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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成谶》


第一章 大婚

耳边的鞭炮声、锣鼓声、喧闹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让人头昏脑涨。街边也是人山人海。当朝深得圣宠的云宰相,嫡女出嫁自然是十里红妆,极尽奢华。然而,这一切,和花轿中的她又有何干?

四周是一片红,刺眼的红,红妆、红轿、红盖头……鲜花著锦、烈火烹油,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干?

她只不过是帝王将相权利之争的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是自一出生便被指婚给漠王,据说脸上有着丑陋伤疤,终日以冰蚕纱覆面,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的女子。

她是九皇子龙云漠并不中意,将婚事一拖再拖,直至龙颜大怒,才在他二十三岁,她二十一岁时不得不娶的妻子。

她便是宰相嫡女——云良岫。

周围的热闹,反而让良岫的心变得更沉静。盖头似乎将她和这个世界一分为二,恍惚地,她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那片如粉色朝霞落入人间的杏林,还有那一帘湘妃,满庭月华,一脉琴瑟……

良岫知道自己这样是错的,自己即将嫁入漠王府,成为外人艳羡不已的漠王妃,而“清白无瑕”的宰相府也早已用了八年的时间打磨去了自己多少美好的岁月和梦想。这一切,都是命!自己必须认命!然而,在无数个或秋风萧瑟、或雷雨滂沱、或繁花竞放、或雪漫山川、或虫声唧唧、或夜鸟哀鸣的夜晚,无数个寂寥的夜晚,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去、回去,哪怕明明知道那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也依然执拗地回去……

“我要将你安放于何处?”

花轿已到漠王府。喜娘和侍女搀扶着如在云里雾里的良岫,进行着王爷娶正妃必需的所有程序,繁琐又喜庆。因为有皇帝和贤贵妃参加,所以略显庄重。喜婆子那些诙谐幽默的喜庆吉祥话儿,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往外说。婚礼,倒像是一场皇族祭拜的仪式,庄重、严肃。不过,良岫并不在意。直到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子,红绸的那端有个人牵着她向前走,她才一下子醒过神儿来:这是拜堂成亲的最后一个环节——送入洞房!不由得,右脸颊有丝丝微颤。

秤杆干脆利落地挑开红盖头,又“啪”的一声,被丢弃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轻软的红色丝绸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轻飘飘地覆盖在撒满了红枣、花生、栗子和铜钱的喜床上。良岫依然垂首而坐,只看见地上那一双绣了金色祥云的黑色靴子,脚尖冲着自己,正如此近距离地站在那儿。空气似乎凝固了,喜娘、侍女无人敢动一下,敢说一个字。良岫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气息从头顶直贯入脚底。

一根冰凉冰凉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她被迫高高地抬起头,以极不舒适地姿势与手指的主人面对面。“果然是蒙着面纱的……”话未说完,四目相对,忽然同时愕住。

一身刺眼红装,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肩上,衬着一张冷酷苍白又俊美绝伦的脸,深蓝色的眼睛不带丝毫温度地凝视着自己,这就是传闻体弱多病、冷酷无情的漠王爷——龙云漠?良岫赶紧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为何觉得似曾相识?

沉重的凤冠压着乌云般的发髻,天青色的冰蚕纱覆在脸上,除了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眉眼,其他皆不可见。而这如画的眉目,如水的眸色,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诧,究竟是为何?

恍惚间,不自觉地,纤长的手竟缓缓伸向面纱。

“王爷,请不要忘了圣上的旨意。”良岫急忙低声提醒。

“圣上的旨意?你倒是记得很清楚!”龙云漠收回手,也收回了波动的情绪,回身端坐于床边一把黄花梨木椅子上,把玩着桌上为了饮合卺酒而准备的酒杯,带着一丝冷笑问道:“圣上还给你下了什么旨意?你打算用何种方式将你从我这儿刺探到的消息,禀报于圣上?”闻听此言良岫大惊,急忙起身行礼,“良岫从未接到类似王爷所言的圣旨,只是在大婚前三日,于驾前聆听一位父亲对未来儿媳的教导与嘱托——如何侍奉他那体弱多病的幼子,使其身体康健,并助其完成大业,不负其一腔抱负、满腹经纶……”

又是“啪”的一声,打断了良岫的话。酒杯摔碎在面前,上好的瓷器顷刻化为齑粉,碎瓷碴飞溅起来,打到身上、额头上,额上有几处隐隐作痛。良岫一动不动,她无法揣测这位暴戾善变的王爷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只能垂首而跪。

“完成大业?”头顶上的人忽然苦笑,“你这是在传达父皇对我的警告吗?警告我不要有觊觎皇位的狼子野心?”他蹲下身来,一只手抬起良岫的脸,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额头,洁白的额头受了伤,几点血痕如同白雪上的红梅,灼灼盛开,而她却在他冰冷的掌握里微微颤抖。

这视觉与触感,忽然令人心动。龙云漠如捧了个烫手山芋般甩开手,一下子站起来,“那就请王妃将我的话也传达给父皇,我龙云漠无意于他的那张宝座,让他放下那颗悬了快三十年的圣心!好好儿地守着他的太子吧!!”言罢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屋子跪在地上的人。

听那人走远,良岫在陪嫁侍女流月、惜月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待下人们打扫干净屋子后,便打发他们去休息,众人各怀心思悄悄退下。

“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小姐又不曾做错事,说错话,凭什么又摔东西又冤枉人?你瞧,小姐的额头都流血了!”流月性子爽直,心里最搁不住话,一边给自家小姐擦拭伤口,一边抱怨。旁边的惜月则默默取下小姐头上的沉重头饰。

一滴水落在良岫的手上,良岫一惊,抬眼观瞧,才发现泪珠正从惜月的眼里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微笑着握住惜月纤瘦的小手,“你们别这么伤心,我没有事。王爷只是心情不畅,过一阵子就好了。快把眼泪擦了,不然明天就变成金鱼眼了,啊?”惜月哭得更伤心了,“奴婢跟了小姐八年了,八年前的小姐性子如何奴婢不知,但是这八年里奴婢却知道小姐性子温婉,心地良善,从来都是忍让他人,为他人着想。可是,今日是小姐大婚的喜日,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最幸福的日子,却遭自己夫君的折磨羞辱,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这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奴婢实在是心疼小姐……”惜月说不下去了,哽咽着。一时间,良岫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抚摸她的手。

“哭有何用?赶明儿天一亮我就回府,把今儿晚上的事儿一五一十禀告给咱们相爷,让相爷金殿面君告御状,给咱小姐出出这口恶气!”

“傻丫头,圣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些琐事。好了,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与父亲,何苦徒增他的烦恼?我与王爷本就是两个极其不相干的人,被硬生生拴在一起,这一拴就是一辈子,王爷心情怎能舒畅?更何况,听说王爷早已心有所属,只因那女子身份不明,圣上不准王爷娶其入府,有传言说那女子伤心欲绝,隐居深山,不知所踪,王爷遍寻不见。更有甚者说那女子早已香消玉殒。如今圣上又强迫王爷娶我为正妃,他怎会有好脸色给我?”良岫幽幽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言道:“假若他对我言笑殷殷,柔情款款,反倒会让我瞧他不起。”

正说着,忽然听见惜月腹中“咕噜”一响,良岫笑了,“说不让你哭你不听,瞧,都哭饿了吧?”听了小姐的打趣,惜月破涕为笑。流月道:“是啊,咱们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小姐一定饿坏了,我去吩咐厨房给您做点吃的。”“不必了,那些厨娘、丫鬟也忙了一天了,刚刚睡下,怎忍心喊他们起来。”忽而眼光流转,一回身,捧起床上的花生栗子等物,“这不正是现成的吃食?又好吃又解饿。”“只是这样,太委屈了小姐……”“我不觉得委屈,便不是委屈。惜月,别人委屈自己可以,自己万万不能委屈自己,不然,真的就无路可走了。”

主仆三人于照得满室生辉,又暗自垂泪的红烛之下,剥花生、栗子,吃红枣,倒是十分的开心,最後良岫将满床铜钱,塞进两个侍女的口袋,打趣说让她们去买果子吃,买风车玩儿,省的哭哭啼啼惹人烦。两个小丫头又闹着数钱,看看谁比谁多,倒真恍惚有了些喜气。

“喜气洋洋”的琼华殿外起了夜风,冷冷拂过幽竹青柳,不带一丝温度。一道暗影随风而逝,不留一丝痕迹和声响。

第二章 凤随(一)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良岫独自一人躺在宽大舒适的喜床上,听着外间榻上陪夜的流月像蜜蜂嗡嗡一般的鼾声,和窗外的瑟瑟西风、哀哀虫吟,不禁悲从中来,泪珠儿滚滚而落。

正暗自哀伤时,忽然右脸颊上一阵发麻、刺痛,轻软如雾的面纱突然飞落在地,只见一个着大红衣衫的身影伴着一阵清香不知从哪里倏忽闪将出来,连床边的喜烛也被吹得摇摇曳曳。良岫急忙将脸埋在枕头里,闷着声道:“你就不能让人安静片刻?出来捣乱!”那红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一张脸在红烛照映下如同妖孽,眼光迷蒙,浅笑盈盈。红衣似火,无风而自舞。

良岫依然趴着,只是冲着那貌若天仙的男子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闷着声,“过来,坐会儿,陪我说说话。”“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小厮,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声音里带着磁性,还有些撒娇。良岫坐起身,两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笑道:“你不是丫鬟小厮,你是上仙,你肯大驾光临,小女子不胜荣幸……”话未说完,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良岫双手捂住脸,肩膀轻颤。那红衣男子收了戏谑的表情,默默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良岫边哭边解释:“我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我只是心里憋闷,你来了真好……”

“你只管哭你的,有我在呢。”

许久,良岫安静下来,拿红衣男子递过来的绢帕擦干泪痕。问道:“你怎的就出来了,不是说要闭关修炼吗?”男子忽然笑起来:“你明知我是一个时辰都不能离你,又能到哪儿去闭关修炼?回回我的话你都信,信过了之后便又后悔上当。”良岫瞥他一眼,“谁让你回回都是装模作样,让人信以为真,撒谎骗人居然还能如此得意洋洋。”男子笑得更是开怀,“岂能以常人视我?我是谁,我乃凤随!”

凤随!

凤随,是良岫的业,有凤随在,注定良岫的一生会风云漫卷、浪涛惊骇。

说到凤随,还需从良岫出生那日说起。

二十一年前的四月初一,相府上空祥云流转,霞光四溢,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产房里闪现一道红光,顿时满室香气氤氲。只惊得接生婆和众丫鬟仆妇跪地磕头如捣蒜,一时间连产妇和婴孩儿都顾不得了。待异象消散,众人战战兢兢抱起婴孩儿观瞧,却见粉团儿似的一个女孩儿,与常人无异。而右脸颊上那粟米大小的红色胎记却无人在意。

一夜之间流言传遍京城,说宰相家嫡小姐一出生便天地顿生异象,霞光似火,异香满室,仙乐悠扬,似乎还有人见到云霞中隐隐有衣袂飘飘的仙人,朝宰相府方向摇摇下拜,种种迹象说明,这位嫡小姐定是仙人转世……等等等等。一时间,沸沸扬扬,惊动京城,甚至上达帝听。当晚,宫中总管太监万富源便临府宣旨,圣上赐婚,将宰相府嫡小姐许配于皇帝与慧贞皇后所出,时年四岁的皇九子龙云漠为正妃。原本位高权重的宰相又成了皇亲国戚,于是趋炎附势之流更是如追腥的猫儿一般,争相溜须拍马、丑态百出。

且放下宰相大人如何应付那起小人不说,单说相府内宅里的故事主角云良岫,她倒是安安静静,优哉游哉地长到了四岁。四岁之前她还算是个健康正常的小姑娘,父母疼着,姨娘宠着,庶出的兄长姐妹敬着,还有大群的丫鬟、奶娘伺候着,平时偶尔闹个伤风感冒、胃寒腹痛也是和普通人家的小姐公子一样的。且又长得粉面似玉,那一点点随人长的朱红色胎记更是给这个小娃娃增添了几分娇柔可爱,更让她成了爹娘心尖儿上的宝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她四岁那年开春。

相府有个诺大的后花园,其中遍栽奇花异草,自春及秋各色花卉次第开放,艳丽似霞,芳香如阵。良岫的母亲,宰相夫人柳氏是个颇有雅趣的,却独爱杏花,于是云相爷命人在园子西南处栽上大片杏花,以供夫人赏玩。

这年二月,春寒料峭,偏偏杏花不畏春寒,早早地便绽蕊吐香。于暖室中闷了一冬的柳夫人得知杏花开放,便不顾天气尚冷挑了个晴和的天,于花下摆了酒菜,招呼着苏姨娘、方姨娘,并庶子庶女,让奶娘也抱了良岫,一家人赏花饮酒。其时,落英如白雪缤纷漫天,孩子们在花下追逐游戏,簪花闻香;夫人和妾氏饮酒闲谈,其乐融融。然而不知何故,夫人几杯酒下肚后,面色突变,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一地粉白的花瓣。众人惊慌失措,顿时乱作一团,打碎了酒壶杯盘,以至于竟无从查证夫人是因何发病。

尽管圣上派了宫中御医来为柳夫人诊治,云相爷日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奈何无力回天。三日后,柳夫人吐血而亡,临终竟是瞪着血红的双眼,指着一旁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小小的良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送出宰相府,冤孽!”言罢,撒手人寰。柳夫人平日里善待体恤众人,因而府中上下无人不垂泪。

最伤心的莫过于云相爷,相爷与柳夫人的相遇相知,颇有些近似于崔护的人面桃花,不同之处是:一、崔护与那美丽的少女相遇于桃花林,而当年还是年轻书生的相爷与清秀娟丽的柳家三小姐相遇在杏花林。二、崔护第二次造访桃林,并未见到心仪的女子,只好题诗于门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后惆怅离去。女子归来后见门上题诗,悔之莫及、抑郁而终,是个悲剧的结局。而将门之后的云公子却比崔护来的豪爽,第二次造访,便已是带着媒婆聘礼来求亲了,让身为名医的未来老岳父如坠五里雾中。后经一番考核,无外乎苏小妹考秦少游“闭门推出窗前月”之类的形式,又于言谈举止中看出这是个一腔正气、满怀抱负的年轻人,且生的一表人才,又是将门之后,最主要的是女儿早已芳心暗许,于是老先生顺水推舟,居然应了这门亲事。

婚后夫妇二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奈何婚后多年竟无所出,柳夫人擅自做主为云相爷先后纳了方姨娘和苏姨娘两位妾氏,据说都是清白人家的庶出女孩儿。云相爷虽大为不满,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子嗣也便应允了。两个姨娘也争气,先是方姨娘诞下庶长子云良骐,紧接着苏姨娘也有了庶次子云良骥,之后方姨娘又生了庶长女云良玦。儿女绕膝让云相爷尽享天伦之乐,高兴之余更是感激柳夫人,自觉难为了她,对夫人更是恩爱有加,这片杏林便是相爷擢升为宰相,入了宰相府之后,亲自督人种下的。

每到杏花开放,夫妇二人摈退下人携手漫步林中,看着粉白如雪的花瓣,嗅着清浅幽淡的花香,回味述说当年杏林相遇的种种,真是无限美好。之后两个人又有了女儿云良岫,自是如获至宝,疼爱小女儿更胜庶子庶女十分,只盼着小女儿快快长大,夫妻二人长相厮守直到白头。然而,美梦破碎斯人已去,云相爷痛不欲生,常常彻夜难眠,于杏林中徘徊叹息直至东方微白。最终他下了决心,等过了“五七”,便着人将良岫送走。然而,送去何处却只有云宰相和一两个心腹知道,相府中的姨娘人等概不告知,只说是送往千里之遥的北地。

离别之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云相爷,望着年仅四岁懵懂无知的女儿。狠心道:“自你一出生,便带着妖异而来,如今方死了自己的母亲,可见是个不祥的。我本不欲送你去受苦,可是你的母亲临死留了话,我也无可奈何。你便去吧,记得日日为你母亲诵经祈福,让她早升天界,也算赎了你的罪过!待你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自会接你回府。”

这一番话似乎并非独独说给良岫听,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儿也没能听懂父亲说的是什么,只是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一改往日慈祥和蔼,变得冷若冰霜的父亲,心里除了茫然还有恐惧。直到被奶娘抱上了马车,她依然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周围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禁泪雨纷纷。

苏姨娘和其所出的庶次子云良骥倒还好些,只是抹着眼泪,往车上一包袱一包袱地装东西。苏姨娘细细嘱咐奶娘和婆子,哪个包袱里是小姐爱吃的吃食;哪个里是她和丫鬟为小姐赶制出来的四季衣裳,从小到大可以穿上三五年;哪个里是小姐喜欢的玩意儿……边说边簌簌地掉眼泪。庶兄良骥逾了矩抱了嫡妹在怀里,眼泪打湿了良岫的头发。

却是方姨娘和庶长子云良骐、庶长女云良玦,因不舍良岫,拽住马车哭得死去活来。方姨娘见苦劝相爷无果,竟扯着一双儿女跪在相爷面前,梨花带雨,娇音婉转,哀哀动人,“相爷,夫人为人良善,待妾身如同亲生姐妹,十数年来,对妾身和两个庶子女关爱有加,从未欺凌迫害。奈何夫人膝下只有良岫小姐一个,虽说……虽说小姐是不祥之身,克死了夫人。但如今夫人去了,相爷怎忍心将小姐遣往那偏远荒凉的北地去受苦?何况小姐只有四岁,身娇体贵,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让妾身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夫人啊?还望相爷留下小姐!!”以头触地,铿然作响,两个小儿也嘤嘤哭泣,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苏姨娘却拉了儿子的手默立一旁静观其状,似乎不为所动。同样不为所动的还有云相爷,他长袖一摆,撂下狠话:“吾意已决,若再有求情之人,一同遣走!永世不得回府!!”言罢,回头再看了看茫然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心里一阵抽痛,快步离了众人。不觉间走到空寂无人的杏林,只见娇嫩的花朵早已零落成泥不见踪迹,头顶的新叶青子随风轻颤,如同小女儿瑟瑟抖动的小手,不禁老泪纵横几乎失声。

见相爷怒冲冲地走了,方姨娘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娇弱无力地站起身,拭着泪,领着良骐与良玦,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院子去了。苏姨娘又嘱咐了一番车夫、婆子等人,一路上要好好照顾小姐,虽已进三月,但一路向北,天气无常,要多加衣裳,勿食生冷等等。眼瞅着两驾马车辚辚地响着,一路远去,再也看不见踪影了,才叹口气,同儿子回了住处。只有车里的良岫呆呆地看着前方,身不由己随着马车愈行愈远。

第三章 凤随(二)

马车离了相府,一前一后直奔北方而去。良岫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正往两千里之遥的嵯峨山白云观而去。

一行人一路翻山越岭,穿村过镇。越往北走,人烟村落日渐稀少,树木河流也被荒漠沙岭所替代,一派萧瑟苍茫的北地风光。由于道路遥远难行,这一路马匹换了数次,车辆修了数次,奶娘又因路上辛苦生了病无法继续赶路,一行人不得不盘桓在一个深山小镇数天,直到奶娘身子略好才勉强上路。近两千里路,马车走走停停竟也走了一个多月,由初春走到了暮春初夏时节。

一日,马车绕过一座山峰,眼前竟豁然开朗,但见一条宽约数里的大河横在眼前,两岸山脉连绵起伏,山上林木葱郁,古树参天,山下村庄错落、炊烟袅袅。河水并不湍急,河面上船只往来,渔歌应答,好一派富庶景象。众人虽感叹景色美如江南,但是,河上无桥,不知该如何过河。

车夫下车,等一位樵夫担柴走近,忙行礼问路。樵夫见他风尘仆仆却举止得体,便知是远道而来,欣然相告——这条河名为沐龙河,河两岸有数个村落,村民以打渔、砍柴、划船运货为生。车夫所问的的嵯峨山在河对岸六七十里远的深山之中,为群峰之首,白云观便是嵯峨山山顶的一座道观,因终年白云缭绕而得名,只因地处偏僻,香火不十分鼎盛,但观中道长凌虚道术医术皆精湛高超,带领观中众道姑为百姓治病驱祟保一方平安,深得百姓敬重爱戴,白云观也得以声名远扬。待问到如何渡河,樵夫便往河水上游一指,“西行约十里路,有一座白云桥,便是凌虚道长与众道姑用募捐而来的银两所修,从那里便可以平安渡河了。”

车夫道了谢,驾车西行渡河,赶往嵯峨山白云观而去。

车到了山脚下便没有了路,众人只好步行。车夫到山下村子里雇了几个挑夫和两三个滑竿,奶娘抱着良岫坐一个,两个嬷嬷各坐一个,车夫一路紧跟着奶娘和良岫,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才到白云观前。

只见一位年约四十、气度非凡、慈眉善目的道姑早已等在门前,身后是一众道童和道姑。车夫紧走两步,跪下行礼,“属下见过小姐。”那道姑微微一笑,“林将军免礼,兄长派你护送良岫,自是十分放心,将军一路辛苦。”道长看向奶娘怀里的小女孩儿,见良岫茫然不语,不觉皱了皱眉头,“可怜如此幼小的孩儿,却遭此变故。”奶娘急忙抱着良岫给道长行礼,“良岫拜见姑母,奴婢拜见小姐。”后面的嬷嬷也跟着行礼。凌虚道长紧走两步搀起奶娘等人,握着年纪最大的嬷嬷的双手,道:“这一路上幸亏你们照管良岫,你们都年岁已大,经此一路风霜颠簸真是辛苦你们了。”那嬷嬷抬眼细细端详了一番道长,道:“奴婢们都是自老将军府出来的老人儿,多年深得老将军及夫人,还有宰相大人的照拂体恤,能为宰相大人分忧,奴婢们心里自是欢喜,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想当年小姐花容月貌,娇贵之躯,如今却在这深山受苦,奴婢这心里……”话未说完,不觉落下泪来。道长垂目一笑,“许嬷嬷莫哭,在这清静之地修仙炼道造福百姓,自是功德无量,何来受苦之说。”又道:“今后嬷嬷们就要和我一起在这白云飘邈之地修行了,到时一同做神仙,岂不是一大美事?”说得众人由悲变喜,不觉都笑了。

因观中皆为女子,车夫林将军与众挑夫将行李放在山门前,茶也未喝一口便下山回京复命去了。凌虚道长如何命道童道姑搬抬行李,安排众人食宿,便不再细说。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月色朦胧,山风飒飒。

众人歇息之后,凌虚道长独自一人来到良岫和奶娘的住处。屋内灯火摇曳,良岫已经熟睡,道长坐在良岫床边,伸出一双玉手,轻轻抚摸良岫娇嫩的小脸,口里叹气:“这一路,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看着让人心疼。”奶娘道:“都怪奴婢没有照管好良岫小姐,小姐自从夫人过世就不言不笑,饭也吃得极少,整日里就是盯着个地方发呆,唤她也不应。”“你已经尽力了,云莲,你曾是我的贴身侍女,你的人品性格我怎会不知?这次兄长单单派了你们几个来护送良岫,可见你们在他心中是何等值得信任与托付的。只是,良岫虽是个不懂事的四岁孩子,想来也能感受人人都莫名其妙地说自己害死了母亲,父亲又将自己驱出相府的悲苦,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这个样子,我看不好。”“是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凌虚道长的手轻轻地抚向良岫右脸颊上那颗已有绿豆大小的红色胎记,又俯下身去细细观瞧。良久,才皱着眉头直起身,看向奶娘云莲的眼光里竟满是惊愕,“兄长信中提及此物时,我并不十分相信,如今看到了才知道,果然是个邪物。”奶娘也是满脸惊惧,惊道:“小姐,您说什么?良岫小姐怎么了?”凌虚道长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握住云莲冰凉的双手道:“云莲,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长你几岁,一直将你看做自己的亲姐妹。”云莲闻言不住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如今良岫又是吃了你的奶长大,咱们更是亲近了一层。良岫出生时天地呈现异状,你定是有所闻有所见,人人都说是祥瑞,其实却是妖异邪祟。我只能对你说到这里,有些事我不能说与你,非我不信任你,而是你知道了,只会令你徒增烦恼,甚至会伤害到你。你只需记住,良岫小姐是祥瑞之身,还有,良岫脸上的胎记不要与任何人说,明日我会拿些易容药膏来,你每日务必替她涂抹遮掩,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云莲,良岫就拜托予你了。”言罢,凌虚道长竟站起身来,对着云莲深施一礼,惊得云莲跳将起来,急忙跪在凌虚面前,“小姐,您这是要折煞奴婢了,虽然云莲不识得几个字,但是为主尽忠奴婢是知道的。还请小姐放心,云莲宁死也不会负了小姐所托。”主仆二人四目相对,不觉都落下泪来。

第四章 凤随(三)

窗外风声呜呜咽咽,风吹云散,一弯明月当空,仿佛一只慈悲的眼,悲悯地凝视人间。

半夜时分,良岫发起高烧,面色惨白,冷汗大出。云莲吓坏了,慌慌张张请来凌虚道长,一番诊脉查看之后,道长只说是一路上受了风寒饮食不调,加上良岫身体虚弱气血亏损才导致突发高烧,当下便开了药方,让道童去煎药。又叮嘱云莲,一定要让良岫将药吃下去,还要多吃饭,方能痊愈。

虽然良岫不曾睁眼说话,但心里是清醒的,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居然打定了主意,不吃饮食更不吃药,就此死了,就能赎了害死娘亲的罪过,或许死后还能见到最疼爱自己的娘亲。于是咬紧牙关,硬是没让云莲灌了一滴水,一口药进去。如此两日,她的身子更是日渐虚弱,莫说是走路,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云莲直哭得双眼红肿,两个嬷嬷也是急得直跺脚搓手,竟是束手无策。当晚,众人都到凌虚道长处商量办法,只留了个小道童守在良岫床前。那小道童做了一天的洒扫焚香、担水做饭等活计,早就困倦不堪,又加上床上的良岫此时了无声息,屋里烛火摇晃,不知不觉竟趴在床尾处睡着了。

“良岫醒醒……良岫醒醒……快醒醒……”朦胧中,良岫听到耳边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似乎还有一双手在抚摸自己的脸颊。费力地撩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屋里一灯如豆,满室昏黄。听得耳边有呼吸之声,侧脸一看,竟见身边赫然躺着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男孩儿,脸色苍白如纸,一双乌黑深邃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呀?”良岫有气无力地问道。男孩儿也无力地答道:“我叫凤随。”“你怎么了?说话也没力气?生病了?”良岫说了这番话之后,累得直喘气。男孩儿浅浅地笑了笑,问道:“你怎么了?”“我生病了,不吃饭也不吃药,好死掉见娘亲。”良岫撇了撇嘴,眼泪从眼角处不断地流下来,湿了枕头。“为什么?”“人人都说是我害死了娘亲,连爹爹也这么说,娘亲那么疼良岫,良岫也疼娘亲,良岫怎么会害她呢。”良岫又累又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个叫凤随的男孩儿,费力地伸出小手,替良岫擦着眼泪。“良岫是好人,不是良岫害的娘亲。”“不对,良岫是坏人,害死自己的娘亲的都是坏人。”良岫抓住凤随的手,问道:“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娘亲了?”“良岫不会死的,你的娘亲知道你想死掉,一定会伤心生气的……”凤随咳嗽着,脸色更加苍白了。见到这个情景,良岫忘了自己的痛苦,关心地握着凤随的手,“你怎么了?你也生病了吗?”凤随又笑了笑,带着点儿伤感和无可奈何,“我们俩是连在一起的,你生病我就会生病,你难过我就会难过,你高兴我也会高兴,你长大我就跟着一起长大,不过,你要是死了……我也会一起死的,良岫。”听到凤随的话,良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顾不得自己虚弱无力,一下子竟坐了起来,抱住凤随,“你是谁?你是我弟弟吗?我要是死了你真的也会死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从一出生就在一块儿了,也许我比你大一点儿,是你的哥哥吧?”良岫又喜又惊,“太好了,我有个哥哥!我以前没见过你,是你藏起来了吗?”“嗯,我藏起来了,除了你,别人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你不要告诉别人。”“恩恩!”良岫使劲儿点头,“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此时良岫小小的心里忽然升一起一种幸福,原来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还有个只有自己能见到的哥哥!可是这个小哥哥,看上去好虚弱。

“凤随哥哥,你病了怎么办?我给你去喊大夫吧!”凤随无奈地看着良岫,“傻丫头,我病是因为你病了,不吃饭也不吃药啊!”良岫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吃了药吃了饭身体好了,小哥哥也就会好了,就会天天和他在一起了。她急忙转身满屋里张望,却没发现可吃的东西,倒是看见床尾处趴着睡觉的小道童,于是爬过去边推边喊:“小姐姐,小姐姐,醒醒,醒醒!”道童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了?”待她看清了推自己的是原本气息奄奄,如今却精神十足的良岫小姐时,一下子见了鬼般跳起来,“小、小……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良岫摇着小道童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我要吃饭!我要吃药!我娘不要我死!我要活着!我要和小哥哥一块儿活着!”小道童被良岫莫名其妙的话吓住了,一边安抚她,一边一溜烟儿跑去找师祖凌虚道长。

小道童闯进凌虚道长的乘苇堂时,一众人等正无法可想,流泪的的流泪,叹气的叹气呢,听了她的话,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急忙忙来到良岫所住的寮房,见良岫正独自一人念念有词地坐在床上,云莲心里一痛:“莫非是小姐回光返照,快不行了?”她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抱了这个小人儿在怀里,刚要放声痛哭,却听怀里传来嫩嫩软软的童音,“奶娘,良岫饿了,要吃饭……”低头却见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云莲破涕为笑,“好好好!奶娘这就去给良岫做好吃的,做好多好吃的!”喜得一旁的嬷嬷们一个劲儿地叨念着:“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良岫从奶娘怀里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站在身边又好看又慈祥的凌虚道长,问道:“您是道长姑姑吗?”道长见良岫病情和精神都有好转,心里欢喜非常,但她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微微点头一笑。良岫扎挣着从奶娘怀抱里爬出来,跪在床上给凌虚道长行礼,“良岫拜见道长姑姑,给道长姑姑磕头了。”大家见她笨笨可爱的样子,都不禁笑了。道长心里只觉软软的,赶紧上前伸手去扶她,却不料胳臂被又软又小的身子黏住,紧接着由胳臂直黏到怀里,一时间淡淡奶香直入鼻翼之间,令人心旌摇荡,不知不觉,道长已将良岫抱在怀里。

当晚,良岫直吃了两大碗粥和一盘软糕,还在嚷饿。道长却下了命令:因其数日未曾进食,脾胃虚弱,不准多食,(哭也没用)。这最后一句是叮嘱云莲的,怕她一时心软,由着良岫胡闹。

其实良岫哭闹着要多吃,一是因为的确腹中饥饿,更是她要为凤随吃出那一份来,就全不顾自己腹中饱胀难过了。

第五章 凤随(四)

经过这一番折腾,待到良岫不再闹着要吃东西,被哄熟睡之时,已是子时了。云莲被凌虚道长遣往别处安歇,道长说要自己守着良岫一夜,怕她病情有变化。

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屋外山风凌厉,松涛阵阵,时时传来夜鸟哀婉凄凉的鸣叫,令人毛骨悚然、内心凄然。

只见凌虚道长垂首立于良岫床前,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她剑指朝良岫右脸颊处一挥,轻叱道:“还不现出身来!”

忽然,屋内一阵香风轻掠,烛影摇曳。红光闪过,一袭红衫的凤随悠然立于凌虚道长身后,眼光黝黑深邃,虽是个四五岁孩儿的身形,却有着超于凡人的气度。道长忽觉脊背冰凉,转身看时,一时被身后的小男孩儿惊住了。

她从未见过凤随样貌,只是听师父玄空道长谈及世间有此妖物,知其非人、非仙、非妖、非鬼,乃是天地混沌之时便形成的一种乾坤元气,能量之大,无人可知,得之便可得天下。

据传,此物数千年前为冥界之主幽冥君所得,欲炼之至最高境界,为其所用,以助其一统三界。然幽冥君为虚无之身无法修炼,只能到人间寻找合适的宿主,即具有某种特殊体质的女子。每一次都将此气以胎记的形态附着于宿主身上,以宿主的心力气血为食,随宿主生长而生长,并渐成凤形,若宿主嫁人,只要行夫妻之礼,此气便会在新婚之夜渡于男子身上,必能助其成就帝王大业。而此气也会因此升入更高一层境界回到幽冥君处,等待下一次寄生。如此往复已有数千年。因其长成后的形状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金红色凤凰,故名其为“凤随”,民间亦有“得凤随者得天下”之说。

但玄空道长也未曾亲眼见过,无法描述其状貌。原以为这个妖物定是面目狰狞,却不料竟是个面白如玉、气度高华的四五岁的孩童,在他的注视下,凌虚道长不觉心中微动。

凌虚道长急忙掐诀,护住心神。厉声问道:“妖物何故附于良岫身上?还不速速离去!!”只见那男孩儿并不惊慌,却幽幽叹气:“道长,我若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又何苦在此污浊人世间轮回数千年而不得脱身?”

凌虚道长见他并无伤人之意,于是收了势,“你寄生于良岫身上,令她气血亏损,只怕命不久矣……”

“这也是良岫的命,非你我能左右。”男孩儿又叹一口气,“不过道长放心,我虽轮回几千年,也记不清曾寄生于何人身上,我的大部分记忆也被幽冥君抹去,但却记得自己从未伤人性命,我势必要吸取良岫的心力气血维生,但我自有分寸,且良岫禀赋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定然无事。”

他转身去看熟睡中的良岫,只见小女孩因身体好转,脸颊上有了淡淡粉红,红红的小嘴儿嘟嘟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开心事,竟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说不出的甜美可爱。凤随忽心中一软,幽幽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至真至纯的女孩儿,又怎忍心伤害她?”转而望着道长,“近几年道长只需为良岫隐瞒此事,别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伤害了她。待我长成,我自会护她周全。我的元神目前只能离开她一刻时,道长,告辞!”男孩儿对着凌虚道长深施一礼,倏忽隐去。与此同时,良岫微动,用小手轻轻揉了揉右脸颊生胎记之处,翻身又沉沉睡去。

凌虚道长终是道行深厚,经历此番异事,犹能稳住心神,丝毫不乱。自此,更是全力呵护、教导良岫。

良岫脸颊上的“胎记”,虽越长越大,但好在有道长配制的易容药膏——掩月膏,还有云莲每日精心涂抹掩盖,此后九年竟也无人看出来。良岫聪敏好学,随道长在这深山道观中学习文章辞赋、医药道术,道长也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教给良岫,良岫自是不负姑母所望,所学样样精通,甚至有超越道长之势,令道长十分欣慰。良岫还是个隐忍克制、善良随和的姑娘,观中人人喜爱,又因为常随道长下山为百姓治病驱邪,亦深得百姓们的尊敬。而凤随随良岫长大也长大了,竟然长成貌若天仙、风骨潇洒、器宇不凡的男子,而且他离开良岫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十岁起竟也能略略保护良岫,让她免于受伤,为她驱走狼虫野兽,这让凌虚道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九年,对于良岫来说,是快乐的九年,对凤随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而今,往事已矣,她已嫁作人妇,却一身红妆孤灯独对。凤随惆怅之余,一时看不清未来。他低头看看熟睡的良岫,面纱早被他抛在一边,一张芙蓉清水般的脸颊上光滑如玉,想想自己寄生在她美丽的面庞上,让她背负丑女的名声,心中暗自愧疚。但是,又怎么忍心离开?然而,去留又怎是由得了自己?

他轻轻地为良岫戴上面纱,端详良久后,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轻捻起面纱一角,口里念了一句诀,便化作一阵清风潜入面纱下,瞬间,良岫光洁的右脸颊上自眼角下方半寸许至下巴,便赫然出现一个已然成形的红色凤凰印记,凤头在上,仿佛在脉脉凝视良岫的眼睛,凤尾舒展直至那小巧的下巴。虽然似胎记,却毫不狰狞,反倒让良岫清雅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妩媚,甚是好看。

良岫睡梦中,翻了一下身,皱着眉伸手在右脸颊上揉了揉,似乎脸上有小虫叮咬了一下。

第六章 夫人如玉(一)

第二天,东曦初露,仆妇们便开始起床洒扫、生火做饭。良岫也是个习惯早起的,她轻轻地坐起,乌发慵散,被翻红浪。望着被晨曦映出浅蓝色的窗纸和床边泪尽而熄的红烛,忽而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每一天对于良岫来说,都是美好的、崭新的。愁苦,除了徒增自己的烦恼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欢笑,虽不能改善自己目下的处境,却可以让自己的心放松,让身边关心自己的人放心。

“流月、惜月,进来吧,我醒了。”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惜月一边开窗通风,一边关切地问道。“我倒是睡得尚好,只怕是你这个丫头,一夜未曾睡安稳,眼圈儿都是青的呢!说,昨夜起来几次探望我?”惜月回转身来,不好意思地笑了,“流月陪夜我总是不大放心,她睡得太沉,怕是被轿子抬了走她都不知,又怎能照顾好小姐?”

这话让端了铜盆,搭着巾帕进来准备伺候良岫梳洗的流月听了很是不满,“谁说我睡得沉?我都听到你在隔壁屋子里打呼噜了呢?天天说人家被轿子抬,我看是你自己急着想嫁人,盼着花轿快点儿来抬你吧?”听到流月的打趣,惜月粉面立时变得通红,“看我不拧死你这个坏心眼儿的小蹄子!”说着便过来对着流月又是掐拧又是胳肢,流月又痛又痒,手里还端着铜盆怕洒了水,只好边躲边满嘴里“好姐姐、亲姐姐”地求饶。看着两个丫头又笑又闹,良岫也不禁掩口而笑,心情顿时开朗。

两个小丫头闹够了,便掩上门,合拢窗帘,为良岫梳洗。

惜月轻轻取下良岫的面纱,这冰蚕纱虽薄如蝉翼,却并不透光,且贴服得很,良岫戴在脸上并无任何不适。流月端过清水,水面上漂着几片花瓣,淡香幽幽。良岫洗过脸之后,惜月取出胭脂香粉青黛为良岫化妆,看着惜月认真的样子,良岫笑道:“不必如此较真儿,总是要用面纱遮掩住的,不妆扮都没关系。”惜月正色道:“奴婢不这样想,小姐虽面上有胎记,却生的花容月貌,虽然无人能见小姐真容,但小姐要珍惜自己的容颜,不可自暴自弃。”

良岫心中大赞,道:“这小丫头说话越来越像老先生,有道理得很呀!”“她都快变成书呆子啦!天天捧着书本读,也不嫌累眼睛。”“流月也该读读书了,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可以开阔心胸眼界。”“哦——奴婢知道了。”

说话间,良岫已梳洗妆扮完,惜月应良岫的要求,给她在脑后绾了个随常发髻,点缀了几根固定头发的银发簪,并插了一根白玉杏花步摇,余下的青丝垂下来直至腰际。惜月从箱笼里拿出一幅玉色面纱为良岫戴上,又拿出一套嫣红色衣裙,正要为良岫穿上,良岫却伸手拦住她,“给我拿那套烟灰色的吧!”“可是小姐是新妇,理应穿得艳丽一些呀!”“我不喜艳色。”

流月从惜月手中拿过衣裙放回箱笼,又拿出了一套粉色衣衫,“小姐不喜艳色,却也不能太过素净,就穿这套吧,既不太艳也不太素。”良岫叹气,“好吧,就听你的。”

主仆梳洗妆扮完,仆妇们也已做好早饭,摆放完毕。良岫又到厅中由两个侍女伺候着吃过早饭,才让流月扶着在院子里散步。

琼华殿是王府后院最大最豪华的所在,有三进院落,需过垂花门、穿堂、花厅,才能到上房。院子中花木繁茂,古树参天,莲花缸中睡莲妖娆,锦鲤戏水。众丫鬟仆妇行止有度,礼仪周全,所以院中倒也雅致清净。

良岫四处游赏一番后,正同流月驻足竹丛边,看一群雀儿在竹梢鸣叫嬉戏。一个小丫鬟匆匆赶来,见到良岫忙跪下行礼,“见过王妃,几位夫人正在院外求见。”

良岫不解,道:“夫人?什么夫人?”

“回禀王妃,是……王爷早先收入房中的怜玉夫人、珍玉夫人和念玉夫人……”小丫鬟略有胆怯,头也不敢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良岫见她的样子心中好笑,又觉得她怪可怜见儿的,于是让她起身,“请三位夫人到花厅说话吧!”小丫鬟赶紧去了。

良岫由流月、惜月搀扶着到了花厅正位坐定,不觉心中好奇:“王爷所恋之人莫非名字中有个玉字?怎的这三位夫人个个都叫‘玉’?”想到这里,忽而一种情绪涌上心头,只得收回心思,稳定心神。

一阵香风拂来,轻盈的脚步声、衣裙的窸窣声还有环佩的叮咚之声由远及近而来。只见三位容颜清秀、衣着得体的窈窕女子,在丫鬟的引领下,由侍女搀扶着鱼贯进入花厅。“妾身拜见王妃殿下。”三人垂首摇摇下拜,风情款款、婀娜多姿。

良岫不禁看呆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三个女子见王妃不语,心中忐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还是流月机灵,俯在良岫耳边轻声道:“小姐,该说免礼赐座了。”良岫这才醒过神来,忙道:“免礼,赐座。”“谢王妃殿下。”三人长舒一口气,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按照身份坐定。丫鬟又端上茶来,三位夫人道了谢。

第七章 夫人如玉(二)

良岫坐在正位上,逐个儿打量着三人。不由心中暗自赞叹:“王爷果然是个有眼光的人,非纨绔膏粱之徒所能及。”

但凡纨绔子弟,因仗着自己老子有着几个钱儿,或者身居高位,便觉自己高人一等,整日里提笼架鸟、横行霸道、饮酒赌博、流连花柳。这类人看中的女子,绝大多数美艳而庸俗、矫揉而浅薄。即便偶尔有一两个脱俗的,也是心不甘意不愿的,面貌上必然带着愁苦忧郁,明眼人一见便知。

而王爷的这三位侍妾,却个个冰肌玉骨,气质如兰,即便是身为女子的良岫,心中也暗自喜欢欣赏。

坐在最上首的,年纪约二十三、四,她身材微丰,肤如凝脂,一身宝蓝色衣裙,配着蓝宝石钗环,显得此人气质华贵、端庄大气。

坐在她下首的则白裙白衫绣一枝粉红芙蕖,绿盘清露相衬,芙蕖含羞绽放,蛱蝶翩翩而舞,不仅绣得活灵活现,更是显得她秀美清高、温文尔雅,一看就是个满腹诗书的才女。

坐在最后的女子,也是最年轻的,看样貌也就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活泼轻灵、甜美可人。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良岫,似乎对她戴着面纱很感兴趣。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气氛略显尴尬。正当身为王妃的良岫想寻些话来说,打破这份尴尬时,那最小的女子却忽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说到:“念玉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殿下,可以吗?”说罢大眼睛满含期待和好奇,一眨不眨地瞅着良岫。良岫喜她心无城府天真可爱,于是微笑着点点头说:“妹妹有话只管问便是,不必拘礼。”“王妃,你天天戴着面纱会不会不舒服不方便呀?”她的话音刚落,着蓝裙的女子立刻放下手中茶杯,轻斥道:“念玉不得对王妃无礼!”她立刻起身上前拉着念玉给良岫施礼,“念玉年纪尚小,入府时间短,不懂规矩,是妾身教导有失,故此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看那情形不似身份高者替身份低者求情,倒像是一位长姐替犯了错的小妹道歉呢。良岫一边使眼色让流月、惜月上前扶起二人,一边笑道:“二位妹妹多虑了,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毕竟是人定的,若在自己家里还须如此谨言慎行、诚惶诚恐,岂不是毫无温暖自在可言了?”良岫看向红了脸的念玉,“我现在就可回答念玉妹妹的问题,这面纱是用雪山上的一种冰蚕所吐的蚕丝制成,这冰蚕只吃雪线之上生长的雪岩桑树的桑叶,所以吐出的丝极软极轻极服帖,戴在脸上很舒适。若不是我面貌丑陋怕吓着三位妹妹,定会摘下来让你尝试一下的。我还有几幅没戴过的,妹妹若是喜欢可以送给妹妹,不过……”良岫低眉幽叹,“妹妹原也是用不着面纱遮掩,天生丽质却遮掩它作甚?”良岫心绪变得复杂,不知该怎样说下去。一时花厅里一阵沉寂。虽两位夫人对良岫目露欣赏赞许之色,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王妃,所以只有沉默不语以示尊重。

念玉活泼开朗,见此情景站起身朗声说道:“念玉近来读书,先生教导‘不可以貌取人’,今日初次拜见王妃,便知王妃亲切和善,宽容大度,让念玉很想亲近,可见先生说的是对的。心善之人才是最美,王妃……姐姐不必伤怀。”念玉一顿,又补了一句话,“我可以叫您王妃姐姐吗?”此话起到拨云见日的作用,立时让压抑的气氛得到了缓解,三人听了这话都莞尔一笑,良岫道:“当然可以,我本就比你年纪大,是你的姐姐,以后咱们四人就姐妹相称,那该多亲切随意。”

四位女子各自报了年岁生辰,着蓝裙的女子是怜玉夫人,二十三岁,三人中岁数最大进府最早,虽然王爷并未给三人定出尊卑位分,但后来的珍玉夫人和念玉夫人皆尊其为上,她也极尽本分,侍奉王爷、照顾侍妾、管理王府都是极其尽心的。

珍玉夫人二十岁,虽出身风尘却是个非常贞静的女子,原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只因做县令的父亲遭人陷害被治了死罪,母亲不久也抑郁而终,姨娘卷了财产一走了之不说,偏在走之前将十三岁的她卖到梦香楼做了乐妓。十三岁的女孩吃尽苦楚拼尽全力保得清白之身,又因弹得一手绝妙古筝而名动京城,成为一代名妓。三年前与王爷在一次寿宴上相遇,一曲《湘江曲》让王爷痴迷陶醉,情有独钟,以致后来不顾圣上反对,花万两黄金为其赎身,迎进王府为侧室。

念玉夫人年仅十五,自是最小的小妹。三人中虽最年长的怜玉夫人固守规矩,说什么也不肯让良岫叫她姐姐,但是另外两位夫人倒是叫良岫姐姐很是顺畅。

四人相谈甚欢,花厅里一派融洽的气氛。

第八章 秋雁横空

三人告辞去时,已近午时。良岫请她们留下一起吃饭,三人以打扰太久影响王妃休息为由告辞离去。良岫想她们几个与自己还不是十分熟稔,想必觉得还是有些拘谨,等日后相互熟识了再请她们吃饭不迟,因此也没有十分挽留。

吃过午饭,小憩片刻,良岫没有惊动流月和惜月,拿了一卷书独自在庭院中闲步。午间寂静之中,唯听见微风扫过竹叶柳丝细如低语;秋菊傲霜而放,却不见悠然终南。一阵雁鸣传来,仰头而望,天空高远晴朗,流云如少女手中的纨扇,洁白轻盈,不停变幻,只见一行雁阵正掠过浩渺秋空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

良岫被吸引住了,眼光直随着大雁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寂寥惆怅。默立良久,直到一滴泪冰凉地滑落她才猛然惊醒,见四处无人,匆忙擦去泪痕,走去坐在梧桐树荫下的石桌旁,打开书卷读书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梧桐树亭亭如盖,无声无息用自己清凉碧绿的树荫遮住树下安娴素雅的读书人……

片刻后,一个冷面年轻侍卫,跪在王府书房中端坐于书案旁的高傲华贵的背影之后,将良岫一天的活动情况一一汇报。背影一动不动,似乎听到的和自己毫无干系,只是在听闻良岫目送大雁远去而落泪时,气息一顿。那侍卫内功深厚,主子身上一丝一毫的气息变化他都会有所感知,顿时停下来,屏息等待。

“好了,本王已知,你先下去吧,记住,不可放过一丝一毫。一旦发现其有何动作,立即前来禀报。如果你觉得她是一种威胁,可先斩后奏!”深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怒自威。

侍卫心中一紧,虽然自己跟随漠王爷已有十几年,但是像这种命令却从未接到过,王爷冷酷善变,但心肠并不狠毒,对自己的王妃如此猜忌仇恨却是令人吃惊不小。但他自是了解王爷的脾气,因此不发表任何评论。只答应着:“是,属下告退。”却听窗棂格愣一响,人便消失不见了。

年轻的侍卫并不知道,漠王对于自己的气息变化,心中早已恼恨万分,以至于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为什么,听说她对三位夫人不妒、不恼、不刁难,会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为什么,在听到她落泪时,心中会忽然产生一种好奇,想知道她时为什么、为了何人而伤感落泪?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出现那双眉眼,总想掀开她的面纱看看她的容颜?

他不是应该恨她吗?

因为她,父皇不准自己迎娶心爱的女子,居然将自己软禁了三个月,待到脱身去故地寻找,那如玉般温润美好的女孩儿早已不知去向,自己已经用了八年的时光来寻找她,她却像云雾被阳光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因为她,宰相与父皇沆瀣一气,挟制于他,牵制于他,无非是怕自己威胁到昏聩无能只知饮酒作乐、眠花宿柳的东宫太子;因为她,自己被世人耻笑,耻笑他娶了整个大夏王朝最丑的女子。

他应该恨她!他必须恨她!

可是,他,怎样做才是恨她?

第九章 夤夜琼华殿(一)

一天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转眼又是入夜时分。良岫虽然自觉一天无所事事,却感觉身上疲乏得很,想早早地安歇。惜月伺候她卸去钗环、洗去铅华,一头乌发如瀑布垂在素锦白衫上。流月铺好了被褥。她便打发两个丫头去睡觉,自己就着灯光斜倚在榻上想看一会儿书再歇息。

手中的一卷《张子野词》笔调清丽隽妙,读来口舌生香,翻阅间忽见一首《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细细品读一番之后,良岫不觉掩卷而叹:“好一个‘当筵秋水慢’,好一个‘春山眉黛低’!生生就是珍玉夫人的写照啊!洁白的纤指、秋水般的眼眸,以及弹到乐曲伤心断肠处,那如春日远山般的黛眉紧紧地蹙着,多么惹人怜爱。”心中暗自思量,难怪王爷会一见钟情。

正思量间,忽听殿外有人叩门,有王府太监总管王安在外传:“王妃殿下,王爷驾到,请起身迎接。”

这一声通传,可是把院里的仆妇丫鬟们惊到了——明明上房的院门早早就落了锁,钥匙还在管事婆子腰上挂着呢,这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一众人等急急慌慌要穿衣起身,却被制止了。王安对着下房方向传道:“王爷有旨,你等不必出来迎接,只在各自屋中听着便可。”众人心下疑惑,王爷突如其来,难道不只是想见王妃,还有其他事由?

这个消息却着实让殿内的两个小丫头心内一阵欢喜:定是王爷回心转意来看小姐了,尽管这方式令人吃惊,但是王府是王爷的天下,自是随心所欲惯了的,想如何就如何了。想到这里,两人赶忙进寝室要替良岫更衣梳妆。

良岫却不惊亦不喜,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变故。”于是阻止了她二人,只让她们点亮烛火、打开殿门。自己则披发素袍迎接龙云漠。

精雕细刻着祥云与花朵、散发着清香的淡紫色香楠木殿门吱扭一声缓缓打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背对着通明灯火的长发垂腰、素袍当风的谪仙般的云良岫。龙云漠不得不呆愣片刻,非他所愿却不能自已。一双深邃如海般的深蓝色眼眸中,各种思绪复杂交错,让人难以猜度。

“妾身拜见王爷。”这个声音如此温和柔美,似乎……似乎和念玉有几分像,只是略有些沙哑……念玉?龙云漠一时恍惚,并未让良岫起身,只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不染铅华、不着锦绣、不佩珠翠的清水芙蕖般的人儿。

等了良久见王爷没有动静,良岫心内疑惑,于是问道:“不知王爷深夜驾到所为何事?”

这句问话,让跟在王爷身后的王府太监总管王安和别过脸去非礼勿视的贴身侍卫,不由同时心里一颤,心下道一句:“不好!”

果然,龙云漠一瞬清醒过来,冷笑道:“所为何事?你问本王来此所为何事?你是本王昨天才娶进门儿的王妃,你说本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良岫不语,心道:“不曾通报,不走正门,从天而降般闯进妻子内室,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原因——捉奸。而眼前这位王爷却定不是此种缘由。”

见良岫不语,龙云漠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怎么?不屑与本王说话?还是不信本王所言?来来来,今日我就遂了父皇和宰相大人还有你云良岫的心愿!!”边说边拖着良岫往寝室里去。

第十章 夤夜琼华殿(二)

良岫身形单薄,即便学过一些功夫,怎奈在龙云漠面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由高声道:“王爷请注意分寸!”龙云漠停了手,冷冷地注视着良岫的眼睛,“分寸?这诺大的王府之中居然有人敢教我注意分寸?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何为我漠王府的分寸!!”言罢,居然伸出手臂将良岫紧紧箍进怀里,并意图亲吻良岫的脸。不明所以的人看过去,还以为是夫妻间的恩爱之举,其实良岫已被他双臂束缚得几近窒息,不由得在他冰冷的怀抱里浑身发抖。

殿内殿外的众人,纷纷垂首躲避,惜月眼见得自家小姐在下人面前受辱,自己又无法可想,急得跺脚直哭。流月则情急之下“咕咚”一声跪在龙云漠面前,高声道:“王爷息怒!”就这一声喊,不仅惊住了众人,就连龙云漠也不由得楞了一下。趁着他手臂一松,良岫赶紧喘了几口气,边喘息边道:“流月不得胡言,还不退下!!”

“王爷请息怒,奴婢今天就是死也要说出来!王爷是龙子皇裔,身份尊贵。奴婢虽身份低贱,却知夫妇之间要相互尊重才是对的。今日王爷在下人面前羞辱我家小姐,岂不是也羞辱了自己,羞辱了皇室!请王爷三思!!”说罢以头叩地不止,惜月也跪在流月身边不停磕头,“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恕罪!”

龙云漠大怒,一把甩开良岫,全不顾她跌倒在地,一头撞在笨重结实的黄花梨木椅子上。上前一脚踹在流月的胸口上,登时流月仰倒在地,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居然敢教训我,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立时,几个太监上前就要拖流月。“住手!!”良岫扑过来将流月护在身下,急急说道:“求王爷饶了流月,流月不懂规矩,是妾身没有教导好,都是妾身的错!请责罚妾身!!”说罢一双眼睛直望向龙云漠。龙云漠却仿佛不屑般避开她的眼光,冷笑道:“好!果然是个好主子,既然你愿为奴才顶罪,本王倒是可以满足你。来呀!将王妃拖下去家法伺候!!”

“是……”太监答应着,却无一人上前。龙云漠大怒,抬眼一望,却见殿外除了王安,那些太监侍卫、丫鬟婆子早就跪了一地,居然不惧王爷之怒,齐声为王妃求情。

龙云漠正要发火,王安却抢在王爷前面训斥起殿外众人来,“你们一个个儿的这是要干什么?是想活活儿气死王爷吗?难道不知王爷贵体有恙?一群没用的奴才!!”转脸又堆满笑容恭恭敬敬地对龙云漠说道:“王爷保重贵体,您和王妃这是小两口儿吵架不记仇。都是流月这个奴才顶撞您,才惹得您生气,这奴才太可恨!可是话说回来,您为了个奴才气坏了自个儿不值当的,惩罚不懂规矩的奴才这等小事,就交给老奴办吧,老奴一定狠狠教训教训她,给她立立规矩。”又冲着一个小太监使眼色,“小顺子,你个没记性的混奴才,王爷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还不赶紧扶着王爷回书房,要是耽搁了,可仔细你的皮!”叫小顺子的太监赶紧过来低头弯腰搀着王爷往外走,王安眼睛又在人堆儿里找管事婆子,总不能还让王爷从暗道里原路返回吧?好在管事婆子不是个木讷的,赶紧去开上房院门,之后又有小厮手忙脚乱地打开余下的几道门。

第十一章 夤夜琼华殿(三)

龙云漠缓缓走下琼华殿的台阶,准备迈下最后一级时,转身看着互相搀扶跪在殿外的主仆三人,又看了看并不高大却古朴典雅的殿宇,沉沉说道:“琼华殿,琼楼玉宇、华堂金屋,岂是你能住的?你本就不配住在这里!”又看向王安,“即刻打发她三人搬去问杏轩!除了派一两个粗使的丫头婆子,其他人一律留下!”说罢转身就走。王安答应着小碎步紧跟,又恍然大悟般说道:“哎呦!王爷,您瞧老奴这记性,前儿派小福子去问杏轩取东西,这个笨手笨脚的奴才空着俩手儿就回来了,说是大门上的锁生了锈打不开,老奴本来是要派人去外面寻个修锁的匠人,结果一忙给忘记了。明天一早儿老奴就找人把锁修好,然后让王妃搬去问杏轩,片刻不许多停留,您看这样可好?”龙云漠停住脚步,“你看着办,越快越好!”“诶,老奴遵命。”

目送龙云漠走远后,王安赶紧上前扶起还跪在殿外的良岫,又派人去寻大夫来给良岫和流月疗伤。

回到殿内,良岫坐定,只觉身心俱疲。她摆摆手阻止了惜月,不让她给自己的额头擦拭血迹,而是让人给王安搬了凳子。王安却不肯坐,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道:“还请王妃莫怪王爷,王爷也有难言的苦衷。请王妃暂且委屈一下搬去问杏轩居住,问杏轩地方偏僻清冷,但是,四周有大片杏林,杏花开时景色很是雅致,王爷每年二月在那里独自小住几日,一个人赏花饮酒,喝醉了常常落泪……老奴这就派人去打扫收拾,生火暖屋。老奴再多劝劝王爷,等王爷气消了您再搬回来。”良岫长叹一口气,“多谢王总管,本宫并不在意住在哪里,本宫也非只享得了福却吃不得苦的人,只要王爷不要因动怒伤了身体才是最好。此番还要多谢王总管从中周旋关照,本宫感激不尽。”

王安急忙谢罪,心内却暗暗佩服王妃的冷静大度,等大夫给王妃和流月诊病开药之后,又叮嘱了一番下人好好伺候王妃治伤吃药,如何仔细收拾物品后方告退离去,又马不停蹄亲自带人打扫收拾问杏轩,这一夜忙碌暂且放下不表。

且说良岫,众人各自散去之后,只剩躺在床上的陷入半昏迷的流月和哭得两眼红肿的惜月陪在自己身边。在外人面前勉强维持的冷静和镇定,一瞬间崩塌,欲哭却无泪。龙云漠的所作所为令人迷惑不解,而自己从一进王府,便遭受各种屈辱,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今日的这一番折腾,除了为了羞辱自己之外,也许更重要的是向圣上与父亲示威。可是为什么,圣上不将圣意向自己的小儿子明示?

也许是刚才撞伤了额头造成的,良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扶着额头歪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惜月急忙扶住良岫,关切地问道:“小姐,头是不是很疼?一会儿药就熬好了,大夫说吃下去就会好一些。”良岫摇摇头,“不是十分疼,皮外伤不碍事,只是有些头晕。我就是担心流月,要是伤了心脉可如何是好?”惜月看着包扎着额头玉色面纱被鲜血染红的小姐,和躺在小姐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流月,眼泪又落了下来。

一阵风起,云罗帐轻轻摇动。

良岫抬头看,只见凤随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惜月的身后,于是说道:“惜月,明天一早就要搬去问杏轩了,你去收拾一下你和流月的衣裳物品,回来再把我的东西也收拾一下。顺便去厨房看看药是否熬好。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是,小姐。”

惜月走后,良岫让凤随坐在榻上,他却一动未动。

“怎么了?生气呢?”

凤随咬牙道:“我只恨我自己,多年前跟凌虚道长夸下海口,说自己长大了定能护你周全,如今见你遭此羞辱伤害却无能为力,我真是无用!”

“你莫气,咱俩有九鼎之约,无论何时无论何种状况,你都不要在人前显露真身。你这是在助我,凡人肉身怎能承受你的法力?倘若你今天替我出了这口气,不慎害了王爷的性命,那才是真的害了我呀!”“可是,我见他如此待你,已是气得五内俱焚。我真想……”良岫急忙拦住他,“明天我就搬去问杏轩,听王安说那里久无人居又栽满杏花,定是一个清净别致的所在,王爷几乎不去那里,我们岂不是落个悠闲自在?”“不要安慰我,那里和冷宫有何区别?”良岫幽幽回道:“这里却不是冷宫,热闹得很,可能住得?”

凤随还要说什么,良岫却捂住额头,“我的头好痛!”慌得凤随赶紧过来查看,等到了跟前,良岫却对他露齿一笑,“凤随哥哥用仙气替我吹一下,我就不痛了。”凤随见状无可奈何苦笑,果然在她额头上轻轻吹了口气。良岫只觉额头一阵清凉,微笑道:“真的不痛了。”凤随长叹:“你何时不再如此良善心慈,我便可放心离开了。”

离开后你会去哪里呢?茫茫天地,你将在哪里栖身?漫漫人生,我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与你重逢?良岫不禁内心一阵酸楚。

第十二章 天涯追寻

萃锦阁内,念玉早早便歇下了。

因为隔着数重院落,琼华殿发生的事情,这里并不能听到。

就在念玉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忽听侍女喊她,似乎是说王爷来了。念玉稀里糊涂地被侍女扶起来,手忙脚乱地换上一件随常衣衫,之后侍女挑帘恭请王爷入内。经此一番折腾,念玉睡意全无,起身要磕头,却被王爷拦住。

念玉抬眼偷偷观瞧,发现王爷气色极差,神色也有些恍惚。赶紧扶着王爷坐在榻上,又命侍女给王爷上茶。打发侍女退下后,念玉坐在榻前的一个小脚踏上给王爷轻轻地捶着腿。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有说话。

念玉想,自己一年前还在家乡偏僻小镇上孤苦无依、艰难生存,如今却身在王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俊美冷漠的男人给予的,自己本应倾尽全力侍奉他,可他却说接她入府让她做自己的妹妹。每次与他相对,自己的心都会不自觉地乱跳,他却只是和她说说话儿,而更多的时候是在听她说,听着听着就会如这般神色恍惚,似乎心思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留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个躯壳儿。

龙云漠的眼睛越过念玉的头顶,不知看向了何处,心思却飞到一年多以前——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春二月。自己和金住在西北边陲的一座陌生的小镇上,因为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主仆二人不得不停止外出寻访,无聊地待在一个条件尚可却毫无特色的客栈里。

早已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多少次寻找了,每次哪怕探得一点消息,便会马不停蹄地亲自赶过去,不管路途遥远、不管困难重重。然而一次次希望之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乃至绝望。

这日清晨,又是一夜微雨,湿了新芽润了泥土,却不曾留下声息。东窗微白,熄灭亮了一夜的烛火,案上残纸凌乱,墨迹未干。一首词跳脱而出,字迹优雅却并不潇洒,字里行间深蕴的是淡淡的忧愁。

《蝶恋花》

一夜听雨晨未休,寒水绕篱,不堪濯素手。远山微润犹着雪,新柳初软尚含羞。

谩言春雨可销愁,点点滴滴,也将青衫透。别时江山今依旧,只将青丝换白头!

那洁白的纤纤素手,那如远山着雪、新柳含羞的娇柔,那清秀如远水芙蕖的女子,如烙印印在心中的女子,为了你我情愿走遍天涯寻你,哪怕时光流逝你已青丝变白发。可是,你究竟在哪里?!

龙云漠伸手抓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苦涩的味道燃烧着喉咙直指心脏。

金看着两眼布满红血丝,面目略显憔悴的王爷,心里是深深的愧疚,就是因为自己的那一次重伤,让奸人钻了空子,差点儿害王爷丢掉性命,而就是那一次,王爷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从此不忘。

看到龙云漠又倒满了一杯酒举到嘴边,金想要劝阻,却见他忽然停住了动作,仿佛侧耳倾听着什么。金深知王爷内力深厚,可以听到常人所难以听到的动静,难道,有埋伏?金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巨阙剑柄,潜到窗下,正准备推开窗子探听,却被龙云漠制止,两人屏息静听。

第十三章 白念儿

第十三章白念儿

从小镇深远的巷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甜美悠扬的叫卖声——“卖杏花——南山红杏——月山白杏——卖杏花喽——”

原来是个卖杏花的女子在吆喝,金释然,一回头却发现龙云漠两眼放着异常的光芒,激动得浑身颤抖,金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主子,您怎么了?”“别说话,金,别说话,让我再听听、再听听……”龙云漠语无伦次,一把推开窗子,女子叫卖杏花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传来——“卖杏花喽——南山的红杏花,月山的白杏花——”龙云漠回身一把抓住金的胳膊,“是她的声音!金,你听!是她的声音,快去找她!快去!”金莫名其妙地被主子拖下了楼,顺着声音在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里一路狂奔。

当两个男子赫然出现在寂静无人的小巷里,出现在挎着一篮子缀满晶莹雨珠儿的红白杏花的村姑面前时,着实把这个小姑娘吓了一跳。而龙云漠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失落失望让他仰天大吼,一行清泪在他转回身的同时从脸颊上砸落到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小姑娘彻底被吓呆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颓然离去的男子的背影,一绺儿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头发垂在眼前,有水珠从发梢垂下来泫然欲滴。金看到女孩儿惊呆的样子觉得十分不忍,笨拙地安抚了几句后,就赶忙去追龙云漠了。

追过几条街巷之后,只见龙云漠低垂着头,倚着一家门口的石门墩席地而坐,全不顾地上的湿凉。

金从未见他如此落寞,叫了一句王爷之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没话找话,“刚才那卖杏花的小姑娘吓坏了,呆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呃~~~莫非那小姑娘的声音跟……很像?”

听到金的话,龙云漠抬起头,英气逼人的眉眼里透露出浓浓的忧伤,“很像、很像,太像了,她……那时只有十三四岁,声音就是这样柔和甜美,真的很好听……”忽然,龙云漠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对金言道:“金,快去找那小姑娘,把她的杏花全买下来。”

当金再飞奔回原处时,小姑娘早已离开了。后来主仆二人辗转打听到她的住处,却发现这个水灵灵如同初放杏花的小姑娘,竟然住在一所摇摇欲坠的茅草房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小姑娘名叫白念儿,母亲早亡,含辛茹苦将她养育大,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也于三个月前去世,她卖掉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才草草埋葬了父亲。而今她为了生存做了各种努力:为有钱人家做绣活儿,有时要彻夜忙碌;帮人浆洗缝补衣服,手都被皂荚子灼得脱了皮;杏花花季半夜起床冒着危险爬两座山去采摘杏花,天不亮再赶回镇子里,趁着清晨花朵还鲜嫩,沿着大街小巷去叫卖。然而收入却微乎其微,她只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以后怎么样她全然看不到,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堕入风尘。

“跟我去京城,你可愿意?”龙云漠问。白念儿抬起水盈盈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眼前这个修长清俊、华贵不凡的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念玉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龙云漠一言不发却一口接一口地灌着从小镇带回的烈酒。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爷,您为何将这个小姑娘带回京城?您其实可以找个可靠的人家,多给些银两安置她,这样带回去,府中人又会百般猜疑。”边说边看了看前面的马车。

“将她放在外面我不放心,她太过单纯。我让她以义妹的名义入府即可。”龙云漠酒不离口,话说得含混,“今日我救她,便是在救她。想这世间定会有人如我这般,在她有难之时救她于水火,令她转危为安吧?”金却听明白了,接过龙云漠递过来的酒壶,一仰脖子也灌了一大口酒,“您说得没错,爷!”

“七年又七个月又二十二天……”龙云漠沉吟着,“杏花开了七次……也谢了七次……”金实在听不太懂王爷究竟在说些什么,想来是喝醉了说的醉话吧?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活着……活着就好……一定要活着……看杏花,你在哪里……有话要说……”

龙云漠依旧不停地灌酒,金拦也拦不住,一坛子酒见了底,龙云漠斜倚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低垂着头,嘴里只剩了些让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呓语。

这一路龙云漠都是在醉醺醺中度过,只有金知道,王爷不过是在麻醉自己,因为清醒只会令人太痛苦。

从那以后,龙云漠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一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便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寻找。而是将自己的心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流血的伤口。性情却更加冷漠、暴戾、善变。

后来,漠王府里便有了念玉夫人,尽管王爷一再强调这是自己认的义妹,老太监王安可不管那一套,王爷带回的女人,自然是王爷的女人;既然叫了念玉,那就不妨再加上夫人二字;王爷能带回女人,就有可能绵延后嗣。

什么义妹?老皇上有的是公主,漠王爷自然是不缺妹妹。而王爷都二十二岁了还没有个一男半女,这着实令王安不安。前面带回的二位夫人王爷碰没碰过,王安最清楚不过,以前劝了无数次结果都是挨骂。这位水灵娇俏的念玉夫人,又让老太监重燃希望了。

而到头来,还是重蹈覆辙,害得王安人前背后唉声叹气。

红烛的烛心噼里啪啦地响着。王爷不动,念玉便也不言,只继续给王爷轻轻捶腿。

龙云漠被那烛芯爆裂之声惊醒。今日之事,让龙云漠对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当打开殿门的那一瞬,自己竟有些恍惚,云良岫披着一头如瀑的乌发,只着一袭白色锦袍迎接自己,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就是这一丝仙风道骨让自己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会被吸引,以至于呆住。

而那柔和又略带暗哑的声音,竟然和玉儿那样的像,他生气这份相像,她不配拥有这样的声音。

尤其令人不安的是,将她狠狠勒在怀里的那种感觉,竟有幽香婉转而来,直入鼻翼、直入肺腑、直入心脏!这颗破碎的心只能为那唯一的女子跳动,他气自己的悸动。

怀中那柔软与抗争的纤弱身体,那哀痛却不胆怯的清澈眼神,一次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软弱与虚张声势。他生气!

那原本是留给玉儿的琼华殿,岂能让一枚丑陋的棋子鸠占鹊巢?他生气!!

种种异状让他怒不可遏,于是,他要赶她走。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就能眼不见心不烦吧?忠心耿耿的老王安从中周旋,不过是怕自己的过分之举惹怒了圣上,得罪了大权在握的云宰相罢了。由他去折腾吧!犹如冷宫的问杏轩,倒是她不错的隐居之地,免得她扰了自己的清净乱了自己的方寸,或许她在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吧?

念玉看着王爷半日不说话,且脸色忽晴忽阴,终于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今日身体可曾觉得不适?”“不曾。”……

“那两个时辰一次的汤药可曾进了?”“不曾。”……

“怜玉姐姐今日说是有事要禀告王爷,王爷可曾见了怜玉姐姐?”“不曾。”……

念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龙云漠站起身,说了一句:“你好好歇息吧。”便要离开。念玉一时冲动,忽然上前抱住龙云漠的腰,“王爷,今夜就……不要走了吧?”龙云漠身子一顿,“念玉放开手。”“念玉不放,念玉跟随王爷入府,便打定主意要一生侍奉王爷,念玉……念玉喜欢王爷。”“念玉,我有言在先,你以我义妹的身份入府,如有他想,那我只好不再见你。”说罢掰开念玉的手,径自离去了。只留下瘫坐在地的念玉独自垂泪。

第十五章 问杏轩(一)

初秋,清晨。朝阳尚未升起,路边缀满秋露的长草丛里秋虫还在鸣唱。

此时的良岫,已经坐在轿子里前往漠王爷口中所说的“问杏轩”了。

两乘轿子,一行人,脚步匆匆,却无人言语。脚步声在天色朦胧的花园里冷冷地回响着。

漠王府虽建筑古朴,规模却不小。王府后身便是后花园,与前面的住所以一带女墙相隔,由一个月亮门相通。花园里亭台楼阁、绿树繁花、清泉湖泊一应俱全,尤其那汪湖水,名曰“澄dèng玉”,是从王府所依的灵泉山上引入的活水,故烟波浩渺,清澈如碧。湖里满栽芙蕖,湖边长满蒲苇垂柳,是个清凉的所在。

花园北面是一座并不高大的山峰,那是灵泉山的一条余脉,被圈在了王府之中。不明所以的人会想当然的认为,这座山是花园最北边的一堵天然的围墙,殊不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翻过这座长满红枫、银杏和青槐,有着蜿蜒小径、凉亭雪庵的小山,山后竟是一大片杏林。一道溪水,自小山上潺湲而下、穿林而过、透墙而去,不知流去何方。问杏轩便在这杏林最深处,最东北方靠近院墙处,是一所小小的院落。身后是高高的院墙、前面是一座山峰,说它与世隔绝倒真是很贴切。

良岫坐了一路轿子,王安便给她介绍了一路,这一路走下来倒是对这座花园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待良岫下了轿子,一眼瞧见问杏轩门口那棵垂枝依依,叶如流苏的合欢花时,忽然对问杏轩有了一种别样的喜爱。进了门,只见院子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院子正中一缸红莲,只除了一朵还留了几片花瓣在蕊上,其他都已是“莲子清如水”了。挨着西墙根儿种着几竿青竹,枝叶扶疏;竹下的两个小花圃中,秋菊初绽,竟是良岫最爱的白菊。

良岫爱白菊,只因它不染纤尘、不堕风尘,“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问杏轩里房屋格局也很是玲珑小巧,三间正房,良岫被安排在正房的东屋居住,西屋是用作书房,堂屋是客厅。正房门外是廊子,连着三间东厢房和三间南房,东厢房是侍女和丫鬟、婆子的住处,南房是厨房和杂物间。大门门口朝西,有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往杏林深处。

良岫吩咐丫鬟和婆子将流月扶进自己的卧房休息,流月吃了药休息了一晚之后已大有好转,听闻小姐如此安排执意不肯,良岫只好让她去东厢房卧床养病。

王安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放东西,倒是十分尽心尽力。待一切安排妥当,王安来到良岫面前行礼道:“殿下,老奴也不知自己安排得是否合殿下的心意,总是条件简陋,让您受委屈了。”

良岫忙命人搀起王安,“王总管不必多礼,此处的安排本宫十分满意,多谢王总管费心。”王安听闻赶紧再施一礼,“老奴惶恐,王妃住在如此冷清偏僻之处还要谢老奴,老奴心有不安,奈何王爷在气头上,老奴也不敢多说什么,王妃您暂且忍耐些时日,等王爷气消了,自然就会接您回去。”

良岫闻言只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存半分奢望。

第十六章 问杏轩(二)

一转身,王安又喊过旁边一个看上去十分老实安静的小太监,对良岫道:“老奴看王妃您这儿人手实在太少,有些重些的活计和跑腿儿的事情,二位姑娘伺候王妃分不出身,这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都不中用。老奴就擅自做主,把小福子给您留下。这孩子是老奴亲自调教出来的,不十分伶俐却老实肯干不躲懒,王妃放心使唤便是,若是短缺什么东西,吩咐小福子去找老奴即可。”又对小福子道:“还不快给王妃主子磕头?”小福子赶紧跪下给良岫磕头。

良岫瞅着这个孩子,个子瘦瘦小小,面貌白皙清秀,想这孩子本应承欢父母膝下,却小小年纪远离父母净身入府,身份低贱、遭受歧视,不觉眼眶一热,急忙说道:“孩子快起来,惜月,快赏。”惜月从荷包里拿了一块约二两重的银子递给小福子,这孩子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只是瞅着王安却不敢接。良岫笑了,“王总管快让他拿着,你这规矩太大了。”王安也笑了,假装嗔怒道:“王妃有赏不知道跪下谢赏,傻瞅着我做什么?快谢主子赏呀!这个傻孩子。”小福子依言赶紧跪下谢了赏,良岫便命丫鬟带他下去,并让人去收拾出一间南房给小福子住。

良岫心下暗想:“王安是一府总管,银子定是不稀罕,但是他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安排,总要赏些什么以示谢意。”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嵯峨山上和凤随闲逛时,不经意间闯进了药王谷,老药王很是生气,后来得知自己是凌虚道长的弟子兼侄女,老爷子便消了气,说凌虚道长数年前曾救过他的小孙子,他还未曾致谢。便亲自带领自己走出迷宫一样的药王谷,并托自己给凌虚道长带去一根百年老山参以谢当年的救命之恩。那日回到白云观后,自然是挨了凌虚道长的一顿责罚,那根老山参,道长却给了自己,说救人性命本是道家人的本分,不求人回报。让自己留着这人参也许以后会有人需要,会救人一命。想到这儿,良岫便让惜月将人参取来赏于王安,王安是坚辞不受,称自己只是做了一点点应该做的事情,怎可接受如此贵重的赏赐?

良岫见他执意不收,便道:“这百年人参是十几年前一位道长所赠,她说这是可以救命的珍贵之物,交给我或许有一天会救人一命。而我如今住进了这问杏轩,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人参放在我这儿只怕是等到腐烂了也不能体现其价值,如若不能救人性命,这与一段枯木又有何异?王总管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吧!”

王安见王妃如此说,便不好再推辞,只好道了谢收下。

已近午时,王安告辞离去,离去前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王爷让老奴转告您,王妃本应今日回门,但王爷身体不适需您留府伺候,故不能回宰相府。王爷已派人告知了宰相大人。”

良岫心想:“怕是担心自己回府告状吧?”无法,只好点点头。

“王爷还有令……让王妃您无王爷的命令不准离开问杏轩,连……后花园无令也不准您去……”

良岫言道:“本宫知道了。”口里虽如此说,但心却略一沉,自己来时途径澄玉湖,见湖水清澈如碧,心里很是喜爱,本想等有时间便去游赏,奈何王爷有命,真是令人失望。但转念一想,其实不去湖边也无妨,只要站在那座山上也可将湖上风光一览无余。有些人或景有时远看反而不见瑕疵,更觉完美可爱了。想到此,良岫心下释然了。

“还请王妃莫怪王爷,王爷面冷心善,虽对您嘴上话说得狠,其实却由着老奴安排,可见王爷还是……”王安的话没有说下去,

良岫拦住王安没有再让他说下去,“王总管不必为难,你只管去回王爷,就说本宫知道了,请王爷放心。”王安听闻此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告辞乘着轿子回去复命了。

第十七章 问杏轩(三)

见天色不早,惜月按良岫的意思吩咐下人简单准备了一顿午饭,良岫随意吃了几口便让人将饭菜撤下,自己赶去东厢房看视流月。

进屋时,流月正半躺半坐着,小丫鬟一口一口细心地喂她喝鸡汤。见良岫进屋,流月扎挣着要起身,良岫上前按住她,依旧让她坐好,“傻丫头,哪来那么多虚礼儿,胸口那里可是还不舒服?”

流月只好安心坐着,勉强笑道:“小姐放心,流月命硬着呢,王爷就是再来上十脚八脚都休想要了奴婢的性命!”说着竟咳嗽起来。良岫一阵心疼,坐在床沿上,边替她捶着背边道:“说你傻你还真傻,那个情形之下你居然为了我去惹王爷,要知道他羞辱我只不过为了让我难堪,我自能承受,他伤了你可是比伤了我更让我伤心!”

“小姐我替你觉得冤,觉得不公,这都是因为什么呀?!”说着流月又咳嗽起来,白色手帕上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红。良岫赶紧端过一杯茶让流月喝了一口,良久方觉气息平复些。

“你这身子还没养好,不许再动怒了。有些事不是咱们喊冤发怒就能解决的,顺其自然就好。”良岫又笑道:“这个问杏轩很好,十分雅致清净,你刚刚下轿时因为病着或许没看仔细,这里有青山茅亭、杏林溪水,又极少有人来打扰,是个隐修的好所在呢!你快快好起来,咱们三个在这世外桃源里游山玩水、弹琴读书、栽花种草岂不乐哉?”流月苦苦一笑,“小姐你最擅苦中作乐,从前在宰相府是如此,现在在漠王府又得如此,住在冷宫一般的问杏轩也能笑得出来。”“冷宫?冷宫的日子不也得一天一天的过吗?再冷的日子我也要把它过热闹,再冷的屋子我也要把它焐暖和,因为,这是我的日子、我的屋子。”流月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此后的一段日子,龙云漠果然没有再找良岫的麻烦,想来是问杏轩离得太过遥远,来一趟实为不易的缘故吧?

流月的伤好得很快,一是良岫颇通医术,只是为避嫌不曾为外人所知;二是流月年轻,身子本就壮实,故而恢复得快;三是问杏轩地方偏僻无人打扰利于养病;四,可能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龙云漠并未下狠手想取流月的性命。故此,流月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由一开始的可以在院子里让小丫鬟菊烟(小丫鬟原名翠喜,良岫觉得不雅,因见花圃中白菊胜雪,午间在日光照射下白光反映,似有雪烟浮起,所以改了她的名字叫菊烟,小女孩儿甚是喜欢)扶着慢慢走动,到可以出院门散步,一直到现在可以在良岫和惜月的陪伴下在林中闲走上半个时辰,看这情势过不了几天就能爬上那座将“凡尘”与“仙界”隔绝开来的小山包,坐在山顶的凉亭里一览园景了。这让问杏轩里的人们个个心中欢喜。

老总管王安并未食言,隔一段时日就会派人来探问,一是送按例分派的东西,一是看良岫主仆几人是否短缺什么物品,有何需求。良岫对目下的生活还算满意,除了额外让人买了几部书,和送了些写字画画的颜料笔墨纸砚之外,也未想起短缺什么。

第十八章 问杏轩(四)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光飞逝,天气转凉。林中杏树叶色如金,翩然如蝶,纷纷落于树下,等待化作尘土融入大地。

良岫走在层层落叶之上,脚下感觉十分绵软轻柔。虽无葬花之意,但仍是对落叶心存怜惜,于是让小福子将落叶扫在一起堆在树下,取落叶归根之意。有些便让它随水从石墙下的涵洞流出漂向远方,只是杏叶太小,无法红叶流诗以增雅趣。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问杏轩里早早地点起了地龙,烧起了炭盆。转眼间,已近十月,按照大夏朝的习俗,已出嫁的女儿需在十月初一这一天回娘家,到逝去父母的坟前祭奠,并将用彩纸制作的棉衣棉裤在坟前焚化,告诉亲人:天气渐凉,野外苦寒,女儿为父母送来过冬的衣物,望父母得以平安过冬。此风俗名曰“送寒衣”。今年是良岫出嫁的第一年,按照习俗必须回娘家为亡母“送寒衣”,否则便会被人耻笑,骂作是不孝之女。

于是良岫便让小福子去找王安,再让王安转告龙云漠。

龙云漠听了后,半日不说话,害得老王安心里很是忐忑,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惴惴地站在一旁等候。

“王妃这段时日可还安静?”龙云漠突然开口,倒让王安吓了一跳,赶紧回答道:“王妃每日里读书作画,始终十分安静。”

“不曾有怨言?或是擅自离开问杏轩?”

“老奴不曾听闻,王妃遵规守矩,从不论人是非。”

龙云漠看了一眼垂首低眉而立的王安,问道:“我却听人说王妃背后言及问杏轩时称其为冷宫,言下之意莫非是说本王有谋逆之心?这整个大夏只有皇宫之中才有冷宫,如若我这漠王府也有冷宫,岂不是我龙云漠就成了皇帝,我漠王府就成了皇宫不成?”说罢他斜瞅着王安看他作何辩解。

王安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寒,今日算是知道何为“莫须有”之罪名,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他赶紧费力地堆上一脸苦笑:“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我的王爷,这话可是说不得的呀!有些别有用心之徒正愁找不到王爷您的破绽呢,您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了,王妃也不过是打个比方,话里话外只是说要随遇而安,那里有别的意思呀!”

龙云漠忽而一笑,让老王安突然有一种被捉弄了的感觉。

“王总管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和你说笑罢了。”

王安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老奴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惊吓,还请王爷饶恕。”

龙云漠起身将王安扶到座位上坐定,冲着他双手抱拳笑道:“云漠给您赔个不是,别生气了,老总管。”

“唉——老奴生气事小,今后有的话王爷可不能不计后果随口就说,小心惹来祸患。”老王安虽还是惊魂未定,但是口气里眼光里早已是宠溺之情,毕竟自己是看着这个孩子从小长大,知道他经历了无数血腥风雨才走到了今天,对龙云漠早已超出了仆人对主子的情感,仿佛他就是自己的孩子。

龙云漠沉思片刻说道:“自从嫁入漠王府,王妃还不曾回过宰相府,也不曾见过云宰相,这倒是个不错的归宁的好机会啊。”王安听他话里有话,正要替王妃说几句好话,龙云漠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便陪她回去,既能保护本王的王妃,又给足了云宰相面子,岂不是两全其美?”老王安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这个九王爷的脾气,他是一辈子都没有摸透。

离了书房,王安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王爷的脾气呀!唉~~摸不透咱就不摸,这孩子净捉弄我这傻老头子,我呀,谁也不管,只管去给王妃准备归宁和祭奠的物品去……”

第十九章 归宁(一)

良岫从王安那里得了消息,龙云漠竟然允许自己为母亲“送寒衣”,心里不由得又悲又喜。想自己被龙云漠软禁在这偏僻冷清的问杏轩已有近三个月了。自己虽不喜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不会因为被龙云漠冷落而伤怀。唯有一点令她难以忍受,那就是失去自由。九年的山中岁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同山林中的雀儿、江海中的鱼儿、草原上的马儿一般快乐自在地长大。且有姑母疼爱、奶娘和嬷嬷们照顾,另外还有个隐秘的与自己同龄的无所不能的凤随保护着自己,陪伴着自己一起疯一起闹。还有杏花缤纷时的……

如今,在相府里“囚禁”了八年之后,嫁入漠王府,却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搬入另一个囚笼,人生若如此终老,岂不是悲哀?

况且,自己虽回相府八年之久,却始终不曾到母亲墓前祭奠,只因那繁琐无用的风俗(不准未嫁之女进祖坟祭祖),和庶母方氏的百般阻拦。而今终于可以到母亲坟前一哭,也是了了十七年的心愿。心里倒也是暗暗感激龙云漠,且不管他与自己同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想到母亲,良岫不由又悲从中来,一别十七年,母亲的样貌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被抱在她柔软怀抱里时那种独有的温暖和淡淡的馨香,和她给自己轻轻哼唱不知名的歌谣时那悠扬柔和的声音。良岫常常在梦中“见到”母亲,虽然只是站在床前不言不动也看不清容颜,却能感受到她关切慈爱的目光,伸出手去想拉住她的手却无法触及,看着她的身影渐去渐远,良岫想追却迈不动双腿,想喊却无法出声,只有无声地哭泣,每每醒来泪水都会打湿枕头,看月色苍凉、梅影横窗,内心便会充满孤寂与哀伤,因为,梦醒之时便是重回现实之际,自己也便重新做回孤儿。

这世上但凡失了母亲的孩儿,个个都是孤儿。

第二天一早,四辆马车早已备好,一辆马车上坐着惜月和菊烟。一辆上坐着两个嬷嬷。一辆装着老王安和怜玉夫人为良岫准备的种种物品,包括给云宰相和各房姨娘、庶兄嫂及侄子侄女的礼物,还有祭祀所用的纸钱、纸衣、香烛等物。第四辆马车上则坐着良岫与龙云漠。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车里的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气氛十分的僵硬。

龙云漠衣角似乎都不屑于碰到良岫,自是懒得说话。良岫生怕哪句话说错,不知会引出什么乱子,故不敢说话,也觉得无话可说。

漠王府坐落于都城最西北,并不在市井繁华之处。当年是皇帝亲自选址督造,据懂风水的人说,这里是龙脉,虽是龙尾,却盘旋蜿蜒气势恢宏,颇有擎天之势。龙云漠自八岁上生母孝慧贞皇后薨逝之后不久,十余岁便早早封王立府,皇帝赐府名为“漠王府”。龙云漠搬离了皇宫这个是非之地,并一直由老王安照顾侍奉直至今日。

而宰相府却位于都城东南,所以马车需穿过整座城市,路上行人不少、马车走得又稳当,所以这一路颇为漫长。

良岫见龙云漠板着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心里替他感到疲累,为了让他放轻松些,便侧过头去掀开一角轿帘假装欣赏街景。

“终于可以见到你父亲了,很高兴?定是有不少话要说给云宰相听吧?”耳边,是龙云漠冷冷的声音。

“父亲?”良岫回过头来,看着斜倚着另一侧车壁的龙云漠,“你不曾听说过吗?有了后母就会有后父?宰相府,并非我的留恋之处。然而我确实高兴,因为时隔十七年我终于可以去母亲坟前,给她磕上一个头了。”忽然一阵心酸,良岫垂首默然,不再说话。

龙云漠听闻此话,叹口气,心中暗道:“我也是幼年丧母之人,怎会不知?”

一时间两人无话。只听得车轮滚动之声和轿外的市井嘈杂。

车队虽不庞大,马车也不奢华,但是车旁及车后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锃亮铠甲、手执兵器、一脸威严的侍卫却让路人明白这车里坐的必是尊贵之人,皆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冲撞了贵人。

第二十章 归宁(二)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宰相府门前。云宰相率领一众家人跪在车前迎接王爷与王妃尊驾。侍从上前掀开车帘放下脚踏,龙云漠率先下了车,惜月赶过来想要搀扶良岫,却不料龙云漠赶在前面握住了良岫伸向惜月的手。良岫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手,抬眼却看见龙云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下立刻明白,这是要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份给父亲看呢。于是便任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顺从地走下马车。

“微臣恭迎王爷王妃尊驾!”看到两鬓苍苍略显老态的父亲给自己磕头行礼,良岫心内十分不安。

“云宰相不必多礼,都免礼平身吧。”龙云漠让侍从搀起云宰相,众人也都跟着起身。宰相将王爷女婿和王妃女儿让进宰相府坐在上座,奉上香茗水果,众人又依次拜见。此间龙云漠的手一直握着良岫不曾松开。云宰相却未曾关注他们的手,而是将眼光落在良岫的面纱上,心中立时明了。

之后,良岫与众女眷到内室去说话,龙云漠则由云宰相和云家子侄们陪着留在前厅喝茶叙话。

良岫让惜月和菊烟给家人分发完礼物,众人谢恩之后。见苏姨娘似有话说,便独拉住苏姨娘的手说道:“我和姨娘有几句话说。”除了惜月在旁伺候,众人听言皆退避到外面。只有方姨娘走在最后,面上有不甘的神色,良岫与苏姨娘都装作不曾理会。

待方姨娘也离开之后,苏姨娘关切地询问良岫:“小姐在王府过得可好?可曾受委屈?我这一冷眼看过去总觉得你消瘦了不少,神色也看着憔悴。”

这份关切让良岫心中一暖。

自良岫从嵯峨山白云观回来后,宰相府里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温馨和睦,母亲的去世,仿佛让整个家都失去了灵魂。云宰相情绪消沉,方姨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相府的管理权抓在了手里,变本加厉地苛待下人,欺凌苏姨娘和庶子良骥,且总想哄骗着老爷将自己扶正。虽云相爷不问内宅事务,但相府主母之位却是永远不可侵犯的,那是独属于自己心中最美丽善良的女子的位置,岂是方姨娘这类俗人可以肖想的?因这缘故,方姨娘怎会善待了良岫?冷言冷语、克扣吃用自是家常便饭,更甚的是竟有几次要偷偷加害于她,幸亏有苏姨娘、良骥和凤随暗中相护,才没让方姨娘得了手。

而苏姨娘虽只是个妾氏,却是个有心胸气度的,对柳夫人之恩念念不忘,对良岫照拂有加,因此,良岫只有在她身上才能体会到久违的母爱。庶兄云良骥也倍加疼爱这个妹妹,有一次因为保护她,竟被云良骐打得血流满面,这还不说,云良骐倒是继承了他母亲的优点,善于恶人先告状,害得云良骥被不明真相的父亲在佛堂罚跪了整整一晚。……

这一切,良岫怎会忘记?面对善良的庶母,自己又怎么忍心将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告诉她,让她心疼难过呢?想到这里,良岫微微一笑,“姨娘不必担心,女儿现在过得……很好,王爷对女儿也很好。只是王爷身体欠安,需要女儿照顾,所以自成亲便不曾回来,女儿不孝,让姨娘担心了。”

苏姨娘眼圈儿一红,哽咽道:“虽你如此说,我这心里却还是惶惶不安的,这段时日总是梦见夫人,不曾说话只是掉眼泪,想来夫人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便只有你了,我总觉得是你嫁过去之后过得不好,让夫人伤心难过才会托梦于我。”良岫不由得也红了眼睛,却怕待会儿让王爷看出来又生事端,于是赶紧冲惜月使了个眼色,勉强笑道:“您瞧,咱娘儿俩只顾了说话了,我却忘了给姨娘准备的礼物了。”良岫从惜月手中接过一对翡翠镯子,“王爷送了我不少首饰,您知道我不喜这些物件儿,但是这对翡翠镯子却通透翠绿甚是可爱,我知道姨娘喜欢翡翠,就单独给姨娘留着了,快戴上试试。”说罢亲自给苏姨娘戴在腕上。

苏姨娘本是江南女子,生得十分白皙,洁白的手腕配上翠绿晶莹的镯子,更显得皓腕如雪。良岫由衷地夸赞令苏姨娘很是欢喜,也便信了良岫之前所说,没有再追问。

第二十一章 归宁(三)

娘儿两个还想多说会儿话,外面却传进消息来,说王爷身体略感不适,不宜久留,如果王妃说完了话儿就与王爷一起去给柳夫人扫墓。

良岫知自己不能再滞留于宰相府了,于是别了父亲、苏姨娘、方姨娘及众位兄嫂,在庶兄云良骥的陪同下与龙云漠一起前往云家墓地。

马车远离了城镇,沿着崎岖的小路从茂密森然的松树林中穿过,又绕过几处荒凉的山岗,来到一片背山面水的开阔之地。远远看去只看见白杨擎天、松柏森森,不时有乌鸦嘶哑的鸣叫声隐隐传来。马车又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高大的牌坊前停下。龙云漠依旧是牵着良岫的手下了车,云良骥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引着他二人来到嫡母柳氏的墓前。

因云宰相尚健在,所以柳夫人墓前没有墓碑,也不能添坟拔草,十七年的风霜雪雨让柳氏的坟墓变得低矮了不少,坟上已经枯黄的长草在秋风中摇曳起伏。如果不是良骥指引,良岫根本无法找到母亲的坟墓。

站在母亲的坟冢前,面对着将自己与母亲永远分离的这抔黄土,想到自己遭际的种种,良岫忽然像个孩子受了很多委屈,终于见到母亲一般,只叫了一声“母亲”,便情难自抑,扑倒在坟前放声痛哭。哭声中充满哀怨悲伤、痛入骨髓,让闻之者无不心生恻恻。

云良骥也默默跪在良岫身边,看着可怜的嫡妹哭得如此之痛,想到她四岁丧母,背负妖邪的莫须有之名,遭受九年北地艰难、八年相府欺凌之苦,如今被迫嫁入漠王府,又听说受到漠王冷遇,如此种种实在是令人心疼。而自己不过是一国子监助教,从七品小吏,自己的命运尚且迷惘,又怎能帮助自己的妹妹脱离苦海?想到这里良骥不禁落下泪来。

龙云漠则默默地站在良岫身后,心中一阵酸楚。心道:“云良岫,焉知你能跪在母亲墓前如此放声痛哭,是多么令人羡慕啊!我八岁丧母,却从不敢为母亲痛哭一场。”又想到自己对良岫所做种种,竟心有愧意,毕竟她是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弱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皇帝赐婚,她又能如何?

看良岫哭了许久,嗓音都嘶哑了。龙云漠上前劝道,“不要再哭了,该给夫人烧寒衣了,不要误了时辰。”良岫哪里听得进去,只恨不能自己立刻死去好陪伴孤零零的母亲。

“母亲,你孤苦伶仃地在另一个世界,我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你为何不在十七年前也将我带走,为何留我在这个世上倍受痛苦?”这凄凉的话语,让寒鸦噤声,令古柏瑟瑟。龙云漠听了心中更是一紧,忙命惜月和菊烟去扶良岫,良岫已是哭得没了丝毫力气,没能挣脱她们的手臂,只好任由她们搀扶着,与龙云漠一起上了香、烧了纸钱、焚化了寒衣。临走之时,良岫再次跪在母亲坟前悄声低语:“母亲天气转凉,野外寒冷,您多多保重。女儿走了,母亲,等着我,等我们母女相聚的那一天。如那一日到来,你定要来接我、定要来接我啊,母亲——”

这话旁人未曾听清,却一句也没逃过龙云漠的耳朵,一时间内心凄然不可言喻,竟有一种想抱这苦命女子在怀里的冲动。但终是一动未动。

惜月和菊烟扶起良岫,见她眼睛红肿,面纱已湿透,衣衫发髻也略显凌乱,于是惜月扶良岫到马车里梳洗整理,却留了菊烟在车外伺候。

第二十二章 归宁(四)

龙云漠也在车外等候,云良骥上前施礼,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离下人稍远的地方,云良骥又深施一礼,“王爷,小臣云良骥想求王爷一件事。”龙云漠心下冷笑:“此人偷偷摸摸,说话避人耳目,可见所求不是官就是财。”于是没有说话只等他开口。

却听云良骥道:“小臣所求非为别事,而是请求王爷善待臣的小妹良岫,若她有错处,还请王爷宽恕。”

龙云漠深深看了良骥一眼,见这个年轻男子温文儒雅、不卑不亢,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一身素净的藏蓝衣袍,襟袖在飒瑟秋风中微微飘动,颇显朴素而倜傥的风骨,丝毫没有官宦子弟的纨绔之气。心下不由暗自欣赏。

“小妹四岁时嫡母去世,父亲大人不知何故却将责任推及无辜的良岫,并将她逐出家门遣送往寒苦的北地。我比小妹大三岁,虽然碍于嫡庶身份有别,母亲不让我过多接近小妹,但是她生得漂亮可爱,又乖巧懂事,所以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妹妹。”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古怪的鸟鸣,像苍鹰又像鸱鸮,呕哑难听,更加衬托出空山冷寂。

“记得良岫被送走后很长时间,我经常会跑到她从前居住的院子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独自掉眼泪。”说到这里良骥忽然哽咽住,良久才又徐徐说道:“所有的人都认定她必定会死在北地,因为她是那么小那么弱,怎能经受北地的酷寒?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九年后,当我听说良岫要回府的消息时,真的是喜极而泣。九年后的良岫已经长成了亭亭少女,更端庄、更文雅、更隐忍,性子虽依旧和善,有一颗悲悯之心,却让人觉得过于清冷和疏离。”

云良骥看了一眼龙云漠,见他低头沉思,却没有厌倦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父亲将她接回府并非想通了,不再责怪于她,只是为了让她和王爷成亲。父亲对她的冷淡甚至厌恶完全不像个亲生父亲,于是掌管相府中馈的方姨娘和庶妹云良玦,也就是现在太子殿下的云侧妃,她们母女俩变本加厉苛待良岫,父亲明明知道却不闻不问。若不是苏姨娘从中周全,只怕良岫在这堂堂相府中饿也要饿死了。我为此气愤填膺,她却反过来劝我,说实话,她的心胸我虽身为男子却自愧不如。”良骥叹了口气,“我那时只盼着她快快出嫁,脱离苦海,却不料这一等就是八年。”

龙云漠心头一震,并未说话。

“我知道王爷心有所属,良岫也知道,只是阴差阳错迫不得已。小臣不求王爷爱惜良岫,只要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小臣便心满意足了。”

龙云漠见他言辞恳切,流露出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切之情,内心很是感动,口里却淡淡地说道:“她是本王的王妃,如她安守本分,我自会护她周全。你自管放心。”良骥又躬身施礼。

这时良岫已梳洗完毕,换上了一幅洁白的面纱,发髻也重新梳理,净面之后泪痕已不见,只是眼睛还是肿着的,神色却显得十分萧瑟。她下车来与兄长依依不舍地道过别之后,又重与龙云漠上了车,两架马车同时出发,却朝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第二十三章 遇袭(一)

坐在马车里,良岫心情异常低落,母亲那荒凉孤独又即将颓圮的坟冢总是浮现在眼前。想母亲一生娟淑贤良、饱读诗书、与人为善,与父亲也算是情投意合。可是短短十七年,弹指一挥之间已被最爱的人遗忘得干干净净,只落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那么自己呢?往昔的岁月已经无法重回,八年过去,怕早已是物是人非。而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惊为天人的俊美,却犹如地狱般的冷酷。而自己,却不得已要与这个人度此余生,如此想来忽觉生命太过漫长,一眼亦无法望见尽头。或许此生心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坐在良岫身侧靠后的龙云漠,不自觉地暗中观察她。看到她神情落寞、绝望,木讷地看着车厢的一角,半日不说话也不动。心竟暗暗揪起来,这揪心的感觉让龙云漠对自己吃惊了——这种感觉只有在想起玉儿的时候才会有,怎么竟对她?……难道是云良骥的话起作用了?还是看到她哀哀哭于母亲坟前,让自己心有戚戚焉?龙云漠想不明白。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关心人的话说起来总是这么别扭,高高在上的龙云漠曾几何时关心过他人?

“妾身无事,王爷安心。”这八个字是从良岫嘴里说出来的,却生硬、毫无感情色彩。

“天气转凉,问杏轩潮湿得很,回府后,我让王安安排,你还是搬回琼华殿吧。”

“何必如此麻烦,问杏轩很好。”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回答,令人一时语塞。

龙云漠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沉默不语。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发出单调的吱吱嘎嘎的声音,车身也随道路的颠簸而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

忽然,又是一声古怪的鸟鸣,却仿佛近在耳畔。龙云漠心里叫一声“不好!”几乎同时,箭镞破空的哧哧声从马车的四面八方传来,龙云漠心里明白这是中了埋伏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容他多想,右手揽过良岫的腰,左手一拍身侧的一个机关,车厢地板骤然分开,龙云漠揽着良岫一起掉了下去。

两人并未掉在地上,而是进入车厢底部的一个暗层,在落下的同时,龙云漠拉着良岫平躺在暗层的底部,并伸出一只手臂护住良岫。车厢地板同时瞬间合上。而车厢外已是一片厮杀声响起。

车厢的暗层皆是由坚铁做成,可谓刀枪不入。四周还有隐蔽的透气孔,以避免躲在里面因缺氧而憋闷。龙云漠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暗杀偷袭,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自是处变不惊。良岫却不同,她虽经历不少磨难与坎坷,但是这种刀光剑影、取人性命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见过,一时吓得不知所措,任由龙云漠将自己抱在怀里动也不敢动。而暗层里空间狭小,二人无法,也只有紧紧贴在一起,只是情况凶险,都顾不得男女有别了。

屏息静听,车壁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龙云漠推测这是箭射到车厢上被弹回去的声音。还有兵器相碰发出的刺耳的金属声,这是自己的侍卫和刺客战在了一处。

第二十四章 遇袭(二)

龙云漠身边有三重侍卫,一重是外人得以见到的骑高头大马,器宇轩昂的卫兵,这些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武功并不是十分高强,给人一种漠王身边的侍卫都是模样好看,却中看不中用的假象。二重是暗卫,即远远跟从保护王爷的侍卫,但王爷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控制的范围之内,一旦遇到危险,前一重侍卫无法应对时,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保护王爷的安全,这一重侍卫的武功要远远高于前一重。三重是隐卫,除了王爷无人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这些武林高手无王爷的特别暗号永远不会出现,每次出现也是易容或蒙面,所以除了王爷无人见过其真容,且都隐去真实姓名,没有人了解他们从何而来。所以给人的感觉是,他们似乎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再有就是死士,如侍卫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必要时会为他用身体挡住刀剑,替他去死。这样的死士原共有五人,分别是:金、麟、水、风、雷。五人皆被王爷赐皇家姓氏“龙”。只可惜风和雷在很多年前已经为保护龙云漠而死,水的掩护身份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叫青禾,麟则因几个月前为保护龙云漠而身受重伤,王爷将他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养伤去了。于是,给人的又一个假象是:他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卫,可以说是疏于防守,利于刺杀。

且说龙云漠与良岫二人躺在车厢暗层里,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龙云漠暗自吃惊,这一次刺杀自己的刺客功夫相比从前高出许多,他已经听出自己的暗卫渐渐不支,在边战边退了。正暗自诧异之时,忽觉车身一阵剧烈地摇晃,似乎是有人毁坏了车厢,并跳上了车四处逡巡搜索。二人身体上方的车厢地板被踩得咯吱咯吱直响。

良岫听到这声响不由得紧缩身子,冷汗从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来。虽然暗层里一片黑暗,龙云漠并不能看见良岫的脸,但是能感受到怀中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知她心中害怕。但刺客就在头顶,无法,只好更紧地抱住她。

那刺客似乎很是疑惑:跟踪了这么久,明明看见两个人坐进了马车,眼珠都不曾错开地监视着,怎么会打开车门后却空无一人?他不甘心,于是继续搜寻,并用手中的刀不停用力地戳车厢的地板。但地板太过坚硬,并未有丝毫破损。就在他心生疑窦,想要蹲下身来继续探究的时候,龙云漠手下的暗卫又重整旗鼓再次杀了上来。

原来,龙云漠的暗卫都明白马车里的机关,知道王爷虽然不会武功,但暂时是安全的,因此才能毫无顾忌地进退自如。而车上的刺客因为要应付暗卫的攻击,所以一时无暇顾及马车了。

此时良岫略松了口气,却忽然想起惜月、菊烟和两个嬷嬷还在另外的马车里,不禁慌了神,竟挣扎着要起来。龙云漠一把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要干什么?不想活了?!”良岫知道自己失态,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惜月”。只听耳边的声音变得轻松了些,“无妨,有人保护。”

听了此言,良岫的心竟莫名安定下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龙云漠紧紧抱在怀里,距离如此之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鼻翼间是龙云漠身上独有的清冽药香。

瞬间,良岫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不知该往哪儿躲,也根本无处可躲。又不敢乱动,生怕碰上他的身体。

龙云漠也强自镇定,那娇小温软的身体缩成一团儿蜷在自己的怀里,淡淡的有些熟悉的芳香悄悄送入了自己的呼吸,这芳香不是熏香也非脂粉香,似乎是一种花香,而这独特的花香究竟在哪里闻到过?一时无从想起。

第二十五章 遇袭(三)

就在二人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时,伴着一声凄厉的马嘶,马车忽然向前飞驰起来,车子剧烈地颠簸着。原来不知是哪一方的刀剑不留神刺伤了拉车的马匹,虽然训练有素但是马吃痛不过又受了惊,于是一跃而起撒开四蹄,拉着残破的车厢向着山上一路狂奔而去。

金此时正在与一个貌似首领的刺客战在一处,忽然发现王爷的马车正向着附近的山上狂奔,心下大惊,于是不再恋战,丢下敌人施展轻功,一径飞跃而起去追赶马车。然而此举却暴露了漠王的藏身之处,那刺客头领随即对手下喊道:“漠王就在马车里,快追!”话音未落已然纵身而起,率先冲了上去。其他刺客也跟在他身后纷纷追赶。龙云漠的暗卫更是踏空而行,拼死也要赶在敌人的前面保护王爷与王妃。

受伤的马匹慌不择路,竟然向着悬崖方向奔去。

“马车朝悬崖冲过去了!”人群中的一声惊呼,提醒了龙云漠。如果只有他自己这都不成问题,即便是在坠落谷底的一瞬间,凭他的轻功他都能转危为安。但是,身边有个将自己生命交于他手上的云良岫。他只能在坠崖的同时打开机关,施展功力,才能与她一起同时脱困,而那样,势必会暴露了自己身怀武功的秘密。

时间紧迫,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斟酌取舍了,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中冲下了悬崖。

良岫惊呆了,连叫喊声都未曾发出,便随着马车一同坠落。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龙云漠的胳膊,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清,却渴望看清龙云漠的眼睛,看清哪怕一丝丝生的希望。龙云漠在随马车翻转之中,身体转到了良岫的身下,他将良岫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声道:“别怕。”伸手按上了身边的机关,车厢地板豁然打开,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两人瞬间从车里掉了出来。

龙云漠倒觉得马车挡在上面可以遮掩自己的动作而不被人发现。

良岫因为身体的突然坠落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手一松差点儿从龙云漠怀里掉下去,嘴里含着的那一句“凤随”却始终不敢出口。龙云漠一把抓住她,大声喊道:“别慌,抱紧我!”二人隐在马车下,与它一起迅速坠落。

而崖顶上的暗卫已是乱作一团。只有金心下明白,只是悄悄从腰中掏出一样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一众刺客却是慢了下来,各自隐入山崖边的树丛或岩石之后,静观事态发展,如若龙云漠摔死,他们便大功告成,可回去向主人复命领赏了。

且说龙云漠,怀中抱着良岫使他无法轻松地施展轻功,只是任由身体隐在马车下向崖底落去。看似无助,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终于,在坠落到一半的时候,龙云漠发现下方崖壁上伸出了一株崖柏,枝叶浓密,枝条欹斜,仿佛上苍伸出的一只挽救众生的手臂。只是这株崖柏在靠左的位置,离他们还有一点距离。于是龙云漠瞅准时机,在接近那株柏树的时刻,揽紧良岫,“不要动!”话音未落,竟抱着良岫横过身子与地面平行,双脚一点马车的车轮,轻盈地“飞”到崖柏上方,而后调整身体垂直落在了并不粗壮却很结实的枝条上。马车则伴着凄厉的马嘶一路呼啸而下,顷刻间坠入山涧,摔得粉碎。由于动作太快,上面的人只当是王爷与王妃被树枝挂住才保得性命。

良岫颤颤巍巍地站在树枝上,一只手还在紧紧的拉着龙云漠的胳膊。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回想刚才惊险的一幕,不由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赶紧闭上眼睛稳定心神。龙云漠与她对面而立,稳稳地站在另一根树枝上,那树枝像长在他的脚上似的随他摇摆。他的手一只拉着树枝,另一只却紧紧揽着良岫的腰,静静地看向对面惊魂未定的女子,眼光却不再冰冷。

第二十六章 利箭穿胸

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抚良岫,胸口却忽然一紧,一股疼痛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龙云漠忽地想起自己已过了服药的时辰,且刚刚动了内力,一直被压制着血毒开始苏醒。赶紧去摸腰间的香囊,才发现里面备用的药丸在坠崖时散落已尽!他只好运内力想暂时克制住疼痛,可是他也明白,内力制痛作用微乎其微。不一会儿,他已经面色苍白、额头上汗珠滚滚了。

良岫只觉腰上那只手的力度忽然增大,让她有些疼痛难忍,惊愕地睁开眼睛,只见龙云漠脸色突变,眉头紧蹙,冷汗大出,却似乎一直在克制,不肯出声。

良岫顾不得脚下的万丈深渊,放开紧紧抓住的树枝,伸出一只手迅速搭上他的脉搏。龙云漠的脉象果然有异,竟然出现俩脉,其中心脉极快,而另一脉却高而细。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且中毒时间久远,毒性不烈却绵延不绝。良岫心中诧异,王爷身边有众多医术精通的大夫、太医,怎的王爷中毒日久却无人解毒?任由毒性渗透至四肢百骸?

良岫正在暗自思忖,龙云漠却气息虚弱地说道:“怎么?你还懂医术?”

“良岫略知一二。”

“依你的诊断,本王可还有救?”语气里带着点儿戏谑和嘲讽。

“王爷的疼痛症状应是中毒迹象,良岫需验毒之后才能诊治。”

龙云漠虚弱地一笑,“你还有什么是本王不知道的?”

听了此话,良岫却不知该作何解释,看她认真的样子,龙云漠又笑了,紧接着却是俯在树枝上一通剧烈地咳嗽,嘴角竟渗出了血迹,良岫犹豫了一下便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后背让他舒适一些。

崖顶上的暗卫等人发现了王爷与王妃竟然未摔下悬崖,而是落在了树上,皆是又惊又喜,于是着手救二人上来。

金打开了手中之物,却是一条长长的绳索,通体透明隐隐似有五色光透出。据说这是一条探龙索,用南海深处一种蛟龙的龙筋制成,有弹性可长可短,有灵性可自动捆缚缠绕绳索主人想要捆绑的人或物,且异常结实,可以缚得海底苍龙。

龙云漠的咳嗽却更加剧烈,鲜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良岫束手无策,只盼着上面的人早些把王爷救上去,抓紧时间进行医治。

正当她焦急地抬头张望崖顶之时,一回头却发现在一处岩石之后,悄然躲藏着一个人影,虽不能看清那人面目,却能感觉到他的鬼鬼祟祟与不怀好意。忽然那人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动作,紧接着便听到了一道箭镞破空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此时的龙云漠毫无防备能力,他正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来不及犹豫也来不及叫喊,良岫立即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龙云漠的前面,与此同时,一只利箭带着风声和巨大的力道,穿透了她的后背,箭头从右胸处刺出,甚至都刺进了龙云漠前胸的皮肉。当龙云漠一惊醒过神来时,只见良岫嘴角鲜血喷涌,却惨然一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王爷小心。”便轰然从枝头跌落下去,素面向天、白衣当风,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白色蝴蝶向崖底坠落而去。

龙云漠大吃一惊,却没有犹豫,紧紧追着良岫跳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坠落深渊

良岫的发髻已经散开,长发在猎猎风中飘摇,如同燃烧的火苗,又如随巨浪漂浮的海草,掩住了她大半容颜。面纱业已被山风吹走,一张素净的面庞掩映在浓密的长发之中,龙云漠看不清她的脸,却仿佛觉得自己曾经那样熟悉这个容颜。

一只洁白纤瘦的手无力地伸向他,伸向他……

龙云漠没有使用任何功力,任由身体向下坠落,只是为了能够追上她,拉住她的手。然而,似乎一切都为时已晚,谷底幽深湍急的山涧已近在眼前。他,要和她一起坠落深渊!

就在此时,龙云漠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停止下坠,并迅速上升。是金的探龙索!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这古怪的绳索,只有绝望地看着良岫快速远离了自己,那张从未看清的容颜,那只始终不曾碰触到的手,那个还未曾了解的人,也许就这样永诀。一滴猩红,不知是泪还是血,从他的脸颊上滴落下去,无声地落入山谷。

山风如此冷冽,在耳边呼啸嚎叫。撕扯着她的头发、衣衫还有身体。

良岫感觉不到疼痛,仿佛那支箭穿透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她只是觉得右侧的身体麻木了,失去知觉了。

努力地伸出未受伤的那只左手,想要抓住龙云漠伸向自己的手,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却还是够不到。她不想摔落谷底粉身碎骨!她想活着!

那只瘦长的手,和一双绝望疯狂的眼睛,本是近在咫尺却瞬间远离了自己,变得遥不可及,变得模糊不清。这是龙云漠留在良岫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场景……

“凤随……”良岫终于忍不住了,无力地吐出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声低微的叹息……

龙云漠被探龙索飞速地拉上悬崖,因为太快了,他没有看到良岫如何落入山涧。只是所有人都被谷底的一道红光晃了一下眼睛,却不知红光从何而来。

顾不得自己毒发疼痛,龙云漠上前揪住金的衣领,“我就要抓住她了,你为什么把我拉上来!为什么!”

金跪倒在地,“因为王爷是属下的主子,属下不能眼睁睁地看王爷死,探龙索能读懂属下的心思,它,是自己飞出去救王爷的。”

金毫无悔愧之意。是的,在金的眼里没有谁会比自己的主子漠王爷更重要。仿佛自己降临人世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外表冷硬却内心温软的尊贵的男子。

龙云漠颓然松了手,眼里因愤怒而射出的光芒,仿佛一下子熄灭了,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染红了衣襟,他都没有伸手去擦一下。

“王爷!王妃舍命为王爷挡箭也是为了救王爷的性命,不是让您陪她去死啊!王爷!”

“可是,谁允许的,谁允许的本王的命要用别人的命来换!本王的这条命已经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今竟然还要搭上自己王妃的性命吗?”

金垂下头,“属下知错了,愿以命抵命,以偿罪责!请王爷治罪!”

龙云漠闭上双眼,仰面一声长叹,最终缓缓说道:“起来吧金,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多多派人手去下面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刚落,龙云漠随之昏倒在地。

第二十八章 人在何处

坐在问杏轩的回廊下,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从九天之上飞舞而下,落在小小的院子里。院子中间的莲花缸里,水冻成了冰,一枝枯黄的荷叶折了腰,垂下头,一半被冻在了冰里。倒是那枝干枯了的莲蓬,倔强地面朝天空,任凭雪一点一点将它染白。

龙云漠就这样看着雪渐渐铺满整个庭院,铺满整个寂静的庭院。

一个长相清秀的侍女,从他身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裘皮大氅,轻轻地披在龙云漠的身上。龙云漠不曾回头,说道:“青禾,我不冷。”

“王爷坐在外面有半个多时辰了,天气寒冷,殿下又大病初愈,要注意身体。”龙云漠并不接她的话,“去前宅看看金他们是否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青禾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只答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龙云漠住在问杏轩有两个多月了。自那日昏倒被抬回王府,经一众太医紧锣密鼓地医治,他渐渐苏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良岫的情况,同时命人将他抬到问杏轩。尽管王安等人一力阻止,说是问杏轩潮湿冷僻不宜养病;太医每次看病都要穿越整个园子,若遇紧急情况怕是不能及时赶到;问杏轩地方儿狭小,伺候王爷的人住不下等等,种种理由只换来龙云漠一句:“即刻搬去,不得迟延。”众人无奈,只得将他用呢轿小心翼翼地抬到问杏轩。

王安本打算将惜月和还在养伤的流月等丫鬟婆子搬回琼华殿,却不料这两个小丫头死活不离问杏轩,哭哭闹闹着说要等王妃回来。王安只好打发小丫鬟菊烟和嬷嬷去了前宅,另派了两三个得力的婆子协助侍女青禾来照顾王爷,青禾住在书房里,婆子和流月、惜月住在东厢房,而王安自己和金、一位太医还有太监小福子挤在南房里,院外每夜都有巡逻的侍卫。

龙云漠每天躺在床上,病痛缠绵,几乎令他痛不欲生。而只要稍一清醒,就要听手下侍卫的禀告。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他每天盼着手下来禀告,同时又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这矛盾与纠结的心情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如此痛苦。

侍卫们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却让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他们首先飞速赶到谷底,却没有发现王妃,人们猜想是落进了山涧,于是派水性好的侍卫下去探摸,可是就连摔碎的马车和摔死的马匹,甚至王妃头上滑落的杏花白玉簪都找到了,却始终没有找到王妃。于是又沿着水流向下游一路细细找去,竟也半点踪迹不见,好像王妃凭空消失了一般。

另一路人马则在良岫中箭的同时便直接去了崖顶寻找施放冷箭的刺客,却在岩石和树丛后发现许多奇怪的迹象——有的岩石后是弓箭,有的是刀斧、宝剑,这些兵刃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而兵刃的周围则是一片奇怪的焦黑,有的甚至连树丛和岩石也被熏黑,但是那些死死追杀王爷的刺客却一个也不见了,侍卫们寻遍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却毫无线索踪迹,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令人大惑不解。

………………

第二十九章 谜之梦境

漫山杏花,灿若云霞。

龙云漠在这缤纷花海中焦急地四处寻找,但是心里并不清楚自己是在寻找什么人。

四周一片寂静,风在地上打着旋儿,卷起满地落花,纷纷向天空飘去,越飘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踪迹。

龙云漠伸出手想要抓住花瓣,却抓住了一只温软的手。他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在向深不见底的天空坠落,而手中正抓着一个和他一起坠落却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的手。那女子的长发猎猎而舞,掩住了她的容颜,他想把她拉近自己,拨开那乌云般的长发,想看见她洁白的脸,却怎么也够不到她。正当他万分焦急的时候,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王爷小心……”话音未落,那女子的手忽然像一块光滑的玉一般握不住了,滑出去了,向着万丈深渊直坠下去!

“是良岫!”龙云漠心中一喜,“终于可以救她了。”于是施展功力与她一起坠落,就在她伸手可触的瞬间,世界一下子静止了——他们还保持着下落的姿势,却凝固不动。龙云漠面朝下,手伸向那貌似良岫的女子,而那女子则长发半掩面容与他相对。忽然,一阵带着异香的风,从龙云漠身后强劲地吹过来,女子的白衣在风里发出飒飒的声响,一头长发瞬间被吹开,齐齐向脑后飘去,露出一张脸!一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不会被龙云漠遗忘的脸!

龙云漠惊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瞪视着她,竟然动也动不得。

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天地好像突然又恢复了运转,那女子忽然变得如一块沉重的石头,砰然落进了身下那黝黑幽暗的深潭,缓缓地下沉、再下沉,直至消失不见,却一滴水花都不曾溅起,水面上也不曾为她荡起一丝涟漪。

一刹那间龙云漠只觉天地一片混沌,血液凝固了,脑子里像炸开了锅,胸膛里跳动的似乎不再是心脏,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雷。他朝着那深潭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玉儿!!!”便突然醒了过来。

卧房里一片昏黄,一盏孤灯在无尽的暗夜里,摇晃着小小的火焰,似乎想用自己微渺的光去照亮整个世界。

龙云漠一下子坐起来,此时已是满身冷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茫然地四处张望,似乎还没有从梦境中醒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王爷,喝口热茶。”青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挑帘进了屋站在床边,手中端了一杯清茶,正袅袅地冒着白色的热气。

龙云漠茫然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香氤氲,顿觉心胸温暖了许多,头脑也渐渐清晰。将茶杯递还给青禾,接过她手中的一条巾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王爷又做噩梦了?”

“是,又害得你半夜不得安歇,去歇息吧,本王无事。”

“王爷,要不要点一支宁神香?这还不到三更天,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龙云漠摇摇头,“不必了,你且去歇息吧。”

青禾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第三十章 东窗未白

龙云漠披衣下床,静静地坐在那盏灯前,凝神沉思。

这梦境已经扰了他两个多月了,自那日他昏迷被抬回府,住进问杏轩之后,每隔几日便会做这个相同的梦。梦境如此逼真,可是又是如此古怪,怎的云良岫会变成玉儿?自己怎能将她们混淆为一人?然而那明明就是云良岫的声音,却明明就是玉儿的面容。她二人有何关联?

玉儿,她曾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却将她辜负,甚至可以说是欺骗了她,自己如此怯懦,将她丢弃在茫茫人世却遍寻不见;而云良岫,自她嫁给自己的那一日开始,便备受羞辱折磨,然而在最危机的时刻她竟冒死为自己挡箭,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深渊生死未卜,却未能救得了她,心中愧疚中竟有仿佛失去了某个珍贵的人或情感的痛苦。或许,两个人的相似之处便是这里吧?因此才会有那样的梦境吧?不然,又该作何解释?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时光伴着滴漏的滴答声,平缓而一刻不停地流逝而去。

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龙云漠只想这样坐着,感受良岫曾经在这里感受到的孤独与凄清。她也曾像这样守着一豆灯火独坐到天明吗?她也曾像这样听着滴漏单调枯燥的声音,数着那数不尽的一更又一更的寒夜吗?

这样想着,龙云漠不禁又一次环顾这间小小的斗室,所有的物品都是良岫离开那日的样子——室内摆设极其简单甚至算得上简陋,完全不像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王妃的居室。空气里没有浓郁的熏香,案几上没有华贵奢侈的摆设,梳妆台上的胭脂香粉也是极为简单,首饰匣子里的首饰也没有金光灿灿、珠光宝气,而是以银、玉和木为主。

唯一奢侈的大概就是书架上的书和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有琴案上的一架古琴了。

瘦长的手指缓缓滑过琴身那上好的梧桐木,一股冰凉光滑的感觉沾上指尖。因年代久远,古琴的漆面上有冰层断裂般的细纹,仿佛这不是一段木头,而是一块乌黑色的寒冰。七根洁白的琴弦,通体圆润,不知那双温润如玉的手在这琴弦上能够弹奏出怎样的乐音,是否也像能玉儿一样,弹拨出勾人心魄的乐曲,几欲带着他的灵魂飞离这个污浊而晦暗的世界呢?

几个画轴放在书案上,银蓝色的丝带不紧不松地系在卷轴上。惜月说这是小姐画的几幅画,内容她也不知,只知小姐擅长写意。她有时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不喝来画画,不许任何人打扰。每次画完一幅画,都像生了一场病一样。

听了惜月的话,龙云漠始终不敢打开卷轴,因为他怕看到那个孤独忧伤的女子度过的那段令人绝望和窒息的日子。而这段日子是他强加到她的头上的。

这些物品龙云漠看了两个多月了,除了让惜月每日拂拭尘埃,其他人一律不准动。偶尔也会让人到他的书房里拿来一两样摆设,摆放在他指定的位置上,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儿,一律有着古朴素雅的外表。龙云漠认为,只有这样华贵而不华丽的东西,或许才符合良岫的风格,她才会喜欢吧?

龙云漠总是在想: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回来吧?

第三十一章 探病

龙云漠生病的这段日子,王府却并不清静。

先是皇帝和贤贵妃一同前来探望小儿子。

贤贵妃向来以贤良淑德而为人称道,因此深得圣心,故封为贵妃,赐封号为“贤”。

孝慧贞皇后去世时,贵妃还只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嫔,在众多年轻貌美的妃嫔之中,相貌清秀、举止文雅、且出身普通武官家庭的她毫不引人瞩目,而乱花迷眼的皇帝也未能沙里识金注意到她。这云淡风轻的女子却并不急于谄媚邀宠以获得皇帝的青睐,而是在静静地等待时机。

孝慧贞皇后的突然薨逝,却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是,先皇后留下了一个幼子,八岁的龙云漠。

龙云漠自小多病身体虚弱,这与他不足月便出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孝慧贞皇后怀胎七个多月,与宫女溪云在春寒料峭的御花园散步赏景时,因未穿厚斗篷而觉得身体寒冷,而平时侍奉左右的小太监一早便被与皇后亲如姐妹十分要好的冯贵妃借去帮忙做事了。另一宫女翠微,因为她的绣工细致精美而被田妃借去绣她衣袍上最重要也是最难绣的蝴蝶。于是只好打发唯一随行的宫女溪云回宫去取,孝慧贞皇后便坐在太液池边背风向阳的一处亭子里等她。结果不知何故昏倒在地,据她自己后来回忆,说是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太医一番诊断之后却说皇后体内并无中毒迹象,晕倒只是因为凤体有孕,有些气血亏损所致。当晚,皇后便觉腹痛如绞,几番挣扎,九死一生,产下了一个不足月的男婴。

那婴孩儿虽骨瘦如柴,却生命力顽强,居然活了下来。只是他自小体弱多病,十日倒有九日在吃药。而孝慧贞皇后的身体状况却从此一落千丈,缠绵病榻长达八年。虽皇帝遍请天下名医,却无力回天。这个凤仪天下、端庄温和的女子在三十岁时,握着儿子的小手,于百般不舍中咽下了这口气。

皇帝痛失爱妻,曾有一段时间萎靡不振、不理朝政,但作为一国之君,怎能为儿女情长而坏了国家大事、辜负万千黎民百姓呢?他只能重新振作,为天下苍生谋福。

第一件摆在他眼前的事就是——如何安置龙云漠。

皇帝知晓冯贵妃与皇后交好,冯贵妃又出身文官清要中书舍人冯林坤之家,平日里知书达理、平和克己,于是打算将龙云漠交于冯贵妃照顾教导。可是冯贵妃宫中的太监陈德贵却于此时急急慌慌来向皇帝禀告说冯贵妃头疾复发,痛不可支,奴才们一时没了主意,请皇上定夺。皇帝自然是随太监赶过去,宣了太医、赐了良药、进行了一番安抚,看着泪眼婆娑、呻吟不止的贵妃,皇帝自然不忍再提命她照管教导龙云漠的事了。

皇帝也属意于几个妃嫔,奈何有的人托言自己有皇子公主需要照料,已是疲惫不堪,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来照顾皇后娘娘所出的身份尊贵的龙云漠;有的人却坦言自己学识有限、品行不够,不能接受如此重要的任务,怕耽搁了龙云漠的前途。

其实众人心中皆像明镜一般,这些品行优良、知书达理、胸怀大度的妃嫔之所以不想收养照管龙云漠,无非是看他身子虚弱,恐活不长久,是绝无可能继承帝位的,怕自己一番心血到头来付诸流水。当然,还有的人因先皇后宠冠六宫,当时风光依然历历在目,心中难免嫉妒,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地为她抚养子嗣呢?而更多的人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来对待此事。

皇帝未曾料到这事会如此棘手,一时不知该拿这个小儿子如何了。

然而心思细密,善于察言观色的江嫔却看出了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的偏爱之心,似有立嗣的隐意。

第三十二章 玲珑心

于是,某个午后,小龙云漠午睡醒来,只见殿外阴云低垂、寒风呼啸,四周一片静寂萧瑟。龙云漠感到又冷又渴,于是喊嬷嬷和太监倒茶,喊了半日却无人应答,估计是欺他人小,都出去躲懒去了。一时间,孩子念起疼爱自己的母后,不觉伤心,又不敢大声啼哭,只有轻声地抽泣。因为平日里嬷嬷和太监、宫女都唬他不准说思念母亲、不准大声哭,不然父皇会生气,再也不会来看他等等。其实不过是这些个宫人怕孩子哭哄起来麻烦,还有让皇帝听到会因他们对小皇子照顾不周而重加责罚而编的谎言。但是,一个八岁的失母的孩儿又怎能看透他们的嘴脸,竟是信以为真,每每思念母后只有暗暗落泪,忍着不敢出声,怕惹恼了父皇,怕从此再失去父皇的疼爱。

正当他缩在冰冷的大床上独自啜泣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头,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送到了他的口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微笑的凤眼。

恍惚间觉得这个陌生的娘娘有哪里像自己的母亲,竟然缓缓地偎进了那个怀抱。

而这一幕,好巧不巧地正让路经此地顺便来看看小儿子的皇帝看了个满眼。见此情景,圣心甚慰,不觉对这个从未入眼的年轻秀丽的嫔妃心生好感。于是接下来,便是抚养皇子、顺遂圣心、渐至得宠、封妃上位等等顺理成章的事了。后来因一连给皇帝生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圣心大喜,竟一口气升了贵妃,居然还赐了封号,风头自然是在冯贵妃之上了(冯贵妃后来如何后悔、嫉妒便不必细说了)。再加上贤贵妃娘家人也争气,哥哥和侄儿为国戍边,血战沙场,率部痛击扰攘边境的胡人,让敌人退避千里,龟缩在沙漠深处数年不敢有所举动,父子二人舍生忘死换来边疆安宁,令当地百姓安居乐业。皇帝接到表彰父子二人功劳的奏折,想到贤贵妃在后宫管理六宫也是殚精竭虑,不禁心中欢喜,当即分别封了江家父子为武卫大将军和中郎将,并赐了金银无数。一时间江家姊弟盛宠不断、炙手可热。

而龙云漠的身子,却没有因为养母的宠冠六宫而有丝毫好转,甚至在贤贵妃为他诞下皇弟之后反而日渐虚弱,不知从何时开始因何缘故又平添了一种怪症——无名疼痛。这病一发便会令他痛得死去活来。太医竟是查不出病因,只好加大剂量开些止痛镇静的药让他吃下去,这样虽能令疼痛暂缓,却治标不治本,且副作用十分严重,整日里浑浑噩噩、如呆似痴。随着一次次发作,龙云漠的病是越来越厉害了。太医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告诉皇帝为皇子龙云漠的后事做准备。

皇帝怎忍心自己与皇后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去,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救自己的儿子,救皇后留在世上的唯一的骨血。然而天下名医都已囊括于自己的皇宫之中,这些人尚且束手无策,又到哪里去寻能够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医呢?皇帝为此愁得茶饭不思。

这一日,皇帝刚刚去贤贵妃宫中看望了龙云漠,见他因服用了止痛镇静的药正昏昏睡着,面色如同死灰。旁边衣不解带照料养子的贤贵妃,早已是衣饰不整、面目憔悴、哭红了双眼。见皇帝驾到,便长跪于皇帝面前,求圣上降罪于己。皇帝急忙上前亲自扶起贵妃,惊问这是为何。贤贵妃哭着说自己未能照顾好九皇子,自觉对不住皇上、对不住先皇后,故请圣上降罪,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略略心安。更在佛前许了愿:只要漠儿康复,自己从此便吃长斋,每日诵经礼佛来还愿。皇帝见此举甚是感动,对贤淑的贵妃娘娘自然是一番安抚慰藉。

第三十三章 又见“故人”

离了贵妃的宫殿,皇帝回了御书房,想起漠儿的情景内心倍感凄恻。又因近日茶饭不思、寝不安枕,故而一时间便觉身体疲乏得很。由小太监伺候着躺在书房的榻上想小憩片刻。

宫女太监们为了不打扰圣上安歇,便都到书房外伺候。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皇帝忽听耳畔有人呼唤,睁眼观瞧,只见自己已身在御花园太液池边了。正诧异间,只见一女子头戴金色凤冠、身着金色凤袍穿花拂柳而来。却并不靠近,只是摇摇下拜之后便站在一丈开外面色忧愁地看着皇帝。

皇帝只觉得这女子甚是面熟,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便问道:“前面那女子却是何人?”女子听闻凄然一笑,“臣妾与圣上恩爱十几年,如今分别仅仅三年,圣上便将臣妾弃之脑后,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

皇帝脑中轰然一声,这明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皇后啊!怎的就记不清了呢?他急忙上前几步伸出手想去握皇后的手,皇后却急退了数尺。皇帝心中一痛,“梓童,朕自你离去日夜思念,怎会忘了你?你,莫非是怪罪于朕?”

皇后低首垂泪道:“臣妾自是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然而圣上对臣妾十数年来恩爱敬重,此生臣妾并无所憾。此次冒罪前来惊扰圣驾,只是为了我那苦命的漠儿啊!”说到这里竟哽咽难言。

皇帝见她娴静端丽更胜生时,又哀婉哭泣,不觉心疼得紧,便要上前搀扶。皇后急忙再次退后,“圣上,非是臣妾对圣上心有怨怼,而是阴阳有隔,恐伤了龙体。时辰有限,我便简短截说。”说着,轻飘飘来到了池边的凉亭之下,“十一年前,有人设计在此处用西域奇毒害我晕厥早产,致使我儿自一出生便身体虚弱、遭受折磨。如今漠儿又被人下了无解之毒,已是命悬一线了。”听她如此说,皇帝心中一惊,“梓童快说,是谁要害朕的漠儿?漠儿又是中了何毒?”皇后淡淡苦笑,语气却十分坚定:“臣妾已是泄露了天机,为了我的漠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入十八层地狱我也毫无所惧!可是臣妾是真的不知啊!”皇帝默然了。

皇后此时双眼流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圣上救救我可怜的漠儿、救救他吧!”

皇帝欲搀扶于她,又不得上前,心中焦急道:“我怎的不想救漠儿,可是宫中太医都已诊治过了,这些杏林高手都毫无办法,朕为此事已愁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朕,已是无可奈何了。”皇后抬起泪眼,目光中透出乞怜之色,“漠儿还有救,只是……”皇帝闻听此言心中大喜,急切说道:“梓童快说,谁能救漠儿!”“药王洛深城……求圣上速速派人……寻他……”话未说完,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卷起皇后的身影,扬起的落叶尘埃竟扑到皇帝脸上迷了皇帝的眼,皇帝不禁大叫:“梓童!”便忽地醒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深谷药王

“洛深城……洛深城……”

皇帝思忖半日,忽然心中豁然开朗,这洛深城莫不是三十多年前自己还是太子时,为医治母妃的顽疾,远赴五千里外的天山寻找雪莲时,因迷路与向导、随从走散,在雪山冰川之间四处摸索探路,不留神落入冰窟跌伤了腿又痛又冷堪堪毙命,当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自己绝望之际,一位恰好路经此地的洛公子救了自己性命,并与自己结拜为兄弟,那位洛公子的父亲便叫洛深城,莫非是他?定然是他!

那日洛公子与仆人将自己从冰窟中救起,不仅治好了自己的腿,还喂了自己一颗如水晶一样透明的药丸,使冻僵的身体奇迹般恢复,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冻伤。

自己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当即便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互报了姓名生辰。洛公子名洛诘小自己两岁为弟,自己为兄。那日得知洛公子原是药王世家,洛公子的父亲是西北赫赫有名的药王洛深城。

对于洛深城的名声,自己是早有耳闻却从未谋面,只因老药王性格刚正:不阿谀权贵、不贪图金银,隐居深山数十年培育药材、钻研药理,研制出无数奇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救人无数,令世人称奇。几十年来老药王竟然在北地荒山中营造了一条绵延数十里的药王谷,谷中长满各种奇花异草、又有无数奇珍异兽,可谓世外桃源。然而,绝大多数人只是听说有这条神秘山谷的存在,却没听说过有几个人能进入其中,因为这药王谷入口极其隐秘,人们无从寻找,据说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得见老药王洛深城并求得神药。

皇帝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喜一阵忧。喜的是漠儿终于有救。忧的是,自己只是三十多年前和洛诘相处仅仅月余便各奔前程。洛诘是个超然出尘的翩翩公子,当听闻自己是皇子之后,他沉吟了良久方才应允结拜之事,似乎是不想和皇家贵族有什么牵连。之后虽然与自己义结金兰,但是仍然有距离感。二人分别之后,自己拿着洛诘所赠的天山雪莲返回京城为母妃治病,而洛诘却从此飘然若散仙云游江湖,别后一两年间还偶有书信往来,待自己登基为帝之后,他便音信杳然了。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寻药王洛深城啊?皇帝不禁愁眉紧锁,叹息连连。

然而,无巧不成书。云宰相听闻九皇子贵体有恙,皇帝又忧愁万分以至于茶饭不思,心中甚是关切。这一日,云宰相入宫探望九皇子和皇帝。皇帝见自己的心腹大臣前来,便将龙云漠的病情及自己的忧愁告诉了云宰相。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云宰相竟然知道这洛深城隐居的大体位置,虽不能说出药王谷的具体所在,但说自己有位至亲就生活在那个地方,且在当地颇有声望,若她去请老药王出山,孤僻清高的老药王考虑到皇帝乃一代明君,又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他定会出手相助的。

皇帝闻听真是大喜过望,忙请宰相给那亲戚写信,同时派骑术高超、体力过人的五皇子龙云柯带领一队御林军携带书信和礼物快马加鞭,途经驿站换马不换人一路狂飙直奔嵯峨山而去。这一路上,跑死了多少马匹已无人顾得上算计。

第三十五章 血蛊之毒

第三十五章血蛊之毒

后来圣上听五皇子禀报事情的经过得知,果然一切如宰相所料,虽然凌虚道长同意去找药王洛深城,奈何她也不知道药王谷的入口,但是吉人自有天相,凌虚道长身边有个八九岁的小道童,前段时间误入了药王谷,是老药王亲自送这个道童出的谷。偏这个小道童又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竟然一次就记住了路径。于是一行人顺利地进入了八卦迷魂阵般的药王谷。

老药王洛深城见是自己孙儿的救命恩人凌虚道长求见,又得知是遵当今圣上所托,即便是不愿出山也不得已了。于是先让五皇子飞鸽传书,禀告圣上让太医务必用上好的百年人参暂时吊住龙云漠的性命。自己则携带各种奇珍药材,随五皇子所备的马车,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刻不停地赶往京城,一个月的路程竟然只用了不足十天。而这十天,对于龙云漠与圣上来说又是何其漫长!

抵达京城之后,老药王不顾一路风尘颠簸,一入宫便为龙云漠把脉、针灸,一番诊断之后,老人手捋花白的胡须沉吟了半晌,才对身边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圣上深施一礼道:“可否请圣上摈退左右,草民有几句话要禀报圣上。”

皇帝急忙让左右退下,“老药王有何话尽管说便是。”

见左右无人,洛深城言道:“圣上,九皇子所中之毒极为罕见,乃南方蛮荒之地溧疆的血蛊之毒。此毒蛊甚恶,随饮食进入人体后,便渐渐侵入血液之中,又随血液进入人的全身各处。此毒发作时奇痛无比,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处不痛,甚至痛至每寸肌肤,仿佛有无数只毒蜂在身体各处蛰咬一般。每每发作会令中毒者感觉痛不欲生,因此绝大多数中毒者不是毒发而死,而是……实在无法忍受疼痛自杀身亡!非是对人恨之入骨是不会下此恶毒的,就连此毒蛊的发源之地溧疆,那里的人对这种毒蛊也是闻之色变,对擅施蛊之人如避瘟疫。而九皇子,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药王没有说下去,后面的话自是不言而喻。

皇帝听后五内俱焚,已顾不得毒从何来,只盼名声赫赫的老药王为儿子解了此毒,于是忙问:“此毒可有解药?”

“俗语云:‘天下无无解之毒’,意为有一毒便有相应的一种解药,就如同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只是这解药有的易得有的不易得而已。九皇子所中的血毒……也非无解之毒……”老药王说到这儿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皇帝以为他有难处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老药王,既然有解药便请速速研制,药材、人手、银子都不是问题,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来,朕定会全力相助。”

洛深城抬起微微凹陷的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圣上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圣上,这解药,有也如无啊!”

皇帝心头一紧,“老药王此话何意?”老药王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圣上大惊失色的同时又大失所望。

老药王思忖许久之后,禀告圣上,自己曾于二十多年前偶遇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老者说自己也是悬壶济世的郎中,得遇知己二人相谈甚欢,临别时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部医书给了自己。此书无名亦无作者,上面记述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解毒药方。初时自己并不相信,后来偶然遇到有人中了奇毒无人能解,已是命在旦夕,自己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试着用了书中之方,竟然奇迹般地解了毒。从此才将此书敬为仙方。

书中便有一章专写溧疆血蛊的中毒症状及解毒之法,书中写道:能解血毒的唯一方法就是——饮血解毒,这血却非是凡人之血,而是传说中的凤随的宿主——玉魄转世的女子的血!

第三十六章 转世玉魄

何为玉魄?

玉乃是一种灵物,是纳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经亿万年演变而成的石中精灵。玉性刚且阳,温润的外表之下是坚毅与光明。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玉石能怡情养性、净化心灵,同时玉的正气亦能护身、定惊、避凶、驱邪。其实,对于医者来说,玉还能滋养五脏,特别是对肺和毛发有滋养作用;另外,还可以安魂魄、疏血脉、柔筋强骨等。而身为玉魄的女子的血液,则更是吸收了玉石的所有精华,能解世间最阴最恶之毒。

可是说到这里老药王又不停地摇头叹息,“这样的女子,莫说是几百年才能轮回到世间一次,即便是百年轮回一次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听到这些话,皇帝也失望至极,神情顿时萎靡不振。这解药果真是“有也如无”。一时间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沉默良久,皇帝打破僵局问道:“当真无别的方法了么?还请老药王再想想办法,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就这样……”说着两行清泪竟滚落而下,打湿了龙袍。

老药王看着眼前九五之尊、高不可攀的皇帝就如一位普通的爱子心切的父亲,想起自己那不知云游何处的儿子和家中聪明可爱的孙儿,不禁感同身受,“圣上,草民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九皇子身份尊贵福大命大,才有了这一系列的巧合促使草民来到宫中为九皇子诊治,难道就没有巧合能找到玉魄转世的女子?圣上可速派人到民间四处暗访,草民这就着手炼制抑毒止痛的药物,以暂时压住血毒,止住疼痛,延缓发作的时间。还请圣上让宫中的主药大人带老朽去尚药局制药。”

皇帝正要着人传宫外候旨的主药,洛深城又言道:“呃……圣上,草民还有一事。”“老药王尽管说来。”“这座宫殿,草民觉得不适合九皇子居住养病,还请圣上着人将九皇子迁到别的宫中居住吧。”“这却是为何?这里是朕的贤贵妃,也是漠儿养母的贤德宫,漠儿在此已住了三年了。”

洛深城意味深长地一笑,“正是因为如此草民才请圣上将九皇子迁出,从宫中摆设装饰来看,贵妃娘娘不是本地人吧?”皇帝若有所思地言道:“是,贤贵妃是南方人。”“那便是了,贵妃娘娘是南方人,饮食上定是与中原地区有别,九皇子从小本就体弱多病、脾胃不和,再吃这些南方特色的饮食定会对身体无益。再有,草民进出这宫殿为九皇子治病也十分不便,所以还请圣上速速将九皇子迁出,安排可靠亲信之人照料为好。”

那圣上也是个聪明的,怎会听不出洛深城的话里有话?于是连夜将九皇子龙云漠从贤贵妃的贤德宫中迁出,搬进皇帝寝宫的偏殿,又派了亲信太监王安来侍奉照料。而贤贵妃因有男子入宫不得不急急地回避他处,并未探听到洛深城与皇帝的对话。对于皇帝突然将龙云漠从自己的宫中迁出,也并未深究原因,只听了太监传的皇上口谕,也便信了。

简短截说,老药王洛深城连夜为龙云漠研制出抑毒止痛的药物,虽能暂时止住疼痛,控制毒性扩散,却无法将血毒之蛊清除。由于药效的原因,这种药需两个时辰进一次,否则毒蛊就会苏醒,疼痛便会发作。

皇帝则暗中派手下专门培养用以刺探各路消息的探子,到全国各地乃至周边诸国去寻找凤随的寄主——玉魄转世的女子。

第三十七章 养母心计

这药一吃便是十几年。一转眼,当年弱小的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虽邪毒缠身却没能阻止小儿子的勤奋上进,他胸怀大志、文韬武略,勤勉克己、关爱黎民,只除了因身体原因不会武功之外,他是皇帝最有帝王气度的儿子。只可惜当年立储之时,正是龙云漠身体状况最差的时候,群臣皆反对立他为太子,皇帝只好按照祖制顺应群臣之意立了先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龙云胄为太子,而这个大儿子,却实在是令皇帝头疼。

这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也是寻了十几年。派出去的探子也是换了好几批,就在皇帝即将绝望的时候,果然应了老药王的“天无绝人之路”那句话,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当年只是想宰相府生了个祥瑞的女孩儿,自己有个年龄相当的儿子,与忠心耿耿的宰相结成亲家对辅佐自己治理天下总是有利的,哪成想竟是上天注定!半年前偶然得知这女孩儿居然就是自己寻了十几年而未得的凤随寄主!皇帝欣喜万分,只要两个孩子成了亲,不仅能救了皇儿的性命,这凤随更能助他成就帝王大业,岂不是两全其美?于是第一次对小儿子大发雷霆之怒,以帝王之权和父亲之威逼迫着龙云漠与云良岫成了亲。

可是这个执拗的龙云漠,一心只恋着一个乡野女子,竟然不想娶宰相嫡女,并且对皇帝不准他去寻那女子而将他软禁,以至于与那女子失去联系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待皇帝的态度也是十分冷漠生硬。皇帝的一片爱子之心却并未削减半分,他向儿子隐瞒了良岫是凤随寄主之事,是怕自己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儿子,因为是采取了不正当手段获得皇位而自责惭愧以至于拒绝与良岫成亲。而饮血解毒之事,皇帝更是未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宰相和良岫。

如今好不容易逼着龙云漠与云良岫成了亲,原本想着小两口成亲之后定会十分恩爱,此时自己再向良岫坦言,用她的血为龙云漠解毒,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安危定会义无反顾,自己也可良心得安。却不料竟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而贤贵妃,自己的两个皇子都于五六岁上夭折,无奈仍将希望寄托于龙云漠身上,好歹自己都是他的养母,照顾了他三年。虽然自己如今已是后宫之首,但终究不是皇后,又无儿子可以依靠,即便哥哥军功赫赫被封为镇国公,官居一品,侄儿已是骠骑大将军,两人皆是位高权重,但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家谁又能够预料?将来或许还是要依靠龙云漠才能保得平安。想到这些,贤贵妃来探望龙云漠倒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好起来。

皇帝与贤贵妃各怀心思来探病,龙云漠正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皇帝惊诧于龙云漠居然住在如此偏僻冷清又狭小窄仄之处。待听闻王安的解释之后方恍然大悟,原来云良岫婚后三个多月以来就是住在这里,漠儿待良岫冷漠无情,二人竟是假夫妻!这更是令皇帝焦急万分,急令御林军与王府侍卫一起寻找漠王妃。

第三十八章 宰相府

放下皇帝如何派人四处寻找良岫不提,且说宰相府中的云宰相和苏姨娘、云良骥也是早已急得不知所措。云宰相还好些,依旧如平日里一般沉默不语,只是茶饭上竟减了不少。这苏姨娘每日里以泪洗面,腕上翠绿晶莹的镯子似是昨日良岫刚刚亲手给自己戴上,上面好像还有女儿的体温,如今却下落不明,想起来怎不叫人心疼担忧?

而云良骥,那日龙云漠口中“她是本王的王妃,如她安守本分,我自会护她周全”的话语犹在耳畔,转瞬间竟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昏迷不醒,只急得他在院子里团团转,却无法可想。

云良骥看到父亲茶饭不思,想来也是为妹妹担心,何不求父亲去漠王府探望王爷,也好借此了解当时情况,督促着王府的人去寻妹妹。想到这里,晚饭后良骥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轻叩门扉,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家云全走了出来。见到门外是良骥公子叩门,便深施一礼道:“老爷说了,若有人叩门定是良骥,老爷知公子您关心王妃安危以至于寝食难安,也知公子想与老爷说些什么,只是老爷身体欠安今夜不宜深谈,老爷说等过一两日王爷好些了再去王府探望,再有,相府中的家丁护院老爷已经派了大半出去寻找了,还请公子暂且忍耐几日。”

见管家如此说,良骥不禁感叹父亲居然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想到父亲已派人手去寻妹妹,自己却只会着急,又觉得自己无能。只好冲着书房门行了个礼,“儿子无能,不能替父分忧,不能保护妹妹,儿子十分惭愧。还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儿子明日再来请安。”言罢转身踟蹰离去。

云全见良骥走远,便开门进了书房。

云宰相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神情疲惫而焦虑。“骥儿走了?”“是,老爷,我看良骥公子是真的关心王妃的安危,脸色很是憔悴,看上去又瘦了不少。”“我这个二儿子性格并不讨我喜欢,太过内向不善言辞。却是骨子里有那么一股不卑不亢的风骨,且为人十分善良、敦厚,对长辈孝顺恭敬,对妹妹疼爱关心,这一点是良骐所不能比的。”

“属下倒觉得良骥公子的性格很好,待人谦恭和善、彬彬有礼,对您和二位姨娘晨省昏定从不疏漏。每日从朝中回来并不出去饮酒作乐,只是闷在房里读书。属下觉得良骥公子倒是继承了老将军大人的品格,将来定会大有作为。”

云宰相虽然知道云全的话里不无奉承的成分,但是比起那个曾经寄予了自己太多希望,善于逢迎却不成器的大儿子,这个小儿子让他看到了云家未来的一点希望。

然而,最让他揪心的就是良岫了。不知为何,这几天眼前总是闪现她四岁离家时,茫然望着自己的眼神,每一想起便会心痛,如今这个可怜的孩子究竟在哪儿啊!派出去的家丁和护院把山涧河流、悬崖洞窟都翻了一个遍,却是毫无踪迹,就如同这个人烟消云散了一般。若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百年后有何颜面去见夫人!想起这十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冷若冰霜让她遍尝辛酸艰难,心中又觉后悔又觉惭愧。云相爷不禁长吁短叹,老泪潸潸,云全见状自是一番劝慰。

几日后,打听到王府中龙云漠已经苏醒,云相爷便匆匆入府探望。龙云漠原本有令无论何人来探病均不接见的,但听闻是云宰相求见,便硬撑着坐起来,并免了宰相的拜见之礼。见宰相神情焦虑面色憔悴,不禁心生愧疚,将那日情景一五一十道来。当云宰相听到女儿舍身为王爷挡箭并坠下悬崖时,竟心如死灰、手足冰冷,浑身颤抖着连手中的茶杯都握不住,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腿上竟觉不出疼来,身边的侍女赶紧帮忙擦拭,云宰相摆摆手制止了,他心里明白:良岫,自己那可怜的女儿,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自己一心只为国家社稷为圣上江山筹谋计划,却从不考虑女儿的感受,从未想过她是否幸福,自己这是害了女儿,误了她的一生啊!

看着云宰相颓然离去的背影,看着那一瞬间便弯了的脊背和随风披拂的几缕白发,让龙云漠心里竟有了几分酸楚——云良岫,你还会回来吗?

第三十九章 红光乍现

那道红光!那道红光!那道红光……

究竟有多痛,言语无法描述,只是一会儿在烈焰中翻覆炙烤,只觉骨肉尽焦;一会儿又落进极度寒冷的冰潭,寸寸肌肤都被寒冷撕开。

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耳边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字字入耳,却无法辨别是谁,也听不出都说了些什么。眼前是一片红光,耀眼、妖异,始终不曾散去。

“跟我走……”“……我不能丢下她……她会死的!”“不走,你会死的……”“那就让我和她一起死吧!”

最后的这句话惊了良岫一跳。这样的争吵一直在耳边响,不知吵了多久,也不知吵了些什么。只是这一次似乎更激烈,激烈到让她吓了一跳,而后听出来这最后一声吼是凤随发出的。

良岫不禁心里嘲笑起凤随,整日里卖弄自己有多附庸风雅,连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十分在意,今日竟然这样没风度地大吼大叫,看我怎么笑话你。

可是自己该怎么笑话他,自己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这是在万丈深渊的最深处?或者,是在地狱的最深处吧?不然怎会如此之痛?

如果自己在万丈深渊或者地狱深处,那怎能听到凤随说话?难道他也同自己一起坠入深渊或堕入地狱了吗?

“不!不能这样!!我错了,凤随,我不该一心求死,我把你忘了!!”良岫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叫喊,挣扎着要醒过来。然而,愈挣扎她就愈绝望,因为她根本就无法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她一动都不能动。

不能拖累了凤随,自己如何了都不重要,而凤随不能有事。他已在人间轮回了几千年,渴望有一天能脱离幽冥君的控制获得自由之身,纵游六合八荒、人间天上,做一个无羁无绊、无牵无挂、无生无灭的人,做不得人也无妨,哪怕只是一块顽石、一缕云霞或者一道光芒也好。

记得十年前的某日清晨,与凤随坐在云雾缭绕的嵯峨山最高峰上,山风冷冽而强劲。少年的红衣随风飘扬如凤鸟的尾翼,东方缓缓升起的红日映照着他美丽不凡的容颜,映照进他深邃的黑色眼眸,让人恍惚间觉得他的周身放射出璀璨的华光。

就在自己迷惑地如同仰望神祗般看着他的时候,他就这样凝然地看着东方朝阳,一改往日的戏谑幽默,幽幽地淡淡地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渴望。自己听了却傻乎乎地揪住他的衣袖,大声质问他:“你走了,打算拿我怎么办?是不是想丢下我不管?!”见他不语最后竟然气得甩袖子走人,还边走边哭感觉心都空了,好像自己已经被凤随抛弃了一般。虽然后来凤随笑着哄自己说是开玩笑,永远不离开自己,即便要走也会带着自己一起去做神仙等等,让自己破涕为笑。现在想来,那却是凤随内心最真实想法的流露啊。

“我已是万劫不复,岂能让凤随为我陪葬?我必须醒过来!!”

没人知道意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而良岫此时正在用自己的意念同幽冥君威力无穷的镇魂咒抗争!

三个月前,当良岫中箭从崖柏上跌落,龙云漠奋不顾身一跃而下意欲相救,却被探龙索系上崖顶之时,良岫与所有人一样想到:自己难逃此劫必死无疑了。

看着龙云漠疯狂绝望的眼睛和那只拼命想要抓住自己的手瞬间远离了自己,良岫心中竟骤然变得沉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母亲,女儿来了!”

她收回了什么也没能抓住的那只左手,平静地伸展开双臂,等待粉身碎骨的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那一刻并没有到来,一团红光在自己周围炸开,刺眼、灼热,仿佛元宵节灯会上最后出现的,一飞冲天,在天空中绚丽绽放的焰火。

自己的身体被这“焰火”炙烤着、托举着,悬停在山涧幽黑的水面上。同时这“焰火”喷射出的一条条光带,却疾速飞上崖顶,落在树丛山石之上,飞溅起明亮耀眼的光焰,并瞬间熄灭。

随着最后一道光焰的熄灭,良岫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那团红光执着地托举着良岫失去知觉、软绵绵的身体,在更亮的闪现之后消失不见。

第四十章 幽冥君

一袭乌黑的发着幽蓝光芒的长袍,半张乌黑的面具,一双幽暗冰冷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透露着死亡的讯息。这便是死亡之地的霸主,无数鬼魂的统领,幽冥界的王——幽冥君。

此时,幽冥君正站在一个阴暗的山洞深处,洞中阴冷潮湿的空气和晦暗不明的火光,似乎正是契合着他的气息。因为他的到来,原本潮湿的洞壁上竟凝结了白色的冰霜,栖息在洞中的蛇虫早已逃之夭夭。

他面无表情(即便是有表情也定是被面具掩了去)、目光冷漠地看着山洞最深处,一块铺着干草较为平整的大石上毫无生气的云良岫,对身后伫立的凤随说道:“凤随,你不觉得你是在白费功夫吗?三个月过去了她不曾有一点好转,这个宿主已经坏了,不能用了。可恶!她毁了你五百年的修为和我的心血,真是晦气!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不!”听到幽冥君的话,凤随原本已十分苍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惊惧,双拳不禁握得更紧。

自己原本无需和他商量,他的走与留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商量个什么?幽冥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的成了个优柔寡断之人,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这次被凤随召唤而来,就已经很让他恼火了。想他幽冥界的君主,竟为了救一个凡间女子的性命而被自己操控的傀儡召之即来,这不正常!难道是凤随的修为又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还是他的力量更强大了?

幽冥君转回身,看着一身云霓般红裳,脸色却苍白如雪的美丽得不像话的年轻男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凤随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幽冥君仔细端详着他,愕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隐隐呈现灰色,这是他缺少食物的表现。

“你究竟有多久不曾吸食这女子的气血了?有多久了?!”

“无需你管!这是我自己的事!”凤随厌恶地拨开幽冥君的双手。

“你自己的事?你忘了你是属于谁的吗?”幽冥君阴冷而狂妄地笑了,“你忘了你和我签下的契约了?哈哈!你没有自己,你,是属于我!的!哈哈哈……”

幽冥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一下接一下地扎进凤随的心。是的,我不是我自己的!他颓丧地垂下头,慢慢绕过幽冥君,无力地坐在良岫躺着的大石前。

三个月不曾吸食良岫的气血,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每一次在离开良岫达到极限的两个时辰之后,迫不得已回到良岫的脸上,他只是想蜷缩在她温暖的脸颊上休息一会儿,极力地克制着饥饿带来的吸食的欲望,尽管他已经越来越虚弱。

“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你想死吗?!”

“良岫已经快死了,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她?”

幽冥君软下语气:“既然这样,你还是随我回幽冥地府吧,几千年来你从未和自己的宿主有过纠缠,听我的,跟我回去,我将你养到聚魄坛上,等待下一次寄生,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怕再等上五百年。”

“不,我不能丢下她,”凤随望着良岫一片死寂的脸虚弱地说,“既然连你的镇魂咒都不能救她,那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幽冥君觉得自己的脑子马上要爆炸了,已经三个月了,每一次交流最后都会落到总结性的这一句,任何一种形式的说服都是一种结果,成了恶性循环。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那好,你是不是很喜欢死啊?我今天就成全了你们,一起去死吧!!”

第四十一章 冰魂化尘(一)

骤然间,幽冥君的黑袍子和青黑色的头发呼啦啦地飞扬起来,他原本黑暗的眸子竟发出诡异的紫蓝色光芒,他张开双臂低垂下头,口中念着古怪暗哑的咒语。山洞里顿时变得冷如冰窟。不知从哪里来的刺骨的寒风在洞中盘旋呼啸,将大石上良岫的头发衣衫扯得十分凌乱。凤随在狂风中艰难地爬上大石,自己盘膝坐在石上,吃力地将良岫抱在怀里,他用臂弯环住她的头,努力前倾身体尽量为她挡住狂风,却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幽冥君的“冰魂化尘法”之下。

凤随见识过这种诡异的法力,它甚至能让虚幻缥缈的鬼魂凝固,并在幽冥君的弹指一挥间化为齑粉,使其永世不得超生。可想而知人的肉身更是无法承受的,在他的暴戾法力之下必将会凝固成冰碎做粉尘。

随着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凤随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慢慢凝固了,头上垂下的一绺绺灰色长发上结满了白色的冰花,看上去就像满头白发。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内力,温暖着怀里的良岫,胸口的那一点微弱的红光,缓慢地笼罩上良岫全身。

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恍惚间眼前竟出现了童年时的良岫,那样纯真甜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凤随哥哥,我今天又多吃了一碗饭,这下你不会饿了吧?可是我肚子好胀啊!”

坐在山路石阶上,跌得一身青肿、头破血流,却一边哭得三行鼻涕两行眼泪,一边只用双手捂住右脸颊。等到在溪水中照见右脸完好无损,便破涕为笑。自己气得吼她:“傻瓜,干嘛只捂着右脸?”这个傻瓜竟开心地说:“太好了,右脸没有受伤,凤随哥哥没有受伤,良岫会保护你的!”

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边朝手上哈着气边说:“你的手好凉啊,我给你焐一焐,哈一哈,瞧,暖和了吧?”

暖和了,真的很暖和。

朦胧中感受到那双手如此小而柔软,却努力地想把自己的两只手都捧进掌心,想把自己冻僵的手焐热。

凤随已然结了冰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可爱的良岫!

也许是真的快死了吧?竟然出现了幻觉。凤随迷迷糊糊地想,可惜身体僵硬不能弯下腰了,临死之前没能亲吻良岫一下,真是遗憾!难道自己会爱上一个凡间女子?会爱上被自己吸食气血的宿主?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临死都不肯承认吗?

“凤随……”

这声音如此熟悉,近在耳畔。那双手的温度为何还在?怀里的人怎的有了动静?

凤随用尽所有力气睁开双眼,睫毛上的冰霜阻挡着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怀里的良岫。他费力地扭动僵硬的脖子,使劲儿地眨着眼睛把冰霜甩掉。

怀里的良岫蜷成一团,浑身结满冰霜,两手紧紧握着凤随的手,看到凤随睁开眼睛,却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牙齿因身体打颤磕碰着,“凤随……醒醒……不要睡……”

良岫醒了!良岫没有死!!良岫,不能死!!!

忽然一股力量从丹田处爆发而起霎时涌遍全身,如同岩浆从火山口喷发而出,带着巨大的热量和能量直冲头顶的百会穴,在凤随的身体里有什么被释放了、被唤醒了。

此时,凤随已经缓缓地从大石上站起身,全身的关节发出咯嘣嘣的声响,振开双臂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呼啸,如凤唳九霄震动乾坤。耀眼的红光包围着他的周身上下,并不断地膨胀着,他身上的冰霜嘶嘶地叫着化为蒸汽,消失在空气中。忽然,红光炸裂,在强大的力量推动下幽冥君一个站不稳竟向后滑行出丈余,运用功力才勉强站住。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幽冥君大惊失色。

第四十二章 冰魂化尘(二)

幽冥君大惊失色,心道:“这两个人,竟一个冲破了我的镇魂咒,一个冲破了我的冰魂化尘法?这不可能,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这绝不可能!”

这种情况让幽冥君几乎发狂,这是自己万年修为的最高成果,怎的对这二人就失了效力?这二人却一个是身受重伤毫无法力的凡间女子,一个是三个月不曾吸食宿主气血,奄奄待毙的一缕幽魂!今后自己的这两样制胜法宝还怎么用?还能不能用?想到此,怎能不令幽冥君气恼乃至惊恐!

镇魂咒,名字听上去十分凶险,其实却是救人的法术。幽冥君被凤随从幽冥界召唤而来,得知是为了要他救奄奄一息的宿主,原本他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从来幽冥君都是夺人魂魄取人性命,何时变成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郎中了?但最终没能架得住凤随的执拗,于是他拿出了自己数千年来只用过一次的镇魂咒施法在良岫身上。

镇魂咒镇住的是人的魂魄,是为了给将死之人一个恢复的过程,以免病人还未来得及痊愈而灵魂却脱离了躯壳,从而失去生存的机会,或者再去拘魂附体就会增加很多麻烦甚至失误。而一旦被施了镇魂咒,不仅仅是人的魂魄会被拘住,就连身体也一样动弹不得。同时此咒有疗疾治伤的神奇效果,可以使将死之人奇迹般地康复。

按照常理,施了镇魂咒之后应该一个月就能恢复,可是良岫却是伤势太重,那支箭穿透了她的右肩并刺破了她的肺部,又加上失血过多,所以三个月过去了她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幽冥君并不知道,并非是他的镇魂咒不起作用了,而是云良岫根本不想醒来——她一心求死!一心想求得解脱!

而她之所以能用意念冲破镇魂咒,都是为了凤随。

同样,唤醒凤随体内沉睡的能量从而抵抗住冰魂化尘法的,也正是要救良岫的意念。没有人知道意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

凤随周身依然红光缭绕,红光中却又多了丝丝缕缕金色光带,快速地盘旋环绕如同金色的小蛇。他身上的红袍不知何时已染上金边,眼睛里与深灰色的头发上竟也有了金色的光泽,俊美之中更添睥睨天下的气度,华贵不可言喻。

良岫软软坐在凤随脚下仰望着他,内心的惊愕不亚于故作镇定的幽冥君。可是下一刻,凤随周身的红光却一下子收敛了,整个人像抽去了筋骨一般软软地向良岫倒下来。良岫大惊,伸出双臂接住凤随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这才发现他的身子竟是如此冰冷。幽冥君被二人的力量震慑住了,内心强烈地感到惊惧。然而他毕竟是统领亿万鬼魂的君主,故而能尽力保持镇静,维持着自己做为幽冥君主的威严。

他将黑色冰冷的长袖一挥,对着良岫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怎么?活过来了?”

良岫不曾见过幽冥君,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只是看见他便有一种没来由的恐惧由心底油然而生。

见良岫不回答自己,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到他向自己靠近,良岫不由得身体后倾,同时抱紧怀里的凤随,带着敌意看向幽冥君。

第四十三章 约定

此时幽冥君心中对他二人也有所忌惮,向前走了两步之后,便也停住了脚步。

“知道他为什么昏死过去吗?”幽冥君的笑更冷更诡异了,看着紧紧抱着凤随一脸恐惧的良岫,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控制二人的最佳方法。

听了他的话,良岫看看怀里面色苍白如纸的凤随,刚才似乎还能顶天立地,现在却轰然倒塌,良岫不知道凤随发生了什么,于是茫然地看着幽冥君。

“他是饿得,你知道他有多久没有进食了吗?让我算算,”幽冥君故意一脸思考掐指算计,“嗯~~~从你中箭差点儿摔死他救了你的那天算起,已经,大概有三个月又七天了吧?”

看见良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幽冥君心中暗自得意,却依旧故弄玄虚。他走到良岫身边,伸手撩开遮在凤随脸上的灰发,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慨叹:“可惜了一个神仙般的人儿,马上就要饿死了,你瞧这头发,变成灰色就说明他快死了。唉……可惜可惜……”

良岫看着凤随的头发,果然,一头黑发已经变成深灰色。良岫不得不信了幽冥君的话。她万分焦急,“该怎么办才能救他?该怎么办?凤随不能死!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何方神仙,但是,既然您能看出他的危险,就一定有救他的办法,请您救救他!”

良岫上钩了,幽冥君心中大喜,却故作为难之状,“我是取人性命的冥界之王,却不是治病救人的郎中,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恐怕帮不了你。”

听到幽冥君如此说,良岫万念俱灰,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凤随的头发上。

幽冥君抓住时机继续说道:“他靠什么活着,你总该很清楚吧?”良岫赶紧点头。“你知道这三个月不曾吸食你的气血后果是什么吗?”良岫心中自然明白,可是她怎么敢说出那个字来。“我知道你对那个结果是了然的,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不过,还有一点,是你不知道的。”他故意稍稍停顿,吊足良岫的胃口,“他不可能永远寄生在你的身上。你也看到了,凤随已经长成了,现在正是他最成熟、修为最高的时候。如果他不趁现在离开你,就会慢慢变得越来越衰弱,最终会很快死去。”这倒不是幽冥君危言耸听。

良岫闻言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紧地抱住凤随,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飞走离去一般。

幽冥君见状,便趁热打铁,“使他变得更强,又能让他顺利地离开你而不至于早死的方法,你总该知道吧?”

此话令良岫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她当然知道。凌虚姑姑对自己委婉地讲过,而圣上,在她与龙云漠大婚前三日也曾提及此事。只要她与龙云漠,不,其实只要她与某个男子成亲圆房,凤随便可以离她而去,修为也会再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而那个与自己成亲的男子,也会得到凤随的元气提升自己的能量而成为一代帝王。

良岫却从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一个人能成就帝王大业,需勤奋博学,有过人的才华;审时度势,了解天下时局;知人善任,广纳有识之士;胸怀宽广,不计个人恩怨;虚心纳谏,广开各方言路;以民为本,能得载舟之水。还要勤政廉洁,执政为民,严于律己等等等等,这方方面面综合起来,还要看机遇与命运,也就是所谓的“天命”,若非得天命安排也不能做得君王。怎可能与一弱质女流成了亲就能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岂不是可笑得很!

若圣上与姑姑说的是真的,那是否随便哪一个男子都能当上皇帝了?贩夫走卒之中尚能有胸怀大志之人,那身体残缺、瞽目失聪之人呢?乃至强盗、蟊贼也都可以?良岫心中充满嘲讽和怀疑。

第四十四章 迷情引

良岫从不相信帝王之气的言论,却相信凤随不可能永远寄生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自己会老会死,到那时凤随又该如何?

这些,良岫觉得自己是该考虑了。

可是目前良岫最关心的是凤随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吸食自己的气血了,为了抵抗幽冥君的冰魂化尘法又透支了体内蕴含的巨大能量,造成他昏迷不醒,情况十分危急,该怎么办?

“可是……幽冥仙师……”话还未出口,幽冥君便打断了她,“别叫我仙师,我才不是那起迂腐穷酸又自命清高的破神仙,我乃幽冥界统治无数鬼魂的君主,你叫我幽冥君大人即可。”

良岫无奈,只得叫道:“……幽冥君……大人,暂且不谈以后,如今该怎样救凤随,您法力无边,还望您出手相救。凤随若修为不成甚至死去,受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幽冥君大人您呀!”

幽冥君心肝儿一颤,这小妮子,也学会要挟我了?

“我幽冥君从不做赔本儿的买卖,本君可没那好心和闲工夫。想救凤随,你得付出代价。”

良岫没有犹豫,赶紧点头,仰视着幽冥君黑暗冰冷的眼睛,目光坦荡,语气坚定,“有价就好,说吧大人,只要能救凤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幽冥君的心又小小地颤了一下,这女子的眼睛里有东西,有令他感到熟悉和害怕的东西。

幽冥君稳了稳神,冷笑道:“代价?代价就是你必须回到漠王府与龙云漠圆房释放凤随。我此刻就能救了他。否则,他于我来说便是个无用的废物了,我便救他作甚?”

回到漠王府……良岫不禁沉吟了。

回到漠王府,无异于重回牢笼,失去自己苦苦追求与向往的自由。然而,自己的自由与凤随的生命相较又能算得了什么?只是,回去容易,这圆房……却难……

幽冥君见状,知她忧虑的是什么。便邪恶一笑,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递于良岫,良岫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疑惑地端详着。只见这小瓷瓶通身乌绿,似玉却不晶莹剔透,拿在手中感到冰凉光滑,且有一股淡淡的异香袭来。

“这是何物?”

“迷情引。”

只这三个字便让良岫惊得周身一颤,为了能够让龙云漠与自己圆房,这个邪恶冷酷的幽冥君主居然出此下作之法!此时良岫手中的瓶子拿也拿不住了,径自丢在地上。“我绝不能这样,快将这污物速速拿走!怎可如此下作!倘若如此何以为人?!”

“呵!此话有趣得很,我本来就不是人那!”幽冥君并不生气,俯身捡起瓶子,“小心摔碎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拘了数千多情女子的魂魄,炼了一百年才得了这一点点,只需一滴,哪怕是心肠冷酷、心如死水的男子,抑或是看破红尘、超然物外的得道高僧,哼哼!也会情不自禁爱上对他施药的女子,好事自会得成!”幽冥君看了看斜睨着自己一脸厌恶的云良岫,不屑地摇摇头,道:“你若不用,就凭你这清冷木讷的性子,只怕此生都别想得到龙云漠。”

幽冥君仔细擦干净瓶子上的泥土,边将它重新塞回衣襟边自言自语,“凤随呀!你为了这个女子,算是枉死了!可惜了你这一身修为、数千年的岁月了!”

这句话重重地敲在良岫的心上。

没错,幽冥君竟然如此了解自己,与龙云漠圆房,无异于登天,自己最不擅长的便是谄媚邀宠。而即便是自己放下自尊去讨好龙云漠,以龙云漠对自己的态度与成见也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可是凤随……

罢了,凤随为了救自己,置生死于不顾。自己又何苦纠结于自尊与脸面,我云良岫何时竟变得如此自私?

“我答应你,将那、将那、将那‘迷情引’……给我吧!”良岫咬着牙,说出了那个自己都耻于入耳的词,而冷汗早已湿了后背的衣衫。

第四十五章 血有清香

“反反复复,犹犹豫豫,让人捉摸不定,真是头疼啊!”幽冥君嘴上一万个不情愿,心中却窃喜,重新从怀里掏出小瓷瓶递于良岫。良岫颤着手接了瓶子,如同做了贼一般慌乱地藏入衣袖中。

“记着,别让凤随知道此物。”

“你的条件我已然答应,还请大人赶紧救凤随!”

幽冥君没再说话,径直走到二人身旁,摆手让良岫离开,他则扶着凤随平躺在石头上,略一沉吟,便伸开手臂将双手一只覆在凤随头上,一只覆在他的胸口。运发体内功力,两只手不断发出幽蓝色光芒,两团光芒呈球状悬在凤随的头顶和胸口上方。

幽冥君调息片刻,转身对良岫道:“我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和百会,但是他除了吸食你的气血再无其他活路,现在需要你割腕取血让他饮下,你可愿意?”

良岫快步走过来,“无需多言,请大人将腰间匕首给我。”幽冥君解下腰间悬着的匕首递于良岫,良岫接过来,一把将其拔出,只见一道幽蓝寒光闪过,良岫已将锋利的尖刃对准了自己的左腕。

“烦请大人帮忙掰开凤随的嘴。”

不知是凤随昏迷太深,还是他依然有模糊的意识,不愿饮良岫的血,幽冥君竟费了很大气力才撬开他紧咬的牙关。

良岫见凤随的嘴已经张开,举刀便刺向手腕。幽冥君急急叮嘱:“只刺破静脉即可,莫伤了动脉,否则会血流不止而死,你死了便救不了凤随了!”

温热的血液从刀口处汩汩流淌而出,闻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儿,反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从血中溢出飘散在空气里,如兰、似菊,却又都不十分像。幽冥君竟然喉咙一动,心下大惊:“自己又不是低等的吸血鬼,怎会闻到她的血味儿之后忽然有了饥饿的感觉?竟然、竟然很想尝一口!!可恶!!”

幽冥君想离开,但是他掰着凤随的嘴又不能松手,只好别过脸去,似乎是不忍看的样子。

这带着清香的生命之泉缓缓流入凤随口中,昏迷中的凤随甚至都无法抗拒这鲜血的诱惑,不自觉地大口吞咽着,一口、一口、一口……

随着血饮得越多,凤随的脸色愈发红润,灰色的头发也开始变黑,冰凉的身体慢慢温热起来。良岫的脸色却开始发白,眼前金星乱闪,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却还在使劲地挤压左臂,好让血更多更快地流出来。

“你这是要死吗?”幽冥君见状伸手一把握住良岫的手腕,同时迅速撕下一块自己的衣袍,一层层紧紧地缠在她受了伤的手腕上,动作笨拙粗暴,边缠边叨叨:“让你喂他血,也要有个限度,你要是把全身的血都喂了他,他撑死了,你也血尽而亡了,都是死心眼儿的!”

良岫瘫坐在地上,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真是麻烦!”说着,幽冥君伸出手掌,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良岫竟觉得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心中暗自叹气:这位地狱之王、幽冥之主,一会儿冷酷无情,一会儿又心慈手软;一会儿邪恶无常,一会儿又唠叨啰嗦、体贴关心,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此后一段时日,良岫便每隔一天给凤随饮一次血,每一次都由幽冥君监督着只饮很少的量。同时,幽冥君派手下的鬼吏变化成凡人到街市上买来滋补的食物和药物给良岫吃,故此良岫的身体倒是无有大碍。而她腕上的伤口因为幽冥君衣袍的包扎并未发炎化脓,甚至每次割开旧伤时都不十分疼痛。

如是这般又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距离良岫中箭坠崖已过了四个月有余了。凤随虽未完全恢复,但已经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良岫的安危,当看到良岫虽面色苍白却完好无损地活着,他竟松了口气,还不忘用虚弱的语气调侃良岫说,万幸自己的口粮还活着,自己饿不死了。看到他又打算拒绝吸食良岫的血,幽冥君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用法术将他弄晕,放回到良岫的脸上,就凭他现在的功力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只好乖乖地待着了。

第四十六章 那就,回去吧!

回府的日子还是到了。

这一日,良岫正坐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望着洞外连绵起伏的群山出神。这个山洞是位于悬崖绝壁之上的,洞口之外便是深深的山谷,如果没有攀援的绳索和攀岩的经验、身手,一般人是难以到达这里的。

“大人,这是哪里?”良岫问站在身后看着远方的幽冥君。经过一个月的相处,良岫发现这个外冷内热喜欢虚张声势的幽冥君并不像自己初见时认为的那样可恶,只是性子暴躁易怒,从不知克制为何物,有时竟觉得他有点儿像个孩童,于是内心里渐渐不再讨厌他。

“离你坠崖处不远。”

良岫忽然觉得十分失落,这里就在坠崖处不远,但是自从自己醒来便未曾见有人到附近寻找过自己。四个月,一百二十天,漫说是龙云漠,只怕是父亲也早就将自己弃于脑后了吧?想到这里,良岫不禁悲凉地叹了口气。

“凤随在洞口四周设了结界,凡人看不到这个山洞,你能看到洞外的景色却看不到听不到洞外的人。好几拨人马已经在这周围找了几十次了,是凤随不想让他们找到你。”

“这好几拨人马里,总会有宰相府的吧?”良岫自言自语。四个月找不到自己,庶母苏姨娘和庶兄良骥该不会急坏了吧?父亲呢?他也会担心自己吗?

无数个问号在良岫脑海里旋转,一时间没有说话。

幽冥君走过来,坐在洞口的另一块石头上,也望着洞外经过一个寒冬的封杀,如今隐隐呈现绿意的远山,“自然有宰相府的,你怎么不问龙云漠是否来寻过你?”

“漠王爷?”良岫自嘲地一笑,“我的死可以让王爷摆脱烦恼、耻辱和对圣上的误解,是一件大好事。哪怕是我死他都不肯拉上我的手,我还有什么奢望他会来寻我?”

良岫知道自己是故意昧着良心说这番话,因为她坠崖时龙云漠拼死相救她是知道的,看到救不了自己时那绝望又疯狂的眼神,让她每每想起竟也心动。只是她要告诫自己这都是过眼云烟,不要被迷惑,不要有奢望而已。

“错,王府侍卫找你最为频繁,几乎是日夜搜寻,就连龙云漠也拖着病躯在隆冬的深山里住了好几个日夜,为了寻你旧疾复发吐了不少血。”

“自己的王妃丢了,不找回来不是很没脸面的事?”良岫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随手抛了一颗石子出去,却只飞出丈余就弹了回来,竟然弹到了自己腿上,痛得她一个劲儿地揉搓。

“有结界,告诉过你的。笨!固执!”幽冥君站起身,“你该回去了,不要忘了我跟你的约定。明日我便送你回王府!”说罢进洞去了。

良岫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话却未出口。自己答应幽冥君回府与龙云漠圆房,以释放凤随,自然要言而有信。回去?龙云漠第一眼看到自己该是多么失望和恼恨啊!但是父亲、苏姨娘、兄长总该是高兴的,流月惜月也会是欢喜的。自己本来就不是八面玲珑之人,不会讨得所有人喜欢,有人高兴就很好了,何必想那么多?

而且,重要的是,从此凤随修为上升、法力更深。回想起他昏倒前金光四射、华彩万丈又顶天立地的非凡之相,第一次感受到他绝非一般神物,自己助他获得自由、扶摇直上八万里,纵横乾坤九霄,岂不是正顺遂了自己所愿?是了,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自己回府竟也有这诸多好处,那就,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 冥界之旗

第二天一早,良岫刚起身,用洞中不断渗出的泉水梳洗已毕。幽冥君便驾着一阵冷风飞进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站定后,将包裹抛给良岫。

良岫伸手接住包裹,问道:“这是何物?”

“打开!打开就知道了。”依然是不耐烦的语气。

良岫并不在意,依言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几件女子的衣物,衣物的最上面放有一张画像。这画像眉目清秀,且蒙着面纱,看上去十分眼熟,良岫不禁伸手拿起细细端详。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没看出来吗?这是你自己的画像!你的九王爷龙云漠让手下把方圆几百里的村镇都贴满了,去哪儿都能看见你。”说着,幽冥君从良岫手中拿过画像也端详起来,“还别说,画得还挺像。”

“大人取来我的画像有何用?”

“你是不是有点儿死心眼儿?我得为自己能把你送回去找个借口啊!不然别人问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漠王妃,我该如何作答?快!快!快!别废话!快换衣服梳洗整理一下,我在洞外等你。”

虽然之前幽冥君也让手下为自己找了不少衣物来换洗用,但是那些个鬼吏大概是在幽冥界待得太久了,看惯了黑暗的颜色,因此找来的衣服除了黑色就是黑色,弄得自己也像是从幽冥界来的一般。就连幽冥君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样子可以去幽冥界当差了。

今日幽冥君找来的衣物倒还适合自己的年龄,水蓝色锦缎衣袍配上白色的丝绒披风,不仅颜色清亮且十分合身保暖,良岫很喜欢,心中不由赞叹幽冥君的眼光。包裹的最下面竟然还有一幅白色面纱,好细心的幽冥君主啊!

“好了吧?真是麻烦!女人,这就是女人!女人就是麻烦!”洞外,幽冥君嘴里不停地念叨发着牢骚。

良岫听了只好抓紧时间换好衣衫,再整理一番仪表,完毕后走到洞口,伸出头去歪着脸对悬在洞口上方面向深谷的幽冥君问道:“那个,请问,幽冥大人,我该怎么下去呀?”

“自己跳下去!”

“良岫不敢,只怕跳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了。”

“唉……还用问?当然是我带你飞下去呗!我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像个下人一般伺候一个凡间女子。”说着落下身形,只用一只手臂一把揽过良岫的腰,向着深谷纵身一跃而下。

下降的速度极快,狂风把幽冥君黑色的斗篷扬起来,那斗篷招展着,好像是一面象征着死亡与恐惧的冥界之旗。不过被幽冥君冷冰冰的手臂夹着,良岫却并不害怕,虽然幽冥君不耐烦、嫌弃自己,但是她相信他决不会松开手臂任自己摔死,因此内心竟是感到甚是安全。想来也是一件奇怪至极的事情,被幽冥君主拽着坠崖而下,却坚信自己不会死。

而黑色的乌云一般的幽冥君,揽着一袭水蓝色衣衫的良岫,从空中翩然而下的情景,却无人告诉他们二人——甚是好看!

第四十八章 桃花倚青石

转眼间,二人已经到了谷底。谷底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这条路少有人走,野草几乎将其湮没。

路上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双轮马车,辕上驾着一匹浑身乌黑发亮的骏马,马蹄踢踏似乎对于自己的大材小用心有不甘。车旁肃立着一位车夫,也是一身黑衫,冰块儿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良岫认得这是幽冥君手下的鬼吏之一。

令人更为郁闷的是,车厢与车帘竟然也都是黑色的!“怎么看都像是灵车呢!”良岫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大概就是幽冥界的最高审美了吧?

正想着呢,车帘一挑,从车上跳下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儿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桃红色裤褂,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良岫,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行了个万福,脆脆生生地说:“小桃见过夫人!”

良岫见了赶紧还礼,心想:这乌漆嘛黑的马车里居然藏着这么个可爱机灵的小鬼头。刚想说什么,一看小丫头后面,居然还跟着个身穿石青色衣裳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腰背微驼,手拄一根龙头拐杖,颤颤巍巍地也向良岫行礼,“老身见过夫人。”良岫还礼,又急忙上前搀扶老夫人。那老妇人也有趣,只歪着头颇有意味地望着良岫微笑。

“这都是谁?”良岫一边想一边迷惑地望着对面的幽冥君。

“这是救了你并收留你的一家人,你回王府,总不能是一群汉子送你吧?没有女眷相陪,岂不是让龙云漠起疑?这是桃树精小桃,这是青石鬼石嬷嬷,我临时找了她们来帮忙的。”

原来是桃树精和青石鬼,怪不得小桃一身桃红衣衫,老妇人穿的是石青色。良岫心下想着,赶紧给二位精怪行礼,“良岫多谢二位相助,有劳了。”

“您不要客气,我们都是幽冥君大人的故人,这点小忙夫人不必挂怀。”石嬷嬷依然是笑微微的。

“什么故人?一个老鬼一个小妖竟敢妄想与我堂堂幽冥君攀交情?”幽冥君气急败坏,“别啰嗦了,快扶着她上马车!”小桃与石嬷嬷偷偷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扶着良岫上了马车。

“无魄,出发!”“是,君主。”叫无魄的鬼吏轻轻一跃,飘飘然落在车辕上,抖动缰绳,吆喝一声:“驾!”大黑马却打着响鼻儿、跺着蹄子不肯前行。

幽冥君走到黑马身旁说道:“好了,无魂,耍什么小性子?再说了你长得人高马大的,变一匹骏马也不委屈你,快走了!等咱们撂下这个包袱,我请你们喝酒!”说着伸手竟拍了拍马屁股。黑马,不,是无魂听了此话摇了摇头,甩了甩尾,长嘶一声,扬起蹄子朝前飞奔了起来。

良岫坐在马车里,听幽冥君说自己是包袱,看见他拍马屁,真是又气又笑无可奈何。

而幽冥君则一个转身变化成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又顺手从天上捻下一只盘旋着的苍鹰,手指轻点将其变成一匹白底儿黑斑的骏马,翻身上马紧随马车而去。

第四十九章 君主成亲?

一路上,山路崎岖不平,马车颠簸着。良岫倚在小桃和石嬷嬷为她铺好的厚实柔软的靠垫上,勉强还算是说得过去。

小桃很开心的样子,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石嬷嬷则像个好脾气的老太太,笑呵呵甚至有点儿骄纵地瞅着自己调皮的小孙女儿说笑耍闹一般,由着她闹腾。偶尔也会和良岫交谈几句,不过是问良岫坐着是否舒适,是否渴了饿了等随常礼节性的话。良岫想:“这嬷嬷大概是觉得人妖有别所以才说话不多吧?”于是良岫也尽量不说话,免得让老嬷嬷不适。

小桃可不管那一套,她就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的小丫头儿,毫不掩饰自己那股子兴奋劲儿。但是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很快就让她厌倦了,转而盯上了坐在一旁倚着靠垫闭目养神的良岫。

她三下两下爬到良岫脚边,仰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良岫。

良岫并未睡着,忽然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睁开眼,正对上小桃一双亮如星辰的大眼睛。被人发现了,小桃却并不尴尬羞涩,反而很开心地说:“夫人,您这么漂亮,为何要用面纱遮住脸呢?”石嬷嬷听了赶紧制止小桃,良岫却因她忽然忆起了漠王府中天真可爱的念玉夫人,不由伸出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笑道:“小丫头儿,说假话呢?你没看到我的脸怎就知道我长得是美还是丑啊?”被拆穿了的小桃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据理力争想挽回点儿面子,想了想说:“我是小妖精啊,我会隔空猜物,所以会隔着面纱看您的长相。”良岫知她夸口,“可见你这小妖精的法力还不够深,没看清,我长得狰狞可怕着呢!”小桃却不信,“我才不信夫人的话,如果夫人长得丑,我家君主怎会看上您呢?夫人,您和我家君主啥时候成亲……啊!!!”话未说完,头上早挨了一拐棍,痛得小桃捂着头啊啊直叫。石嬷嬷瞪着她,“打你个顺口胡说的毛病!”

良岫却大大地吃了一惊——这话是从何说起?

小桃挨了打,觉得委屈,立时急了眼显出了妖性。她从地上跳起来,“打我做什么?!打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几千年了,君主可曾给哪个女子治过病疗过伤,用的还是消耗君主二百年修为的镇魂咒?君主可曾为了哪个女子向咱们打听过吃什么补药食物可以补血?打听年轻女子喜爱什么颜色款式的衣衫?君主可曾托付过咱们要好好照顾哪个人?就连夫人倚靠的垫子都是换了好几回都嫌薄……”

她的语速很快,良岫听得一头雾水,还不等良岫弄明白这些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听“砰”的一声,一只健壮的手臂撞破窗棂伸进了车窗,一把就揪住了小桃的后领,随后竟二话不说硬生生把她从车窗里扯了出去。

良岫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小桃,却因力气太小没能抓住。好在小桃身子小巧纤瘦,车窗也足够大,倒是没有伤到。

第五十章 争吵

窗外立时传来小桃的嚎哭和幽冥君的责骂:“你这个多嘴的死丫头,我当年就不该听了那石老婆子的话救了你,就该让那老道把你塞到灶膛里烧成灰随风扬了、随水漂了!省得你今天在这里胡说八道坏我名声!!”

小桃却肉烂嘴不烂,边哭边嚷:“我可是说了一句假话?你说!我哪句话是顺口胡编的?你说呀!我说了谎话你骂我,今天说了真话你还是骂我?不光骂我,竟然还扯我衣领,刚上身的新衣服,领子都让你扯破了!你赔!你赔!!”

“漫说是一件衣服,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本君主也给得起,可你为何在人面前说我坏话?毁我名声?”幽冥君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些。

“我啥时候说你坏话了?这些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我不说,夫人怎会知道?”

“我如此做自是有我的目的,你不明就里,胡乱猜疑,还不该骂?我看该打!”

“我年纪小,不知道你有啥目的,但是你这明明就是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的所作所为!”

“闭嘴!你还年纪小?你都几千岁了?!你给我在这儿装傻充愣!”

听着窗外的争吵,良岫不由暗自惊叹:“这段时间幽冥君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居然毫不知情,还好小桃因为着急说漏了嘴,不然自己真的会忽略掉了。”

车外的争吵还在继续,不过火药味儿淡了一些。

“你怎能!(此处压低声音)死丫头,你怎能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会让那个包袱产生误会的!”

“什么包袱?谁是包袱?你是说夫人?”小桃止了哭,边抹眼泪边问。

“够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别跟我去都城了,我让无魅把你送回幽冥地府!回家老老实实待着,我那一群乌鸦还饿着呢,正好让你回去喂它们。”

“我不回去!我才不去喂你那些又黑又丑的破乌鸦!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话还拖着尾音呢,车帘一挑,小桃又被丢回了车里。

石嬷嬷上前没好气地将她拽起身,按在自己身边的垫子上坐定。“待着!我看你还敢不敢乱说乱动?!”

小桃粉红的面颊上满是泪痕,发髻也歪了。一边抽抽搭搭,一边不忘了伸手扯着衣服后领使劲儿扭着头想看看领子破成什么样了。

良岫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绢帕递给她,关切地说道:“不要哭了小桃,快擦擦眼泪。”

“多谢夫人。”小桃带着鼻音道了谢,接过手帕擦着眼泪。一边口里还在不住地嘟嘟囔囔地数落着幽冥君,只是口齿含糊,让人听不清都嘟囔了些什么。

看到良岫担忧的神态,石嬷嬷笑道:“夫人不必对此事挂怀,君主脾气暴躁些,小桃又过于聒噪,他二人时常如此,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没事了,老身早已经见怪不怪啦!”

“但是,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且又弄坏了小桃的衣衫,我心中实是不安。”

石嬷嬷闻听又笑了,说道:“夫人且等上个把时辰,到时自然就会心安了。”

良岫听了,只好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心中却着实好奇,这个把时辰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一章装碧桃花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行。一路上没人再说话,也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一行人正顺利地向皇城前进。

车厢内,石嬷嬷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小桃也安静了许多,手里绞着良岫递给她的手帕,眼睛却盯着车厢的一角愣神儿。

良岫也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便转过头去看向车外。坏了窗棂的车窗,窗帘不见了踪影,早已是没了遮拦。窗外不时闪过远处山丘上一簇簇鹅黄的嫩柳,那山洼里初绽的浅粉色杏花,就像是团团拢在一处的粉色薄烟,看上去那样轻柔,却不肯散去。肥硕的花喜鹊飞过头顶,落在不远处还未发芽的白杨树那高高的树枝上,一边东张西望地大声喧哗,一边上下摇摆着长尾巴。空气里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冬日的凌厉与肃杀已然远去,好一派初春的景象啊!

良岫正欣赏着春景,忽然车窗外闪出了一道黑影,竟是幽冥君拉着一张快要滴出水来的黑脸,骑在黑花马上正从车后赶来,与马车平行。良岫心中暗自好笑,这幽冥君的表情可是与他变化的冷峻公子的模样相当搭调啊!因为怕自己的偷笑被幽冥君发现惹他不快,良岫赶紧向后挪了挪身子,躲开了窗口。

一个包裹从窗外嗖地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啪嗒”一声落在小桃的怀里。

“赔你的!”

小桃也不示弱,一抬手便将包裹拨拉到地上,“我才不稀罕!”

“好啊!”窗外传来一阵冷笑,“那就快点儿丢出来,我即刻便把它给烧掉!”

“烧掉就烧掉!”小桃咬着牙,捡起包裹作势就要将它丢出去。

“够了!你这丫头忒可恶,早晚因为这个臭脾气吃了亏!”石嬷嬷呵斥着小桃,却并未睁眼,想来见得多了,不用看就能知道她此刻的神情动作吧?

良岫见二人尴尬,想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于是伸手从地板上捡起包裹打开来,拿出一件葱绿的绸缎衣衫,这衣衫不仅颜色鲜丽,上面竟还绣着一枝浅粉色碧桃花,花开正艳,清露莹莹,煞是好看,仿佛正值大好年华的小桃。

良岫不由赞叹:“幽冥大人好眼光!这枝碧桃花竟然像是真的一般,真真是惹人喜爱。”说着把衣衫抱在怀里,瞅着小桃气鼓鼓的脸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故意说道:“小桃若是不喜欢,送与我可好?”

小桃的一双桃花眼早就被这衣衫勾了去,哪里舍得送人?于是羞红着脸一把从良岫手中夺过去,口里却是另一番说辞:“他想烧掉我偏就不让,我要了这件衣衫,是看夫人的面子。不然……哼!”

没过多久,小桃已然对着良岫和石嬷嬷左扭右转开心地展示她刚穿上的新衣了。她竟然还嫌显摆得不够,招呼无魄将马车停了下来,跳下车去给幽冥君看。

幽冥君自然是鼻孔朝天,一副爱理不搭的样子。小桃得了新衣,只顾得自己高兴,才不在乎他的态度。

车内的石嬷嬷与良岫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第五十二章 归途已尽

回都城的路程并不遥远,中途众人只在经过一个小镇子时停下车,找了一家驿站稍稍休息了片刻。

良岫趁着休息的间隙,就自己受伤后的这段时日,幽冥君对自己的照顾表示谢意。幽冥君照样用鼻孔朝天来面对良岫,掩饰自己的尴尬。还不忘警告良岫:不要忘了藏在袖子里的那个美妙的小瓶子,也不要忘了与他的约定,自己相救并不是因为乐善好施,而是有目的的。此次凤随消耗了太多的修为,若良岫再不及时释放他,只怕会慢慢如失了水分的花朵一样枯萎、凋零,直至消失。

良岫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并未觉得自讨没趣,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幽冥君的脾气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他客客气气地谦虚一番倒不像是他本人了。

马车再一次缓缓上路,出了山,路途渐渐变得平坦。纵目远眺,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一片巍峨的建筑,虽隐于雾气之中,人们依稀能看出它的概貌,那就是大夏国都城冕阳城。

良岫知道,归途已尽。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了庄严气派的皇城之外。穿过外城,眼前便是高大巍峨的内城城门——正德门。当一行人从城门洞那幽暗的阴影中走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热闹繁华的人间市井景象。

早春正午和煦的阳光洒满宽敞平整的街道,也洒在川流不息的人群的头上、肩上,好像阳光也如流水般在人群之中流动。

不时有女子头上、身上的珠宝反射出耀眼的光彩,成斑点状在周围四处跳跃,仿佛那是有生命的精灵,在和你嬉戏玩耍。

柔软的柳丝轻抚着路人的肩膀和头发,人们却只顾谈笑喧闹,顺手便拂开了柳枝的纠缠。非是离别日,无人顾杨柳。

街两边商铺林立,各种招牌或随风招摇,或金光四射,或精奇有趣,或古拙朴旧,但无外乎都是一个用途,宣传自己、招徕顾客。沿着街还有一个个紧挨在一起的小摊子,商贩们叫卖自己的商品,买东西的顾客则和他们讨价还价。

这眼前的一切把个小桃看得眼花缭乱,口里不时地发出惊叫、感叹、赞美,确实聒噪得很。若不是幽冥君禁止她下车乱跑,估计早就被各色小吃摊子和珠宝绸缎店铺勾引得不见踪影了。良岫虽觉耳畔吵闹得很,却丝毫也不厌烦,虽然小桃不是人类而是个小妖精,可她身上的活泼可爱、单纯直率却让人产生一种很是羡慕、想要亲近的想法。因为,良岫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童年时的影子。

其实,眼前的繁华街景,不仅对小桃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和新鲜感。就是对于良岫而言,都城里的很多景象也令她感觉十分新鲜好奇。虽然住在这里已近十年,却不过是被软禁在深宅大院之中,宰相府家教甚严,自己久居深闺,过着大家闺秀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每年只是在元宵节灯会和三月三踏青之时,才会在兄长、庶母和一大群丫鬟婆子的层层“保护”之下草草游玩一番,怎有机会亲历这人间烟火呢?

第五十三章 回府

这辆乌黑的、与众不同的马车要想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似乎并不难,因为不论是骑在马上的冷峻的男子,还是面无表情的驾车人,甚至那匹用一双好似人眼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的黑马,都会让人莫名其妙地由心底升上一股寒意。于是大家纷纷避让,似乎车里载着什么不祥之物。

因此,很快,马车在漠王府并不华丽却不失大气的府门前停了下来。

“好气派的宅院啊!”小桃的声音如此清脆,“里面一定更好看,住在这里得多舒服啊!您说是不是,夫人?”

听着小桃的感叹,良岫不由得苦笑,心道:“小桃啊小桃,你这是只见其表,不知其里啊。倘若你住进这样毫无温度的空阔的宅院,只怕一日也受不得了。我虽从未入幽冥界,但是看你如此快活,幽冥君又是面冷心热,还有石嬷嬷的宠爱,只怕是幽冥地府十八层地狱也比这里更温暖吧?”仰望着府门前高大的银杏树,良岫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苦笑,“而我,居然又回来了。”

幽冥君命无魄上前去敲门,随着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良岫的心似乎也一点一点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当开门的家丁听闻是王妃回来了,只说了句“请稍候!”,便立时慌慌张张地就向府内跑去,连大门都忘了关。而他的语无伦次地通报,却让王府上下炸了锅,因为,府内已是一番置办丧事的景象,白幔、白幡、白烛、白衣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着王爷一句话,便可大兴法事、讣告天下了。可是王爷闷在问杏轩里,一直不肯开口,众人只好干等着,除了王安以王妃已经四个多月音信皆无,又身受重伤坠落深渊,只怕是早已不在人世,给王妃办丧事和法事也好让王妃英灵早入天界,以免受阴间飘零之苦等等理由劝告龙云漠,其他人皆噤声不敢言语。劝告许久,王爷方才同意,却临了又改了主意,命令将白幔、纸人、纸车马等物统统焚化,只说王妃并没有死,还活着。

众人知王爷性情乖戾,无人敢抗拒他的命令,只是按照王安的意思在静静地等着而已。等着王爷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王妃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月。

如今听说王妃回府,人们是有的高兴、有的吃惊,还有人心存疑虑,王爷发出了那么多的寻人告示,告示上云:若有人寻到王妃下落,赏赐千两黄金。重赏之下必然会有人心动,难免有人为了获取金银而行骗。府外的这个王妃究竟是真是假?

老王安第一个跑出府门,见府门外那高高的银杏树下亭亭而立的良岫时,一时激动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良岫先开口,静静地说道:“王总管一向可好?”这句话让王安鼻子一酸,紧走两步,竟跪倒在良岫面前,“殿下,您受苦了,老奴……”一句话没说完,两行老泪已是潸潸而落。良岫见状心中也是颇感酸楚,忙伸手亲自将王安扶起来。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太监嘴里嘟囔着又回头去招呼侍从,“快去禀告王爷,王妃回来了!还不快去!”

第五十四章 杏花疏影

问杏轩中的龙云漠得了这个消息,却是毫无所动。前来传信儿侍从等了半晌,王爷才将手中的书卷随意丢在面前的案几上,书页忽然如受了惊的蝴蝶翕动的翅膀一般呼啦啦地合上了,窗外日光里的一枝修竹的影儿恰好映在扉页那一行题目上——《张子野词》。

龙云漠也不管那书,只是一甩长袖站起身来,书案上的茶杯、茶壶、砚台等物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本王且去瞧瞧,你去带上侍女惜月和流月。”

身后的侍从答应着,转身去找两位侍女。

龙云漠率先走出问杏轩的院门,身后跟着泪眼婆娑又满怀激动的惜月和流月,她二人互相搀扶着,脚步似乎都是打着颤的。侍从本打算将软轿喊来,却被龙云漠制止了,说是正好杏花开了,走一走也好赏赏花、散散心。如若两个侍女身子弱走路困难,可以将轿子给她二人。惜月流月怎敢僭越,虽然内心急切,也只好跟着步行。

果然是杏花正好的时节,满林的花儿,争相开放,招引得蜂儿蝶儿都按捺不住,从冬日的隐居之所急急地赶来,生怕错失了花期。

杏花却从来都不是集艳堆锦的花儿,不像碧桃、海棠、牡丹、芍药那般花团锦簇、那般肆意招摇。欹斜的棕褐色的枝子上,不见一片绿意,只稀疏地点缀着几朵轻粉,花香也是似有若无,古人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诗句,轻浅而绮丽,仿佛当时疏影横斜、花色如月、清笛信吹之景宛然眼前。倘若是朗月之下,花瓣被月光映透变成半透明,莫说是花香,就连花朵也似有若无了。

龙云漠就走在这一片似有若无的花香之中,心绪也似有若无。他走走停停脚步并不匆促,似乎良岫回府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或者早已在意料之中。

仰望疏影之外高远蔚蓝的天空,龙云漠深深地吸一口气,花香随即直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这份闲情逸致却着实让两个侍女敢急而不敢言。惜月性子温和、善于克制,所以不好意思言语。流月虽性子急躁、直爽,且因上次琼华殿之事一直对王爷心存芥蒂。但这段时日亲眼目睹王爷为了找寻小姐寝食难安,甚至不顾病体,隆冬时节竟在酷寒的深山里搜寻数日以至于风寒侵体致使病情加重、吐血不止,对此流月心中很是感动,于是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心中纳闷:原本王爷是寻找小姐最心急的那个人,如今却不紧不慢地赏景观天、拈花沉思,这却是为何?难道王爷不想见小姐,或是不敢见小姐?

这一切只有漠王爷龙云漠自己心里清楚。

他用清瘦的手折来的那枝杏花,正微颤在他的鼻翼。他用不紧不慢的步履,掩饰他双腿的绵软无力。他的深呼吸不过是不让手下察觉到他气息不匀。他这样做,却是为了掩饰什么?

或许是他病的太久了,身子太弱了,心又是如此要强,绝不能让他人看出自己的虚弱,亦或是,软弱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流月急得已经百爪挠心的时候,他们一行四人才算是从山上下来。王爷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看澄玉湖,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流月、惜月也跟着瞪大眼睛看那汪湖水,只除了湖水清碧也未曾看出什么能够吸引人看上半个时辰的地方,可王爷偏偏就是紧盯着看了这么久。

第五十五章 别后重逢

第五十五章别后重逢

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穿过花园和通往前院的月亮门,龙云漠吩咐侍从将人带到离大门最近的外仪门。

当龙云漠坐在外仪门客厅内正对大门的主座上时,内衫早已被冷汗浸湿,握着椅子扶手的指尖都是冰冷的。

大门打开了,老王安引着一行人缓缓走进院子,沿着平整宽敞的甬路向大厅走来。

龙云漠斜倚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臂的臂肘撑在扶手上,大拇指随意地托着下巴,食指却紧紧地按住紧闭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群人中的一个轻悄无声地向自己走来。

终于走近了,似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却为何心跳如此之快,自己是太久没有走路了。

一阵和风拂过,水蓝色的衣袍轻扬起小小的一块衣角,发梢在飘动、面纱在飘动,唯有那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澄澈像澄玉湖的湖水,却从不会像湖水那样随风荡漾。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真的。

一行人从阳光之下,缓步进入大厅的阴影之中。看着对面斜坐在椅子上,英俊不凡却一脸桀骜与不屑的龙云漠,似乎都明白了良岫的无奈与愁苦。幽冥君的心里忽然隐隐有些悔意,不知为何。

“拜见王爷殿下!”众人齐齐行礼,除了幽冥君,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龙云漠却并未在意他的失礼,只将眼睛紧盯着良岫。

看到良岫,首先按捺不住的便是流月了,她甩开惜月的手,径直跑到良岫面前,“扑通”一声跪在良岫面前,抱住良岫的腿,“小姐!小姐!!……”流月哽咽着,竟再也说不出话。惜月则将信将疑慢慢走近良岫,扯住良岫的衣袖,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这就是我家小姐啊!王爷!我家小姐活着回来了!”良岫不禁湿了眼眶,一边低声安慰两个女孩子,一边伸手轻抚她们的头发和双手。

这一切却似乎并未打动太师椅上的王爷。

“你说你是本王的王妃?”他似乎心里很清楚那就是良岫,但是他又必须不知道,因为他从没看见过她的脸,也未曾与她圆房,在别人眼中,良岫对于他来说并不比一个陌生人强多少。然而,谁都不知道,龙云漠已经在梦里与她朝夕相对长达四个月之久了,她的眉眼、发丝、手指、声音,甚至她奇特的清香,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害怕,而更令他深深恐惧的,那就是面纱后的脸。无论如何,她不会长着一张玉儿的面容,为何在这一点上,自己将她二人混淆了?这种混淆,让龙云漠感恐惧,莫名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个丑陋的女子忘了玉儿!

龙云漠的话一出口,却着实让老太监王安和惜月、流月心里一惊,齐齐转头愕然地看向龙云漠。王安却不住地搓手叹气。

良岫丝毫也不惊讶,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在心中苦笑,看来还得自报家门,甚至验明正身?

无奈,只好再度跪下身来,一字一句说道:“妾身云良岫,虚度二十二岁,云宰相府嫡幼女,贞和三十二年八月初二嫁入漠王府为王妃,初居琼华殿,后迁居问杏轩。十月初一为母扫墓,于归途中遇刺,胸口中箭坠落悬崖,命悬一线之时,幸得明府公子相救。只因中箭昏迷长达三月,故明府中人无法得知妾身身份。在明老夫人与明家小姐精心照顾之下,妾身于一个月前醒转,告知明老夫人自己的身份,同时明公子也偶于市镇之上发现王爷命人张贴的寻人告示,两相对证,认为妾身所言属实,于是亲自送妾身回府。这便是救了妾身的明老夫人、明公子和明小姐。”良岫边说边一一介绍石嬷嬷、幽冥君和小桃。

第五十六章 剑拔弩张

良岫波澜不惊地如述他人之事般讲述完自己的生死遭际,之后便垂首跪在一旁。这些词句是路上和幽冥君等人商量好的对辞,既然漠王爷龙云漠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自己也就不必带着感情色彩来讲述了。

然而两个侍女却早已听得浑身颤抖了,自家小姐千金之躯,竟遭受凶险磨难,只是听着就已经令人心惊胆战了,更何况是亲身经历?

“哦?”龙云漠似乎是很累了,他慵懒地摆正身子,双手随意地搭在在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经过岁月打磨而显得异常光滑的黄花梨木,“此话当真?难道不是因为那千两黄金的赏钱?亦或是,为了我这偌大的漠王府和万贯的家产?更甚者,是看上了我这皇亲贵胄的身份?”

龙云漠边说边从高高的椅子上向着跪在地上的良岫俯下身来,带着更浓的嘲讽的微笑,“也许,这些,你全都想要!下跪的这位女子,你说,本王说的对也不对?”

良岫正要回答,却不料被一旁的幽冥君抢了先,只见他几步便走到龙云漠面前,“看样子这个女子并非漠王妃,不然王爷怎会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既然如此,我等就将她带回明府,要杀要剐自当随我,与您漠王爷毫无干系了。”说罢一拱手,“漠王爷叨扰了,我等就此告辞!”说着转身将良岫从地上拉起来便大步往厅外就走。

“果然,是个冒牌儿货!”身后一声冷笑,“欺骗本王之人,难道还能全身而退,一走了之?来人!”厅外的侍卫呼啦啦涌进来,皆是身披铠甲手执利刃,杀气腾腾。

幽冥君见状毫不在意,眼含嘲笑,看着眼前的这群如狼似虎的侍卫,轻轻说道:“一群凡夫俗子,只怕是有命来,无命回了!”

幽冥君将良岫推至一旁,同时一股杀气由他周身升腾而起,幽蓝的冷光在他的掌心忽隐忽现。眼见的一场杀戮即将爆发。良岫顾不得许多,扑上前死死攥住了幽冥君冰冷的双手,不让他张开手掌。

此刻龙云漠心中也是一惊,这个一身黑衣,气度不凡却眼神极其冰冷的男子,竟然带着如此之重的杀气,而这杀气之中隐隐透着死亡的讯息和王者的霸气,又见良岫不顾一切地将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心头不由一紧,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苍老却底气十足的笑声,在众人的耳畔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却是鹤发童颜的“明老夫人”。

只见她拄着龙头拐杖,一步步颤颤巍巍却稳稳当当地走到龙云漠面前,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王爷殿下容禀,我儿自小失去父亲,上无兄长叔伯管教,老身又溺爱了些,再加上随高人习得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因此脾气暴躁些,遇事爱冲动,说话不计后果。还请王爷殿下大人大量宽恕了小儿。”

说着,又不紧不慢地走到幽冥君身边,将紧握在一起的二人的手使劲儿掰开,并拽过良岫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笑容可掬地向良岫道歉:“这个莽撞的君儿,冲撞了您,王妃看在我老婆子的薄面上,不要与他计较。”说着拉了良岫回到龙云漠面前。

第五十七章 验身(一)

龙云漠见状眼神一扫,众侍卫会意,收起兵刃向两旁退去。见龙云漠示意众侍卫退下,幽冥君也收了周身的杀气,石嬷嬷继续说道:“王妃失踪数月,王爷定是焦虑担忧,如今忽然回府,王爷谨慎些是应该的。”石嬷嬷笑眯眯地看着龙云漠,“王爷与王妃是恩爱夫妻,自是最了解王妃,验明身份又何需他人?”

一句话说得龙云漠与良岫俱是面红耳赤。

石嬷嬷知道二人尴尬,于是解围道:“老身也是老糊涂了,倘若这王妃是假的,王爷身为男子又怎能亲自验看?不知王妃有何与众不同之处,殿下可让府中王妃的贴身侍女或嬷嬷来验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话又把龙云漠问住了,他哪里知道良岫身上有何标志?依旧是尴尬,脑中却忽闪了一下那支穿胸而过,刺中他前胸皮肉的利箭。紧接着就是一声低语后的陡然坠落,飞扬的长发、看不清的容颜、伸向自己的瘦弱的手指、极度绝望的眼神,这一切转瞬间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龙云漠沉默着,等了许久之后,石嬷嬷试探地问:“老身的这个办法,殿下意下如何?”听了石嬷嬷的话,龙云漠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失神,问良岫:“你说自己胸口中了刺客一箭?”

“是。”良岫平静地答道。

“那好,那箭射中的是你的左胸还是右胸?”

“右胸。”

“刺客从何处向你施放冷箭?”

“崖顶。”

“为何遇刺?何人刺杀?”

“不知。”

……

声音依旧是如此平静,平静得让龙云漠的心几乎抓狂,几欲扑过去,抓住她单薄的双肩使劲儿地摇晃她,质问她:“你是木头吗?那箭射穿了你的身体难道你不会痛吗?你是死的吗?我如此羞辱你难道你不会生气吗?”

龙云漠觉得良岫仿佛就是一潭净水,自己冷硬的心已经快要被她泡软了,因此他害怕,他迫切需要一个理由来厌恶云良岫,还需要一个借口将她在自己心中扼死。

龙云漠没有动,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始终低着头的云良岫,手指骨节分明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仿佛在扼制着什么。

“那本王着人给你验身,你可同意?”

头终于抬起来了,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的竟然是哀伤,让龙云漠的心忽然有种负罪感,但是这种感觉立即被驱离。

看着紧盯着自己的龙云漠那复杂的眼神,良岫浑身绵软无力,有种即将窒息感觉。但是,她侧过脸去看了看门口背向而立的幽冥君,想到脸颊上还在沉睡的凤随,自己别无选择,只有咬牙说道:“同意!”

石嬷嬷那干枯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更准确地说是扶着她、支撑着她。

“很好!来人!去请怜玉夫人!”

“王爷三思,请听老奴斗胆说句话,这确实是王妃,老奴与流月、惜月二位姑娘都能确认,面前之人千真万确是王妃,王爷就不必麻烦怜玉夫人……”

不等王安讲话说完,龙云漠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本王不能确认,本王不嫌麻烦。”

王安无可奈何地退后一步,双目低垂,不再言语。

第五十八章 验身(二)

不大一会儿,怜玉夫人在众侍女、丫鬟的簇拥之下来到厅内。良岫见她还是如四个月前一般优雅温丽,一身朴素的淡紫色衣衫毫不张扬,头上虽然没有了上次相见所佩戴的流光溢彩的宝石钗环,只戴着几件银饰,却更加映衬出她洁白饱满的额头与面庞。看着眼前这美丽端庄的女子,良岫不禁暗暗感叹自己的尴尬处境。

被刚刚的阵势惊呆了的小桃看看怜玉夫人,再看看良岫,心下不解:这个怜玉夫人的单看衣衫、首饰、排场是远胜于垂首独立、一身素衣,如砧板上待宰之鱼的良岫王妃,可是眉宇间的气度和处变不惊的神态,却在王妃之下不止十分。由是更是喜爱敬佩良岫,于是悄悄上前,和石嬷嬷一左一右轻轻扶住良岫的手臂。两个侍女则抽泣着一直跪在良岫脚边,对着王爷匍匐在地。

怜玉何曾见过这阵仗,不禁一怔,心里扑通通地直跳。先是给王爷见了礼,又转向一旁一身朴素衣衫低头沉默不语的良岫,大惊道:“王爷,莫非是,这莫非是王妃回来了?!奴婢拜见王妃!”说着眼含热泪便要下拜。却被龙云漠一句话给止住了,“此人是否王妃,本王不能确定,所以将你唤了来,你便与流月、惜月带此女去内室验明正身。”

听了王爷的吩咐,怜玉吃惊不小,“王爷,可是……”龙云漠喝住了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可是’!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怜玉脸色发白,赶紧垂首答应:“奴婢不敢。”“知道不敢就好,流月、惜月,你二人速带此人跟随怜玉夫人去内室验看,若有那多嘴的、不肯的,当即推出去斩了!”言罢,龙云漠环顾众人见无人再敢反对,便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

怜玉与流月、惜月无奈,只好引着良岫来到内室之中。

进了屋,门帘儿刚一放下,未等良岫站稳,怜玉便一下子跪在良岫脚边,流月、惜月也一同跪下,这三个人的一跪唬了良岫一跳,赶紧上前去扶怜玉。怜玉一双凤眼中满含泪水,说道:“王妃莫要扶奴婢,奴婢此话定要跪着说。”见她如此,良岫无奈只好由她跪着。

流月和惜月将良岫搀到一旁榻上坐定,怜玉方言道:“有句话说出来,怕是王妃并不相信,王妃失踪的这段时日,奴婢每天都要向菩萨上香祷告,求菩萨保佑王妃殿下平安无事早日回府。”

且不论话的真假,良岫心中还是被感动了,不禁握住怜玉一只冰凉柔软的玉手。“其实自王妃与王爷成婚至今,奴婢只与您见过一次面,恐怕王妃都不太记得奴婢的长相。”良岫安慰地一笑,说道:“怜玉姐姐,良岫始终不曾忘记姐姐的雍容华貌。”

怜玉听了甚是感动,“王妃唤奴婢姐姐,真是折煞奴婢了,王妃能记住奴婢,奴婢就已经受宠若惊了,还请王妃称呼奴婢的贱名。”怜玉用绢帕拭了拭腮边的两行清泪,“奴婢等拜见王妃的那一日,原本是想等王爷回来我便禀告王爷,将管理王府中馈之权交于王妃,谁料想当夜竟发生变故,王妃您搬去了问杏轩。奴婢始终不明,您温婉和善、宽容大度,王爷为何对您如此恼恨以至于此!但是奴婢身份卑微,对王爷是怕大于敬,所以一直不敢问缘由,况且……”怜玉略一沉吟,“奴婢也很难见到王爷一面,心中有话也没有机会说,只好托王安对王妃多多关照。却不知,哪里是我关照王妃,却是我这个奴婢竟得了您的照拂,让奴婢的母亲保住了性命!”

第五十九章 善举无心

听了这话,良岫如坠五里雾中,自己被软禁于问杏轩,自那一日与三位夫人相见之后,再未见面,也不曾听到她三人的消息,自己何时救了怜玉夫人母亲的性命?

“姐姐这话让良岫糊涂了,还请姐姐明示。”

“殿下,为行善而行善是为小善,不为行善而行善方是大善。您看似不经意之举却救了奴婢母亲的性命,是怜玉的再造父母,奴婢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着便以头触地不停地叩头。

良岫仍是不明所以,忙命两个侍女将怜玉拦住,并将她扶起身。怜玉原本是说什么也不肯起身的,良岫无奈只好吓唬她说,再不起身就请她出去不再理睬她,这才算勉强站起,也不领赐座,只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

听着她的讲述,良岫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就在良岫归宁遇刺之后不久的一日黄昏,怜玉刚刚从问杏轩侍奉昏迷不醒的王爷回到自己居住的文绮阁,正为了王爷心焦叹息之时,忽听下人来传自己的娘家哥哥正在府外求见。她吃了一惊,料定家中有了急事,因为自己的娘家尽管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但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却耿介孤高,从不依仗自己的女儿是王爷侍妾而攀附仗势,哪怕日子过得清贫也要维持自己的骨气与尊严,因此平日极少与王府有所来往。今天哥哥忽然黄昏时分前来,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于是急忙打发小厮领着哥哥从后偏门入了府。

待到看见哥哥,怜玉更是心里一沉。原本还算沉稳的哥哥,竟急得一头汗水,满脸通红。看见妹妹也不顾礼数,扯着妹妹的衣袖,话未出口眼泪便流了下来。怜玉急忙安慰哥哥,扶着哥哥坐下,又让侍女倒了杯温温的茶水。哥哥将茶水一口喝下,喘了口气后方才说道:“妹妹快救救母亲!”

原来怜玉的母亲午后小睡起身,忽觉头晕目眩,起初以为躺下歇息片刻便会无事,哪里知道,一个时辰之后未曾好转,竟然冷汗大出、口唇惨白,嘴里不停地呻吟。儿子媳妇急忙扶起身来打算给老母亲喂口茶,却不料老夫人刚刚坐起便周身一阵痉挛竟晕厥了过去,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手脚渐渐冰凉,只唬得一家人哭的哭叫的叫乱作了一团。

公子忙打发小厮去学堂中请老爷,老先生还是稳得住阵势,急差人请了城南妙手堂的老郎中来为老夫人诊治。老郎中细细地诊了一番,而后叹了口气对老先生道:“尊夫人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平时便有气短、贫血的症状,且睡眠不佳,心悸多梦。若平时多加调理滋补、保持心情舒畅或许还好些,不知近几日老夫人是否动了怒气,或者有什么伤心之事?”

听了老郎中的话,一旁的儿媳妇赵氏羞惭不已,扑通一声跪在病床之前。

原来几日前,因家道艰难,日子过得紧巴,赵氏与婆婆拌了几句嘴,话里话外责怪公公婆婆不肯与王府亲近,好歹受些接济也够一家子人过好日子的,省得像现在这般苦巴苦结,一年到头爷儿两个挣那点儿束脩,算算计计才刚够一家老小吃饱。

转而又埋怨小姑子,自己进了王府过上了好日子就不管娘家人死活。虽说只是个小,好歹掌管着王府中馈,从哪儿挤不出个一星半点来贴补贴补娘家?即便是王爷知道了,九牛身上的一根毛,给了自己的老丈人家,难道还值得说她不成?究根究底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颗心全扑在夫家了。

这番话说得老夫人心里头憋屈得很,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与儿媳妇应对,只是气得掉眼泪。

第六十章 生命垂危

那赵氏是个心直口快的,冲着婆婆发了一通牢骚之后,见婆婆不说话只在那里掉眼泪,也觉得自己言行不当有失礼数,急忙地赔了不是,又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日,见婆婆破涕为笑,方才放心地去忙家务活计。不长时间也就把这件事撂下了。

哪里知道老夫人这里却着了心,暗地里生气掉泪。

想到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五年前因一次偶遇而被王爷看中,接进王府做了小。虽说漠王府阖府上下都很敬重女儿,可是五年了,王爷一直未曾与女儿圆房,后面紧跟着又有两位更年轻的夫人入府,今年王爷又娶了宰相的女儿做了正妃,孩子在王府中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呀!这时候又怎么开口让她帮衬娘家,去增添她的烦恼,危及她在王府中的地位?

又想到老爷,王府其实每年过年过节都差人送银两礼品,每次都不下四五百两,可这个老头子死活不受,说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顶多留下一两样点心水果,余下的都退回去了。自己原本也觉得老爷做得在理,老爷与儿子这一年在私塾授徒教书,虽然银子挣得不多,可是节省些一家人也能度日,何必让外人笑话说一家子只有仰仗女儿在王府做妾才能生活。如今细细考虑儿媳妇的话也是不无道理,儿媳妇自打进门儿就跟着过勤俭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对公婆也算是孝顺。又给自己生了三个孙子孙女儿,让自己尽享天伦之乐。如今三个孩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花销也越来越多,父子俩挣的那点儿银子渐渐地入不敷出了,前几日刚打发走一个婆子,那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就都压到儿媳妇身上了,见她每日里忙里忙外,老夫人心中也是不忍。

又想到敦厚稳重的儿子,原本科举不第想去学学做生意来养家糊口,奈何老先生顽固得很,直说商贾重利薄义,不如读书人受人尊敬,定要儿子与他一起开馆授徒。儿子十分孝顺不敢违逆了父命,只好顺遂了父亲的心意,每日与父亲去学堂教书。

老夫人心中的这些苦闷,一不敢跟老爷说,怕老爷生气伤身;二不敢跟儿子说,怕说了之后儿子对媳妇起了厌倦之心,影响了夫妇间的感情。只能闷在心里,整日在背人处唉声叹气、暗自落泪。饮食上吃得越来越少,觉也睡不安稳,形容渐渐消瘦。

老爷与儿子也发现了老夫人的变化,想要寻医问药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只说自己没病,不过是冬日里胃口不好而已,过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儿媳妇见婆婆如此,知道自己说的话太过了,伤了婆婆的心,婆婆温厚善良没有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公公和夫君。可是自己也赔了罪、道了歉,婆婆小心小性,心中纠结个没完没了,让她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每日多做些可口的饭菜,劝着婆婆多吃几口罢了。

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本来就弱,哪里禁得住如此忧思郁闷、不眠不食?于是病势汹汹而来以至于昏厥不醒,生命垂危。

第六十一章 百年野山参

听了赵氏的哭诉,老爷口中只是唉声叹气,未发一言。公子却气得一阵头昏,指着媳妇骂了句“毒妇!”边要上前厮打。“够了!”父亲的一声断喝制止了他。公子不敢动手,心中却又痛又急又气,一下子跪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母亲,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赵氏见夫君如此伤心,心中也愧疚万分,不由得失声痛哭。

老先生不再理睬儿子媳妇,转向老郎中声音微颤着问道:“老神医,您看拙荆可否有救?”

“老朽不敢保证,只有开个方子吃吃看了,只是……”老郎中犹豫了一下。

“老神医有话尽管说来,只要有救,银钱不是问题。”

老郎中叹口气,说道:“文先生,您德高望重,老朽怎敢在您面前故弄玄虚?但是,尊夫人这病势凶险,恐怕在旦夕之间。若想保住性命,需在老朽开的药方子里加上一味药,方能有望转危为安。只是这药不好寻……”

老先生不等老郎中说完,便急急说道:“老神医只管说来,我们想方设法也要寻到这药。”

“那便是——野山参,须在酷寒之地生长过百年,且已成人形。这味药,可医劳伤虚损、食少倦怠、惊悸眩晕、自汗暴脱,正好对了尊夫人的病症,是救命的良药啊!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让尊夫人服下这百年野山参,定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如若过了十二个时辰……老朽也不敢保证了。”

当下老爷二话不说,将家中银两悉数交于公子,派了家人与公子一起各处寻找。满京城的药铺、医馆统统寻了个遍,人参倒是有不少,可是哪里找得到已成人形的百年野山参?

苦熬到黄昏时分,眼见着老夫人气息更是微弱,却无能为力,一家人陷入了绝望之中。老先生一行老泪不肯落于晚辈面前,于是踱出屋子,在院中仰天长叹。而公子则揪着自己的头发,直往墙上撞,口里还骂着自己无能。

赵氏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心疼得紧。这媳妇也不是个愚笨的,忽然有了个主意,便追到院中小心翼翼地对公公说:“父亲,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媳妇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先生赶忙用衣袖拭了拭双眼,方转过身来,“你且说来听听。”

“父亲,如今只有去漠王府寻人参这一条路了。”

老先生刚要说什么,赵氏一下跪在地上截住他的未出口的话,“父亲,请听媳妇把话说完,媳妇也不知道漠王府究竟有没有这人参,但是媳妇想到王爷体弱多病常年吃药,府中定会有不少珍贵的药材,或许里面就有能救母亲的百年野山参。咱们身份卑微,见不到王爷的面儿,但是可以去求求咱家姑奶奶,让她再去求王爷。如果真的有,救了母亲的命,那不是咱家天大的福气?如果没有,咱也就认命了。”

“这药太过珍贵,只怕……”

“父亲,媳妇知道您有骨气,不攀附权贵,媳妇十分敬重您。咱跟咱家姑奶奶说好了,咱不是要,是买,如何?那人参再名贵它也是有价之物,咱不为难咱家姑奶奶,哪怕卖房子卖地咱也要把这人参钱给王爷。父亲,媳妇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跟母亲拌嘴伤了母亲的心,如果母亲因我而死,媳妇也就没脸再活着了,只有以死谢罪了!父亲!”赵氏边说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赵氏的一番话,让老先生心中不由得赞叹,自家的儿媳妇,也是个有见识、识大体的,非俗流之辈。

这时,公子也来到院中与赵氏一起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答应去王府找妹妹想办法。老先生也是无可奈何地默许了两个孩子。

这才有了公子黄昏时分急急慌慌来王府求见一事。

第六十二章 万念俱灰

再说怜玉,听闻母亲生了重病命悬一线,顿时如五雷轰顶,身子摇摇晃晃差点儿栽倒在地,侍女赶紧上前搀扶。

怜玉强忍悲痛,安慰自家哥哥莫急,自己这就想办法。话虽如此说,能不能找得到这人参,她自己心里也没底。王爷现在还昏迷不醒,王妃下落不明,这个时候去问谁要这人参?

但是,母亲的病情如此危急,不容人犹豫,再难也要试一试。于是怜玉安顿好哥哥,让他在文绮阁中等候,自己则带了两个侍女乘着软轿直奔问杏轩。坐在轿中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做女孩儿时,母亲的百般疼爱甚至娇宠,不禁泪如雨下。

待进了问杏轩,看到众多的太医、侍女、太监出出进进忙碌不停,且面上都是神色严肃而慌张,怜玉不禁犹豫了起来,只有在问杏轩的小院子里转来转去。

她的举动全被心细如发的王安看在眼里,心想:“怜玉夫人刚刚离开问杏轩,忽然又折返回来,看她面色沉重神色犹疑,定是有急事。”想到这里,便走上前施礼道:“夫人,您在这里侍奉王爷已近半日,定是十分疲惫,如今天色已晚,您该回去歇息歇息了。念玉夫人已过来侍疾,还有宫中的太医和我们这些下人侍奉,您不要担心。”

见王安上前来,怜玉心中一喜,既然不能向王爷询问,何不问问总管太监王安?王府中的一应珍宝金银只有王安掌管,他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于是怜玉上前给王安施了一礼,倒把老总管唬了一跳,赶紧还礼不迭,口中直道惶恐。待听怜玉哭着说完根由,老王安亦是十分焦急,劝慰道:“怪不得夫人您心急,这的确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夫人莫急,老奴这就带人去库房寻找,您稍等片刻。”说完便急急地带着两个小太监到库房中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王安又带着小太监匆匆赶回问杏轩。见了怜玉,面有愧色道:“老奴无能,在库房寻了半日,人参倒是找到一些,可是……怕是没有夫人要的那种。”说着摆手让一个手捧托盘的小太监上前来。

怜玉急忙看那盘子,只见托盘上铺着名贵的红丝绒,四五根黄白色的人参姿态各异地摆放在上面,看上去成色都很好,个头也大,且都略显人形。怜玉不识人参,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

王安又说道:“老奴也不认得人参,就去找了李太医问。李太医说,库房里的人参都是上乘的野山参,但最老的也不过三五十年。老奴便挑了几根最老的拿来,老奴想,这些虽然不够百年,好歹也是上乘的,药效尽管不如百年的好,若拿去给老夫人服下,或许也能缓解一下病情,好让您有时间再想别的办法。”

怜玉虽然大失所望,心念如灰,但是看到王安一大把年纪,因为找人参额头上冒了汗,脸上、衣服上也粘满了灰尘。内心十分感动不忍,于是口中称是,只让侍女拿了一根,又道了谢,转身便要离去。

第六十三章 佛前毒誓

王安看着怜玉夫人一脸绝望地离去,心中着实不是滋味,但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没有办法了。如果王爷不病发昏迷,或许能请旨入宫去太医院碰碰运气,可是王爷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指望的了,自己是个身份低微的王府太监,又出宫十多年了,和宫里不大说得上话儿。又想起要是王妃还在府中,或许也能进宫……

老王安心中忽然一惊又忽然一喜,对呀!王妃!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王妃赏给自己的那支百年野山参还在自己屋子里的锦盒**着呢,怎么就忘了?!

于是疾呼:“夫人,夫人请留步!”便由小太监搀着去追怜玉夫人的轿子。怜玉本已是心如死灰,坐在轿子里正哭得肝肠寸断,忽然听王安在轿后疾声呼喊,忽然心中一凛顿生希望,忙命小厮住了轿。

侍女掀开轿帘,老王安气喘吁吁地赶上前来,“夫人,请恕老奴年老糊涂,方才记起王妃在刚刚搬入问杏轩之时曾赏给老奴一支人参,老奴清清楚楚记得王妃说那是一支百年野山参,老奴知道此物贵重不敢领受,王妃还道,这是救人之物,自己被王爷幽禁于问杏轩,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人参只怕是要放烂了,如若不能救人性命,再好的东西也是无用,与一段枯木头没有差别,将它给了老奴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怜玉听了,心中欢喜异常,急忙下了轿,也许是太过激动,头一阵发晕,脸色竟比刚才还要苍白。怜玉急忙一手扶住轿杆,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总管,那人参……可还在?”

“在!在!在呢!夫人。夫人您别急,老奴这就让人去取,夫人放心老夫人定会转危为安的!”

檀木盒子打开,暗红色的上等丝绒上便是那支决定人生死的百年老山参。野参名贵不易得,这是人人皆知的。而在苦寒之地能生长百年以上的野参更是如龙肝凤胆一般珍贵难得。有些采药人穷尽一生也不曾得见。

如今,它就摆在怜玉夫人面前。

当怜玉看到供奉在锦匣中那支已成人形的人参时,顿时泪如泉涌。王妃,如您所言您留下的人参果真救了人的性命,对于我怜玉无异于再造之恩。您大慈大悲,大德大善,可是为何好人却要遭受劫难?先是无故遭到王爷厌弃,幽禁于如此冷僻的问杏轩之中近三个月之久,如今又落难生死不明。让我怜玉如何报答你呀!

想到这里,怜玉竟面朝问杏轩方向跪了下去,言道:“王妃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怜玉无以为报,从今后怜玉就是您的奴婢,每日晨昏在佛堂为您向菩萨焚香祷告,求菩萨保佑您逢凶化吉早日平安归来,待您归来之日便是怜玉卸去钗环为奴为婢之时。若有半句虚言,怜玉定遭天打雷劈,直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托生为人!”言罢连磕三个响头,决然起身上轿而去。

王安望着怜玉夫人离去的身影,叹息连连,果然如王妃殿下预言,这百年野山参确确实实救了人性命,可是那救人之人现今又身在何处?怜玉夫人,只怕你这毒誓要落空了。

听着怜玉哭着讲完整个过程,良岫只是急着问道:“老夫人现在是否安康?”怜玉点点头,“托殿下的福,如今奴婢母亲身体已经大好。”良岫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能救老夫人一命,总是没有白费了它。”

良岫只顾着高兴,没留神怜玉已经跪在地上,将头上的钗环取下,解散了高高的发髻。良岫赶紧让侍女去阻拦她,怜玉却是执拗得很,“二位姑娘不要阻拦奴婢,奴婢既然已在佛前立下毒誓,从今往后,怜玉就是王妃殿下的使唤丫头,如若不按誓言去做岂不是欺骗佛祖犯了大错?二位姑娘这是要让怜玉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不成?”听了此话唬得流月与惜月也不敢强行阻止,竟是扎着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六十四章 异姓姐妹

良岫见状连忙蹲下身,双手握住怜玉正在拆发髻的手,“姐姐先不要如此,听良岫说句话如何?”听了这话,怜玉停下手,泪眼婆娑地望着良岫,等她说话。

“姐姐比良岫年长,且入王府也比良岫早,我尊您一声姐姐原不为过。奈何碍于琐碎无用的皇家礼节与这有名无实的王妃身份,使我不得与众位姐妹太过亲近。”

良岫边说边将怜玉慢慢扶起,搀着她与自己同坐在榻上。

“但良岫心里却一直很是喜爱三位姐妹,姐妹们冰肌玉骨、兰心蕙质令良岫思慕不已。只是,新婚第三日良岫便被禁足于问杏轩,始终没有机会与姐妹们来往,心中十分遗憾。许是良岫果真是个不祥之身,竟然连遭劫难,如今辗转回府,心知定会被王爷厌弃乃至羞辱,但是不回王府,茫茫人世,良岫又能去哪里?”

说到这里,良岫心中一阵凄然,不禁落下泪来。

听到良岫如此说,怜玉心有戚戚,也陪着掉眼泪,“王妃何出此言?王妃慈悲胸怀怎会是不祥之身?还请王妃不要听信外间那起小人的谣言。”

“多谢姐姐。”良岫拭了拭眼泪说道,“良岫此次回府,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良岫身负太多期许,不得不回、不能不回,这其中的种种,请恕良岫暂时不能明言,日后良岫定会将实情一一禀告于姐姐。”

“王妃殿下快莫如此说,折煞奴婢了。只要您平安归来奴婢便谢天谢地念阿弥陀佛了。”

“可是今日回来看到姐姐如此,良岫心里更是不安,良岫何德何能让姐姐屈尊为奴为婢?姐姐这才是要折杀良岫啊!良岫没有嫡亲的姐妹,只有个庶姐却自小便不十分喜欢良岫,更谈不上疼爱关心了,良岫常常羡慕那些有姐妹的女子,平日里相互依靠为伴,有了伤心事也可有人倾诉得到安慰和关爱。可惜这对良岫来说却是奢望。”

良岫话锋一转,看着低头不语的怜玉,嘴角偷偷噙了一点笑意,“我今天就提个过分的要求,姐姐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见怜玉惊讶地抬头望着自己,便故意绷紧了脸,道:“既然姐姐用了我的人参救了老夫人,就得做我的亲姐姐,不然的话我定是不依,实在不行我就去拜老夫人为义母,到时候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也没办法了。”

看到怜玉一脸吃惊的神色,良岫绷不住掩口笑出了声。

“可是,奴婢……”

“看,你又自称奴婢,不肯做我的姐姐,不肯让我在这偌大的王府中有个倚靠。看来我只有去认义母了,让老夫人为我做主。”

听良岫看似玩笑却内藏实情的一番话,怜玉不禁沉默了:是啊,王妃命运多舛,听说自小便吃了不少的苦,嫁入漠王府也没享一天的福,没得一天的清净。看似身份高贵,其实却是个苦命的女子。她自己身遭不幸却心怀慈悲不忘关心他人,我若要报恩不止有做奴婢这一条路,王妃身边不缺奴婢却缺少亲人的关爱,缺少可以依靠信赖的姐妹。自己虽然人微言轻,不过是个侍妾,还有名无实不受宠爱,但是或许在这举目无亲的漠王府中,可以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给王妃一点点帮衬,哪怕是螳臂挡车也总比王妃自己孤立无援的好。

“奴婢……怜玉与家人身份低微,怎敢僭越?怜玉也是一无长物,只要殿下不嫌弃怜玉……”

“如此说姐姐是答应了良岫了?”良岫声音中不自觉透出的惊喜之情,让怜玉知道王妃并非虚言哄自己,而是真心实意地要认自己为姐妹。

看到怜玉如新妇般含羞轻轻点头,良岫心中一片敞亮,便一把拉住怜玉的一双玉手,轻轻唤道:“姐姐。”怜玉如蚊子般的回应,让良岫喜出望外,“那姐姐也唤我一声妹妹,好吗?”

怜玉抬头凝视着良岫湖水般清澈的双眼,低唤道:“妹妹~~~”“哎……”良岫颤声答应着,四目相对不觉都湿润了。

第六十五章 虚言?实言?

正在二人相对垂泪之时,忽听屋外有小太监尖着嗓子传话,问是否已验明正身,王爷已经等急了正在前厅发火儿呢,让怜玉夫人速速向王爷回禀。

“我这就去回禀王爷,王妃身份确实。”怜玉大声回答之后,便要起身去回话。良岫却拉住怜玉,“姐姐要当真验了再去,王爷才会相信。”说着便解衣衫。怜玉慌忙拦住,说道:“这如何使得?殿下千金贵体,怎可随意示人?”良岫一笑,“没有什么千金贵体,也没有什么下贱之躯,人与人有何区别?再说,姐姐如若不真正验看,又如何去回王爷的问话?如你答不上来,王爷定会起疑,到那时王爷岂不是更不相信我的身份了?姐姐不要有顾虑,只管验吧!”

良岫解开衣衫,露出右肩。怜玉战战兢兢看过去,只见良岫香肩半露,肤如凝脂,暗香幽幽,只是在锁骨下寸许之处,赫然出现一个鸽卵大小褐色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可是皮肤皱曲、肌肉外翻,衬着雪白光滑的肌肤显得十分突兀和狰狞。

怜玉只听说王妃中箭落下悬崖,其他的并不知情,未曾想王妃的伤势竟然如此重。正不知该说什么,却见良岫一个转身背对自己,原来与前胸相对应的后背上竟也有一个同样颜色大小,只是略有些塌陷的伤疤。怜玉一时惊住,那箭原来是穿透了王妃的胸口啊!这该有多痛!!想到良岫的遭遇,心里竟然像被什么揪住一样难受,眼泪又不觉落了下来。而旁边的两个侍女,已是泣不成声。惜月一时心慌脚软,亏得流月在旁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良岫见状,急忙整理衣衫,笑道:“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大小姐,与戍边杀敌的将士相比,我这点小伤算什么?况且早就不痛了,不要这样哭哭啼啼,你们如此倒让我心生愧疚,好像是我把你们吓哭了似的。”这番话说得几个人又破涕为笑,两个侍女上前来为良岫整理衣衫,良岫却让她们二人去帮着怜玉梳整发髻和头饰。

良岫拉住怜玉的手,“姐姐快把眼泪擦干,去回王爷的话吧,不然王爷又要发火儿了。”

怜玉赶紧用绢帕擦了擦眼睛,“听妹妹的,我这就去。”便挑帘出去。哪里知道一出门竟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怜玉吃了一惊,待抬头去看时,受到的惊吓却比刚才更甚。原来那个直挺挺站在门口的人竟是——龙云漠!

怜玉想后退一步,却被门槛挡住了脚,退无可退只好赶紧行礼,“王爷恕罪,妾身莽撞了。”说罢低下头去,心里却因为那熟悉又陌生的药香离自己如此之近而一阵恍惚。

龙云漠并未看她,只淡淡说道:“本王看你素日里办事还算稳妥,为何今日却如此拖沓?”

“回禀王爷,妾身已细细验过,恭喜王爷,那确确实实是王妃殿下。”

“哦?”

“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虚言,妾身愿受责罚。”

“嗯,虚言?实言?总是不让人放心。”

龙云漠似自言自语,竟一拍门帘,大步进了内室。

第六十六章 衣上金龙

内室里的三人已听到王爷在外与怜玉夫人说话,良岫让两个侍女赶紧整理自己的衣衫,却不料因为慌乱,惜月不小心弄断了良岫束腰的丝带。近四个月的伤痛折磨和让凤随饮血令良岫过于消瘦,幽冥君让小桃买来的衣衫有些宽松,并不十分合适,且衣衫又是丝绸制成很是光滑,于是衣服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左肩。流月机灵,顺手解下自己的丝带正要往良岫腰间去系,此刻龙云漠却闯了进来。

三人同时愣住,竟是动弹不得。

龙云漠却只望着衣衫不整的良岫,口里冷冷地命令:“你们两个,出去!立刻!”良岫努力维持着平静,点点头让两个侍女离开,流月手里握着丝带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小姐却无能为力。

良岫缓缓地将滑落的衣衫向上拉扯,想遮住自己的肩膀。龙云漠却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未露出来的右肩,狠狠地扯开本已堪堪坠落的衣襟,将右肩完全暴露了出来。良岫无力抗拒,只有低着头固执地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衫,使出最大的力气来保护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尊严。

她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子,此时此刻没人能帮得了自己,除了她自己。

龙云漠却没有停下,生硬地将她拉近自己,居高临下从她的右肩上方,看向她的后背。

良岫恍然大悟,王爷这是在亲自验明正身啊!他居然连怜玉夫人都不相信。既已知道了王爷此举的目的,良岫倒也放下心来。

只是,为何王爷验完后却久久没有放开自己?

这不是第一次被王爷抱在怀里,只是每一次的心境迥然不同。上一次是二人迫不得已隐身于狭小的马车暗层里坠落悬崖,互相依靠共同经历了死的绝望与恐惧,当时似乎还有某种默契。而今,物是人非,这一番遭际让两个人之间早就横亘了一条无形却不可逾越的鸿沟。

漠王爷那华贵的衣袍上,巧手的绣娘用金线精心刺绣的四爪金龙,虽然蜿蜒盘旋气势非凡,可是它晃人眼睛的同时也割人皮肉。良岫光滑的肌肤触上那金龙,只觉得冰冷生硬,肌肤竟被磨得隐隐作痛。

王爷的怀抱越来越紧,良岫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王爷……”漠王爷的古怪良岫早已领教过了,此时的龙云漠定是心思不知去了何处,良岫要摆脱这种看似暧昧实则尴尬的境地,不得已只好试图小声唤醒他。

“不要说话。”龙云漠制止了良岫其实也是在制止自己,当他看到那两个丑陋狰狞的伤疤时,原本要即刻松开的手,忽然反其道而行,竟然将良岫越来越紧地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而当那微凉而柔软的身体贴上自己胸口的那一刻,龙云漠居然心空如海,这种感觉让他一阵眩晕,有那么一瞬他忽然不想再放开她了……

然而只是一瞬间,龙云漠便又恢复原状,他心中暗叫:“不可!”旋即推开良岫,同时,抓起良岫放在榻上的白色披风,一扬手披风落在良岫的肩上,遮挡住了她裸露的肩膀。

而后甩下一句话,“本王已验明正身,你带着两个丫头依旧去问杏轩住,规矩照旧!”便大步离去了。

只是良岫觉得,与其说王爷是走开的,倒不如说是逃开的更确切些。

第六十七章 问杏(一)

既然王爷有令,那回问杏轩便是刻不容缓的了。

良岫在怜玉夫人和两个侍女的陪伴下到前厅与幽冥君和石嬷嬷、小桃等人匆匆告别。幽冥君拉着一张黑脸,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保重!”便自顾自大踏步离了前厅向大门走去,小桃虽有些依依不舍,见状也只好和石嬷嬷一起急忙和良岫道了别,追随着幽冥君快速离去了。

看着他们一行人迅速消失在门口,良岫的心中竟是有些失落与寂寥,仿佛远道而来的好友在短暂相聚之后便告别离去,只剩下自己孤独地留在原地。良岫似乎都能看到,幽冥君将黑花马变回原形,让它振翅苍穹越飞越远。而他与小桃、石嬷嬷,还有假扮车夫的无魂和恢复原身人高马大的无魄一行人,定是在小桃那清脆悦耳的聒噪声里,或饮酒,或闲逛,而终是愈行愈远,回到她良岫不可触及的地方去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空了,午后和煦的阳光照在偌大的庭院里,没有多少风,各种春日盛开的花朵的香气如有似无,仿佛青瓷莲花香炉中氤氲而来的水沉香,无声地漫过,又浅浅地离去。春风拂在脸上,即便是隔了面纱也能感受到它的温和与柔软。

良岫久久地立于前厅的石阶之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就连石阶旁的梧桐树因风摇新叶,似乎都要比她生动些。身后的怜玉与侍女,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似乎也受了她的影响一般,入定般默立着,没有人说话。

王安在阶下候了半晌,见四人毫无动静,只好轻咳一声说道:“启禀王妃,问杏轩已收拾妥当,还请殿下上轿移驾问杏轩。”

良岫缓缓地转过头,茫然地看着石阶下躬身施礼的老总管,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体,一时好像不认识他一般。王安见王妃没有回应,便重又说了一遍。流月等人赶紧提醒良岫。这次良岫似乎回过神来,听懂了王安究竟说了什么,便缓步走下石阶,在侍女的搀扶下乘上轿子,临走时不忘嘱咐怜玉不必陪自己去问杏轩了,这半日每个人都很辛苦,回去好好歇息。怜玉答应着,目送王妃的轿子离去才由自己的侍女搀扶着回文漪阁去了。

放下怜玉夫人如何回文漪阁歇息不提,单说良岫。

上次去问杏轩,是在一个初秋的清晨,长草鸣虫,寒露凝珠,良岫于熹微晨光中感受到的是凄清秋意,落寞而销魂。

如今再回问杏轩,却是初春的午后,只半年的时间,花园中的景色便与那时大不相同了。莹白色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两旁长满了含苞欲放的海棠,细弱的枝子哪里经得住繁密而沉重的海棠花蕾?竟都沉甸甸地垂下来。

“若问一年春好处,却是海棠未开时”。海棠花的花瓣呈浅浅的粉白色,良岫以为并无可取之处,倒是含苞待放时花蕾艳丽如霞。且海棠花花期极短又娇弱,一场风雨便能让它失了颜色,只落个绿肥红瘦的下场。相比来说良岫更喜欢将开未开时的海棠。所以从不做“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之类的风雅之事。

第六十八章 问杏(二)

路过澄玉湖时,良岫特意掀开轿帘细细观赏,只见那湖水清澈莹碧倒也罢了,湖岸上竟是遍栽垂柳,那垂柳正是好时候,清新柔嫩、娇软纤长的柳丝垂到清可见底的水面上,撩拨得湖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更奇处是自岸边到湖心亭有一条贴着水面而建的九曲回廊,雪白的栏杆,朱红的顶子,别有一番风味。只是现在时节尚早,若是到了夏天,满湖芙蕖只怕是要长到比栏杆还要高,走在这长廊上就如同走进荷花丛,那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水中君子,岂不是伸手可触了?想到这里,良岫心中竟是十分神往。只是那湖心亭离得太远,轿子走得也匆促,良岫未曾看清那匾额上写了什么。

一路曲曲折折地走来,还未曾看够桃红柳绿,不觉便上了小山又下来,大好的春景被隔绝在了身后。

还没容良岫来得及失落,山下大片的盛开的杏花便直冲眼底,那轻浅的颜色、清淡的味道,那春风拂面的温暖,将良岫一下子带回了嵯峨山,带回了八年之前。

那时也是这样的时节,这样的花开,这样的颜色和清香。只是那时的自己年少无知、无忧无虑。如今……却只剩一声叹息而已了。

良岫让小厮住了轿,让流月惜月扶自己从轿子上下来。见王安不解地望着自己,淡淡一笑,对他说道:“王总管忙碌了这半日定是累了,也该去歇息一会儿了,只剩下这几步路,我正好散散心赏赏花,老总管乘轿回去吧!”

“多谢殿下关心,但是怎么能让您走回去呢?让老奴送王妃殿下到了问杏轩再回。”

“怎么?老总管还怕我迷了路不成?”

“老奴不敢。”,

“既如此,还请老总管乘上轿子回去吧!”

“老奴不敢僭越,既然殿下想要走一走,那老奴就回去向王爷复命了。”

见他不敢乘轿,良岫道:“老总管年纪大了,我仅仅离开四个月,怎见老总管的腰都不如之前挺拔了?可见终日为了王府上下周全打点,定是十分劳累,不要拘泥推辞快快上轿吧,这是我这个所谓的王妃下的一道命令,王总管可敢不遵?”

老王安心中一热,“多谢王妃殿下关心,那老奴就觍颜僭越了。”

亲眼看着王安小心翼翼、虚心冷气地坐上轿子离开了。良岫才回转身来,沿着杏花林中弯弯曲曲的小路缓缓而行,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伴随身畔。三人各怀心思都不曾说话。

古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是脚下的这条曲径却是通往一处冷僻的幽居之地,王爷离开之前有令——规矩照旧,那自然是无令不准到花园中去了。前次听见这个不合情理的命令时,良岫还十分遗憾。现如今,早已习惯了、麻木了,竟然毫无感触、不为所动。又经此一番生死遭际,早已将一切看得淡如云烟,住在哪里,不住在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哪里;受到喜爱或遭到厌弃,这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而已,自己又何必在意?

有这满园杏花为伴便足矣,良岫已别无所求,只是杏花你是否也愿意与我为伴呢?

第六十九章 归来兮 (一)

问杏轩里似乎一切照旧,门前的合欢花树刚刚生出嫩嫩的小雀儿羽毛般的新叶,庭院中修长的绿竹,经了冬日的萧瑟之后,在暖春的阳光照耀下褪去了枯黄,换上了绿装。几根小小的竹笋也如新生的婴孩儿,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张望这个崭新的世界。

良岫刚一迈步进了大门,便看见小丫鬟菊烟从正房门里一阵风儿一样跳将出来,稚嫩的小脸儿上满是真实的欢喜,手里还甩搭着一块抹布,跑到良岫面前跪下行礼,“奴婢菊烟拜见王妃,王妃吉祥!王妃吉祥!”见她可爱活泼的样子,良岫也笑了,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傻孩子,地上凉,快起来。”

却不知小菊烟身后还跪了原本就在问杏轩伺候的余嬷嬷和小太监小福子,“奴婢(奴才)拜见王妃殿下!”

良岫忙让侍女上前扶起二人,问道:“是王爷……是王总管让你们回来伺候的?”

“不是,是奴婢(奴才)们自己听说王妃回府,求王总管让我们回来的。”

“我只是个并不得宠的王妃,你们跟着我只有吃苦,不仅如此,还不得自由,所以不要勉强。”

“奴婢等并不勉强,奴婢本是下贱之人,王妃却把奴婢们当人看,殿下亲自为奴婢配制药汤让奴婢热敷,治好了奴婢疼了二十年的老寒腿,还嘱托王总管将奴婢的小女儿安排到念玉夫人身边做了丫鬟,让我们娘儿俩能经常见面互相照应,奴婢对殿下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怎会觉得吃苦?”余嬷嬷言道:“奴婢听说了王妃您大难不死,得遇好人相救今日回了府,喜得奴婢一时拿不住东西,还打破了一只碗呢!”

听了余嬷嬷的话,几个人忍俊不禁,老嬷嬷却尴尬又焦急,“奴婢老了,手脚也不稳了,王妃殿下可不要嫌弃奴婢,不让奴婢伺候啊!”

“不会的,余嬷嬷放心,只要你们不负我,我定不会负了你们。”众人听了此话心中十分感动。

小福子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吞吞吐吐地说道:“奴才不会说话,只听母亲的话尽心尽力伺候王妃,我母亲说王妃是个好人,好人就得有好报。”

“你母亲可好?”

“回王妃,奴才的母亲一切安好。”

“你父亲早逝,你母亲要照顾你那瘫痪在床的祖母和你年幼的弟弟妹妹,若非不得已,她怎舍得让你净身入府?还望你理解她的辛苦艰难,不要怨恨她才是。”

“奴才从来不曾怨恨母亲,只恨自己不能多为母亲分忧。”

“真是好孩子。”

见众人围着王妃在庭院里说个没完,流月笑道:“咱们就别站在院子里说话儿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王妃也累了,咱们进屋坐下来喝口茶慢慢儿说,好不好?”

众人听流月如此说也都笑了,想着王妃自回府茶饭未进,也该让王妃歇息一会儿了。余嬷嬷去端准备好的点心,说是王妃错过了午膳时间,先吃些点心垫一垫。菊烟和小福子忙着为王妃烧洗澡水去了。

良岫进了屋,见屋内的陈设布置有了很大的变动,除了自己之前的物品还在原处摆放之外,案几上又添置了不少贵重的古董,对那些名贵的青花、秘色瓷器,描着金、绘着凤的漆器,以及晶莹剔透的玉器良岫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许是在白云观与姑姑生活的时间太久,受道家“轻物重生”的影响,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过多的关注。

倒是那张古朴的木床引起了良岫的注意。

床上整整齐齐叠放着簇新的锦缎被褥倒还平常,却是床上悬着的那幅绣了紫薇花的象牙色罗帐着实扎人眼睛。别的且不论,单这绣工就已是精美绝仑价值千金了,再别提这罗帐的质料和绣花用的金丝银线了。

这简陋狭小的屋子,这古旧朴拙的木床,挂上这样一幅光华四射的罗帐,用不协调这个词似乎都不能表现它的奢华与格格不入了。

良岫看着这床,竟是半日也没能坐下去,她暗自担心,自己躺在这帐子里,会不会因那帐子上金边银叶的花朵太晃眼睛而睡不着。最终还是坐在了榻上,方觉得自在些。

琴案上的那架心爱的古琴还在,手指轻轻滑过琴身,依旧那样光滑冰冷。指尖抹过,一缕琴音如檐下风马,发出清泠悠扬之声,在弦上、在心上久久震颤着不肯散去。良岫赶紧住了手,不敢再动它一下。

第七十章 归来兮(二)

屋里只剩了主仆三人,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四周皆是静悄悄的。良岫坐着,两个小姑娘站着,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却又恍如隔世。

流月与惜月的眼泪早已为良岫流干了。而今,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就在眼前,满腹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只是轻手轻脚地为良岫脱去披风,卸下简单的首饰,用犀角梳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梳理她依旧浓密如云的长发,动作那样的轻缓小心,好像一用力她家小姐就会碎掉一般。

良岫也不说话,伸出两只手,一只握住惜月的手,一只握住流月的手,将它们紧紧贴在自己戴着面纱的脸颊上。三个女孩儿紧紧地抱在了一处,眼泪无声地模糊了窗外的那丛新竹。

直到菊烟与小福子抬了热水进来,才惊醒了三人。两个侍女急忙伺候小姐沐浴,好洗去一路的风尘。

良岫坐在木桶里,水略有些烫,但是浸泡其中让身体顿觉舒适放松。冒着袅袅热气的水面上还漂着几朵将开未开的粉白的杏花,这是流月自院外的杏树上精心选摘来的。

杏花香气清浅,不过经了热水的浸泡和热气的熏蒸,那原本幽微的香竟变得浓郁了许多,闻起来甜甜的令人心情很是舒畅。这也难为了流月,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让自己也能洗个杏花浴,虽比不得玫瑰、茉莉香浓,这份情义却是难能可贵。

这一天的经历让良岫的身体太疲乏了,再被这热水一泡,倦意袭来,不觉睡着了。

惜月轻轻地为良岫取下面纱,看到良岫的脸后有些吃惊。忙招手让流月过来看。二人看着良岫的脸,半晌才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为良岫沐浴更衣之后,又伺候着她吃了一块儿点心,喝了一小盅儿余嬷嬷专门为王妃熬的补身子的参汤,睡意朦胧的良岫这才得以躺在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两个侍女见她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掩好门来到院中,坐在干燥的被春阳晒得暖乎乎的石阶上小声说着话儿。

“流月你刚才可看见了?”

流月点了点头。

“只过了四个月怎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比之前更大了,颜色却浅了不少,竟然还泛着金色,好奇怪。”

“是呢!许是小姐受了重伤身子虚弱的缘故吧?你看小姐都瘦成什么样了。只是若被王爷看到了也许更是不欢喜呢!”

“才不管那个,我倒觉着好看!”

“轻声些,不要说与旁人。”

“你放心,我自然知道。”

“我去告诉小福子,让他去前宅取些炭来。虽然是春天,天气和暖,但是这里阴山背后的又冷又潮,夜里更是阴冷。小姐本就身子弱再受了伤,怎么受得了这寒气?”

“对,王爷住在这里时还每夜都要点个炭盆儿呢,唉!虽然王爷是个男人,却是和小姐一样,两个人一对儿弱身子。”

“我去了啊。”

“你去吧,我去看看小姐,别蹬滑了被子着了凉。”

两个人嘀咕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良岫隐隐听了她们的对话,想起还昏睡在自己脸上的凤随,不觉又添了一丝惆怅。

第七十一章 归来兮(三)

王妃回了府,且经王爷亲自验明,身份确实。

这个消息传来,着实让宰相府里一番惊天动地,丝毫也不亚于二十二年前云良岫出生时的轰动效应。不过众人内心产生的情绪却各不相同、五味杂陈。

云宰相自不必说,小女儿竟能大难不死,并且平安回到漠王府,总算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人人都能看出自家老爷神色不再沉重,却也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良骥与苏姨娘却是喜不自胜,若不是云宰相沉着脸始终不松口,估计母子二人当天就会赶到漠王府去看望良岫了。

从来滴酒不沾的良骥,晚饭时居然陪着老父亲喝了几杯酒。虽然一字未提良岫,却一笑一泪都是因良岫而来。云相爷知道小儿子内心敦厚善良,举止不免有些拘谨,此次饮酒全然是为了良岫高兴所致,虽然儿子酒醉后说了些平时不敢对自己说的话,略有些放肆,心中却不觉添了几分喜欢。

又看苏姨娘自听说良岫回来就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一直含着泪,瞅着可怜得紧,当晚云相爷便宿在了苏姨娘的恪静院。

却是方姨娘与恰好归宁的云良玦,母女二人竟是失望透顶以至于一夜未眠,相对咬牙切齿倾诉自己做小的苦闷与对苏姨娘、云良岫的嫉恨之情。只恨不得咬上这两人几口才解恨。

至于云良骐,这个花花公子,只顾得在外眠花宿柳吃酒作乐,嫡妹云良岫是死是活、是来是去与他有何干系?他自逍遥他自己的。

与此同时,皇宫里也得了消息,皇帝心内欢喜异常。云良岫活着回来,说明了一个问题——小儿子龙云漠的命有救了!

这奇女子不仅能助漠儿成就帝业,还能解了苦苦折磨了他近二十年的血毒,这个女子一定得活着,最起码,在圆房和解毒之前必须得活着!

至于她是与不是宰相嫡女都不重要,无论怎样她都是自己的臣民,为了皇家做一点牺牲也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想来这女子也是知道的。

老皇帝无论如何欢喜却不露声色,只淡淡地对报信的太监总管万富源说道:“朕已知晓,传朕口谕:得知漠王妃平安回府,朕心甚慰,赏赐漠王妃紫金红宝石榴珠钗一枝、翡翠龙凤手镯一对、羊脂白玉如意两柄。并转告王妃好好将息,三日后与漠王一起入宫觐见。”

万富源领了旨,出去对候在外面的王府管事宣了皇帝口谕,赏赐了东西。王府管事谢了恩匆匆回府向王爷复命。

龙云漠正在书房里看书,一头长发随意披在月白的衫子上,那白衫也是一点锦绣也不着,素净的很。听了管事禀告站起身,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儿臣遥谢皇恩。”拜完一抖素袍重又坐下,继续看书。倒是管事战战兢兢手捧着皇帝赏赐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才轻声言道:“王爷,这赏赐?……”

龙云漠头也没抬,“你怎么还没走?圣上赏给谁的,你就给谁拿去,这还用本王操心?”

管事赶紧口称遵命,退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凤冠霞帔(一)

倒是良岫听了口谕之后,对着皇宫方向行了大礼,谢了皇恩。让惜月从管事手里接过赏赐,除了那只珠钗,其他的只看了一眼就让惜月登记入库了。

那支紫金红宝石榴珠钗,紫金光华夺目,上面用紫金做石榴外形,里边的石榴籽却是由一颗颗莹莹生辉的上乘红宝石镶嵌而成。一支小小的钗子便显现了皇家的气派与奢华,也包含了另一层寓意:石榴多子。这是圣上希望自己与龙云漠早日绵延子嗣。

良岫单留了它在外面,是要留着入宫觐见时戴的。

良岫认为,即便是普通人送给自己衣衫首饰,为了表示自己喜爱还得在他眼前穿戴一下,以示尊重与谢意,更何况这是圣上的赏赐?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如此华贵艳丽的首饰,但是戴了去进宫面圣,也是对圣上一片心意的感念与谢恩,尽管确实难以遂了圣上的心愿……

三日后,寅时刚过良岫便起身梳洗。昨夜王爷派人送来了入宫觐见所穿的礼服,足足端了六个大托盘来。虽然之前良岫也进过宫觐见过圣上,可是那时身份低微,不过以一的民女身份,服饰只要庄重合体即可。如今做了漠王妃,再入宫就必然要讲究那些琐碎呆板的礼节了。

王爷大概知道良岫不大懂这些礼节,于是派了一个从前在宫里当过一等宫女,颇懂宫中规矩的老嬷嬷来为良岫按品大妆。

老嬷嬷行过礼之后腰板笔挺双手叠于腹前,微微低首十分谦恭地站在良岫面前。良岫细细瞧去,只见老人年近七十,脸上满是岁月所雕刻出的皱纹。一身青色衣裙朴素整洁,灰白的头发梳成光溜溜的发髻,一丝不乱。一根乌木嵌银簪子簪在发髻上,显得古朴又端庄。

只听她语气平缓吐字清晰地说道:“王妃殿下,老奴可否为您梳妆?”良岫赶紧道:“那就有劳嬷嬷了。”“老奴不敢。”

接下来的程序对良岫来说无异于一番折磨。

老嬷嬷先为良岫更衣,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一身之后,又穿上一层圆领青色鞠衣,前胸、后背装饰着金绣云凤纹。之后是真红的直领绫罗大袖衣,最後是并列的两条霞帔,深青色,装饰着织金的云霞图案和凤凰花纹,下面用金坠子坠着,上面也钑(sà)着凤纹。下穿红罗裙。之后还有一些大带、玉革带、玉花采结绶、玉佩、青袜舄及玉谷圭等零碎儿。

民间说出嫁的女孩儿要穿凤冠霞帔;夫君当了高官的,妻凭夫贵封为诰命夫人,也是要穿凤冠霞帔;还有皇族女眷身份尊贵穿衣便是凤冠霞帔。

在老百姓心目中凤冠霞帔煌彩夺目,令人,尤其是令无数女子无限向往,以能穿上凤冠霞帔为人生最高也是最美丽的目标。

现在,良岫却被这身至高无上的衣服折磨着。

老嬷嬷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但是嘴也没闲着。她不厌其烦地向良岫介绍她给穿上戴上的每一件饰物每一根衣带,好像要让良岫一次性记住这繁琐无比的皇家服饰。

第七十三章 凤冠霞帔(二)

“王妃殿下,这便是是九翟冠。”说着老嬷嬷用一双干如枯木的老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最后一个托盘里,最让良岫恐惧的那顶奇怪的金冠。那银丝编制的九只口衔珠滴的翟鸟,仿佛在用十八只毫无神采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良岫。

老嬷嬷却全不顾良岫的恐惧,一边用充满无限爱慕的眼神紧紧盯着手里的金冠,一边继续絮絮叨叨:“这九翟冠前后各饰牡丹珠花二朵、蕊头八个、上有三十六片翠叶;两侧有珠翠穰花鬓二朵,用六片小连云衬着;这是冠上的翠顶云,上面这九颗珍珠都是上等的南珠;还有十一片珠翠云,金冠前边儿装饰着珠翠翟九个。”

老嬷嬷又挨着个儿指着介绍:“这最下方两侧的是两个大珠翟,还有三个小珠翟四个翠翟,都是口中衔着珠滴。冠底的圈子是翠的,缀着金珠宝钿花,这金冠顶上插着的一对儿金凤,您看看,就跟活的一样,底下还有金簪一对儿,也是无比的贵重……”

终于,老嬷嬷的眼睛从金冠转移到了良岫身上,“王妃殿下,这九翟冠虽不是最高贵,但也不是常人可以戴的。只有皇后的龙凤珠翠冠和太子妃的九翬四凤冠比它尊贵,之后再无其他。殿下能够戴上这金冠去皇宫觐见圣上,这是多少女子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福气,殿下好福气呀!”

听着老嬷嬷满是艳羡的话语,良岫却心道:“这是一份多么讽刺的福气!”

之前良岫在家做女孩儿时,因为圣上赐婚嫁与漠王为正妃,故宰相府中也请过懂得皇家礼仪的老宫人来教习良岫宫廷礼节服饰等等。因此良岫曾看到些各个品阶贵妇的正装画像,尊贵没有感受多少,倒是看到画上人表情僵硬呆板,枯槁的容颜映衬在凤冠霞帔的光彩之下,哪里还有女子应有的柔美娇艳?

如今沉重的华服金冠压在肩上头上,是否自己的青春与天性都会被它吸干以至于自己也变得衰老憔悴,变成支撑这身衣服的没有生命的衣架?

终于妆扮停当,那根紫金红宝石榴珠钗也挤在了金冠之下。一时间良岫只觉得头大如斗,脖子好像一下子变细了,竟支不住总想垂下来。没有办法,只好硬撑着——硬撑着勉强吃了几口饭,又硬撑着坐轿到了前宅大门,之后硬撑着让惜月扶着坐上了一乘早已备好的深红色大轿,再硬撑着一路向着皇宫而去……

此时天还未亮,良岫却盼着天黑了。

龙云漠坐在前一顶轿中,二人于昏暗的天色中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上了各自的轿子,一句话都不曾说。

街道上十分寂静,只听得见沉甸甸的大轿颤在轿杆上的吱吱呀呀声和轿夫与侍卫亲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寻常百姓家大多还在睡觉,一夜如丝细雨,让空气清冽又芬芳,在这样的春日凌晨睡一个闻雨闻花却不闻声的回笼觉,该是何等舒畅惬意!而自己却穿戴着如同枷锁一般的礼服赶往冷漠肃穆的皇宫!

苏子曾深夜立于江边慨叹:“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自己这条如枯叶般的扁舟,何时得以泛舟于江湖?

第七十四章 深宫贤贵妃(一)

二人入了皇宫,圣上正当早朝,于是良岫与龙云漠先去了贤德宫拜见贤贵妃。

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昨夜未曾安睡,贤贵妃面色略有些憔悴。虽然看见龙云漠与良岫双双前来晨省心中欢喜,却神色倦怠打不起精神。

“岫儿前段时间受伤坠崖可真是让本宫心焦啊!每日里为你在佛前祷告,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本宫心里十分高兴。又看见你和漠儿如此恩爱和谐,本宫这颗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喝了几口宫女端上来的参汤后,贤贵妃关切地言道。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令娘娘担忧了,还请娘娘恕罪。”

见良岫又站起身行礼,贵妃娘娘忙摆手道:“快坐下,一家人说话儿不必拘着那些虚礼儿。更何况你刚刚伤愈,身子还虚着呢,坐着说话吧。”

“谢娘娘。”

待良岫坐定,龙云漠开口言道:“娘娘保重凤体,漠王妃如今已平安回府,娘娘不必劳心挂怀。”

听他话说得生硬,良岫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淡漠,不似与自己养母说话的神态。贤贵妃却并不在意,依旧端庄和蔼地与良岫闲谈。

“本宫很喜欢岫儿的端庄文雅的性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这才是王府正妃的样儿。”话说完,贵妃不留痕迹地瞥了龙云漠一眼。

龙云漠面无表情,只两道剑眉微微地蹙着,垂着双目盯着脚下地毯上灵芝与蝙蝠的花纹,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良岫说着客套话。

一时间冷了场,三人各怀心思。

贤贵妃见养子不悦,知道碰到了他的痛处,就不便再说什么。龙云漠则冷着一张脸,显然是一句话都不想说。而良岫只觉得极其拘谨与无聊,头上的九翟冠又压得人头晕目眩,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贵妃便又关切地问起良岫的身子,叮嘱她多吃些滋补的食物,还吩咐宫女去请专门伺候贤贵妃的于太医来给王妃把脉,好开些补身的药。良岫委婉地谢绝了,说自己在王府已经请太医看过了,也开了药正在吃着。贤贵妃听良岫解释了几次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良岫边与贵妃闲谈边悄悄打量,虽然大婚的那日贤贵妃也去了王府,但是良岫拜高堂时是蒙着红盖头,又被龙云漠急匆匆拽进洞房,摔杯砸盏的一番嘲讽羞辱,并不知圣上与贵妃何时起驾离府回宫,因此不曾得见凤颜,之后也未能进宫拜见,所以今日倒是第一次相见了。

贵妃年已不惑,虽然一双含情凤目的眉梢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肌肤也不似年轻人那般光滑亮泽,但是,多年来身居皇宫,贵为妃嫔,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因此看上去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不像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为生计而操劳奔波,只落得风鬟雾鬓沧桑憔悴。尤其是那一头乌发和一双玉手,保养得比少女还要好,竟然看不出一点风霜的痕迹。

第七十五章 深宫贤贵妃(二)

但是良岫看在眼里的,却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憔悴,这是名贵的脂粉和奢华的衣饰所不能掩盖的。透过那双曾经如春波荡漾,如今已是秋水微澜的眼睛,流露出的是落寞、焦虑和疲惫。

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据说贤贵妃并无显赫的家室背景,当初入宫时父亲不过是一位官职低微的副都护,只是与当时遥领大都护府大都护的威亲王关系尚可,才得以让女儿选秀入宫,侍奉圣上。从一个小小秀女登上这仅次于已逝的先皇后和先皇贵妃的贵妃之位,仅凭圣上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智慧、耐性、心机和手段,这种种绝非一般人可以企及。这种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快乐,身心俱疲的日子岂是可以用年月来计算的?叫人如何不疲惫、不焦虑?

良岫暗自吃惊,自己怎会对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产生一种类似于同情的心情?反倒是贵妃娘娘应该同情自己这个相貌丑陋、不受宠的名不符实的漠王妃才是呀!想到这里良岫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这毫微的表情没能逃过贵妃犀利的眼睛,“岫儿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眼睛笑起来竟是好看得很呢!”

“臣妾……臣妾是想起了早起为臣妾梳妆的老嬷嬷说,臣妾所戴的九翟冠十分尊贵,要是老嬷嬷有幸得见凤仪天下的娘娘,哪里还敢提尊贵二字?因此臣妾在笑自己身份卑微。”这谎话编得良岫面红耳热,却让贤贵妃娘娘心花怒放,微笑道:“岫儿莫要妄自菲薄,这九翟冠只有贵为亲王正妃才有资格穿戴,确是十分尊贵,岫儿要懂得惜福呀!”

“谢娘娘教诲,良岫受教了。”

身边的龙云漠终于抬头看了良岫一眼,虽看不出是是嗔是喜,但是良岫依然觉得眼光如剑,令她羞惭不已。

好在龙云漠很快又带着良岫去拜见其他妃嫔,才让她离了那尴尬之地。

二人先后拜见了许贵妃、杜妃、慧妃等妃嫔,除了杜妃神色和蔼亲切一些之外,其他人皆是淡淡的,尤其是许贵妃尤为明显。龙云漠却待哪一个都是一样,不失礼数,又拒人千里。

终于,小太监来传话,称圣上已经散朝,现正在御书房歇息,半个时辰之后还要与几位大臣商议北疆蛮族侵扰边境、掠夺人口之事,故速传漠王爷与漠王妃觐见。

龙云漠与良岫当即拜别慧妃,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中,圣上坐在堆满奏折的书案之后,神色也是略显疲惫。但见到二人自是欢喜,尤其看到良岫头上那支熠熠生辉的紫金红宝石榴珠钗后,知道良岫冰雪聪明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于是赐了座又赏了茶,之后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安抚教诲,主旨无外乎要良岫与龙云漠夫唱妇随,要良岫照顾好龙云漠的身子,要良岫早日为皇家绵延后嗣。当然也对龙云漠提出了要求,话里话外暗示他要早日接纳良岫。二人在圣上面前倒是态度一致的诚恳认真,皆是诺诺应允连连称是。

好在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几位重臣早已在御书房外等候,其中便有云宰相。

第七十六章 太子初见(一)

二人拜别父皇出来,迎面看到候在外面的几位大臣,云宰相看见二人,也急忙与几位大臣一起上前来施礼拜见。良岫忙还礼,惜月也赶忙上前拜见相爷。

龙云漠说了句免礼,便疾走几步将良岫落在后面。这一举动给了良岫一点儿时间,众大臣也识趣地结伴到不远处的青鳞池边观鱼闲谈,由是良岫得以与父亲片刻交谈。

“父亲一切可好?家中一切可好?”

“多谢王妃挂念,老臣安好,只是侍妾苏氏和庶子良骥十分惦念王妃,本要入府拜见,因王妃身子虚弱,人来人往不利于将息休养,所以老臣拦着未让他们入府叨扰。”

“良岫甚是想念苏姨娘和良骥兄长,请父亲转告姨娘与兄长,良岫身子已无大碍,请姨娘与兄长得空到王府一叙。”

“是,殿下,还请殿下保重身子。”

“父亲也一样,要多多保重。”

“谢殿下。”

似乎自良岫从嵯峨山回到宰相府至今九年时间,父女之间也未曾说过这样多的话。尽管句句都是中规中矩的客套话,但良岫依然能听到些许关怀,对于良岫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

太监请父亲和几位大臣进了御书房商议国事去了,良岫抬眼望去,却不见了龙云漠的身影。圣上因有国事并未按照规矩赐宴,良岫思忖是不是此刻便可以回府了?然而良岫与惜月并不认识出宫的路,即便是出宫也必得是和龙云漠一起才合乎规矩。于是良岫决定先在御书房附近走走,兴许能碰到龙云漠。

主仆二人边漫步闲谈边赏景找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不大的园子。进了月亮门儿,只见园子里藤萝绕架、修竹成簇,四周都是碧绿莹莹,竟然是一朵花也不见。良岫觉得新奇:素来皇家都喜欢富贵艳丽辉煌灿烂之物,花草也不例外。宫廷中喜种松柏、梧桐、银杏等名贵的树木,和牡丹、芍药、荷花之类的富贵花草,像这样藤萝、竹子、薄荷之类的平常草木皇家是不屑于栽植的。

良岫忽然来了兴致,言道:“惜月,你看这园子里,一眼看去皆是绿色,竟然没有一朵花,在这锦绣堆成的皇宫里,倒是十分新鲜别致。”

“是呢小姐,但是一朵花也没有,却是很单调呢,奴婢还是喜欢花朵,又香又漂亮,多好看呀!”

“但凡女子大约都会如你这般吧?我倒觉得这样清新得很,不俗气,且有那么几处简洁精致的亭阁,若是这园子要我起名字,我便叫它‘凝碧小筑’,你觉得如何?”

“奴婢不大懂,小姐说什么好便就什么好吧!”

良岫笑着戳了一下惜月的额头,“狡猾的丫头,不赞同我也就罢了,偏还装傻!真是可气又可爱!”

说着两人都悄悄儿地笑了。

“这金冠太重了,小姐累了吧?找个地方坐下来奴婢给您揉揉肩膀。”

“是呀惜月,这哪里是金冠,明明就是块大石头,它压得我头好痛,脖子和肩膀也痛得很。”

找了一处掩映在竹丛中的小巧的凉亭,良岫坐下来,惜月在身后轻轻按揉她的肩膀。

“是谁在此妄议本宫的‘夕翠园’?坏了本王的雅兴?”

身边不远处忽然传来的这一声似怒似嗔的轻斥,着实吓了主仆二人一跳,急忙起身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声音出自何处。

却不知身后的竹丛中闪出一个人来,一身大红锦袍,晃得人一时看不清他的容颜。

第七十七章 太子初见(二)

那人看她二人因被自己吓了一跳而惊慌迷惑的样子,似乎觉得很好笑。

“听说你要给本王最爱的园子改名字?”他笑眯眯地俯首瞅着良岫的眼睛。

“臣妾不敢,因臣妾并未看到园门上有匾额,故而随口胡乱说了个名字,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哦?”听她如此说,那红衣男子更是兴趣盎然,“你怎知本宫的身份?”

良岫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衣装,没有说话。

“是了是了,我也是顺口白问,我这一身衣裳便是太子的皮囊了,有谁会看不出?”太子自嘲一笑,“擅自私闯本宫的禁地,你又是何人?”

没等良岫回答,他却将洁白的食指压在唇上,狡黠地说道:“嘘——别说话,让本宫也来猜一猜。”说着他围着良岫转了一圈,假意上下打量,“看这打扮,便知你是某个亲王也就是本宫的某个亲弟弟的正妃,本宫有八个弟弟,其中七个弟媳本王都曾见过,个个都是花容月貌令本宫倾倒,只有一个本宫不曾见过……若本宫没猜错,你便是那世人从未见过真容的漠王妃!也就是我家云侧妃良玦的妹妹,我的妻妹!你究竟长的什么模样?这面纱下面的脸真是令本宫心痒难耐。”

说着太子突然逼近良岫,看那手的姿势竟像是要来揭开良岫的面纱。幸亏良岫见太子举止轻佻,早已有了戒备之心,见他逼近便急忙向后退去。却不料被脚下的石阶跘了一下,原本只是个不大的动作,怎奈今天良岫穿了一身沉重啰嗦的凤冠霞帔,这轻轻的一跘竟让她掌握不住平衡向后倒去。惜月急忙上前来扶,却不料被一股力量推开丈余,硬生生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而此刻为了不被摔到,良岫慌乱之中随手抓住了个东西,哪知竟是抓住了太子的一只手!良岫大惊,赶紧松开手,任由自己摔下去。太子却没松开他的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揽住良岫的腰,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一股酒气伴着淡淡的龙涎香向良岫袭来,竟令她一阵眩晕。

太子那张酷似龙云漠的脸在眼前放大,两颊微显酡红,双眼迷离如桃花夭夭。

“本宫只是好奇你面纱下面是一张怎样的脸,又不会吃掉你,你怕什么?”

“请、请太子殿下自重。”良岫只觉心慌意乱,徒劳地挣扎着。

“本宫不懂得自重是什么,良岫可否教教本宫?”见良岫害怕,太子似乎更是得意。“你身上熏了什么香?真好闻,本宫都要醉了……”说着竟将脸贴近良岫露在外面的脖颈处,作势要亲吻。

忽然一只大手有力地握住了太子的胳膊,将他狠狠地从良岫身边扯开。

“王兄怎的又喝醉了?我扶你去歇息!”说着不露声色的将良岫推到身后。

这冷冷的声音,对于良岫来说却如同!

“王爷……”

“闭嘴!”

龙云漠并不搭理良岫,却只对惜月说:“惜月,你陪着王妃到御书房门口找内侍为你们带路出宫,出宫后在宫门外轿子上等我。记着,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是,王爷。”惜月发着颤音答应着。

第七十八章 罗帐如烟

惜月搀扶着良岫急急往园外就走,身后的太子在龙云漠生硬地“搀扶”下,一步一回头,且对着良岫的背影扬声说道:“来人!给本宫做一个牌匾,本宫要将它挂在园子门上,就叫‘凝碧小筑’!‘凝碧小筑’!你可喜欢?你可喜欢?哈哈哈……”

太子的笑声渐去渐远,回想起刚刚的一幕,令良岫心跳如鼓,以前也有耳闻说是太子行事荒唐、酗酒贪色,想不到竟是如此不顾体面,着实令人害怕。若是有朝一日这样的人坐上了天子之位,大夏王朝会将如何?天下黎民又将如何?

想到这里,良岫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不觉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了。

越是急着快走,越是走不快,良岫脚底下好像踩着一团棉花,一脚深一脚浅,亏得有惜月扶着,只是这惜月竟也是吓得迈不动步子。主仆二人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出了宫门。

漠王府的三顶轿子还候在宫门外的云柏之下。

惜月口念着“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扶着良岫上了轿子。良岫跌坐进轿子里,心一个劲儿砰砰直跳。那九翟冠更加沉重地压着额头,原本的头痛竟变成了眩晕,一时间天旋地转、恶心欲呕,冷汗从额头上不断地渗出。

惜月见状急着问:“小姐这是什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怎的出了这样多的汗?”良岫只说了头疼,快去给取止痛的丸药来,便斜靠在轿子里闭着双眼,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紧紧抓住窗棂,怕自己会支持不住栽倒在地。

恍惚间感到惜月又掀开了轿帘,坐了进来,却没有拿药给自己吃。良岫已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问她要药了。静了片刻后,惜月似乎看出了自己的不适,立刻上前几下便摘掉了压在自己头上的九翟冠,笨手笨脚扯痛了自己的头发,并用一块绢帕给自己擦着额上的冷汗。

虽然头上轻松了许多,但是眩晕丝毫没有好转,良岫抓住惜月的手,呻吟着:“惜月,我头晕,好难受!我想吐。”

只说了这一句话,良岫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倒在惜月的怀里。只是惜月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在衣服上绣了那样硬的花纹?磨得人脸生疼!……

等良岫醒来,已是问杏轩里最深的夜晚了。

一支烛火在床头的案几上,静静地燃烧着。

虽然还是感觉浑身无力,但是所幸已经不再眩晕。烛火太昏暗,床上那幅华丽无比的罗帐轻柔地垂着,上面的锦绣花朵又让良岫仿佛被笼在一团朦胧的云雾里,看不清帐子外面。忽觉有些口渴,却不知帐子外的两个女孩儿是否睡着了,不忍心叫人。于是良岫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想要掀开帐子,却见外面有人影一动,帐子被从外面撩开了。

披着一头长发,一身白色素袍的龙云漠,正一手掀着帐子站在床边。

良岫吃了一惊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

龙云漠直直地盯着良岫,嘴里却说道:“流月、惜月,王妃醒了,过来伺候!”说罢,扔下帐子,转身而去。

留下良岫傻愣愣地呆坐着。

两个侍女听了王爷的吩咐,匆匆地从书房奔过来,看到自家小姐已经大有好转欣喜得很。忙着伺候良岫喝茶用膳吃药,菊烟和余嬷嬷、小福子也根本没睡,过来问候王妃之后,又帮着两个姑娘烧水熬药的,足足闹腾了多半个时辰才算消停。

看看天色还早,良岫说自己只觉得困倦想再睡一会儿,于是只留了流月在旁伺候,让其他人都去歇息了。

待大家都去睡了,四周变得静下来之后,良岫躺在床上悄悄儿地问旁边歪在榻上,时刻准备听到自己召唤就起身的流月,“流月?睡着了吗?”

流月赶紧一下子坐起,“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你好好儿地歪着,咱俩这样说会儿话。”

流月听了长出了一口气,“小姐,您吓了奴婢一跳。”

见她放心地重又躺下,良岫问道:“流月,为何我这一醒来,竟瞧见王爷守在我床边?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小姐一早儿好好地和王爷进宫去,午后却是生了病昏迷不醒着回来的,王爷自然是有责任的,只有看着小姐您醒过来没事了,王爷才会放心。”

流月的这回答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仔细琢磨又是模棱两可,但是想来也只有这一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看着流月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良岫很心疼,便没有再追究下去,让流月再好好睡个回笼觉。

第二天卯时过了良岫才起身,本来惜月和流月是让她在床上躺一天的,可是良岫看外面天气晴好,身子感觉轻松了不少,想自己若躺在床上岂不是负了大好春光?再说没病的人在床上躺三日还会躺出病来,不如起来走走身子会好得更快一些的。于是便向自己的侍女提出请求,让她们允许自己在屋外走一走。

第七十九章 “瞎手帕”

良岫却不曾料想这说一不二的丫头流月说什么也不准自己出去,良岫只得说了半日好话,才勉强准她在院子里散散步,还必得是午时左右,太阳最足天气最暖的时辰,还要良岫披上一件狐皮大氅才肯答应。

良岫拗不过这丫头,只好让她拿了件白狐皮斗篷搭在自己身上,让惜月扶着自己在小院子里慢慢地来回踱步。

春日阳光暖而不燥,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可是这白狐皮却太过夸张了,哪里见过这么暖和的天,这么好的太阳下面却要穿一件冬日里才穿的狐皮斗篷?良岫却不敢对着流月说什么。

看流月进屋里去拿什么东西去了,良岫就边散步边对着惜月发牢骚道:“流月这丫头,我是越发惹她不起了,处处都要听她的,不听就耍小脾气,还学会了给我脸色看呢!我看是皮子痒了想挨顿鸡毛掸子呢!”良岫边说边偷笑起来。

“我的千金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当丫头的吧,昨天您那个样子回来,差点儿没吓死奴婢们,现在想来还后怕着呢!您就行行好儿,听奴婢们一回,等养好了身子再去赏院子外面的那些杏花也不迟呀!”

“昨天?我倒是不怎么记得了,昨晚问了流月,她也说得含糊。当时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何止是吓人,简直是吓死人的呀!”惜月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姐您说头疼,让奴婢去拿止痛的丸药。奴婢便伺候您坐进轿子,赶忙去另一乘轿子里给您拿您配制的止痛丸。可是奴婢刚走,王爷就回来了,还怒气冲冲地闯进您的轿子里,奴婢想着这回准又要大闹一场。岂不知,王爷并没有闹,却说王妃身子不适让轿夫赶紧起轿回府,如若慢了就将轿夫乱棍打死。轿夫们个个儿吓得面无人色,那轿子真是一溜儿风跑回来的。奴婢本打算和您坐一乘轿子的,可是王爷不肯,说您头晕动不得,就一路把您抱在怀里回的府。”

自己竟是被龙云漠抱在怀里回的府,这岂不是让王府中人都看见了?良岫想到此,不觉微微地红了脸。

说着话儿的时候,流月从屋内搬了把竹椅,又拿了一个锦缎做的垫子和一个靠枕出来。将锦缎的坐垫铺在椅子上。

惜月扶着良岫坐在竹椅上,流月将靠垫垫在良岫的后腰上,见小姐舒舒服服坐好了,自己则和惜月一起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流月的手里还不忘拿了活计,边陪着良岫聊天手里一边在熟练地缝制着。

流月嘴利手却巧,尤其擅长绣花草。她给良岫绣的各色花卉绢帕,每一条上的花朵栩栩如生各不相同。把个良岫爱得什么似的,竟都收藏了起来,一条也不舍得用。每每看到良岫拿着条素净的绢帕在人前走来走去,流月就要着急上一番,说这是小姐摆明了要让旁人笑话,不是笑话小姐而是笑话小姐身边的丫头,竟然笨到如此程度,连朵花儿都不会绣,让自己的主子拿着条“瞎手帕”。

这“瞎手帕”一词来得古怪又有趣,原来,在流月的记忆里,那说不上名字来的故乡,那里的女子,无论是年长的妇人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孩儿都是心灵手巧擅长绣花。女孩们的衣襟、裤脚、手帕还有鞋帮鞋面上都是绣了花儿的。若谁家的女孩儿穿了一双鞋子,鞋帮鞋面儿上却干干净净一朵花儿都没绣,就会被人嘲笑说穿了一双“瞎鞋”(因为流月被拐子拐走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识字,且不记得故乡究竟在哪里叫何名字,至于是哪个瞎字也是无从查考,姑且用这个“瞎”字代替),将来这穿“瞎鞋”的女孩会变得手笨嘴拙,嫁不了好婆家。这也是流月为何努力学习绣工的原因之一。

至于没有绣花儿的手帕叫什么倒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名称。流月却引而用之,将没有绣花的手帕称为“瞎手帕”。良岫每次听到这个词,都是被流月数落的时候,她是一边被数落一边偷笑,把个流月气个够呛。

挨完数落,一切照旧。流月无可奈何,只好“逼着”惜月给小姐绣,惜月却又最不擅长绣花,绣出来的蝴蝶像马蜂、鸳鸯赛野鸭,尤其绣的牡丹最可笑,红红紫紫乱糟糟的一团好像是打翻了颜料罐子。所以这惜月一提绣花就怕得很,流月又是个强势的不肯放过她,为此两个小丫头私下里没少叽叽歪歪地闹别扭。

良岫本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为了顾及流月的脸面,还有救惜月一命,便让流月绣些简单的花样,拿着应应景儿。

第八十章 墨竹留香

今天良岫看她手里绣的却是个荷包之类的,白色的素锦上绣着的是一丛墨竹,立根于岩石之间的几竿修竹竹叶婆娑、竹节挺拔,虽然很别致,瞅着却怎么也不像女孩子所用之物。

忽然良岫心中一喜,莫非是流月有了心仪的男子?也是,算来自她八岁跟着我,如今已有十七岁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良岫的脑海里将流月有可能认识的男子都过了一遍,却没能发现哪个配得上自己的流月。宰相府中除了自己的二哥哥云良骥,其他人都入不得良岫的眼,自己之前也曾试着透露给二哥哥把流月许配给他的想法,只是二哥哥太过刚正,只娶正妻不纳妾室。自从与嫂嫂燕氏成婚,夫妇二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对别的女子是毫不心动,良岫无奈只得放弃。

而这漠王府,因为被软禁于问杏轩,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对府中人等良岫不是十分了解,只有一个漠王爷身边的金侍卫,看年纪和样貌和流月倒是般配,只是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

良岫之所以总是考虑两位侍女的终身,一是因为两个姑娘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再有一个就是因为,自己误了她们,自己从白云观回来待嫁,却一等就是八年。自己虚掷了青春还不足惜,却难为了伺候自己的两个女孩子。因此良岫便常常暗地里替她们物色。

想到这里良岫笑着问道:“流月绣的是什么?”

流月却手也不停,头也没抬地说:“这是奴婢给王爷做的荷包。”

听她答得干脆,良岫十分失望又十分好奇,问道:“王爷不是有自己的绣娘吗?”

流月依旧没有抬头,手里却飞快地穿针引线,“小姐说得没错,可是您昨天在轿子里吐了王爷一身,别的衣服鞋子也就扔掉了,只有那个荷包,王爷直喊可惜,说是先皇后生前最爱墨竹,绣墨竹也是宫中绣得最好的。先皇后去世后,他便让从前伺候过先皇后的苏州籍宫女为他绣了那个墨竹荷包,那宫女果然绣工高超,绣出的花样儿颇有先皇后所绣的墨竹的神韵,王爷喜欢得紧便天天带在身边。后来那宫女因年满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不知所踪了。如今这荷包脏了却无处找人来再绣出那样的墨竹了。于是奴婢就自告奋勇揽了来,却不知能不能绣好。”

听了流月的话,良岫惊愕得说不出话——自己竟然在轿子里吐了龙云漠一身!而他竟然没有发火乃至发疯!或许,他当时发了火也发了疯,而自己晕厥了过去并不知道而已。可是昨夜,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龙云漠,如果他生气了怎会守在自己床前?若是为了等自己醒来好冲着自己发一顿脾气,似乎他为人还不至于如此恶劣,况且看到自己醒了,也不过是喊来流月与惜月照顾自己,并未说什么。

再有就是,良岫看了看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畔的两个侍女,一个正专心地绣着荷包,一个正轻轻地为自己捶着腿。为何她们两个说到龙云漠的时候,没有了先前的厌恶与惧怕?龙云漠竟将自己的心事说给自己的侍女听!这一切都好生古怪啊!自己不在的这四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想到自己吐了龙云漠一身,更是心中老大的不安和尴尬。

惜月看出良岫脸色不对,忙问:“小姐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听了惜月的话,流月也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查看良岫的脸色。

“我没事,只是觉得尴尬得很,居然吐了王爷一身的秽物,想想都觉得脏污。”良岫叹口气道。

“小姐,您哪里吐的是什么秽物!您吐了王爷一身血啊!您自己不知道?”惜月心疼地问。

良岫茫然地摇摇头,自己好好儿的,只不过受了点儿惊吓,哪里就虚弱到动不动就吐血的程度?

流月瞅了惜月一眼,伸手将良岫身上的狐皮斗篷裹紧了些,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王爷喊太医来看了,太医说不妨事,这还是先前的旧伤淤血未曾完全被身体吸收,加上一时间急火攻心才吐出几口血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将淤血吐尽,再好好调养休息,小姐的身子很快就会康复的。”

良岫闻言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个侍女见日影偏西,知道过了午时,便扶着良岫回房去了。

第八十一章 素衣如月

在屋里闲养了几日,确是十分舒适,炭火整日地烧着,人参鹿茸虫草燕窝整日地炖着,补得良岫面色红润,身子也渐渐地有了力气。

转眼已过了二月中,这一日自早晨起来,外面的天空就是阴晴不定。想来院外的杏花已经开始凋零了吧?因为良岫已经看到有些花瓣飘过矮矮的围墙,落到了问杏轩的小院子里,且越积越多,仿佛一层薄薄的透着粉色的初雪。

春未尽,花已落,这,就是杏花的命运。

良岫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庭落花,望着头顶四方形的天空,似乎都能于无边静寂中听到时间从身侧、从脚边、从耳畔流淌而过的潺潺之声。生命犹在、青春正盛,却被这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庭院锁住。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良岫常常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杏花如我,我便是杏花,一般的平淡颜色,一样的无法掌握的命运。

杏花,这集淡雅清幽于一身的花儿,将自己烟霞般的花朵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寂寥的世界,如今又将毫无牵挂地零落,成泥、成尘或成灰都不曾有半分忧伤与彷徨。当自己的生命凋零之时,是否也会如这花儿般从容?

一阵带着春寒的风吹过来,良岫瘦弱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惜月见了,便急忙扶着良岫回了屋。

良岫喝了杯热茶,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小福子在院子里扫着粉白的花瓣,忽然记起了什么,问身边的惜月道:“今儿是初几了?”

“二月十七了,小姐。”

“你去告诉小福子别扫那花瓣了,扫不净的,让他去寻些香烛纸钱来吧!”良岫又马上叫住惜月,“咱们屋里还有酒没有?如果没有,让小福子再拿一坛杏花白。”

“小姐,夫人的忌日又快到了?”

“是啊,就是明日。惜月,母亲离世已经十七载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惜月见良岫伤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赶紧悄悄儿的出去找小福子了。

看着二人在院子里说话,又见惜月接过小福子手里的扫帚,小福子脚步匆匆地出门,良岫心中叹息:“惜月,明夜我要用这漫山落花、一轮残月、半首琴曲和这山间清风为母亲祭奠,对,还有一盏醇香的杏花白,这许是此世间最美的祭品了。”

第二日,刮了一日的东风,将天空中的阴云一扫而净,露出碧蓝如海的晴空。

一天的时光悄然而逝,不觉天色已晚。当一轮微残的明月默默升上夜空,照亮飞花似雪的山坡时,似乎一切都像梦境一般,那样虚幻、缥缈,那样的不真实。

良岫立于小山顶上,两个侍女和丫鬟菊烟已经在山顶凉亭里摆好了简单的祭品,一座香炉,两点烛火;一盏清酒、几沓纸钱,以及从山腰一直蔓延下去的与月光同色的大片杏花。酒香、檀香、花香,一时令人心醉神迷。

春寒料峭,山顶的风还是很冷硬的。原本流月和惜月要为良岫穿上狐皮的斗篷,良岫却觉得,祭奠亡母,怎能穿得如此华丽奢靡而对母亲不敬?于是让两个侍女为自己找来当年在嵯峨山白云观穿过的一件纯白色道袍,外面披了一件银灰色绵斗篷,头上的发髻拆散了,瀑布般直直地垂在腰际。发钗、耳环、手镯一应珠宝饰物统统卸下。

眼前的景,还有景中的人把小丫头菊烟看呆了,这哪里还是人间的景、俗世的人?分明就是虚无缥缈的仙境,而这立于山顶一袭素衣对月临风的王妃不就是云游其间的遗世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吗?

良岫遵照往年的习惯,吩咐她们摆放好祭祀所用的物品后,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听着侍女和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唯剩一片空寂。只有微风在摇曳长满新芽的林梢。

有那么一瞬间,良岫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嵯峨山,站在瞰霞峰峰顶那块平坦的巨石上,看着月光下的寂静的白云观、杏花林和沐龙潭,身旁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少年,那少年嘶哑着嗓音说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万千美景,总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带着良岫飞过这月色尽染的群山。少年伸出瘦长的手臂从身后环住自己,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等着,我回来找你……”

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以后。而自己的心依然执拗地等在那个峰顶,等在那早已在岁月的风尘里凉透了的一片月光之下。

忽然,一只枭鸟在远处的深林中发出一阵冷冷地嘲笑,让良岫回到了现实。拈起一炷檀香对西方遥拜,心中默默祝祷。

之后,便是在凉亭中久久地枯坐,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渴望,渴望着能从身旁的虫鸣风吟中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母亲从遥远世界传来的讯息,哪怕只是一个词甚至一声轻叹。然而,虫鸣仍是虫鸣,风吟还是风吟,依旧是失望和淡淡的哀伤。

第八十二章 落花祭

明月西移,夜风透骨的凉。良岫却不愿回到问杏轩去,那里的确炭火明亮温暖,床榻舒适柔软,这一切可以供人安眠,却不能令人心静。这里虽冷僻却能让心得到安慰。

那张古琴静静地躺在矮矮的石桌上,琴旁是一壶杏花白。

说是杏花白其实是用杏子酿造的,只因酒色泛着淡粉色,且酒气轻微有杏花的味道,于是得名“杏花白”。这也是良岫选择此酒来祭母的原因,母亲生前最爱杏花,想来也会喜欢自己为她选择的杏花色、杏花香的杏花白吧?

良岫以前也曾饮过酒,但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从未喝醉过,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多少。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心中伤感,且有这满林的杏花和漫天的月辉为伴,有鸟泣虫鸣相和,忽然想弹奏那半首《花谶》,可是没有人知道这需要良岫多么大的勇气!良岫想到从前有人说过,喝酒可以壮胆,或许可以一试。

轻轻抿了一口,甘甜清冽、绵柔悠长,良岫忽然爱上了这香甜的杏花白,不仅不醉人身上竟还觉得暖了许多,一壶喝下去,除了微微有些头晕之外并无不适。良岫哪里知道,这种酒味道不烈后劲却大,不大一会儿,良岫便觉头晕得厉害,站起来脚下都是软软的,仿佛踏云而行。抬头看天,天上的月亮居然成了两个,不,三个,或者更多。总之良岫是数不清了。忽然觉得好笑,却不知道什么好笑,只是想笑。

凉亭里的烛火摇晃着,让良岫几乎看不清那架琴放在了哪里?

“我的焦尾,”良岫笑着,“你藏哪里去了?”跌跌撞撞,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良岫笑着坐在石凳上,石凳上有侍女铺的垫子,软软的。笑着指着那沉默的古琴,“我为何怕你?虽然据说你是文君曾经偷听过的,但你终究不过是一架琴而已,我云良岫怕这怕那,难道连你,我最心爱之物也要怕么?我今日偏要弹你,偏要弹你,你信也不信?”

良岫抬头四处张望一番之后,又将头俯向古琴,悄悄儿地说:“我不怕,你也不怕,我们偷偷地弹,反正也没人听得见、听得懂。”

良岫又笑了,笑自己怎会和一架琴说起话来。

是啊,琴声优美动人又如何?刺耳难听又如何?那欣赏它的人早已湮没于茫茫人世。反正也没人听见,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何况自己的琴技很是平常,这曲子又古怪难懂,所以也不必担忧会有绕梁三日而不绝的奇迹出现。更可况,良岫抬起迷蒙的双眼努力望了望前宅的方向,只见那里灯光幽暗一片静寂,想来前宅内的众人早已是安歇了,又有谁会在意黑暗的后山上有没有人,在做什么!

顿了一顿,纤细白皙的手指终于微颤着伸了出去……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忽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小山上,山顶的温度竟骤然冷了几分。一群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不知被什么惊扰了,竟都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匆忙地飞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良岫有了些醉意,所以没有感觉到冷,也没注意鸟儿为何离去。她的心早已离了这里,去向谁也不能了解的地方。

问杏轩里,小丫头菊烟有些坐立不安,“天这么冷,山上又黑,王妃身子刚好些,待这么久怎么受得了?二位姐姐,咱们快去接王妃回来吧!”

其实两个侍女也是站在院子里,不时侧耳倾听,既盼着琴声早点儿响起,快点儿结束,好让小姐快一些离开那黑暗寒冷的山顶。却又怕听到那琴声,琴声里透出的讯息,每次都令人莫名地心酸,几乎落泪。

流月道:“我们何尝不急,小姐性子虽和善,唯独这件事谁也触犯不得,每逢夫人忌日,小姐就要独自待着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每年都只能是远远地等着,什么时候听到一曲琴弹完了,才敢上前伺候。”

“小姐心中一定有很深的伤痛,是你我不知的。菊烟心疼小姐,我们都知道,可是切不可去打扰。记得有一次我也是和你一般大小,因为打扰了小姐,她居然生气砸了杯子,结果不留神碎瓷片割破了手腕,小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儿,我们都吓坏了。”惜月领着菊烟回了下房,“事后小姐也很后悔,说不该发火吓到我们,只是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后来我们就都记住了,每逢夫人忌日这一天晚上,就不去打扰小姐,让她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你年纪小,容易犯困,去睡吧,有我和你流月姐姐呢,放心吧!”

惜月安慰着菊烟,打发她和余嬷嬷睡了,便又回到院门口和流月一起站在那里静听。今夜为何琴声久久不至?

第八十三章 凝碧小筑!

此时此刻,前宅,书房,龙云漠。

站在窗前,看一轮明月驾着微云缓缓地升上深蓝的夜空。

一身干净到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袍,腰间的墨竹荷包散发着奇特而浓郁的药香,里面盛放的是按照老药王当年留下的药方配制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玄色流苏随意地束在头顶。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照在龙云漠的脸上,那张棱角分明充满英气的脸此时竟显现出少有的柔和。

金刚刚离开,但是龙云漠知道他是不会离开自己超过数丈之遥的,只是自己并不清楚这个怪异冷漠却侠骨柔肠的死士会隐身于何处。

而此时正怀抱自己心爱的巨阙剑,坐在书房屋顶上望月忧伤的金却正在暗自苦笑,自己一个江湖侠士,堂堂漠王爷的死士,何样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没见过没经过?现在竟变成了时常悄悄潜入女子绣帷为王爷打探消息的探子!这若是被江湖上的同道之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死?自己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立足?!想到这里,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虽然极其微弱,却没能逃过龙云漠极其灵敏的耳朵,他低声说道:“你说云良岫让小太监置办了纸钱香烛之外还弄了满满一坛杏花白?”

“是,王爷。”金坐在屋顶上没动。

“一坛杏花白,她打算醉死?”

“王妃只是让人弄了一坛杏花白,属下并未看见王妃喝它。”

“这难道是她宰相府祭祀的规矩?”

“属下不知……”屋顶上的年轻侍卫无可奈何地抓抓头发,又挠了挠脸,王爷现在这是怎么了?整日里问来问去,问的都是关于王妃的琐事,大事小情、鸡毛蒜皮,既然王爷是如此厌恶王妃,不要理睬她就是了,何必如此关注?

屋内的龙云漠却想起了前几日入宫发生的事情,便不由得又是心中火起——怎的这样没头苍蝇一般闯进了龙云胄的“夕翠园”!竟让他占了便宜又羞辱了自己!每每回想起那柔软娇小的身子被那个臭名昭著荒淫可耻的龙云胄紧紧抱在怀里,便暴怒之气不可遏制。若不是那天她满头冷汗紧闭双眼偎在自己怀说难受,还忽然大口大口地吐着乌血,自己真的是断断不能饶了她的。

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守在她床边一直到她醒来,隔着迷雾一般的纱帐,看到她微微动了一下,并慢慢坐起来的时候,内心竟——欣喜若狂!一时竟有些失态,可是当自己第一时间撩开帐幕的那一刻,看到她因无力微微低垂着头和突然看到自己而闪出惊讶光彩的晶莹的眼睛,如果不转身迅速逃掉,自己真的会无法自控。

更可恶的是,今日入宫去向父皇和贤贵妃请安时,听内侍私下说话才得知,那龙云胄竟然真的将“夕翠园”改成了“凝碧小筑”!还大张旗鼓地做了个大大的镶金嵌玉的牌匾挂在园子门上逢人便炫耀,说是漠王妃十分喜欢自己的碧色葱茏的园子,前来游玩之后为园子重新命名。

父皇一言未曾提及此事,只在自己出宫前叮嘱道:“朕闻岫儿前几日出宫回府后身子不适,皇儿还宣了太医,不知近几日是否好些了?”

“儿臣请了太医看过了,太医说不妨事,这是从前的旧伤淤血还滞留体内,吐出来反倒会好得快些。多谢父皇挂念,请父皇放心。”

“那就让岫儿在府中好好将息,她重伤之后身子虚弱,入宫觐见礼节太过繁琐,以后若无大事便不必让她入宫了。”

龙云漠谢恩后正准备离开,皇上又叫住了他,“漠儿等等。”

龙云漠站住转身站在高高的丹陛下仰视着父皇,皇上一脸慈爱与无奈,可流光溢彩的冕旒冠却挡住了他一半的容颜,“皇儿,对岫儿好一些,她与你一样,也是自小失母……”

“儿臣谨遵父命。”

皇上见儿子答得生硬,轻轻叹了口气,道:“父皇累了,想要歇息歇息,漠儿暂且退下吧。”

龙云漠没再说话,拜别父皇,自大殿中出来。想着父皇的话外之意,心中更是恼恨。

原本在经过“夕翠园”也就是现在的“凝碧小筑”时,忍不住怒气要砸了那牌子,常伴皇上身边的太监赶忙拦住,劝他不要惹些不必要的是非,既然这园子圣上早就赏了太子,太子爱叫它什么便叫它什么,由他去罢了。

第八十四章 琴音如雾

龙云漠气冲冲回到王府,即刻召唤金来书房,方知那云良岫果然是养好了身子,又是纸钱又是香烛,居然还弄了一坛子酒!她这是要翻天?不好好儿地在问杏轩待着,难道还要兴风作浪惹更多的麻烦不成?!

怒火冲了脑门儿,本来是要去问杏轩兴师问罪的,可是恰好王安此时送茶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取香烛纸钱和要了一坛杏花白是因王妃之母,宰相夫人的忌日到了,王妃要薄祭亡母,故而派小福子来前宅领了这些东西。王安又说:“这是小事原不打算来烦扰王爷,但王妃执意要老奴禀告王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老奴才向王爷如实禀告。”

听了王安的话,龙云漠心中忽地一软,那满心的火气竟忽然消了大半,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母后。比起自己,云良岫倒真算得上是个孝女,十七年过去却依然还记得母亲的忌日。自己呢?因为身体,还有其他种种原因,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母后祭日之时为她烧一点纸钱,焚一炷香了。母后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却已是十数载如过眼云烟了。想到此处,龙云漠甚是惭愧,心中竟不由得对良岫生出淡淡的敬意。

如今已是月光满窗的深夜,那云良岫祭祀亡母之后或许正在对着一盏孤灯暗自垂泪吧?

案上也有一坛杏花白,这是晚饭后龙云漠命王安给自己搬来的,他想知道这杏花白穿喉而过是何样感觉。

龙云漠因身中奇毒需要终年服药,太医叮嘱过不宜饮酒,龙云漠一直还是很遵从医嘱的,偶尔饮酒皆是因为心情忧闷压抑无法消解才不得已而为之。算来,自与云良岫成亲之后似乎便再没有饮酒,不知何故。如今却因云良岫心中又起了要饮酒的念头,也是不知何故。

或许是这酒的名字触动了自己吧?

“杏花白,杏花白……”龙云漠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自己记忆里的杏花是粉的、红的,漫山遍野,见到念玉之后才知道世上还有白色杏花,它们缀满了晶莹透亮的雨珠儿,在当时还是白念儿的臂弯上的竹篮子里凝视着自己。那是如此纯洁的白色,而不是因为时光的洗涤和记忆的湮没让杏花褪去红颜徒留苍白。如今又因为云良岫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种酒,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龙云漠饮酒向来不需什么佐酒的菜肴,只将酒倒在一只晶莹透明的水晶杯子里,月光穿透水晶也穿透了那淡粉色的液体,变得无比的空灵,似乎龙云漠苍白的手上竟是空无一物。他淡淡地将这一杯空灵倒入口中,头微仰,长发拂,修眉轻蹙,凤目微阖,那绝美的侧颜,竟带着世间绝无的仙气。

杏花白果然酒如其名,杏花之气醇美异常,却是太过清甜不适合男子。男子喝酒就该喝那一口灌下去,一路从喉咙燃烧到心口的烈酒才对,像这杏花白,却是应该给女子喝的。

不过,这酒真的很好喝,没有浓郁的酒味儿,倒是杏花的淡香在细细品咂回味之时从喉咙的最深处淡淡地蔓延而来,整个咽喉、鼻翼、唇齿之间竟都是杏花的味道,还有类似于喝茶之后的回甘。

不觉喝光了一坛酒,酒劲儿上头,龙云漠也有了些醉意。早已打发伺候自己的下人去歇息了,龙云漠只觉眼光迷离模糊,头也晕沉沉,心中尽管十分清楚,身体却支撑不住,倒在床上便睡了。

朦朦胧胧恍若是在梦中——头顶一轮明月微残,山间杏花随风零落,一道琴声仿佛山间溪流,清清泠泠不染纤尘地一路向自己流淌而来。琴声里有花香、有月光、有喜悦、有忧伤……忽然,潺潺溪水一瞬间变成了漫天浓雾,花径、草舍、竹影、寮房全都看不见了,只有琴声向着大地笼罩下来,如细密的雾丝穿过最小的缝隙,潮湿了紧闭的眼帘和冰封般的心灵。

心里的某一个角落空了,却又好像装满了哀伤,那哀伤像细如发丝的藤萝,一直在生长,长满了整个儿心脏,又蔓延入五脏六腑。每一根藤蔓都那么疼痛不可碰触,那种纠缠难忘的疼痛似乎与生俱来,从未消减。有泪水涌上来,又倒流回心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是谁?在弹琴?弹的什么?

龙云漠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为何如此沉重!

第八十五章 人在虚无缥缈间

宽大的雕花木床上,睡梦中的龙云漠紧闭双眼面色苍白他睡得极不安稳,几次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坐起,可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身体的同时也压住了他的灵魂,他的身子动弹不得,既无法彻底进入梦境,也无法完全地醒来。

可是这琴声愈发凄婉悠长摄人心魄,它就像一条柔软、透明的蛇纠缠在龙云漠的梦里:

随着琴声涌来的是厚重的云雾,这云雾将龙云漠团团包围,他挥动手臂想将这云雾驱散,可是每次云层散开之后都会迅速地聚集。无奈之下只好拔出腰间长剑用力地砍着、削着,待终于一层一层将这云雾剥开之后,眼前出现的竟是恍若仙境的空中楼阁,那些楼阁精美华丽,却建于云端之上,随着云朵的漂浮而游移动荡,就像河流上无根的浮萍。前一刻它还在眼前,下一秒就随风飘得无影无踪。

龙云漠努力睁大双眼,想从这一片虚无缥缈之中看清前面一座楼阁之中凭栏而立的那个人。她的面貌如此模糊,身形如有似无,白衣拂荡、长发飘扬,臂上无边无际的白纱被风扯着一路飘进楼外的云里,让人分不清哪是白云,哪是白纱。

龙云漠不知道她是谁,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他似乎曾经与她那样的熟悉。他记不起她是谁,只是看到她心中便彻骨地疼,觉得是那样的喜欢她又是那样的恨她。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飘起来,向着她飞了过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伸手抓住她了!衣袖就在自己的手里,却依然看不清那人的容颜。想要抱她进怀里,想要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自己为了寻找她受了多少折磨与苦痛,从此后摈弃所有,永生永世都不再与她分离。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她却不知为何哭了,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温暖竟烫疼了他的手背。忽然她轻轻地滑出他的手掌,不发一言,背对着万丈云海素面向天倒了下去,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她瘦弱的身躯带着风声不停地坠落,白云四合瞬间便淹没了她的身影……

记不起曾经是谁就是这样滑出了自己的手掌,如今竟又是如此相似的场景,龙云漠急得汗出如雨,他想要喊却喊不出声音,想要抓住她,想要和她一起飞下去,可是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手里只留下了一段漫长无边的白纱。白纱忽然像雪花一样融化了、消失了,手里只剩了一点冰凉。张开手,掌心里竟是一颗拇指大小冰凉圆润的半透明的石头珠子!自己从未见过此物,却仿佛前世今生都知道这是什么,因为自己第一眼就认出这是玉之精髓——玉魄!

龙云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崩溃,在看见这玉魄之后。心中竟然是灭顶般的绝望,她祭出这包含着她万年修为与所有生命与灵气的玉魄,身无半分仙力却跳下云海仙境,此举是多么的决绝!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这迷乱无章的梦,终于在最绝望的那一瞬间醒了过来。龙云漠忽地坐了起来,茫然四顾,云海不见了,楼阁消失了,只有月光透过没有遮掩的窗子洒了一地银辉。

这一切都是梦、都是梦!万幸这一切都是梦。尽管这梦那样真实,又是那样可怕。

可是,梦已醒为何那琴声还在耳畔?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根本就未曾醒来!

龙云漠站起身,忽觉两腿有些发软口中干渴,知道酒意未消。勉强扶住身边的桌子站稳身形,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口灌下去,立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可是那琴声还在!

侧耳倾听,琴声竟然是从后花园传来!

“我到底要看看,是哪里、是何人在作怪!”

顾不得披上大氅,龙云漠冲门而出,一路向后花园跌跌撞撞地走去。

夜风冷冷地透过他单薄的衣袍,寒意侵人。酒意冲上了头,让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他要找到那琴声的来源,他要知道是谁在弹这销人魂魄噬人心神的怪异的曲子!他要抓住她,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此一世断不会再放开手!!

第八十六章 半首《花谶》(一)

良岫所弹的这半首曲子,名曰《花谶》。

没有来由的半首曲子,似乎自记事起就在良岫的脑海里旋转的音律。就是这半首曲子,在耳边响了十几年且越来越响,自己被逼无奈才向姑姑学习了一些琴技与音律,将它的曲谱记录了下来,又将它弹奏了出来,之后,它终于不再整日在耳边响了。

记得那日,是一个慵懒的初夏午间,四周一片寂静,蝉在白云观高大的松树上有气无力地唱着。除了姑姑,其他人大概都已经休息了。十岁的良岫独自躺在寮房里(奶娘云莲已经在良岫八岁时与她分房睡了,这是凌虚道长的命令),耳边响着的琴声令她辗转难眠。

她捂住耳朵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这琴声一点儿都不好听,每次响起都会让人心里莫名地难受,良岫忽然很想哭一场,凄凄楚楚地哭上一场。可是姑姑说,人一定要坚忍,哭是软弱的表现。于是强忍住不哭。如果周围十分嘈杂还要好些,一旦静下来,这难听古怪的琴声就会反反复复地吵闹着、吵闹着……

实在忍耐不住了,便一骨碌爬起来穿好鞋子,一溜烟跑出房去。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小心地绕过正在廊子外面啄食碎米的鸟雀儿(那些碎米都是良岫撒在那儿的,因此她可不想打扰自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和真诚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客人”),顺着那一缕檀香来到大殿外。吱扭一声推开虚掩的殿门,一股肃穆之气和清甜的烟雾一起扑上面颊。

姑姑正面向殿门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身后是黄色帷幕半掩的高大的三清神像,塑像神态悠然宁静超然物外。

大殿里有些阴凉,好像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让良岫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良岫先跑到三清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爬起来悄悄儿走到姑姑面前,姑姑似乎是睡着了,一双和蔼的眼睛微微闭着,乌黑的头发梳成光滑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绾在头顶,一身青色道袍衬得她原本就很饱满白皙的面容更加端庄慈祥。而道长身后袅袅升起的烟雾,让良岫觉得姑姑身上充满了仙气,好像一转眼姑姑就会驾云而起飞离这里。

忽然良岫有些担忧了,要是姑姑变成神仙飞走了,自己该怎么办?虽然也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但那毕竟是传说,再有,那也是那得道的人得了仙丹分给了院子里的鸡犬吃了才一起做神仙去了,姑姑又没分给自己仙丹吃,自己怎么和她一起升天?

想到没有姑姑的日子,良岫忽而有些害怕。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待在白云观吗?不待在白云观又能去哪儿呢?听奶娘说自己是宰相府嫡小姐,身份十分尊贵,不能和山下那群野丫头野小子一样到处乱跑,要衣服整洁文静端庄。宰相是啥?宰相府又是个啥地方?至于嫡小姐更是不知为何物。如果宰相府嫡小姐不能和小伙伴一起去玩儿去跑,那这宰相府嫡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当也没啥可惜。

可是如果白云观自己不能待了,是不是就得回奶娘口里所说的“宰相府”?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良岫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想看看姑姑的手里是不是也有仙丹,能不能分一颗吃吃。

小手刚刚碰到姑姑那双温软的手,姑姑忽然睁开眼睛假装生气地说道:“调皮鬼,不去午睡,跑来这里捣乱。”良岫吓一跳,撒娇嗔怨道:“您吓到我了,姑姑。”说着便腻到了凌虚道长的怀里。凌虚道长宠爱地用双臂将她轻轻笼在怀中,伸手**着她柔软光滑的头发,“怎么不睡觉?”

“我被吵醒了,实在睡不着,只好来找姑姑。”

“这观里如此安静哪有声音吵到你?莫非是树上的蝉儿叫得太响?你莫要怪它们,它们在地下的黑暗处生活了数年,如今羽化成蝉终于可以飞上枝头高歌,却只有短短两个月的生命,我们怎能嫌弃和打扰?”

“不是蝉啊姑姑,是琴声,是很难听很难听的琴声在我耳边响个不停,响了好久好久,而且越来越响,吵得我睡不着!”

凌虚道长闻言,知道良岫不会撒谎,便让良岫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

“闭上眼睛,手捻莲花,均匀呼吸。”

良岫听话地照做。

凌虚念了几句诀,将手心向下,覆于良岫的头顶之上。

片刻之后,道长说道:“好了孩子,睁开眼睛。”

第八十七章 半首《花谶》(二)

看着良岫清澈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凌虚道长略显无可奈何,“孩子,告诉姑姑这琴声在你耳边响了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好像自记事起便有,不过那时声音小一些,现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了,而且每次响起来就让人心里难过很想哭。”

“这个……”凌虚道长犹疑了一下说道,“姑姑也无法解释,这大概就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过姑姑倒知道一个法子,若想消除耳边音,须用琴将这曲子弹出来便好了,你可愿意学琴?”

“我愿意学,愿意学,只是姑姑,到哪里去学呢?”

道长微微一笑,“姑姑虽愚钝,但对于弹奏古琴还算是略知一二,从今日起你便和姑姑学习最基本的技巧吧。”

良岫听言倒是十分开心,自己虽然不是很喜欢很想学弹琴,但总比耳边整日响着琴声要好吧?姑姑将自己珍藏的焦尾琴拿了出来让良岫学习弹奏。

良岫果真有些天赋,又加上认真刻苦,不出半年竟能较为流畅地弹奏一些最简单的曲子了。凌虚道长很高兴,便又教她记曲谱。一年之后,良岫便把那首终日响在耳边的奇怪的曲子的曲谱磕磕绊绊地记录了一半下来,只是还从来没有弹奏过。

第一次弹奏它时,良岫已是十一岁的少女了。虽然还是会偷偷跑出观去和山脚下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耍,但是性子里文静的那一部分已经渐渐显现出来,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留在观里跟着姑姑学习琴艺、医术、诗词、绘画以及道术等等,因为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解更广阔的世界,这些比玩耍更能吸引她。

那还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姑姑下山去给一位住在山林深处的老人看病,因为路途遥远难行,大概要去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良岫午睡起来后,心里有些烦闷。看看窗外,只见空中阴云低垂,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静默地立着,偶尔有燕子贴着地飞过,都能听到它们翅膀掠过地面的轻轻的沙沙声。

良岫心中不知为何乱乱的,想看看书,但是拿起来翻了半天却觉得无聊看不进一个字,只好又丢回枕边。

忽然记起姑姑藏书的壶天阁里有一本《搜神记》,以前姑姑总说小孩子心智未曾长全,读了神仙鬼怪的小说只会胡思乱想吓到自己,便说什么也不让她读,还把书锁在壶天阁里。今天姑姑不在家,自己又烦得很,不如去把《搜神记》偷出来看看解闷儿。

想到这里良岫玩心大起,便再也坐不住了,她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四处张望一番看到院子里没人便偷偷跑进姑姑的乘苇堂找钥匙。

那壶天阁是常年锁着的,除了姑姑别人都没有钥匙,姑姑平日也不常去那里,但是也不允许别人进去,就连打扫灰尘这样的活计也是亲自去做。良岫也只进去过一次,是有一次姑姑让她和自己去拿东西才进去的,还不准她上二楼,只在一楼等着,半晌才看见姑姑抱着一摞书下来,递给自己说是给她读的。因此良岫才知道这壶天阁是个藏书的地方,或许里面除了书还会有更多有趣的东西,顿时生了好奇之心,一想到壶天阁心中就痒痒的。

虽然良岫没能看到壶天阁内的全貌,但是开门的钥匙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把深黄色的大铜钥匙,挂在一根黑色的绳子上很是醒目。平时姑姑都是将它挂在腰间,如今出门去了,是不是会把钥匙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良岫推开乘苇堂的木门悄悄儿走进去,两个平日侍奉凌虚道长的小道童都跟着道长下山去了,所以屋里没人。姑姑的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简单的摆设一尘不染、青灰色的床帐低低地垂着,案上一个陶瓶里供养着几支碧绿的芦苇令人觉得好生新鲜,倒是和窗外的竹子相互辉映,绿意生凉。

良岫找了半日也没找到钥匙,只好作罢。一回头看见了琴案上摆着的焦尾琴,忽然记起自己已将脑海中的曲子记录了一部分下来,只是还不曾弹奏过,既然今日心中烦闷,不如弹琴解忧吧!

于是像模像样地净了手,焚上一炷香,恭恭敬敬地坐在蒲团上,便凭着记忆开始摸索着弹奏起来。

第八十八章 引天雷

一开始是不成调子的,可是越弹越流畅,渐渐地撼心动魄的乐曲从良岫还显稚嫩的指尖上流淌了出来。

良岫只觉得心中悲喜皆从曲中而来,不觉已完全沉浸其中。

一曲未完,仿佛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躯壳,浮游在浩渺太虚。茫然四顾,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见云中出现了一座仙岛,身体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只见仙岛上空云蒸霞蔚,岛上长满奇花异草,梅花鹿在其中悠闲散步,白鹤在盘旋飞舞。良岫见此情景心中竟很是欢喜,似乎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让心灵有一种归属感。

忽然眼前恍惚飞来一清丽的仙娥,对着自己伸出手来,惊喜道:“姐姐回来了?!一别数千载,妹妹思念甚苦!”说着便要来拉良岫的手。良岫吃一惊,“这位姐姐,岫儿并不认识你。”说着急忙将手藏在背后。那仙娥愣了一下,苦笑着,“原来姐姐劫数还未尽,本不该回来……”话未说完,已消失不见。

正在纳闷,却见眼前云雾更浓,风也变得愈发凌厉,仙岛没入云海,隐隐从云缝中露出一片宏伟辉煌的殿宇楼台,那楼台之上有一红衣仙人荦荦独立,风将他(她)的红衣和长发吹扬而起,只是良岫离他(她)太远了,看不清容颜也不能分辨出男女。

正在好奇间,忽听一声霹雳将良岫震醒过来,方才发现自己仍在乘苇堂中,窗外竟已是浓黑如墨,风狂暴地将树枝树叶撕扯下来抛上天空。门窗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咣咣作响,就连屋子都好像在风中颤抖摇晃。

而自己正趴在琴上,琴弦不知何时断了一根,凤随正趴在自己背上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良岫赶紧爬起来,将凤随扶坐在身旁的蒲团上,这才看见凤随的后背上竟有一道被火烧灼的焦黑!拨开衣服的碎片,才看见连他后背的肌肤都被烧黑了一大片。

良岫慌了,凤随受伤了,需要医治,可是这里没人能看得见他,该怎么办?!一时着急,良岫一边喊着凤随的名字一边大哭了起来。

“岫儿都弹了些什么?太难听,让人听了心中酸楚得很……”

良岫正哭着,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赶紧擦擦眼泪,才看清那个十一岁的少年正一脸苍白地对着自己笑。

看到凤随还活着,良岫不禁破涕为笑,“我以为你死了,我都要吓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想到刚才的情形,不觉又掉下眼泪来,“我看到你受伤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救你,真的是要急死吓死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是谁?我乃凤随,区区几个小霹雳能奈我何?”

听了他的话,良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后背上的伤是被雷劈的?怎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白云观建在嵯峨山最高的山峰上,是很容易遭到雷劈的,我凤随又是白云观里长得最漂亮的,雷公都在嫉妒我,不劈我难道会劈你这丑丫头?”

看到他因为后背的疼痛面色苍白,嘴角抽搐,却还不忘了贫嘴逗自己笑,良岫忍不住又哭起来。

“够了、够了、别哭了,你越哭我倒觉得越疼呢!”见良岫不敢哭了,凤随道:“你不是想给我治伤吗?”

良岫使劲儿点头,“恩,是呀!告诉我需要什么草药,我给你采药去。”

“好,那你把眼泪擦干了,脸上不许弄湿,你的脸一湿我会很不舒服你知道吗?我躺回去几个时辰就全好了,我说过你是我的口粮,有你我就饿不死。今天我再告诉你个秘密,那就是你还是我治病的良药,我只要回到你的脸上,什么伤都会好的。但是有一点,就是不许再哭了!记住了?”

良岫拼命点头,赶紧把脸上的泪痕擦干。

看良岫不哭了,凤随吃力地化作一阵清香袭人的微风回到了良岫的脸上,之后却整整五日都没有出来。

后来听姑姑说,是凤随为自己挡了那道利雷。而那道利雷劈倒了观中的一棵五百年树龄的老松树,还把乘苇堂的屋顶穿了个大窟窿。良岫看到这情形不禁心惊胆寒,若不是凤随舍身相救,只怕自己早已化为灰烬了吧?

第八十九章 明月少年心

但是自那次起,良岫耳边的琴声果真消失不见了,因为只记录了曲子的一半,所以后半首便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良岫也不敢再弹。

只是十三岁那年,遇到那少年,那个支离破碎的少年,说是要一起续出那后半首,还给它起了个好听却怪异的名字叫《花谶》。然而那一切稍纵即逝,如风过而不留痕一般,突兀地来,又突兀地去,再之后,便是漫长的此生永不再见。只留了那半首曲子,还有那个谜一样令人费解的曲名——《花谶》。

说来也怪,自与那少年相遇,便觉得必要弹奏此曲,哪怕是惊天地引雷火,似乎也都变得无足轻重。然而也果真如此,在满庭的明月疏竹之中,少年因为伤势严重,只能斜躺在竹椅上,头发像山间溪流一样,从椅背靠垫上倾泻下来,几乎垂到地面的青石砖上,那发梢在夜风的轻抚下,如垂柳般摇曳。

洁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悬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他看出她的犹豫,暗哑着嗓音微弱地努力说道:“弹吧,我想听……”

他的喉咙受了伤,几乎失声。听了他那嘶哑的声音,良岫心中不忍。于是,手指堪堪落下,琴声夺弦而出!却,那样委婉清隽,又那样静寂忧伤。没有了乌云蔽空,也没有了惊天霹雳,只剩下明月、溪流和花蕊中陶醉流连而忘归路的蜂儿,振翅欲飞,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的缱绻。

只是良岫并不知道,随着琴声的起伏,那少年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使劲儿支撑着,那根本就支撑不住的破碎的身躯,只觉得灵魂,不,应该是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挣扎着要脱离这个痛苦不堪的躯壳儿,向那弹琴的少女飞去!飞到她身边去!这是多么古怪的感觉!这是多么可怕的感觉!!这又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然而,就在他的灵魂即将脱离身体一纵而起的那一瞬,琴声,戛然而止!灵魂又跌落尘埃,失望!大失所望!!

“你弹的……是什么?!弹下去!……”几乎竭尽全力地嘶吼。

良岫迎着他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眼睛,轻轻地告诉他,自己只记住了半首曲子。

“我们……一起续……后半首。”

良岫知道姑姑不让他说话,于是跑进屋里拿来平日里二人用来交流的纸笔。

他写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从一出生我便能听到它,直到会弹了它才不再在我耳边响。”

“它就叫,”少年转头看看四周,只见院中春花繁茂,院外野花芬芳,山野里杏花满坡,“《花谶》。”

看到这两个字,良岫心中豁然明朗,似乎她很久就知道曲名,只是忘记了,如今少年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记起来一样。正欢喜间,不经意抬头,却见少年身后还立着同他一样面白如纸的另一个红衣少年……

当一切随云烟消逝,一去不返之后,良岫,只剩了这半支曲子,只剩了这两个字——“花谶”。花谶,花开成谶、花落成谶。未相见,已永诀。这个世界,对于良岫来说,早已变得空无一物,任流年来了又去,任多少人、多少故事、多少花开花落,都填不满这万丈虚空!

自此,除了母亲忌日这一天,良岫的手指是断不能弹此曲的,若一时不忍弹了它,除了心痛如绞之外,再就是那个一身冷汗面色惨白却一言不发的凤随。也只有在这满野杏花欲落,一轮明月微残之夜,方能弹奏而心中略得清明,且凤随也说尚能忍受。

第九十章 致命诱惑

龙云漠此时已是大汗淋漓,一坛后劲儿十足的梨花白,一路不停地奔跑,加上他那一副虚弱的身板,都让他难以支撑。金只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敢伸出手去扶他一把,青禾也只能拿着大氅远远观望,任谁此时走上前来帮他,或许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也更急促,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旋转起来,分不清何为天何为地。终于,他半跪在海棠的繁花之下,一手扶住膝盖,一手倔强地抓住海棠的枝桠。海棠,这原本就十分娇嫩的花儿,哪经得住这般拉扯?枝上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在肩上、头上、衣上。

可是那琴声!那琴声!!哪里来的那琴声!!!勾魂夺魄,销骨蚀心,不敢听,又忍不住不听。可是那琴声又那样遥远而模糊,难以捉摸。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记不得,记忆被一团浓重的雾霭遮住了,怎么也走不进去,转不出来。

不知何时,自己竟走上了上山的小路,路的两旁树木森郁,夜风空冷而袭人。

前面忽然出现几点模糊的亮光,像是烛火,摇晃不动、忽明忽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烛光之中有人在弹琴,看不清那人是谁,只有一片白影,在随着灯火摇摇晃晃。

顾不得脚下不稳,顾不得头昏目眩,只几步便冲上前去,扶着凉亭的栏杆,厉声,又软弱地问:“你,是谁……”

琴声停止,忽然四周一下子变得空旷虚无。

一双眼睛缓缓抬起来,淡淡的泪光和惊讶在烛光中闪闪烁烁,如同月光映在粼粼的湖面上。

“云良岫!怎么是你?!”话音里透着无尽的失望,“你弹的是什么?!”

良岫缓缓起身,脚底下却一软,只觉头重脚轻。对于龙云漠的突然出现,她感到十分惊讶,自己在如此偏僻冷寂的幽禁之地弹琴,且琴音并不高亢凌厉,怎的就惊动了远在前宅深处的漠王爷?

良岫勉强稳住身子,对龙云漠施了一礼。没等她回答,龙云漠已欺身近前,哑着嗓子继续问道:“回答我!你弹的是什么?!”

面对着冒火的眼睛,那句“你弹的是什么?”让良岫忘记了害怕,却没来由地周身一颤!急忙向后退。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向后退,向方姨娘、向云良玦、向贵为宰相的父亲,还有后来的幽冥君主。如今又在退让,向九五之尊的圣上,向荒淫无耻的太子,向冷酷暴戾的龙云漠。自己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让无可让!

现在,自己该如何退?身后就是陡坡,面前,贴在自己面颊上的竟是龙云漠的胸膛。这个怀抱并不陌生,只是今日没有生硬的金龙刺绣和欲致人于死地般的力度。衣料是柔软的,隔着薄薄的衣料是隐隐约约的温暖和铿锵的心跳的起伏,酒气里掺杂着淡淡的药香,还有,还有男人特有的气息。

青蛙是蛇的猎物,然而,每当二者狭路相逢,面对天敌那狰狞的血盆大口,青蛙不是掉头拼命地逃走,而是中了魔法一般木然地一跳一跳地向着蛇跳过去,主动将自己送入蛇口。

良岫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只中了魔法的青蛙,明明知道会葬身蛇口,却还是一步一步向前,毫不犹豫地赴死。

他的唇隔着薄如蝉翼的面纱,在焦急地找寻她的,而她却不曾躲开……

他喝醉了,她也喝醉了,两个喝醉了的人,怎么拒绝得了由花香月色、酒意琴音共同营造的世界里一双璧人相互之间致命的诱惑!

只有两个抱着狐裘捧着手炉的侍女,目瞪口呆地站在山脚下的路口,忘了自己是该出现,还是该躲开。

第九十一章 华帐香暖

就在良岫被龙云漠打横抱起,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有那么一刹那的清醒,也许一壶梨花白的力道还是不够吧?在意乱神迷中稍稍清醒的良岫却怎么也挣不脱被一坛梨花白控制的龙云漠的双臂了。

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之后,良岫放弃了,任由他抱着,呼吸急促却脚步稳健地朝问杏轩走去。

从杏花疏影中穿过,良岫只能抬头看着被一缕微云缠绕的月亮,这月亮随着龙云漠的脚步上下跳跃。忽然,一群乌鸦从夜空飞过,当它们从月影中掠过时,良岫能清晰地看到黑暗翅膀的翕动,一阵刺耳的鸦鸣传来,让良岫仿佛看到了幽冥君在那无边无际的永远笼罩着黄昏暮色的幽暗的松柏林中,眼光透过漫天飞舞的黑色乌鸦羽毛,别有意味地、冷冷地笑了。

是啊,这样不仅保留了他那视若珍宝的“迷情引”,更可以继续操控凤随为他所用;金殿之上的皇帝也会开怀一笑,顺理成章地让最喜欢的小儿子继承了大统,这不正是遂了他多年的心愿吗?凤随,也会提升修为,离脱离幽冥君的掌控又近了一步;身为宰相的父亲,也会成为新帝的有功之臣……

这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一件事。

那么,自己呢?自己像一个摆在祭坛上待宰的羔羊,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之后,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如何面对那个永远都不能再见的人?

可是,事到如今已无退路,良岫,只有听天由命了。

虽比不得金屋华堂,可问杏轩自有问杏轩的别致和温馨,侍女急急地往炭盆里加了炭,又往香炉里添了香,一室香暖、满庭清月,且有罗帐似雾、锦衾如云。看怀中佳人又是轻盈可掬、幽香撩人,试问,世间哪一个男子能够拒此诱惑?

龙云漠不是柳下惠,美人坐于怀而心不乱,也不屑于做柳下惠,只是心有所属因而不对其他女子心动。如今这云良岫却总是给他一种错觉,还有那个纠缠了他数月之久的怪异的梦,那就是——云良岫就是玉儿,玉儿便是云良岫。明知此事绝不可能,龙云漠今日却想自欺欺人。

侍女掩门退下,华帐低垂、红烛凝泪,只留下二人眼光相对迷离。

良岫的一头乌发散落在绣满木樨花的床榻上,而龙云漠的头发却垂下来拂着她的面颊,锦缎披风和白色的道袍早已不知何时滚落床下,身上只剩了一件中衣,丝绸的轻薄哪里掩得住这女子的美丽?

不觉一只手抚上她裸露的双肩,肌肤光滑清凉,细腻如玉。呼吸愈发急促了,心跳也在不断加快,血冲上了大脑……再次俯下头欲亲吻她的唇,却发现那道碍事的面纱还在,不等良岫反应过来,面纱已被他一把扯落。良岫虽在醉中,却也是吓得酒醒了大半,不等龙云漠看清她的脸,已将手臂抬起,用一只手努力想遮住自己的脸。良岫的手很小,哪里全部遮得住?幸得帐中灯光昏晦,龙云漠醉意朦胧的眼里只有遮不住的一瓣樱唇,那样柔软娇嫩闪着诱人的光泽。不顾一切狠狠地吻下去,之后便是一番天昏地暗地纠缠与攫取。

管她是丑是美,管她是祸是福,管她是敌是友,今夜,她只是他龙云漠的王妃,一个娇软似水温润如玉的女子。她身上的幽微之香令人难以自持,她倔强的脊背今天变得如此柔弱,今夜,她就是玉儿,从此,她便是玉儿!

第九十二章 君知否?

良岫心中苦涩,又不得不承受诱惑、强自忍耐。

然而这冷峻无情又貌若谪仙的男子,今夜竟是如此柔情缱绻,婉转似水。良岫迷失在他的“柔情”之中,渐渐失去招架之功……

忽然,一阵乌鸦刺耳的嘶鸣,由远及近而来。一个黑影“砰”的一声撞在问杏轩映满月光的窗子上,坠地而死,乌黑的羽毛散落了一地。

这一诡异的自杀行为,惊散了一室旖旎,也惊醒了龙云漠。令他一霎时变得目光清明,醉意全无。他瞪视着微微喘息、以手掩面,只露出一双春色流溢的美目的良岫。他忽地振衣而起,翻身下床,疾退出帐,背对着床一边随意地整理着衣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今日醉了,将你误认为他人,你不要心存妄想以为本王会对你动情。”

良岫努力调整好呼吸,缓缓坐起,依旧掩着面容,低首道:“是,王爷。”

龙云漠头也不回,拍开房门径自离去。

帐中的良岫放下捂住脸的手,长舒了一口气,今日终是逃过一劫。只是那乌鸦却是从何而来?竟将自己及时救出水火?

惜月和流月进来服侍,一见此种情形,不觉都是失落异常。自家小姐何以命苦至此?本以为今夜与王爷圆了房,便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哪里知道,竟又是一场空!

良岫知道两个女孩儿失望,想安慰她们,但是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好沉默以对。待侍女收拾好了床榻,也替良岫更了衣之后,良岫知她们辛苦,便没让轮值的流月守夜,打发她和惜月一起回厢房歇息。

躺在床上,良久,终于一切归于平静。良岫那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才算完全放松下来。今日之事让良岫心中五味杂陈,有庆幸,亦有失落;有困惑,还有羞涩。想到龙云漠刚才的温柔多情,又想到自己的失态,良岫的脸上不由得腾起了两朵红云。

在床上辗转了一番之后,良岫无奈披衣起身。

在屋里来回走了数遭,心中的尴尬和羞愧悔恨之意丝毫未减。借着黯淡的烛光,忽见桌上竟放着那一坛梨花白。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良岫疾步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只茶碗,双手搬着坛子费力地倒满一碗,什么都没想便直接灌入口中。

酒若细品便是酒,若大口喝下去与水也没有什么差别。

入口是冷冷的、辛辣的液体,似乎正好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一碗之后紧跟着又是一碗……直到坛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才罢手。

世界完全变了样,一豆灯火成了一团昏黄的雾,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好像整个屋子变大了、变空了,良岫感到自己也跟着变空了、变软了,也要融入其中了。想要找到床躺下来,却走了半天也没走到床边。摸索着,磕绊着,卧室里不知何时凭空多了几道门,打开一道,后面还有一道,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华丽的大床……待良岫摇摇晃晃站定,再四处看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身在院外!

西斜的月亮正透过零落着花瓣的树枝,窥视着自己,乱鸦聒噪着,想要扰乱什么?抑或是想要说些什么?

良岫对月举起早已空了的酒碗,轻轻吟道:“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月,你明亮如斯,可否告诉我,我何时,才能回去?……”

碗中究竟还有没有酒,良岫全然不知了,她要的只不过是举杯一饮而尽的畅快。

那只空碗举到半空,却被一个人轻轻地从手中拿去了。良岫有些吃惊,张大朦胧的眼睛四处看,眼光却无法聚到一处,只是看到一团浓重的黑色雾气,浮动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团黑雾,手却如同那只酒碗被人轻轻地握住。手好冷,好像刚刚浸过冰水。“你的手……好冷……”习惯性地,将那只手拢在手心里,嘴凑上去轻轻地呵气,嘴唇却不小心碰到了那手指,那只手竟一颤。“你是不是很冷……你看你都……发抖了……”

有个声音叹了口气,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指尖上有萤火一样的一点亮光,这点亮光被印在了良岫两眉之间,照亮了她如春山一带的秀眉,也一下子闪亮了她的眼。良岫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醉意消失,直直地却又茫然地看着面前黑衣、黑发、半张黑色面具、眼神幽黑的如深夜最深处的这个人。只来得及说了句:“幽冥……”便昏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凤随,醒来!

幽冥君伸出一只手臂,接住了良岫软软的身子。

庭院里一阵冷风刮过,竹丛沙沙作响,门窗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吱声。

冷风掀开了床帐,轻轻地,昏睡中的良岫被放在床上,同时一床锦被盖住了她的身子。

枕下露出一只灰蓝色香囊,透出一缕常人不可察觉的异香。

幽冥君伸手拿过香囊,松开抽带,一只暗绿色的小瓷瓶落在了手心里,异香更浓。瘦长的手紧紧握住那瓶子,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又将它放回香囊,抽紧带子,轻轻塞回到良岫的枕下。

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见她额上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儿,便要伸手去擦拭,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立刻收了手。

轻轻撩开一角面纱,如玉的脸庞上那一道红色印记十分的醒目。

“凤随,醒来……”话音未落,一阵香风在帐中旋起,凤随已经并肩站在幽冥君身旁,茫然地看着床上的昏睡的良岫,似乎还有些迷糊。

转头看见了一旁的幽冥君,有点儿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是在那个昏暗的地方待得太久了,脑子变得不够清楚,竟然做了一件糊涂事。”幽冥君叹口气,转头也看着凤随,“今后就看你自己了,这无尽的纠缠反复,我也是忍受到头儿了。”

凤随更是糊涂,想问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幽冥君已经化作一股冷风穿透窗纸不见了。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凤随气色已经好很多。只是睡了太久,不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糊涂。

依旧是那身不变的红衣,依旧是清俊不可方物的神仙风骨,不同的是眼角眉梢多了几许沧桑和忧郁。

默默地站在床边,如往日一般静静地看着良岫。面纱因为他的飞起的风而被卷在了一旁,这个女子,这个供养着自己二十二年的宿主已经成熟,而这个成熟并不是做为宿主那一层意义上的成熟,而是一个二十二岁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却日渐饱满温暖又端庄优雅的做为女人的成熟。

凤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可怜又很可悲,虽然之前的记忆幽冥君说都已为自己抹去,免得徒增烦恼。但仔细想来,是不是每一次的寄生,都是同一个结局?都是在她最美好的岁月,自己已渐生情愫之时决绝地、永不再见地别离?

凤随想到这里竟愕然了,自己何时已对良岫渐生情愫?这个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来自于何处,身份为何,但是总非凡人,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摆脱幽冥君的掌控,脱离这污浊的世界。而良岫,不过是自己的宿主,是一个以特殊体质供养自己气血,助自己飞升的跳板,怎会对她渐生情愫?

虽然她容貌洁白清秀,但是也不会让人惊为天人而心旌摇荡;虽然她自小与自己相依相伴,也不过是自己消解孤独愁闷的玩伴而已;虽然她性子纯真和善,那样的信任依赖且真诚地关心自己,而在自己的眼中,也不过像一头令人怜惜的小兽……尽管她的忧郁伤痛都会令自己牵挂;尽管她的每一次流泪都会让自己心疼;尽管她的每一次微笑都会令自己心有触动,尽管……

但是、但是,这一切都因自己莫名其妙的身份而变成不可能。凤随,不是个凡夫俗子,不会永远纠结拘泥于这个凡尘之地!

离开良岫一段时间了,凤随觉得周身寒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凤随的身体里似乎没有属于自己的血液,也就是说,他维持生存所必需的热量气血完全来自于娇小瘦弱的良岫。

她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

凤随这样想着,不自觉地便躺在了良岫的身畔,用双臂环着她的身躯。温暖与馨香透过锦被渗透到了他的身上,周身不再寒冷,不觉间已经和良岫一起悄然睡去。睡梦里一只金色的凤凰一飞冲天。

第九十四章 清江游宴(一)

自那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良岫未再见到龙云漠。小福子去领东西回来说前宅里的下人们告诉他,南部逾岭发生地动,数万百姓受灾,灾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入京城,圣上十分心焦,漠王爷见此情形自告奋勇前去逾岭赈灾,圣上一番斟酌权衡之后决定派王爷前去,前儿一早天不亮王爷就出发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先回不来的。

对于龙云漠的离开,良岫心中的感受,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而凤随的回归让良岫欢喜的同时,也心存忧虑。因为凤随似乎不再是那个诙谐、自信又温暖的凤随了。他不再频繁地离开她的脸颊,即便是离开了,在这两个时辰里也只是神色忧虑沉重,少言寡语,好像有沉重的心思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上,对良岫则是强颜欢笑。

良岫心思透彻,不是不明白缘由,只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凤随,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可是自己……

春意一日浓似一日,三月三,是大夏国皇都最重要的日子。这一天,都城中上至皇族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会举家来到城南距京城二十里的清江畔,在柳荫花树之下的草地上支起帐幕、铺好毡毯,摆上美酒佳肴,请来歌舞乐伎,或与朋友或与亲戚,饮酒赋诗、听歌赏曲,尽兴游乐。

因为在经过了一个严寒又漫长的冬季之后,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一时间繁花竞放、姹紫嫣红,又旧燕归来入堂前,呢喃春日消息。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如若不庆祝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虚掷了春色韶华?于是,自然而然便形成了这样的习俗——三月三,清江游宴。

良岫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到太子妃甄氏的请柬,邀请她与众王妃共游清江!

良岫虽是宰相之女,却从未参加过清江游宴,庶母方氏总是以各种理由阻止她参加,原因良岫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游宴其实是贵族或者平民未婚男女交往乃至相亲的一种重要的形式。只有在这一天,少男少女们可以暂时不受礼教过于严苛的约束,在宴会上互相观察,胆大的甚至可以互相交流,说上几句话。若在宴会上二人互生情愫,且双方身份地位相当,父母双亲又赞同,那男方宴会之后即可前去女方家提亲,若无其他变故则会成就一段姻缘。

多年以来方姨娘心心念念的就是把亲生女儿云良玦嫁入皇族,好一步登天,过上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而云良玦和姨娘的心思是一样的。于是,每年宫中赐清江游宴,她总是把这唯一的名额留给自己的女儿云良玦。而云良岫,这位宰相嫡女,却从未得到这个机会。虽然每次苏姨娘都为良岫争取权利,奈何方姨娘过于强势,云宰相又从不肯参与后宅之事,所以良岫只是耳闻,却从未参与这春日盛会。好在良岫性子平和,不喜热闹只爱安静,因此倒也不是十分在意。

七年前,云良玦终于得偿所愿,嫁入太子府成了云夫人,后来又升了侧妃,过上了她和她母亲一直向往的生活,每次归宁都是摆足了架子,气势大得很,但是下垂的嘴角和脂粉掩盖不住的槁黄,还有眼睛里硬撑着的傲慢,无一不暴露了她真实的婚后生活。

第九十五章 清江游宴(二)

而云良岫,因漠王妃这个不实身份被太子妃邀请得以参加自己从未参加过,也从未向往参加的游春盛宴,心中却并不激动和欣喜。自己的容颜和遭际估计在皇族中早已是人尽皆知,自己的到来无非是给那些傲慢的人添了谈资和笑料而已。倘若和云良玦遇到一起,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番羞辱和嘲笑。良岫却不知道,云良玦这太子府侧妃是没有资格参加此次宴会的。

更何况,逾岭的地动之灾损毁房舍上万,伤人无数,许多人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和家园,正在痛苦中苦苦挣扎之时。而皇都里的达官贵人们却置灾民于不顾,撒着大把的银子尽情享乐,实在是令良岫自心底里反感。

还有……龙云漠,不知在那混乱不堪的灾区,能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他的身体不知如何了。想到以上种种,对于这次游宴,良岫没有什么期待反而是有些厌恶和害怕了。

然而,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不论福祸,良岫总是要硬着头皮承受。

这日天气晴和,碧空如洗,迎面而来是万般柔和的薰风。两只新燕不知从哪里的莲塘边衔来春泥,忙忙碌碌地在廊檐下筑着新巢。良岫看它们每日里比翼而飞、交颈而眠,累了便双双落在院子里流月她们用来晒衣裳被子的绳子上,互相梳理着羽毛;找不到对方时,便遥遥相呼四处寻觅,直到伴侣回到自己身边。良岫不禁心中感叹,所谓幸福不过如此吧?于是倍加爱惜,让院里的人出入时脚步和言语都轻些,莫吓到它们。

日上三竿,良岫坐着王府的马车由二位侍女陪着,一路往清江而去。

由于路途很近,路又好走,因此时间不长便到了清江畔。江边早已搭好了帐幕,最豪华的几个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不用猜,那必是皇家专用。

清江,良岫倒不是很陌生,因为兄长良骥为了安慰每年都参加不了清江游宴的良岫,常于三月三那日自己带着她和苏姨娘来江边游玩。江面宽阔浩淼,清澈的江水不急不缓地流过;岸上绿柳垂烟,鲜花堆锦;对岸有隐隐一带青山,因为遥远而显得朦胧如覆着面纱。良岫爱那远山,因为它看上去有些像沐龙河畔簇拥着白云峰的连绵群山,常常出神地望着望着,心也似乎随着那和暖的春风一路飞去……

如今重游清江,远山犹在,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没容良岫做太多感叹,马车已停在其中一个帐幕之前。良岫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帐外守候的小太监忙给良岫施礼询问,流月上前道明身份,小太监听闻赶紧向帐内通报“漠王妃驾到!”早有侍女上来打开锦绣的门帘。

良岫缓步走入帐内,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一片煌彩耀眼。待静下心来仔细看去,只见十分宽敞的帐内铺着厚厚的羊绒毡毯,摆满了名贵水果糕点及各色小菜的案几围成一圈摆放。虽然大概有十张左右的案几,帐幕中间还是空出了相当大的空间。

五六个衣着华丽盛装的女子站在门里,良岫想,这大概就是几位王妃吧?这应该是在等着自己?几个珠光宝气的女子中间,有一着大红锦衣头戴金色凤钗的女子,气度端庄文雅,身材珠圆玉润,肌肤细腻白皙如上好的林州白瓷,她正粉面含笑地看着良岫。

第九十六章 清江游宴(三)

良岫正在暗自思忖,眼前这位被众女子簇拥在中间的,雍容华贵的女子,想来应该就是太子妃了。

正要上前拜见之时,那金钗红衣的女子倒先说话了,“这定是漠王妃良岫妹妹来了!”仿佛知道良岫心思,便又接着说道:“咱们姐妹一直未曾见面,想来妹妹是不认得本宫了,那本宫就自报家门,本宫是太子府正妃甄氏,你唤我姐姐即可。”

良岫听了赶紧上前行了大礼,请太子妃宽恕自己不识之罪。太子妃忙命人将良岫扶起,道:“妹妹言重了,不曾相识何罪之有?”于是上前来拉了良岫的手,介绍良岫与另外几位王妃相见。

那几位身份高贵、衣着光鲜的女子分别是英王妃、轩王妃、睿王妃、靖王妃和寒王妃,加上太子妃和良岫,此次参加清江游宴的共有七位王妃。

另外两位王妃,一位是宁王妃,因刚刚为宁王龙云瀚诞下一子,尚未满月,故未曾赴会。而另一位,已故谨王龙云舒的遗孀谨王妃独孤氏,虽是年少守寡,却贞静克己,每日里吃斋念佛潜心参禅,从不参与此等宴饮声色之会,故而太子妃未曾邀请于她。

良岫与众王妃一一厮见毕,众妃皆为大家闺秀皇族贵妇,礼仪尺度拿捏得十分到位,且不管心底里是何想法,面上倒都是亲切随和,言笑殷殷,丝毫不给人拘谨和压迫之感。

太子妃请众位王妃分宾主按大小坐定,侍女和太监便纷纷上前为王妃们倒茶斟酒布菜,太子妃站起身端起一杯酒,说道:“今日三月初三,咱们这些深闺女子也能有机会欣赏大好春色,且今日又是姐妹们与良岫妹妹初次相见,那么这杯酒就是众位姐姐敬良岫妹妹的见面酒,如何?”

众妃齐声附和举起酒杯欲饮。良岫听了急忙起身:“良岫不敢,良岫年纪最小,与姐姐们初见,应是良岫敬太子妃及众位姐姐。良岫先干为敬。”言罢,以长袖掩面,轻轻掀开一角面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妃见良岫稳重识礼,虽薄纱掩面,但是额头白净光滑,眉眼清秀温和,于是初见的隔膜倒是少了许多,纷纷微笑着饮了杯中酒。

太子妃劝众妃不必拘谨,这里不是皇宫王府,大家自可随意些。又加上盛满美食佳酿的大小杯盘森列于前,大家自然是乐得自在吃喝交谈了。

良岫因与大家是第一次见面不十分熟悉,对于这些王妃所谈论的话题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因此大多数时间只在一旁静听而已,很少搭话。

一时间吃喝过半,太子妃又命人传了歌姬入内。

只见那歌姬年约十七八岁,长得颇有些姿色,两道秀眉之下是星子一般的一双眼眸。虽是风月场中人,却不媚不俗,自有一段与众不同的清雅风骨。她穿着一身浅蓝衣裙,衣襟裙角皆绣着几丛萱草。高高的绾云髻上,插着一支金色鸳鸯钗环,长长的金色流苏从鸳鸯的口中一直垂下来,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抚着她年轻娇嫩的面颊。

第九十七章 一曲《寒江夜》

这歌姬怀里抱着琵琶,进帐后被引坐在帐幕的中间,坐下来,低眉敛目轻轻拨弦成曲,嗓音清灵地唱起一首。歌声十分旷远悠扬,仿佛有深秋月色一下子涌进帐中,这帐幕也变得无限清冷空旷起来。

众人不觉停了吃喝交谈,只静静地听着,内心竟隐约感到寂寞与伤感,只是这寂寞与伤感各不相同罢了。

一曲终了,大家半晌才缓过神来,不觉杯中的酒已冰凉。

坐在良岫身旁的寒王妃轻轻一笑,淡淡说道:“这唱曲的歌姬不省事,今儿是什么日子?竟唱这样冷清的曲子。”言罢饮了一口茶,自语道:“这茶都凉了……”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英王妃附和道:“是呢,这一曲听下来,心里着实不舒服,真是坏了大家的兴致。”

轩王妃语气和缓,“我倒觉得这曲子甚是凄美,令我忆起故乡嶦州,和一别数年不得见的父母,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得甚是伤感,还作势用丝帕拭了拭眼角。

睿王妃和靖王妃不语。

良岫亦不语,心下却暗自喜欢这歌曲,不知词曲何人谱就,竟如此动人,同时也为这个小姑娘担心。

太子妃也纳罕不已,自己原本是命人点好了曲子的,无非都是应景的欢快明畅的,不过是为博大家开心,却不知这歌姬为何擅自换了曲子?便问道:“你为何擅自换了曲子来唱,坏了众位王妃的雅兴?”

那小女子闻言低首默默起身,只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琵琶,却一言不发。

“本宫问你话,为何不作答?”依然是沉默不语。甄氏见状也有些急了,不觉便略有失态。是啊,自己原本是邀众位王妃来清江游乐消遣的,而且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自己与这些妯娌之间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谈不上有何感情,她们纷纷应邀而来不过是冲着自己的身份而已。而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在太子妃这个身份上获得一点儿优越感与满足感。如今却让这个低贱的小小歌姬坏了好心情,她如何能不恼?

于是轻叱身边的侍女,“没眼色的,这歌姬坏了众位王妃的雅兴,你们却只在这里瞅着做什么?”

侍女会了意,快步走到那歌姬的身前,“你这贱婢,竟敢唱这丧气的曲子,让我家太子妃和众位王妃不快,谁借给你的胆子!还不跪下!”女孩抱着琵琶缓缓跪下,“抬起头来!”一张年轻柔美如桃花的小脸儿无奈地扬起,依旧是垂着眼眸,良岫却在眼角处看到一点晶莹,忽然好心疼。

侍女的手扬起来,冲着女孩儿的脸狠狠地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不可!”

“住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过,“不可”是出自良岫之口,“住手”却是从帐外传来,且是一男子的声音。

不容良岫诧异,有人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太子妃顿时失了颜色忙站起行礼,其他王妃与侍女太监也急急起身行礼。口称:“太子殿下。”良岫的反应慢了一些,因为心里还在纳闷是谁与自己同时出声制止侍女打人,因此,当别人跪下行礼时,她还愣愣地看着来人站在当地。

太子深深地看了良岫一眼,让良岫一惊,忽然记起夕翠园里的一幕,便赶紧收回眼光跪下身去。却总觉得那双眼与夕翠园中所见时大不相同。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她并未看见太子的桃花眼中悄悄泛起的一丝笑意。

第九十八章 又见太子

“怎么?连本宫的夫人你也要打一打?”还是那样的语气,戏谑、嘲讽、玩世不恭。这话是问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那个侍女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呢!”太子先用一根手指托起侍女的脸,摇头叹息:“啧啧啧啧,多俊的脸蛋儿啊!”又拉起侍女的手,一边**一边道:“好白嫩的小手啊!刚刚是它要打我七夫人叶灵子的小脸儿吗?”

此言一出,身后的太子妃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叫什么?”声音如此亲切好听,可是让人听到心里却感到寒毛直竖。

侍女已经哆嗦成一团,嘴唇抽搐着,“奴婢……奴婢……奴婢是……媛儿、媛儿……”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急急说道:“奴婢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女媛儿,求太子殿下饶命!饶命!”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你的确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女,那正好就请你转告太子妃,是本宫让叶灵子夫人换的曲子,让她看看该如何处理叶灵子夫人,也看看该如何处置本宫?”

侍女张口结舌,看看太子,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太子妃,不知该怎么办。

“诶?你把本宫带跑了,媛儿,咱俩的话还没说完呢。刚才本宫问你是不是这只小手儿要打叶灵子夫人?”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来人,将侍女媛儿推出去,剁掉右手。”

“不可!”

“慢着!”

一个人怎可如此轻描淡写、温文尔雅地说出如此冷酷的话做出如此冷酷的事!良岫实在忍不住了,忍不住的还有太子妃。

龙云胄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上前拉扯媛儿的侍卫,缓缓转过身来,并不看太子妃泪盈盈的眼,而是径直走到良岫身前,“这是今天本宫第二次听漠王妃说这两个字了,‘不可’‘不可’‘不可’……看来今天解决这件事要非你不可了。”

良岫对太子还是有些忌惮的,即便是心中无愧,但是面对如此笑靥如花却花中藏刀的男子,又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太子让还跪着的众人平身,却一把将良岫从地上拉起来。因跪得久了,良岫有些腿麻头晕,站起来时眼前发花,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发觉有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自己的腰,除了太子还能有谁?良岫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摆脱了那只手。看到良岫的惊慌,太子邪邪地笑了,全然不顾众目睽睽。

他走到太子妃刚才坐着的位置,慵懒地一甩长袍半坐半躺下来,冲着良岫招了招手,“请漠王妃兼妻妹到本宫近前来。”良岫犹豫着,却又听到,“今天这媛儿的小手儿要还是不要,可全在漠王妃身上哦。”

良岫心里叹口气,看来今天,他不让自己出够了丑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众目睽睽之下且看他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良岫倒坦然了,便走上前去,在离他四五步处站定。

太子却一脸不耐烦,“你离本宫太远了,本宫耳朵眼睛都不好使,待会儿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清你的脸,岂不是会不舒服?”

良岫无奈向前迈了一步,“还是远!”又是一步,“太远!”……,在距他一步之处,良岫终于被允许停下来了。

第九十九章 伶牙俐齿(一)

可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良岫又闻见了那淡淡龙涎香的味道,这香料难道有什么药力?每次闻到都会让人有一种恍惚之感。不自觉地良岫竟将它与龙云漠身上的药香对比,相对于那清冽的药香,这龙涎香居然会让人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

耳边忽然响起太子魅惑的声音,“你身上还是那么香,这清香怎是那起庸脂俗粉可比的?”这句话让良岫瞬间清醒过来,顿觉有芒刺在背。不用回头,良岫仿佛看见太子妃的醋意和众妃的惊愕、嘲讽和怀疑……

“请问太子将臣妾唤上前来只是为了探讨熏香吗?臣妾所用熏香是用忍冬花中初开的白色花的花蕊所制,并未添加任何其他香料。忍冬乃是乡野草药,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比不得玫瑰茉莉。太子若喜欢这忍冬香,臣妾可送一些于太子妃,太子妃本就端庄华贵,若不嫌弃再配以这天然熏香,定会愈加美丽文雅。太子就可日日在自己府中来闻香陪伴太子妃了。”

随口说吧,管它是真是假,只要能掩盖自己的尴尬。

太子听了竟开心地笑了,“漠王妃竟如此伶牙俐齿,真是让本宫另眼相看呀!那今天就让本宫看看,你的伶牙俐齿能否救得了媛儿的手了。”

龙云胄收起笑容,调整了一下坐姿,斜靠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拇指托着下巴,食指按在那根本不像男子的两片红润饱满的嘴唇上。这姿势,像极了自己回府那日,高坐厅堂上“审问”自己的龙云漠,只是龙云漠的嘴唇更薄,且紧紧地抿着,显得十分冷峻。

良岫竟走神儿了。

龙云胄看她走神儿,面露得意。“不知漠王妃紧紧盯着本宫的嘴唇是何意图?是本宫的嘴唇上有什么?还是本宫的嘴唇很诱惑?”

良岫的脸颊上一下子腾起两朵红云,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失态!

调整好心绪,良岫言道:“因臣妾正在等着殿下发问。”

“那好,言归正传!”龙云胄坐正身子,问道:“那就请漠王妃说说第一个‘不可’是何用意吧?”

良岫略一沉吟,不急不缓地言道:“第一个‘不可’是臣妾制止侍女媛儿打……这位叶灵子夫人。”

“为何?”

“臣妾觉得此事未问明缘由,不应随意打人。”

“你这是在对太子妃问责?”

“臣妾不敢,臣妾认为,此事最大的责任,在——”

“在谁?”

“请恕臣妾冒犯,臣妾以为,此事最大的责任,在太子殿下身上。”

话音一落,只听身后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而后就是嗡嗡的议论。

太子气乐了,“呵呵!有趣!有趣!接着说,快!”

良岫此时也便豁出去了,既然已经骑虎难下,那就站出来讲几句公道话,自己本来就是不讨好的那种人,也就不怕得罪什么人了。

“太子妃邀众位姐妹清江游宴并安排歌姬唱曲助兴,本是用心良苦。可是太子殿下纳了唱曲的歌姬叶灵子为七夫人,相信太子妃并不知情。同样,太子殿下换了太子妃安排好的曲目,也并未告知太子妃,因此才产生误会,以至于侍女媛儿差点儿误打了叶灵子夫人。所以,良岫认为此事最大的责任,在太子殿下身上。”

第一百章 伶牙俐齿(二)

一番话说完,良岫不再言语,只等着太子龙云胄发火儿。周围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估计帐内的众人也在等着吧?

太子妃却被良岫的话触动了心里最敏感的神经,未等太子开口,便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您何时纳的这歌姬为七夫人?臣妾为何不知?”

太子爱理不搭地随口答道:“就是刚才,进帐的时候。”

“殿下为何不告知臣妾?”

“怎么,本宫纳个妾室还要经过太子妃的允许?”

“臣妾不敢,但是……”

“知道不敢还不住口?我还没问完呢!”

良岫与身后众人皆又倒吸一口冷气。

良岫心道:“这太子纳妾竟是如此荒唐随意,且丝毫面子也不给太子妃留,这是何等样人?”然而转念又一想,这大概是太子看到太子妃随意指使侍女打人觉得生气而临时想出来的主意,一是为了阻止,二是为了气人。只是可怜了这小歌姬,无辜身陷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斗争,不管入不入得了太子府,这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

再看她,神色惶恐,两眼垂泪,只抱着个琵琶打颤,却不知那个终日相伴的乐器怎能保护得了她?真是可怜得紧。

又看看侍女媛儿,也是面色如死灰一般,目光呆滞瘫坐在地上,她原本也没有错,却被卷了进来,不止是一只手,性命只怕都不保。也是个可怜的。

看到这里,良岫打定了主意,且不管这对身份高贵的夫妻如何争执,自己决不能看着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先救下这两个小姑娘再说。

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请问太子殿下,是否还有要问良岫的?”

太子将厌恶与不耐烦的眼光从太子妃身上转到了良岫身上,立马换了表情和语气,“良岫果然眼光犀利、口齿如刃,这一番话说下来,倒真让本宫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自责呢!本宫姑且认为岫儿说得有点儿道理吧!”

听到太子称自己为良岫与岫儿,忽然想起自己只顾得为两个女孩开脱,却一不留神说走了嘴,又让太子钻了空子。

“臣妾失仪,还请太子恕罪。”

“岫儿不曾失仪,本宫觉得这样很好,更像一家人了。”

良岫无奈,觉得和太子没有道理可讲,只好不再辩解,由他去。

“既然岫儿不反对,那以后本宫就这样称呼了。我再问你,这第二个‘不可’又是何意呢?”

“那是臣妾想救媛儿。”

“哦?”

“殿下,媛儿不过是一名奴婢,对主子言听计从一片忠心。我们都是做主子的,我们又哪个不想身边的奴仆婢女对自己忠心耿耿?”

良岫听到身后又是一片嗡嗡之声,却含着赞许之意。于是接着言道:“因此媛儿遵从主人之命去责罚做错事的歌姬,臣妾以为她并没有错。”

“可是她责罚的是本宫的七夫人,这就是罪该万死!”

“臣妾又要回到旧题上来了,太子殿下进帐之时方才纳的夫人,连太子妃都不知,更何况小小婢女?若殿下事先告知,相信太子妃也不会让媛儿去责罚七夫人,而媛儿若知道七夫人的身份,即便是冒着忤逆太子妃这个罪名,也定然不敢上前责打七夫人,而是会劝解太子妃不要动怒。因此——”

良岫缓了一口气,“此事的最大责任——”

“又是我!”

不等良岫说完,龙云胄自己便接过话去,且连称呼都未用“本宫”二字,而是换成了“我”,一只手还指着自己的鼻子。

良岫心里一横,道:“是!”

第一百零一章 伶牙俐齿(三)

周遭又是一片死静,人们常说风暴来临之前会有一段很短但是很静的时间,良岫想,这或许就是那段时间吧?于是垂下眼帘等待风暴的来袭。

然而,等了半晌却不见有动静。悄悄抬眼向前看去,却见太子低头俯身趴在椅子的一边扶手上,一只手抬起来扶着额头,长长的袍袖和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能看见他的双肩甚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

良岫惊讶,太子这是在生气?还是……?

众人也和良岫是一样的想法,于是大家都敢不说话,等着看太子究竟会有何举动。

终于,太子放下了遮在脸上手臂,坐直身子,将长发向两边甩去,露出一张无比魅惑的脸,而良岫却不敢相信,太子竟然在笑!满脸虽然想克制,但是越克制越是禁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这倒让良岫捉摸不透,因而更加吃惊了。

“岫儿,”太子依然强忍着笑,“好一张利嘴,说得本宫张口结舌却又心情极爽。”说着回过脸去又笑了一阵子,终于停下来了。转过脸来,温和地问道:“既然你已经说服了本宫,那岫儿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那就请太子殿下饶了媛儿、放了叶灵子。”

侍女与歌姬听到这话同时抬起头来看着良岫,眼光里又是感激又是希望,还有委屈。

“就这么简单?”

“嗯。”

“这叶灵子本宫可是要纳为妾室的,放了她,本宫会冷清寂寞,岫儿,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殿下,叶灵子只是您告诫臣妾等人不要耽于声色而忘家国之忧的一个媒介而已,所以纳她为妾并非殿下的本意。”

龙云胄闻听一惊,正色道:“此话怎讲?”

“臣妾是从殿下所换的中听出来的。意境旷远悲凉,令人听后心生乡愁,确与清江游宴的气氛不符。且刚刚轩王妃也说听了此曲竟忆起故乡嶦州与家中父母,让臣妾想到不久前发生地动之灾的逾岭便位于嶦州北部,数万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我辈却在此歌舞宴饮,不能为圣上分忧、为国家出力。太子定是怀忧国忧民之心,因而警告我们这些贵族女眷不要沉湎于锦绣富贵之乡,而忘黄粱一梦终有醒来之时。”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肃然。

龙云胄内心五味杂陈,沉吟良久,才又换了他惯用的戏谑语气说道:“岫儿竟是女中豪杰吗?竟比本宫还要忧国忧民?你要如何做才能为圣上分忧,为苍生谋福?”

良岫打定了主意,走上前去,拿过太子面前桌案上的一只芍药纹样的紫玛瑙果盘,将里面的雪梨一股脑儿倒在桌上,然后将腕上的两只和田白玉手镯费力地褪下,又拔下头上的竹纹碧玉簪放入盘中。之后跪下身来道:“良岫不喜金银珠宝,因而身无长物,只因感太子殿下之召,为灾区百姓聊尽绵薄之力耳,万望殿下不以所献之物粗鄙而厌弃。”

良岫的举动教会了帐内众人,大家纷纷效仿。

太子龙云胄还是自在地躺坐在原本属于太子妃的座位上,一条腿搭在前面的案几上,另一条腿搭在这条腿上,面带笑意看着众人往案上的盘子里放着金光璀璨之物。良岫却见他眼中忽然变得空了,便知太子的思绪早已不在此处。

第一百零二章 黑檀心

待龙云胄沉思已毕,眼前的紫玛瑙盘子里早已是堆满了各色金银珠宝。有的人是因为摄于太子的威势,不敢不捐,而更多的是被良岫之举感动,顿生家国之忧。尤其那位歌姬叶灵子,竟将头上所戴的金银饰物全部摘下,那金色的流苏都从盘子里垂到了桌案上。

龙云胄感慨中,见良岫还跪在地上,急忙离了座位,上前双手将良岫从地上拉起来。“岫儿总是跪,不嫌累吗?”

这句话打破了刚刚营造出来的严肃气氛,让良岫心里着实抽了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怎样的人格啊?!

好在流月和惜月有眼力,急忙上前扶住良岫,太子见状只好悻悻地松了手。却马上又出了个新故事儿。“岫儿只说自己自己不喜金银珠宝,身无长物,本宫却看你头上这根簪子通体乌黑、光可鉴人应该十分名贵,为何岫儿却不肯捐出来拯救黎民?”

良岫心里苦笑,堂堂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居然会不认识并不名贵且无香味的黑檀心?明明就是故意,不知又要生什么事端。

“说来惭愧,臣妾这黑檀木簪子的确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是它对于臣妾来说却十分重要,首先,它是一位道长所赠,这位道长对臣妾有九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因此臣妾每见此物,便有睹物思人之感。其次……”说到这里,良岫眼前便浮现了与姑母依依不舍洒泪而别的情景,一层雾气蒙上眼睛,竟说不下去了。

“难怪岫儿仙风道骨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原来如此。那其次是什么?岫儿怎么了?快说。”虽是催促的话,太子却说得那样体贴柔和。

良岫平复了一下情绪,低着头努力睁大眼睛让泪雾散尽,故作轻松地说道:“其次,其次便是臣妾头上只剩了这一根簪子了,如若拔下,定会乱了发髻,不仅不雅,只怕披头散发会惊了太子殿下的尊驾。”

太子闻言,忽然坏坏地笑了,“这倒也无妨。”话音未落,良岫还在思忖他笑的含义,太子人已到了眼前。并未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发髻微动,再定睛瞧时,自己的黑色檀木发簪已经被握在太子的手里了!良岫吃了一惊,以为发髻要散,慌忙伸手去捂,却更加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头上赫然插着一只簪子!

看着一脸惊愕的良岫,太子笑道:“那就让本宫来吓一吓岫儿吧!”随着话音落下,瞬间,太子的发髻散开,深棕色的长发流泻下来,闪着金色光泽,浓密地披在他绣了金龙与海浪的银色锦袍上。

良岫一下子明白,自己头上的是太子的发簪!便伸手去拔。太子却一把握住了良岫的手,随即又松开,在良岫耳边低语道:“岫儿莫拔,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唯一物件,也不名贵,鸡血藤而已。你若披头散发惊了我的太子尊驾,罪过可就大了。”这后半句话是扬着声说出来的,大概是想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在长发的掩映下更加白皙饱满,眼光晶亮,嘴角斜扬展颜一笑,唇红齿白。

良岫呆若木鸡——太子这行为举止何故如此古怪?完全不按常理行事!帐幕中各色人等不下二十,太子却自行其是毫不顾忌他人眼光。太子贵为皇储,旁人自然不敢议论诽谤。可自己一个小小漠王妃,且不受漠王喜爱,此暧昧之事看在众人眼里,让人如何说得清!何况自己一向举止言谈慎之又慎,生得模样又古怪,怎就遇到太子对自己百般刁难,让自己身陷尴尬境地。

然而,良岫也明白,这又不完全是刁难……

第一百零三章 九步成诗

太子转身走向刚才离开的座位,却又快速转回来,用淡淡的眼光扫了一遍帐幕中的众人,而后又悠然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踱回到座前,伸手拈起一只被良岫倒在案上的梨子,坐在座位上啃吃起来,吃完一个丢掉梨核,又拿起一只开始吃,边吃边盯着众人。下站的二十几人,帐内竟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侍奉左右的一位略年长些的太监,上前躬身轻声劝道:“梨子性凉,易伤脾胃,殿下一直胃不好,还是保重贵体少吃些为宜。”

太子不情愿,却也住了口,半怒半嗔地对老太监说道:“你这老奴才知道什么,本宫心中有火,只有这梨子还凉些,本宫想吃了压压火,却不想被你给拦住,我看你是板子挨得少了。”

老太监却并不害怕,只谦恭地笑着。

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手让老太监近前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太监诺诺着端了那一盘金银珠宝退了出去,良岫却没在盘子里看到自己的黑色簪子,也没看见那长长的金色流苏。

太子看了满地站着的跪着的人,恍然道:“怎么了?都站着做什么?今日三月三清江游宴,是喜庆日子,怎么都哭丧着脸?”又对早已气得面色发黑的太子妃笑道:“你这主人怎么能如此慢待贵客,快让诸位弟妹落座。”随即吩咐人撤去残席,重新摆了热酒热菜上来。

又招呼太子妃,“来来来,爱妃,挨着本宫坐。”太子妃强压怒火侧身坐在太子旁边的一个小杌子上,太子却一把将她拉起来,硬生生按在自己身边,两个势如水火的人如今却“亲密”地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太子妃又生气、又尴尬、又紧张,一双手不知该放在那里,只好别过脸去不看她的夫君。太子不以为意,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一只手举杯邀众人同饮。

众人被他这一闹哪还有心思吃喝?却又不敢坏了太子的兴致,只好勉强陪着。

几杯酒下肚,太子的脸颊绯红,桃眼斜睨,言道:“在座诸位弟妹皆是大家闺秀、诗书琴棋皆了得,我最喜清江游宴时曲水流觞、吟诗作赋的戏耍,今日这酒喝得冷清,不知哪位弟妹愿意一献佳技,以为佐酒之乐?”

底下无人应答,座上皆为贵妇,怎能如歌舞乐妓一般吟诗作赋以供人取乐?有人暗自气恼、有人心中惶恐、有人冷眼观瞧。

“哦,本宫明白,此处无曲水流觞的一应器物玩意儿,这游戏做不成了。那就不妨效仿古人七步成诗如何?岂非古雅有趣?”

太子的眼睛在众人头上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了良岫身上。众人暗自松口气,良岫却早有准备,知道太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然,太子略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本宫早就听闻岫儿善赋诗作画,今日就请妻妹岫儿七步成诗,让本宫和在座的你的诸位王嫂开开眼界如何?”

良岫心中又是一阵苦笑,自己并不擅长作诗,也没有诗作流出宰相府或是漠王府,太子何来听闻自己善赋诗?只不过又是一个借口而已。无奈只好缓缓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道:“曹子建才高八斗,词彩华茂,卓尔不群,吾等拼尽一生亦不能望其项背。臣妾愚钝,并不擅长吟诗作赋,莫说是七步成诗,只怕是走上百步千步也难吟出一句半句啊!”

良岫说得是实话,可是实话假话在太子这儿都不算话。

“岫儿莫忘了,还有人命在你手里攥着呢!”说着,太子用眼睛瞟了一下,角落里两个女孩儿瑟瑟而立。

“太子殿下,您刚刚已经答应了良岫放了两个女孩儿呀!”良岫真有些急了,一个人贵为太子怎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于是便又说错了话。

“良岫哪只耳朵听到本宫说要放了她两个?”听到她自称良岫,太子似乎甚是开心,脸上的表情让良岫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夕翠园里,不,现在叫凝碧小筑里那个嘴脸可憎的太子。

“这样吧,本宫也不欲难为岫儿,就将七步成诗改为九步成诗吧!”太子宽厚地说道,“若岫儿九步过后吟不出诗来……”

啪的一声,一只银盘被丢在良岫面前,太子变了脸色,道:“就请漠王妃用这银盘亲手将媛儿的玉手端到本宫面前,做为本宫与叶灵子夫人成婚的贺礼,这华丽的大帐就是本宫与叶灵子夫人的洞房!漠王妃,听明白本宫的话了?”

良岫只觉背后一股凉气直侵骨髓!一咬牙,道:“臣妾明白!”

“开始吧!”

第一百零四章 《梁间燕》

良岫只好站起身缓缓离开自己的座位面向太子和太子妃的方向站定。

太子只是令自己九步成诗,却未曾命题,这倒还好些。自己虽不擅长作诗,却也不是不会,只是这九步成诗确确实实让人为难。但是,若能救得了媛儿和叶灵子,自己出丑也算是值得了,何况自己本就丑陋,不出丑也是丑,又怕什么?

想到这里,良岫倒是冷静了下来。轻轻迈出了第一步。纤瘦的足踏上柔软的羊毛毡毯,这一步,走得极轻极轻,可是落在有的人心里却是极重极重。

抬眼看到别别扭扭坐在一起的太子夫妇,良岫忽然想起问杏轩简陋的廊檐下那新泥未干的燕巢。双燕亲昵合作,辛苦筑巢,像极了平民夫妻,日子虽清贫艰辛,却相伴相携、恩爱和睦。面前这对夫妻,极尽富贵荣华,却是这般相互猜疑伤害的模样。再想到自己,又推己及人,想来这些王妃们的日子也不会像她们的衣衫那样光鲜吧?

不知不觉间,良岫已走了七步,当年一代仙才曹子建便是在迈出这第七步时写下了感人至深、流传千古的,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同当头棒喝,让他那一母同胞的兄长曹丕没有理由,也不忍再对其痛下杀手。

良岫也走出了这第七步,太子龙云胄挑起的眉梢、太子妃紧紧握住的玉手上宝石戒指的纹路都已清晰可见,良岫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看一个不出所料的结局。

第八步……第九步!

“叶灵子小姐,可否会弹?”

良岫突然这一句问话,竟把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叶灵子半晌才琢磨明白,漠王妃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忙颤着声答道:“会……回王妃,奴婢会弹。”

良岫一笑,“甚好,那就烦请叶小姐为本宫弹奏此曲。”

“是……”

有侍女搬来一只春凳,媛儿颤颤地扶了同样打着颤的叶灵子坐下。只听转轴拨弦试音,之后推拉吟揉,一首明丽欢快的便自弦上、自指尖跳跃了出来。

“——”

良岫专注地“看着”太子的眼睛,实际上又什么都没看,眼前全是那两只衔泥衔草,愉悦勤勉的春燕。

“双燕衔草还,新巢泥未干。

振翼勤垒筑,协力用心专。

穿柳风作戏,点波水成环。

疾飞夸轻俊,双双入云端。

暮霭起如烟,青槐花摇乱。

呢喃遥相呼,归来且为伴。

月朗河汉浅,梁间软语传。

明日采泥去,青青莲塘边。”

诗已尽,曲未终。

叶灵子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她怕停下来,她不知道停下来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漠王妃的吟完了,她觉得自己只顾了弹曲子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没来由地酸楚。

良岫低下头,不发一言,强自稳定住心神,顾不得为自己的拙劣诗作而惭愧,只和所有的人一起等着,等着那个结局,那个决定媛儿性命和叶灵子一生幸福的结局。

这一等,便是许久……

就在良岫等得绝望之时,忽听一阵杯盘乱响,太子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人道:“来人,送太子妃回府。尔等从哪里来的都回哪里去吧!本宫今日累了,没心思陪你们胡闹作乐!”说罢便向帐外就走,众人急忙起身恭送。

有人为太子掀开帘子,太子却在门前停下,侧转过头说道:“九步,对你来说,太多了。”

言罢甩开帘子径自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 命里煞星

见太子急匆匆离去,良岫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疲惫到了极限,浑身每一个关节都酸痛不已。

流月、惜月见自家小姐面色苍白,周身都在轻轻打颤,便赶紧扶着她坐下休息。

众王妃都起身送了太子之后,纷纷向太子妃施礼告辞,急匆匆如避瘟疫般带着侍女随从逃去了。

太子妃并未跟着太子离去,见良岫疲惫地站都站不稳,赶紧急步走过来。

见太子妃甄氏过来,良岫欲起身,甄氏急忙按住她,“妹妹不必拘礼,今日本宫要向妹妹表示感谢。”说着屈膝便要行礼。良岫见状忍着酸痛起身还礼,“殿下如此莫不是要折煞臣妾?”

太子妃幽幽叹道:“本宫的陪嫁侍女媛儿自小与本宫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不是姐妹已胜似姐妹。若她没了命,本宫也活不得了。”太子妃扶良岫坐下,“外人都艳羡本宫,贵为太子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将来还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可是这其中的辛酸,只有我自己知道。今日这情形妹妹你也亲眼看见了,便知我在太子府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连自己贴身的侍女都保不住,我这太子妃也当得没什么意思了。”

又转过头去对角落里还惊魂未定的媛儿轻声说道:“媛儿,你的命保住了,还不快过来磕头谢漠王妃救命之恩?”

媛儿听了赶紧跑过来跪在了良岫面前,磕头如捣蒜,“奴婢谢漠王妃救命之恩,谢漠王妃救命之恩!”

良岫让侍女将媛儿扶起来,安抚了一番。

叶灵子见状也跟过来道了谢,听其言谈知道这女孩不是个贪慕富贵的,未能入太子府为妾倒没有令她失望后悔。良岫心下暗自赞赏。

叶灵子拜别了良岫与太子妃,与媛儿牵袖作别时竟依依不舍,经过这一番风波,让两个原本是敌人的女孩儿成了同病相怜的好友。

叶灵子离开后,良岫也辞别了太子妃,顾不得看清江流水和两岸桃红柳绿,命轿夫快些走,急急忙忙地回了漠王府。

且不说太子妃回到太子府之后,与太子有何纠葛。只说良岫回了漠王府,当夜竟发起了高烧,到了半夜里烧得越来越厉害,竟说起了胡话,一个劲儿地叫“姑母”。急得侍女丫鬟婆子等人急忙遣了小福子赶去前宅找王安请大夫,直折腾了一夜,天将明时烧才退了些。

整整两天,良岫都虚弱地躺在床上,头疼得厉害,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这太子果然是个煞星,要不然怎么每次小姐遇见他都会大病一场?”

“小姐身子本就虚弱,这一天,又是杀人又是砍手,又是斗智斗勇,还要九步成诗,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咱们小姐?”

“不过,小姐真是女中豪杰,不仅救了侍女和歌姬,还想出了筹集赈灾银两的好办法,尤其那九步成诗,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我偷眼看太子,见他惊得两只眼睛都放光了。”

“听外面人说,太子将此募集银两的办法奏请了圣上,圣上当即下旨,命王侯大臣按不同品级捐献银两,王命一出谁敢不遵?不到两日就筹集了好几百万两呢,昨日一早我师傅就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入宫去了。”

“阿弥陀佛,灾民们有救儿了,这都是咱们王妃的功德呀!”

“王妃真是个大好人!”

“依我看,今后还是让殿下不要轻易出府了,要是再出什么变故,有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夫人说得是。”

良岫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众人的纷纷议论,心中竟有一种令人安慰的宁静。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

第一百零六章 你且放心

病中时光总是很漫长,这已是良岫第二次于问杏轩中养病了。自己自从嫁入漠王府,伤病不断,吃药竟比吃饮食还要多,也着实令人无奈。好在身边的人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这病就好得快了许多。

怜玉夫人几乎日日长在问杏轩,侍奉汤药、谈心解闷,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良岫很是不适应,反观怜玉夫人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神态。念玉也赶来好几次看望。只有珍玉夫人,听怜玉夫人说她身子弱,一到春天就会犯风癣,还有喘嗽之疾,她怕自己过了病气给王妃,只好托怜玉向良岫来问安和道歉。良岫知她性情孤高些,心中也不怪她,反倒是让流月给她捎去一些自己配制的药粉让她擦脸,或可减轻一些风癣带来的痛痒之感。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天气一日暖似一日,院子里的荷花缸里荷叶已如青钱般大小,院门口的合欢树上长满了浓密的羽毛一样的叶子,且当夜幕降临,叶片会悄悄合拢,朝阳初升时又会舒展开来,故名合欢,很是新奇。只是杏林中碧叶青子,早已不见了花朵的容颜。

人生如同这花草,花草的春夏秋冬、人的生老病死俱是一个道理。俗语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良岫却有不一样的见解——花朵秋日凋零,春日盛开,焉知那盛开的还是去岁的花朵?因此,人与花,花与人,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良岫心中无端竟生了秋意萧瑟之感。不禁暗自徘徊幽叹韶华易逝,人生易老。正叹息间,鼻翼间却嗅到一阵清香,只见凤随翩翩立于一株杏树的绿荫之后,默默地看着自己。微风拂过,衣袂如云霓欲飞,令良岫想起那句“风吹仙袂飘飘举”。

良岫看到凤随,先是一阵惊喜。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凤随了。紧接着便是失落,凤随面色憔悴,一头长发已然泛出灰色,虽然面上还是带着笑,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萧瑟。

见此情形,良岫暗暗自责。默默走过去,站在凤随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凤随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拉过良岫的手轻轻跃起,只几下便上了山顶。二人坐在凉亭里,看着山下的景色,半晌不语。

“从前你是最喜欢我拉着你的手腾空而起的,那时你又害怕又欢喜,笑得那样开心。如今你也不喜欢了?”

听了凤随的话,良岫忽感心中凄然,“我自然是欢喜的,可是愈是如此我便愈是自责。你原本在八年前就该离开了,只是因为我的无能将你淹留至今,看你日渐憔悴虚弱,我便自责更甚。”

“傻丫头,不是你的错,胡乱担的什么罪责?我的憔悴还不是因为没有保护好你,害你生病受伤才如此的吗?你是知道的,你生病我也会生病,你痛我也会痛。你面容苍白身子瘦弱,自己看不到,我却是你的影子。”

说这话时,凤随并未看良岫的眼睛,良岫知他说谎。

“说自己无能其实也是借口,我存了私心不想让你离去却是真的。”

凤随轻松一笑,要说些什么,却被良岫打断,“不要说与我一起老去死掉之类的话,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凤随一飞冲天,睥睨天下,而不是与我一起化为尘土重归虚无,坏了你万千载的修为。”

凤随虽然知道良岫的初心如此且从未转移,但是心中仍隐隐揪着,痛苦从中而来。

“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又将归于何处,但是你我既然牵扯于一处,必定有所渊源,我定要给你一个圆满,你且放心。”

良岫的话轻缓柔和,却字字铿锵,凤随只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极细小又极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缓缓地钉进了自己的心。这是良岫要牺牲自己成全凤随所立的誓言吗?如此和缓又如此决绝!

凤随无言以对,只叹息一声便没了踪影。面纱一角微动,良岫独坐于凉亭之内,面对着山下空无一人的花园。

第一百零七章 麦熟时节

转眼已近五月,偶然间能从吹过的风中闻到麦子成熟的甜香气息。良岫太过熟悉这气息,嵯峨山脚下便有一大片麦田,是姑姑带着观中的道姑们经年累月开垦荒地种下的。每到麦熟时节,姑姑便带领众人去收割,良岫自然也跟随其中。

因为天气炎热,除了留几个老嬷嬷老道姑在观中收拾烧饭,其他人都是带了水和干粮天不亮就出发去田里,直干到太阳升高天气变热再回去。午后太阳西斜,热气渐退时再去田里收割,直至天黑。

割麦异常辛苦,需不停地弯腰直腰,一天下来手上磨起水泡,臂上被麦芒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加上腰酸背痛令人无法入眠。且天气又热,不多时便人人汗流浃背。姑姑却从不言苦,总是在割麦队伍的最前列,还要照顾那些年小体弱的。

良岫去田里不过是去捣乱,因为身子弱,根本割不了几把就直喊累了。姑姑并不因此娇纵良岫,让她去给干活的人送水送饭,捡拾丢落下的麦穗儿。可是,终究大多数时间良岫是轻松自在的,可以采野花、捉蝴蝶,在金色的麦田里奔跑穿梭,哪怕被尖利的麦茬儿扎破了脚板也不喊疼。

当田里的麦子收割干净之后,良岫也会在一大片短短的麦茬儿中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物——那就是鸟窝,不过绝大多数鸟窝是空的,偶尔也会发现有的鸟窝里有鸟蛋甚至不会飞的雏鸟。

嵯峨山附近有一种小鸟,个头儿小小的,浑身长满灰黑色羽毛,它们喜欢把自己的巢筑在麦田深处,浓密的麦浪掩藏住它们小小的身躯和小小的巢,使得它们可以安全地在其中辛勤哺育幼鸟。当麦子成熟之时幼鸟便长成了,与父母一起飞离麦田不知所踪。是的,没有任何人看到过这种类似鹌鹑的小鸟麦熟之后的身影,良岫也曾追踪过,却一无所获。她想它们一定是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第二年的春天才会回来。

但是这小鸟偶尔也会有失误,有时因为种种原因麦子成熟之时,鸟蛋还没有孵化或是幼鸟还不会飞,于是鸟窝和小鸟就会暴露在空荡荡毫无遮拦的旷野里,小鸟害怕地挤在一处,啾啾地叫着直打哆嗦。而它们的父母只能在巢上盘旋哀鸣,毫无办法。

良岫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又惊又喜,觉得新鲜好玩儿,抱了鸟巢和其中那一窝小鸟便跑去给姑母看。道长从田里直起腰来,抬头望了望追在良岫头上的两只大鸟,说道:“看来这对鸟儿是新做父母的,没有什么养育幼鸟的经验,才令自己的孩儿没能尽早长成。”又看了看麦田两侧的垄沟,那里,野草正是最旺盛的时候。于是指着那片草丛对良岫说:“去将鸟窝连同小鸟放进草丛中,再用草遮掩遮掩,这样或许还可救活它们。”

看着手中羽毛未丰,肉乎乎的小东西,良岫竟舍不得了,把鸟窝抱在怀里,自信地说道:“姑母,就让岫儿来喂养它们吧,等它们长大了岫儿一定放它们走。”

道长知她不舍,劝道:“这种鸟儿生性自由,你是养不活的。从前观中也有道童将鸟窝捡回,这小鸟不吃不喝,不出几日就饿死了。”说着,道长伸出手替良岫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头发,“岫儿,咱们道家人心存慈悲,怎能因自己的一时之好,而伤了这幼小的性命?若它们死了,它们的父母该是何等伤心呀!”

良岫听了,心中有所触动,什么都没说,便走过去将鸟窝藏于茅草深处,并仔仔细细地掩盖好。因为担心大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后来良岫又多次悄悄去探望,所幸大鸟及时发现了鸟巢,幼鸟很快长成,与大鸟在某一个清晨或午后飞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鸟巢。良岫见了又是伤感又是欣喜。

后来,每一年麦收割麦时,良岫总是在割麦队伍之前搜寻,若发现鸟巢中有幼鸟或是鸟蛋,大家便在鸟巢周围一大片的麦田中,只割下麦穗,而留下浓密的麦秆。

第一百零八章 别有洞天

新麦收割后脱粒晒干,凌虚姑姑每次都是只留够观中一年的口粮,余下的都送给山下周围村庄里贫苦无依的鳏寡孤独之人。

且最好的是,这时候杏子也成熟了,山坡上的杏林茂密,杏子累累满枝金黄可爱。除了可以大快朵颐,还可以到集市上换取观中必需的日常用品。而良岫最喜欢的就是去集市了,集市上有各色的吃食、玩意儿,还有杂耍、说书、马戏十分热闹有趣。姑姑也会一改往日严格的要求,给身边的道童与良岫买些好吃食解馋。

于是,每到麦熟时节,每每嗅到那熟悉的麦香,良岫的心便会难以平静,总是有一种渴望,或者不如说是冲动,想要去广阔天地之中酣畅淋漓地呼吸、自由无羁地奔跑!

如今,麦穗那即将成熟时的甜香,又勾起了良岫清苦却快乐的童年记忆。

忽然,很想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出去呢?良岫暗自思忖——

从正门走,那已经不能算是“逃出去”了,那应该叫“自投罗网”。走偏门?王府东西倒是各有一个偏门儿,可下人们的住处就紧挨着这两个偏门,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良岫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可是王府里似乎也不存在什么后门,问杏轩和这堵高高的石墙已经是王府最后的最后面了,除了那个溪水流出的涵洞,没有什么可以与外界沟通的地方了。

……涵洞!

良岫脑子里灵光一现,对!就是涵洞!我怎的将它忘了?

良岫此时童心大起,竟甩开了如影随形,每天紧跟自己的两个小丫头儿。独自一人假意散步,来到涵洞前。从前只注意了溪水清澈婉转,却从未关注那涵洞的大小,且涵洞四周因水气滋润,故野草长得十分茂盛,掩住了大部分的洞口。如今小心拨开草丛,竟发现这洞口可不小,虽说钻出一个人不是很容易,但是对于身材瘦小的良岫来说,似乎也不是十分困难。

良岫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趟着溪水探出身去,洞外同样也是长满了碧绿繁茂的野草,一眼看去只是一片绿色,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溪中的鹅卵石十分滑溜,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良岫揪住草丛,扶着石墙,一步一步试探着将身子努力钻出了那个狭小的洞口。

终于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一瞬间,良岫似乎觉得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空气中的麦香更加浓郁了,山风拂来,带着夏日的微薰。

仔细看四周,良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长满各种树木和杂草的山坡上。

纵目远望,山下远处的山谷中,有大片金色的麦田和疏疏落落的几户人家。阳光照在麦田上,此时的麦田并不像有的人描述的像是一地金光闪闪的金子,因为浓密的细长如针的麦芒让麦穗的金色仿佛笼罩上一层黄绿色的纱幔,略有些朦胧。云影一朵朵投在麦田上,并快速地移动着,麦田便呈现出斑斑驳驳的色彩,让良岫想起一句古诗“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可以为这麦田美景而一改——“白云几朵飘无主,可爱深黄与浅黄?”改完后,良岫又自嘲地笑了,自己这篡改古诗的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

第一百零九章 再带你飞一次

这景色,曾是那样的熟悉。又难以用语言描述,奇妙变换着各种色彩的田野吸引着良岫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溪水也紧跟着良岫的脚步一路叮叮咚咚欢快地向山下流去。

悦耳的流水声,惊醒了良岫,让她想起了身后的那座冰雕雪砌的漠王府和小小的问杏轩。急忙回头,哪里看得出涵洞的影子?自己只不过走了三十几步而已,竟看不出洞口在哪里了!

若不是有这道溪水,只怕自己会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想起问杏轩,自然就会想到流月与惜月,这半日没看见自己,这两个丫头一定是急坏了。想到这里,良岫留恋地看了看山下,无奈,只好转身沿着溪水往回走。

良岫决定,这个秘密暂且还是不告诉她们为好。

绕过巨石和树丛,一路向山上走去。良岫觉得上山怎的比下山还要吃力?俗语不是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吗?自己从前在嵯峨山时也是喜欢上山而不喜欢下山,因为从山路上一路走下去,冲力会让小腿骨和膝盖生疼,而且连着要疼好几天,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正这样想着,忽然脚下一滑,一个不稳竟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向下滑去,良岫急忙伸手去抓身边的树枝,可惜树枝太过纤细脆弱,竟“咔嚓”一声断掉了,良岫仰身向后倒去,口里却惊叫一声:“凤随!”

一双有力的手臂瞬间支撑在她的后背上,良岫没有摔倒在地,。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还是如此调皮?没有我你可怎么得了?出门就要摔跤。”凤随扶良岫站稳,嘴角噙着略带嘲讽的笑纹儿。

“我是不小心,没留神,我已经很久没有摔跤了。”良岫边整理衣衫边狡辩,一如在白云观时。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我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你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你回头看!凤随,你回头看!”

凤随缓缓转过头去,顺着良岫的手指看过去,眼前犹如画卷般展开了一幅山水田园的诱人景色。

“这好像是……”不容凤随说完,良岫便急急地接过话去,“这好像是嵯峨山北边的栖凤岭,对不对?”

“确实如此,它真的像极了栖凤岭,只是栖凤岭下是沐龙河,这山下是平缓的谷地而已。那岭上也如这里一般,白云浮游来去,山谷寂静,田野平旷,零零星星还有几户人家……”

凤随如此说着,声音却越来越缥缈,越来越低微。

“你带着我从栖凤岭上一下子飞了下去,一直落在沐龙河的岸边。那时候也是初夏,河两岸的谷地里都是金色的小麦田,四周漫山遍野的却是碧绿碧绿的树林,站在山上看山下,在山下仰望山上,还有悬在麦田上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景致,都好看得紧。”

“岫儿,我再带你飞一次,如何?”凤随静静地看着良岫的眼睛,这无波的眼神,在良岫看来竟是含有无限的悲凉。

“好呀!那就再飞一次,就飞一次,这一次要飞得最高飞得最远!你是凤随飞舞,我却是随凤飞舞!”良岫故作轻松地大声喊道。

凤随一只胳臂揽住良岫纤瘦的腰身,另一只胳臂伸展开,身形一纵,凌空而起。

良岫只听到耳边风声和衣衫飘动的呼啦啦的声音,风将面纱吹得紧紧贴在脸上。凤随带着良岫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了云层之上。

第一百一十章 云海之上

良岫兴奋极了,她扯掉了遮在脸上的面纱,“我再也不戴这劳什子面纱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

“好!把那劳什子面纱抛了它!不许它再遮住我家岫儿的脸!”

良岫将面纱随风用力一抛,只见那块洁白的轻纱,随着风悠悠荡荡,一眨眼便消失在白云之间,见此情状两个人开怀大笑,听上去却都是那样的夸张与不真实。

凤随带着良岫不停地向上飞,一直向上飞,直到达到他力量的极限才停下来,悬在半空。

云层在脚下如海浪般翻滚奔腾,头顶依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不带一点瑕疵的蓝色穹宇,那蓝色如此深邃,仿佛在那更深处隐藏着什么隐秘神奇的事物,令人无端向往,如同,一个人向往自己从未谋面的故乡……

高空之中,风急且冷。凤随用他宽大的袍袖将良岫裹进自己的怀里,二人在这一片空灵寂静之中,长久地相互凝视着。同样清澈的眼睛里,两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良岫伸出手轻轻**凤随深灰色的长发,那曾经光泽照人的一头黑色长发,如今已变得暗淡无光。

“这一头灰发更显得我有神仙风骨了吧?”凤随故意甩甩头,在天空的蓝色映衬下,那一片深灰色是那样鲜明。

良岫握住其中一缕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却觉得那头发和他的手一样是冰凉冰凉的。有一层水雾漫上双眼,不想让凤随看见,于是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凤随的胸前。

“傻丫头,又偷着哭鼻子呢?小心弄脏了我的‘霓裳羽衣’,你知道它有多难清洗。”凤随如此说着,却并未推开良岫,反将她更紧地裹住。不觉地将下巴放在她头上轻轻地蹭着,柔软光滑且散发着清香的发丝滑过肌肤,让凤随的心绪如涟漪般荡漾。

“凤随……哥哥,我有多久没这样叫你了。我是从四岁一路叫着凤随哥哥长大的,总是在最难过、最危险的时候喊你的名字,你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来保护我,不管有多危险。就连饿了、冷了、怕黑了都要一次次地叫你……”

一滴泪偷偷地落向大地,却被一阵疾风吹散,化成一朵水雾,一缕阳光恰巧穿透了这朵小小的水雾,霎时绽放出一道玲珑的虹霓。

凤随收紧了手臂,收紧了的还有那颗冰凉的心。

“人家都说我是你的寄主,殊不知,你早已成了我的寄主,我不知将来离了你,该怎么办?该如何活着……”

“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下来,永远不离开,永远保护岫儿,如何?”

良岫抬起头来,瞪大泪光闪烁的眼睛,大声道:“又说这样的话,明明知道我最不想听,却次次都要这样说!”她使劲挣脱开他的手臂,“你的这个身体里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我看不到,也许永远都不会看到了,但是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你绝非凡物、绝非凡人!你绝不能在此凡世间荒废了自己埋没了自己!最终都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倘若那样,你我岂不是都要后悔终生?”

“可是我的离开只会让你难过,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当然会难过,换了你也一样。我在你的面前不必伪装,难过就是难过,欢喜就是欢喜,假若你离开我说不难过,凤随哥哥,你可相信?”

凤随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良岫并用手托住她的手臂,因为一旦失了他的掌控,良岫便会如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飞速地坠落下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约别离

忽然,良岫含着泪笑了,歪着头看着凤随,俏皮地说道:“放走了凤随哥哥,我倒也不是十分难过,若你此次修为还不够,五百年轮回之后我又会成为凤随哥哥的寄主,五百年后我一定还记得你。”

凤随白皙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开良岫垂在额前的碎发,带着万般的怜惜与不舍。

“若你此次修为已成,我也不是十分难过。”

“岫儿此话怎讲?”

“因为若凤随修为已成,还要我这玉魄转世的女子有何用?我也就不必再轮回,此世便化了灰烟尘土,我们几时听到过灰烟尘土也会难过?”

良岫依然在笑,直笑到泪流满面。

凤随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一次将良岫紧紧抱在怀里,“为何是如此结局?为何要让人肝肠寸断?为何不能长相厮守,直到老、直到死、一起化了灰烟尘土再也不会难过?!”

凤随仰起头对着苍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喊,立时群山回应,连绵不绝。

“这一定是一种惩罚,岫儿,一定是!我的心被两股力量撕扯着,一个是要留下来陪伴你、呵护你、再也不离开你;一个却是害怕留下来,害怕因留下来而失去力量无法去找回原来的自己,找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我要被折磨得疯掉了!”

凤随将头埋在良岫的脖颈处,良岫第一次知道凤随的眼泪也是冰凉的。

“可是凤随哥哥,岫儿只是把你当做最亲的亲人,我……并不爱你,岫儿爱的是谁,凤随哥哥你是知道的呀!”

“我自是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凤随语气萧瑟。

“我们自小便已约定,不可以喜欢彼此,因为如果凤随喜欢了寄主,该如何飞升?反之如果寄主喜欢了凤随,又该如何让凤随飞升?”良岫擦干眼泪,笑道:“岫儿做得很好,喜欢上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孩子,虽然很久很久之前便失落了他的消息,也许此生不得再见,但终究良岫心中不存遗憾。”

“那凤随哥哥也该遵守约定,离开之时要毫无牵挂,要用最快的时间将良岫和与良岫相关的所有忘记哟。哪怕这就是惩罚,那就让这惩罚来得彻彻底底吧!”

如此决绝的良岫,是凤随所从未见过的。眼前的良岫,已不再是哭哭啼啼时时刻刻都在找他的那个良岫了。

此时凤随不知的是,良岫的心又何尝不是被两种力量割裂撕扯?心若会流血,良岫的心早已血流成河。

“好了,今天便如此说定了,那一天到来之际,你我二人谁都不许纠缠不清、婆婆妈妈,如何?”

见凤随不语,良岫便伸出小拇指,举到凤随面前,“来,拉个钩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凤随,你要说话算话呀!”

看着良岫亮如星辰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凤随忍住不断紧缩抽痛的心,缓缓地、如举千斤巨石一般地举起手。

良岫克制着手指的颤抖,快速地勾上凤随的小指,笑道:“一起念咒语,不然不灵验!”

谁曾想过,这世上最美好的关于约定与守约的咒语,却用来约定永远的别离。

凤随带着良岫飞过了山岭、麦田、农家、溪流,一圈又一圈,耳畔却响着那句咒语,心底里却一直反反复复地默念着一句话:“我多想带你,一起走……”

而良岫却告诉自己——这是此生自己与凤随的最后一次飞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咄咄青禾

凤随将良岫送回涵洞处,早已是疲惫不堪。良岫惊愕地发现,经此一番消耗内力的飞行,凤随的头发已经由深灰色变成了浅灰色。看到他如此快速地衰弱下去,良岫内心焦急万分。

见良岫担心,凤随却一脸的无所谓,笑道:“岫儿只管放心,你不死,我便不会烟消云散。”握住良岫的手,牵着她小心地穿过涵洞,来到杏林之中,“今后万不可独自乱闯,说来你这坏毛病都是我从小给你惯出来的,我也有过错。只是,今后,我怕到了危急时刻我没了能力救你,岂不是要后悔?你还是多加小心,不要让我担心才是。”

良岫见他说得恳切,不由得红了脸,从前因为有凤随在,自己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怎样危险未知的地方都敢闯一闯,当年的药王谷、鬼哭崖、鸦鸣渡都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自己却都逛了个遍。现在想来,不是因为自己胆子大,而是因为背后有个能力超凡、随时可以出现的凤随而已。

凤随撕下一块衣袍,将这块奇软奇轻如羽毛的红布遮在良岫的脸上做面纱,他轻轻地将面纱在良岫脑后系牢,便迅速隐匿于面纱之下。

良岫用手抚了抚面纱,稍定心神,便向问杏轩走去。不料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王妃殿下,这半日不见请问您去了哪里?”

良岫一惊,回转身去,却见王爷的贴身侍女青禾正站在自己身后,神态不逊、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

九王爷龙云漠此次去遥远的嶦州赈灾,自然是带去了侍卫金,却将青禾留下,名义上是为了保护王妃,实则是代替了金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监视云良岫。

青禾对此安排颇有不满,因其对王妃素无好感,认定她是王爷的屈辱,故此,这半日忽然不见了良岫的踪影,四处找寻未果,自然心中生厌。又见王妃急匆匆从杏林深处走来,心下便怀疑她做了什么对王爷不忠、不利,甚至是有害之事,故而上前质问。

却不料她的这句质问,被同样到杏林中找寻良岫的流月听了个满耳,不觉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姑娘这是跟谁说话呢?”

青禾与良岫同时看向声音来处,见流月气冲冲赶过来,拜见之后,上前双手扶住良岫的手臂,瞪着青禾,“姑娘莫非忘了你眼前之人乃是九王爷的正妃?”

“我自是未忘。”

“原来姑娘好记性。姑娘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女,整个儿王府上上下下,谁敢不高看姑娘一眼?但是,这山再高也高不过天,再怎么着我们也是奴婢丫鬟,主子面前不能无礼放肆,不然这王府,还说什么规矩礼法?”

流月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青禾,听了这番话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强辩道:“我的眼里只有王爷,若有谁不忠于王爷,做有碍于王爷,甚至有害于王爷的事,我青禾可不管他是谁,断断不会轻饶!”

流月还想说什么,却被良岫制止。良岫知青禾忠心,虽她态度冷漠不恭,心中却不十分生气在意。

“姑娘忠于王爷,本宫心中悉知,但请姑娘放心,本宫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王爷之事。”

青禾却不买账,“那为何属下似乎听到王妃殿下于什么人交谈的声音,故而生疑。还请王妃明示,以免误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漠王家书

良岫吃了一惊,难道青禾听到了自己和凤随的交谈?此事绝无可能呀!凤随的声音、身形,除了凌虚姑姑,便只有良岫一人得见得闻。青禾的肉眼凡胎是无法看见听见的。转念一想,那定是自己与凤随说话的声音被她听到了,看来今后还要更谨慎,今日且先搪塞过去便了。

想到这里,良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宫自小性格略有些内向不喜热闹,却喜欢吟诗作赋,方才本宫在林中独自吟哦诗句定是被姑娘听到了,才会心生疑窦。”

“殿下这半日未归,奴婢们也怕打扰了殿下清净,所以都不敢跟着。”

“不知姑娘是否擅长吟诗对句,方才本宫就是有句诗对不出下句,才徘徊推敲以至于不觉在林中盘桓许久。”不等青禾推辞,良岫便说出了上句:“‘轻霭群岚显崔嵬’,姑娘替我想想可有好句子接下去?”

青禾面露不屑,抱拳道:“属下以王爷安危为重,没有殿下的闲情逸致。”

“那便很好,请姑娘尽心尽力保护王爷,王爷平安,便是阖府上下的平安,本宫在此多谢姑娘。”

青禾略显尴尬,只说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开了。

望着青禾的背影,流月一肚子的气,“这哪里还有个下人的样子?竟然对王妃如此不敬!真是可恶!”

良岫摆摆手,没有让流月说下去,“她是王爷的贴身侍女,高傲些是有的,只要对王爷忠心就够了。”

流月听了依旧忿忿的,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扶着良岫往回走,边走边问:“小姐这半日去了哪里?奴婢和惜月四处寻找,正着急呢!”

“不过这么大的一个园子,我还能去哪里,不必着急。咱们快快回去吧!”

“那小姐的那句诗真的想不出下句?”

“流月何时喜欢起诗词歌赋了?”良岫打趣道,“你不是最不喜读书?”

“小姐又笑话奴婢,奴婢只是好奇吗!”

“其实我也不擅作诗,所以偶尔想出个上句却对不出好的下句,不过这个下句我倒是已经得了——,你记着万不可和我学作诗,会将你教坏了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儿匆匆赶回了问杏轩。

却不知,那高高的石墙顶上传来轻轻地叹息,“这丫头,你得的下句却是什么?不会写诗何苦为难自己……”

此后,良岫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更是谨慎要求,凤随却是很久都不曾出现了。良岫想,定是那一次的飞行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功力,他需要很久才能恢复吧?

一日,天气甚热。问杏轩里倒比外面凉爽许多,因此良岫没有外出,坐在屋子里看一本经书,惜月在一旁为小姐缝制一件淡紫色的夏装,流月正往这件衣服的袖口和衣襟上绣花。

屋外蝉鸣阵阵,屋内却檀香缭绕,异常安静清凉。

忽听有人在敲院门,声音略为急促。

良岫放下书,问道:“何人在外敲门?”惜月也抬起头。流月放下针线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于是走了出去。

流月到门前时,小福子已经打开了门,敲门人并未进院子,流月走出门去,转眼又进来,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书信之类。流月吩咐小福子又关了门,之后自己走进屋子。并将手中之物呈给良岫,“方才王安派一个小厮来送了这两样东西,小姐你过过目。”

良岫接过来,原来是一封信和一份请柬。

信是龙云漠从嶦州寄来让王安转交给自己的,信中虽无蜜意柔情,倒也算是一封中规中矩的家书。信中告诉良岫,因朝廷拨放的大笔赈灾银两及时到位,故绝大多数灾民得到了及时的救助安排,因灾而起的瘟疫也因及时消毒而没有大范围蔓延,未造成更大的损害。龙云漠自己的身体状况尚可,现在正准备返京,预计再有月余便可到家了。

良岫对于龙云漠专门给自己写信很是纳罕,只是这龙云漠的字体潇洒不羁颇为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于是并未说什么,将信夹在了经书内。

最令良岫吃惊的便是——请柬来自太子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子请柬

请柬来自太子府,自然也带着太子府的奢华与气派。大红的底烫金的字,边边角角皆饰以蝙蝠和如意纹样,繁复琐碎,力求显示出皇家的气派。打开来,只见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可见写字之人大气挥毫,心中似有得意。

谨请良岫妻妹:

“三月三清江游宴,因本宫之故,令良岫未能尽兴宴饮不欢而别,本宫心中甚是不安。汝姊云侧妃良玦亦对本宫颇有微词,且其思妹之心甚切。为表本宫歉意,为慰汝姊思妹心情。故本月十五望月之时,设一庭清辉,满园绿荫,几盘素馔,一壶淡酒,诚意相邀,亲朋团聚,共享天伦。”

让良岫惊讶又好笑的是——这封请柬,落款是太子妃的,语气却是龙云胄的。

这太子打着庶姐云良玦和太子妃的旗号相邀,不知又是存着怎样的念头。这十五赏月夜宴,在良岫眼里不是鸿门宴又能是什么?

然而就在良岫犹豫究竟是去还是不去之时,又有人送来一封密信。打开看时,更令良岫吃惊,这竟是云良玦写来的!

云良玦,相府庶长女,长得貌美如花,身材亦修长高挑。因其庶女身份,总觉得低良岫一等,故此在嫉妒痛恨良岫的同时,拼命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同时学习女红、烹饪、茶道等等,以及做为贵族淑女的一切礼仪:包括化妆、衣着、言谈、举止,甚至一颦一笑、行动坐卧都异常严格地要求自己,力求在除了身份之外的其他各方面均超越良岫。

凭心而论,云良玦确实算得上是一位美女和才女,但是她忘记了“德厚貌亦美,德薄才也疏”的道理。她的一副蛇蝎心肠,让她的美貌和才华变得丑陋不堪、一文不值。

想当年良岫四岁被迫离开直到十三岁才得回相府,荦荦孤女,在苦寒之地经历九载风霜,相府中众人对她皆甚是怜惜,多加疼爱。唯独方氏母子三人,将良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方氏原本一心想让相爷将自己扶为正室,这样自己便可以在这相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从此便可摆脱庶出的身份成为嫡出,良玦自然可以攀上个地位更高贵的人家,良骐或许在仕途上会有所长进。如今这原本应该死在外面的云良岫居然活生生地回了府,让老爷见了她便想起死鬼柳夫人,竟然打消了将自己扶正的念头,这怎能不令方氏气得抓狂?

那时云良玦已经十四岁了,待字闺中,脑子里每天幻想着嫁入王侯将相之家,做一家主母,风风光光耀武扬威。可是每每看到淡然若闲云,安然若菡萏的良岫,便会想起自己的身份,也就清醒过来——自己的美梦不过只能是一场美梦而已。嫉妒的毒蛇缠绕上来堵住了她的心窍,让她失去了理智和那点儿伪装的温柔文雅。

于是她的报复计划便开始实施了。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良岫是根本不放在心里,看到良岫对自己的嘲笑和讽刺毫不在意,通身都是由淡泊中透出的大家闺秀的优雅平和的气度,便觉自己更是受挫,后来气急败坏全然不顾自己宰相府小姐的身份,又做了无中生有诬陷良岫偷她的珠宝;说良岫故意破坏她去参加清江游宴时带的古琴;编造谎言称良岫勾引自家小厮欲做不知廉耻之事;挑唆方姨娘克扣良岫的吃用;撺掇父亲将良岫送回北地等等丑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这云良岫不急不恼,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为何却仿佛有神仙护佑一般,这些伤害和诬陷统统眨眼间化为乌有,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成了众人的笑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机关算尽

后来,云良玦自觉技穷,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嫁给皇亲国戚成为地位显赫之人,以压良岫一头这个目的之上了。

云良岫不是圣上赐婚九王爷吗?我云良玦就要嫁给比九王爷地位还要高的太子,等到老皇帝殡天,太子即位,自己即便做不了皇后,至少也是个皇妃甚至皇贵妃,到那时将你一个小小的王妃搓扁捏圆还不是易如反掌?

云良玦打定了这个主意,倒是有一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儿。什么花间独舞竹下奏琴、伤春落泪悲秋吟诗,方徘徊于月下而佯醉,又徜徉于湖畔而失足;昨日如红拂豪气干云,今朝变西子蹙眉捧心……这些招数统统使上,把个太子迷得是云里雾里。加之有方姨娘做同盟,这枕边风吹得云宰相是不胜其烦,竟答应了这对母女去向皇帝求亲,请圣上降旨赐婚。圣上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亲上加亲的事有何不可。况且这云良玦是个庶出,进了太子府不过是个夫人,是撼动不了太子妃的地位的,这个便宜人情送给忠心耿耿的老宰相又有何不可?

终于,在云良玦十六岁那年得偿所愿嫁入太子府做了云夫人,然而一入侯门深似海,云良玦很快发现,这太子府不是那么好混的。前面有一位太子妃,两个侧妃,后面还有四个夫人个个儿比自己入府早,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自己这个小五儿要想熬出头可是比登天还难。

更令云良玦惊恐不安的是,太子风流善变之速度竟是如此的令人难以接受,自己嫁进太子府不过一个月,太子便又纳了个六夫人!这六夫人妖娆多姿妩媚含情,太子的魂儿早就被她勾跑了,把个五夫人丢到脑后让她新婚蜜月便独守空闺。这次,云良玦别说是哭成梨花带雨,就是哭成桃花、海棠花带雨都换不来龙云胄的一个眼神了。

然而,云良玦终究是云良玦,既然得不到太子的宠爱,总要在这太子府中找一个靠山,能让自己生存下去,并瞅准时机借以上位。于是她瞄上了太子妃,这个太子府中貌似地位最高的女人。

这太子妃不过是皇室政治联姻的一个产物,容貌还算得上是上等,但是为人善良忠厚,又有些胆小软弱,并不擅耍心机使手腕。因此,云良玦的那些小伎俩小手段轻而易举地就斩获了太子妃的同情和怜惜。听了云良玦的含泪倾诉,太子妃了解了良玦夫人自小便因庶出而遭到嫡母和嫡妹以及家人的欺凌嘲笑,受尽了各种委屈和伤害,是个十足的可怜人,良玦夫人嫁入太子府别无所求,只要有一方清静之地让她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地生活便足矣。

听了她的“悲惨遭遇”太子妃为她一掬同情的眼泪,当即便表示要做她的亲姐姐,保护她在这太子府之中不受欺凌、平安度日。

自此,云良玦倒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龙非池中物,乘雷欲上天”,想良玦如此不甘于平庸之人,怎甘心如此虚度人生?于是尖牙利爪便渐渐显露出来。先是使手段,让位居自己之上的四位夫人在太子妃那里一个个失了信任,受到冷落。接着原本一直遵规守矩身体康健的两位侧妃,一位因手脚不干净忽然偷了太子妃的陪嫁——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而被太子妃遣出太子府送到莲花庵带发修行,终身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另一位则更爽利,在一个雨夜不知何故暴毙身亡了。

于是,空出的侧妃之位自然而然就归了云良玦。自此,太子府便再没有出现第二位侧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完璧归赵

至于那位六夫人红莲子,云良玦之所以没有动她,倒不是因为她受太子宠爱正盛而有所忌惮,只是云良玦觉得她以色事人终有色衰爱弛之时,又加之那红莲子不过是一风尘女子,再如何地位也不会高过自己这宰相府大小姐去,故而觉得她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不屑于在她身上费工夫。

只是云良玦没有预料到,这色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衰,爱也不是说弛便可以弛的。

可是太子府女眷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春风得意并未让云侧妃高兴多久,一个女人最终还是渴望获得自己夫君的尊重与怜爱的。但是云良玦却仿佛是太子龙云胄逛花鸟市儿时一不留神相中的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或者一只会杂耍的猴子,看到之后异常喜爱,欲得之而后快。买了来,挂在廊下或锁进笼子里,偶尔一抬头或一转眼看见了便去逗弄几下,之后便撂到脑后许久也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一撂就是七年!

这样的日子让云良玦几欲抓狂。她的那些媚人手段统统用不上,原本想靠子嗣来稳定地位,甚至取太子妃而代之的计谋只有胎死腹中!

一转眼,嫁入太子府已经七年,情况却并未得到改善。而嫡妹云良岫,虽九皇子龙云漠万般不情愿与之成婚,直至一向性情温和的圣上差点儿砸了龙书案,才勉强应允。但如今她已经嫁入漠王府为正妃一年之久了。

尽管听说云良岫在漠王府中被龙云漠冷落,在归宁的途中被刺杀中箭坠崖生死不明之后,自己为此幸灾乐祸,却又听闻她大难不死重回王府而大失所望,暗地里咬牙诅咒,怪不得父亲说她是冤孽,是不祥之身,果然命硬至此。

最令云良玦气愤的便是今年的三月三清江游宴了,自己自从嫁入太子府便再没有得到机会参加由太子妃主持的皇族贵妇们的宴会,说来也是,一个侧妃怎登得了大雅之堂?可是,今年,云良岫居然在太子妃清江游宴的邀请之列!看到那份拟好的名单时,云良玦的手气得直打颤。后来看到宴会结束匆匆而归的太子与太子妃,两人皆是气冲冲,面色极差,尤其是太子妃面色苍白、双眼含泪,见了云侧妃给自己施礼,居然连平时的寒暄也没有,便回了太子妃独居的承露宫。

倒是太子破天荒地站下问道:“你可曾见过你嫡妹云良岫的样貌?”

此话一出把个云良玦竟问愣了,半晌才回道:“回殿下,臣妾的嫡妹良岫自小容貌便极其普通,后听说在北地一个道观中为嫡母赎罪诵经之时,一次观中失火将她的脸烧毁,从此再不敢以残颜示人,故而整日戴着面纱。妾身,也是自她回府便没见过其真容。”云良玦偷偷观察着太子的表情,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太子问臣妾却是为何?”

太子似乎并不满意云良玦的回答,换了一张冷脸,说道:“本宫倒觉得良岫锦心绣口、聪慧伶俐,有一颗良善纯净之心。在本宫心里,面纱下的那张脸反而不再重要。”太子盯着云良玦的眼睛,直到她垂下眼去看着他处,才淡淡地说:“比起有的人,貌比天仙,心如恶鬼,本宫倒宁愿每日面对的是那张残颜。”

忽而太子又改了刚才的一本正经,凑近前挑起云良玦的下巴,调戏道:“本宫忽然有些后悔了,从前太在意漂亮的皮囊,爱妃你说,本宫要是将你完璧归赵送回宰相府,用你去换了岫儿来,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子家宴

此话如当头冷水,把个云良玦惊得竟打了一个激灵。

太子荒诞不经、贪杯好色,云良玦是见识惯了的,可是这样的半玩笑半认真的疯话却从未说过。而且,太子常常做出人意料之事,他如此说了,便极有可能某一天心血来潮,弄一乘轿子将自己真的送回宰相府!到时候自己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正要跪下去乞求哀告,太子府总管太监进来向太子回禀,进宫的马车已备好正在府外恭候太子。

太子放开云良玦命她退下,边和总管太监向外走,边问道:“那带流苏的金钗子物归原主了?”

“是殿下,已交还。”

“过两日你备好银两去替她到乐坊赎了身,放她自去吧!”

“是,殿下。”

“曹文全,把那黑檀心木簪子给我,我要戴上。”

“是,殿下。”

“不知父皇对此事圣意如何……”

……

主仆二人一路说一路走,渐去渐远,听到云良玦耳朵里的便是这些毫无关联的只言片语。

后来太子再没理会云良玦,她却为太子的那句“玩笑话”心颤了好些时日。

再后来才渐渐听下人们说,云良岫在那次清江游宴上大出风头,不仅九步成诗救了歌姬和侍女,还献计帮太子筹措赈灾银两,为圣上分了忧。太子貌似十分喜欢良岫,用自己最喜欢的鸡血藤簪子换了云良岫头上的黑檀心簪子,还亲自为她簪上,举止十分暧昧。

听到这些东拼西凑来的消息,云良玦忽地忆起太子清江游宴回来后对自己说的那番奇怪至极的话,两相联系,细思极恐——莫非是,莫非是太子对云良岫动了心思?难道自己真的会被“完璧归赵”?这看似不可能之事,却极有可能在太子这里变成可能。

连着几夜,云侧妃都是辗转难眠,嫉妒是自然的,如何毁了云良岫在太子心目中的形象方是最紧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太子的古怪的念头。可是如何去做却是个难题。自己无法随意离开太子府,即便是顺利地出来,又如何才能进入漠王府?即便是进了漠王府,能不能见到云良岫也是未知。假若是运气好出了太子府、进了漠王府、见了云良岫,自己毁了云良岫形象的举动也得正好让太子亲眼得见才算是恰到好处。

任务如此之艰巨,令云良玦彻夜难眠已近月余,以至于神色憔悴,眼圈发黑。也是合该云良玦“好事”得成,这一日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太子府家宴,银安殿内张灯结彩,众仆人丫鬟上菜奉汤、添酒倒茶,来来往往穿梭不息。

太子独坐于正位,太子妃坐在右侧、云良玦坐在左侧,自古右为上左为下,云侧妃每每见此便心生嫉恨却无可奈何。余下的五位夫人,除之前的六夫人现在的五夫人阮氏身子不适未曾参加之外,其余四人皆按位分高低坐定。

太子几杯雄黄酒下肚,桃腮微红,凤眼迷离,果然是有倾国倾城之貌。众女子见了无不心中暗暗悸动,但随即又冷下心来。太子美貌天下皆知,但是其古怪邪佞亦是天下皆知,众位妻妾,虽美人在侧却无福消受,日日如履薄冰,唯恐一不留神触了太子逆鳞不知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因此,众人只得屏气凝神只默默地垂首吃喝,并不敢与太子目光相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悔不当初

太子用一双醉眼在众位妻妾的面上逡巡,发现个个如花似玉,却个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每看一个,眼前都要浮现出漠王妃云良岫那张明明戴着面纱看不清,却总觉得的美丽不可方物的脸。每看一个,都要进行一次对比,对比之后觉得眼前这些女子与那个女子比起来,竟都成了泥猪癞狗。想到此不觉惆怅万分叹息连连,又加上酒气上涌,于是便要寻些事端来闹一闹。

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不是云良玦又会是何人?

自己明明是太子,却身不由己娶了一个又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女人。独这一个云良玦是自己看中的,却又悔得恨不能自瞎双眼!

想当初自己被她那漂亮的脸蛋儿和窈窕的身姿,以及虚夸矫揉的才情所迷惑,不顾一切地娶回来,却立刻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什么温婉娴雅,什么善良大度,全是装的,而且一进门儿就迫不及待地卸了伪装,要在太子府里作威作福。

因为自己新婚之时宴请众位宾客而喝醉了酒,未能去揭了盖头与她洞房,这一向以淑女著称的宰相府小姐,就自揭盖头,在洞房中哭闹,竟将父皇所赐的七彩合欢琉璃樽都砸了,幸得王府总管曹文全暗中求了宫中与他关系不错的大太监万富源,偷偷去御窑中又让工匠烧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又叮嘱府中知情人等一概不许外传,这才将将安下心来,不然不仅云良玦一人犯了死罪,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牵连。

龙云胄心中对她便添了不满,但总想着,毕竟新婚之夜冷落了她,自己也是有错处的,过了几日消了气便勉强去安慰,却正瞧见一个侍女在云良玦住的荼蘼苑的花园子角落里一块山石后面偷偷哭泣,上前询问之后方得知,这侍女是云良玦的陪嫁侍女名叫小蝶,她是因另一个陪嫁侍女小蜓受罚而哭。

原来,云良玦因太子新婚之夜让她独守空房,她使性子砸东西不留神砸了个什么合欢琉璃樽,据说还是御赐的,不就是一个琉璃樽吗?至于一家人大惊小怪,就连太子也一脸的紧张和不满,甚至好几天都没进自己的屋子。自己正一肚子委屈呢,这没眼色的小蹄子小蜓居然给自己梳妆时弄断了自己最喜欢的黄金嵌宝石的牡丹花步摇上的一根花须,这还了得,先是扇了小蜓一顿耳光,直扇得这个丫头嘴角流血,面上红肿了老高,才被小蝶劝着住了手。一时怒气难消,便让小蜓去屋外天井里跪着悔过,一天不准吃饭,没有云良玦的允许不准起身。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小蜓穿着单薄的衣裳跪在冰冷的石砌地面上,午后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把个小姑娘冻得浑身发抖、面色青紫,真是苦不堪言,不久便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小蝶心疼小蜓,便去求云良玦,却不料这云良玦正在睡午觉,小蝶哪里敢去唤醒她?之前云良玦在相府做女孩儿时不知有多少丫鬟婆子小厮因扰了她午睡,被她命人拖下去打个半死,手断脚折的都有。小蝶心中害怕,只有偷偷拿来棉被裹在小蜓身上,又强灌了她几口滚热的姜水,才算是缓缓醒转过来。然而,虽天黑之后云良玦怒气渐消命她起身,可这小姑娘哪里还站得起来?双腿自膝盖以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请了外面的郎中来看,那郎中却说,自己能保住姑娘的命,却保不住姑娘的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月之劫

小蝶想起自己自小就与小蜓、流月一起被人贩子拐了来卖入宰相府,流月去伺候了后来回府的良岫小姐,自己与小蜓一同伺候庶小姐云良玦,至今已是八年了。二人情同姐妹,虽被小姐打骂是家常便饭,但好歹二人能相互安慰扶持,日子还勉强过得去。若是小蜓从此失去双腿成了残废之人,定会被小姐丢到府外不闻不问,到那时小蜓是必死无疑,可是自己又救不了她。因此小蝶又急又心痛又害怕,一时忍不住便在个无人的角落里伤心哭泣起来。

龙云胄问明原因,便让侍从急去太医署请太医,并对侍从说:“去找太医署的沐泽,对他说,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让他务必用心诊治,若治好了重重有赏,保住了小蜓姑娘的双腿,就是保住了他的命!”

侍从急匆匆地去了。小蝶对太子感激不尽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龙云胄命她起身便向小蝶问起云良玦的品行举止。小蝶起初是不敢说的,但是有太子做保,并许诺立刻就安排她俩去太子妃的承露宫当差,太子妃从不苛待下人。也便放开了胆子,将云良玦的丑行一一揭露,边说边掉眼泪,最后说到自己与小蜓,还有流月一起入的相府,却没有流月和后来入府的惜月那样好福气。她二人伺候的是嫡小姐云良岫,虽听说良岫小姐相貌丑陋可是待两个侍女犹如姐妹。自己当年还曾暗自庆幸没有去伺候丑陋的良岫小姐,后来才后悔,却悔之晚矣。为何同样都是宰相府小姐,一个貌美心恶,一个却貌丑心善,老天何以如此不公?

当时龙云胄听了小蝶的哭诉,心中泛起一股恶寒。望着对面华灯炫彩、红绸结蕊的荼蘼苑,心中暗骂自己有眼无珠居然喜欢上如此低劣的一个人,其实也说明了自己也是不过个同样低劣之人。云良玦让自己觉得恶心,自己更令自己恶心,内心甚是失望与失落。

于是传了话让曹文全带两个侍女去自己的晋曦宫居住疗伤之后转身颓丧地离去,自此便再未进荼蘼苑一步。并且当晚便去了京城最有名的暖香楼寻欢作乐,这一去竟月余未归,回来时便带了舞姬红莲子,并将红莲子纳为六夫人,与其日日欢饮、狎昵作乐,只把个云良玦气得半死却毫无办法。

后来的几位夫人和两个侧妃的遭遇,太子是略知缘由却懒得去管,由着太子妃和云良玦去折腾,她们只要不碰红莲子便无事。这红莲子虽是风月场中出身,风骚些是有的,但是内心却还算得上真实纯粹、干净无私的。如今这世上,要找一个内心干净纯粹的人是何等之难!

想到从前种种,又看到云良玦那颇似良岫的眉眼,心中怨怒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大杯雄黄酒入肚,轻笑着开口问道:“云侧妃面色憔悴,这是得了什么病症吗?”

见太子阴阳怪气地问自己,云良玦赶紧起身施礼,“多谢殿下关心,妾身并未生病。”

“关心?本宫何时关心过什么人?竟说多谢本宫关心!”

云良玦头也不敢抬,也不敢答话,更不敢坐下,忐忐忑忑不知该怎么办。

“不知爱妃是否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云良玦犹疑着答道:“回殿下,今日,今日是端午节……”

“甚好!”太子击案大笑,“甚好!爱妃答对了!”

云良玦更加不知所措,不知太子意欲何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努力做出一种谦恭顺从的样子。

“既然爱妃答对了,那本宫要重重赏你,来呀!将此杯中酒赏于云侧妃,本宫与云侧妃共渡此恶月之劫!”

看着眼前这满满的一大杯雄黄酒,云良玦不禁一阵眩晕,“殿下,妾身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太子闻言,离座径直走过来,从侍女手中接过那杯酒,“我看爱妃面色憔悴、眼圈发黑,恐怕是在这恶月之中中了什么蛇蝎之毒吧?爱妃喝下这杯酒,便可以驱虫蛇、解百毒,保爱妃安康啊!”说着将食指伸到酒中蘸了蘸便在云良玦的额头上画了个“王”字,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样,爱妃心里的蛇蝎之毒也该解了吧?喝!”

云良玦无奈只得接过酒杯,忍着眼泪一饮而尽。

第一百二十章 不谋而合

看着云良玦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干,太子轻声一笑,这一笑让在场的众人只觉寒入骨髓,皆噤声不语。

紧接着太子轻启红唇,轻轻地长舒一口气,用低低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的语调对云良玦说道:“好了,爱妃的毒已解,本宫可放心地将你完整无缺、完美无瑕地——‘完璧归赵’了。”

此一番话令在场的众人皆如坠五里雾中,唯有一人清醒,那就是云侧妃,云良玦。此刻云良玦的头嗡地一声似乎变大了,太子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太子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太子居然还记得那句话!太子居然不是开玩笑!

一时心慌着急,顾不得风度面子,云良玦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脚下,抱住太子的腿,不禁放声嚎啕:“求太子殿下开恩!求太子殿下开恩那!妾身做错了事,请殿下责罚,求殿下千万不要把臣妾送回去,那样臣妾还怎么有脸活在世上啊!”

云良玦的这一番话更是让众人纳闷,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太子殿下这是要送云侧妃去哪里?以至于她都活不下去?

太子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云良玦哭,半晌才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爱妃莫哭,让人家看了以为本宫欺负了你呢,再说,本宫最见不得女子哭泣,这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会让本宫心疼的!”说着将云良玦扶到他的座位上坐定,“若不想走,倒也有不走的法子,这法子还真离不了云侧妃,就是不知道爱妃愿不愿意去做了。”

云良玦战战兢兢地坐在太子主位上,算是体会到何为如坐针毡。为了能留在太子府,此刻即便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断不会犹豫了,于是赶紧点头如鸡啄米,“妾身愿意!妾身愿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爱妃附耳过来。”

云良玦依言将头凑过去,太子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半晌。云良玦也不管听不听得明白,只一股劲儿地点头。待到琢磨明白了太子的话之后,心内竟窃喜——这太子提出的法子倒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面上还要装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妾身与嫡妹良岫关系并不亲善,只怕是……”太子面色一沉,云良玦假装吓一跳,急急忙忙补充道:“请太子殿下不要生气,妾身一定想方设法达成殿下心愿。还请太子要答应妾身,不要将妾身送回去。”

太子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云良玦的粉面,“爱妃尽管放心,本宫怎么舍得将你这花容月貌的云侧妃送回去呢?——哎?”太子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对云良玦说道:“爱妃你说,本宫要是今夜宿在爱妃的荼蘼苑,咱二人好好商量商量一下计策,你意下如何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却吓得云良玦出了一脸的香汗。自己躲避太子还唯恐不及,怎敢引狼入室?如果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变化无常的男人,只怕当夜就被他拆骨扒皮、挫骨扬灰都无人知晓啊!

云良玦吞吞吐吐,不想让太子去,却又不敢说,话语含在嘴里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见她神情滑稽,忍不住仰面大笑,“哈哈哈……云侧妃莫怕,本宫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今日端午,本宫佩艾叶、饮雄黄是为了避毒,怎会趋毒?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自有你的用处。”又转头对众人道:“热闹都看够了?本宫今日累了,都散了吧。”

众人急忙起身,施礼告辞匆匆回了各自的住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应邀入府(一)

如今良岫拿在手中的这一张虚夸的请柬和一封做作的书信,却着实让良岫为了难:太子,她是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太子府,她是一步也不想踏入。可是云良玦——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即便信中所言有真有假,那也必是有真在其中。

捧着这封云良玦亲笔写来的书信,良岫陷入犹豫之中。确实,在自己刚刚回府的那段日子里,云良玦百般为难、羞辱,各种陷害、诋毁,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将自己拔除而后快。自己在她身上从未感受到姐妹之间应有的那份真情与温情。后来虽经屡次失算而有所收敛,但终究是冷言冷语,冷漠相待。这哪里是自己的姐妹?分明是仇人!良岫却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仇视自己。

就在自己回府两年后,良岫眼见着云良玦用了种种手段勾引太子,终于嫁入了太子府,可是,从此这位庶姐从仇人又变成了路人。

良岫知她在太子府过得并不开心幸福,每次回相府,人前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人后却暗自伤心落泪,几次被自己撞见,想去安慰一番,却总是被她高傲地撇在一旁,径自离去。她心高气傲,从不会低声下气,良岫十分了解。可是今日手中的这封信,却字字皆是哀怨语气。先是自责自己从前在家做女孩儿时,因为嫉妒良岫的嫡女身份而伤害了妹妹,如今已是后悔不迭,乞求妹妹能够原谅姐姐的一时糊涂。接着就是倾诉自己在太子府的种种艰难,因为庶出的身份,被太子妃及众人轻视;因为自己做事谨慎尽心尽力服侍二位主子,又时时处处为太子府和他人着想,后来被升为侧妃,却又遭其他夫人嫉恨,无中生有制造流言蜚语,害得太子对自己心生厌恶再无宠爱之心。自己在太子府中是度日如年。

自那日三月三清江游宴回来,太子与太子妃皆是不快。尤其是太子,先是对自己横眉冷对,过了一段时日又道他扰了清江游宴、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心中甚是不安,尤其是对待本是一家人的良岫妹妹言语失当、行为过分,便说要在府中摆酒宴当面赔礼道歉。只怕他自己相邀妹妹不肯前来,因此才特意让自己写了一封信。可是太子脾气古怪暴躁,扬言如若自己邀请不来妹妹,便要将自己一纸休书送回宰相府,若到时果真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也就不能活在世上了。因此乞求妹妹应邀入府一聚,自己完全可以保证妹妹一定会毫发无损。

良岫读完信,沉思良久,自己不是傻子,庶姐的这封信虚情假意、真假掺半,自己并非看不出来。然而话说回来,就凭良岫对太子的了解,他以一封休书来威胁云良玦将自己请进太子府,虽不知目的为何,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如若云良玦未能将自己请进太子府,太子真的会休了云良玦。到那时,先放下云良玦是否真的如她所言绝不苟活于世不管,单单想到身为一国宰相的父亲的颜面,就足以让良岫不能对此不闻不问。

因此,不顾两位侍女和怜玉的反对,云良岫决定——应邀入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应邀入府(二)

五月十五转眼即到,这一日黄昏时分,两驾漠王府的马车在一片嫣红的霞光之中停在了太子府门前。

一众丫鬟小厮在管事婆子的带领下早就在大门前候着了,见漠王府的马车到了,赶紧上前道乏,打车帘的打车帘、放脚踏的放脚踏,十分的殷勤。

下了马车,一乘素雅精致的小轿将良岫抬至前厅,云侧妃领着几位夫人在厅前廊子上等着,见轿子来了便急忙上前相迎。云良玦一把拉住了良岫的手,一时哽咽,半日才说出话来,“妹妹,你可来了,姐姐甚是想念妹妹。”良岫微笑点头,“姐姐辛苦,还请姐姐带我去见太子和太子妃二位殿下。”

云良玦擦了擦眼泪,自嘲地笑道:“你瞧我,见了妹妹只顾了高兴,竟差点儿忘了礼数,太子与太子妃正等着妹妹呢,快请进。”说着拉着良岫的手便要上台阶,良岫却轻轻挣开云良玦被汗水濡湿的双手,“姐姐莫急,良岫还未与这几位姐姐问好。”几位夫人听了,赶紧上前来与漠王妃问安施礼,良岫一一回礼。云良玦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便上前笑盈盈地给良岫一一介绍。良岫却发现,几位夫人对云良玦皆是一脸的防备与厌恶之色。

有人向内通传:“漠王妃驾到!”几个丫鬟赶上前来掀开门帘,云良玦在前面引路,良岫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门内。

屋里的二人都起身迎接,不过两个人的心情却各不相同。太子妃心怀感激之情,对三月三清江游宴良岫救了媛儿的事,自己一直还没有好好谢谢漠王妃,这次宴请确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太子此次宴请漠王妃究竟意欲何为,她不想管也管不了。至于太子怀的什么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太子妃与太子都起座离身向自己迎来,良岫先上前向太子妃施礼拜见,太子妃还礼不迭,将良岫搀起来。接着良岫又向太子施礼,太子却满面含笑,双手欲扶起良岫,却又被侍女抢了先。太子收回手,笑道:“两个月不见,岫儿还是如此腼腆羞涩,只是当日的唇枪舌剑本宫却不曾有片刻遗忘。”

良岫闻听道:“臣妾上次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子见谅。”

太子温柔一笑,“本宫最喜欢的就是当日的岫儿,怎会怪罪于你。反倒是本宫因为扰了岫儿清江游宴的雅兴一直心存不安,听说那是岫儿第一次参加清江游宴,难怪本宫奇怪,虽听闻宰相府有个多才多艺的嫡小姐云良岫,却一次也未见过呢。”说着眼角瞄了一下一旁的云良玦,后者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自责不安,臣妾并不觉得此次清江游宴有何遗憾之处,反倒是颇有收获,又与太子妃和众位王妃姐姐初次相识,心中很是欢喜。”

“岫儿就没有觉得认识了我这个姊婿,亦是一件欢喜之事?”

良岫不觉看了一眼太子,心想:清江游宴怎是第一次认识你这姊婿?夕翠园里的那一个却是谁?

太子一见良岫眼神,立时心领神会,不觉开心大笑,道:“原是本宫忘记了,不过,本宫那次喝醉了酒,越发觉得凝碧小筑里的岫儿更是清秀可人。”

太子妃听得糊涂,怎的漠王妃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看了一眼,太子便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这二人之间似有蹊跷。但见漠王妃端庄稳重,不似其庶姐云良玦一般轻薄俗气,且对太子的态度一直很是有礼且疏离,再想到太子平时为人,难不成这太子对漠王妃存了不轨之心?漠王爷龙云漠可是太子的同父异母兄弟,这岂不是坏了伦常?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心中纠结不安,却不敢有所表露。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池上灯火

太子妃心中的种种想法,并不敢说出口,因此众人不曾得知,良岫倒觉得这太子今日言语举动较之前两次倒还算得上是正常。

众人坐在厅中叙话喝茶气氛倒也融洽。说话间外面天色已暗,夜幕降临。太子府中华灯初上,映照着这华丽无比的殿宇楼阁,恍若仙境。

良岫不禁暗中将太子府与漠王府进行对照,竟然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漠王府的朴素典雅。

这时一婆子进来向太子妃禀告,按照太子的嘱咐,酒宴在后花园养莲池上的汇芳榭里准备妥当,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席。

太子妃看了一眼太子,见他微微点头,便告诉那婆子即刻开席。之后便带着良岫与众人一同乘轿前去。

太子府的规模远远大于漠王府,单是后花园便觉一路上泉流吟吟、凤尾森森,竟是走了半日也不见那婆子嘴里说的养莲池。

就在良岫暗自纳罕之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良岫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艳。

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这诺大的养莲池边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形色色都是瑰丽的彩灯,比这一路走来所见路边的亮如星辰的灯烛还要明亮璀璨。有的灯摆放在路边的石灯柱上;有的则挂在池畔的树梢上,随微风摇摆闪烁;有的蜡烛被做成莲花形状,成排摆放在地上;还有的做成各种花灯漂满了整个水面,将整个养莲池映得如明镜一般。

这满园灯彩,这上千乃至上万支灯烛只映得天上一轮皓月也几乎失了颜色。

良岫被这灯光晃了眼睛,也被这太子府的奢侈靡费着实吓了一跳。想自己从前在嵯峨山时,有时夜间与姑母下山为贫苦百姓治病,常常眼见那破旧不堪的茅屋柴房中,一盏油腻陈旧的油灯,或短短一截蜡烛,那一点微光昏昏黄黄,都照不透一间小小屋子的黑暗。昏暗的灯光里,病人在床上呻吟喘息,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甚至无法诊断病情。幸而姑母叮嘱良岫每次夜间出诊时都要在药箱里多带几支蜡烛,好看清病人脸色,以便望闻问切。

就算是这点灯火也是因家人生病才被允许点起,不然平时是舍不得点灯的。缝补、纺线、做饭等活计都是要借着天光来做。有的主妇甚至能从自己做活计的多少来判断时辰节气。

良岫就曾听一位老婆婆说自己虽然不识字,看不懂历书,但是总是能知道夏至是哪一天,因为在这一天白天最长,自己纳鞋底可以比平时多纳一根麻线。

还有那些农家男孩儿,白日里在田间劳作,夜晚想要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故此想要改变命运实现抱负却比登天还难。古人的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勤学典故,良岫没有见过,不过却真的看到过嵯峨山下的农家孩子夜晚爬上白云观的墙头,借着大殿里透出的灯光读书却不小心跌入院中,被误认为是小偷捉住的事情发生。

凌虚道长有悲悯之心,因白云观中都是道姑,让男孩子夜间进来读书有诸多不便,于是募集银两在嵯峨山脚下修了一座小小的书院,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在书院中讲学,每年只需交很少的银两便可入学,让贫寒人家的子弟也有机会读书识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书院夜不闭门,堂屋里供奉着的孔圣人的画像,那画像前的灯烛彻夜长明,给白日劳作无暇读书的孩子一盏可以照亮书本与黑暗的灯火。

想起遥远的嵯峨山,如今眼见得太子府里这与月色争辉,却毫无意义的通明灯光,良岫不禁暗暗叹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汇芳榭

这声轻轻的叹息却被身边的太子听了个满耳,“岫儿为何叹气?莫非是对本宫的安排不满意?”

良岫的心思还留在遥远的嵯峨山白云观,因此没有注意到问话的为何人,于是恍惚中回道:“良岫并非不满意,只是在想,若这些灯烛给了山脚下的穷苦人家读书的孩子们,他们该是何等欢喜?摆在这里只不过白白浪费了这光明。”

“岫儿说的是哪里的山脚下,又是哪里的穷孩子?告诉本宫,本宫即刻派人将蜡烛灯油之物给他们送去。”

太子的话惊醒了良岫,方觉自己失了口,便急忙掩饰道:“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从前住过的地方,那里的孩子晚上读书没有烛火。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且是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只怕一两个月都到不得那里。”

说着良岫的心思又恍惚起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身边的是何人。

太子见她神色迷离,似是心思早已离了这里,不知去向了何处。便在一旁静静等待,并未打扰她。

这样站了一会儿,便有画船从湖心处缓缓划了过来,画船上也是挂着一串串玲珑耀眼的灯笼。原来,这养莲池中的汇芳榭是独立建在池中央的,并无桥梁与池岸相连。若想到汇芳榭上去,只有划船来往。

太子妃欲请漠王妃上船,却被太子制止,他要等良岫沉思已毕,因此不让太子妃打扰于她。

一阵风吹过,带着莲花的清芬,一艘灯火灿烂的画船赫然驶来停靠在面前。这一切把良岫惊醒,才发现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自己。急忙向太子和太子妃表示歉意,太子连说无妨,今后若良岫想告诉他那地方在哪里,不管多远他都会把蜡烛等物品为那里的穷苦人家送去。

听了太子的话,良岫心中竟隐隐有些感动。或许是从那话里听到了似乎与太子极不相符的诚意吧?

众人邀请良岫上了船,画船便平稳缓慢地向汇芳榭驶去。

汇芳榭并不大,只摆得开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只容得下五六个人入座。良岫与太子、太子妃、云良玦和五夫人阮氏分宾主坐在靠右的那张桌,余下的四位夫人则坐在靠左的那张桌旁。

几条小船在池中往来穿梭,送茶果酒菜、换杯盘,并为在座的各位贵妇送她们需要的团扇、巾帕等物品。

不多一会儿,两张桌上便都摆满了各色菜肴,太子妃殷勤地招待良岫,劝酒布菜十分热情。客随主便,良岫也便不十分推辞。

不得不说太子府中的饮食果然精致味美,虽以素菜为主味道却并不寡淡,相反倒是色泽香味更比荤菜诱人。

良岫自幼在道观中长大,已经习惯吃素,这些菜倒是很合她的口味。只是自己喜欢吃素,太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转眼看到云良玦满面含笑地坐在自己身边,不停地为自己夹菜倒茶。心下明白,太子此次宴请是下足了功夫的,定是向自己的这位庶姐云良玦云侧妃打听了自己的喜好,才做如此准备。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良岫才愈发觉得蹊跷。自己三月三那日让太子在众位王妃面前丢了颜面,太子本应是恼恨自己的,却为何对自己如此殷勤周到?自己还需谨慎些才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箫默、歌息、舞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又有几条画船驶来却远远停住,并不靠近汇芳榭。

其中一条船上,忽然响起箫声,那箫声贴着水面,带着水气而来,悠扬而空灵,让人仿佛悠然漫步于连天无际的水畔,水畔荻花如雪、月明如霜,如此良辰美景,却四望无人、孤寂哀愁。

伴着箫声而来的是另一画船上的歌声,歌者却非歌喉清脆甜美的妙龄女子,而是一位坐在帘后的男子,这男子歌声沧桑沉郁,饱含着风霜和不为人知的过往,这声音如此动人,以至于让人有一种掀开帘子一窥其颜的冲动。

而第三条画船上的舞姬,一身素衣,一头长发,长袖轻舞,腰肢柔韧。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觉得她忽而翩若惊鸿,忽而矫若游龙,似乎池上薰风都是因她的旋转而不断拂面而来。

再加以一天霜月、满池莲香,良岫不由得与众人一起陶醉其间,而忘却归去。

箫默、歌息、舞歇……三条画船又如悄然而来一般,无声隐去,隐入藕花深处。

良岫愈发觉得恍惚,只觉乐声歌声仍在耳畔,舞袖依旧飞扬在自己的眼前。对于周遭忽然而至的寂静竟觉得失落异常。

太子瞧着良岫的神色,不禁暗喜,“本宫安排的这歌舞,岫儿可还满意?”

良岫出神地望着画船消失的方向,幽幽言道:“天色已不早,我该回去了。”

“本宫看岫儿是有些醉了,今夜何不留在太子府,明日再回?”

“是啊,妹妹留下吧,到姐姐的荼蘼苑住一晚,咱们也好叙一叙姐妹离别之情。”

“多谢太子与太子妃盛情款待,良岫今日有些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为是。”良岫口里说着站起身,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眼皮似乎有千斤重,说什么也撩不开。两个侍女急忙扶着她坐下来。

太子见状,忙命下人去端醒酒汤来,又对两位侍女说道:“本宫看漠王妃醉的不浅,目前是无法离开的。二位姑娘赶紧带着漠王妃的随身物品和云侧妃去荼蘼苑给漠王妃安排住处,暂时让她歇息片刻,待好些了本宫再安排人送你们主仆回去。”

惜月应声,却犹豫着没有上船,流月更是站在原地未动,“只惜月一人去安排即可,王妃身边怎能没有贴身奴婢照顾?奴婢便留在这里照顾王妃。”

太子见状,略显失望之态,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道:“流月姑娘怎的还不信任本宫与太子妃?再说,还有漠王妃的亲姐姐云侧妃在此,谁人敢对漠王妃无礼,本宫定不饶他。”

流月心中冷笑,暗想:正是因为你这太子品行不端,屡次对我家小姐无礼,我才寸步不能离了她。云良玦,更是不值得人信任,什么时候见过狼会改邪归正不吃人了?

嘴上却说:“太子殿下不知,我家王妃自小身子弱,奴婢是伺候王妃惯了的,就连惜月,王妃用着也是不十分顺心意,所以,奴婢才一步也不能离了王妃。”

惜月是两次见识到太子**戏弄、甚至欲对小姐非礼的,因而知流月是对这起人不放心才如此说,因此也顺着她的话说道:“确实如此,奴婢不比流月机灵勤快,所以王妃更喜欢让流月伺候。还是奴婢随云侧妃前去荼蘼苑收拾住处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酒中“佐料”

见两个侍女如此忠心护主,云良玦嫉妒得牙根直咬,想当年相府买来三个丫头,抢先挑了两个秀气机灵的自己用,把个一脸倔强、容貌一般的流月甩在一边,后来云良岫要了自己挑剩下的流月,自己还曾暗自嘲笑她。如今,自己选的那两个贱蹄子一入太子府就早早背叛了自己,就因为那个笨手笨脚的小蜓做了错事受了一点惩罚,她两个就一起投奔了太子妃,而且有太子护着,自己竟无法对其下手。再看那个不驯服的流月和从烟花巷里买来的惜月,一个气势逼人、一个软中带硬,护着那个该死的云良岫。若被这两个贱婢坏了太子好事,那自己不是又要被送回丞相府?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云良玦的额上竟急出了汗珠儿,不住地偷偷窥视太子的脸色。

太子妃不明就里,轻轻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就让这位惜月姑娘和云侧妃去吧,臣妾和几位夫人留在这里帮着流月姑娘照顾漠王妃,随后便去荼蘼苑。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未再勉强,笑眯眯地点头道:“就依爱妃所言,云侧妃就带着惜月姑娘先回去吧!”

惜月与流月对视了一眼之后便随云良玦上船离去了。流月却将小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不让任何人碰触。

众人从未见太子如此通情达理,心中觉得奇怪,只是无人敢说出口罢了。

再说良岫,软软地坐在石凳上,靠在流月的身上,身子无力动不得,心里却很明白。

太子其实不知道,良岫的酒量是平常女子所不及的,那日的一坛杏花白,若换做其他女子只怕醉成一滩泥甚至醉死也是有的,而良岫却只是头昏迷糊,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竟丝毫没有头晕头痛之感。

今日在太子府喝的这几杯酒,如果里面未加什么“佐料”,良岫根本就不会“醉”!况且,喝醉了的感受与此时的状态是有很大区别的,即便是太子府的酒浓烈异常,一杯辄醉,也不会令人手脚绵软,周身无丝毫气力,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这是给自己下了药!他根本就没有忘了三月三清江游宴之辱,他这是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吗?他是龙云漠的亲哥哥,我是他的弟媳又是妻妹,他怎能……对,妻妹!云良玦竟与他联手来对付自己的妹妹?自己就是因为看到了云良玦的信,担心她真的被太子休弃,担心老父亲因此丢了颜面才赴此鸿门之宴的!云良玦竟然利用了自己对她的姐妹之情!

良岫紧紧依偎着流月,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她不知道现在还能依靠谁。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边又响起了箫声,却悠长凌厉,直戳人心。良岫听了这箫声,竟心神飘荡,仿佛看见一素衣男子,站在船头逆着月光而来,凤箫低吟、风声相和,那男子眨眼间便来到面前,抬起低垂的眼帘,只见目光如刀剑雪刃般一闪。

箫声止息,他面无表情向良岫伸出一只手,随着衣袂飘来的还有龙涎香的味道。良岫仿佛被他操控了一般,竟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中。这手掌竟是出乎想象的,温暖!

凤随的手是冰冷的,龙云漠的手是冷硬的。良岫习惯了将凤随的手捧在手心里呵气,想要让它们变得暖一些再暖一些;也习惯了逃避龙云漠的手,逃避他无处不在的羞辱和伤害。为此,她几乎耗尽了自己的温度。

现在这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的手,竟是那样温暖,令人依恋。良岫忽然想将自己也放在这双手的手心里,就这样被它捧着,从此不再离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可怜的 岫儿

箫声越来越远,那男子也越来越远,良岫太留恋那掌心的温暖,竟欲随他离去……忽然月光隐匿、乌云四合,周围一霎时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良岫失去了方向,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再也找不到那双手。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跌跌撞撞四处摸索想要找到逃离这黑暗的出口。

在黑暗中徘徊良久,就在良岫疲惫不堪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点微光,良岫惊喜不已,向那光明奔跑过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聚合起涣散的眼神,发现那张冷漠美艳的脸竟如此像自己的庶姐云良玦。“庶姐……”未等话说出口,耳边却远远传来冷笑声:“云良岫,你果然是个丑女,你害苦了我!今日我要让你露出丑态,让你再也无颜见人!!”

随着她话音一落,良岫面上一阵凉意,似乎是有人从自己的脸上扯去了什么。究竟扯去了什么?良岫想不起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光滑的肌肤,面纱不见了!

良岫惊出了一身冷汗,向那极像云良玦的女子伸出手,叫道:“庶姐,快将面纱还给我!”那女子却哈哈大笑着,不见了,与他一同不见的还有那一丝光亮。

“我不能没有面纱!我不能没有面纱,我不能……”黑暗中良岫捂住脸瘫坐在地上,抽泣着蜷缩成一团。

“我的脸,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不能被人看见!”还有什么比一个女子自小必须遮掩容颜,为了某些人的利益而落得丑女之名,遭人耻笑、被人排挤,自卑而孤僻地生活着更痛苦的吗?

而良岫承受这种痛苦已经二十二年了!今日一下子被扯去了面纱,就如同扯去了她的衣衫一般,恐惧、畏缩,如惧光的小鼠,惊慌失措却无处可藏。

龙涎香的味道在黑暗中袭来,良岫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一双温暖的手捧着,那手轻轻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岫儿莫怕。”耳边有低语,热气呵出,暖了自己冰凉的耳垂。良岫只觉委屈,又害怕那人再度消失离去,竟一把抱住了那人,将自己冰凉的身子紧紧靠近那个怀抱,脸贴在那柔软的衣衫上,万种委屈忧伤一起涌上心头,好像此世间只有这一个人可以呵护自己、倾听自己、包容自己,想到此良岫竟无声地抽泣起来。

“可怜的,岫儿……”

自己何曾被人唤做“可怜的岫儿”?父亲认为自己可恨;姨娘认为自己可恶;庶姐认为自己可欺;圣上认为自己可用;王爷认为自己可憎;世人认为自己可笑……曾几何时也会有人认为自己可怜,是“可怜的岫儿”?

这个怜惜着自己,在耳边软语温存的男子,是否就是那个伫立于船头的男子,箫音凌厉、目光锋利的男子,怎会有如此温暖的怀抱,如此柔软的一颗心?以至于,令良岫此生此世都不愿离开他半步?

忽然,无数盏灯似乎被同时点亮,刺眼的光线让良岫一时无法适应,只有紧闭双眼。

还好那个怀抱还在,却有一阵女子冷笑尖利地响起,刺痛良岫的耳朵。

“殿下可看清了?这就是云良岫的真实面目,看那疤痕丑陋不堪,果然如传言所云‘奇丑无比’,妾身也是第一次见,真真是吓坏了妾身。还是让妾身将她带下去吧,免得殿下看着恶心!”

“把你的脏手拿开,若是敢碰上岫儿的衣角儿,你的手本宫也照剁不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审云良玦

这是谁的声音,这是谁和谁在说话?

良岫努力地睁开眼,当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富丽奢华又温馨舒适的房间里。此时此刻自己正坐在一张古色古香,四周垂满相思子珠串和香囊的大床上,紫晶色柔软的丝绸锦被,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还有薄如烟纱的床帐。一切都太过华丽,让良岫坐不住了,她想要起身下床,却更加吃惊地发现,自己正毫无力气地依靠在一个男人温暖的怀里,而这个男人竟是——太子!

怎么可能是太子!可是,他的确是太子,龙涎香的味道依然,怀抱里的温暖依然!他竟然真的是——太子!!

良岫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自己还在那个怀抱里,太子并不是紧紧地束缚住良岫,可是又不让她挣脱出去,似是很留恋刚才的感觉,而不愿意放开她。

良岫的身子还是绵软无力的,因此也没能挣脱他的怀抱,只能依偎着他。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的中央,跪着一个女子。

那不就是自己的庶姐云良玦吗?她为何跪在地上?她做错了什么?良岫的脑子里还是一塌糊涂,她根本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自己会与太子相依同卧于床榻之上。

良岫还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却又响起太子的声音,这次却是冷冷的带着他那一惯的嘲弄的语气:“本宫又何尝不知道你的用意?云良玦,你在太子府的所作所为,本宫也并非蒙在鼓里,只是本宫有红莲子在侧聊以宽心,懒得搭理你们这群妒妇而已。”

太子回过头来看了良岫一眼,良岫惊讶,怎的太子的眼里满含着的竟是温暖与宠溺?“本宫不曾想到,你为了保住自己太子侧妃之位,对自己的亲妹妹居然也会出此下作的法子!”

“下作的法子,什么下作的法子?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太子所为,而是云良玦?”良岫心下更是糊涂,只是说不出话来。

“快说,你这贱妇给岫儿下了什么药?!解药在哪儿?!”

太子一只手揽住良岫,一只手对着云良玦抛出了一样东西,动作太快,良岫的视线模糊不曾看清,云良玦却被这物件打在头上,立时歪倒在地,容不得她躺在地上耍赖,太子已喝令她跪直。

良岫忽然觉得她可怜,软软地伸出一只手,拉住太子的袖子,迷蒙地看向太子的眼睛。

“岫儿莫要给这贱妇求情,她不配!”

“快说!你究竟给岫儿下了什么药?不说?本宫这里有的是更厉害更下作的,要不要在你身上试它一试?来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妾身知错了,妾身,妾身两个月前一次出府认识了一个巫医,她给了妾身一些药,一些药……”

“一些什么药?”

云良玦忽然有些羞于出口,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一些……就是一些,能促成……男女好事的……”

太子没容云良玦说下去,“住口!你这毫无廉耻之心的贱妇!”良岫感到太子的身躯因为气愤竟微微在打颤。“快说,解药在哪里?”

“殿下,那巫医没有给臣妾解药……那巫医说,只要、只要……男女欢爱……药自会化解……”

太子周身一颤,又骂了一句什么,随手又抓了一样东西朝云良玦狠狠地砸了下去,这次良岫似乎是看清了,那竟是一个玉如意!

这玉如意颇有些分量,立时云良玦大叫一声便捂住了脸瘫坐在地上,半日才抬起头来,良岫模模糊糊地看到她脸上有了血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得见真颜

见太子待自己如此,这云良玦也是豁出去了,便撕破了脸,撒起泼来:“殿下自管打死妾身好了,殿下为何不问问妾身为何讨这种药来?还不是因为殿下你!因为妾身自嫁入这太子府就独守空房直到今日,有谁知道我的痛苦!殿下可有为我想过?!我讨了那药来,只是想让殿下对我好一点,有何过错!”

太子气得冷笑,“听你如此说倒是本宫的错?好好好,今日本宫就让你尽享男欢女爱之乐,本宫听闻戍边将士甚苦,为国杀敌、铠甲凝霜,近日有报因边疆艰苦,军中军伎奇缺,本宫慷慨无私今夜就送你去军伎大营,以为劳军,岂不是两全其美?军中男子个个生龙活虎、年轻俊朗,爱妃定会喜欢。来人呐!准备车马行李,即刻将云侧妃送至军伎营!不得延误!”外面似乎有声音回应。

这个命令将云良玦吓得面如土色,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良岫闻言也是吓得不轻,虽心里一阵阵迷糊,仍然强打精神揪住太子的衣袖,用尽所有的气力拉扯,拼命地摇头,希望太子收回成命。

太子见状便摆手让侍从退下,“岫儿果然是个善良的,正因你如此善良,才让那无耻之徒羞辱算计。”

“我该怎么处置你呢?”太子对磕头不止的云良玦道:“本宫看着岫儿的脸,倒没有觉得哪里丑陋恶心,可是本宫一想到你,便会觉得恶心欲呕,以至于毛骨悚然。”

太子叹口气,“好歹你也是宰相府的大小姐,出身尊贵、饱读诗书,难道那些教你与人为善、严修女德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虽本宫知道云宰相并不支持本宫继承大统,但本宫却敬他品格端高、为人正直。他却生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真是玷污了他的好名声。”

跪在地下的云良玦此时大气也不敢出。

“本宫在城外百里有一处封地,山林茂密、清静幽雅,那山上有一座千年古庙,是个庵堂,你便去那里带发修行,忏悔罪过,让佛法洗净你肮脏灵魂。本宫饶你不死,这也算是给了云宰相一个面子。”

云良玦虽千个万个不愿意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相较于送往军伎营劳军,去深山古刹修行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她哪里还敢反驳?

“来人!速将这个贱妇拉走,不要脏了本宫的眼睛!今夜先将她锁进柴房,明日将她打发走!”

几个婆子领了命,闯进来将云良玦从地上拉起来,拖得拖,拽的拽,把个腿脚发软几乎走不上路来的云侧妃弄出了屋子。得势之时从未宽待体恤下人,如今失了势,谁不想上来踩一脚解解恨?

此时,屋内只剩了良岫与太子二人,太子将怀中女子细细端详,见她的容貌并不美艳却清秀耐看,原本一贯清醒理智的眼神,在药物的作用下温柔而迷离,给人一种错觉,以为她正注视着的是她最爱的人。

那白皙面颊上的一道泛出淡淡金色的红色印记,俨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难道她真的是传言中的凤随寄主?

太子不禁陷入沉思:自己很久以前就听府中门客谈起过凤随寄主之事,甚至有谣言道,父皇为九弟龙云漠赐婚的宰相府嫡女,常年戴着面纱,丑陋不敢见人的云良岫便是凤随寄主。若果真如此,父皇此举当是别有用心,欲让九弟取代自己成为太子继承帝业。自己却从未当真,虽父皇与先皇后十分恩爱,对九弟也是宠爱有加,然而江山社稷岂容儿戏?这皇储之事怎可随意更换,让人心思变、朝政不稳?

话说回来,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个皇位,得一人相爱,得一川山水,与相爱之人隐于江湖对于自己来说才是最美好的一生。

第一百三十章 怀中人

如今亲眼见到良岫面纱后的脸,与门客对自己描述的凤随寄主的特征是如此相像,还是让太子的心脏猛地一抽,父皇果然是如此不喜欢自己!

自己的母亲去世时,只是个妃子,因为诞下皇长子并被立为太子,所以死后才被封为皇贵妃,生前并未得到多少圣宠。若自己失去了太子之位,是否母亲会被削去封号,只落得个让人嘲笑的结果?那样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啊!

自己设计宴请良岫,其实也不过是想解开心中疑惑,验证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同时,自己也不否认,自从夕翠园里的那一次初见,再有二人在清江游宴上的唇枪舌剑的较量,自己竟对这个女子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喜欢,自己似乎还从未爱上过哪个女子,因此无法断定。

今见良岫脸上的印记,便可知她还是个女儿身,龙云漠并未与她圆房。或许龙云漠并不知道自己厌弃的女子竟是凤随寄主吧?如果自己现在就和她……太子赶紧甩甩头,自己虽被外界传为风流成性,但是自己又怎忍心为了一己之利而亵渎了怀中这冰清玉洁的女子?

可是,这柔软的身子那么紧地贴近自己,轻盈可掬、暗香袭人。自己可不是柳下惠,不是伪君子那种身上早已是热血沸腾,表面上却一副目空一切、看破红尘的虚伪之态。自己就是对这女子充满了欲望,恨不能据为己有,只是她已被那毒妇云良玦下了媚药,自己怎可乘人之危?更何况,男欢女爱须两情相悦,自己从不做勉强他人之事。

想到此便强自克制,将良岫从怀中慢慢放下让她平躺在鸳鸯枕上。可是良岫却没那么听话,不肯老老实实地躺着,她的意识还勉强能自控,可是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依旧如藤蔓一般缠上来。

面对着这张白皙清秀又因凤随印记而略带妖娆的脸,对上那双迷离魅惑的眼睛,太子心跳加速,热血冲进大脑,竟情不自禁地将自己那饱满红润的唇贴上良岫的,良岫没有反抗,她太渴望温暖与温存,就仿佛向光的葵花,总是在暗夜里寻找太阳的光芒与温暖一样。

太子此刻已不能抵御诱惑,只有甩开良岫,下床跑到水盆前端起一盆冷水便浇在自己的头上,希望借这盆冷水浇醒自己。又将桌上的冷茶拿来,用手指蘸了弹在良岫的脸上,可是很快太子发现收效甚微,于是只好唤了人去传太医。

太医诊断之后,也是无可奈何,称自己是学的是正统的医术,对于这种歪门邪术还真是束手无策。太子一听顿时火起,命令手下侍卫亲兵立刻去问出云良玦那巫医的住处,将那巫医务必活着带来太子府。

太子手下个个神通广大,竟将那巫医从家中床上捉了来,押入太子府太子寝宫晋曦宫内。只见那巫医婆子披头散发,一张布满了褶子,肉皮松弛下垂的老脸上神色惶恐,一时没弄清自己这是身在何处,只见前来捉拿自己的人个个手拿兵刃如凶神恶煞一般,而端坐于自己面前的一脸怒气与厌恶的美貌公子,一见便知是个身份尊贵之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巫医夺命

这婆子不知做了多少害人骗人之事,因此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得罪了谁,而遭此报复,只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口喊“饶命”。

太子一脸厌弃地盯着她,冷冷说道:“你可知本宫为何将你请来?”

那婆子心中一凛,这口称本宫的男子莫非是太子爷?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贵人?这婆子也是个极有心机之人,平日里与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之家的深闺贵妇小姐们没少在一起厮混,自己仗着会些三脚猫的医术和巫术,帮着这些身份尊贵却心肠恶毒的妇人女子达成她们丑恶的目的。

得知是太子将自己拘来,便开始翻弄肚子里的那本坏账,回忆究竟自己和太子府的什么人打过交道。这婆子给安国公府的小妾弄过堕胎药,那安国公都已八十一岁高龄了,却娶了个不到二十岁的青楼女子做小妾,不知那水性杨花的小妾和谁鬼混搞大了肚子,眼看藏不住了,只得托人来求这婆子,这婆子为了赚钱也是胆大包天,竟给胡乱配了一副堕胎药,那小妾吃了,胎是打下来了,却差点儿把命搭上。这婆子给知府家小姐偷偷传递过定情信物,最后知府小姐与情郎私奔被人抓了回来,已定了亲的婆家退了亲,族长认为其是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竟下令把这小姐沉了潭。也给某官家争风吃醋的夫人下过镇魇,也卖给过不得宠的妇人媚药……细细想来,作恶太多,数不胜数。

这婆子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和太子府的什么人有过瓜葛了。只是眼珠乱转,开始想着编造谎话借口。

“是不是做的坏事太多了,想不起究竟是哪一件了?”太子嘲讽道。

那婆子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可不好糊弄,于是不等太子说完,便不住磕头道:“太子爷饶命,民妇实在记不起来了,还请太子爷明示。”

太子听她之言不禁冷笑:“两个月前的事你可记得?”

经此一问,这婆子恍然,原来那日午后辗转托了中人来向自己求媚药的,蒙着面纱只身前来的贵妇竟是太子府的人?定是那妇人给太子下了药,这事若是漏了馅儿,只怕自己这条老命也不保呀!

故此,打定了主意死活也不承认,坚称自己两个月前未在京城,也没见过太子府的人。

太子见她嘴硬,笑吟吟地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要不就请安国公那已失去生育能力的第五房夫人,还有商知府那被沉了潭的肃芳小姐?来与你对证一番?亦或是……”太子面色一沉,“来人呀!”“有!”“将云良玦带上来!”“是!”

身为太子,若连京城里一个小小巫医都不能迅速查明身份,这太子岂不是真是白当了?

众侍卫一声齐喝,把个巫医婆子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她自知无法抵赖只得承认了两个月前确是有一位夫人来求媚药,可那妇人是蒙了面的,也未曾说过自己是哪里人,自己只顾得赚那白花花的一百两纹银,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况且来求自己的人都是心怀鬼胎,只愿神不知鬼不觉才好,谁又会实言相告呢?

太子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你这婆子说得倒也是有几分道理,今日姑且信了你,本宫有一事问你,若实话实说,本宫就饶了你这条狗命,若有半句虚言,即刻将你推出去斩了,本宫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眨的。”

“罪妇一定实话实说,一定一定……”

“本宫只问你要那媚药的解药。”

“这个……罪妇只是个半吊子巫医,确切的方子没有,只是听说,将白薇、菖蒲熬水喝下和浸泡身子可以解毒,但是罪妇没有试过。”

太子又唤了太医来,太医却说此方倒还有道理,可以一试,于是让太医着手去熬制汤药,至于这巫医,则先带下去看押。

第一百三十二章 润汤宫

太子府中,有一处温泉名曰“润汤”,此温泉水温不高不低正适宜浸泡洗浴,太子命人在这温泉之上修了一处宫殿,就叫润汤宫,除了太子,府中其他人等皆不得入内洗浴,甚至包括太子妃,对此太子妃很是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今夜,在这润汤宫中的一处小池子里,倒满了用白薇和菖蒲熬成的药汤,热气蒸腾,药香四溢。良岫便仅着中衣微闭双目躺在其中。两个太子府的侍女在宫外伺候,太子亲自照顾良岫洗浴。原本太子是不敢如此的,担心水温香暖,气氛暧昧,自己会不能自已。可是想到良岫面上的凤随印记,怕它被人看了传出去,只怕对良岫是极大的不利。于是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亲自照料了。

棕黄色的清澈的药液更衬得女子的肌肤如雪,面上因媚药的作用而呈现不正常的绯红,一头乌发在水中轻轻飘动,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加上热气蒸腾,朦胧之中眉目如画。因为刚刚喝了药,良岫沉沉睡去没有再纠缠太子,只是安安静静地面向上躺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太医说这是药浴起了作用,媚药正通过汗水排出体外。

太子坐在池边,同样满头是汗。良岫的妩媚纠缠让自己几乎崩溃,自己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才控制住她,也控制住自己,将汤药给她灌下去,又将她的外衫褪去强按进药浴池中,这才算渐渐安静下来。太子这才发现汗水早已湿了自己的衣衫。

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良岫脸颊上那个奇特的印记,自己曾经对这女子面纱下的容貌好奇不已以至于心痒难耐,如今这张被外界传为丑陋的容颜就在眼前,自己应该满足了好奇心,可是依旧心痒难耐。连太子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见到了良岫的脸并未恐惧恶心,反而更想了解她,想了解她的过往、她的心思、她的好恶,想了解她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夜已深,润汤宫外一众侍女太监太医侍卫等人在外伺候却一声咳嗽也不闻。

润汤宫内,红烛辉煌,太子坐在池边昏昏欲睡,忽听耳边传来微微的喘息声,急忙睁眼观瞧,只见良岫面颊上的红霞已经渐渐退去,她似乎是快要醒来了,口里发出轻轻的呻吟之声。

太子留恋地端详着良岫,手指从她额上的刘海儿、眉梢、眼睛直到鼻尖、樱唇依次轻触而过。之后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轻轻给良岫戴上。便没再犹豫,对宫门外吩咐道:“小蝶、小蜓进来伺候,漠王妃怕是要醒来了。”

早就候在宫外的两位侍女听到太子吩咐,急忙拿着备好的衣衫、首饰、巾帕等物,口中答应着,打开宫门进来。

太子见她二人进来,便站起身,道:“本宫为何召你二人前来伺候,你们可知道?”

二位侍女摇摇头,小蝶爽利,赶紧上前施礼,“奴婢们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你家嫡小姐云良岫,有何缺陷你二人可否知道?”

二人心下明白,便同时点了点头。

“那就好,良岫小姐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摘下面纱,露出面上伤疤。你二人好好伺候你家良岫小姐更衣梳洗,莫动她的面纱即可。她中了毒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你们二人一定要尽心伺候,做得好自有你们的好处。”

两个姑娘连连称是。自是不敢怠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晨色荼蘼苑

太子快步走出润汤宫,只招手叫来总管太监曹文全到一旁无人处,说道:“一会儿漠王妃更衣完毕,趁她意识还不十分清醒你便着人用轿子将她抬到荼蘼苑,那里她的两个侍女也正昏迷将要苏醒,让她主仆在一起,免得起疑。还有,此事凡是知情者一律管住自己的嘴,从今夜起若本宫听到一点儿流言,就不只是拔掉舌头这么简单了。”

曹文全拱手应声,“请殿下放心,此事包在老奴身上。只是,还有一人,老奴不知该如何处置?”

“何人?”

“便是那巫医,现关押在厨房后的一杂物间里。”

“交给侍卫长冷噬心处置,这巫医十分可恶,若留着不知今后还要害多少人,你只告诉冷噬心,此人交给她随意处理即可。”

曹文全答应着离开了。

太子心中清楚冷噬心的为人,即冷酷又正直,对于巫医这种以视人性命为儿戏,丝毫不讲仁义道德,只顾昧着良心赚钱之人,向来恨之入骨。将此人交给他便是交给了死神,他不会让那婆子死得很痛快的。

只是,太子似乎是忘了一个人,一个第一个见了良岫真容的人。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荼蘼苑中鸟鸣啁啾十分清净。良岫醒来坐起身,只觉得一阵晕眩,只好又躺下来。四处打量自己住的屋子,却发觉不是在问杏轩自己的卧室,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为何如此陌生。只得叫自己的侍女。

喊了两声流月、惜月,立刻便有人挑帘儿进屋,仔细看有些眼熟,却又不是流月和惜月。

“小姐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忍着头晕坐起身来,问道:“二位姑娘是谁?流月惜月去了哪里?怎不见她二人?”

“小姐怎的不记得奴婢们了?奴婢是从前在宰相府伺候云良玦小姐的小蝶和小蜓呀!”

“我记起来了,你们是庶姐的陪嫁侍女,八年前的腊月初二便入了太子府。只是时间久了,一时记不起来了。”

“小姐记性真好,竟然还记得奴婢们入太子府的日子。”

良岫记起二人,却更加疑惑,“你二人不去伺候云侧妃,为何到了我这里?这又是哪里?流月和惜月又去了哪里?”

“这里是太子府内云侧妃住的荼蘼苑。小姐昨夜来赴宴,不胜酒力,便住在了这里。小姐先莫急,奴婢们先伺候您更衣梳洗,用过早膳之后再细细说与您听。”

良岫隐约记起昨夜似乎是自己喝醉了酒,但是仍有些迷惑。自己喝醉了,为何不见了惜月与流月,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着急,甩开小蝶伸过来的手,“我最不习惯别人伺候,你去将惜月和流月找来,我只让她二人伺候我。”

小蝶无奈,只得赔笑道:“小姐不必担心,流月妹妹照顾了小姐一夜,此时正在下人房中休息;惜月姐姐昨日受了风寒发了一夜的烧,吃了药现在刚刚退了烧,她倒是要来伺候小姐您,只是被奴婢们给拦住了。”

一旁的小蜓也附和道:“是啊小姐,惜月姐姐现在腿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所以云侧妃才让奴婢们过来的。奴婢们虽然以前没伺候过小姐,但是一定会尽心尽力,还请小姐放心。”

良岫虽仍是将信将疑,怎奈自己也是晕眩乏力,无法也只能先由她二人伺候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辞别太子府

而与此同时,在下人房中醒转过来的流月与惜月也同样是充满迷惑。

流月倒是模模糊糊记得小姐是喝醉了,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自己则保护着小姐,不让太子靠近。至于小蝶说的自己辛辛苦苦伺候了小姐一宿,自己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身边的惜月更是迷糊,本来自己是随着云侧妃来荼蘼苑收拾房间准备让喝醉了的小姐休息。却不知为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自己醒来已是半夜时分,一位大夫正在为自己把脉诊病,说自己受了风寒发起高烧晕倒了,幸亏云侧妃喊来大夫为自己施针灌药,这才好些。之后便又昏昏睡去直到天亮。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又不知蹊跷在何处。

二人忍着身子不适,艰难地起身,略略梳洗一番便唤来丫鬟带她们去找自家小姐。小丫鬟带着两个侍女,来到良岫居住的荼蘼苑的偏殿内,她二人见小姐正坐在梳妆台前,从前在相府伺候云良玦小姐的小蝶和小蜓正在为良岫小姐梳妆。

二人立时放下心来,赶过来问安,并接替她二人为良岫梳妆。

良岫对小蝶与小蜓道:“梳洗之后还请二位姑娘带我去向庶姐问安,我这一醉定是给庶姐添了不少麻烦,大概她也是一夜未曾安眠。待会儿麻烦二位姑娘替我去探听探听,看看庶姐是否已经起身,我也好去问候。”

小蝶和小蜓口中应着,却互相看了一眼,心下道:“看来这良岫小姐果然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只是这云侧妃已不在荼蘼苑该如何向良岫小姐解释呢?”

小蝶笑道:“小姐莫急,还是先歇息歇息,待用过早膳再去也不迟。奴婢见云侧妃昨夜甚是疲倦,今日一定会晚起的。”

“那好吧,就听小蝶姑娘的。”良岫并不勉强,因为庶姐云良玦最厌有人搅扰了她的睡眠,因为这个,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没少挨打。且她是习惯于晚起的,自己也不方便这么早去打扰她。

只是这荼蘼苑为何如此安静?莫非是庶姐对下人训练有素,这半日了,除了鸟雀在枝头鸣叫之外,竟不见半个人影儿,不闻一个人声儿。好生奇怪!

待吃过早饭,派人去打听,却有个婆子进来传话儿,说是云侧妃说的,前次去送子观音庙上香,在观音娘娘座前许了愿,今日必须去还愿,所以天不亮便去烧香还愿去了,估计着得到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恐怕今日与王妃妹妹是见不到面儿了。还请妹妹见谅。

良岫只得对那婆子说让庶姐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之类的客套话。

接着太子和太子妃也派人来问候,请漠王妃若不嫌弃在太子府多住几日。

良岫一直对昨夜之事心存疑虑,只是记忆模糊,不知该从何查问起。只想早早地离了太子府这是非之地。便对来人道出自己已经叨扰了一夜,甚感不安,如今身子还有些不适,想即刻回漠王府休息的想法。

那人得了话儿便去了,不多时返回,自然是客套了一番,之后便请漠王妃一路平安,回府后好自将息,日后再聚等等。同时又表示歉意,因太子公务在身不得空儿,太子妃又感了风寒,现正卧病在床,都不能来送行,只得派几位夫人前来相送。良岫也依礼客套了一番,方告辞离去。

漠王府的马车昨夜被打发了回去,此刻一早就被王安与怜玉夫人派来,候在太子府门前。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送往捧月楼

良岫从轿内下来,准备上马车时,却发现前来接自己回府的竟是侍女青禾。只见她面色暗沉,过来搀扶自己上车时,颇有些手劲儿。显然是对自己留宿太子府颇为不满。

良岫心下坦荡,并不以为意。

放下良岫回漠王府不说。只说太子府内却并不消停。昨夜太子让曹文全趁良岫未醒送她去了荼蘼苑之后,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是在太子府外一个小巷子里藏着一辆马车,侍卫上前询问,那车夫竟二话不说驾车就跑。侍卫见状,知那车夫心中有鬼怎会放他逃走,于是众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拿住。经过一番审问得知,这马车竟是太子府内之人事先安排在太子府外的,说是等着接什么人送往数百里之外的东悦城。至于接的是什么人无论如何审问拷打,车夫都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侍卫长冷噬心也没了头绪,只好来禀报太子殿下,让太子定夺。

太子见那车夫,已是被自己的侍卫“审问”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却始终说自己只是被人雇来接人的,只认得那个自称太子府管事的人,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太子也不急,让曹文全将太子府所有年纪在四十左右的男子都找了来,站在车夫面前让他指认。

府内四十上下的男子并不多,只有二十几人。车夫眯起肿了的眼睛使劲儿看过去,看了半日却说这些人里没有去找自己雇车的那一位。

太子又问曹文全可否有没来的,曹文全想了想说似乎是少了一人,不过这人是云侧妃当初嫁入太子府时,跟着一起来的家人云贵儿,他跟云侧妃身边的刘嬷嬷是夫妻,现在在外院值夜,并不是什么管事。听说今日他生了重病,正准备离府回老家休养,因此只有他没有前来。

太子听后,让人去将他叫来,如果他托辞生病,就将他抬了来。

果不出太子所料,侍卫将赖在床上不动的云贵儿强行抬了来,车夫一眼就认出了这被抬来的面色惨白的男人就是许下自己纹银二百两让自己把人送到东悦城的风月之地捧月楼的那个人。自己就是贪图了这几两银子,才落得这个下场。于是一见他便一肚子的气,恨得牙根痒,便要冲上前去撕咬,被侍卫拦住。太子让人将其带了下去。

太子转而面向云贵儿言笑殷殷,和声细语地问道:“云管事,你这是要送谁去东悦城?本宫甚是好奇呀!”

云贵儿竟在这笑容里吓得瑟瑟发抖。不等太子下令拷打,便急急忙忙地把云良玦给出卖了。

原来,云良玦给良岫和两个侍女都下了毒,只不过良岫被下了媚药,两个侍女被下了迷药。实指望着,自己撕下云良岫的面纱,露出她那张丑脸,让太子受了惊吓死了那份心,之后定会将良岫交给自己处置,自己便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出太子府,送往数百里之外的东悦城的烟花之地,待她清醒过来早已是被玷污了清白,怎还会有颜面活在世间,即便是苟活于世,也定是不敢向人说起自己的身份。自己不正好借此机会解了积郁心中二十几年的嫉恨之情?

于是云良玦找来从宰相府跟着自己到太子府的家人云贵儿,让他着手去准备。云贵儿本就是个好吃懒做、贪财好利之徒,眼见着大把的银子就要到手,还管自己做的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还是遗祸子孙的缺德事呢。于是尽心尽力地为云良玦打点,马车、银子、人牙子,还有妓院,统统不让云侧妃操心,全都安排得顺顺当当。

哪知事情有变,转眼间云侧妃的事败露了,被太子抓起来深夜审问,打得血流满面,又被关进柴房不知会如何发落。若云侧妃将自己供出,自己只剩了死路一条呀!

本打算连夜出逃,奈何太子有令要侍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离开太子府。他只好装病,想着混过这几天,等风声小了再找个机会编个借口离开太子府。他想得倒是周全,哪里知道百密一疏,他将雇马车这件事给忘了,于是被抓了个正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舍身喂狗

太子命人将云良玦带来进行对证。

云良玦此时已全然没了云侧妃的嚣张气焰,头上发髻已然凌乱不堪,额上被太子用玉如意打破了一个口子,血流下来凝固在面颊上,让她原本漂亮的脸变得古怪丑陋。

云良玦原本还心存一点奢望,想着明天一早,太子火气消减一些或许不会真的将自己送到深山之中的庵堂修行。因此躺在柴房的柴草堆里也没闲着,心里早就编好了借口:自己是因为误会了太子的意思,以为太子喜欢妹妹云良岫想与她共度良宵,自己之所以下媚药是想成全二人,哪成想竟是误会了太子。

待她被拽到前堂,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云贵儿时,心下道一句:“完了!”她知道所有的奢望都变成了泡影。

面对着邪侫无常的太子和他身边如狼似虎的侍卫,云贵儿早已吓破了胆,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人,贪图的不过是云侧妃许下的银子,如今银子泡了汤,为了给自己脱罪,自然是有的没的都往云良玦头上扣了。

云良玦被他气得破口大骂,却被太子命人用破布堵住了嘴。于是那些咒骂就变成了喉咙里一声接一声如野兽垂死时发出的嚎叫。

太子气得笑起来,“真是聪明,真是绝顶的聪明!我真没想到我的爱妃云良玦竟是心思如此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不避亲疏,比男人更能杀伐决断的狠毒的女人!你这是托生错了,你怎能托生为人?做一只地狱恶鬼才不会浪费了这个人才!”

云良玦对着太子拼命地摇头,汗水、泪水将脸上的血迹冲成一条条红色的条纹,看上去是如此狰狞可怖。

这云贵儿变本加厉,继续控诉:“如您所言千真万确如此啊,太子殿下!那云侧妃是逼着奴才去做这些事的,她说如果奴才不按她说的去做,就把奴才的一双儿女宰了喂狼狗呀!奴才爱子心切,不得不顺从于她,才犯下这天大的罪过。还请太子殿下明鉴!求殿下饶命!”

“云管事爱子心切,本宫甚是感动,本来本宫也是要将你的一双儿女宰了喂狗,既然你是个慈父,那就换成宰了你喂狗吧!”言罢,太子袍袖一摆,“将这个爱子心切慈悲心肠的人拉出去,我那几只爱犬已经数日没有人肉可吃了,佛家有舍身饲虎的摩诃萨埵,因其慈悲心肠死后成了佛,今日你就舍身喂狗,死后也去做个神仙如何?”

有人上前来拖着云贵儿就往外走,云贵儿鬼哭狼嚎着不肯离去。

太子眉头紧蹙,“你们是喜欢听这声儿还是怎么的?还不让他闭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太子府半夜杀猪呢!”

话音一落,便有人立刻上前,一掌劈在云贵儿的后脖颈处,他登时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太子总算耳根清净了。

很快云贵儿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再转过头来看云良玦,她依然在呜呜咽咽,嘴巴被堵住、一头乱发如杂草、满脸血泪之痕、丝绸织就的华贵衣衫皱巴巴像脏抹布一般贴在身上,简直是狼狈之极。

太子见状开心极了直笑得前仰后合,“爱妃这模样有趣得很,只是脏了些,若是喂狗只怕我那爱犬都嫌脏不肯吃呢!”

忽地,太子又拉下脸来,面染冰霜、眉梢眼角透出杀气,“爱妃你说,哪里最不怕脏?你说出来,我就好办了。”

云良玦只恨自己被堵住了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能说出口,只急得她不停地摇头。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食恶果

太子紧紧盯着云良玦,并不回头,却对身边的人说道:“府外巷子里的马车可还在?”有人答应:“回太子,还在!”

“不要惊动接应的人牙子。冷噬心!”

“属下在!”

“看来今夜要辛苦你了,从今夜起你便是车夫。麻烦你将这位美貌女子,送到她自己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去吧!”

“属下遵命!”冷噬心向来不知犹豫为何物,且太子爷的命令无论如何怪诞,最后自己总是能发现极其合乎道理,也就不再质疑只照办即可。

云良玦听到这个命令,惊恐得目眦尽裂,虽被捆绑着手臂,却依旧挣扎着蹭到太子脚下磕头如捣蒜,喉咙里发出哀嚎。

太子不为所动,又让人去准备麻袋之物。

曹文全面含犹疑,上前道:“太子殿下,此事需三思。毕竟还是要考虑云宰相的……”

“本宫就是为了云宰相才出此上策,曹文全你想想,本宫今夜惩治了云宰相的庶女却因此救了他的嫡女,你说他是感谢本宫呢?还是怪罪本宫呢?曹文全,你来替本宫判断判断。”

听了太子的话,曹文全不知该怎样回答了,“老奴愚钝,不知该如何判断。”

“据本宫对云宰相的了解,他定会感谢本宫。因为本宫替他去伪存真,弃污秽而留清白,舍糟粕而留美玉,你说他不谢本宫又能如何?”

“可是,毕竟云侧妃与漠王妃都是云宰相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是……再不争气,也是有亲情难以割舍的呀!太子殿下这么行事,老奴总觉不妥。”

“此事与你无干,你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太子不以为意,依旧吩咐道:“麻袋呢?快拿来,本宫要亲自为我的爱妃装扮上。”

尽管云良玦死命挣扎,奈何身边都是些虎背熊腰的侍卫亲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是他们的对手,只几下便被按住,太子亲自将麻袋套上云良玦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并捆扎得结结实实如同一只粽子。太子又打发人将云良玦扛了出去,丢在马车的车厢里,此时的云良玦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剩了瞪着眼睛等死。想自己身为宰相府大小姐,身份高贵,一路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长起来的,何曾吃过半分苦?受过半分委屈?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这才是自己挖的陷阱自己跳,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吞了。这云良玦却不曾反思自身之过,竟将这一切都怪在良岫身上。她在心底里诅咒云良岫不得好死,等自己有朝一日逃出虎口,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那个可恶的丑女云良岫,要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为何一个丑八怪却得太子如此关爱呵护,自己国色天香、诗书满腹却被太子弃如敝履?太子因自己用了媚药便大发雷霆不依不饶,焉知那云良岫用了什么狐媚的法子勾走了太子的魂儿?

马车里一片死寂,因为被套在麻袋里,云良玦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刚刚云良玦只顾了生气,待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越想越恐怖,自己若真的被送往东悦城捧月楼,只怕是清白不保、性命堪忧。想到此那怒气也消了,浑身汗出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过,热汗立时变得冰凉。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向自己靠近,并且在头顶上凄厉地笑着,令人不禁毛骨悚然,云良玦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惨白肿胀的脸,难道,难道是那个雨夜暴亡的元侧妃?立时只觉得自己的汗毛根儿都竖起来了。忍不住想要逃离,却哪里也去不了,只有拼命挣扎扯着嗓子不出声地号啕,一番死命折腾之后,终于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火起东悦城

太子却在云良玦被扛走之后,悠然地看着自己干净光滑的指甲,轻声对冷噬心说道:“你待会儿出去,先张网捕鱼捉了那人牙子,再驾着马车拉着云侧妃,让一队人马悄悄儿跟着,到了东悦城看看是谁来接应,之后将他连人牙子一并宰了,那捧月楼,烧得越干净本宫心里就越痛快,只有两件事:第一,别堵死了那捧月楼的出口,有命大的就由他去逃命;第二,小心行事,只烧捧月楼,其他地方儿一颗火星子都不能溅上。本宫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属下明白,谨遵殿下之命!”

太子对他灿然一笑,“冷噬心,你从未让本宫失望过。”

得了太子的夸奖,冷噬心却毫无所动,只施了一礼便出去了。

“这才是我的冷噬心,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果然冷若冰霜,果然噬心冷血,本宫,喜欢!”

冷噬心做事却比太子还要干脆,捉住人牙子审问出结果后,直接将人宰了,省得一路带着麻烦。他却驾着载着云良岫的马车,一路狂奔。拉车的马匹虽不是千里驹,却敌不过冷侍卫长的疯狂鞭打,尽管没能达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当它吐着白沫子,肺叶子几乎都要炸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在三百里外的东悦城脚下时,夜色依旧浓厚。车厢里的云良玦早就被颠得七荤八素,若她是个肉馅儿馒头,只怕那馅儿是一点儿都没留下,全颠出来了。

冷噬心驾着车,来到人牙子说好的约定地点——城外一座土地庙前的大柳树下。那里早有两个人等候着了。

那二人见一驾马车乘着夜色而来,料定是事先约定的人牙子送“货”来了。于是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击掌三声一长两短,听到击掌声,冷无心也击掌三声却是两短一长。二人见暗号相符,便放下心来,急忙凑过来打招呼:“大哥一路辛苦,到得还真够快的。”

冷噬心道:“受人之托,宁早不晚。”

“是了是了,怎的只见赶车大哥,那人牙子却去了哪里?”

“人多扎眼,我一个人来就够了。”

“此话有理,听说这次送来的是个王爷的妾室,多才多艺、貌美如花,竟然还是个雏儿!你们能耐大得很呀,能弄到这样好的货色?”

“废话少说,你们是受何人所托前来接货?”

“这大哥不懂行情,在这东悦城,提起老鸨儿花四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什么样出身、何等样美貌、管他如何清白,只要被花四娘惦记上,没有她弄不到手的,而且准保不出三天就给治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给花四娘挣银子。莫说是王府小妾,就是弄个公主皇妃来也不在话下。”

听他二人吹牛,话说得难听。冷噬心打断他们,“银子呢?拿来,我好回去交差。”

“银子早就备好了,不过大哥,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兄弟我也得验验货不是?”

“你验便是。”

冷噬心口里这么说着,一手便撩开了车帘,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到腰间,拔出一把牛耳尖刀。那两个好色之徒,听说车里是个绝色美人儿,都想看一眼、揩点油,于是争相往车厢里探头去看,哪知什么都没看清呢,一个被扎了脖子,一个被剜了心,都是眨眼的功夫,俩人连一声儿都没来得及出就气绝身亡了。

冷噬心用死尸身上的衣服将尖刀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又将两具尸首踹进一条河沟里。紧接着一声口哨,唤出隐藏暗处的侍卫。几人纵起身形,无声无息跳上城墙,之后又无声无息地跃下。明月当空,几道黑色身影如同矫健的鹞鹰,眨眼不见。

忽然东悦城中,火光突起,照如白昼,百姓兵士皆号呼救火,可是天干物燥火势迅猛,哪里救得下去?不多时便烧得干干净净。起火不久,几人又迅速返回,站在马车旁望向城内。直到火光熄了才骑上马、驾上车望冕阳城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作恶,不疯魔

几日后,消息传入京城,当然也传进了太子府。说东悦城发生怪异之事,城中心繁华之地的烟花鼎盛之所捧月楼突发大火。一众正陶醉于温柔乡的嫖客与妓女吓得四散奔逃,一霎时满城风景,难以描摹。所谓怪异之处就是,除了老鸨儿花四娘,楼内其他人等皆无伤亡。那老鸨儿睡觉的屋子门窗四敞大开,这老鸨儿就是活活儿赖在床上任自己烧死方罢休。

再有就是东悦城位于交通要道,商贾云集十分繁华,城内房屋鳞次栉比,且都以木结构为主,可是这么大的火,却只烧了捧月楼,紧挨着它的房屋瓦舍竟一个火星子都没有溅到,这只能用神佛保佑来解释了。至于为什么捧月楼着火焚毁,为什么花四娘独自一人被烧死,也只能用因果报应来解释了。

再说可怜的云侧妃,这一路被冷噬心颠了来又颠了去,等众人想起车内还有个云侧妃时,掀开车帘儿,扑面是一股屎尿的臭气,当众人捂着口鼻忍着恶心打开那只“粽子”时,里面的情景亦是难以描摹。

云侧妃坐起身直勾勾地瞪着一双大眼,嘴里呵呵地叫着,见周围站了这许多人,吓得抱着头,口齿不清嘀嘀咕咕着:“元侧妃,元姐姐我错了,元姐姐我知错了,你别来找我,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忽而爬起来跪倒在一个家丁面前,以头抢地,变腔变调地叫着:“太子殿下,求您这就送妾身去庵堂,妾身不去捧月楼!妾身不做妓女!求您饶了妾身吧!”说着伸出沾满秽物的手要去拉扯那人的衣服,把个家丁吓得四处躲避。接着,又跳将起来指着一个着白衫的侍女破口大骂:“云良岫,你这又丑又贱的贱货!我要吃了你肉,喝了你的血!”

大家惊讶之余,心中恍然——云良玦这是,疯了!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知何故云侧妃竟然口中提及早已暴病而亡的元侧妃,众人皆纳罕。许是云侧妃见了冷侍卫长杀人放火之事被吓坏了,以至于成了疯魔?

众人见她说话做事疯疯癫癫,便急忙去禀报太子,太子只对曹文全说:“怎么这么不禁吓?这就疯了?我还没开始呢!”

曹文全问起如何安置云侧妃的住处时,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就依你安排,想让她回荼蘼苑就去安排,想远远儿的给找两间屋子就去找!只别让本宫再看见她就好。本宫身子本来就弱,这些日子又操了太多的心,真是不能再费心神了。你是太子府总管,这总管的意思竟是你啥事都不管,总来问本宫的那个‘总管’之意?”

“是不是给云侧妃找个大夫来瞧瞧,或许能够治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云宰相若问起来该如何回复?”曹文全才不管太子如何耍赖撒娇,依然执拗地询问。

“本宫说了,依你的意思去办。听不懂?老糊涂了?想回家养老?本!宫!不!准!”又嘻嘻笑着拍拍曹文全的肩膀,“你回了老家也无儿无女没人给你养老,孤苦伶仃的,不如留在这儿,本宫罩着你!”说罢扬长而去。

曹文全望着太子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转身去收拾太子殿下丢下的烂摊子去了。

太子府总管曹文全急忙去为云良玦安排住处、安排人手,就目前云侧妃这疯癫之状,只能找了几个体格健壮的仆妇才能伺候得了。又给她寻医问药进行诊治,因为曹文全知道,此事纸里包不住火,若哪一天云宰相追究起来,太子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第一百四十章 宛然其母

正如曹文全所考虑的,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因为太子爷根本就不想将这团火包住。

第二日他便亲自登门拜访云宰相,与云宰相在屋子里密谈许久才告辞离去。离去时,云宰相恭恭敬敬地送太子离开,之后面沉似水地去了内室。

不一会儿,便见方姨娘嚎啕大哭着从内室冲了出来,说是要去太子府看女儿,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也顾不得脸面了。苏姨娘急忙追出来,吩咐丫鬟们将她拦住。方姨娘却将一腔怒火撒在了苏姨娘头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我不让我去看玦儿!我可怜的玦儿呦——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哇!你凭什么拦着我!凭什么!”

苏姨娘被她骂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依旧忍耐着温和地劝道:“姐姐的心情,妹妹怎会不知,可是这样贸然地去太子府是有失礼数的,姐姐还是听老爷的,明日让老爷先过府去看看良玦小姐究竟病情如何了,再做打算不迟呀。”

“我的心情你会知道?你知道个屁!你整日里只知道装狐媚子勾引老爷,把个老爷哄得神魂颠倒,除了这个你又知道什么!”

“姐姐,你这是急糊涂了,怎的说起浑话来了?姐姐放心,良玦小姐一定会没事的。”苏姨娘眼中含泪,仍不忘开导方姨娘,并为她在下人面前挽回面子。

方氏可不管那一套,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不说还要伸手去打。

这一巴掌还没落到苏姨娘的脸上,就已经被云宰相一拐杖打偏了方向。痛得方氏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却只有哭着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云宰相一言未发,只给了苏姨娘一个眼色,就拄着拐杖回书房去了。

方氏再不敢无理取闹,只有呜呜咽咽地哭着自己那可怜的女儿,那好不容易嫁入皇族却不知为何发了疯病的女儿。

苏姨娘吩咐方氏的贴身大丫鬟:“云香姑娘,扶着方姨娘回房去吧!她急得已经开始发昏了?快去给她服些安神的丸药去。”

云香答应着和小丫鬟一起用力扶着浑身发软的方姨娘回了住处。

苏姨娘见方氏回去了,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去书房见老爷。

云宰相端坐在书案之后,正在沉思。苏姨娘进来轻轻叫了声“老爷。”,云宰相抬眼看了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示意苏姨娘坐下说话。

见老爷半日都不开口,苏姨娘壮了壮胆子,问道:“老爷,良玦小姐怎会突然犯了失心疯?太子殿下是如何说的?”

云宰相长吁一口气,眉头紧蹙,紧闭双眼,“真是难以启齿啊!”

“究竟出了何事?”苏姨娘听老爷如此说,不觉也起了急。

云宰相犹豫了片刻才将云良玦自嫁入太子府如何大闹洞房、砸烂御赐琉璃樽、迫害侍女、欺上瞒下、害人性命的所作所为,直至用媚药祸害良岫,竟雇马车、找人牙子,欲将良岫卖入妓院捧月楼之事统统说了出来。

直惊得个苏姨娘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了!这居然就是自家相府那满腹诗书、温文尔雅、美艳动人的大小姐云良玦吗?这是真的吗?

“太子说的可是真的?或许是和咱们开了个玩笑?老爷您是知道的,人们都说太子行事怪诞与常人有异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狐媚苏姨娘

“我又何尝不想这是玩笑话?可是良玦在家做女孩儿时就不是善类,她待下人冷酷无情,对你也是极为不敬,尤其是几次三番陷害欺负自己亲妹妹良岫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太子府能干出那些事,我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云宰相牙根紧咬,“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就一定要伤害良岫?岫儿与世无争从不因嫡庶之别而不敬重于她,她呢?却从未断了要害岫儿的念头。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呀!”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吧?”

“太子将她留在府中,给她安排了住处,也安排了伺候她的下人,还请了大夫,一日三顿药吃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将她接回府中?那岂不是整个大夏都知道了?”说到云良玦,云宰相一脸的厌恶之色,“她现在是越来越像她的亲生母亲了,不仅善妒、心胸狭隘,比她母亲更甚的是,竟对妨碍着她的人不惜痛下杀手!这哪里像一个相府小姐,哪里像太子府侧妃?”

看老爷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样子,苏姨娘并未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转着腕上碧绿如湖水的翡翠镯子。是呀!方氏欺凌自己和骥儿,又处处迫害岫儿,自己对她早已是恨之入骨。如今她的女儿又要害无辜的岫儿,手段下作无耻,用心是如此险恶。幸得太子慧眼将其识破,才保全了岫儿的清白,不然……苏姨娘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了。看到方氏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到云良玦脸面全无疯魔颠倒,不能不说,苏姨娘心里有那么一丝丝解恨的快意。

但是老爷最是爱面子,若是此事传出去,岂不是让老爷在朝堂上颜面尽失吗?这又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还是要细细与老爷商量个万全之策,才是最重要的。

苏姨娘想到这儿,问道:“老爷,太子可否说过他有何办法解决此事?”

“太子殿下曾提及一开始确实是想要让良玦到他的封地上的一片山林里的庵堂清修一段时日,后来出了捧月楼的事,良玦得了失心疯,也就把这件事撂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太子真的让人恨不得又近不得,这行事的方式真是令人难以接受。不过细细一想,他说的却又都很有道理。真是……”云宰相苦笑着摇摇头。

“太子的这个主意很是不错,既能让良玦小姐在那佛门清净之地得到佛祖保佑,也能让她得以静养、清修,大小姐这是心病,心病必得心静才得养。最要紧的是,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了,岂不是保全了太子的颜面?”苏姨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对着老爷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惹得老爷生气。

偷眼观瞧老爷的脸色,竟也看不出喜怒。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待我明日过府去看看再定夺吧!”

云宰相叹口气,从案上拿起卷宗似是要公干的样子,苏姨娘是个有眼色的,忙站起身说要去小厨房看看给老爷炖的虫草老鸭汤火候如何了。

云宰相点了点头,拍拍苏姨娘的手道:“去吧,只别太辛苦着才好。”

“多谢老爷关心,妾身记着了。”苏姨娘说罢宛然一笑,便屈膝福了福身就出门去了。

苏姨娘边走边解气地在心里笑着自语:“既然你骂我装狐媚子哄骗老爷,我自今日起就当个狐媚子,又何必费事去装?”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山莲花庵

后来,云宰相去了太子府探望,拜见了太子殿下。也不知这翁婿俩是怎么商量的,一段时日之后,便有两辆马车凌晨时分从太子府出来,车帘捂得严严实实,一直奔城外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太子府的人个个口风紧得很,竟什么也打探不出来。日子久了,才渐渐地有些许消息透露出来,说是宰相府大小姐,太子府云侧妃自愿去了莲花庵带发修行,为圣上与太子祈福。

莲花庵,这个名字听上去是如此的熟悉呢!

是的,那位“偷”了夜明珠的太子府侧妃不是也在那庵中念佛悔罪呢么?原来太子府的侧妃都喜欢去莲花庵。

深山古刹,莲花庵。

莲花庵位于皇城北百里之外的群山之中,沿山路拾级而上,迎面一道清泉顺山势而下。上至半山腰处似乎便没了路,一处绝顶悬崖横于眼前,壁立千仞不可逾越,上刻三个大字“望天岩”,两边崖壁上都是历朝历代雕刻的佛教造像或经文等,体现了善男信女求子、祈福、还愿的虔敬之心。

沿悬崖底分别有两条小路向左右两侧延伸,顺着左侧的小路探索过去,走不过百十步,便觉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崖壁上赫然出现一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的洞口,风便是从这洞中而来,洞内幽深,但看过去有一缕光线从前方透入,穿过石洞,面前豁然开朗。

石洞的另一面,是山峦环抱的山谷,谷底古木葱茏,山涧潺湲。山谷四围的石壁并不如外面般陡峭,石壁上有石阶环谷而下,石阶一侧的石壁上也是雕刻着众多的佛像经文等,那莲花庵便位于山谷上方石壁半腰,依山凿建。僧尼居住的寮房、佛堂、大殿都是从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山为柱、石为梁,秋藤绕石墙。故此整个庙宇甚是古朴庄严,毫无浮夸之处。

禅院内,一株古菩提树枝叶婆娑,白花香远,仿佛在诉说着禅院悠远的历史,和隐藏于那悠远历史背后的故事与秘密。暮色降临,钟声回荡,梵呗清音,穿透时空风烟直入心灵,一刹万物皆空……

这古刹年代久远,据传说,它曾是一位前朝的皇帝,为生病的皇后祈福而命人在这深山之中开凿出该寺院。后皇后病愈,皇帝却因御驾亲征抵御外敌入侵而血洒疆场落得马革裹尸还。皇后悲痛欲绝,扶持长子即位之后,放弃宫中皇太后的富贵生活,摈弃了万丈红尘,在此深山古刹之中剃度出家,直至坐化。

后来莲花庵便一直作为各朝的皇家寺院受皇家供养,宫中妃嫔若有那犯了过错的或是先皇驾崩宫中得先皇临幸却没有子嗣的,便会被送至莲花庵,若非遇大赦天下的机会,一般都是会终老其中。

但是,自三百年前大夏建国之后,这规矩便渐渐改变。大夏的统治者似乎更慈悲,对于将青春貌美的女子一生束缚于此太过残忍,于是,便不再将宫嫔“流放”莲花庵,但是正因这份“慈悲”导致寺院失去了皇家供养,莲花庵很快便败落下去,最后竟至荒废。

三百年时光稍纵即逝,转眼便到了当今圣上临朝之时,此时的莲花庵已经破败无人达二百多年之久了。

贞和五年皇长子龙云胄出生,不幸的是,在他五岁那年其母莲妃因病薨逝,圣上十分痛心,恰好莲妃的封号中有一莲字,圣上便有心重修莲花庵,以供奉性情淡泊清雅如莲花的爱妃。但是国务缠身,不久就将此事搁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客到来

贞和十六年,应朝野上下之求,圣上立皇长子龙云胄为太子,皇储之事尘埃落定。虽圣上原本欲立先皇后所出的皇九子龙云漠为太子,但却有违立长不立幼的祖制,加之龙云漠自出生便体质虚弱,似乎寿命不永,因此群臣反对谏言不断,圣上无奈只得立了龙云胄为太子,遵祖制、安民心、稳朝政。

圣上又在立了太子之后,先将莲妃生前最喜欢的夕翠园赏了太子,又将皇都百里之外的一块风水宝地也赐予太子,而莲花庵便在这封地的群山之中。圣上将重修莲花庵供奉莲妃的芳灵的任务交给了新立的太子龙云胄。

龙云胄五岁丧母,思母之心从未断绝,故此加大力度督人重修、扩建莲花庵,历时七年,在他十八岁成人之际,莲花庵又洗尽千年风尘,重新燃起香火、挂起经幡、敲响佛钟,诵经之声在沉寂了二百多年之后,又回响于幽静的山谷之中。

此后,莲花庵再度成为香火鼎盛之地,并名列大夏国十大名刹之列。

太子,就是这古刹的主人。

今天,莲花庵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太子这是将莲花庵当成了自家后院不成?凡是在太子府犯了错的,都要送到这里来诵经忏悔才能改过自新?凡是在太子府生了病的,也只有莲花庵的佛光普照才能去了病根儿?先皇贵妃的芳灵即便是到了佛门清静之地也仍是不得清净。

当两个人高马大的仆妇“搀扶”着眼神涣散、口里不停自言自语的云良玦进入寺院山门地同时,寺中的大钟蓦地响起,振聋发聩,撼人心魄,把个云良玦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喊着饶命,对着大殿方向不住地磕头。

两个仆妇被她唬了一跳,但是二人可没那么大的耐心等她磕头求饶,只一用力便将她像抓小鸡一般提起。

寺中住持法空师太率领着一众女尼迎上前来,两个仆妇急忙口称“见过师太”,一边施礼拜见。

师太慈目微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尼先已接到太子殿下的书信,说这位云侧妃得了心病,需要到可以静心之处潜心参禅修身养性才有机会康复。这位是否就是太子府云侧妃?”

两个妇人连连称是,还望师太施法相救。

“但不知,此次是否还有太子口谕或书信?”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仆妇,双手合十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此次奴婢们前来,太子并未给师太带来书信,只是叮嘱奴婢们留在莲花庵照顾云侧妃的生活起居,监督着云侧妃每日诵经苦修洗净不洁的心肠和灵魂,这是殿下的原话。”

法空师太看看云良玦,半晌摇摇头,自语道:“我佛慈悲,只求这次不要再有冤屈之人了。”

言罢便让小尼姑带着仆妇和云良玦去了早已安排好的寮房。

一众女尼目送着疯疯傻傻的云良玦离去后,才纷纷散去。在这些女尼中有一个年轻的小尼姑,她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云良玦耸腰驼背,被人拉扯着走路踉踉跄跄的的身影,眼光中没有周围人的好奇和惊讶,却有一番别人没有的意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居士心无尘

石雕的窗棂上竟也雕着莲花的花纹,阳光每日都抚摸过那舒展的花瓣的纹路之后,悄悄洒进房内。

窗外,一簇菩提树的绿叶随风摇曳着,虽早已过了菩提开花的季节,但花谢结下菩提子,晶莹剔透,上有龙睛、凤目、麒麟眼,颗颗看透凡事尘烟。世人喜欢将其串起,戴在腕上,用手掌和岁月将其打磨得圆润光亮。但是,又能有几人真正将它放进心里,让菩提入心?

窗内,一盏土陶莲花香炉中一炷檀香在平静的空气中垂直上升,升到半路就又淡淡散开。香炉前,蒲团上,端坐着一位女子,黑发绾成极为简单的发髻,一袭灰袍,颈上挂着长长的佛珠,手中捻着珠串,口中轻轻地颂着。

对于这个安静的女子来说,可以让人心静,可以让人心空,让人忘了自己的过去,也不在意自己的未来,只管过好现今。

“安侧妃,安侧妃!您猜谁来了?”刚刚站在女尼中的那个小尼姑,匆匆跑进屋内,带进来的一股风搅乱了一炷轻烟,也搅乱了女子口中的。

她略带嗔怒地责怪道:“灵珠,你怎得又忘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叫我安侧妃,要叫我安居士,或者叫我安姐姐也可,你这是怎么了?”

叫灵珠的小尼姑吐了吐舌头,一脸愧疚,“我错了,安居士,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你刚才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什么?是谁来了?”

小尼姑见居士如此问,马上又来了精神,凑上前来道:“我刚刚在院子里看到法空师太带着尼姑们迎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太子府的仆妇,还有几个搬东西的下等仆人,您猜那两个仆妇搀扶着谁吗?”

小尼姑故意卖关子,安居士却不听那一套,“不说就出去到斋堂帮忙干活儿去!”

“嘿嘿!我错了安居士,那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搀着的是云侧妃呀!”

“云侧妃,是哪个?”安居士一脸不解。

“人人都叫她云侧妃,我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云夫人啊!”

“怎会是她?”听到云夫人这个词,安居士心中一跳,心绪也如被扰乱的一室香烟一般乱了。

“千真万确是她,只是看上去她疯疯癫癫的,全没了当初在府中的跋扈样子。奴婢看送她来的那两个仆妇也不是很敬重她,是不是她在府中作恶的事被太子发现了?”

“灵珠,背后莫议他人是非。”

“可是,居士,您忘了是谁害得咱们被关在这深山老林里五年都不得出去?您忘了您的冤屈了吗?”

安居士,不,从前太子府的安侧妃听了侍女灵珠的话,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菩提树,良久才淡淡地说道:“我怎会忘了,我的屋子里无端就有了一颗夜明珠。太子妃让云良玦带人闯进来抄检的时候,我还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待到她变戏法儿一样从那积了尘土的书箱子里拿出那个镶着各色宝石的匣子时,我才第一次见了它的模样,才第一次听说这是太子妃的陪嫁——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居士自嘲一笑,眼光极其平静,“我无才无貌,也无显赫家世,但我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怎会做这种为世人所不齿的偷盗之事?但是,谁会相信我的话?有谁肯静下心来听我说话?只凭一面之词,这破绽百出的栽赃陷害就此定案。”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居士知道自己又有些失态了。云良玦的到来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打破了自己内心长久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

“太子妃还算是心善,只是将我们送到了这里,让我们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而诵经忏悔。说来,我还应该感谢这位云侧妃,若不得她‘相助’,我怎会潜心向佛,获得心灵与精神上的自在干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万物为空 佛法永存

灵珠听了安居士的话,心内却不大赞同,“居士如此说,难道世人都要感谢害自己的恶人不成?为何不能让他们接受惩罚?”

“一个人受到的最大的惩罚,莫过于自己惩罚自己,良心的谴责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居士也要想一想,有良心的人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若是没有良心的人又怎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呢?”

安居士笑了,伸手将灵珠露出的一缕头发往僧帽中塞了塞,又轻轻拂去了她肩上的一片草叶,道:“灵珠果然聪慧机灵,但是你我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和一件身外之事而费此心神与口舌?我的日颂百遍才颂了八十遍,你还没有去斋堂帮师父们准备斋饭,可见被外力乱了心神会影响我们也会改变我们。今日我们将云侧妃且先放下,做好自己的事不是更好?”

灵珠虽然心中并不赞同居士的话,但也未再争辩,答应着一路小跑着去斋堂干活去了。

安居士将眼光从灵珠的背影上收回来,也将自己的思绪从太子府从云良玦那里收了回来,香炉里的那炷香已不知何时燃尽了,居士口念“阿弥陀佛”便又点燃起一支檀香,重新闭上双目,捻起佛珠,低声念诵那可以抚慰心灵的——:“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窗外菩提树的绿荫之下,法空师太微笑颔首。想起五年前,当时还是安侧妃的安居士初来莲花庵时,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不停地喃喃自语说自己是被云夫人冤枉的,自己没有做贼是清白的,大有疯癫之状。师太便整日陪着她,为她诵经祈福,认真地听她讲述自己的冤屈。从她支离破碎的讲述中,师太渐渐理出了事情的脉络,这一切的起因便是在那个入府不久的云夫人身上,再后来就听闻府中另一位元侧妃暴毙,云夫人顺理成章地升为云侧妃,其中玄妙只怕是傻瓜也能看出一二来。

师太知道,侯门多冤狱,里面的明争暗斗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血腥和无情。眼前这位安侧妃便是一个牺牲品。自己若不予理睬,这安侧妃只怕是活不了多久,那么她的冤屈便会石沉大海。只有救下她的命才会有可能洗脱她的冤屈。

而能够救她的,只有普度众生的佛法。

法空师太自此每日除关照安侧妃的生活起居之外,便教她背诵,为她讲解要义,帮助她断烦恼、离贪嗔,知万物为空,唯佛法永存。

也是佛法无边、我佛慈悲,竟将个心死了一半的安侧妃救了回来。自此,她随法空师太研习佛法、潜心修行,渐渐把过往抛至脑后,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只是有一样,安侧妃几次向法空师太提出要剃度出家,做个真正的佛门弟子,奈何师太想到当初安侧妃来时,太子妃只说要她带发修行忏悔罪过,并未让她出家,于是师太便让她做了居士,每日的早晚功课、吃斋礼佛俱与出家人是一样的。只是从此世间再没有了安侧妃这个人,而是多了一个虔心礼佛的安居士。

原本师太见这次被送来的竟是安侧妃曾经句句不离口的云夫人,现在的云侧妃。想来侍女灵珠会第一时间去向安居士报告,师太此次前来是要看看安居士是否有心借云侧妃之事为自己洗脱冤屈,却听到她与灵珠的一番对话,不禁心下赞赏,想来只有看破红尘之人才会将恩怨是非看得如此淡然吧?

见此情形,法空师太放心地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光返照

与安侧妃不同,那个云侧妃的情况,却令法空师太甚是头疼。

她来到莲花庵数日,一直是疯癫无状,哭哭闹闹水米不进不说,更令人烦心的是她神志不清,常常将身边的人认作是太子、太子妃、元侧妃、云良岫,或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或是抱住宽衣解带欲亲热;或是面色如死灰一般跪地一个劲儿磕头乞求;或是逮着个人便又抓又咬恨不能吃对方的肉喝对方的血;要不就是钻进床下蜷成一团死活儿也不出来。总之每天变着样儿地耍闹,把个莲花庵搅闹得不成样子。把两个伺候她的仆妇闹得烦不胜烦,自然就趁人眼错不见的时候,磋磨起她来。

法空师太见状急忙想方设法地救治于她。可是这郎中也换了好几个,经文也念了无数,只是不见效果,眼看着一天弱过一天,师太一时也是没了主意。

这一日,这云侧妃已是气息奄奄,躺在床上两日动弹不得了。她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屋顶上浅浅地雕着南海观音像,那慈悲的面容、超然物外的微笑,一只手静静地伸向前方,仿佛是要渡人脱离凡尘苦海。这云良玦似是回光返照,竟觉得心里明白了些儿,知道自己或许是不久于人世了,不知为何此刻最想见的人竟是自己最厌恨的两个人!但是又不知道见了她们之后要说些什么。

可是这个要求又怎么有脸开口对人说?正在她内心挣扎不休之时,正好法空师太前来探视,见她这个情形知道不好,又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知她有话要说。便走近她身旁坐下,轻轻念一句佛号后,问道:“云侧妃今日精神尚好,只是侧妃看着似有心事,不知可否告知贫尼?”

云良玦正巴不得如此,便一把扯住师太的衣袖,在枕上张了半天嘴,才吐出几个字。师太仔细听后又琢磨了半日,才听出她艰难挤出的那几个字分别是“安侧妃”和“云良岫”。之后便又陷入半昏迷状态。

法空师太只得让人给太子府捎了书信,告知了实情,并言云侧妃看着只怕是不好,还是请太子与太子妃早日拿个主意想个办法,并说云侧妃此时最想见的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希望太子如果有空是否可以移尊驾到庵中一趟。

书信送到时,太子正躺在红莲子夫人的腿上,边饮酒边听着太子府中家养的小戏子在堂外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见有人送来莲花庵的书信,便让侍女拆了信封,递于红莲子,“红莲子,你帮本宫读信。”

红莲子一脸娇嗔模样,“爷又拿人家耍笑,明明知道人家不识字,还要人家读什么书信?”说着把信从侍女那里一把抓过来,塞进太子的胸口衣襟里。

她的娇嗔模样和她有些放肆甚至放浪的举动似乎让太子很是开心,不禁哈哈大笑着,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红莲子的脖子,将她的头拉近自己,又把自己的嘴贴上红莲子粉嫩的唇。红莲子娇喘微微,不觉贴近上来。太子却将手中酒杯举起,隔在二人中间,轻亵一笑,“夫人莫急,本宫还未看信呢,你先替本宫拿着酒杯,如何?记着,可别偷喝呦!”

红莲子噘着嘴,从太子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太子不再理她,翻身坐起,下了床,将衣衫整理一下,便坐在桌前读起信来。

“太子,这是哪里来的书信?是不是又在外面勾搭了什么女人?要是如此,我可不依。”

红莲子几杯酒偷喝下去,面红如霞,愈发的妩媚妖娆。

太子却没有理她的玩笑,折好信纸,收进袖中,“本宫有急事,就不陪夫人喝酒了。你早点歇息吧。”说完,不再留连红莲子的缠绵挽留,大步走出了她的庭花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长云良骐

在信中,太子将云良玦在莲花庵的情形告知了云宰相,同时也写了一封信送到了漠王府,送到了良岫的手中。

云宰相此次倒是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只将这封信给苏姨娘和云良骐看了。因为云良玦在相府时飞扬跋扈、目无尊长,苏姨娘虽对她并无一丝好感,但是听说她在莲花庵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心里还是不是滋味。推己及人,老爷毕竟是云良玦的亲生父亲,哪有亲生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儿的,哪怕这个孩儿是个再不省心、不争气的。

想到这里,苏姨娘便建议老爷要赶紧派人去莲花庵看看良玦小姐,如有可能就将大小姐接回府中治病。

云宰相见苏姨娘如此体贴,心里还是颇感安慰的。但是,同样听到消息的云良骐,云良玦的一母所生的兄长云良骐,却一脸的无所谓和不耐烦。自己原本约好了今日要和一帮公子哥儿去怡红楼看新来的叫采莲的姑娘,据说那姑娘美艳动人,有一副好嗓子那曲儿能把人的心唱酥了,跳起舞来如风摆杨柳,腰肢十分柔软。最诱人的是采莲姑娘年方十五还未破瓜,一众好色之徒如追腥逐臭的苍蝇直围着那怡红楼转,都想着一亲芳泽。

这等好事怎能少了云良骐呢?可是,这没出息的云良玦,自她嫁入太子府之后,自己一点儿光也没沾上不说,还来不来的忽然就要死,真是坏了自己的兴致!

云良骐虽然心中不满,但慑于老父的威严,也不敢说什么。

云宰相看出大儿子一脸不悦,心中亦是不悦,于是开口问道:“我看骐儿面色不悦,不知你对此事是如何考虑的?”

云良骐倒是会那见风使舵的一套,见老父亲如此问,急忙装出一副伤心焦虑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对云宰相言道:“父亲,儿子一时只剩了心疼着急,却也想不起什么好法子来,不如就按姨娘说的,先派人到莲花庵去看看情况,看能不能把妹妹接回府中治疗静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云宰相又问:“你看派谁去合适?”

“这个……”云良骐一时犹豫,他是说啥也不想去那冷冷清清的深山老林古庙庵堂的,那里哪有怡红楼的温柔多情、香暖醉人呢?心说,反正我是不想去!这话却不敢说出口,“儿子觉得管家云全办事极为妥帖稳重,派他去甚为合适……”

话音未落,云宰相便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桌上,茶叶、茶水泼了一桌子。唬得云良骐一哆嗦,低着头缩着肩不敢抬头。

“老爷消消气,仔细烫着。”说着,苏姨娘急忙站起身来,拿着手帕去擦拭老爷的手和衣袖。云宰相却轻轻拂开苏姨娘的手,对云良骐厉声道:“良玦可是你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在深山古庙里等死呢,你这亲哥哥不说快去看看她,竟然安排什么管家!你留在这里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和你那群狐朋狗友出去寻花问柳饮酒作乐?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心肠?!”

“父亲,您冤枉儿子了,儿子很惦念妹妹的安危,只是近日儿子的身体不适,怕是无法走这么远的路途,因此才想让云全先去莲花庵看看。”

“我不听你狡辩,云全只是个下人,像这么大的事他能做得了主?我看你就是推诿搪塞,怕这一去耽误了你的诸多好事!”

苏姨娘见状,忙说道:“老爷莫急,既然良骐公子身子不适不便出门,那就让骥儿带着云全去一趟吧。这样,总比云管家一人去好些,一旦出个什么事还能有个商量。老爷您看如何?”

云宰相无奈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转而又对一旁立着的云良骐,厉喝道:“你既然身子不适,就给我留在府中哪里也不许去!一会儿我就让大夫去你屋里给你诊脉开药,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躺着,你的功课我也有日子没顾得上问了。二十六七岁的人娶了妻生了子,却一点儿也不长进。”云宰相一时气急咳喘起来,苏姨娘端过丫鬟新换过的茶水,让老爷喝下。云宰相依旧不依不饶,“传我的话下去,自今日起,大公子云良骐一步也不准离了他的院子,谁放这个逆子出去,我就连谁的腿一并打断。你给我死了出去鬼混的心,好好待着读书,明年春闱开考,要是再名落孙山,我看你还有何颜面见人!还不快滚!”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同往莲花庵

这云良骐得了这个大赦之令,自是乐得一阵风般的“滚”了。就算是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好歹有娇妻美妾陪着,总好过翻山越岭地去那深山老林的破庙中看望将死之人吧?

这苏姨娘和云良骥看来真的如母亲所说,脑袋不够灵光,心眼儿也不够活泛,哪有自己给自己找苦吃找麻烦的事儿?

至于那老头子,只是这一时生气发火,等过了这几日,让母亲去说说好话儿,吹吹枕头风,自己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想到这里这位宰相府大少爷倒是乐得回自己的院子和那数日没见的小妾丫鬟们亲热一番了。

放下云良骐如何回内宅与娇妻美妾通房丫头厮混不说,且说这漠王府,不过十日左右连收到太子府两封书信,府内上下皆是十分纳闷,几时这太子府与漠王府的关系竟变得如此亲近了?

信是太子写来的,信封上几个刚劲大字——“漠王妃亲启”。良岫看过信后,略一沉吟便对一旁伺候的两个侍女说道:“流月、惜月赶紧去帮我收拾收拾,我们或许要出门一段时日。”

听了良岫这话,不仅是两个侍女很是吃惊,就连一旁的怜玉、念玉也是纳罕异常。念玉也是个心里搁不住话的,紧着问:“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太子信里写了什么?”良岫拍拍念玉的手,便将信递于怜玉,“姐姐你看看。”

怜玉一脸疑惑地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吃惊道:“怎会如此?太子府的云侧妃这是得了什么急病吗?又怎的去了莲花庵?”

“妹妹也是不清楚,上次去太子府赴宴之后大家都说我喝醉了,我也是隐隐约约记得不是十分清楚,第二日一早就有人说庶姐去了送子观音庙还愿去了,也没能见到她的面。今日收到太子的信才知道庶姐去了莲花庵,还生命垂危。”

“太子信中说云侧妃现在就想见妹妹你,却是为何?”

“我也是不知道,只是,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去一趟莲花庵吧,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意愿了,怎能不满足她?”

众人劝了一番,只是王妃打定了主意,任谁劝也是不管用了。

无奈怜玉、王安等人急忙儿地让人去收拾王妃出门所用的物品,良岫嘱咐只准备一些简单的应用之物,不必太繁琐。倒是叮嘱惜月一定要带着自己的药箱。一边准备着,良岫又迅速写好了两封信,一封送往太子府,一封写给父亲。两封信内容大致相同:告知他们自己将于今日午后出发去莲花庵看望庶姐云良玦。不同之处便是给父亲的信中安慰父亲不要心急,多多劝慰方姨娘,希望庶兄云良骐一同前往。而给太子府的信则询问太子何时派人、派何人去莲花庵,要求能带一位太医再好不过。同时,最好带着给庶姐的装殓之物,要做最坏的打算。

府中仆人快马加鞭将两封信火速送往宰相府和太子府。

午时刚过,良岫带着流月与青禾匆匆自府中坐着轿子出来,刚要登上马车,却见府门外不远处,也停着三辆马车,二哥哥云良骥正站在其中一辆车旁等候。

良岫急忙迎上去,“二哥哥也要去莲花庵?怎不是兄长?”良骥见到良岫也是十分高兴,“兄长身体不适,父亲命他在府内养病,苏姨娘叮嘱我这一路上要好好照顾你。”“谢谢二哥哥,谢谢姨娘。咱们这就走吧,别耽搁了。”

良岫转头又见另外两辆马车,料定是太子府的,便走到车前,对着垂下的车帘问道:“不知车内是太子府的哪位管事,是否要与我们同行?”

车内一阵轻笑,车帘一挑,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太子斜靠在车内,一只手优雅地挑着车帘儿,“岫儿聪明!本宫就是要与你一同前往莲花庵。”

第一百四十九章 放手一试

见太子亲自前往,良岫并不觉得太过惊讶,与良骥一起上前见过太子殿下之后,便各自登车,四驾马车一路奔城外绝尘而去。

虽然太子封地离皇城不过百里,但是山路崎岖难以行走,因此,当四驾马车到了山下时,天色已近黄昏。不顾众人劝阻,良岫执意马上上山,庶姐生命垂危,迟了恐误了大事。这一路良岫也想了很多,虽然云良玦自小便厌恶甚至虐待自己,但想到她在临终之时要见自己,自己早就在心里原谅了她的种种过错。只想着快点见到她,或许自己还来得及救她。

众人见拗不过她,便说派人去雇一顶轿子或是滑竿抬着她上山,却又被她拒绝,因为雇轿子和滑竿很费时间。自己自小也是在山野里跑惯了的,这样的山岭还算不得什么。

太子第一次听说这文弱优雅的漠王妃,原来小时候在是山野长大,难怪总觉得她说话做事不似平常贵族女子只追求一味的文雅,反而变得病态。她的骨子里总是透露出一种洒脱和不羁的味道。又想起她那封书信的字迹和语气,不禁弯了眼角。大概是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斟酌推敲,因此果断干脆还带着一点儿命令的语气。向来都是自己这个太子命令他人,忽而有个小女子用男子般的字体和语气命令自己,竟是很受用!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再强盛的气魄也要败给不争气的体质。走了不多时,良岫已是气喘吁吁了,却一声不吭在流月与青禾的搀扶下,硬撑着往上爬。

良骥深知自己妹妹的身子弱,已经劝了几次让妹妹坐下休息片刻再走,但是他更是深知妹妹的脾气性格,因此只有叹口气走在良岫的身后保护着她。

太子也看出了良岫体力不支,竟然有些心疼,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在良岫前面,为她引路。

还好山路不是很长,天刚黑,一行人已到了莲花庵的山门前。

法空师太见太子亲临,又带了几位贵客,急忙依礼相迎之后,因云侧妃情况不好只寒暄了几句便赶快领着众人赶往云侧妃居住的东侧院。

此时天已全黑,庵内燃起烛火,众人匆匆来至寮房内,只见屋内灯火昏晦,两个仆妇在床边伺候,众人急往床上看去,只见云良玦面色惨白如纸,脸朝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灰蓝色的棉被,呼吸短促又粗重。

良岫唤了一声姐姐忙凑近前去,那位随同太子前来的太医得了太子的指示,也急忙赶过去诊脉。太子命人点亮灯火,屋内略显得明亮了些。

不一会儿,太医将太子请至一旁,告诉太子殿下要赶紧为云侧妃准备后事,看云侧妃这情形,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太子闻言,只淡淡一笑,说道:“知道本宫为何将你请来?只因你这太医院名医沐泽名声远扬、医术高超,本宫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我只要我那活的爱妃,如若不然那就请沐先生为我的爱妃生殉吧!”

这句话让听者心里都是狠狠一抽,哪里听说过太子府侧妃死了得太医院太医生殉的道理?

那太医沐泽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不卑不亢地说:“卑职无回天之力,就算是殿下让卑职陪葬,那也得尽早地为云侧妃身后事做准备了。”

良岫看了太医一眼,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瘦、举止安然稳重。想来太子一路带着这位沐太医前来,一定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位太医院名医都只看了一眼,号了一下脉搏便断定庶姐已不能救,只怕庶姐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放弃,总得试上一试才肯罢休。

想到这里,良岫走到太子面前,说道:“太子殿下,可否让良岫一试?”

太子吃惊地看着良岫:“岫儿要试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良岫以前也学过一点医术,既然这位沐太医已认定姐姐无药可救了,良岫又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就这样死去,恳请太子殿下允许良岫用自己所学医术在姐姐身上试一试,虽然治愈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总强于袖手旁观。”

太子虽然心中惊讶,或者说是惊艳,但面上一样是玩世不恭,红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我家岫儿愈发厉害了,不仅伶牙俐齿,擅长作诗,竟然还懂医术,那就如此吧,既然她是你的姐姐,我就将她交于你,你放手一试。如若医不好我依旧会让你为我的爱妃生殉。”

这最后一句话,太子是指着太医沐泽说的,沐泽面对这样的太子,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第一百五十章 临终忏悔

良岫在众人惊讶的眼光和沐泽怀疑的眼光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除了只留下流月和青禾,其他人都退出寮房。叮嘱流月将门窗都关严不要透进一丝风,也不能透出一丝光线。

之后,又让青禾与流月帮着她将云良玦的身子头东脚西摆正。在云良玦头前燃起一炷返魂香。

良岫让流月拿过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插满银针的白色布包,银针细长泛着亮光。良岫伸出白皙的手指捏住一根轻轻抽出,在银针的尖儿上蘸了一点不知名的药液便开始施针。不一会儿,布包上的所有的针都被插在了云良玦的身上、手上、脸上,银针随着她微弱的心跳在微微颤动着。

忽然,云良玦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四处寻找,“云良岫……云良岫……”

“小姐快看,良玦小姐睁开眼睛了,她唤您呢!”流月惊喜地叫起来。

良岫正在一张木桌旁,在一个小研钵里用一柄岫玉做的研杵研磨着一种白色的药粉。听见流月呼唤,便转身过来。

轻抚着她的手臂,良岫轻声叫道:“姐姐,良岫在这里。”

云良玦半晌才将涣散的眼神聚集在良岫的脸上,待她看清了,却转过头去似乎不愿不看到良岫。

“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良玦转过头来,微弱地说道:“云良岫,我自小就恨你……现在也并未改变……”

“姐姐,我们是姐妹,你为何恨我?”

云良玦并不回答良岫,只自顾自地说:“为何你是嫡女……而我……而我却是庶出?我是害过你……害过你很多次……”

似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为何人人都对你……好,凭什么……”

“姐姐不要说那么多的话,省些气力,等病好了再说不迟!”良岫无奈言道。

“我没想到,我忍着这口气不死,竟是因为……想要见你……那安侧妃……是我栽赃……她却那么容易就原谅了我!为什么?……换了我,换了我,我会……会恨死她……”

云良玦说话混乱,良岫并不知道她与安侧妃有何恩怨,听庶姐如此说便猜出一二。

“我就要死了,死时并不想留有遗憾,……小时候害你是我错了……前些日子我邀你入府,给你下了媚药……,还……还计划好了,将你卖到捧月楼……若不是太子发现……”

听到这里,良岫及流月、青禾都震惊了,若不是太子发现,后果会是什么?这云良玦何以做事如此无情决绝!

“我犯了罪,所以,落得这个下场,……罪有应得……我不想进十八层地狱,我不想,不想下油锅……”云良玦嘴里如此说,却面上带有不甘之色。良岫终于明白这临终忏悔,并非是良心发现,只怕是地狱太过恐怖的缘故吧?

说话间,却见云良玦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也越发困难,她一把死命抓住良岫的手,“快说……你会原谅……我……”

“姐姐,良岫的原谅与不原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否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你自己是不是能原谅自己。”

似乎云良玦已听不到良岫的话了,她的眼睛已经上翻,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良岫急忙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刚刚研好的药粉倒了进去,又接过青禾递过来的一盏清水,想给她灌下去。可是一切似乎太迟了,那水混合着白色药粉从她嘴里全都流了出来。

良岫的额上渗出了汗珠儿,对自己无力回天很是遗憾。自己的庶姐,算计了一生,要强了一生的这个女子就这样离去了?望着直挺挺躺在简陋的僧床上,气息全无的云良玦,良岫没有伤心和眼泪,只剩惊愕与遗憾。

桌上的油灯燃得正旺,火苗的上端不停地抖动,人死如灯灭,不知庶姐的魂魄会被带去幽冥地府的哪一层?幽冥地府!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呀!我怎的将他给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能救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想到此,刻不容缓,良岫只说自己最后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救云良玦,只是这个法子是不能有人在场的,要打发两个侍女出去。青禾却不信,说云侧妃的气都没了,身子也渐渐凉了硬了,这不是死了又是什么,王妃又不是神仙,怎还会有法子能将她救活?

流月却拉着她边往外走,边说自家小姐会道家法术,或许真的能救良玦小姐一命,因此要听小姐安排,速速离开才是。

青禾被流月拉扯着,满腹狐疑地出了屋子。

她二人前脚刚出房门,良岫嘱咐了一句:自己不唤谁都不许进来。便咣当一声关紧房门,上了门闩。挂上窗帘,仔细检查没有缝隙才罢。

待一切安排妥当,良岫站在床头凝视着庶姐曾经美丽到不可一世如今毫无生气的脸,低低地说:“庶姐,你若不能真的认罪赎罪,良岫即便是原谅你千次万次,你也是要入地狱的呀!我怎忍心?今日就让妹妹为了你,违抗一次凌虚姑姑的命令吧!”

言罢,静了静心神,良岫对空轻唤一声:“凤随。”

屋外的人们见两个侍女走出门,却不见良岫与她二人一同出来,又见她将门窗关严闩紧拉上窗帘,屋内的灯火将良岫纤瘦的影子映在窗上。便询问她们王妃这是要作甚?云侧妃现在如何?

青禾紧闭嘴唇什么也不说,流月却含糊地说小姐正在给大小姐医治,具体的法子她也不知道。

众人正疑惑着,却见屋内红光一闪,一股异香不知从何处飘来,令人心神陶醉。却不知这又是漠王妃用的什么治疗的法子。都暗自吃惊,却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怕影响了治疗的效果。

屋内。

凤随微微笑着站在良岫面前,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拍了拍良岫的头,“怎么了?又跟人吹了大话,搞不定了便想起我凤随来了?”

良岫看到凤随气色不错,心里也高兴,“我哪有?呃~~~是的,但是这次我却是请你救救我的庶姐。”

“什么?救云良玦?你疯了,还是我耳朵要聋?救她等于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你年岁越大这脑子的毛病也是越大了。我不管,我还是回去吧!”说着作势便要隐回到良岫的脸上。

良岫一见,急忙用手捂住右脸,“不许!”可是很快记起这样是不管用的,于是放下手,上前抓住凤随的一只胳膊,“求上仙救救她吧!她从前做错了事,可是总要给她一个悔罪赎罪的机会呀!不然她入了十八层地狱受了罪,我这心也会不安的。上仙行行好、行行好吧!”

凤随见她这样,无奈地叹口气,“你都当了王妃了,怎的越来越像个讨饭的,还行行好行行好的。”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会救死扶伤了?她都是一个死人了,我哪有那本事救活她?”

“你没那法力我自是知道的。”

“那你唤我作甚?搅了我的美梦。”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但是你能帮我找一个人来救她,所以说非你不可。”

“谁?”凤随是真的很好奇,不知道自己能把谁找来救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幽冥君!”

“我不干!我才不搭理那个黑脸黑袍黑心肠的家伙,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凤随若不是遇见他,早就自由自在云游四方了,哪会如此翻来覆去地受折磨!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

良岫有些急了,“我若是能去找他,又何必将你唤来!如果我庶姐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说着,将手边的研钵和研杵朝着凤随便丢了过去。

只见红影一闪,凤随躲过了研钵,却用手指夹住了飞过来的研杵。研钵撞在石墙上,哗啦一声碎了。

凤随笑眯眯地指了指碎了的研钵,又指了指屋外,“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

良岫只好忍住,可是想到庶姐的魂魄或许早已离了这里,再耽误下去只怕就晚了,竟急得掉下眼泪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妖术邪法

见良岫掉眼泪,凤随似乎又于心不忍了,“你说你,哭个什么?你的眼泪为这等人而流,我实在是为你不值。”

见看到良岫还是不住地抽抽搭搭,只好答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遇见你我也定是上辈子做错了事,欠了你好大的账。我替你唤了那黑脸鬼来就是了,你不要哭了。”

“真的?你不会骗我吧?”听了凤随的话,良岫抬起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凤随的眼睛问。

“切,我何时骗过你?我是谁?我乃……”

“你乃凤随,不会欺骗我这个小女子的,上仙,快做法吧!只怕是要晚了!”

凤随没再啰嗦什么,看了良岫一眼,从衣领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铃儿,轻轻晃了晃,小铃儿发出悦耳的声音,接着用左手将其紧紧握住,又将嘴贴在拳头上念了一句咒语。

忽然,烛火一暗,一团比黑夜更深的黑暗自门窗的缝隙涌入屋内,并不断地增大凝聚,当它聚集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忽然黑暗向四周瞬间炸开,当黑暗散尽,久违的幽冥君冷冷地站在了良岫身后。凤随见了幽冥君正要说什么,却被他摆了摆手制止了。

而屋外的人们则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再看那窗上灯光人影,竟见那原本黄色的灯光变成了幽蓝色,如同鬼火一般。有人心下害怕,莫非这漠王妃使的是妖术邪法?怎的好生古怪!庵中的众女尼口中则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唯有三个人异常冷静——

太医沐泽并不相信一个粗通医术的小女子会救活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他只是在等着,等着那个必然的结果,故弄玄虚是唬不住他这个太医的。

宰相府二公子云良骥,却迷信般执着地相信嫡妹可以做到一切出人意料的事,因为之前岫儿还在宰相府时,发生在她身上的古怪事他是见过不少了。

只有太子,坐在法空师太让人为他搬来的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品着莲花庵当地出产的莲竹茶,似乎对云良岫能不能救活云良玦这件事毫不在意。救活了,岫儿很可爱;治死了,岫儿还是很可爱。如此就够了,又何必在乎其他?至于良岫制造了些什么红光蓝火,在屋里又摔又闹的,在他眼里都成了女孩子的小花招,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却说幽冥君,他无声地站在了良岫的身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良岫的背影。良岫并不知道背后站着幽冥君,只是问凤随:“幽冥君怎的还不来?再不来我庶姐的魂魄怕就要被鬼吏拘走了,再要找回来就很难了。”

“这幽冥界之中还会有我找不到的魂魄?”幽冥君在良岫身后开了口。却把良岫吓了一跳,她转身看到幽冥君后,让凤随大吃一惊的是,她竟高兴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叫道:“幽冥大人,您可来了,快请做法救救良岫的庶姐!”

幽冥君很是尴尬,既不能硬生生地将她甩开,胳膊被她温热的手紧紧抓住又让他浑身不自在。只好说道:“你这样拉着本君是为了让你庶姐无法起死回生?”良岫听了幽冥君的话赶紧松开手,“此话怎讲?难道幽冥大人您不想救我的姐姐?”

“你笨呀!你拉着本君的胳膊让我怎么做法救她呀?”幽冥君用不耐烦掩饰自己的尴尬。

良岫只急着要救云良玦,却不曾看出幽冥君的不自在,她不好意思地笑道:“良岫失态了,请幽冥大人不要怪罪,还请大人赶紧做法救她一救吧!”。

凤随却心中不悦,自己的岫儿怎会和这个囚禁自己、利用自己的黑脸鬼如此亲近?于是上前将良岫向自己身边拉近一些,“岫儿,离他远些,免得被他的妖术伤到。”

幽冥君回头瞪了凤随一眼,没有说什么。击掌两声之后,无魂与无魄两个鬼吏依然是一身黑衣面无表情,赫然出现在幽冥君面前。二人垂首,“君主。”

“你二人去看一下,这个……”幽冥君转头去问良岫,“你那庶姐叫什么名字?”

“云良玦!”良岫急急地回答道。

“你二人去看看那个叫云良玦的女子的魂魄,不管去了哪里都立刻给我带到此地来!”

“是,君主!”二鬼吏抱拳施礼后就又如来时一般倏忽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乌铃儿

见良岫满怀期待地望着幽冥君,凤随显得很是焦虑,他低低地问道:“你确定自己要救回云良玦?她曾三番五次地加害于你,你将她救回岂不是置自己于危险境地吗?”

“庶姐临终之前虽心有不甘,但是也知自己作恶会入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心里十分恐惧。良岫不忍心她就这样死去,想给她一次机会悔过自新而已。”

“她若不思悔改你又将如何?”

“良岫自十三岁回府直至今日,她虽想尽种种办法来害我,我却都不曾让她遂了心愿,想来今后也不会让她得逞的。”

看良岫如此说,凤随更是着急,“你次次如何脱得险自己是忘记了还是怎的?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安心离去?”

“哎呀!行了、行了!你二人就别在这儿互诉衷情了,缠缠绵绵、亲亲密密的,本君都替你们臊得脸红。”

幽冥君的一番话果真让两个人都红了脸,凤随对幽冥君本就心存芥蒂,见他如此说,更是气得涨红了脸,“我看你是嫉妒得生了恨意,你又不知底细,乱说什么!”

“正是呀!你们二人只顾自己说体己话儿,又不曾告诉本君,本君怎么知道你们的底细?”

良岫见他说得在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幽冥君讲了一番。幽冥君听了言道:“这可如何是好?本君忽然后悔了,此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加害于你,你竟还要救她!我看真如凤随所说的你确是又呆又傻。”

“可是……”

幽冥君打断良岫的话,“我知你要说的是什么,凤随说得有道理,他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到那时,你失去了凤随的保护,如若这云良玦恶习不改,你该如何自保?”

幽冥君的话让良岫不禁沉思,但随即又开怀一笑道:“幽冥大人不要为良岫担忧,有了此次教训良岫相信庶姐不会恶劣到如此地步,即便退一万步,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良岫的过分乐观让身边的凤随和幽冥君无可奈何。却见他二人思索了一下便同时做了一个动作——在脖子上摘下一样东西,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小铃儿,幽冥君赶在凤随之前将那铃儿挂在良岫的脖子上,却对凤随说:“你的那个自己留着。”又对良岫道:“这铃儿我有两个,一个给了凤随,这一个便给你,这叫乌铃儿,是本君用我幽冥地府的冥鸦羽毛溶了之后做成的,每一只铃儿里都有一个冥鸦的魂灵,你摇一摇,然后将它握在右手里,握紧。”

“幽冥君大人,我怎见凤随是握在左手里呢?”

“看得还挺仔细,男左女右、男左女右懂不懂!”

良岫笑了,“懂了懂了,幽冥大人莫急。”

“真是麻烦!听我教你咒语,将嘴贴在右拳的拳心处,一口气念三遍,快,试试!”

幽冥君不耐烦地催促着,良岫其实是喜欢这暴躁的幽冥君的,这样的他让人觉得亲切可近。于是便按照他所教的,试了一次。刚刚念完咒语,只见一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幽冥君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叫了几声。

良岫很惊讶也很新鲜,“幽冥大人,这乌鸦哪里来的?”说着便伸手想去摸一下,可是不料想却一下子摸空了,原来那并不是真的乌鸦而是一个乌鸦的影儿。

“这是鸦灵,就是冥鸦的灵魂。是曾在幽冥地府中司引魂之职的冥鸦死后所化。”这次凤随替了幽冥君向良岫解释。

良岫更觉新鲜,便问道:“那这鸦灵是不是来告知您我的位置?”

“不仅仅是告知你的位置,还告知你遇到了何事,是否危险。你可知这鸦灵刚刚对本君说的什么?”见良岫摇头不解,幽冥君很是得意,“它说,大人呀!这良岫小姐是个呆子,要救害她的仇人,你莫要管她。”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良岫知他是取笑自己,真是气不得笑不得。

第一百五十四章 拘魂附体(一)

却说云良玦,她对云良岫的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一只乌鸦的影子。她竟不自觉地跟着那只乌鸦一路向前飞,只觉得身子轻得像一个小小的气泡儿。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光亮。眼前只能看出一只乌鸦的轮廓,它飞得极快,追赶它很是困难,不过倘若自己飞得慢了,那只乌鸦也会飞慢些等着自己。

它这是要将自己带去何处?自己还没听到云良岫说原谅自己呢!怎的她就不知去了哪里?而自己却盲目地跟着一只乌鸦飞走了!

正疑惑间,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衣领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被什么力量迅速地拉回去。乌鸦见状飞了回来,在云良玦头上盘旋了几圈儿,嘶哑地叫了几声后,只听身后有人用冷入骨髓的声音说道:“我等奉幽冥君主之命,将此人的魂魄拘去附体,你自去向押魂司司主复命即可,去吧!”乌鸦没有再纠缠,闻言又叫了几声后便飞走了。

什么?幽冥君?魂魄?押魂司?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云良玦这个丑女还不曾说原谅自己的过错,自己岂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了!

想到这里,云良玦吓坏了,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勾住自己衣领的东西,想要逃离身后的那两个两个鬼魅一般的人。她却不知,勾住自己的便是勾魂索,身后的两个鬼魅一般的“人”确是鬼魅,她如何能够逃脱!于是便只剩了哀嚎。

无魂与无魄也不理会她,只是扯着她无声地在黑暗中飞速滑行。

眨眼间,两个鬼吏已将云良玦的魂魄带回了莲花庵,带到了幽冥君的面前。

此时的云良玦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还在一味地挣扎嚎叫。见幽冥君皱起了眉,无魂只用一根手指点了云良玦的脖子一下,她的嚎叫便戛然而止,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软软地跪在了幽冥君脚下。

“这就是你的庶姐云良玦?”幽冥君早就换了一副面孔,冷冷地低头看着云良玦。

“是的幽冥大人。”

“无魄,你可查过她的生死簿?”

“君主,属下查到云良玦本应有六十二年的阳寿,只因作恶太甚,且所害之人非常人,故掌命司断她今日亥时归阴,终年二十三岁,早了整整三十九年。”

“看来她确是早就该死了,我那掌命司的司主还是太过心软了。”

云良玦此时已渐渐冷静下来,转眼看看四周,只见自己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面上有半张黑色面具,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毫无温度的冷冷的眼睛,这人的四周似有黑气缭绕,跪在他脚边都觉得寒气侵人,浑身直打颤。而云良岫就站在他身旁,却一副安然的样子,对,就是这安然的样子一直令人生气令人厌恶!

再看床上,有一个人正僵卧其上,盖着一条灰蓝色的粗布棉被,一只胳膊垂下来,穿着难看的灰色僧袍,手上有一只缠丝玛瑙的镯子……缠丝玛瑙的镯子!云良玦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这、这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难道就是自己?

顾不得许多,云良玦手脚并用扑了过去,那个面如死灰、双目紧闭,一丝生气也没有的死人,竟然就是她——宰相府大小姐、太子府侧妃——云良玦!

云良玦一下子崩溃了,抓住自己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死命地摇晃,用指甲掐,用牙咬……企图将自己唤醒。因为被无魂点了穴道,她无法发出声音,只有眼泪横流。

良岫见了心疼,上前想去扶起她竟然又扶了一个空。顿时明白,这是云良玦的魂魄,自己这个凡人是触不到她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拘魂附体(二)

“把她带过来!”幽冥君坐在桌旁的一只凳子上,对无魂和无魄命令道。

两个鬼吏立刻将云良玦拎了过来,丢在幽冥君脚边。云良玦被恐惧和痛苦折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毫无抵抗之力,只有乖乖地跪在幽冥君脚下,无声地抽泣着。

“下跪之人,你姓甚名谁?”

无魂上前解了她的穴,云良岫仿佛憋了半日的气一般,大口地喘着气,不停地咳嗽着。

“我家幽冥君主问你话呢!如实回答!”

云良玦被这阵势吓住了,头也不敢抬,急忙磕头回应:“回君主,小女子名叫云良玦。”

“你可知你的魂魄为何又回到此地?”

“小女子只觉身子轻得很,追随着一只乌鸦正在向前飞,不知为何被这二位大人又给带了回来。”

“你可认识本君身边的这个女子?”

云良玦心惊胆战地抬眼看了云良岫一眼,答道:“小女子认识,她是小女子的嫡妹云良岫。”

“这便是了,若非今日你这妹妹向本君求情,求本君将你魂魄拘回,给你一次重生做人的机会,只怕你早就经了押魂司,入了拷魂司,正被剜目挖心、滚油热炸、剥皮抽骨地受审呢!”

幽冥君每说一句,云良玦的身子就跟着哆嗦一下,只觉得浑身如用冰水浇,一阵阵的汗毛发乍。

“多谢幽冥君大人重生之恩!多谢幽冥君大人”

“你谢本君作甚?还不去给被你害了无数次的妹妹云良岫磕头谢恩?今日若不是她求本君,就是九海龙尊和大天君来了我也绝不会给他俩这个面子!”

云良玦此时也顾不得有脸没脸了,爬到良岫脚边,不停地磕着响头,嘴里还叨叨着:“谢谢妹妹救命之恩,谢谢救命之恩,良玦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妹妹!”

良岫更是不忍心,想拉起她来,可是又触碰不上她,只得说着:“姐姐莫要这样,姐姐快起来,快不要磕头了,折煞妹妹了。”

“你让她磕,她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个头能补偿万中之一?”幽冥君恨恨道。

无魄上前来提醒道:“君主,已近子时。”

“好了,你二人快将她拉起来,待本君将她魂魄送进她的这副臭皮囊里去。”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银钉和一柄银凿子,便来到云良玦的尸身旁,拨开她头顶的头发便要钉下去。

良岫吓一跳,忙拦住,道:“大人且慢动手。”

幽冥君一手执钉,一手举着凿子,回头疑惑地望着良岫,“又捣的什么乱?”

“大人不是要救我庶姐的性命吗?为何要害她?”良岫胆战心惊地问道。

“不懂就不要捣乱,我这是将她头顶上的囟门凿大一些,好让她的魂魄进入身体呀!无魄,给她说说道理。”言罢仍旧低头去凿云良玦的头顶。

无魄口称是,之后恭恭敬敬地给良岫讲解了道理,原来,人的囟门是魂魄出入的必经之路。婴儿时人的囟门是软的,因此婴儿更容易受到惊吓,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吓掉魂儿,故而民间有的巫医会一种叫“收魂儿”的巫术。长大之后囟门闭合,变得坚硬,便不再容易吓掉魂儿了,不过也有例外。人死之时囟门会自然打开一条缝隙,释放自己的魂魄,之后便又一次闭合。若想将拘魂附体,必得打开囟门,要想打开囟门,必得用幽冥界中一座枯骨山上所产的银炼成的银钉和银凿子才行。因此,幽冥君此举并非是害云良玦,而千真万确是在救她。

这番话让良岫放下心来。

终于,幽冥君在云良玦的头上叮叮当当地凿出了一道缝隙,只见他冲两个鬼吏一使眼色,两个鬼吏便一人抓住她魂魄的头,一人抓住她的脚,用力按压抻拽,将她的魂魄拉成细长,之后就从脚部开始将她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囟门里塞。

这一番折腾,把个云良玦痛得死去活来,惨叫连连,不停地挣扎。良岫看得一阵阵心颤,原来这拘魂附体也是如此痛苦啊!自己又无法协助姐姐,只得在一旁不停地劝她忍耐些,再忍耐些。

不经意间回头,却看见凤随在一旁忍俊不禁的样子,心里一下子明白,这又是幽冥君在捉弄折磨云良玦,可是自己只有恨恨地盯着他,却毫无办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冤魂书影

就在云良玦的魂魄被塞了一半之时,忽然,屋内灯火一暗,一个女子幽幽咽咽的哭泣之声伴着一缕白烟由远及近而来。

良岫与众人皆十分惊讶,再仔细看时,只见白烟散尽,一个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着白色麻布袍子的女子出现在屋内,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黑衣面目严肃冷漠的少年。二人见了幽冥君都跪下施礼。

幽冥君略显吃惊,对黑衣少年道:“画渊?你为何不在你的押魂司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站起身,口气里全是抱怨,“这女子在属下的押魂司赖着不走已有五年了,说自己有冤屈,当年属下也向君主禀报过,君主只说押魂司地方宽敞,就由她去。今日本来很高兴,说自己沉冤得雪了,可是又忽然闹起来,砸了我的桌案,泼了我的茶盏,死活儿要找你评理,属下没办法了,只有带她来找你。”

跪在地上的女子大呼“君主,妾身冤枉,妾身冤枉啊!君主掌管整个幽冥地府,理应公正无私,不偏袒任何人,你怎能徇私枉法让有罪之人得以脱身呀!”

听闻此言幽冥君变了脸色,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大胆!哪里来的野鬼,竟然敢质问本君!”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就连无魂与无魄也停了手上动作,向这边看过来。全不顾手里的云良玦的死活了。

良岫见状,顾不得那个女子,忙请二位鬼吏快一点,别让庶姐再受罪了。

两个鬼吏见良岫来恳求,便要继续。却不料,那女子竟撇下怒气冲冲的幽冥君,向着云良岫和两个鬼吏疾扑过来,口里大叫着:“住手!”

眼看着那女子尖利的手指就要抓上良岫的脸,却见眼前红影一闪,只一眨眼的工夫,良岫已被凤随抱着飞起,悬在了半空。

那女子抓了一个空,却生生扯下良岫的一片裙角。

没等她再起身,幽冥君只一挥袖子,一股强劲的风将她吹起,直摔在石墙上。

“画渊,即刻将此野鬼押去拷魂司受审,本君倒要看看她的来路!然后自己到斫鬼台上去领刑受责!”

“是,君主。”画渊并不辩解,上前便要将那女子从地上抓起来。

那女子却凄厉地叫道:“云良玦,你可还认得我!认得被你生生害死的元书影!我今日就是魂飞魄散也要和你一起同归于尽!”说着咬牙切齿又要扑上前去。

画渊从怀中掏出勾魂索便要套住她,幽冥君听她话说得古怪,便一摆手制止了画渊。

云良玦的魂魄此时正出不得进不得,痛苦得脸都变了形,见自称元书影的女子向自己扑过来,只有哀告求饶,“元姐姐,元姐姐,是良玦错了,饶命啊姐姐!”

那女子哪里听得进去,扑过去竟将两个鬼吏推到一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把云良玦的魂魄从她的囟门里拽了出来!众人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之后便见云良玦扭曲着身子摔在地上,疼痛令她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翻滚。

见她痛苦无状,那女子反倒冷静了许多,冷笑道:“云良玦,你也有今日!”说完,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一脸决绝地走到幽冥君面前,跪倒在地,凛然道:“君主大人,罪女名叫元书影,生前为太子府侧妃,贞和二十七年夏天的一个雨夜为面前这个太子府云夫人云良玦用毒物所害而丧命,只因冤不得申,故徘徊于幽冥地府不肯转世为人。罪女今日得知这云良玦因作恶太多,阳寿已尽,要入这地府来受审受罚,想到她就要上刀山下火海拔舌剥皮油滚磨碾,便心中大快。哪成想,那引魂的冥鸦竟没有将她带回,我便去追问押魂司司主,司主只说是幽冥君大人将这毒妇的魂魄带走,欲将其拘魂附体令她重新做人。罪妇一时心中又急又冤,故而大闹押魂司,罪女有罪甘愿受领责罚,但是大人今日断不能饶了这恶毒之人,如若不然,罪妇今日便是被锉成万段烧成灰,也要与她同归于尽,决不会放过她,决不会让她再去人间祸害无辜之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置于死地

这女子言辞铿锵、掷地有声,幽冥君也不禁沉吟了。

良岫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庶姐待人苛刻、善于算计是众所周知的,怎的还毒害人命?这岂不是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

“这女子,你所说之事本君并不知情,你且细细道来,本君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令蒙冤者冤沉大海,不然我这幽冥君不做也罢。”

此时的云良玦已被无魂提起,跪在了幽冥君面前,却不敢抬头。

那女子听到幽冥君的问话,忆起生前之事,不禁落下泪来。“大人有所不知,这云良玦自一入府便不受太子待见,听说是新婚之时因太子醉酒未归,没能及时地给她揭了盖头与她圆房,她便一怒之下砸了洞房,甚至将圣上御赐的七彩合欢琉璃樽都砸碎了。后来又听说她虐待自己的陪嫁侍女,若不是太子发现及时相救,那小姑娘的双腿只怕都保不住,太子厌倦了她,冷落了她,她在太子府的日子也很是难过。罪女见她可怜,便对她多加照拂,她也对罪女十分亲密,我二人无话不说。”

元书影说到这里,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让人见了心里也很是酸楚。

“罪女自小体弱,有些食物吃了便十分不舒服,尤其不能吃杏仁,郎中曾告诫罪女的父母,说罪女若沾染哪怕一点点杏仁便会要了命。罪女记得曾在与云良玦一起吃饭时说过此事,哪成想她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有一日天气闷热,罪女身子不适便在自己屋内歇息。天黑时下起雨来,这云良玦竟冒雨前来探望,还端着她亲手做的蜜糖桂花糯米糕,说是听说我因身子不适晚饭都不曾吃,故而亲自下厨为我做的,这糕颜色漂亮,香味浓郁,还用冰块儿镇着,看上去十分诱人,罪女本来有些饥饿,又感念她一片诚意,因此便吃了两口。她在糕里放了太多的蜜糖和香料又加之被冰块镇得冰凉,罪女开始并未尝出有异,可是第二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却发现隐隐有杏仁的苦香之气,罪女大惊急忙吐出来,让侍女赶紧去找大夫,可是一切都太晚了,片刻后我便觉喉咙肿胀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并伴着恶心、呕吐、头晕,之后就昏倒在地命丧黄泉!”

说到这里,那元书影元侧妃早已是泣不成声,指着地上的云良玦,恨恨地质问道:“我将你视作亲生姐妹一般,你却要害我致我于死地,你不过是看上了我这个侧妃的位子,你若想要,告诉我,我双手奉送!我曾几次与你说过,我早已厌倦了这有名无实的太子府侧妃,我又何尝留恋这虚名?为了个区区侧妃之位,你竟要夺人性命!真是天理难容!”

说完这番话,元书影怒火又起,忍不住又要朝着云良玦扑过去,无魂在一旁紧紧拉住她。

幽冥君道:“本君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云良玦!”幽冥君又对底下跪着的云良玦问道,“本君想听听你对此人的控诉有何话说?”

云良玦见此情形,早已在心里反复算计了半日,心想:既已如此,若一口咬定自己不曾害这元书影,定会是受尽酷刑,这还不算,或许就要被带回幽冥地府查问,那岂不是再也回不了阳间了?不如就承认下来,俯首认罪,磕头求饶,再哭哭啼啼装上一番可怜,让云良岫更加心疼自己,有她为自己向幽冥君求情,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虽然并不知道云良岫与这幽冥君为何有这么好的交情,但看她居然能请得动幽冥君,劝得了鬼吏,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先混过这一关,等自己回了阳间再好好地查一查她,告她个装神弄鬼,使用妖术邪法迷惑百姓的罪名也不不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桂花蜜糖糕

这番鬼主意打好之后,云良玦竟对着幽冥君连磕十数个响头,脸上是眼泪鼻涕横流。

“君主大人,罪女确实罪该万死,那日听说元侧妃姐姐身子不适,有些咳嗽,于是,罪女便下厨亲手做了桂花蜜糖糕,因为听人说杏仁可以润肺止咳,于是专门让人磨了些杏仁粉放在里面。罪女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就忘了姐姐不能吃杏仁这件事,千真万确是罪女害死了元姐姐,我罪该万死呀!”

说着,就又爬到元书影的面前不停地磕头,“妹妹罪该万死!姐姐,您应该恨我,您带我去阴曹地府,我愿受尽所有地府酷刑,只要姐姐能好受些,妹妹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元书影却不吃她的这一套,挥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喝道:“把你的脏手拿开,你就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了,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买通了太医、买通了厨子、丫鬟,欺瞒了所有人,所以,我那可怜的老母亲到死都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不是患了急病而死,而是吃了杏仁被害死的呀!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

“妹妹绝不是故意的,姐姐误会妹妹了。”

见云良玦不肯认罪,还在狡辩,幽冥君问那元书影道:“你所言之事,太子知否?”

“太子?”提起这个名字,元书影不禁苦笑起来,“太子心里哪里有我这个侧妃?太子府里有那么多女人,个个如花似玉,看都看不过来,他大概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更别提关心我的死活!”

“这件事只凭你一人之口让本君如何信你?总还要有人知道此时的来龙去脉,可以为你作证才是。”

“太医、厨子,还有我身边的丫鬟自是知道,可是他们尚健在,如何肯来给我作证?”一腔冤屈只怕是难以得申,元书影忍不住对天长叹。

“既有证人就好办,无魂,你去拘了他们的生魂来,记住切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无魂得命匆匆出去,只片刻便将三人的生魂拘来,三人浑浑沌沌地从梦里被抓了来,只见屋内之人除了一个素衣女子还好些之外,其他的都是极尽古怪妖异之状。三人哪里见过这阵势,以为自己定是死了,入了幽冥地府,加之三人心中有鬼,只怕是要受尽地府酷刑,再也无法转世托生为人了。想到此,不觉都哭哭啼啼起来。

“哭什么哭!自己做了什么心中应该清楚,坐在你们面前的是地狱之王,幽冥君主,若不实话实说,只怕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经无魂这一番吓唬,三人都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不等幽冥君审问,便把自己做过的丑事恶事统统招了个干净,杂七杂八说个不停,却没有听到关于太子府元侧妃的事。

幽冥君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喝道:“够了!本君不听你们这些鸡零狗碎儿的破事儿,说,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包庇罪人之事!”

三人吓得一哆嗦,都如寒蝉噤了声。幽冥君见他们不说,知道他们心存侥幸,还盼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神不知鬼不觉呢,于是摆手让无魄将隐于墙角处的云良玦带到三人面前,问道:“你三人可认得这女子?”

三人战战兢兢抬眼观看,一时没有认出是谁,再仔细看时,才认出这不是太子府云夫人吗?恍然记起五年前之事,原来这幽冥君问的竟是那件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审生魂(一)

厨子和丫鬟交待道,原来五年之前,眼前的这个云侧妃当时还是云夫人,厨子和丫鬟在云夫人的荼蘼苑伺候。太子府接连出的几件事到如今这几人还记忆犹新。

府内的安侧妃刚刚因为偷太子妃的夜明珠被送出了府。不出三两个月,另一侧妃元侧妃却雨夜暴毙,而元侧妃死前,云夫人曾让厨子做了糕点,并按夫人吩咐里面放了蜜糖和不少的桂花还有一点点杏仁粉,至于糕点谁吃了,厨子并不知情,只记得云夫人给了自己一大笔银子让自己回老家去开个饭铺谋生,同时叮嘱自己对谁都不要说出此事,不然就灭了自己一家老小。当时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儿,可是面对银钱的诱惑和灭门的威胁,自己身为一个厨子,不赶紧逃命,一走了之,难道还要留在府中送命不成?

听了厨子的话,幽冥君冷冷一笑,“再说一遍,你在桂花蜜糖糕里放了杏仁粉这件事是谁让你做的?如有半句虚言,本君便拿你这一身肥肉炼成油,挂在我府门前,点上灯,让你给我那引魂冥鸦指路如何?让你万世都受熬煎如何?”

厨子肥胖的身子哆嗦个不停,仿佛每一块肥肉都正被火煎烤着一般。“奴才做的桂花糕里那杏仁粉千真万确是云夫人让奴才放的,奴才当时还奇怪,这杏仁和桂花的味道并不相融,为何要放在一处可是云夫人不准奴才问,奴才也就没敢再问。”

“哼!你的眼里只有银子,哪还有良心?知道事有蹊跷,既不上报也不查问,令被害之人冤沉大海,让害人之人逍遥法外,你也是同罪之人!跪在一旁!”

那厨子赶忙挪至一旁,老老实实地跪着。

丫鬟却知道这令人一见便寒意自心底而来的幽冥君主要来审问自己了,知道逃不脱罪责,这女子倒也爽快,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那日是云夫人让自己跟着去的元侧妃所住的海棠苑,本来见天色不好,自己还劝过夫人等天气好了再去不迟,却不料挨了夫人一顿骂,说自己躲懒不肯劳动双脚。夫人脾气不好,对下人非打即骂,自己怕挨打没办法,只好端着糕拿着伞,跟在夫人后面去了海棠苑。快到时,果然下起了雨,云夫人把盛糕的盘子接了过去,让自己给她打着伞跟着。

“进了海棠苑才知道,那日元侧妃身子不适,正恹恹地歪在榻上。云夫人说了没几句话儿就放下糕告辞了,说是雨下得见大了,晚回去怕是雨下得太大会被雨水淋湿。元侧妃当时很高兴,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对了,云夫人还把糕倒在元侧妃处的一个水晶碟子里,把那盘子让我拿回来了。可是我们刚回到荼蘼苑就听说元侧妃突发急病,不到半夜就去世了。”

“你当时就没想到元侧妃的死会和那云夫人送去的糕有关联?”

丫鬟倒也实诚,坦言自己确实怀疑过,可是回来后,云夫人让婆子从厨房端来剩下的糕,说是天气热放久了会坏掉,就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分给几个奴婢吃了。若是这糕有毒,那云夫人和奴婢们怎么会无事?

幽冥君心想,这云良玦果然是个善于筹谋算计的,竟然计划得如此周密。便问后来如何。

“后来,云夫人寻了奴婢的一个错处,远远儿地将奴婢配了人嫁了,再后来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幽冥君也让她跪于一旁。

眼光落于正抖成一团的太医身上,良岫的眼光也随着幽冥君看向那太医。同样是太医,屋外的沐泽一身清正洒脱之气,面前跪着的这位却一脸猥琐之相。人说相由心生,果真如此。

第一百六十章 夜审生魂(二)

两个鬼吏一见这太医就知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下手更狠了一些,将这太医摁住,几乎摁断了他的脖子,全不顾他鬼哭狼嚎了。

幽冥君对那太医笑道:“本君手下这些个鬼吏,个个儿都要比本君心狠手辣,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人,而是鬼,且是惩治恶鬼之鬼,自然要比恶鬼更恶上几分。虽然他们做鬼已经很久了,却不曾泯灭了良知,见了你这样的人,自是要下手重一些,你可不要怪罪呀!”

那太医抖衣而战,不敢接话儿。

“本君审了厨子和丫鬟,却才发现这问题出在太医您这里呢!”

幽冥君一下子变了脸色,“说!那元侧妃吃杏仁会送命之事你是否知道!她吃了杏仁后中毒的症状你是否已经验看出来!她吃的糕点里有杏仁你是否已经发现!”

连发三问,那幽冥君激动地站起身,走到太医面前,“你身为太医,有什么能瞒得住你?你却在元侧妃死后不曾提出一点自己的疑惑,你若不是医术不精混入药藏局滥竽充数,便是得了某人的封口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吧?”

“君主大人,小可惭愧,是小可医术不精,未能查验出来。”太医干瘦的脸上努力地堆出一堆褶子,与其说在笑,不如说更像哭。

“你骗人可以,却骗不了鬼呀!我的胡太医!无魄!”

无魄上前,“君主。”

“你翻翻你肚子里的那本帐,查查这太医的来历,我倒要看看是何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无魄略一沉吟,道:“胡太医,自幼随其父学习医术,于贞和十三年其三十二岁时考入药藏局,尤其擅长研究药理和解毒之术,曾为……漠王爷龙云漠治疗解毒,虽未能解毒但尚能缓解,故此胡太医医术高明,非庸医也。”

“胡太医,你是自己考入药藏局的而不是像一些太医是子承父业入的药藏局,可见你医术不错,你尤其擅长研究药理和解毒之术,又怎会看不出元侧妃是中毒而死的症状?可见,你说的不是实话!”

“君主不必和他废话,只将他望滚开的油锅上一架,保管他什么都招了。”无魂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那胡太医,早已是吓破了胆,知道在这幽冥君大人面前没有什么可以掩盖的,只好招认,自己收了云夫人的一百两黄金,还有她口中许下的让她父亲云宰相安排自己去尚药局当差的承诺,自己便鬼迷了心窍,总想着往高处爬,就答应了云夫人的要求,瞒过了太子、太子妃和元侧妃的母家人,只说是元侧妃得了暴病不治身亡。

元侧妃娘家原也是官宦之家,奈何败落了,父亲去世,也无兄弟,只有个寡母和远嫁的姐姐,虽然也哭了闹了,但毕竟是两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主意,经太子府的管事劝解安抚又给了一大笔银子,老夫人得了女婿给的银子,今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因此也就不再追究,只哭哭啼啼地数落着女儿薄命无福,将家中宅院薄田或租或卖了,收拾了金银细软投靠大女儿家去了。

太子虽也怀疑,也找了衙门里的人来查,但是这元侧妃不能吃杏仁却无人知道,因此也是白查。何况这太子身边有个红莲子夫人,妩媚妖娆,太子恨不能天天与她腻在一起,哪里还顾得上去追查一桩查无可查的糊涂案?因此不久也就撂下了。

一晃五年过去,若不是元侧妃自己不认命,宁可与云良玦同归于尽也不放弃,否则岂不是要冤沉海底了?

如今水落石出,只怕是这云良玦是难回阳间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黄昏秋蒲苑

屋内的人都被云良玦的狡猾的手段和毒辣的心肠震惊了,最震惊的莫过于良岫了。自己不计前嫌想要救出的亲姐姐,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还有,怎么刚才无魄说这胡太医也给王爷解过毒,自己坠崖之前也是在给王爷号脉时发现王爷中毒日深,只是不知道所中何毒。王爷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以至于年深日久各路名医都束手无策?

审问却还没有结束,幽冥君只是想知道云良玦为何要害死与己无害的元书影?是什么原因让她迫不及待地下手?

云良玦知道自己是逃不了油锅刀山之祸了,便将自己为何急于杀害元书影的缘由统统说了出来。其实一切根由还是这莲花庵中的安居士——

安侧妃曾经在刚到莲花庵时给元侧妃写过许多书信,直呼自己冤枉,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让元侧妃为她洗清冤屈和耻辱。

元侧妃本就心善,再加上与安侧妃多年的相处了解她的为人与脾气秉性,知道她是断断不会做这种事的。因此也在暗中查证,只是苦无证据,那安侧妃身边的人也大多被云良玦收买了,再说,有谁会替一个早已没有希望回来的被发配到深山古刹的侧妃说话?更何况这安侧妃本来也不受宠。

但是,世上之事就怕有心,就怕执着。慢慢地竟也让元侧妃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日,天色将晚,安侧妃与太子妃去城外的菩提寺烧香还未归,一个在安侧妃所住的秋蒲苑里专管烧火的粗使丫头,正一肚子怨气地蹲在院子一角拔蔷薇藤下的杂草,这本来不是她的活计,可是那专管花草的丫头家中祖母病危,要看孙女儿最后一眼,家人只得将她接了回去。她这一走,院里的花草因为没人管理,一场大雨过后杂草迅速蔓延,看着实在不成个样子。于是大丫鬟灵犀就让这管烧火的小丫头去拔草,她哪里肯干,嚷嚷着说:“我被分到秋蒲苑里来就是干烧火的活儿的,安侧妃并没有让我去拔草。姐姐只管去找个别人来干吧,我这烧火的活儿还干不过来呢,做饭、烹茶,主子还有姐姐们洗澡、洗手哪里不得要热水?我这一整天都在灶火前烤着,好不容易得了点儿空,姐姐行行好就让我歇会儿,院子里那么多丫鬟婆子,好歹找个人来也比我手脚麻利呀!”

灵犀被这丫头的一番话气得干瞪眼,想不到这个粗笨的次等丫头舌头倒伶俐,一时气急上前打了她几巴掌,又隔着衣服狠狠地拧了大腿里子几把。看她哭了才心里好受些,“我看这是主子不在家你要乍翅儿,都敢跟我顶上嘴了,你不要在我眼前逞能,我看这院子里是装不下你了,等主子回来撕烂了你的嘴再打发了你,看你还敢不敢!”

小丫鬟毕竟年纪小,被灵犀这么一打一骂一吓唬,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得抹着眼泪乖乖地去墙角子蹲着拔草了。

灵犀见她老实了,想到安侧妃也得过会子才能回来,她也乐得出去玩耍一番。便撇下那哭哭啼啼的小蹄子径自去了荼蘼苑找要好的姐妹去了。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了后院一两个老眼昏花的婆子和这个小丫头了。因此这小丫头儿一边儿赌着气胡乱拔着草,一边发着牢骚。

正拔着草呢,忽见一个人影一闪,进了安侧妃的书房,一开始以为是院里哪个丫鬟侍女来拿东西,便不十分理会。过了片刻那人又匆匆出来,东张西望一番,天色昏暗也没看见墙角花藤之下还蹲着个人,就慌里慌张地走了,那背影身形看上去眼生得很,不像是园子里的人。小丫头儿着了心,想追过去看看,跑了几步却被一样东西硌了脚,低头看时才发现是一只耳环上的玉坠儿。

小丫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耳坠儿,就藏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羊脂玉耳坠儿

哪知不过两日就嚷起来说太子妃的陪嫁夜明珠丢了,后来却在安侧妃的书房内的书箱子里找到了。人人都说是安侧妃见夜明珠价值连城便起了贪心,所以将它偷了藏起来,等风声过去再偷运出去。人赃俱获,安侧妃再如何狡辩都是毫无用处了。

这小丫头,却心里咯噔一下,有心说出那日黄昏有人偷偷进了安侧妃的书房,可是这样势必得交出那枚漂亮名贵的羊脂白玉耳坠儿,她怎么舍得?想着既然夜明珠都找到了,安侧妃受些责罚也就会无事了,哪知道这太子妃气不过竟将安侧妃赶出了太子府送到古庙里去带发修行了。

小丫头心下不安,却也不敢说什么,怕担上知情不报,偷藏证物的罪过,只好闭口不语。

既然安侧妃已走,这秋蒲苑就空了下来,里面的丫鬟婆子等人,年老的就打发了回家养老,到了婚配年龄的就让各自家人领回去嫁人,其他的人就被分到别的院中做活儿。这小丫头就被分到了元侧妃的蔷薇院,依旧是干烧火的活儿。人小嘴就把不住门儿,时间一久,就不自觉地透漏出了口风。

这些话就传到了元侧妃的耳朵里,于是她悄悄地找了那小丫头,好言哄劝一番,又吓唬了一通,这小丫头儿便将自己当日所见说了出来,并将那玉耳坠儿拿了出来交给了元侧妃。

元侧妃见这耳坠儿十分眼熟,却记不起是谁曾经戴过。看这耳坠的玉石很是贵重,便料定不是下人之物。

这元侧妃也是个没主意的人,如不找个人来商量商量就不知该怎样决断。于是便将这耳坠儿给了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云良玦看,云良玦不看则已,一看,吓得心差点儿没从嗓子里蹦出来。

这耳坠儿就是自己掉的,自从那日急匆匆离开秋浦苑,回来之后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但是毕竟做贼心虚,直到晚上就寝前,侍女为自己卸妆之时才发现,耳坠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一只!侍女很慌张,屋里屋外四处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直急得要哭。因为自家这主子实在太难伺候,这么贵重的首饰丢了一定会怪罪到照管她饰物的奴婢身上,一顿打还是轻的,急了眼,寻个错处发卖到妓院也是有的。于是便要打发人到院子外去寻。

云良玦思忖自己这耳环极有可能是掉在了安侧妃处,若声张起来自己岂不是要暴露了?于是便装出一副大度样子,说自己并不喜欢那副耳环,款式不时新不说,羊脂玉也不是上等的。只是因为是娘家兄嫂送的生辰寿礼,不戴总觉得不近人情,只好偶尔戴一戴。这次丢了,正好给自己找了个不戴的借口。并叮嘱侍女不要找了,跟谁也不要说,免得传到兄嫂的耳朵里不好解释。

侍女们见主子今日一反常态,不打不骂不说,还态度十分和蔼,于是心里都念着阿弥陀佛,自然是没有人肯往外说了。

可是这元侧妃,听云良玦也说没见过这耳坠儿,不知道是谁的,便打定主意要去拿给太子妃看,让太子和太子妃重新审问,不仅要审那安侧妃和她院里的人,还要将整个太子府各房各院都审一个遍,定会查出究竟是谁陷害了安侧妃。

云良玦口中应和着,心里却打起了恶毒的主意。于是她一边安抚元侧妃,说要替她再暗中查问查问这耳坠儿的来历,不可冤枉了好人,若实在查不出,再将此事向太子和太子妃禀告也不迟。一边定下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毒计。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惩大诫

一桩冤案得以审清,除了云良玦和云良岫,众人心里都是一阵轻松。

云良玦自知,还魂重生已是不可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似乎已在眼前。而良岫,得知庶姐做了如此多的恶事,心肠歹毒、视人命如草芥,不觉替她惭愧。又想到她因此而难以再还阳为人,只怕这次是真的要入地狱受苦了。明明知道她是罪有应得,可是仍然觉得心里难过,不觉掉下眼泪来。

凤随在一旁见了,只轻轻握住她的手。

三方对证已毕,确凿无误。幽冥君让无魂将三个生魂送回去,无魂正要带着三个魂魄离开,那幽冥君又突然叫住了他,招手让那厨子过来,厨子怎敢不听话?乖乖地走上前去,低头弯腰听候发落。

幽冥君却邪邪地一笑,“按你的罪过,本君主就应该将你留在我这幽冥地府,做我府门前的指路明灯,给我那冥鸦指路。但念你认罪态度还算诚恳,且心存善念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常常施舍给他们衣食,因此姑且饶过你这一次,让你重回阳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为了让你长点儿记性,本君给你留个念想儿。”说着邪恶一笑,右手中指与拇指一捻,一团小小的橘色火焰便在中指指尖上突突地燃烧起来,然后伸出左手,将厨子的右手拉过来,掰开他的手掌,将那一点火焰摁在了厨子的手心儿里。

只听厨子杀猪般嚎叫起来,原来那团小火苗离了幽冥君的指尖,现在就在厨子的右手掌心里继续燃烧,火势旺盛却并不蔓延,只将他手心里铜钱大小的一块皮肉烧成黑色焦炭状。厨子赶紧伸嘴去吹,吹熄了之后,手掌迅速恢复原状,但是下一刻又开始燃烧,吹熄了又复燃。每一次燃烧,厨子的掌心都是钻心般的疼痛,忍不住发出嚎叫声。

幽冥君似乎很是享受,“记着,这叫无明业火,全由你心头起,一旦起了贪财不仁的心,这火就自燃起来,灭了再烧,烧了再灭。这只是个小小的惩戒,今后你可要小心了。”说着微笑着抓过厨子的手,边看着他边一口气轻轻吹熄了那火苗儿。

厨子胆战心惊地磕头谢了幽冥君不杀之恩,站在一旁只顾得看着右手的手心。

幽冥君对那丫鬟倒是没做什么惩戒,只是劝告了一番,便将她撂在一边。

只是对这太医更加关心,不停地上下打量,笑道:“胡太医,你身为医生理应救死扶伤,你却贪财好利,助纣为虐,你配不上医者仁心这个词儿啊。虽未直接害死元书影,但是帮凶同样可恶,理应同罪而论。但是你阳寿未尽,本君也不能坏了阴司地府的规矩,不如这样,本君就废了你医家本事,让你这辈子无法再行医害人。”说着,让无魂断了他的两手筋脉,让他两手发麻绵软无力,从此再不能为病人号脉开方子。又点了他的哑穴,让他再不能说话,“望闻问切”中已断了两条,这也算是对一个医生最大的惩罚了。

待无魂将三人生魂带走后。幽冥君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女子,云良玦自是不用考虑了,自己那地府中十八般刑具都有了用武之地了。

只是这元书影,她理应五年前就转世投胎的,如今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若让她投错了胎对她着实不公,可让她这么一直待在押魂司里也不是个道理。为此,幽冥君倒沉吟起来。

此时,一旁的凤随看出幽冥君犹豫,悠悠叹息道:“今日有人吹了大话,说是能救活云良玦,屋子外面一堆人等着呢,这次这笑话儿闹大了。”说着,竟如看到良岫被人嘲笑的情景一般,幸灾乐祸地笑了,这一笑把个阴沉肃穆的“公堂”映得亮堂了许多。

幽冥君似乎明白了凤随的意思,正要说什么,良岫却正色道:“幽冥君大人,良岫虽为庶姐难过,但还是希望您秉公办理,这人世间徇私枉法之事数不胜数,若连幽冥地府也如此,那天下人岂不是连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吗?良岫见识了您如何公正无私惩恶扬善,窥一斑可见全豹,由此可知,您治理下的幽冥地府定是没有这些肮脏之事。尽管未能救回庶姐,良岫很难过也很没脸面,但是良岫心底里还是很敬佩大人的。”

良岫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瘫成一滩烂泥的云良玦,和身边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凤随,咬咬牙说道:“请您不要看良岫与凤随的面子,让该受到惩罚的去受惩罚,该得到安抚的被予以抚慰吧!”

幽冥君点点头,既明白了良岫的心思也明白了凤随的想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只要殿下一纸休书

一更天的更鼓刚刚敲过,云良玦所住的寮房门轻轻地打开了,良岫小心搀扶着病恹恹的云良玦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医沐泽第一个扑过来,他太惊讶了,这怎么可能?!全不顾身份有别,男女有别,他伸出右手手指迅速搭上了云良玦的手腕,脉搏竟然正常!虽然有些细弱无力,但是那手腕的主人绝对是活着的。

心灰意冷的沐泽对着良岫抱拳施礼一躬到底,“小可愚钝自大,不应该怀疑漠王妃殿下能起死回生的医术,小可自愧不如竟诊断错了,从此后再无脸行医误人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良岫也急了,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竟上前一把拉住沐泽的衣袖,面有惭色地说道:“沐太医莫走,沐太医诊断并未出错,我只是,我只是,会一点儿道家法术,侥幸……而已……”

这情形让太子心里着实不舒服,上前来拉开良岫抓着沐泽衣袖的手,却将它攥在自己手里,用自己温暖的手掌暖着良岫冰凉的小手。

“什么走呀留呀的!真拿太医署当自家后花园了?哪里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要走也得本宫允许,否则想也别想!”

沐泽见太子如此说,也便没有再继续矫情,只拱了拱手便站立一旁,心中疑惑却并未消减半分。

良岫悄悄从太子的掌心中抽出了手,太子感到自己的掌心里空了,便去看良岫,却一眼看到了正用说不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云良玦,一股厌恶之情又自心底升起,“爱妃还有何话要说?”

这云良玦却缓缓上前跪倒在太子身前,轻轻地说道:“云良玦做了很多错事,这正在莲花庵中带发修行的安侧妃并未偷太子妃的夜明珠,是云良玦设计陷害的。还请太子殿下还她清白,也请太子责罚云良玦,云良玦甘愿受罚。”

“那你有何打算?”

“妾身,别无所求,只要殿下一纸休书。”

“当真?”

“当真!”

“那好,给本宫拿纸笔来!云良玦,云侧妃,你不后悔?”

“殿下,妾身若有一句虚言,不妨再死一回!”

很快纸笔拿来了,太子借着昏暗的灯火,提笔略一思忖,刷刷刷大笔一挥,一纸墨迹未干的休书被抛在云良玦面前,仿佛是一片苍白的枯叶随秋风凋零。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云良玦轻轻拾起那张决定了自己命运的薄薄的纸,细细地看了,而后以极其虔诚的态度小心地折叠好,放进衣襟内。之后以头触地,给太子磕了一个头,却匍匐着身子久久没有抬起头。半晌,才缓缓抬起脸,眼中泪光在摇摇晃晃的烛光中闪烁着。

“妾身入府九年,因丑陋愚钝不配再侍奉殿下。妾身斗胆向殿下求了这一纸休书,从此与君诀别,侯门一去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望殿下多多保重。”

言罢起身,转身幽幽地对良岫说道:“妹妹,请带姐姐离开这里……”良岫急忙上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那安妹妹我就不去打扰她了,在这佛门净地能够潜心修行,也是一种福气。”

良岫点点头,“良岫全听姐姐的。”又对云良骥道:“二哥哥,咱们赶紧回家吧,只怕父亲和姨娘都等急了。”说着搀扶着云良玦往寺院外走,流月与青禾赶忙过来将二人搀扶着,良骥答应了一声便带着随从也紧紧跟上。

太子看着他们背影,心中万分惊讶与疑惑,难道云良玦经此一遭,变了脾气秉性?甚至行止语气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尤其是她拜别自己时的神态言语,竟然让自己生出凄恻不舍之感,更令人不解的是,云良玦入府七年,怎的她自己记不清了竟说成了九年?

这其中,必有古怪!而这云良岫更是古怪中的古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沧海水,巫山云

云良骥带着两个妹妹和一众侍女随从连夜下了山,漠王府与宰相府的马车都还候在山脚下,良岫上车前在云良玦耳边轻轻说道:“咱们的二哥哥云良骥这一路赶来也是十分辛苦,姐姐要向二哥哥道谢呀!”云良玦听了此话,赶紧回转身向云良骥福身施礼,口称:“二哥哥一路辛苦,请原谅妹妹方才走得匆促,未来得及向二哥哥道谢,还请二哥哥见谅。”

这一举动倒把云良骥吓了一跳,自己这眼高于顶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大妹妹经历了此次劫难,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她如此,良骥赶紧还礼道:“良玦妹妹何出此言?我们本是亲兄妹,为兄理应照顾妹妹。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

良岫与庶姐一起上了宰相府的马车,却让流月和青禾坐了漠王府的马车跟在后面。

姐妹二人在车内低低絮语了良久,都是良岫说的多,良玦更多时候是在听,并不时点头。

“姐姐向太子要那一纸休书,良岫实是吃惊,为何姐姐会如此决绝?”

“妹妹,与其背负恶名罪名在太子府中受冷落、受折磨,不如离了那伤心地,自在地活着。”

“那姐姐此番回了相府,可否为今后做了打算?”

“我这孤苦飘零之人无异于孤魂野鬼,并未有可去之处。”

“想我们这大夏国,十分注重礼法,女子一旦出嫁,便将整个人交于了夫家,母家若非权大势大是无权过问的。若女儿被夫家休弃,则是母家的奇耻大辱,甚至影响到母家子侄的婚配。因此很多人家是不敢接受被夫君休了的女儿的。”

见云良玦低头沉吟,良岫又道:“姐姐,宰相府虽家资丰厚,可是父亲在朝为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因此被朝中同僚嘲笑,不仅仅是面子受损,更重要的是只怕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事弹劾父亲,恐怕就连这官职地位都要受到威胁。”

“妹妹,我并不是那种只贪图自己享受,全不顾别人的自私之人,妹妹有何主意只管对我说。”

“良岫觉得,这宰相府,姐姐是住不得的。先放下外间如何议论嘲笑不说,只是家里那位姐姐的亲生母亲方姨娘,便是不好相与的。她定会哭闹、数落个没完,在一番闹腾之后,良岫怕她会四处为姐姐张罗再嫁之事,不知姐姐可有心再嫁?”

“妹妹,你可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自十七岁嫁入太子府,心里便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云良玦叹了一口气,自嘲地苦笑,“尽管太子从未将我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但这却没能阻止我对他的情感。”

“可是太子如此无情无义,又风流善变,姐姐怎会对他……”

云良玦打断良岫的话,“妹妹看到的只是表象,或许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他、最懂他的人,只是他并不知道而已。他如干渴之人急于找到清泉一般,迫切地四处寻找可以与他真心相待之人,却不知道,那个人就在他身边……”

良岫听了,心内一颤:人们往往找遍整个世间,想找到那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却常常在最后悲哀地发现,那个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而自己早已错过了一生时光和万千风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庸人之叹

车夫鞭打吆喝着车辕上的马匹加速奔驰,两辆马车在夜色中翻山越岭渡水过桥,向着都城的方向飞奔而去。那鞭子甩动的噼啪声,还有木质车轮发出滚动之声,打断了良岫的沉思,让她一时间回到现实——现实是,如何安顿云良玦,让她既可以安度时光,又能保住名声不被人耻笑,同时还能让身为宰相的老父亲保住颜面和地位。

如此思前想后良久,终于良岫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白云观的影子,对呀!那白云观地处遥远的西北边陲,都城的人极少到达那里,如果将她安置在那里,既可以少有人打扰获得清净,还能得到凌虚姑姑和云莲的照顾,总好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那么偏僻遥远的地方受苦。

让良岫没有想到的是,待云良玦听完良岫的建议后竟满口答应,并且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她只道自己将无容身之所,既无法去宰相府,也没有了母家,心中正暗自伤感忐忑着呢,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良岫提醒她,那不是个可以清闲享福的地方,因观中生活清苦,每个人都要参加劳动。且那里是西北部边陲,是个荒凉之地,春夏短促,秋冬酷寒,一般人是受不了那种苦的。

这云良玦却很坚决,说自己不怕吃苦,让良岫不要为自己担心,自己不是个娇弱的女子等等。

良岫见她态度坚决,也便不再犹豫,想着等一回到王府就着手准备此事。

天刚蒙蒙亮时,城门刚一打开,便有两驾马车奔进了城,转眼就到了宰相府门前,此刻云宰相和苏姨娘一夜未眠正等着儿女们的消息。一些早起的人们只看到一行人匆匆进了宰相府,却没看清是些什么人。

后来,人们渐渐得知,宰相府大小姐云良玦也就是太子府云侧妃因得了顽疾,虽经一番治疗总是不好,于是接受太医沐泽的建议,已经离了太子府到一个清净地方去安心养病去了。只是好生奇怪的是,宰相府的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云良玦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亲切文雅,落落大方,全没了之前的飞扬跋扈、心胸狭隘、自私狠毒。与嫡妹云良岫关系也亲密了许多,倒是对她的亲生母亲方姨娘颇有些冷落。如今这宰相府大小姐已去了一个极少为人所知的地方,且先放下她不论,只说太子府。

太子府的安侧妃在莲花庵中带发修行已经满五年,太子亲自去莲花庵欲将其接回太子府,可是这安侧妃执意要留在莲花庵潜心修行,不顾太子的再三要求,竟于某个夜晚自己剪了头发,以示决心。太子无奈只得顺从了她的意愿。

两个月后,在莲花庵法空师太的主持下,安侧妃正式剃度出家,法号寂心,自此彻底脱离了凡尘世俗。

太子当日亲临莲花庵参加了剃度仪式,之后落寞而归。

之前传言的安侧妃偷盗太子妃夜明珠的案子也查明了,原来是太子妃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儿不识此物,只觉得圆润光亮便拿来玩耍。后来害怕才藏到安侧妃屋里的,安侧妃洗清冤屈,实现了自己出家的愿望,也算是有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只是有人感叹安侧妃年仅二十四岁,正当青春韶华却出家为尼,终生伴于青灯古佛旁,终是让人心生凄凉之感。这只是那起俗人的鼠目寸光,看不到佛法无边,前途一片光亮,只注重了眼前暂时的孤寂而发出的庸人之叹而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忽然,很想见她

问杏轩的阳光总是那么寂静,良岫却十分享受这寂静,尤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身心俱疲之后,更觉这份甚至有些寂寞的寂静更加弥足珍贵。

现在,良岫已经不再将问杏轩看做是幽禁自己的地方了,而是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窝自己的巢,因为在这偌大的世界上只有这一隅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只有在这里才会得到真正的休息和放松,只有在这里自己才是自由的。即便是回到母家宰相府,也会有一种身为过客的感觉。就更不要提那从不属于自己的漠王府阔大的前宅和花园了。

可是很快,有人便打破了这份家的寂静和温馨,龙云漠——回来了!

回来后的龙云漠先进宫向圣上复命,禀告了自己在逾岭赈灾的过程中遇到种种状况,以及如何将其解决的。圣上询问了灾区的关于灾民安置和灾后重建的事情,更是关心小儿子的身体情况。见龙云漠虽黑瘦了些,身子却看着健硕了不少,精气神也不错,圣心大悦,当即赏赐金银珍宝无数,又加封龙云漠少保之职,从一品,协助圣上处理重要国事政务,职位至关重要。

龙云漠谢了皇恩,便匆匆回了漠王府。

听到侍卫回来报告王爷回府,三位夫人,以及王安、青禾等一众下人在府门内相迎,见了王爷平安归来,自然是个个欢喜。行礼已毕,待众人站起身来,龙云漠挨个儿细细打量眼前的一群人,看来看去却发现少了一个人,而自己似乎正在找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不会站在此地迎接他的归来的。

忽然,很想见她。

于是,略略交谈了几句便让大家各自散了,独留下青禾到书房来。

三位夫人依次离开,唯有珍玉夫人是依依不舍的神态,似乎有话要说,王爷却未多看她一眼,只告诉青禾随他去书房便快步离开了。珍玉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龙云漠与青禾在书房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是觉得说得时间很长,以至于晚膳都热了两次才被端上桌。

问杏轩也得了王爷回来的消息,良岫听闻小福子说王爷虽然瘦了些,但是气色还好,心里竟然觉得安稳了不少。打发小福子下去后,良岫也在想是不是打发流月去问安,可是又觉得这样会不会被王爷嘲笑,更何况打发侍女去问安总是失礼的,不如就这样吧!

如此过了两日,整个王府因王爷回来的欢喜热闹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这欢喜热闹并未蔓延到问杏轩,良岫依旧和自己的侍女过着平静得略有些无聊的日子。

这一日黄昏,天气十分炎热,侍女早早伺候着良岫用过了晚膳。因觉得热,良岫到院子里乘凉,只是外面一丝风都没有,就连手里的纨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抬头看天空,才发觉西北方的天空有一大片浓黑的乌云正缓缓地向着自己头顶压过来,那云是如此浓厚黑暗,仿佛是有重量的一般。

良岫见了知道今夜一定会有一场暴风雨,便叮嘱流月和惜月将各屋窗上的雨罩落下来;又打发小福子将院子里的炭收起来;去看了看廊子底下的燕子窝会不会被雨淋到;又赶上去帮菊烟和余嬷嬷收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忙了个不亦乐乎。

此时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从窝里逃出来,因担心它呆在外面会被雨淋湿,于是良岫追着它满院跑想把它捉住,可是小兔子东躲西藏太过机灵,累得良岫气喘吁吁。终于一把抓住了它的长耳朵,正当她将这个不停踢动的小调皮抱在怀里开心地笑着之时,院门竟被人推开了,龙云漠站在门外惊讶地看着她。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良岫被吓住了,此刻的自己衣衫不整,满头是汗,怀里还抱着一只兔子,且不顾体面地正在大笑。看到自己这个样子,龙云漠一定又要发火儿了!

流月赶紧跑过来接过小姐怀里的兔子,良岫与众人赶忙上前施礼,“妾身拜见王爷,王爷一切安好?”

龙云漠却像克制住了什么情绪似的,看也不看良岫,只说道:“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

说罢,绕过良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问:“惜月,本王觉得天气十分炎热,这里有什么可以喝的清凉解渴的东西没有?”

惜月忙起身上前道:“王爷,我们这里只有一碗酸梅汤,倒是冰凉的,只是,那是中午剩下的……奴婢这就去给您再熬一碗新的。”

“不必了,本王喜欢喝凉的,拿来吧!”

说着,也不用人打帘子,自己一挑珠帘便进了屋子。

良岫也在菊烟的搀扶下站起身,随着龙云漠进到屋内。

龙云漠很是自在地歪在榻上,手里端着惜月呈上的那碗冰凉的酸梅汤,边喝边让良岫坐在自己身边。良岫却十分不自在,坐在了一旁的春凳上。

虽然流月给自己匆匆整理了衣衫,简单拢了拢头发,也用菊烟拿来的巾帕擦了擦额上的汗,但是自己从未以如此狼狈的形象出现在龙云漠面前,因此心里总是不大自在。

龙云漠却不十分理会,只是很享受地一口一口品着碗里的酸梅汤,“还是问杏轩的酸梅汤滋味最好,很是清凉解暑。逾岭那个地方,吃什么都是辣的,就连冰糖莲子里似乎都放了辣椒,这段时日我是一顿饱饭也未曾吃。”

说着将碗放下,斜靠在榻上,瞅着良岫似乎在等着她说点儿什么。

良岫见状只好找些话来说,“逾岭地处南方,气候潮湿,人们体内湿气很重,若想祛除湿气,食辣椒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我的王妃云良岫竟是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吗?”龙云漠带着点儿嘲讽的意味问道,眼睛里却含着一丝笑意。

良岫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道是他在嘲笑自己,于是说道:“王爷笑话,臣妾哪里懂医术,不过是看过一些书,见书上是这样写的。”

“良岫不要谦虚,你不懂医术,却是如何将太子府已经断了气的云侧妃给救活的?不要欺瞒我,或许良岫可以解了这纠缠了我半辈子的无解之毒呢!”

良岫终于听出龙云漠今日说话的古怪之处了,他没有自称本王,却称呼自己为良岫,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切让良岫感到奇怪。

“臣妾只是略懂一点,且当时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臣妾的庶姐命大,臣妾侥幸而已。”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

“你那九步成的诗,青禾已经录下来给我看了,诗作得一般,却救了侍女和歌姬的两条命;你给太子提的建议,解决了朝廷赈灾银两匮乏的大难题,救逾岭数万百姓于水火;这还不算,你又跑去莲花庵将太子的侧妃给救活了。良岫啊,我这三个多月不在家,你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啊!”

这话吓了良岫一跳,赶忙从凳子上站起身,跪在龙云漠面前,“请王爷恕罪,臣妾只是迫不得已而……”

见她跪下谢罪,龙云漠从榻上跳下来,一把就将良岫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膝盖不疼吗?”边说边将良岫扶着坐在榻上,自己却坐在了凳子上。

“但是,你要听我一句劝,以后离那太子龙云胄远一些,不然我会很不舒服。”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面纱后的脸

良岫心里直喊冤枉,自己何时与太子走得近了?每一次相处都是迫不得已的呀!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即便解释了也得龙云漠相信才作数。于是只好沉默以对。

龙云漠却不管她的沉默不语,自顾自继续说道:“别的姑且算是你不得已,但是五月十五那次赴太子府的宴请,且夜宿太子府就是一次冒险之举。”

良岫知龙云漠说得有道理,可是其中隐情又不能对他说,不然只怕他得知实情会一怒之下把太子府翻个个儿吧?

不过想起自己那日自作主张赴五月十五太子府赏月之会,心里倒真的是翻了一个个儿,若非太子识破了云良玦的诡计,现在自己只怕早已是不堪受辱命丧黄泉。再退一步,若非太子有君子之风,只怕现在自己也早已是名声扫地无颜见人了。或许,真的如云良玦所说,自己只是看到了太子的表象?世人也同自己一样,因此才会对太子误解吧?

龙云漠见她又不语,便有些着急,“总是沉默不语,总是如此,你若有自己的想法与看法,甚至有不同的意见都可与我说听,你这不说话,让人怎知你心中是何想法!”

良岫见他急了,怕他发火儿,只好低低地说道:“臣妾……”

“不要自称什么臣妾,这是你我二人私下里说话,又不必装夫妻给外人看,就自在随意些不是更好?”

良岫又何尝不想自在随意?可是这王爷的脾气……实在难以琢磨,今日是如此说,不知明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或许他今日回府心里高兴,那就今日如此,明日只有视情况而定了。

“臣……呃……良岫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做如此唐突之事。”

虽然声音很低,但是龙云漠却听得很是清楚,心中高兴,问道:“我总觉得你不似一般贵族女子,听闻你自小并不生活在宰相府,你是自哪里,跟何人学得这些?”

“良岫因容貌丑陋,被称为妖异,自母亲死后,就被父亲送到……一位远房亲戚家,那位亲戚博学多才、颇通医术,良岫便跟着她学了一些皮毛。可是那亲戚对我很是宠溺,并不十分严加约束于我,我便自小在山野中自由成长,因此,相比于其他贵族小姐,我身上少了端庄文雅,多了些粗俗不驯吧?”

“我倒不觉得粗俗,不驯确是有些。”

说着,忽然,龙云漠凑近过来,好像在研究她面纱后的脸,“为何父皇下令,不与你圆房便不让我掀开你的面纱?难道你真的丑陋不堪怕吓到我?难道圆了房你就会由丑变美不成?”

见他凑上前来,良岫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绷直了后背坐着,尽量向后靠。

“我还听外间传说,你是什么凤随寄主,还说‘得你者、得天下’,真是可笑之至,这种话也有人信?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蒙着面纱就是因为怕人见到你的真实面目?今日我倒很想揭开这面纱看一看。”说着伸手便要来揭良岫的面纱。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破暗夜,紧跟着,一道利雷在头顶炸响!

良岫吓得跳起来,躲开了龙云漠的手。让良岫受到惊吓的不仅是头上的利雷,还有龙云漠的话!原来他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可是圣上和父亲都要求她与王爷圆房之前必须保证自己的脸不被他看到,自己的身份不被他识破。如今他想要看看自己的脸,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七十章 留我不留

龙云漠也被那雷声吓了一跳,看到良岫紧张的样子,忽然开心地笑起来。此刻良岫才发现,自己被他捉弄了。

“良岫莫怕,开个玩笑而已。”

“良岫只是怕王爷擅自揭了良岫的面纱违抗了圣旨,良岫倒不是怕自己的丑陋吓到王爷,反正良岫自己又看不到,王爷不害怕,良岫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见他说是开玩笑,良岫也便开起玩笑,以掩饰自己的恐慌。

这话却让龙云漠很开心,仿佛见到了一个真实的云良岫,这个云良岫很是可爱。

“好了,我也累了,想必你也累了,这三个月我很忙,你也未曾闲着。我走了,你也歇息吧!惜月!”

在卧房外伺候的惜月赶紧答应一声:“在,王爷。”

“带本王去看看你家小姐诗中所写的那梁间燕在哪里?”说着站起身往外就走。

“是,王爷。”惜月答应着,忙前面领路,小福子举着灯笼给王爷照着。

廊下的燕子,因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紧张着,并未睡安稳。且巢中添了三只小燕子,亦是让两只大燕子夜夜不得安宁。因此见了灯光,都唧唧啾啾地叫着,五只小脑袋纷纷探出来张望,好像早已适应了被人窥视,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

“哈!听闻爱妃当日写诗之时还是用配曲,今日再写的话,是不是得新编个曲子来配了?爱妃不如再谱一首曲子,就叫如何?”

“可是,妾身并不会谱曲,再有,这诗……也不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

龙云漠听了良岫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又低头笑了一番,看来良岫还不太习惯自己和她开玩笑。

“那本王就给你个时限,限你九日之内写出来吧!九步成诗,亏他想得出来!”龙云漠想到太子难为良岫,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爱妃记着,今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接受任何邀请,就连宫中的也算上。”

“是,殿下。”

“好了,今日的酸梅汤很好,就是太少了,明日记着给本王多熬一些,冰糖少放,多用些冰块儿镇上。”

“是,殿下。”

“看这天气不好,怕是要下大雨了,本王走了。”

话音一落,暴雨骤至。

龙云漠苦笑了一下,“真是好天气,只是爱妃,”他转过身对身后正低头恭送他的良岫,问道:“‘下雨天留客’的下句是……”

身后的良岫却想都没想便说道:“天留我不留。”说过之后方才醒悟过来,只怕这漠王爷又会不高兴了。

“爱妃,和本王来做个断句游戏如何?”

良岫其实早已知道那个所谓的断句的游戏,只是看王爷兴致如此之高,便只好顺着他,说道:“不知王爷要玩什么断句游戏?”

“还是方才你我对的那两句,良岫你说的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本王就给你断一个‘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还有一种你可知道?”

见良岫摇头,龙云漠接着道:“那就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爱妃,看这廊外暴雨如瀑,你是留我不留呢?”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怎的听到良岫耳朵里竟有些凄凉?

“那王爷不妨就暂且留下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龙云漠的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颤,这话,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说过。

“这雨下得这么大,不必急着走呀,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的。”

自己没有听,执意要离开,待冒着大雨走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蓦地回头看时,山门外举着雨伞目送他离去的那个人,早已被厚重的雨帘模糊了面容。

那时太年轻,以为自己和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她,说什么也不会将她一人丢在那漫天卷地的暴风雨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破碎已久

良岫不知王爷为何突然就变了脸色,愣了片刻后,什么都没说便冲进了暴雨之中。她急忙让小福子追上去给他打着伞,可是小福子哪里追得上他。好在金及时出现,接过他手中的伞,主仆二人眨眼间便消失在良岫的视线里。

廊子外面只剩下那漫天卷地的暴风骤雨。

良岫缓过神来,对还愣在廊下的人们说道:“时辰不早了,都去歇息吧。”众人也没再说什么,只将吃惊和不解装进各自心里,当然,装进两个侍女心里的还有失望。

王爷向来行事古怪,良岫早已是习以为常,只是不知,这冷酷的王爷竟然也会开玩笑,只不过前一刻还在说笑,后一刻就会变了脸色,用瞬息万变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幸亏自己还算冷静,不然又要说错话做错事了

这暴风雨来势凶猛,风声呼啸、雨声如注,掩盖了深夜万籁。屋内却是另一番宁静的情景,良岫坐在榻上借着一盏灯光读书,漆黑如冰的焦尾琴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而此刻的小山顶上,狂风几乎将凉亭的顶子掀开,凉亭内两个人影一站一坐,那几根支撑着顶子的柱子根本挡不住风雨的侵袭,二人早已浑身湿透。

龙云漠坐在石凳上,身后的金撑着伞竭力地为他挡住风雨,可是,在狂暴的风雨面前油布伞是如此的单薄无用,龙云漠的身上早已湿透,他双手紧紧捂住脸,雨水顺着指缝流下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承认,自己对云良岫有了那么一点心动,可是与此同时,他却想起那个站在山顶在暴雨中举着伞送自己离开的那个人,风雨撕烂了她手中的伞,浑身湿透却执拗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远离,却再也没能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个人……龙云漠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且不住地抽紧再抽紧,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孔不入的疼痛。

云良岫,你究竟是谁?为何每次遇见,无论喜怒换来的都是心痛?

整个黑夜携着足以摧毁世界的风雨用绝望将龙云漠沉沉罩住,以至于他无法呼吸,他压抑不住的怒吼被风雨捂回他的口中,令他发不出一点声息。

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个夜晚,怎样才能捱到天亮?

这是多么艰难的一种活着,怎样才能捱到尽头?

令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扰乱了多少人枕上美梦,第二日醒来,满眼残枝败叶,有些根扎得浅却生得茂盛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虬曲僵硬的树根仿佛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死去的妖怪的爪子,想要抓住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更令人惊恐的是,人们在树下发现了无数鸟雀的尸体,只在问杏轩的的院子里和院外的杏林里小福子就捡了两木桶,看到这无辜的小生灵只是夜晚来临因为害怕黑暗栖息在树上,却在睡梦中被夺走了生命,良岫一番叹惋之后,便让小福子将它们埋在杏树根下,但愿这些生灵,明年春天会化作杏花开上枝头。

而小福子拿回来的另一样东西,却让良岫陷入沉思,那是一把支离破碎的油布伞,伞骨已经全部折断,结实的油布也被风撕出两个大口子,这是自己让小福子给王爷拿去的那把伞。小福子说这伞被丢在山顶凉亭里,就像一团破布。

昨夜的这场风雨究竟是有多猛烈,王爷丢弃了这把伞,就这样走进风雨之中,破碎的或许不只是那把伞吧?良岫猜不透王爷的那颗心,但是能够感到它破碎已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伤口开裂,疼痛难忍,如她一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蓝色的眼睛

漠王爷病重,这一次因淋了雨感了风寒,病势汹汹而来,接连好几日高烧不退,偏又在此时雪上加霜,蛰伏于体内的血毒又起来兴风作浪,似乎连老药王洛深城留下的方子也不是十分管用了。王府上下变得混乱起来,各路太医纷纷来了又去,却都束手无策。

消息早就传入皇宫,圣上一夜就愁白了头发,他正在经历与十三年前一样的揪心焦虑,他已垂垂老矣,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如今,圣上正坐在自己的龙书案后面,上面仍如十三年前一样堆满了还未批阅的奏折,而批阅奏折的人已经满头白发,一脸憔悴。

圣上静静地听跪在地上的太医沐泽的禀告,沐泽将漠王爷的病情对圣上一一讲解,“禀告圣上,王爷所感风寒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王爷所中的血毒已经渐渐压制不住了,只怕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沐太医辛苦了,暂且退下吧。”

等到沐泽离开,圣上忙唤万富源前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宰相府,朕有急事要召见云宰相,命他接旨后即刻入宫不得迟延!”

万富源得了旨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带人骑马赶往宰相府,云宰相接旨后立刻命人备车快马加鞭,进宫门未曾停车,直入皇宫。

所有的宫女太监一律被拒于二十步以外,不得靠近御书房。云宰相与圣上一夜密谈,无人知道他们谈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当打开房门时,宰相大人的面色是青灰色的。

原来君臣二人一夜密谈,针对龙云漠现在的情况,决定了要立即用良岫这凤随寄主的血来解他的血蛊之毒。但是,当年老药王洛深城只说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的血可以解毒,却不曾说过如何解毒。这血该如何取,如何用?

云宰相心中顾虑却未敢说出口,这饮血疗毒,会不会伤了良岫的身子,甚至是性命?心里如搁了一块大石头,却又不敢对圣上言明。只得又给凌虚道长送去急信,让道长再去询问老药王。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嵯峨山的回信,可是回信内容却让人大失所望,老药王已经于一年前仙逝了,终年九十九岁无疾而终。如今的药王谷中只有老药王的小孙子在打理,虽然听人说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继承了老药王的衣钵,医术也是了得,可是具体情况如何,凌虚道长和这个孩子接触并不多,因此并不了十分了解。

云宰相只得将这个事情向圣上禀报了,让圣上定夺。皇帝听了这个噩耗也是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怎的老药王已不在人世了?自己为何当年只急着四处寻找凤随寄主却没顾得上问问该如何解毒?

为何要顺着小儿子的倔脾气,竟由着他拒婚达八年之久,若早早地逼着他与云良岫成了亲,那时老药王还健在,这毒只怕是早就解了!但是世间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只能将老药王的孙子请来暂且一试了。

在沐泽的治疗调理下,龙云漠的高烧渐渐退了,体内所受的风寒也痊愈了。只是血蛊之毒带来的疼痛却越来越严重。沐泽掀开龙云漠的眼皮,发现眼睛的蓝色变得又浅了一些,由原本的海蓝色变成了天蓝色,虽然看上去清澈明亮甚至很漂亮,想到这里,沐泽忽然红了脸,一个男子怎可以认为另一男子是漂亮的?但是,说真心话,这毒蛊确实让龙云漠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漂亮。

这血蛊的毒性十分奇怪,它不仅会让人痛不欲生,还会渐渐改变一个人的面貌,眼睛的颜色会由黑色渐渐变得呈现出紫色,紫色褪去后便是蓝色,最初是夜空的黑蓝,慢慢变成海蓝色、天蓝色、浅蓝色……当眼睛成为无色透明便是生命到了尽头之时,而如今漠王爷的眼睛已经变成天蓝色,说明这毒侵入得更深了。

沐泽知道这毒的可怕,却不知道该如何解毒,作为一名医生,眼见着自己的病患一日重似一日却无能为力,内心的愧疚与自责也一日深似一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赏赐太液池

然而,沐泽不愧为名医,他连着好几日彻夜不眠,研究琢磨老药王留下的药方,又根据龙云漠的病情,在其中加了几味药,还进行了些许改动,给漠王爷用了之后,竟然颇有疗效!不仅暂时止住了这种刻骨之痛,还延长了发作的间隔时间。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办法的效果会有多久。

良岫在问杏轩中早就知道了王爷的情况,她虽然也担忧心焦,可是除了每天为王爷焚香祈祷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比不得前宅的三位夫人,她们尚能够轮流侍疾,她却无王爷之命,不能离开问杏轩半步。

此刻,良岫却接到圣旨宣她即刻入宫。她不敢耽搁,急忙出府入宫,在她乘着马车离开漠王府之时,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它正快速驶向王府。疾风掀开那马车的车帘,露出车内一个白衣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只是一切都太快了,良岫未能看清。

御花园中,太液池上,白色的荷花与碧绿的荷叶簇拥着一座水上凉亭,空阔的水面上偶有蜻蜓飞来,停在未开的荷苞上歇息,忽然又受了惊扰,匆匆飞走,不知去向。

太监与宫女手执着拂尘、捧着茶盏、香炉等物等在岸上,而圣上与父亲正坐在凉亭之中,似乎正在悠然地欣赏池上风光。

一名宫女引着良岫沿着曲曲折折的水廊,来到亭外,禀报了“陛下,漠王妃来了。”之后便退了下去。

良岫跪下行礼,圣上笑眯眯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良岫,说道:“良岫免礼平身。”便让良岫起身,并赐了座。良岫不敢坐,见过父亲之后,便站在一旁。

“良岫看这太液池上的风光如何?”圣上今日只穿着一身常服,并未让宫女打扇,而是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着风。

良岫环视了一下整个太液池,道:“回禀圣上,太液池池水碧绿清澈,凉风习习,且半池白莲、一塘碧叶,景色很是怡人,也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去处。”

圣上微笑着点头,“良岫可喜欢这人工的池子?”

“圣上,良岫喜欢所有美景,不管是自然天成还是人工创造,都各有其美。”

“恩,听良岫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良岫没听懂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敢追问,只看了父亲一眼,却见父亲神色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悠然,而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朕知道良岫是在高山大河之间长大的,必是喜欢那辽阔无边的自然风光,朕还担心你会不喜欢不适应这有着斧凿之痕的人工景致,担心你受不了被囿于这一四方庭院之中而不开心呢。”

“圣上,良岫早已学会适应自己所身处的环境,不论是天地开阔还是狭小幽寂之处,日子久了便适应了。”

皇帝忽然记起漠儿与良岫遇刺之后,自己和贤贵妃前去漠王府探望,发现小儿子居然住在王府中一个异常偏僻冷清又很狭小的地方,叫什么问杏轩。后来才得知良岫自与漠儿成婚之后第三日便被漠儿强行从琼华殿迁至那里,且一住就是三个多月,如今获救回府却仍是住在问杏轩。想来这良岫是个善于忍耐,能够吃苦的,如若有一日漠儿能够……她或许会是个能够在他身后给予他帮助与支持的皇后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圣上心情大悦,“既然如此,朕就将这太液池赏给良岫如何?”

良岫与云宰相听了圣上的话都吃了一惊,云宰相急忙起身施礼,“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呀!这太液池是先皇后生前最喜爱的,怎可随意赏了人?”

“正是因为如此朕才将它赏赐给良岫,希望岫儿与漠儿恩爱和谐,白头偕老呀!”

“请圣上收回成命,良岫受之有愧。请圣上放心,良岫既然已经嫁入漠王府,成为漠王的妻子,照顾帮助王爷是理所应当。圣上要良岫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药引是谁

良岫的这句话倒让圣上与云宰相同时吃了一惊,良岫果然聪慧。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绕弯子了,圣上不再故作悠闲随意的样子,愁云笼罩上他已经苍老的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岫儿,早已知道了,岫儿若与漠儿圆房……”

良岫面露惭愧,“圣上,良岫早已知晓,只是……良岫无能,一直未能……”

“岫儿莫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朕,却还有一事一直不忍开口,只怕让岫儿为难,怕让岫儿受委屈。”

见圣上犹豫,良岫心中疑惑,何事会让自己为难和委屈?就连圣上都不忍开口?于是看了看父亲,却见他也是眉头紧锁,面色惨淡,便料定此事绝非小事,难道会于父亲有碍?想到这里便开口道:“还请圣上将良岫当作儿媳、当作家人,有何事请您尽管对良岫说,只要良岫能够做到,必尽力而为、绝不推脱。”

“岫儿呀!朕看你身子瘦弱,骨子里却是有一股子豪气与侠气。只是……这话朕实难出口呀!还是请宰相对岫儿说罢!”

见圣上始终张不开口对自己说,而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了父亲,良岫也只好望向父亲,等着父亲对自己开口。

父亲面露难色,良岫从未见过一贯冷若冰霜、做事果断的父亲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且说话吞吞吐吐。总觉得这件事,父亲是想要保护自己却无能为力。

良岫说道:“父亲,有何事,尽管对女儿说吧!”

听到良岫这番话,云宰相双眼中立时溢满了泪水,圣上却别过脸去。云宰相站起身,缓缓走到良岫面前,犹豫片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良岫你早已知道了自己凤随寄主的身份。”

“是的父亲,良岫早已知晓了。”良岫心中奇怪,这件事对于良岫、父亲和圣上来说早已不是新鲜事儿,为何父亲还要再次提及?莫非是圣上对自己与王爷还没有圆房心中焦急不满?

“可是,王爷身中奇毒你可知道?”

“良岫知道王爷体内有毒,且年深日久,心中还在疑惑,为何王爷身边有众多名医,太医署中也不乏解毒的高手,为何任由王爷中毒日深却不加医治?想来是有原因的。”

“确如你所想,王爷所中之毒确实年深日久了,已有十三年了。当年也请来了名医,虽然最终确定了所中之毒为溧疆血蛊。”

溧疆血蛊?良岫从前似乎从姑姑的医书上看到过介绍这种怪异邪恶的毒蛊的文字,好像上面曾写着此毒蛊为无解之毒。那王爷,岂不是……

“这溧疆血蛊是无解之毒啊!那王爷,该怎么办?”这话道出良岫对龙云漠真实感受,虽然二人不可能成为琴瑟和谐的夫妇,虽然王爷脾气古怪暴躁,待自己无情刁难,但毕竟二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且被一纸婚书拴在一处,或许终生无法分离,王爷心中的苦楚良岫仿佛有切身体会,因此良岫从心底里不希望他真的会中毒而死。

“这血蛊并非无解之毒,只是解药实在难求。那是……那就是……”

“解药是什么?难道和良岫有关,还请圣上与父亲实言相告。”

良岫已然猜到,自己和解药之间必然有所关联,就像匠人冶炼大钟或刀剑,必然要用童男童女的血肉之躯活生生地融化进沸腾的铁水里,只有这样似乎钟声才会更洪亮,刀剑才会更锋利。

自己或许就是这解药的药引,不然平白地圣上为何要召自己入宫?父亲又为何会向自己提及王爷中毒蛊之事?

既然圣上与父亲都难于开口,那么我就自己开口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良岫去吧

见良岫开口询问且直奔主题,圣上也就不再遮掩,他早已激动地坐不稳了,站起身,在凉亭之中走来走去来回踱着,终于他停在良岫面前,说道:“良岫,朕一直想对宰相和你说此事,可是难以启齿呀!如今情况紧急,朕也就不得不实话实说了。”皇帝转过身去,似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转回身,看着良岫的眼睛,说道:“这解药确是与良岫你有关,而且是非良岫你不可。”

良岫吃惊地听圣上对自己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令良岫吃惊的不只是自己的血是解溧疆血蛊的唯一解药,而是自己十三年前九岁时,带领着姑姑和一群风尘仆仆自远方而来的陌生人,凭着记忆二入药王谷拜访老药王,竟然就是为了救龙云漠!

自己,这是和龙云漠有多大的渊源?是什么将自己和他就这么拴在一起?难道此生真的再也无法与之剥离?

见良岫陷入沉思,圣上以为她犹豫退缩了。便急忙道:“岫儿莫担忧,虽然当年老药王没有告知确切的解毒方法,但是朕一定不会让人伤你性命的。”

“圣上,良岫非是在担忧自己,只是该如何取良岫的血,取多少、取多久。取血后怎样给王爷使用,老药王没有告知方法吗?”

“现在,朕与你的父亲就是为此而忧虑,好在老药王的孙子还在药王谷,据传其继承了祖父的医术,也是十分了得。朕已经派人将他接到了王府,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解毒之法。朕,要先征得岫儿的同意,朕知道漠儿一直对你不好,如若岫儿不愿意用自己的血为朕那不听话的小儿子解毒,朕一定不会强迫你的。”

良岫沉思,自己早已是别无选择,尽管圣上如此说,但假若自己真的拒绝了,君王心狠如虎,只怕整个宰相府都会受到牵连,满门抄斩或许就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但是,但是……这也许是个解脱自己也解脱龙云漠的大好时机,此时此刻提出这个要求,圣上为了儿子的性命,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那就不妨一试吧!

想到这里,良岫忽然跪在圣上面前,此举将皇帝吓了一跳,心里虽然吃惊,但是面上依然不改慈祥的神态,颤声说道:“岫儿这是作甚?莫非、莫非岫儿不愿意为漠儿解毒?”

听到圣上如此说,云宰相也悄然变色,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圣上误会良岫了,良岫愿意用自己的血来为王爷解毒。因为,良岫是王爷的妻子,莫说是用良岫的血,便是要良岫的性命,良岫也毫无怨言。”

听她如此说,圣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云宰相。

“但是,圣上,良岫斗胆提出一个请求,还望圣上准许。”

“岫儿有何要求尽管提,朕一定答应于你。”既然良岫已经答应为漠儿取血疗毒,那她的要求怎能不答应她,于是圣上一口答应下来。

“谢圣上隆恩!”良岫以头叩地,忽然百感交集,不觉泪雾弥漫了眼睛,半晌都没有抬起头来。

“岫儿快说,有何要求?”

“良岫恳求圣上,如果为王爷解毒之后,良岫还能活着,唯求圣上一道圣旨,解除了这婚姻,赐良岫自由,也赐王爷自由,求圣上,放良岫去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道圣旨

听到良岫的请求,圣上与云宰相都愣住了。

“良岫知道辜负了圣上的期许,可是王爷乃一磊落男子,才高八斗、胸怀大志、心怀天下,若想成就一番大业又何需那子虚乌有的外力?圣上您也知道,王爷早已心有所属,对良岫并无半分感情,又加之良岫生性愚钝木讷,讨不得王爷欢心,因此只怕是此生无缘了。所以求圣上,放良岫离去,也请圣上帮助王爷找回那女子,让王爷得到他应得的幸福。”

“只是那样,岫儿呀!岂不是太委屈你了?”云宰相听到女儿竟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一时间心痛难忍,话不觉冲口而出。

圣上也犹豫了,毕竟这女孩儿从一出生便是自己赐婚小儿子的,漠儿因为不满这桩婚事,已经误了她二十二载青春,且不说她能不能助漠儿成就大业,就是这义无反顾愿以自己之血救漠儿性命之举,自己又怎忍心赐她与漠儿和离,让她成为孤独一生的弃妇?

良岫看出了圣上的犹豫,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心痛和担忧,于是愈加坚决地说道:“请圣上不必为良岫担忧,与其硬生生将两个人拴在一起,终生都在冷漠凄凉中度过,不如斩断这纠缠,各自安稳度日,对良岫来说,自由和安宁更胜于夫妇欢爱。求圣上准了良岫所求吧!”说着又磕下头去。

“好吧!”圣上无奈言道,“那朕便准了你吧!岫儿你可莫要做令自己后悔之事啊!”

“良岫不后悔。只是请圣上在王爷痊愈之前不要告知于他。”

见她态度坚决,圣上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取来笔墨绢帛,拟了一道圣旨,内容大致上是,漠王妃为漠王取血疗毒之后,自请与王爷和离,从此二人恩怨皆消,永无瓜葛,一别两宽,各不相扰。

良岫双手接过这份相当于休书的圣旨,上乘的丝帛被捧在手心里,那样轻,有如一片羽毛,却承载了自己一生。忽然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来,没有预想的那样如释重负和欣喜,而是一种即将到来的长别离的忧伤和失落。带着这种奇怪的心情,良岫叩别了圣上和父亲,离了皇宫。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良岫只觉得放着圣旨的胸口仿佛堵上了一般,透不过气来,良岫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回到王府,良岫并未直接回到问杏轩,而是来到王爷所住的宜康殿,看到这宫殿的名字,便知王爷的康健是如此令人关注,想来建造王府时,圣上也是对此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与期望吧?

宜康殿内外的众人见王妃前来皆是十分惊讶,尤其是正在侍疾的珍玉夫人,她一脸的惊异之色,带着众位下人前来施礼。良岫让众人免礼起身。珍玉却说道:“还请殿下莫怪,王爷现在身子不适,圣上请了名医前来正在为王爷诊治,还请殿下回问杏轩吧,王爷有令不准殿下离开问杏轩,若殿下违抗了王爷之命,被王爷看见了只怕又有一场气要生,王爷的身子实在不能动怒,因此还是请您回去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良岫知道珍玉性子冷清高傲,又一心扑在王爷身上,对自己有着天然的抵触,因此并不像怜玉和念玉一般与自己很是亲近。可是,像今日这样无礼还是出乎良岫的意料之外,大概是自己离了问杏轩来到王爷的住所,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吧?

“珍玉妹妹尽管放心,我只是来见一见那位洛大夫,并无要进入这宜康殿的打算。”

“那自是很好,不知殿下见那位洛神医却是为何?”

“珍玉妹妹,你逾矩了,有些不该问的事还是不问的好。”

二人正说着话时,正逢一名侍女引着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从殿内出来,珍玉急忙回避。

良岫却坦然地望着对方,“请问这位可是洛大夫?”

那少年一惊,停住脚步,施了一礼道:“草民正是洛梵,却不知您是……”

身边的侍女向他介绍道:“洛大夫,这是漠王妃殿下。”

那洛梵听了便要行礼,却被良岫拦住,“洛大夫不必拘礼,本宫有几件事要问你,请移步书房。”

第一百七十七章 洛梵

王安过来领着良岫与洛梵来至书房,良岫对王安道:“王总管,本宫一早进宫方才回府,口渴得很,还请王总管给本宫和这位洛大夫倒两杯凉茶来。”王安答应着出去了,良岫关上房门,回身对着满脸惊讶的洛梵笑着说道:“洛神医,可还认得我么?”

听她口气亲昵,少年吃惊不小,自己与这位漠王妃并不相识,为何她对自己似乎十分熟悉的样子。

想到这里只好再施一礼,“草民今日刚刚自偏僻的北地来至都城,与殿下初次相见,请恕草民眼拙,不能认出殿下。”

良岫却轻轻一笑,“小毛孩儿,长大了就不认得你岫儿姐姐了?”

“你是岫儿……姐姐?”

良岫见他怀疑,便笑道:“这小毛孩儿,忘了当年第一次遇见你,你曾引我进了药王谷,却和我捉迷藏不领我出去,害得我迷了路一直转到天黑?”

“岫儿姐姐!”这句话让洛梵又惊又喜,竟顾不得礼数叫了出来,“你、你真的是岫儿姐姐?!”

“傻小子,这世间除了岫儿姐姐叫你小毛孩儿,可还有第二个人?”

洛梵一时高兴得无法克制,冲上前一把就将良岫抱住,就如从前在嵯峨山一样,“岫儿姐姐!你怎的到了这里?没想到此生还能再看到你!你却为何蒙上了面纱,让小梵认不出你来!你九年前忽然就走了,小梵找了你好久,没人告诉我你究竟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小梵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竟掉下眼泪来。

良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傻小子,哭什么呢?你怎么都长得这么高了?”

待洛梵情绪稳定些之后,良岫领他坐下,细细问他这些年的经历,待说到一年前老药王无疾而终,如高僧一般坐化时,洛梵一时哽咽难言,良岫也掉下眼泪来。

“祖父临终前一天确实说了一些古怪的话,说是‘一年之后,夏日荷花正盛之时,会有人自皇城而来,请你去为一位贵人治病,你一定要去,不可耽搁’之类的。没想到真的如此,竟然还在这里见到了岫儿姐姐!可是小梵不明白,姐姐为何戴着面纱?”

“也没什么,因为姐姐的脸上有个小伤疤,”良岫岔开话题,“小梵,你可知道圣上不远千里将你从嵯峨山请来是为什么?”

见良岫神色严肃,洛梵也正色道:“是为了给漠王爷解溧疆血蛊,祖父留给我一本无名医书,上面便有解此毒的药方,只是……”

“只是这解毒的药引很是奇特?”

“确如姐姐所说,这药引极其难得也确实很奇特,但是已有人告诉我这药引子已经找到了,就在王府中,只是小梵还未见到,不知道是哪一个。”

良岫听了静静一笑,“小梵你可知道,你岫儿姐姐便是那药引……”

不等良岫说完,洛梵便忽地站起身来,“姐姐说什么!姐姐你说什么!姐姐竟然……”良岫见他激动,也急忙站起来上前安抚他,“小梵莫要如此,姐姐只是想知道,这毒该如何解。还有,小梵要替我隐瞒,此事不能让王爷知晓。”

“难道姐姐嫁给这王爷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做药引?这岂不是太残忍!这不公平!”

“可是不如此,又怎能救王爷的命?”

“姐姐为何一定要嫁给此人?像这样以利用为目的的婚姻又怎么会幸福?姐姐一旦解了他的毒,救了他的命,对他来说已是无用的了,他还会对你好吗?”

“小梵放心,姐姐自有去处,你只管告诉我这毒该如何解就好了。”

听小梵介绍,他从医书上看到,若想解毒倒也不难,只是作为药引之人,每日需割开手腕取血,只怕每次都会痛一些。每日取血一盅,趁热饮下,连续三个月便可将此血蛊化解。但是血蛊为活物,因此会在体内扭曲挣扎四处躲藏以对抗玉魄之血,而这玉魄之血也会用自己的纯净之气灼烧它,故此血饮下之后,患者会感到遍身由内而外的灼痛,甚至相较于血蛊发作之时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因此需用绳索等物将患者紧紧缚住,以免伤害到自己和他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初入宜康殿

说到割腕取血,对于良岫来说并不新鲜,当初为了救凤随,幽冥君用良岫的血喂了凤随一个月。自己的血对于凤随的性命来说至关重要,同样对于龙云漠的性命也是如此。若有前世,自己大概是前世欠了他们太多太多,因此今生必得用鲜血来偿还。

听了洛梵的解说,良岫开玩笑道:“那样就好,我还怕会因此送命呢!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尽管放手来做吧!”

可是这洛梵却十分抗拒,“让我割岫儿姐姐的手腕放血,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更何况,”洛梵的脸红了,“更何况,因为我从来也没这样治疗过病人,我并没有把握,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良岫知道他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便假装拉下脸来生气,“不许无理取闹,你以为你还是嵯峨山上那个拖着鼻涕的小毛头吗?想起来就跟我耍闹一番?老药王已经仙逝,他只有你这一个孙子,你不仅要继承老药王的医术,更要继承他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仁术仁心,而不是一个不乐意就哭哭啼啼甩手不干的长不大的小毛孩儿!”

见他不再言语了,良岫又哄劝他:“其实小梵,你救的人也是你的亲人呀!他是我的夫君,也就是你的姐夫,你救了他也便是救了我。”

“姐姐说得有道理……”

“我家小梵最懂事了,好乖!”说着良岫还摸了摸他的头,害得他红了脸,“姐姐,小梵不是小孩子了。”看他害羞的样子,良岫不禁偷偷笑了。

正在姐弟二人说着话时,忽听王安在外禀告:“王妃殿下,方才有侍女来传话,说是王爷听说王妃殿下回府了,让殿下您去宜康殿,王爷要见您。”

“走吧小梵,记着,不要对这里的人说你认识我,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便是那个药引。”

洛梵点头应允,姐弟二人出了书房。

王安领着洛梵去专门为他安排的住处休息,良岫跟着侍女青禾望宜康殿而去。

宜康殿内,帘幕低垂,药香四溢。良岫还是第一次走进龙云漠的居所,青禾在前引路,良岫只觉侍女打开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帘幕,却也顾不得看屋内的摆设布置。终于,在垂着深蓝色纱帐的一张大床前,青禾停住了脚步,“王爷,王妃来了。”

良岫抬眼看时,只见太医署太医沐泽正站在床边,见了良岫,没有说话,躬身施了一礼便退下了。良岫料定他还是没有放下莲花庵之事,知道他心高气傲,也不与他计较。

纱帐中传来一阵轻轻的压抑着的咳嗽,“青禾把帐子打开,扶本王坐起来。”“是,王爷。”青禾上前熟练地打开纱帐,用银钩将帐子向两边挂好,又轻轻扶起龙云漠,用靠背倚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身子,让他略舒服些。

龙云漠有些气喘,因此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让青禾退下,又指了指床边的凳子示意良岫坐下。良岫顺从地坐在凳子上,望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和失去神采的一双凤目,不过半月有余不见,血蛊之毒竟将这个高傲俊美的男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可见此毒之酷,可见用毒之人的阴恶。

“良岫刚才可见了那洛大夫?”龙云漠终于调整好了气息,方才说出话来。

“是,王爷。”

“你觉得折磨了我十三年的这酷毒,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子能解得了?”龙云漠自嘲地笑笑,“或许我就是那匹死马被拿来当成活马了。”说着就是一通咳嗽,良岫忙倒了一杯茶端到他嘴边,却被他轻轻地推开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味药引

良岫见他神情萧瑟,便劝道:“王爷莫要以年纪来论医术,这洛梵是药王谷老药王洛深城的嫡孙,定是得了他的真传的。”

“良岫不要安慰我,当年老药王都没能解了我的毒,他的孙子就可以?”

“那时,那时不是说有一味药引没有寻到,才耽搁了这么多年?如今听圣上说药引已找到,因此此次王爷的毒定能解了。”

“良岫倒是乐观得很。”

“良岫相信圣上的爱子之心和洛大夫的医术,也相信王爷福大命大,一定会好起来的。”

龙云漠定定地看着良岫,半晌后竟虚弱地笑了,“我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福气,倒是记得,对你从来都不曾有过好脸色,你又何必如此关心一个恨你入骨的男人。”

“王爷恨的不是良岫,王爷恨的是不公的命运而已。良岫不过是个……”良岫低头一笑,“出气筒。”

“你以为本王的毒解了,对你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善?或许更恶劣更无情也未可知。到那时,你定会后悔。”其实良岫的话早已说进了龙云漠的心里,是的,良岫本身没有错,但良岫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就是错的。

“良岫一旦决定了的事从未后悔过,王爷要打起精神保重身体,听洛梵大夫和沐太医的安排,不要心灰意冷,人世间奇迹无数,一切总还是有希望的。哪怕是将来这一切都再与良岫毫无干系,良岫也是欢喜的。”

“这话说得没道理,你是我的王妃,还想撇清与我的干系?”龙云漠又笑了。

良岫见他不知情地笑着,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阵酸楚。见龙云漠说了半日话已经很是疲惫了,便服侍他喝了点儿参汤之后,扶他躺下。

“王爷,洛大夫说要解毒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这段时日因解药与血蛊相冲,王爷会很痛苦,还望王爷忍耐些才好。”

“你这样说很可笑,想我龙云漠什么痛苦没受过?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

“还有,洛大夫还说王爷解毒期间身子会很虚弱,让尽量少接触外人,良岫或许无法在王爷身边服侍。”

“我这里有的是服侍的人,并不缺少你一个,你就呆在你的问杏轩里不要过来!想来我的样子也是不能见人的。”

良岫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只给他盖好被子,又放下床帐,之后轻轻地离开。

良岫知道自己当初在山洞内为凤随割腕饮血之时,腕上有伤需要层层包扎,每日还要重新割开,面色因气血亏损而苍白憔悴,浑身会绵软无力,精神也萎靡倦怠。因此,这个状态也是不能出来见人的,尤其不能见龙云漠,不然势必会引起怀疑,自己却无法解释。

为了便于诊治,且见沐泽为人正直,良岫便与洛梵商量好,将用良岫的血为漠王解毒的事情告知了太医沐泽,只是未说明良岫凤随寄主的身份。

当听闻这个消息时,沐泽愣了许久,自那日莲花庵漠王妃不知用何医术甚至是妖术令云侧妃起死回生,自己便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如今又得知她的血竟能解了漠王十三年前所中的无解之毒溧疆血蛊!且此事竟还要瞒着漠王爷,这其中必有古怪!这个身份为漠王妃,整日戴着面纱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然而,这疑惑只能放在心中,不得为外人道。更何况自己身为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并不是衙门里的捕快没有义务破解悬疑,因此便把此事暂时撂下。

第一百八十章 冒险一试

龙云漠将养了一段时日之后,身体渐渐恢复。良岫也在问杏轩里日日服用洛梵与沐泽为她研制出来的补药,身体状况也很好。这二人都符合了解毒的条件。

这段时日洛梵与沐泽每日都在一起探讨治疗的方案,也在交流各自的经验。

洛梵虽从祖父那里学到了很多高深的医学知识,也读了大量世间绝无的医学名著。但是,医家最讲究的是经验,故此很多医生愈老愈为人尊崇。洛梵毕竟才十九岁,经验上尚有欠缺不足。而沐泽,自幼学医,如今已有近十五年的行医经验,二人自是可以互补,因此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情。

二人确定了治疗的方案之后,便着手实施。

首先是如何取血。良岫让洛梵在自己的右腕上割开静脉取血,这让沐泽和洛梵都很吃惊,良岫并不是左撇子,将右手割破势必会在各方面都很不方便。但是良岫执意如此二人也无法,只得顺从她。他们并不知道,良岫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左腕上为凤随取血而留下的伤疤。取血后,滋补良岫的身子是必须的,还要考虑怎样保证反复割开的伤口不发炎化脓,还有,三个月是否能只割开一处伤口。

其次,如何瞒过王爷他的解药是人血,要如何掩盖血腥气和颜色等等。

最后,还要解决王爷解毒之时的痛苦,尽管王爷意志坚毅超过常人,但是谁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不能预知它的严重性,因此必须提前做好打算。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已是半个多月之后了。洛梵一早便来到问杏轩,问问岫儿姐姐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可以,明日一早便开始给漠王爷疗毒。如果觉得身子不适或心里未做好准备,那便改日再取血。

良岫笑言自己都等得不耐烦了,嫌这两位名医做事竟这样磨磨唧唧、婆婆妈妈。

洛梵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也不知这种办法对良岫会产生何样不好的后果,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恐怕此后也再无人做这件事了。

见他忧心忡忡一副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的表情,良岫便让惜月给他端来冰糖莲子羹和冰镇的西瓜,还有良岫亲手做的薄荷凉糕给他吃。

他咬了一口糕,没嚼几下便愣住了,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终是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皱眉挤眼地死命咽下去,缓了半晌才掷地有声地说道:“姐姐做的吃食还是和以前一样,难吃!”

话还没说完,早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让你胡说!这糕多好吃呀!是不是惜月?菊烟?余嬷嬷?对,还有小福子呢?你们可是都吃过了的,你们说说我做的这薄荷凉糕好吃不好吃?”

惜月见状赶忙说去看看炉子上炖的人参乌鸡是否炖烂了,菊烟追着惜月姐姐说是去帮忙,余嬷嬷则说自己老糊涂了,忘了吃没吃那糕了,还要去看看流月姑娘去前宅拿绣花的丝线回没回来,好和她去导导线。

最后只剩下个小福子没跑了,尴尬地站在那儿,良岫看他受罪,没办法只得摆摆手让他下去,这孩子如得了大赦之令般一阵风样跑了。

良岫看着他的背影,恨恨道:“这班虚伪的家伙,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喜欢吃我做的糕呢!我可是记着你们呢!下个月的月例银子可是都不要了?”良岫故意扬着声冲着屋外说话。

见此情形,洛梵早已乐得直不起腰来,揉着肚子直喊肚子疼。

良岫见他一扫愁容,便劝他放下心来,只管放开手脚一试身手,自己相信他。

洛梵倒也有个好消息,他的父亲洛诘收到了他的信,不日也会入府来协助他为漠王解毒,这让他心里有了底,加之身边还有个沐泽,因此尽管还是忐忑,但终究是已无退路,只能冒险一试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与毒

当龙云漠看到递于他眼前的那一盏黑红色、略有些粘稠的液体时,心理上还是有些抵触的。

洛梵与沐泽用几味颜色重的补身子的草药熬成药汁,与良岫的血混合于一处,大致上掩盖了血的颜色。更令二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漠王妃的血竟一丝血腥气都没有,反倒有一股诱人的清香如夏日阳光曝晒下的忍冬花的味道,浓郁而清甜。不可思议的是竟然会让人产生想尝一口的冲动!

当洛梵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小瓷瓮从问杏轩一路赶到宜康殿,将盖子打开给早已等候在那儿的沐泽看时,二人都产生了这种欲望,他们互相惊愕地对视了一眼,便急忙扣上了盖子。

待心绪平复了些,才将药汁倒入搅拌均匀之后,端给了病榻上的龙云漠。

“这都是什么?看上去恶心得很。”病中人大概都有敏感易怒的脾气,这龙云漠则更甚一些。

“王爷,这便是能解了你所中的溧疆血蛊的解药——”洛梵想给这药起个神乎其神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百草还魂散。”沐泽见洛梵一时编不出名字,便顺口说了一个,

“百草还魂散?这药颜色虽难看,味道闻起来确是不错,似乎里面真的有草药的味道,很是好闻。这黑乎乎的东西果真能解了本王的毒?”

“还请王爷赶紧趁热喝下,凉了药效就打折扣了。”沐泽在一旁劝道。

“好吧,本王就当好那匹死马,由着你们折腾吧!”言罢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端详着手中白瓷盏里黏在上面的黑红色残液,龙云漠只觉得意犹未尽,因为,整个口腔、喉咙和心口都被一种奇香浸染了,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无比清香。周身立时变得清爽,呼吸都觉得顺畅了许多,身子轻得似乎现在就可以下地奔跑。

“你们这是给我弄来的什么?”

听龙云漠如此问,洛梵与沐泽都吃了一惊,难道这药没有起作用?或者是起了反作用?让王爷更痛苦?还没等他二人回过神来,龙云漠竟开怀大笑起来,“你们二位果真是名医神医,这药,这药太神奇了!本王喜欢!……”笑声还未落地,手中的药盏已滚落在地,一股无明灼痛让龙云漠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紧接着他一头栽倒于床下。

王安见了大叫:“来人!快来人!”

宜康殿内乱作一团。

龙云漠周身绑满了绳索,他却双眼血红,如一头发疯的野兽一般不停地挣扎咆哮。为了防止他咬伤舌头,人们在他口里塞了巾帕。他因疼痛难忍几乎撕碎了手边的所有东西,因此绑住了他的双手。人们在他的四周用厚厚的棉被围住,以免他身子滚动撞在桌椅床脚或是墙上。

一众人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都瘫坐在地上。只有王安跪在龙云漠面前一面落泪一面轻声唤着,“王爷再忍耐一时,再忍耐一时……”

而隔壁的屋子里,三个女子互相紧紧地抱着,不停地啜泣,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念玉,一边发抖抽泣一边不停地问身边的怜玉:“姐姐,姐姐,王爷不会死吧?王爷是不是死了?”怜玉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傻妹妹,王爷命大福大不会死的,不会的。”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珍玉却只剩了哭泣,只想着不顾礼数跑出去将王爷抱在怀里,替他去受罪。

两个时辰终于熬过去,龙云漠早已昏沉沉睡去,众人轻手轻脚解开他身上一层层的束缚,才发现王爷身上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沐泽命人关紧门窗。又让人将龙云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并取来热热的湿毛巾为龙云漠擦身子,之后用干毛巾擦净,给他换上干爽舒适的睡衣,将他抬上床盖好被子。之后,只留下两个人伺候,其他人都让他们退下了。

终于静下来了,看着因过度疼痛和疲劳昏昏睡去的龙云漠,沐泽与洛梵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这无名医书上所言果真是一点不差,看来王爷此次是解毒有望了,只是不知道这三个月,问杏轩中瘦弱的云良岫能不能坚持下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凤羽红裳

当夜,问杏轩中,良岫辗转难眠。

一早听了小福子说了从前宅听来的消息,良岫的心都颤了,这该是何等样的痛,让一个坚毅冷静的男人,变成了一只野兽,用头去撞坚硬的墙,用手去撕扯,将厚重的地毯撕成了碎片;因为被控制住身体,竟然咬住自己的手臂,牙齿深深地陷进肉里,鲜血横流?

没来由地,心颤变成了心疼,忽然很心疼那个前宅里的男人,那个并不属于自己而终将与之别离的男人,

良岫自嘲地笑笑,自己这是何苦?自寻烦恼吗?忍着疼痛割开手腕看着自己的鲜血流满一药盏,今日只是个开始,今后还有漫漫的三个月要每日重复这种疼痛,他可否知道?即便是知道了又会怎样?用自己的血换来龙云漠的康健还有自己的自由,这样也值了。

回想割开手腕的那一幕,看到洛梵满脸心疼不忍的样子,自己只好假装无所谓,为了照顾别人的心情,自己竟也真的没感觉太疼。如今静下来,手腕处的伤口竟也开始痛起来,一跳一跳地,良岫想:看来今晚是不必睡了。

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也不躺着了,悄悄起身挑亮灯火,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照向菊烟的灯光看书。这小丫头年纪小,白天干活累不说,还整日里跑跑跳跳地没个闲,因此睡得很沉,没有被良岫吵醒。

忽然,一阵香风拂来加红光一闪,灯火在这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摇晃着。良岫脸上的面纱自己飞起来又忽地落下。良岫却没有抬头,说道:“有菊烟在这里呢,也不怕被人撞见。”

“她睡成这样还能看见我?快,把手伸过来。”

没等良岫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已经被他抓在手心里了,“傻瓜,不疼吗?”

“疼!”

“这龙云漠哪里好了?竟值得你为了他受这样的罪,说你傻瓜你不要不欢喜,你总是为了不值得的人牺牲自己。呃——也包括我。”

凤随边说,边解开良岫手腕上包扎的药布,血迹已经浸染了好几层药布,因为血已经将药布与伤口粘在了一处,因此,凤随在揭最后一层时十分小心,即便如此良岫还是疼得直吸气。

凤随只好将动作放到最轻,“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了。”

待揭下最后一层药布,良岫的脑门儿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儿。

凤随从自己的红衣上费力地撕下一块儿布,叹了口气轻轻地缠上良岫的手腕。

这已是凤随第二次为良岫撕下他那视若珍宝的衣服了,而之前他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般爱惜自己的红衣。

说来也怪,这柔软如羽毛的布料一接触到伤口,伤口竟立刻不疼了。这让良岫记起在山洞时,幽冥君也曾撕下他黑色的袍子为自己包扎伤口,那时也是这样的神奇效果,且都是如羽毛般柔软轻盈。

良岫好奇地看着凤随,他正一脸认真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给药布打结,一张毫无瑕疵的美颜近在眼前。良岫不由得叹了口气,听到她叹息,凤随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待看清良岫的表情,便撇撇嘴转过头去,“干嘛这么色迷迷地看着我?”

“真的如幽冥君所说,我家凤随真的是个神仙般的人儿啊!”

“不许在我面前提他,我看你是生生被他教坏了。”说着用力系了最后一下,把个良岫疼得皱着眉,又怕将菊烟吵醒,直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不过和你开了个玩笑,还真生气?”

“记着,以后再割开伤口之后,上过药就用这块布将伤口包扎起来,那样伤口就不会发炎,还能止痛。不然这三个月下来,只怕整只手都会烂掉!”

良岫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腕上的红布,嘀咕着:“这布料和幽冥君的袍子只是颜色上有差异,其他的质地、光泽,还有效果竟都是一样呢!”

凤随一听顿时火起,上来便要扯她腕上的刚刚包好的红布,良岫哪里肯让他扯走,只好四处躲藏。差点打翻了灯盏,惊醒了菊烟。最后良岫认了错告了饶才算被放过。

两人枯坐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孩子气的举动,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竟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床边人

第二日清晨,龙云漠悠悠醒转过来,窗上的厚厚的帘幕还未打开,晨光未见,灯烛已熄,屋内光线很是昏暗。

听着屋外院子里梧桐树上,早起的雀儿正在清灵地鸣唱。龙云漠一时记不起曾经发生了什么。

抬头看了看床脚处,有一个人正坐在地上,趴在床边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只是屋内太暗了,不能看清那人是谁。

龙云漠躺得太久了,只觉浑身酸痛紧绷,缓缓坐起,伸展了一下身子,床上的动静将床边的人惊醒,“王爷!您醒了?”说着赶紧起身过来,脚底下却一个踉跄趴在了龙云漠的身上,龙云漠一手扶住她,四目相对,竟是珍玉!

大概是因为一夜未睡,珍玉原本微凹的一双大眼睛,竟有些肿胀,面色憔悴,发髻也有些散乱,看在外人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珍玉?你怎么会在这里?”龙云漠很是惊讶。

“王爷,您没事了?您……还痛吗?”

听珍玉如此问,龙云漠隐隐约约似乎记起昨日发生的事。

“本王已经不痛了,怎么是你在这里伺候?”

“妾身不放心,所以打发下人们出去了,妾身只有亲自在这里伺候才会踏实。”

“嗯,辛苦你了,去休息吧,让青禾进来伺候。”龙云漠心中一暖。

“妾身不累……”

“你本就身子柔弱,莫要累坏了,还是先下去歇息吧!”

珍玉几时听过这温存话语?心中竟微波荡漾,桃腮微红,说了句:“是,妾身这就去休息。”便起身出去了,青禾进来伺候龙云漠。

龙云漠渐渐记起昨日情景,不禁心有余悸,不仅仅是对疼痛的恐惧,更担心自己不经意间会伤害了身边的人。因此用过早膳后,叮嘱前来问候自己的沐泽和洛梵让人先用绳索等物将自己束缚得结结实实。

等到看见洛梵手中小心端着的药盏,龙云漠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对洛梵道:“喂本王喝下!”

一如昨日一般,先是周身无比的舒畅,龙云漠不知道,这是玉魄之血饮下之时给人带来的感受,紧接着便是自心脏开始的烧灼扭曲之痛,初时龙云漠还强自忍耐,意欲与之抗衡,但是很快就如海边沙堡一般崩塌了,血肉之躯终是败给了最邪恶与最纯净的两股力量的殊死搏斗之下。

当龙云漠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一屋子人也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

有时候,看着别人痛苦,要比自己承受这痛苦更为难熬。

如此日复一日地折磨,已经令龙云漠和医治他的两位大夫,还有龙云漠身边的一众人都心力交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月之后,人们渐渐地发现了一个可喜的变化悄悄显现出来,那就是,龙云漠疼痛的时间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而王爷的身子和精神也越来越好了,这真的是一个值得众人额手相庆的好消息。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偏僻的问杏轩,人们似乎早已忘记了那里还住着一位漠王妃。因为这位漠王妃似乎对王爷的事漠不关心,即便是在王爷最痛苦的时候,也不见她前来问候。人们同时也恍然,王爷曾说过不经过他的允许,漠王妃是一步不能离了问杏轩的,此事原也怪不得王妃。

此刻的良岫,也根本没有气力走出问杏轩了。

一个月的取血疗毒,尽管每次都是取少量的血,却禁不住细水长流,于是良岫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

凤随焦急万分,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自己尽量不去吸食她的气血,放任自己越来越虚弱。身边的侍女丫鬟整日都在炉子上炖着补血的药膳,和大夫开的补血的草药,每日求着甚至逼着良岫多吃一点多喝一点。可是这样依然是收效甚微,急得惜月每日以泪洗面,流月则急得团团转,说小姐再这样下去只怕熬不过三个月就会搭上性命了。

同样焦急的还有洛梵,解毒既已开始就无有退路,取血也是有规定的量,不能随意增减。可是眼见着岫儿姐姐一日比一日苍白虚弱,洛梵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只求父亲能早点儿赶回来,或许现在只有父亲才能救得了岫儿姐姐。

第一百八十四章 等不及 看尽春色

终于,在洛梵的日思夜想之中,一日午后,有一人在漠王府门外,让门人传话给正在府中给漠王爷治病的洛梵,却只问他一句:“是否有人要死在他手上了?”

门人见那人态度严肃冷峻,不敢耽搁急急地往里面传了信儿。接到消息的洛梵丢下手中的医书,一路跑到了府门外。

那人还在门外等候,修长挺拔的身上,着一件灰白的衣袍。负着手,背对府门而立。洛梵见到那人,没有犹豫,一下跪在地上,“梵儿拜见父亲,梵儿愚笨,求父亲救救岫儿姐姐!”

那人听到背后动静,缓缓转过身来,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似乎有一道光环环绕在他的身上。

十九岁的洛梵只见过父亲三次,一次是他五岁时,那天傍晚时分自己在谷中玩耍了一天之后回到家,喊着祖父跑进屋内,却见祖父正在与一个容貌清隽瘦削的陌生男人说话,那男人见他进来便站起身,向着他走过来,那时也如今日一般,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自己的眼里他是那样高大,周身似乎带着光芒。同时,他又那样的高不可攀。

祖父告诉洛梵,这就是离家多年的父亲。父亲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自己没有体会到多少父爱,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多年之后才明白这更像是一种被高僧摩顶受戒的感觉。

一个月后,父亲又一次离开,之后便是与父亲长达十三年的书信往来。

父亲在最遥远偏僻的崆山一带行医救人,因为那里贫穷荒凉,百姓生活艰难、缺医少药,父亲年轻时,有一次游历经过此地,眼见了百姓因贫穷有病无钱医治和当地因太过偏僻而缺少行医的郎中,患病后只能听天由命,很多人只因简单的风寒或腹泻就会送了命。尤其是婴儿,很多孩子活不到周岁便夭折了。见此情形,父亲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便决定留下来,这一留便是半世。

第二次,便是祖父去世的时候,接到自己的信,父亲满身风尘地赶回来,一言不发地跪在祖父的灵前,许久都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哀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安葬完了祖父之后,父亲留下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父子之间常在一起探讨医术,聊着那个他们最尊敬的人——祖父,也谈及各自的想法。洛诘要求洛梵开放药王谷,不要学祖父隐居深山,不要让病人跋山涉水却不能得其门而入因而贻误了病情。要主动下山去寻找病人,用自己的医术使更多人摆脱痛苦。因为医生不是隐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不必故弄玄虚、孤芳自赏。若不能为人解除病痛,还要这医者的名号做什么?

自此,洛梵才知道父亲为何多年未归,对父亲的感觉由敬畏渐渐变为亲近。但在医术与医德方面父亲洛诘对自己的要求远远比祖父更严厉严格。而自己从父亲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因此对于父亲的再次离去也更依依不舍。

如今,仰望着父亲的光芒四射的身影,洛梵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惭愧,自己怀揣祖父留下的医书,背负着药王之孙的名声,面对岫儿姐姐的情况却束手无策,自己算个什么医生!

洛诘却没有理会他的惭愧,“起来吧梵儿,带我去见——良岫。”

走过曲曲折折的杏林小径,洛诘淡淡一笑,还是杏花,永远都是杏花!不是早就知道杏花易落,等不及看尽春色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智若愚

洛诘前来问杏轩,只有洛梵与沐泽知道,毕竟,一个陌生男子进入王妃的住所,需要禀告龙云漠获得王爷允许,还要在一众人的照应之下才可避嫌。只是这样一来,良岫便是那药引之事岂不是就要为人所知了?

于是,洛梵与沐泽只说是请了洛诘来给王爷看病,只字未提良岫之事。趁众人不注意之时,由洛梵带领父亲进了后花园直奔问杏轩而去。

而洛诘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贵贱,在洛诘的眼中都是病人,自己只将医好病人的病痛放在第一位,哪里管他是何人?若医生也将病人分作三六九等,又怎能做到用心医治?更何况,世上哪有富贵之人命比金贵,贫贱之人命比纸薄的道理?因此反倒很是坦然的进入良岫内室。

但是这一切却未能躲过老王安的敏锐的双眼。

自洛梵与沐泽二位医生为王爷解毒的第一日开始,老王安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二位医生都说为王爷找到了解药,却从未说这解药是什么,或许这是不能外传的秘方,不能被人知道,也还算说得过去。

可是为何那位叫沐泽的太医,只让手下人熬了些阿胶之类的黑乎乎的药膏,没见什么奇特的药材,老王安跟在龙云漠身边十多年了,其中的十三年每日都要亲自督着手下的小太监为王爷熬药,久病成医,对一些药材的药理药效很是清楚。自己从没见过哪个太医为王爷解毒会用阿胶紫苏之类,这是第二奇怪之处,或许沐泽沐太医自己趁人不见时放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更令王安不解和奇怪的就是——那从嵯峨山药王谷请来的洛梵神医!这个毛头小子不说和太医沐泽在宜康殿为王爷配药熬药,却每日一早都跑到后花园去!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瓷瓮之类的物件儿,鬼鬼祟祟地去找沐泽,之后就有了王爷面前的那盏既救命又要命的解药。据他自己所说,熬药用的水不能是平常之水,必得是每日清晨花瓣儿、草尖儿上的露水,不能见了阳光,也不能经了人气的污染,所以不许人跟着,只能一大早他自己去采集。

最为反常之处,莫过于问杏轩了。

问杏轩里对自己最忠心的除了小福子再无第二个人。小福子一直对自己将他安排到问杏轩伺候王妃很是感激。之前每每到前宅来取东西,看到自己总是蹦蹦跳跳跑过来,一边喊着师傅,一边作揖打拱的,惹得自己很是开心,一边骂着“臭小子、傻小子”,一边手底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就偷偷地塞给他。就像爷爷瞅见小孙子似的。

可是,这一个月以来,这个傻小子看见自己净是绕着走。向管理王府内务的管事一打听,这孩子来取的都是些阿胶、大枣、乌鸡、红参之类的补血药材与食材。小孩儿脸上藏不住事儿,看他的神色心情似乎极差,无精打采的,管事也问他过,他却说什么也不开口。

难道说,问杏轩里有人患了重病?而看小福子的神情,这患病之人极有可能便是漠王妃!

这漠王妃的病,与王爷解毒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一样一样的奇怪之事叠加在一起,怎不令人生疑?

那王安是何等精明之人?从前跟随圣上之时,圣上就曾赞他“大智若愚”,也就是,表面上敦厚老实,甚至有些愚忠,事实上,心里跟明镜一般。这也是圣上为何独独安排他来伺候辅助龙云漠的缘由。

也正是王安,这十几年来帮助王爷一次又一次躲过明刀暗枪,使王爷化险为夷。只是近年来,年岁大了,王爷也已成人,对于来自各方面的考验已能够独自应对,老王安也放下心来,乐得做个只关注王爷婚姻子嗣的啰哩啰嗦的老头子,等到王爷大业有成,生儿育女了,自己也便可以安安稳稳、无牵无挂地找个地儿养老去了。

而今这些个反常之处,他老是老了,又没老糊涂,又怎会看不出?

虽然他相信这俩孩子绝不会害王爷,但是为何一件正常的治病解毒却弄得如此神秘?况且不知何故又请来了一个冷峻严肃的男人,说是来为王爷止痛,却只看了王爷一眼竟什么也没做,这不是更古怪?

老王安决定一探究竟。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识故人

洛诘随着洛梵走过杏林曲曲折折的小径,垂着合欢花的小小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真是个僻静孤寂的所在!

或许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个好所在。

早就有人通报了进去,侍女丫鬟伺候着良岫换上衣衫,半坐半躺着靠在榻上。这一番折腾早已让良岫喘个不停了。

丫鬟放下内室的帘子,小太监方才将洛诘让进厅中。珠帘低垂,让人看不清帘内之人的面容。

洛诘淡淡说道:“医生看病,无非望闻问切,这隔着帘子病却如何来‘看’?”

说罢一抖灰色长袍,坐在了给他备好的椅子上。

见惜月要说什么,洛诘只一笑,摆了摆手,“姑娘莫要跟我说什么所谓的‘悬丝诊脉’,那都是故弄玄虚骗那些不懂医术之人的,万不可信。”

良岫见他说得有理,便对流月点点头,轻声说道:“既然先生如此说,流月,把帘子打开请先生移步内室为我诊病吧!”

流月依言,将洛诘让进内室。

良岫有气无力地歪在榻上,看着面前这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见他气度不凡,似有仙风道骨,虽然年逾不惑,却只见成熟深邃,丝毫不见老态。后来才知,他的真实年龄竟然与圣上相近,已经五十开外了。似曾相识,却翻遍记忆的边边角角也不曾有这个人的身影,可是,明明在哪里见过……

那洛诘见良岫盯住自己看,目光一闪淡淡一笑,道:“怎的,年深日久,不识故人了?”

忽然,良岫大悟,那个月光下吹奏竹箫的白衣男子,箫音凌厉,眼光犀利的男子,他在月影之中向自己伸出手,手心里有足以融化人心的温度。他便是那个自己在醉意朦胧中见到的男子!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是在醉酒之后见到他的,或者说他就是在云良玦给自己下的媚药的药物作用之下出现的幻觉,却不知此世间真的会有这个人?

不仅仅是良岫惊讶,屋内的众人,包括洛梵也感到万分惊讶。父亲与良岫何时何地见过面?

“良岫忘了嵯峨山了?”

洛诘一语提醒了良岫和洛梵,良岫自幼生活在嵯峨山,白云观与药王谷相隔很近,若不是药王谷的入口太隐蔽难寻,只怕是说成邻居也不为过。

或许,洛诘见过小时候的良岫,只是良岫不记得了。因此说是久已不见的“故人”或许还是有道理的。

洛诘不顾人们的惊异,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榻前为良岫号脉,号了半晌才回过头来眉头紧皱地盯着一旁诺诺的洛梵,低声却严厉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若再晚来上三五日,只怕是要丢掉两条人命!”

洛梵闻言更是惭愧,却有一点不明,“父亲,儿子愚钝,医术不精,可是……”

“可是什么?”

“怎么会丢掉两条人命?”

“一条人命便是眼前你口口声声胜过亲姐姐的云良岫,另一条人命就是前宅里每日痛得死去活来的龙云漠。未足两个月你便会取尽了良岫的血,她是必死无疑,而龙云漠因良岫的死无血继续疗毒,没了玉魄之血的压制血蛊会趁势反扑,来势较之前凶猛上百倍,龙云漠势必生生痛死。你说,不是两条人命却是什么?!”

这番话说得洛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己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没有仔细问过父亲竟就这样莽撞地开始治疗,如若父亲未能及时赶到,自己岂不是要闯下滔天大祸!

见洛梵脸都吓白了,良岫有些于心不忍,“洛叔父,人言‘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就是说洛梵这样的年轻人,不畏难、不怕苦,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但有时或许会莽撞些,遇事欠缺考虑,但这才是少年本色。洛叔父不要再责怪他,您看我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或许是话说得太多太急,没等把话说完,良岫就是一通喘嗽。俯在靠枕上半日缓不过气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总管大人

洛诘丝毫不为所动,“良岫忘了前世今生不为过,这个孩子为了救人却几乎害了人就是大过错,不可原谅。”

说着,洛诘从药囊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对身旁的惜月说道:“请姑娘去倒一碗温水来。”惜月应声急忙去端了来。“姑娘看着些。”说完,洛诘接过水碗,将药丸放进温水里。那小药丸见了水,立刻开始溶解,并在水中不停地旋转,不消片刻,清水已然变成了紫黑色。

他将那碗紫黑色的药递于良岫眼前,此刻良岫刚刚喘匀了气息,洛诘道:“不管你如何替梵儿开脱,错了就是错了,只要纠错不要借口和狡辩。喝下去!”

良岫看看那碗药,又看看洛诘冷峻的眼睛,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道光,像满月的月华,更像一闪即逝的闪电。

“喝吧,喝完了好替梵儿找借口,不然,恐怕连完整的话都要说不出了。”

良岫接过碗,犹疑了一下,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见她把药喝了,洛诘站起身,道:“这剩下的一个多月,我会住在漠王府。”说着,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惜月,“每日一颗,按照我刚才的方法给你家王妃服下,记住,每次取血后立刻服下,效果会更好一些。”

惜月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子,把它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好像抓住的是自家小姐的命一般。

“这剩下的一个多月,我会住在漠王府。”不知为何,洛诘又重复说了一遍,“还请门外的总管大人为我安排住处!”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惊,未等人们回过神来,屋门一响,王安自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是给良岫施了礼,又对洛诘拱了拱手,谦恭地对良岫说:“殿下,老奴得罪了,只觉得此人贸然进入问杏轩,实在是有失礼数,故而老奴……”良岫服了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再气喘,于是对王安道:“王总管也是尽自己的本分,何错之有?”

“谢殿下不怪罪老奴,为何殿下身子虚弱成这样?为何不让人告诉老奴,也好找太医仔细瞧瞧?”

“洛梵与沐泽都是目下最好的医生了,却治不了本宫的病。”

“老奴虽在外面偷听了半日,老奴惭愧,从未如此过。却并未听出个什么,不知王妃殿下所患何病?是否……是否与王爷疗毒有关?”

“总管大人果然睿智过人,人人都说王爷找到了解溧疆血蛊的药引,总管大人可知这药引为何物?”

听了洛诘的发问,老王安自然是不知,只有摇头。

“那药引,便是你眼前这位衰弱不堪的漠王妃,再说得具体一些,便是这位漠王妃的血。总管大人可知王妃为何病的了?”

王安此刻才明白,那洛梵为何每日一早便偷偷跑到后花园,之后再抱着个瓷瓮去前宅,原来他是每日都来取王妃的血,那药盏里黑黑红红的药,竟是王妃的血!一个多月以来,每日取血,王妃的身子竟然成了这个样子。难怪小福子每日心情低落,又一趟趟去前宅取那些补血的食物药材,原来都是因为王妃,王妃为了给王爷解毒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王爷在王安眼里早已超越了主子这一概念,心底里偷偷地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

自己少年时便净身入宫,终生都不会有儿女了。年轻时还不觉得什么,后来随着年纪越大越觉得惶恐,怕自己到老无所依靠,落得凄凉下场。

亏得圣上信任,将十一岁的小王爷交给自己照顾抚养,转眼便是一十三年,自己看着王爷从一个瘦弱无助的小男孩儿,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磊落男子,且对自己关怀体贴、敬重有加,将自己视作亲人一般,说句不该说的话,漠王爷对自己甚至比对圣上还要亲近,而这十三年也是令王安最为纠结折磨的十三年,那便是因为漠王爷所中的溧疆血蛊。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脸上的那个怕是快死了

这种可怕的毒蛊,一点一点蚕食着龙云漠的身体,如若不能解毒,当他的双眼的颜色变为透明之时,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日。如今他的眼睛已越来越浅变为天蓝色,可谓危在旦夕。

好在此时竟及时找到了解毒的药引,也请来了能解毒的名医。虽然解毒令王爷痛苦不堪,但终究是看到了希望。

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每日都给菩萨上香,感激自己多年所求得偿所愿,也乞求菩萨保佑王爷能再坚强一点,早日脱离痛苦。

何曾想,这药引竟是被王爷幽禁于问杏轩的纤瘦安静的漠王妃殿下的鲜血!

看着眼前面无血色,虚弱地歪在榻上的良岫,王安除了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已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良岫赶紧摆摆手让小福子将他搀扶起来,待他抬起头来,良岫才看见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殿下……殿下……老奴不该怀疑您,老奴没想到您为了王爷……有人背地里对王爷议论您的是非,老奴却并不相信。……老奴一定要告诉王爷,是王妃殿下救了王爷的命啊!”

“还请王总管不要告知王爷,本宫不想让王爷觉得自己亏欠了我什么。还有,若让王爷知道了,他是如此要强高傲,或许会影响他的治疗。即便不想瞒他,也等他解了毒之后本宫亲自说与他吧!”

见良岫如此说,王安也就不再勉强。只是赶紧亲自带着洛诘到前宅安排他的住处,将他与洛梵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并安排了好几个太监侍女精心伺候着。

此后,洛诘与洛梵、沐泽每日一同前往宜康殿为龙云漠解毒。好在王爷的疼痛一日轻似一日,早已不用服药之后需用绳索捆绑,自从龙云漠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经能够忍耐痛苦之后,就拒绝手下人将自己绑起来,他要战胜的不仅仅是痛苦,更重要的他是要战胜自己。

与此同时,问杏轩中,良岫每日按照洛诘的医嘱,按时吃药,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身上也慢慢有了气力。

王安去后过了几日,一次洛诘前来诊脉,之后道:“你已有了起色,只按时吃药即可。只是……”

见他犹豫,良岫问道:“只是什么?洛叔父尽管说,良岫可以承受。”

洛诘让良岫摈退左右,见屋内只剩了自己与良岫,便说道:“你是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可是你脸上的那个怕是快死了!”

“您说什么?”良岫大吃一惊,这洛叔父怎么知道凤随的存在?凤随怎的又有危险?难道,他又绝食了!怪不得这段时日始终不见他出来。

可是这洛叔父竟然能看出凤随的状况!既然他能看出来,也必定能医好凤随。

顾不得其他,良岫挣扎着起身对着洛诘摇摇下拜,“既然洛叔父已经知道凤随,那么良岫也就不瞒您,我便是天下之人求而不得的凤随寄主。凤随离了我的气血断不能活,他定是见我失血过多,不忍再吸食我的气血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他之前也这样做过。良岫已经误了他,至今未能让他飞升,怎能又让他搭上性命?求洛叔父救救凤随!”

“傻丫头,你的身份我早已知晓,何时是你误了他?原是他误了你,若没了他你会是另一种人生,何至于如此受苦?你还救他做甚?由他自生自灭去吧!”

说着洛诘就要拂袖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洛诘 落劫

良岫一见,急得上前一把抓住了洛诘的衣袖,“洛叔父,如若您不肯救他,良岫便不再吃药,与凤随、王爷一起死了,三条性命如今全在您手里!”

洛诘回转身,看着一脸决绝的良岫,低低地说道:“你这是何苦,你要如此纠缠几生几世才算完结?”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良岫此刻却无暇追究,“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救了凤随!谁都可以死,唯有凤随不可以!”

“若谁都不必死,唯独你一人死,可否?”

“有何不可?”

洛诘苦笑,“生死轮回皆是运命,我又何苦操这份心?”

说罢依然要走。

良岫见拦不住他,知道求他已无用,只得从衣领里掏出那只乌铃儿,轻轻摇了摇,用右手将它握于掌心,把右拳的放在嘴边,便要念那咒。

未等咒语出口,洛诘却一把将良岫的右拳攥住,“你莫不是要唤那地狱莽夫前来?”

“既然洛叔父不肯救凤随,我也只能向幽冥君大人求助了。”

一提幽冥君,这洛诘脸上的肌肉分明地抖了三抖,“没想到你连那粗俗鲁莽的黑袍鬼都认识!我最厌见到那蠢货,既然如此,我便救了这孽根吧!更何况,你即便是将他唤了来也是无用的,因为,那蠢货唯一的法子不过就是用你的血去喂他,而现在,你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血去给凤随用了。”

洛诘并未唤凤随出来,说是如同厌恶幽冥君一般,也同样厌恶“水蛭”凤随。对他靠吸食别人的气血活下去,打心底里瞧他不起。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又对凤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给予同情。

同样是自药囊中拿出一个药瓶,这药瓶里只有一丸朱红色如桂圆般大小的丸药。拿出来,却并未直接递给良岫,而是将它拈于食指与中指之间,举起来冲着窗外阳光照了照,良岫也没看清那药丸里是什么,只见他点点头收回手,将药丸放进良岫的掌心,说道:“等我走了,你便将他唤出来,将此药丸与他吃了,他便可以三个月不必吸食你的气血也能活着。”他叹口气,忽然神色变得有些落寞憔悴,“万不可忘了告诉他,我只有这一丸药,而你只有这一腔血,总有想救却救不了他的时候。”

说完,洛诘便起身离去了。

留下良岫独自坐在那里发愣。

良岫记得自己年少时从未见过叫洛诘的这个男人,即便是那日在太子府遭云良玦暗算,于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似乎“见”过一个男子与他神似,但是也没有看清那人模样,只是觉得他眼光犀利如刀剑之光和洛诘是一样的。却为何,他对自己、对凤随、对幽冥君竟是了如指掌?这个名叫洛诘的人究竟是谁?他真的是洛梵的父亲?洛梵只是在五岁时见过他一面,之后就是十三年之后祖父去世之时了,洛梵还能记得住父亲的模样?

但是且不管他是谁,总是对自己对洛梵、对凤随都是没有恶意的,先救下凤随再说其他吧!

果然不出所料,凤随较之前更加衰弱,头发全白了,像个老仙翁。

这鹤发童颜的凤随,看到良岫身体好了,竟然还有力气和心情和她开了开玩笑,尽管良岫觉得那一点都不好笑。

对于洛诘是谁,凤随也不清楚,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落劫落难之人,他的话倒是给良岫提了个醒儿,怪不得自己听了这个名字觉得怪怪的,正如凤随的玩笑,洛诘便是落劫,哪有叫这样名字的人?名字里总是包含着美好的寓意,或是长辈的期许,哪里有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叫落劫的?落入劫难吗?

虽然名字古怪,但是他的药确实有奇效,不管凤随怎么嘲笑他的名字,吃了他的药便立时精神焕发了,觉得自己莫说是三个月,便是一年两年不用吸食良岫的气血也无妨了。

为何这个洛诘,只配了这一丸药?

第一百九十章 等待什么

龙云漠面对这个洛诘却总觉得他对自己没有好感。

洛诘不曾为龙云漠施针开药,只是每天都来宜康殿看看,看哪里呢?他别的都不看,什么望、闻、问、切统统不必,他只看龙云漠的两个手腕,而且是每日都看,每次都看得很仔细,翻来覆去地看、一寸一寸地看,直到把龙云漠看得心头火气才罢休。

偏又面沉似水、眼光冷厉,不像是来闹着玩儿捉弄人的。

就连洛梵也觉得奇怪,开始并不敢问父亲,自己差点惹下大祸,父亲说等治好了岫儿姐姐和她的夫君漠王爷,便暂时不许他再行医治病,将药王谷交给管家打理,要带自己去父亲多年行医的崆山,先学吃苦,再说行医,得去一去自己身上的优越感和公子哥儿气,只有放下身架,才能做一位合格的医生。

能够跟随父亲生活和学医是自己多年的向往,如今终于就要实现了,竟然还有些忐忑。

担心自己做不好会令父亲失望生气,也担心自己调皮不踏实的毛病让父亲嫌弃。

洛梵将这些烦恼说与良岫听,良岫笑着安慰他,“小梵已经很优秀了,哪有父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但是,往往父亲会对儿子更为严厉一些,因为有个词叫叫望子成龙吗!这龙可不是玩儿着就能成的,自然要更刻苦更勤奋,要求也就更严格呀!”

良岫正色道:“更何况,小梵身上真的有些顽童的顽皮劲儿,做事爱急于求成,洛叔父自然是要把你身上的毛病去了根儿,只有这样你才能早日成长起来。”

“可是父亲总是对我横眉冷对,让我老是有一种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感觉,哪里还能成长?”

“你可知道,爱之深,责之切?另外呢,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得到儿女的尊敬,自然不能与你过于亲密甚至与你玩笑了。”

良岫的话果然起了作用,洛梵面对父亲的严肃甚至严厉对待时,倒也不怎么自卑与害怕了。

一转眼间,已是过去了半月有余。龙云漠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虽然喝药这件事还是令人心惊胆战,但是较之以前,已经是好多了。

这洛诘,整日在王府中悠然闲逛,除了隔几日去问杏轩看看良岫的情况之外,便是每日去宜康殿看龙云漠的手腕。

说来也怪,人们也渐渐从王爷的手腕上看出了一些端倪。龙云漠近期因血蛊的折磨与疗毒时的彻骨疼痛,身子很是瘦弱。手腕处更是干瘦干瘦的,几乎只剩了皮包骨。可是近日人们却看到,那距两个手腕处三寸许,竟然各鼓起一个核桃大小的包。这两个包很是奇怪,初看上去并无奇特之处,仔细看时,竟然发现这两个包似乎在不停地蠕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肌肤也较之别处的更苍白,摸上去更冷一些,且每一次触摸,里面都会有相应的反应,蠕动得更强烈,似乎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要逃脱出来。

更为奇怪的是,这两个不停挣扎的包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疗毒的深入,正一点一点地向手腕处靠近。

人们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个一脸严肃、目光犀利的洛诘为何总是盯住王爷的手腕反反覆覆地看来看去了。可是任谁问他这是何物,他都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表情,却一言不发。

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在等着什么。

至于等什么,只有洛诘一人知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为之奈何

良岫的身体虽未完全康复,但依旧安安静静地如平日里一样读书、写字、饮茶、侍弄花草,但是内心却暗潮涌动——想到再有一个月的时间,龙云漠的毒蛊解了身体康复之后,自己便将袖中圣旨呈上,与他长别离,既可以解脱了这段婚姻对王爷的束缚,自己也可以离开这问杏轩离开漠王府,如鸟儿挣脱樊笼一般,回到漫漫天地之间,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从此永不再见。

与王爷和离之后,自己是断不能再回到宰相府去了,接连两个女儿被皇家休弃,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和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因此良岫早已做好了打算,离开漠王府便一步也不再踏进宰相府,而能够做自己容身之所的,也只有白云观了。

或者,如果姑姑允许的话,自己也可正式出家,成为和姑姑一样的道姑,勘破红尘,修仙炼道,造福一方百姓。自己也早已将嵯峨山和白云观当做了自己心灵的归宿,所有的爱与伤,希望与绝望皆与之息息相关,难以割断,那么,自己就守在那伤心地独自面对漫长亦或短促的人生,守住那一份短暂却又漫无边际的回忆吧!

可是……凤随……

想到这里,良岫却犹豫了。那日在太液池畔,自己一时冲动向圣上求了那道和离圣旨,并非糊涂而是自私,竟没有考虑到凤随。

自己若离了龙云漠,回到白云观随姑母出了家,该如何安置凤随?真的要让他跟着自己老去而衰弱,随自己的死亡而消亡吗?

凤随,我已与你约定别离,如今又做了如此自私的事,你该如何看我?

或许这就是宿命,自己合该终身孤苦,却又为何有个凤随牵绊其中?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被什么人安排好了的吗?

既然幽冥君和洛诘都十分了解凤随,那么也应该知道如何救凤随不灭的法子,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求他们相助,在自己死去之前,救出凤随,只能再等五百年的下一次轮回……

忽然记起洛诘的那句话——“你这是何苦,你要如此纠缠几生几世才算完结?”

当时并未听出其中意味,如今细细想来,竟然有所感悟:

是啊,自己要与凤随纠缠几生几世,或者说,自己要耽搁凤随多久才能真的放他走?

为何不能此世就做个了结?为何不能?!

就让自己这个所谓的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身份,就在此生此世终结吧!

“我,一定要在这一世将这噩梦一样的一切结束!就让每个人各自找到各自的归宿,良岫就算是化作了灰烟尘土也在所不惜!”

这默默无语的誓言,伴随着一缕香烟,升腾而起,最终融化于问杏轩外寂寥的夜空之中。

与此同时,住在王府内玉璇阁中的洛诘从梦中忽然惊醒,他坐起身,披衣下床,悄悄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夏日夜晚的庭院十分寂静,头顶上星光璀璨,银河流转,一道流星的光划开夜空的寂静,用自己一瞬的生命,照亮黑暗和凝望的眼睛。

不等洛诘叹息,紧接着又是一颗、两颗、三颗……

洛诘低下头,终于未能止住口中叹息,缓缓地将它吐出肺腑,“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宜康殿中,龙云漠的梦境,依然是花落如雨,依然是滑出掌心的一只手,哀伤却微笑着的那张脸。

永远笼罩在黄昏暮色中的幽冥地府,冥鸦的羽毛一层又一层落在那个高大的男子身上,落在他那泛着幽蓝之光的披风上,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万丈光芒。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公子世无双

寒王,龙云寒,冯贵妃唯一的儿子,却是个坐于轮椅之上的如玉般的公子。现在,他正与贤贵妃所出的公主龙云汐坐在漠王府的前厅中,一边静静地等待,一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云汐公主只有十四岁,长相颇似贤贵妃,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水汪汪如同会说话一般。而与一旁的龙云寒相比却黯然失色,不过遗憾的是,这位安静文雅、端庄如玉的公子,却自小因双腿残疾不得不终生坐于轮椅之上。外人皆为之叹惋,他自己倒是一副顺应命运、顺其自然的态度。

二人进府有一段时间了,茶已上了两次,只是还没有看到龙云漠和漠王妃云良岫。

龙云漠与自己的几个兄长的关系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只是对妹妹云汐公主很是疼爱,或许是自小便看着她长大,与她在贤德宫中共同生活过一段时日的原因吧?

且云汐公主也十分依恋这个最小的哥哥龙云漠。

正是因此,当宫中隐约得到消息说,龙云漠血蛊之毒发作,性命堪忧,却万幸的是找到了解毒的药引,又请了天下名医老药王的儿子和孙子前来解毒止痛,因此,冯贵妃和贤贵妃都是心中挂念不已,自己又不方便出宫,于是就派各自的儿女前去漠王府探望。

云汐公主早就想来漠王府看看小哥哥和他新娶的嫂嫂,只是他们大婚时,父皇和母妃说什么也不让她抛头露面;他二人入宫觐见时,云汐正病着,也不曾得见;清江游宴,原本是个见见嫂嫂的好机会,太子哥哥又去帐中闹腾了一番,听说还要砍手杀人的,吓得云汐也没敢离开款待公主、郡主等贵族小姐的大帐。后听人禀报,幸亏良岫嫂嫂九步成诗救了侍女和歌姬,又想出了募集银两赈灾的好法子,才将事情平息了下去。

虽然三次都没能见到良岫嫂嫂,可是心中对她的敬佩之情却与日俱增,想到今日终于可以见到她,心里竟还有些激动和紧张呢!

终于,二人等来了王府总管王安,王安见了二人,急忙行礼问安,说天气溽热,二位主子还顶着大太阳前来,真是辛苦。又忙命身边的丫鬟去给两位主子上冰镇酸梅汤和西瓜来解解暑。

丫鬟应声就要出去,却被龙云寒制止,“还是不必麻烦了,王总管,本王与公主来了也有近一个时辰了,若再不回去,恐两位母妃担忧。还请王总管再向内通秉一声,我二人总要见上王弟一面,亲见他无事,才好回宫去向二位母妃复命呀!”

这寒王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说话又彬彬有礼毫无倨傲之气,令闻者无不心动。

王安又急忙行礼,道:“还请王爷和公主殿下不要误会,我家王爷不是托大不肯与您二位相见,而是,刚刚按时辰服了药,大夫让静药一个时辰,因此上才怠慢了二位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龙云寒轻轻一笑,气度温和、亲切,“王总管此言差矣,本王与王弟、公主都是亲兄弟,亲兄妹,何来怪罪一说。王弟此次若能治好顽疾,乃是天大的好事,我这个做兄长的高兴还来不及,哪怕是再等上几个时辰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旁的云汐公主也点头称是,只说等等也不妨事,自己原本也无事可做,前厅又凉快,让云漠哥哥先歇息歇息,等他好一些自己和寒哥哥再去看他。只是为何不见良岫嫂嫂?

第一百九十三章 良岫嫂嫂

王安听了公主的话,还是一阵犹豫,王爷刚刚喝了解药,其实就是王妃刚刚割腕取了血,王爷的疼痛刚刚减轻,王妃那里却得吃药,需要恢复更长的时间。叙话说家常对于常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这两个人,任哪一个都是很难出来招呼客人的。

王安正在犹豫,却见青禾前来,道:“漠王爷请寒王爷与云汐公主移驾宜康殿。”

要见到小哥哥了,云汐很是欢喜,起身蹦蹦跳跳地跟着青禾就走。

龙云寒依旧是不喜不怒、怡然自得的贵公子模样,自己转动轮椅向门口走去,却早就有人上来,稳稳当当搭起轮椅将他抬出前厅,又一路推着送至宜康殿内。他并未执意要自己走,有人推着自己也不觉得拘谨,无论如何这寒王爷龙云寒,都是欣然接受,就如同他面对自己的命运一般。

宜康殿内,依旧是药香缭绕。

龙云漠坐在床上,深蓝色的锦被蒙住大半个身子,肩上还披着一件衣衫。明明是酷暑天气,这宜康殿内却有些寒意袭人。

“小哥哥,你可好些了?汐儿可担心你呢!”云汐公主一见龙云漠,立时显出小女孩儿撒娇的可爱神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拉住王爷向她伸出的手臂。

龙云漠竟也露出少有的宠溺表情,“天气如此炎热,你却跑来做什么?被大太阳晒着了,一会儿又喊太阳穴疼。”

虽口里如此说着,却依然欢喜,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待看到坐着轮椅前来的龙云寒正一脸沉静,微笑着望着自己时,龙云漠倒也未漠然视之,“三王兄行动不便,何苦亲自前来,只派个人来问问便是了。”说着早有侍女为二位殿下端来解暑的汤饮。

“漠儿,这样说话总是太过客气,反而让人感觉疏离。我们本就是亲兄弟,弟弟生病了,岂有哥哥不闻不问的道理?”

说话间,手中一把无画无字的素扇轻摇,拂过他白皙的面颊,扬起垂于面颊两侧的垂杨般的发丝,仿佛带着仙山云气。云汐公主却不管他二人互相客套,开门见山问道:“小哥哥,为何不见良岫嫂嫂呢?自从你们成婚,汐儿还未见过良岫嫂嫂,你就让汐儿见见她吗!”

说着,就撒起娇来,不停地摇着龙云漠的胳膊。

“汐儿不要淘气,你没看到你小哥哥脸色如此苍白?不要闹他了,要见你王嫂不必一定非是今日。”龙云寒不急不缓,轻轻抿了一口凉茶。

“可是……”这云汐公主倒也不是个任性、喜欢无理取闹的,见三哥如此说,又看到小哥哥果然是面色惨白,虽盖着被子,披着衣服,他的手臂竟还是冰凉的。也就不再坚持。

龙云漠却淡淡一笑,“汐儿莫听三王兄吓唬你,我哪里就弱成那般模样?只是你这良岫嫂嫂长相丑陋,怕你见了会害怕,所以一直没有与你相见。”

“小哥哥惯会说笑,汐儿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母妃说良岫嫂嫂端庄文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父皇说嫂嫂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女子。母妃和父皇都说让汐儿向嫂嫂学呢!”

“她哪里有那么好,是父皇母妃谬赞了。”

“还有呢,还有人说嫂嫂锦心绣口,文采过人;有的说她有男子心胸气度;还有的说她医术法术都了得,能起死回生;还有……”

“好啦,汐儿,你这哪是说的云良岫,分明是个神仙!不要听人谣传,不是真的,不要信以为真。你良岫嫂嫂就是个普通人。既然你想见她,那就见见吧!”

龙云漠对青禾道:“去问杏轩请王妃前来,就说三王兄与云汐公主来了,让她来见见客人。”

“是。”青禾答应着,出了宜康殿。

第一百九十四章 侠女青禾

青禾前脚离了宜康殿,后脚王安就追了出来。

“青禾姑娘慢些走!”

青禾停下脚步,“王总管有何事?”

王安赶上来,道:“姑娘这段日子在前宅伺候王爷,定是不知王妃也病了,且病得不轻,亏得两位洛大夫,这才刚刚好些。只怕到前宅来,会有些不便。”

“为何王总管不说与王爷?”

“王妃怕王爷担心,影响了疗毒,所以让杂家瞒着王爷和前宅的人。”

“既然病了,却瞒个什么?我这就去告诉王爷。”青禾是个练武出身,身上有侠女风格,不似一般女子做事优柔。

“姑娘慢些儿,听杂家把话说完了再定夺。”

“王妃殿下一再叮嘱杂家,不要告诉王爷,杂家也知道王妃有苦衷,所以才帮着一起隐瞒。如今若突然说给王爷,岂不是辜负了王妃殿下的信任?”

“那,王总管您说该如何处置?”

王安略一犹豫,道:“姑娘先去问杏轩,先看看王妃殿下的情况,若还好就以实情相告,若看上去不是很好,就说些其他闲话回来,王爷这里只有再想个主意给搪塞过去。”

“还有,若王妃同意前来,姑娘定要让殿下坐软轿来,还要叮嘱抬轿子的小厮,要仔细些,手脚要轻些。”

青禾虽然心内疑惑,却未说什么,只匆匆地答应着去了。

问杏轩内,良岫腕上的红布刚刚包扎好,那碗苦涩的紫黑色药汤子也刚刚灌下去,流月服侍她漱了口,吃了点蜜饯遮一遮口中的苦味儿,之后就躺在榻上静药,也是为了缓一缓因失血而造成的晕眩心慌。

流月和惜月精心伺候着小姐,一天一天掐算着日子,好在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儿,小姐就要熬出头了,这罪可算是受够了。若是王爷知道了是小姐救了他,或许对小姐还要好些吧?即便是不会与小姐夫妻恩爱,总不会因为小姐用自己的鲜血救了他而怨恨小姐吧?

这两个满怀痴心的丫头,又怎会知道小姐那绣了粉色杏花的衣袖里乾坤呢?

青禾自从那次随良岫去了莲花庵,见王妃并非自己之前认为的一无是处,只是依仗着宰相府的势力方才攀上漠王爷,也见了王妃如何冷静果断救人性命,不似一般的贵族小姐,只会卖弄容貌富贵,举止浮夸、矫揉造作。因此虽口上一句软话也未说,面上依旧冷冷的,但是心中暗暗生了敬意,不像之前那样厌恶良岫了。

进了问杏轩,见小丫鬟菊烟正在院子里剪竹子上的枯枝,便轻声问道:“菊烟,王妃殿下可在屋里?”

菊烟停下手,道:“姐姐来了?我家王妃刚吃了药,正在歇息呢,姐姐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这段日子一直在前宅照顾王爷,不曾来给王妃问安。不知王妃身体可好?”

原本青禾想托辞王爷挂念王妃身子,故派自己前来探望。转念一想,这谎话编得太勉强,不会有人相信,倒不如就说是自己来问安更流利一些。

菊烟听了,便凑近些轻声道:“姐姐不知,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王妃身子忽然变得极差,脸上都没了血色,路也走不得了,整日只是躺着。虽然那个洛大夫日日前来诊脉送药,却一点儿都不管用,反而一日比一日重。把流月惜月两个姐姐,还有我们几个急得不行。幸亏后来又请了洛大夫的父亲,给开了药,这才渐渐好起来,喜得我们直念阿弥陀佛呢!”

“王妃得的是什么病?”

“我们也不知道,王妃身子一直都是弱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待会儿殿下醒了,菊烟替我问安吧!”

说着青禾便要转身出去,却听屋内有人慵懒地问道:“菊烟,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仕女图

不等菊烟回答,青禾忙应声:“殿下,是属下青禾,打扰您休息了。”

流月从屋内挑帘子出来,笑着说:“原来是青禾姑娘,王妃说了,大热的天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说话?既然来了,就请姑娘到屋里说话吧,屋里凉快。”

“属下怕打扰了殿下歇息。”

“王妃已经醒了,姑娘还是进来吧!”

青禾也不谦辞,跟着流月进了屋。

檀香的气息很是清甜缥缈,这是问杏轩特有的味道,青禾对此并不陌生。

榻上的人儿,正半坐半躺,一袭白色青烟罗衣裙,绣了粉色杏花的衣袖半卷,露出一只皓腕和一小段雪白的手臂,一串菩提子挂在腕上,深棕色透着光亮的带着凹凸不平纹路的珠子,与洁白光滑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两相生辉,一卷书正被握在纤细的手里,靛青色的封面、暗黄色的书页,还有一屋子古旧的家具,与榻上之人格格不入又似乎很是契合。

青禾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若不是榻上之人面上戴着淡青色面纱,这说不定就是某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仕女图了。

流月给青禾搬了凳子,青禾不肯坐,只站着说话。

“姑娘这段日子伺候王爷已经很是辛苦,我这里很好,又何苦大热的天跑了来。”

“殿下,青禾说话不会绕弯子,青禾见您身子又瘦弱了些,听王总管说您生了重病,不知殿下您好些了没有。”

良岫喜她爽直的性子,知道她此次前来定是有原因的,因此道:“我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挂念。不知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听良岫如此说,青禾也笑了,“属下知道殿下也是爽快人,不拖泥带水,那我便直说了,寒王爷与云汐公主前来探望王爷,云汐公主说什么也要见一见殿下,说是自王爷与您成婚,她还没有见过王嫂。王爷最喜欢云汐公主,因此就答应了,特让属下来请您去会客。只是不知,殿下的身体是否适合会客?”

听青禾如此说,良岫道:“我已好多了,可以去前宅。”

“如此那属下这就让人去备软轿。”

“如此甚好。”

良岫知道自己的身子,目前是很难走到前宅去了。

“可是,小姐,您刚刚吃了药,方才还在说身上无力,这天又热,去前厅会客……奴婢怕您受不住……”一旁的惜月很是担忧。

“惜月多虑了,只是去说一会儿话,又不用什么力气,不妨事。”

“既然不好推辞,我就陪小姐一起去吧,惜月将那放着解暑药丸的小葫芦拿给我。你在家里熬好冰糖莲子羹,不要忘了放大枣。还有,让菊烟中午熬粥时记着别放绿豆了,会破了药劲儿,那药就白吃了。”惜月连声答应着流月。

流月嘱咐完了,与惜月服侍着良岫换了衣裳,便拿好团扇、巾帕、药葫芦等物,与青禾搀着良岫出了问杏轩,坐上备好的软轿,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轿子,青禾与流月一左一右跟随着,往前宅去了。

惜月见拦不住,目送他们去了,也只有叹口气掩了院门。回头看见小福子正在帮菊烟收拾从竹子上剪下来的枯枝败叶,便招手喊他,小福子赶忙儿跑过来,“惜月姐姐喊我什么事?”

“小福子,我还是不放心小姐,不如你也跟了去,有什么事也好照应照应,这样我也放心。”

“好咧,姐姐只管放心,包在小福子身上!”说着将手中扫帚交给菊烟,就追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妒寒王

惜月见小福子干脆利落,不觉笑了,“这几个月小福子的性子也开朗爽快了不少呢!”

余嬷嬷从南房里出来,端着一盆刚刚洗过的衣服出来晾晒,惜月见了忙过去帮忙。

“可不是姑娘,自从王妃回来,咱这问杏轩里哪一个不欢喜?王妃待咱们下人如同亲人,从不朝打暮骂不说,还体恤关怀,咱们都不是不知好歹的,怎会不感激?前段日子小福子的祖母去世,王妃不光打发他回家帮他母亲打理丧事,还让他带回去发送银子。这还不说,听说王妃知道小福子的寡母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艰难,还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让他母亲开了个小吃铺子养家度日。姑娘你说,这小福子能不高兴?能不尽心尽力服侍殿下吗?”

“嬷嬷说的事,我听了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小姐一贯如此,对别人慷慨。你们可看见这月例银子,她有几个钱儿是花在自己身上的?”

“恩恩,姑娘说的是。”

“咱家王妃都病成这样了,王爷还要让她去招呼客人,真是的。”菊烟边扫地边愤愤不平。

“小丫头子发的什么牢骚!王爷又不知道王妃的病,怪不得王爷。”余嬷嬷说道。

“不知这寒王爷与云汐公主是个什么来历?”

“姑娘有所不知,这两位贵人来历可不小。先说寒王爷,是后宫中唯一与贤贵妃平起平坐,且比贤贵妃封贵妃还要早的冯贵妃的独子,长得是美玉般的一个人儿,又文雅又爱读书,性子也和善,当初圣上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寒王爷。可惜的是,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双腿就不会走路了,从那时起就坐轮椅直到如今。”

“哦?这寒王爷长得不会比洛梵大夫还要好看吧?”

听菊烟这么问,余嬷嬷不禁笑了起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子,你才见过几个人?那洛梵就是个毛头小子,顶多算是清秀些,哪里能跟寒王爷比?据传说,有一次寒王爷坐着马车去访友,走着走着,一阵风把车帘给掀了起来,露出了他的脸。一时路上的姑娘、媳妇、贵人、小姐,都被晃得花了眼,都争着挤着往车里看,一时将一条宽敞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女子离得远,看不到王爷的脸,竟急得摘下头上的花儿朵儿还有篮子里的果子纷纷抛进王爷的马车。还有哭的、闹的、昏倒的,那可是一通乱呦。要不是京兆尹派了好几队兵士前来疏散,只怕是王爷的马车要被围上三天三夜呢!”

“嬷嬷,您说得可是真的?寒王爷真的有这么好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皇城里有不少女子为了寒王爷终身不嫁呢!”

这小菊烟的脑袋瓜儿可就不够用了,想不明白一个人会好看到什么程度,才会让那么多女子神魂颠倒,以至于发昏?哭闹?不嫁?

惜月想这嬷嬷说话难免会夸大,但是为了不驳她的面子,就没有质疑她。

“后来这寒王成婚了吗?”

“那是自然,听说是文远侯亲自向圣上和冯贵妃来求的婚,将自家的嫡二小姐嫁给了寒王爷。就是现在的寒王妃。”

说到这里,余嬷嬷竟叹了口气,“唉!这老天有时候也会妒忌太出色的人,本来圣上是打算让寒王做太子,可是这一病把个太子之位给弄丢了。这寒王爷与王妃成婚也有六年了,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王爷又不肯纳妾室,只急得冯贵妃见了他二人又是哭又是骂,也是无可奈何。”

“嬷嬷对这些皇家的家务事倒是知道得甚为清楚呀。”

听惜月如此说,余嬷嬷尴尬地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云汐公主

“姑娘莫要嘲笑我这老婆子,我也是年轻时从宫中出来的,尽管是在浣衣局只不过待了不到两年,可是,对宫里的事却分外上心。”

“嬷嬷只说了寒王爷的事,还没说云汐公主呢,怎的就说起您自己来了?”

菊烟的话让余嬷嬷和惜月都笑了,“姑娘你瞧,这丫头嫌我呢!”

“人家只是想问问云汐公主的情况吗!”

“好了,好了,这云汐公主是贤贵妃的小女儿,本来贤贵妃在云汐公主之前还有两个小王爷,可惜的是两个小王爷都在四五岁上夭折了,只落下个云汐公主。云汐公主比咱们王爷小十岁,王爷在贤德宫时与小公主感情很好,就是现在,王爷也是很宠爱云汐公主的。”

“怪不得王爷一定要让王妃去见她呢!”

“这小公主很受圣上宠爱,爱撒娇,有点儿小脾气,不过性情还是不错的。”

几个人在问杏轩有说有笑地议论着皇族家事的同时,良岫就正坐在貌比潘安宋玉的寒王爷和最受王爷宠爱的云汐公主面前。

一路的颠簸和暑热,让良岫一阵阵头晕目眩,额上冷汗直冒。

龙云漠的憔悴在良岫的预料之中,良岫的虚弱无力却完全出乎龙云漠的意料。

碍于龙云寒和云汐在面前,龙云漠不便开口相问,给良岫介绍了两位贵客,良岫与他们见了礼之后,便让她坐下说话。

云汐却不曾看出良岫嫂嫂的不适,却拉着凳子挨了良岫坐了。望着良岫的面纱,左看右看,“嫂嫂,天气如此炎热,你还戴着面纱,不热么?”

人们对自己的面纱感兴趣,良岫早已习以为常,只好勉强笑笑,说道:“多谢公主关心,我这面纱是用一种特别的蚕丝制成,因此戴在脸上并不热。”

“我却不信,哪里有这样的蚕丝?”

“公主若不信,一会儿我便让侍女去拿两幅还没戴过的送于公主,公主一戴便知。”

“好呀!好呀!”云汐公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兴奋。

良岫看了一眼流月,示意她回问杏轩。流月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实在不放心小姐。但看见青禾对她点了点头,又见小福子也候在帘子后面,只得低首向外走。

却不料被寒王爷叫住,“姑娘请留步。”

又对云汐公主道:“小妹淘气,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随便向王嫂要东西的道理?”俨然一副疼爱小妹的宽厚兄长模样。

转而又微笑着对良岫道:“弟妹莫当真,小妹淘气,弟妹不要惯着她。”

这一番言语,声音是如此好听,语气是如此温和,笑容如春花初绽般动人。让在场的每个人无不为之心中一动。

良岫不禁抬起眼睛认真地看了龙云寒一眼,才发现自己眼前坐着的是一位惊世绝伦的美貌公子!

良岫对男子的容貌,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凤随自恃容貌俊美,许是自小看得太多太久,良岫却不以为意,更看重的是他仙袂飘逸的风度和与他胜过兄妹的情意,对容貌反倒不十分在意。

龙云漠也是个清俊高傲的男子,府中人人都道王爷英俊,良岫倒认为,和善之人容貌自然柔和动人。

如今,眼前这个男子,却告诉了良岫何为貌比天人。不能不说,良岫确实被这张脸晃了眼睛和心神,甚至呼吸都为之一顿。

然而一刹的惊艳,瞬间便熄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良岫却非好色之人。在良岫心中,容貌不过是人的表象,是一副皮囊,真正重要的是藏于皮肉骨骼之下的,那颗不停跳动的,叫心脏的那个东西!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雪岩蚕丝(一)

那一刹的惊艳,没能逃过龙云漠的眼睛,也没能逃过龙云寒深沉幽黑的眼睛。

只是二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

一个冷下一张脸,另一个却微微一笑。

“王爷,不必太谨慎,不过是两幅面纱而已……”良岫喘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以便让人听不出自己因虚弱说话的气息都不匀的情况。可是,这也没能逃过两位王爷的耳朵。

不过,一位是眼睛紧盯着她,表情更严肃;另一位却垂下眼睛,嘴角露出不易被人察觉的意味深长的笑纹。

“哪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云汐公主不嫌弃就好。”

良岫尽量缩短说话的内容,忽然很庆幸自己戴着面纱,不然,这惨白的脸色,岂不是让周围的人都看到了?

“流月,快去。”

流月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良岫嫂嫂,汐儿听说你诗做得好极了,清江游宴时,你九步成诗,太子哥哥都甘拜下风呢!你就写一首送给汐儿如何?”

云汐公主倒是不认生,与良岫挨得更近不说,还抱住了良岫的一条胳膊,亲昵得很。

良岫心中并不讨厌她,只是自己太虚弱,实在支撑不住她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又不好推开她,只得勉强忍耐,汗水却无法掩饰地湿了鬓角。

除了云汐,屋内所有人都看出了良岫的异样,青禾悄悄走到良岫身后,以为良岫打扇为掩饰,悄悄用一只手撑住良岫的后背。

“汐儿,给三哥再倒一杯凉茶,你小哥哥这里的茶,比我王府的好喝呢!”

云汐听了虽然不乐意,但是也没推脱,站起身到桌上拿了茶壶,果然给龙云寒倒了一杯。

正要坐回去,却被龙云漠叫住:“汐儿,过来,坐我身边,我要问问你,前些日子你说要读,不知读得怎样了?”

“小哥哥,汐儿读了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读,汐儿就会困呢!”

大家都笑了。

“汐儿还要多读书,女孩子不读书就会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你要向你良岫嫂嫂学呀!”

“三哥哥说得对,所以汐儿才要向良岫嫂嫂学习写诗呀!”

“写诗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急不得的,汐儿以后慢慢跟着良岫嫂嫂学习,只要用功一定会和良岫嫂嫂一样有才华的。”

“云汐公主万不可跟我学诗,我写诗只是随性而为,并不注重平仄与格律,所以云汐公主只当玩笑吧!”

“写诗若不能表达真性情,再华丽的词汇、再工整的对仗、再精巧的格律,也不过是一个空壳子。”

素白折扇,缓缓轻摇,那随着扇底之风而来的声音都是那么温和好听。这让良岫蓦地记起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只是面前这位世上无双的贵公子,只能端坐于轮椅之上,或许永远都不能悠然踱步于桑叶婆娑的阡陌之上了。

不觉地便多了些同情之心,眼光也便难以从他看似明媚实则幽怨的脸上挪开了。却一转眼看到床上的龙云漠,正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良岫虽知他始终对自己心存不满,可是为何这一次的眼神里似乎透出的不是怨恨却带着些儿醋意?这着实令良岫不解。

说话间,流月已将面纱拿了来,云汐看了新鲜,忙忙儿地接了过来,举在眼前看,又戴在自己的脸上。之后惊讶地对龙云寒大声说:“三哥哥!这面纱果然像良岫嫂嫂说的那样,戴在脸上竟然凉丝丝的,一点儿也不热呢!”

“是吗?”龙云寒笑了,“汐儿拿来我看看。”

接过云汐公主递过来的面纱,白皙修长、毫无瑕疵的手指轻轻捻过光滑的丝绸,丝绸与素手,素手与丝绸是那样的和谐,似乎这手就应该握着这轻软如烟的丝绸,而这丝绸之所以被织出来就是应该被握在这样的一双手中。

“雪岩蚕丝?”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抬起眼睛看着良岫,轻轻说道:“这,确是十分珍稀。”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雪岩蚕丝(二)

“这确是用雪岩蚕丝制成的。”良岫见他识得此物,便实话实说。

“雪岩蚕丝?什么是雪岩蚕丝?汐儿怎么没有听说过?”云汐公主可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汐儿没听说过的还多着呢,想我大夏国疆域广袤,地形多样,何等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这雪岩蚕丝其实就是北地雪山上,沿着雪线生长的一种低矮的桑树,叫雪岩桑树,那树上有一种极小的蚕叫雪岩蚕,这种蚕所吐出的蚕丝就叫雪岩蚕丝。”龙云漠是对云汐公主解释,眼睛看的却是良岫。“可是,因为生长于严寒之地,这种桑树的成活率极低,生长速度极慢,生长过百年的树也不过二三尺高。”

“这雪岩蚕就更珍惜了,每年春末才孵化出来,蚂蚁般的小虫子需从较温暖的山脚处向山上爬,两日之内必须找到桑树,如果走错方向就会饿死。同时,路上还有鸟雀虫蚁等天敌等着饱餐一顿,所以绝大多数蚕虫在找到桑树之前就死去了。然而到达目的地的都是最强壮的和最灵敏的。”龙云寒接着龙云漠的话茬说下去,把个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的云汐公主听得入了迷,也不叽叽呱呱地说话了,凑到三哥面前出神地听着。

“雪岩蚕爬到雪岩桑树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吃特吃,快速地生长、蜕皮,在八月之前要完成四次蜕皮,然后吐丝结茧,因为雪岩蚕个头小,所以结出的茧子也只有豌豆大小。很快,银蓝色的小蚕蛾破茧而出,在第一场雪降落之前飞离桑树,飞到山脚下温暖的树林草丛里产卵,并将卵埋在泥土之下,之后便纷纷死去了。第二年春天到来之时,便又是如此循环。”

“那么就是说,这种蚕丝得来不易?”云汐公主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汐儿说得对,这蚕丝得来十分不易,雪岩桑树生长在酷寒之地,数量稀少,雪岩蚕也是如此,结出的蚕茧数量有限,且很小。同时还要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去如此高寒之处采集蚕茧,剥茧抽丝,攒齐了丝线之后还要巧手的织女将一根根短短的蚕丝接好、染色、织布,仅你手中这一小方布料,大概就要用上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啊!你说,是不是得来十分不易?”说完这番话,龙云寒与龙云漠齐齐看着良岫,眼光里的含义却完全一样——是谁为了你甘愿冒如此大的危险,这是何等样的情意?

良岫也和他们一样疑惑,只得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们。

云汐公主捧着面纱的手更加小心翼翼,望着面纱,又抬头看看良岫,忽然走到良岫面前,不好意思地说道:“良岫嫂嫂,请恕汐儿不知,只顾得顽皮才跟你要了这面纱,既然这面纱如此珍贵稀有,那——汐儿还是不要了,还给嫂嫂吧!”说着伸手将面纱递还给良岫。

良岫看着云汐公主可爱的模样,就拉着她坐在那只她自己搬过来的凳子上,“云汐公主若是喜欢就拿去戴吧!我这里还有几幅,这种丝绸虽难得,却很结实耐用。”

云汐见嫂嫂真心要将面纱送与自己,自是很高兴,又见良岫虽清瘦,却皮肤白净、眉眼秀丽,不像人家说得丑陋不堪,于是便问:“良岫嫂嫂,你为何总要戴着面纱呢?尽管这面纱轻透凉爽,总不如不戴舒服。”

良岫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心中苦笑,自己听到这个问题已经无数次,也解释了无数次,这次,依旧不能避免,于是深吸一口气说道:“公主说得是,可是,我的容貌丑陋,不戴面纱只怕是会吓到你。”

这话里有玩笑,更多的是无奈。

“汐儿倒并不觉得良岫嫂嫂丑,反而觉得良岫嫂嫂更温柔可以亲近,就像太子哥哥说的锦心绣口,冰雪聪明。”

第二百章 绿豆百合冰糖粥

这话一出口,可是让床上的龙云漠眉梢猛地一跳,怎的又和那龙云胄扯上了?

云汐还要说下去,却被龙云寒拦住了,“汐儿,咱们出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圣上与母妃该担心了。客走主安,咱们走了,也好让你小哥哥和良岫嫂嫂休息。你小哥哥的病才刚好些,不要累着他。”

云汐也是个懂事的,听了龙云寒的话,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向龙云漠和良岫告辞。

良岫二人与他二人客气挽留一番之后,良岫在青禾与流月的搀扶下,带着众人将两位贵客送出府,眼见着他们的马车走没了影儿才回来。

正在犹豫是去宜康殿,还是直接回问杏轩,却见一个着红衫的小丫鬟笑盈盈地过来,说王爷请王妃移步宜康殿,王爷有话跟王妃说。

这倒是正合了良岫的心思,原本刚刚在宜康殿内见了龙云漠,看他身子虚弱怕冷,想问候一番,又碍于寒王与云汐公主在旁,若按照礼节来问候,会让客人觉得奇怪——二人原本是夫妻,日日相伴,怎的还像是主客之间的嘘寒问暖呢?因此,良岫便未多说什么。送走客人之后想去问候,又担心无令随意进入王爷寝殿,会惹得龙云漠不高兴,可是直接回了问杏轩又觉得有些失礼,因此才会犹豫。

如今这小丫鬟的话,却给良岫解了围,于是两个侍女又搀着她回了宜康殿。

龙云漠歪在床上,刚才这一番坐起身待客说话,时辰可是不短,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因此便半躺着靠在靠枕上。

见良岫进来,便让她坐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还让丫鬟也拿了坐垫靠枕之类给她摆放好。良岫实在是太累了,因此也不虚伪客气便谢了座直接坐下了。

这时小丫鬟端了两碗绿豆百合冰糖粥上来,先给龙云漠呈上一碗,又端了一碗恭恭敬敬地递给良岫。

良岫见里面有绿豆,虽然记得洛诘与洛梵都叮嘱过流月和惜月不让自己碰绿豆,因为绿豆是性凉之物,且有很高的解毒之效。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自己喝的药更是药性与毒性各半,因此不能在喝药的同时再吃绿豆,会影响药效。

良岫有心不喝,可是又怕龙云漠起疑、追究,自己真的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救了他的命,不想这个高傲的男人觉得亏欠了自己,也不想与他今后有任何牵缠,自己将自己放逐的同时也是给了他自由和尊严。

于是,良岫缓缓地接过那只碗,犹豫了一下便向嘴边送去。

一旁的流月与青禾都是急性子。

“小姐,不能喝!”流月的话音未落,那一个已经上来劈手将碗夺下了。

这二人的举动让良岫吃了一惊,却让床上的龙云漠惊得瞪大了眼睛,道:“这两个丫头怎么了?怎么敢对主子如此无礼?还是以为本王给粥里下了毒?”

二人却齐齐跪在王爷床前,“王爷恕罪,奴婢们只是因为小姐身子病着,正吃着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让碰绿豆,不然就破了药劲儿,那药就白吃了,所以一时心急就没了规矩,还请王爷责罚。”

“你患了什么病?我也看你神色萎靡,清瘦了很多。”

“我,不过是体虚,气血不足,并没有什么大病。流月和青禾只是关心我,所以就有些夸张了,王爷不必当真,还请王爷宽恕她两个。”

“你先不必急着替她们说情,我问的是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不告诉我?今天何必要硬撑着来招呼客人?”

见良岫不语,还用眼神暗示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女,不许他们开口说话。龙云漠有些火大,“你二人先出去,本王有话要单独与王妃说。”

第二百〇一章 往后的日子

待两个侍女出去了,龙云漠开口问道,语气却和缓了许多。

“你以为我病着,躺在宜康殿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我身上痛,心里却明白得很。你患了重病,性命垂危,那洛诘名义上是请来给我看病的,其实不然,请他来是为了给你看病,你说是不是?”

良岫见他猜中了八九分,便也不继续隐瞒,站起身来就要行礼认错。这个举动让龙云漠又有些恼火,“你又要起来行礼说恕罪?你生病了又不是你的错,你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向我隐瞒。”

这句话制止了良岫的动作,她只好又缓缓地坐下去,说道:“王爷这段时日受的苦,我虽身在问杏轩中也能知道个大概,我的这病并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难受,但是并不会立刻要了性命,比起王爷的痛苦,我这也算不得什么。”

良岫常常佩服自己说谎却不心慌的本事,当然,这谎必得是善意的,不然会心跳脸红得厉害。

龙云漠坐起身,依旧怀疑地看着良岫,“我却不信,既然不妨事,怎的连沐泽与洛梵两位名医都不行,偏要请来那个洛诘?”

良岫听他语气,忽然有些想笑,又怕被他看见,只好忍着。

龙云漠目光敏锐,“怎么?我说的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良岫只是觉得王爷的这语气倒是与云汐公主很相像。”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漠也笑了,“你是说,我与汐儿都是被娇宠惯了的很霸道?”

“良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兄妹两个因一起长大,说话做事会有很多相似之处。”

听了这话,龙云漠陷入沉思,低低地说道:“良岫或许不知,一个人孤独地长大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自八岁母后薨逝之后便跟着贤贵妃生活,以为从此又有了母亲疼爱我,说良心话,相比其他人贤贵妃待我还是很好的。可是之后贵妃就接连生了两个弟弟,母亲爱自己的孩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我当时太小并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忽然又一次失去了母亲。”

龙云漠叹口气,“汐儿出生的时候,我已十一岁了,且莫名其妙地就中了什么血蛊之毒,每日痛得死去活来,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在某一天再也看不到早晨的太阳。

那段日子贤贵妃常在身边照顾,有时会带着刚出生不久的汐儿。汐儿小时候并不好看,头上没有几根头发,身子也瘦弱。可是她一看到我就会笑,伸出又小又软的手臂让我抱,虽然我浑身无力但是每次都会抱抱她,每当那个小小的身子依赖地躺在我怀里时,就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透不过气。瘦长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身侧的被子,关节发白轻轻颤抖,仿佛又经历了一番蛊毒之痛。

良岫顿生同情之心,鬼使神差地,将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柔软温暖的感觉,从手掌处蔓延开来,顿时包围了龙云漠的心。他反手将良岫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紧紧地,不想松开。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细细的线,在双手相握的同时,又将两个人连在了一处。一层泪雾竟不可察觉地蒙上龙云漠的双眼,他转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睛。

怕他尴尬,良岫垂下眼帘不去看他,轻轻说道:“王爷,现在好了,找到了能解毒的……药引和会解毒的大夫,王爷的毒一定会解了。之前受的所有的苦和痛,很快就会过去,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第二百〇二章 莫贪恋

龙云漠松开攥住良岫的手,又拍拍她的手背,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很喜欢汐儿,尽管后来封王立府,不再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依然常常进宫去看她。对她可以说是有些宠溺,她身上的小毛病其实都是我惯出来的,与父皇和贤贵妃无关。所以,今天当她执意要看看你时,我便顺着她让青禾将你请了来,其实也是想看看,你的病是否好些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虚弱,以至于说话都气喘。若是知道,我就不会让你到前宅来了。”

“云汐公主单纯可爱,也很善良,只是有些小女孩儿的娇嗔,不算是毛病。良岫喜欢,能够认识她和寒王爷也是良岫的荣幸,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不要和我说口不随心的客套话,认识他们也没有什么值得荣幸的。只是,我不明白,我故意给你那碗绿豆粥,你却为何不解释不拒绝,竟然真的想喝下去?你是否想过喝过之后的后果?”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大夫总是爱将病人的病情、药物的效果和不良的反应夸大一些。后果么,不过就是今天的这碗药白吃了而已。”

我就是奇怪你为什么无论什么都能忍耐?难道就不能说出不可二字?”

见良岫不说话,龙云漠继续说道:“我可是听说,你在清江游宴上连说两次不可,还说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龙云漠提起清江游宴,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可是越不舒服便越想提及,越想让良岫亲口说说她清江游宴的经历和对龙云胄的厌恶、不满之情,好像只有这样,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些。

良岫明白他对自己清江游宴时与太子的接触很是反感,更确切的说是敏感。自己如果回避此事,他反而会更加在意,不如实话实说。

“当时情况紧急,若不及时制止,只怕侍女的手和歌姬的一生都会保不住了。因此,良岫才斗胆开口。”

“那太子龙云胄……你是如何看他?”

龙云漠这么问,让良岫很吃惊,自己对太子有何看法?这话从何而来?

“太子……虽然人人都道他好色邪佞,视人命如草芥,可是通过这几次接触,我却发现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或许他那样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不知为何,一股酸意冒了出来,在心头徘徊不去。

“听你此言,你倒是很了解他呀!”

良岫知他话里有话,也听出了一丝愠怒,但是良岫还是要坚持实话实说,“良岫并不了解太子,也无意去了解太子,不过是说说自己真实的感受而已。”

“无论如何,今后要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还是那句话,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接受太子府的任何邀请,也不许靠近太子府半步。你可听清楚了?”

内容说得虽然严苛,语气却很是柔和,不像是命令,倒像是叮嘱。

良岫听了不得不点头答应,何况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和太子府再打任何交道。何况太子府里没了云良玦,也就更没有了打交道的理由。

“这半日,你定是累了,还是早点回问杏轩歇息,好好养病。别管大夫说的是真话也罢夸张也罢,一定要遵医嘱,不得自作主张。”

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良岫惊讶之余,不得不说有几分感动与温暖。

在回问杏轩的路上,这温暖竟在心中久久不肯散去。

摸摸怀中的圣旨,警告自己不要贪恋这短暂的温暖,而忘了自己一直追寻的那个人,那份宁静。

第二百〇三章 珍玉夫人(一)

宜康殿内,龙云漠慵懒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一会儿,沉思一会儿。

与云汐和寒王还有良岫说了半日话,的确令他有些体力不支。似乎自小他的神经与身体都是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就像弓上弦紧绷着,不敢松懈。因为自己要时刻准备着,与那些藏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咬自己一口的毒蛇进行殊死的搏斗。

但是,敌人的身份、隐藏的地点还有何时出击,他并非神通广大之人并不知晓,因此只能每时每刻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这样年深日久,都成了习惯。

这次疗毒的经历,却让他对人生有了另一种认识。

为什么要时刻将自己置于刀俎之下,该享受时光与生命时就要尽情享受,该给敌人迎头痛击之时就果断出击,而不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未知的危险,如惊弓之鸟,这样的保全一生又有何意义?

像今日这样慵懒的状态,自八岁起就是一种奢侈,从此要学会改变,活出自己的本真。

而良岫,自己对她的戒备早已解除,只是不知该如何安置她。就这样接受她,让她做玉儿的替身,填补自己心中的那一块空白?不可能!这对她不公平,对玉儿更不公平。

可是就这样将她一生捆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太残忍?可是放她自由?龙云漠想到这里赶紧甩甩头放弃这个想法,不可能!自己决不能放她走。为什么不能,他自己也说不清。

正在沉思,忽听殿外侍女进来通禀报,“珍玉夫人到了,王爷今天见吗?”

被打乱思绪的龙云漠,怔了片刻才听明白。这珍玉夫人自从自己病了之后,每日都到宜康殿外求见,也不管是否轮到她侍疾。尤其自己最痛苦的那日,清晨醒来,看到她睡在自己床边的地上,憔悴焦虑的样子,确实令人可怜。

想到这里,于是,对侍女道:“让珍玉夫人进来吧!”

珠帘轻挑,发出悦耳的珠玉相击的叮咚声。伴随着一阵淡淡的幽兰花香,衣袂翩翩的珍玉夫人,轻蹑无声地走了进来。

见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龙云漠轻声说道:“本王已经好多了,天气这么热,你身子又弱,不说待在自己的拙琴馆凉快,怎的又跑来了?”

说着,让她坐在一旁的春凳上,并让侍女给她端了温茶。

“你肠胃弱,不要吃凉的东西,喝口温茶吧!”

“谢谢王爷关心,王爷赏的人参妾身吃了,现在身子已经好多了。”这种关心让珍玉十分感动,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就好,若吃完了就让人告诉王安,不要总是不肯说话,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多谢王爷。”

珍玉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听说今天府里来了贵客?”

“什么贵客?不过是本王的三王兄和小妹云汐而已。”

“原来是云汐公主来了?妾身最喜欢云汐公主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没与她见面说会儿话,真是太遗憾了。”

“她来去匆忙,因此没有喊你过来,也没什么遗憾,等下次吧!”

龙云漠听着这些琐碎的话,有些倦了,边说话边拿起身边的书随意地翻看。

“妾身听下人们说,王妃殿下今日到前宅来了?”

“嗯,云汐要见她,本王让她来的。”龙云漠随口应着。

“王爷您病了这么久,这么重,王妃殿下都不曾来探视,更别说侍疾了。妾身想不明白……”

龙云漠皱起眉头,放下书,“好了,怎么又这样说?是本王告诉她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离开问杏轩。更何况,她这段日子也生了重病,这才将将好些。若不是云汐一定要见她,本王也不会让她如此热的天气里跑来前宅的。”

珍玉心中一颤,云汐?竟然是云汐要见她,云汐何时与云良岫这么要好了?一股不知名的滋味涌上心来。

第二百〇四章 珍玉夫人(二)

见王爷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淡淡的,珍玉识趣地退了出去。心中的不适之感却丝毫也没有减弱。

一向自恃清高,觉得能够看淡世间一切宠辱的珍玉,却不能平静地面对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漠王爷。

珍玉常常忘了与王爷初见的那日是发生在哪一年,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有一生那么久了。

王爷被一群人拥着来到梦香楼时,自己正坐在台上,自顾自地弹着古筝。

古雅忧郁,穿透人心。自己就喜欢这曲子,每次上场总要弹奏它,不管有没有人喜欢听,也不管妈妈在耳边的念叨:要多弹客人喜欢的曲儿,像这种听上去冷冷清清,让人要起鸡皮疙瘩的曲子还是不要弹的好。

台下的客人中,文人墨客还是不少的,因此能花大价钱点自己喜欢的曲子的人并不多。于是自己有选择曲目的很大的空间。

为了吸引客人,吊起客人的胃口,台子的四围皆垂薄纱帐幕,脸上还蒙着半透明的面纱。但是这不能挡住自已看向王爷的视线。

王爷表情冷漠地坐在座位上,身边都是衣着光鲜的贵公子,只有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白色衣衫,除了喝酒,他几乎没有往台上看过,也很少与身边的人交谈。可是,自己在人群中就独独只看到了他。

每当一曲弹奏结束,底下的人总是喝彩不断,其实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这喝彩的人里,又能有几人能听懂这曲子,听懂自己的心?更多的人是觊觎自己的容貌与身体,渴望着能与自己共度春宵,至于自己弹的是什么,弹得好不好似乎并不重要。

因此,珍玉并不奢求得遇什么知音,只管麻木地弹奏过这一晚又一晚,给妈妈赚够了银子,便可回到自己的屋子去忧伤、去幻想而无人打扰,自然也无人关心了。

可是,那晚偏就不能平安度过。

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肥胖的男人,大概是喝醉了酒,闹着要看看弹琴美人儿的脸,说自己几乎夜夜都来听曲,花了大把的银子,却连个脸都看不见,今夜如果还不让他看,他便要砸了场子,摔了琴,撕烂这美人儿的脸。说着便闹着要上台。

妈妈和龟奴们急忙过来劝解,他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扯下纱帐,眼看着就要到自己眼前。

这种事,自己见得太多了,对于这场闹剧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按照顺序自顾自地弹着琴,恰好,这时正开始弹奏自己的保留曲目,也是最后一曲。

那角落里,白衣的男子,被穿透了喧闹声的乐曲所吸引,竟抬起了头,眼光透过纷乱的人群看向自己。他蓦地站起身,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马上有几个体格精壮的年轻男子冲过来,只三下两下便将那闹事的男子拖了下去,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忽然,周围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了还在凄婉地唱着湘妃泪染青竹的千古传说。

王爷带着些许醉意,缓缓走上台来,在自己面前站住,许久,伸出手,手指轻颤着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俊朗的面庞上,全是失望,眼睛里的光也瞬间黯淡。

自己不知道,王爷是因为什么而失望。之后的日子里,每次揽镜自照,总是想在自己年轻美丽的容颜上,找到那晚令王爷失望的那个缘由。

“本王已经看到了你的脸,你想继续在留这里,还是跟我走?”

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也不想选择其他,跟他走吧!即便是天涯海角、餐风饮露也无妨。

妈妈敲诈了王爷一大笔银子,而自己,从此就住进了漠王府,住进了那个玲珑雅致的拙琴馆。从此自己有了一个家,也有了期待有了爱恋,更有了失落与伤心。

第二百〇五章 不死藤蔓

珍玉自从入了王府,便与之前入府的怜玉一样隐去了真名实姓改了名字。原以为自己从此便成为王爷的侍妾,可是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才发现,王爷只是喜欢听她弹奏古筝,那曲被翻来覆去地弹奏着。珍玉却不明白,这曲子有何样的魔力,竟让王爷百听不厌?

再后来,觉得自己就由王府的所谓夫人成了乐师,要替王爷谱曲,谱一首没有来由的、不知名的、说不清旋律的曲子。王爷记不清它的旋律,只告诉珍玉,要摄人心魄、夺人灵魂的曲子。珍玉哪里谱得出?却又一心想谱出来,想谱出王爷喜爱的曲子,留住王爷那颗冷冰冰的心。

珍玉并不像怜玉,听天由命随遇而安;更不像后来的念玉,天真更多于柔媚。珍玉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爱上了漠王爷,便要将他据为己有,所有的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人,都值得她防范。

自入府以来,珍玉能拿来做对手的人,似乎就是那个一嫁入漠王府就被软禁于问杏轩的云良岫了,而这个云良岫也是另一个她不能平静面对的人。

其实,珍玉也时时扪心自问,这挂着空名的漠王妃是否算得上是个威胁?王爷待她甚至不如对待府中的侍女丫鬟。

琼华殿的事自己听说了之后,竟然长舒一口气。看到怜玉的愁眉自己很是不解,这对她们三人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吗?为何为了这件事担忧?

云良岫被送往问杏轩的那日清晨,她比任何人都醒得早,站在院子里,清冷的初秋空气,一瞬间冷透了她瘦弱的身子,她打着颤,却不肯回房去,她要等着,等着听一个确切的消息——王妃住进了问杏轩!

看着东方天际的那丝嫣红的,铺得越来越广的霞光,心中的安全感也像那道霞光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可是霞光终会消失,因为太阳终将占据整个天空,什么霞光流岚、浮云虹霓都不过是天空的点缀,都是太阳的伴生物,一切都将湮没于它的光芒之中。

因此,珍玉心中的安全感不断上升,终于,在听到云良岫坠崖时达到沸点又在同时降至冰点,因为王妃坠崖的消息是伴着王妃替王爷挡了暗箭的消息同时来的。珍玉知道,自此,云良岫就会如一颗瓜蒌的种子,在王爷的心里扎了根。

珍玉记得小时候,曾有家人在她窗前种过一棵瓜蒌,这种可以入药的藤萝,一旦生根发芽很快就会爬满它能攀援到的任何东西,从此再难将它铲除,她曾经想尽各种办法想除掉它,因为它挡住了照在她窗前的月光。于是,拔除、铲断、火烧、沸水浇……

不久之后,不死的藤蔓又会缠上窗棂来,开出白色丝绒般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异香,结出绿色的可以治疗自己痰咳的圆形的果实。

无法消灭它,便去对母亲哭闹,定要搬到另一间屋子里住。母亲哄不住,便带自己去找父亲,父亲听了自己的哭诉竟然笑了,告诉自己不要钻牛角尖儿,为什么不想个好法子,既能让瓜蒌好好地长又能让自己看见月光呢?

果然不久之后,自己的窗子能看到月光了,而瓜蒌却蓬勃地沿着一个用竹竿搭好的架子向着另一个方向爬去。

后来的岁月里,珍玉一直在猜想,那个架子一定是父亲让人搭的,这是父亲行事的一贯风格,从不执拗,不将自己逼入绝境,正像他最喜爱的那句诗所写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样,不要一眼看去就以为自己的前方再也无路可走,绕一绕、试一试或许会找到一条路,通向一处更美妙的风景。

第二百〇六章 如何让她消失

可是自己还没来得及问父亲,一切就都变了,变得天翻地覆。自己的世界颠倒了,颠倒的世界也改变了自己的一切,父亲的为人之道并没有救了他和母亲的命,也没能阻止自己堕入泥潭。因此,珍玉并未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她要另辟蹊径,她就是要钻牛角尖,她认为只有钻透了牛角尖才有可能看到光明,才有可能呼吸到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的空气。

替王爷挡了那一箭的云良岫,在珍玉眼里就变成了那窗前的瓜蒌。不论她是生是死,她都在王爷的心里扎下了根,任谁都无法将她拔除,包括王爷自己。

多年在风月场所里的摸爬滚打和锤炼磨砺让珍玉太了解男人,没有哪一个有点儿责任感的男人,会将用血肉之躯和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女子忘掉,哪怕他并不爱她。更何况这个男人是王爷,这个大夏最具有男子汉气度的漠王爷。

珍玉知道自己输了,不管云良岫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王府,自己都已经一败涂地!

于是,她枯坐在自己的拙琴馆,将那些听来的关于云良岫的消息,一个一个铺在自己脚下的石榴花地毯上——王妃回府、验身;清江游宴九步成诗;卧病问杏轩;夜宿太子府;莲花庵救人性命;暴雨之夜王爷冒雨逃离问杏轩;还有,王爷疗毒的同时,她也患了重病,特意请了个洛诘大夫,这个男子直入问杏轩内室……

她每日不停地翻弄这些消息,想寻找破绽,寻找到不利于云良岫的蛛丝马迹。却鼓不起勇气来面对王妃,因此自良岫回府,她一直托病不敢踏进问杏轩半步。

那日,见云良岫自宫中见驾回府,要靠近宜康殿,珍玉便再也忍不住了,因为宜康殿从不属于云良岫,尽管它也从不属于自己。但是,终究自己还被允许进入宜康殿,云良岫却从未得到这个权利。见云良岫靠近,她立刻警觉地竖起了全身的刺,就像一个保护着自己领地的刺猬,要想尽办法将她赶走,哪里还管什么礼数?

云良岫安静淡然,却自有一种自己所难以企及的尊贵和威严。不卑不亢,不软不硬,淡淡的一笑之中,似乎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却并不揭露,好像也不在意。

这一切让珍玉,这个自恃清高的女子,有一种被剥了衣衫站在云良岫面前的羞耻之感。这让她情何以堪!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看透内心,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这个人又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和假想的敌人,在这个人面前自己还有什么秘密?还能隐藏什么?还有什么胜算?

自己该如何摆脱她?如何让她消失?如何让她永远不再出现在王爷的面前,就像永远沉入沼泽之中的人。

可是该如何做?一时也没有个主意,因为自己几乎见不到她。那么只有在王爷这里先做做功夫了。

却不知为何,王爷如此讨厌云良岫,却不允许旁人对他说她的坏话。每次自己话里话外抱怨王爷病得如此之重,王妃竟一次也不来宜康殿探视王爷,根本不能尽到一个王妃的本分时,王爷总是不自觉地袒护着她,若自己说多了,王爷就会显出厌倦的神色。自己是不是方法不对?已经变成了一个背后说人短处的乱嚼舌根的长舌妇?如若那样,岂不是毁了自己在王爷心中清高孤傲、多才多艺、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这或许,才应该是最值得自己害怕的吧?

既然这个办法是不可行的,那就不妨再换个法子。

第二百〇七章 隧道尽头

此后的几天,太子来府中探病,可是在宜康殿中与龙云漠说了不过一刻钟的话就出来,似乎是怕影响龙云漠休息,其实人人都知道,不过是他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太子离开宜康殿,来至院中,四处逡巡了一番。赞叹了几年不见院中的梧桐又高大茂密了许多,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只怕是要引来凤凰了。又望向后花园的方向,羡慕地说王府的后花园自己几年前逛过,澄玉湖比太子府的养莲池要好看得多,湖水也更清澈之类的话。

徘徊叹息良久之后就离开了,众人恭恭敬敬地相送,看着他的挺秀的背影洒脱离去,不知何故,人们竟都觉得太子的背影里似乎有些失落。

失落了什么,太子自知,他不过是想见见那个人而已。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根本见不到那个人,只是想离她稍稍近一些,站在她生活着的院子里,脚下的这块青石,也许她纤瘦的足也曾轻轻地踏过。能这样就满足了……

圣上也派了人来探望龙云漠,送了不少的名贵的滋补药品。同时,还特意赏赐给良岫昂贵的绸缎首饰,外加补气血的药材与食物。令府内众人甚是惊讶,还有拙琴馆中的嫉妒与愤恨。

后来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不少人,虽然话都说得亲切,礼物也甚为丰厚,但是来来去去的这些人里,或许更多的是来瞧热闹,探听消息的,真正关心龙云漠病情的人,寥寥无几。

在这迎来送往之中,不知不觉间龙云漠解毒已近尾声。仿佛走在幽暗漫长的隧道之中,看到隧道尽头的那点光亮越来越大,出口离自己越来越近。希望,让所有人都有点儿按捺不住地想要脚下的速度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王爷手臂上的两个会动的包,已经移到了手腕处,似乎挣扎得也更厉害了。龙云漠自己都能感到它们在里面左突右冲。

洛诘依旧每日来看王爷的手腕,眉头越来越舒展。他对洛梵和沐泽说,如无意外,再有半个月王爷的血蛊之毒便可解了,又让洛梵去寻两个不透光的陶罐子,罐子里放入干净的泉水。泉水每日都要换新的,以便可以随时拿来用。

洛梵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却不敢问,只是严格地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不敢有丝毫懈怠。

问杏轩内的惜月,自解毒那日起就数了九十颗红豆放在一只白瓷碗里,每日早起小姐取过血喝了药之后,惜月便从碗里拿出一颗,放进旁边的一个红釉小坛子里,眼见着碗里的红豆越来越少,坛子里的越来越多,惜月的阿弥陀佛也念得越来越多了。

流月虽然口里笑话她,但是暗地里对那白瓷碗里的豆子数目更是关心,也偷着数了又数。

对于两个丫头的举动,良岫不语,心里却又觉得好笑又十分感动。心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只是这屋子里的人,自己不能都带走,该怎么安顿他们是否要提前与王总管商议商议。虽然王安只是个王府太监,良岫却从未将他看做是下人,有时会不自觉地将他当做家人和亲人。

自己是王爷解毒药引之事他已知晓,是否自己怀揣和离圣旨之事也该告诉他,毕竟,自己只能带走流月与惜月,丢下这老的老小的小若不能好好安顿,自己又怎能走得安心?

可是该怎么告诉他才不会让他太惊讶,或是太失望?然而,自己的离去真的会让他失望吗?

不容良岫犹豫,事情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以至于王爷的病都无法再静养下去!

第二百〇八章 大夏太宗皇帝——龙萧

当今的大夏,建国已有五百年多。五百年前龙姓一族在首领龙萧的带领下攻入帝都冕阳城,昏庸无能的大梁皇帝梁罔帝,带领皇后妃嫔皇子公主脱冠去服,着白袍、献玉玺,跪地降伏,只求龙萧放过城中百姓,饶了自己的儿女妃嫔。

当时为隆冬时节,龙萧一身银色铠甲,血迹溅在上面,立刻凝结成红色的冰珠,这一路杀将过来,竟是银甲缀红珠,火光映照之下烁烁放光,煞是好看!

而银盔之下的那张脸,却美丽姣好胜过女子,几点血迹点缀在白皙的面颊上,如颗颗朱砂痣,看上去竟是如此妖娆。

森罗般的目光扫过跪在自己脚下的帝王后妃以及满城军民的脊背,最后落在一个纤瘦的背影上。心痛化作一道冷笑从弯月一样的嘴角溢出。

带血的长剑挥出,朱唇微启,好听如的声音,穿透了充满血腥气的寒冷的黑夜,也穿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所有的人都被赦免,唯独那个梁罔帝,那个不问实情、不听劝谏、听信谗言杀了龙萧一家六十三口,夺了他最钟爱的女子的罪魁祸首。将他九百九十九刀凌迟处死,首级割下传之天下,也是在向天下诏告:昏君误国害民死有余辜,如今这天下不再姓梁,而是姓龙!

龙萧夺了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那忠心耿耿辅佐梁罔帝登上帝位,却被奸人诬陷谋夺江山而落得身首异处的老父亲,封为大夏圣德高祖太上皇帝。

既然说我龙家欲谋朝篡位,不如就将这罪名坐实了罢!

这大好江山就是献给父亲、母亲以及兄弟叔伯一共六十三人的祭品。

那些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皇族贵胄,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到,龙萧竟赦免了他们,在西部边陲划出一块封地,盖了房屋,开垦出田地,名为遗城。龙萧将这些人安置于此,令他们躬耕纺织,自给自足,从此以后过上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有一个人却再也寻不到了,那个背影成了最后的诀别,任龙萧找遍整个世界,哪怕是掘地三尺却再也无迹可寻。有人说她将自己悬上三尺白绫,有人说她怀抱大石自沉江底,有人说她一把霜刃切开自己的喉咙血染白裳……无论怎样,龙萧从此失去了她。

龙萧,也就是大夏第一代开国之君大夏太宗皇帝,一时的仁慈,换来的却是自己一生的绝望和大夏国二百多年的边疆动荡。

梁罔帝的后人之中,有人不甘于曾属于自己梁家的帝位与江山落于龙族之手,于是与一直窥视中原的胡人暗中勾结、沆瀣一气,不时集结力量侵扰边境,掠夺财产粮食和人口,令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虽朝廷派军队进行剿灭,然而胡兵善骑射,个人作战能力极强,且作战方式随意不按常理出击,令善于排兵布阵作战的大部队很难对其实施毁灭性打击。再加上草原开阔无际,一旦敌人分散隐藏,则大军很难逐一消灭。这胡人见状更是变本加厉,由过去的十几年、几年侵扰一次到现在的年年都来骚扰一番。由掠夺财产人口,到占领土地城池,形势演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以至于成了大夏历代帝王的心头大患。

到了圣上临朝之时,却也正逢草原各胡人部落互相兼并、残杀最激烈的时候。

在这些部落中,实力最强的,便是萨拉部,而萨拉部的头领,年轻的尨降可汗只有十八岁,他骑术了得,善使大弓、用暗器,体力过人,且聪明机智、毅力非凡,同时胸怀大志。尨降可汗十四岁那年父亲老可汗被人暗杀,母亲悲痛欲绝为父亲殉葬之后,尨降便继承汗位,运用智谋带领部族一路杀伐攻略,仅仅四年时间便将一个小小的萨拉部落,推上了草原诸部之首的地位。

可是若想让自己的部落不被其他部落吞并和消灭,他必须不断充实自己的力量。然而草原贫瘠荒凉,各种资源极度匮乏,不去掠夺似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年轻的尨降可汗便打起了大夏的主意。

第二百〇九章 萨拉部落

不仅仅是萨拉部对大夏垂涎三尺,富庶的大夏国在周边异族眼中无异于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但是,这肉并非轻而易举便可获得。

十几年前,贤贵妃的母家兄长和侄子江承远父子异军突起,江家军个个英勇善战,如下山猛虎一般,经过一次又一次殊死搏斗,将草原诸部赶回大漠深处不敢轻举妄动有十年之久。

可是近三年以来,镇国公江承远年岁越来越大,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受伤无数,年轻时还能勉强支撑,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是每况愈下,以至于如今到了不能见风,一丝风吹来都会让他骨头缝疼,甚至阴天都会浑身疼痛不已,无法起床活动的程度。

他每隔半个时辰都要让家人到院子里去观察风力,若院中屋檐下的风马没有响,他便心情舒畅,也能让人搀扶着踱到门外廊子下面慢慢地走一走,身上自然是无论寒暑都要披上裘皮大氅。若是风马微动发出些微的声响,镇国公便会吓得周身一颤,赶紧命家人将他扶回房间,并迅速紧闭门窗,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是再也不敢出房门半步。

阴天下雨则更甚,未等雨来便开始提前痛,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是无力的酸痛,让他只觉百爪挠心,几乎要用头去撞墙。

这样的镇国公别说是上战场,就是镇国公府都是不能离开半步了。

然而,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大夏兵权是不能易主的,好在这镇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自己不行了还有儿子,于是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儿子,骠骑大将军江啸川身上。

令镇国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儿子江啸川竟然喜欢上一个胡人女子!

这大逆不道之事,令镇国公一时气急竟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地晕死过去。吓得妻妾家人哭的哭闹的闹乱作一团。然而,江啸川有着大男人的执着,和大将军的铁骨柔情,对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性命的胡人少女一见钟情,至死不改。

虽然老镇国公又是寻死觅活、又是家法伺候,甚至惊动了深宫之中的贵妃娘娘前来劝解。可是任你是唤了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是不管用的,这江啸川无论如何也要娶那胡人女子为妻,不然就终身不娶。

这件事气得江承远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出了个下下策,把江啸川从西北边陲调至西南溧疆地区。这样做虽然暂时阻隔了儿子与那胡人女子在一处,却让西北边陲的防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这不能不说是镇国公多年镇守边疆的一处最大的败笔。

这十年来胡人之所以不敢来犯,主要是摄于江家父子的神威,如今父子二人中一个年事已高久病不起,一个被调往他处。虽然三年前镇国公又派了自己的妻侄,时为虎贲中郎将的白逸鹤镇守西北。只是这白逸鹤太年轻,文雅有余,勇猛不足;聪明有余,稳重不足。几次与胡人交手都没有占得上风,却让对方摸透了自己的底细,因而三年来,胡人的侵扰又卷土重来,令圣上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也是时运使然,这尨降就是利用这三年大夏边疆防守松懈之时,多次率部劫掠大夏边民的粮草金银和人口,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却很难遇到强有力的对手,因此上萨拉部才渐渐强大起来,成为草原部落之首。

第二百一十章 假女素秋

可是就在三个月之前,这萨拉部落里突然来了个大夏族女子,自称有奇策可助尨降可汗一举吞并大夏,进而结束五国平分天下的混乱局面,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

这一切,只能告诉尨降可汗一人,因此必须面见可汗,不然任谁都别想让她开口。

十八岁的尨降,好奇心更多于称霸之心,于是让人将她带到自己的大帐。

女奴将这女子引入大帐后退下。尨降坐在铺了虎皮的宝座上向下看去,只见这女子年纪应在二十一二岁,头戴一顶草帽,帽檐上垂下白色的轻纱,让这女子的面容在白纱遮掩下忽隐忽现看不清楚。身上是一件不合身的半旧的灰布袍子,她手中拄着根木棍做拐杖,脚下的鞋子沾满泥土灰尘,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你说有奇策可以助我灭了大夏,吞并五国?本汗的野心没那么大,不过倒是很好奇想听听你的奇策究竟是什么。”

“大汗没有野心,却有雄心,更有能力。难道您甘心您部落中的子民永远生活在时刻担心敌人来侵扰劫掠的恐惧之中吗?可是,在这草原荒漠一日,便要提心吊胆一日,永远没有尽头。”

尨降自负地笑了,道:“想我萨拉部,乃是草原部落之首,试问还有哪个部落能有如此众多的人口、牛羊、金银?我萨拉还有最锋利的弯刀和最勇猛的战士,我的子民怎会提心吊胆地生活?他们是这片草原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你这陌生的女人,用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我,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若敢对我萨拉部不利,”

说着,尨降从腰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并将锋利的刀刃贴上女子的脖子。

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到,“信不信我轻轻一抹便会割断你的脖子,让你的热血像草原深处的呼雅女神喷泉一样,喷上我洁白的帐篷的四壁!”

冰冷的刀刃,尨降口中呼出的热得烫人的气息,都令这女子十分紧张,紧张自己的计划会落空。但是,想到自己对那人的承诺和不实践承诺的后果,她不得不故作镇定。

“大汗杀我,易如反掌。但是,大汗是否永远不会失手?永远如此睿智?永远如此孔武有力?让你的子民在你的庇护之下千秋万代都安然无虞?”

听她如此说,尨降心中一动,不觉慢慢收了匕首。

他再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个女子,虽然薄纱遮掩着她的面容,但是依稀可见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庞和红润的樱唇。

不自觉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上来。

他伸忽然出健壮的手臂,一把将那女子揽入怀中,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愣愣地抱着她。

那女子也不挣扎,却伸出手掀开了遮在脸上的面纱。

尨降生在草原,长在草原,见过的女子都是英毅刚健的胡人,因常年在风沙凛冽的草原大漠生活,女孩子的脸上都呈现出健康的黑红色。即便是从大夏劫掠来的人口中也有女子,尨降也都是看也未看就赏给手下那些精壮的草原汉子,看他们欢喜异常,自己也跟着开心,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欢喜。

如今,一张大夏族女子的脸与自己近在咫尺,自己竟怦然心动。

那脸上的肌肤白嫩如最新鲜的奶豆腐;两颊上的红晕就像清晨草原上的第一缕霞光那样粉艳;双眼灵动如圣湖那清可见底的湖水;红唇……看到那闪着樱红色光泽的嘴唇,尨降的喉咙咕噜动了一下。

忽然,他明白了,当抱着自己赏赐给他们的大夏族女子时,自己手下的汉子们,他们为何欢喜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副空皮囊

尨降的神态那女子看在眼里却面若止水,她平静地说道:“大汗,可喜欢这张脸?这副皮囊?”尨降的性子直来直去,坦然道:“是,本汗喜欢!本汗还没有娶亲,你就做本汗的大妃吧!如果你同意,今晚就可以燃起篝火、宰杀牛羊,让全族的人都来彻夜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庆祝我们的新婚。”

那女子却突然笑了,却笑得很僵硬,嘴角硬生生地扯起,脸上的肌肉却纹丝未动。“大汗有所不知,我的这副皮囊是空的,对于大汗的一统天下毫无用处。”

尨降可汗听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古怪。“此话怎讲?”

“大汗你可知道,在大夏国皇都冕阳城,有一人与我的容貌一般无二,却有着比我强上千倍万倍的神奇能力,能够助您登上天下霸主之位。大汗如果得到了她,就等于得到了全世界。”

这话说得尨降可汗心动不已。可是,大夏皇都距此数千里之遥,这远水解不得近渴。如今眼前的这个女子微凉柔软的身子就在自己的怀里,怎可轻易放过?

“大汗可知那女子的身份?”

“本汗怎知她的身份?本汗只知道你很美,本汗喜欢!”

那女子的声音透出无奈,一边挣脱尨降的怀抱,一边说道:“我曾经说过我的皮囊是个空的,冷的,那冕阳城中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温暖、美丽、柔媚似水,可以做大汗的大妃,为大汗生儿育女,更重要的是能……”

“更重要的是能助本汗成为天下霸主。”尨降接过她的话。

终于,他松开了她,用鹰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为何你要帮助我?我与你素不相识,有这样的好处你却为何不自己留着,偏偏要给了我?”

“我与大夏、与大夏皇族、与那女子有血海深仇,无奈我是一弱女子能做什么?有人对我说在草原深处有一位年轻英武的大汗,是草原上的雄鹰与猛虎,找遍整个草原和整个天下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有帝王之威,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成为整个天下的王。他,就是尨降可汗!”

女子似乎很疲惫,缓了缓继续道:“我从冕阳城一路风餐露宿走了来,吃尽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就是为了找到你。说真心话,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大汗,更是为了我自己。如若大汗无意于那个宝座,也无意于让自己的族人过上高人一等的贵族生活。我,只能向沙漠更深处去了,去找一处可以埋葬自己的墓地。”

说完,她哀伤地放下面纱,拿起丢在一旁的木棍,就向帐外走去。

尨降站在帐内,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忽然说道:“你所说的那个女子是个什么人?”

女子站住,嘴角上勾,溢出一丝冷笑。很快她掩藏住自己的表情,拄着木棍缓缓地转过身,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身子却忽然摇晃了一下,紧接着重重地倒在地上。

尨降见状急忙奔过去,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便将她从地上抱回自己的大帐中,又喊来族中最有声望的巫医盲眼婆婆。

盲眼婆婆伸出干枯如老树皮的手为那女子号了脉之后,却好生奇怪,自己活了快一百岁了,什么病情没见过,只是这个女子却奇怪得很,她根本就没有脉搏,身子也是冰凉的,如若不是她还在喘着气,还有大汗说自己刚刚和她说过话,否则,自己定会认为这人是个死人,而且,是个死了很久的死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跳的声音

带着满心疑惑,盲眼婆婆号过脉之后没有给她配药,只让女奴煮了一碗热羊奶,给她一点点喂了下去。

婆婆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便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出了大帐。

尨降见婆婆神色有异,在她身后跟了出去。

帐外此刻已是星辰闪烁,盲婆婆感觉到尨降跟了出来,问道:“大汗,你说为什么瞎子比明眼人的心更灵敏,更容易感觉到危险?”

“婆婆,尨降不知道。”

“那是因为人的眼睛有时候会欺骗自己的主人,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婆婆是说,那女子……”

“那女子,很是怪异,大汗还是离她远点,等她醒过来,早早地打发她走吧!”

“可是,婆婆,她只是个弱女子,长得很好看,尨降有些喜欢她。”

“我看不见人的脸,却能听到人的心跳。有的人心跳得像是在唱歌,在念诵经文,或是像山泉在流,像风吹树叶儿,这些都是善良的人心跳的声音。有的人心跳得像打雷,像狼嚎,还像鬼怪在哭泣,这是恶人的心跳。可是这个女人的心跳,我竟然听不到!不辨善恶,这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她能帮助我消灭大夏国,一统天下,等我做了整个天下的王,咱们族人就再也不用害怕敌人来掠夺和杀戮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可是大汗哪!那样的话,你就得先做别人的敌人,去掠夺和杀戮。这样一来大汗和那些被你所厌恶痛恨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尨降握住老婆婆的手,笑道:“婆婆,你老了,就像圣湖边的那棵老胡杨,再也长不出新叶子来了。您还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这打天下的大事,就交给年轻人吧!”

老婆婆抬起头,嗅着夜色苍茫中草原独有的气息,叹口气,道:“我能闻到不祥的味道,只希望太阳神和圣湖女神能保佑我们萨拉部落,不让女人失去丈夫,不让孩子失去父亲,不让母亲失去儿子,过平平安安的日子,过没有危险的日子……”

老婆婆嘴里嘟嘟囔囔着,在小孙女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尨降却陷入沉思,族人盼望的平平安安的生活,没有危险的生活,自己是否真的能给得了他们?

这躺在大帐里还未苏醒的女子,她所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敲击着他年轻坚强的心脏。

是的,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让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少,而只有消灭了所有的敌人才能给自己的部落和族人带来真正的安宁。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登上世界之巅,傲视群雄,让整个世界臣服于自己脚下更令人向往的事了。自己也许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那个女子所说的话。只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二天,女子醒来,告诉尨降可汗,她的名字叫贾素秋,出身于名门望族,父亲曾在京中做官。

接着,这个叫贾素秋的女子向尨降可汗哭诉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大夏国皇帝冤杀了她的父亲,并把她和母亲、弟弟发配到西部荒凉之地为奴。十二岁的弟弟和体弱多病的母亲受不了折磨半路上先后生病死了。她孤苦伶仃、独自一人,勉强挣扎到了地方,却得知自己要被送往军伎营做娼妓。原本想一死了之,可是想到冤死的父母和弟弟,自己若死了岂不是无人替他们申冤报仇了吗?于是抓住看守打盹儿的时机,便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在路上,她遇到了一位老人,是那位老人指引着她找到萨拉部落,找到了尨降可汗。而这位老人姓梁!

第二百一十三章 鸠占鹊巢

这贾素秋本就长得娇弱,再加之抽抽噎噎地一番哭泣,真如白莲承露,更是别有一段风流姿态。若是别的男子看了或许还好些,可这尨降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儿,哪里见过这个,看她落泪竟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只一个劲儿地说:“你不要哭呀!你不要哭!你喝口水……”

那贾素秋渐渐止了哭泣,尨降又递给她一条锦帕让她擦眼泪。待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便又对着尨降娓娓道来。

据贾素秋所言尨降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是自小就和大夏国九王爷龙云漠定了亲的,却不料宰相看中了王爷的权势和容貌,执意要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九王爷,那大夏皇帝竟然也应允了此事,于是圣上与宰相逼迫贾父退亲。被皇家退亲,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异于被休弃,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家前来求亲了。

一番虚情利诱之后,见贾父执意不退亲。宰相和皇帝便露出了真面目,竟然以莫须有的罪名罢了父亲的官职,将父亲投入大狱,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父亲不得已招认了强加在头上的罪名——向科考的举子出售科考试卷和答案。这是可不可饶恕的死罪!

父亲被秋后问斩!一家人被官卖为奴,落得个家破人亡!

“大汗,你知道,那和我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是谁吗”

尨降被她的述说打动了,他越发相信这个女子说的话是真的。

“那人就是鸠占鹊巢,夺了我的夫君九王爷的宰相嫡女,名叫云良岫!”

“云良岫?”

“对!就是云良岫!!就是因为她,宰相害死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她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喝干她全身的血!!”

一提起云良岫这个名字,贾素秋似乎就会无法控制情绪,就会产生深切的仇恨之情,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一旁的尨降都不由得心中一颤,为何如此美丽的女子会有狰狞如恶鬼的表情?

他眼里的惊讶看在了贾素秋的眼睛里,她赶紧收敛起自己满心的仇恨,换上一副可怜悲哀的模样,“对不起大汗,我一想起惨死的爹娘和弟弟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素秋失态了,还请大汗恕罪。”

“难道说,能助我的女子便是这个云良岫,你的仇人?”尨降有些不解。

“正是,大汗。”

“可是她不过是个贵族女子,又嫁给了大夏的九王爷,又怎能助我?”

那贾素秋诡异地一笑,道:“大汗可知道这世上有‘得凤随者得天下’之说?”

“本汗不曾听过,这凤随究竟是何物?”

听尨降这样说,贾素秋心里不由得起急,这人竟连凤随都不知道,还要跟他解释一番,真是麻烦。面上却依旧含着善解人意的笑,虽然那笑依然还是僵硬,“这原本是大夏与周边几个国家的传说,大汗生活在草原上,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既然是你们那里的传说,与我草原定是毫无干系,不知也罢。”

“大汗莫恼,请等素秋说完了,大汗再定夺是否有用。”

贾素秋上前十分亲密地挽住尨降的胳臂,莞尔一笑,拉着尨降坐在自己身边。把个少年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趁着这亲热劲儿,贾素秋便将凤随的传说说与了尨降可汗。待说到凤随寄主若与人成亲便可助那人成就帝王大业时,尨降问道:“莫非,那个叫云良岫的便是凤随寄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汗英明,那云良岫确实就是传说中的凤随寄主,我……其实对她一直戴着面纱本就心存怀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她是什么凤随寄主。我一次不经意间撞见她正在梳洗,将面上的面纱摘了下来,果然她的脸上有一个奇怪的金红色凤凰形印记,便印证了我之前的怀疑。”

“听你刚刚说并未见过这云良岫,只是因为被她夺了夫君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你们之前就认识?”

贾素秋有些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前后似乎有些对不上碴儿,让尨降这个聪明的少年发现了破绽。

第二百一十四章 白骨粉塔香

“大汗有所不知,在大夏国,贵族女子时常要举办赏花会、诗会、游春会等聚会,是为了让贵族女子有展示才华的机会,更是为了为皇家选择优秀的身份尊贵的女子以充宫帷。有些女子被选入宫做公主伴读、女官或者成为皇帝的妃嫔,有些就被赐婚给王侯成为王妃、侧妃或夫人。

因为素秋与云良岫都是官宦家的女儿,所以经常被邀请参加这些聚会,因此素秋曾经见过她,她总是戴着面纱,也清高得很,总是拒人千里的样子。素秋没有和她说过话,所以印象不是十分深刻。”

这话勉强将尨降打发了过去,可是紧接着尨降又有了疑惑,“可是这个云良岫已经和九王爷成亲了,那凤随的帝王之气岂不是已经渡到他身上了,我即便是寻来那云良岫又有何用?”

贾素秋嘲讽地笑了,“说来可笑,那九王爷根本不想和云良岫成亲,是圣上逼着他完的婚,九王爷十分厌恶她,至今没有和她圆房,所以现在谁得到她谁就会成为赢家。机不可失啊,大汗!”

不能不说,尨降的确是心动了,没有哪个男人在唾手可得的权力面前不会心动。可是盲眼婆婆的话犹在耳边,让自己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能太过信任,尨降对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也一直半信半疑,潜意识中觉得这个人不得不防。

这贾素秋在萨拉部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月,每日与尨降商量计策该如何进入大夏国,潜入冕阳城漠王府,将云良岫劫持到草原大漠的深处。但是,贾素秋却看出,这尨降似乎并不是很迫切地想做这件事。与劫持云良岫相比,他更乐意去为族人打猎并将猎物与族人分享。这让贾素秋很是焦虑。又加上总是有个半疯半傻的瞎婆子,似乎总在用那双只有白眼仁儿的瞎眼监视着自己。还要每天应付一个叫乌莎娜的八岁的小丫头儿对她的纠缠和好奇心。

这乌莎娜和她做女奴的母亲住在靠近寨子边缘的帐篷里,每天尨降都去看她们母女,对乌莎娜很是喜爱和宠溺,据伺候贾素秋的女奴说,小姑娘乌莎娜是老可汗与大夏族女奴的私生女,身份尴尬。

且大妃在世时坚决不同意将她母女收入大汗帐中,因此,大汗直到死也没能给她们一个名分,可是,尨降大汗十分喜欢这个小妹妹,因为除了这个小妹妹大汗再无兄弟姐妹。因此,在生活上对她们照顾得体贴入微,在整个萨拉部落,只有乌莎娜可以直入大汗大帐,跟大汗撒娇使性甚至蛮不讲理,大汗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喜欢得紧。

更令贾素秋焦急的是,她觉得自己的这个身子快要支撑不住了,走路开始困难起来,手和脚也越来越不听使唤。

她必须赶快找到那个人!

白天的炎热迅速褪去,草原的夜晚总是那样寂静而寒冷。

贾素秋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走出专为她搭建的帐篷,艰难地向远离帐篷的一处树林走去。她的身体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腿脚的不便让她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

她已顾不得许多,只想在这个身子崩塌之前,找到那个人。

终于来到这片黑漆漆的树林之中。风在树梢发出尖锐的叫声,好像有人正坐在那里一边摇晃一边不停地尖叫一般,听上去十分恐怖。

贾素秋早已忘了害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仇恨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却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的。

她早已将自己的全部交了出来,交给了一个同样被仇恨淹没了的男人,这个男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或许它正好和她心中的恶毒之恨两相契合,因此才能找到她头上来,让她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

贾素秋步履蹒跚地走进树林深处,将从怀中掏出一枚塔香,用火石点燃。一股带着霉味儿的香气散发了出来,闻上去难闻又令人恶心,好像这香是用什么死人之物做成的,掺杂着一丝腐臭气。的确如此,这里面确实加入了那个人用自己的白骨磨成的粉。只要点燃这种塔香,当白烟升起,他自然就会感受到。

“怎么?拿不下那个莽夫吗?”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那贾素秋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听到这个声音她心中大喜,急忙扭曲着身子回过身来,急急说道:“您可来了,原本您说过这个身子可以用上一年不会出什么大的变故,可是这仅仅过了一个月,我怎的就觉得这手脚都不管用了呢?”

“怎会如此?我看看。”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用苍白的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乌黑的葫芦,打开了塞子。

口中念了一句咒语之后,只见贾素秋周身一颤,目光忽然就直了。一道白光从头顶窜出来,犹豫了一下便又快速窜进了那人手中的葫芦里。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皮如画

就在白烟窜出的一瞬,那个眉目清秀如画的女子,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立时变得干瘪萎缩,就像一张纸片,噗地倒在地上。

那人扣上葫芦塞,将它挂在腰间。上前把那张“美女”从地上捡了起来抖了抖,将上面的尘土草屑抖掉,果真就像拿起一张纸一般。又前前后后地翻看了一番之后,低低地说道:“真是麻烦,也不见有何问题,或许是那个魂魄与这具肉身还没有融合好吧?”

说着,将那具他口中所谓的肉身摆放在地上,铺平整,便念念有词,手舞足蹈了一番,最后冲着它吹了一口浊气。

那纸片般的肉身竟刷拉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直挺挺地,四肢僵硬,脖子却像折了一般,头向身子后面仰着,后脑贴上了脊背。

若此时有人在林中,看到此番诡异之像,定会被吓个半死。莫说是人,就是草中的虫子,树上的栖息鸟儿都似乎是被吓住了,不曾发出一丝声息。

那人却喃喃自语:“莫非是脖子这里出了问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细如竹竿的白骨,上前扶起向后仰倒的脖子,将那个“肉身”的嘴掰开,把手和白骨一起从它黑洞一般的嘴里伸了进去,在里面左扭右转地捣鼓了半晌,终于将脖子支住不再下垂。

那人从“肉身”嘴里抽出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宛然如生的“女子”,直挺挺“站在”面前。因为刚才的修补,它的嘴咧得太大了,好像要将面前的这个疯子一样的怪人一口吞掉。

那人看到那张大嘴也觉得不舒服,用手将它的嘴用力捏住,等他再松开手,一张樱桃小口泛着水润的樱桃红的光泽,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此人又对它的眉眼衣衫进行了一番整理,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拔开了葫芦塞子。

可是葫芦中的那团白烟似乎并不想出来,等了一会儿见无有动静,那人有些不耐烦了。

喝道:“怎的还不出来?莫非是想变卦?还是想魂飞魄散?”

听了这掺杂了威胁与恐吓的话,白烟急忙从葫芦里飘了出来,化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跪在那人面前。

那人见状,口中念着咒语,用手点指了那白烟一下,白烟立时由团状变成细细的条状,不由自主地向空中腾起,到了半空又垂直下落,径直落进那直挺挺立着的“肉身”的头顶,并由头顶钻进了肉身之中。

忽然,那个僵硬的纸片儿变得饱满充盈起来,眼神儿变得灵动,手脚变得柔软,经过一番颤抖扭曲之后,一个如江南烟雨一般的秀美女子站在了那人的眼前。

那人怪眼一瞪,叫贾素秋的女子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怎么?本王的话你是不打算照办吗?忘了你是如何苦苦哀求于本王的了?”

“我没有忘记,是大王您从刀山火海之中将我救下,并给了我这个身子,让我重回阳间,得以有机会报得血海深仇。可是大王,这个身子既没有知觉,又容易崩坏,只怕是难以支撑太久,又怎么才能助大王您一臂之力呀!”

“你尽管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本王只是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肉身,才从枯骨山上这里弄一块皮,那里找一块肉,东拼西凑了一个你口中所描述的女子的仿制品。待那尨降可汗将你的仇家云良岫寻来,本王取了她的魂魄放进我的化魂葫芦,再将你的魂魄附进她的身子,到时候你的魂魄与她的身子合二为一,那时,你便是云良岫,云良岫便是你了。哈哈哈……”

暗哑却刺耳的笑声惊飞了林中的乌鸦,它们哇哇叫着快速逃离,转眼飞得无影无踪。

第二百一十六章 恶就是恶,坦然承认就是了

“谢谢大王成全。”

“不过,”那人话锋一转,“你可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本王,要说服尨降对大夏发动战争,夺了这大夏的江山,也要为本王报了灭国、凌迟、磔身之仇!”

“是大王,可是……可是那尨降就是个贪玩儿的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打猎,这一统天下的野心……不能说没有,说不十分强烈却是实情。”

“那你是干什么的?你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哪怕是用这个皮囊勾引他,让他迷恋上你,之后不就什么都听你的了吗?”

听了那人的话,贾素秋一个劲儿地摇头,“这尨降并不像大王想像的那样有勇无谋,他是个聪明且多疑之人,他始终并不十分信任于我,即便是被我的色相所迷惑有所心动,却不会成为贪恋女色而失去原则之人,大王还要再想个计策。”

这番话确实是贾素秋的真心肺腑之言,这一个月与尨降相处,她能够看出虽然他喜欢打猎、喜欢玩耍,孩童的天性还未泯。可是他爱自己的族人,时时处处为他们着想;虽然好胜好斗,但是对大夏国仅限于劫掠,却不以取人性命为要。这样的一个人,若想煽动起他的野心和欲望,不用些极端手段是难以成功的。

“你却说说,你有何想法?”

“我想,还需抓住他的软肋,找出他最在乎的东西,一举毁灭了它,之后嫁祸于大夏皇帝,这样一定能激起他复仇的欲望,劫持云良岫,灭掉大夏则指日可待也!”

那人忽然怪笑起来,笑声磔磔如刚刚吞噬了死鼠的鬼枭,令人汗毛乍起。

“没想到你果然狠戾无情,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呀!有你这等无情无心之人相助,何愁本王大仇不报?本王怎的早不知道有你这个人物?不然本王早就将你收入麾下,为本王所用了。”

“素秋也是被人伤害、羞辱,才不得已如此的。”

“算了吧!不要为自己找借口,恶就是恶,坦然承认就是了,何必再给自己擦上一脸受人伤害,被迫不得已的白粉,反而虚伪。说罢,你有何发现?说来本王听听!”

那贾素秋索性也不再装什么,正色说道:“尨降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叫乌莎娜,因为乌莎娜是尨降唯一的姐妹,所以他十分疼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如果大王能将乌莎娜从尨降身边抓走弄死,再嫁祸于大夏,不愁那尨降不对大夏起兵征讨,对大夏人痛下杀手!”

“这个主意甚好,还需你将那个小丫头子引出寨子,本王才好下手。”

“大王放心,素秋定不负大王所托。”

这二人,或者应该说,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邪魔恶鬼,定下了一条毒计,竟然要将肮脏的魔爪伸向天真无邪的乌莎娜!

别说是人,就算是鬼也会被他们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那寨子边的帐篷里,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八岁小姑娘正甜甜地睡着,梦里正与美丽的素秋姐姐在树林里捉着迷藏,素秋姐姐穿着雪白的衣裙,在树丛中穿来穿去,轻飘飘的好像可以飞起来离开地面。乌莎娜好羡慕,在后面不停地追着她,却怎么也追不上。刚要停下来,就听她在喊自己:“小乌莎娜,快来追姐姐呀!追上姐姐给你果子吃。”便又继续追逐。正玩儿得开心时,素秋姐姐忽然不见了,乌莎娜焦急地四处找呀找呀,不停地喊着:“素秋姐姐!素秋姐姐!你在哪儿?”

第二百一十七章 噩梦之始

正在着急的时候,忽听耳边有人在唤自己:“乌莎娜,我在这里,快过来呀!”抬头一看,素秋姐姐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冲着自己招手呢。乌莎娜开心极了,向她跑过去,扑进她的怀里。却发现,那个怀抱又冷又硬,素秋姐姐的两只胳膊紧紧地箍住自己,并且还在不停地收紧,乌莎娜觉得透不过气来,使劲儿挣扎着。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手上,黏糊糊湿哒哒的,带着一股腥臭气,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带血的腐肉,乌莎娜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她美丽温柔的素秋姐姐,已经变得狰狞可怖,一块块烂肉正从她的脸上身上掉下来,空洞的眼睛里早没有了眼珠儿,她咧开没有了嘴唇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的血肉模糊的大嘴,冲着乌莎娜呵呵地笑着,掺杂着血水和烂肉的臭烘烘的口水滴在乌莎娜的脸上。

恐惧和恶心让乌莎娜大哭起来,妈妈被惊醒了,急忙抱起乌莎娜,呼唤着她的名字,将她从噩梦里叫醒。醒来后的乌莎娜心有余悸,紧紧抓住妈妈的胳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口里喃喃着:“阿妈,素秋姐姐好可怕,素秋姐姐要吃了乌莎娜。”

“那都是梦,我的宝贝,醒了就一切都消失了,都好了……”

妈妈哼着悠长的草原小调,歌声驱走了黑暗与恐怖,让乌莎娜似乎看到月亮升起来,照得草原上一片通明。

乌莎娜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睡去,风从帐篷外的草原上呼啸而过,守在帐篷外的猎狗警觉地竖起耳朵,抽动着鼻子四处张望,喉咙里发出警告地呜呜声。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危险正在悄悄靠近。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提着桶到羊圈里去挤完羊奶,回来为还躺在毯子上睡着的乌莎娜烧奶茶,准备酸奶和肉干,还给她切了一小块儿平时不舍得吃的奶酪。让妈妈烦恼的是,面对这些最平日里最喜欢的食物,被妈妈叫醒的乌莎娜竟然提不起一点儿精神头。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噩梦太可怕,还让她心有余悸。可是,老人们说过了,不管多么可怕的梦境,只要一见太阳,就会像雾气一样消散的。奇怪的是,今天这个天天没心没肺只会开心大笑的八岁的娃娃,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将毯子厚厚地围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坐在那儿打蔫儿。

正当乌莎娜妈妈坐在帐篷外,在清冷的晨雾中向东方祈祷太阳神早日用利剑一样的光芒刺破笼罩着大地、模糊了道路的浓雾,将恐惧和噩梦驱赶出乌莎娜的心。这时,从浓雾里蹒跚走来了两个人。乌莎娜妈妈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她惊喜地发现,是盲眼婆婆由她的小孙女搀扶着向她的帐篷走来。

她赶快迎上去,还没等她说话,婆婆倒先开口了,“浓雾掩盖了草原上最干净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我这老婆子是来赶跑浓雾,喊我们的小乌莎娜回来的。快让我进去看看萨拉部落最纯洁的蔷薇花。”

“所有的梦都像溪流,它是有来源的。乌莎娜的噩梦既然来源于那个陌生的来路不明的女子,那么必须让乌莎娜远离她。”

等到盲眼婆婆为小乌莎娜祈祷之后,又将一株已经干了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草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乌莎娜的眼睛一亮,喊了一句“婆婆”,又转头看见妈妈在身边,便喊着“妈妈”,向妈妈伸出手,妈妈高兴得很,一把将乌莎娜抱进怀里。

“我的孩子回来了,谢谢您婆婆,谢谢您!”眼泪不觉地落下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乌莎娜不见了

“你这个倔强的女子,还是听尨降的话,早点儿搬到大汗为你们准备的新帐篷里去住吧!那里在寨子的中央,又靠近大汗的帐篷,这样乌莎娜能够得到更多的保护和爱护。你们住的地方太偏僻了,邪恶的东西很容易接近这里。”

“可是婆婆……”

盲眼婆婆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汗王和大妃已经故去四年了,从前伤了你的人已经化作尘土,你还咬着自己发下的誓言不放有什么用呢?不要再逞强了,为了乌莎娜,你也该软下来,像春天的柳枝,虽然还没发芽,但是已经变得柔软动人了。难道你们大夏族的女子都是这么倔强吗?”

“婆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乌莎娜好,可是,大夏族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说法,誓言就是誓言,怎么能说过就不算了呢?”

“你这个固执的丫头,你早已经不是大夏人了,你是萨拉部老汗王的女人,是受太阳神和圣湖女神保佑着的萨拉女人,所以要听婆婆的话,搬到新帐篷里去吧!乌莎娜的噩梦就会结束的。”

盲眼婆婆的劝说对乌莎娜妈妈起了作用,决定在望月就搬进新帐篷。可是谁能料到,危险就这样不容人躲避地来临了。

乌莎娜不见了!

她的一只带着血迹的小靴子被丢在密林深处,是乌莎娜最喜欢的小猎狗发现的。

妈妈抱着那只小靴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悔恨自己没能早听盲眼婆婆的话。女人们不停地劝解,男人们却跟着他们的大汗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他们几乎翻遍了每一片树林,每一汪湖水和所有的山沟洼地,可是乌莎娜就像草叶上的露水被太阳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了踪迹。

尨降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死了,他最最亲近的亲人,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妹妹不见了,这个打击他无法承受。睁眼闭眼,眼前都是乌莎娜的笑脸,耳边是她用铃儿般的声音唤他“尨降哥哥”。他像是一头受了伤的豹子,血红着眼睛,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时,一个人悄悄地走进大汗大帐,“不知大汗是否看到,这几日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总是在寨子外面转来转去?”

尨降听到那人的话,停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只见贾素秋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说什么?”他忽地站起身,一步跨过了面前的桌案,逼近贾素秋,“你为何不早说!”

贾素秋似乎被尨降吓着了,低着头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素秋并不知道这草原上的情况,也认不出不同部落的人。只是看他们衣着有些像是大夏人,神态有些慌张而已,大汗,素秋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是在附近打猎的其他部族的猎人,因此……未曾及时向大汗禀报,都是素秋的错,说着用绢帕拭起泪来。”

听她说得在理,尨降也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过分,说道:“不是你的错,本汗错怪了你,你不要哭了。”

“虽然大汗不怪罪素秋,但是素秋仍然心中有愧,没能保护乌莎娜免遭毒手,这就是素秋的错。不过,素秋为了赎罪,这两日也在四处悄悄寻找,想找到那几个人的踪迹,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昨天晚上,我看到他们从东北边不远处的一个山包里悄悄地钻出来,因此素秋怀疑他们就藏在那个山包里,这才急忙来向大汗禀报,请大汗赶快派人将那几个人抓来审问,也许他们知道乌莎娜的去向。”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探古墓

听着贾素秋侃侃而谈,尨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素秋小姐何时成了军师了?”

素秋一惊,知道自己表演得有些过火,赶紧收敛了一下。

“素秋只是因为找不到乌莎娜心里着急,就胡猜乱想。大汗尽管不信素秋的,那可以将那几个人带来问问,也许他们能知道乌莎娜的线索。”

尨降可汗虽满心疑惑,却也被素秋说的话打动了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那几人带来问问也未尝不可。

为了不打草惊蛇,换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带着自己手下几个身手最好的少年,背着弯刀,腰里挎着镖囊与匕首,趁着浓浓的夜色,悄悄离了寨子,向着贾素秋所说的东北方的山包悄悄摸了过去。

待到了山脚下,几个人无声无息地潜伏在茂密的草丛中,悄悄观察情况。

这山包与草原上普通的山包没有太大区别:山不高,外形柔和,山包上长满青草灌木。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上面在半山腰处有一个隐蔽在杂草丛中的山洞,洞中隐隐约约有火光透出。

一个少年想要起身去洞口处查看,却被尨降一把拉住,对他摇摇头,食指按在嘴唇上,然后冲着洞口附近一个被低矮的灌木遮掩的角落指了指。

那少年仔细看去,果然隐约有一团黑影,看上去好像有个人正蹲在那里埋伏着。

尨降用手势命令一个少年从后面迂回过去,自己则从正面悄悄靠近。

那人是在洞外放哨的,因草原上夜晚天气十分寒冷,他不得不抱着肩膀蹲在背风的树丛后,这样还暖和些。

忽然,他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睁大眼睛看时,竟是有一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正惊讶自己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一时竟然忘了喊叫,却看到黑暗之中,来人眼光一闪,犀利冷漠好像最凶猛的猎豹。待想起要大声叫喊给同伴发送消息,布不料后脑勺一阵凉风袭来,头上早重重地挨了一下刀把子,一时失去了意识,脸朝下便栽倒下来。

尨降一把接住他倒下来的身子,将他轻轻放到长草丛中,藏了起来。

几个人悄悄摸近洞口,拨开草丛向洞内看去。

只见洞里竟是一个墓穴,只是大概因为年代久远,里面的棺木尸身还有陪葬品早已不知被盗墓贼弄到哪里去了,只剩了洞壁上的模模糊糊的壁画描述着墓主人生前的日常生活。。

洞内点着一小堆火,几个身着大夏服装的男子正围着火,边吃肉喝酒边说着话。

“你说,圣上喜欢九王爷,干么吗不让九王爷做太子爷,偏选了个自己不喜欢的龙云胄做了太子?”

“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这种非议君主皇族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小心你的脑袋。”一个看上去是个小头头的男子命令道,“皇上想让谁当太子与你何干?你只完成皇上交给你的任务就好了。”

“可是,那巫医也奇怪,说是让咱们等他,把我们丢在这里三天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听了也纷纷表示奇怪和不解。

“让你等着只管等着,咱们是接了圣旨来的,不听安排又能怎的?”

几人听了他的话都垂下头去,默默地喝着杯中热酒,吃着在火上烤过的干粮和肉干。

那个小头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看来今天那个鲁二还算老实,没嫌外面冷闹着要进来吃酒。许平,你去将他换进来,让他也烤烤火吃杯酒暖暖身子。”

那个叫许平的瘦小男子答应了一声正要探身出洞,却早被埋伏在洞外的尨降一脚踹回洞内。

洞内众人一见,心道不好,都各自拽了兵器出来,要与洞外之人决一死战。

第二百二十章 瓮中捉鳖

洞内之人与洞外的尨降等人,欲进行一番厮杀,奈何并不占优势。因为洞口狭小,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处,但是却有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洞中空间狭小,被堵在里面无异于瓮中捉鳖。且洞外的尨降又居高临下,若不是为了抓活口,只消往洞内丢几个火把,再堵住洞口,里面的人不变成烤全羊才怪。

战了片刻,尨降见他们士气消退,便让手下暂停进攻,自己对里面喊话,只要放下武器出来投降,他不会伤他们的性命,自己这个萨拉部落的大汗是说话算话的。

洞内之人犹豫了半晌,最后,那个貌似小头头的男子对尨降道:“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还要与手下人商议一下才能决定。”

尨降倒也大度,强压住心中的焦虑,答应等他们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未曾燃尽,那人已将头探出洞来,说已与手下商量好,决定弃械投降,还望大汗饶了几人性命。

尨降道:“本汗若不是想留你们一命,早就一把火烧了这古墓,若那样,你们哪里还有命在?既然本汗已经答应你们,自然是说到做到。”

“你们先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丢出洞来,一样都不许留,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手下人喊道。

洞里的人连连答应,并将手中的身上的兵器纷纷丢出洞外,当真是一件也不敢留。

待他们举着双手一个跟着一个从洞内胆战心惊地钻出来,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不过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为首的自称可汗的少年长着一双鹰眼,冷峻犀利,身形矫健如猎豹,浑身透出领袖的气度。

洞内一共只有四个人,加上被打昏的那个放哨的一共五个人。

尨降等人将这五人押回寨子进行审问,这五人果然如贾素秋所言确实是大夏人,是在遗城戍边的兵士,此次深入草原的目的却令人费解。

一日营中忽然来了几位贵人,说是从皇都冕阳城宫中来的,其中一位太监模样的人拿着个据说是圣旨的东西,尖声尖嗓儿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话,这些人也没听懂,后来听自己的兵士长解释,才弄明白原来是皇上的小儿子九王爷患了重病,请了各路名医都未曾治好,反而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有病乱投医,也不知皇上从哪儿找了个巫医,这巫医祈天祷地,拜祭了各路神仙鬼怪之后,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给了他启示,竟然说要想治好九王爷的怪病,必须到西部偏远的草原深处寻找正月初一午时出生的八岁女童八名,取其纯阳之血,奉献给九天之上的掌管蛊毒的化毒神君,神君便会降临人间,除了九王爷的病根儿。

他们五人就是被选出来寻找女童的冤大头。虽然那个太监许下了升官晋爵、赏赐金银等种种好处,可是草原深处危险重重,没有哪个人愿意前来。先不说草原上的各种野兽如何凶猛,就是草原上骁勇野蛮的各部落,都足以令人担惊受怕。

可是,军令如山谁敢违抗?这五个人和那巫医一起走进了茫茫大漠。来此已有近一个月了。

巫医有一个罗盘样的东西,据说可以指引他们找到拥有纯阳之血的女童。萨拉部落是他们发现的第一个育有这样女童的部落,在巫医的帮助下他们迅速地找到了这个女童。

尨降听到这里,按捺不住从他的铺着虎皮的座位上跳起来,窜过去大手揪住那个小头头儿的衣领子,喝问道:“说,那女童究竟是哪个?她在哪儿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守株待兔

这个举动可是把那个小头头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大汗息怒,大汗息怒,我们是在巫医的指引下来到这里的,也是在他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在寨子边玩耍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确是七八岁的样子,但是究竟生辰如何我们是一点不知。”

听了他的话,尨降更是焦急,手下的力度更大了,“本汗问你,那女童究竟在哪儿?你啰里啰嗦地胡说些什么!”

“大汗莫急,我正要说此事,那巫医告诉我们那小姑娘就是圣上要找的正月初一午时出生的有纯阳之血的孩子,于是让我们抓了她交给他,他立刻就带走了那个孩子,却命我们守在这里等他回来,继续去别处寻找剩下的七个女童。可是我们几个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不知何故,那位巫医始终没有回来。”

“你们抓的那女童长得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呃~那小姑娘大眼睛,很漂亮,好像叫什么莎娜……”

“乌莎娜?”

“是的是的,好像就是叫乌莎娜,巫医问过那孩子。”

听到这里,尨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了一声,便一把将那个小头头扔了出去,那人的身子在巨大的力量之下,直直地飞了出去,惊愕中还没回过味儿来,后背就重重地撞在了帐篷上。

草原人所居住的帐篷是用木棍做为支架搭起来的,以便于转场时易于拆卸和搭建。这些木棍都是十分结实的,因此那人撞上帐篷的墙壁之后,立时晕了过去。其他人见了皆吓得张口结舌不敢言语。

这尨降还是不解气,从腰间拔出弯刀就要结果了他。一旁的手下急忙劝阻,支持辅佐尨降登上大汗之位的尨降的叔父哈斯亚说道:“大汗不可急躁,不可杀了这几人,还要利用这几个大夏士兵来寻找那个巫医。”

“叔父,我怎能不急,乌莎娜已经被他抓走了,只怕现在命都没了!我该如何是好!!”尨降急得用力揪住了自己金棕色的长发,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一样在帐篷中来回地走着。

“大汗,他是抓走了乌莎娜,但是大漠距离大夏皇都有数千里之遥,若他杀了乌莎娜,又该如何晋献给大夏皇帝取血为九王爷治病?更何况还少七个女童才能凑齐呢?他一定不会杀了可爱的乌莎娜,并且一定会回来找这几个人,来继续为他寻找余下的七个与乌莎娜一样的小姑娘的,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见叔父说得有道理,尨降也冷静了下来,让手下人将那几个大夏士兵连那个昏死过去的小头头一起押了下去。

叔父哈斯亚又劝慰了尨降一番后,见夜已深,便回自己的帐篷去休息了。

帐篷里只剩了乌莎娜的妈妈和贾素秋。乌莎娜的妈妈一脸绝望与茫然地枯坐在帐篷的一角,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嘴里只喃喃地唤着乌莎娜的名字。一旁的女奴沉默不语地为她轻轻地捶着背。

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得是什么模样,她被劫掠到这里来时大概只有四五岁,比现在的乌莎娜还要小。她深深地了解那种身处陌生环境,被一群衣着古怪的陌生人包围的恐惧胆怯和惊慌。

这些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用各种眼神望着自己。

她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决定了什么,只记得第一晚是在羊圈里度过的。羊圈里有很浓的膻臊气,呛得人喘不上气来。草原的夜晚太冷了,冻得自己直流眼泪,没办法只好挤进羊群里取暖,熬过了那最艰难的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自己刚刚睡醒,盲眼婆婆就来到羊圈将自己带回了她的帐篷,直到二十岁那年的一个黄昏,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遇见了受了伤昏倒在寨子外面的老汗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化为青草

除了老汗王和盲眼婆婆,所有人都因自己是个大夏人而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虽然大妃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说什么也不同意大汗将自己纳为妾室,自己也当着大妃的面对天发过誓,如若胆敢进入大汗的帐篷半步,就让雷公用金刀与金锤将自己碎尸万段。

自己并未把大汗侧妃的位子看在眼里,与其整天被大妃锥子般的眼睛紧盯着,被她刺耳难听的话羞辱着,还不如离他们远远的,与盲婆婆过平静的生活。因为只有这样,大汗才不会因为两个女人的争风吃醋而烦心。

后来就有了鲜花一样娇嫩美丽的女儿乌莎娜,大汗见自己不肯搬去大帐,知道自己要强倔强,也不强求,让人在寨子边为自己搭好结实暖和的帐篷,送给自己很多牛羊,还有一对漂亮勇敢的猎犬。如今这对猎犬的孩子都能跟着猎人去草原上和野狼和豹子搏斗了,大汗和大妃却早已经变成了草原上碧绿的青草。

大妃自尽前的那晚,竟然破天荒地来到自己的帐篷,请求自己原谅她这头草原上最倔强的羊羔,说她被发酵过了头儿的酸奶腌成了酸奶疙瘩,大汗是萨拉部落的最好的男人,有权拥有这个部落最美的女人,她只是担心因不如自己年轻美丽和温柔而被大汗厌弃。如今她想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大夏女子是个好女子,想和自己做姐妹,可惜已经太晚了。最后请自己带着乌莎娜搬去大汗的大帐,并再三请求自己帮忙照顾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尨降,尽力辅佐他成为一代新的萨拉大汗。

说完后,大妃凄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自己当时觉得不对劲,却后知后觉。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急匆匆跑来,禀告大妃拔剑自刎,并留下遗书一封,说她之所以自尽是为了追随大汗而去,没有大汗她不能独活于世。信中再次提及让自己搬去大帐,照顾辅助尨降。

直到那一刻,自己才明白,此世间最爱大汗的人莫过于图雅大妃,为了大汗可以舍弃生命。自己对大汗的那份所谓的爱,与大妃相比竟是如此渺小。

大汗与大妃的坟墓已经被马蹄踏为平地,上面撒满草种,一场细雨过后,青草萌芽长高,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他们长眠的地方,打扰他们的宁静。

一头母骆驼在它孩子的面前,被宰杀于这块墓地的旁边,鲜血染红了新翻的泥土。小骆驼双膝跪地,眼泪无声地滴进土地之中。

在小骆驼之后的几十年生命里,每年的这一天,人们若想找到他们的墓地去祭祀,只需解开它的缰绳,跟在它身后,它会自己找到自己母亲死去的地方,跪下来默默地哭泣。后面跟随的人也就找到了想找的墓地。

等到小骆驼死去,他们的墓地也就永远湮没于草原深处了。

虽然这种方式很残忍,但是这也是草原上唯一的一种保护逝者,让他们获得永久宁静的方法了。

自己虽然依旧执拗地留在自己的帐篷中,过着不违背自己誓言的生活。但是也遵照大妃的要求,真心地照顾着尨降和乌莎娜,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尽量得到安慰过得快乐。

如今,尨降已经十八岁,早已继承了汗位,且勇敢智慧深得族人爱戴,自己也就放下心来。却不料,灾难之神的黑斗篷竟然盖在了纯洁的乌莎娜的头上,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现在她几乎不敢想到乌莎娜,一旦想到她就会心痛到无法呼吸,她担心自己唯一的女儿会遭遇不测,她知道,失去了乌莎娜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要像只狐狸

乌莎娜的妈妈,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因为女儿的失踪,一夜之间两鬓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看到她的绝望,尨降更是心急如焚,但是除了依照叔父的计策而行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尨降安抚了她一番之后,让贾素秋送乌莎娜妈妈去自己为她母女准备好的大帐休息,可是她却执意要回到自己和乌莎娜住了八年的旧帐篷去。因为,她担心自己住到新帐篷里,乌莎娜要是回来找不到妈妈会哭的。她要去等她心爱的女儿回来。

尨降可汗没有勉强,让一直守在一旁照顾着她的贾素秋陪她一起回去。

乌莎娜妈妈却坚决不同意贾素秋跟着自己,并且对尨降道:“别让这个不吉祥的、来路不明的女人跟着我,乌莎娜的失踪跟她有极大的关系,不要像只狐狸一样来安慰受伤的兔子,谁知道你存的什么心?”

贾素秋一脸惊讶和委屈地看看乌莎娜妈妈,又看看尨降,讪讪地收回了扶着她的手,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尨降见她尴尬,便让女奴扶着乌莎娜妈妈回去,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对尨降叮嘱着,“乌莎娜临失踪的前几天做了个噩梦,说是这个贾素秋一下子变成了正在腐烂的恶鬼模样,吓得乌莎娜好几天失魂落魄,不吃饭也不睡觉,幸亏盲眼婆婆及时赶来驱走了邪祟。可是没过两天乌莎娜就不见了,可见这个女人是个不祥的妖女,大汗,你一定要小心,快将她赶出咱们的寨子,不要再让她伤害别的孩子!”

尨降只道她因为太思念乌莎娜的缘故才会如此反常,便随口应和着她,示意女奴扶她回她自己的帐篷去了。

又看见一旁的贾素秋,一脸受了委屈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她,于是劝她体谅乌莎娜妈妈的心情,毕竟,她的亲生女儿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换了哪一个母亲都会痛苦到失去理智的,希望贾素秋不要怪她。

贾素秋自是表白一番,以证明自己心胸宽广,不会计较。尨降见她如此说,便放下心来让她回帐篷去休息。可是这贾素秋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徘徊了良久也不肯离去。尨降并非铁石心肠,怎会看不出她的犹豫,本想问她有何事,却见她粉面含春、眼如秋水,不觉心中微漾。但是想到妹妹此时不知吉凶,像母亲一样照顾了自己四年的乌莎娜妈妈定是彻夜不眠,自己怎么还有心情与她眉目传情,即便是自己被她的美貌所迷惑,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之苟合,不然自己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人?于是假意没有注意到她的媚态,只说她这一天也很累了让她赶紧去休息。

贾素秋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地回帐休息了。

且说被关在帐篷中的几个大夏士兵,尨降并未为难他们,反而是让人给他们松了绑,不仅给他们端来食物和水,还派了一位大夫到帐中为两个昏厥过去的兵士疗伤。夜深之后,几个人躺在温暖的毯子上,听着帐外看守的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有睡着。互相叹息着,担忧着那个被他们抓走的小姑娘的安危,如若她出了事,只怕这五条命真的要埋骨荒漠,再也回不了大夏,再也回不了家乡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这几个人容易被捉住

想到这里,一个年轻的兵士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被招募来当兵时,家里的老娘正病着,却没钱看病抓药。里正说我只要肯来狼烽关当上三年兵,官府会给我娘二十两银子,这样我娘就能去看病了。我只想着熬过三年就可以回家孝敬老娘了,哪知道在这鸟不拉屎的狼烽关驻守了都第六个年头了,也没得到调回的命令。都不知道家里的老娘怎么样了,只怕是到死也见不到她老人家一面了。”说着,哭得更凶了。

“够了,够了!哭哭啼啼的,小石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叫许平的那个小个子不耐烦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苦?这里的几个人哪一个不是满肚子苦水无处倒?”说着,指着还在昏迷之中的叫鲁二的那个人说道:“你可知这鲁二是被人抓来当兵的,家里媳妇生孩子难产,他出去找接生婆的功夫被人给抓到边关来,到现在都不知道媳妇孩子的死活,你说他苦不苦?冤不冤?还有爱多嘴多舌的老何,他儿子自小体弱多病,且是家中独子,于是老何就顶替他儿子当了兵,这一当就是四年,你知道吗?今年他都五十二了。”

那许平说得兴起,索性坐了起来,“还有我,你们看我这小身板儿,手无缚鸡之力,却被征到边关,我知道我不是来打仗来了,我这明明白白儿是来送死的。”

一直没说话的老何,此刻却被许平的话戳中了心窝,他慢悠悠地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你说为什么他们放着那么多武艺高强、身强体壮、作战经验丰富的兵士不派,偏偏派了咱们几个来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

小石头此刻也不哭了,心下也觉得奇怪,“是呢,为什么是咱们几个?”

此时许平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地踱步,自言自语道:“老何说得有道理,这五个人,除了兵士长还勉强说得过去之外,剩下除了老的小的,就是胆怯体弱的,且都是从不同的兵营选了来的,要体力没体力,要智谋没智谋,甚至都算不上配合默契,为什么要选这么几个无能的兵士来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奇怪呀……”

“哼,有什么好奇怪!”兵士长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头昏得厉害,懒得说话动弹而已。他听到许平的喃喃自语忍不住话脱口而出,“不过是这几个人容易被捉住而已,奇怪个什么?”

听了他的话几个人都惊呆了,小石头跳起来,冲着军士长大声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这样,我们这是被派来送死的吗?”

外面看守的萨拉武士,听到帐篷里的动静,喝问道:“怎么了?吵什么!”

“没事没事,这孩子做噩梦,说梦话呢,没事啊。”老何一边回答一边按下小石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外面的人嘟囔着走开了,老何等人长舒了一口气。却都沉默不语地干坐着。

黑暗中又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这次却没有人制止他。

老何叹口气,问道:“兵士长,咱们这五个人里面,只有你兵龄最长,也最有经验,你能说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人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得出的结论。这是一次我接受的最不可思议的任务,不需要作战能力和作战经验,甚至对体格和年龄也不做要求,却需要深入危机重重的大漠,为圣上和皇族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们是才觉得奇怪吗?”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事古怪,为什么还要接受任务,致我们于死地!”

听着小石头的质问,兵士长并未生气,“军令如山,君命如山,岂是你我这群蝼蚁可以抗拒的?冒死进入大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抗命不遵,只怕这五颗脑袋早就跟脖子分了家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听了他的话,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军士长所言不差,可是看眼前这情形,似乎那一线生机已经不存在了。

许平从前读过几年书,因此,相比其他三个人也更有一些见识。“依军士长所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呢?”

军士长艰难地翻了个身,“石头,过来给我捶捶后背,疼得厉害。”石头抹抹眼泪,过去为他捶着后背。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住,也一时也没了主意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老何又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抢人家的孩子去治什么九王爷的病,还要放血,什么狗屁法子!我看被人抓住了倒是一件好事,省得再去祸害剩下的七个女娃。”

“看来咱们是活着走不出这大漠了。”

“我再也看不到我娘了……”小石头又哭了,哭声牵动了几个人的心,不觉都想起了家中亲人,心中都酸楚得很。

“好了,石头,咱们好歹死时能做个伴儿呢,老头子我到时领着你的手去见幽冥大王,替你讲讲情,准不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不就得了?”见老何还有心情开玩笑,众人都咧开嘴干笑起来。

“都睡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兵士长发话了,人们都不再言语,躺下来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老何把鲁二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来,重新用冷水浸了拧干,又敷在他的头上。

鲁二的后脑勺上被砸了个大包,被抬回来时又发起烧来,虽然那个萨拉部落的大夫说了,这伤没有性命之忧,怕是会昏睡上一两天,老何还是担心他,一晚上起来好几次照顾他,只盼着他烧退了快点儿醒过来。

一整天过去,却再也不见那巫医出现。不仅尨降焦急万分,如困在笼中的野兽,就连这几个大夏士兵也觉得万分奇怪与紧张,担心尨降不相信他们说过的话,认为他们是在欺骗他。

好在鲁二真的如那大夫所说,一日过后缓缓醒转过来,却十分怪异地对四人说,那个一直围着黑色斗篷,将斗篷上的帽子遮住自己的脸的巫医,在他昏迷的这段时日始终都在他的梦里,他用阴冷的声音告诉鲁二,乌莎娜,就是寨子里被他们抓走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就在距此九十里的黑风崖,已经被取了血性命垂危。让他们带着部落里的尨降可汗赶紧去找她,迟了恐怕小姑娘性命不保。

几个人听了鲁二的话将信将疑,但是兵士长认为,对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定要去看一看。于是四人将鲁二安顿好,便喊来看守的武士,让他们快去禀告大汗,就说他们可能知道了乌莎娜在哪儿。

武士不敢耽搁,急忙撒开两条健壮结实的长腿飞奔至大汗的大帐,未来得及通报就闯了进去,却见尨降大汗正坐在帐中饮酒,那个漂亮的大夏女人正躺在大汗怀里一杯杯地劝酒,样子很是亲昵。武士顾不得那么多,向大汗报告了大夏士兵说了,他们得到消息乌莎娜有可能在黑风崖,请大汗立刻带人去寻找。

尨降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每日只是大杯大杯地饮酒。

这人一饮酒便会生出些平时隐藏在心中不敢表露的想法,或者做一些清醒时不好意思做的事情。更何况,尨降是个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醉眼朦胧中,眼前这个叫贾素秋的女子更加温婉可人,美丽如花,见她用一双白嫩柔软的手为自己端上草原上特有的烈性酒,早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他接过酒杯的同时也用自己的大手握住了那双小手,贾素秋假意害羞躲避,却不知为何不小心躲进了尨降的怀里。

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风崖

尨降还是个童男子,哪里见过这阵势?软香温玉缠绵在怀,燕语莺声婉转在耳,让尨降登时血贯头顶,二人正四目相对,眼中情欲似火,要进一步亲热之时,那个武士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报告了乌莎娜的消息,让尨降一下子醒了酒,一把推开贾素秋,抓起放在座上的弯刀随着武士跑出了大帐,把个贾素秋恨得直咬牙,眼看这尨降就要中了自己的美人计,入了自己的圈套了,却被个莽撞的武士搅了局,真是可恨!

尨降来到关押大夏士兵的帐篷,焦急却又耐心地听了他们的述说。听过之后,二话不说让手下人快去准备,即刻出发前去黑风崖。

尨降带上了兵士长、许平和小石头,只留下刚刚醒来的鲁二和上了岁数的老何,本来没有打算带上受了伤的兵士长,奈何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因为许平和小石头好歹都是他的兵,更何况,抓走乌莎娜自己有很大的责任,他想要救回乌莎娜将功补过。

他的这一做法倒是让性情豪爽正直的尨降心中颇为赞赏,没想到大夏人中还有这么仗义之人,于是便答应了带他一同前往。

尨降让人备好战马,只带了些简便的饮食便带着人出发了。九十里路对于习惯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迁徙放牧和征战的萨拉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快马加鞭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黑风崖下。

黑风崖,名如其险。

这里位于两座山的风口处,终年风声不断。风从北方来,穿过这个附近两座最高的山峰之间的峡谷,由此进入草原腹地。山上的灌木草丛皆随风势而长,向南方倾斜着,从这些草木之上,就可以看到风势的迅猛。大风时常扬起沙石,天地一片昏黑,数日不歇,常有牧人或客商在此遇大风而迷路、甚至丢掉性命。故此山谷得名黑风谷。

黑风崖就是西侧山峰的悬崖,面对着峡谷伸出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平坦,站在这个草原的最高点上,可以俯瞰四面八方的情况,因此这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尨降做了大汗,便击退了长期占据此地的另一部落达山部落,将这黑风崖圈在了萨拉部的势力范围之内,派了力虎将军率领精良的军队在此守卫,四年来,虽达山部时不时会前来骚扰,但是一直未曾让他们得手。

尨降虽然听到消息毫不犹豫即刻出发,但心中并非不存疑惑:自己所掌控下的黑风崖,虽然不是经常去巡视督查,但是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结拜兄弟力虎四年来一直驻守在这里,力虎心细如发,能够察觉毫微间的变化,因此这里即便是飞过去一只苍蝇自己也会第一时间得知,可是为何自己的妹妹被抓到了黑风崖上力虎竟毫不知情吗?

众人下了马,向黑风崖走去,走不多时,远远的已经能够看见驻扎在黑风崖下的营寨。只见寨子上战旗随风缓缓飘动,营门紧闭,周围一片寂静,既听不到士兵操练之声,也听不到战马嘶鸣,甚至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也不见瞭望塔上有士兵在站岗,营外也不见有人走动,整个营寨如同空无一人一般,就像是一座死城。

众人十分奇怪和担心,于是加快脚步向寨子赶去。

还未到营门前,人们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从院子里飘来,尨降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强自镇定走在众人前面,赶上去敲营门。

“开门!开门!有人吗?快开门!力虎兄弟,是我,尨降啊!快开门!”

第二百二十七章 黑风寨

可是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祥的感觉笼罩在每一个人心上。此时一阵风吹过来,风里似乎带着点儿哭声,像是婴儿的哭泣又像是夜猫的哀嚎,声音低微而凄厉,让人听了不禁头皮发麻。

尨降听到哭声,以为是乌莎娜在哭泣,他大叫一声“乌莎娜”,死命地推了一下营门,沉重的大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这大门一开确实让尨降更加担忧了,哪有营寨的大门是敞开的?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心脏暴露在敌人面前,他的兄弟,心思缜密的力虎将军是绝不会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的,除非……尨降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带着人冲进空寂无人的营寨。

院子里很是干净平整,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更不曾有打斗过后杂乱无章的迹象。但是,在走进院子的一瞬间血腥味儿更浓了。敏感的草原人知道,尽管看不到尸体和血迹,他们却十分肯定,这里一定发生过惨烈的厮杀,只是有人掩盖了一切。

将军大帐内,也是空无一人,唯独比士兵所住的帐篷多了一样东西——一颗人头!

那颗人头被面朝外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大帐正中的案子上,头发丝毫不乱,也没有血迹。头颅面色苍白神态却异常安详。

尨降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力虎!心里一痛,不由地大叫了一声,头一阵发懵,竟差点栽倒在地。

他向着人头扑过去,到了眼前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有用双拳发疯般地捶着桌案,发出低吼:“兄弟——兄弟——”眼泪不由地滚落下来。

手下人急忙拉住他的手,找来一块布将人头盖住,扶着尨降让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缓一缓。

又有兵士到营寨四处和外面去查看,搜寻了半晌,终于,在营寨角落里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破柴房里,发现了一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萨拉族士兵。

这个士兵的胸口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涌出来。众人急忙用布把伤口紧紧包扎住,但是血迹不一会儿就透了出来。

人们知道他不行了,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眼睛也在寻找着什么。尨降抱住这个年轻的武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却听见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大汗,大夏人,魔鬼,杀了将军……公主被……大夏……”

武士没能把话说完,就咽了气。却惊坏了也在四处帮忙搜寻的兵士长、许平和小石头,难道这一切是那个巫医做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尨降犀利的眼光扫过三个大夏人惊慌的脸,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死去的士兵,很久没有撒开手。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士兵,整整一个营寨的将士竟全军覆没,有的甚至尸骨无存。究竟大夏人用了什么邪恶的手段,让自己最勇猛的将军和最精锐的部队毫无还手之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尨降放下武士已经变冷了的身躯,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黑风崖。

自己的兄弟和士兵一定是发现了大夏巫医挟持着乌莎娜,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救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被魔鬼一般的大夏人残害。可是,大夏巫医只有一人,如果他带了大队人马,是不可能不被自己的探子发现的。可是,如果他是单枪匹马,又是如何将力虎和整个营寨的兵士杀死还毁尸灭迹?

如今他已顾不得考虑太多,他要去黑风崖上找妹妹乌莎娜!

第二百二十八章 巧舌如簧

尨降率领兵士冲上崖顶,崖顶上风力明显变得大了,虽然此时还未到秋天,山顶上的气温却如深秋一般异常冰冷。

平坦的崖顶上也是空无一人,人们在上面明知无望却依旧四处搜索,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忽然,小石头大叫起来:“兵士长,快过来!这里有血迹!”

兵士长冲了过来,顺着小石头的手指看过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在崖顶一侧长着几棵低矮的灌木,多刺的灌木丛下汪着一大滩血,兵士长伸手沾了一点,发现血迹还有些粘稠并未干透,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人血!正要站起身让尨降可汗过来,却一眼看到在灌木枝条中间,挂着一条金色的链状东西,在随着风不住地摇晃。他费力地将手伸进长着尖刺的树枝间,用手指勾出那物件,发现是一条金链子,链子的一头还悬着一个金色吊坠,却看不出是什么。

兵士长将链子递给赶过来的尨降可汗,让他看看这是什么。

尨降接过那链子来,手却有些抖。因为他认出了这是乌莎娜贴身的护身符,呼雅女神的图腾像,一朵水仙花。这还是乌莎娜出生那日,父汗亲自为她戴上的,希望美丽圣洁正义的草原保护神呼雅女神,保佑乌莎娜一生平安健康。如今,它却被人从乌莎娜稚嫩的脖子上揪了下来,丢弃在杂草丛中。

尨降紧紧握住乌莎娜的项链,“可恶的大夏人!”

眼光一转,落在了兵士长的身上,他一声大吼,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向着兵士长的头顶就砍了下去。

兵士长颇有些身手,他急忙一闪身,如一只灵敏的猿猴,竟躲开了锋利的刀刃。

尨降见自己砍空了,不禁火气更胜,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刀刀不离兵士长的致命要害之处。

兵士长并不想与他刀兵相见,一开始只是躲闪而已。可是眼见着他一刀狠似一刀,每一招都是冲着取自己性命而来的,便有些着急,于是无奈之下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隔住了尨降的刀。锋利雪刃相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的仓啷啷之声,耀眼的火花崩现。

萨拉武士见兵士长拔出佩剑,也都纷纷亮出兵刃,许平和石头也不甘示弱,拔出刀剑与兵士长三人,紧紧靠住后背,长短不一的兵刃一致对外,眼看着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兵士长心下狐疑,知道这一切其中一定有诈。于是示意许平二人收回兵刃,用力抗住尨降的弯刀,对他道:“尨降可汗,请你清醒一下,你仔细想一想,若是大夏派兵偷袭黑风寨且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将整个营寨的将士都迅速消灭,甚至连尸体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汗,这得需要数倍于黑风寨的兵力方能勉强为之呀!”

“我不听你这巧舌如簧的大夏人,你们都是骗子,我要杀了你,杀了所有大夏人!”

尨降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兵士长的话。

“杀了我们几个,若能救回乌莎娜公主,若能抵偿了满营将士的性命,我等甘愿受死。可是大汗,我始终觉得此事古怪。你且听完我这几句话再杀我不迟。”

尨降手下亲信也凑到尨降耳边说了几句话,似是劝告。尨降听了狠狠地瞪着兵士长的眼睛,半晌才收回了弯刀,暗哑着嗓子说道:“你说!”

萨拉武士见大汗收了兵刃,也将手中刀剑收起,却依旧紧紧围住三人,只怕是一有风吹草动,三人便会立刻被剁成肉泥了。

兵士长将兵刃丢在地上,以示自己的诚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渴望一场战争

兵士长平稳了一下情绪,他知道,自己若说错一句话换来的也许就是最可怕的后果。

兵士长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自己是个老兵,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已有十数载,身边有那么多兄弟血洒疆场,变成了累累白骨,自己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已是捡来的福气。

可是跟随自己的这几个所谓的士兵,老的老、小的小,要不就是体弱多病,可是无论老少家中都有令他们牵挂的家人,不像自己,早已是孤家寡人。因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几个人的性命。

打定了主意,稳住了心神,兵士长对着尨降抱拳道:“可汗,刚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大夏派了大队人马来进攻黑风寨,只怕您手下的探子早就探知了消息报告给您了。可是,若不是大队人马,又如何能将一个营的将士用如此诡异的方式消灭?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一定是那个巫医作怪!”

此话说得有理,不由尨降不考虑。

确实如此,自己的结拜兄弟力虎名如其人,他力大如虎,凶猛如虎,在部落举行的摔跤比赛上曾一人与五十人较量,一口气将其中的四十六人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而余下的那四人是因害怕不敢与他交手而退出了比赛。他的这一壮举,传遍整个草原,至今无人能破了他的纪录。

力虎不仅孔武有力,更重要的是他粗中有细,并非莽夫,因此要想在他这里找个空子钻也是极不容易的。自己在与其他部落和部落内部的明争暗斗之中,力虎和叔父哈斯亚无异于自己的左膀右臂。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人覆灭全军、枭下头颅,一败涂地呢?

眼前这个大夏士兵口中的那个巫医,究竟是何人?又该到哪里去寻这个古怪可怖的巫医?小妹妹,可怜的乌莎娜究竟是生是死?

“可汗,对公主的失踪,我们几个人负有极大的责任,因此一直心存愧疚。我们盼望找到公主的心情之迫切,并不比可汗您差。但是,做为大夏人,我可以对天发誓,圣上确确实实没有下令派军队攻打或偷袭萨拉部或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还请大汗明察!”

尨降看着地上的那一大滩黑红色的血迹,和手心里被自己攥得发烫的水仙花护身符,心里如同着了火一样,如果这血真的是乌莎娜的,只怕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早已没命了。

此时尨降已经对妹妹乌莎娜的生还不抱任何希望了,仇恨之火如草原上的野火,越烧越旺,四处蔓延,在尨降和萨拉武士的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明明知道兵士长说得有道理,却一个字听不进心里去。

他只感觉到了大夏人在挑衅,在羞辱他是个无能的可汗,居然连自己的妹妹和部下都保护不了,还做个什么可汗!

尨降此刻越来越渴望一场战争,一场萨拉与大夏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他要用这场战争来告慰乌莎娜和力虎,以及死去的萨拉武士的冤魂;他要用这场战争洗去蒙在自己头上的耻辱;他也要用这场战争,夺取大夏辽阔丰饶的土地,成为居于世界之巅的王,保护着自己的族人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时,他记起了贾素秋对自己说过的话,第一次觉得她提的建议当真可以一试。只不过,他不想从抓住一个所谓的什么凤随寄主的女子开始,他要真刀真枪、实实在在地来一场真正的恶战。

第二百三十章 潜入冕阳城

但是,大夏国根基深厚,且在西部边疆地区多年来陈兵数百万,防守不可谓不稳固。即便是镇国公江承远与儿子骠骑大将军江啸川有不和,江啸川又被派往溧疆镇守,但是虎老雄风在,江家军的余威尚在。岂是草原深处一个刚刚崛起的萨拉部落就可以撼动的?

因此上,失败是必然的。一次又一次地进攻被一次又一次击溃。虽然尨降可汗有着屡败屡战的顽强斗志,但是,毕竟部族的实力是有限的,很快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部族内部因为粮食、战马和武器的匮乏,已经产生了分歧。虽然大部分的族人支持尨降,但是也听到了反对、厌战的声音。

为此,尨降十分焦急和忧虑。也正是因为这份焦急和忧虑,让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机会,那就是贾素秋。

她又搬出了自己之前的建议,用最妩媚动人的声音说出来更能打动人心。她再一次强调了凤随寄主能够给人带来的好处,催促尨降立刻去抓云良岫,并和她成亲,这样的话,何愁得不到整个大夏,甚至得到整个天下。

这一次她的话入了尨降可汗的心,他决定亲自潜入大夏皇都冕阳城,去找到那个神奇的女子——云良岫!

进入大夏国境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因为尨降草原异族的长相太过明显,高鼻深目,金发蓝眼,且体格高大健壮戾气外露,与进入大夏进行交易的客商有所不同。因此在入境时屡屡被士兵拦住盘问,甚至阻止他入境。好在身边跟着个贾素秋,这个女子机智过人,为尨降易容,低低地戴着一顶宽沿儿的帽子,遮挡他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涂抹上一种棕黄色的易容膏来掩盖他白色的皮肤等等勉强蒙混过关。

好不容易进了大夏国境,贾素秋果真是回了故土,打尖住店、安排车马等等,一切都是轻车熟路。

她似乎迫不及待要回到冕阳城,因此将行程安排的极为紧张,几乎是日以继夜地赶路,只在人困马乏到极点之时,才停下来稍事休息又立刻上路。看那样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冕阳城。幸亏尨降和几个随从都是在草原上摔打出来的,体格强健,不怕吃苦,若是换了常人,怕早已是吃不消了。

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娇弱的贾素秋竟然丝毫也无疲倦之态,有时甚至一日不吃东西、不睡觉也照样精神百倍。不知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之情支撑着她,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也只有贾素秋自己知道了。

这一路走来,尨降才知道这个国家确实物阜民丰、幅员辽阔。每每看到百姓过着平静安乐的生活之时,便会产生一种向往之情,同时也会产生怀疑自己的心理。自己此举是不是错了?会不会破坏了这份祥和宁静的生活?这里的孩子与萨拉部落的孩子是一样的,渴望躺在阿妈的怀里听着歌谣睡去,而不是在战争的血雨腥风之中哭泣。

于是常常动摇,产生回大漠的想法。

贾素秋如同他肚里的蛔虫,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看出他的犹豫与动摇,拿出乌莎娜和他的族人来警醒他,是大夏人杀了乌莎娜,威胁了他族人的安危,他必须坚定信念,不可退缩。

当然,乌莎娜是死是活,她也不十分清楚更是毫不关心。那个自称大王的地狱恶鬼自那夜林中为自己修补残身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但是她心里明白,黑风寨与黑风崖上的所作所为除了那个阴冷的家伙再无第二个人。只是两个“人”虽未见面却心有灵犀,似乎那人也知道贾素秋明白自己在黑风崖上之举的目的,这贾素秋也确实是按照他的意图开始行动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讨回公道

经过二十多天的行程,几人到达了大夏皇都冕阳城。因为一路劳顿,几人暂时住进了一家名叫朋聚的客店打算休整几日再行动。

贾素秋独自坐在二楼客房的窗前,时已夏末,窗外的老槐树上知了在有气无力地嘶叫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房舍,屋顶上的青瓦被一层淡淡的烟霭笼罩着。正是做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炊烟,那味道随风飘进自己的呼吸,忽然觉得那样温馨,这就是自己久已熟悉却从未在意和珍惜的人间烟火。而这一切早已不属于自己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住在远处的那个阔大的宅院之中,她从窗口都能看见院中的那座小山上凉亭的一角。而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人现在就住在那山下的某一个角落里,锦衣玉食、悠然自在,哪里还记得曾经的自己,哪里还记得曾给自己造成的伤害!如今自己只落得孤魂无依,寄身于一副令人作呕的枯骨腐肉之中,这全都是她的罪过!如今,自己要让她百倍千倍地偿还!

仇恨令她秀美的容颜变得扭曲,却发现,自己的脸竟僵硬了,表情难以变换。她吃了一惊,急忙找来一面镜子,对着镜子使劲儿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并用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脸,想要让死了的皮肉变得柔软一些,可是效果并不好,仔细看时,发现脸竟然有些歪了。

贾素秋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体又开始腐坏了,自己必须在尨降他们发现之前找到那个人。

为了掩饰脸上的变化,贾素秋没有下去吃晚饭,其实她也什么都不用吃。只让店小二去转告尨降等人就说自己一路劳顿,身子有些不适想早点休息,今天就不和他们说话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尨降听了并不怀疑,反而觉得这才是一个女子正常的表现,这之前的贾素秋太不正常了,因而也没有去打扰她。

缩在自己房间里的贾素秋正焦躁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在她的急切盼望之中,白昼终于在西天绚丽的晚霞褪去之后落下帷幕。

天色渐晚,贾素秋数着更漏,焦急地等待着子夜时分。

长街深巷中,终于传来一更的更鼓声,在夏夜之中显得悠远孤寂。

贾素秋侧耳倾听,周围寂无人声。薄薄的楼板隔音很差,因此其他房间的客人粗重的喘息声、呼噜声、发出的呓语,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人们都熟睡了之后,她换了一身利索的短衣衫,就像在街上做买卖的妇人或在田间劳作的村姑。悄悄走下发出轻微咯吱声的木楼梯,打开未上锁的后门出了旅店。

街上亦是十分安静,偶尔有婴儿的啼哭从人家的窗子里传出来,随即就有母亲的呵护安抚,温柔得就像如有似无的夜风轻轻拂过。

贾素秋被这人间至美之声撩拨得竟有些想哭,自己也曾经有母亲,也曾躺在她柔软的怀里撒娇哭闹,母亲从未因自己的蛮不讲理而生气责备。只要是自己做的,不论如何母亲都认为是对的;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无论多难母亲都要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弄到手。因为,自己是母亲的骄傲和希望。如今,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即便是自己站在母亲面前,她也再不能认出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更可惜的是,这个亲生女儿不得不叫了她一辈子的姨娘!

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为母亲讨回公道,夺回本就应该属于母女二人一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干净的东西

想到这里,贾素秋努力不去听这些足以拨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的呢喃之音。脚步匆匆向一处偏僻的废弃的庙宇走去。

一路上,她走到哪里哪里便犬吠不止,似乎是受了什么惊扰。让她不得不好几次停下来藏进暗影里,躲过巡逻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

老更夫嘴里嘟囔着:“今晚上这狗都中了什么邪?一个劲儿地直叫唤,只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了城吧?”

军官则命令手下士兵打起精神,巡逻要瞪起眼睛,不要放过一个歹人。

待到贾素秋好不容易到了那处破庙时,已过去了约有一个时辰了。她赶紧从瓦砾堆里找了个略平整些的地方,从怀中掏出一炷塔香刚想点燃,却听身后一阵冷笑。

贾素秋被这冷笑声吓住了,半晌才敢缓缓转过身去。

破庙那颓圮的山墙边,赫然出现一道黑影,瘦长僵直。风将黑影身上的披风吹动,看上去就仿佛一具枯骨上挂着一块长长的破布在随风飘摇。

可是贾素秋看到这个诡异的黑影时,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忙过来施礼,“见过大王。”

“此次你还算是聪明,竟然说动了那个粗鲁的尨降,看来你我二人报仇有望了。本王该怎么奖赏你呢?嗯?”

说着一伸手,拉过贾素秋,冷如死人的手暧昧地滑过她的面颊、脖颈一路向下,直至胸前的柔软。

贾素秋吓坏了,尽管这不是她的身子,被碰触也没有任何感觉,但是被一个阴险恶毒,如同骷髅一般的恶鬼抚摸着身子,仍然让她恐惧和恶心欲呕。

难道做了鬼还能有淫邪之念?

她不停地躲避着那只干枯冰冷,却满是邪念的手,既觉得可恶又怕惹怒了他,只得边躲边岔开话题。

“大王且慢,大王且慢,素秋还有话没有说完……”

“躲什么?你这身子都是本王给你的,你应该主动向本王献出自己的身子,讨本王欢心才对。居然还敢躲着本王,我看你是打算回到油锅里去接着洗澡了!”

说着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贾素秋一个耳光。

贾素秋的脸立刻歪向了一边,倒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她跪着爬到那人脚边,因为脸歪了,所以嘴里发出的是含混不清的语音,“大王息怒……素秋……错了……求大王恕罪……”

那人紧紧捏住贾素秋歪曲变形的脸,狠狠说道:“你以为本王喜欢你这腐臭僵硬的身子?本王别说碰你,就是看见你都觉得恶心,因为藏在这具腐臭的身子里的那个肮脏的魂魄,比这身子更令人恶心!如果你没有这么恶毒无耻,就连油锅都炸不干净,本王又怎能找得到你?”

说着,那人将贾素秋甩在地上,此刻她的脸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他并不管她,只顾说着自己的话,“本王也曾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温柔干净、善良无争,本王为了她向敌人跪下乞求:‘朕愿以江山头颅相送,只求放过朕的嫔妃儿女’。”

他顿了顿,良久才继续说道:“还好他也算是个英雄,是个男人,果真只要了本王的性命,却放过了所有人。可是我怎会知道,她竟然不求独活拔剑自刎!”

“我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死有余辜,可是她又有何过错?竟然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即便是我被钉在饲鹰岩上,被老鹰秃鹫啄肉食骨千遍万遍,我也从未动摇过复仇的心!”

贾素秋只捂住脸跪在他脚边,不敢抬头看他冒着火的怪眼,更不敢说一句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半成品

“可是,本王却再也找不到她了,哪怕是搜遍了地狱的每一个角落,都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她是转世为人了?还是魂魄升入天界做了神仙?她那么善良美好,一生从未伤害任何人,做个神仙又有何难?只怕是有的神仙都不如她干净……”

他自顾自地说着,低着头在这堆残破的瓦砾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早已忘了脚下还跪着个面目全非的贾素秋。

而贾素秋大气也不敢出地等了很久,直到那人怒气渐渐平息才敢向前求助。那人醒过神来,没好气地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上前粗暴地一把扯净了她身上的衣衫。

明月在空,却有一层微云半遮半掩,月光变得朦胧,像是从粗糙的玻璃后面透过来,这就是所谓的“毛月亮”。

地上的景物依稀可辨,却又看不清楚。

赤裸着身子的贾素秋躺在瓦砾之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瓷器的半成品,或者说更像是一个陶瓷匠人漫不经心的不成形的作品。

由于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因此她身上的皮肤也是颜色各异、深深浅浅,肌肉高低不平,两块肌肉的连接处并不严丝合缝,甚至还有脓血从缝隙中渗出。双峰则像两个没有揉匀的面团儿,上面粗糙不平不说,还有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

两臂明显不一样长短,双腿也不一样粗细,更令人称奇的是,有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是从三具死尸上切下来凑成的。好歹说得过去的,也就是她的那张脸了。

这具破破烂烂的身子连那人也看不过去了,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亏得没有和那个尨降同床共枕,不然早就露馅儿了。”

又对躺在地上羞愧得无地自容的贾素秋粗声粗气地说道:“又不是你自己的身子,你害的什么臊?”

话虽如此说,可是毕竟贾素秋的魂魄寄附其上,总还算“是”她的身子,这样赤身裸体地在人前躺着,说不害臊却是假的。

好在很快贾素秋的魂魄被那人做法吸了出来,装进那个黑色葫芦之中,再也不必替那个死气沉沉躺在地上的皮囊而羞涩了。

那人对这个肉身进行了仔细地修补装饰,一番忙碌之后,再看那皮囊果然看着顺眼了很多。

那人捧起皮囊的头颅,凝视了良久,叹了口气,为它穿好衣服,梳理了发髻,从袖中掏出一枝玉簪轻轻插在发髻上,低语着:“这样就更像了……”

贾素秋的魂魄被重新放进皮囊中,这一次她觉得舒适多了,手脚更灵活,四肢变得柔软,也没有渗出的脓血和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尤其头上的入云髻和玲珑的玉簪更显得人妩媚娇柔。虽然不敢问,但是贾素秋却对会梳出如此别致的发髻的男人,心中有了别样的感受。

还有那根发簪,一朵初绽的杏花灼灼盛开在没有枝叶的微微上翘的枝干上,花瓣的粉色与花枝的浅棕色都是玉石的原色,雕刻这根簪子的玉匠,定是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和灵动的心思,才能利用玉石的天然本色雕琢得如此生动。

见她爱惜地把玩那根玉簪,那人不禁冷冷一笑,“这簪子很名贵很值钱,只是你和这些身外之物还有什么关系?真是贪心不死啊!”

“大王,素秋当然知道,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没有用了,可是素秋看到的不是它的价格,而是它的精美、质朴和动人。素秋,好歹也是一个女人,有着女人的心思和喜好,这与生死无关。”

“哼——狡辩起来振振有词。”那人从她手里夺过玉簪,“只有她才配戴本王亲手雕琢的杏花玉簪,可惜她早已不在人世五百年了,你的这张脸看上去越来越像她,本王一时混淆了才将它给你戴上,可莫要污了它……”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是将玉簪重新放回自己怀里。

贾素秋不禁大失所望!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九颗红豆

那人交代了贾素秋几句,让她抓紧时间让尨降速速将云良岫掳走,并警告她这副皮囊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到它再次崩溃就无法修补了。如果到时候她的魂魄不能附身于云良岫身上,等待她的结局势必就是魂飞魄散。若其间被幽冥地府的鬼吏发现了捉回去,他也救不了她了,让她到时可不要埋怨。

贾素秋想,这位大王无所不能,为何不能自己掳走云良岫去送给尨降,却费事劳神地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那人似是看透她的心思,不屑又无奈地说,不知哪路神仙鬼怪在护着她,自己根本近不得前儿,因此上才会将她弄了来,又用她将尨降弄了来,这么大费周章。

等到贾素秋与那人分别,匆匆赶回朋聚客店时,天光已经发白。与尨降等人商议一番,决定白日里先在王府四周探查情况,等夜深了再夜探漠王府,如有机会便将云良岫拿住抓走。

而问杏轩中,惜月的白瓷碗中,鲜艳欲滴的红豆只剩了九颗了,每每看到碗底数得清颗数的小豆子,惜月和流月心里就会激动地怦怦直跳,小姐和王爷终于要熬出头了,只盼着这三个月的罪二人都不要白受。

倒是良岫内心冷静得很,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即将离府的秘密告诉王安,请他好好安顿小福子等三人,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离开。

这样的机会却不是很多,好巧的是,今日一早王爷喝完“药”之后,右眼皮跳个没完,心情没来由地烦躁。忽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王妃了,不知王妃的身子好了没有,正好王安来问,宫中的一位太妃病了,王爷想派谁去问安。

龙云漠让王安看着办,自己病着顾不上这些琐事,只让人多送些滋补养身的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品便是了。倒是王妃那里不知恢复得如何了,身为总管早该去问候一下的。

王安又是无奈又是高兴,无奈自己不过是一个总管太监,哪有时常往王妃住处跑的道理,再说了小福子一天来前宅八次,王妃的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一定要去问杏轩?

高兴的是,这平时待王妃冷若冰霜的王爷竟然也开始关心起王妃来了,这是个好兆头,等王爷的病好了,自己可不听王妃的嘱咐,一定要告诉王爷他解毒的法子。这样的话,或许二人就会冰释前嫌、恩爱和谐,再生个一男半女的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老王安似乎看到自己怀里抱着小世子或小郡主,哄着孩子玩耍的情形,竟然自顾自地笑起来。

把一旁的龙云漠笑得一头雾水,问道:“老总管这是想起什么开心事来了?笑得人糊涂,不如说出来让本王也和老总管一起乐一乐?”

听王爷如此说,王安知道自己失态了,忙说:“老奴,哪有什么开心事?又无儿无女更别提孙儿孙女了,到了都是个孤老头子呗!”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谁心里明白。

龙云漠知道他关心自己,也不与他计较,只让他早早儿地去问杏轩看看,好回来复命。

老总管乐颠颠儿地坐着轿子去了问杏轩,可是直到晌午,龙云漠也没等到他回来禀告王妃情况。让人去喊他,却听小太监说王总管似乎是病了,躺在床上半日没动地方儿,午饭都不曾吃。他们去送饭,王总管却从屋内闩上了门,任谁喊门都不开,人们正着急呢。

龙云漠奇怪,有心自己去看看他,奈何这身子无力,沐泽与洛梵也不准他走动。

莫非是,云良岫的病又重了?若是那样王安更应该来向自己禀告啊,却躲在自己屋里不见人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归路

龙云漠哪里知道老王安的心情?

老人躺在自己简单的床榻上,心里难过加失望,还有失落与不舍,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禁老泪潸潸。

自己原本是高高兴兴地去的问杏轩,王妃见了自己似乎也是很高兴的样子。可是见了面没说几句话,王妃就打发侍女婆子都出去,说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与自己说。

待众人退下,王妃竟站起身向自己施礼,唬得自己赶紧站起来急忙儿地还礼,口里道惶恐。

哪里知道后面更是令人吓出一身冷汗,只见王妃从袖里拿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给自己看。虽然自己老眼昏花了,可是在宫中和王府伺候圣上、王爷这么多年了,怎会认不出那是圣旨所用的上好绢帛?

王妃将这绢帛放在自己手上,要他打开来看。初时自己说什么也不敢,这圣旨岂是人人随便都可以亵渎的?但是王妃说不妨事,让自己只管打开。自己当时要是不听话,执意不打开该有多好。打开了才知道,这竟是圣上颁的一道和离圣旨,是一道让王爷与王妃和离的圣旨!

自己当时手也抖了,眼睛也模糊了,不明白为什么圣上要颁这样一道不合情理的圣旨,今后让王妃该如何在这大夏国立身啊!

可是王妃却不惊也不恼,口中淡淡地说这是她亲自向圣上求来的。

自己更是惊掉了下巴,试观整个大夏国,哪有女子向圣上求赐和离圣旨的?有的女子被夫家厌弃,却至死都不肯离开夫家半步,哪怕孤苦凄凉地度过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度过漫长的一生。

即便是有些人实在忍受不了羞辱和冷落而自尽,也定是要吊在夫家的梁上,埋进夫家的墓地,最终也要与那冷冰冰的夫君葬在一处,哪怕活着时他们从未同枕而眠!

王安就有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儿,十六岁嫁到夫家之后没几天就患了重病,夫家不闻不问不说,这里正缠绵病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那里却又吹吹打打地用花轿抬进了新人。女孩伤心欲绝,在司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吆喝声里,在众人的欢笑声中,一头扎进了高高的水缸,待过了很久下人发现时,只看见一双纤瘦的小脚露在水缸外面,还穿着鲜红鲜红的红嫁鞋……

女孩儿的父母虽然痛不欲生,但是也不过如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母家还能如何?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埋进黄土,荒烟蔓草吞没了坟茔,从此再无人提起。

而和离和被休弃的女子,等待她的会是最悲惨的命运。与人私奔,则是一桩不必经官即可定案的死罪,可是被执行死刑的却只是女子。

这就是大夏女子的命运。

可是为何,王妃要选择这样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然而王妃似乎并不在意她自己未来如何,将此事告诉总管只是为了余嬷嬷、菊烟和小福子的未来考虑。担心她离开之后三人会得不到很好的安排,因而担心焦虑。

听到这里,自己不禁冲着王妃苦笑,“王妃殿下,您自己现在就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心情去考虑这几个下人的去处?他们再不济也不过是在王府中做粗活儿,好歹也能活下去,可是殿下一旦和离,该往何处安身啊!”

王妃却笑着说,她自有好去处,但不知是真是假。

王安垂头丧气地回了前宅,却不知该怎么去向王爷回禀,只得回了自己的屋子称病躺着。

却越躺心里越难过,自己劝自己说:“一个奴才,主子和不和离与你何干?你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就得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可是一转念,想着王妃殿下的种种好处,这样的好人却要落得个孤苦一生的下场,着实令人惋惜伤心。

又想着王爷近一段时日似乎对王妃动了心,一旦王妃离去,王爷是不是又要和丢了那个玉儿姑娘一样失魂落魄了?那样的话,自家王爷岂不是太可怜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右眼皮一直跳

老王安是越想越难受,午饭也一口没吃,再加上年岁大了,经了这一番折腾,到了中午时分竟真的发起病来,额头滚烫,却周身冷得发抖,不觉头昏昏沉沉地昏睡起来。

伺候他的小太监敲了半天的门,刚才师傅在屋里还说不饿呢,这时里面竟连应声都没有了。

这下他可慌了神,喊了人来将门撞开,才发现师傅已经发烧昏死过去了。

只见他面色惨白,手脚冰冷。

小太监年纪小没见过这个,以为师傅已经不在了,竟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惊动了整个前宅,以为老总管真的不行了,那些平日里得老总管照拂的,一时也都忍不住跟着也哭起来。

消息很快传进宜康殿,唬得龙云漠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许是起得太猛,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一个不稳一把扶住正在身边伺候的珍玉的肩膀。

珍玉顺势抱住王爷的腰,扶着他又坐回床上,一边抹着他的前胸后背给他顺气,一边说:“王爷莫急,妾身这就让人去传太医沐泽和两位洛大夫去给王总管诊治,也许不像下人们传言得那么厉害。”

说着,又端来一杯茶让王爷喝下。

“还是你想得周全,你扶着本王,本王要去老总管屋里去看看。”

“可是王爷,大夫说过不让您随便走动的呀!”

“你不要管本王,本王一定要去!”

龙云漠说着,甩开珍玉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往外就走。

珍玉无法,只得喊了几个小厮上来,用辇将王爷抬到下房王安的住处。

沐泽、洛诘等三位医生早一步到了屋里,号过脉之后医生说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老总管只是过于劳心伤神,又饮食不调造成的体虚发热而已,并没有那么严重。

小太监破涕为笑,又忽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不觉红了脸。

沐泽给王安开了药,小太监拿去厨房熬药去了。众人也都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王安还未曾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一会儿喊王爷,一会儿又喊王妃。

恍惚间似乎看见王爷就坐在自己床边,王安竟伸出手一把用力抓住龙云漠的一只手,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殿下,要留住王妃……王妃救了……殿下……”

龙云漠听了很是吃惊,云良岫怎么了,她要去哪儿?她何时救了自己?王安自问杏轩回来后就病倒了,又说出这样古怪的话?还有,自清早起,自己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难道说云良岫有何不妥?

想到这里打定主意站起身道:“本王要去问杏轩看看王妃。”

龙云漠的话向来不容抗拒,珍玉的极力阻拦只换来龙云漠的怒气。

无奈之下,只得安排轿子将王爷抬至问杏轩。

问杏轩听到外面传王爷驾到的时候,倒没有十分惊讶,因为王爷素来如此行事,大家已经习惯了。

倒是云良岫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王爷在前宅解毒还未曾结束,怎么突然间来到问杏轩?那三位大夫居然也会同意?

王爷进来时,良岫正在跟流月学绣花,挽着袖子,一只手里还捏着根细细的绣花针。

龙云漠拦住良岫不让她行礼。倒是跟着王爷第一次来问杏轩的珍玉,上前给良岫施礼,良岫让菊烟将她搀扶起来,又请二人坐了,让流月和惜月沏了茶来。

之后,便垂着头静等王爷说话。

第二百三十七章 拙琴馆

良岫等了片刻,王爷却未曾说话。心下奇怪,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王爷正瞅着她的手腕儿呢。

良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才发现自己一时忙碌,忘了将袖子放下来,包扎伤口的红布还露在外面,此刻再想放下袖子为时已晚。

“王妃手腕上的这红布,很是奇特,却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成的?”

这一问,让良岫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见良岫没有回答,龙云漠话锋一转,道:“王总管今日早些时候,可是来过问杏轩给王妃问安?”

良岫不禁心中一凉,莫非王安未能守住秘密,将自己向圣上求和离圣旨之事告诉了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王总管今日早晨确实来过问杏轩问安,不知王爷为何问起此事?”

“老总管,从问杏轩回去就病倒了,昏迷不醒,口中呓语不止。”龙云漠看着良岫的眼睛,“王妃可知他说的都是什么吗?”

“妾身,不知……”

“他说王妃要走,还说王妃救了本王,这话从何而来,王妃可否做以解释?”

“这个……病人处于昏迷之中,那口中呓语就如梦话一般,怎可当真?”

“本王希望确如王妃所言,还望王妃不要欺瞒本王才是。”

“妾身不敢。”

“我倒不信。”

见良岫抬起惊愕的眼睛看着自己,龙云漠那已渐渐变深的深海般的眼睛也毫不躲避地望着她,“本王总觉得,本王的王妃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话说得良岫心里的那根紧绷的弦像被一根手指拨了一下,忽地一紧,又忽地放松下来。

龙云漠果然心思缜密,对自己竟然有了如此深切的了解,好在王安不曾泄露秘密,他并不知道那道圣旨之事。

于是垂下眼睛,掩住内心情绪,假装有些委屈地说道:“妾身哪有?妾身……”

“好了,你就不要再为自己辩解了,本王心中有数。”

“惜月,这茶怎么凉了?人说‘客走茶凉’,本王可还坐着呢,你这丫头就敢给本王上凉茶?”

听着王爷无理取闹,惜月只得施礼致歉,急忙去换了一杯热茶来。

坐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珍玉,眼睛耳朵却没闲着。她一边听着王爷与王妃话里有话,像推太极一样地说话,一边打量着王妃所住的屋子。

心里想:“这哪里像是个王妃住的屋子?比起自己的拙琴馆,简直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了。”

想到这里内心倒是有了一点点儿安慰,看着云良岫也不觉得扎眼了。见王爷一时喝茶没再说话,便插话道:“听说王妃殿下这段日子身子不适,妹妹因为在前宅照顾王爷,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问候,真是太失礼了。不知殿下好些了没有?”

良岫听她话说得虚伪,便淡淡地笑了,“多谢珍玉妹妹挂念,本宫本也没有什么大病,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样就好,妹妹就放心了。妹妹早就听说殿下的问杏轩清幽雅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妹妹的拙琴馆一下子就显得俗气了很多呢。”

看她笑容语气之中透着些儿得意,良岫知道她见了问杏轩简陋心中得意,于是说道:“这问杏轩本是王爷赏杏花品茶饮酒的一处隐修雅居,如今王爷亲赐予本宫,本宫甚是喜欢。只是地方有些偏僻,王爷每次前来都需翻山越岭、穿林过溪的很是麻烦。不如妹妹的拙琴馆,离着宜康殿近,王爷去得也方便。”

说罢,静静地看着她脸色的变化。

这最后一句话可确实是戳中了珍玉的心窝子,她的脸一阵红又一阵白。是啊!问杏轩虽偏僻简陋,王爷总还是时不时会来上一趟,自己那拙琴馆暖香华美,王爷可曾踏进过半步?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争风吃醋”

龙云漠在一旁听出了点儿什么,听着两个女子绵里藏针,略略有些醋意的对话,心里竟然有些舒服。

尤其是良岫的话,更是让他心情大好。因为这个一向清冷,视自己为空气的小女子,也会因为自己而与别的女子唇枪舌剑、“争风吃醋”,。

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茶盏送到嘴边。却又看见了那块系在白皙皓腕上的鲜艳得不像话的红布,不,似乎说是红绸、红缎更恰当些吧?

只是看上去并不像是为了装饰,良岫似乎从不用如此浮夸的方式来修饰自己,也从不穿戴鲜艳的颜色,这块红布有古怪。

茶没有喝,又放回案上。

转过头,望着身边正在尴尬的珍玉道:“天色不早了,你照顾本王也近一天了,看你脸色不大好,定是累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不容她说话,便对着门外道:“来人!”

随即就有小太监进来,“奴才在,王爷有何吩咐?”

“派人用轿子送珍玉夫人回去。”

小太监答应着出去了,不消片刻便有进来,说轿子已备好,请夫人上轿。

珍玉矛盾着告辞而去,想走与想留的心思各占一半儿。但是,留与走是由不得她的。

良岫起身相送,却被王爷唤住,“让下人们送吧,你这身子刚好些,坐下,陪本王说话。”

良岫本以为王爷会与珍玉一起离开,哪里知道王爷还要留下说话。

“这样不好吧,王爷,毕竟珍玉妹妹是第一次来问杏轩。”

“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珍玉性子温婉并不小肚鸡肠,不会怪你,由她自去吧!”

这话明着是说给良岫的,实际上是说给珍玉听。

刚走出屋门的珍玉身子一顿,不禁满心凄凉,自己对王爷的一片心,换来的不过是“由她自去”四个字。在王爷的眼里,自己永远不如那个丑陋的,不敢以貌示人的云良岫。

见她出来,伺候她的侍女赶紧过来搀扶她上轿。耳边却传来云良岫身边的侍女流月嘱咐抬轿子的小厮的声音。

“你们几个抬轿子要仔细些,过溪水时溪边石子上长了青苔,小心滑跌。上山下山的路窄,更要稳当才行。若抬不稳,晃了夫人的腰,可有你们好瞧的!”

小厮们诺诺地答应着。

惜月也笑盈盈地赶上前来冲着珍玉施礼,道:“我家王妃说了,和您最投脾气,今天仓促了没和您说够。希望下次王爷再来问杏轩时,您也跟着一起来,姐妹们好好说说话。”

流月道:“奴婢已经嘱咐好小厮们了,夫人一路走好,我家王妃身子不适,就由奴婢们送您。天儿要黑了,您路上小心。”

这两个姑娘一唱一和,句句客气,可又字字带刺儿,把个珍玉气得急不得恼不得,只胡乱应着,便催小厮侍女快些走。

见她逃也似的匆匆走了,两个侍女相视一笑,谁想欺负我家小姐,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良岫哪里知道这两个丫头背后都假传圣旨捣了什么鬼,只当是她俩个送客人去了。

见她俩笑嘻嘻地回来,还问她们给珍玉夫人抬轿的小厮稳妥吗,跟了几个侍女,嘱咐没嘱咐过小溪和山坡的时候要小心等等。

两个丫头让小姐放宽心,她二人句句都嘱咐到了,珍玉夫人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到她的拙琴馆的。

良岫听她们口里答应着,脸上还带着笑,便知道她俩个准是气不过,给珍玉难看了。

但是当着龙云漠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瞪了她们一眼,也就不再问了。

龙云漠却对流月惜月道:“你们两个先去厨房给本王熬一碗酸梅汤来,本王和你家小姐的话还没说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王爷且信良岫一次

听了这话,两个丫头自是高兴,答应着出去了。

良岫却一脸迷惑地看着龙云漠,这王爷究竟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见她二人出去了,龙云漠问道:“我问你,你今天和老王安究竟说了什么?把个老头儿都吓病了,饭也不吃了,人也发热糊涂了。他年纪大了,又对我甚是疼爱,平时待你也是十分敬重,不过爱唠叨些,你怎的将他害成这样?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良岫正要喊冤,但转念一想,自己跟王安说的那些话,或许真是将老人吓住了。

龙云漠见她不语,脸上有些悔意,便更加重了猜疑,于是又追问起来。

良岫只说不曾对王安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如此问来推去几个回合,龙云漠实在按捺不住,一把抓过良岫的手腕儿,“我倒要看看,你都瞒了我什么!”说着三下两下就扯去了腕上的红布。

那红布的最后两层,因血液凝固与伤口是粘在一处的,被他用力一扯,本已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被咧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良岫痛得不禁哎呀了一声,便紧紧捂住手腕,身子缩成一团。

这是龙云漠没有料到的,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见血从良岫捂住伤口的指缝间不断地流出来,上前用一只手将良岫的手腕和捂住手腕的手一起紧紧攥住。便朝屋外喊了一声:“来人!”

有人急忙进来伺候,王爷看也未看来人,急忙吩咐道:“快去前宅请太医!王妃手腕受伤了!”

“小福子,不用去!”

良岫见来人是小福子,松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本宫无事。”

见龙云漠着急,劝道:“王爷莫急,只是个小伤不妨事,何苦劳动太医。请王爷将那块红布给良岫绑到伤口处,一会儿就会好了。”

“这怎么可以?”

“王爷且信良岫一次,只管绑上就好。”

龙云漠只顾得着急,并未多想良岫话里的含义。忙将抛至一边的红布捡起,让良岫松开捂住伤口的手。良岫的手松开了,他看了伤口一眼,却对着这道伤口愣住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伤口呀!肌肉外翻着,像是小孩子微微张开的嘴,鲜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溢出来。

龙云漠经历过无数打打杀杀,也受过很多伤,他能够看出这道伤口不是新的,似乎是反复割开又反复愈合。

云良岫,你这是怎么了?

龙云漠惊愕地都忘了包扎,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良岫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想活了?”

良岫实在不知该作何解释了,除了沉默不语这个唯一的武器,自己也拿不出什么了。

“怎么?不想说?”

“妾身……”

“怪不得老王安病了,原来是让你寻死吓得。你这是要闹什么?说,死了几次了?为什么?”

“妾身没有……”良岫知道王爷误会了,可是,她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搪塞了,只有听天由命。

龙云漠也根本不听她解释,三下五除二给良岫包上手腕,站起身,冷冷道:“来人!去把王总管请来!”

“什么?病着?病着就用轿子抬了来!你们都发了昏吗?啊?”

龙云漠正起急,耳边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王爷,还是不必折腾老总管了,他正病着,年纪也大了。妾身,妾身实话实说便是。”

良岫知道躲不过去了,那不妨就将为王爷解毒之事说出来罢了。如若将老总管抬来,他病得糊糊涂涂的,只怕是圣旨之事就要露馅儿了。

哪知这龙云漠竟钻了牛角尖儿,执意要派人将王安抬来,说是不能相信云良岫的话。

第二百四十章 结了同盟

“王妃素来说话都是波澜不惊,谎话真话一样地说出来,本王不能相信你。”

良岫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等王安来了再随机应变吧!

老王安被抬来问杏轩时,已经吃了药好多了。

这一路上老头的脑子可没闲着,他知道一定是自己惹了祸,不然王爷不会让人急急忙忙地来将他从病榻之上拽起来。可是自己怎么惹的祸,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难道是自己把王妃求圣上御赐和离的事儿迷迷糊糊说出去了?还是暴露了王妃用血为王爷解毒事情?

翻来覆去地琢磨,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极大,因为自己是听了这件事后,一时难过忧虑才病倒的,或许自己发烧时顺着胡话就说出来了,正好让王爷听到,那王爷可不就得闹翻江了?王妃岂不是又要受罪了?

老王安悔得直打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了该告老还乡找个犄角儿旮旯儿养老等死去了。

不管他如何后悔,轿子还是顺顺当当地抬到了问杏轩。

待王安颤颤巍巍被人搀进书房时,倒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严重。

王妃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碗似乎是红枣阿胶羹,还冒着热气。

王爷却像在自己屋子里一般,自在地斜靠在一旁的榻上喝茶。

王安这心,咕噜一声,落了地。急忙说了句:“老奴见过二位主子。”便要给二位主子跪下磕头。

那二人倒是异口同声道:“王总管免礼吧!”

良岫让小福子给他搬了个凳子,又扶着他坐下。

王安告了罪坐下了。

待他把气喘匀了,龙云漠似笑非笑地对他道:“王总管,可好些了?”

王安欲站起身回话,被王爷一摆手制止了,“你就坐着说,不许再站起来了。”

王安又道了谢,方才坐稳当了。

“知道本王为什么把你病着抬了来?”

“老奴发着烧,稀里糊涂地躺了大半日了,定是王爷交代的老奴的事没办好,惹得您生气了?”

“老总管别绕弯子,本王抬你来是想问问,你今天怎么从问杏轩回去就突然病了,是不是王妃做了什么事吓着你了?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龙云漠边喝茶边从茶杯沿儿的上方瞅着王安。

“这个……老奴……”王安口里嗫嚅着,眼睛却不看龙云漠,只觑着良岫。

良岫并不抬眼看任何人,只低着头,白皙纤瘦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右腕上缠着的那块鲜艳的红布,并用手指轻轻点着伤口处。

然后忽然一抬头,似无意之中看了一眼王安,微微一笑。

这个动作,让王安恍然大悟,原来王爷看到了王妃的伤口,看来王妃为王爷解毒之事是瞒不住了。看王妃的神态,王爷应该还不知道圣旨的事。

这样也许更好,王爷若是知道了是王妃救了他,或许就会极力劝谏圣上收回圣命。老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说不定为了王爷改了圣旨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王安对王爷道:“老奴……已经答应了王妃殿下,不将此事告诉王爷您……王爷还是不要问了吧?”

“哦?”王爷笑了,却不像是高兴,“原来本王的老总管已经和本王的王妃结了同盟,要联合起来欺瞒本王?”

王安竟被这句话吓得一哆嗦,“这是说哪里话来,老奴怎敢欺瞒王爷殿下?”

龙云漠却不说话,只看着他。

这眼光似乎比说出的话更让王安害怕,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还请王爷不要逼老奴。”说着竟脚下一软,若不是小福子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只怕就摔倒在地了。

龙云漠毫不心软,“你还是坐下说罢,老总管,不要拖延时间,本王有的是时间,就是不怎么有耐心。”

第二百四十一章 避重就轻

老总管一脸坚贞,一副准备舍生取义的凛然模样。

“既然老总管不肯出卖王妃,那本王只得让王妃亲口说了,”说着又转向良岫,“爱妃,你大概还不知道咱家王府之内有个叫‘黑水牢’的好去处吧?凡是王府中犯了罪的人都有资格住进去,当然也包括王妃、夫人等等。”

龙云漠收敛了笑容,两道冷冰冰的眼光如刀锋般迫近良岫。

这威胁对王总管似乎更管用,他很快就由向王爷乞求转而改为向王妃哀求了,“王妃殿下,殿下千金贵体怎可进那又脏又黑还满是老鼠的黑水牢?老奴,老奴只得辜负殿下的信任了,还望殿下不要责怪老奴。”

良岫叹口气,老王安大概就盼着龙云漠这么吓唬自己了吧?这么夸张的演技,龙云漠看不出来?或许这个话题可以引开另一话题,那就避重就轻吧!

于是对王安叹息道:“本宫不怪老总管,本宫只是自责不该瞒着王爷。”

得了王妃的大赦之令,王安一下子跪在王爷面前,“王爷您可知道,要解您所中的溧疆血蛊,需有一味药引?”

龙云漠点点头却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王爷可知那药引是什么?”

“本王不知,太医并未告诉过本王,只是听父皇说药引极为难寻,或许五百年不遇也是有的。”

“老奴也是听圣上如此说的,可是老奴从未想到,那药引居然是人血!”

“哦?”王安的这句话引起了龙云漠的兴趣,“也就是说,本王饮了近三个月的‘药’真的是人血?”

“千真万确呀王爷,王爷,您可知道那是谁的血?”

龙云漠眉心一跳,脑子里顿时闪现了云良岫腕上的那道伤口,那道好似反复割开又不断愈合的奇怪的伤口。

他站起身,一步就走到了良岫的面前,抓起她的右手,再一次打开由他潦草裹上的红布。

伤口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道奇怪的伤口近三个月来反反复复地被割开数十次,这疼痛莫说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即便是男子也会产生畏缩与恐惧的心理。

她为了他吃这样的苦,值得吗?

老王安见王爷如此,知道他是被王妃殿下感动了,于是连忙马不停蹄地将王妃如何给王爷割腕取血疗毒近三个月,期间几乎血尽而亡却从不放弃的经过,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适当添枝加叶和重复循环地讲述了一番。

有好几次,良岫都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自己哪有那么舍生忘死,对王爷也并非用情至深,怎么到了王安嘴里,自己的平常之举都变得如此高尚了呢?又不好纠正和制止他,只得由着他夸张了。

好不容易等他讲完,见他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便对流月道:“流月,快给王总管倒杯茶。”

王安道了谢,喝了茶,“二位殿下,老奴这病刚刚见好,坐了这半日怎觉得头有点晕。老奴告个罪,二位殿下若无他事,老奴想回去歇息歇息。”

王爷准了他,他自是乐得离开,候在门外的小福子进来搀着他,一步三摇地出了门,心里却暗笑,让这小两口儿是致谢、道歉,还是谦虚、客气,自己解决去吧!和俺老头子没关系喽!

老王安乐颠颠儿地又坐轿子回了自己的住处,留下两个年轻人,坐在问杏轩里尴尬相对。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另一个人的眼睛

龙云漠再次为良岫包扎上红布,这次的动作却是极慢极轻的,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然后拉过王安坐过的凳子,坐在了良岫面前,静静地看着这张从未仔细看过的脸。

面纱依旧服帖地遮住她的脸庞,看不清她的脸型是圆还是方,也看不到鼻子和嘴唇的形状。

只有一双清灵纯净的眼睛透过垂下的刘海儿平静地看着自己。眼光里没有居功的得意,也没有撒谎之后的躲藏,只是有一些像是羞涩的东西,在眼中闪闪烁烁。

想到嘴唇,龙云漠的心忽然漏跳了几下,自己饮杏花白大醉那夜,似乎品尝过它的滋味,隐约还有些记忆,那记忆却令人回味悠长……

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竟然会给他一种错觉,那是另一个人借助云良岫的眼睛在望着自己。

“良岫……”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语塞。

“王爷,老总管夸张了,良岫并没有那么……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件事,只不过……”

“只不过是父皇强迫的你是不是?他是否以宰相府上下数十口性命相要挟,你才不得已答应?”

“王爷误会圣上了,圣上并未强迫良岫,也未曾威胁宰相府,良岫是自愿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良岫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只是因为王爷是自己的夫君,便如此义无反顾,甚至不惜搭上性命来救他?

良岫沉吟了。

“且不管因为什么,总是你舍命救了我,我……不擅长说感激的话,”

龙云漠站起身来,“等这一切结束,你就搬回琼华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定要为你的一生负责到底,不会再让你吃苦受委屈。”

“良岫觉得现在就很好,没有吃苦,也不曾委屈……”

龙云漠笑了,“又说口不对心的话了?你这一点似乎也和她很像。”

龙云漠站在良岫面前,眼睛却看向窗外。

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小小的院落。院中莲花缸中夏末最后的一枝白荷花的花苞,尖儿上染了一点红色夕晖,像是少女面颊上的淡淡的红晕。

“她,叫玉儿。”

龙云漠依然望着窗外,“我极少向人说起她,不是因为不想她,而是因为,太想她……”

缓缓地转回头,目光忧郁地望着良岫,“还有,不想亵渎了她。不想她的名字和故事被那些诋毁她来路不明、身份低贱的人听到。你却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谁都像想不到的情况下。那时她大概十二三岁,或者更小一些。因为她又瘦又小……”

说到这里,龙云漠的思想又游离而去,良岫静静地等着他回来,并不追问。

她那么干净那么善良,好像,好像是不属于人间。我说不清楚我的感觉,那么亲切甜美的女孩子,却总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他终于坐了下来,似乎是想长谈,可是只说到她的琴弹得太奇怪,自己的心都要为之碎裂便戛然而止。

他忽地记起大醉那夜,除了那缠绵一吻,除了那华帐香暖,几乎令他失控的,还有云良岫手中的琴!

那琴声几乎弹碎了他的心,令他一路狂奔去追寻她指尖流淌而出的那怪异的曲子。

这,绝不是巧合!

可是,自己喝醉了,记忆本就不清晰,如今更是日渐模糊。几次想要问问良岫,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自己那一夜的行为太令人尴尬,若不是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乌鸦疯狂地撞死在窗上,自己也许已经酿下大错,不仅对不住玉儿,更对不住良岫。

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一夜,自己是多么地想得到云良岫。以至于逃回自己的宜康殿之后,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度过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坦诚相对

想到这里,龙云漠的脸忽然红了。

那之后的很多天,无论是在书房读书,还是进宫面见父皇,或是与大臣们商议国事,自己无一例外都是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父皇为此还十分担忧,特意宣了太医沐泽到自己的御书房询问小儿子身子的情况。

他脑子里耳边都是那首古怪的曲子,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云良岫柔嫩的粉唇,那柔软的触感令人不能自已。

他将这一切归为男子的本能,可是却忘了他的那三位夫人个个都比云良岫娇媚多情,他却从未如此心动。

当逾岭地动的消息传来时,自己主动向父皇请缨去逾岭赈灾。一是为灾区百姓免去倒悬之苦,为父皇分忧。也是为了远远地躲开云良岫,以逃避自己心中那团愈烧愈旺的欲火。

而今,当得知良岫用冒着生命危险用鲜血为自己解毒,心却沉静了下来,自己的未来已经与云良岫紧紧拴在了一起,这个能够预见的未来,竟不再令人烦恼,而是有些暗喜。

暗喜过后就是沉寂。

沉寂的是被岁月的尘埃掩埋了的与云良岫有着一样眼睛的那个女孩儿。

对任何一个女子的心动,都是对她的背叛。

因此,对云良岫只能是感激、尊重,还有责任。自己能保证她今后在漠王府正妃的地位,保她一生安然富贵、衣食无忧,却再也给不了她别的。

因此,他才会对她说起内心深处不可碰触的那个女孩儿,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将两个女子重叠在一起。

良岫对于王爷的坦诚,心中很是感动。望着他冷峻的面容,明白他内心掩藏的脆弱。

“王爷,良岫早已知道王爷心有所属,良岫可以理解。因为,良岫……也与王爷有相似的经历,心里早已有一个少年,再也容不下别人。”

听了这话,龙云漠惊讶地看着良岫,大夏国十分注重女德,女子婚姻完全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身份地位的约束,自己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更不要谈什么爱与不爱。

像这种坦然说出自己对某个男子情有独钟,那这个女子会被人嘲笑为不知廉耻。如今,她竟坦言自己爱着一个男子,真是令人惊讶。不得不承认,良岫身上确实有着平常女子所没有的气度。

可是为何,自己在听到此事之后,心里有些许酸酸的味道?

“良岫,今日这话只对我说说便罢了,不要再对任何人说,只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在此事上乱做文章,影响你的清誉。”

“王爷放心,此话良岫,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最亲近的人。”

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曾有一个少年,裹一身淋漓鲜血,缠一丝奄奄气息,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倒在漫天杏花春雨之中。

他向自己伸出手,一只没有被鲜血浸透的黑色眼眸,透着哀绝和希望,那样执着地凝望着自己。

自己小小的心被他的眼光穿透了一般,没来由地缩紧,然后便是心痛。

丢了肩上的药篓扑过去,顾不得鲜血染红了灰白色的道袍,用小手去捂他身上那捂不过来的无数个伤口,想止住那根本就止不住的殷红殷红的带着温度的血……

忽然觉得他就要死了,自己却救不了他,眼泪扑打扑打地落着,手上却毫不松懈地捂住了他胸口上最大的那个伤口。

他的手费力地抬起来,伸到自己的面前,似乎是想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留了一丝无奈的微笑,在半张还算完好的脸上。

而另一半已经血肉模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却为何,是你

当一身血迹的良岫,哭着跑进观中时,姑姑和云莲以及观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云莲,见小姐满身是血几乎昏厥过去。

良岫领着众人来到杏林深处,寻到那个破碎的少年时,他已经昏迷不醒性命垂危了。

那样的初遇,染了杏花粉色,也浸透了血色,从一开始似乎就预示着悲凉的结局。

一阵风顺着旋花格窗棂,带着点儿初秋的干爽一路进了书房,掀起案上书的扉页又合上,之后销声匿迹。

陷入各自沉思之中的两个人,被这一丝风悄悄唤醒,从各自不同的回忆场景中回到问杏轩的书房,眼光落在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对方生命里的那个人脸上。

竟然还是新婚初见时的那一点似曾相识,令人难以理解。

却为何,是你?

忽然,龙云漠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良岫,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只有你的血可以解溧疆血蛊,而非旁人?”

“良岫,也不知晓。”

“记得我十三年前毒蛊发作几乎死掉,父皇请来了老药王。虽然那时我已经痛得死去活来,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却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只言片语,说是我中的这毒却需要一种极特别的人血来解,好像是叫什么玉转世之人。”

“良岫不知……”

“你不要骗我,你怎会不知?”

“王爷……”

龙云漠打断良岫的辩解。

“难道,父皇让你嫁给我,就是带着某种目的?……可是,当初圣上赐婚时,我只有两岁,并未中毒。”

良岫见他怀疑,想着此刻最好的掩饰办法就是一言不发。

龙云漠却不肯饶过她,又进一步逼问,“良岫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毕竟,你与我一样也是当事人。”

“良岫确实知道一点,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圣上,暂时不要告诉王爷,请王爷还是不要逼良岫了。”

“我今日且不追问你,但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如何?”

日后,只怕再也没有日后了。良岫心中的想法哪里敢说与龙云漠知道?只得假意点头应允。

“我今日才知,你我竟是一样的人,今后我们就做朋友、做知己,我知道……你琴弹得很好,等咱们身子都好了,就请你弹与我听,如何?”

良岫依旧点头。

眼见着天色已晚,这王爷谈兴甚浓,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良岫有些忐忑,怕他又问出“留我不留”的话来。

好在此刻惜月进来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可否留下一起用膳。

龙云漠犹豫了一下,本想着留下,可是,自己从未与良岫在一起吃过饭,想来二人都会尴尬。更何况,等两个人的“病”都好了,良岫搬回琼华殿去住,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多的是,不一定非是今日。再有,今日刚知道了良岫为自己解毒救命,晚上便要留下,是不是会被她误会是利用她,或是虚情假意。

想到这里,龙云漠便站起身说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今日就不留下用膳了,改日亦可。

良岫听他如此说,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免了一场尴尬。

良岫需要一点时间平复心境,或者说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思过去,放纵自己的心幻想或是空想一番。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支撑着自己的一股力量,那就是——自己,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与他重逢……

第二百四十五章 咬牙切齿

且不说龙云漠如何回到前宅,回到冷冷清清的宜康殿。也不说,留在问杏轩的良岫都在幻想着什么。

单说期期艾艾回了拙琴馆的珍玉。自己一番真情换来的不过是被人漠然视之。

独自坐在挂着绣了并蒂莲的红鸾帐,铺着鸳鸯戏水的褥子,摆放着整齐的合欢花锦被的床上,眼望着这张充满讽刺意味的温暖芬芳的床榻,心念冷如死灰。

想着刚刚王爷对待云良岫的关切和对自己的漠视,以及云良岫对自己的讽刺,甚至她手下的两个贱婢话里带刺儿,给自己好大的难堪,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偏这时候一个侍女上前要为她换衣裳,她却一把拨开她的手,“不要碰我,出去!”

侍女急忙低着头退出去。

珍玉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心中火气却如同泼了油的灶火越烧越旺,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在王爷面前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让她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王爷眼前?

这样想着,她更是坐立不安,身边伺候着的侍女丫鬟都被她轰了出去,她独自一人坐到天黑,晚饭也不曾吃。

只觉得屋里憋闷,好在身上的衣裳没有换,便一个人离开自己的院子出去散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宜康殿外,向殿外伺候的小厮打听,知道王爷已经从问杏轩回来了,也不曾用晚膳,只推说身上疲乏想歇息,不见任何人。

听王爷早早回来,不曾住在问杏轩,珍玉心中略略有些安慰。本想进去问候,又听小厮如此说,便打消了念头,独自漫无目的地闲步。

后花园圆圆的月亮门已在眼前,不知是不是因为王爷今天去了问杏轩,天如此晚了,这花园门竟还没有落锁。

鬼使神差地,珍玉进了后花园。

夜色弥漫,花园里古木森森,花径幽深,不时有不知名的鸟虫在幽暗的角落里发出幽怨之声。

白日里看上去这里景色很是雅静优美,可是到了晚上,却着实令人觉得恐惧。

珍玉不禁有些胆怯,自己从未独自一人在夜间进过后花园,确实有些犹豫。

但是,今天却壮起胆子,走了进去。站在光线黑暗的花园深处,却又犹豫了,自己这是要做什么?要去问杏轩吗?可是进了问杏轩见了云良岫要说些什么?让她放过王爷,不要纠缠王爷?似乎这些都不合情理。

其实自己并不知道,今夜为什么要担惊受怕地走进花园,甚至登上小山顶。

站在山上,脚下一片模糊黑暗,看不清山下有些什么。纵目四望,只有在远远的东北方向,有一点灯火,她知道那是问杏轩门前的那盏灯。只是这盏灯隐藏在密密层层的杏树枝叶后面,因此也是忽隐忽现,加上灯火是青白的颜色,因此并不能给人温暖之感,反而更觉清冷,仿佛古刹庙宇里的一盏青灯。

忽然不想去那里了,想要转身下山,却觉得周围浓密的树丛中,似乎正有什么隐藏其间,并用冷如刀刃一般的眼光看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珍玉周身一凉,转身想下山。脚下却一顿,再也迈不出去半步。因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冷厉无情地抵在她的咽喉处,似乎稍稍一动,刀刃就会割断她的喉咙和动脉。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口音里带着些异域的味道,“想活着,就不要出声!”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这是给你的奖赏

因珍玉在风月之地暖香楼待了多年,各色各样的客人都见过,其间不乏胡人客商,因此对他们的口音还是有所了解的。

珍玉心慌意乱,动也不敢动。

“我问,你答,不要出声,只需点头摇头,你可听清楚了?”

珍玉只得赶紧点头。

“这里可是漠王府?”

有刺客潜入了漠王府,他是要来刺杀王爷吗?珍玉心里一急喉咙一动,刚想说话,脖子上刀刃更加用力地往里顶了顶。吓得她只得胡乱地点着头。

“你是云良岫?”

珍玉拼命摇头。

“我再问你,问杏轩在何处?”

听了这个问题,珍玉有些犹豫,这个胡人冒着重重危险潜入漠王府难道是为了找云良岫?云良岫与胡人有何瓜葛?难道是想里应外合谋害王爷?但是说良心话实在是不像。

有心不说,可是身后的这个野蛮冷酷的胡人并不打算放过她。

随着刀刃的不断深入,几滴温热的液体从刀刃处顺着脖子流下来,珍玉知道那是鲜血。

恐惧战胜了责任和理智,于是指着山下的那一点微光,口里却不敢出声。

“很好,你很听话,我不想杀人,只想得到那个叫云良岫的女人。你只要乖乖闭上嘴,一声不吭地给我带路,然后等着我出来。若敢弄出半点儿动静,立时让你身首异处。”

此刻的珍玉那还顾得了别的,只保命要紧,于是一股劲儿地点头。

于是珍玉走在前面,那人用匕首抵住她的后腰,二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向问杏轩走去。

珍玉只来过问杏轩一次,对路径也不是很熟悉,好在有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黑夜中微微显现出来。

二人来到问杏轩院门外,门前那盏青灯在风罩中静静地燃烧着,院中则一片寂静,想是院中人都已经睡下了。

那人将珍玉推到灯火旁站定,低声警告她不准动,他站在墙下倾听片刻,又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借着幽幽的灯光,珍玉看到一个身形矫健如豹,目光犀利如鹰,高鼻深目,面貌俊美的异域少年。

心中微动,却不敢言语。

只见他只一下便纵身上了院墙,蹲身片刻,见无人发觉,又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子里。

珍玉,见他身手灵敏地进了院子,一时间周围又变得异常安静。

有心想逃走,却迈不动脚步,一是那西域人不准她动,再有……自己想看看云良岫真的被他掳走,那样,王爷就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其实很短,可是对于等在外面的珍玉来说却极其漫长。

只听院内门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个黑影又跃上了墙头儿,背上还扛着一个人。

转眼间,黑影已到眼前。珍玉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西域人,轻轻从背上将人抱在怀里凑近灯光,示意珍玉过来,“过来,看是不是云良岫。”

珍玉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借着灯光看了一眼。

只见那女子仰面躺在西域人的怀里,面纱半遮着脸,虽然眼睛紧闭,但是眉眼在灯下很是分明,这不是云良岫又是谁?只是她好像中了什么迷药之类,面色发白,一头长发披散在那西域人的肩上臂上。珍玉觉得,虽然良岫是被那人捉来,但是抱得那样小心翼翼,仿佛良岫是个瓷娃娃,生怕弄坏了她。

珍玉看着那西域人点点头。

“你可看仔细了?”

珍玉又点头。

“你去吧,不得声张,这是给你的奖赏,本汗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会再来找你的,走吧!”

一个物件在灯光中闪了一下,落进珍玉的怀里,珍玉下意识地接住,还未来得及仔细看,那人已抱着云良岫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幸灾乐祸

珍玉愣了片刻,一阵风刷啦啦扫过杏林,让她一激灵,急忙匆匆离了问杏轩,一路跌跌撞撞穿过黑森森的树林、小山,仿佛身后有什么邪恶鬼怪在步步紧逼。

终于跑到了花园门口,却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门上了锁。

这个发现让珍玉又急又怕,几乎哭出来。

这可怎么办?她不敢打门,问杏轩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却深更半夜跑到后花园来,只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可是自己总不能一整夜都待在花园里吧?若是自己的侍女发现自己彻夜不归,岂不是要闹起来?那样自己照样也是有嘴说不清的。

更何况,这花园幽暗冷寂,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在这里待上一夜,自己吓也要被吓死了。

想到这里,直急得珍玉在花园门内团团转,眼泪不觉掉了下来。

正在为难之时,却听有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不多时便见有火光从小山上一路下来,其间还夹杂着哭声和说话声。

珍玉急忙藏在一处树丛后面,一群人很快到了花园门口,并不停地拍打门环,喊着:“开门!快开门!出事了!出大事了!”

珍玉借着灯笼的光仔细一看,认出众人里面有伺候云良岫的两个侍女,只见一个直哭,一个脸色苍白。

忽然心中恐惧竟转化成幸灾乐祸。这两个贱婢刚刚还夹枪带棒地讽刺挖苦了自己一通。如今也有你们哭的时候!云良岫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看王爷不把你们剥皮抽筋才怪。

她正得意着,却听园门内有人问话道:“什么人?”

“我们是问杏轩的下人,快打开门,我们有要事禀告王爷!”

“有何事非要深更半夜前来禀告,王爷本就病着,早已睡下了,明日一早再来吧!”

流月一听急得边拍门边喊道:“快开门,王妃病重,若耽搁了,你们可担得起这罪责!”

门内之人听了稍做犹豫,便听到哗啦啦门锁打开的声音。

“姑娘请跟我来,阿兴,你赶紧去请太医和两位洛大夫。王妃殿下生了什么病?……”

一行人说着,分头走开了。留给珍玉一道敞开的园门。

珍玉心中暗喜,急忙进了门,七绕八绕躲开查夜的下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拙琴馆里的侍女丫鬟都还没睡,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悄悄派了三拨儿人出去寻找了,都未曾找到,大家正商量着要去宜康殿向王爷禀告呢。却见夫人急匆匆地回来了。

众人赶紧围上来,只见夫人神色慌乱,发髻有些散了,上面的钗环都歪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夫人的脖子上竟有一道伤口,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将浅杏色的衣领染红了一大片。

贴身侍女秋潋和春滟吓得不得了,闹着要去喊大夫。慌得珍玉忙制止她们。心想着外面马上就要起一场大风波了,自己对于这件事的责任都够得上同案犯了,怎么能再引火上身呢?

于是尽量维持着平静说,自己只是今日心烦,去院子里走了走,本想去怜玉夫人的文漪阁和她说会儿话,却不料她大概是早早地就歇息了,因此不曾敲开院门。

于是就去了宜康殿问了问殿外小厮王爷的情况。之后就去了王爷的书房,打算找几本书读,结果不留神被蔷薇枝子上的刺划破了脖子,只得回来。并告诉侍女自己不过受了点小伤,擦点药就好了,不必去叫大夫。

然后托言自己累了,要早点休息,便只留下两个贴身侍女伺候,叮嘱了一番不得对外人提及此事之后,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雌雄血狼眼

珍玉让侍女为自己净了面又换了衣裳,让她二人到外间伺候,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却像擂鼓一般跳个不停。却早已忘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忽然想起手中之物,急忙张开手。

只见手心里有一滴血色闪烁!不禁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的手掌受伤了。借着灯光仔细看,方才发现这竟是一颗只有大漠深处一个叫血狼岭的地方出产的宝石——血狼眼!

因为这种宝石周围为血红色,内部是一块圆形深蓝色斑块,就像狼眼中的瞳仁儿,故名血狼眼。

血狼眼也分品次,以颜色、形状、瞳仁儿的位置为评价标准。

看手中的这一颗,形状接近正圆,外部为血红色,瞳仁为深蓝色,且位于宝石正中,这是此类宝石中极品之中的极品!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它都不为过。

再加上自百年前人们发现了血狼岭处有此宝石矿之后,各国做着发财梦的人们蜂拥而至,疯狂地采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量偷盗、火并、抢劫等事件,杀人无数。可以说,每一颗血狼眼上都浸着鲜血。

宝石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因此近几十年来,宝石的矿藏日渐枯竭,而宝石的价格却日趋攀升。

珍玉手中拿着这颗血狼眼,心动不已。它太名贵了,让人不得不心动。

珍玉之所以了解这种宝石,是因为她在暖香楼做歌妓时曾有一位胡人客商看中了她,想与她春宵一度,因此私下里曾拿出一颗血狼眼给她看,说是只要她肯,这颗宝石就送给她。

自己当时不识此宝,还嗤笑过他。但当听过胡人客商介绍过这种宝石之后,才知自己眼前的是无价之宝。那人说自己拿着的这一颗还不是最好的,成色要差得多。

如今自己手中的这一颗,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血红色光芒,攥在手里冰凉沁骨,看在眼里诱惑在心。起身悄悄找了个锦匣,将血狼眼放了进去,又仔细端详了半晌才合上盖子,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之后,按着胸口好半天都不能平复心情。

珍玉并不知道,这血狼眼除了价值连城之外,还有一个极少为人所知的用处,那就是,追踪作用。血狼眼宝石出现必是一对,一雌一雄,雌眼瞳仁儿是深蓝色,雄眼瞳仁儿为紫蓝色,更加名贵一些。手中持有雄眼的人借助雄眼可以找到雌眼所在的位置。

尨降留下的是雌眼。

珍玉一夜不曾安睡,第二天早早就起身。

打发贴身侍女以给王爷送养生粥为由,去探听消息。春梅回来却说宜康殿平静得很,王爷与往常一样脸色苍白些而已。

珍玉心中纳罕,难道王爷对于云良岫的失踪并不在意?或是已经找到了她?但是这些疑问哪里敢去探问,只有静观事态发展了。

其实侍女春梅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宜康殿与问杏轩已经是乱作一团了。

且不说丫鬟侍女的焦急,王爷的心已是急得如火烧火燎一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龙云漠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良岫了,她深夜在问杏轩中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消失,自己甚至不知道她落入何人之手,是生还是死,这叫人如何不急?

因为自己对良岫已无防备之心,因此之前监视她的金被撤了回来,青禾这段时日也留在了宜康殿照顾自己,而王府的侍卫巡逻的范围重点也没有放在问杏轩。可以说,问杏轩是整个漠王府最疏于防守的漏洞!

自己对良岫的态度众人皆看在眼里,导致自己的手下对备受冷落的王妃和问杏轩也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同时,自己也常存侥幸心理,认为一个不受宠的王妃,不会有人想到利用她来要挟自己。可是如今,这样的结果让他悔之莫及。

云良岫已经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心。

第二百四十九章 西域少年

已经派出的数批暗卫、隐卫查不到关于王妃的蛛丝马迹,如上次坠崖一般,王妃此次又凭空消失了。

与龙云漠的急不一样的便是洛梵和太医沐泽,洛梵既为岫儿姐姐担忧,几次要出府去亲自寻找,都被父亲拦住了。同时还为王爷担心,没了岫儿姐姐的血,只怕王爷的解毒便要前功尽弃了。

沐泽更加关心的便是王爷的性命。

只有洛诘似乎并不着急,只让龙云漠先服了一丸药,说是可以暂时止痛,一丸大约可以维持两个时辰。然后平静地对沐泽和洛梵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并交给洛梵一个药囊,里面便是给王爷服用的药丸,两个时辰服一丸。同时叮嘱沐泽,要时刻关注王爷的两个手腕,如若发现那两个会动的包向小臂方向移动,务必立即用银针将其封住,如果让它移至上臂,就是大罗金仙来了只怕也救不了王爷的性命了。王爷的安危就仰仗沐太医和洛梵了。

说得沐泽与洛梵心中都是异常紧张。

洛诘又单独将洛梵叫出来,神情严肃地对他说要出府去寻找良岫,他觉得这次只怕是良岫凶多吉少,因为他感应不到良岫的气息和踪迹,或许她遇到了某种邪恶的东西,掩盖了她的至纯之气。如果到今夜子时,还无法找到她,只怕是龙云漠的性命不保了。

洛梵愕然地看着父亲转身离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想到事态竟然如此严重。有心跟父亲一起去找岫儿姐姐,可是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沐泽一人担不起这个风险,自己需要留在王爷身边。自己不得不遵父命,可是心里却急躁得恨不能摔砸东西。

良岫悠悠醒转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这不是问杏轩的床。

昨夜自己原本是坐在灯前读书,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眼见着一旁正替自己铺床的菊烟软软地倒下了,却口不能言,手脚丝毫动弹不得。

灯火一晃,眼前已凭空多了一个人,一个相貌古怪的少年。他一只手抱住自己即将倒下的身子,另一只手掀开了自己的面纱,打量了片刻,用陌生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便将自己抱了起来。

来不及呼唤凤随,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良岫动了动手和脚,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动,张嘴想说话也无法发声。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少年是谁?他把自己掠到此处却是为何?

“醒了?”白纱帐被人撩开,昨夜迷晕自己的那个人站在床边,用一双锐利的蓝眼睛看着自己。

他不是大夏人!看到他的容貌,良岫觉得十分奇怪,自己与西域人无任何瓜葛,这个人劫持自己却是为了什么?

想要开口问他,却只能干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笑着俯身过来,“怎么?想说话?可惜,你中了草原上的软骨毒,没有解药的话,你就会像一只喝醉了的羊羔一样瘫在地上,当然也像一只被捆上嘴巴的黄鹂再也唱不出歌来的。”

良岫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西域人特有的凹陷的眼睛,他很聪明,看出了良岫眼光里的含义,“本汗是为了娶你才这样做的,今日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你从今日起就是本汗的大妃了。”

说着伸出手,用粗糙结实的手指轻轻滑过良岫没了面纱的右脸。

第二百五十章 本汗与你成婚

良岫大吃一惊,莫非是自己凤随寄主的谣言被异族人知道了,于是将自己掠来成亲,以获得帝王之气,满足称霸之心?

可是这少年虽面貌古怪,眼睛里却不含淫邪冷酷之色,如果自己能够开口说话,或许能劝得他放弃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可是自己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真的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了。

见她惊讶,那少年又道:“本汗与你成婚之后,自是会好好待你,决不会让你住在那么破烂偏僻的地方。”

这句话让良岫的心翻了一个个儿——王爷!

自己被一个西域人莫名劫持到这里,那王爷该怎么办?洛诘曾说,如若解毒半途而废,血蛊会趁势反扑,其毒性会大增,王爷会生生痛死的呀!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见良岫脸色大变,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透出焦虑急躁,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很吃惊,又觉得有趣,“怎么?还是一只想伸出钩子的小猫吗?本汗喜欢。”

良岫此时已顾不得自己了,只觉得王爷若因此而死,只怕自己的一生都会在悔恨中度过,如果自己还有“一生”的话。

想到此处,不觉汗出如雨。

那西域少年,见她额上、脸上冒出汗来,又见她神色焦急绝望,忽然心里慌了,担心她是不是身子不适,或者哪里痛。

这个女子与贾素秋容貌极为相似,只是脸上有一个奇异的金红色印记,细看果然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形状。可是少年却感觉到她周身透出的温暖纯净的气息,令他一见便有心中宁静空旷之感,其中还有别的感受,只是他不能说清而已。

相比于贾素秋,他莫名地觉得,似乎眼前这个女子更值得信任。贾素秋给他的除了情欲上的吸引之外,便是隐隐约约的污浊与邪恶,令他的心一半想要靠近她,另一半心却迫切地想要从她身边逃离。

自从将这个叫云良岫的女子偷掠来之后,贾素秋就没有再出现,之前她说过因为自己易容成了云良岫的模样,因此不能与之相见,全没了以前急于见到仇人欲食其肉寝其皮的迫切,令他实是不解。

如今见这女子忽然脸色大变,怕她真的哪里不舒服却因说不出话伤了她的性命,心中着实不忍。于是喂了她一颗解药,只是解了一半的毒,良岫终于能说话了。可是面对这个表情冷厉,眼睛却聪明纯洁的西域少年,她却不知该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倒是他先开了口,口音里明显地带着异域的味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良岫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告诉本汗,本汗懂医术。”

原来这个西域少年是一位可汗。

见良岫依然是皱着眉不说话,那少年忽然笑了,“你可以开口说话了,本汗已经解了你一半的毒。”

说着他又凑近了些,想看看是不是她还有什么不适造成她说不出话,却不料鼻翼间一股幽香袭来,好像是某种草药的花朵经了雨露与阳光之后,褪去清冽只留柔和温暖的香气。

少年的心被这芬芳瞬间包围了,几乎就要被融化了,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辽阔无际的大草原。花草的芳香在身边缭绕,鸟儿的鸣叫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极想与这女子亲近,身不由己地将唇贴向她的……

屏风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似人非人的影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见少年爬上了床,欲亲吻床上动弹不得的女子时,她阴恻恻地笑了,却不知道为何有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失落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其中有鬼

良岫见他神色迷离,上了床,俯身将自己压在身下,他肌肉健硕结实的身体紧紧挨着自己的,一张饱满的唇就要亲吻上自己的嘴,自己却动弹不得,不禁心慌意乱。

忽然记起自己已经能说话了,于是急忙道:“可汗三思,我是大夏国王妃,可汗可曾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这个热血贲张的年轻的西域男子,哪里听得进去半个字?

只觉得这个女子周身香气诱人,身子温暖柔软,面貌清秀姣好,再加上她脸上的凤凰印记似乎更是另一种诱惑。要他停止?天方夜谭!

“可汗!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西域哪个国家或部落的可汗,可是我知道你睿智勇敢,怎可听信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传言?与大夏为敌除了两败俱伤,再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了。可汗!请你清醒一下!”

良岫觉得自己说话时,嘴唇都能碰上那西域少年的嘴唇了,心中万分绝望。

“我就不该解了你这一半的软骨毒!”

少年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盯着良岫的眼睛,眼睛里内容极其复杂。

见状,良岫心里踏实了些,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个能够克制自己欲望的人,而非一般莽夫。

“可汗,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并未欺骗可汗。”

虽然他停了下来,可是并没有要从良岫身上下来的意思。良岫被他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可汗,可否让良岫喘口气?”

那少年目光犀利,近距离地看了良岫好一会儿,终于离开了她的身子。良岫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少年却并不下床去,而是翻身进到床的一侧,盘腿坐在良岫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良岫经过刚才被他的一番纠缠,头发和身上衣衫已有些不整,这样被他从头到脚看在眼里,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可是那少年似乎看她看得很带劲,良岫怕他欲火再燃,便说道:“可汗可否给良岫盖上被子,良岫有些冷。”

他倒是没有拒绝,拽过一旁的薄薄的锦缎夹被随手盖在良岫身上。

“谢谢!”

“你果然叫云良岫?”

“是的。”

“你是大夏国九王爷的王妃?”

“是的。”

“听说九王爷患了重病?”

良岫心中疑惑,怎么王爷患病的事会传到西域大漠?王爷没有兵权,也不是大夏王位的继承人,像这种富贵闲散的王族子弟大有人在,一般不会成为邻国关注的目标。所以他们生不生病,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意。

“王爷确是患了重病,可是此等小事可汗是如何知道的?”

“大夏国皇帝竟然为了给他自己的小儿子治病,派人深入大漠,寻找正月初一午时出生的八岁女童,杀死后取其纯阳之血来祭祀化毒神君。”少年的眼睛里红色的火焰开始燃烧,“你问本汗如何知道此事?本汗就告诉你,你大夏国的士兵抓走了本汗唯一的妹妹——乌莎娜公主!”

这话让良岫惊讶万分,这是从何说起?

“可是可汗,王爷的病我最清楚,圣上请了药王谷老药王的儿子和孙子还有太医沐泽正在为他治疗,现在马上就要康复了,哪里又有取西域女童鲜血治病的道理?良岫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任凭可汗处置。良岫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无形结界

听了良岫的话,少年不禁陷入沉思,可是未等他理出一个头绪,脑子里便轰地一声,出现了一个画面——小小的乌莎娜躺在一大滩血迹之中,她的喉咙被割开,血不停地从大大的伤口中涌出,她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他,一只小手还攥着一个他最爱吃的蘑菇伸向他。

可怜的乌莎娜是为了给哥哥采他最爱吃的蘑菇而遭的毒手!

热血涌上了头,他的眼睛又一次变得血红血红,“本汗要让你用血来偿还你们大夏人的罪恶!”

说着扑向良岫。

良岫见他表情突变,怀疑他是被人操控了,情急之下,无奈只得口中默念了一句:“凤随。”

红光与香风并现,衣角只轻轻一扫,少年便如一个布娃娃一样轻而易举地被甩在了墙上,又弹回来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凤随!”

凤随听到良岫呼唤急忙赶到床边,却发现良岫身子竟一动也动不得。

“岫儿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好像是中了什么软骨毒,所以身子不能动了。凤随你去那人身上找一找,看有没有解药,他只给我解了一半。”

见凤随朝那少年走过去,良岫又急急地叮嘱:“不要伤了他的性命,他好像被人蛊惑了。”

“管他如何,胆敢伤害你就该死!”

“凤随!”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可是凤随在那少年身上并未发现解药,“没有解药也没关系,我带你回王府,洛诘一定有办法。”

良岫也觉得只有这样了。

可是他们遇到了一个大麻烦——这所林中小屋四周被人布下了一个结界,似乎只专门针对良岫而设的,若凤随自己便能够离开,一旦带着良岫便会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越是用力,反弹回来的力量就会成倍地施加在凤随身上。

如此反复数次,凤随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也添了一道道紫色淤血。

“不要再试了,凤随,每试一次你就会损耗太多的内力,还会受伤。看来,你带着我是出不去的。”

凤随抱紧良岫,轻笑道:“出不去也无妨,我就守在你身边,谁敢动你一根手指,我便让他化了灰。”

“看来只能如此了,凤随,你去找一把刀来。那个少年身上有。”

凤随拿着从少年身上找到的一把镶了红绿宝石的雪亮的匕首端详着,很迷惑地问道:“你要刀做什么?你现在也动不了。再说了,用不着你持刀保护自己,有我凤随呢。”

“我的身份应该被他知道了,好像是有人嫁祸大夏国、嫁祸王爷,将这个草原部落年轻的可汗引诱到冕阳城来抓我。”

“我不管什么大夏国什么王爷还有那个什么可汗,我只管你。”

“这次不能由着你。”

“你何时由着过我?说罢,你要我做什么?”凤随一副突然醒悟的的样子,指着良岫道,“记着,不能伤害你。”

“这次还一定要伤害到我,你用那把匕首割开我右手腕上的伤口,就像每天洛梵做的那样。”

“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我要急疯了,如果解毒半途而废,龙云漠会因血蛊反扑生生痛死的!”

“我说过我不管别人,只管你。”

“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啊!只有九天,还剩九天,原以为熬过了这九天便云开雾散,我就可以离开漠王府,离开皇都,重获自由身。哪里知道竟出了这样的变故。凤随,难道你不想我自由自在地与你一起云游山水间吗?”

凤随:“……”

“今夜子时之前,你务必要把这血送到漠王府,给龙云漠喝下。”

“……”

“凤随!”

“好好好!可是良岫你想过没有,王府里没有人能看到我,凭空出现一盏血,他们敢拿去给龙云漠喝吗?”

“……你去找洛诘,他既然知道你的存在,也一定有办法能看到你。”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我?”

“我,不知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 隐身金羽

锋利的匕首再一次划过已经快愈合了的伤口,因为刀尖太锋利了,良岫还没有感觉到痛,血已经流了出来,同时一股忍冬花香随着飘了出来。

凤随用桌上的一只干净茶盏接了半盏,良岫却觉得太少,如果路上遇到什么情况洒出去一些那么血量就不够了。

看着已经接了快满了,良岫才说停。凤随急忙放下茶盏用红布紧紧地包扎好伤口。

“最好找一个罐子瓶子之类的物件,不然会很容易洒出来。”

凤随咬着牙什么都不说,又在房子里四处搜寻了一番,找到一个盛放茶叶的白瓷罐子,将里面的茶叶倒出来,用茶壶中的茶水将罐子洗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将血倒了进去,扣紧盖子,放在怀里。

看着躺在床上毫无自保能力的良岫,走过去,手掌轻轻滑过良岫的额头和头发。

口中念了个诀,左手指对着空中一划。白光一闪,便在床的四周设了个结界。

“这个结界能保护你几个时辰,我去了。”

良岫见他离去心中也十分忐忑,“凤随,你要早些回来。我……有些怕……”

凤随听了顿住脚步,忽然转回身,快步向良岫走来,修长的身形穿过结界,激起一片银色火花,他上前俯下头将自己冰凉的一吻印上良岫温暖光滑的额头。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凤随一个转身悄悄隐身于黑暗之中。良岫无力地躺在床上,刚刚凤随离开之前给她喂了几口茶水,又将被子给她盖好。她现在身体并不觉得难受,只有心里觉得恐惧。

那个西域少年被凤随点了睡穴,一时半会儿不会构成威胁。只是不知道他身后还有些什么未知的邪恶的东西。

黑夜涌进这间小小的屋子,良岫一阵阵心中发冷。

且说凤随,良岫哀怜的眼神让他心生怜惜,只想着一步就飞到漠王府将良岫还带着温度的血给那个龙云漠喝下。哪知道刚刚出了院子就遇到了麻烦。

那个结界不能阻止他出入,却阻挡了他怀中良岫的血。几次冲撞皆告失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若不能在子时之前将它送到,或许这龙云漠真的会送了命。

想到这里愈发焦急,身上因结界反弹造成的淤伤又增加了好几处,不仅让他疼痛不已,更是削减了他的法力,再这样硬碰硬下去,即便最后冲了出去,也很难飞回漠王府了。

凤随盘腿坐下来,调息的同时头脑也在急速地飞转。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隐于自己后背的十根隐身金羽,记不清这隐身金羽是谁给的了,似乎很久很久了,只是还记得它的作用。这是关键时刻救命的宝贝,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将其中一根忍痛拔下,簪于耳畔,整个人和身上所有的衣服物品,都会融化在空气里,别说是大天尊手下能辨世间万物的利目老祖,就是大天尊本人也难以找到他。

只是有一点,他每拔下一根便会损耗三千年的修为,若都拔下,命也就没了。自己沉沦冥界凡间已数万载,还从没用到过它,不知它能不能将良岫的鲜血隐去,不妨一试。

想到这里,凤随解开自己红色的凤裳,露出白皙的脊背。这十根金羽肉眼是看不到的,只有凤随能够触摸到。凤随向背后伸出手,找到其中一根,忍着疼痛拔了下来。

忽然,有一股元气从伤口处窜了出去,凤随立时觉得身体变得不再像之前一般轻盈,浑身有些涩滞之感,这或许就是失去三千年修为的感觉吧。

再看掌心,隐隐有一片巴掌大的金闪闪的羽毛,若隐若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凤随回来了

调息片刻,凤随将那片羽毛小心地簪在耳边,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整个融进了空气之中,那个密不透风的结界,在眼前不断扩大、扩大……直到无限大,而结界中布纹一般的缝隙,竟扩大到如同一道门般大小。

凤随轻松地出了结界,立时腾空而起,到了半空向四下里观看一番,竟发现漠王府在遥远的南方。

踏着风,一路快速向南而去。

漠王府中,洛诘一身疲惫地回到宜康殿。亥时将尽,已近子时。自己留下的药丸,王爷已经吃了第五颗。看上去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而是为了良岫愁眉紧锁、坐卧不宁。

手腕上的两个会动的包果然已经上移了将近两寸,好在沐泽的针灸之术了得,因此暂时封住了它,没有再向上移动。

洛诘看了看情况,未说一句关于良岫的话。只让王爷早点歇息,便出了宜康殿,回到自己所住的玉璇阁。

洛梵跟了来,急迫地问道:“父亲,可找到岫儿姐姐的线索?”

“不曾,她定是被人设了结界,我一时间找不到她。”洛诘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洛梵有些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岫儿姐姐究竟怎么了!谁会把她劫走?”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一定不怀好意。我当初的决定也许是错了。”

洛梵听不明白父亲的话,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岫儿姐姐。

“既然父亲找不到岫儿姐姐,那就让梵儿去吧!也许梵儿可以找到她。”

“我都找不到,你又如何能找到?你先去宜康殿与沐泽一起盯着王爷的手腕。我再想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

父亲,药丸只剩了两颗了。”

“我知道了,去吧!”

洛梵无奈,只得去了宜康殿。屋内只剩了洛诘,他端坐于桌旁,对着一盏灯沉默不语。背影透着傲岸还有一丝疲惫。

听着夜漏嘀嗒嘀嗒地催促着时光。

坐了片刻,他忽地站起身,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他快步出了玉璇阁,回到宜康殿。让沐泽和洛梵回去休息,说他想起一个法子可以暂时控制蛊毒。

两个年轻人将信将疑地走了。

洛诘站在龙云漠的床前,因为药丸里有镇静的作用,所以龙云漠早早地就睡着了。

洛诘望着龙云漠俊朗消瘦的面庞,叹了口气,道:“你我原本为对头,奈何你自甘沉沦于此浊世,只怕你自己都数不清年月了。岫儿说,就让一切结束于此生此世,那么我们也就不要再纠缠了吧!”

沉吟片刻,洛诘运丹田之气,头上竟有白光浮动。汗珠渗出额头,浑身轻颤。

只见他张开嘴,一轮红光自口中浮出。红光悬于洛诘的两眉之间,不停地旋转。随着旋转,红光向四周散去,最后只留下中间一点黄豆般大小,珍珠般圆润的一颗半透明的珠子。

这颗珠子不是硬的,而是像水滴一样软软的,颤颤的,仿佛吹弹可破。

洛诘正要将这颗珠子送进龙云漠的口中。忽然屋内闪了一道红光,一种混合着檀香木味道的奇香,随着一阵风飘满整个殿宇。

洛诘没有动,他知道,凤随回来了。

可是,为何自己看不到他?难道他用了那可以救他,也可以毁了他数万年修为,将他打回原形的隐身金羽!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只是传说

凤随却看见了站在龙云漠床前的洛诘。

洛诘已将珠子收回口中,想着,良岫与这水蛭是形影不离的,却为何这个东西自己回来了,而不见良岫?

再有,他不在良岫身边保护她,却跑回来做什么?难道良岫遇到了极大的危险无法脱身,让凤随来报信儿?

可是,凡人肉眼凡胎根本就看不见他,他又该如何报信儿?

确实如洛诘考虑的,虽然凤随不是来报信的,但是他的确是无法和凡人交流。因为他们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

眼看着滴漏一滴一滴向着子时迫近,凤随只得放下架子,走到洛诘面前。最起码,这个洛诘知道自己的存在,还能救了自己。

他摘下耳边的金羽,因一片金羽只能用一次,当他摘下它时,它便立时化为一片金色飞尘,从凤随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落,只留下几点金星儿在闪烁。

洛诘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凤随,却忽然很想在他那张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傲慢的天仙脸上呼一巴掌。

“良岫的血,给龙云漠喝!”一只茶叶罐被举到洛诘的鼻子底下,隐隐透出清香。

他居然用命令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可是洛诘来不及计较他的语气,因为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他接过茶叶罐,说了句:“等着,我一会儿有话问你。”

这语气同样让凤随心里不舒服。

洛诘快步走到龙云漠床前,不由分说将其唤醒,只说了句“王爷,该吃药了。”还未等他回过味儿来,便将良岫的血一口给他灌了下去。

入口的这滋味,让睡得迷迷糊糊的龙云漠,一下子惊醒了,这味道太熟悉了,忍冬花的芬芳和清茶般的回甘,还有周身绵延至每一个毛孔的舒畅,以及之后的彻骨的疼痛。

近三个月了,这种感觉已经融入骨髓,成为龙云漠生命的一部分。

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良岫回来了?快让她来宜康殿,我要见她!”

可是站在床边的洛诘,手里举着那只空了的茶罐,听着子时的更鼓从夜幕下的长街远远地传来,面色十分凝重。

“良岫,刚刚回来,身子还很虚弱不宜移动。王爷还是好好歇息,等明日再见吧。”

短暂的疼痛过后,龙云漠微微喘息着,“难道她受伤了?重不重?既然如此,还是我去看她吧!”

说着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王爷刚喝了……药,还是先歇着为好。”

“我现在一定要见到她!”不顾双腿发软,头晕目眩,龙云漠执意要下床。

“金!青禾!王安!谁在外面,快给我备轿!”

“王爷不必喊人,我已经打发他们走了,王爷也不必去问杏轩,因为良岫,根本就不在那里。”

“洛大夫此话何意?”

“我们没有找到良岫。”

“没有找到她,这血却是从哪里来的?洛大夫有话尽管直说,不要与本王故弄玄虚。”

“我又何尝不想立刻找到良岫,早点让所有人都得以解脱。可是,我们当真是没有找到她。这血确实是她的,她不是普通女子,是传说中的凤随寄主,自与常人不同。她定是被困住了,所以才用她自己的方法将血送了回来。”

“凤随寄主?她果然是?”

“怎么?王爷竟然不知?为什么圣上执意要你与良岫成亲?为何此世间成千上万的女子,却唯有良岫的血可以救你?因为她是就传说中的凤随寄主,玉魄转世的女子。可以解了你的无解之毒,可以助你登上九五之尊的那个人!”

“我以为那,只是传说。”

“传说?王爷被偏见和愤怒遮住了眼睛和心,根本就没有耐心去思考和查问,就将她作为一个传说束之高阁?”

见龙云漠沉默不语,洛诘叹了口气,“为何不肯,掀开面纱看一眼?我要去找她,看看我这个罪魁祸首,还能不能找得到她。”

言罢,甩袖而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仙袂飘飘

洛诘掀开宜康殿中那一层又一层迷雾一般的帘幕,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帘幕后的龙云漠独自迷惑沉思。

宜康殿外,一身红裳飞扬如风的凤随,正悠然而立于梧桐树下,手中把玩着一片随初秋的风坠落的梧桐树叶,眼睛却暴露了他的焦虑。

洛诘带他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向他仔细询问了良岫的情况。

之后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是怎样的一种结界,竟然骗过了我的眼睛?必得亲自看一看才可。”

“神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要赶紧回去了,良岫独自留在那个地方很危险,更何况她还中毒不能动弹。”凤随说着丢了手中的梧桐树叶,作势便要飞去。

“我随你一起去!”

“洛神医,那里距此处大约百里,即便你有些法力能够看见我,却一时半刻到不了那里的。”

洛诘自负一笑,道:“你以为,只有你自己会凌空踏风?前面带路。”

念了一个诀,忽然似有瑞气自九天而来,化一朵银白祥云,匍匐于他脚下。“去吧!”声音十分柔和。

那云听话地托住他白衣翩翩的身形,缓缓升起。至半空,等凤随跟上,便一起向着北方一处遥远的黑暗森林飞去……

据那晚走夜路的旅人说,虽为晦月,夜空只见星光闪烁。人们却惊讶地看着红白两道光,自南向北划过夜空,照亮了整个天空,那两道光中隐隐似有两个仙袂飘飘的人影。

有人以为遇见了鬼怪吓得纷纷躲避,也有人认为那是仙人在踏风而行,是祥瑞,便跪下顶礼膜拜。

因为凤随跟随洛诘的祥云齐飞,所以凤随感觉似乎是洛诘在带着自己飞,让自己省了不少气力,飞得也更快一些,百里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关着良岫的小屋位于森林中央,之前似乎是猎人休息的地方,所以很是简陋。

但是这一切洛诘却看不到,不知名的结界将小屋隐藏了起来。

洛诘只是在凤随的指引下,才知道小屋的大概位置,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与周围一般无二的高大黑暗的树木,根本就没有小屋的影子。

洛诘尝试进入结界,可是却失败了。居然有结界既能瞒过自己,还能阻止自己,这是洛诘所未曾遇到过的。

良岫是人,结界对她有作用,凤随只是一股元气,并非实体,所以结界对他不起作用。而自己……

洛诘道:“凤随,你先进去吧!”

凤随看了他一眼,一刻也不敢耽搁,便进了那结界。

透明的空气随着凤随进入,竟然凭空荡起一圈圈类似于涟漪的“波纹”,之后凤随便在洛诘面前消失不见了。

“能同时阻止人神的结界,本尊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来需要好好查一查,哪里来的邪物能设如此怪异的结界。”

一番自语之后,洛诘驾云而去。

进入结界之内的凤随随一阵风进了屋子,当他见到白纱帐里躺着的已经睡着的良岫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设的结界还在,凤随并未收了法术,穿过结界来到良岫面前。

只见良岫眉头紧锁,额上冒汗,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凤随坐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拭去汗珠儿,一边轻轻地唤道:“岫儿醒醒,我回来了。”

良岫于梦中听到呼唤,终于挣脱了恐怖的黑色噩梦,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双透彻清澄的眼睛在看到凤随的同时,恐惧褪去竟溢满了泪水,“凤随!”

凤随心中痛得一颤,伸出修长的手臂将良岫抱进怀中。

第二百五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没什么,好在只是一个梦。那血可送到了?”良岫掩饰着。

“那是自然,对我凤随来说,这事轻而易举。”

“王爷……还好吧?”

“当然,他有什么不好?身边围着一大群神医大夫,难不成还会让他在眼皮子底下送了命不成?你呀还是想想你自己该如何脱险吧!”

见凤随话里带刺儿,知他为龙云漠奔波心中不爽。转而想到目前自己这个状况,却不知该如何解决了。

“不如,你先把那个西域少年的睡穴解了吧,问他要解药,先解了我的毒再做打算。”

凤随扶良岫坐起,用靠枕将她的身子固定好。

“他看不到我,你又不让我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我该如何问?不如我再在他身上找找,若找到了直接将他化了灰吧?”

“又说狠话,几时见过你真的将什么人化了灰?再说这个少年似乎是被什么人蛊惑和控制了,我见他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凤随喂了良岫几口水,转身去放茶杯。边往桌边走,边淡淡地笑了,低语道:“我将人化灰难道还要让你知道?”

走到那少年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他,见他还是沉沉地睡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还有未脱的稚气。想着刚才良岫的话确是很有道理,于是便消了心中念头,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似乎是嫌他脏,怕他污了自己的手,只远远的对着他指点了一下,口中念了一句诀。

只见一道红光自指尖飞出,嗤的一声,钻进了少年耳后。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立刻手脚动起来,随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一时有些懵,望着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除了面上红斑,与贾素秋几乎一般无二的女子,发了一会子呆,这才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因为睡得时间太长,四肢还有些僵硬。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良岫床边,一下子坐在了良岫身边,“你用了什么妖术将本汗弄昏的?你又是怎么坐起来的?难道你的软骨毒竟然解了吗?”

良岫听他虽然语气还是咄咄逼人的,但是眼神明显变得和缓了许多。

“我的毒并未解,只等着可汗你来为我解毒了。”

“那你是如何坐起来的?”

良岫望着他清澈碧蓝如秋日晴空的双眼,道:“虽然毒未解,但是却有人助我,对他来说,解毒亦非难事。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是希望大汗亲自替我解了这软骨毒。”

那少年看着良岫,似信非信。可是自己那西域奇毒软骨毒,若无解药根本无法自己化解,刚刚他悄悄摸了摸,发现解药还藏在身上。

且中了这种毒之后,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若无人相助,这个女子根本就不可能坐起来。

刚刚自己莫名其妙地昏倒在地,似乎有人于无形中点了自己的哪个穴道,而自己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有看到。看时辰,自己昏睡在地也有一两个时辰了,若这期间被取了性命,自己是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自己能毫发无损地坐在床边和这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女子说着话,只有一个道理——她,或者他们,并不想取他性命。

这难道就是贾素秋口中阴狠毒辣、仗势害人、夺夫追命的云良岫?

良岫口中所言的‘解毒亦非难事’,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少年不要再执迷不悟,为自己解了毒。其实,凤随哪里有那么神通广大?

此刻,良岫忽然心中起了疑惑——凤随究竟有多大的法力,自己并不知道。对凤随自己其实了解得很少。

第二百五十八章 警惕性很高的小孩儿

少年犹疑着,是不是因为没有找到解药他们才没害了他的性命?他拿不准自己给她解了毒之后,他们会不会杀了他。

“本汗不相信你,你就像一只巧嘴的八哥儿,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会做些什么?”

“还是个警惕性很高的小孩儿。”良岫见他年纪和洛梵不相上下,只是比洛梵要成熟些,看上去也更健壮骁勇。但是在良岫眼里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因此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少年听良岫称他为“小孩儿”,不觉有些气恼,脸竟然红了,从床边跳起来道:“你说谁是小孩儿?我做大汗已经四年了,我的部落现在已经是草原部落之首!你竟然敢嘲笑我是个小孩儿!”

“我没有看见过可汗在草原上英勇作战的身姿,我所看到的就是一个小孩儿。因为,我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弟弟,虽然他总以为自己长大了,可是在我眼里,他真的是个容易激动,容易生气,容易轻信别人的小孩儿。”

良岫的话里有话,少年并不是听不出来。但是虽然她的话有道理,自己怎能轻易就放下保护自己的铠甲,向对方露出最软弱的脖子和肚皮呢?

他的倔强完全表现在脸上,良岫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警惕。现在打探背后唆使蛊惑他的人为时尚早,还是要慢慢来。

少年坐在一旁的一把简陋的木头椅子里,一脸戒备地看着良岫。

良岫不以为然,“夜深了,可汗不饿吗?”

“不饿!”

“我饿了。”

“……”

少年四处翻找,却找遍了整个房间,除了一小口袋小麦粒,没发现其他可吃的东西。可是这小麦粒,很难煮熟不说,即便是煮熟了口感也很差。在他眼里,这根本不能算作食物。

良岫见少年挎上镖囊,背好弯刀,又在腰里将匕首别好,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去吗?去哪里?”

“我去森林里打只猎物。”

“可是……”不等良岫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开门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把弯刀丢在桌上。

“真是见了鬼,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什么也走不出这个小院子,四周好像都是透明的墙,明明看得见外面却总是被挡回来。太古怪了!”

“那是结界。”

“什么?结界?”

“对,我们所在的这个院子和房子,四周都被人设了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什么是结界?”

“我也不是很了解,大概意思就是有人用法术做了一个防御用的罩子,将自己或其他什么人或事物罩在里面隐藏起来,让外面的人找不到进不来。反过来就是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难怪,本汗的那几个侍卫不见了,他们不会是被隔在结界以外了?”

“应该是。”

“是谁设了这个结界?”

“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可汗或可汗的手下?”

“我现在才知道还有这种妖术邪法,当然不是我设的。我的那几个手下,都是勇敢坚强的武士,怎么会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法术,除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如果说自己的人里面有谁会使用法术设下结界,除了她再无别人。

贾素秋!

她将自己与云良岫关在一间屋子里,不让自己出去,是何用意?难道这她就这么迫切地想要自己占有了云良岫?那么她平日里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又是何意?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一头只会发情的野兽吗?

这个结界定是与她有关!

第二百五十九章 麦片粥制作方法

但是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饥饿问题。

良岫说自己饿了,并未说谎。少年说自己不饿却是假的。整整一天两夜,少年正当活力充沛的年龄,一天三顿饭吃着还很快就会饿,何况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

“可汗都找到些什么?”

“喏,只有一小袋小麦粒。”他把袋子递到良岫面前给她看。

“可以了。可汗去院子里找两块石头,一块大一些平整的,一块小一点可以握在手里的。”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饭。”良岫微微笑着答道。

虽然少年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了她的话,举着油灯到院子里去了。

山林中最不缺的便是石头,所以找起来也很容易。不一会儿,少年回到屋里来,手里拿着两块石头。良岫让他拿近前来看了一下,“你将两块石头互相多磕一磕,看看是不是容易掉碎石屑。”

少年照做。

这是很结实的花岗岩,敲击之下倒是没有掉多少碎末儿。

少年手里举着两块石头,一脸懵地看着良岫,等着她下一步安排。

“请可汗找清水将两块石头都洗干净。”

少年不耐烦,道:“你就要做什么?难道要煮石头吃?”

“我们哪有那么淡泊自在,要‘逃禅煮石之间’吗?可汗如果给了我解药,这些事我便可以自己去做而不必麻烦可汗。”

“本汗不会上你的当,你只说洗干净石头要做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可汗亲自动手了。”良岫倒不着急,“可汗找一个干净的盆来,把平整些的那块石头放在地上,抓几粒小麦粒放在上面,然后用那块小一点儿的石头去砸它。”

少年照办,可是力气太大,一石头下去,麦粒四处飞溅。

“可汗要掌握好力度,不能太用力,不然它们就都跑了。

麦粒不要多放。

只将麦粒砸扁即可,不必砸碎了。

……”

虽然少年耐心有限,时不时就要甩手不干,但是好在良岫在一旁安抚指导,一小袋麦粒很快就被砸成了扁扁的麦片儿。

院子里有锅灶也有木柴,还有些油盐等简单的作料、炊具和餐具。因为猎人有时遇天气不好大概要在这里住上不短的时间,临时住在这里时也是需要吃饭的。

身为可汗,少年哪里做过饭?即便是捕到猎物烤肉吃,也是一时兴起的事。

手忙脚乱地忙碌了半天,仅是点着木柴就费了很大的劲儿,最后还是良岫建议他将油灯里的灯油倒一些在木柴上再去点火,才将火生起来。

当少年端了两碗煮熟的,冒着热气和麦香的麦片粥放到桌上时,虽然脸上抹了很多黑灰,但是却一脸的成就感。

麦粒确实很难煮熟,煮熟了之后咬上去会咯吱咯吱的不好嚼,囫囵吞枣地咽下去肠胃也会不适。

良岫的这种方法将麦粒砸扁的同时也砸破了小麦粒外表的那层坚硬的外皮,不仅好煮熟,更让小麦粒里面的淀粉融到了水里,麦香散发出来,粥也变得更粘稠、好喝、易消化。

少年将粥晾到不凉不热,喂良岫先喝了一碗。这良岫发现他竟然还是个很细心的男孩儿,他用木勺子喂自己的每一口都是不多不少,有粥粘在良岫嘴角上,他会细心地用手巾擦干净。

良岫知道粥不多,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饭量也大,于是只喝了一碗就说自己饱了。

喂完良岫之后,少年才自己吃。

他是真的饿了,一锅粥一会儿就喝了个干干净净,似乎还意犹未尽。

吃惯了肉食的草原少年,第一次发现,原来小麦也这么好吃。

第二百六十章 贵族女子中的异类

少年吃饱了,心情也变得更轻松,对良岫的戒备之心也减小了。

坐在椅子上,两条结实的长腿搭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真的是漠王妃?”

“是。”

少年刚刚给良岫换了个姿势坐着,明显是想让她更舒服一些。

这种毒很奇怪,身体不能动,虽然没有多少知觉,但是感觉却不是很难受。

“本汗看着不像,据本汗所知,像你们这些贵族女子,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只怕只剩下哭哭啼啼了,哪里懂得这些?”

这些话听在良岫耳朵里,不像是怀疑查问,倒像是聊天。

“也许我就是个贵族女子中的异类呢?”

少年的眼光里透出不解,“这话怎么说?”

“我虽为宰相府嫡女,可是并不在宰相府长大。我如何长大……其实想起来,大概与可汗差不多……”

“哦?”

“我这样说可汗一定不信,但却是事实。可汗可知大夏西北边陲之地的嵯峨山?”

听到嵯峨山,少年将腿从桌上放下来,凑近些道:“本汗怎会不知?那里离本汗的部落不过八百里,只是那里山势险峻、气候酷寒,环境很是恶劣,就像一道天然屏障难以逾越,因此本汗不曾去过那里。有时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山包上可以远远望见嵯峨山雪峰的影子。”

良岫心里偷偷地叹息,幸亏嵯峨山陡峭险峻,不然的话,不知要被西域部族侵扰多少次呢!

“我就是在嵯峨山长大的,可汗由此可知,我是在一种何样的环境里生活的。因此,我必须学会很多生存的技能,不然是无法在那个地方生活九年的。”

少年点头,他赞同良岫的话。西部边陲的气候环境与他生活的大漠不相上下,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

“我因脸上的这块胎记,自小便被人咒为妖异,甚至有人说是我克死了亲生母亲。于是自四岁起便被父亲丢在嵯峨山任我自生自灭。可汗你说,我能够活下来只凭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行吗?”

“还是因为这块古怪的胎记,九王爷对我厌恶痛恨,原本圣上自我一出生就赐婚,将我嫁与九王爷龙云漠。十三岁那年圣上下谕旨让九王爷与我成婚,他却一拖拖了八年。后来的事可汗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为何住在那么偏僻冷清的地方,皆是因此。”

“如今,还是因为这胎记,被可汗深夜下毒掳来这里。幸得可汗虽年轻却是个正人君子,良岫才留得清白与性命。既然传说我是凤随寄主,得凤随者得天下。那我脸上的这个胎记应该是个吉祥尊贵的印记,能够给我带来平安富贵。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它给我带来的,除了痛苦就是灾难。所以说,什么凤随寄主,什么得凤随者可以得天下,都是那些充满贪欲的小人所造的谣言而已,可汗你觉得可信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虽然目的是为了劝服少年不要轻信他人蛊惑,其实也是良岫的心声。对于“得凤随者得天下”这样的传言,良岫从不相信。纵观历朝历代帝王,其中不乏明君圣主,又有哪个是靠这个登上帝位一统天下的?在良岫眼里,这就如同是一个笑话。

对良岫的肺腑之言,少年并不愚笨,确实令他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

自己这三个月很少有机会思考和分析,遇到的人、发生的事,确确实实处处透出古怪与不正常。自己被冲昏了头脑,一路横冲直撞走到了现在,却在良岫的劝导下头脑渐渐清晰。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袖里乾坤

尽管良岫的话让少年有所动摇,但是草原猎人特有的警觉性格,让少年仍然对良岫不能十分放心。

当第二盏良岫的血被放在龙云漠眼前时,王爷无论如何也无法淡定地将其喝下去了。

他对送药来的洛诘大发雷霆,“洛神医,本王尊你一声神医,是看你近三个月来为本王治病解毒十分用心的情面上。本王要的不是良岫的血,本王要的是良岫的人!她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抓走了她,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躺在这里喝她的血!已经一天两夜了,我都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身边能够抓得到的东西都被丢了出去,却碰也不敢碰那只盛着一汪殷红的瓷盏。

见王爷急得抓狂的样子,洛诘亦是一脸焦虑和疲惫。

他试了很多次依然无法进入那个结界,也没有打听出来结界的来路。

虽然凤随能从结界中出入,可是每一次带着良岫的血出结界,就要拔下一片隐身金羽,消耗三千年的修为。

如果不能及时破了这结界,只怕凤随拔光了十片隐身金羽之后,修为丧失殆尽,不朽凤随便会化为虚无了。

“王爷,良岫能想方设法送出血来给你,这最起码说明一点,那就是良岫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虽然洛诘话说得不好听,但意思大家都明白,现在王妃还是安然无恙的,只是被困于某个地方出不来而已。

洛诘听凤随说了少年胡人可汗的事,明白这少年定是受什么人的蛊惑和指使而行此事。

可是,有一点令洛诘不解。良岫是凤随寄主之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甚至龙云漠自己都不清楚不相信。怎么就会传到大漠深处的草原部落呢?此事还需细细调查。

逼着龙云漠喝下那盏无比珍贵的血,怕他再闹,这一次洛诘让沐泽在里面加了一点安眠镇静的药物。不多时,烦躁不安的龙云漠便昏昏睡去。

等到人们都睡下,四周变得安静下来之时。洛诘与凤随又一起向黑森林驾云飞去。

这一次,洛诘没让凤随自己飞,而是让他与自己踏了同一朵云。因为洛诘已经明显看出凤随不如从前轻盈,六千年的修为耗去,任道行再高的人也是难以承受的。

洛诘宽大的袍袖里有一个无限大的空间,就如道家所言的壶天,即一把壶中有仙境,有胜境,有天地一般。

洛诘迎风飘荡的袍袖里,可以装下无数东西,甚至可以是人或车马,这些东西一旦进了他的衣袖,就会变得轻如鸿毛,小如毫末。而他丝毫也不觉得沉重,从外面也根本看不出袖里有东西。

这一点令凤随很是惊讶羡慕。

虽然两个人踏在同一朵云上,可是仍然是一副衣角都不想碰上对方的倨傲姿态,看上去两个人很像。

转眼来至森林深处的小屋外面,洛诘还是看不见结界内的情形。从袖中取出食物、补血的丸药,还有衣物,交给了凤随让他带进去,给良岫用。

目前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不过良岫身边有个凤随,让洛诘心中很踏实,这让他有时间和精力去找寻破坏结界的方法。

他这两天几乎跑遍了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但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在就剩了一个地方还未曾去。

那个地方和那个地方的管理者,实在是他不愿意见到的,或者说是怕见到的。

当初因觉得他处事不公,冷血无情,那人与他起了矛盾,以至于刀兵相见。虽然最后他侥幸险胜,但是对方不甘失败受辱,竟自己拔去黑色翎羽,堕入黑色深渊,发誓永不回头。

当时情形今日依然历历在目,不由人不畏缩几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蚍蜉撼树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终于带回了确切的消息——前段时日侵扰西部边陲的萨拉部落,是打着为萨拉公主乌莎娜报仇的旗号,说大夏皇帝为了给九王爷治病,杀了有着纯阳之血的乌莎娜公主。

这令守军将领和镇国公以及冕阳城中的圣上与兵部措手不及的同时也很是迷惑。

萨拉部位于草原腹地,崛起不过四年,大夏国并未将这个新生的草原部落之首放在眼里,与它从未有过来往与冲突。

虽萨拉部偶尔也会与其他部落一样来掠夺粮食马匹甚至人口,但不以杀人放火破坏为主要目的,因此对于实力雄厚的大夏来说,并不构成威胁。大夏人不了解其部落内部的事务,更不知道萨拉公主究竟是哪一个。又何来伤害公主的道理?

更何况,举国上下人尽皆知,老药王洛深城的传人,也就是他的儿孙两位洛神医,还有太医署名医沐泽联手为九王爷解毒治病,王爷只怕是早就痊愈了,这深入大漠取一异族女童的鲜血来治病的说法岂不是无稽之谈?

奈何那萨拉部可汗年轻气盛,听不进任何劝谏,更不相信大夏来使的声明。只如被激怒了的豹子一般红了眼,不停地发起进攻。

好在萨拉部实力与大夏相比乃是天壤之别,萨拉的进攻无异于蚍蜉撼树,屡战屡败之后该部终于偃旗息鼓。

可是又有消息说,萨拉可汗尨降并未因此死心,而是化妆潜入了大夏境内,直奔皇都冕阳,如果消息无误的话,他到达冕阳的时间与王妃失踪的时间十分契合。

或许劫走王妃的正是萨拉可汗尨降。

洛诘从耗费了九千年修为的凤随手里接过白瓷盏时,将一粒药丸递给他吃下,并让他在玉璇阁等着。

可是,当他将药盏送到宜康殿时,龙云漠早已不在那里了。候在殿中的王安一脸愁云,说王爷带着金侍卫、青禾姑娘,还有王府的侍卫等一早就去找王妃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洛诘面如静水,冷冷道:“他到何处去找?”

“有探子来报,说有了王妃的下落。说是绑架王妃的是一个什么可汗,只是没人知道这个可汗去哪儿了,但是跟随他一同来到冕阳的有一个女子和几个随从却被发现藏在一处破庙中。王爷这是带着人去破庙抓人去了。”

“我去看看。”

“可是王爷吩咐了,让洛大夫您在府中等着,说是怕您遇到危险。”

洛诘淡淡一笑,道:“无妨,子时将至,这药若不及时服下,恐王爷更危险。”

“那,老奴这就给您去安排马车随从。”

“老总管不必了,我去去就回。”说罢洛诘便出了宜康殿。

王安追出去想拦着他,却只觉眼前一花,洛大夫就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阵风,扫过王安的脸颊。

王安站在殿外,半日没回过神来。这些年轻人走路都是一阵风吗?自己这老眼是又花了还是怎地,怎么一眼没看见,洛大夫就走了呢?

老王安嘀嘀咕咕着回到殿内去了。

凤随吃了洛诘给的丸药,坐在玉璇阁洛诘用来打坐的蒲团上调整气息。

良久才觉丹田处有了一股气,慢慢流于全身。

睁开眼睛,洛诘还不曾回来。凤随心中焦急,因为,随着他体内修为的流失,他为良岫设下的结界已经越来越弱,时间也越来越短。再不回去,只怕是没有什么能保护良岫了。

好在那西域人并不想伤害良岫。

第二百六十三章 金色龙气

大夏国崇尚道教,因此寺庙断了香火被废弃,成了一片瓦砾的现象随处可见。

洛诘虽有法力,但是早已不复从前。所以,想在大夏皇都找到龙云漠所去的一处破庙也非易事。

只是龙云漠身上隐隐有金色龙气,尤其黑夜之中更加清晰。凡人肉眼不得见,对洛诘来说却不难。

所谓龙气,不是世人所说的帝王之气,什么真龙天子、君命天授都是君主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以及蒙蔽百姓的一种手段而已。

龙界之尊,何需到人间博个虚名?

这里所说的龙气,只有真正的龙族身上才有。状如火焰,遍布周身,色因身份不同而有所差异,如普通龙族则为青气,龙族中的武士为玄气,文士为白气,贵族为银气等等。龙云漠身上的则是金色龙气。

只是这气十分微弱,光线明亮之处是看不清的,只有在黑暗之中才能辨得分明。且凡间之人是看不到的。

如今洛诘正是利用这道淡淡的金色龙气在子时将至的黑夜里寻找着。

如果在子时到来之时,找不到龙云漠,那么还要轮回沉沦多久,洛诘也无法掌控了。

因此,目前最迫切要解决的就是龙云漠的生死、凤随的每日消失三千年的修为、还有硬着头皮去求那个自己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找到破解结界的方法。

第九座破庙与前面八座一样,都已是残垣断壁,且一片死寂。不同的是,残垣断壁内零零星星的火光和上空的那一层流动着的淡淡金色之气。

那金气之中似乎有细微的金星儿飞动,同时还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毒蛊的力量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已经变得微弱,可是依然在挣扎反抗。

洛诘在破庙外较远的地方落下,之后匆匆向破庙走去。

远远看去,除了大殿还勉强支撑着,其他的院墙、僧房、经阁都已坍塌。

“站住!什么人!”有侍卫上前拦住洛诘盘问。

“医生洛诘,为王爷送药。”说着举起手中瓷盏。白色的瓷器映着侍卫手中的火把。

“洛医生请!王爷在大殿内。”

洛诘答应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走进大殿,却正好与匆匆走出大殿的龙云漠打了个照面儿。火光映照之下,洛诘看不出对方的脸色如何苍白,却能看到他的疲惫失望,还有强撑着的气度。

“洛医生?你怎么来了?”龙云漠见到洛诘很是吃惊。

“请王爷将药用下,已经快到时辰了。”洛诘的语气不浓也不淡。

“本王不喝!”

“还有六日,王爷不要前功尽弃。”

“本王找不到王妃就不喝!”

“王爷不要辜负了王妃一片苦心。”

“……”

“王爷只有喝了这药才能活下去,也才有机会和能力救出王妃。”

看着执拗地举在自己面前的晃动着火把黄色光芒的白瓷盏,眼睛突然模糊了,一把从洛诘手中抢过瓷盏,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却甩手将瓷盏重重地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王喝的是什么?是良岫的命!那些奸人要的是什么?也是良岫的命!本王和那些害她的人是一样的!”

笑声忽然哽住,挺拔的身子再也撑不住,栽倒在尘埃之中。

众侍卫与随从急忙上前搀扶,七手八脚将王爷抬进大殿里去了。

洛诘站在原地没有动,金从大殿中跑出来,拱手道:“王爷晕厥过去了,请洛医生去看看。”

“金侍卫何不趁此机会将王爷送回王府?”

“洛医生?”

“还有六日,王爷就可解了折磨了他十三年的致命之毒,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王爷的安全,还有服药的时辰。今日侥幸,我在子时之前找到了王爷,可是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因此,将王爷留在王府六日这个任务就交给金侍卫了。”

“龙金遵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去幽冥地府找一个人

一行人悄悄回了漠王府,侍卫将还在昏迷之中的龙云漠送回宜康殿。青禾与金留下,其余人各司其职都散去了。

金抱着双臂站在王爷床前,殿内灯火通明,这才看清王爷的脸色甚是惨白,额上冷汗冒出。

“青禾,洛医生所言不差,看这情形王爷在解毒期间确是不能移动。”

青禾用毛巾轻轻替王爷擦去冷汗,道:“今后要守住王爷,只要坚持过六日便可大功告成了。”

青禾眼中的王爷不仅仅是主子,而是师长、兄长和朋友。为了王爷可以赴汤蹈火,唯独看不得他难过流泪。

或许王爷解了毒、救出王妃,是让他开心的唯一的法子。

“金,你守住王爷,我带着人再去搜索,一定要把王妃救回来。”

“好。”

一阵风过,青禾施展轻功飞出了宜康殿,消失黑夜之中。

玉璇阁内,凤随终于等回了洛诘,他从蒲团上站起身,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但是不是自己走。”

“你要和我一起去?那个结界你找到破解它的法子了?”

“我要送你回去,但是我破解不了那个结界。”

“为何?”

“第一,你已经有一万多年的修为损耗了,我不能让你自己飞回去,因为你要保存真力,来保护良岫。”

“第二?”

“第二,通过这几日的试探,我发现这结界里面有邪恶鬼气,因此才会对凡人和神仙起作用。我要去一趟幽冥地府找……找一个人,让他助我一臂之力,破此结界。当然,如果他愿意助我的话。”

“你说的可是幽冥君?”

“是……”

“果真是他?那便好说。”

凤随说着就从衣领里拿出乌铃儿,便要念那诀。

洛诘一把攥住了凤随的手,“莫念了,还是我亲自登门拜访吧。若他知道是我让你将他召唤来,只怕是会恼了。”

凤随听他如此说只得作罢,“你怎会与他有龃龉?你二人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有些事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凤随虽然依旧好奇,却因惦念良岫无暇追问。

洛诘带着凤随一路向北飞去。

却说问杏轩里,除了小菊烟因撑不住已经睡了之外,其他人又将守着一盏孤灯落泪到天明了。

惜月后悔莫及,那晚本应是她值夜,却因为吃了不合适的东西胃疼,小姐才让菊烟替了她。哪曾想,小姐竟被人劫了去,至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每每想起,这眼泪就止不住,竟说什么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之类的话,听了让人揪心。

流月的悔恨表达却和惜月大不相同。她不说话,眼睛却总是盯住那一团不停跳动的火苗儿,似乎在心里酝酿着什么。

王妃失踪这件事在王府中已经不是秘密,原本王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叮嘱不要外传。哪知道,第二日就在王府中闹了个满城风雨。

后来就听说,这消息似乎是从拙琴馆来的。

王爷大怒,让人将珍玉夫人和拙琴馆的下人们都喊了来问。却不料拙琴馆上上下下都口径一致,说消息听别人传的。但说起是谁传的又都说不清楚。

王爷顾及珍玉夫人的颜面也就没再追究。

可是流月却不想就此罢休,为何珍玉第一次来问杏轩就出了王妃失踪的事?

那日先是珍玉对小姐明讽暗刺,自己与惜月气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将她的气焰压了下去。

见她面露尴尬与恨意地坐着轿子走了,自己心中甚是解恨。

因为珍玉体弱,小姐曾派自己和惜月给她送了好几次药。她却从来没到问杏轩来看望问安。自己也曾发过牢骚,都被小姐劝了回去。

如今见了小姐却不知感恩,反而嘲笑挖苦,可见不是个良善之辈。

小姐从无伤人意,可是却不能避免别人不生害她的心!

第二百六十五章 凤随的结界失效了

良岫躺在小屋里已经是第三日第四夜了,虽然少年始终不肯为她解这最后一半的毒,但是她也看出,他已经在动摇了。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也就是需要一个台阶而已。

良岫已经知道这少年叫尨降,笑着说,这尨字很少见,一不留神就会被读作龙。

尨降很不以为然,道:“世人都以龙为尊,本汗却不这样认为,我这名字是我父汗为我起的,就是希望我像猎狗一样,勇敢、善良、团结、忠诚于自己的部族。”

“果然是个好名字。”

“那是自然。”

“那么尨降可汗,你是否能解了我的毒,让我能走动走动?这整日躺在床上,只怕再解了毒我也不会走路了。”

“本汗不能轻信于你。”

“为何不能相信我?你觉得这这几天屋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些吃食用具都是从天而降的吗?我说过有人助我,他法力无边、来无影去无踪,这院子外面你我穿不过去的结界,他却来去自由,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根本看不到他。若想杀你何需等上这么久?”

“你这是在威胁本汗?”

“我没有威胁可汗之意,只是在说实话而已。那些你所谓的朋友,将你丢进这结界,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做那为世人所不齿的苟且之事。但是却不给你食物和水,不成功就不让你离开。这真的是朋友所为?”

见尨降沉思,良岫继续说道:“假如说,即便是可汗如了他们所愿,良岫也真的如传言那样,助可汗登上了一统天下的至尊之位,他们又会真的将整个天下交给你?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并未让可汗做了傀儡,用这种手段坐上这君主之位,难道可汗坐得就那么坦然?心底就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大夏国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她是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亲人了,她才八岁,那么漂亮纯洁为什么要害死她!为什么!还有我的好兄弟力虎,还有满营的萨拉武士,他们都是母亲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最后却落得个死无全尸!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大夏人所为吗?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该不该灭了整个大夏!”

他扑了过来,伸出双手紧紧钳住良岫瘦削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她的身子。良岫被他晃得头晕目眩。却有一点更令她吃惊——他居然穿越了凤随设下的结界!难道结界失效了!为什么?

“尨降你听我说!原本这件事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但是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要不要听!”

良岫说话素来都是轻声细语,极少大声说话,可是自从和这个尨降可汗被关进同一间屋子,良岫竟也学会了大声喊。

不过喊声还是有作用的,尨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

“九王爷龙云漠是被人下了毒,到今天已经十三年了,每次发作痛不欲生,却宁可用绳子将自己捆起来,也不想因为毒蛊发作失去控制不小心伤害了身边人。这样的人会为了给自己解毒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吗?”

“更何况,能解了他的血蛊之毒的,只有一个药方。而这个药方是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良岫语气有些哽咽。

“是什么?快说!”

“请可汗解开良岫右手腕上的红布,一看便知。”

那块奇怪的红布被粗暴地撕开了,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

这是伤口第二次被人撕开,因为没有多少知觉,良岫感觉不到疼痛,却知道血一定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

良岫不去管它,“在这世上能解了这血蛊之毒的,只有我,云良岫!只有我云良岫的血!你可知道,可汗,这是良岫被迫嫁给王爷的唯一的理由!”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东风吹拂下的圣湖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从眼角滚滚而下,湿了枕头。

良岫平日里不爱哭,尤其是为了自己,似乎眼泪早已流尽了。今天在这个异域男孩儿面前却哭得一塌糊涂。并非为了博取同情,而是无法克制。

尨降最见不得人哭,又见她手腕上那道似乎被反反复复割开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一时也有些慌乱,好在他对于止血很有经验,紧紧压住她的上臂,并快速地用那块红布将伤口再次包扎上。

“可汗不要管我的伤,让这血快点儿流干净了,良岫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良岫就自由了!”

“不要胡闹!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本汗带你去草原,在那里你可以像苍鹰像骏马一样自由。”

“你会给我自由?你也不过是想利用我,你是个糊涂的可汗,你要把你的部族送上绝路了,却还在这里承诺给我自由?”

尨降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良岫却不管他的怒气,只管继续说道:“尨降,我说你是个糊涂的可汗!就算是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说!你口口声声说是大夏人杀了你的妹妹乌莎娜公主和萨拉武士,你可亲眼见了?没有!你是听谁说的呢?就是你口中的那些‘朋友’,那些将你关进这结界三天四夜一口饭一滴水都不给你留下的‘朋友’!那些把你当做发情的野兽,妄图利用你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朋友’!你应该为交到这样的‘朋友’而感到羞耻、汗颜!人们都说慧眼识金、慧眼识英雄,你的眼睛却只能看到这样的人,可见你不仅糊涂而且眼瞎……”

“不要说了!你给我闭嘴!”

尨降气得几乎发疯,用手捂住良岫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可是掌心里触到了良岫柔软的两瓣嘴唇,却又让他在愤怒之余,怦然心动。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父汗母妃那么宠爱自己,从未大声说过自己,何况是骂自己;后来的乌莎娜妈妈,虽然也像妈妈一样照顾自己,可是她只是个父汗宠爱过的女奴,她没有权力指责自己;叔父、那几个结拜兄弟不肯严厉地对待自己;族人,对自己的敬畏让他们不敢开口。

可是眼前的这个柔弱的女子,尽管手腕流着血、眼里流着泪,躺着一动也动不得,却在大声地指责自己,不,应该是在痛骂自己。

被人痛骂的感觉令人难以忍受,可是,她说的哪一句话又是错的、没道理的呢?

虽然被她骂着,可是为何心里却如春天里碧蓝的圣湖湖面一样,被东风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去。

他不能克制地松开捂住良岫的手,没等良岫说话,便吻住了她的嘴。

良岫挣扎不得,只觉得无法呼吸。少年软软的口髭轻触着自己的面颊,两片饱满的嘴唇像着了火一样烫人。

而尨降却只觉馨香满口,根本就无法停下来。

如果说上一次将良岫抱在怀里欲亲热,是带着某种欲望和丑陋的目的,那么这一次,尨降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心动于她的面貌?她脸上的那块忽隐忽现的红斑,并不能为她增色;心动于她的身材?她瘦弱纤细根本比不上自己部落中的少女丰满健康;她的命运?她的痛苦?她的眼泪?还是她的倔强、她的正直……

尨降说不清,真正爱上一个人的原因,有谁会说得清?

她或许不是最漂亮、最风情、最温柔、最善良、最博学、最聪明……但是,她身上总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地触动你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让你喜欢、让你心动、让你难以割舍,这或许就是爱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冥鸦的羽毛

良岫正在焦急无奈之时,忽然鼻翼间嗅到一股熟悉的异香,心中一喜。紧接着,便觉身上一下子变得轻松,接下来就可以大口呼吸了。

凤随回来了!

当然,结果是,尨降又被摔昏了过去。

“凤随,莫伤他性命!”

“怎么?舍不得?”凤随一脸捻酸吃醋的模样,“这少年有着异域风情,又长得颇为英俊。你日日与他相伴,怕是日久生情了吧?”

“不要胡说,他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下流。都怪你的结界,忽然之间就不起作用了。”

说到结界,凤随神色变了一下,随即却嘲笑道:“他如此轻薄于你,你不怪他,反倒埋怨我的结界不牢靠,是不是有点儿避重就轻呀!岫儿?”

“可是凤随,为何我觉得这几天你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你设的结界从来都是最牢靠的,为何这次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消失了?你怎么了凤随?”

“我能怎么,我乃凤随,这世上还会有能伤得到我的人?”凤随并不看良岫的眼睛,一转身坐在了椅子上,只给良岫一个侧脸。

“有!”

床上的良岫干脆地回答,让凤随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她,眼色里有惊讶还有疲惫。

“是谁?”

“我!”

凤随又嘲讽地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呢,还能伤到我?”

“你是不是又不吸食我的气血了?”

“切!我服了洛神医的药丸,莫说三日,就是三个月都无妨,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活不了了。”

“你每夜去王府的路上没有受伤吗?”

“我说过,这个世上没有能伤到我的人。”

“我也说过,我是唯一能伤到你的人,你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定是我让你去王府这件事,对你有伤害,你却不肯说。”

“不要瞎想了,岫儿,不过来回飞几次,一些疲惫是有的,歇歇就好了,不要疑神疑鬼的。”

凤随的语气软了下来,安抚着良岫。却吃力地站起身,扑到了良岫身边,指尖只来得及触上良岫的眉梢,就倏忽消失在良岫的面颊上。

凤随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这一次也一定是与自己有关。

幽冥地府中,黄昏是天空永远的颜色。引魂冥鸦在晦暗的松林中飞来飞去一刻不停,它们嘶哑的聒噪声却穿不透沉重的空气。

空气,其实就是一片灰色的雾气,凝固在林中,走进去会如蛛网一般劈头盖脸罩上你全身,在接触到你的同时,化作冷冰冰的水滴,一直浸透到你的心里。

一个白衣不染凡尘的男子,此刻正站在这片松林的入口处。风扬起他的长发,也吹走了漫天飞舞的羽毛,那数不清的羽毛,纷纷落于他的脚下,竟一片也沾不得他身。

松林的入口处却是一大片空地,冥鸦不停这片空地的上空飞过,黑色的羽毛不停地落下来,不消片刻便会铺上厚厚一层。

有人在空地上扫着冥鸦的羽毛,将它们收集起来交给鬼吏带走。无数把扫帚不停地扫,羽毛一刻不停地落,他们一言不发,黑色披风上的风帽遮住了他们的面貌表情,看不出他们的喜怒哀乐。

白衣的男子,与眼前暗黑的景、物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随风缭绕浮动的白衣仿佛一道光,照亮了昏暗了千万年的幽冥松林。他,就是神医洛诘。

这些人却没有惊讶、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就好像他是透明的空气。他们的眼睛只紧紧盯住每一片羽毛,心中只想着要将它们扫净、再扫净……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来历不明

“敢问阁下是何人,何故来到我幽冥地府的入口?阁下可知:一入幽冥,永世不归。还请速速离去为好。”一位似乎是监工的鬼吏询问道。

洛诘微微一笑,道:“本尊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烦请贵差通禀,只对你家幽冥君说一句‘太阳神君可是忘了九玄天上事?’即可。”

那鬼吏见他语出奇怪,又见他气度超凡,知其非寻常人物,于是拱手道:“请阁下在此稍候,我这就去禀告我家君主。”

说罢转身化风而去。

幽冥君正在洞府中睡大觉,只要他吃过了午饭,喝了几杯小酒,便必定要睡上一觉,这是雷打不动的。

至于为什么将这顿饭称为午饭,对于每天只面对黄昏这一个时辰的鬼吏们也不想过多追究。

总之,幽冥君说是午饭那就是午饭,又有谁愿意跟这个暴躁易怒不讲理的家伙较真儿呢。

据说之前也有过几任幽冥君主,因对幽冥界管理不善,或被调离,或被降职,开除公职的大概没有。

天上地下仙界鬼界都是多多少少有些牵连的,试问哪一任幽冥君背后没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上,除非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开除的。

不过,此一任幽冥君,却来历不明,几乎整个幽冥界都无人知晓,呃~~是无鬼知晓!

虽然身份不明,手腕却高明狠毒得可以,自他一到幽冥地府便开始破旧立新、除弊趋利,很是大刀阔斧地干了一场。

比如,过去新入地府的魂魄,都是由鬼吏去拿锁链套了来,再交于幽冥君亲自审问。

这样既耗时又费力,还不见成效,有时还会有个把调皮捣蛋的魂魄来个大逃亡什么的,很麻烦。

若赶上个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之年,业务量猛增,鬼吏人手明显就不够了。抓都抓不过来,更别提仔细审问了,若不能仔细审问,不知会让多少人冤沉大海,也不知会让多少人成了漏网之鱼。

于是幽冥君就从引魂开刀,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说来也奇怪,自现任幽冥君上任之后,便有无数乌鸦相随,它们日日栖息在幽冥洞府外的树林中,不叫不闹,也不见它们觅食。即便是死了,魂灵也会流连于林中不去。另外,每日还有无数从别处来的乌鸦加入,队伍日渐壮大。虽然这乌鸦不扰人,但是因为数量庞大,倒是将洞外的松树枝压断了不少。

幽冥君就打起了这群黑色鸟的主意,让人训练这群乌鸦,给予它们特殊的感应能力,并命名为冥鸦,负责将死者的魂魄带到幽冥地府,交于押魂司鬼吏。

冥鸦的加入,大大减轻了鬼吏的工作量,更何况冥鸦引魂时四周一片黑暗,那魂魄除了眼前一点模模糊糊的冥鸦的影子,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只能乖乖地跟着冥鸦走了。故此魂魄逃失的事件也就杜绝了。

而后又设了押魂司、拷魂司、擢魂司、破魂司、灭魂司等诸多部门,对魂魄进行关押、审问、分类、处理。各司司主是从鬼吏中择优录取,他们各司其职,幽冥君对他们赏罚分明,做得好便有升职机会,若犯了渎职、不作为之类的错误,也有惩罚的方法。

这样一来,幽冥君就落得个清闲自在,除了处理一些棘手的案子,每日里要么在冥界闲逛,要么躺在洞府中睡大觉,要么就领着几个心腹鬼吏和不知从哪儿招来的精怪饮酒玩耍,甚至耐不住寂寞时不时地跑到阳间去逛上一番,偶尔也会做些打抱不平之事,惹上点儿麻烦。

纵然有人看不过,写了几封投诉告密的信件送上九玄天,但是也都石沉大海。

天长日久,投诉无果,也就懒得再理他,都消停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饲鹰岩魂册

鬼吏来报地府入口处有人来访时,幽冥君大人午睡正酣。

午饭前,小桃来到洞府,叽叽呱呱地在他耳边聒噪一番,幽冥君瞅也不瞅她,只顾着看手里的书,只抽出空来听了一耳朵,就知道她又憋不住要出去耍了,还非要拉上自己。

等小桃呱呱完了,幽冥君摆了摆手,像赶一只苍蝇蚊子似的,“去去去!要去你自己去!”

“大人,小桃已经足足七天没出去了,再见不到阳光,小桃的叶子都要掉光了。还有石嬷嬷,她老人家的脚上都长青苔了!您就带我们出去一下吗,就一下下,好不好?”

幽冥君见惯了小桃的软磨硬泡和嬉皮笑脸,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看他的书。

“书有什么好看?您不去冕阳城看看夫人?”

“什么夫人?”

“良岫夫人啊!”

“笑话!本君去看她一个丑女做什么?”幽冥君有些心浮气躁,索性将书放在枕边,躺下闭目养神。

“哼!”小桃一把将书丢得远远的,得意地一哼,一副看透他人秘密的小人得志的样子,“大人当小桃不知道呢,不知是谁听人家墙根儿,还放了冥鸦搅闹人家的好事?坐在杏树枝子上一坐就是一晚……”

没等她说完,幽冥君一脚把她从床边上踹了下去,“叫你多嘴!”

小桃也不是吃素的,身子还未落地,便一个反身,借着这一脚的力度,平滑出去,最后稳稳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笑得更加得意,“瞧,恼羞成怒了吧?”

马上又堆上一脸谄媚的笑,抬起屁股,两只手搬着椅子一点儿一点儿地蹭到床边,“君主大人,你要是带小桃出去玩儿那么一小圈圈,小桃就替你保守秘密,好不好?”

幽冥君理也不理她,什么保守秘密,整个幽冥界早就让她嚷嚷得人尽皆知了,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保守秘密?

小桃又哼哼唧唧地求了半日也不见效果,只得气呼呼地走了。

她前脚走,后脚幽冥君就把无魅唤了来,“给我盯住了这个丫头,别让她自己跑出去惹祸。”

无魅答应一声就出去了,无魅和小桃素来不对眼,派他去监视看管小桃最合适。

小桃走后,幽冥君叹口气,重新拾起被小桃丢掉的书,拍拍上面的土,将它小心放在桌上。

“我可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它从故纸堆里找出来的。”

这其实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古旧发黄的册子。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幽冥地府饲鹰岩魂册。

饲鹰岩隶属于破魂司,是用来惩罚在世之时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却也做过大善之事的魂魄。

即,将其用铁索绑缚于高耸入云的岩石之上,每日让老鹰啄心剜眼食肉凿骨,最后只剩一副骨架,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却并不死去,到晚间便又慢慢愈合如初,第二日再被群鹰啄食一遍。如此反反覆覆,直到惩罚结束。这惩罚的时间,视罪行轻重而定,短则一二百年,长的有千年之久。

这段时间,幽冥君每天白天睡觉,晚上带着无魂、无魄等几个鬼吏出去寻找一个从饲鹰岩上逃走的魂魄。

三个多月之前,他挣断了铁索,打昏了看守的鬼吏,从四面如刀削一般的饲鹰岩上逃走了!

其实,他在此受罚已经五百多年,一直都还算是老实安静,再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将解除惩罚,转世为人了。

可不知为何,在刑期将尽之时,他会选择逃亡这条路,殊不知,一旦被抓回,就会被送进灭魂司,魂飞魄散永不复生了。

幽冥君知道其中必然有古怪,因此才会迫切地要找到他,好查个明白。

可是,奇怪的是,他似乎很善于隐藏,一直都没有将其缉拿住,甚至连一次照面儿都没打过。

第二百七十章 端氏女

这本魂册上记录得并不详细,只知此人五百多年前在世时,是大梁亡国之君,谥号梁罔帝。为大夏开国之君——大夏太宗皇帝龙萧所杀。原因是他冤杀了龙萧一家上下六十八口,夺了龙萧的未婚妻——嵯峨山端氏女。惹怒了兵权在握的龙萧,招来了杀身之祸,灭国之殃。

这段简单文字的最下面有一行小字令幽冥君心中一跳——端氏女传为凤随寄主,不堪辱,自刎死。

难道良岫的又一轮回将至?这饲鹰岩上梁罔帝的魂魄感知了此事,要去寻找良岫吗?

于是打定了主意,让人传午饭,吃过饭睡一觉,晚上就去一趟漠王府,问杏轩。

见君主熟睡,鬼吏站在洞外等了片刻。忽听洞内有人慵懒说道:“有事就进来说,站在外面要等到几时?”

鬼吏急忙冲洞内拱手施礼道:“打扰君主,属下惶恐。”

“你是新来的?”

“是,君主。”

“怪不得,进来吧!”

新来的鬼吏进到洞中,方觉眼前一亮。整个洞府内一片光明,与洞外的黄昏截然相反。洞很深,洞中有洞,层层叠叠。但是洞中光线明亮,这光亮不是苍白的死光,而是淡黄色带着温度如日光般的光芒。

这光都是从石壁上镶嵌的一种黄色透明的石块儿中散发出来的,遍布整个洞府却丝毫也不刺眼。

年轻的鬼吏只觉周身温暖如置身阳春,闹不清自己是在地下十八层的幽冥地狱,还是在花红柳绿的人间春色之中了。

“何事禀报?”

冷冰冰的声音将鬼吏从阳春三月拉回了寒冬腊月,待仔细看清眼前这位幽冥君主时,却整个人都不好了,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如坠冰窟”!

青黑色的头发、青黑色的面具、青黑色的披风,还有冷如寒潭却波澜不惊的眼睛,都让这个新入行的小鬼吏心颤不已。

“幽……冥,幽冥……大人……”

“好好说话!你怕个什么?”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我怕什么?主子,我怕的是您呀!”鬼吏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口,只得镇定心神施礼道:“禀告,君主大人,方才……有一人在入口处让属下给大人带句话,说是‘太阳神君可是忘了九玄天上事?’”

听闻此言,幽冥君勃然大怒,将手中茶盏砸碎在鬼吏面前的石砌地面上,“这是什么规矩?你以为幽冥地府是逛庙会还是赶大集?谁都可以跑来让你给本君捎句话了?你就该将那个不知死活、狂妄自大的家伙用勾魂索锁了来见我!竟然敢替人传话!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拉下去!”

几个乌面、乌衣的鬼吏冲进来,就要扯着那鬼吏出去。

吓得那年轻的鬼吏跪倒在地,哀求幽冥君恕罪。

“此事与那差役无关,还望幽冥君大人看在本尊的薄面上,饶过他吧!”

语调如此清朗高阔、旷远悠长,随着语声而来的是一位雪衣风袂、翩然若仙的男子。

他站在洞外,目光灼灼与洞内的幽冥君墨海般的眼光对视,却仿佛一眼洞穿了人心。

幽冥君挥手让众人退下。

“我说是谁,原来是来了个神仙似的美人儿,怎么,在上面呆得无聊,到我这幽冥地府来逛风景了?好了,看也看了、耍也耍了,你还是趁早走吧,别让我这地府污了上仙雪白的脚丫儿。”

洛诘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幽冥君大人怎知本尊是无事闲逛?本尊有要事要与大人商量。”说着,也不用邀请便神态坦然地踱进了洞府。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劳上仙操心

“有事就快说,没事就快走,本君还有事呢!”

“本尊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解开幽冥大人心中的一个疑惑。”

坐在幽冥君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幽幽道:“本尊上天入地忙碌数日,当真是又累又渴,讨大人一杯茶吃,想来大人不会怪罪吧?”

说着,一杯清茶悠然入口。

从桌上拿起那本饲鹰岩魂册,随手翻开木字部姓氏一章,梁罔帝的名字跳入眼中,放下手中茶盏。

“果然是他。”语气波澜不惊,握紧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幽冥君劈手从他手中将册子夺过,道:“这是我幽冥地府的内部事务,本君自会解决,何需外人插手?”

“五百年前你一时心慈,将这人的魂魄未曾送入灭魂司,而是给了他转世重生的机会,如今只怕是遗祸无穷了。”

“要你多嘴,本君不日即可将其拘回,此次必会让他魂飞魄散,就不劳上仙操心了。”

“不日,是几日?”

“要你管?”

“本尊原不想管,奈何这梁罔帝之魂将良岫掳走,至今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你说什么!”幽冥君跳将起来,“他掳走了良岫?!”

“是。”

幽冥君一步闯上前,大手一把揪住洛诘雪白的衣襟,吼道:“你明明就在漠王府,怎会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把良岫抓走?!”

“放肆!”洛诘伸出手轻轻一弹,幽冥君一个不防,整个人被弹开丈余,勉强稳住身形后便要向上扑。

洛诘忽地站起身,喝道:“够了!现在不是你我二人一决雌雄发泄心中积怨的时候!”

说着伸出手掌,握住幽冥君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拳头,一丝气力未用,便将那拳头上的力量化于无形。幽冥君便觉自己的拳头呼地一声,没入了棉花堆里。

幽冥君不服气地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拳头,背转身去不看他。

“此事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疏忽了。我到漠王府的目的不过是,良岫又一次五百年轮回将至,恐其生变,到府中保护她而已。

“此一世的良岫非常聪明敏感,似乎对自己与凤随和龙云漠的渊源有所察觉,故此焚香祷告,发誓要将一切于今生今世了结。那夜三星坠落,乃是上天感应,或许这几万年的绝望纠缠终将会在良岫这里结束吧?

“但是,因有凤随在她身边,我不愿与之相见,再加之凤随之法力保护良岫绰绰有余,因此便未多加注意,哪知那梁罔帝的魂魄竟利用了一个凡人来劫持良岫,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幽冥君听到这里忽地转过身,“把良岫弄丢了你就去找哇!你不是上仙吗?你如此神通广大,将仙妖人鬼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小小的魂魄能奈你何?”

洛诘长叹一口气,“唉……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我当年发下誓言,良岫五百年一轮回,我便五百年一落入凡间历劫,此时的我法力甚微。”

“你不过是五百年来凡间历劫几十年而已,有的人却因为你在凡间沉沦几万年了,你可曾想过他们是怎么度过一次又一次生死之劫的?”

“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但愿这一次的结束不是另一次更大痛苦的开始!”

二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洛诘将自己三日四夜以来的所见所遇告诉了幽冥君。

幽冥君当即决定与洛诘一同前往黑森林。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这个无魄

黑森林,阳光无法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照进来,这所黑森林最深处的小屋,似乎永远都是黑暗的。

尨降已经解了良岫的另一半软骨毒,虽然手脚都可以动了,但是她躺得太久,两条腿软软地根本无法走路。尨降始终拉着脸不肯与良岫说话,但是却粗手笨脚地搀扶着她,确切说应该是抱着她练习走路。

良岫因为双腿无力,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尨降的身上。好在尨降有的是力气,况且良岫成了这个样子,他便是罪魁祸首,看到她这个样子自己心中有愧,所以才尽力帮助她。至于为何拉着脸不说话,其实是不好意思而已。

良岫又软又香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也确实需要很大的定力来克制自己,因此更不能随便说话了。

夜已深,夜色如墨。

尨降躺在铺了毡子的地板上睡熟了。

第五盏鲜血,第五片隐身金羽,两个苍白着脸色无语相对的人,是谁?为何?要让这一切如此惨烈?

幽冥君和洛诘终于在空无一物的结界外等来了凤随,还有他怀里那罐还带着温度的良岫的血。

洛诘从凤随手中接过那罐子,什么都没说便纵云飞去。

幽冥君则接住了凤随倒下来的身子。凤随的身子始终是冷的,可是现在似乎更冷了。

望着这诡异的结界,幽冥君尝试进入,结果每次都被挡了回来,一时也束手无策。

“无魄!”

“在,君主!”

“去查这结界的来历。”

“是,君主!”

幽冥君不知道无魄的前世是何样人物,绝大多数鬼吏皆不愿与人提及自己的前世。

他们放弃了转世投胎再度为人的机会,将自己永远留在了黑暗的幽冥地府,黑袍裹身,面无表情,冷漠而又严格地执行着幽冥君的命令,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们,或者说他们早已遗忘了自己。

幽冥君却希望他们不论在哪里,都做他们自己。

无魂、无魄、无魅、无魍四鬼吏是他的得力干将,画渊等各司司主也是尽心尽责。

但是,他总觉得幽冥地府之中,虽鬼哭神嚎好不热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压抑冷寂的,于是他违反了常规,将一千年前从一个老道手中救下的桃树精小桃,和与小桃相依为命的青石鬼石嬷嬷带进了地府之中。

把小桃栽在自己洞府门外,旁边放上青石,一道溪水从树荫下流过,倒也相得益彰。确实给黑漆漆的幽冥界添了一笔亮色。

哪知道,自从小桃来了,自己和众鬼吏的耳根就再也没清净过,这一闹就是千年岁月。

自己也渐渐发现,自己身边的鬼吏也越来越开朗了些,尤其画渊那小子太耿直,跟自己常常据理力争、一步不让。自己表面上气急败坏,但是心中很是欢喜。幽冥界就要这样的人来管理才会秩序井然。

唯独不变的却就是这个无魄。恭敬、顺从、不卑不亢、不怒不喜、不远不近。却又让人离不开。真是无可奈何啊!

无魄应声去了,幽冥君从不问他如何去查,到何处查。只是最后,无魄总会给他一个近乎完美的答案。有时候,真的想揪住这家伙的衣领,问问他,你究竟是谁,从哪儿来的。

看着他默然融入夜色的背影,幽冥君自语:相信这一次你也不会令我失望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跟我回聚魄坛

凤随拔下第五根隐身金羽之时,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飞到漠王府了。

好在一出结界就看见两个人,一黑一白正迷惑地站在结界外。自己平日里最讨厌这二人,今日一见却心中大喜。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却发现两个人茫然地四处张望,知道他们嗅到了自己的气息却看不到自己。隐身金羽确是不简单,居然瞒过了幽冥君这个黑脸鬼和那个自以为是的洛诘。

他摘下了簪在耳朵上的羽毛,羽毛化作金色飞尘落在尘埃之中不见了。

凤随看着那金色粉尘不禁苦笑了,三千年修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作了尘土,如今一万五千年的修为已经消失,已经明显地感到体力不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二人看见他出现在眼前,皆是喜忧参半。见洛诘替他去送药了,凤随一时放松下来,不再勉强硬撑,竟眼前一黑栽倒下来。

幽冥君望着凤随紧闭的双眼,心里叹息,只怕是要送他回聚魄坛上才能救他了。

好在不多时凤随便醒转过来,看到自己正躺在林中草地上,身上盖着一件青黑色的披风。

忽然想起良岫的调侃,说自己身上红衣的布料与幽冥君的披风是一样的质感。

于是伸手摸了摸,果然如此相同。都是轻软如羽毛,在指间滑过时,甚至比丝绸还要光滑细腻。

“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幽冥君冷漠傲慢的询问。

凤随一把甩开身上的披风,费力地爬起身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幽冥君急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披风,十分爱惜地抖掉尘土,重又披在自己身上。

“哼!做什么?自然是来替你收尸引魂来了。”

幽冥君大人的嘴何时饶过人,自然是你有来言,他必有去语。

不过,他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只是表达的方式让人心里不舒服罢了。

凤随没有力气与他争辩,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就要进入结界。

幽冥君伸出一只手臂拦在凤随面前,“不要进去!”

“为何拦我?”凤随的声音里明显没了底气。

“你进去,本君就无法帮你了。”

“你?如何帮我?”

“你这个样子是必须跟我回聚魄坛的了,不然真的会完蛋了。”

“我不能丢下良岫,她没了我的保护该怎么办?”

凤随懒得再与他说话,依旧要进结界。

幽冥君却不容他进去,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这次却由不得你!”

“放手!”凤随甩了一下,怎奈身上毫无力气,根本甩不动。

“你不是对洛诘说,那个西域少年不曾伤害良岫吗?”

“他是不曾伤害她,可是他背后一定有更为邪恶的东西在操控他,因此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幽冥君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模样儿!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保护得了她?”

“你能?连你这幽冥君大人都进不了的结界,究竟是何等样人设下的,你可知道?这结界,你可能破解?”

二人正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冷不防无魄突然出现在眼前,倒把幽冥君吓一跳。

“我说无魄,下次出现前打个招呼,比如像这位凤随公子,天天都配着香囊熏着香,走哪儿都带着一股子香气,极好认。不然,像你这样总是突然吓本君一跳可是不好。”

凤随气得说不出话,这香气哪里是熏香和香囊?这是自带的,无法去除,你幽冥君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将自己说成个女人一般来气自己。

无魄却不理会幽冥君的玩笑和假意的埋怨。

拱手对二人施礼道:“君主大人、凤随公子,属下已经查明此结界的来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鬼骨结界

原来这结界有个阴冷的名字——鬼骨结界。

设结界之人,需将自己的骨头拆下,用地府灭魂司中专门用来磨碎恶鬼的石磨磨成粉。设结界时,边做法,边将白骨粉撒于结界四周,这样的结界一旦设下,神仙也破不得。

因为,它需要消耗的是设结界之人的白骨和性命,是极其邪恶的一种道术妖法。

试想一下,有谁会取自己的骨头磨成粉,消耗自己的性命去设下结界?若不是极度的怨毒仇恨,恐怕是做不到如此极致的。

听了无魄的介绍,幽冥君与凤随都沉默了。

幽冥君心中思忖:这结界若是梁罔帝的魂魄所为,五百年过去了,他当年被胡乱埋在乱葬岗,连个坟茔都不曾有,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骨头的?此其一。

他不过是个死去的皇帝,也不曾听说他生前喜欢炼丹烧汞,修炼道术,怎的竟会如此邪恶的道术妖法?此其二。

自他死后,五百年来一直都在饲鹰岩上接受严苛无情的惩罚,他又是从哪儿学会的这种妖法?此其三。

此事疑点甚多,无有头绪。

“无魄,难道说,这结界就解不开了不成?”

“大人,方法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幽冥君有些着急。

“只是需要找到这个设结界的人,用幽冥地火将他的骨头全部焚化,结界自然消失。”

找到设结界之人,若这是个魂魄,是否找到他的骨头焚化即可?可是这梁罔帝的骨头究竟埋于何处,是个难题。

死后五百年他一直未离开幽冥地府,可他手中有他自己的骨头,这不对!定是有人暗中助他,授他妖术,给他白骨。这个人是谁!

“无魂!”

“属下在!”

“你与无魍速回幽冥地府破魂司饲鹰岩,去给本君查,是否有人与这个梁罔帝绑在一座山崖上受罚?”

“是,君主大人!”

二鬼吏答应着迅速消失。

“无魄,你去查五百年前梁罔帝被凌迟枭首之后,他的尸身埋于何处。”

“是,大人!”

众鬼吏匆匆去后,洛诘也返回。听了幽冥君说的结界之事,不禁叹息:失去了转世为人的机会,将自己挫骨扬灰,只是为了仇恨、为了报复,这一切值得吗?

“你就不要在这里悲天悯人替古人担忧了,还是想想怎么破了这个鬼结界,将良岫救出来吧!”

不消半个时辰,三位鬼吏陆续返回,带回的却不都是好消息。

无魂与无魍禀告,果真如幽冥君大人所猜测的,真的有一人与梁罔帝同在一座山崖上受刑,只是此人自千年之前便入了地府,原本只应受破魂司中刑罚较轻的于铁砧崖上接受砍断手脚再复生的惩罚,是他自己在五百年前向破魂司司主桀渊提出申请,主动要求去饲鹰岩受苦,以洗脱自己身上的罪恶。

桀渊性子沉郁,不善言辞,总觉得幽冥地府中的刑罚太过宽松仁慈,恨不能加重刑罚方能大快人心,因此竟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安排鬼吏将他送往饲鹰岩。不过在此之前桀渊答应了那人的一个请求:由他自己做主选一座悬崖。与梁罔帝在同一座悬崖上受刑,是他自己的要求。

“那人姓甚名谁?”

“回大人,那人是个道长,俗家姓名不可查考,只有道号‘玄真’!”

“竟然是他!”幽冥君闻听其名,目露杀机,“本君果然还是太仁慈了,来人,将这玄真给我押来审问!”

“可是,大人,这玄真刑罚已满,三个月前已经被送去擢魂司,择了一个人家,转世投胎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妖道玄真

这个消息让幽冥君更生气了,“是谁准的?我问是谁准的!”

“大人,这是幽冥地府人人必遵的规则呀!”

“无魄,你去查这个妖道投胎到了何处,什么人家。无魂,速速与我将他的魂魄拘来!本君要亲自审问!”

“是,大人。”

“大人且慢,那道士的魂魄在幽冥地府已经按照规定在铁砧崖和饲鹰岩各受刑五百年,共计一千年整,如今刑期已满,按照规定可以投胎转世。若君主随意将其拘回,必然乱了规矩违反天道。还请君主三思!”

“无魄!”幽冥君气急败坏。

“大人!”无魄静如止水。

幽冥君面对严守规则、铁面无私的无魄也是无可奈何。

“属下斗胆问一句,大人,为何一定要将这玄真的重生之魂拘来?”

“这老道一千年前为了提升自己的妖术,四处残害修炼多年已成形的精怪的性命为其炼制丹药。小桃就是被他连根拔除,欲塞入炼丹炉下的灶火之中做炼药的柴火。

“小桃不过是个善良的桃妖,吸取日精月华修炼自身,从未害人。这牛鼻子不问善恶是非,只一味地为了达到自己的丑恶目的,全不顾他人性命。

“本君当时恰好路过,听小桃哭得伤心可怜,于是救下了她。为了教训玄真妖道,顺便砸烂了他的炼丹炉,将他打了个半死。后来他服用了金丹欲成仙,但是他的妖术邪法哪里能助他成仙,竟自己毒死了自己。

“死后被押入拷魂司审问,我见他卷宗上写着,他在未走火入魔之前确实也做过不少善事好事,因此抵消了他大部分的罪过,只将他交给破魂司铁砧崖上的鬼吏,每日砍手脚各三次,日落则生,为时千年。

“他定是怀恨在心,将自己研究出来的妖邪道术特意传授给了同样心存怨毒之气的梁罔帝,让他去为祸幽冥与人间。你说本君该不该将他拘来,灭了他的妖魂?”

“但是大人,现在他已转世为人,我们幽冥界是不能随意干预人间事的。不如暂且将其放过,横竖他只有百年生命,若他仍是不思悔改继续作恶,百年后灭了他的魂魄为时未晚。还请大人明鉴。”

“那你来跟本君说说,无魄,现在该如何处置?”

“属下以为,目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梁罔帝的残骨,焚化后解了结界,救出云良岫小姐,也让凤随公子脱离危险。之后再去将他的魂魄拘来受审。”

“好吧!无魄,本君服了你了。若是有一日本君厌倦了这充满死亡之气的晦暗的幽冥地府,或许只有你可以接任幽冥君主之职了。但是你也要学会变通,不要总是钻牛角尖儿才好。”

这话却让一贯冷峻冷静如铁板的无魄吃了一惊,急忙拱手施礼道:“大人此话何来!属下从未有谋取君主之位的野心!”

幽冥君见他紧张,忽然很开心,“别紧张,无魄,本君说笑的,本君现在还是很喜欢地府生活的,一刻也不愿离开呢!诶——无魄,本君让你去查梁罔帝的尸身掩埋之处,你是否查到了?”

“大人,属下无能,还未查到。”

一旁的洛诘,听到幽冥君的话却眼光一闪,将如剑的目光投注在他的半张青黑面具之上,似乎想用目光割开面具,看清他的真相。

第二百七十六章 惨烈的故事

“可是属下却查到一个信息。”说到这里,无魄有些犹豫。

幽冥君追问道:“今天你是怎么了?总是说话吞吞吐吐不痛快,这可不像你,你刚才反驳本君的时候,口齿可甚是流利呀!”

“属下查到的这个信息和、和云良岫夫人有关。”

“什么?与良岫有关?”三个男子皆是心中一惊。

“属下查到,五百年前,让大梁国忠臣之子也是有功之臣龙萧起兵反梁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梁罔帝夺了龙萧最爱的女人——端氏女,而这个端氏女便是凤随寄主,也就是现在云良岫小姐的前世。”

三人皆沉默不语,幽冥君心中明镜一样清楚;凤随懵懵懂懂想继续听;洛诘却知这一切都是出自谁的手笔。因此,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端氏是龙萧的未婚妻,梁罔帝在一次宫宴之上偶遇端氏,对其一见钟情。不顾龙萧的父亲襄国公是辅佐其登上帝位的忠臣,也不顾龙萧手握重兵。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竟以襄国公谋逆叛国、欺君罔上的罪名将其满门抄斩。龙萧正驻守边疆,得到消息,斩杀了前来宣旨赐毒酒的太监,起兵造反,大军势如破竹攻陷皇都。”

“那端氏女如何了?”

“拔剑自刎。”

“为何?”

“公子,龙萧破城之后,梁罔帝率自己的妃嫔儿女出城投降,献出了玉玺,也献上自己的性命,只求龙萧一件事,放过满城百姓和自己的妻子儿女,而端氏女始终陪在他身边。”

“龙萧呢?”

“龙萧竟然答应了他,只将他凌迟处死,百姓与嫔妃皇子果然分毫未动。可是,这龙萧却做了一个令人不解的决定——命人将端氏女带入自己后宫,纳为最下贱的宫婢,让她日日守在自己的寝殿,侍奉他与其他女子欢好。”

“该死!”

“因为,端氏女为了释放凤随公子,与梁罔帝有了……一夜之欢,故此龙萧怀恨在心,对其倍加折磨。这或许就是爱之深、恨亦深吧?”

“……”

“梁罔帝被凌迟处死之后,头颅被传之天下,尸骨被丢弃于乱葬岗。是端氏女冒着风险偷偷出宫,用数丈白绫裹其身,择了一处荒僻之地将其掩埋,而据传说她自己拔剑自尽了。可是龙萧几乎将整个大夏翻了个遍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一丝痕迹。龙萧也并没有活多久,薨逝时只有三十四岁,一生无有子嗣。”

这惨烈的故事忽然令凤随慌了,他不敢想象数万年来自己的每一次飞升都是用什么换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属下酷爱读史书,无论正史、野史,属下都要拿来读。公子只要看过这部野史,定会知道了。”

“本君问你如何才能找到梁罔帝的白骨,你却给本君讲了这么凄惨的故事做什么?”

“属下下面就要说到了,因为只有端氏知道梁罔帝的埋骨之处,因此只能问她才可知。”

“而端氏是良岫的前世,你是说,只要唤醒良岫对前世的记忆中的那一部分,就可以弄清楚了?”

“正如这位先生所说。”

“可是唤醒良岫对前世端氏的记忆,岂不是太残忍?那该是何等痛苦绝望的记忆!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那你想个法子把结界破了吧!”

“我只要再送三次良岫的血,就可以完成良岫交给我的任务,到时候你们也一定找到那个梁罔帝和他的骨头了。结界解了之后,良岫说她就自由了,我就可以与她一起隐于江湖,直到一起成灰。”

“哼!三次?你仅剩四根隐身金羽了,废掉你两万七千年的修为?只怕你还未能救出良岫,自己就早早地被那梁罔帝灭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之忧草

三万年的修为,如今已去了一半,自己身上的变化凤随最清楚。刚刚说的不过是大话而已,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但是,为了救龙云漠,为了救自己,让良岫再次陷入五百年前的绝望痛苦之中,自己于心何忍!

“现在已经考虑不了太多了,唤醒良岫的那部分记忆之后,只要找到梁罔帝的埋骨之处,本君便即刻将她的记忆抹去,睡上长长的一觉之后,醒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他还是犹豫,幽冥君又道:“好了凤随,不要这么磨磨唧唧,毁了这结界龙云漠得救了,你也不必再伤害自己,良岫更是脱离了险境,一举三得的事情,你还在等什么?”

幽冥君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状如枯草的东西,这草上没有叶子,乌绿色的茎是由一节一节组成的。

幽冥君自上而下,将草茎一节一节拔下,剩了最后两节的时候停下来,又把最后一节拔下。将所剩的唯一一节草茎递于凤随,道:“这是之忧草,每一节代表着良岫前世最铭心刻骨的记忆,我已将之前和之后的拔除,只留下龙萧凌迟了梁罔帝之后到她自尽之前的那一部分。你回到小屋之后,将这段之忧草焚成灰,放进茶水里给良岫喝一半,等她睡熟后你再喝另一半。喝过这种之忧草水之后,你二人都会进入昏睡状态,记着设好结界保护自己。”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能进入这个鬼骨结界。”

“为什么一定……”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再拖延下去,你们三个都得死!”幽冥君打断了他的话,“快拿着!进去!”

“凤随还是听了幽冥君的话吧,眼下只能由你来做这件事了。别担心,只要个把时辰就好。”

“公子……”

凤随无奈,只得接过幽冥君手中的那一小节之忧草。小小的一段草茎躺在掌心里,它可以带着良岫和自己回到无数个五百年轮回之中的一个,去再次体验早已被掩盖住了的痛苦。

一咬牙,凤随没入了结界之中,在空气中荡起一大圈涟漪。

良岫在尨降的帮助下,已经能够扶着他的手自己走了,虽然还是很慢很累,但是比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经令良岫很满意了。

她的几句“谢谢”令尨降很惭愧,只有假装气鼓鼓不情愿的样子,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见凤随进来,良岫很高兴。因为有尨降在一旁,不方便说话,只是笑微微地望着他,脸上是“你看,我会走了”的邀功的表情。

凤随什么都没说,径直上前点了尨降的睡穴。

尨降,只来得及惊讶地看了良岫一眼,说了句“我怎么忽然这么困……”就倒了下来。

凤随接住尨降,不料良岫失去了尨降的扶持,也一个脚下不稳要摔倒,凤随手臂一挥,将尨降抛到地上的羊毛毡子上,同时一把将良岫接在怀里。

“你怎么忽然点他的睡穴?让人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凤随不管良岫的埋怨,将她扶到床上躺好。“谁让他将你劫持到这里来,我只点了他的睡穴,没要了他的命,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典了。”

良岫无奈地叹口气,知道他恨尨降入骨,随时都有杀他的冲动,只是因为有自己护着,他才没有下手而已。

“他太年轻了,还是个孩子呢,受了坏人的唆使做了坏事,改了就好了。”

“好好好!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来,喝杯水早点睡吧。”

“谢谢凤随上仙!”

良岫开心地接过凤随递过来的杯子,一口喝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悲情前世

望着床上沉沉睡去的良岫,凤随苦笑,“你果真是一点儿防备我的心都没有吗?我给你的就一定不是害你的吗?”

凤随也喝下了另一杯水,发现这水没有任何异味。设下结界,凤随躺在了良岫身边,替她盖好被子。

望着她恬淡清秀的脸,不禁叹一口气,随即也昏睡了过去。

……

良岫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华丽的宫殿之外,好像是深秋的季节,殿外的大理石地面冰凉沁骨,低头一看,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赤着双脚。

我的鞋子呢?我这是在哪儿?为什么站在这里?

正在四处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鞋子时。忽然从宫殿里面传来一个清朗却慵懒的声音,“宫婢端氏,进来伺候朕更衣!”

良岫不明所以,向四周又看了一遍,这里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里面的人这是在唤谁呢?

“端氏!你死了吗?过来伺候朕更衣!”声音里明显添了怒气。

良岫暗想,这个端氏怎么还不来?再不来,里面那个自称朕的人一定要发火了。

“来人!”

这一句怒吼管了用。

“奴才在!”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名太监模样的人,可是他穿戴的又不太像宫中太监的服饰。他弯着腰站在殿门外回话,声音战战兢兢。

“门外的端氏死了吗?怎么还不进来伺候!周德成!给朕把她踹进来!”

“唉,是,圣上!”

原来这个太监模样的人叫周德成,里面的还真是个皇帝。可是,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做梦吗?那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叫周德成的太监凑到良岫面前,大声呵斥:“大胆端氏!圣上传唤为何不应!还不进去伺候,小心打断你的腿!”

随即又小声说:“夫人您就别犟了,服个软儿,快进去伺候,能少挨打不是?”

良岫万分惊讶,自己怎么成了端氏?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公公您是和我说话吗?”

那周德成一听急得只吸凉气,“哎呦,我的夫人,您就别捉弄奴才了,一会儿里面儿不知又要怎么闹呢!快进去吧!”

说着,将良岫推进了宫殿之中,并悄悄掩好门。

良岫一头雾水地被推了进来,眼前是一道镶着玳瑁和珍珠的华贵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和珠帘。良岫在最里层一张垂着厚厚丝绒帷幔的大床前站住。

声音应该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但是自己又不是端氏,进来做什么?

“终于进来了?朕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替朕打开床帐,为朕更衣。”

这是什么道理?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怎可为一男子更衣?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怎么?敢抗旨不遵?”

良岫鼓起勇气道:“良岫不知帐中阁下为何人,良岫也不是阁下口中的端氏。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阁下自行更衣。”

这句话也管了用,厚重的紫蓝色床帐被人从里面一把扯开,因为用力过度,帷幔上的金环竟被生生扯断,一大块厚布从天而降,坠落脚下,扬起的风掀动着良岫披垂下来的长发。

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瞬间扑到自己眼前,良岫急忙垂下眼睛,非礼勿视。

肩膀却被人死命捏住,“你不知朕为何人?你竟不知朕为何人?你抬起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是谁!你看呀!看呀!!”

肩膀被捏得生疼,头也被摇得七荤八素,无奈只得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着身子的发了疯的公牛一般的男人。

这一眼,却让良岫彻底僵住,那人竟是——龙!云!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就要那贱婢的一双眼

良岫愣住了,自己被迫欣赏的**男子竟然是龙云漠!

“王爷?”不由得脱口而出。

“王爷?谁是你的王爷?”

声音不对!

不对,还有更多不对!

这个龙云漠是黑色眼睛!而非蓝色。可是为何这黑色的眼睛似乎曾经是那样熟悉?

这个龙云漠眼睛里充满着仇恨与痛苦,而王爷眼光中隐约透出的是温暖和安然。

迫在自己眉睫的赤**膛上疤痕累累,但也可以看出他明显比王爷更健壮结实。

“你是谁?”良岫更加迷惑,这陌生又熟悉的人究竟是谁?

“呵——”黑眼睛的龙云漠冷笑一声,“朕是谁?你真好记性!端玉啊端玉,你伤了朕的心,就用这种方式来忏悔和赎罪吗?”

‘龙云漠’将良岫拉进怀里,又一把推开。

良岫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倒在地。

良岫愣住了,他唤自己什么?

这次换了她扑上前去,抓住他赤裸的胳膊,“你叫我什么?”

“端玉,你疯了,要干什么!”

‘龙云漠’口中虽然吼着,却不曾甩开良岫抓住自己手臂的双手。

二人四目相对,竟都怔住,彼此紧紧抓住对方的手都不曾松开。

“皇上,您把臣妾吵醒了。”

这一声娇嗔,如莺歌燕语,撩拨人心,把两个对峙着的人唤醒了。

良岫看向那张大床,沉香木雕龙刻凤,金丝凤凰花罗帐,蜀锦合欢被,好不奢华。却处处一片暧昧的凌乱,凌乱中坐起一个妖冶女子,长发披散,香肩半露,一张祸国殃民的桃花面上,媚眼半睁半闭,如酣眠初醒,又如小酌薄醉。红唇微启,仿佛满腹情话欲诉;黛眉轻蹙,恍若一腔愁绪难消。真真是个尤物!

那尤物一转头,忽见床前良岫正惊讶地看着自己,她好像吓了一跳,仿佛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急忙将一双白嫩的小脚缩回红艳艳的锦被之中,却只用小手欲掩却露地捂住半泄春光,娇滴滴地惊呼道:“皇上,您怎么又让这个贱婢进来了?您要吓死臣妾了!”

良岫见她戏演得太好,便收起情绪,松开抓住‘龙云漠’的手。同时,自己也被他用力推开到一边。

“阿乔,爱妃,怎么醒了?”

这‘龙云漠’立时换了模样,冰块儿一般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推开良岫快步走到床前,用被子裹住那具不停扭动的白生生的身体。

“乖,盖好被子,不要受了风寒。”

那个叫阿乔的美女顺势抱住他的腰,道:“皇上,这个奴婢太放肆了,居然敢盯着阿乔看!您要怎么惩罚她呢?”

“乖乖,你说朕该怎么罚她,朕就怎么罚她。”

“臣妾哪有那么心狠呀,可是臣妾的身子都被她看去了,以后怎么见人呀!这可怎么办啊!”

说着居然就掉下眼泪来。

“阿乔莫哭,你说朕该怎么治她的罪?”

“臣妾,别的不要,就要那贱婢的一双眼,好不好嘛?”

不等那皇上回答,良岫却实在忍不住了,她淡淡一笑,冷冷说道:“这位贵人说话有趣,贵人不着寸缕横陈于龙床之上本就是大不敬之罪;听闻有人入内不说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好,反而坦裎相对,此为故作**、有意勾引;我是被这位……皇帝召唤入内,可谓遵旨而为,贵人这是对我不满还是对皇帝不满?再有了,我是看了你的身子,但是你我皆为女子,看了又如何?古人有未嫁女被男子碰触手臂,为保贞洁而自断手臂,难不成你是如此贞洁烈女,竟连被女子看了也不堪受辱?要知道,我可是看光了贵人的全身,即便毁我双目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那么贵人打算如何保住贞洁,是投身清池,还是白绫悬梁?”

第二百八十章 你是谁?

良岫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坦然看着床上正在秀恩爱的二人,看他两个如何应对。

那个阿乔一时张口结舌,只剩下捏呆呆发愣,一双大睁着的眼睛看看良岫,再看看皇帝,显露出智商不够的蠢态。

见他两个都不说话,良岫道:“如果二位没别的事的话,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上演活春宫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

“皇上,这个贱婢骂臣妾,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哇!”

“你给我站住!”身后是‘龙云漠’恶狠狠的怒吼。

良岫听也不听,自顾自地向外走。心中却莫名地难受,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后面有脚步追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为何这纱幔这么纠缠?这珠帘全没了珍珠的温润,砸在脸上竟是疼痛难忍,疼得让人流眼泪。

终于看到了屏风,只要绕过它,就能离开这里了。

就在良岫的手指触到殿门的同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她被用力拉进一个怀抱。

忽然觉得那味道如此熟悉,那怀抱也是如此熟悉,似乎已经无数次被那双臂膀紧紧环住。

可是,这感觉又那么遥远,遥远到千百年的时光之外了。

“端玉……别走!”

他的嘴紧紧贴住自己的额头,气息热辣辣地吹拂着额上肌肤,竟然有些灼人。

“别碰我,你是谁!”

“端玉,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是谁……”

良岫头开始痛,就像有无数长着尖牙利齿的小虫子,在一点一点啃噬着自己的大脑,有些记忆越来越模糊。

同时,有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如涨潮的海水,一下子涌上来,令她头痛欲裂。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龙云漠?龙云漠又是谁?

眼前这个忽冷忽热的男人,他是……他是……

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呻吟着,男子捧起她的脸,眼前这张姣好俊美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端玉,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端玉!”

那焦急的呼唤,那时而贴上自己面颊、额头和嘴唇的双唇,那贴着自己的火热的身子。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他究竟是谁!

绞尽脑汁地想要想起他,可是,这令她的头更加疼痛欲裂。

随着疼痛的加剧,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曾是自己最爱的人,戍守边疆十载未归,自己空闺独守,也等了他十载。

自己患了绝症,不久于人世,却因与圣上偶遇,被迫入宫为妃。

没有人知道自己背负凤随印记的秘密,为了凤随不死,为了保住自己家人和他的家人的性命,她将自己如祭祀的牛羊一般牺牲。

等再见到一身血珠,满脸杀气的他时,早已是物是人非。

可是圣上为了保住她和满城百姓的性命,把江山拱手相让的同时,竟然也献出了自己的头颅。

他将自己纳为宫婢,宫中最下等的女奴,开始了各种凌虐。今晚,就是命她赤脚站在他的寝殿外,听他与新选入宫的妃子在殿内龙床之上恣意欢好,之后入内收拾残局,替他二人更衣。这已不知是多少次了。

心如刀割,却甘之如饴,无论如何自己终是负了他。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些,不妨就这样吧!

自己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想找到梁罔帝的遗骨被弃于何处,要遵守诺言亲手将他安葬。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瞬息转换,忽然,一个名字从脑海深处迸出,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良岫不由地大叫一声:“龙萧!”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声音还在:“端玉,我在这儿,龙萧在这儿。端玉,你醒醒啊!”

“太医——她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太医,她是不是要死了?”

“你们都活够了吗?谁再说朕的端玉得了不治之症,谁就得死!”

……

第二百八十一章 秋风秋雨

青布幔子遮挡着昏黄的烛光,简陋寒酸的小屋内,冷冷清清。

良岫,不,现在良岫已经不存在了,只留下伤痕累累,奄奄待毙的——端玉。

端玉慢慢醒转过来,发现屋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她虚弱地笑了,自己莫不是病糊涂了?自作多情地以为,当今圣上龙萧会守在自己身边,这不是痴心妄想又是什么?

口渴得很,费力地爬起身,想要下床去桌子旁给自己倒杯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桌旁。拿起那把破茶壶,却因为手抖,茶水有一半都泼到了桌子上。

好不容易倒满一杯,抓起茶杯,颤颤又急不可耐地送到嘴边,第一口急急地喝下去,并未觉得怎样,可是第二口,入了口之后才发现,茶水冰凉、苦涩。

端玉强咽了下去,人说饥不择食,这渴了也是一样的。

重又躺回床上,这才听见,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是深秋,又是秋风秋雨,被子里寒不可当,尤其是双脚和小腿,单薄的被子暖不了早已冻得麻痹的腿脚。

自己像今晚这样赤足站在龙萧的寝殿延清殿之外,已有近半个多月了。

他与妃嫔在殿中纵情欢愉,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她知道那是为了给她听的。她听了半个多月,却没有听到真正的快乐。她太了解他,他,只剩了报复和痛苦。

每次将她唤入殿内伺候,他都会冷冷地审视她的表情神色。

端玉知道,他想从自己的脸上看到痛苦,想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泪痕。可是,痛苦只能隐藏于心,泪痕早已干涸,龙萧啊!我能给你看的只能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这份平静换来的是更大的羞辱,今夜,她本是被命令站在最后一道帷幕之外伺候。她什么都没说,便自行脱去鞋袜,站在了床帐外,背对着龙床垂首默立。

时间不长,却是龙萧自己先受不了了,将她赶了出来。

她需要他的厌恶、痛恨、唾弃,甚至伤害,却不要他同情、怜惜,还有爱……

她不配!

窗外风雨更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熬过几个这样的夜晚。要在死去之前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答应他不会让他暴尸荒野,答应他要亲手埋葬他。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的头颅和遗体,可是,他的头不知正在哪里悬挂示众,怎样才能将他取回来。

“凤随……”

习惯性地呼唤凤随,明明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回答,却将这句话作为了唯一的依靠。

“凤随……”

“凤随……”

她哪里知道,跟随着她回到前世记忆的凤随,正一声声地回应着她的每一句呼唤,可是她听不到他、看不到他,感觉不到他手指的抚摸……

站在她咫尺之处,却隔了五百年时光。泪光渐渐模糊了眼前这张憔悴的脸。

殿门被突然打开,几个太监冲进来,一个为首的站在床前尖着嗓子,傲慢说道:“圣上口谕,命宫婢端氏即刻到延清殿侍奉圣上,不得有误!”

说罢,一使眼色,几个小太监上前七手八脚将端玉从床上拉起来。

端玉虽然虚弱无力,却有着一身傲骨,用尽气力甩开几人的手,“把你们的手拿开,不就是延清殿么?我认得路,也走得去,不必闹这么大的阵仗。”

“呵!好大的口气!”

一声冷笑传来,众人急忙闪开一条路,皆弯腰垂首。

一个身影从屋外风雨中走入屋内。尽管屋内灯光昏暗,端玉的视线也日渐模糊,却依然能认出那个哪怕立于千军万马之中,也能一眼找到的那个身影。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回到我这里来

“朕,就是喜欢这么大的阵仗。”

“圣上,奴才正要着人将这贱婢带去您的寝殿,只是这贱婢不从……”

“来人!”

“有!”

随着应声,立刻就有几个身着铠甲的侍卫进来,对着龙萧抱拳施礼,“圣上,有何吩咐?”

“朕刚刚下了一道旨,谁敢称呼端氏为贱婢,就割去谁的舌头,你们刚刚是不是听到有人又说这个词了?”

“是,属下听到了!”

“那还等什么!即刻割了他的舌头,将他与朕的爱妃……那个叫什么阿乔的关在一处,正好省了太医的气力,不必来回跑着医治了。”

那太监吓得骨头都软了,跪地求饶却发不出声。

“怎么了?朕还没割你舌头呢,你就说不出话来了?哈哈哈——”龙萧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

一旁的太监们也跟着假意干笑,却比哭还难看。只怕惹怒了圣上,下一个被割舌头的就是自己。

龙萧忽然收了笑容,冷冷地环视着这群假笑的人。立时,众人被吓住,脸上的笑却还凝在脸上,好不滑稽。

“滚!都给朕滚!滚得远远的!”

侍卫拖走了已经吓晕的大太监,剩下的人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两个人。

端玉强撑着站在龙萧面前,想要站稳,可是脚下却不争气地摇晃着。龙萧伸手想扶住她,却被她躲过。

“不要碰我……”口气是那样软弱。

“你就这么厌恶我?端玉?”落寞的眼神让端玉心痛。

“奴婢不敢厌恶圣上,奴婢厌恶自己,还请圣上移驾回宫,不要让奴婢污了您的圣尊。”

“你何时成了奴婢?你是我的端玉,我捧在手心里的玉儿啊!为什么现在你成了奴婢,成了我的奴婢?”

“回来吧,玉儿,回到我这里来,到我怀里来。把一切都忘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好不好?玉儿……”

龙萧向着端玉伸出手臂,眼里满是卑微的乞求。

端玉向前走了一步,却又立刻停住,向后退去,“圣上,请移驾回宫。”

颓然地垂下双臂,“端玉,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忘了他,回到我身边?”

“回不去了,龙萧,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说过我带你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

端玉忽然苦笑起来,道:“圣上可是忘了太医的话了?奴婢今日睡下能不能见到明日的日出都不能确定,可还有时间找到圣上说的那个地方?”

龙萧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发疯一样撕扯着床帐,推倒了桌椅,砸碎了茶壶杯子,屋内一片凌乱,却是绝望的凌乱。

端玉被狠狠勒进他的怀中,龙萧将头俯在她的肩上,忽然抽泣起来。双臂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轻轻拍着他原本挺拔如今却显得如此脆弱的脊背,轻声在他耳边低语道:“放我走吧,龙萧,别让我死在你眼前。给我留一点儿最后的尊严,求你……”

龙萧的一吻,将端玉的话堵了回去。

“不行!不行!我不许你走!”

“求你……今生今世,是端玉负了你,让我们来世……”

“我不信来世,我只要今生!”

“龙萧,求你……”

……

低语被凄厉的风雨淹没了,只剩了一支白烛,伴人垂泪待天明。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他不相信

天色未明,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悄从皇宫一处虚掩的角门儿躲了出去。走出一段路,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沉浸在黑暗寂静之中森严的皇宫。良久,白影跪下身躯远远下拜。之后起身,蹑足无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背后高高的城楼之上,一个人站在最高层,用尽自己的目力追随着那道纤细的白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鸿羽,跟上去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是,圣上!”

叫鸿羽的暗卫,身形轻盈飘忽如一片羽毛,飞下了城楼,追随着那道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

只剩了龙萧在瑟瑟秋雨中凝望——

他不相信这就是诀别,可是,这却是她在人世间留给他最后的惊鸿一瞥。

他不相信她会死去,却在苦苦寻找和思念了她十年之后,接受了一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不相信来世,当他在十年后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用匕首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却盼望着真的会有来世。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宫中锣声大作,侍卫、太监等举着火把,四处搜索,说是有宫婢雨夜逃走。将皇宫内外翻了一个遍也未找到,好在宫中并无财物失盗,也只得作罢。

端玉怀抱白绫和一个锦匣,在泥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她强撑着一口气,沿着一张图上所画的路线,向城外摸索着走去。

这图、白绫,还有锦匣,被人放在一间存放杂物的仓库内。有个黑影将自己引至此处,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这些物品。还有未上锁的角门,城墙上恰容一人通过的破洞。

端玉怎会不知这都是龙萧的安排。

自己是前朝废帝的妃嫔,如今又是宫中的婢女,龙萧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将自己私放出宫去为废帝收尸。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了了心愿。

端玉走得飞快,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遗骨,还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安葬,因为她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还有多长的时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死去让事情半途而废。

她努力不让自己滑倒,因为她不想弄脏手中雪一样的白绫,这是用来包裹他身体的,务必要最干净。

乱葬岗上,荒凉阴暗。

端玉抱着东西站在冷风冷雨中,望着这如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不寒而栗。

那些早夭的婴孩儿、路边倒卧的饿殍,还有犯了死罪被处以极刑却无人收尸的囚犯,都被草草埋于此处。甚至有的就直接被丢在这里,任其遭受风吹日晒、野狗吞食。

因此这片荒凉的山岗之上,到处都是白骨、残尸,和破碎的衣物。风中带着腐臭之气,令人欲呕。几只野狗正在争夺一具新死的婴儿的尸体,它们血红着眼睛,互相咆哮撕咬,将婴儿的尸体扯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景象让端玉浑身发颤,心脏几乎从喉咙跳出。

小心翼翼地绕过野狗,却不料它们在争斗的过程中,一只狗撞在了端玉的腿上,将她撞倒在地。

听到她的惊叫,狗群停下争斗,瞪着血红的眼睛、翕动着鼻翼,缓缓向她靠近。天光微明,端玉都能看清它们森白尖利的牙齿,和从牙齿上不断滴落的、带着血和碎肉的口涎。

端玉吓坏了,却只能抱住怀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向后蹭。

突然,其中一只野狗低吼了一声,其他的野狗迅速地跃起,向着端玉扑了过来。

端玉惊叫着,低下头,蜷起身子,将抱着的东西紧紧保护在怀里。

第二百八十四章 触不到她

原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不料那野狗并未扑到身上,而是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端玉偷偷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几条野狗,血流了满地,有的野狗身首异处气绝身亡,有的还在挣扎抽搐。端玉抬头四顾,却见有一人,一身黑衣,持剑而立,却看不清面貌。

“你是谁?”

“属下鸿羽,圣上派属下来保护……夫人。”

“多谢将军相救。”

端玉艰难地站起身,鸿羽上前将她扶起,并要接过她手里拿的东西。

“这些还是端玉自己拿着吧,不敢劳烦将军。”

鸿羽没有勉强,没有说话,只转身走在端玉前面为她引路。

“将军,可知道……那位置?”

“梁……罔帝,是属下亲自掩埋的。”

端玉不再说什么,跟在鸿羽身后,步履却渐渐沉重,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一口血喷了出来,立时冷汗如雨而下,她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

“将军……”

鸿羽闻言转身,手疾眼快抓住端玉的衣袖,并顺势抱住她软绵绵即将倒地的身子。

“将军……请速带端玉去那里。”

“是,夫人。”

鸿羽施展轻功,带着端玉向前飞驰。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端玉的衣襟和鸿羽的黑袍都已被血濡湿,还有她怀里的白绫,此刻已成了斑驳的红绫。

“可惜,还是弄脏了……”

终于,鸿羽在一株古荆树前停了下来。

将端玉轻轻放在地上,“夫人,到了。”

端玉倚在一株白杨树的树干上,满嘴猩红,却淡淡笑着,“端玉已经没有力气了,还是要劳烦将军……”

鸿羽来到荆树下,以剑为锄,刨开一层层湿漉漉的泥土,终于一领草席露了出来,草席打开,是一具没有头颅也没有皮肉的血红的骨架。

端玉看着这凄惨的一幕,不由得闭上眼睛,叹息道:“你这是何苦?葬送了大好江山,徒留万世骂名,你又得到了什么?你害了自己,也害了龙萧!却是端玉,误了你们两个。今日,端玉便来陪你,与你死在一处吧!”

说着,将手中的锦匣递给鸿羽,“将军,这是他的头颅,请将军给他一个完整的尸身,多谢。”

“是,夫人。”

鸿羽用染了血的白绫将梁罔帝的尸身包裹好,“请夫人示下,该将他葬在何处?”

“还是这里吧,端玉已经去不得别处了,”说着递给鸿羽一把种子,“请将军将这种子种在他坟墓四周做个标记。这是瓜蒌,一旦种上发芽,便年年自生,很难拔除或死去。或许多年以后,会有他的后人来寻他,这样会好找些。”

“是,夫人。”

清晨的第一道日光照在一座低矮的坟茔上,古老粗壮的荆树垂下细密的灰绿色叶子,一串串同样细密的粉色小花垂在枝头,随着深秋冰冷的晨风瑟瑟地摇摆。

“请随属下回去吧夫人,圣上还在等您。”

“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将军暂为保管,若龙萧先将军而去,便请将军将此信焚于他墓前。若将军先龙萧而去,请托人将此信交给他吧!”

“请夫人随鸿羽回去!”

“将军,我回不去了,龙萧已经答应了我,放我自由,请将军回去复命吧。”

“可是……”

“这是圣旨,将军不可违,端玉多谢将军相助,请放端玉自由。”

鸿羽无奈,只得离去。途中数次回首,都见端玉静默地坐在坟前,一动不动。

四周,空无一人。一把玲珑的袖剑自袖中滑入掌心。

端玉打量着,荆树下,那低矮的土丘。一代君主,竟落得如此下正常,怎不叫人叹惋。

“端玉害了你,现在就用这半条命来偿还吧!”

扶着荆树低矮的树枝,端玉吃力地站起身走到坟前,颤抖的手缓缓拔出袖剑,利刃出鞘的那一瞬,寒光迸现……

凤随扑上前去,呼唤着她的名字,想要拉住她,想要夺下那把剑,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触不到她!只能嘶喊着,岫儿醒来!快醒过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忘忧草

终于,凤随从可怖的梦境中醒了过来,眼前还是白色的帐子,简陋的小屋里,桌上的蜡烛还剩了一大截,烛光静静地燃烧着。

胸膛里的心还在突突地跳,谢天谢地,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前世。

凤随赶紧去看身边的良岫,却见她双眼紧闭,面色煞白,泪水不停滚落,却没有醒来。

“岫儿!岫儿!醒来,快醒来!”

任凤随如何呼唤,良岫始终都不曾醒来。那个可恶的黑脸鬼,不是说个把时辰就能醒来吗?为何自己醒了,良岫却不曾?难道良岫就要在自己的前世记忆里死去了?

想到这里,凤随慌了,他急忙飞出了小屋,穿过结界。

好在那个黑脸鬼和穿着白袍子装神弄鬼的洛诘还等在结界的外面。

“良岫没有醒过来!为什么?怎么办?”不等站稳身形,凤随急迫地冲到幽冥君面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说过一个时辰不到,她就会醒过来,可是她根本醒不过来,现在该怎么办?!她这样是不是会死在自己的前世?”

幽冥君却不急,拽开凤随拉着他衣襟的双手,淡淡地说道:“良岫的前世,你可看见了?你觉得她现在醒来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冥君仔细地整理着被凤随弄皱了的衣襟,“现在的良岫不会在自己前世的记忆里死去,可是会在醒来后,因找到前世的记忆而绝望至死。所以,她没有和你一起醒来是件好事。”

“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不唤醒她吗?”

“自然是要唤醒她,只不过在她醒来之前需消除了她对前世的记忆。唤醒良岫对前世记忆的叫之忧草,消除记忆的却是忘忧草。”

一枝顶着一朵小黄花的小草,伸到凤随的面前。

“将这朵忘忧仙山上的小草,放在良岫的眉心,再连唤三声‘无生无死,无忘无忧’,良岫自会醒来,也不再记得前世的一切。但是本君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会忘得一干二净,或许会有残存的记忆,但是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凤随冷笑了,“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会对良岫有伤害,为何还要冒险?”

“这是利大于弊的事,无妨!记得唤醒良岫后要尽快出来,带我去寻找梁罔帝的埋骨之处。”

凤随不屑于再与他争辩,劈手夺过幽冥君手中的小草,转身进了结界。

“幽冥君何苦要骗凤随,这之忧草太伤人,无忧草的作用却不能持久,良岫活在断断续续的前世记忆中会很痛苦。”洛诘问道。

“上仙就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良岫早晚有一天会记起一切,记起你、记起我、记起所有人。到那时,再拿出你的伪善的嘴脸来骗她吧!在本君这儿,你那一套不管用!”

“放肆!你不要得寸进尺!”

幽冥君话说得着实难听,一向冷静的洛诘不禁怒火上涌。

“怎么?上仙还要如何处置本君?本君已经自己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你还觉得不过瘾?本君等着,大不了烟消云散岂不是更痛快?”

洛诘强压怒火道:“现在不是你我斗气的时候,是非自有公断,现在要紧的是救出良岫与凤随,找到梁罔帝的魂魄,将这一段又一段缠绕不清的孽缘了结。”

“只怕是剪不断,理还乱……”

大家都不再说话,周围变得更加寂静。

洛诘不再搭理幽冥君,盘膝坐于树下调息打坐。幽冥君似乎更加不愿意和洛诘说话,只在凤随消失的地方来回徘徊着。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何数万年轮回中没有一次将我留下

虽然在心中将幽冥君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凤随却不敢不按照他说的去做。

鲜嫩的黄花,在触到良岫额头的一瞬,竟亮了一下,如同夏夜里草间飞舞的萤火虫。

只亮了一下之后便熄灭枯萎,渐渐消失,那朵花似乎是渗入到良岫的额头里去了。

“无生无死,无忘无忧;无生无死,无忘无忧;无生无死,无忘无忧……”

莫名其妙又难解的咒语,三遍过后,良岫突然睁开眼睛,两行噙在眼里的泪水滑落枕上。她仓皇四顾,看到眼前的凤随,似乎很是吃惊,“凤随,你怎么还在这里?”说着忽然记起什么似的,伸出手去抓自己的脖子,手里抓了一个空。疑惑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袖剑呢?”

又忽地站起身,站在床上四处打量,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捂着脖子。

“我怎么到了这里?鸿羽把我带回宫了?龙萧这是又将我关在了哪里?”

凤随怔怔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正在梦游的人,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或一句话惊了她。

眼光终于聚焦在凤随脸上,良岫的表情变得又惊又喜,“凤随,你回来了!”泪水随着话音一起掉下来。良岫扑过去,捧住凤随的脸,泪光晶莹的双眼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又哭又笑地说道:“我的凤随,你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见到你了,你回来了,真好!”

良岫站在床上,比站在床边的凤随高出了一个头,她紧紧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凤随的额头上,闭上眼睛久久不动。

“这一定是在做梦,别动、别醒,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美好的梦?”

凤随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岫儿!”紧紧抱住良岫单薄的身子,将脸埋在她胸前,泪水如决堤洪水汹涌不绝。

良久,怀里的良岫忽然变得眼光迷茫,轻轻问道:“凤随,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好奇怪的噩梦……可是又记不清都梦到什么了,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凤随不愿放开她,依旧抱紧紧住她,却低着头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我被你吓坏了,以为你死了,你要是死了会害得我也活不了,我是害怕这个。”

良岫虚弱地笑了,软软的手臂轻抚着他的背,“又开我玩笑,我不过是睡着了。凤随,我好累,好困,想再睡一会儿……”

话未说完,良岫的身子已经倒了下来。凤随接住她,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静静地睡去,面上泪痕犹在,却不再眉头紧皱,知道她这次是真正地睡着了。

“你刚刚说的话,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吧?虽然那个时候我分不清你是良岫还是端玉,但是你的每一世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吧?既你如此不舍,为何数万年轮回中没有一次将我留下?哪怕一次,也许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为何要独自忍受痛苦折磨,直到死去?难道不能自私一次,为了你自己?”

凤随自言自语,却不知自己都对着熟睡中的良岫说了些什么。

虽然法力已经很微弱,他还是费力地为良岫设了一个漂亮的金色结界,睡在结界中的良岫,仿佛周身放射着微微的金色光芒。只是这个结界有些小了,不能将整个床笼罩其中,只能罩住良岫的身子。

看着这个华而不实、小小的结界,凤随自嘲地摇摇头笑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离开良岫,凤随再次回到幽冥君和洛诘身边,什么话都没说便带着他二人和无魄一起向皇城东约二三十里路的荆树林飞去。

三人匆匆跟上,洛诘将他拉住,让他与自己同乘一朵云。凤随虽沉默不语,倒是也没有拒绝。

二三十里路对于这四个身份各异、身体构成各异的人来说不在话下。

转眼到了目的地,凤随与洛诘等人降落地面,四处搜索。

五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乱葬岗早已换了面貌,荒山土岭长满了荆条树、杨树等各种树木,有些地方被开垦成了农田,周围不远处甚至还有稀稀落落的房舍。当年那个人人避之不及,到处残尸白骨的可怖的地方,如今也有了人气。可是,要想找到五百年前的那棵老荆树确实不是易事。

五百年,对于这四位鬼神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弹指一挥间而已。可是对于凡人,却是沧海桑田、恍如隔世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就像那棵老荆树,荆树原本是一种木材十分坚硬的灌木,虽然有年代久的也能长成树形,但主干不高,不会像白杨、槐树、松柏一般长得那样高大,但是寿命长,死后不易腐朽。

等凤随带着众人,估摸着找到大概的位置时,那里只剩了一段一人高的枯木树桩立于一大片没膝杂草之中。清秋晨光洒在枯木之上,却再也唤不醒早已沉寂的灵魂。

可是树桩四周却蔓生着一种奇怪的藤萝,开着白色小花,结着小葫芦样的果实。这藤萝纠缠在一起,将树桩之下遮得严严实实。并向四周蔓延开来。

凤随紧走几步上前,扯下一段藤蔓,问道:“洛神医,这是些什么?”

洛诘接过那藤蔓淡淡答道:“瓜蒌,可入药,治咳喘之疾。”

“这是瓜蒌?”

“是,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药材。”

“五百年前,良岫,不,端玉交给鸿羽一把种子,说是瓜蒌,为了留个标记。难道五百年了,这藤蔓居然不死?”

“会死,会年年死,年年生。”

凤随望着满地绿蔓,五百年过去,有情之人都已化作灰尘,无情草木却还执着地守在这里。为了做为一个标记和一段记忆。

“那,就是这里了,但是具体的位置我已经找不到了。”

“毕竟,五百年了。幽冥君,那就请你的这位上差去找人挖开看看。”

“好吧,无魄,唤人来!”

“是,君主。”

无魄从腰间解下一个腰牌状的东西,将带字的正面对着地下,口中念了一句什么。片刻,有黑气自地下涌出,淡淡的,带着寒气。

黑气渐渐凝成一团团,并呈现人形。虽面貌不清,但是洛诘看这些人形,应该与自己在幽冥地府入口处看到的扫乌鸦羽毛的黑衣人是一样的。

他们沉默着,低着头给幽冥君施礼,之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不再动,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去挖开那枯树下,找一具尸骨。”

那些黑衣人听了无魄的命令,听话地,却木然地飘到枯木旁,几个人一起围住木桩,却不见手中有锄头铁锹之类,只轻轻挥动衣袖便尘烟四起。

凤随纵起身形,掩住口鼻,躲得远远的。

洛诘却心中好笑,既然这些黑衣人有这本事,为何还要用扫帚老老实实地在松林中扫那永远都扫不净的乌鸦羽毛?若他们想,挥一挥衣袖那羽毛就连落在地上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这是他们心甘情愿地在接受惩罚。地府中的规则,实在是令人感到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幽冥君的风格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亡国奴的下场

洛诘还在暗自思忖,枯树下的坑已经被挖了,不,应该是被扫出了半人深。

黑衣人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同时停住,并悄悄退下。看样子是想让出地方给身后的四人。

四人急忙凑过去——眼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坑而已!

因为没有棺木,不会形成墓穴,因此黑衣人只能挖出一个坑。坑底只有泥土和杂乱的树根,骨头踪迹全无,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白色丝织物掺杂在黄土中。

或许是墓坑内被水浸了,因此五百年之后尸骨都腐烂成泥土了?

如果是那样,鬼骨结界又是怎么来的?三人面面相觑。

黑衣人扬起的尘埃落定,凤随也从白杨树上落下身形。若不是修为削减,他只要悬在空中即可,如今只得依附在树木上。

“良岫的前世端玉曾经说过,或许会有梁罔帝的后人来寻找他的坟墓,那些瓜蒌便是用来做标记的。也许真的会有他的后人偷偷取走了他的尸骨?”

“糊涂的女人!只一味的善良,结果这善良却要在五百年之后害了她自己。”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自私自利,时时处处都是在为自己打算?”

“凤随!”

“二位这是要吵到什么时候?不打算找梁罔帝的骨头了?谁能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梁罔帝的后人?”

幽冥君狠狠瞪了凤随一眼,不再理他。

“先生,属下从书上看到,大夏太宗皇帝,也就是龙萧,他并未杀了梁罔帝的儿女和妃嫔,只是将他们赶出了皇都,迁往北部边疆并给他们建了房子,分了田地,让他们自给自足。无令不得回都城,且凡是梁氏后人中的男丁,不得参加科考,不得为官。”

“哦?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君主,那里就是现在靠近草原大漠的遗城。遗城大多数人家都姓梁。”

“遗城?”

“这遗城就是由梁罔帝后人的居住地渐渐发展成一座城的。”

幽冥君与洛诘商量,即刻他便启程去遗城寻访,看能不能找到知情者。

洛诘欲与他同去,却被他拒绝。

这倒不是幽冥君与洛诘赌气,他是担心如果不能找到梁罔帝的白骨,还需凤随将良岫的血送出来,洛诘必得留下来帮助他才可。

洛诘听他说得有理,便应允了。可是心中却甚是不安,凤随背上的金色羽毛只剩下五根了。

幽冥君带着无魂、无魄赶到遥远的边城——遗城,几人分头打听,城中百姓果然大多数姓梁,自称是梁罔帝的后人。可是却没人知道梁罔帝死后的事情。

还是无魄查到梁罔帝的嫡长子,也就是梁国太子的那一支后人中,还剩唯一的后人,一位近百岁的老翁。

三人找到这位老翁,见他虽鸡皮鹤发,却双眼明亮、头脑清楚,说起自己听祖辈、父辈口口相传的前朝历史来,也是头头是道。

因为他的这一脉是自梁太子传下来的,且都是嫡系长房,老翁开玩笑说,若不是夏亡了梁,只怕自己现在正坐在皇帝宝座上呢。又何苦孤苦伶仃度此风烛残年?

梁姓中的许多后生,对朝廷不准他们参加科考甚为不满,因为这样他们将永无出头之日,读再多的书也没用。无奈之下只得投身军旅,靠用血肉之躯与敌厮杀为自己搏一个功名。

奈何古来征战几人回?真正能建功立业的却是寥寥,更多的梁氏子孙只落得埋骨沙场。

于是,近百年来,很多年轻人借助遗城靠近大漠的优势,暗地里与西域部落勾结,在西域人来劫掠时做内应,从而分一杯羹。更有甚者,直接投奔了西域人,与大夏成了敌人。

老人叹口气,道:“这就是亡国奴的下场啊!五百年过去了,还是身为下贱。”

言罢不禁唏嘘不已。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古宅暗室

无魄,当然是无魄变化的一位青衣书生,见状递上一杯奶茶。

这遗城离草原甚近,与西域人打交道甚至多于大夏人,遗城人与西域人通商互市,互通有无。其中也不乏偷偷通婚的,因此生活习惯也草原化了。人们喜欢饮奶茶、食牛羊肉、配弯刀等。

因此骠骑大将军江啸川爱慕上一位胡人女子也不是没来由的。

无魄问道:“听你一席话,让我等不禁对您的先祖梁罔帝心生同情。请问老人家可知那梁罔帝的墓地在何处?我等想去悄悄拜谒一下。”

老人一听很是感动,“真是多谢几位先生了,若老朽的先祖地下有知也会甚是安慰吧?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朽也不知道先祖之墓在何处,因为据传先祖是被凌迟处死,尸骨被丢弃于荒郊野外,害他身死国亡的那个妖女端氏,虽然是红颜祸水,却也重情重义,她从宫中偷到先祖的头颅,冒着杀头的风险,找到先祖的尸身将其埋葬,并在他坟前自尽殉葬。先祖落得个全尸,对我们这些梁氏的后代子孙来说也算是个安慰。”

老人毕竟岁数大了,说了这多的话,竟有些气喘咳嗽起来。

“那可是太遗憾了,一国之君竟落得个坟茔湮没,让子孙后代无处祭拜。可惜呀!”

幽冥君这次变化的,是个沉稳和气的中年客商,面貌上是与他幽冥君丝毫不搭的和善。

幽冥地府中人,谁也没见过自己的君主长得是个啥模样,但是无魂与无魄却觉得,如果自家君主真如他今日变化的模样脾气该有多好。

可惜都是假象。

见这三位年轻人不住地叹气惋惜。老人捋着胡须,微微一笑,道:“三位先生不必惋惜,老朽家中倒是供奉着先祖灵位,若三位真的有心祭拜,不如随老朽到寒舍走一趟。”

三人一听互相对视一眼,便满口答应,称愿意前往。

无魂与无魄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四人来到街尾处的一处古老宅院。

宅子有年数了,虽规模不小,但是因未能及时修缮,处处显出破败的样子。

大门敞开着,想来也是家中贫困,没有什么可偷的财物,因此才将门四敞大开地出门去。

“老朽家徒四壁,没什么可偷。更何况这城里几乎都是梁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哪有自家人偷自家人的。还有后生经常给我挑水送柴,每日还有族中的女子轮流来给我送饭的,我若锁了门出去,他们如何进来?因此上,我便很久不锁门了。”

“老人家,看来您梁家一脉,竟是仁义孝悌,令人敬佩呀!”

“呵呵!那是自然。”老翁听了幽冥君这番话很是自豪,“我那先祖就是个仁义之君,想当年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孙保住百姓。只是被奸人陷害、被妖女迷惑,才做了糊涂事,犯了大错呀!”

来至屋内,陈设十分简陋,果然清贫得很。老翁将三人引入内室掩好屋门,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墙上镶嵌的一幅山水画竟变成了一道小门,缓缓打开了,门内是一个暗室。

一股檀香和着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三位先生请进。”

老翁先进了暗室,又将三人让了进去。

暗室内空间不小,里面除了因为没有窗子不能通风,有些潮湿之外,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靠墙的一张桌案上,供奉着三个灵位,灵位前是香烛祭品。

幽冥君借着烛光向那三个灵位看去。

第二百九十章 神龛下的黑匣子

三个灵位正中的自然是梁罔帝的灵位,右侧供奉的是梁罔帝的皇后颜氏,左侧却令幽冥君吃了一惊,那灵位上赫然写着端氏二字。

“你们不是说端氏是个妖女吗?为何还要供奉她?”

幽冥君眼光轻轻掠过古旧木牌上的那个名字,故作不经意间问起的样子。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这灵位本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设下的,听我的祖父说,也不是他们那一代。似乎从迁到这遗城的第一代先祖就开始祭拜了。”

老翁边说边仔细地擦拭着桌案与灵牌,“我们一直都是按照祖先的遗训来做这些事,就像供奉端氏的灵位,据传端氏埋葬梁罔帝并拔剑自刎于墓前,皆是先帝部下旧将鸿羽亲眼所见,并悄悄告知我们的先祖太子殿下的。”

听到鸿羽这个名字,三个人心中都是吃了一惊,鸿羽?不就是凤随口中的那个被派去保护端玉的隐卫吗?他竟然是前梁旧臣?

既然如此,那鸿羽是否将梁罔帝的坟墓所在也告诉了前梁太子?

老翁没有注意到三人的神色,只自顾自地说着:“据说,鸿羽虽投到龙萧麾下做了侍卫,可是并未像那些见风使舵的奸佞小人一般忘了先帝的知遇之恩。先帝驾崩家族被迫迁至遗城后不久,他便悄悄赶至遗城拜见了太子,似乎交给了太子什么东西。他走后,太子便建了这间密室,并留下遗训,后辈中除了长男其他人一概不许告知,每年清明和先祖忌日都由长男一人悄悄入内祭拜。这一辈辈传下来,就传到了老朽这里。”

灵牌被一一擦拭干净,因为经历了太久的岁月,灵牌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纹,有的地方外面的黑漆已经脱落,露出了一道道木纹。

“可是,老人家,您为何将这秘密告诉我们这些陌生人呢?您就不怕被朝廷知道了治罪?”

“呵呵!”老人忽然笑了,“老朽已是百岁之身,黄土已埋到脖颈了,还怕个什么?我一生未曾娶妻生子,太子这一支到我这里已是绝了后,只怕今后再也无人祭拜,老朽无能让先祖断了香火了。族内的年轻人,谁还会在意五百年前的事?朝廷么,五百年太久了,前朝皇族后人早已湮没于芸芸众生之中,与布衣百姓一般无二了,兴不起风也作不起浪啦!早就没人在意了。老朽将这件事告诉诸位,也是不想让先帝旧事到我这里就断了,以后再也没人记得了。”

在老翁絮叨的同时,幽冥君在暗室内四处查看,却发现一个供奉着地藏王菩萨的神龛,不是摆在墙内,也不是摆在案上,而是摆在角落里一个奇怪的黑色匣子上。这匣子宽和高大约三尺,看上去也很陈旧了,因黑漆脱落已经变得斑驳。

“老人家,这神龛下的黑匣子里是什么?”

“这,老朽也不知,自打老朽的父亲将我带进这暗室之内那日起,这个匣子就在这里了,我从未打开过,因此并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

三人又互相对视一眼,便捻了香祭拜了三个灵位,之后辞别了老人出了那古宅。

夜幕四合,三个黑影如鬼如魅出现在暗室之内。

这对于三个来自幽冥地府之人,潜入这间暗室简直易如反掌。

“无魂、无魄,你二人打开这匣子,本君觉得很是古怪。”

“是!”

二人将神龛恭恭敬敬地移至一旁,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匣子。

借着灯光,三人一起向匣内看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那一世女子的幽香

黑色木匣内是一团陈旧的丝织品,看上去像白绫。仿佛是之前曾包裹着什么,如今却被拆开,里面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团凌乱。

幽冥君伸手从匣内拿起一块白绫的残片,想细细查看,却不经意看见匣底有一道微光一闪,急忙拨开杂乱的白绫,下面赫然是一把泛着寒光的袖剑。虽历经五百年岁月,却未生锈。剑刃上还有暗红的痕迹,剑柄上刻着一个字——玉。

幽冥君的手一颤,袖剑差点儿脱手落下。

这难道是五百年前良岫的前世自刎的那把袖剑?上面的痕迹是她的血痕?她的血应该有忍冬花的清香,五百年过去,那味道还在吗?

犹豫了半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袖剑缓缓靠近自己的鼻翼。

一瞬间,忽然不敢呼吸。自己在怕什么?

终于,轻轻嗅了一下。

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忍冬花香,沁入心脾。隔着五百年的遥远时光,那一世的如玉的女子的幽香,淡淡揉进不入轮回不生不灭的幽冥君的心。

心有一瞬间的静止,“端玉啊……”

“君主?您发现了什么?这袖剑是谁的?”

“无魄,本君有一种预感,这匣子应该装过梁罔帝的白骨,只是现在不知被什么人取走了。”

“君主怎知这是装梁罔帝白骨的匣子?”

“这把袖剑是端玉的,上刻一玉字,剑刃上还有端玉自刎时的血痕。”

“君主,此事已经过了五百年,您是如何确定?”

“这剑上的血痕,有端玉的味道,这种味道本不属于人间,与凤随的异香一样,这是一种标记,莫说是五百年,任你千年万年过去,味道却不会消散。你们也闻一闻看。”

说着将剑递给了无魄,无魄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凑近闻了闻,果然有幽微的清香漫过鼻翼,这香似花非花,令人心静却说不出为什么。

闻过后又将它递给无魂,“君主,这剑上果然有香气,且十分好闻!”

“没错,无魂,本君对这味道太熟悉了。”

“听老翁说,鸿羽将军曾来找过前梁太子,交给过他什么东西,之后他便建了这密室,那么这密室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祭祀梁罔帝及他的妃嫔,而是为了藏什么而建的。”

“你很聪明,无魄。那现在就来判断一下究竟是为了藏什么。”

“白绫是当时端玉从宫中带出,用来包裹梁罔帝尸身的。而袖剑则是端玉在梁罔帝墓前自刎时所用,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匣子里。看这匣子的大小,装一具零落的白骨应该绰绰有余。

“这里还有地藏王菩萨的神龛,地藏王菩萨立志渡地狱万鬼,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坚定佛语。将地藏王菩萨置于黑匣之上,一定有所寓意,也就是说,黑匣内极有可能是梁罔帝的遗骨,放置地藏王菩萨的神龛,是为了安抚他的冤魂。”

“只是现在,里面却空了,无魂,你可知是谁拿走了白骨?”

“君主,这还能有谁?定是梁罔帝的魂魄干的。不然,那鬼骨结界又是如何设下的?”

“说得正是。只是现在,我们得立刻回去,去告诉凤随和洛诘这个坏消息了。”

“是,君主。”

三人无奈,只得返回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愿化作她墓前一蓬秋草

幽冥君消了良岫的前世记忆,却忘记了还有个凤随记住了这一切。

十根金羽,需要给龙云漠送九次鲜血,等这一切结束,所剩的三千年的修为,足够带着良岫离开这里,回嵯峨山、回白云观,度过平静的日子,自己将守着良岫,直到她变老死去,之后拔去最后一根隐身金羽,化作她墓前的一蓬秋草,再也不分开。

因此,等到这一日夜晚来临之时,凤随一直守在良岫身边,等着她醒来。

良岫经历了此次恢复前世记忆,精力和心力损耗得太多,竟整整睡了一天。

这次却需要凤随来唤醒良岫了。因为,那结界并没有破解,而现在已经快到龙云漠吃药的时候了。

良岫在凤随的轻轻呼唤中醒来,懵懵懂懂地看着笑微微坐在床前的凤随。

“凤随?”

“岫儿该起床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我看看,是不是脑袋都睡扁了?”

“凤随,你不是走了吗?”

“这话从哪儿说起,我永远不会离开岫儿的,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我是睡得太久了,真是有些糊涂了。”

良岫心里一时恍惚,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早就死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好像真的曾经发生过似的。

眼前的凤随,也早已离她而去,已成永决,如今为何还在身边?

难道自己真的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

忽然,想到这不过是一场梦,心中又一时高兴,伸出手抓住凤随的手,“有你在身边真好!”

“那是自然,有凤随在,看谁敢欺负我家岫儿?”

口里这样说着,手却将良岫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

“不过呢,岫儿,又到了给你放血的时候了,我喊你醒来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你那九王爷就没命了。”

“哦!”

良岫坐了起来,只是仍有些呆呆的,似乎没弄明白九王爷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机械地应声。

“你不会再走了吧?”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我走又能走多远?我能离开你顶多两个时辰,不然就会完蛋的。”

瞅着手腕上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地流进碗里,“凤随,你为何割我的手腕,给我放血?好痛啊!”

凤随包裹好良岫的手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真是睡糊涂了,就放一点血,包上就好了,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你再躺下休息片刻。”

凤随站在结界前,没有犹豫,伸手从背后拔下第七根羽毛。

“你那忘忧草,似乎并没完全起作用,因为良岫现在还一时明白一时糊涂,好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穿过结界后,凤随将瓷盏递给洛诘,待他面色沉重地飞走之后,凤随质问幽冥君。

“本君说过,这忘忧草并不能百分百地起作用,有时会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全都记起来的。”

“可是,她这个样子令人担心。”

“放心,你的岫儿不会有事的,不会影响你俩恩恩爱爱的。”

“胡说什么!”凤随有些恼,心底里却暗自欢喜。如果自己永远不离开她,是否她就可以不必经受绝望和凄惨的结局?

或许自己的离开才是她悲剧命运的开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永远都不要离开吧!

管他前世今生,管他自己从前是什么,今后又会怎样,只要不让岫儿痛苦难过,便是最好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捉住血蛊

束手无策的洛诘,除了每日为龙云漠送去良岫的血之外,便只剩了等着,等着龙云漠喝下最后一盏血,让他脱离苦海。却不知道该如何救良岫脱离苦海。

那梁罔帝的魂魄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或许他也是用了自己的骨头磨成的粉做了鬼骨结界,自己蜷缩在里面等着机会,至于是什么机会却无人知道。包括与他呆在一起的贾素秋。

这一日又是子夜将至,凤随颤抖的手递给洛诘最后一盏血。良岫的使命终于完成了。不,应该是完成了一半,还有凤随。

洛诘看着凤随,却看到一脸的如释重负,他原本桀骜不驯,尾巴翘上天,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成了顺应天命的老翁模样。

这倒是让洛诘吃惊不小。要知道这可是两万七千年的修为呀!现在的凤随和那些修炼了三千年的小小狐仙蛇妖也没什么区别了。原以为他会怨天尤人失魂落魄,哪知道他竟是这样一副可恶的表情,好像终于遂了什么心愿一般。

洛诘将血放在龙云漠的面前,烛火安静不动不摇,龙云漠也异常的安静。

他不再像前几次那样狂躁不安,看着面前血红的液体,他想象不出为割腕流血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喝了这最后一盏血,他便可以逃出生天。可是良岫献出这最后一盏血,是否就会与他与外界断了联系。那样自己还会被她牵挂吗?

血入了口,穿过喉咙,进了心。还是一样的感觉,却万分留恋,这是,最后一次。

洛诘依旧不关注龙云漠的其他,只关注他的两个手腕。

龙云漠喝完血之后,那两个包除了微微颤抖之外,似乎已没了反抗能力。

洛诘让洛梵准备的两个陶罐,里面是灵泉山上清澈的灵泉水。那泉水是皇家专用,一般百姓是没有权利喝的。

每日天不亮,数十辆拉水的牛车咕噜咕噜地驶进黑漆漆的城门,打破了皇城的寂静,预示着皇城中新的一天的开始。

这泉水甘冽清凉,圣上与妃嫔一日的烹茶饮水以及御膳房烹煮食物皆是取自这灵泉。

宫中专门派有一队兵士把守着泉眼,戒备甚严。因为九王爷龙云漠深得圣宠,所以王府中人也被允许每日可取泉水三车。

这陶罐中的水就是来自灵泉山。

洛诘让洛梵捧来盛满清水的罐子在一旁等候。

他却让沐泽与自己各手执一把匕首,分别紧盯着那两个手腕上还在垂死挣扎的包。

“沐太医,等一会儿听我口令,我说切,你要迅速地将包的下上左右各切一刀,务必要见血。因为一旦让这包移到掌心,它就会化掉了,我们就再也看不到溧疆血蛊究竟是什么了。”

沐泽此刻才明白,这洛诘神医是要捉住血蛊,他之前一直关注的就是这件事。沐泽自己其实也很想看看,这臭名昭著的无解之毒溧疆血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但是,要想阻断它逃跑的路径,则必须等到它离开手腕,移至掌中,同时又不能让它移到掌心,所以时间和速度还有切割的力度都十分重要。

“王爷,要忍着痛,只有捉住它才能研究出它的来历,也才有机会查出下毒的真凶。”

“洛大夫只管动手,比起毒发和解毒时的痛,这算不得什么。本王比洛大夫更迫切地想知道,是谁给本王下得这天下最邪恶之毒。”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副纯净无害的模样

果然,那两个包明显向掌心处移动起来。

“一定要耐心,不能割早了,不然会割伤王爷的动脉。”

“是。”这沐泽虽是太医,也曾治疗过无数刀剑伤,见惯了流血。也做过割开皮肉取出箭头,或刮骨疗毒的事。但是今天却是有点儿紧张,手心里竟微微有汗。

终于,那包的边缘离开了手腕,洛诘轻声道:“开始!”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步的,先切断它的后路,又切断它通往掌心的路径,然后是它慌不择路的左和右。

“梵儿,罐子!”

“好的。”

洛诘掀开王爷掌上已经被切开的皮肉,以极快的速度从中取出一个粘满了鲜血的核桃般大小的一团东西,将它挑在刀尖上。之后不顾它扭曲挣扎甚至发出嘶嘶的叫声,将它丢进最近的一只罐子里。沐泽模仿洛诘也如此做了一系列的动作。

两只罐子里,分别放入了一只血蛊。

洛梵又和沐泽一起包扎好王爷的两只手掌,给王爷吃了止血的丸药。本来是要让他躺下休息的,龙云漠却执意要看一眼,这‘陪伴’了自己十三年,也折磨了自己十三年的毒蛊。

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整日生不如死,过得暗无天日,全是拜它所赐。如今,也该相见了。

却不知道,这恶名远扬的毒物,竟是一副纯净无害的模样!

清澈干净的灵泉水,洗去了它们身上的血迹,露出真面目——如同大海中的水母,有着白色半透明的球状身体,只是身体内部中央有个小小的红色心脏,在不停地跳动。一双圆圆的,如同大海般蔚蓝的眼睛,几乎占去了大半的身体,嘴却是吸盘状。

它们在甜美的泉水中游来游去,四处探索,似乎很是惬意。

丝毫也不狰狞丑陋,若不是曾被它们折磨得几乎死去,龙云漠或许会觉得这两个“小水母”很可爱。

“这真的是溧疆血蛊?”

面对沐泽的提问,洛诘笑了,“是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它的真实模样。”

“为何把它们放进泉水里养着?”

“梵儿,不是所有邪恶的东西,都是藏身于污泥秽物之中啊,它们往往更喜欢把自己洗刷得一尘不染,给人一种干净纯洁的表象。

“就像这溧疆血蛊,本是生活于深山清泉之中,于人是无害的,只是有人利用了它能夺人性命的特性用以害人而已。

“而且,它们离了人体,只能在最干净的泉水中才能存活,我找遍了附近的所有泉水,发现只有灵泉山上的灵泉水质最好,其他的都不适合。

“王爷或许可以从这一点作为突破口,来追查究竟是谁给你下的毒。”

“多谢洛医生。这毒蛊,洛医生打算如何处置?”

“王爷想如何处置?”

“本王想留下它们。”

“这样,王爷,不如你我各留一只,等这里的事情全都解决了之后我带着它去溧疆一趟,去探寻一下它的来路,此次解毒、捉蛊也算是前无古人的行为了。总要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才好,不可不了了之。”

二人商量好之后,洛诘叮嘱洛梵这养着溧疆血蛊的泉水,必得每天都要换,一次换水一半即可,还要保证是最干净的灵泉水。若水中有了不干净的东西,它们会立刻死掉,化成一滩水。

不必喂食,它们除了喜欢融进人的血液里吸食人血,别无所好,不吸食也不会饿死。

这血蛊虽极其恶毒,却又极其脆弱,不得见阳光,不得与玉石相接触。

至于下毒的方式,却只有一种——通过饮食进入人体。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又会是怎样的开始

洛诘让洛梵将两个罐子都密封严实,暂时交于洛梵保管,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了。假若有一天自己离开,他应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让人安排龙云漠躺下歇息之后便要离开,他竟然第一次觉得身心俱疲,第一次想要躺下来。

“先生,明日我要去找良岫,你可愿与我同行?”

洛诘一脚门内,一脚门外,没有回头,“王爷还是好好歇息,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良岫的下落?”

龙云漠坐起身,透过打开的一层层帘幕,看着他的背影。

“王爷刚刚解了毒,又割开手掌,理应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了,才能有力气去找你的王妃。”

洛诘转回身,同样隔着一层层的帘幕望着龙云漠,只见他灰衣黑眸,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不改一身傲骨。

“若能找到良岫,还望王爷能善待她,给她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龙云漠一笑,笑中似有愧意,“先生此话让云漠惭愧,良岫一定会回来,我会从此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她,定不负她为我所做的一切。”

“好!”话音未落,洛诘已迈步出了宜康殿。

玉璇阁的窗子能望见天上星斗,在秋凉的夜里颤颤地闪着寒光。洛诘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当一切结束,又会是怎样的开始?

龙云漠会否如其所言,良岫那原本无辜却深受劫难的人生是不是该结束了?凤随、幽冥、自己,还有所有受到牵连之人,是不是都可以得到解脱,各归其所了吧?

也许是近几日太过疲惫了,洛诘很快入睡了。

黑森林外的一处破庙内,一个火堆旁,两个西域模样的男子,互相依靠着沉沉睡去。

在他们旁边,坐着一个女子,她眉如春山,眸如秋波,独守着那一堆半明半暗即将熄灭的火苗儿,眼神却空洞死寂毫无生气。

抬起头,一张云良岫的脸,却看不到温和文雅和恬然自处的气度,只有焦虑和一脸的忐忑不安。这女人便是贾素秋。

他们躲在这座破庙里已经九日,那人给破庙设了个结界,自己和这两个西域男子出不去,那人这几日原本也是和他们在一起的,除了定时出去为那二人寻些饮食和水之外,他只是垂首盘膝坐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当然,那两个人是看不到他的,一天里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睡觉,因为那人嫌他们麻烦,给他们的饮食里做了手脚,若是按他的主意早就把两个人弄死,已绝后患。

可是贾素秋却不同意,说如果尨降成功了,那他便可以成为天下至尊,而自己的魂魄若能占据云良岫的身子,或许还有希望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若是杀了他的手下,让他起了疑,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了吗?

那人虽然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但是却也没有坚持,只是一脸不屑地看着她,“你倒是很执着,人死贼心却不死,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成了一副什么模样,还在这痴心妄想得到权势地位,得到财富和男人?”

贾素秋不敢反驳他,心中却也是不停咒骂:“这该死的骷髅,不知死了多少年的丑鬼,恶魔!”自己有朝一日得了势,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法术强道行深的法师灭了他,将他打回地狱去!

今日,他却并不在这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这座破庙,其实离林中小屋并不远。

将近午夜时分,那人站在庙门前向小屋的方向张望了一番之后,竟语气中透出喜悦,道:“可以了!”又回头冲贾素秋冷冷说道:“你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出了破庙消失了。

贾素秋并不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敢询问,毕竟,自己是被他复生的,还要依仗他来实现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目前为止还是装得温顺听话才是聪明之举。

这些天她对尨降是否成功十分关注,可是除了那一日在她的再三要求下,那人才将结界放开了一点儿缝隙让她进去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没能走出破庙。

那日当看到尨降被怒火冲昏了头,爬上床去要凌辱良岫时,她的心里既觉得解恨快意,同时又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情绪,似乎是失落。

尨降,这个自己不得已被迫而认识和勾引的异域少年,勇敢矫健、单纯善良。在与他相处的这三个多月里,他对自己虽然有怀疑和戒备,可是还有关心和呵护。

他将与兄弟们一起打来的猎物分给族人时,从未忘了给她留一份,而且是猎物身上最好的那一部分。

有时甚至将烤熟了的猎物亲自递到她嘴边。她不能吃东西,因为她的身体是死的,任何食物进入身体都只能是堆积在胃里慢慢腐烂。她假装胃口大开地吃下去,哪怕等到无人时再想尽办法呕吐出来。这样做并不只是不想让他怀疑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想看到他开心的笑容,如同东方天际灿烂的朝霞,明亮而迷人。

亲自给她搭建帐篷,安排最温顺的女奴照顾她。

以为她因思念死去的亲人而伤心,带她骑马到圣湖边游玩,给她讲自己小时候发生的有趣的事逗她开心。却从不提,他十四岁那年父母双双离世。

自己是没了生命,可是心还在,灵魂还在,怎能不心动情动?

这个西域少年,本应属于自己,贾素秋甚至想,哪怕尨降不能成功地得到天下,自己占了良岫的身子跟着他回草原做个萨拉部落的大妃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亲吻拥抱着云良岫,与她共赴云雨巫山,又怎能不嫉恨心痛?

自己一辈子都在嫉恨中度过,自小便因庶出的身份而极度自卑,长大出嫁后也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而低人一等,居于人后。

对于这种不公平的命运,她抗争过,可是结局又如何?

这种情绪无处宣泄,只能找到一个替罪羊来泄恨。那个人自然就是云良岫!

她定要污了云良岫的清白,让她再也不能故作清高目下无尘。她定要占了云良岫的身子,与这个少年可汗共享九五之尊,共渡如花岁月。到那时,整个天下都会匍匐于自己的脚下,看看还有谁敢瞧不起自己!

这贾素秋,用这些狂妄而恶毒的心思支撑着自己,安慰着自己离开那间简陋的林间小屋,心却再也没有平静下来。

嫉妒、嫉妒、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九天过去了,她由最开始的狂躁,渐渐变得绝望木讷,整日发呆,想早一点见到尨降,又害怕与之相见。只怕与他相见时,他已不再是他。人在眼前,心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雷火轰顶

这贾素秋一心只想着自己,却忘了被关在结界里的尨降和云良岫是与她不一样的,他们是有心肠、有思想、有理智和羞耻感的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味只想获得权势的疯子,也不是只会发情的野兽。

当然,她还忘了,她一心只想着傍上其身,谋划着分得其富贵与权力的尨降是个需要一日三餐吃饭饮水的活生生的人。

自私狭隘的人往往就是如此,他们想到的只有他自己,时时处处为自己打算。而他的身边人,即便是于他来说有利用价值或与他亲近的人都在他的遗忘范围之内。

就在贾素秋胡思乱想之际,那梁罔帝的魂魄已到了小屋之外。

结界外守候的是无魂与无魄,幽冥君执意要去见一见那玄真道长的今世,虽然无魄极力阻止却拗不过他。最后只得让步,让幽冥君进入他的梦境看看能不能问出解开鬼骨结界的方法,还要幽冥君保证不伤害他的今世肉身。

无魄此举让幽冥君很不舒服,但是人家说的话句句都在理上,不得不答应了他。

这两个鬼吏,梁罔帝是见过的。他那时被绑在饲鹰岩上受苦,这鬼吏定期来巡查。

虽然他两个黑袍加身,神色冷漠气势逼人,但是道行终究还浅些。梁罔帝想瞒过他们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穿过用自己的白骨粉设成的结界,站在了小屋之外。

这九日,他一直在观察,观察小屋上空一股无形却具有巨大的压迫力的真气。这真气每日都在衰退,如今已经衰弱到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和阻力了。于是他决定进小屋看一看,五百年后再历轮回的凤随寄主是个什么模样。

五百年前的经验告诉他,那个西域可汗尨降并未与那个云良岫苟合,凤随并未得到释放。

可是为什么它那股令他不得近身的真气会自己衰竭下去?发生了什么事?

凤随寄主五百年一轮回,且这个寄主又一次嫁给了龙姓后人,如果他得了凤随真气,这天下不是还要被牢牢掌控在龙氏手中?

他的梁姓后人五百年来早已泯然众人,除了听天由命者,就是里通外国谋取私利的不肖之徒,而自己的太子一脉也绝了后,梁氏一族再也不复当年帝王之风。他只得另觅他人,尨降就是被他选中的傀儡。

等到尨降从那凤随寄主云良岫身上获得凤随真气之后,他便占据尨降的身子,夺回原本属于梁氏的万里江山。至于那个容貌颇似端玉的自己的作品贾素秋,她丑陋的灵魂令人作呕,怎会让她陪伴自己左右?只将她与那已毫无用处的凤随寄主一并消灭了方才干净。

既然,自己再也找不到端玉的魂魄,再也找不到那干净温暖的人儿,就让此一世在孤寂中度过也无妨。

轻轻穿过小屋薄薄的木门,屋内白纱为幔垂在那张床的四周。隐约看到有一人躺在纱幔之中。

他并不担心被尨降发现,因为这个凡人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于是径直走到床前,犹豫了一下之后,伸出手轻轻撩开纱帐的一角儿。

没有人会说出被雷轰穿头顶是何等样的感觉,因为凡是被雷火轰穿头顶的人都死了,死人不会对你讲述自己的感受。

可是,当梁罔帝看到床上安睡的女子的那张脸时,他却脑子像被雷电轰然炸裂了一般,因为那明明就是五百年前自己刻骨铭心爱着的,付出一切终无悔的女子——端玉!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何罪之有

梁罔帝呆住了,“端玉……”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抚摸那思念了五百年,如今却近在眼前的清秀的脸。

良岫梦中忽觉周身冰冷,不觉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好冷……”,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

梁罔帝不觉收回了手,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只怕端玉早已认不出来了。

他想变回原来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年的容颜。记得那时自己虽比不上龙萧的一笑倾城、一顾倾国的盛世美颜,但是对于自己的儒雅倜傥还是很自信的。

可是五百年过去了,生时被削骨剔肉,死后又被啄肉剜目,早已是面目尽毁,哪里还记得曾经的容颜?在端玉心中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并不清楚。如今这样贸然出现,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她?一定要以最好的一面给她看,决不能是这副恶鬼的模样。

正当他左思右想之际,良岫醒了。

可是看到站在床边的黑衣人,良岫并未吃惊。她的记忆在五百年和现今之间来回转换着。望着似曾相识的这张苍白的脸,一时没有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圣上……”

这一句圣上点亮了那对暗沉的眸子,“端玉!”

“圣上你为何还不快逃走?龙萧已经率大军逼近都城了,再不逃就晚了。”

梁罔帝忽然明白,此世的端玉记忆还留在五百年前的那一天。于是说道:“玉儿,醒醒,事情早已过去了。都成了过去了。”

“龙萧已经杀红了眼,他不会放过你的,趁现在天还没亮,我已经安排人在西城墙缺口处等着圣上呢,快走吧!”

梁罔帝见她如此,便小心翼翼试着说道:“朕不能扔下玉儿独自逃命。”

良岫有些着急,“那龙萧恨的是圣上,并不恨端玉,端玉留下来或许可以劝得他刀下留情不会伤害宫中妃嫔和皇子公主,还有满城百姓。”

“端玉太不了解龙萧,他若不能在朕身上泄愤,只怕是要屠城了,到那时朕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

此时此刻的对话,让梁罔帝好像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是圣上,你为何不向龙萧说明,这一切都是骗局,什么赐死龙府全府六十几口人,还有派太监赐龙萧自尽毒酒,都是有奸人陷害,意图撼动大梁王朝的根基。还有……还有端玉与圣上……就说都是端玉勾引圣上……”

“不!”梁罔帝轻轻捂住端玉的嘴,“若说前面两件事确实是有人陷害于朕,那么玉儿,与你的一切都是朕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朕要坦然承认。”

“龙萧不会放过你,玉儿,为了你,朕愿意将这项上人头和江山社稷拱手相赠,只要能让你和朕的儿女子民活下来。”

良岫忽然笑了,“那端玉就先死在圣上前面,这样圣上便会走了吧?”

她做了一个动作,似乎是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或剑,就要向脖子上抹去。可是她的手里是空的。

梁罔帝忽然醒悟,这早已不是五百年前的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夜晚了。于是上前轻轻握住良岫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好了玉儿,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圣上……”

“嘘……不说话了,现在都好了……”

良岫靠在梁罔帝的胸前,昏昏沉沉,双眼半睁半闭,喃喃低语,“都是端玉的错,端玉害了圣上,若圣上有不测,端玉会亲手埋葬圣上,会追随圣上而去……赎罪……”

“朕知道,你终究是不爱朕的,你只是在为自己赎罪,可是,端玉儿,你何罪之有!”

第二百九十九章 死亡气息

拥抱着半梦半醒的良岫,梁罔帝一时幸福又一时伤感,又忽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该如何实施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是要让那少年可汗与端玉……其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可是,到如今,莫说是玷污了端玉,若那个可汗敢动端玉一根汗毛,自己只怕都会立刻将他碎尸万段了。

若如此,那计划,又该如何实施?

自己若是能与端玉长相厮守,夫复何求?什么帝王之位,什么万里江山,对于自己来说都已是过眼云烟,他所求的不过是与端玉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只是一个虚无的魂魄,又怎样才能给端玉安稳的生活?

“什么人?”

凤随并未睡在良岫的脸上,洛诘的药丸还能维持几日让他不必吸食她的气血。平时睡在她的脸上只是因为习惯。

可是他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回到良岫的脸上,他便不能自由离开,只有良岫呼唤他的名字方可。

凤随虽然损失了两万七千年的修为,但是三千年的法力依旧能够让他有一定的能力保护良岫。

他出了结界在森林四处查看了一番,却发现有一处破庙甚是可疑,之前似乎被忽略了。

人们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似乎有人深谙此道,藏身于离小屋最近的一处毫无特色的破庙之中,竟然躲过了幽冥君和洛诘的一次又一次搜索。

而且,破庙周围所设的结界竟然与林中小屋外的结界是一样的。

凤随悄悄潜入,只见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女子和两个西域模样的男子。女子对着一堆篝火在发呆,背影看上去与良岫极像。那两个男子则互相依靠着在昏睡。

绕到女子面前,凤随惊愕地发现,那分明就是良岫的脸。

一时间有些迷惑,不觉轻轻唤了句:“岫儿。”

那个岫儿却听不到凤随的呼唤,也看不到他。

这个“良岫”并不是他的岫儿,可是为何她们长得如此相像?

凤随凑近些,想要看仔细,却从她身上嗅到一股冷冷的死亡气息。与他的岫儿身上淡淡的忍冬花香有着极大的差别。

凤随在幽冥地府待得太久了,除了幽冥君所居住的洞府,地府中到处都是这个味道。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腐臭之气,而是令人压抑、厌恶和恐惧的冷彻骨髓的气息,是任何香料都掩盖不住的气息。

这个女子又不像是死人或者魂魄,为何身上会有这种味道?

除非,她是从幽冥地府来的。

也就是说,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魂魄附于肉身之上的活死人!

那个糊里糊涂一天到晚只知道睡大觉的黑脸鬼,是否知道自己的地府中还有逃失的鬼魂呢?难道鬼骨结界是这个女子设下的?

可是看着却又不像,若她有如此大的道行,怎么会自己站在她眼前他也看不到?

如果这结界不是这个女子设的,那更不可能是睡在一旁的这两个异域男子,因为那两个分明是毫无法力的人,更不可能设此种结界。

也就是,设结界的另有其人,那人却并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里?

凤随忽然一惊,既然那人不在这里,此刻他又会去了哪里?难道是去了小屋那里!

不好!良岫!

第三百章 一朵带血的金羽

想到这里,凤随顾不得破庙里的几人,急忙捏了一个诀,瞬间回到了森林中昏暗的小屋。

一团黑气环绕着面色苍白的良岫,小屋内冰冷异常。

隐隐约约的似乎看到黑气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头贴在良岫的脸上,良岫却双目微闭,头向后软软地仰着,在黑气的衬托下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从凤随的角度看去,那黑气中的人影好像是在从良岫的脖子上如吸血鬼般吸着血。

不禁慌了神,厉声喝问了一句,却自己都听出声音里没了底气。

不等凤随近前,那黑气轻轻将良岫放下躺好后,似乎回头看了凤随一眼,之后眨眼间散于空气中,消失无迹。

难道这就是梁罔帝的魂魄?若不是他,除了自己还会有谁能穿越这鬼骨结界?他竟然趁自己不备闯进小屋,竟然敢亵渎良岫。

忽然记起良岫的前世端玉,良岫的前世今生样貌身形皆是一样的,而梁罔帝十分珍爱端玉,宁愿为她而死。

为了让自己飞升,端玉与那梁罔帝有了一夕欢好,二人应该是真正的夫妻。

或许梁罔帝五百年来虽受尽折磨,始终都不曾忘记端玉,他处心积虑地接近良岫,莫非是想要带走她?

边在森林四处寻找,脑子里却一刻也没有闲着,他决不能让他带走良岫,伤害良岫。

现在该怎么办?

洛诘和幽冥君看不到也解不了结界,自己所剩无几的三千年修为,又怎能救出良岫?

三千年的修为?也就是说自己背上还剩一片金羽,既然金羽可以让自己带出良岫的血,那么这片金羽若簪在良岫耳边,她会不会也能出了结界?

可是若不能成功,自己修为消失,法力不存,又该如何保护结界中的良岫?

自己并非以前没有想过此法,但都打消了主意,因为这确确实实是一次冒险之举。

但是若能成功,良岫出了结界在洛诘和幽冥君的保护之下,便任谁也伤害不了她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凤随立即返回小屋。

良岫因为被梁罔帝拥抱接触之后,身上着了阴冷的鬼气,加之她这几日经历了中毒、取血、魂灵回到前世等等消耗身体与精神的一系列事情,身子太虚弱,所以一直未曾醒来。

所以当凤随将她从屋内抱出,放在结界边。他解开红衣想要拔下最后一根金羽的时候,良岫才因冷风吹面而醒过来。

良岫发现自己正躺在院中,一旁的凤随正背对着她,脱下衣衫露出白皙的脊背和手臂。而他的一只手正伸向后背,似乎在够背上的什么。

良岫觉得奇怪,她仔细去看他的后背,却看到两排小洞,大约八九个。且每一个小洞中都有血迹渗出,似乎有什么被硬生生地从后背上拔掉了。良岫隐约觉得凤随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而自己必须阻止他。

于是起身,一把抓住凤随的那只手,“凤随,你做什么?”

凤随的动作停了下来,回转身,脸上依旧是标志性的戏谑的微笑,“岫儿明明看见还假意不知?我这是在对你宽衣解带显露身材呢!”

说着手上一用力,一根羽毛金闪闪地在指上绽放着夺目的光芒!

良岫来不及阻止,却看见了那一朵金色,那一朵从凤随背上拔下的带着血的金色。

“这是什么!凤随,你做了什么!”

凤随的嘴角依旧噙着那一点微笑,却不再说话,也不容良岫说话,他快速地将羽毛簪在良岫的耳边。

良岫依旧执着地问他:“你拔下了什么?凤随!”

凤随只是微笑着,却没有回答她。

良岫的整个身子忽然变轻了,变得比羽毛比云朵比空气还要轻。

凤随吃力地抱起她,穿过了结界!

第三百〇一章 被雨打湿了的朱槿花

当凤随抱着良岫出现在结界之外时,着实将无魂与无魄吓了一跳,良岫夫人居然被凤随公子带出了结界。

只是凤随公子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身子也是摇摇欲坠。两个鬼吏急忙上前接过良岫,却也吃惊地发现,良岫的身子竟轻如无物。

随着凤随倒下,他那飞扬的红衣也失去了生机,不再轻盈如羽,无风自舞,而是软塌塌地贴在他的身上。

见情况不好,无魄急忙上前扶住他,道:“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无魂,快去找那黑脸鬼,快去!”

“是,公子!”

“无魄,保护好良岫……”

“公子,你怎样了?”

“本公子无事,只是有些累,睡一会儿就好。我无事……我是谁?我乃凤随……”

良岫扑过去,抱住凤随,喊道:“不要睡,凤随,快到我脸上来!快呀!”

良岫的声音打着颤,脑子里轰然作响,这样的凤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就像被雨打湿了花瓣、枝叶不堪重负垂在林地上的朱槿花,华丽而颓废,一蹶不振。

凤随努力睁开眼睛,“好的,岫儿,你莫急。”

一阵淡淡的风掠过良岫的脸,手臂里空了。转过脸去看着一脸吃惊的无魄,“无魄,你看我脸上是否有凤形印记?”

无魄仔细端详了一下,“有,夫人。”

“还好还好,”良岫轻抚着自己的面颊,又追着无魄问,“他是什么颜色的?颜色深浅如何?”

“是红色的,好像泛着些金色,颜色不是很浅。”

“还好还好!他从背上拔下的金色羽毛是怎么回事?无魄你可知道?”

“这个,属下并不太清楚,只是听君主大人和洛诘先生说过,好像是每次为了送出夫人的血,就必须要拔下一根叫隐身金羽的东西。这样做对凤随公子伤害很大,至于是何样的伤害,属下就不知道了。”

“怪不得每次回来他的脸色都是那么难看。果然,没有人能伤害他,除了我!”良岫喃喃自语,悔恨、担心、焦虑各种情绪复杂地堵在心中,令她无法镇静下来,一边自责一边来回地走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却浑然不觉。

“夫人莫急,无魂已经去找君主大人了,等大人回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幽冥君大人呢?他去了哪里?”

“大人去查曾和梁罔帝的魂魄在一起的玄真道人的今世了。”

“梁罔帝是谁?玄真道人又是谁?”

无魄见她一脸迷惑,知道她回到前世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现在的她一定是良岫夫人的记忆,从而忘了五百年前的梁罔帝为何人。无魄觉得无法跟她解释,于是只得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为了解开这个古怪的结界。

幽冥君还未回,洛诘先到了。龙云漠那里除了再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他不放心的便是凤随和良岫这里。

当他看到结界外的良岫时,甚是吃惊,难道鬼骨结界已经解了?

“良岫,你怎的出来了?那结界……”

良岫见到洛诘不禁大喜,打断了他的话,喋喋不休地说道:“洛叔父!请您快救救凤随,一根金色的羽毛,他从后背上拔出了一根奇怪的金色羽毛,他一定是为了救我做了伤害自己的事,然后我就出了这结界,凤随却昏死过去……”

良岫语无伦次,洛诘知道她着急,于是上前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良岫莫急,慢慢说。”

第三百〇二章 邪道玄真的前世今生

当洛诘的手掌触到自己肩膀的一瞬,良岫忽然觉得乱糟糟的心静了下来。仰望着洛诘虽沧桑却睿智沉静的面容,如同仰望神祗。

“洛叔父……”

“岫儿静一静,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良岫果然按照洛诘的话,静静地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讲述了一遍。

洛诘听了似乎并未有所触动,只对良岫点点头,“我知道了,岫儿莫要自责,凤随不会有事。你只需将他唤出来,我给他一丸药吃了就会好了。”

良岫听他如此说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轻轻抚摸着右脸颊,小心翼翼地唤道:“凤随……”

可是,等了半晌却不见有动静,良岫又连呼了几声,都不见凤随出现。良岫有些慌了,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洛诘,问道:“洛叔父,凤随怎么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无妨,或许是他太困倦睡得沉吧?”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洛叔父,我这心慌得很,凤随真的没事吗?”

洛诘掩住自己眼中的焦急,安慰道:“传说凤随不灭,他已在人世间轮回几万年了,何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经过?若如此脆弱,只怕早就烟消云散了。岫儿再等等,过一两个时辰再呼唤他吧。”

良岫无奈也只有信了洛诘的话,暂且等一等了。

“岫儿与我回王府吧,王爷和众人都担心得很。”

“见不到凤随出来良岫便不会回去,王爷那里,既然已经解了毒,良岫便无用了。可是凤随离了我便不能活,他为了助我完成心愿不顾自己受到伤害,所以,良岫想等等,直到看到他没事再回去吧。”

说话间,幽冥君与无魂也急匆匆赶了回来。

原来,他此去寻找那玄真的今世,方才发现不过是个刚刚过了百天的婴儿。原本一见他便怒从心头起,想要灭了他让他夭折,然后拘得他的魂魄好好审问折磨一番。可是自己之前已经答应了无魄不得违反了规矩,坏了他的性命,加之看到他竟是一位戍边将士的遗腹子。

那年轻的士兵成婚后未满一月便被派往海疆戍守,在一次与倭寇的战斗中,身受重伤,落水而亡。

他的新妇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哪曾想竟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个婴孩儿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若这孩子夭折,只怕这妇人也活不得了。

幽冥君只得按捺下心中怒火,只是潜入了他的梦境,追入他前世的记忆之中。

却才知晓,这玄真竟然与自己有着太多的渊源,他的每一次修行最终都是毁于自己手中。

只因为他的修炼之法皆是歪门邪道,邪恶至极,如最后这一次这样还算是好的,之前他还干过什么取处女初潮经血炼丹,偷未满一月的婴儿吸食脑髓,还有烹食堕胎的胎儿肉等等,皆是狠毒邪恶、令人作呕。

却奇怪的是每次都被幽冥君撞上,破了他的修行,让他不得升仙。其实像他这种修炼的方法,即便是成功也不会成仙,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成了恶魔而为害人间。

在最后这一次被幽冥君破坏了修炼之后,急不可耐地将烧的汞和硝石之类的材料多放了数倍之多,服下之后,不消半个时辰就被烧了个肠穿肚烂、一命呜呼。最后仙没成了,倒做了鬼。

正因如此他才恼羞成怒,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就在他在铁砧崖上受刑五百年待得已经绝望之际,恰好听闻了梁罔帝之事,也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怨毒之气,于是决定利用他来做为报复幽冥君的工具。

第三百〇三章 打回原形

这玄真也真是下了血本,宁可到饲鹰岩上受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要报复幽冥君。

白日里他与梁罔帝共受群鹰啄食之痛,夜间便在他耳边鼓动他、蛊惑他,终于令他心动。又传授给他自己历经几千年积攒下的那些诡异妖术,这个鬼骨结界便是其中之一。

他自己却从来不用这个妖术,因为这样做无异于自毁,一旦鬼骨粉用完了,也便到了灭亡的时候。

可是梁罔帝为了夺取失去的江山,毁了龙氏一族,已经完全不顾后果了。更何况这居心叵测的玄真并未告诉他这法术的副作用。

终于玄真的目的达到了,就在他自己刑罚已满即将转世为人之前,又加了一把劲儿,帮着还有不足一年便可逃出生天的梁罔帝逃狱了。那块打昏看守鬼吏的石头就是他从饲鹰岩上抠下来的。

看着梁罔帝逃去,他心中甚是得意,高高兴兴地跟着押送自己转世投胎的鬼吏去重新做人了。

幽冥君见他说得眉飞色舞,一副得意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可是,自己想到那每日怀抱婴儿以泪洗面、孤苦无依的妇人,只得暂且忍下。质问他解那结界的方法,玄真自然是不肯说的。

幽冥君叹口气说,为了给灭魂司的司主非渊找点儿活干,省得他一天到晚抱怨自己太仁慈,但凡做过些好事、有点儿悔过之心的都送去破魂司了,让自己的灭魂司常常一日竟有半日闲着。为了堵上他的乌鸦嘴,也只有让那妇人伤心了。说着便上来要锁他。

玄真见状也只得收敛了嚣张气焰,求起饶来。看来,在生与死之间他还是选择前者,因为所有的怨恨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死字啊!

可是要解除那鬼骨结界,除了用幽冥地火焚毁设结界之人的骨头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幽冥君强压怒火,用法术削去了他前世所有的记忆,让他再也无法心存怨恨而念念不忘报复。同时也拔出了他道家的慧根,断了他成仙成神的痴心,从此只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凡人,侍奉孝养可怜的寡母,为战死的英灵传宗接代继承香火,也算是对他几世作恶害人的一个补偿。

虽然除了一个祸患,但是毕竟没有找到解除结界的方法,还是很失落的。

行至半路竟然迎面看见无魂匆匆前来,才知道那凤随竟然不要命了,将自己背上的十根隐身金羽中的最后一根也拔掉了!他这是真的不打算活,更不打算回去了?

跟随着无魂急匆匆赶回,一路上听着无魂的讲述,幽冥君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这凤随看似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心思甚重,对自己的身份和过去纠结不忘,他不甘于沉沦于凡尘浊世、地府幽冥,心中有一种冲动就是渴望一飞冲天、睥睨万物,成为万物之主。因此每一世的飞升,都可以说成是他舍弃了良岫,尽管也会心痛不舍,但在强烈的欲望促使之下,最终都是默认她因为他去承受灭顶之灾,而忍住视而不见。

可是这一世,为何与往次都不相同?

为了良岫,这个原本在凤随眼中只是有着利用价值的寄主,他竟数次不顾自己安危去救她帮她。这一次更是出乎人的意料,明明知道拔下最后一根金羽的后果有多严重,莫说是飞升,只怕是几万年修为都要消失了。即便是死不了,却会被打回原形,再无机会实现自己的傲然于尘世之上的理想了。

此一世的凤随与此一世的良岫都有了不同。

难道真的如洛诘所言,让这一切绝望纠缠了结于此世吗?

第三百〇四章 夫人!您终于死了

见到洛诘之后,二人决定既然良岫不愿回漠王府,那就先带她去幽冥地府。再想办法唤出凤随,看看什么办法帮助他最有效。

“良岫只是个凡人,你带他去幽冥地府会不会对她不利?”

“我自有办法保护良岫。”

幽冥君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透明的石头,放进良岫的手里,“这是太阳晶石,可驱走邪祟和地狱中的阴寒之气。一定要带在身上,莫弄丢了。”

良岫听话地接过来,握在手里。

洛诘却紧紧地盯了那石头一眼,叹息道:“这可是大人的旧物?我在大人的洞府中也见到此物了,可见大人是个念旧的人啊!”

“少来!”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就换来这两个字,任是洛诘这般超凡脱俗、仙气四溢的人,也禁不住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心中暗骂:“这个可恶的黑家伙!”

“可是幽冥大人,那结界里还有个人没能出来。”

听了良岫的话,幽冥君问道:“是哪个?”

“是个少年,来自西域,是一位可汗。”

“哦?就是那个劫持你的西域人?不要管他,他与梁罔帝是一伙的。”

“可是,他心地并不坏,只是受了坏人蛊惑做了错事而已。他被骗他前来的人丢在这结界里已经九天了,他们对他的死活不闻不问,如果我们也丢下他走了,他一定会饿死的。还有,你们都说什么梁罔帝,梁罔帝是谁?”

“先别管他是谁,现实是,我们进不去结界又该如何?只有个凤随能随意出入,他还自寻死路。只有回去将他治好了,才能帮助那个西域人。”

“岫儿,那小屋里可还有食物和水?”

良岫想了想,道:“上次凤随带进去的食物和水应该还有一些,但是我看顶多能坚持三四天而已。”

“三四天?足够了!别啰嗦了,赶紧走吧!”

在幽冥君的再三催促之下,一行人驾云的驾云、御风的御风,转眼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无形的结界将尨降一人孤独地笼罩其中。

良岫从未见过幽冥地府的模样,幽冥君让她尽量不要离开他的洞府,这里毕竟是地狱太过阴寒,久处其中对活人是极其不利的。

而良岫还没来得感受什么是地狱阴寒之气,就被一个热情的怀抱拥抱了个结结实实。

“夫人!夫人!您终于死了……不是、不是,夫人!您终于来了!!”

桃红的衣衫、桃红的面颊,还有可爱的双丫髻,震耳欲聋的叫喊,除了小桃还会是谁?

良岫尽管之前见识过小桃的聒噪,但是,对自己这么热情却还是第一次感受,一时竟然被她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

“小桃,你想把她勒死呀!还不放手?”

听了幽冥君的话,小桃急忙松开紧紧抱着良岫的手,“人家是看到夫人来了高兴吗,凶什么凶!”

说着,又上前抱住良岫的胳膊,“夫人,您可来了,小桃在这黑不溜秋的地府里,整天和这些面无表情、黑不溜秋的家伙们在一起,都要闷死了,您看您看,我这脸都和他们一样变黑了,您来了小桃就有伴儿了,真好!”

良岫见她真诚可爱,并不觉得她的聒噪让人心烦。

“小桃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可爱,脸也没有变黑,反而是更红了。”

“夫人真会说话,小桃爱听。”又忽然想起什么来,道:“夫人,您是怎么死的?几时死的?是他们三个,呃~~~怎么是四个人?他们把您接来的?为何不喊上我一起去?”

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话,让良岫一头雾水。

第三百〇五章 太阳晶石

“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闭嘴!”

“就你会说!切!”

良岫见他二人斗嘴,又记起之前的事情,果真如石嬷嬷所说,这二人只要到了一处便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于是问道:“小桃,怎么没见石嬷嬷?他老人家可还好?”

听良岫问起石嬷嬷,小桃便撂下幽冥君不再和他争吵,向良岫抱怨道:“还说呢,夫人,还不都是怪幽冥君大人不带我们出去晒太阳,石嬷嬷这几天很不舒服,脚上因为太潮湿都生了青苔走不得路了,所以才没过来跟夫人相见。”

“夫人莫要听她胡说,老身这不是来了?”

依旧是苍老而底气十足的声音,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石嬷嬷还是一身石青色的衣衫,精神矍铄,步履从容。

“老身见过夫人。”说着便福身施礼,良岫见了忙还礼不迭,上前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石嬷嬷不住地道谢。

“老身并非有意怠慢夫人,而是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是走不快,因此上才来晚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老身。”

“嬷嬷万不可如此客气,我来得匆忙,不曾提前告知,是良岫失礼了。”

“夫人……”

“好啦!好啦!这么说话你们累不累?再说了,听你们这话,这幽冥地府难道易主了不成?”

幽冥君一脸不耐烦,亏得有半张面具,人们只看见他半脸不耐烦,心里还略略舒服些。

“唉……”石嬷嬷深深叹了口气,“虽然老身对夫人来到,心中无比欢喜,可是,夫人英年早逝总是令人甚是遗憾啊!”

“什么鬼?胡说什么呢?”

“夫人难道不是因为去世才到幽冥地府来的吗?”

“这是哪儿对哪儿?她活得好好儿的,没死!我堂堂幽冥君连把个活人弄到幽冥地府来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吗?好了好了,见也见了,说也说了,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让本君清静清静。”

虽然小桃一万个不情愿,石嬷嬷也没和良岫说够了话,但是既然幽冥大人下了逐客令,又不得不走。

“夫人,你闷了就来找我们说话儿,啊,我和石嬷嬷就在洞府门外,不远。”

良岫微笑着答应着送走了他们。

“你们还是少出去为好,就连这两个精怪,本君都要隔些天带她们出去吸取吸取阳气,怕她们发了霉。更何况你这凡人和那位……上仙儿了。”

良岫点头应允。

洛诘却并不理他,只细细打量着洞壁上的黄色太阳晶石,它们就如一轮轮小小的太阳,放射着温暖的黄色光芒,让整个洞府温暖明亮甚至胜过阳间。这幽冥君能够在这里活了几万年大概靠的就是这些晶石的能量吧?

正思忖间,冷不防迎面飞来一个物件,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出于本能洛诘一把将那物件抓在手里,只觉一股暖意自掌心直入胸膛,仔细看时,才发现竟是一块光滑剔透的太阳晶石。

抬头看着幽冥君。对方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给你的,带在身上。现在的你,我都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就不要硬撑着端架子了,还是保命要紧。”

洛诘也不客气,道了一句:“多谢!”便将那石头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嘴角却淡淡地噙着一抹微笑。

良岫也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幽冥君却走过来抓住良岫的手,从她手里将那块石头抢走了。好像一副烦不胜烦的样子。

第三百〇六章 乱点鸳鸯谱

良岫不知他要做什么,只空张着手,愣愣地看着他,却见他拿来一根金色的绳子,原来那鸡蛋大小的石头上有一个洞,绳子正好从里面穿过。

幽冥君将绳子系好,便又把它挂在了良岫的脖子上,一边挂一边嘟囔:“本君这点儿好东西差不多都给了你了,真是的,本君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良岫偷笑,的确自己现在手上有了迷情引、乌铃儿和太阳晶石三样宝贝,还真都是幽冥君给的。尽管三样宝贝作用不一样,却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谢谢幽冥大人,大人赠宝之恩良岫永世不忘。”

“好了好了,别说了,肉麻。”

幽冥君又叫来无魅,吩咐道:“你去外面弄些吃喝,这里的饭食太阴寒,他们吃了会受不了的。”

无魅答应着出去了。无魂与无魄也告辞而去。

洞中只剩了幽冥君、洛诘和良岫三人,三人坐在桌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洞府中甚是安静。

还是良岫打破了这安静,“洛叔父、幽冥大人,良岫是不是现在可以再唤一唤凤随试试,看他醒过来没有。”

“岫儿你累了,暂且歇息一下再唤他不迟。”

“良岫不累,就是担心凤随。”

“你担心他作甚?他死不了,凤随不灭这句话难道是白说的?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不吃不睡的也有将近一日了,你又不是神仙,熬不住的。小桃!”

“诶!君主大人,唤小桃何事呀?出去逛吗?”

幽冥君话音未落,小桃便一下子跳了出来,好像一直都在洞外等着一般。

小桃的快速反应让良岫和洛诘都吃了一惊,这小妖精忒聒噪也忒可爱了。

“逛什么逛?就知道玩儿!过来!”

听说不是出去玩儿,小桃立刻蔫儿了,蹭到幽冥君面前嘟着嘴道:“那,不出去玩儿,您喊小桃做什么?”

“良岫夫人累了,你去洞府中给她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让她去休息一会儿。”

听说是给良岫收拾屋子,小桃的眼睛又放光了,“好呀好呀!小桃觉得您洞府的这些房间中,最干净最舒服的莫过于您的那间了,就让夫人睡您那一间吧!我和石嬷嬷去准备红被子绿褥子,再挂上一幅红帐子,撒上花生红枣栗子铜钱,点上喜烛……哇!能在幽冥地府办喜事真是太让人开心啦!……”

没等她幻想欢喜够,头上又挨了一下,回头看,还是石嬷嬷拿着拐杖,鼓着眼睛瞪着她,“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没看到有客人吗?快走!跟我去给夫人准备东西!”

幽冥君被小桃的乱点鸳鸯谱给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正要惩罚她,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石嬷嬷将她救走了,害得他有气没处撒,脸都白了。

“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本君看见你,再胡说,本君就将你连根拔起,丢进幽冥地火将你烧成灰!”

石嬷嬷扯着小桃快步出了洞府,远远儿的还传来小桃的争辩声:“我又没说错什么,他干嘛要烧我啊!干嘛!狗咬吕洞宾……”

良岫却对小桃的这种执着地要将自己和幽冥君扯在一起的想法,感到无可奈何。又看到洛诘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怕他误会自己与幽冥君有何牵扯,不禁红了脸。

看到他二人的尴尬,洛诘不禁心下纳罕,看这幽冥君色厉内荏的样子,这小妖儿的话或许不是空穴来风,难道这粗鲁无礼的家伙也会对人动情?不过看良岫虽被小妖精的话说得脸红,但是却一副心底无私的坦然模样。若这个黑脸的家伙真对良岫动了心思,只怕又是一厢情愿空怀相思了。

第三百〇七章 幽深洞府

良岫在洞府中歇息了一会儿,却迷迷糊糊说什么也睡不踏实。她躺在同样布满太阳晶石的房间里,嗅着棉被里透出的新棉絮的香气,不禁又惦念起凤随,又奇怪地牵挂着独自被关在林中小屋里的少年尨降。

她悄悄地唤了一声:“凤随……”

她惊喜地发现,右脸上有了一丝丝感觉,虽然还是很不明显,但是毕竟凤随有了反应。待良岫又唤了几声,却又没了任何感觉,难道自己刚才只是碰巧右脸有些痒而已?

想到这里,良岫失望至极。

掀开被子下了石床,四处打量一番,见洞内摆设十分典雅,床上垂着璎珞流苏的纱帐,金兽口中有淡淡的安神香溢出,令人心情宁静舒缓。

床头旁的小几上,有一束淡紫色的丁香,花朵细小,花香幽微,与淡紫色的床帐甚是相配。这本不是丁香盛开的季节,不知这小桃都是从哪里采来的。

梳妆台上,仔仔细细地摆着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衣架上挂着几件颜色素雅的衣衫。

“这可都是幽冥大人吩咐小桃做的,夫人可不要谢小桃,要谢就谢大人去吧!”

小桃将良岫安顿好,撂下这句话,就笑嘻嘻地走了。

自从那次回府马车里的靠垫事件之后,良岫便知道幽冥君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虽然嘴上生硬粗暴,似乎很不讲情面,其实却恰恰相反。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是幽冥君不是属于这昏暗的幽冥地府的。

看情形,他与洛叔父认识,了解洛叔父,对他似乎很是抵触。洛叔父却对他处处退让,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却又给人一种恨不起来的别样感觉。

在凤随口中这幽冥君十分可恶,束缚着凤随,想利用他为自己所用。可是也许幽冥君不这样做的话,凤随早已不知栖身何处了。也不曾有传说幽冥君利用凤随做过什么恶事,或是指使强迫凤随去作恶。

而洛诘叔父居然也知道凤随的存在,他甚至能看到凤随。

只是这几个人的关系实在是令人迷惑。

起身整理好床榻,悄悄走出房间。才发现这个洞府很深,层层叠叠,一洞连着一洞,大洞套着小洞。

在这样的洞府中摸索,不知不觉便迷了路。竟然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忽然,有一股淡淡的异香袭来,令人陶醉其间。

这香气十分熟悉,因为人对味道的记忆是终生不忘的。这分明就是凤随的味道,陪伴自己已经二十二年了,良岫怎会忘记?

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良岫向着洞的更深处走去。

洞口处悬着香草珠子串成的帘子,掀开珠帘,只见一处宽敞的洞府,洞中央有一眼清泉,泉水清可见底,不时有珍珠般透明圆润的气泡从泉底冒出。水面上浮着洁白的睡莲和翠绿的莲叶。

洞壁上垂着碧绿的藤萝和淡绿色的幽兰。

转过一排晶莹如玉的石钟乳,里面竟还有一层,里间比外间要小一些,却有一个类似神龛的一处小小岩洞,上面有一碧玉莲花盏,这莲花盏却并不落在石上,而是静静悬浮于神龛上方。

神龛周围的石壁上镶嵌着水晶、绿松、珊瑚、云母等各色宝石,在寂静中熠熠生辉。

莲花盏的下方,是十数块温润的岫玉,也都雕琢成莲花的形状,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托着那不停缓缓旋转的莲花盏。

那独属于凤随的香气,便是从那莲花盏中溢出,并散于室内。

第三百〇八章 聚魄坛

“这里,难道就是凤随曾经住过的地方?”良岫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滑过冰凉滑润的岫玉莲花,却像是触过自己的心,没料到心也会跟着一颤。

收回手,在袖中摩挲着指尖,微凉微涩,仿佛刹那间的那一点心情。

“原来良岫在这里!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良岫听到声音,急忙转身,只见幽冥君正站在身后,虽语气不变,态度如常,却让良岫听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温和与关心。

“不好意思,良岫实在睡不着,打扰了大人休息。”

“本君根本就没睡。良岫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良岫猜凤随定是曾经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有他的气息。”

“良岫猜对了,这里便是聚魄坛。”

“聚魄坛?”

“很陌生?良岫不曾听凤随提起过?”

“凤随从不提及他在幽冥地府的经历。”

“现在这聚魄坛的碧玉孕魂莲台里面是空的,因为凤随正睡在你的脸上。”

“在等待你转世复生的每一个五百年里,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睡在这聚魄坛上的莲台里。不是他醒不来,而是不愿醒来。”

听了幽冥君的话,良岫并没有听明白。

“良岫身为玉魄转世的女子,凤随寄主,能助人得天下这荒谬的传言竟是真的?”

“绝无虚言。”

“可是,这都是从何而来?又是从何说起?良岫不过是一个凡尘女子,身无半点法力,为何会选中我担此重任?”

“只因你是良岫。除了你,凤随不会再选择第二个人,哪怕等了一个又一个五百年,就这样过了有三万年了吧?时间太久了,本君也记不太清了。”

“幽冥大人,您不要瞒我,现在的凤随是不是很危险?我唤不出他来,这情况以前还从未有过,良岫很是担心。”

幽冥君并不接良岫的话,自顾自说道:“本君至今还记得,三万年前的那个黄昏,本君从一片杂草中将他捡回来。他只剩了一口气,就像一只快脱光了毛儿的小仔鸡,难看得很!他这是毛长全了,自以为貌美赛过神仙,跟我吹胡子瞪眼睛地耍威风!早忘了自己落魄的时候了。”

“本君就将他养在了这聚魄坛上,用这清澈无任何杂质的兰泉之水清洗他;用岫玉雕琢莲花的纯净之气供养他;用碧玉孕魂莲台聚住他的魂魄,保住他不会散失于空灵之中。之后就是等待你的每一次转世,寄生于你的脸上是他自己的选择,吸食你的气血,等待你……释放他……每一次飞升换来的是他修为大增,也换来他漫长的痛苦,本君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因此每次都将他的记忆抹去。然后就是下一次,再下一次,这一来二去的,竟也过了几万年。”

“那现在该如何?凤随一定是有了危险,我该如何救他?幽冥大人可有法子救他?”

幽冥君叹了一口气,道:“他背上有十根隐身金羽,这金羽可以在他万分危急的时刻救他一命,可是拔一根便要损耗三千年的修为。他用它为龙云漠送了九次血,又用最后一根将你送出鬼骨结界,如今的他,只怕又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仔鸡了,之前的三万年只怕是白费了,一切或许要从头开始。”

幽冥君的每一句话都如锤子一般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良岫的心上。

一切从头开始,对凤随意味着什么,良岫不敢想。

第三百〇九章 两不相欠

二人边说着话,一边在洞中拐弯抹角地走。

这洞府幽深曲折,若没有幽冥君引领,良岫还真的会找不到路。

幽冥君将良岫领到厅中,见洛诘正坐在桌前沉思,手边的一杯茶热气已经散尽。

见他二人过来,洛诘问道:“良岫怎么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叔父,良岫睡不着。”

“担心凤随?”

“是的。刚刚听幽冥君大人说了,凤随为了救良岫和王爷,拔掉十根隐身金羽,毁了三万年修为之事,良岫心中恐惧,担心凤随会……还望洛叔父救他一救。”

“良岫怎知道我就一定有办法救他?”

“良岫何苦求他!”幽冥君一边扶着良岫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不屑地说道,“你就应该说,凤随快死了,你爱救不救,看着办。”

“大人不要赌气,良岫是一凡人,虽不知洛叔父为何会看出我脸上有凤随,也能判断出他的安危,但是我知道,洛叔父定非常人。也相信,洛叔父一定有救凤随的法子。”

良岫转向洛诘,恳切言道:“还望洛叔父救凤随一命,只要凤随得活,您让良岫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了良岫的话,幽冥君没再说什么,洛诘却似乎不为所动,道:“他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一心求死,我也无能为力了。良岫,你还是回漠王府去吧,好好地与龙云漠过后半生的日子,不是很好吗?不要再为那个蠢物、那个水蛭伤心伤神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洛诘的话,着实让良岫吃惊不小——这洛诘与凤随有何仇怨,竟然如此称呼凤随?凤随何时成了蠢物了?又为何叫他水蛭?难道就因为他吸食自己的气血?

“洛叔父莫要如此称呼凤随,凤随很好,并不愚蠢也不是……水蛭……”

“良岫不要替他狡辩,他不愚蠢为何明知后果还要拔掉最后一根金羽?他不是水蛭,三万年了,他离了你的血可活得了?”洛诘咬咬牙,“若非你的牺牲,他又怎能提升自己的修为,达到现在的境界?其实,良岫啊!他就是你身上的寄生虫,你还不明白吗?”

听他如此诋毁凤随,良岫十分气恼,奈何洛诘是长辈,只得强自忍耐。

洛诘见她红了脸,低着头不再说话,知道她生气。叹口气道:“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你好啊,良岫,你救了他最终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他最后什么都不会记得,更不要说感恩。”

“良岫知道洛叔父的苦心,可是,良岫与凤随相依相伴已经二十二年,虽然算不得同甘共苦,但是却也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坎坷。在良岫最难过最无助的日子里,是凤随陪伴在身边,给了良岫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尤其是,良岫四岁时被人说是妖异克死了自己的娘亲,被丢在嵯峨山任我自生自灭,若没有凤随,良岫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您说凤随是因我的牺牲而获得了三万年的修为,那如今他也是为了良岫而献出了自己三万年的修为,这难道不能算是一种感恩吗?”

洛诘无可奈何地看着良岫,手中的茶盏在指间轻轻地一圈圈旋转。

“那这样也好,你们两不相欠,才好各走各的路!”

洛诘丢下这句话,将手中茶杯一推,甩袖而去。

玲珑小巧的杯子,在大理石桌面上滴溜溜地打着旋儿,发出清脆悦耳的丁零之声,半晌才停下来,满满的一杯茶竟一滴未洒。

第三百一十章 见一叶堕而知秋至

洛诘一推茶杯,甩袖而去。留下黯然神伤的良岫和万分吃惊的幽冥君。

幽冥君见良岫伤心,便想安慰一番。奈何这幽冥君只惯于伤人、骂人,哪里会安慰人!心里一急,更加笨嘴拙舌。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最烦不胜烦的小桃叫进来,却忽然发现这烦人的小妖精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用处的。

见小桃劝得良岫不再伤心了,便离开洞府去找气冲冲离去的洛诘。

黑松林里一切照旧,乌鸦的羽毛还在飘洒,黑衣人蒙着自己的脸,还在一刻不停地扫,仿佛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时候。

洛诘站在黑森林的入口处,默默地看着黑衣人、看着乌鸦的羽毛,眼光却空洞无物。

“你今日是怎么了?凤随不是你最喜欢的吗?为何不答应良岫救他,反而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让良岫伤心?”

“难道本尊说的不是实情?”

“连你也束手无策吗?”

“幽冥,你难道没有发现凤随和以往不一样了?”

“发现了。”幽冥君一伸手接住一片乌黑的羽毛,轻轻地将它碾成一撮黑色粉尘,“那又如何?”

“你那之忧草不仅给良岫喝了,也给凤随喝了不是吗?”

幽冥君的手一颤,黑色的羽毛灰尘落在了青黑色的袍子上,立刻不见了踪影,“你是说……”

“我是说你那之忧草唤醒了良岫的记忆,并利用她找到了梁罔帝的埋骨之地。可是你忘了,与此同时它也唤醒了凤随的记忆。你给良岫喝下了忘忧草,凤随呢?之前从未见过自己飞升后寄主结局的他,亲身经历了良岫前世的悲惨之状会不为所动吗?聪明如他,见一叶堕而知秋至,经历一次便知次次皆如此,他能不恐慌?之前留下最后一片金羽的是凤随,如今拔掉最后一片金羽的还是凤随,但是两个凤随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几只冥鸦凄厉嘶哑地叫着从黑森林之外飞了回来,没有人抬头看它们,却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又有人魂魄脱离了躯壳,追着最后一点光亮满怀希望一路跟随冥鸦而来,却坠入万丈黑暗之中。

“让良岫将他唤出来,给他喝忘忧草……”

“你认为还有用吗?”

“那就请上仙……”

“你一定要这样和本尊说话吗?难道你叫一声兄长就这么难?”

“我们的事还没完,只是因为凤随我才与你打的交道,若非如此,只怕是白刃相见也未可知。”

洛诘叹口气,“冥顽不灵!果然只配在这幽冥地府缩头藏尾地混日子!”

“上仙竟然也如此毒舌,怎么,装神仙装不下去了?露出真相了?”

“本尊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且说说该如何解决吧?”

“本君怎么知道?你这神仙不是无所不能吗?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只怕这一次,凤随在劫难逃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救得了他。”

“你的把握有几成?”

“不足三成。”

“不少,有希望就行。”

“本尊之所以要在良岫面前说凤随的种种不是,并非本意,而是想着让良岫不要总记得凤随的好处,万一我们救不了凤随,她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或许你的本意是好的,可是你以为你的这几句话就能改变反反复复了几万年的孽缘情债吗?”

“本尊知道不能。”

“好吧好吧!就别再啰嗦了,如果你有办法,就赶紧去做,只怕迟则生变。”

幽冥君哪里会想到,这救凤随的法子,不仅会牺牲良岫,还要搭上一个洛诘。

第三百一十一章 良岫的威胁

二人回到洞府中,无魅已从阳间赶回来,将饭食摆好。

幽冥君让小桃请来正在房间内暗自伤心的良岫,也让洛诘入座吃饭。良岫哪有心情吃喝?只是为了不让幽冥君和小桃扫兴才不得已吃了几口。倒是洛诘吃得很香,一点儿餐风饮露的神仙架子也不端,不过是尽拣些素菜吃而已。

幽冥君自己是不吃的,可是看见小桃,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直咽口水,又有些不忍心,于是让她喊了石嬷嬷过来陪客人一起吃饭。

小桃自然是开心极了,石嬷嬷来了也假意客气了几句便大吃二喝起来。不过在她俩的殷勤相劝之下,良岫倒是也多吃了几口饭菜。

待众人酒足饭饱,撤去残席。外面的天色已是黄昏时分,不过似乎幽冥界除了黄昏也没有其他时辰,大家只有根据幽冥君的洞府中的一个滴漏的刻度,才推算出大概已是黄昏时分了。

吃过饭,众人坐在厅中的椅子上都各自沉思不语。幽冥君见小桃与石嬷嬷因为晚饭吃得太多,正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地打盹儿,就轰她二人去休息了。说瞅着她们碍眼。

见她们走了,幽冥君又打发无魂等几个鬼吏也各回住处。厅里只剩下洛诘、幽冥君和良岫三人。

良岫郁郁寡欢,想继续求洛诘救凤随,可是因为与他发生了争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洛诘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先开了口问道:“良岫有话要说?”

良岫见他问,便鼓起勇气道:“是,不管洛叔父如何看凤随,良岫还是希望洛叔父能救他一命,若您不答应,我便带着他回嵯峨山白云观,顶多再过上几十年也就一切都结束了。”

“良岫在威胁我么?”

“是!”

“若你的威胁对我不起作用,你又该如何?”

“良岫的话也不是虚言,人横竖是要死的,与其孤独死去,倒不如身边有个陪伴的。俗话不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良岫与凤随既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那更应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洛诘被气乐了,“听良岫的话,你这是要和凤随拜把子、结金兰呀!”

“良岫与凤随,早已不是骨肉胜似骨肉,比起那些为图私利而假意结拜,表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勾心斗角的人强上千倍万倍。”

“良岫和凤随只是兄弟姐妹之情吗?”

良岫忽然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道:“洛叔父这话问得奇怪……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就试上一试,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就会成功。”

良岫听了这话,激动地站起身来,“多谢洛叔父,良岫相信您,一定会救了凤随!”

洛诘却苦笑了,“岫儿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话莫名其妙,但是在良岫的心目中,自从见到洛诘的那一刻起,便深信,他无所不能,既能救得了龙云漠,也能救得了凤随。就如同自己自四岁见到凤随起,便坚信,凤随一定会一飞冲天一样。

忽然惊讶地发现,凤随和洛诘,无论气度还是样貌上都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洛诘叹口气,“那你就再唤他一次试试,如若他能出来,便是他的造化,如若不能,我也无能为力了。”

良岫听了不由地紧张起来,她却不想让他二人看出自己的紧张,于是道:“凤随骨子里傲气得很,最不喜欢被人看到虚弱无助的一面,所以,我还是回房间去单独唤他为好。”

洛诘点头,语气却甚是讽刺,道:“很好,去吧良岫!别伤了他的自尊。”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起闻花香

良岫匆匆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放下竹帘。心里却跳个不停。她是因为担心自己呼唤不出凤随来,让洛诘找到借口不再帮他。回到房间里,还能有个缓冲。

她坐在石床上,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右脸颊上的那凤形印记,试探着唤了一声,“凤随……”

令人失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良岫的脸上毫无动静。

良岫深吸一口气,又唤了一句:“凤随。”依然如旧。

接连三声呼唤,皆是一样的结果,良岫有些着急了,若凤随真的不出来,那岂不是真的要数万年修为毁于一旦了!

第四声,便有些急了,“凤随!出来!出来!!”第五声、第六声……直到泣不成声。

凤随,没有出现。

良岫绝望地坐着,她觉得自己的生命空了,枯竭了,从前的丰盈与充实原来都是因凤随的存在,他消失了,自己也变得毫无存在的意义。

然而良岫并不善于放弃,骨子里她是个倔强而执着的女子。片刻的绝望之后,她的头脑又飞速地运转起来——

凤随最怕的是什么?

凤随最担心的是什么?

凤随最在乎的是什么?

答案在提问的同时就已经出来,——良岫、良岫,还是良岫!

凤随最怕的是良岫受伤害!

最担心的是良岫!

最在乎的是良岫!

良岫在得到这些答案的那一刻,泪落如雨同时却又绽开笑颜。

心道:“既然你这么在乎良岫怕良岫受伤害,那么我就要让你最在乎的这个良岫受伤、流血,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不出来!”

四处看了一番,见梳妆台上有各式钗环,皆为金玉之物,其中有一支金钗却是并蒂牡丹的花样,十分华贵。良岫拿起它却不是看中了它的质地或是花样,而是它细长的柄。

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才发现制作是如此精良,就连那长柄上都雕着镂空的牡丹花纹。

“小桃呀小桃,你撒了谎。这金钗首饰定不是幽冥君亲自所选,这定是你的杰作,我怎会喜欢如此耀眼夺目的金子?我怎会喜欢富贵奢华的牡丹?这原本都是你的最爱,不是吗?”

说着,举起金钗,便扎向自己张开的左手手心。

尖尖的钗柄深深地扎进了皮肉之中,若不是纯度很高的金子硬度不够,只怕是要将手掌扎穿了。

良岫毫不犹豫,又用力将它拔出。一个血洞赫然出现在白皙的掌心,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片刻就溢满了手心,从指缝间流出。

良岫将左手掌半握,手心里便汪了一洼鲜血,她将手掌缓缓贴近右脸颊,微笑道:“凤随,你不是最爱良岫的血吗?良岫的血有花香,我自己都喜欢闻得不得了,你若不出来,咱们就一起闻花香如何?这只手流不出血来,就扎破另一只手,手上的伤口不行了,就割开手腕上的旧伤,旧伤不好使就割一个新的,你不出现,花香就不断!”

说着,良岫竟将左手上的血全都抹在了右脸上,立时半张脸都变得鲜红,嘴唇上也沾了血迹,反而显得唇更红、眼更亮。

“凤随,你说我的血有忍冬花的味道,是不是我们小时候在白云观的影壁旁种了一棵忍冬花,然后喝了很多年的忍冬花茶造成的?可是你也和我一起喝呀,为什么你的香气和我的完全不一样呢?你都偷吃了什么奇珍异果却瞒着我?”

左手的伤口,渐渐凝固。良岫见挤不出多少血来,便用左手颤抖地拿起金钗,向着右手手心用力的扎下去!

良岫不是左撇子,又加上左手有个伤口,疼痛也让她使不上力,因此扎破右手颇费了些力气,扎了数次,伤口总是不够深,血不够多。

良岫见此,索性丢了钗子,一把扯开了右手腕上的红布……

第三百一十三章 永远记住她的样子

当右手腕上那个深深的伤口暴露出来,当伤口被手指再次裂开,当鲜血再一次被抹上原本已经鲜红的右脸上时。良岫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脸有了明显的反应。

那种熟悉的麻木刺痛的感觉,第一次让良岫感到如此宝贵。

“凤随,出来吧!良岫想见你……”

原本恶狠狠面目狰狞的良岫,忽然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忽然,异香满室!

一双冰凉的大手,将她捂着脸的手拉开,握进自己的手里。冰冷的唇轻柔又贪婪地细细地亲吻着良岫满嘴满脸的血迹,似乎克制了很久,如今却要最后地放纵一次。

良岫觉得自己似乎要被这吻融化了,浑身的气力似乎都被这吻抽空了。她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睛一切都变成幻梦。又贪恋着这亲吻,一刻也不愿离开那双冰冷却温柔的嘴唇。双手紧紧揪住那羽毛般轻软柔滑的衣衫,只怕自己一放手,他又会消失不见。

待终于气喘吁吁地大着胆子睁开眼,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苍白却沾满血迹地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凤随!”

只吐出了这一个词,良岫就哽住了,除了紧紧抱住他瘦削的身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随已经极其虚弱,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只是想悄悄消失在良岫的脸上,除此之外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

若不是良岫用伤害自己的方法逼他,他是没有气力和信心出现的。

“傻瓜,今后不要再干蠢事伤害自己,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

“那就换成良岫来保护凤随吧!”

“你那么笨,还想保护我?傻不傻?”

凤随说话已经明显地气力不足了,声调低沉,却还不忘调侃良岫。

良岫啊,哪怕是我死了,我留给你的最后的样子也必须是轻松幽默的,多年以后当你偶尔想起我时,悲伤淡去,只留下会心一笑,便足矣!

“我是很笨,可是我有洛诘叔父,他可以救你。”

“我一看见他就心烦,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和他结了梁子一般,我才不用他救!”

良岫却不管他,对外面喊道:“洛叔父、幽冥大人,凤随出来了!”

还不等凤随反对,两个人几乎同时快步闯了进来。

洛诘进来的同时,手中便掐了一个诀,他知道,决不能让凤随再回到良岫的脸上,一旦没有控制住他,他就再也出不来了,除非良岫死去,否则他就会以一块胎记的形式,永远留在良岫的脸上。

洛诘能控制从前的凤随,对现在的凤随,他是没有任何把握的。幽冥的心粗,行事思虑不周只顾得消除良岫的记忆,却忘了凤随。自己当时也是急糊涂了,考虑也不周全。

如今只能用法术将他控制住,让他回不到良岫的脸上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他。

果然如洛诘所料,这凤随看到他二人进来,就要回到良岫的脸上去。怎奈还是晚了一步,一道白色光带自洛诘指尖飞出,如绳索一般缠住他的身子,立时让他动弹不得。

他不禁大吃一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救你!”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白光从洛诘的指上弹出,速度之快,如一枚箭头钉进了凤随的眉心,凤随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他绝望地看着良岫,似乎是要把她看进心里,永远记住她的样子。

直到他再也坚持不住,垂下了头……

第三百一十四章 洛诘元珠

洛诘立刻与幽冥君上前,将凤随放倒在床上。

洛诘让幽冥君带着良岫出去,良岫却执意要留下来,她要亲眼看着洛诘救活凤随。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更不放心凤随。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救他,自然是要言而有信。我不让你留在这里,并非有什么要隐瞒于你的地方,而是,我作法时会有强烈气场,你是凡人,恐会伤到你而已。良岫还是到外面等上片刻,是否成功一会儿便知了。”

在洛诘的劝告之下,良岫犹豫着被幽冥君领了出去。

幽冥君却被允许进入,以助洛诘一臂之力。

良岫忐忑不安地坐在厅中石椅上,一会儿站起来,张望一番,一会儿又坐下侧耳倾听。她相信洛诘一定能救得了凤随,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稳不住心神。

幽冥君进入房间时,竟被一股气流冲得踉跄了一下。定睛看去,只见洛诘正从口中吐出那个透明如水滴的圆球,而那个圆润透明、吹弹可破的“水滴”,正在洛诘的指挥之下缓缓滑向凤随,一点一点靠近凤随的嘴。

幽冥君被吓了一跳,洛诘这是要干什么?他这是要将自己的元珠喂给凤随吃吗?不禁心中暗叫一声:“要死!”便上前阻止。

奈何一切为时已晚,那珠子光滑柔软,竟顺着凤随微微张开的嘴滑了进去。幽冥君又扑向凤随,想掰开他的嘴,将珠子取出。

却见自凤随口中放射出万道璀璨银光,竟灼痛了幽冥君的双眼。转瞬间,凤随的面色变得红润,身上的红衣竟像有了生命一般,呼啦啦地竟自己飘动起来。凤随,恢复了生机!也就是说,那颗珠子已经化进凤随的生命之中,再也取不出来了!

“洛诘!”

幽冥君扑过去一把揪住洛诘的衣襟,这不是第一次揪他的衣襟了,而这一次更多的是痛惜。

洛诘没有像上次一样,拍开他的手,整理自己白如春雪的衣衫。而是伸手握住幽冥的手,笑了,“你叫一句兄长真的这么难吗?”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凤随疯了,你也疯了!你把自己的元珠给了凤随,你明明知道后果竟还这样做,你不是疯了又是什么!你今后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幽冥君叫喊着,越发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眼睛里都是焦灼的哀痛。

“幽冥,我们都疯了,你就是清醒的?当初你拔了自己的仙翎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幽冥地府,隐姓埋名,只为护得凤随周全,你不是疯了又是什么!要知道,你可是太阳神君啊!你平生最怕也最恨黑暗,这三万年你是怎么在这世上最最黑暗的地方熬过来的,我都不敢想象!这一切罪孽的根源不都是来自于我吗?来自于我的欲望?你敢说不是吗!”

“可是,那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啊!”

“没了元珠我又不会死,你不过是担心我丢了原来的位子。幽冥,三万年了我早已想明白,何苦死死纠缠那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你也看到了,我的光是银色的,怎能占据金色的宝座?那是属于凤随的。”

“从此以后,你便是个凡人了,你,再也回不去了。”

幽冥君忽然颓丧地撒开紧紧揪住洛诘的双手,少有地显出失落的神态。

反而是洛诘,坦然地笑着宽慰他,“我这样也是很好啊,在人间行医送药、治病救人,除了洛梵再无牵挂,与个散仙有何区别?也许行善积德、苦心修炼上几千年就又成仙了呢?”

幽冥君却不理他的宽慰,那个理由太虚无缥缈了,等同于骗人,却骗得了凡人,骗不了幽冥君。

第三百一十五章 良岫,再也不必轮回了

洛诘不再与幽冥君纠缠谈论此事,而是让他将良岫喊进来,因为此时的凤随必须马上回到良岫的脸上。

他得了洛诘的元珠,恰好补上了三万年前他被夺走的元气,可以做最后的飞升了。然而,洛诘的元气与凤随的相比还是差上一点点,他必须得到良岫的至纯气血的滋养和她最后的牺牲才能成功。

还有,现在的凤随已经失去记忆,他不再记得良岫,也不再记得和良岫在一起的时光,洛诘封锁了它们,免得牵绊了他。

也就是说,他会毫无留恋、冷酷决绝地弃她而去,再也不会回头!

“这是确实是一件残忍的事,”洛诘回复幽冥君的质疑,“但是,若非如此,凤随又怎会舍得离开良岫?这两天的情形你也是看见了,自从他知道了良岫每一世都为了他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和牺牲,他已经放弃了之前的想法,想着陪着良岫一同变老死去。对于整个九玄天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结果。幽冥,你去喊良岫过来吧,我自会以实情相告,不会骗她、强迫她,或者蛊惑她,最终的决定权掌握在良岫的手里。”

“你早就预料到良岫会作何答复,却在这里说什么决定权掌握在她手里?”幽冥君赌气掀开竹帘便要出去,就在他即将走出门的时候,洛诘却又唤住了他,“幽冥,不,赤乌,你真的不肯唤我一声兄长吗?”

幽冥君定住,一只手还掀着帘子,犹豫了又犹豫、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兄长。”

洛诘忽然笑了,虽身上已无半分仙力,却笑得如此风神仙逸,“从此后就要拜托赤乌兄照顾了,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在此处相见。”

“我却比之前更加恨你!放心,我会早早为你支好油锅的!”

幽冥君摔了帘子出去了。

良岫见凤随面色红润地躺在床上熟睡,红衣也如从前一般悠然浮荡。心中是悲喜交加,竟含着泪上前给洛诘深施一礼,“多谢洛叔父,请受良岫一拜。”

洛诘拉住她,“岫儿莫拜,洛诘受之有愧。只是这凤随,我只能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却要依靠良岫你了。”

良岫听了洛诘向自己讲述了凤随的身份,果然如幽冥君所料,即便是凤随再也不记得自己了,即便是会为他经历痛苦和折磨,良岫竟也是心甘情愿。

此次却换了洛诘向良岫施礼,唬得良岫忙躲开,上前将他扶起。

“在凤随回到我脸上之前,我能再看看他吗?”

“可以,良岫。”

“看这蠢货做什么?有什么好看!”

虽然幽冥君嘴里这么说着,却和洛诘一起离开了房间。

良岫,坐在凤随的身畔,久久地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这本来属于她的凤随,这即将离她而去的凤随,竟然是九玄天上的天尊。忽然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变得那么遥远而陌生。

凤随,从不属于自己,他果真是属于他一直向往的另一个世界。

永诀会心痛,凤随却不必知道,他也再不会记得自己的生命里曾有过一个女子,为他生生世世流尽眼泪如杜鹃啼血的女子。

“凤随,我的凤随寄主的使命就要结束了,良岫,再也不必轮回了……”

良岫俯下身子,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冰凉的躯体内与凡人无异的心跳。她知道,凤随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自己了。

一滴晶莹的泪,滑过良岫白皙的面颊,落在了凤随胸前的红衣上,渗了进去,消失了踪影。

第三百一十六章 寒枝拣尽

凤随又回到了良岫的脸上,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金红色的凤凰形印记,依旧是凤头向上,似乎在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良岫的眼睛,凤尾在下,一直延伸到良岫小巧的下巴。

但是,良岫知道一切都变了,她将再也见不到他,从此以后,她的呼唤将再也得不到他的回答。

这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不,这种孤独的感觉好像曾经有过,似乎自一出世便如这凤随印记一般带了来。初到嵯峨山白云观时,这孤独第一次从心底里冒出来。第二次,就是与那少年永别,孤独如同暴风雨熄灭了少女心中初萌的花蕾;这一次,孤独感却像海水一样汹涌而至,吞没了良岫,痛苦几乎令她窒息。

自己似乎变成了苏子笔下的那抹孤鸿,缥缈、孤寂,寒枝拣尽,却无枝可依。

既然凤随已经无事,良岫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幽冥地府之中了,更何况这幽冥地府太过阴冷黑暗,实在不适合生人久留。当然,现在还有个洛诘,他也和良岫一般无二了。虽然二人身上都有幽冥君给的太阳晶石,但是幽冥君自己却说,这个地方总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良岫,却担心那鬼骨结界中的尨降,担心再过两天他还是出不来的话,会活活地饿死。

幽冥君被她闹不过,只得又派人去结界处查看,却发现那结界已经不在了,只剩了一所简陋的小屋,空荡荡地立于黑森林的深处。

对于尨降的生死不明,良岫甚是担忧,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平安。

幽冥君却让她少操闲心,那尨降是梁罔帝的同伙,梁罔帝定不会杀了他的。不过幽冥君发现,在他提及梁罔帝时,良岫并非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或见过这个人了。

原来,梁罔帝见凤随前来,只得放下端玉离去,却不料等他再次回来时,却发现结界尚在,端玉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能破得了结界,除了他自己,又会是谁闯进结界劫走了他的端玉?

他几乎发疯,在小屋里闹出的动静吵醒了尨降,他看不见梁罔帝,却发现不见了良岫。

尨降虽然看不到梁罔帝,却和他的反应一样,他呼唤着良岫的名字冲出小屋,拼命地去撞击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结界,直到头破血流。他甚至想用破解“鬼打墙”的方法来破解这结界,可是匕首划开手掌,甩出去的鲜血对结界丝毫不起作用。

梁罔帝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疯狂举动,听着他的呼唤。

心道:“良岫,原来端玉的今生,名叫良岫。朕一定要找到我的端玉……”

既然端玉已经不在这里,结界也就没有什么用了,将这个胡人小子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处。本来设这个结界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没必要为了个没用的人耗费自己的心力。

于是,挥手之间,结界化为乌有。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魂魄又少了些什么。

尨降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冲出了结界,再回头看时,好像森林中的小屋周围有一层雾气正在悄悄褪去,小屋、树木赫然出现在眼前,难道是自己的血破解了结界?早知如此,良岫便不会受那几日的罪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又难闻的味道,久久没有散去。这种味道尨降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墓地?树林?还是某个人的身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避之唯恐不及

尨降冷静下来之后方才记起,良岫曾经对他说过,有人一直在帮助她。那些凭空而来的食物、饮水和药品等等,还有自己时不时地就会突然发困,然后睡过去很久才会醒来,也定是和良岫口里所说的那个神秘却法力无边的人有关。既然如此,良岫定是被那人救走了。

想到这里,尨降放下心来,便去寻找跟随自己到大夏而来的两个兄弟和那个与良岫几乎一模一样的贾素秋。他现在越来越确定,正是因为她的到来,萨拉部落才发生了这么多惨烈的事情,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且放下尨降去寻自己的手下和贾素秋不说。单说良岫与洛诘被幽冥君送出了幽冥地府。

依旧是那个入口处,洛诘却觉得自己早已脱胎换骨,放下了心中巨石,获得了轻松自由,虽然此刻他已腾不得空,驾不得云,却觉得周身清爽仿佛一步便可回到崆山,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其他,都可放下了。

小桃和石嬷嬷也前来相送,小桃泪汪汪地求良岫再住几日,说自己舍不得夫人走。却被幽冥君一句话堵了回去,“哭什么哭,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来这儿安家落户了,到时候只怕你烦都来不及。一个木木讷讷的傻瓜,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桃噘着嘴瞪了幽冥君一眼,却没有说话。

良岫心里苦笑,幽冥君此话说得甚是难听,可是句句都是实情,想来小桃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吧?

“看我们这个情形,还要麻烦幽冥大人送我们回漠王府。”

“自己走回去!本君很忙,又不是你们这起凡人的侍从,没空送你们!”

“那,好吧!就此作别。良岫,我们走吧!”

“好的,洛叔父。”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幽冥君心头火起,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装清高,求一求人就这么难?

上前不由分说,掰开小桃扯着良岫衣袖的小手,“去去去,你快领着那瘸婆子回去,别在这儿胡闹!”

“我不!我要和夫人一起去!”

“本君怎会不知道你那鬼心眼儿,你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跑出去耍,装得还挺像!”

“幽冥大人,就带上小桃和石嬷嬷吧!如果那幽冥地府实在不适合她二人,就将她们移到问杏轩如何?那里清净,少有人打扰,正适合二位清修。”

这个建议让幽冥君心动了,这样的确是个不错的安排。或许良岫只是想到幽冥地府阴气重,不适合桃树的生长和青石的修炼,并未想到其他。

幽冥君却考虑,凤随已经不中用,他保护不了良岫了。此次良岫回去,那梁罔帝的魂魄却不曾被捉住,势必会对良岫造成威胁,这两个精怪或许能够在良岫遇到危险时助她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便对小桃和石嬷嬷道:“你俩意下如何?”

石嬷嬷不作答,只笑微微地看着小桃,小桃却面色更红,露出不舍之意。

“这个……小桃没有想过。”

“别吞吞吐吐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小桃走了,幽冥大人要是想小桃了该怎么办呀?”

幽冥君被她气得哭笑不得,“本君会想你?你一天到晚在我耳边聒噪,我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呢,居然还会想你?做梦呢?……”

“幽冥大人,还是不要勉强小桃姑娘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勾搭凡间无知少女

良岫看出些端倪,这可爱的小丫头定是喜欢上了幽冥君,因此才不愿意离开他。听那不知情的幽冥君话说得不好听,怕他说出更绝情的话来,伤了小桃的心,于是打断了幽冥君的牢骚。

“小桃喜欢哪里就住在哪里吧!记得以后多出来晒晒太阳就好了。”

“依老身看,就和小桃搬去王府陪夫人住一段日子也很好,总是在这潮湿的地府生活,老身这身子骨儿还真有些吃不消。出去见见日光吧,腿脚又不利索。不如暂时去夫人处,将息一段时日,等好些了再回来。你意下如何呀?小桃?”

石嬷嬷毕竟比小桃多了几千年的年纪,自是精明得很,怎会看不出幽冥君之所以让她二人去良岫夫人处,其实是为了保护她?这小桃傻傻的只知道喜欢幽冥君,不想离开他,哪里知道他的打算?自己不如顺水推舟送幽冥君个人情。更何况,这良岫夫人心地善良,自己也想与她多亲多近呢!

听了石嬷嬷的建议,又想到只不过是住一段日子,还有能和自己喜欢的良岫夫人日日相见,再加上王府中富贵神秘生活的吸引,让小桃彻底心动了,于是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幽冥君见她二人答应了,便带着众人御风而起。

良岫与洛诘、小桃在前,幽冥君与石嬷嬷在中,无魂、无魄二鬼吏断后。一行人匆匆向北方而去。

“你这瘸婆子倒是聪明得很,竟然猜出本君的心思?”幽冥君在石嬷嬷耳边悄悄说道。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老婆子一定尽力而为,这个能报答大人救命之恩的机会,老婆子求都求不来呢!”

“别光说好听的话,你与小桃要保护好良岫。但有一点一定要记住,就是要先保护好自己,不然你死了还怎么救别人?”

“老身记住了,大人放心便是。”

呼呼作响的风声掩盖了他二人的嘀嘀咕咕。

不知何时,石嬷嬷和洛诘又换了位置。

“那梁罔帝还逃亡在外,需得抓紧时间将其捉住,这样良岫才会安全。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劳烦你一人了。”

“这是我地府的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吧!既然都是你自找苦吃,有了事可不要来找本君。”

“幽冥君大人莫担心,我今后不过是过普通凡人的生活而已,生老病死,听天由命,岂不自在?况且我还有个儿子依靠呢,大人尽管放心好啦!”

幽冥君一脸的厌恶表情,道:“切,谁又担心你了?竟然不知何时有了儿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又勾搭凡间无知少女了?你是惯会这一套的,从前在九玄天就是……”

“不得胡说,那洛梵是我在崆山行医时收养的孤儿,哪知道却也是个有来路的,因此上我才给他起名叫洛梵。”

“那你便打算披着这个皮囊过一辈子?”

“这样不是挺好嘛?”

“好是好,就是老了点儿。”

“我是洛梵的父亲,这个年纪正合适。若恢复原貌只怕就假了。”

“随你便。”

说话间,行程将尽。好在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稀少,这一行服饰容貌都很是古怪的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冕阳城外的一处无人的田野里,也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初秋的清晨,薄雾如纱。

田里的庄稼正碧绿一片,也正好掩住了几人的行踪。

“空气好甜那!我有好久没有呼吸到这么干净的空气了,还有花香还有庄稼的清新味道!我要多吸几口才过瘾!”小桃开心地张开双臂,好像在拥抱空气一般。

“疯疯癫癫!赶紧赶路了。”幽冥君却撇着嘴,不耐烦地催她上路。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宛如天神

几人行至冕阳城外才发现,因时辰尚早,城门原来还未开。百姓正候在门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等着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或做生意,或寻医问药,或走亲访友。人们有的蹲有的站,有相识的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儿,很是悠闲惬意。

幽冥君带着几人来到距城门不远,路旁的一个小茶棚子里,给良岫和洛诘要了点儿热茶和点心,坐下来等候。

几个人商量好,一会儿回到漠王府之前,让石嬷嬷和小桃隐了身形。毕竟,上一次良岫回府,龙云漠是见了她们二人的,再次出现未免令人生疑,即便是换了模样,也说不清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还要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瞒过龙云漠,很是麻烦。

至于幽冥君,就让他变作一个车夫,被洛诘雇来送良岫回府的。无魂和无魄,就当拉车的那两匹马吧!

两个鬼吏十分不满,奈何这是自家君主的主意,他二人也就忍气吞声了。

正商量着一会儿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各自变化,忽然自官道上,一队人马飞驰而来,纷杂的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咚咚作响;马的嘶鸣之声、马上骑手的吆喝之声,还有高高扬起的黄沙,把守在城门外的人群都吓得不轻。

人们纷纷避让,唯恐被无辜伤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说又有战事发生了?还是哪里发生了灾祸?”

“真是吓死人呢!”

“小心些,快躲远点儿。”

百姓议论纷纷,却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茶棚里只有幽冥君一行人,因为百姓出门赶路都是自己带了干粮和饮水的,舍不得花钱去买热茶和点心,因此棚子里很是清净。

良岫面对着官道,挨着石嬷嬷和小桃坐着,洛诘和幽冥君却是背对着官道,两个鬼吏自然是一左一右站在幽冥君身后。

因此,当这队颇有声势的人马从茶棚前驰过时,为首的那个一身白色衣袍,披着银色披风的男子,脸颊清瘦,目光冷峻。那一身征尘,那腰间长剑。让良岫,一阵头晕之后便是头痛欲裂。

一个身影不由分说闯进自己的头脑,一个好像与自己生生相息的身影,立于千军万马之中,也能被自己一眼找到的人。可是怎么自己竟全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那人侧过脸来,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茶棚,便继续策马前行。

“那个人是谁!”良岫的头痛得更厉害,不禁伸手捂住额头。

“夫人您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吗?”小桃机灵,看出良岫不适,急忙搀住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早已飞驰而过的为首的马匹,忽然被强行调转马头,向来路奔回,后面的随从急忙纷纷勒马为他让开一条路。

来至茶棚前,飞奔的骏马突然被勒住了缰绳,一声长嘶,却被用力拉住,两只前蹄腾空而起。马上之人随之立起身子,披风随风高扬,宛如天神。

那人端坐于马鞍之上,胸部起伏不平,似乎在按捺着剧烈的情绪。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闪着光芒,望着一脸迷惑的良岫。

他左手紧握缰绳,向着良岫伸出一只瘦而有力的右手,“良岫!你终于回来了,到我这儿来,快!”

良岫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她缓缓地站起身,也向他伸出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马前。

那人拉住良岫的手,一用力,将她拉上马背。

“良岫,跟我回家!”

良岫坐在他前面,却一直回头看着他,“你是谁?我不记得了,我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不是……龙萧!”

不等龙云漠回答她的奇怪的问题,良岫便倒进了龙云漠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第三百二十章 去找百草神君

见此情状,洛诘与幽冥君迅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良岫的记忆被之忧草的药力破坏了,她的思想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徘徊。

刚刚龙云漠纵马驰骋的英姿,是唤起良岫前世对龙萧记忆的一个节点。龙萧是一员武将,银甲白袍,英俊不可方物。而这龙云漠今日的气势和俊朗之姿与五百年前的龙萧极为相似。

于是良岫前世的记忆洪波涌起,掩盖了今世,却又模糊难辨真伪,于是她将龙云漠误认作龙萧。又因此而头痛不止,故而昏死过去。

洛诘与幽冥君对视之后,幽冥君依旧背对着龙云漠静静地喝着茶,洛诘却站起身,故作刚刚看见龙云漠一般施礼。

龙云漠已顾不得其他,只于马上紧紧抱住良岫,问道:“洛大夫,良岫这是怎么了?”

“回王爷,王妃殿下只是身子虚弱,昏迷了过去,只消好好休息几日便会好了。”

龙云漠听了,只对手下说了一句,“即刻请洛大夫上马随本王回府!”便掉转马头向着城门绝尘而去。

一个随从将自己的马给了洛诘,洛诘上马也加入了这支飞奔的队伍。

留下幽冥君几人,坐在茶棚中,杯中的茶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夫人就这样被掳走了?小桃和石嬷嬷怎么办?我还要住进漠王府的呀!”

“吵吵什么!那是龙云漠,是良岫的夫君漠王爷,怎么是被掳走了她呢?”

“可是大人,夫人昏过去了,会不会有事?”

“你也别吵吵!你们以为本君就不担忧?我就不该给她喝什么之忧草!”

“大人难道给夫人喝了之忧草?”

“本君也是为了找到破解鬼骨结界的方法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哪里知道,这东西害处这样大!”

“据老身所知,这之忧草虽然能唤醒人的前世记忆,可是一旦被唤醒就很难消除干净,它会让人在过去现在之间来回游走,备受折磨。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哇!大人,你好莽撞啊!”

幽冥君有些恼羞成怒,“本君后来给她喝了忘忧草了,不是说忘忧草可以让人忘掉过去吗?”

“那忘忧草不过是一种萱草,生在向阳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草药。与之忧草这种生在阴暗潮湿、毒虫横行的阴山背后的邪草相比,药效明显差上三分,是敌不过它的。”

“你这婆子怎么净弄些马后炮?早干什么了?现在才说?”

“还请大人宽恕,大人在给夫人用药之前并未知会老身呀!老身也只是刚刚才知道的。”

见石嬷嬷说得在理,幽冥君也便不好再无理取闹。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老身医术不精,只认得些草药而已,至于如何彻底消除了那之忧草的毒性,恐怕只有去找百草神君了。”

“找到百草神君并不难,只是回到那个地方确实让人有些……好吧!待本君去走一遭。”

说着,便倏忽不见了。

“他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们怎么去漠王府啊?”

“这还用得着幽冥君大人操心?我们只化一阵风便可。”

“难道要我自己搬着自己?我可不干!”小桃指着一旁放着的一盆桃花和一块青色石头说道。

“这不劳姑娘费心费力,有属下们呢!”无魄道。

“那好吧!无魂,你搬石头,无魄你来搬我的桃花,小心些,别碰坏了。”

“是,姑娘请放心。”

第三百二十一章 城门之祸

却说龙云漠怀抱良岫骑马一路狂飙,直奔城门而去。城门两侧的百姓急忙躲避,守城门的兵士听九王爷的侍卫高声喊道:“城上守卫听着,九王爷在此,王妃病重,你等速速开门!”

城门上的士兵听了急忙去禀报城门侯,城门侯听闻消息,急急整理衣冠服饰出了寓所,一路小跑着赶到城楼之上,对着城下看去。

朦胧天色中,只见一人白袍银氅,骑一匹乌黑骏马,怀抱一人。此人身后是几十名骑士,个个气势了得。待仔细看时,方认出果真是九王爷龙云漠。

城门侯忙于城上施礼,道:“卑职不知漠王爷到此,还请王爷恕罪。只是皇城之中规矩森严,明文规定五更一刻方能打开城门。卑职有心为王爷开门,可是现在距五更一刻还有一刻时,若开了门,只怕卑职的脑袋不保啊!还请王爷恕罪稍待片刻,等时辰到了卑职自会为王爷打开城门。”

马上人冷冷一笑,“城门侯,城门侯,若没了这城门,你可还做得了这侯?来人!取火把与火油来,与本王烧了这城门!本王要先取了这城门侯的项上人头!”

“遵命!”

手下侍卫个个如狼似虎,唯王爷马首是瞻,眼里哪有什么王法?要说王法,或许只有王爷的命令才是他们的王法。

此令一出,果真就有人立刻拿来火把与火油,不由分说便将油泼在了城门之上,下一刻就有人举来火把望城门走去,眼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就要挨上木质的城门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城门失火吧?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竟无丝毫的瞻前顾后之意。

城门旁等候入城的百姓见状更是躲得远远的,担心一不留神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的池鱼。

城门侯万万没有想到九王爷手下的侍卫竟个个儿视王法如草芥,直吓得他周身打颤,一股劲儿说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卑职知错了,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龙云漠闻言对举着火把的侍卫点了点头,侍卫会意退后一步。

城门侯急忙命令兵士将城门打开,自己则飞奔下城楼,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内迎接九王爷一行。

龙云漠依旧怀抱良岫,面沉似水,乘马进入城门。在经过低头躬身战战兢兢的城门侯身边时,并未勒马停下,只是居高临下对他淡淡地说道:“若非本王的王妃患病,本王也不会如此为难贵差,贵差是按王法办事本没有错。你放心,此事过后本王会入宫向圣上自请降罪,定不会祸及于你。至于这城门,本王会派人打来清水将它洗得干干净净。告辞!”

言罢,将双腿猛地夹紧胯下骏马,马靴上的马刺刺痛了马匹。那马跟了龙云漠很多年,也是有灵性的,虽身上吃痛不过,倒像是也能猜出主人的心思,口中发出一声咴咴的长嘶,便撒开四蹄狂奔起来。头颈上乌黑浓密的鬃毛闪着光亮在风中长长地飘荡,就连气质与形象都与它的主人极为相似。

身后的侍卫见主子策马狂奔,个个不敢落后,都紧紧跟随。

几十匹马,马蹄上的蹄铁砸在皇城干净平整的青石板长街上,踢踢踏踏、叮叮当当,甚是悦耳。

“岫儿,跟本王回家!本王,再也不会让你离开,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心中低语,怀抱更紧,怀中的人本就瘦小,经此一番遭际和折磨,身上只剩了一把骨头。龙云漠只觉得怀抱里的良岫太轻了,自己抱着她竟不费气力,她就仿佛是一个孩子,瘦弱、无力。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从此后

从此后,他要给她最好的生活,给她一个王妃应得的所有奢华与尊贵,不,他给她的要远远高于与她同等身份的所有女人!

他要派全国最有名的工匠为她重修琼华殿,要用最珍稀的宝石、美玉、瓷器和最华贵的丝绸来装饰她的殿宇。

琼华殿的院落里要栽种奇花异草,还要种上良岫最喜欢的——杏花!

良岫也喜欢杏花!良岫竟然也喜欢杏花!他这一次要专门为她栽种杏花!

头脑中千回百转,手中的马鞭和胯下的骏马却一刻不缓。

冲过人迹稀少的长街,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心却焦急地快要跳出胸膛,怎么王府还未出现在视野之中!

终于,漠王府门前那两株高大的银杏树,招展着还十分碧绿的叶子,在不远处的晨光中吸引着龙云漠的眼睛,让他眼前一亮。

早有侍卫策马冲上前去,拍开大门,家人听到打门声,知道王爷回府,急忙打开府门。

侍卫纷纷于府门前下马,龙云漠不曾下马,径直冲进府中。

“速去收拾宜康殿,都要换上新的!”

“速去将洛诘医生扶下马,去请洛梵医生和沐泽太医!”

王爷还未下马已经吩咐了下去,众人得令,不敢怠慢,立即依令而行,各自分头行动。

侍女迅速收拾好宜康殿,将崭新的被褥铺上了王爷的大床,甚至连床下的簇新的浮花地毯和刚挂上没几日的落霞床帐也都换了下去。

一路太监赶往玉璇阁请洛梵和沐泽,那沐泽之所以还留在漠王府没有回太医署,全是因为那两只溧疆血蛊,他想借着还有机会多接触它们,了解它们的习性和毒性,看看能不能研究出除了王妃的血还有没有其他解毒之法。

医生这一职业的特点就是要不断地学习和研究,一旦停滞不前靠吃老本,那医术便会江河日下,终究变得失去价值。

沐泽身上这种力求精进的敬业精神令洛梵很是敬佩,因此他便与他一起每日钻研,还打算请求父亲,若有一日要去溧疆,能不能带上沐太医。

王爷的马匹直冲到宜康殿门前,侍从上前拉住不停喷着鼻息,口中冒出白沫子的千里驹。

金和赶来的青禾于马下接过王爷从马上轻轻送下来的良岫。

见他二人稳稳接住了良岫的身子,龙云漠便迅速下马,从他俩的臂弯中接过良岫,奔入殿内。

待一切安顿好,龙云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衫。

这几日不分昼夜地四处寻找,让他刚刚痊愈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虽然身上疲惫不堪,但是心中却一块石头落了地,竟然很是欢喜,因为良岫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洛诘与随后赶来的沐泽与洛梵见面未曾寒暄,便由洛诘与沐泽分别为良岫诊脉。洛梵则两眼含泪,握住良岫的手,完全是一副小男孩模样,早已忘了自己也是个医生。

“你这是做什么?洛梵,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岫儿姐姐并无大碍,只是这段日子她吃了太多的苦,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了才昏睡过去。我写好了方子,你拿去府中药房拿药,瞅着让人把药煎了吧!”

“是,父亲。”洛梵恋恋不舍地将良岫的手轻轻放下,抹了抹眼泪拿着父亲开好的药方出去了。

此刻龙云漠也应洛诘的要求,到后面去将被汗水湿透的衣衫换下。毕竟,王爷的身子还很虚弱,衣衫被汗水湿透,冰凉地贴在身上,除了不舒服之外,更易令人被风寒侵体,因此上龙云漠虽然一刻也不想离开良岫,但也听话地遵了医嘱。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那一盏至纯之血,是怎么来的

沐泽为良岫号过脉之后,沉吟良久,说道:“洛医生,晚生有一事不明,还望洛医生不吝赐教。”

“沐太医太谦虚了,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你我二人一起探讨。”

“晚生觉得王妃的身体情况并非如您对洛梵所言的那么简单。”

“哦?说来听听。”

“晚生刚刚给王妃号过脉,怎么觉得王妃的脉象竟然变了?好像与之前不是同一人一般。”

“沐太医多虑了,良岫只不过是身子虚弱而已,脉象自然与之前有所不同,更何况,这十几日,她所经历的,恐怕是沐太医穷尽一生也想象不到的。只要好好休息好好调养,良岫自会康复,脉象也会恢复正常的。”

虽然心中依然疑团重重,但听洛诘如此说,这沐泽只得将种种不解放在心里。

待一切安顿好,龙云漠将洛诘请到书房,说是有要事相商。洛诘知道他心中有很大的疑问需要向自己来求解,于是没有说什么便随着他到了书房中。

书房内各种书籍摆满了三面墙上的书架,书案上也是摆着几摞书和文房四宝。

一缕水沉香从案旁的一只黑陶香炉上淡淡地溢出,竟没有散向空中,而是如水流一般,轻纱般的白烟从山石状的香炉上向下流淌着。洛诘知道这是倒流香,烟不上升而是下沉,让整个书房白云袅袅、翠雾蒙蒙,十分的雅致宁静,与书案另一侧的一盆白花似雪的素兰相映成趣。

书房中的景象,倒处处显出龙云漠的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同时还是个情致趣雅之人。

“洛医生,云漠还未来得及向您致谢,多谢洛医生!”龙云漠说着竟站起身,向洛诘深施一礼。

洛诘急忙起身还礼,并双手相搀,“王爷不要多礼。”

“云漠首先要谢洛医生对云漠的救命之恩,再谢您救回良岫,救回了我的王妃,我的妻子,云漠感激不尽。”

“王爷言重了,救王爷之命的是良岫而非洛诘,救良岫的也是另有其人,洛诘不敢居功。更何况,自良岫幼年时洛诘便认识她了,也算得上是半个故人,因此上尽己之所能帮些小忙也是应该的。”

见龙云漠面有惊讶之色,洛诘便请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他知道,他必得给龙云漠一个合理的解释,方能解开他心中疑惑。同时他也认为,有些事没必要隐瞒于他。

洛诘告诉龙云漠,是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劫持了良岫,原因,还是良岫的凤随寄主的身份。

“先生说,那人劫持良岫是因为她是凤随寄主?难道他是要利用良岫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爷说对了,原本劫持她的人身后有人暗中相助,设下了一个十分古怪邪恶的结界,因此上,我虽有些法术却一时无法破解结界将良岫救出。好在凤随一直都在,能够保护良岫的安全。还有一点,就是良岫生性善良,竟感化了那个被人哄骗到冕阳城劫持良岫的少年,因此也未曾受到更大的伤害。”

听了洛诘的话,龙云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真如先生所言,果真有凤随存在?”

“那是自然,王爷始终还是不相信么?您道那每日端到王爷面前的,那一盏良岫的至纯之血,是怎么来的?那是凤随耗费掉自身几万年的修为,穿越结界送出来的!”

龙云漠心中一颤,竟然被他的话深深打动。

原来,自良岫失踪那日开始,那一盏盏的血,除了损耗着良岫的身体,同时还消耗着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从不相信其存在的那个凤随的修为。

自己从不信鬼神之事,因此,虽早就听说了良岫凤随寄主身份的传说,也知道得凤随者得天下的传言,却从不相信,也不以为然。莫说是自己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即便是有,也要用自己的实力去拼一把,断不会去用这种令人不齿的歪门邪道。如今听洛诘亲口讲述,却也不得不信。

第三百二十四章 意味深长

“那凤随现在何处?”

“他的修为耗尽,已经快不行了,只能回到良岫的脸上。等待……时机,才能获得飞升,同时,也会助人登上至尊之位。”

二人出了书房,看时辰尚早,洛诘便与龙云漠告辞。

龙云漠以为他是要回玉璇阁歇息,便道:“先生虽然累了,但还是吃过午膳之后再去歇息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薄酒,还请先生喝两杯,聊表云漠谢意。”

“多谢王爷美意,洛诘与犬子在府上住了时日不短,如今王爷与王妃具已无事,我也该和梵儿一起回去了。王爷莫要忘了对洛诘许下的承诺,待岫儿好一些吧!”

“云漠不曾忘记,还望先生多住些时日,良岫现在还昏迷未醒,云漠心中不安。”

见龙云漠挽留,洛诘道:“家父苦心营造的药王谷,已经三个多月无人照料,我行医的崆山一带,穷苦百姓们还盼着我回去呢!我是一日也耽搁不得了。岫儿无大碍,王府中有沐太医这样医术医德都了得的医生,我也就放心离去了。至于梵儿,他的祖父对他太过溺爱了,给他惯出不少富贵公子哥儿的毛病,等安顿好药王谷的事宜,我便带他去崆山随我去为当地穷苦百姓治病,去去他身上的娇气和傲气,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医者。”

对洛诘的这番言论,龙云漠甚是赞同和敬佩。

想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们,这些身份最高的富贵公子哥儿,父皇除了像在圈养的群马中选一匹他认为的千里马来做为他未来的继承人而精心培育之外,对于其他的儿女,不过是像防贼一般防着他们篡权夺位,除了压制、排挤,哪里还有心思去培养和教育?

没有哪一个做皇帝的父亲会考虑到,自己的儿子再多,也只能有一个继承大统。那么如何培养这剩下的做不得皇帝的儿子们,让他们也有自己人生的精彩,活得有价值有意义。知道人生还有许多条路可以走,不至于眼睛里只有当皇帝一条路,面对皇权,就如被扔进一块骨头的狗群,互相血红着眼睛撕咬,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在历史上留下诸多如“玄武门之变”“烛影斧声”等等笑柄,遗臭万年?这件事,却从未被人重视。

怀着这份敬佩之情,龙云漠送走了洛诘父子。虽然洛梵对于这么早离开,十分地不情愿,因为他的岫儿姐姐还没有醒来。但是父命难违,他只得一脸的不快却不敢说什么,抱着一只装着血蛊的陶罐随着父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当然,临走之前洛诘还是再三嘱咐龙云漠,那个劫持良岫的人身后有个十分邪恶的鬼魂,他的妖术十分邪恶,自己没能抓住他。此次劫持良岫不成功,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还望龙云漠多多保护好良岫。

“若没了这个凤随寄主的身份,或许良岫会安全很多。”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之话,洛诘便带着洛梵,拒绝了王爷相赠的大笔金银,也拒绝了王府安排的车马,父子二人一人背一只简单的行囊,飘然出尘而去。

龙云漠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洛诘父子远去,直到不见踪影,才有些落寞地回到宜康殿。

与他同样落寞的还有沐泽,原本他是要辞了太医署的职位,与洛诘父子一同云游的,奈何洛诘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要沐泽留在王爷与王妃身边,因为除了洛诘父子只有沐泽最了解王爷与王妃的身体状况,如果他们身体出现了不适,他便可以为他们医治。毕竟,这解溧疆血蛊之事,之前从未有人做过,有何后遗症谁也不能预料,因此,沐泽留下最为合适。

再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沐泽家中还有个年近七旬的老母需要他奉养,加之沐泽十几年来因一心钻研医术,至今还未成婚。

第三百二十五章 紫夜海珠(一)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沐泽一管不顾地丢下老母亲跟着洛诘走了,这岂不是成了不孝之子了?

洛诘说,自己因为年少时过于自负,性子又贪恋自由散漫,丢下老父和幼子,放任自己云游四方,未能在父亲面前尽孝,也没有教育好儿子,一直心存愧疚,因此上,才不能让沐泽重蹈自己的覆辙。

“沐太医,若有缘,定会再相见,携手共游浩渺山水之间,共同研究岐黄之术,岂不乐哉!”

洛诘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白衣长袂,翩然而去,竟似一副一尘不染的神仙模样。

龙云漠回到宜康殿,只见殿内少见的人头攒动。

问杏轩的人自然都得了消息赶来了,除了小福子被王安哄到殿外候着,流月、惜月、菊烟,甚至平时登不得厅堂的余嬷嬷都聚在殿内。还有自己的那三位所谓的夫人。

怜玉与念玉站在王爷的那张大床前,怜玉一只手轻轻掀开那新挂上去的紫夜海珠罗帐,与念玉两个都红着眼睛担心地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王妃。

只有珍玉站得靠后些,她垂着头,似乎也正在为了王妃默然感伤,其实她的眼睛却并不在王妃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那如淡紫色云霞的床帐,眼神里满是羡慕和嫉妒,这是多么珍贵的纱帐啊!

大夏国最南部的广阔海疆上,一个叫沧浪渚的海岛。岛上居民以捕鱼、采珠为生。在这沧浪渚的附近海域中出产一种珍稀的海草名紫夜。只因它生着细长而柔韧的枝蔓,蔓上生着紫色的叶子。这海草白日里看原本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一到夜间那叶子竟然在海底发出紫色的幽光,将海水映成一片紫蓝色,那幽光随海水摇荡,恍若一场梦境。故而岛上的渔民给它起名叫“紫夜”。

还有一点奇处便是,此处盛产的海珠——紫贝珠最喜食这种海草的叶子,也以生长着这种海草的礁石为栖居之地,它紫色的贝壳儿隐藏在紫夜海草之中也是很好的保护色,不易被发现。

因为食紫夜的原因,紫贝珠所产的珍珠竟也呈现萤光闪闪的淡紫色,甚为名贵。许多皇族贵妇,喜欢将它嵌在自己的金冠之上,以显示自己的富贵尊严还有映衬自己的美丽容貌。

奈何这紫贝珠产量极低,因此市面上常常会出现一珠难求的情况,珍珠的价格甚至有时会比翡翠黄金还要贵几倍。

但是采珠却是一件极其危险之事,因为海岛附近海面之下海流湍急,再加上紫贝珠隐藏于紫夜海草丛中,采珠人需闭气潜入海草丛中才能捕获紫贝珠。而紫夜海草那细长的枝蔓常常会缠住采珠人的腿脚,若不及时挣脱便会溺死。采珠可谓是危险重重。因此民间有“紫贝珠,紫贝珠,十条人命一颗珠”的说法。

可是重利之下必然有人不顾生死,下海采珠也是沧浪渚上渔民的一个重要的维生的路径,因此即便知道采珠有可能送命,采珠人也不得不冒险下海。只是每次潜海时,都要随身带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当被紫夜海草缠住时,快速将其割断逃生。

也正是在割断紫夜海草的这个过程中,采珠人发现,每当割断紫夜的茎,便会有一种紫色的液体从断口处流出,将海水染成一片紫色的同时,也将采珠人身上的衣服染上这种颜色。

这颜色怎么洗也洗不掉,且一到晚间便会发出萤萤紫光,十分漂亮。

于是岛上的巧手女子,便将织出的麻布、棉布等染上这颜色,再裁制成衣衫做为女子出嫁时的嫁衣。沧浪渚的姑娘出嫁必然会有这样的一套衣服,也成了当地的风俗。女子穿上这衣服,既漂亮又新奇还增添了妩媚。

第三百二十六章 紫夜海珠(二)

这种新奇的布料很快便传入皇都,宫中妃嫔更是对之爱不释手。于是,当地官府将这紫夜海草每年所产的那一点儿染料竟以御用的名义全部征收,让技术最精良的染织工匠织染出这种紫夜纱并缀以名贵的紫贝珠,因紫叶草和紫贝珠产量限制,每年只能织出一匹这样的纱绢。当地的官员便将它做为贡品,每年进贡给皇帝。

今年的这一匹,圣上为了奖赏前往嶦州赈灾有功的九王爷,将紫夜纱让宫中的裁缝与绣娘为九王爷裁制了这幅名贵至极的床帐,并亲赐于他。

龙云漠倒是不大在意这个,可是一次珍玉偶然得见,竟被一时惊艳住了。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淡紫色的轻纱和上面圆润的珍珠,想象着这幅价值连城的床帐挂上自己拙琴馆的檀香木床上,该是何等的华贵和尊崇!

王爷着人将这纱帐收了起来,珍玉有心想向王爷求了这帐子,奈何它太珍贵了,又是御赐之物,因此张了好几张嘴,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想着有朝一日若王爷将它挂在宜康殿中,自己能与王爷在这帐中共赴鸳梦,也是一件极其美妙之事。

如今,却真的看见了它被挂在宜康殿内王爷那张令她向往已久的大床上,如淡紫色的云烟霞色,淡紫色云烟中躺着的却是去而复返的云良岫!

那个西域人,竟然没有杀死她!

心中的失望遗憾和嫉恨如乌云吞没了晴空,眼睛死死盯住良岫蒙着面纱的脸,恨不能一把抓烂她的脸,将她丢进万丈深渊或者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让她再也无法回到漠王府,再也无法回到王爷的身边。

这样想着,那原本用来弹奏古筝那高洁优雅乐曲的洁白纤细的双手,竟狠狠地张开,变成了鹰爪般嶙峋丑陋,不自觉地向着良岫的脸伸了过去。

众人不解其意,不知道珍玉夫人伸手过去要做什么,一时都不解地望着她。流月机警,且对珍玉一直心存怀疑。上前一步,一把就抓住了珍玉的手腕。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珍玉一时醒过神儿来,急忙道:“放手!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我不过是看王妃姐姐额上有汗,想替她擦一擦,你什么身份?竟敢抓我的手?太放肆了!”

说着就用另一只手朝着流月的脸上扇了过来。

却不料这一只手也被人抓住,转头看时,却发现竟是怜玉!

怜玉温和地笑着,手里却并未松开劲儿,“妹妹今日是怎么了?王妃殿下自有她的侍女丫鬟伺候,怎会劳动妹妹亲自动手?像责罚王妃侍女这种事也轮不到你我这种身份的人做主,就交给王爷处理吧!我看妹妹今日神色不爽,许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回拙琴馆或躺着歇息,或弹琴静心,莫在下人面前失了风度。”

怜玉夫人的这番话,不软不硬却绵里藏针,让珍玉挑不出哪里有不对,却觉得听了心里老大的不舒服。

不过,这珍玉却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会曲意逢迎的人。这也是她多年练就的本事。

只见她急忙展颜一笑,双手抓住怜玉的手,用温文尔雅又带有自责的语气说道:“亏得姐姐提醒,妹妹只想着王妃殿下为何还昏迷不醒,心里着急,因此上忘了自己的身份,多谢姐姐!”

回过脸来,对流月道:“姑娘念我是为殿下心焦才如此莽撞,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吧?”流月却只拿眼瞥了她一下,没有搭理她。

珍玉又转身对着王爷福身施礼,“王爷,妾身错了,请王爷责罚。”

“好了,都下去吧!你们都在这里闹个不休,若吵到王妃休息,本王任谁都不会放过!都下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露出狐狸尾巴

除了留下流月惜月在殿外候着,其他人等都被龙云漠赶了出去。

怜玉拜别了王爷王妃,携着念玉的胳膊径自走了出去,并不顾珍玉。

前几日王妃莫名失踪,后有传言是因勾引一西域男子而被那人劫持而去,如今恐怕二人早已双宿双飞了,一时间谣言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惊动了皇宫中的圣上与贵妃娘娘,就连太子殿下都派人来询问究竟出了何事。好在王爷机警,将此事瞒了过去,方才让谣言渐渐平息下去。

这件事却气得王爷怒不可遏,明明有谕不得将此事外传,又何来的谣言?后经多方调查这谣言竟是从王府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还是从一向温文尔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珍玉夫人院子里传出的。

王爷让侍卫将拙琴馆中除珍玉夫人以外的下人统统拉到黑水牢去拷问,这些下人虽说出一些奇怪之事,倒也没有拙琴馆的人和西域人勾连证据的发现。

王爷只将这些人训斥了一番后,让人将他们安排在王府其他地方当差,不准再靠近拙琴馆。至于珍玉夫人,似乎王爷更偏袒她一些,只除了给她将所有的下人都换掉之外并未加责问。

而怜玉夫人却未放弃对此事的追查,她要知道是谁污蔑王妃的清白,在王妃遭难生死不明之时还要制造谣言中伤于她,如同给人伤口上撒盐一般。

这奇怪之事中的一件就令她心生疑窦:王妃失踪那晚,珍玉夫人离开拙琴馆许久方回,就在她回来后不久王妃便离奇失踪了。

据珍玉夫人自己所说,她先是来了文漪阁,却不曾敲开门。这分明就是在撒谎,自己的院子里那夜不知从哪儿窜进来几只野猫,怜玉并不怕猫,只是院子里养了几只鹦鹉,不仅毛色漂亮,更是能说会道哄得怜玉很开心,也是她用来打发寂寥时光的玩伴,因此上对这几只鸟儿十分的爱惜。

野猫的突然而至,让怜玉十分担心,怕这野物伤了自己心爱的鹦鹉,于是便让院中的丫鬟婆子四处搜寻,并打开大门,好给那野猫放开一条逃生之路,这一闹就闹了大半宿,直到最后一只野猫被赶出院子,方才安心去歇息,那时时辰早已过了子时了。

这期间哪有人来拜访?这大门敞开着,又哪里来的敲门而无人应答?这不是撒谎又是什么?若珍玉心中无鬼,撒这样漏洞百出的谎又是要做什么?

怜玉知道,珍玉定是有什么事瞒着王爷,瞒着府中人。

她也向王爷禀告了此事,奈何王爷对珍玉一向偏袒,喜欢听她弹奏古琴,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探讨编曲。又加之王爷在解毒这段日子里,珍玉更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王爷,甚至不让自己和念玉帮忙,王爷更是对她多了一份珍惜。此次王妃被造谣中伤,来源便是拙琴馆,王爷却只是不轻不重地责罚了拙琴馆内的下人,对珍玉却一句重话都不曾说。

而王爷对自己则尊重更甚于喜爱,听了自己的禀告也只是皱紧眉头,说自己会好好查一查就把自己打发了。

既然王爷舍不得惩罚珍玉,自己就要好好地看紧了她,让她再无机会伤害王妃。

如今王妃终于回来了,自己除了念阿弥陀佛之外,就是要盯住珍玉。

果然,这与王妃回府后见的第一面,她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先是听到消息后的震惊和失望,接着就是满怀嫉妒地盯着王妃,最后竟然向王妃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若不是流月姑娘及时制止,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今后还真的要多多地关注她,好保护王妃殿下。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她并不在意

且放下怜玉的担忧不说,单说将众人驱逐出自己寝殿的九王爷龙云漠。他怎会不知道珍玉的小心思?但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小女子的小心眼儿和嫉妒,并未多加考虑。

加之自己解毒最痛苦的那段日子,珍玉几乎夜夜都在床前侍奉,可以算得上衣不解带,这份情意龙云漠又怎会漠视,因此才对她袒护了些。

虽然也知道是她制造了些对良岫不利的谣言,但是,谣言最终都被自己消于无形,良岫现在也算是平安回来了,因此上也不想在这方面再做文章。

其实还有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自己所谓的这四个女人中,或许只有珍玉的相貌和才情与玉儿最相近。因此,自己是不忍心责罚她。

至于怜玉,她温厚善良,对良岫是真心实意地尊重和关心,虽然自己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但是这总不是一件坏事,有这样的姐妹相护,良岫也会更开心一点吧?

看着躺在紫夜海珠帐中的良岫,他知道珍玉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她太喜欢这帐子了。自己也看出了她的喜欢,尽管自己并不将这些身外之物看在眼里,可是这毕竟是御赐的,不好立即转手赠予他人。只想着过段日子,找个理由送给她,只是暂时不便告诉她而已。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却不自觉地将她与良岫作比较,从良岫将百年老山参赠予王安让他去救人这一点上,却是良岫与玉儿更相像,从不将这些身外物看得过于重要。珍玉却世俗得很,喜欢珍宝财富,喜欢华丽奢侈的东西,这或许与她的出身或多或少有关吧?

今日良岫回府,自己心中不能不说是欢喜异常的,想着她为自己做的这一切,总觉得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才配得上她,虽然明明知道,她并不在意。

于是想也没想就让侍女将新换上的落霞帐撤了下去,换上了这价值连城的紫夜海珠帐。

珍玉见了这帐子,自然是要吃醋捻酸了。就是没想到她竟然要动手?这让龙云漠着实吃惊,又联想到她造的谣言,良岫被西域人劫持之事,除了洛诘便只有自己知道,并无第三个人,她的谣言里怎会出现与事实如此贴近的情况?莫非她是知情不报?或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里面?

正在龙云漠沉思之际,帐中的良岫翻了一个身,似乎是要醒转过来。龙云漠急忙探身查看,却见良岫依然睡着。便叹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龙云漠这已不是第一次守在帐外,等着良岫醒来了。

今日在城外巧合地与良岫相遇,他却感觉出一种异样。良岫似乎神思恍惚的样子,竟然还将自己唤作“龙萧”!

龙萧是自己的先祖,大夏的开国之君太宗皇帝的名讳。有人曾说自己长得最像先祖太宗皇帝,自己也曾在入太庙宗祠祭祀时特意瞻仰过先祖的画像。不得不说自己果真是与他的圣容有七八分相似。

支持自己继承大统的一派臣子便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说自己最像先祖,也就是最具帝王之相,又加之是圣上与皇后的嫡子,血统是最纯正的,理应继承帝位。

自己曾私下里嘲笑过这理由,太宗皇帝三十四岁就去世了,并未留下子嗣。自己这一脉只是他皇弟忠王爷龙菎的儿子,又哪里来的血统纯正?其实看一看太子龙云胄的脸,似乎与先祖的容貌比自己更像吧?

可是,良岫从未入过太庙,不曾见过先祖画像,为何却叫自己为“龙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若时间静止

可是自己当时更为奇怪,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就是龙萧,而这个伸出手向自己缓缓走来,用痴情而伤痛的眼神深深看着自己,口中唤着自己龙萧,生怕一眨眼自己就会消失的女子,就是自己深爱的,却永远失去的人。

“玉儿……”

龙云漠的心忽然抽痛起来,自己的心又开始因为良岫抽痛,难道眼前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玉儿吗?不自觉地上前将良岫紧紧抱进怀里。

看着她不染而翠的眉,和上翘的浓密睫毛,脑子里忽然闪出洛诘说过的那句话,“为何不肯,掀开面纱看一眼?”

是啊,洛诘哪里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肯掀开良岫的面纱,是不肯承认自己对别的女子心动,因为那是对玉儿的背叛。

自己不近女色,早已是由不心动,变成了一种对自己的惩罚和对玉儿的赎罪。既然是惩罚,就将惩罚进行到底,直到找到她,或是得到她不在人世的确切消息。

只是难为了怀里的这个女子……

今夜,就顺从自己的心,放纵自己的心,抱着这个为自己几乎付出了一切的女子,让自己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身体,但愿也能暖得了她伤痕累累的心。

淡如烟霞的纱帐上,紫贝珠颗颗晶莹剔透,映着烛光,看上去竟像一颗颗泪珠,摇摇欲坠。

在这珠泪盈盈的烟云帐中,一身白衣的龙云漠躺在床上,将还昏睡着的良岫揽在怀里。听着她和缓的呼吸,感受着她青丝的光滑,鼻翼间都是她令人陶醉的馨香。

若时间静止,愿生命不老,岁月静好。

他或者终究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良岫!却不肯承认。……

良岫醒来时,天还未亮。

借着烛光看去,却见自己正躺在王爷的怀里,而王爷正在熟睡。

她吃一惊,这里是哪里?

急忙挣脱龙云漠的双臂,坐起来,四处环顾,自己这是在哪里?难道是王爷的宜康殿?这么说,自己这是回到王府了?

可是至于如何回的府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城门外,坐在茶棚里休息的那一幕。

龙云漠被她惊醒了,也坐起身来,“醒了?”

良岫对于自己和龙云漠同床共枕很是尴尬,“王爷?”

龙云漠见她眼神中全是不安和抵触,心里万分失落,竟留恋起茶棚中相遇那时良岫看向自己的眼光中的爱恋与痴情。

为良岫披上一件他自己的衣衫后,龙云漠下了床。

“天还早,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本王去书房还有些公事要办。”

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天亮后,还是那一乘轿子,将良岫送回了问杏轩。只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的请求。

王爷虽心中不同意,却没有阻拦。

只是怅然若失地坐在书房里,听着王安的禀告。

“本王知道了,你看着去安排吧!衣食用度你比本王精心,只是要多多派侍卫到问杏轩,保护王妃的安全,若再出什么差错,本王是决不轻饶的。”

“是,殿下。那昨日王妃刚刚回府时,您吩咐老奴着人重修琼华殿的事宜,老奴还要请殿下旨意,是否将院墙也重修一下……”

龙云漠听他如此说,自嘲地笑了笑,“老总管还是歇着吧!那是本王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如今忽然又改了主意,琼华殿就让它还保持原状吧!终究那里,也是没人住的,又修它做什么!”

老王安听出了王爷语气中的落寞。

是啊!玉姑娘至今没找到,而王妃殿下与王爷也是破镜难圆,那琼华殿不知还要空多久呢!

打发王安下去之后,龙云漠继续如无事一般看着书,书页却久久都不曾翻动。

第三百三十章 凡夫俗子

却说那日梁罔帝的魂魄忽然不见了良岫,心中自是恼恨万分,去各处寻找却一直未曾找到良岫的半点儿踪迹。

他于深夜悄悄潜入漠王府,在偌大的王府中四处游荡,却见黑漆漆的院落里只有东北方小山背后的角落里有些微的灯光,便向那灯光寻去。

小小院落的门紧闭着,灯光便是那门前风罩中的一点烛光。

身子穿过院门,见廊檐下也挂着一盏琉璃灯,模模糊糊地映出正门上的匾额——问杏轩。

这就是贾素秋口中的漠王妃云良岫的住所了,既如此,那被尨降劫走的云良岫便是端玉了?

这贾素秋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就连云良岫住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她自称贾素秋,名字必然是假的,她一心要报复云良岫,似乎她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梁罔帝实在懒得去研究这个贾素秋究竟是何来历,虽然她被自己塑成了端玉的模样,但是他却塑不出她的心肠,她内心之中的怨毒与丑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掩盖了地狱中特有的死亡之气,令人心生厌恶。

梁罔帝悄悄靠近问杏轩,并化作一阵微风,透过门上的缝隙进了屋子。

只见内室之中有几盏灯静静地燃烧着,室内还算是明亮。

一男子背对着他,正坐在灯前沉思,背影清瘦却傲岸。

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站在他对面,两人皆是神情忧虑,其中一个鹅蛋脸儿的女子还眼泪汪汪的。

“王爷,您说我家小姐真的没事吗?这可是已经第十天了,王爷您真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奴婢都要吓死了……”

那王爷叹口气,“流月,本王何尝不急?本王稀里糊涂地喝了良岫不知用什么办法才送出来的血,整整九天!却始终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本王更是心急如焚。”

原来这就是云良岫的夫君,九王爷龙云漠!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泛酸。

“明日本王再多带些人马出城去找,我一定会将她找到,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梁罔帝听了轻蔑一笑,心想:一个凡夫俗子,海口夸得倒是不小,可惜没有那个本事!

望着这个素袍拂地、长发垂散的清俊的背影,梁罔帝对这个端玉今世的夫君忽然产生好奇之心,想看看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于是飘然来到龙云漠的对面。

一阵冷风竟吹起屋内三人的襟袖,不由得三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入秋了,风也变冷了,不知我家小姐在哪里受罪呢!”那个鹅蛋脸儿的侍女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另一个眉眼有些英气的侍女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安慰她。

可是就在梁罔帝一眼看见漠王爷龙云漠时,又惊又气几乎要失控扑过去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生生扼死!

原来这龙云漠长得像极了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龙萧!那眉眼、那脸型、那身材,与龙萧极为相似!只是,龙萧的模样更姣好,脸上的线条更柔美,有些像女子,却又反常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和戾气。

眼前的这个九王爷容貌更俊朗,有着冷厉的男子的英气,却不带杀气。

灯光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冲进了这间屋子。

龙云漠警觉地站起身,拔出随身的宝剑,在屋内四处查看。隐约觉得有什么人或东西进了这屋子,带进来危险的气息。而自己却看不到。

龙云漠并不知道,梁罔帝伸向他脖颈处的干枯的手被一股金色的真气,生生震开,将他弹出丈余,几乎将他的手臂震断!

他果然是龙萧的转世!他的身上竟也有莫名的金色真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凌迟之酷

遥想五百年前的龙萧之所以势如破竹,率叛军一路杀入皇都,这虽然与他多年领兵作战、深谙兵法和英勇善战不无关系,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身带一种奇怪的金色真气。

这种真气如同一个天然的盾牌,任何人都近不得他的身,未曾触到他就早已被这真气震碎心脉,吐血而亡了。至于兵刃更是遇之辄断。

听了手下吃了败仗的将军的禀告,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于是让宫中的占星师占算,那占星师竟算到一半就不敢再算下去了,只求自己饶恕他的罪过,却说什么也不肯再算,只因——天机不可泄露!

自己当时虽心有不甘,却也觉得那龙萧之所以可以谋朝篡位,大概是天命使然,自己败在了天命而非龙萧手上。

或许大梁气数已尽,大厦将倾,为之奈何!

可是当渔网紧紧勒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的身体,身上的肌肉被挤成一个个的菱形块儿,突出在刽子手手中锋利的刀片之前时,那份恐惧和绝望谁又会知晓!

没有比凌迟更残酷的刑罚了。

刽子手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精细精致的雕塑一般,自胸部到四肢将肉一片片削下,直到千刀之后,皮肉尽失,却五脏犹存,心还在镂空的肋骨后面跳动、肺叶还在一张一合、眼睛还能模模糊糊看见、耳朵也能听到周围的动静。

死亡已迫在眉睫,却迟迟不肯再进一步。

自己知道龙萧就在那城楼之上观刑,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这个样子是开心还是惊悚。这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

周围很热闹,但在自己看来却很静,因为有一股忍冬花的清香进入自己残存的呼吸,一个温和甜美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圣上,莫怕,端玉定随圣上同去!”

忽然,血红的骷髅般垂死的人咧开嘴笑了,尽管满口鲜血,尽管发不出声,却笑得畅快淋漓——龙萧,这天下,朕给你!可是,你却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人!

一道白色的身影被人从自己身边拉开,她轻飘飘的,像个纸人一般悬在他们的手臂上。

想唤一句“玉儿”,却未来得及,只听一声狠狠地“杀”字入耳,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脖颈处一阵冰凉,天地在眼前突地旋转起来!

忽然如释重负——谢天谢地,死亡,终于来了……

五百年了,那饲鹰岩上的群鹰啄食,与这千刀万剐的凌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五百年了,那痛苦犹在,那个声音犹在。自己的身子被剐成了碎片,龙萧却忘了剐碎自己的心。心有一日在,便不会忘了那痛苦,更不会忘了那个女子。

而今,这仇人就在眼前,自己的内心竟然是凄凉多于仇恨,原来此一世的端玉,终究还是嫁给了此一世的龙萧!

那么,就让龙萧得而复失吧!朕要找到端玉,将她深深地藏起来,就算是她死了,她也是朕的,朕也不会给你留下一点痕迹!

让此世的龙萧如前世一般,永远、永永远远都找不到她!

让他最终在绝望中割开自己的手腕,流尽自己的血。就如同五百年前的那个午后的那个刑场上的朕,鲜血带着温度在炽热的地面上肆意泼墨,直到干涸!

梁罔帝站在龙云漠面前,两个人身高相近,因此他可以静静地看着他深如寒潭的黑色眼眸,久久不动。

忽然,转身,消弭于无形。

第三百三十二章 鬼藤葫芦

两个侍女与龙云漠都感到如同屋内空气突然变冷一样,温度又突然恢复如常。

“你们两个还是随本王到前宅去住吧!记得还有小福子和那两个下人,本王觉得这里不安全。”

“奴婢们哪里也不去,我们要在这里等着小姐回来。”

“你们这是又如上次一样了吗?既如此,金!”

“属下在!”随着王爷的一声唤,金闪身进来。

“你留在问杏轩保护二位姑娘。”

“那王爷您……”

“不必担心,本王现在身体已无碍,还有青禾在身边保护,倒是问杏轩这里让本王不放心。问杏轩的人不能再出任何事了。王妃的事本王已经甚是自责了。”

“是,王爷!”

龙云漠离了问杏轩,走在寂静无人的杏林之中。虽然身前身后跟随着众多的侍卫仆从,心中却仍觉得孤寂凄清。

“良岫,本王一定要找到你,接你回家。”

梁罔帝回到了黑森林中贾素秋等人藏身的破庙。见到了等在那里的贾素秋。

那两个胡人武士还是整日昏昏欲睡的样子。两个原本机敏勇敢的青年,竟变得浑浑噩噩、绵软无力。

“大王,事情进展如何了?您找到云良岫了吗?”

“本王未曾找到。”梁罔帝说着便坐在一旁的一个莲花石座上闭目调息,不再理她。

他用自己的白骨粉设结界、做塔香,已用去了不少。

那个玄真道人心怀鬼胎利用他,梁罔帝怎会不知?这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

不过这道人倒是也提醒过他,当白骨粉用尽之后,自己便再也不能转世为人,只有等着魂飞魄散的结局。

或是若被地府中的鬼吏抓住,白骨被幽冥地火焚化,也会是一样的下场,告诫他好自为之。

在逃离幽冥地府准备赶往遗城之前,他不是没有犹豫,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他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哪怕是被挫骨扬灰也并不后悔。

梁罔帝不由长长叹息,那是自己当初心中的想法。可是如今,自从见到了端玉的转世云良岫,而端玉也记起了自己,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的想法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忽然前所未有地想要留在端玉身边,当然,不是以鬼魂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形态。

可是,这是何其难的一件事。

眼前迫切需要找到端玉,帮她找回前世的记忆,或者说是她部分的记忆,至少是那段最美好的记忆。

可是,自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上天入地几乎寻了个遍,却找不到她的丝毫踪迹。

再有,便是自己需要找一个宿主。先要摄走他的魂魄,自己再潜入他的身体,占据他的身体与之合二为一。

当然,这也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

他的身子知否能容纳和承受自己的魂魄为未可知,这就是极其不确定的一点。再有,他的魂魄该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

虽然玄真教给了自己吸取生人魂魄的方法,并给了自己一个鬼藤葫芦来装生魂。

但是他也告诉自己,这鬼藤葫芦自死人骷髅的口中生出,是人死时冤未诉、愿未了的怨气凝结而成,生白茎、长蓝叶、开鬼面花、结黑葫芦。葫芦成熟后,腹中会有人声如泣如诉,似乎想对人倾诉些什么,但声音模糊难辨,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除非是有法术之人方可辨别。

若葫芦被锯了嘴,可存生魂,却再不能发声,时间久了会生绝望之心,葫芦便自行碎裂了。因此并不能长久存放人的魂魄。

而魂魄也不能长时间贮存其中,不然便会化为乌有,一旦如此,人也就不能再复生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是本王的傀儡

可是梁罔帝却并不想真的伤害那个人,因为一旦那人的魂魄被释放,他便会变成游魂。

因为他的身子未死,鬼吏与冥鸦得不到死亡的讯息,也便不会来拘捕他。这人的魂魄自此便无所皈依,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游荡,再也没有能容纳和接受他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能看到他或听到他。

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存在方式,却永无休止。

梁罔帝不想让一个无辜之人遭受这种痛苦。

当然,这具身子还要配得上端玉,要值得端玉离开那龙萧转世的九王爷龙云漠。

他不想委屈了自己的端玉。

梁罔帝知道此事做起来纵然不易,但是,自己已经等了五百年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也绝不会放弃。

至于眼前这个端玉的复制品,虽然容貌几乎与端玉一般无二,可是自己每次看到她,面对她僵硬的笑脸和空洞的眼神时,却实在是无法生出柔软的情意。可是虽然自己只见了端玉转世的良岫一面,便觉似乎已经爱了她五百年之久。

就让这个贾素秋从哪里来的便回到哪里去吧!等那个用死人的腐肉和朽骨拼接起来的躯壳儿,被丢弃在污浊的泥潭之中,最终悄然无声地化为污泥的一部分,这世间还会有谁记得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

而她的那个比污泥还要污浊的魂魄,只将它交还幽冥地府才是最好的出路。

心里千回百转,眼睛却直直地盯住眼前的这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女人。

贾素秋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对面的这个自己始终未曾看清容貌的阴冷的男子,正用地狱中浸泡清洗污浊恶魂的濯垢冰泊一般冰凉的眼神盯住自己,好像自己又被丢进那冰冷刺骨的冰泊之中,全身的皮肤皆被冻裂脱落。不觉周身的汗毛竖起——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大……大人,您怎么了?那云良岫在哪里?尨降又在哪里?”

那双冷厉无情的眼睛只是深深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愈是如此,贾素秋心中愈是惶恐。不禁又问:“大人,莫非事情不顺利?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素秋定当尽力而为。”

她心中的惶恐还来自于,虽然自己与这个人近在咫尺,却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就让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思,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一面。

忽然,他冷冷地笑了,“正好相反,事情非常顺利,本王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下一步行动,便用不着你操心了,你,已经无用了,还是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惊得贾素秋忽地站起身来,“大人此话何意?大人的每一步计划素秋皆是倾力地相助,甚至不惜牺牲色相与尊严。如今大人却说这样的话,您让素秋如何自处?”

这番话换来的却是一阵嘲讽的冷笑,“贾素秋,本王姑且如此称呼你,对于你究竟是谁,本王毫无兴趣,也懒得去追问。本王当初选中你,难道是因为你的忠诚不二之心?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那是,你是所有濯垢冰泊和油锅里受刑的恶魂之中最肮脏的那一个!”

梁罔帝说着也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贾素秋的眼睛,“你即便是到了地狱也不曾有丝毫悔过之心,你每日诅咒你所谓的仇人云良岫三万遍,紫黑色的怨毒之气几乎冲出幽冥地府,本王在千里之外都能看得到。你来说说,本王为何选中你做这个傀儡?”

贾素秋心虚了,不由得放低声音道:“可是素秋很感激大人救命之恩,大人的每一步计划都有素秋的一份力在其中啊。”

“你是本王的傀儡,线在本王的手里,你不听本王的又能如何?”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般黑的乌鸦

贾素秋本不是什么善类,见梁罔帝如此,也泼出去了,大声道:“大人说话好可笑,素秋确实心中有恨,大人可曾知道这恨是如何来的?若非素秋心存彻骨的怨毒,大人又怎会找到素秋头上?您说素秋污浊丑陋,那大人自己呢?大人逃出幽冥地府,处心积虑、谋划算计,难道是为了什么纯洁的目的?说来说去,其实你与素秋毫无差别!又何苦逼迫于我!古人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看来大人这是觉得素秋无用了,难道你真的要像处置一枚弃子一样来处置素秋吗?”

这一番质问,本是贾素秋绝地求生之策,另外,这些话在她心中已经徘徊了许久了,今日为了自保竟脱口而出。

“呵呵——”

这话竟引得梁罔帝冷笑出声,“不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利,你心里明白,你那一套在本王这里是不管用的。自从你给本王献策,用杀害萨拉公主乌莎娜和那些黑风寨里的萨拉武士的恶毒计策来逼迫尨降落入你复仇圈套那一刻起,你有没有觉得连本王也成了你阴谋之中的一枚棋子吗?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对你的那一点点怜悯之心也丧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厌恶。”

“哼!”这一次换了贾素秋冷笑了,“我不过是献策而已,那真正去杀人的却是大人您啊!你我二人之间,您说是谁更恶毒一些呢?大人?”

这话让梁罔帝不由沉默了,贾素秋见状却得意地靠近幽冥君,身子几乎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她将嘴靠近梁罔帝的耳朵,小声地却清晰地说道:“大人与我,是那一般黑的乌鸦,半斤八两、不相上下,早已无法洗白了,即便是大人毁了素秋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我还是通力合作更好些。虽然素秋不知道大人的最终目的,可是素秋一定会鼎力相助。还望大人也助素秋一臂之力,达成素秋那小小的愿望,大人,您意下如何?”

二人正说着话,那尨降却一步闯进了破庙。

原来梁罔帝见自从端玉被人救出了林中小屋之后,黑森林里便不见了那些四处搜寻的鬼吏,便将耗费自己法术的鬼骨结界消了,因为担心那两个萨拉武士出去惹事才未消去这破庙四周的结界。

今日他从漠王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消了那结界,因为他不想再用它,也不再需要这破庙里的任何一个人了。正因为如此,在四周寻找数日的尨降才看到这里竟有一座破庙,而自己的两个弟兄和那个叫贾素秋的女人正在其中。

尨降看到贾素秋正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不禁上前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和谁说话呢?”

他的突然出现令贾素秋惊慌失措,好在尨降看不到梁罔帝的魂魄,因而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很快镇静下来。

便一下抓住尨降的手,“大汗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素秋正在担心你的安危呢!”

这话里有虚假的成分,但是不得不说也有真情,贾素秋对尨降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连她自己也觉得猝不及防。

原本想着,自己或许再也看不到尨降了。如今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说不高兴却是假的。

正是因为尨降的出现,她的心里才又重燃希望——自己或许还有机会与尨降在一起。

但是这一切还是需要身后那个黑色的恶魔相助才行。

这也是贾素秋最无奈的了——害怕他、厌恶他,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依附他,利用他的同时,也在被他利用。

“何时,才能逃离他的掌控,或者将他消灭于无形!”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适可而止

尨降却并未回应贾素秋亦真亦假的表现,而是甩开她的手,用冷冰冰眼神看着她。

贾素秋心中一凉,自己的预想果然成了现实,如今这个少年可汗与关进结界之前大不相同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面没有了从前的关心同情,还有隐隐的爱慕或者说情欲。可是现在,除了厌恶还有陌生的敌意。

“大汗,你怎么了?”贾素秋一阵心慌,便向前走了一步。

尨降却与此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因为他又嗅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带着死亡与腐朽的气味,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熟悉这个味道,因为贾素秋身上散发出来的就是这个味道!是再浓烈的脂粉香也掩盖不住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而贾素秋口中的“仇人”云良岫身上却是与之恰恰相反的淡雅花香,让人不知不觉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

而这后退的一步,无形之间拉开了尨降与贾素秋之间的距离,在贾素秋眼里,这一步何止是千里万里之遥啊!

“大汗,你这是怎么了?素秋看到大汗心里开心才一时忘了规矩,大汗看到素秋难道不高兴吗?素秋做错了什么?”

人在心里发慌的时候常常会不停追问,怎么了?为什么?哪里错了?渴望从对方口得到一个自己想得到的答复才会心安。

贾素秋就是在这种追问之下才会出现了漏洞,“你做错了什么?本汗怎知你做错了什么?你倒自己说说看,你做错了什么?”

贾素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谎言来掩盖前面的谎言了。

见她尴尬慌乱地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尨降忽然心里一软,她和良岫长得太像了,竟给尨降一个错觉,是良岫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不,良岫是永远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安静沉稳、温和聪敏,仿佛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气场,一旦进入其中就会跟着一起将整个人放松,把心境放平。

因为贾素秋的这张脸,尨降不自觉地竟想原谅她。于是不再理她,而是去查看还昏昏然睡在一边的两个弟兄,想将他们唤醒。

刚刚这一幕都被还坐在莲花石座上的幽冥君看在眼里,他看着失落地呆站在一旁的贾素秋,忽然很恶毒地笑了。

前一刻还在嚣张地和自己谈合作的女子,下一刻已经心惊胆战地去讨好那个对她嗤之以鼻的少年郎了。

内心充满贪欲,却要假他人之手才能达到目的;内心充满情欲,还是要假他人的身躯才能满足欲望,多么可笑的一个人,不,它不是人,它不过是一个游魂野鬼而已。

既可怜又可悲更可恨!

尨降不停地摇晃和呼唤着两个萨拉武士,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们。转而怒气冲冲地扑过来着贾素秋吼道:“你把他们怎么了!他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若贾素秋是个男子,估计尨降的拳头早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了。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贾素秋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说不清,即便是实话实说了,尨降也不会相信她的。

梁罔帝看着尨降结实健美的身子和带着异域风情的年轻英俊的容貌,忽然心中一动,自己若是用了这个少年可汗的身子与端玉在一起,端玉可否喜欢?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这少年坚毅果敢又善良淳朴,自己又怎么忍心伤害?况且,自己已经做了太多伤害他的事情,凡事都要有一个限度,都要适可而止。

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走过去,轻轻点了那两个少年武士的额头一下,两个少年当即睁开眼睛,揉着朦胧的睡眼,仿佛大梦初醒的样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去留由你

看到尨降,两个萨拉武士异常欢喜,齐声说道:“大汗,你回来了?”说着,就要爬起来拜见,哪成想二人竟手脚发软,半天爬不起来。

原来那梁罔帝每日在给他们找来的食物里都放了些迷魂散,虽然这药只是让他们整日昏睡,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是吃久了也会让他们的身体受损害,手脚发软、浑身无力、神情恍惚便是诸多症状之一。

尨降见状急忙按住他们,“兄弟,先不要动,躺着缓一缓,一会儿就好了。”

“大汗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可查到了乌莎娜公主的下落?”

“还有,咱们的兄弟们是不是都是被大夏皇帝所杀?”

听到这些问题,尨降神情变得失落和沮丧,

“还不曾,但是本汗却得知这一切都不是大夏皇帝或大夏士兵所为,其中另有蹊跷。”

“那,大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本汗想,还是先回大漠,刚刚经历了一场场战争的部落现在定是元气大伤,正是最空虚的时候,极易被其他部落袭击。本汗虽然挂念乌莎娜,可是我不仅仅是乌莎娜的哥哥,更是整个萨拉部落的大汗,保护自己的族人是我的职责,我不能再意气用事了。只是在走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是,大汗,我们唯大汗马首是瞻!”

听到他们的对话,贾素秋更是心里没了底,他们要回大漠,那么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这具身子已坚持不了多久了,根本无法到达大漠,更别说什么痴心妄想与尨降双宿双飞了。

可是若尨降走了,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等着这躯壳腐烂,魂魄无依吗?若不想如此,那只有孤注一掷!

正在贾素秋胡思乱想之际,那尨降走过来问道:“你有何打算?若想留在这里就留下,若想与我们一起回大漠我就带你一起走,去留都由你。”

听了尨降的话,贾素秋心中一暖,鼻间一酸,尨降终是不忍心将她一个人抛弃此处。那么,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自己需要抓紧时间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怎么?不想和我们走?也好,本汗绝不勉强。”见她低头不语,尨降又道。他虽然对贾素秋有诸多不满不喜,可是将一个弱女子丢下独自离去,终不是一个男人所为,还是要带着她一起走才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回到大漠之后,自己还是能保证她的衣食无忧,不会再受颠沛流离之苦的。可是这颗心却早已不在她的身上了,至于这颗心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素秋和大汗一起走,回大漠,回萨拉部。只是,素秋有心愿未了,还望大汗能延缓几日。”

“可以,本汗也还有些事未办。”

几人商量好之后,尨降便搀扶着两个武士,与贾素秋一起离了破庙。毕竟这里一是太破旧,并不适合两个武士恢复身体;二是,这里离冕阳城,里漠王府太远了。

尨降等人化妆易容,并雇了马车,快马加鞭一日之内便赶到了冕阳城。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尨降将他们几个安顿好就离了客栈。

他并未告诉他们自己的去处,就要离开大夏了,却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的心,让他放不下。

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尨降虽戴着宽沿儿的帽子,低着头赶路,看似行色匆匆,其实耳朵并未闲着。

他来至一处街边的茶棚,要了一碗茶水,坐了下来。却仔细倾听着棚子里市井百姓的闲谈。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本王的剑太锋利

从茶棚中百姓们那些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中,尨降得知,昨日清晨,城门尚未打开,九王爷骑快马怀抱一女子自城外归来。侍从说是王妃病重,让城门侯即刻打开城门。奈何有国法规定,皇都城门只有五更一刻方能开启,否则城门侯便会掉脑袋。

见城门侯不肯开门,九王爷竟命令手下点火焚烧城门,吓得城门侯屁滚尿流地给王爷开了门。九王爷素来冷面心慈,说要将此事承担下来,不会牵连城门侯。只是众人都心存疑惑,那九王妃不是应该待在王府吗?却为何大半夜跑到城外去了?王爷怀里的女人是否王妃的确令人生疑。

听到这里,尨降放下茶水钱离开了。

今夜,他要二次夜访问杏轩。

虽然此次已是轻车熟路,但是却丝毫不敢马虎。他知道,若良岫回了府,这漠王府的戒备会更森严,自己不会像上一次一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劫走良岫了。

好在此次他并不想带走良岫,而是要告诉她一件事——漠王府中有人对她不利,需格外提防。

其实,这也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不过是想在临走之前再看一看良岫而已。

他也知道,这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但是只要能看到那个女子,一切便都值得了。

尨降在王府外的一处树林中一直等到三更的更鼓打过,他知道,此刻正是人们熟睡正酣之时。

他身形如同灵敏的狸猫,悄然无声地落在漠王府高高的石砌院墙的顶上。当时明月在空,只见一道黑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巡逻的侍卫有人见到了那道黑影,却以为自己眼花只不过看到了一只狸猫跳过。

尨降隐藏身形,绕过侍卫巡逻的队伍。只片刻便到了小山之上。在草丛中潜伏一刻之后,见四周无动静,便下了小山,沿着上次那个被他挟制的女人所带的鹅卵石小路,又来到了问杏轩门前的那盏孤灯之前。

不过这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问杏轩门前有人在把守。

尨降见此情形,心中竟一喜,如此看来,良岫这是真的回府了吗?不然,怎会有人严密把守?

对付这些侍卫不在话下,只需抛一粒点燃的迷魂丸即可大功告成。只是不知问杏轩内是何情形,是否有隐卫暗藏其中。

迷魂丸带有一种令人陶醉的香气,但是只需闻上一口就会面带满足笑容地睡上一个时辰,对周围的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门口把守的两名侍卫先后倒在门边睡去,如同上次一样,尨降脚下一点便上了问杏轩低矮的墙头。

他并没有急于跳下去,而是蹲下身来四处观望,只见院落中一片黑暗。好在尨降目力超人,能够看清黑暗中的景物。

只见在院中有一个黑影正在来回地逡巡,那应该是一名侍卫。

尨降所蹲身的地方恰好有合欢树浓密的叶子遮掩,因此守卫在那里的那个人并未看出什么。

今夜在问杏轩值守的并不是金,他的武功虽了得,但是内功却不及金。因此他并未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

尨降隐在树枝间看了片刻,发现院内值守的只有一人,便放下心来。悄然无声地落在地面上,悄悄靠近他的身后,抬手一掌便劈在了他的后脖颈处。

这一掌稳准狠不说,还极恰当地把握好了力度,只是让那名侍卫昏了过去,却不会伤及性命。

尨降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在竹丛后面。再侧耳倾听一番之后,他便来至问杏轩门前,从腰间掏出匕首,轻轻拨开了门闩。推开一条缝隙,一闪身便进了屋内。重新掩好门,刚一转身,一把冰冷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咽喉处,“别动!本王的剑太锋利!”

第三百三十八章 视良岫为草芥

屋内的灯忽然点亮了,从屋外涌进数名侍卫,皆是手执利刃与火把。而龙云漠的剑正狠狠地抵在尨降的咽喉。

尨降手中的匕首和身上的所有武器都被人夺了去,蒙面的黑布也被扯了去。

一张英俊的西域少年的脸展现在龙云漠的眼前。

“你是谁?为何夜闯我漠王府?”

龙云漠其实已经猜出了他是谁,这年轻英俊又颇具异域风情的脸,还有一身处变不惊的气度,已经让他知道,被自己的剑抵住咽喉人是谁了。

忽然,很想加大手上的力度!

利刃下的尨降却毫不惊慌,他幽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龙云漠的,他也猜出了眼前这个身材修长、俊美冷厉的男子应该就是九王爷龙云漠了,也就是良岫的夫君。一个视良岫为草芥一般的男人,竟然容貌如此美好,难怪良岫不愿离开。

见他不回答,龙云漠手中的剑又向里推了推,“本王问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尨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着龙云漠笑了,“你这是明知故问,我是谁,来此做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说着,他竟向着龙云漠逼近一步,丝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剑割破了自己的皮肤。

龙云漠却未后退,只是冷笑道:“你最好是不要动,本王说过,本王的剑很锋利。”

“本汗既然敢来,便没有理由怕王爷手中的这把剑。本汗是谁,王爷很清楚,本汗来做什么,王爷更清楚。本汗是来看看王爷是如何虐待你的王妃云良岫的。”

这句话让龙云漠大怒,“本王如何对待自己的王妃,由不得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说着,反手一剑拍在了尨降的肩上。

这一剑力度很大,竟让尨降一个不防差点儿跪在地上。

尨降稳住身形,忽然像一只发怒的豹子一般,忽地向着龙云漠扑了过去。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剑穿透了自己的左臂,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臂扼住了龙云漠的脖子。

周围的侍卫见此情状都举剑向着尨降刺来。

“住手!”

众人听到声音,停了手上动作,一起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王妃云良岫正站在门前,大约是因为起得匆忙,未来得及整理妆容,王妃长发披散,朴素的睡袍外只披了件长衫,一双眼睛在面纱之外闪着焦灼的光。

原来,良岫执意要回问杏轩,龙云漠劝止不住也就顺遂她的心愿。但是,龙云漠知道良岫此次逃回来,那劫持她的人并未达到他们的目的,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在加大保护力度的同时,他让良岫暂时住进下人所住的东厢房,自己却住进了良岫所住的正房卧室,准备守株待兔。哪里知道刚刚第一夜就有了收获。

见良岫出现,尨降已顾不得龙云漠,惊喜道:“良岫,你真的回来了?”说着就要向良岫走去,却忘了自己的左臂还穿在龙云漠的剑上。疼痛让他不得不收回脚步,皱紧了眉头。

见尨降受伤,良岫紧走几步来至他面前,抓住他受伤的胳膊,“可汗你受伤了,暂时不要动。”

“良岫莫要碰他,不要让他伤到你。”

“王爷不要误会,这就是萨拉部落的大汗尨降,他不会伤害良岫的。”

龙云漠却不听她的,一把将她从尨降身边拉开,“就是此人将你从王府中劫走的,他不值得你信任。”

“他不是恶人,只是有人利用他妹妹乌莎娜公主被害之事,欺骗他来到冕阳城。在林中小屋时良岫与他相处数日,他都未曾伤害良岫,想来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来害我。王爷还是听听他前来的原因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第三百三十九章 若你是本汗的大妃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便让手下侍卫收起兵刃,除了金,其他人都到屋外等候。

良岫让流月搬来凳子,自己上前掰开龙云漠紧握剑柄的手,并轻轻托着剑,扶着尨降坐在凳子上。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龙云漠又一次感受到了何为醋意。

“王爷,尨降可汗这伤不轻,还是派人去请沐泽太医吧!”

龙云漠没有说话,只对金挥了挥手,金会意,出门去安排人请太医去了。

“良岫不必请什么医生,这点伤本汗自己就可处理。”尨降的倔劲儿上来,竟然伸手要自行拔剑。

良岫握住他的大手,劝道:“可汗不要倔强,良岫也懂些医术,你这样贸然拔剑只怕会伤了手臂上的经脉,若手臂上的经脉受伤则很难恢复,只怕整条手臂都会废了。今后大汗又该如何搭弓射箭为族人狩猎,又如何保护自己的族人呢?可汗不要急躁,王爷府中的沐太医擅长治疗刀剑伤等外伤,他定会保住可汗的手臂的,可汗尽管放心,良岫可以担保的。”

良岫温和的语调和循循善诱地劝导,让尨降安静了下来。良岫又让流月为他端来一杯茶水喝下,让小福子找来布条紧紧绑住他伤口上方的手臂,减少失血量,并接替良岫托着剑身。

龙云漠呆呆看着良岫的一举一动,他并未生气,而是忽然觉得眼前情景似曾相识。

自己那年受了重伤几乎死去,被救之后又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半昏迷状态。因为太痛苦和太绝望自己也曾狂躁地拒绝换药、吃药,那时自己的耳边也似乎有这样的一个声音,软软地、温和地不停地安慰劝解自己,让自己慢慢地安静下来。

龙云漠的恍惚并未躲过良岫的眼睛,这种恍惚的表情不是良岫第一次见了,她却无法预见紧接着王爷会做些什么奇怪的事。

好在沐泽很快就赶到了,尽管对眼前的情形有些诧异,但是医生的本分和职责使他并未多问,只是快速地查看了伤情,确定剑只是穿过了尨降手臂上的肌肉,并未伤及经脉。经过消毒之后,沐泽十分谨慎地为尨降拔出了宝剑,处理了伤口。并嘱咐他一个月内不要使用这只胳膊,要每日换药不要感染发炎,开了药之后沐泽便退下了。

沐泽的到来打断了王爷的沉思,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尨降的面前。

“现在这屋里只剩了我们三人,你可否告诉本王,你为何夜入问杏轩了吧?若理由本王觉得合理,本王会考虑放了你,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王府中的黑水牢也已经预备好了迎接新客。”

尨降虽然因为失血而有些虚弱,但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傲慢与强硬,他笑道:“本汗这理由是要说给一个人听的,你没有资格听。”

未等龙云漠说话,良岫抢在前面道:“可汗此话差矣,王爷是良岫的夫君,没有人比王爷更关心良岫的安危,像今夜问杏轩中,王爷与众侍卫保护的不就是良岫吗?”

尨降冷笑起来,“良岫不要骗本汗,也不要骗自己了。若你是本汗的大妃,本汗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住在如此僻静寒酸的地方。也断不会让人轻而易举地将你劫了去!”

“是良岫自己要求到这里来的,良岫喜欢这里的幽静。”

“这只是一方面,只怕这府中有人对你存了不轨之心却没人知道和在乎吧?”

“告诉本王,你这话是从何而来!”

“九王爷莫急,你道本汗是怎么一帆风顺地将你的王妃带走的?若没人之指路,本汗怎么会毫不费力地就能找到问杏轩?若没人指认,本汗又是怎么确定良岫便是本汗要找的人?若没人帮着隐瞒,本汗又怎么能顺利地带着良岫离开?九王爷不知道吧,你这府中有个本汗的内应啊!哈哈!”

第三百四十章 雄眼的作用

听着尨降一连串的质问与嘲讽的大笑,龙云漠与良岫都惊呆了,心中纳罕,怎么王府中会有这样的人?

龙云漠片刻便冷静下来,道:“你不要妖言惑众,本王怎知你的话不是为了迷惑本王,为了搅乱我的王府?”

尨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却不递给龙云漠,而是给了良岫。

良岫略有迟疑地接过来,借着灯光仔细看,却见是一颗古怪的宝石。外部为血红色,中间为紫蓝色,就像是一颗眼睛。灯光摇动,那紫蓝色的部分竟像瞳仁儿一般流转,似乎可以看到人的心里。

良岫觉得惊异,“可汗,这究竟是什么?怎么如此诡异?看了让人心惊。”龙云漠从良岫手中接过血狼眼,“血狼眼?你怎会有此物?”

尨降淡淡一笑,“不愧是九王爷,果然见过些好东西,竟然认得此物。”

龙云漠却不以为然,“这些都是身外物,好与坏都与本王不相干,只是这东西罕见得很,这一颗大概不止价值连城吧?”

“本汗看重的却不是它的价值,而是它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功能。”

“哦?是何功能?”

“自然是与本汗在你漠王爷的王府中找到的内应有关。”

龙云漠将血狼眼还给了尨降,问道:“此话何来?”

尨降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把玩着这颗足以引起战争的奇怪宝石,“王爷大概还不知道这血狼眼有雌雄之分吧?”

“不曾听说。”龙云漠倒是实话实说。

尨降却有些小得意,道:“血狼眼宝石每次出世都是雌雄相伴,也就是无论挖出哪一颗,总会在不远处找到另一颗。若先挖出雌眼还罢了,找不找得到雄眼全靠经验和运气。若是先挖到雄眼,那么这颗雄眼可引导人找到雌眼的位置,而且从不会出差错。本汗手中的就是一颗雄眼。”

说着,尨降将宝石举起,冲着灯光转动着。“良岫,你来看。”

良岫凑近前去观察,却未曾发现什么。

“请恕良岫眼拙,并未看出什么不同来。”

尨降忽然恶作剧地笑起来,“哈哈!岫儿你好傻!本汗还没给它下命令,它自然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啦!”

良岫听了知道被他捉弄了,却并不生气,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他却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这可恶的西域少年,笑得太无城府,笑得太漂亮,还有,他对良岫的态度太亲昵,这让龙云漠不禁恶从胆边生,上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左臂,“你怎敢捉弄本王的王妃!”

这一抓不要紧,把个尨降一个不提防未曾躲开,被他抓了个正着,疼得直吸气。

“你竟然故意抓本汗的伤口!我看你是活够了!”说着将血狼眼抛给了良岫,右手直接朝龙云漠的面门抓来。龙云漠怎会让他得了手,依旧紧抓住他的左臂不放,左手又奔他伸过来的右手手腕抓去。

尨降见状,想抽回左臂未果,右手便忽地收了势,由掌化拳又从下向上偷袭龙云漠的胸口。

龙云漠并不给他机会,左掌顺着他拳头的来的方向,将它推了出去,尨降的拳头又落了空。

尨降的左臂始终在龙云漠的掌握之中,使不出力来着急,一咬牙竟不顾疼痛将龙云漠带向自己身前,要用自己的头去撞龙云漠的。

龙云漠却使了个单掌开碑,左掌高高扬起就要往尨降额头上劈去。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打算闹到何时?!”

二人听良岫喊,便同时住了手。都气喘吁吁地转头看向良岫。这样的良岫还是第一次见——只见她抱着双臂,两只明亮的眼睛正瞪着他们。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说好的心无城府呢

见他二人不再缠斗,互相推搡着放开手。良岫举起手中的血狼眼,“尨降,话不要说一半,这雄眼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你还没有说完。”

尨降愣了一愣,怎么?连可汗都不喊了?忽然心中高兴,这样的良岫,他喜欢。

“王爷请坐下来,听他把话说完。”

龙云漠也没有反对,竟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本汗要喝水。”尨降拿起了小孩子的性子。

良岫无奈只得给他倒了一杯茶,正要递给他,却不防被龙云漠劈手夺了去,递给了尨降。

尨降有心不接,可是看着良岫冲着自己使劲瞪眼,便没好气地接过茶杯,一口灌了下去。又把杯子塞还给龙云漠,龙云漠强压怒火,将空茶杯丢在桌上。

“好了,可汗,不要卖关子了,请说吧。”

“这雄眼对雌眼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如果对着雄眼念一句咒语,它就会化为一道蓝光,带着你飞到雌眼所在的地方。而雌眼也会因雄眼的到来而发出光芒来回应它。这样,就能找到雌眼藏于何处了。”

“那可汗定是将那颗雌眼送出去了?”

“岫儿聪明。”

“可汗不要叫我岫儿,我比你年长,你理应叫我姐姐。即便是碍于身份,你唤我一声漠王妃也可,却不应如此称呼我。”

“那本汗就叫你岫儿姐姐,如何?你也不要再叫我可汗了,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良岫看看王爷那快滴出水来的阴郁脸色,心想,王爷纵然不欢喜,但是也不曾反对,自己可以让王爷认识到尨降的率真天性,和自己并未因此受到伤害的事实,加之若自己认了这个弟弟,或许王爷对他夜闯王府、劫掠王妃的罪过就会不加追究了吧?

想到这里,良岫也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吧,尨降,你快说吧!”

“好的,我是将那颗雌眼送了人,岫儿姐姐你很聪明。”

“你为何将雌眼送人?又送给了谁?”

“一个漠王府中貌美如花、身量窈窕的女人,至于我为什么把雌眼送给她,我是有两个意图,第一,人家好心为我指路,让我顺利地找到了问杏轩,又确认了岫儿姐姐的身份,我这是表示谢意呢!第二,万一她骗了我,让我找错了人,我还是会回来找她的。”

良岫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说好的率真呢?说好的心无城府呢?哪里来的这些鬼心眼儿?

“这个女人你可认得?”

“我只在灯光下看了她一眼,并未记清她的模样。”尨降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开始,我并未怀疑她会对岫儿姐姐不利,因为毕竟是我用匕首逼迫她做的这些事,人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出卖他人,这是可以原谅的,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可是,我原以为她会在我走后马上跑去报信儿,因此我并未马上离开。我才发现,她竟然在园子里悄悄地藏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迷魂丸的药劲儿过了,侍女醒来急匆匆去砸园门,她都未曾有所动作。当时我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想来,这人却是盼着岫儿姐姐出事,也许今后会对她造成威胁也说不定。”

“既如此本王便即刻着人将府中女子悉数召来,你隐于屏风后面仔细地看,一定要给本王找出这个女人,本王要除了这个隐患。”

“王爷,不要着急,看时辰刚刚不过四更天,前宅中人还都在睡觉,您这么闹起来怕是会吓坏大家,让大家胡乱猜疑。再等等吧,天亮了再查也不迟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彻底无语

良岫内心里却并不希望王爷如此做。毕竟自己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王府了,那道自己求来的圣旨总不会让它成为一纸空文。

那么,这王府中嫉妒自己,甚至希望自己消失的女人们,也不过是太喜欢王爷而已,又何必一定要找出是谁来赶尽杀绝?

自己一旦离开,便不再有这些纷争和不快了,再加上自己并没有什么受什么伤害,因此她想着此事不如不了了之。

夜已四更,良岫见人们都有些疲倦,于是便对龙云漠说自己困了也累了,于是让流月进来依旧服侍她到东厢房歇息。顺便让小福子安排王爷和尨降分别在自己的卧室和书房暂且歇息片刻。也许睡一觉,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一些,火气也会小一些吧?

那颗雄眼,却不见了踪迹。

第二日,众人焦急地四处寻找雄眼,却只有良岫不动声色,龙云漠猜到这事定与良岫有关,知道问她也是白问,只是想要将尨降带到书房的屏风后面,之后再将宅中所有的女子一个个叫来让他指认。

良岫却又是一力阻拦,“王爷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起来,府中女眷怎能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外人笑话?”

“我知道是你藏起了血狼眼,如今又不让尨降指认,难道你对这人是谁不痛恨吗?”

“良岫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躲不过王爷的慧眼,那血狼眼的雄眼确实是良岫藏起来了。王爷怎就不明白,那个女子之所以做出这等事,过错都在王爷身上?”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很惊讶,“良岫这话怎讲?”

“她行此糊涂事,其实皆是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而女子的妒心皆来自于对王爷的爱慕和在乎。王爷又怎么忍心去因此而责罚她,令她伤心呢?”

“难道因为自己的嫉妒就可以做伤害别人的事?本王绝不原谅!”

“良岫并未因此受到伤害,还请王爷息怒,不要追究了吧?”

龙云漠若有所思地看着良岫,“良岫说女子善妒,那么良岫可曾对谁生嫉妒之心?”

“良岫……不曾,嫉妒……”

龙云漠叹口气,道:“这样也好!罢了,只要今后不再生出什么事端,本王就暂且饶她一次!”

“王爷英明大度,既如此,那尨降也就没有留在府中的道理了,还望王爷也饶他一次,放他走吧!”

龙云漠冷笑一声,“不能!本王还有账没与他算清,怎能就放他走了?”

良岫很是无奈地看着他,龙云漠却不接她的眼神,“你不必这么看着我,他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本王的王妃劫走,我若就这样放他走了,那才是会被外人笑话。”

“外人并不知道此事,王爷只需封锁消息即可。加之,这尨降也算是敌国的首领了,大夏与萨拉部之间刚刚进行了一番交战,尨降就出现在王府之中,这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只怕会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而大做文章,什么里通外国、勾连敌国、意图谋反还不是信手拈来的罪责,这可是对王爷极其不利的。”

龙云漠带有研究意味地看着良岫,“那本王就亲自把他押送到金殿上去,这不仅无罪还有功于朝廷,不是吗?良岫?”

“可是这样的话,尨降劫持了漠王妃的事不就人尽皆知了?王爷立了功却丢了颜面,良岫今后也就无颜见人了。”

“这样吧,良岫,本王就在这王府中悄悄结果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干净?”

“王爷,那尨降只是个孩子,好歹也叫了良岫几声姐姐,良岫也默认了这个弟弟,这世上哪有姊丈杀妻弟的道理?”

龙云漠彻底无语。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本王今夜有喜事

龙云漠望着良岫,心道:“怪不得龙云胄逢人便说良岫伶牙俐齿,今日本王算是见了她的本事。平日里不言不语,那是不屑与人争吧?为了救这个西域小子,她竟然与本王据理力争、毫不退让,本王岂可放过她?”

忽然心中生了个主意,想要捉弄吓唬她一下,以解心中之气。

打定了主意之后,龙云漠忽然对着良岫灿然一笑,将良岫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王爷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王爷似乎很是放松地身子向后一靠,倚在了靠背上,双腿自在地在榻上伸长,右腿搭在左腿上。窗外日影投在他的肩膀和长发之上,逆光让他的面容更是完美无瑕。

这位美男对着良岫笑道:“既如此,为了保住本王和王妃的颜面还有性命,本王就答应了王妃将那西域小子放了。”

良岫大喜,正要站起身来道谢,龙云漠却一摆手制止了她。

“王妃慢着,本王从不做赔本的生意,这是有条件的。”

良岫缓缓地坐下,心想:“早就预料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不知这王爷又要作甚。”

“如今本王的毒已解,只剩了静静地调养,王妃也平安回了府,咱们也该圆房了。”

这圆房二字可是惊到了良岫,竟然呆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龙云漠见她的样子,心中好笑,面上却依然正色道:“怎么,岫儿?本王的王妃,你怎么是这个表情?难道本王说得不符合规矩?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和你的夫君圆房?”

“王爷,这本没有什么不符合规矩之处,只是……只是良岫想着王爷刚刚解了毒,身子还没恢复,需要静静地调养,因此目前还不适宜……”

“这一点王妃尽管放心,本王身子好得很,还有……”他凑近良岫的耳边,“王妃是凤随寄主,本王早已知晓,这圆房,不仅能与王妃夫妻恩爱,还能助我登上那什么什么之位,你说,这一举两得之事,本王为何不做呢?再说了,本王也一直好奇良岫面纱下究竟是何样的惊世美颜,只是父皇有谕在先,不圆房便不得揭开面纱,如今我们圆了房,你也不用再遮住自己的脸了,本王就可以好好地灯下看美人了。这又是一得,一举三得,人间美事啊!良岫!”

良岫无言以对。

龙云漠说完,却不管她,一拍大腿站起身,“既然王妃不语,本王便认为那是王妃默许了。今夜本王在宜康殿等着王妃,王妃若来了,第二日一早本王就派人拿着本王的令牌将他送出冕阳城,并一路护送出大夏,若王妃不来……那一年后的今晚就是那西域可汗妻弟的忌日,王妃,一切由你定夺!”

说着,便出了问杏轩,边说还边招呼王安,速速派人去宜康殿准备喜字红帐龙凤烛,“本王今夜有喜事!”

听着龙云漠闹着出了问杏轩走远了,良岫方才捂着胸口一下子坐在了王爷刚刚坐着的榻上。

流月和惜月紧接着跑进来,两个丫头脸上透着喜色,却怕良岫害羞憋着不肯说什么。

只是进来收拾屋子,椅子凳子的一顿乱响,却也没见收拾利索。

见她两个不时地偷瞥自己,良岫正色道:“不要这个样子看我,王爷不过是开玩笑的,你们竟当真了,真是两个傻丫头!还不派小福子跟着王爷去,看看王爷把尨降可汗安排得如何了?不要让他受了委屈才是。”

好在不一会儿小福子就赶回来,说王爷让人将可汗安排在了玉璇阁与沐泽太医一处,沐太医给可汗换了药,可汗正休息呢!

良岫的心刚要稳下来,小福子的另一番话让良岫的心又提了起来,原来,下人们正在宜康殿忙忙碌碌地铺红毯、挂红帐,还有绣娘正在赶制红被褥。

良岫听了真是哭笑不得,龙云漠,你这是要干什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茉莉花

与良岫的无可奈何相比,这个消息却让两个丫头和问杏轩里的下人们欢喜坏了,立刻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

先是余嬷嬷给王妃紧锣密鼓地炖了什么人参乌鸡汤,还逼着她喝了两碗才罢休。

惜月翻箱倒柜找出一身颜色鲜艳些的衣服熨烫平整,熏了香、配上香囊。

首饰钗环更是不必说,流月把良岫平日里喜欢的檀木、藤的和银的饰物统统拿走藏起来,那支圣上御赐的紫金红宝石榴珠钗再度隆重出场,流月打算将它戴在小姐那乌黑的朝云髻上。

不等天黑菊烟就烧好了热水,良岫被迫香汤沐浴。

小福子除了烧火实在插不上手,便把问杏轩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小姐,您莫紧张,也莫怕。”热气蒸腾中,惜月边为良岫沐浴,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到时奴婢与流月送您去宜康殿,瞧王爷这阵势,可不像是随随便便应付您的。”

良岫随手从浴盆的水中捞出一朵小巧的茉莉花,举到眼前转动着花朵,欣赏着它洁白的花瓣,鼻间都是它的芬芳,令人心神宁静。

“你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茉莉花?我记得这个时节并非茉莉的花季。”

“小姐果然很了解花草,现在的确是早已过了茉莉花季。小姐有所不知,这王府花园中有一所花房,令人惊奇的是这花房以半透明的白琉璃做屋顶和墙壁,可以透入阳光。花房内还有火炉、泉水,莫说是现在这个季节,就是寒冬腊月,花匠也能在里面栽种培育各季花草呢!”

“你这丫头,就因为给我沐浴就跑到花房去讨要这些花儿了?”

“才不是呢小姐,惜月虽然是个奴婢,可是跟了小姐这些年,也从小姐身上学来了做人的骨气,才不会腆着脸去跟人家讨东西。这些茉莉花儿是王爷让侍女专门送来的。”

“可惜了这些花儿。”

“小姐怎的这样说?小姐身份尊贵,不过用这些花熏香沐浴,怎么会可惜了呢?”

“自然是可惜了,我最喜欢小巧精致、颜色清浅,却花香浓郁的花朵,你们是知道的。只是花开只有一次,却被硬生生地摘了下来,浸泡在热水中,毁了它的洁白,也洗去了它的芳香,且等人洗浴之后,它们便会被倒掉,不是可惜,却是什么?”

“小姐你就不要在这里替花儿担忧了,花谢了自然还会再开,小姐你的青春年华可是会一去不复返的,与王爷早日夫妻和睦才是要紧。”

流月说话向来不是那么顺耳,可是却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在理。

“遵命,流月大人!”

“小姐!”流月有些恼。

“好了好了,不和你们闹了。”

良岫没有再反驳流月,她知道自己的那道圣旨一旦出世,最受打击的莫过于这两个丫头了,还是暂且不让她们知道为好。

可是,如果今夜,果真与王爷……那道圣旨该怎么拿出来?

沐浴已毕,梳洗打扮一番,又吃了点东西之后,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从宜康殿来的软轿早就候在问杏轩的门外了。

良岫走出门出现在众人面前,银钗蓝衫,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让人心中诧异,身后跟着的是拉着脸的流月和无可奈何的惜月。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只是本分,没有情意

宜康殿内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灯结彩,一片大红……

侍女、太监、仆从进进出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似乎真的有喜事,让良岫不禁想起了自己与王爷大婚那日的冷清。不过一年时光,好像有什么悄然改变了王府,改变了王府中的那个人。

龙云漠却似乎没有被这喜气感染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内室之中,借着那两根巨大的龙凤喜烛在看书。身上却少见地穿了一件红色的衣袍,那明艳的红色衬得他肌肤更白皙、眉目更清朗。

良岫见惯了凤随红衫飘逸的妩媚模样,今见王爷着红衫,竟是与凤随不一样的气度与风华。

“凤随……”今夜或许便可以让他一飞直入九玄天了吧?

今夜将会断了与凤随的夙缘,那么,那个永不得见的少年呢?自今夜起,也将与他断了那最后的一点眷念了吗?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龙云漠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良岫的衣着,合上书,嘴角上带了一点苦笑,“这个青禾,逼着本王换了这么件衣服,不过好在本王还是换上了。看王妃的这装扮,是并未拿本王的话当真啊!还是说,本王的王妃的衣箱里竟然没有一件鲜艳点儿的衣裙吗?”

说着又张开手臂看看自己的衣服,“本王如此衣着,是不是很滑稽?在你我之间,似乎只有本王自己在乎这个约定。”

良岫走进内室,侍女将身后的一层层帷幔缓缓放下后便都退了下去,只将连休与龙云漠二人留在帷幔之内。

良岫走到龙云漠面前,“王爷并不了解良岫,良岫自幼不喜艳色,似乎从我的二十二年的命运来看,也不适合鲜艳明丽的颜色。今夜,良岫穿的虽不是最艳丽的,却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龙云漠微微仰视着她的眼睛,片刻后,他站起身,走上前双手抓住良岫的双肩,把她向后推,一直推到那铺了鲜红被褥的大床上。

良岫站不稳,竟半坐半躺在了床上,龙云漠俯身在她的上方,“良岫为了搭救那个可汗弟弟,果真是不惜一切了。若今日本王没有用尨降来胁迫你,你还会来吗?”

虽然此刻二人之间的姿势有些暧昧,让良岫的心跳加速,面红耳热,但是还是要维持自己的镇定,“会来,因为良岫已经嫁给王爷,王爷是良岫的夫君,来,是良岫的本分。”

“只是本分,没有情意,对不对?”

龙云漠的身子向着良岫靠近了些,让良岫躲无可躲。

“王爷明知你我二人解忧苦衷,又何必以此来试探良岫呢?”

龙云漠贴得更近了,呼出的热气扑在良岫的额头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不曾谢你,又怎么会试探你和怀疑你呢?本王如此大张旗鼓不过是想告诉府中人,云良岫是本王的正妃,若谁敢对本王的王妃不敬甚至不轨,本王定不轻饶!”

“多谢王爷,王爷有心了。”

“这感谢的话说得竟如此冷淡,让本王很是失落呢。”

见她无语,九王爷龙云漠觉得捉弄她已经可以了,于是离开了良岫,站起身。

良岫松一口气,放松下来,从床上下来,对着王爷就要福下身去。

龙云漠却用双手扶住了她,“要表示谢意的应该是本王,而不应是良岫。”

第三百四十六章 妒意翻腾

王爷将良岫轻轻环在自己的怀里,“没有良岫身陷险境,却不顾自己的安危为我送出鲜血,我早就死了,我怎敢接受良岫的一拜?”

口中说着,双臂却更紧地抱住良岫,在她耳边低语道:“良岫,等等,让我们都再等等,等你对本王不再只是本分,等我们都对那个各自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放开手和执念,让我们都再等等……”

这样的龙云漠让良岫忽地心中一软,想到自己藏起来的圣旨,竟然隐隐有了些愧意——再等等,再等等,等到生命耗尽,还是等到地老天荒?

“我对那个人人垂涎的宝座毫无兴趣,可是你却是凤随寄主,若我与你……岂不是正落了某些人的口实?认为我真的存有野心。所以良岫,你答应我,再等等,我们一起等。”

良岫心中翻江倒海,手臂却不自觉地上来抱住龙云漠的腰身。心中叹息:王爷,良岫不敢承诺什么,良岫能等得,只怕是凤随等不得了呀!这该如何是好!

从白皙的指缝间露出一个暗绿色的小瓶子,手指不停地握紧松开,最终还是消失在蓝色的衣袖中。只留下一缕暗香久久不肯散去。

是夜,良岫便宿在了宜康殿中,自然是良岫睡在床上,而王爷则是睡在床帐之外的榻上。

二人少有地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儿。

龙云漠询问起良岫被劫持之后如何为自己割腕送血的经过,既然谈到了这个话题,自然就会提及凤随。

龙云漠也是第一次听良岫谈及凤随。

在良岫的描述中,龙云漠知道了凤随的样貌,得知他红衣如羽、貌若仙人,又自小与良岫相依相伴共度了二十二年漫长岁月时,心底里暗藏的妒意竟又翻腾起来。

不禁对自己的情绪暗自吃惊,良岫说女子善妒。可是为何自己每见良岫身边出现容貌出众的青年男子,却也嫉妒如藤萝缠绕般撕扯不清。

太子龙云胄是一个,后来还有个尨降,如今又来了个凤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凤随自己并未亲见,尽管这凤随仙姿卓绝,而他也不过是以人形出现的一种元气,而非实体。自己这醋吃得毫无道理,却很执着。

良岫还曾说过,女子之所以善妒皆是因为太在乎,自己难道是太在乎良岫?而良岫不妒,是因为不在乎自己吧?

这难以捉摸的情绪,困扰这龙云漠,竟至彻夜未眠。

听着床上良岫略显沉重的呼吸,第一次发现,孤灯独守竟是如此地难捱。

第二日一早,龙云漠起身本打算与良岫一起去玉璇阁看尨降的,哪知一出殿门,就见怜玉夫人与念玉、珍玉率领着一众下人,正站在宜康殿的殿门外候着。见王爷与王妃一出门便一起跪下行礼,“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给王爷和王妃殿下道喜了!”

这场面把二人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做什么?”

“都快起来,地上凉。”

“谢王爷、王妃!”

众人起身后,怜玉面含微笑,上前道:“王爷与王妃殿下和美如意,是整个王府的福气,我们是来道喜的。”

“对呀对呀!我们不仅道喜,还要讨喜钱呢!”

念玉从怜玉身后笑眯眯地探出脑袋,还对着良岫伸出一只小手儿。

良岫被闹了个红脸,亏得有面纱,才勉强支应过去。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喜欢就是喜欢

王爷见此情形,却一脸的不耐烦,“道什么喜?胡闹,昨日又不是本王大婚的日子,都散了吧!”话虽如此说,脸上竟也不禁飞了两块红,悄悄摆了摆手让王安去准备喜钱,王安乐颠颠儿地照办,不一会儿就拿了来分给众人。众人得了喜钱都高兴得很,更是道谢的道谢,道喜的道喜,真是热闹得很。

怜玉见王爷和王妃不自在,便忍住笑,对众人道:“大家喜也道了,喜钱也领了,都各自忙去吧!让王爷个王妃殿下好好歇息。”

众人都笑着答应,欢欢喜喜散去了。

良岫站在门前,却独望着那个身量窈窕的背影,只觉得她走得那么僵硬和伤感,全失了以往的风摆杨柳般的姿容,心中不知不觉地对她生了一丝同情心。

王爷昨日的这一番折腾,不知要伤了府中多少女人的心呢。

虽然怜玉和念玉,一个对自己真心实意,一个天真善良,但是,她们也是王爷的女人啊!怎么会不为所动?或许,人前是一张笑脸,背后却不知要掉多少眼泪!

良岫身为女人,自然也了解她们的内心,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夫君,即便是再大度再温和,也会黯然神伤,也会心生嫉妒。因此良岫才将那血狼眼藏起来,才会去劝解王爷不要再去追究。

至于自己,良岫从不认为自己是王爷的女人,自己早晚都会离开,因此才会不妒,却怜惜那个不明真相而被嫉妒冲昏头脑做了错事的,王爷的女人。

见人们都离开了,龙云漠与良岫便来到玉璇阁看往尨降。

果然是草原人,身体强壮、意志坚毅,尨降臂上的剑伤经过沐泽的医治与调理,竟然大有好转。

原本良岫还想着让他在府中再将养些时日,可是他一心惦念着自己的兄弟和部落中的族人,执意今日必须离开。良岫见他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勉强。

这尨降又对龙云漠说自己有几句话在离开之前要单独对岫儿姐姐讲。

龙云漠虽然不十分情愿,但也未曾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尨降和良岫一眼,便与沐泽一同出去了。

见王爷与沐泽出了屋子,尨降上前用右手拉住良岫的手,道:“岫儿姐姐,我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我真的舍不得。”

良岫拍拍他的手背,笑道:“我自小只有两个庶兄和一个庶姐,并无兄弟,如今得了你这个弟弟,还是个可汗,我很开心。我也不想让你这么早就走,因为你臂上的伤让我不放心。可是,你不仅仅是良岫的弟弟,你更是萨拉部落的大汗,身上担着振兴萨拉部落和照顾族人的责任。因此,我不得不放你走了。”

“可是,我总觉得姐姐你在这王府生活得并不快乐,如果你有一天想离开、能离开,就到草原,到萨拉部落来找我,我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这些话句句真诚,打动人心。

“谢谢你尨降,姐姐若有一日能离开这里,或许会回到嵯峨山白云观,那里与萨拉部相距不过八百里,到时我定会去草原找你。”

“太好了姐姐,我曾说过的,你若是本汗大妃,本汗绝不会让你过现在的这种生活,这句话绝不是戏言。我萨拉男子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喜欢就是喜欢,从不藏头藏尾。”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在草原等你

良岫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的脸,那么真诚,那么热情,不能不被感动。

“姐姐相信尨降的话都是真心话,可是姐姐老了,已嫁做人妇,尨降是大汗,又年轻英俊、英勇善良,一定会找到一个与你心心相印的女孩子与你相伴终生的。”

尨降却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良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那颗昂贵的血狼眼,“这宝石虽名贵,我却总觉得它不祥,你还是将它带走藏起来,别让它给人带来厄运。”

“虽然它的名声不好听,可是却不会带来什么不幸,姐姐还是留着它吧!”尨降将雄眼呼唤雌眼的咒语告诉了良岫,几乎是强迫她记住的,并将雄眼塞进了她的手中。

“姐姐可是和王爷自幼定亲的吗?王爷在与姐姐订婚之前没有别的婚约?”

良岫对尨降的这个问题问得一头雾水,“圣上自我一出生就赐婚,将我许配给了王爷,那年王爷才两岁,应该之前没有婚约。”

“那姐姐可认识一个叫贾素秋的女子?据说她的父亲也曾在京中为官,后因罪被杀?”

“不认识,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京中官员多如牛毛,姐姐四岁离京,十三岁才回来,又一直待在宰相府中,所以消息很是闭塞。”

“姐姐经常参加贵族女子的游春会、赏花会等等,就没有见过一个和你长的很相像的女子?”

“尨降的这些问题都好古怪啊!姐姐因长相丑陋,从未参加过这样的聚会,每次都是我的庶姐云良玦参加。”

这次换了良岫追问尨降了,“尨降怎么了?听到了什么?为何问的问题都是如此奇怪的?这个贾素秋是谁?漂亮吗?尨降喜欢上人家了?要不要姐姐派人去给你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女子?”

“姐姐不要闹,我说的是很严肃的事。听姐姐这么说,我一定是被人骗了,看来带她走才是最安全的。”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姐姐不需太明白,只是无论在王府中还是出府去,都要小心些,这里太不安全了。”

“嗯,知道了。”

良岫知道他的话是正确的,自己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王府内有人嫉恨自己,王府外的黑暗之中似乎也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而凤随已经不能再保护自己,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临行时,龙云漠送了一匹马给尨降,周身雪白,名字也好听——雪骓。尨降一见就喜欢得很,也不客气,只用右手抓住缰绳,一个翻身便上了马,身姿甚是矫健。

“姐姐,我走了,我在草原等你!”

又对王爷道:“多谢了,这马我很喜欢,请照顾好岫儿姐姐,若她出了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龙云漠有些火大,“她是本王的王妃,不劳你操心,你还是收敛一些,本王护得了你现在,却不能保证你这一路上都不会被抓住。拓跋翼,送他走!”

“是,王爷!”

一个容貌与尨降有些相似的侍卫,也上了马。

“带着本王的令牌,将他平安送出皇都,这封信交由他带着,这是本王的手谕,可以帮助他出关。”

“是,王爷,请放心。”

尨降勒马转身看了良岫片刻,便决然纵马离去。

拓跋翼于马上对着龙云漠施礼之后,也策马跟随他而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心向往昔

龙云漠冷冷地问道:“怎么?有些恋恋不舍?”

“是。”

良岫虽心思细致,说话做事周全。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在走神儿的时候,往往口出实言,道出自己真实的内心。

“哦?为何?因为他年轻英俊?”

“不是,英俊的人良岫见得很多,我只是每每见到有人离去都会很羡慕。”

“羡慕什么?”

“自由……”

龙云漠叹口气,上前拉起良岫的手向回走,心里暗道:“你爱自由,可是本王唯一不能给你的就是自由,将你留在身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良岫,你这一生都要与本王拴在一起了。”

良岫的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很远很远,似乎一路追着尨降的马蹄,穿过村镇、田野、河流、森林,驰骋着、飞翔着,向着那白云飘邈之地奔去、奔去……尽管她知道,那里再也没有人坐在月光下听她弹琴;再也没有人俯在她耳边说“一定要等着我”;再也没有人将溪边最后一朵水仙簪在她的头上,再也没有人……

她知道。

良岫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龙云漠牵着手,茫然地跟着他的脚步,直到走进花园,走过忍冬缠绕的花架,穿过夜丁香芬芳的花阵,醉蝶花的花丛,到达凉风习习的小山顶上,良岫才回过神来。

王爷背对着她站着,手却未松开。

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若有人看到,也定会十分惊讶。因为,龙云漠那冷峻的脸上,竟有一行泪悄然滑过。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手中牵着的女子就会变了模样。少年时也曾这样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过溪林山谷,这掌中的触觉竟是如此熟悉。

她也爱走神,自己就像今天牵着良岫一样牵着她的手,在幽静的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散步。和她说话,她也会答非所问。那时觉得很好笑,所以常常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很笨吗?”

“嗯,很笨。”

“我也觉得你傻傻的。你将来会嫁给我吗?”

“不会吧?我已经订过婚了。”

“那是不作数的,我说了算。”

“哦。”

“你见过他吗?”

“谁?”

“你未来的夫君啊。”

“从没见过。”

“是不是走个面对面都不知道谁是谁呢!”

“嗯。”

“好!那就嫁给我吧!”

“好。”

……

这些外人眼里看似很可笑、很幼稚的对话,两个人却不厌其烦。说了一遍,不知从那个话题上引起,就再说一遍。虽然自己的声音并不好听、也不响亮,可是她好像很喜欢。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时短暂的美好岁月也是浸在这漫山的花香之中,那情景,那些话,还有掌中的感觉从未被遗忘被模糊。虽然说的都是傻乎乎的话,脸上是傻傻的笑,可是,却令人念念不忘。

时光,便是指间沙。落下的那一瞬间,北风匆忙携带着它一路南去,再难寻觅。

从前最亲近的人,如今已成过往,就如漏出指间的细沙,是任谁都挽留不住的遗憾。

而今天手中的这只手,以及它的主人,原本应是陌生人,却为何让自己恍惚间重回那段不敢碰触的旧日的时光?

良岫醒过神来时,王爷却正在神游。她等了片刻,却不见王爷松开自己的手。

这一次,换了良岫牵着王爷的手,领他走进山顶的凉亭,坐在石凳上。两个人无言地看着眼前初秋的景色,心却飞向不一样的往昔。

第三百五十章 旧疾复发

流月和惜月来找自家小姐,却见二人一坐一站在山顶凉亭里愣神呢!

惜月原本是拉住流月不让她上前的,流月却不依,拿着件衣衫过去给良岫披上了。

这个动作惊醒了良岫,“流月?你怎么来了?”

“奴婢若不来,您和王爷打算在山顶上还要吹多久的风?二位主子身子都刚刚好,还是回屋去歇息一下吧!免得着了凉。”

流月的话,良岫一贯都是听的,哪里知道王爷也没反对,站起身,却不知该往哪儿走。

良岫也犹豫,不知道是该随着王爷去前宅回宜康殿,还是回问杏轩。王爷似乎也是如此。

流月见他二人犹豫,就上前扶住小姐,却对王爷道:“王爷一定是累了,奴婢早就熬好了黄芪煨鸡汤,最是补气血。现在还在问杏轩的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呢,王爷若不嫌弃,请来尝尝。”

“好吧!本王也确实有些饿了困了。”

菊烟见了王爷与王妃一起来了问杏轩,可是高兴坏了。忙忙地盛好了两碗鸡汤,递给二位姐姐去给王爷王妃端去。余嬷嬷看她傻傻的样子,不禁偷笑,“菊烟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嬷嬷真是老糊涂了,今儿是王爷和王妃大喜的日子,菊烟怎能不高兴?您老这脸不也是笑成一朵花儿了?”

余嬷嬷听她这么说,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笑道:“这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我老婆子的脸上都是褶子,不笑也是一朵花儿!别和我斗嘴了,赶紧去把厨房收拾干净去!”

见菊烟去了,老嬷嬷会心一笑,是啊,王爷与王妃圆了房,自己是真心地欢喜。王妃本来在这王府中地位很是尴尬,如今好了,今后再也没人敢小瞧王妃了。自己在其他各房的婆子们面前腰杆子也硬起来了。若是过上一年再生个一男半女,那王妃这一家主母的地位算是真的牢固了。

想到这里,老嬷嬷不禁笑着捶着自己酸疼的腰,坐在了东厢房的床上。

正房里的两位主子,却没老婆婆那么乐观,他们无言相对喝完了碗里的鸡汤。流月的手艺不错,又加上余嬷嬷的指导,这鸡汤的味道确实不错。

再加之,惜月端上来的几样小巧精致的点心,甜美可口,让两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些。

据说甜味的食物可以让人心情愉悦,果真如此。

两人正在屋内闲谈,小福子进来回,说是有一个拙琴馆的小太监在门外候着,有要事求见王爷。

龙云漠转过头,颇有些奇怪地看着小福子,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给王爷王妃施礼。

“何事?”

“回王爷,珍玉夫人的旧疾又犯了!腹痛不止,疼得在床上直滚呢!”

王爷不禁眉头一皱,将手中的书丢在面前的桌上,“真是糊涂,就该将你们这群蠢奴才乱棍打死!主子病了就该先去找大夫,却跑来找本王做什么!”

小太监吓得周身发抖,急忙跪倒在地,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回……回王爷,奴才在拙琴馆伺候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听夫人说她腹痛难忍,让奴才去请王爷,奴才以为向来便是如此,因此上才来这儿请您,还请王爷恕罪。”

原来这珍玉夫人身患隐疾,只要一来月事便会腹痛难忍,有时甚至会痛死过去。这是府中人尽皆知的。

可是每次犯病,都是下人们去请大夫,从来没打扰过王爷,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偏袒之心

见王爷有些恼怒,却又有些担忧的样子,良岫道:“不如王爷就去看看吧?或许珍玉夫人此次痛得比往日厉害也未可知。更何况,她身边都是些新来的下人,用着不得心应手,才会让这小太监错会了意呢!”

又对小太监道:“快起来吧!赶紧领着王爷去拙琴馆看看,再让人去玉璇阁请沐太医去给夫人瞧瞧。别耽搁了。”

“是,殿下!”小太监抹了把眼泪站起身,领着王爷匆匆地去了。

“明摆着就是故意,哪里这么正好,偏就在王爷到了问杏轩的时候,她就犯起病来,这病是说得就能得的?”

流月进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发牢骚。

良岫看她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倒觉得无所谓,“流月何苦又自寻烦恼?王爷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王爷,别的女人病了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说着将手中的碗递到流月面前,“今天的鸡汤味道很好,流月姑娘先别急着发牢骚了,再给我盛一碗去。”

流月赌气夺过碗,“小姐你呀!早晚因为这个性子吃了亏。奴婢早就看出来,那个珍玉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

“既然不省油,就多费些油,漠王府有的是灯油,还怕点不起吗?”

“小姐!”

流月被良岫气得一跺脚端着碗出去了。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我看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呀!要赶紧给她寻个人家嫁了,她就不这样耍闹了。”

“小姐,您就别拿流月开心了。那个珍玉夫人果然是有些问题的,您回府那日睡在宜康殿内,我们都去看您,珍玉夫人也去了,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她竟要去抓您的脸,亏得流月和怜玉夫人出手制止,不然还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流月端了汤进来,将碗放在良岫面前,道:“不仅仅是这件事,怜玉夫人再三叮嘱奴婢,一定要小心着珍玉,似乎您被那位可汗劫持,珍玉是知情的,甚至助了一臂之力也是有可能的。”

良岫端起碗,心道:“难道尨降所说的那个貌美如花、身量窈窕的女子,就是珍玉?那个为他指路、认人、却不声张的女子,得了尨降价值连城的血狼眼雌眼的女子,竟然就是她吗?”

“可是,为何怜玉会知道这些?”

“还不是珍玉自己露出了马脚,让她院子里的人造谣说小姐您与西域人勾搭私奔,这事都惊动了圣上和太子,亏得王爷聪明将此事瞒了过去。

王爷大怒彻查之后,发现谣言竟是从拙琴馆里出来的,可是王爷却只是将她的下人责罚了之后都换掉了,却不曾惩罚她。可见王爷偏袒。”

“王爷大概也是因为没有证据才如此吧?不然,若冤枉了人就不好了。”

“小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奴婢总觉得这位珍玉夫人不是善类,她看您的眼神儿都是带着恨意的,如今您与王爷又圆了房,她岂不是更嫉妒?”

“以后我就听流月的。”

良岫不禁想起了那颗闪着诡异之光的血狼眼,因为总觉得它真的像一颗狼眼,似乎在紧紧地盯着你,会跟着你动。所以自己才将它藏了起来。

尨降临走时已经教会了自己咒语,其实,查出是谁做了他的内应很容易。自己的一味宽容,不知是对是错。

这样会不会让珍玉在错误的路途上越走越远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甘失败

却说尨降别了良岫,与拓跋翼纵马赶去客栈,却只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弟兄,贾素秋不见了!

尨降急忙问那二人,他两个却说素秋姑娘说是出去找个从前在京城时的故人,过一两日就回来,让他们在客栈等她。

尨降一听心中火起,这个贾素秋满嘴谎言,博取了自己的同情心,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之前自己被她的遭遇所打动,如今仔细思量,这一切竟都是她设计好的,每一步都是引诱自己进入圈套,却是只有一个目的——报复良岫!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自己却必须阻止她,因为他伤害的那个人是——良岫!

既如此,自己便不能走。

于是,对前来护送自己出城的拓跋翼道:“将军请回吧!本汗暂时还不能离开。”

“可是王爷命属下一定要将可汗送出冕阳城,您若如此,属下无法回去复命。为了可汗的安全,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本汗带来的人里有一人不见了,本汗必须找到她带她回草原才行,不能将她一人丢下。”

拓跋翼的父亲也是西域人,因此上他的容貌和性格也是接近西域人,王爷安排他来护送尨降一行人,确是考虑到他们之间更易交流,由他来护送这几个西域人,不会引起守卫太多的怀疑。

也正是因为如此,拓跋翼对于尨降不抛弃自己任何一个朋友、族人,更是理解和赞同。

于是,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双手递于尨降,“既如此,就请可汗收下王爷的手谕,它可助您顺利离开大夏。”

“多谢!”尨降接过来交于身边的兄弟,“也请拓跋将军回去后,代我向王爷致谢。”

“若可汗在出城时遇到麻烦,千万莫冲动,还请派人来王府禀告王爷,王爷定会相助。”

“好!”

拓跋翼告辞离去。尨降便和两个武士,化装易容之后去寻贾素秋。

可是冕阳城中人海茫茫,他们三人又是人生地不熟,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入手了。三人被困在城中,每日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原来这贾素秋实是按捺不住了,尨降头脚刚走她后脚就离开了客栈。

她担心若尨降办完事回来,定是要回草原了。自己若不与他回去,又该怎么自处?若与他回去,这具身子是绝支持不住的,自己却不甘心计谋彻底失败。既然尨降和那个恶鬼都无法拿下云良岫,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可是,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够降服得了她?听那恶鬼的意思似乎是改了主意,不想再按着既定的计划行事了,自己怎能坐以待毙?于是她惦记上了那人腰间的那个鬼藤葫芦。

贾素秋的魂魄数次被吸入那葫芦中,因此上知道这葫芦的用处,长了个心眼也记下了他每次用它吸魂时所念的咒。

自己若能将那葫芦弄到手,就可以将云良岫的魂魄从她的身子里吸出,关进鬼藤葫芦。而自己凭着一点记忆,或许能让自己的魂魄占了她的身子。

那么,一切就还都有希望。

于是她离了客栈之后,径直去了上一次焚香呼唤那人的树林里。依旧在天黑时点上那古怪的香,香烟袅袅,如一条白色的蛇,蜿蜒着上升。

这一次,那人似乎对这个呼唤兴趣不大,一炷香燃完了也不见他出现。

这让贾素秋更加恐惧,若自己被他抛弃了,那么自己的结局岂不是会落得个孤魂野鬼游荡世间永无终点?

不得已,只好又拿出一枚塔香点燃,腰间的香袋里只剩了这一个,若他再不出现,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洗心革面”

贾素秋瘫软地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小小的宝塔状的塔香上,顶端那点红红火光一点点向下移动,香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短,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她心中不住地祈祷着,希望那个自己厌恶至极的人早点出现。

终于,就在火光最后熄灭的一瞬,随着一阵寒风吹过,那个熟悉又陌生,厌恨又惧怕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大人!您终于来了,素秋还以为您再也不理我了!”说着,贾素秋竟出乎意料地膝行上前抱住了那人的双腿。

这一举动将他吓了一跳,随之而来涌上心头的便是厌恶,“松手!把你的脏手从本王身上拿开!”

说着挥着黑色的长袖驱赶着她,却一下都不愿碰上她的身子,不觉就有些慌乱。那贾素秋却愈发哭得厉害,不仅抓住他不肯放开,竟然还上下其手!

这更是令他恼怒异常,用手推搡着她,想要早点儿摆脱她的纠缠。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贾素秋似乎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检点,赶紧松开手,整个人匍匐在地,似乎是因为太害怕而不敢抬起头来,“请大人恕罪,素秋一时情急冒犯了大人,素秋错了,还请大人恕罪!”

梁罔帝怕她再碰上自己的衣衫,便向后紧退了几步,“你唤本王来做什么?”

“素秋心中焦急,因为,尨降要回草原,大人您又不管素秋了。素秋不知该何去何从啊!”

“本王不是说过么?你从哪里来依旧回哪里去!怎么?听不懂?”

“那云良岫与素秋之间的深仇大恨就此罢休了?我不甘心!”

这句话竟不知为何碰到了那人敏感的神经,他伸出手将贾素秋的衣襟揪住,“本王只说一遍,若有谁敢对良岫不利,本王捏碎他的骨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人的反应着实让贾素秋大吃一惊,他太反常了,之前是他咬牙切齿地要报复,尽管自己并不知道他要报复谁,为什么报复。可是却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切肤之痛。如今却为何连云良岫三个字都提不得了?

她心中疑惑,口中却求着饶:“大人、大王饶命!素秋再也不敢了。可是大王如果放弃了素秋,素秋的这具身子一旦腐坏,素秋就成了孤魂野鬼,永远无法转世再为人,即便是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个好人,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啊!大王救人救到底吧!”

“素秋再也不要复仇了,只想平平淡淡地做个普通人。求您了!”

梁罔帝听了她的哭诉,不觉手上松了劲儿,贾素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既如此,本王便尽快找一个垂死之人,等她魂魄离身的那一刹那将你的魂魄放进她身子里去。至于是否合宜,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贾素秋听了大喜,赶紧爬起来磕头不止,“多谢大王,从此后素秋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生报复害人之心!”

“好了,本王还有事。若事情顺利,本王自会来找你。”

那人看上去略显疲惫,似乎这段时日历经奔波之苦的样子。贾素秋看出些端倪,却也不敢问,只是跪伏于地似乎头都不敢抬。

待那人消失不见半晌之后,贾素秋才敢慢慢抬起头,脸上却全不是方才的可怜哀求和惶恐的表情,竟换上了一脸的得意。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通体乌黑的葫芦,团在手中摩挲着,诡异地笑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仙姿国色

漠王府中,龙云漠听了拓跋翼的禀报,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便随他去。你也要暗中查访,看看他究竟在找什么人。若他们遇到麻烦可出手相助,但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王爷!”

“好,下去歇息吧!”

见拓跋翼离开,金从屋顶上飘然落下来,“主子,属下对这个尨降是很不放心。他可是劫持王妃的罪魁祸首,还是敌国的首领,怎能就这么轻易将他放走?属下总觉得这个拓跋翼有些偏袒着尨降,毕竟他也有一半的西域血统。让他去监视尨降,总是令人不放心。”

“本王用人不疑,拓跋翼虽有西域人的血统,但他自立府便做了本王身边的侍卫,虽不善言辞却一直尽职尽责,本王信任他,才将此重任交于他。至于尨降,本王还是要暗中观察观察,不知他留下不走是何打算。这样吧,你也与拓跋翼同去,协助于他。”

“属下领命!”

却说王府中,王妃不知何时从哪里看中了一株桃树和一块青石,花圃的老板让两个伙计给送到了王府门口。

门人不让他们进府,说是未得到府中主人之命。

那二人都穿着黑衣,虽面貌不丑,却面色苍白毫无表情。两个人咬住了说是漠王妃亲自去他们家的园子选的,因此一定要送进府中,不然回去没法儿向老板交差。

门人无法只得请来了老总管王安,王安派小太监去问杏轩中禀告王妃,小太监回来说,王妃殿下说确有此事,还请王总管派人将桃树和青石一并搬到问杏轩来。

听了这话,王安忙命人将桃树和青石抬进府中,等想起给两个伙计赏钱时,一转身,那两个死眉塌眼的家伙竟不知何时走掉了。

“不知这老板怎么想的,竟用这样的人做伙计,就不怕坏了自己的生意?”王安摇摇头进府去了。

几个下人往问杏轩搬石头和桃树时,正好在花园里遇到花匠。花匠听了心中十分委屈,王妃既然喜欢桃树和青石,自己的花圃园子里有的是,怎么舍近求远跑到别处去买?更何况,这桃树也似乎很久没修剪的样子,青石也没什么出奇。

“一个是伸胳膊撂腿的桃树,树形一点儿也不优美。一个是普普通通的青石头,不知王妃看上它们什么了?哪比得上我侍弄出来的好看?”

他独自一人嘟囔着走开了,却不料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是谁这么讨厌!不带这样开玩笑的,想摔死我老头子啊?”

一回头,却只有鸟鸣深林、风摇花树,那见半个人影儿?

“唉……真是老了,着走路也不稳当了,竟然平地里摔跤?真是的!”

老花匠摇头叹息着,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了。

却不知,身后一个身穿石青色衣衫的老妇人,正紧紧抓着一个身穿桃红衣衫的小丫头儿。

“嬷嬷你别拉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儿教训教训那个老头子,让他说我伸胳膊撂腿还说我不优美,我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小桃的厉害!”

“还有完没完?你到漠王府是来打架的?忘了君主的嘱托了?”

一提到幽冥君,小桃的气焰明显不那么嚣张了,“可是嬷嬷,您看我长得丑吗?凭什么他那么说我!”

“哎呀!还真是的!那个老头子老眼昏花、肉眼凡胎哪看得出我家小桃仙姿国色?好啦!不与他一般见识,咱们赶紧去见见夫人去,看看夫人身子好了没有?”

石嬷嬷一路哄劝着小桃,离开花园去了问杏轩。

第三百五十五章 轩中新客

良岫让小福子将院子收拾利落,让人把载着桃花的大花盆放在了自己卧房窗外的廊子外面,旁边再摆放上那块青石,周围又饰以一圈小盆的花草陪衬。虽然这样一来问杏轩原本就不宽敞的院子显得更窄了,但是看到阳光尽兴地洒在树枝和石头上,良岫会心地笑了。

流月站在良岫身边也在仔细地看着桃树和青石,却看不出什么稀奇能让小姐这么开心。

“小姐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是桃树吗?石头看上去倒是蛮光滑的,就是这棵树枝杈都长疯了,明儿让老花匠过来修剪修剪。”

“不要动它,我是听人说桃树可以辟邪,才专门找人给我挑的这棵树,它的一枝一叶一动都不能动啊!还有这石头,也是有灵性的,告诉院子里的人,不得坐和踩,不得洒了脏东西在上面。”

“是,小姐,您怎么忽然信起这些来了?”

“我这段日子实在是不顺呀!所以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了,流月赶紧去弄些泉水来,给桃树浇浇水,我看盆里的土都干了。”

“是,小姐。”

虽然流月觉得奇怪,但是既然小姐如此说,权且信了小姐的话吧

夜晚来临,打发了值夜的惜月回去睡觉,良岫悄悄来到院子里,对着桃树和青石小声说道:“小桃,石嬷嬷,你们在吗?”

忽然,漫天花瓣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落在了良岫的头发和双肩。良岫惊喜地伸出手去接那轻盈的粉红花瓣,眨眼就接了满捧,又用力地向天空抛洒。

一旁的小桃和石嬷嬷看到良岫开心地笑着,也露出笑容。

良岫转身看到了她们二人,便上前一手拉住一个,“石嬷嬷、小桃你们可好?”

“劳夫人惦念,我们好着呢,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我也很好。”

小桃上前一把抱住良岫的腰,“小桃可想死夫人了,那两个一天到晚只知道拉着脸的烦人鬼,磨磨蹭蹭现在才把我们送来,还弄掉了我的好几根枝子呢!看我回去不找他们算账!”

“这个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除了跟这个打就是跟那个闹,没个消停时候。老身怕她吵着夫人。”

“石嬷嬷多虑了,良岫很喜欢小桃的性子,也很羡慕她,自在随性不矫揉造作。来,咱们到屋里去说话吧!”

三人进了屋,屋内的景象却让小桃不满起来,她东瞅瞅西看看,摸摸这摸摸那,说道:“这个九王爷是怎么回事?夫人是他的正妃,怎么让夫人住这么寒酸的地方?还不如个普通人家的主母住得好呢!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说着就往外走,石嬷嬷用拐棍儿一下子勾住了她的腰带,“回来!别给夫人找事儿!”

良岫拉着小桃坐下,又请石嬷嬷坐在一旁,“小桃有所不知,是我自己要求住在这里的,这里虽然偏僻简陋些,但是安静清幽,倒是很适合我的性子。因此,王爷说了好几次让我去琼华殿和宜康殿住,我都没答应,住在哪里并不重要,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嗯嗯,夫人说得有道理,就像小桃,虽然幽冥地府并不适合我们桃树生长,可是我就是喜欢那里,就算是住上一万年也不嫌烦。”

“你是不嫌烦,可是有人会被你烦死。你这话可不要让幽冥君大人听到,不然的话他就要疯了!”

听了石嬷嬷的话,小桃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您老不会说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着呢!”

良岫见这一老一小斗嘴儿,也觉得很有趣,不觉偷偷地笑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危机潜伏

“你们刚来问杏轩一定会水土不服,哪里觉得不合适一定要告诉我。”

“老身觉得这里很好,又是阳光又是清泉水,又有夫人的精心照料,哪里还有不合适?我们两个粗皮糙肉的,没那么娇贵。夫人您说,还有比幽冥地府更不合适的地方么?我们不也是过得挺好?”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闲话儿,不觉夜深了。

石嬷嬷拉着哈欠连天却说啥也不愿走的小桃,不顾良岫的挽留出门去了。待良岫送出门去,她二人早化了一阵清风消失了。

良岫怅然若失,原本想着留她二人与自己住在一处。可是石嬷嬷说什么也不答应,理由是身份地位之别,虽然夫人宽厚仁慈,但是自己与小桃也不能逾矩。再加上她两个原本就是妖,回到原身才更舒服些。往后相处的日子多了,不怕没时间说话等等。

石嬷嬷的理由不得不说是很充分的,良岫虽不舍也不得不答应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亮,良岫正在梳洗,就听有人敲院门。

小福子赶过去,隔着门问:“是谁一大早就打门?”

只听门外有人道:“小福子,我是小顺子,王妃殿下起身了吗?”

“殿下已经起身了,你有何事?”

“听门人禀告,今日天不亮府外便有个女子来打门,说是宰相府的侍女,有要事找王妃殿下。师傅心中疑惑,并未让她进来,只说是王妃身子不适还在休息,让她在外等着,天亮了再去回。”

“宰相府怎的让一个女子来送信儿?”

小福子说着哗啦啦打开了院门,果然见师傅手下最得力的小太监小顺子站在门外。

“师傅也是这么问的,她说自己是宰相府苏姨娘的贴身侍女,苏姨娘一向与咱们王妃殿下关系亲近,是苏姨娘有不便与外人道的急事求见,她是悄悄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前来的,就连宰相大人也不知情。”

“既如此,你稍等,我去禀告殿下。”

良岫也听见了有人敲门,又听见小福子与人在院外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话,正在纳闷是谁这么早来问杏轩?是不是前宅有事?小福子便进来,站在外间地上向内禀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了小福子的话,良岫心道:“是姨娘派人悄悄前来的?莫非是姨娘遇到什么难处了?从前自己在宰相府中时,方姨娘便时常欺压苏姨娘,苏姨娘是个识大体的,为了不让父亲担忧便常常隐忍着不说。今日突然派人来,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

想到这里,便对小福子说:“你告诉小顺子,就说是我的话,让他把那侍女悄悄领到问杏轩来,还要嘱咐王总管一声,莫要打扰了王爷和府中其他人。”

小福子答应着去了。

良岫却有些心神不宁,早膳也未曾吃,只等着那侍女前来问个究竟。自己隐约记得姨娘有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可心,一个叫可意,就是不知姨娘派谁前来。

时候不大,小顺子便引着一个女子脚步匆匆地赶到问杏轩。

来至门前,小福子让那女子候在门外,自己进去禀告。

良岫道:“小福子,让她进来吧。”

流月与惜月听闻是宰相府苏姨娘的贴身侍女前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因为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已是许久不见,今日能见面自然是高兴的。

女子款步进来,见到良岫便福身下拜,“奴婢见过王妃殿下。”

良岫见那女子戴着一顶宽沿儿帽子,帽子的四周垂下细密的白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大概是怕离府时被人认出吧?

于是道:“姑娘免礼,不知姨娘出了何事?竟派姑娘天不亮就前来?良岫看不出你是姨娘身边的哪一位姑娘?还请将帽子摘下来说话。”

第三百五十七章 姐妹重逢

“王妃殿下可还认得我?”

说着,那侍女徐徐掀开了遮在面前的白纱,露出了一张脸!这张脸却让良岫与她的两个侍女大吃一惊!

问杏轩里的其他人并未见过王妃的真容,只是熟悉她的眉眼和身量。因此上,他们见了这女子惊住了殿下和二位姑娘都觉得十分惊异。

这姑娘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让一向沉稳镇静的王妃殿下,惊得将茶盏中的茶泼了一桌子。

而且看两位姑娘也是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却很是得意,“怎么?这张脸就这么可怕吗?竟然让王妃殿下花容失色?我是不是和你很像?咱俩是孪生姐妹吧?哈哈哈……”

“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冒充宰相府侍女蒙骗小姐?你想干什么!”

流月说着拦在了那女子与良岫之间,惜月则上前扶住良岫。

“大胆流月!你个贱婢,竟敢对本小姐无礼!我看你是碎瓷碴子跪得少了!”

这句话却让三个人更加吃惊,这语气、这声音,还有这话语分明是那个人,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呀!

“你是……你怎么会是……”

那女子见状更得意,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逼近云良岫,流月张开双臂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那人冷笑道:“妹妹,我的良岫妹妹,你说我是谁?你说呀!”

良岫强自稳住心神,这分明是,分明是云良玦的语气神态,可是她却长着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云良玦明明已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很吃惊?姐姐我也是想不到呢!我怎地就到了这里?我不是应该在你们把我送去的那个地方吗可是,那濯垢冰泊太冷,姐姐身上皮都被冻裂了,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露出鲜红鲜红的肉;油锅里又太热,每次都把姐姐我炸得酥脆,那胳膊腿儿轻轻一掰,咔嚓!就断了。那样的日子姐姐不喜欢,姐姐喜欢你这样的日子,所以就来替你了。”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挡在面前的流月一把推开,欺身良岫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良岫戴着面纱的脸,万般柔情地说道:“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喜欢你的这张脸,它虽然丑陋,不及我云良玦万分之一,可是我不知你是什么狐狸精转世,怎的有那么多男人都喜欢你这张脸!太子、尨降,还有那个恶魔!他们都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为什么!!”

说着竟用长着长指甲的手紧紧捏住了良岫的脸,流月与惜月一起上来扯住她,想掰开她的手。可是她的力气非同常人,两个姑娘根本动不得她分毫。

“小福子、菊烟,你们都赶紧过来帮忙,这个女人疯了,要伤害王妃!”

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人,听了流月的招呼,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扑过来帮忙。

众人拉的拉、扯的扯,可是这女人却仿佛妖魔附体一般,竟是力气大得惊人,“我今天就要你死!我要你死!!”她嘶吼着,手上的劲儿却越来越大,指甲抠进良岫的脸,几乎将良岫的颌骨捏碎。

“菊烟快去前宅,请王爷和侍卫!”

菊烟听了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那料想,她刚跑出屋门那女子的长发忽然变得像蛇一样,忽地追了过去,一下子缠住了菊烟的脚脖子。

菊烟跑得太急,没留神被绊住了脚,“哎呀”一声脸朝下摔在了门外的青石台阶上,立时昏死过去。

良岫见菊烟摔昏了过去,心中又急又痛,伸出手去狠狠地抓了那女子的脸一把,却不料,竟将她脸上的一块肉撕了下来,却不见有血流出。

第三百五十八章 拼死一搏

一块烂肉被抓了下来,云良玦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复仇的快感充斥了她的心,若她还有心的话。

她才不在意这个臭皮囊,反正她很快就要占有云良岫的身子了,这个皮囊整日里散发着死亡的腐臭,已经令她厌恶至极。

“对,我何不早点儿占了她的身子?这样就可以摆脱这具可恶的身子,也摆脱了那个丑陋恶鬼的纠缠!”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抖身子,将衣袖与头发如滑腻的毒蛇一般抖开,缠住了紧紧抓住她的四个人,又向着四周猛地甩了出去。

四人被重重地摔了出去,同时昏了过去,小福子甚至撞破了窗棂被甩到了院子里。

“我看谁还能救你!你现在若跪下求我,我便大发慈悲让你速死,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良岫见自己的人都被她狠狠摔了出去,生死不明,不禁怒从心头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手中抓下来的那块烂肉,啪地摔在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上,厉声道:“你生前作恶多端,害死无辜人命,幽冥君大人仁慈,对你网开一面未将你送入灭魂司灭了你的魂魄!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竟然如此狠毒无情,处心积虑地来害我!”

“哼哼!”贾素秋,不,云良玦把粘在脸上的腐肉扯了下去,丢在地上,阴狠地笑了,“我就是如此狠毒无情,就是时时处处要害你,良岫妹妹难道是今日才知道的吗?从前在宰相府时,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不过那时你的运气似乎太好了,如今再好的运气也救不了你了!”

云良玦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只通体乌黑的葫芦。

“你认识这是什么吗?这叫鬼藤葫芦,是用来装你的魂魄的。我要留下你这个皮囊留作己用。就像你们当初抓走了我的魂魄,却将我的身子给了那个该死的元书影一样!”

说到这里,云良玦更是怒火中烧,猛地一把便将葫芦上的塞子拔了下来,让葫芦口冲着良岫,脸上带着狞笑,口中喃喃地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良岫只觉得一阵深思恍惚,眼前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样的云良玦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甜美若春风桃花的笑声,“我这一觉没等睡够就被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原来是有外客来访呀!”

声音未落,一把桃花瓣向着云良玦的后背飞了过去,看似娇嫩鲜艳的花瓣竟一片片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云良玦见事情不妙,急忙放开良岫闪身躲开。却有几片桃瓣掠过她的长发,竟削下了长长的一簇头发,散落在地上。

云良玦并不示弱,长袖猛地向着那粉面桃腮的女孩儿甩了出去。紫色的衣袖似乎一下子变得无限长,直冲着小桃的面门而去!

长袖在触到小桃之前忽然停住,小桃有些愕然地看着那空洞的袖口。忽然,突然一股紫黑色的毒气自袖中喷出,小桃一个不防,被毒气喷中了眼睛。她痛得大叫一声,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小桃!”

良岫用尽力气一把推开了云良岫,想去救小桃。却被云良玦抓住了头发,狠狠拽了回去。

门口又闪出了一个青灰色身影,颤颤地,拄着拐杖。

“嬷嬷小心!不要过来!”

“夫人有所不知,老身还是有些用的。”说着龙头拐杖奋力一挥,如下雨一般,无数青色石子从天而降,向着云良玦劈头射去!

石嬷嬷这是在用自己的原身拼死一搏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 幻想破灭

良岫呼喊着“嬷嬷,不要!”

可是似乎一切都晚了,云良玦满头浓密的长头发,忽地竖起,就像一把黑色的扇子,又像昂起头嘶叫着吐出鲜红信子的眼镜蛇。

那些箭头一般急速有力的青色石子,竟都被云良玦的长发的发梢卷住,就像被含在蛇口之中。

“蛇头”向后收缩,云良玦却灿若春花地笑了。

“嬷嬷快躲开,快躲开!”

石嬷嬷也意识到了云良玦的意图,急忙闪身躲开。奈何她年纪大了,腿脚身子有些不灵便,未能完全躲开,几颗石子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胸口上,她不禁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良岫见身边的人一个个受伤倒下,不觉心痛如绞。

“云良玦!你与我有仇,就只来找我,为何伤害别人!”

“是他们一个个为了你奋不顾身前来送死,我自然来者不拒。更何况,扫除了这些绊脚石,我才有时间慢慢儿地折磨你,直到你跪在我脚边求我,求我快点儿杀了你!”

这些话,让良岫听了寒毛直竖,云良玦,你何至如此残忍冷酷!

那只葫芦又被打开了,黑洞洞的葫芦口冲着良岫的脸。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也迎面扑了上来。让良岫从头冷到脚,不禁连牙齿也打起颤来。

这个邪恶可怕的葫芦里,不知凝结了多少未曾倾诉的怨气和冤屈,也不知曾经装过多少绝望的生魂。

如今它就在眼前,难道自己也会被关在里面,永世不得逃脱?

随着可怕咒语的再度响起,良岫又一次神魂恍惚起来。

看着良岫那越来越迷蒙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美好的前景已经在云良玦眼前铺展开来——无上的权利、无尽的财富、还有无数的男人……

忽然,幻想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小桃紧闭着眼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良岫的方向大喊:“夫人,乌铃儿!”

这五个字提醒了良岫,对,乌铃儿,自己怎么忘了?

这五个字却让云良玦迷惑不解,这个死不了的丫头,乌铃儿是个什么鬼东西!

可是她不能停下咒语,也不能放下葫芦,因为一旦停下便会前功尽弃。

良岫吃力地伸出右手从衣领里掏出那只黑色的小铃,攥进掌心,放在嘴边,费力地喘息着喃喃念着并不十分复杂的咒语,她在心里暗想:亏得幽冥君的这个咒语简单,不然就凭自己现在的这恍恍惚惚的样子,自己真的会记不起来,也念不出来了。

小桃从不知道,那股冷到骨髓的黑风会如此亲切,那个冷硬的嗓音会如此动听。

“狄渊,你个酒鬼,去看看那个活死人的身子里是不是你破魂司濯垢冰泊里逃失的云良玦的魂魄。”

“是,大人!”

“君主大人,你怎么才来,磨磨蹭蹭!”

小桃看不见幽冥君,却太熟悉他的气息。伸出手想抓住他的黑袍子,却不料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幽冥君一把抱起娇小虚弱的小桃,小桃开心极了,将头靠在了幽冥君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此时此刻,眼睛的疼痛冲淡不了心里的幸福,这个怀抱不是自己渴望已久的吗?

幽冥君又让无魄扶起石嬷嬷,“两个糊涂鬼,本君不是说过要先保护好自己再救别人吗?怎的就是不听话!”

狄渊此刻已将云良玦的魂魄顺利地从那具身体里揪了出来,丢在了幽冥君的脚下。

“大人,果然是那云良玦的魂魄。属下失职,甘愿接受责罚!”

言罢跪倒在地。

第三百六十章 三魂七魄

幽冥君没有看脚下的那个枯瘦干瘪的丑陋魂魄,而是先将小桃递给一旁的无魅。

小桃就像一只长着吸盘的壁虎,紧紧地扒在幽冥君的身上,口里还嚷嚷着:“我不!小桃才不要被那个讨厌鬼抱着,小桃只要君主大人!”

“丫头不要耍闹,本君要审犯人,让无魅带你赶紧回去给你眼睛上药,你中的可是最厉害的鬼毒,不及时治疗眼睛会瞎的,听话。”

幽冥地府中人何时听过君主大人如此温和甜腻的声音?周围的一片鬼,包括还跪在地上的狄渊,都史无前例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大伙儿纷纷侧过头去,不去看他俩秀恩爱。

幽冥君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宠溺了,只得掩饰地假意咳嗽了一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无魅,你带这两个傻子回去疗伤;无魂,你把院子里那些半死不活的都抬屋里去;狄渊,你站起身来,本君还有话要问你;无魄,你去扶……算了,还是本君自己来吧!你去给本君搬把椅子。”

幽冥君说着,上前将依然有些浑浑噩噩的良岫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无魂则去照顾屋里院外倒了一地的人们,将他们一一背到屋里放在床上躺下。

好在几人都只是昏了过去,良岫听无魂说了情况之后,才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看着良岫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幽冥君又气又有些心疼,“本君给你的那宝贝铃儿时,告诉过你说等要死的时候才用的吗?为什么等变成这副德行才肯呼唤本君?你就这么讨厌本君吗?还是一心求死?”

良岫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她只是费力地抬起眼睛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幽冥君,摇了摇头。

“你这个样子本君看着心烦,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只是本君现在还用得着你,不能让你睡觉。”

良岫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着,可是头太沉了,眼皮也撩不开,不觉在椅子上摇来晃去地像一棵长在墙头上的草,随着风两边倒。

幽冥君见状,只得将她的身子扶正,伸出他那法力无边的手指,轻轻点了良岫的额头一下。

良岫只觉得额头一阵清凉,似乎有什么钻进了自己的眉心,方才的混沌一下子消失了,头脑清醒了很多。

“虽然这个恶鬼没能将你的魂魄吸入葫芦,但是却让三魂七魄中的一小部分离开了你的身体,只是没有完全脱离。因此你才会头脑不清醒,总是想睡。本君把它们给你强送了回去,你现在是不是不糊涂了?”

“多谢大人,良岫觉得好多了。”

幽冥君此刻才转过身,用看着什么令人恶心欲呕的东西的那种眼光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云良玦的魂魄。

狄渊将从云良玦手中夺取的黑色葫芦呈上,幽冥君冷笑一声,一只手拿过葫芦,冷冷道:“你这贱鬼倒是本事不小哇,不仅逃出了地府,竟还弄到了这千年难遇的鬼藤葫芦!说,这是谁给你的?”

云良玦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便索性心一横,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呵!云良玦,本君不知你这贱鬼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骨气?怎么?不肯说?”

幽冥君叹口气,“真是死到临头仍不思悔改啊!狄渊!”

“属下在!”

“你可知错!”

狄渊上前跪倒在地,“属下醉酒误事,玩忽职守,属下知罪,请君主大人责罚!”

幽冥君道:“你说你有罪,本君又何尝没有?要治罪,就先治本君的罪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最后希望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君主何罪之有?

“你们不要觉得奇怪,本君不是完人怎会无罪?”幽冥君走到良岫身后,将她滑落的斗篷为她披好,“首先就是那个整天闲着没事做的灭魂司司主桀渊数落本君的——太仁慈。本君原应再狠心一些,将云良玦、玄真之流早早发入灭魂司一了百了,也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些麻烦。可是本君总是心软,总想给某些人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本君高估了他们,也低估了他们。或许本君真的不适合待在这幽冥地府吧?”

幽冥君从良岫身后绕过来,踱到云良玦面前。云良玦并不抬头看他,枯瘦的手如鬼爪一般紧紧抓住地面上凸起的石砖,周身因恐惧和紧张而打着颤。

“这第二,便是本君太散漫了,将这些重任交于你们之后,本君不是喝酒买醉就是跑出去,一刻都不想待在地府,本君不是个合格的幽冥君主,另外还教会了你们几个喝酒,因此上才误了事。你们说,先治本君的罪有错吗?”

“君主……”几个鬼吏听幽冥君话说得伤感,似有离别之意,都不禁心中一紧,上前施礼劝解。

幽冥君抬起手制止了众人,“本君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把那些话都给本君留着,先将今日的事了结了再说吧!”

于是,将椅子搬到了屋子的正中央,轻抖黑袍坐了下来。

坐在他左侧靠后的良岫看着他飞扬起的衣袖与衣角,竟然又一次发现除了颜色,他的衣衫竟与凤随的如此相像,相像的或者不仅有衣衫,还有气势与风度。

看着蜷在脚下的云良玦,和躺在一边如一个破碎的木偶一般的眉目颇似云良岫的尸身。

幽冥君对狄渊道:“你去查看一下,那具尸身是怎么回事?本君觉得很是古怪。”

狄渊领命来至那尸身跟前,简单查看一番之后,回身对幽冥君道:“回君主大人,这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嗯,你且仔细说来。”

“君主大人,属下只简单查验了一下,发现无论是皮肤、毛发,还是肌肉、骨骼,这些都是来自于不同人的身体上的,比如这里。”

狄渊拿起尸身的胳膊,“大人您看这人的手,这五根手指无论是形状、皮肤颜色,还是长短粗细,都表明它们来自于三个人的手!”

众人听了皆是唏嘘一片。

“由此可知,这具身子里里外外都是拼凑在一起的了?”

“大人英明,确实如此。虽然这具身子的脸还算是规整些,但是其他部分都十分的粗糙,而且属下断定,这身子里面定是空的。要不,属下剖开它给君主大人验看一下。”

“不必了,你的能力本君相信,别让这堆腐肉朽骨污了这问杏轩的洁净。”

幽冥君只是看到那身子的脸长得太像良岫,即便明明知道那不是良岫,却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令良岫为此蒙羞。

“云良玦,本君料定你没有这个本事,究竟是谁处心积虑地为你谋划,你还是从实招来,说出你背后的主使者,免得吃苦。”

云良玦只是低着头并不理会幽冥君。

“你怎的还替他隐瞒,他若是真的在意你,为何在你身陷险境之时却不来救你?”

这句话似乎对她有所触动,但是随即一点希望的光,如回光返照一般闪过她的双眼。

她缓缓抬起头,用恶毒的眼光紧紧盯住良岫,心道:“我还有,最后一点希望毁灭云良岫!”

第三百六十二章幕后主使

云良玦用恶狠狠的眼光死死地盯住良岫,她还有最后一张王牌——那个魔鬼!

——正是他将自己从濯垢冰泊和滚热的油锅里捞出来,告诉自己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逃出生天。尽管他的内心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可是那时,对于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自己来说,他就是救世主,就是自己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能逃脱地狱,只要能报仇!

可是后来,计划莫名其妙地失败了。他对自己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毛骨悚然,但是,毕竟他也答应了自己,即便占据不了云良岫的身子,也能为自己找一个归宿,那么自己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或许他那是觉得自己还有用,或者对自己有了一点恻隐之心,再或者,他会来救自己……只要有哪怕一点点希望,自己也决不放弃!

自己又怎能出卖了他,破灭了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

见她咬紧牙关始终不肯开口,狄渊就要将她拘去灭魂台。

幽冥君却不同意,他觉得这云良玦虽然十分可恨,可是她身后的那个人更是危险,那人一日不除,良岫便无一日安宁,自己也便无一日安心,所以,他要利用云良玦来抓住那个幕后主使。

良岫迎视着云良玦的眼光,虽然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庶姐,可是她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

这陌生不是容貌上的,虽然她因经历地狱折磨,面目已经憔悴不堪,但仍然依稀保留着相府大小姐的容颜。这陌生感来自于她眼睛里的仇恨和恶毒,这让良岫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魂魄早已不是云良玦,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充满仇恨的恶鬼!

这种感觉让良岫第一次感到对地狱的恐惧。

当夜,云良玦的魂魄被关押在问杏轩的书房中,身上捆着缚魂索。这绳索甚是奇特,愈挣扎便会愈紧,勒得人痛苦不堪。

云良玦绝望地坐在椅子上,她尝试了挣脱,可是结果让她更难过。

她只有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浓厚的黑夜,等着那个几乎没有希望出现的人。

良岫此刻正坐在东厢房的床边,床上躺着受了伤的余嬷嬷和流月、惜月,菊烟等人。好在三个女孩子只是受了些外伤,并未伤及内脏和筋骨,良岫熬了药喂她们喝下,之后安顿她们睡下,自己则守在一旁观察情况。

见她们睡安稳了,良岫又去南房看了小福子。

小福子年轻,虽然被摔昏了过去,但是并无大碍。吃了药也渐渐好些了。

只是余嬷嬷让人担忧,毕竟年岁大了,竟被摔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半夜就发起了高烧陷入昏迷。良岫自己不会接骨,又不敢去前宅请沐泽,怕此事惊动了整个王府,直急得团团转。

正在焦急间,还是幽冥君及时唤回了无魅,无魅赶回来先是向幽冥君禀告了石嬷嬷和小桃的情况。

石嬷嬷也是被云良玦反弹回的石子伤了肋骨和肺部,但是不十分严重,好好调养些时日即可。

只是小桃的眼睛,让无魅有些棘手。

那云良玦袖中喷出的是用死人即将凝固的血制成的鬼毒,这毒太邪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因此只能暂时用兰泉水清洗聊以止痛。

良岫听了,忽然想起,自己的血既然能解溧疆血蛊,是不是对鬼毒也有些效果呢?

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幽冥君,幽冥君也觉得此法可行,不如尝试一下。

无魅先是给余嬷嬷接了骨、敷上药,便请良岫伸出手腕,沿着旧伤的疤痕用刀割开,取了一盏血。

第三百六十三章往事难追

无魅为良岫上药之后正要包扎,良岫从袖中取出那块红布交给他,让他为自己包上。

幽冥君在一旁见了,心中竟有些酸楚。若有凤随在身旁,良岫怎能吃这些苦?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想到这里,幽冥君转身出了厢房。

良岫端来一盆沁凉的泉水,守在余嬷嬷身边,为她在额头上敷凉毛巾退热。

随着手腕的上下,红布轻柔地飘荡。抚摸着这一道明亮的红色,良岫鼻间一酸,“凤随,你可知道,你不再出现让我有多么孤独?二十二年,你我可曾有片刻分离?伤心时对着你哭,开心时对着你笑,生气了拿你撒气,不满了冲你发牢骚。我的这点真性情,只有在你面前时才展露无遗。那时并不觉得有多珍惜,可是,如今当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时,方才发觉你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只是往事难追……”

一滴泪落进泉水中,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转瞬即逝。

“凤随,你,什么都不要知道,只有你心中毫无牵累,才能去得无牵无挂。这污浊尘世,岂是你长久淹留之地?可是,凤随,我该如何才能放你走?”

又想到书房中锁着的云良玦,那个生生死死都不忘报复自己、伤害自己的亲姐姐,良岫除了无语,竟也麻木了。将她交由幽冥君处置,去她该去的地方,接受应得的惩罚,似乎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当初的苦心相救,竟是违反天意之举吗?

回想方才的一番遭遇,见了自己从未见的可怕一幕,无论是鬼藤葫芦那黑洞洞、阴森森的气息,还是那具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用无数尸体攒成的空壳一般的腐尸,还有云良玦那双乌黑却不明亮的眼睛里透出的决绝的恨意,都让良岫心中发抖。

若人是因为寒冷而发抖,那颤抖是体现于身上。

若是因为恐惧,却是由心向外生出寒战。

“王妃殿下……”余嬷嬷病中的一声呻吟,将良岫拉回到现实,急忙将她额上已经变得滚烫的毛巾取下,用冰凉的泉水浸透了,拧干又放在她的额上,同时伸出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

脉搏较方才已经有力得多,良岫略略放下心。

这才觉出自己身体的疲惫,不觉趴在她床边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厢房的屋顶上正站着一个直挺挺、乌黑的身影。黑色的披风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随风翻动,衣角飒飒有声。

梁罔帝发现自己腰上的鬼藤葫芦不见的时候,正是在找到了一个农家少女患了重病气息奄奄的情况之下。

为了实现对贾素秋的承诺,这几日,梁罔帝为她四处寻找合适的肉身,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见那将死的少女虽面色蜡黄,但是还有几分颜色。身边衣不解带照顾她的老父母也憨厚朴实,从他们泪眼婆娑之中可见其爱女之心深切。想到若这贾素秋真的如她所说能够改过自新,这个女孩儿倒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虽出身并不高贵,可是有双亲疼爱,且生得年轻秀美,只要踏实做人,应该能够过上平凡宁静的生活,度过安稳的一生。

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将贾素秋的魂魄带来,她的那具躯壳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葫芦,才发现腰上早已空空如也。

忽地忆起那日贾素秋抱住自己的腰,乞求自己帮助她,给她重新做人的机会。那日自己只顾得急于摆脱她,并未注意到葫芦不见了。

今日想来,她那日忽然变了惧怕自己、逃避自己的一贯作风,竟扑上来纠缠,原来是有这个意图!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地狱冷暖

只是想不明白,她要这只鬼藤葫芦要去做什么,难道想要……

梁罔帝脑子里轰地一响——她到皇都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报复云良岫吗?她的计划最初便是让尨降占有良岫,成为一统天下的君主,而她自己则要占了良岫的身体,与尨降双宿双飞以满足自己对权力和男人的欲望。

看来,她又一次骗了自己。

刻不容缓,梁罔帝匆匆赶往漠王府,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端玉,不管她今世叫什么名姓,也不管她认不认得自己,自己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当他落在屋顶上之时,正是幽冥君让狄渊揪出贾素秋的魂魄之时。此时他才恍然,原来这个处心积虑报复云良岫的贾素秋是她的姐姐云良玦!

不由得心头火起,本想冲过去碾碎了她,奈何她身边是那个地狱中最冷酷的幽冥君!

自己也曾吃过他的苦头,记得一次幽冥君巡视到饲鹰岩,见崖顶上的那群老鹰因常年啄食自己的骨头,喙都磨得有些钝了。便让手下鬼吏取来磨刀石,将老鹰一只只捉来,又督着挨个儿将它们的喙磨得又尖又利,说是这样不仅啄肉快,更能一下子啄穿骨头啄进骨髓里去,会更疼一些。说着竟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让自己霎时想起饿狼的牙齿,竟不寒而栗。

如今见他在此处,还是心存忌惮的,因此忍住不动,并用一点白骨粉为自己设了一个结界,让幽冥君和他的手下无法发现自己。

就这样坚持到天黑。

终于等到幽冥君手下的鬼吏都被他派去做事,问杏轩的正房里只剩了他自己。又见他喝了几杯酒,迷迷糊糊地去书房查看了一下云良玦,用手试了试绳索绑得是否结实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带着醉意,幽冥君笑着打量着被捆成粽子的云良玦,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你也有今日啊!云良玦!良岫为了救你苦苦相求于本君,本君也见你是她姐姐,才网开一面,哪知你竟如此歹毒!也好也好!云良玦哇!这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待本君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想好了主意,便送你上路吧!”

这幽冥君行事素来古怪,梁罔帝也有耳闻。

他最爱饮酒买醉,处置恶魂的手段可谓花样百出,比如自己所在的饲鹰岩便是他的一个新招儿。

再比如云良玦所在的濯垢冰泊与滚油锅,原本是两处独立的刑罚,这幽冥君突发奇想竟将两处合为一处,说是要让这些魂魄尝尽地狱冷暖。

可想而知,从足以冻裂肌肤的冰泊中被捞出,然后直接丢进滚开的油锅被炸个透,又从热油中被扔进冰泊,如此反复、反复、无尽头地反复,这其中滋味只怕是难以想象的。

那些在油锅冰泊之间苦苦煎熬的魂魄,只怕是恨不能当初被直接送到灭魂司免得受苦了。

如今见他醉醺醺地说出这些话,之后又摇摇晃晃地跑到卧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惊异和怀疑。

心里只盼着他早点儿睡熟,自己好去打听出鬼藤葫芦的去处,然后处置了那个可恶的云良玦。

此刻,他正站在良岫所在的东厢房的屋顶上。

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这样离端玉更近一些,心中便会感到五百年来不曾感到的温暖和安宁。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幽淡的只属于端玉的芬芳。

为了能与端玉长相守,自己会不惜一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听着幽冥君鼾声如雷响起,梁罔帝又静静地等了两刻时。见四周并无异样,他便撤了结界,悄无声息地从厢房的屋顶上落入院中。

隐身于树影中又等了片刻,只听幽冥君在屋内翻身,口中呓语“好酒,喝……”

梁罔帝料定他已大醉不醒,于是化了一阵风进入书房。

书房内,云良岫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剩了绝望。

忽然,冷风自窗而入,窗棂微响。心中竟是一喜,难道是那人来救自己了?

“大人救命!”

这是此刻云良玦最想说出口的一句话,可惜她被幽冥君用封禁术封住了嘴,莫说是说出话来,就是张开嘴都是不可能的。

有口难言令云良玦心中焦急如火,不自觉地便挣扎起来,却忘了,这缚魂索的最大特点就是越挣扎勒得越紧。虽云良玦为魂魄,没有真身,无骨肉肌肤之痛,可是这缚魂索却是专门为了捆缚魂魄而量身定制的,自然以令其痛苦为要务。

其实,并非人世间传说那样,一旦无常万事休,什么权力财富都随一缕幽魂而飘散,再也感觉不到痛苦。魂魄能够感受到的疼痛要远远大于肉身,幽冥地府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的肮脏魂魄,任其逍遥自在?

云良玦被缚魂索勒得痛苦不已,脸都扭曲变形了,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只用双眼乞求地望着梁罔帝。

书房内灯火幽暗,梁罔帝背光而立,云良玦不能看得真切,不知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但是她却很快发现了,对方并没有马上解开自己身上绳索的打算。他要做什么?

“你是名叫:云——良——玦,那屋里的女子名叫云——良——岫,玦,乃有缺口的玉;岫,难道是取岫玉之意,一种质地坚硬的玉石?你们的名字为何如此相似?让本王猜猜你们究竟是何关系?”

云良玦虽口不能言,可是心里却明白了,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还能用什么谎言来骗他?

“本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相信狼会改了不吃肉,狗会改了不吃屎?本王又怎能信了你会改了自己的内心,忘了自己的初心?”

见她紧闭双唇,不能发出一声,两眼流露出焦急。便知道她被人禁了声,却不急于给她解开禁术,懒得听她聒噪。

“你偷走了本王的葫芦,跑到问杏轩来做什么?又是为何被人捉住捆了起来,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要用本王的鬼藤葫芦做什么?打算用它装谁的魂魄?你妹妹云良岫的?本王说过什么你难道都忘了?你竟敢不听本王的命令?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这梁罔帝越说火气越大,上前抬起腿,一脚将云良玦坐着的椅子踹倒在地。

云良玦和与她绑在一起的椅子同时重重地摔在地上。

身上的缚魂索经这一摔,又勒紧了一层,云良玦痛得身子一阵阵发抖。

“云良岫何时成了他的人?他与云良岫可曾有过什么交集?”

虽然倒在地上,身上痛苦不堪,心中恐惧不安,可是云良玦的脑子没有闲着,她听出那人话里有令人不解的玄机。

“说!你将本王的葫芦藏在何处了?”

云良玦痛苦地躺在冰冷的石砌地面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闭着嘴,除了对着梁罔帝张大哀求的眼睛,她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桃花运

梁罔帝却丝毫也不为她的眼神所动,反而是一把将椅子连带着椅子上的云良玦从地上拎了起来,之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云良玦几乎被这一下震晕过去,却不防一根枯瘦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唇上一阵冰凉。那种黏在唇舌间的无形力量一下子消失了,只觉口舌间一霎时十分清爽,云良玦,可以说话了。

“大人,那葫芦,被幽冥君夺去了……”

“先回答本王前面的那个问题,你偷了本王的葫芦到问杏轩来做什么?你打算取了谁的魂魄走?”

见云良玦忽然住了口,不再说话,梁罔帝心下自是明白得很。

“你果然是要害良岫,你这黑心烂肠的妇人,看本王今日灭了你!”说着张开大手向她扑了过来。

云良玦见状,直着嗓子嚎叫起来:“救命!救命呀!”

那梁罔帝目露凶光,欲对云良玦下死手,情急之下,她便喊起了救命,却不知这叫喊能唤来什么!

“这是有人要替本君惩恶锄奸吗?二位闹的这动静可是不小,搅了本君好梦!”

背后传来带着醉意的冷笑声,梁罔帝转过身来,只见幽冥君手中拎着一把酒壶,正倚在书房的门框上,笑微微地看着书房内的二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却目光炯炯。

幽冥君冷若寒潭的的两道目光里毫无笑意,仿佛要穿透梁罔帝枯瘦的身子。

梁罔帝不由心头一颤。

“你不必瞪着本君,本君知道你,前梁末帝梁罔帝——梁伯翀,我们终于见面了,你让本君找得好苦啊!本君没有猜错,果然你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不是废帝,不是亡国之君,而是末帝,梁罔帝知道幽冥君口下留了情。

幽冥君从门框上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踱进书房,看似无意地逼近梁罔帝。后者却向后轻轻挪了几步。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地也来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之态?快把帽子摘了,让本君好好看看你的尊容。”

不等梁罔帝反应,幽冥君抬了抬左手的两根手指,一股风袭来,掀开了梁罔帝梁伯翀从未在人前摘下来的风帽。

第一次,幽冥君看到了他的真容,第一次看到他的还有椅子上的云良玦。

“你的葫芦在本君这里,就是不知你有无本事将它拿回去。”

幽冥君并未因第一次见到梁罔帝而在情绪上有何波动,可是一直坐在一旁的云良玦却无法淡定了。

她从未想到,自己深深惧怕的、厌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恶鬼,竟然是前梁的亡国之君梁罔帝。他那永远隐藏在黑色风帽之下的竟然是一张温文儒雅、面白如玉的书生的脸!这张脸上透出的淡淡忧郁,对于云良玦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云良玦,一个自幼便把自己伪装成淑女的宰相府大小姐,骨子里却是十足的贪婪好色之徒。当初未出阁时便耍了种种心机手段勾引得太子到手,如愿嫁入太子府后却未享一日人间欢乐,可谓日日抑郁、年年愁闷。

死后又因见了尨降而顿生再活一次的欲望,想方设法要移魂附体与尨降共赴爱河。如今,知晓了梁罔帝的身份,又目睹其容貌,一时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有即将到来的结局,竟然又动了苟且的心思,将眼前的厄运看做了桃花运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镜花水月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梁罔帝的眼睛里何时容得下这个卑劣的女人!

“本王知道你幽冥君主的厉害,也知道自己若再落在你手里,就决无生的道理。若是不久之前,本君或许会主动将脖子伸到你的刀下。可是现在都不一样了,本王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因为本王找到了最想找到的人。所以,葫芦本王要、那人本王要、这条命本王也要!!”

幽冥君却将酒壶朝他丢了过去,梁罔帝一把将它抓在手里。有些纳闷儿地看着他。

“你说了这多的话,口里不干?来,喝一口,润润喉咙。”

梁罔帝却并不喝酒,将酒壶又抛了回来,“本王从不饮酒。”

幽冥君接住酒壶,顺手就灌了一口酒,用衣袖擦了擦嘴,道:“本君知道你是怕酒中有毒,你这是把我幽冥君看成什么人了?本君要杀你,还需这些无聊的把戏?”

说着又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酒香溢满整个书房。

幽冥君半躺半坐在良岫平日里歪着读书休息的竹榻上,“让本君来猜一猜,你要带走的那个人是谁。”

说着,一双眼睛看向还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的云良玦,“若本君没有猜错,你想带走的人就是她吧?眼光不错,这女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只是心肠……歹毒了些而已,不过呢也不是什么大错,就是干了点儿折磨残害下人、毒杀人命、给自己的亲妹妹下药打算卖到青楼的小事而已。不过只要陛下你喜欢,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对不对?”

“她果然是云良岫的姐姐?那么她要卖到青楼的女子便是云良岫?”梁罔帝虽如此问着,眼睛却都不看她一下。

“这还有假?本君亲自审问的她,亲口下的命令,拘走了她的魂魄,交给了破魂司司主狄渊,并特批她到濯垢冰泊和滚油锅,享受双料待遇的。只不过她后来被你相中带走了而已,你把看守的鬼吏丢进了冰泊,可把他冻坏了,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日日靠喝苦药汤子吊着一条小命呢!”

见梁罔帝沉默不语,幽冥居问道:“怎么,被本君说对了?你要带她走,就不怕她今后会把你卖了甚至是宰了?”

“这贾——这云良玦本就是你幽冥地府的,属你管辖,还请将她送归原处。本君与她毫无瓜葛。”

“果然是个明白人,若如此,本君就先打发了她,再与你细细理论如何?”

说着,便从怀里变戏法儿一般掏出一个乌黑的小铁箱子,上面装着个奇怪的摇把儿。

他略有得意地将它举到云良玦的鼻子下边,“这叫绞魂机,没见过吧?有趣吧?是本君自己发明的,与阳间的绞肉机有异曲同工之妙。把魂魄不远万里地押回地府再施以灭魂之刑,有时真是令人烦不胜烦。本君发明了这绞魂机,小巧轻便,可以带在身上,随时都可以施刑,是不是可以提高效率啊?”

一股血腥气直冲鼻子,云良玦在幽冥君的微笑里,却浑身透凉,汗毛根儿直竖。想躲却躲不开。

“虽然这口是小了些,塞不进整个魂魄,可是本君手下的无魂是个聪明绝顶干脆利落的鬼吏,他提醒本君,为何不把魂魄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样就可以放进机子里尽情地绞啦!”

幽冥君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翻过来掉过去地端详着这绞魂机,口里也不闲着:“放心,被它绞过的魂魄,都会变得稀碎稀碎的,且会被平均分成九十九份,再由九十九个鬼吏分送至幽冥地府分散各处的九十九座枯骨山的山脚下埋起来,想聚魂重生,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反咬一口

云良玦听着幽冥君眉飞色舞地给自己讲着什么绞魂机、枯骨山,心思却早飞了——梁罔帝要带走的人绝不是自己,在他这里自己已经得不到一分的好处了。

而幽冥君手中的这个迷你绞魂机,会将自己那被切成小块儿的魂魄,绞成一滩肉泥,若如此,自己是断无生理了。

既然这样,不如赌上最后一把,即便是堕入万劫不复,也要将这个冷面冷心冷情的魔鬼梁伯翀拉去陪葬。

于是对幽冥君大声道:“你这幽冥君主好糊涂!你这半日说的只是我云良玦的罪过,为何这个杀人凶手就站在你面前,却半句也不提及他的罪过?怎么?是你想袒护他故意不说,还是你愚钝糊涂根本就查不出他犯了何罪?”

这一招儿对火爆脾气的幽冥君确实管些用,他将手中的绞魂机放在一旁的桌上,冷笑着看着云良玦干枯槁黄的脸,这是一张被贪欲和色心折磨得几乎失去本来面目的鬼脸。看一眼,就绝不想再看上第二眼。

“云良玦,你这一番经历让你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呀,竟然将本君的真面目研究了个透!本君就是愚昧糊涂呢!你倒给本君说说看,你的伯乐和救命恩人梁罔帝是个什么样的杀人凶手?”

云良玦狠了狠心,又稍静片刻搜罗了一下词汇,鼓足勇气说道:“他滥杀无辜!”

“你仔细些说!”

“他为了报复龙氏一族,打算用激将法将尨降逼出山,夺了龙云漠的正妃云良岫,让尨降占有云良岫之后,登上帝王至尊,他再夺了尨降的躯壳再度坐上皇位,江山还于旧主,天下便又姓梁了。”

“哦?激将之法?”

“对!就是激将法,这激将法就是杀死尨降最亲近最疼爱的小妹妹,乌莎娜公主!多可爱的小姑娘,就这样惨死在他的魔爪之下,至今都没有找到她的尸身。为了进一步刺激尨降,他还杀了尨降的结拜兄弟力虎,整个黑风寨的兵士竟是一个不留全被他杀死了!他不是杀人凶手却是什么!大人是不是应该对他施以更严厉地惩罚?”

“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可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梁罔帝将我从幽冥地府救出之后,给了我这个样貌与云良岫一样的身子,我本是个飘忽不定的幽魂,无奈之下只得听他的安排。原来他这样做竟是为了让我去大漠勾引萨拉可汗尨降。可是,小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哪里会魅惑诱人的那套伎俩?因此未能成功,他便在威胁责骂我一番之后,一怒之下劫持了乌莎娜公主,将她残忍杀害之后又担心这样做力度还不够,便又将尨降可汗亲如兄弟,也是他的臂膀的力虎将军和满营将士一个不留尽数杀掉。尤其是力虎将军,竟落得个身首异处,死状甚惨。”

这期间,梁罔帝并不辩解也不反驳她,他只是有些伤感地看着她义愤填膺、喋喋不休。

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却是端玉的面容,干净而温暖的女子。自己当初为何听了这云良玦的花言巧语,竟然将她的皮囊塑成了端玉的模样?不仅亵渎了端玉,也害得自己不时会将她臆想为端玉,因而放纵自己做一些不可理喻之事,对她也更加宽容。

如今,自己豢养的毒蛇回过头来反咬了自己一口。

他或许该原谅她,她这样做只不过是想活下去吧?可是,她早已死了,又该如何“活”下去?

梁罔帝心中竟隐隐有些许伤感,为云良玦感到悲哀。

可是那本人,却丝毫体会不到这悲哀。只顾得出卖他人以求自保,哪里顾得上考虑其他?

第三百六十九章 徇私枉法一回

幽冥君却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听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在竹榻上坐着坐着竟出溜着躺下了,只是手里的酒壶却不曾放下。

酒一口一口地灌下去,小小的酒壶却永远都不会空的样子。

“若本君没有听错,你刚才说是这梁罔帝杀了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营的将士?”

“大人,千真万确!我敢以性命担保!”

听了这话,幽冥君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担保可是太不可靠了,你的性命却在哪里?”

云良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也不知该用些什么话搪塞过去了。

“好啦!暂且不提担保不担保的,本君却有一个疑问想要云良玦小姐替我解惑。”

“大人请讲。小女子知无不言。”

“你说乌莎娜等人都死了?”

“是的,都死了。”

“可是好生奇怪呀!本君的幽冥地府却不曾见过这些人的魂魄是个什么样子呢?”

这话让云良玦一时语塞,怎么会这样?

眼珠一转,便立即说道:“一定是这梁罔帝将他们的魂魄藏了起来,大人可否知道他能设结界?”

“本君已经见识过了,为了这个结界,本君几乎搭上一位故人的性命。”

“是了,他定是杀了他们之后,将尸骨与魂魄都藏在某处结界之中。”

梁罔帝摇摇头苦笑了,这个阴险的女人,让自己去杀人,是不是早就考虑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

幽冥君转过头来看着梁罔帝,“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一二?比如说是这个女人唆使的你,而你去实施之类的。”

梁罔帝淡淡地笑了,“做了就是做了,未做就是未做,多说又有何益?”

“这话说得含糊,究竟是做了还是没做呢?”

“做了如何?未做又能如何?”

“本君最厌这种推太极似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斗嘴儿,头疼!做了与未做自是有所不同!”

“没有不同,都是一样的结局,无非是一个灰飞烟灭罢了!”

“本君与你的想法不一样,都是灰飞烟灭,无牵无挂、坦然无悔是一种;罪孽深重、牵绊无数又是另一种。你喜欢哪一个?”

“本王不会灰飞烟灭,本王说过找到了那个最想找到的人,为了她我要活下去,谁敢阻拦,本王会让他先尝尝灰飞烟灭的滋味!即便是你幽冥君主也一样!”

“本君被你吓住了,你的样子好可怕呀!”

幽冥君口里嚷着害怕,脸上却笑开了花儿,将手中酒壶放下,坐起身来整理了整理身上的有些皱了的衣衫。

说来也奇怪,那衣衫竟自行恢复平整,竟一丝皱褶都不留。

“别弄得这么紧张,你吓跑了本君喝酒的兴致。既说到这儿了,本君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告诉本君那些萨拉人的尸身和魂魄在何处,或许本君会考虑徇私枉法一回,就像上次一时糊涂饶了那个椅子上的女人一样。”

“本王也有一个交换条件,把我的葫芦还给我,让我带走我最想带走的人。”

“人就在你眼前,随时都可带走,那葫芦本君却不能给你。这物件儿太过邪性,只怕是流失到人间会遗祸无穷。”

幽冥君怎会不知梁罔帝要带走的究竟是谁?只是,他怎能允许他将她带走。

“人与葫芦缺一不可,本王都要带走。你若是还想让那位萨拉公主乌莎娜和五百萨拉武士重见天日的话,就答应本王的条件。”

“你是说,他们都还活着?”

“若再耽搁几日,恐怕就是死的了。”

幽冥君会心一笑,转头对绑在椅子上目瞪口呆的云良玦道:“你的情报是错的。”

第三百七十章 百草神君

“大人不能信他,他说的一定是谎言!是假的!我明明看见了力虎将军的首级还有一个士兵死在众人面前!求大人一定不能放过他,他千真万确就是杀人凶手!”

云良玦声嘶力竭地叫喊,幽冥君万万不能放过他,一旦放过了他,自己的这一番心计算是白用了。更何况,凭什么只有自己受到惩罚,而始作俑者却可以逍遥而去?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可是,云良玦,你傻了?本君若是放了他,他就会带你离开,你也可以逃脱惩罚了。怎么,你何时变得这么正直了?”

“大人!”云良玦被幽冥君的这种说话方式快折磨疯了,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究竟是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

“大人!他想带走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啊!我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我早已是一枚弃子了!”

“幽冥君大人,为何这么吵?这是怎么了?”

不知何时,良岫已经站在书房门外,手中端着一只铜盆,一脸疲惫和疑惑地看着屋内的三人。

良岫在厢房中照顾受伤发热的余嬷嬷,因为太疲劳竟趴在床边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老嬷嬷的烧略有消退,不觉放下心来。看了看熟睡中的流月惜月和菊烟,还有南房中的小福子,他们都也还好。又见盆中的水因用得久了不再冰凉,便想着再去溪边再换一盆来。

端着盆出了屋子,听见书房内有人说话声,想着幽冥君独自留下看管云良玦,夜已三更时分还未歇息,便进来问候,顺便看看他有何需要。同时,也惦念着云良玦,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于是便未多想,来至书房门前。

听到良岫的声音,梁罔帝迅速地转过身来,看到良岫他的眼神竟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不觉向着良岫走来。

“端玉……”

话未说完,一道黑色的影子拦在了他与良岫之间,是幽冥君。

“良岫怎么不去睡觉,跑出来做什么?这里不干净,快回去!”

可是,似乎有些晚了。

良岫看到了梁罔帝,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变得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良岫的头又开始痛,撕裂一般地痛!

手中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良岫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身子向下蹲了下去。

幽冥君上前将良岫抱在怀里,良岫痛苦的样子让他后悔不迭,都怪自己的臭脾气,跟百草神君费了半日的唾沫,这个倔老头子死活不肯给自己这个面子,甚至都不肯告诉自己那解之忧草之毒的方法。自己气不过,揪了一把仙草丢了他一脸。

老头儿掌管世间百草已有十数万年,深受大家的尊重。人间自是不必说了,几乎家家供奉,日日得受香火。就连这九玄天上,他除了见了大天尊得客气客气,下剩的那些皆是对他恭恭敬敬,这亘古岁月里哪曾受过这委屈?又加之这幽冥君揪掉的是他精心培育了万年之久的九仙参,刚长出第九片叶子,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他揪掉了七片,还都被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老头又羞又气又恨又悔,一口气竟没上来,俩眼一翻晕死过去。

唬得他手下的几个小仙童,赶忙过来抹前胸、拍后背地好一路折腾,这才让老头缓过一口气来。

见幽冥君还没走,便用手指着他,手指头哆里哆嗦,嘴里说话也不十分清楚了,“童儿,快把他给我轰出去!快!……”

第三百七十一章 金色渔网

“不用你们轰,本君自己走,本君就不信了,离了你本君还找不到解之忧草的办法了!”

甩下这句话,幽冥君倒是很潇洒地走了。可是走到半路又后悔起来,却说啥也抹不开脸皮再折返回去了。

刚刚见了良岫之后,见她似乎是一切正常的样子,因此上心中便存了侥幸的心思,或许那之忧草的毒自己慢慢解了也未可知。何曾想,一旦遇到触发记忆的外界刺激,良岫的记忆与思想便会混乱起来,十分痛苦。这令幽冥君万分后悔,后悔不该一时气急得罪了百草神君那老头儿。如今面对良岫的痛苦,他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你是谁!”

怀中的良岫却一把推开幽冥君,用陌生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良岫!”

“谁是良岫!”良岫挡开幽冥君伸向自己的手,“你认错人了!”

“端玉,到我这儿来!”

“圣上,您怎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良岫摆脱了幽冥君的阻拦,径直跑到梁罔帝的身边,就要跪下行礼,却被梁罔帝一把拉住。

见端玉认出自己,梁罔帝不禁万分激动,眼中竟蓄满了泪水。

“玉儿莫拜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圣上,你只唤我伯翀就好。”

说着就要将良岫抱住,却不留神被幽冥君将她拽了回去。

“梁伯翀,你明明知道她早已不是端玉,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她怎会不是端玉?她的容貌、声音,甚至散发出的芳香,无一不证明她就是本王苦苦思念了五百年的端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也认出了本王,我看自欺欺人的不是我,而是你吧!把端玉还给本王,本王要带走的人只有她!”

幽冥君此刻也已明白,这个梁罔帝梁伯翀便是勾起良岫对前世记忆的一个触点,如果将他消灭于无形,良岫也就不必承受记忆混乱的痛苦

想到这里,幽冥君便动了狠辣的心思,自己原本是有些同情这个前梁废帝的,如果不是因他害死如许多的人命,自己或许在五百年前都不会将他送往饲鹰岩去受罪。

如今为了良岫,不得不下狠手,才能一了百了。

想到这里,他的意念微动,一条渔网状的物件便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中,那网忽隐忽现、金光四射,隔着数步之遥竟能感觉到一股灼热袭来。这股灼热令梁罔帝不由倒退了几步,而被绑在椅子上的云良玦则是躲无可躲,十分难受。

原来这网是用太阳晶石的光炼制而成,是至阳之物,以阳克阴,对制服地府之中的各路鬼魂皆有效。它灼热异常,阴魂一旦触上,皆会化为灰烬,是断断逃脱不得的。

如今幽冥君将这网拿出来,是下了十足的狠心的。自己到了幽冥地府也有三万年之久了,这网从未出世,只因它杀伤力太大,一个不留神或许会伤及无辜。

而它之所以被交于自己手中,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若非今日这种情况,自己原本打算永远藏着它,直到物归原主的那一日。

良岫将这网也看在了眼里,她本是被幽冥君推到一旁,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而正是这个角度让良岫看到了幽冥君手中之物——一条金色渔网!

渔网!对,就是渔网!!

它即将紧紧地罩住圣上的身子,勒进他的皮肉,让他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凸显出来,然后……

翻飞的闪着寒光的刀片、一片片被剥离的血肉、四溅的温热的鲜血、压抑地嘶吼、堆满了肉块的柳条篮子!

不可以!不可以再让这恐怖的场景重新上演!端玉,决不允许!!!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死在本王的怀里

在金色的“渔网”飞出去的那一瞬,良岫,不,应该是端玉,猛地扑了过去——

幽冥君大吃一惊,再想停下抛网的动作已经晚了,金光向着将梁罔帝护在怀里的良岫兜头罩了上去。

他只得尽最大的努力将它收回,可是网被抖出去的力量太大了,尽管幽冥君向回收的速度也是极其迅疾的,仍未能避免网的一个角儿扫上了良岫的后背。

耳边只听到如同烧红的铁器入水淬火的声音,紧接着,空气中弥漫了皮肉烧焦的焦糊味儿。

这便是那金色“渔网”的威力,所幸良岫是人而非鬼魂,不然,早已化了飞灰。

良岫倒在梁罔帝的怀中,疼痛令她几乎昏厥,幽冥君急忙赶过去,只见良岫的后背上,衣衫已被烧去一大块,露出白皙的后背和背上一道焦黑的伤口。

想要去检查伤口,梁罔帝却紧紧护住良岫,对他充满敌意地吼道:“不要碰她!谁都不许碰她!”

良岫面色惨白,声音微弱地说道:“圣上,快逃!他们要用渔网罩住你,将你凌迟处死,你快逃!不要管端玉。”

两行热泪竟从梁罔帝的脸上滚落下来,“玉儿,你是不是一直都留在五百年前最凄惨的那一天始终都不曾出来?我已经死了、忘了。难道你一直记着,一直都活在痛苦和恐惧里吗?我罪孽深重啊!”

他紧紧抱住良岫,泣不成声。

“你这样是会害死她的!你可知她是被太阳之火烧伤的,若不及时治疗,只怕会要了性命。”

“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索性将我二人一起烧死,这样才落得个干净!”

“本君想烧死的是你,良岫是为了救你才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把她还给本君,或许本君会饶你不死。”

“我早已死了,还怕什么?你的威胁和利诱在我这儿不管用!”

“良岫不是端玉,你必须弄明白这件事。她只不过是服用了短暂恢复记忆的草药,才有了支离破碎的一点儿前世记忆。一旦她清醒过来,便根本记不得你也认不得你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即便她再也记不起我,她也是本王的端玉,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任你是幽冥君又能如何?你能改变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历史吗?”

“那你就用这种即将害死她的方式来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本王不会害死她,本王要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哪怕是她死,也要死在本王的怀里!”

说到这里,梁罔帝从袖中滑出一把奇怪的匕首,紧紧地抵在了良岫咽喉处。

通过观察梁罔帝发现这幽冥君对端玉十分地关心,甚至是有些珍惜和怜爱的模样。心想着,或许这就是自己带着端玉逃脱的一个机会,因为,他会因为怕伤害到端玉而有所顾忌。

见他如此举动,幽冥君又急又气,可是那把古怪的匕首正顶在良岫的咽喉上,他施法想让那匕首化了,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与其说是一把匕首,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把锥子。它不像是用金属制成的,也不像是竹木或石质的,看上去更像是用骨头磨制出来的。

这次幽冥君猜对了,这把匕首确实是用骨头做成的,而且是梁罔帝自己的腿骨。

那妖道玄真,教给他给自己的骨头施咒的方法,因此,这匕首也是被施了咒的,幽冥君竟不能动它分毫。

“把鬼藤葫芦还给我!不然……”

匕首锋利的尖刺进了良岫的皮肤,立时有鲜血溢出,溢出的还有淡淡的香气。

后背的疼痛和脖子上的刺痛,让良岫不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呻吟令梁罔帝心痛不已,他将嘴贴近良岫的耳朵,悄声道:“忍着些玉儿,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今生不留遗憾

“你一定要那葫芦做什么?就算是有了葫芦你也无法离开这里,你这样既伤害了良岫又于己无力,这是何苦呢?”

没等梁罔帝回答,却见良岫从他手中一下子夺过了那把匕首。

她紧紧地抓着它,看看匕首又看看幽冥君,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又好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一般。

幽冥君见她夺了匕首在手很是惊喜,难道良岫的记忆又回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于是,他向着良岫伸出手,“太好了,良岫,你做得对,快到本君这儿来,快呀!”

不曾想,良岫竟用匕首顶在了自己的喉咙处。

身后的梁罔帝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人骨匕首的厉害,一不留神就会取人性命。他刚刚用它挟持端玉不过是权益之举,为了威胁幽冥君好带着端玉离开,手下的力度是把握好了的。

现在看到端玉自己将匕首抵在脖子上,竟也不由地心中一颤,紧张起来。

“玉儿,小心,不要这样!”

“圣上不用担心,那龙萧想要害的人是圣上,他不会让我死的,他还有满腹怨怒没有发泄怎会让我如此痛快地死去?”

又对幽冥君道:“你去告诉龙萧,若不放圣上走,端玉便立刻死在此处!”

“你这是要做什么!”幽冥君喊道,“良岫,你醒醒,你早已不是端玉,你是云良岫!”

“不要蒙骗我,我虽然害怕,但是还没糊涂。你将那葫芦给了圣上,然后放他走。你不必担心会被龙萧责罚,我会留下来承担责任,为你澄清。”

幽冥君无奈地摇头苦笑,难怪洛诘会说要将这数万年的纠缠在此世了结,这真是令人头疼至极的情况啊!

“我并没有与你说笑,若我今日死在这里,只怕你是在龙萧那儿交不得差了。”

说着,那手中的人骨匕首便向里用了力,血再一次渗出来。

见此情况,却是梁罔帝比幽冥君更为慌张,“端玉,不可再用力!那匕首锋利得很。”

幽冥君果然是犹豫了,若匕首在梁罔帝手中,倒是心里还有底,可是如今匕首落到良岫手里,确实有些令人心慌,五百年前梁罔帝墓前那决绝地一抹,漫天红霞映着喷溅的血光,至今依稀浮现眼前,让人心有余悸。

良岫的记忆若是那时的端玉,那么,就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不如暂时放了梁罔帝,既可以留下良岫,保住她的性命,还能让良岫远离梁罔帝,也就摆脱了从前那惨烈的记忆。至于这个前梁末帝,骨子里总还是残存着些正直,不会为祸人间。

想到这里,幽冥君有些动摇了。

“梁伯翀,你将良岫放了,本君任你自去。只是今后断不能害人,也不要与良岫再相见,不然,本君只能依法行事了。”

“本王决不会丢下端玉一人离开,既然前世未能一生一世长相厮守,那么今生就不要再留遗憾了。”

“你不要逼迫本君,逼急了我,管他什么端玉良岫,本君连你和她一起灭了了事。”

“幽冥君大人惯会说大话,大人灭了我二人无妨,只怕我那结界里的五百零一个萨拉人,就要活活儿饿死了!这个,你也不管吗?”

幽冥君愣住了,但随即冷笑道:“本君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云良玦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君主大人不要信他,那些人早已被他杀了,他为了逃命在骗您!您一定要听我的,万万不要听信他的谎言!君主大人……”

“怎么这么吵?”

幽冥君眉头一皱,伸出手朝着云良玦的方向打了一个响指儿,云良玦的嘴立刻又被一股力量黏住,再也张不开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水晶球

“幽冥君大人不信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本王这里倒是有个凭据,就看大人你信与不信了。”

说着,一道晶光闪过,一只水晶球悬停在幽冥君面前。

幽冥君向那水晶球看过去,只见一处三进庭院,虽院落宽阔,屋宇宏大,但是院墙颓圮,彩画剥落,分明是一处久已荒废的富贵人家的庭院。

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从屋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彩色皮球,来到院中,还招手似乎在呼唤屋内的人出来陪她玩耍。

屋内果然出来了几个年轻男子,为首的是个魁梧健壮的武士似乎是位首领。他们对待小姑娘皆是毕恭毕敬,几个人一起陪着她玩儿起球来。

小姑娘和那几个武士的衣着服饰皆非大夏所有,而是带有异域特色。

水晶球旋转着,幽冥君又看到其他院落里有众多武士,有的在操练,有的在打扫、做饭等皆是有条不紊。

“看明白了?你也可以不相信,认作是本王施的障眼法。但是,这些萨拉人的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即便你并未施什么障眼法,本君又怎么知道这就是那些萨拉人,尤其那个小姑娘,谁能证明她就是乌莎娜公主?”

梁罔帝随手指了指云良玦,“问她,她最清楚不过。”

可是那云良玦即便是被解了禁声术,也是断断不肯说的。

“她不肯说,就让乌莎娜来说吧!”

说着变化了一个贾素秋模样的虚像,放进了水晶球中。

乌莎娜眼前忽然出现了贾素秋,小姑娘十分高兴,张开两手向着她的虚影跑了过来。

“素秋姐姐,素秋姐姐!”

那虚影向后退了数尺,乌莎娜站住了,很是惊讶地说道:“素秋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明明说要带我去树林里找会唱歌的小鹦鹉的,可是我却找不到你了,后来来了个黑衣服的叔叔,把我和力虎哥哥,还有这么多哥哥带到这个地方来,都好多天了也不让我们出去!我好想阿妈啊!姐姐快带我回家吧!”

说着乌莎娜竟哭起来。

众武士只见乌莎娜指着空中边哭边叫着素秋姐姐,却看不到贾素秋的身影,只得安慰着乌莎娜。

乌莎娜对为首的那个武士哭道:“力虎哥哥,素秋姐姐不理我,我要回家,我要找阿妈!”说着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叫力虎的武士只得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她。

力虎问身边的武士:“素秋?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武士中有一个刚被派去黑风寨的青年见过贾素秋的,对力虎说了详情。

力虎沉吟道:“难怪听传言说寨子里来了个漂亮的大夏女子,把大汗迷得神魂颠倒,难道就是乌莎娜公主口中的这个贾素秋?”

“正是,将军!”

“果然是个妖孽,早就听乌莎娜说,是她将乌莎娜骗到树林之后,让那黑衣人把公主掳来,关在此处。”

“将军,我们也正是因为在黑风崖顶发现了疑似乌莎娜公主的女孩儿身影,才纷纷前来相救,结果都落入了那黑衣人的圈套,一个营的将士,五百人,都被关进这个走不出去的院子。”

“我只是担心大汗的安危,那个妖女不知这段时日对大汗做了什么!”

“是啊,属下也都很是焦虑,也不知寨子里的族人是否都安然无恙。”

……

忽然人与院落都不见了,梁罔帝将那水晶球已收回袖中。

“君主大人看也看了、听也听了,信与不信皆由你了。”

椅子上的云良玦,却愕然地看着梁罔帝,刚刚水晶球中的情景她也看见了,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乌莎娜和五百武士!他竟真的没有杀死他们!!这就是自己认识了数月之久的恶魔?

可怜自己苦苦谋划,枉费了多少心机?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见踪迹

云良玦万念俱灰,不禁呵呵地冷笑起来,这冷笑里有自嘲、有绝望、有不甘还有仇恨!

幽冥君与梁罔帝同时转头看着她,眼光里都是轻蔑,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言归正传,君主大人把鬼藤葫芦给本王,本王自会将他们都放出来。你也看到了,他们现在还有吃的,但是只够维持三两天的时间。本王若再不去,或者不将他们放出结界,只怕是真的会活活儿饿死了,君主大人于心可忍?”

“本君可以放你走,也可以给你鬼藤葫芦,但是,你不能带走良岫。”

“你是说端玉吗?她会和本王一起离开的。”

看着良岫那一直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和执拗的眼神,想到那被困在结界里的五百萨拉人,幽冥君只有叹息复叹息。

从腰间解下葫芦,想将它递给良岫,梁罔帝却抢先一步夺走了葫芦。他不能给幽冥君任何接触端玉的机会。

“不要跟来!”

“本君如何才能找到你说的那些萨拉人?”

“他们现在在遗城的一座大宅子里。”

“具体位置在何处?遗城也很大的。”

“你不要再向前来,不然,你会害死端玉的!”

“本君只是要问明白那五百人的所在。”

“如果周围没有你设下的埋伏,本王自会告诉你。”

“你尽管放心,你也太小瞧我这个幽冥君主了,本君从不在人背后捅刀子。”

梁罔帝带着良岫一步一步退出了书房,来到院子里。幽冥君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边走边提问。

梁罔帝的警惕性很高,他四处张望一番,见周围果真没有埋伏,便带着良岫纵身上了厢房的屋顶。

幽冥君也跟着跃了上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本君了吧?”

此刻一轮明月在天,幽冥君黑色的披风在月影中随风飘扬,头顶高高的夜空上几只乌鸦的黑影在无声地盘旋。这场景让良岫有一时的恍惚,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记不清了。

“遗城东郊有座花宅,这花家原本富甲一方,只因娶了一个刘姓烟花女子,全家皆被这女子与奸夫合伙毒害,刘姓女与奸夫事情败露被处以极刑,因此上这个宅院便空了下来。此事只要向当地人一打听,便会有人告知你具体位置。我离开后自会解开结界,你便速速带着他们回到大漠回到萨拉部即可,不要让大夏的官府发现。”

幽冥君点点头,“好吧!但是你能不能将良岫……”

“不能!”

梁罔帝打断幽冥君的话,“你就不要再心存妄想了,本王不会让端玉得而复失的!”

“好吧好吧!本君也是被你们折腾得累了,但是你要保证不会伤害良岫,不会让她身处危险之中。还有一点,本君要再申明一次,你怀中的女人真的已经不是端氏女端玉儿了,端玉儿已经死了五百年了。她是云良岫,希望你不要再犯糊涂,免得伤了自己的心。”

梁罔帝忽然笑了,“这个就不劳幽冥君大人操心了,她是谁,本王比谁都清楚。”说着更紧地抱住良岫,“玉儿,将那匕首拿开,不要伤了自己,咱们走吧!”

“等一下!”幽冥君大声道,“拿着这个,给良岫上药,不然她真的会死!”

梁罔帝接过幽冥君抛过来的一个瓶子,看了他一眼,挥动黑色的衣袖。

一阵风旋转着,将二人团团围在其中,良岫的白裙与梁罔帝的黑袍纠缠在了一起。那风越转越急、越转越大,卷起沙尘树叶,令人看不清二人的身影。

旋风却在转得最快的时候,出人意料地一下就散了,却再也不见风中一白一黑的两个人的踪迹,只有院子里的花竹草树还在徒劳地摇晃,沙沙作响。

第三百七十六章 正是本汗

幽冥君眼见着良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心中无比恼恨。可是,为了那些萨拉人,自己只能做此权益之举。暂且救下这五百人,再想办法去找良岫吧!

可是如何将信息传达给龙云漠,却是个难题。

自己是不能再次出现的,即便是变化了容貌,龙云漠又怎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再者,说良岫是五百年前的端玉,被前梁末帝梁伯翀劫走,龙云漠岂不是要将这话看成弥天大谎?

回到问杏轩的书房,看着正在看着灯光发呆的云良玦,还有地上的那具毫无生气的尸身。不,这也算不上是一具尸身,这个东拼西凑而成的“傀儡”此刻正大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这个梁伯翀,为何将这个臭皮囊的脸弄成良岫的模样?你这样,让本君如何处置?”

幽冥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取来一块巾帕轻轻盖在那个“贾素秋”的脸上。

随即掐了一个诀,片刻后,无魂与无魄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本君,是不是又犯错了?”对这两个心腹手下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经过之后,幽冥君问了一句,也不知是问他二人,还是问自己。

“君主大人并未做错,无论是谁在当时情况之下,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君主当时就应该将属下唤来,捉住那嚣张的家伙,再严刑拷打,还怕他不招出关萨拉人的地方儿?”

“无魂总是身子跑在脑子前面,就连饲鹰岩上的惩罚都不能奈何得他,他还会怕什么惩罚?”

“还有五百年前的凌迟。”

“那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他把夫人抓走了?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君主大人您就不后悔?”

“本君有什么后悔的?胡说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到遗城去查找那五百萨拉武士,并将他们及时送出大夏。”

“还是属下去吧!留下有脑子的无魄帮着君主大人您收拾这烂摊子吧!”

“这叫什么话?你去了可认得那些人?”

“不认得。”无魂倒是实话实说。

“你只去打听遗城花宅,那是一座废弃的豪宅,只因主人娶了个刘姓妓女,为谋夺家产,花家一家人都被她和奸夫下药毒杀,后来奸夫**服法就诛,这宅子就荒废了。”

“哦,好吧!属下立刻前去。”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幽冥君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说话。

三人皆隐了身形,出了屋子。

只见月光下一个敏捷矫健的身影闪进院中。

只见他悄然靠近正房,屏息静听,听了半晌见屋内没有动静,又转到书房的窗前看了片刻。似乎放下心来,径直坐在了门前石阶上。却又警觉四望,看那样子竟是像在保护着屋内之人。

“这是何人?莫非是王府侍卫?”

“我看不像,王府侍卫哪有偷偷摸摸前来的?”

“待属下将他捉住,交于大人细细审问。”

不等幽冥君回应,那无魂转瞬便到了那人身后,显出身形,便要去抓他。

哪里知道,那人竟灵敏得很,见势不妙,竟一个闪身躲开了。

见他竟然躲开了无魂的双手,三人皆吃了一惊,无魂是幽冥鬼吏之中身手最好的一个,拘魂捉鬼从未失手,如今却被一凡人轻巧闪躲开去。

这究竟是何人?

“是谁!”三人未及问出口的话,竟被那人抢先问了出来。

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异域口音。再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果然是一张十分年轻英俊的脸,只是面部线条分明,眼窝深陷,鼻梁高挺。

西域人?

难道是,良岫口中的萨拉部落可汗尨降?

想到此,幽冥君显出身形制止了有些恼羞成怒的无魂。

“来人莫非是尨降可汗?”

“正是本汗,你们又是何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见上一面

尨降见面前凭空出现了三个黑衣人,心中亦是吃惊不小:难道这些人便是设下结界将自己与良岫困于其中的人?那么,他们深夜潜入问杏轩定是要对良岫不利。

想到此,尨降低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夜闯问杏轩?”

“这正是本君要问你的,你又是谁?为何深夜到问杏轩来?”

虽然三人之中为首的那个面戴青黑色面具,看不清面目不说,未曾开口便森冷逼人。但是尨降很快发现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且是良岫亲口告诉的他们,便知他们不是敌人。

而他之所以深夜来此,原是因为听人说,今日天不亮便有一女子进了漠王府,说是有要事求见漠王妃。

尨降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特意打听了那女子的容貌和衣着。

那漠王府的门人原本就是个话痨,加之尨降请他到小酒馆中喝了几杯酒,于是便打开了话匣子。

当尨降听到那女子身材纤细,身穿素白的衣裙,头上还戴着一顶四面垂着白纱的帽子,未曾露出真面目之时,立刻想起自己初见贾素秋时的情景。这分明就是贾素秋假冒宰相府侍女的身份混入了漠王府,而她进入王府的目的,除了要加害良岫之外,不会有其他。

匆匆与看门人作别之后,尨降急于找到一个可靠的漠王府中之人,好将此事告知龙云漠。

自那日离了漠王府,尨降便知道自己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人,或许还有一个,只是自己常常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说明他的轻功甚高,且有很了不得的内力。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这二人却只是一直跟着他,并不打算阻止或是伤害他。尨降猜到,这二人应该就是漠王府派来监视他的,因此并不在意。

此刻,得知了贾素秋有可能进入王府意图伤害的良岫的消息后,尨降却关注起他们来。

于是,他假意围着王府转悠起来,似乎是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进去。果然,身后的尾巴警觉起来,渐渐跟了上来。尨降还是没有发现另一个人,似乎始终只有一个人跟着自己,却常常感受到两个人的气息。

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时,尨降像一只灵猫一般,沿着爬上墙的藤萝,一眨眼,便上了墙头藏了起来。

隐在藤萝浓密的叶子里向下偷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追了上来,到了自己消失的地方,停下来四处张望。

这次尨降看仔细了,那是王府侍卫拓跋翼,不禁心中暗道:“果然是王府派人在跟踪本汗。”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这笑声的主人离尨降太近了,他都能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气息扑在自己的后脖颈上。

尨降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见一个二十来岁年纪,面貌清秀的男子,正和自己一起躲在藤萝的叶子下面,而且几乎是紧挨着自己。若他不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这一惊吃得不小,尨降差点儿从墙上跌落下来。那人一把将他拽住,笑道:“可汗小心。”

又对着巷子里来回寻找的拓跋翼道:“拓跋将军,别找了,我们在这里。”

金,拉着尨降纵身从墙上跃下,轻轻地落到地面上。

尨降知道,这个人就是时隐时现、内力高深的那个人。

“你们为何总是跟着本汗?”

“王爷有令,令我二人保护可汗的安全。”

“除了保护还有监视?”

“我等不敢,但不知可汗今日为何焦躁不安围着王府转来转去?”

“本汗就是为了和你们见上一面。”

第三百七十八章 绝不会恩将仇报

“那又是为何?”

尨降见金侍卫如此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说一番。

“这个贾素秋绝不是良善之辈,她混进府中一定是要找机会来害良岫的。此事需立刻禀报王爷,同时派人去问杏轩保护良岫。”

“拓跋将军,你速速回府去禀告王爷,我赶去问杏轩查看情况。至于可汗你,在府外等候消息即可。”

原来,没有得到王爷的命令允许尨降入府,谁也不敢先斩后奏。况且金心中很清楚,王爷吃着这年轻的尨降可汗的闲醋已经有好几日了。

“为何不让本汗入府?你们并不认识贾素秋的模样。”

“抱歉,可汗,没有王爷的命令,我们这些手下人不敢私自将外人放进府中。至于可汗口中的贾素秋,对于我们王府侍卫来说,一张陌生的面孔就是她的标志。”

“可是她与良岫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更好办了,我等从未见过王妃真容。”

尨降无言以对,只得在府外等候。

恰在此时,宫中来人急宣金侍卫入宫,说是奉九王爷之命。

金还未来得及入府到问杏轩查看情况,便不得不急匆匆地离开,临走之前叮嘱拓跋翼,一定要保护好王妃,必要时可以求助某人。

但是拓跋翼的身份是不能靠近问杏轩的,他只能暂且入府在外围打听消息。

可是很快,他便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王爷一早就被急召入宫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太医沐泽,甚至比那个宰相府侍女还要早一步。待询问入宫所为何事,王总管竟也不十分清楚,他只隐约听了三言两语,似乎是圣上龙体有恙。但是见王爷面色焦虑,也没敢多问。看这情形,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而问杏轩那边,并不是每日问杏轩的人都到前宅来,也没人听到什么动静和消息,拓跋翼也没打听到什么。

尨降听了大夏皇帝生了病,还是有些同情龙云漠的,虽然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毕竟龙云漠并未伤害自己,还派人护送自己和两个弟兄出城。同时为自己赠良驹、治剑伤,也算得上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虽然态度傲慢待人冷漠,但绝不会为了给自己疗毒治病不远万里去沙漠之中取孩童性命。

尨降绝不会恩将仇报。

纵然自己与岫儿姐姐此生无缘,但岫儿姐姐已经是漠王妃,自己保护她也便是保护了龙云漠的妻子,也算是解他的后顾之忧吧!

又见拓跋翼言语中透露出向自己求助的信息,便暗自打定主意,潜入漠王府问杏轩,保护良岫。

可是,他却无法靠近问杏轩,因为似乎这院子周围有一股什么奇怪的力量,让他无法靠近。也听不到院子里传出的任何声音。这样尨降万分焦急,一定是里面出事了。

他试了很多次,可是就像之前在林中小屋一般,他无法冲破这道无形的墙。他并不知道,这是云良岫弄得妖术,为的是阻止有人来救良岫。

深夜时分,尨降忽然感到那股压迫人的力量消失了,便悄悄地进到院子里。在屋外探听却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又隐约看到书房中有一盏灯在晃动,一白衣女子坐在灯前的椅子上,背对窗子。他误以为那是良岫在灯前读书,担心自己突然出现会吓到她,于是便想暂时先坐在门前台阶上,一是为了歇息一下,再有就是为了保护良岫。

哪曾想,竟被无魂在背后暗中偷袭。

尨降是草原最好的猎手,反应极其灵敏,因此竟让无魂扑了个空。也是无魂大意了,认为自己要对付的不过是个凡人,捉拿他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哪曾想竟然因为他丢了好大的面子。因此心情甚是不爽。

第三百七十九章 搏人一笑

幽冥君告诉了尨降良岫已不在问杏轩,她便是被那个在林中小屋设结界的人掳走,不知所踪。

见尨降不信,便带了他到书房中确认。

那坐在灯前的女子,虽面貌与良岫有些相似,但确实不是她。而躺在地上那个,尨降一眼看去却吃惊不小,道:“她怎么死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识这个人?”

尨降告诉幽冥君这个女子叫贾素秋。而他自己就是受了这个叫贾素秋的撺掇才动了称霸天下的心思。

虽然对她有着诸多的怀疑,可是看到她直挺挺地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幽冥君也告诉了尨降实情,这具躺在地上的躯壳,本不是一个人,而是用死人的骨头和皮肉做成的傀儡。眼前被绑在椅子上的这个女子,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缕幽魂。她的魂魄依附在这个傀儡身上,取了个假名字叫贾素秋,不过是想利用尨降为自己报仇,还有满足自己的种种生前不得实现的欲望而已。

“其实她才是贾素秋,不过她的真名姓是云良玦,是良岫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幽冥君指着一言不发的云良玦。

禁声术早已被幽冥君消了,可是云良玦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尨降,而对方正用陌生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个令自己早已枯槁的心再度萌动的英俊少年,虽然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并未得到他的半分真情,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笑话,摆在众人面前搏人一笑而已。

“就是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贾素秋这个人,是这个叫云良玦的人数月以来一直在本汗的身边?蛊惑本汗来报复她的亲妹妹?”

“正是,除了报复,本君觉得她还有更大的野心,只是不曾实现而已。尨降可汗,是不是一时半刻难以理解?”

“难怪她对良岫十分了解,还编造了许多诋毁良岫的谎言。还有,本汗一靠近她就会闻到一股难闻的死亡的气息,原来她是借助了一具死尸来哄骗本汗!”

自己曾经酒后被她诱惑,与她相依相偎,甚至几乎有了肌肤之亲,想到自己曾抱着一具腐尸亲亲热热,不觉一阵恶心。

“真是可恶!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来骗本汗!”尨降说着从袖中滑出匕首就要去剜云良玦的心窝。

无魂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之大尨降竟挣脱不得。

“可汗是杀不死她的,因为她早已死了,您眼前的不过是个魂魄。若非幽冥君大人允许,您是看不到她的。”

“那么本汗的妹妹和黑风寨的满营将士,若不是被大夏人所杀,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令人恶心的女人?”

“本君正要与你说这件事,你的妹妹和五百萨拉武士并未被杀死,而是被掳走良岫的那个人,用结界给关在了遗城的一处宅子里。那主意原本是云良玦给出的,他却没有完全按照她说的去做,而是将这五百零一人养活了三个多月,他果然没有那么狠心……”

尨降一时气得头昏,贾素秋,不,应该是云良玦,自己待她不薄,因为同情她的遭遇,便想着给她最舒适的生活让她得到安慰。给她搭了结实的帐篷,且在寨子最安全的中心;为她去打猎,把猎物身上最好的部分给她;陪她去湖边、树林散心。可是,她怎么忍心伤害将她视作亲姐姐的乌莎娜,和与她无冤无仇的将士们!

越想越气,扑过去抓住椅子拼命地摇晃,质问着:“本汗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乌莎娜,为什么要害他们?”

第三百八十章 他又没有爱过谁

被摇得七荤八素之后,终于,云良玦抬起死鱼一样毫无生气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尨降怒火燃烧的蓝色眼睛,用冰封湖面一般寒冷而平静的声音说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下定决心,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才会帮我毁了云良岫,才会成为我想得到的男人,才会给我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所以,我从不后悔,我的计划是完美的,只是找错了合伙人而已。那个愚蠢的恶魔,魔鬼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菩萨心又有何用?早晚也会和我是一个下场!我还要问问你,尨降,究竟那个丑八怪哪里好?你们个个儿被她的妖相迷惑,却弃我如敝履!论美貌、论才情、论风度她哪里比得过我?她不过是个灾星,被丢在乡下山野里长大的粗野的丑鬼,就算是给我提鞋都不配,我才应该是宰相府嫡小姐,我才应该是太子妃,我才应该是萨拉可汗的大妃!你们都应该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对我俯首称臣!凭什么你们会喜欢她而不喜欢我!凭什么凭什么!!”

听着这一番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论调,四个大男人不禁面面相觑,真是找遍人世阴间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无耻之人了。

一个女人,竟然将自己内心最丑恶淫贱的一面以如此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来,也是值得人刮目相看了。

尨降被她的厚颜无耻震惊了,这个内心纯净的少年,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凭什么?你以为本汗喜欢的只是一副皮囊吗?论长相,你的皮囊与岫儿没有区别,甚至,她的脸上还有一块疤痕,她的确不如你漂亮?但是本汗喜欢的是一颗善良纯净的心,就像草原深处清澈见底的圣湖和守护圣湖的呼雅女神,能给人带来温暖安宁和美好!就像盲眼婆婆说的,你是没有心的空壳儿,你没有爱、没有同情、没有宽容和仁慈,这样的人才最可怕!本汗又怎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这一次换了云良玦无话可说,无力地垂着头,口中却在喃喃自语,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幽冥君对今夜的经历兴致颇浓,真是大开眼界。他并未再使用禁声术控制云良玦,既然心头毒液都已经倒了出来,估计她也是困兽犹斗,翻腾不起什么大浪花儿来了。

于是便不再理她,而是转而对尨降道:“不要再与这世上最肮脏丑陋的东西纠缠了,咱们言归正传,你与我的手下无魂前去遗城,探查事情的虚实。若那人真的将乌莎娜和将士们放了出来,无魂并不认识他们,你恰好可以去与他们相认,并以最快的速度带他们回草原。万不可逗留,一旦被官府发现,就凭你们的人数,定会被当做敌军入侵,只怕是会闹出大麻烦。”

“可是遗城距冕阳城近三千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旦他们被放出来,这半个月里不知会出些什么事端。”

幽冥君笑了,“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说出来不怕你害怕,我们也不是凡人,而是来自幽冥地府,本君的手下都是法术了得的鬼吏,由他们带着你从此处到遗城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本汗并不害怕你们,现在看来,有时,鬼比人要正直善良,反而是有的人心,却是最肮脏最可怕的。”

听他如此说,幽冥君不禁颔首微笑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事不宜迟,那就快快行动。”

“可是岫儿姐姐……”

“你不必担心,有我幽冥君在,谁也不敢伤害她。更何况,那人连与自己素不相识的萨拉人都不忍心伤害,更不会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幽冥君的话或许有道理,但是,他却忘了,爱有时也会演变成伤害,尤其是当爱变得绝望之时。

这也怪不得幽冥君不懂,他又没有爱过谁……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非草木

无魂带着尨降离开后,幽冥君与无魄一起将那具傀儡,用幽冥地火烧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痕迹。

至于云良玦,幽冥君想把她做为礼物送给灭魂司的桀渊。毕竟,这桀渊对自己是颇有微词的,甚至常常当面指出自己太仁慈,让世人不再惧怕幽冥地狱,活得肆无忌惮,撒了泼一般地耗尽自己的福报,心中不存丝毫敬畏之心,也不为子孙积福积德。

桀渊说得有道理,自己心里很清楚。只是死要面子硬撑着不肯服软承认罢了。

如今正好有了这个机会,自己可以讨好一下那个嘴狠心硬的死鬼。自己常常怀疑这家伙的前世会不会是东厂西厂的酷吏,就像怀疑无魂从前是个力大无比的武将,无魅是个郎中一样,这个家伙怎么不折磨人就会浑身难受怨气冲天?

只是自己从来猜不出无魄前世曾经是个什么,或许他自始至终都是属于幽冥地府的吧?

于是,将心爱的绞魂机收了起来,却让无魄将云良玦拎着,就地消失了。

至于这些侍女下人醒来后如何向他们的九王爷龙云漠禀告事情经过,龙云漠信与不信,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现在的紧要任务便是寻找梁罔帝的踪迹,将受了重伤的良岫从他手中救出来。

而皇宫中,正等在圣上寝宫之外的龙云漠对问杏轩中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正焦急地等着沐泽和一众太医自寝宫中出来,好第一时间询问父皇的病情。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众位太医和沐泽才从圣上的寝宫中出来,却个个面色沉重,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沐泽因为在太医中最年轻,所以走在最后。

众位太医见了九王爷龙云漠都纷纷上前来见礼。龙云漠淡淡还礼,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

“陈太医,不知父皇患了何病?目下情况如何?”

为首最年长的陈太医施礼道:“回王爷,圣上无有大碍,只是龙体受了些风寒,加之圣上每日为国事操劳,有些体虚罢了。待微臣等回去研究出对症的方子,圣上服用几剂汤药龙体就会康复的。还请王爷放心。”

陈太医说罢,便与太医们一起告辞而去。

沐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在经过龙云漠身边时并未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随着众人离开了。

这一眼看得龙云漠心中忽然发了慌,莫非父皇不好?

想到这里却又不敢往下想了,父皇不过五十八岁,春秋正盛,即便是平日里身子有些虚弱,但是也未曾患什么恶疾,怎地忽然就病了?看沐泽的神情,这病应该不轻。

龙云漠虽然因为从前父皇阻挠自己亲事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对父皇的态度也是时冷时热。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父皇还是很疼爱自己的,甚至也在暗中为自己的将来谋划,逼自己娶云良岫就是他为自己精心打算的一个证明。

更何况,父皇也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了,父子连心,自己又怎能不为父皇担心?

想到这里,便要进寝宫去看望父皇。

可是门口的太监却将他拦住,说是太子有令,圣上龙体有恙需要静养,冯贵妃正在宫中侍疾,无贵妃娘娘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进入寝宫。

龙云漠听了不觉火起,心道:“这冯贵妃究竟要做什么?难道要存不轨之心吗?”

“父皇龙体有恙,本王做为皇子理应入内侍疾,谁都别想阻止本王!”说着推开拦着自己的太监便要闯进寝宫。

“王爷莫冲动!听奴才一句劝,圣上召您入宫,总是会见您的,只是现在龙体不适,不宜相见而已。”

龙云漠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总管太监万富源,笑微微站在寝宫的台阶之上正看着他,“老奴见过王爷。”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急如焚

这总管太监万富源自圣上还是昭明王爷之时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了,一直追随辅佐着圣上,从昭明王爷到昭明太子直到登上皇位,可谓忠心耿耿,圣上对他也是十分倚重和信任。

他从一个小太监熬到了宫中太监总管的地位,忠心是一方面,头脑聪明、为人圆融也是十分重要的。因此上,他在宫中的人缘很不错,不论是各宫的娘娘娘,还是皇子公主,还有各宫的太监宫女,无人不夸赞万总管的为人。

龙云漠幼年时也未少得他的照拂,尤其是母后生病和薨逝的那几年,父皇忙于政务抽不出时间来照顾他们母子,就是这万富源常常到母后宫中来问寒问暖,让小小的龙云漠也体会到一点温暖。

因此龙云漠始终对万富源很是敬重,对他的话也还是信任的。

听了万富源如此说,龙云漠并未再坚持,“万总管,不知父皇现在如何了?”

万富源紧走几步下了石阶,来至龙云漠面前,又躬身施礼,却答非所问:“王爷一直身子不适,虽然前段时间听说请了神医圣手为您治好了顽疾,但是,听圣上说您这身子还是很虚弱,需要人精心照顾。怎的王爷这次进宫也不带个侍从?若是一时身子不适,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让圣上担忧吗?”

万富源的话,让龙云漠忽然记起,自己天未亮就被圣上急召入宫,金被自己派出去跟踪尨降,青禾毕竟是个女子不方便带入宫中,加之时间紧急,因此便只带了两个侍卫就出门了。

皇宫戒备森严,宫外的侍卫皆不可入宫,因此只得将他们留在宫外候命。龙云漠便孤身一人匆匆入了皇宫。

经万富源的提醒,龙云漠才想起自己当时只顾得着急了,没有考虑周全。

可是听他如此说,难道是这宫中有变?于是他让人急寻金,让他悄悄潜入宫中,暗中探听消息、保护皇帝。

却说梁罔帝带着良岫一路向北,眨眼间便出了皇都,来到距冕阳城百里之遥的一片群山之中。

良岫背上的烧伤让他不能带她飞太远太久,于是只得选择一处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休息养伤。

此处山势巍峨险峻,林幽涧深,山中多天然形成的洞窟,有的山洞深不可测。所以确是个隐藏的好去处。

梁罔帝选了一处深深的洞窟,为良岫铺上柔软的干草,用法术将洞中的毒虫蛇鼠都驱赶了出去,又点起数个火把灯烛,将个黑黝黝的洞窟照得一片通明。

梁罔帝将良岫放在干草上,让她侧身躺着,以免压到伤口。

良岫被疼痛折磨得昏昏沉沉,若不是梁罔帝一直在耳边呼唤,只怕早就睡过去了。可是一旦她睡过去,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梁罔帝很清楚,因此上才在她耳边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将良岫安顿好之后,“玉儿,我去给你找药,你要等着我,莫要睡觉也莫要乱动。”

梁罔帝离了山洞,却先往北方去。

他赶到遗城花宅去解开结界放那五百萨拉人出来。见到尨降喜极而泣地将乌莎娜抱起来举过头顶,五百萨拉武士一个不少地给自己的大汗行跪拜之礼后,梁罔帝放心地离开了。

之后他便回到冕阳城,变化了之后到皇都中最大的一家药铺,向坐堂医生说了良岫烧伤的情况,让医生开了药,又询问了烧伤在饮食等方面需要注意的方面,便急匆匆地拿着药和饮食衣物等赶回了山洞。这数千里路奔波只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却依旧是心急如焚。

当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良岫的外衫,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万丈红尘

良岫洁白的脊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外缘是焦黑色,里面却是鲜红的血肉。伤口很深,几乎露出白骨。

梁罔帝一阵心痛,他的玉儿似乎每一次与他在一起都会受到伤害,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为何还是如此?

尽管他知道她的心里始终都不曾给自己留一个位置,但是,当五百年过后,这些与两个人穿过岁月风烟和万丈红尘的相认与重逢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前一世的遗憾要在这一世弥补,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一世不过是端玉的一世,与自己无任何瓜葛,自己只不过是逃出地府的一缕魂魄而已,这样的自己是配不上端玉的,还是要想尽办法获得一个躯壳,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有这样才不辜负端玉五百年后的相认相救。

从怀中掏出幽冥君给的烧伤药,希望幽冥君的药能够有效,不要再让玉儿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痛苦。

剪去良岫后背的衣服,将伤口露出。俯下头去,唇触着良岫的耳朵,“玉儿忍着点儿,上药了,会痛一些,忍一忍就好。”

犹豫了一下,便轻手轻脚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突然的刺痛,让迷迷糊糊的良岫,呻吟了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梁罔帝将她环在怀里,轻轻向伤口吹着气,“对不起、对不起玉儿,弄痛你了,都怪我不小心。”

这外人看似暧昧的举动,梁罔帝却觉平常,毕竟他与端玉本就是夫妻,他才是端玉名符其实的夫君。

“凤随……”

一声呓语,让梁罔帝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因发烧面色绯红的良岫,五百年前端玉不是已经将凤随释放了吗?

怎的,此世还要与他纠缠不休?难道每一次转世凤随都要寄生在她身上?

这个女子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轻轻摘下她的淡粉色面纱,看着这张留在记忆里五百年之久的秀美的脸,曾经的痛不欲生苦苦煎熬的日子里,有多少次自己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乱,几乎要忘记了她的模样,自己不断地逼迫自己记住她的名字、记住她的样子、记住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甚至当群鹰飞来啄食自己的血肉时,每啄一下都在心里唤一声“端玉”,让锥心刺骨的疼痛刺激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

那鹰啄了自己多少下,端玉便出现在心中多少次,当时辰已到,群鹰不约而同振翅飞去时,有时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端玉是谁?

五百年过去,端玉二字,已经如烧红的烙铁,生生地烙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随着一次次心跳,而越来越清晰。

恍惚中梁罔帝似乎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春日,御花园中牡丹盛开,一时满园芳菲、姹紫嫣红,自己不想独占春色,想着要与群臣同乐,于是邀请大臣及家眷入宫赏花宴饮。

自己原本是与大臣们在一处的,只是因为高兴多饮了几杯酒,微风一吹酒意上头,便觉昏沉沉的想要躺下歇息。

小太监本是要搀扶着自己到一处僻静的浣花斋,小睡片刻醒醒酒的,可是走到半路,竟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画着夜归风雪图的扇子不知落在了哪里。

当即便训斥了小太监做事不得力,要将他打发到慎刑司去,吓得他跪在地上直求饶命。

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自己的心又软了,便命他速速回去找,找来了便饶他不死,若找不来就要他的脑袋。

小太监一股风儿似的跑回去了,却将自己丢在了偌大的御花园里。

第三百八十四章 闻香识人

若在平时,自己还能勉强认得路,可是那日喝醉了,想独自去找浣花斋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御花园分为内园与外园,外园的建筑恢弘大气,内园则宛如江南的灵秀,亭台楼阁皆是玲珑别致,小桥流水、绿柳依依、垂杨袅袅,在江北辽阔粗犷的风光里,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皇后最爱这内园,她根据自己的喜好又进行了多次修整,让园林建筑日趋完美。

那些重臣的家眷自然是不能与男人们混在一处的,皇后便带着这些贵妇小姐到她引以为傲的内园去赏花。内院中不仅有牡丹,更有丁香、芍药等各色花草,让众女子各取所需。

那日自己鬼使神差地也去了内园,大概是看到那里露出亭子的一角,让自己误以为那是浣花斋的屋顶了。

内园同样阔大,又曲水游廊层层叠叠如同迷宫,让人很容易就迷路了。于是自己就迷路了。浣花斋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是自己又头昏得厉害,急于找到一个地方躺下来,于是看中了一个长条椅子之类的座位,于是不管不顾地躺在上面,立刻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自己是被寒冷和一股芳香给弄醒的。

尽管已是阳春三月,但是江北依旧是春寒料峭,过了午时之后,就会越来越冷,实在是不适合睡在外面。

而那缕芳香却似乎并不属于春日盛开的牡丹、芍药,它不属于这个园子,甚至有一种错觉便是它并不属于这个世间。

而芳香便是来自盖在自己身上一件银灰色锦缎披风,这是一件女子的衣物。

做为一位皇帝,虽然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却也是三宫六院,身边的女子太多了,自己也很熟悉她们的生活,知道女子喜欢熏香,想以诱人的芳香吸引自己的注意。

大约女子的性格可以从其所喜好的熏香味道上体现出来,性格内敛文雅的女子身上的香气便是淡淡的幽幽的若有若无的,给人一种勾起兴味欲追究其来源的心情。

而娇俏明媚似少女般娇憨的女子,则是一种甜美的香味;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流,或是遗世独立堪破红尘的女子,身上却是清冷的松竹的气息;而妖艳魅惑、个性张扬的女子,自然便是喜欢浓郁甚至浓烈的香气。

自己多年混迹于脂粉堆中,对各色女子喜欢的熏香自是颇有研究。可是这件披风上散发出的香气,并非熏香,好似是自然天成,却让自己实实地猜不出披风主人的性格了。

越是如此,才越发好奇。

翻身起来后,四处寻找,却并未见四周有女子的身影。想来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见自己在略有寒意的春风中熟睡,怕自己受了风寒,又不便叫醒自己,附近也没有人,便只好脱下她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自己身上,之后便悄悄离开了。

这是个怎样的女子?此处甚是偏僻,只种了些艾草与荼蘼,艾草状若野草,貌不惊人,香气清苦,并不能惹人青睐;荼蘼虽有香,但是古人有诗云:“开到荼蘼花事了”,意为荼蘼花开之时便是女子青春和感情的终结,所有刻骨铭心的爱恋已都成为过眼云烟。因此被人认为是不吉利的一种花,大多数女子都不喜欢。可是她为何偏偏到这少有人来的地方徘徊?难道有什么心事?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这香气勾得自己心痒难耐,人往往就是如此吧?愈是神秘的不了解的人或事,愈是想知道、想了解。或许真的认识了、了解了、失去了兴趣,也就撒开手了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 哪怕是万里江山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皇帝,手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想找出一个被邀请入宫赏花,并且为自己盖上衣服的女子,又有何难?更何况自己手中还有她的衣衫为证?

于是不动声色暗中派人查访。

可是,那日前来的大多都是官员们的夫人,名单上都有身份的介绍。寥寥几位贵族小姐,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一件披风。这披风也未免太素净了,女孩子们并不喜欢这颜色。

名单上只剩了排在最后的一个名字——端氏!

这端氏的名字十分陌生,身份却是襄国公的小儿子,镇守边疆十年未归的骁骑将军龙萧的夫人。

龙萧的妻子?自己从未听说龙萧成亲,他已在边疆十年,如今才刚刚二十四岁,出征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自然是不可能娶亲的。那么这个夫人端氏又是从何而来的?

经过一个个的排除,最后自己认定,这件披风和这种奇异的芳香,应该就是属于那个陌生的端氏。

可是,既然她已是龙萧的妻子,自己就不应该对她存有痴心妄想。

然而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就是一场难以逃脱的情劫。自己竟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念念不忘,以至于寝食难安,相思成疾。

身边的贴身内侍,知道自己为何缠绵病榻。于是,帮自己定下了一个计策,也可以说是一个圈套。当不知情的端玉入了自己圈套的那一刻起,自己也入了他人的圈套。

当奉命入宫为皇后侍疾的几位年轻的贵妇一同站在流光殿内候命时,屏风后的自己几乎一眼就确定了,那个走在最后的乌发素裙的女子就是——端玉!

她低垂着头,蹑足无声地经过自己隐身的珍珠屏风之前时,一缕幽香袭来,几乎令自己不能自持。

她背着殿内的灯光,面容看上去并不十分清晰。可是,淡淡的忧郁和清雅的气度是昏暗的烛火掩藏不住的。

自己的后宫之中繁花似锦,但是这一刻似乎都在她的面前失去颜色。

原来,这端玉与龙萧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二人自幼便订了亲。可是,与襄国公是莫逆之交的端玉的父亲,在端玉十岁那年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自此家道败落,不出一年家人纷纷死的死、散的散,使原本就母亲早亡的端玉成了孤儿。

襄国公念及与老友的情义,又可怜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加之她与小儿子又是订了亲的,于是便收留了她在国公府中生活。也因此上,端玉与龙萧一起度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是,十年前西北战事吃紧,龙萧又是个血性男儿,一心要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不做寻常床箦死,惟愿马革裹尸还。他不想躺在父亲的功劳簿上,做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因此上自请驻守西北边疆,立志也要效仿大汉将军霍去病,封狼居胥,得胜方还。

这一去,就是十年。他走之前,二人皆年幼,家人也未来得及让他和端玉完婚,于是十年里端玉空闺独守,为他荆钗素衣,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因此,外间很少有人知道,龙萧还有个未婚妻。

他们未成婚的消息让自己欣喜若狂。

自己当时一定是昏了头,龙萧为自己镇守边疆,自己却在那起佞臣的蛊惑下,千方百计、威逼利诱谋夺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现在想来都为自己感到不齿。

可是,只要得到的是端玉,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哪怕是万里江山!

第三百八十六章 都是笑话

之后自然是自己利用皇权逼迫着龙家退了婚,襄国公竟为了此事跪在午门前绝食三日以示反抗。看着须发花白的老臣,跪在烈日之下,自己当时心软了。可是手下那起臣子却说,一旦圣上放过这老儿,就会有无数人效仿,以此方式来要挟圣上,只怕是对皇威有损。

最后,竟是端玉跪在襄国公面前,唤着父亲,泪流满面地说,是她自己愿意入宫侍奉圣上,求父亲不要违逆皇命。言罢以头触地,连磕十数个响头,直到额头上鲜血直流。

襄国公知道她这是为了保住国公府上下六十八人和龙萧的性命,不得不这样劝自己,不禁老泪纵横,“女儿……父亲对不住你,对不住萧儿,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为何如此折磨我的孩子!苍天呐!你睁开眼!你睁开眼吧!!”言罢嚎啕大哭。那哭声甚是悲哀,虽未能绕梁三日,却在自己心里绕了几百年。

入宫后的端玉,整日咽泪装欢。可是自己就连她泪眼盈盈的样子也是万分怜爱。

记得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侍寝。

自己原本是不想勉强她的,因此入宫之后,将她安置在离自己寝宫最近的栖玉宫中,每日里只要能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那一晚,端玉让人将自己请到栖玉宫中,并备下酒菜,强颜欢笑举杯邀饮。自己很是高兴,以为端玉想通了,于是一高兴便喝多了。

人说,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几杯酒下肚,越发觉得眼前人清秀柔美、羞涩难当,加之异香拂面,一时情难自控。

那夜的记忆却不十分清晰,只记得,端玉背上似乎有一块奇怪的红色印记,隐约有红光自四周升腾而起,耳边有凄婉的鹤唳声又不是很像,似乎带着无尽的哀怨,渐去渐远。

***好之后,端玉跪在自己面前求赐死。

自己甚是吃惊,原来这端玉竟是凤随寄主。而龙萧之所以一去十载不归,也是因为她的这个身份。襄国公只怕传言成真,若端玉与龙萧成婚,小儿子岂不是会夺了大梁江山,而毁了龙家几代忠臣英名?

于是他硬生生将两个相爱之人分隔天涯。却并不知,正是因为此举,龙萧虽未得凤随相助也夺了江山社稷,登上帝位,而他这个忠于大梁的耿耿忠臣,死后竟被小儿子封为大夏太上皇帝。这究竟算不算是个笑话?

而自己,得了凤随元气,却丢了江山性命,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笑话!

端玉坦言,她的心此生此世都已经给了龙萧,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可是她是凤随寄主,命运并不掌握在她的手中。早在数月之前,她便时常吐血,悄悄找了大夫才知道,自己已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但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忧,自己便将消息瞒了。她之所以会参加牡丹盛宴,便是家人见她日渐消瘦、郁郁寡欢,才逼着她入宫赏花散心。

自己的这条命不足惜,可是,一旦自己死了,凤随也会随之消亡。这却是她不能承受的。

据端玉所言,这凤随的虚无之身竟是个仙逸俊美的男子,自一出生,便与她一起成长,形影不离,情同兄妹。

今夜置酒相邀,便是为了释放凤随,同时,圣上已是位居九五之尊,这帝王之气原也是应得的,而她也并无几日可活,只有龙萧,今世亏欠,不知何时才得偿还。

她自言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其罪当诛,虽死无憾,只是这都是她一人之罪,求自己不要牵连襄国公府,不要牵连龙萧。还望自己看在龙家几代对朝廷忠心耿耿上,而不要降罪于无辜。

可是,那时的自己对于被利用的事实,并不生气,这个身世奇异的女子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心,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再活一次

原以为会从此之后会与这个令自己倾心和迷恋的端氏女子相伴终生,过上自己向往的幸福生活。可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犯了有悖天理伦常的罪过的原因吧?竟被奸佞利用了自己的痴情,假传圣旨赐死国公府全府上下六十多口人,同时,竟派假太监到数千里之外的军营之中宣旨毒酒赐死龙萧。

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逼龙萧起兵造反,将自己从龙座上推下去。

因为,皇都离边疆太遥远,若想将襄国公府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让龙萧知道,这个宣旨赐死的方法最合适不过了。

即便是龙萧不反,他手下与他十年沙场同生共死的的百万将士,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帅屈死?其实最终是他们斩杀来使,拥护龙萧为王,起兵直捣皇都冕阳城。不过半年的时间,大梁便易了主,换了姓。

自己当时还被蒙在鼓里,等到醒悟过来时,方知自己被人算计,却早已没有了挽回的机会,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江山倾颓。

所有人都唾骂自己昏庸无能,听信谗言,只有端玉了解这一切不过是个陷阱。可是她除了将自己安葬、把她的血洒满自己的坟墓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自己只不过找到了想爱的人,想一生爱下去。若说错,便是不该夺人妻子。但是唐高宗娶的是他父亲太宗的妻子,玄宗却将自己的儿媳寿王妃纳入帐中,封为杨贵妃,万般宠爱集于一身。这脏唐臭汉乱了伦常,都是未遭天谴。自己不过是要了臣子的未婚妻子而已,何至于落得个国破身亡的下场?

为此自己不甘。

而怎么也没有想到,龙萧竟是用最惨烈的刑罚来惩罚自己,每每想到五百年前自己最后的那一天,依然不寒而栗。夺了朕的江山,坐上了朕的龙椅也就罢了,竟然将自己削肉剜骨,生生痛死。

自己更是恨龙萧入骨。

他逼死端玉一事更是不可原谅,听闻他用种种手段来羞辱身患绝症的端玉,让她过得连一个最下贱的婢女都不如,最终才让端玉自刎身死。

这才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如今,在经过了五百年的炼狱之后,当看到眼前这个女子时,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自己的心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被一阵清风吹开一丝缝隙,露出了碧蓝如海的一角天空。或者那就是希望吧?

既然龙萧前世错过了端玉,那么今世也必然是这个结果。

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令人揪心断肠?

自己就要让他前生前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在这种轮回中受尽折磨。端玉,就是死,也断断不能回到龙萧身边。她是朕的!

只是今世的这个端玉,那印记是生在脸上的,更添了些妩媚。

前世的端玉身子和性格看似柔弱,却决绝坚毅,甚至胜过男子。

今世的端玉,如果恢复了她此世的记忆,她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她真的还是自己的玉儿吗?

梁伯翀从五百年前的回忆中醒转过来,用干净的棉布将良岫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当良岫软软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自己把布条一圈一圈绕过她纤瘦光滑的身子时,心中竟莫名地悸动起来。

这种感觉令自己又惊又喜,要知道,自己是一个已经死了五百年的魂魄,早已断了凡人身体的各种欲望,饥饿、寒冷,还有情欲都已消失了很久了。可是,面对端玉,自己似乎又一次复活了。

为了这上天怜悯赐予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再活一次!

第三百八十八章 神仙公子

此刻的龙云漠仍执拗地立于父皇寝宫——仁圣宫之外。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却没能让他有丝毫动摇,任丝丝冷雨自九天而降,透了他薄薄的衣衫。

寝宫内,有一人隔着纱帐望着他,轻轻地笑了。

这一笑竟胜过白莲清雪,让宫内的宫女,跌了手中的药盏。

“姑娘怎么了?怎的洒了父皇的药?”这温润如玉的一问,让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一颤。

“奴婢失手了,请王爷恕罪。”

“姑娘何罪之有?还望姑娘速速再为父皇熬上一碗,万不可再错了。”

“是,奴婢谢王爷不杀之恩!”

“起来,过来。”

有谁能抗拒这般悦耳动心的声音?

小宫女如同被施了咒一般,站起身,向着那位神仙模样的公子走过去。

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宫女站住了。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那看过就永生不会忘记的脸。

“再近些,本王这个角度看不清你。”

犹豫着,向前挪了一步,手却被一只温暖光洁的手握住了。

女子不禁浑身颤抖,双膝发软,竟撑不住跪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木车轮,向着自己缓缓转了一圈,一双手扶住了双肩,“姑娘这是怎么了?本王就这么吓人么?地上凉,女子体弱最怕凉,快快起来吧。”

这世间若有人如春风,或许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了吧?这世间若有人如沐春风,那这个人就是自己吧?

“还望姑娘体谅本王身体残废,无法将姑娘搀扶起来,请快起身。”

宫女终于站起身来,却不敢直视这位王爷,只低垂着头,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柳眉儿。”

“柳眉儿,芙蓉如面柳如眉,多好听的名字。本王见姑娘果然眉如细柳、面如芙蓉,真是人如其名。”

“奴婢……奴婢……”

小宫女鼻尖儿上冒了汗,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都是本王害得你紧张,下去为父皇熬药去吧,拜托姑娘了。”

见她低着头脚下乱着步子逃也似的出了寝宫,轮椅上的男子对身边的太监道:“刚才这个婢女是谁选进父皇的寝宫贴身伺候的?如此毛手毛脚,用处不大,还是不要留了。”

“但不知王爷想怎么打发了她?”

“本王不知道,本王积年累月都待在自己的王府中,与外间隔绝,怎知有什么样的好去处可以安置这些娇弱的女子?梅总管还是酌情处理吧,不要太委屈了她。”

“是,属下遵命。”

五日后,这个叫柳眉儿的女孩儿,稀里糊涂地被人带出了宫。待看清自己正站在暖香楼的院子里听着身边老鸨和那人讨价还价时,才明白,自己这是被卖入了的风尘之地。

一时惊恐无比,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从皇宫禁地被卖进了妓院?自己可是贴身伺候圣上的宫女呀!是谁这么胆大妄为!

父母还指望着自己有朝一日得以出人头地,自己还盼着能再看那人一眼呢!若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之地,就如同白布有染,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柳眉儿趁人不留意挣脱了那人的手,径直向门口逃去。

老鸨子一见不禁眉头紧皱,“赶忙儿地给我拦住她!”

暖香楼里龟奴打手甚多,怎会由着她逃了?

见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堵住了大门口,便一个转身向楼上跑去。边跑心里边打下了主意。

暖香楼一共四层,柳眉儿一口气跑上了顶上。

打手们见她往里面跑倒是没心思追她了,知道她是跑不了了。

“把她给我抓住了,老娘就不信她能飞上天?活了四十年了,就没有老娘拿不下的人!”

第三百八十九章 挡我者死

站在顶楼之上,望着沿着楼梯向自己奔来的打手。柳眉儿大声道:“我乃宫中伺候圣上的贴身宫女柳眉儿,怎能由你们亵渎!我看谁敢碰我!”这句话果然镇住了暖香楼中的众人。

是啊,人云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贴身宫女?只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将宫女卖到青楼?

“不要听她信口胡说,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发卖宫女?快给我抓住她!我今儿要让她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

只见一身雪白肥肉的老板娘,撸起袖子,提起裙子,扭动着水桶般的牛腰,也朝楼上爬来。

柳眉儿见已无处可逃,只得在心中叹息:爹娘啊!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王爷,奴婢纵然知道身份卑微配不上你,但是就让奴婢为了你留个干干净净的身子吧!

想到这儿,柳眉儿闭着眼从栏杆处一头栽了下去,泪水却随风如花瓣洒了下来。

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其间还夹杂着女子惊恐的尖叫。

不过是四层楼,可是为何,那令人粉身碎骨的一撞竟然等了这许久还没到来?或许是自己已经摔死了,早已没了知觉?

柳眉儿偷偷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飞,但不是飞向地面,而是在树梢屋顶上如鸟儿般轻掠而过。

她不是自己在飞,而是被人抱在怀里飞。

忍住害怕,偷眼看去,自己竟是躺在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的怀里!而他正带着自己在飞!

时间还要推回到五日之前的霏霏细雨之中的仁圣宫外。

龙云漠站在宫外等候,万富源虽知会了他冯贵妃在宫内侍疾,无令不得入内。但是,父皇着人将自己急召入宫定是有了要紧的事,自己不见到父皇一面,不亲见他安然无恙,是断断不能离开的。

自己已经等得够久的了,如若再不准自己入内,那便只有硬闯了。

不觉又是一个时辰已过,龙云漠等来的依旧是不准入内的消息。

“本王今日定要见到父皇,挡我者死!”说着从腰间拔出长剑,推开前来拦阻的太监内侍,便往里闯。

“王弟且慢!”

随着一声如玉相击,泠然作响的声音,一个人自己转着轮椅出现在仁圣宫的宫门前,这人就是——龙云寒。

望着石阶上的龙云漠,又望了望他手中明晃晃的宝剑,他笑道:“王弟的身子果真是好了,竟然拿得动龙泉宝剑了。”

原本宫中禁令,除圣上身边的贴身侍卫龙禁卫可以携带武器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执兵器入宫。可是今日,宫门处的卫兵似乎查的不是那么严格,而龙云漠一时心急也忘了在宫门前将剑解下上交。

带剑入宫,已是死罪。

龙云寒的这一句话提醒的可不仅仅是龙云漠一人。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队龙禁卫手执兵器,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团团围住了龙云漠。

“还请九王爷恪守宫规交出兵刃,不要让属下等为难!”为首的一位龙禁卫大声道。

龙云漠似乎并没有交出兵刃的打算,只冷冷对他道:“龙禁卫的职责是保护圣上的,可是你们有多久没有见到圣上了?可知他的安危?”

听他如此问,龙禁卫首领竟面露茫然,想来是很久未能见到圣上了。

“尔等得圣上信任,准许带刀行走于御前。可是你们竟玩忽职守,完全不知自己所保护之人,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况。本王又怎能信任你们?又怎能不怀疑,你们或许已经被人收买,与奸人沆瀣一气欲加害圣上!”

这一番疾言厉色,让龙禁卫官兵皆面露惭色,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答复。

第三百九十章 贵妃娘娘

“漠儿,这不关龙禁卫的事。”

龙云漠转身看去,只见贤贵妃正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立于自己身后,身旁还跟着云汐公主。

龙云漠急忙跪下行礼,“母妃怎么来了?儿臣听说母妃病了不短的日子,只是儿臣一直未能去探望。”

贤贵妃果然是面色憔悴,只是靠脂粉掩饰,硬撑着而已。

贵妃急忙让太监扶起龙云漠,“漠儿的情况,母妃是知道的,你现在身子刚好些,原不该在这雨地里淋着,也不要轻易动怒,不然若再犯了病,岂不是要前功尽弃,白受了那些罪了。”

又拉了他的手,让他到自己的伞下来。

云汐见了龙云漠,也紧走几步过来施礼,“云汐见过小哥哥。”龙云漠一把拉住她,没有让她跪下去。

“汐儿莫跪,地上湿,别伤了膝盖。”

三人立于伞下,贤贵妃立于当中,龙云漠与云汐公主一左一右搀着她。

在贤贵妃心中,龙云漠名如其人,身上有着皇家的威严,还有淡漠与疏离。自己年轻时照顾他关心他,确实有自己的邀宠的心思。后来自己的两个儿子先后夭折,不得不说对龙云漠的利用就渐渐变成了依靠。可是人是有感情的,因此而有别于禽兽。这多年的相处,自己还是对他有着疼爱之心的。只是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让自己不得不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自从他与良岫成婚之后,他也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他待云汐自是不必说了,疼爱到有些娇宠的程度,自己为此还担忧过,怕云汐被他宠坏了。他原本很少入宫,入宫拜见了之后也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而去。

如今,偶尔入宫也能多坐一会儿,对自己也能询问身体是否康健,时不时还让人给自己送些上好的补药。尤其是自己今年生辰那日,他本是病着的,圣上不远千里请了老药王的儿孙来为他治病,他在病中竟然没有忘了派人送来一盆火红色的珊瑚为自己祝寿,孝心可见一斑。

自己早已盛宠不再,却有一点令人欣慰,就是这一儿一女。

自己一生虽耍过小心机,也使过小手段,那只不过是为了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活下去而已,自己从未作恶害人,想来老天有眼,才不会让自己老无所依吧?

如今这一儿一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自己,虽久病初愈身子虚弱,心里却很是欣喜,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龙云寒见贤贵妃前来,在轮椅上叩了首,“云寒拜见贵妃娘娘,云寒身体不便不能行大礼,还请娘娘见谅。”

“寒王不必多礼。”

贤贵妃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便转头对龙云漠道:“漠儿,今日之事与这些侍卫无关,他们只是恪尽职守,莫要冤枉了他们。母妃知道你担心父皇龙体一时心焦才忘了宫规,今后断不可如此,还是将剑交给他们吧!不要让他们为难。再者说,你父皇乃是天子,龙威正盛,在这宫中谁敢不尊!你又何必担忧有人会加害你父皇呢?”

见龙云漠将手中剑交于了龙禁卫首领,侍卫们也退了下去。贤贵妃笑微微地对龙云寒道:“寒王有日子没进宫了?”

“回娘娘,云寒身体残废,行动不便,也时常自惭形秽,恐进了宫父皇见了惹父皇生气,因此才不敢常常进宫拜见。”

“寒王言过了,你们弟兄九个都是你父皇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厌弃的道理?”

接着贤贵妃话锋一转,道:“今日本宫有几句话要说,不管你们二人喜欢不喜欢听。”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秋雨如织

秋雨依旧在下,不大,却很是细密,内侍撑在三人头上的油布伞上,雨沫儿慢慢凝成雨珠儿,雨珠儿又渐渐汇集成雨滴,光滑的伞面儿上,大颗的雨滴站不住脚,纷纷滑落下来,滴滴答答湿了龙云漠和云汐各自一边的肩膀。

贤贵妃缓步走进仁圣宫门前的廊子里,内侍撤去雨伞,退下与众宫女内侍依旧站在廊外的雨中,垂手侍立。

贤贵妃转身面对着廊子外的绵绵秋雨和笼于雨烟之中的起伏错落、巍峨宏大的皇家宫殿。

“漠儿性子急、脾气暴,遇事总是爱冲动,自小便如此,如今大了也不见改善,正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今日事,虽是因为担心父皇龙体安康而行事莽撞,却也不可原谅,若人人都与你一样,那谁又来保证圣上的安全?”

又转向龙云寒道:“寒儿难道就没有错?寒儿心细如发、知书懂礼,在九个兄弟中你是最让你父皇喜爱心疼,也是最放心的一个。听说外间都传,说大夏皇都人杰地灵、天降英才,出了五位才貌俱佳的公子,称为‘冕阳五杰’,寒儿就是五杰之首。本宫居于深宫,也是听人传言,不知说的对也不对?”

“母妃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寒哥哥真的是‘冕阳五杰’之首,无论诗书、琴艺,还是茶道、书法,还有人品、相貌都是数第一的呢!还有……”

“汐儿不要说了。”龙云寒打断了云汐的话,似有惭愧之意。

“可是,你是如此一个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之人,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弟冒冒失失地犯了错,却不加提醒甚至训斥?哪怕是打他几下,也总好过让他犯了杀头之罪呀?!”

这番话语重心长,俨然是一位长辈开导晚辈的语气。可是听在人们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

龙云寒一时沉默不语。

“漠儿的脾气你最了解,小时候你俩经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在众多皇子中,只有你常到本宫的院子里来,你们兄弟那时候多亲密啊!”

说到这里,贤贵妃望着越来越浓的雨幕,出起神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贵妃娘娘,云寒今日疏忽了,竟忘了提醒漠儿。”

忘了提醒漠儿,却没忘了提醒龙禁卫。

云汐心中冷笑,自己从不记得这位寒哥哥到母妃的宫中来过。听母妃说,他自小哥哥生病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母妃的宫里。

他那时和小哥哥亲香,不过是以为小哥哥是皇后嫡子,有朝一日能被封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所以才主动接近。

小哥哥生病后,父皇为群臣所迫无奈立了云胄哥哥为太子,他便再也不来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精明算计、趋炎附势的心思,也真是难为他了。

当然,这都是听母妃念叨的,自己只是个女孩子,等过几年大了,不过会被父皇赐下一桩婚事,身不由己地嫁给一个官宦或皇族中的陌生男子,了此一生罢了。

因此她并不关心这些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只要不伤及母妃和最疼自己的小哥哥,云汐都不会放在心里,只管没心没肺地快乐地生活。

可是,今日之事,却让她对龙云寒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任凭自己再傻也能够看得出来,这龙云寒明摆着是要置小哥哥于死地。

可是为什么?

小哥哥只是个久病初愈的王爷,拿不动刀枪,也在皇位的继承上早就没有了任何机会。为何这个龙云寒急于加害于他?

这确实让心思单纯的云汐想不明白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人心难测

云汐公主不知道,这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

“你们都大了,本宫和你的母妃都老了,年轻时的心气儿,现在早消了大半,只求能安稳度日,安享剩下的不多的日子。你母妃只有你一个,本宫也只有漠儿和云汐一儿一女,你们在我们眼里就是依靠,就是我们的命。你们若有了闪失,我们也就不必活了。因为,本宫知道失去儿子的滋味儿,那才叫生不如死。因此,你们才必须好好儿的。本宫与你的母妃在宫中安好,我们各自的家人才会安稳。这牵一发动全身的关联,你又怎会不知?”

此话情深意长,不由人不感动。龙云漠心里竟微微地颤了颤。

除了感动,还有敬佩。

今日自己确实莽撞了,私带兵刃,擅闯宫帷,任凭自己是皇子王爷,也是免不了的死罪。

可是,这一切都让贤贵妃在情真意切中淡化了。

其实,贤贵妃的这番话,明里是说给龙云寒听,暗里却是说给仁圣宫中的冯贵妃听的。

若她敢害龙云漠,自己也绝不会放过龙云寒。你只有一个儿子,我却有一儿一女,看谁最后得胜算。本宫已经尝尽了失去孩子的痛苦,难道你也想尝尝?

虽然贤贵妃声称她们都老了,可是冯贵妃却比贤贵妃整整大了八岁,已经五十四岁,哪里还经得住折腾?还是早早消了那种心气儿,老老实实地在后宫之中苟活着吧!

冯贵妃的父亲不过是个中书舍人是个文官,而贤贵妃的兄长和侄子,可是手握兵权的武将。这其中利害,还用得着明说吗?若有人敢动江承远的妹妹与外甥,也得问问这镇国公和他的儿子骠骑大将军江啸川答应不答应。

再看看自己的养子,玉树临风、伟岸挺拔,而你冯贵妃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而已,想当年漠儿因为体弱便被群臣反对封为太子,难道如今大夏的江山社稷会交给一个残废来统治?简直是痴心妄想!就算你才高八斗、就算你貌比潘安,又能如何

贤贵妃,这一趟来得底气十足、胜券在握。就不信躲在仁圣宫窗帘后面的老太婆不心惊胆战!

果然,只听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几位宫娥簇拥着一位衣着淡雅朴素的老妇人出现在贤贵妃面前。口中说着:“臣妾见过贤贵妃娘娘!”便作势要跪下行礼。

贤贵妃却不像往常一般搀住她道:“免礼。”

冯贵妃没有料到她的这一招,竟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屈着腿半晌,才不得不缓缓地跪了下去。

哪曾想,这膝盖刚刚触到大理石地面,就被贤贵妃一把拉住。可是她又没有完全将她拉起里,依旧是保持着半跪屈膝的姿势,很是难过。

贤贵妃却像没有发现一样,就这样拉着她和她说起话来,“姐姐怎么又多礼了?咱老姐们儿不是说好了,若非正式场合,私下里见面不必行此大礼。姐姐年岁大了,又忘了不是?”

冯贵妃果然是大了这几岁,体力明显地不支,额上也冒了汗。却又强颜欢笑道:“尊卑有别,臣妾未敢有片刻忘记。在孩子们面前更要注重规矩礼节。”

贤贵妃眼睛一扫龙云寒,只见他银牙暗咬,却又不便说什么,只得忍着。

“姐姐此言差矣,越是在孩子们面前,才应该让他们知道咱们姐妹的情义,这样他们才会学着样儿兄弟和睦、姐妹相亲,而不会反目成仇互相残害。”

“妹妹……贤贵妃娘娘说得对。”冯贵妃颤着声儿应答着。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字之差

冯贵妃的膝盖痛得厉害,腿也酸了,却不见贤贵妃有停下来的意思。

“姐姐,妹妹正是听说了圣上突发疾病,怕身边无有个得力的人伺候,才急匆匆赶来,今见姐姐竟早早就来了,姐姐平日里行事最为稳妥,由您照顾圣上,妹妹心中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冯贵妃苦笑着,想拽着贤贵妃的手站直了,却不想对方手里使了使劲儿,又将她向下按了按。

心中明白,她这是存心故意的。

虽然二位皆为贵妃,可是大夏皇朝后宫却有个规定,后宫女子晋封,有封号与无封号的在身份高低上是有差别的。

若在嫔、妃、贵妃前只有姓氏的,便说明品貌并不出众,在圣上眼里皆是平常。

反之,若在前面加了圣上亲赐的封号,如“贤”、“德”、“文”等,表示女子在这些方面有过人之处,得圣上赞赏青睐。故这些妃嫔的身份自然是比无封号只加姓氏的妃嫔要尊贵一些。

其实这封号,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喜好而已,也无一定之规。如圣上的祖父先康德皇帝的一位爱妃姓月,生得肤如白雪,面若满月,深得康德皇帝宠爱。

康德皇帝一生爱月,竟写咏月诗达千首之多。故此封妃时,偏就要用月氏的姓氏为封号,任谁劝解皆不听。因此,月氏虽薨逝于贵妃位上,死后加封皇贵妃,却始终都是以姓为封号。但是这样并未阻止她盛宠不断,身份地位也比其他妃嫔高出很多。

可是到了本朝,圣上是个恪守祖制的贤君。自然对于封妃的后宫大事,丝毫也不马虎。尊就是尊,卑就是卑,不然混乱了还要位分做什么?

可是这样一来,两位贵妃娘娘的高低尊卑,便从这一个字上有了分别。

贤贵妃比冯贵妃封妃晚了足足五年,可是后来者居上,也是令人无可奈何之事。

冯贵妃之所以被封为贵妃,倒不是因为她贤良淑德、才华出众,或是美貌如花。只不过是她为圣上生了个美玉似的皇子,加之她与先皇后关系亲密胜似亲生姐妹,因此上先皇后也是为了她的晋封之事苦求圣上,圣上才不得不勉强同意。

原本先皇后是想为她再求个封号的,可是圣上执意不允,也只得作罢。

因此上,这冯贵妃熬到五十多岁了也没能熬过比自己小八岁的贤贵妃。

宫中规矩森严,一级之差便差之千里。即便是年岁再大,位分不够也是不行的。这冯贵妃见了贤贵妃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平日里这贤贵妃不言不语,是个性子和善之人。每次冯贵妃见面都是虚让一下要跪,每次都会被贤贵妃搀住,说老姐妹间不用这些虚礼。冯贵妃也就顺水推舟不再行礼,天长日久也就成了习惯。

冯贵妃心中纳罕,为何今日这贤贵妃却很是反常。

不仅眼睁睁看着冯贵妃跪在了地上,而未曾上前搀扶。更可气的是,她这哪里是搀扶?分明就是刁难!

若不是惧她母家兄长是镇国公,侄儿是骠骑大将军,手中握有重兵,他们父子跺一跺脚,朝堂都要震三震。自己又怎会对她俯首称臣?

可是,自己的父亲只是个中书舍人,又早已退休在家,自己虽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也只能是暂且忍让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汗毛直竖

就在冯贵妃心中各种心思在胸中翻腾之时,贤贵妃终于松了手,并将她从半蹲半跪的姿势拉起来。

“姐姐,快快起来,你自年轻便有膝盖痛的毛病,这一跪,只怕是要痛上一晚了。这让妹妹于心不安呀!”

冯贵妃顺势费力地站了起来,面上虽依旧是神色怡然,裙下的双腿却在不听话地打着颤。

“多谢娘娘,承蒙娘娘关怀,赐臣妾熏洗的艾草和西域药膏,臣妾的膝盖若非阴天下雨,也不是十分痛了。”

贤贵妃松开拉着冯贵妃的手,笑道:“既如此,本宫就放心了。既然有姐姐母子在这里,本宫就不进去给圣上问安了。姐姐与寒王爷多辛苦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站住脚步,对贤贵妃身边的内侍道:“你们要照顾好冯贵妃娘娘和寒王爷,尤其是寒王爷身子不便,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跟随在冯贵妃身边的太监诺诺地应着。

“好了!”贤贵妃如释重负似地扽了扽紫夜海珠的衣袖,“本宫这就不惦记着了。走吧!”

“娘娘请留步!”

身后的鬓发略有些散乱的老妇人,上前道:“臣妾今日……圣上刚刚对臣妾说要召见娘娘和漠王爷。只是刚刚臣妾一说话给忘记了。还请娘娘和漠王爷进殿面见圣上。”

“哦?如此重要的事情,姐姐怎么不早说?若臣妾真的走了,不是要犯了轻君之罪了?姐姐,”贤贵妃拍拍冯贵妃冰凉的双手,叹口气道,“姐姐你好糊涂呀!”

“漠儿、汐儿,随本宫进殿见驾。”

云汐公主却落在后面,乐颠颠儿地跑到冯贵妃面前福了福身,“云汐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吉祥!”

冯贵妃被贤贵妃这一番折腾,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这云汐是圣上和贤贵妃的掌上明珠,只得勉强赔笑道:“一段日子不见,云汐公主又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

云汐知道她是在支应自己,却也不计较,只是人畜无害地笑着问道:“云汐特来问问贵妃娘娘,娘娘您准了汐儿的母妃和漠儿哥哥入父皇的寝殿,您可否也允许汐儿进殿给父皇请安呢?”

言罢歪着头,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冯贵妃的眼睛,等着她回应。

这一问着实让冯贵妃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妮子,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句句带着倒刺儿,与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小就带出狐狸精的样儿来了。

自己身为一个贵妃,身份自然是在圣上和那位有封号的江氏之下,这小妮子的话里分明说位居自己之上的贤贵妃需得到自己的准许才能接受圣上召见,这不是僭越又是什么?这不是挟天子又是什么?这小狐狸精是要置本宫与寒儿于死地吗?

想到这里,冯贵妃心中一阵恶寒,不觉浑身汗毛直竖,自己还是小看了江氏和她的一双儿女。

不得已只得假意怜爱望着云汐公主嗔怪道:“瞧汐儿这是说什么呢?真是让本宫惶恐,在这后宫之中谁敢拦着我们的云汐公主呀!”

说着就要上前抚摸云汐乌黑的头发,云汐却不露声色地躲开了她的手,又草草施了一礼道:“多谢贵妃娘娘!汐儿去看父皇了。”说着转身蹦蹦哒哒地进殿去了。把个冯贵妃晾在原地,甚是尴尬。不由心中暗自咬牙:等着,本宫绝饶不了你这个小狐狸精!

第三百九十五章 空留笑柄

龙云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看着母妃因身份低人一等而唯唯诺诺,就连云汐这个小丫头也能仗着自己母妃的身份而轻视戏弄于她,不由怒火中烧。想到母妃是为了自己而东奔西突四处碰壁,看她花白的鬓发散乱着披垂下来,耸肩塌背地站在殿门前,恭送贤贵妃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仁圣宫,不由心生可怜。

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敢说这不是一场报应!

母妃的所作所为,自己自小便看在眼里。小时不懂事也不觉得什么。

可是自从自己十三岁那年自己忽然遭遇了变故,双腿失去知觉不能行走,失去了一切机会之后,自己才更加确信报应不爽这句话。

原本自己是反对母亲的,可是她的以死相逼,让自己无所适从,只得应允了她。可是自己心中怎会不清楚,自己在皇位这件事上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母妃却执拗地认为,自己的儿子最具帝王之相,且除了先皇后所出的龙云漠,似乎别的皇子被立为皇储也不会令母妃过度紧张。

在自己的八个兄弟中,其实唯有对龙云漠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亲情,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短暂但是很单纯的相处时光。

那时的龙云漠虽然见人怯怯的,但是总是喜欢跟在自己后面,一声声地喊着“寒哥哥”。自己也真的像个哥哥一般,把父皇赏赐给自己的吃食和玩意儿大方地送给他。

两人经常躲在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子后面,偷偷地分享自己从父皇的寝殿或书房里顺手牵羊来的新鲜吃食。边吃还边给他讲述自己偷东西的过程,以及自己当时紧张的心情。说到开心处,两个人笑得滚在草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那时大概是自己一生中最无忧的日子了。

父皇是那样疼爱自己,在母妃的宫中常常让自己坐在他的膝上,或是揽着自己,放纵自己腻在他的怀里让自己给他背,自己为了讨父皇欢心,将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背得滚瓜烂熟,父皇每每听到高兴时,便捋着他颌下的胡须笑微微地说:“孺子可教也!寒儿将来定会是我大夏的栋梁之才啊!”

而这句话却是母妃最爱听的。每当父皇说这样的话,母妃便话里话外说自己有多么勤奋好学、仁厚孝悌,且长得最像圣上之类的话。

父皇却依然笑着,说些“孩子们还小”“顺其自然”之类的话。然后笑容淡下去,再说几句闲话就起身离去了。任凭母妃如何挽留,也不会留宿在母妃的宫中。

自己多年之后回想父皇的话,却从未听见过半句说自己是大夏社稷的继承人之类的话。是母妃多年来会错了父皇的圣意,或者是痴心妄想。君心难测啊!凭母妃的心机智慧是永远猜不透的。

可是那时,自己也还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心无城府地做着些所有调皮男孩儿都会做的事,身边还有个小尾巴一样的弟弟。除了无忧无虑地玩耍,才不管父皇的不悦和母妃的失落。

由于母妃经常灌输给自己说自己一定会被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不过是早晚的事。自己也不自觉地以未来君主的地位自居,还曾“赏赐”给龙云漠一块汉白玉小石猴,说这是封侯的信物,自己封了他为靖国公、虎威将军等等一大堆封号,并说等自己做了皇帝,必会一一兑现,因为君无戏言。

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让这一切,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玩笑,空给人留下了一段笑柄。

第三百九十六章 报应不爽

龙云漠十岁那年发生的变故,让他和自己的一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至今日自己都不敢靠近贤贵妃所住的院子,哪怕知道里面早就没有了龙云漠,却依然对那扇红漆的大门心有余悸。

当年也正是这种恐惧,让自己在逃也似的躲避从贤贵妃的贤德宫里出来的一行人时,不慎滑入了冰冷刺骨的太液池。

那时原本已是三月时节,天气回暖,芦芽早已钻出池畔的松软的淤泥,生出了嫩绿的叶子。岸边的垂柳新叶簇簇,桃李海棠也都纷纷绽放。却不曾想,这太液池水竟然会如隆冬时节一般寒冷。

浸泡在冷水中,不浮亦不沉。

因为太冷,自己渐渐有些意识模糊,恍恍惚惚之间,见一金钗华服的妇人与自己一起浮于水上,池水却未湿了她的衣衫。她离自己十分地近,可是面貌却有些看不清楚,这时有声音传来,字字清晰入耳。

“寒儿,你可知报应不爽为何意?今日便是报应不爽!你不会死,但是会生不如死,就如同你的弟弟漠儿……”

同样的话在耳边重复了无数次,一样的语调,分毫不差的内容,加之寒彻骨髓的池水在口鼻间荡漾,似乎随时都会将人吞没。天色愈加昏暗,午时的天光竟比黄昏时还要晦暗。凡此种种无一不令人毛骨悚然!

自己想喊救命,可惜嗓子发不出任何声息;想划动手脚游出去,可是竟一动也动不得。

自己不记得泡在池中有多久,一个声音唤醒了自己,“快来人啊!救命啊!小主子掉到池子里去了!!”

那是自己的贴身太监惊恐的叫喊声,后来才知道他们为了找自己几乎挖地三尺。

自己最终被捞了上来,却被冻得昏厥过去,三日后方才苏醒过来。

可是据下水救自己的几名太监说,那日太液池中别处的池水只是有点儿凉,而自己周围的池水确如隆冬里一样冰冷刺骨,寒不可当。且自己浮着的地方,下面便是一个两人深的水坑,自己却只是浮在那里并未下沉,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在托着自己。

宫中于是有流言,说是下水救人的一个小太监隐约看见了水中有一个人影,似乎是个穿着皇后服制的女子。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是先皇后的魂灵救了小皇子龙云寒,只因先皇后与冯贵妃亲如姐妹,才显灵救了她儿子一命。也有传言说,先皇后的病冯贵妃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因此,贵妃的儿子落水,是先皇后的报复。

流言愈传愈盛,竟连当年冯贵妃给先皇后下的什么毒都有名有姓。

父皇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在他的严令禁止之下,在惩处了几个宫女嬷嬷之后,这些流言渐渐销声匿迹了。

可是,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之所以落入水中,半沉半浮,冰水沁骨,似乎不是报恩,而是报应!自己却始终不敢将在池子中看到的和听到的,告诉任何人,甚至母妃。

与自己同样不信此传言的还有母妃,她色厉内荏地在下人面前训斥传谣的下等宫女,命人将她打个半死。说自己与先皇后亲如姐妹,这些谣言都是嫉妒她的小人别有用心制造出来坏她的名声的。

可是私下里,与自己的胆战心惊相比,母妃似乎更恐惧不安,她几乎夜不能寐,整夜在她的寝室内长吁短叹,来回踱步,有时还会喃喃自语。可是这不安似乎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因此所有崇福宫中的太监宫女一律被警告不得外传。若有半点风吹草动,定要乱棍打死。

第三百九十七章 生不如死

事后的一切也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从此后自己便再也没能站起来。

太医说,那是因为自己在冷水中浸泡了太久,伤了腿上的经络血脉,所以一时很难恢复,只有长期针灸艾炙再加内服汤药,或许会恢复如初。

“可是,若只是腿疾还好些,”太医摇摇头叹息道,“只怕是对子嗣有损……”

这句话对母妃的打击可以用灭顶来形容,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落水受寒怎会伤了根本?太医对此却无法解释,只能将其归咎于池水太寒凉的原因。可是母妃不相信,甚至亲自去太液池边自己落水之处,将手伸入池水中去试探水温。

可是,去时是自己走着去的,回来时却是被太监用轿子抬回来的。据母妃的贴身宫女后来说,母妃的手伸进池水中之后,竟面对池水不说话也不动,半晌都没有抽回手来。

宫女们见此情形十分担心,便上前去想将贵妃娘娘拉起来。孰不知,娘娘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的样子才从水池中抽出手,却失了平衡一下子跌坐在池边。一把抓住自己的贴身宫女素纨,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解药!快去寻解药!”

“娘娘,谁中毒了?您要什么解药?”

母妃却不回素纨的话,只疯狂一般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逼问“解药在哪里?”待人们问是解何毒的解药,为谁解毒时,她却又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启齿。

自此,自己与母妃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再也不提及此事,也不再靠近太液池边。

而自己也真的体会到了什么事生不如死,同样体会着生不如死的还有龙云漠。

自己成了只能靠轮椅行动的残废,为了弥补这根本就无法弥补的缺陷,还有内心的绝望、空虚还有愧悔。自己只有拼命地读书、作诗、弹琴、绘画,甚至对外表的修饰也格外的在意,力求在不用双腿的各个领域均拔得头筹,可以这么说,是瘫痪的双腿成就了今日的“冕阳五杰”之首。

而龙云漠也在病痛的折磨之中顽强地长大成人,每次在祭天祭祖或宫宴等场合看到他时,虽然他都是待在角落里,却总觉得他举止坦荡、器宇不凡,有一种自己望尘莫及的气度。只是他因病平日里深居简出,外间之人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他性格冷酷暴戾、令人难以揣测。

自己自他生病起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后来自己的腿坏了,也就更没有什么心思去见他。他的冠礼、婚礼自己都是缺席者。而自己成婚等人生大事,也未曾邀请他的参加。兄弟早已成陌路。

如今,听闻龙云漠已经康复,那日与云汐以母妃派他们探视的理由入漠王府,其实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找到了治病的办法。虽然,那日宜康殿中,龙云漠面色憔悴,说话都明显地气力不足。可是今日看他的模样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尤其是在他身上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药香,他已经不用日日服药了,他果真是好了?那么自己呢?

母妃之所以有今日之举,缘由也是在龙云漠的身子痊愈这件事上。前几日母妃来探望偶感风寒的父皇时,二人说起了龙云漠的病,父皇话里话外竟然有重新考虑皇储之事。

此话一出,让母妃大吃一惊,龙云胄被封为太子已经近十年了,怎的忽然又要动这心思?这岂不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吗?

听了母妃的劝谏,看出她内心的父皇,却又微微一笑道:“贵妃不要惊讶,朕只是与你说笑,不必当真。”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君无戏言

不必当真?君无戏言,这又怎能不让人当真?

母妃回宫后彻夜不眠,第二日一早就将自己急召入宫,只说是身子不适,需要自己入宫侍奉。

当看到母妃摈退所有的下人,又一次小心翼翼地从柜子的暗格里捧出那个普普通通的黑漆木匣,看到上面那束用蓝色贝壳镶嵌的兰草时,心都不由地缩在了一起。

似乎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从这个匣子的第一次出现开始的。

对于母亲的执拗,龙云寒常常有一种无力感,可是她的执拗远远大于她的智谋。自己便如无根的浮萍,随着她所指示的方向毫无目的地前进。不知不觉间,觉得自己竟越来越像她,做事变得不计后果,心肠也越来越狠辣,掩饰伪装得也越来越完美。

这一次她又要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作何用途?自己并没有问,也懒得问,却知道出不了两天自己自然就会知道了。

果然,两天后的今天,自己的轮椅便被推进了宫,推进了久违的仁圣宫的宫门。

父皇是个恪守规矩的君王,他的寝宫内几乎见不到豪奢之物,虽然是休憩之所,却依然规规矩矩,庄严多于温馨。

如果换作自己,是一晚都住不得的。有谁会在睡觉时,还绷紧神经,紧张压抑?或许只有帝王才会承受这种压力吧?自己果然是做不得帝王的。

龙榻上的父皇,自己已是数月未见,却忽然觉得他老了许多,神色也有些萎靡不振。

在轮椅上拜见了父皇之后,他只是无力地摆摆手让自己平身。

看着他的神色,自己不禁心惊肉跳!

母妃果然是做了什么!她这是要置谁于死地?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母妃、母妃的族人和寒王府中那个女子,那么就陪着母妃一意孤行吧!

父皇虽然有气无力,但是却不肯答应母妃提出的要求,更不想更改自己的想法,那道母妃着人模仿父皇笔迹的圣旨上,始终不曾署上父皇的名讳。三人僵持着。

“朕要见漠儿!”“宣旨漠王即刻入宫,朕要见漠儿!朕一定要见漠儿!”

他不知道,他心爱的漠儿就在宫外等候,可是不署上他的尊贵的名字,他便不可能见到漠儿。

万富源一大早就偷偷派了人去漠王府请龙云漠入宫,哪知道早就有人在宫中挖好了陷阱。

宫门处的卫兵竟然允许他带兵器入宫就是一个开始,看他一步一步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自己心中竟然有了恶毒的兴奋和激动的感觉。或许只有他死了,自己才会解脱吧?

贤贵妃早晚会来的,做为后宫之首,她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做为龙云漠的养母,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她也必须要来。

她来了,带着云汐和龙云漠,表面上是三个人,可是身后却站着无形的力量,母妃和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将母妃和自己死死压住。龙禁卫竟然也不敢有所妄动,悄然退了下去,龙云漠的死罪也不了了之。

他们惧怕的不是龙云漠手中的剑,也不是贤贵妃在宫中的地位,而是镇国公和骁骑大将军手中的千军万马!触怒了镇国公,就等于触动了大夏国的半壁江山,谁担待得起?

母妃明明知道,还要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看着她花白的鬓发垂在写满不甘的苍老的脸上,心中第一次翻出了一个词——愚蠢!

龙云寒只让这个念头闪了一下,便扼杀了它。她是自己的母妃,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无论她做的有无道理,总是一心为了自己。

第三百九十九章 手脚利落

“母妃,我们还是回宫吧!秋雨寒凉,不要站在外面受了风寒。”

“寒儿,母妃不甘心!”

“母妃,跟我回宫吧!”

“你父皇会不会杀了我们母子?”

“母妃,若父皇想杀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我们能逃往哪里?还是先回宫吧!”

龙云寒上前拉住母妃的手,她的手失去了抚摸自己时的温暖和柔软,变得冰冷僵硬。

立刻便有宫女上前搀扶着冯贵妃,也有人赶上来抬着着龙云寒的轮椅下了仁圣宫高高的台阶。

早有龙云寒安排下的轿辇候在阶下,贵妃娘娘的这捏呆呆的样子恐怕也是走不回自己的崇福宫了。

母子二人刚进了宫门,圣旨便紧跟脚地到了。

一听到“圣旨”二字,冯贵妃竟面如死灰,腿脚愈发地软了。与其说是跪在地上,不如说是瘫在地上接的旨。

崇福宫上下人等皆是忐忐忑忑地跪在地上,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感觉自己就像伸长了脖子等着人家手起刀落的鸡羊一般。

可是圣旨宣下来,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上面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冯贵妃德行有亏、行事草率,不足以领率六宫。着,降为妃,自即日起禁足于崇福宫中,无旨不得私自出宫云云。丝毫也未提及仁圣宫中发生的变故。

至于龙云寒,圣上只是告诉他,因他身子虚弱,行动不便,无旨不得入宫而已。

眼看着自己亲手掀起的波澜即将铺天盖地灭顶而来,却在一瞬间风平浪静。这个情况让冯贵妃也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寒儿,这真的是你父皇的旨意?他不杀咱娘儿俩?”

龙云寒虽也不解却只能安慰母妃,说父皇念及与母妃的情意,念及母妃种种好处,所以不忍严惩。让母妃放心,父皇早晚会放她出去的。

心里却道:“之所以如此,只是父皇还没有发现那个黑漆木匣里的秘密而已吧?”

正如冯贵妃所猜测的,这旨意还真的不完全是圣上的龙意。

却说贤贵妃领着一双儿女急匆匆进入仁圣宫。

几位宫女急忙上前来见礼。

贤贵妃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地说道:“什么时候圣上身边换了人,本宫却不知道?柳眉儿呢?怎么不见在这儿伺候?”

为首的掌事宫女檀烟回道:“回娘娘,柳眉儿笨手笨脚打翻了药盏,冯贵妃娘娘将她打发出去了。”

“换了谁?”

虽口里这么问,眼睛却盯住跪在后面的一个宫女身上。

“冯贵妃说圣上身边不能用那些粗粗笨笨的伺候,因此又派了一位叫朱燕儿的姑娘。”檀烟说着指了指跪在自己身后的一个眉眼灵秀的宫女道,“这位就是朱燕儿姑娘。”

叫朱燕儿的宫女急忙道:“奴婢朱燕儿见过贵妃娘娘。”说着俯下身去,一副谦恭的样子。

虽只看了她一眼。贤贵妃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丫头子很是机灵。这冯贵妃的脑子不是很灵光,爱认死理儿,常常一条瞎道走到黑,可是调教出来的丫头,却不仅长相水灵,还透着那么一股子聪明劲儿。

不对!贤贵妃转念一想,冯贵妃手下的丫头自己大半都是见过的,从未见过像这个朱燕儿一般机灵的。这个丫头的来历可并非这么简单,定是与龙云寒有关。他们母子这是要在圣上身边安上一个耳目,还是要给自己插一根钉子?且不管他们是要做什么,先打发了她再做理论。

想到这儿,贤贵妃温和地对朱燕儿道:“燕儿姑娘能被冯贵妃相中,派来贴身伺候圣上,定是有过人之处吧?”

“娘娘谬赞了,奴婢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冯贵妃娘娘只是见奴婢手脚利落些,才让奴婢伺候圣上的。”

“哦?手脚利落?”

第四百章 牡丹步摇

贤贵妃听了朱燕儿的话,却笑得愈发开心了,“哦?手脚利落?本宫就喜欢手脚利落的孩子,看到笨手笨脚的就没来由地生气。既如此,你过来!”

贤贵妃招手让朱燕儿到自己身边来。

朱燕儿是个机灵的,她嗅出了不祥的气息,可是又不得不听从贤贵妃的吩咐。

“是……”她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小步趋行到贤贵妃身畔。

贤贵妃对着她莞尔一笑,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凤髻,“本宫来得匆忙,这发髻梳得有些松,上面的发钗都有些歪了。你来帮本宫整理一下,如何?”

明知其中必有诈,可是朱燕儿依旧答应着,伸手去帮贤贵妃整理钗环,只是手指略略有些发颤。

贤贵妃身材略有些丰满,个子也偏高一些。身上的衣裙虽是常服,却也宽松一些,并向周围撑起,这样穿着更舒适些,也显得人更精神更有气势。

可是这却让朱燕儿有些为难。朱燕儿身材娇小,本来去够贵妃高高发髻上的首饰钗环就有些困难,再加之贵妃身上的衣裙,自己是绝碰不得的。而贵妃娘娘又不肯坐下来。这样一来,要想为贵妃整理钗环不踮起脚尖儿是不行的了。

就在她准备将贵妃头上有些滑出的翡翠牡丹花步摇再向发髻里插一插的时候,贵妃却忽然将头向旁边一偏,那根步摇竟被自己拔了出来,心中一时紧张,手上又出了汗,一个不稳步摇脱手掉了下去。

朱燕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前一阵发黑,徒劳地伸手去接那步摇。只盼着它能掉到铺着地毯的地方。

可是偏就这贤贵妃站的地方就没有铺着地毯!

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华贵的步摇从自己死命想抓住它的指缝间滑了过去,丁零一声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应声碎作三截儿。

朱燕儿的心跟着一起碎落了一地,只有跪在地上求饶的份儿了。

没有大发雷霆,没有劈头盖脸的责骂和灌了水银的廷杖落在身上。

只除了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厉声说了句:“你这贱蹄子,怎的砸了贵妃娘娘的翡翠牡丹花步摇?这可是圣上送给娘娘四十寿诞的礼物,你……”

贵妃娘娘没有让她说完,摆手制止了她,“兰芳小声些,不要惊动了圣上,圣上龙体有恙,知道了此事恐又要动怒伤了龙体。快将那碎了的步摇捡起来藏着,别让圣上看见。”

又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朱燕儿道:“燕儿,若是个平常的钗环本宫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是御赐之物,圣上亲自挑的玻璃种翡翠,又让人请了国中最好的玉匠精心雕琢了三个月才成的。并在本宫的寿宴上亲手为本宫戴在发髻之上。如今本宫弄坏了它,怎么对得起圣上的一片心呢?”

“燕儿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傻孩子,不要乱说,哪有什么罪该万死?再名贵的宝石又怎抵得过一条人命宝贵?俗话说:不洗碗的人便摔不了碗,你又不是存心故意,怎就到了死罪上了?只是现在圣上正病着,本宫怕他问起来,龙颜大怒,会苛责于你。不如你先到浣衣局去待一段时日,等过了这阵风头儿,本宫再想法儿让你回来。你看如何?”

别说是浣衣局了,就是现在让朱燕儿去人人如避瘟疫一般避而远之的冷宫当差,她也要谢天谢地了,毕竟,自己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因此上,听了贤贵妃的话,朱燕儿除了叩头谢恩,还能做什么?

第四百〇一章 慈悲心肠

看着朱燕儿被太监带出了仁圣宫,贤贵妃不禁长叹一声。但凡宫中当差的宫女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只是一旦入了深宫便成了生死皆由不得自己的奴婢,责罚、打骂,甚至发卖、杀头,哪一天不是活在刀尖儿上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五岁可以被放出宫,却早已过了最好的年华。有些宫女回家后因为年龄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婆家而孤老终生;有的因家乡路途遥远,宫中给的那点儿安置银子连路费都不够,只得一路乞讨;还有的回家之后才发现,父母亲人早已不在人世,竟不知该寄身何处,只得剃了头发出家做了姑子……

而那些侥幸被圣上宠幸而封了妃嫔的则是凤毛麟角,纵观整个大夏国,自建国至今又能有几人如此幸运?

而自己就是这侥幸之中的侥幸,但是这侥幸也是依仗着自己母家兄侄浴血沙场,用脑袋别在腰带上换来的呀!

贤贵妃心肠慈悲,从不苛待下人,想来也是和她自己的出身有关。

贤贵妃看着朱燕儿离开了,便对龙云漠道:“漠儿,你速派人去打听柳眉儿的下落,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一定要将她救回来。”

“是,母妃。”

龙云漠抬头望了望头顶上华丽的天花板,金隐身于何处,自己现在也拿不准,不过自己知道,他就在这里。自己的这一眼,定然早已是被他看了去,自己的心思也根本不必说出口。

自己的这个从路上捡来的贴身死士,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

三人继续向里面走,圣上喜欢安静,一点儿动静便会惊醒他,以至于彻夜难眠。因此,他让人将自己的寝室安排在整个寝宫最里面的一个不大的房间里,晚上睡觉时,需门外有一众太监,整夜守在门外驱赶在夜间发出声音的夜鸟、虫鼠等,不让它们的叫声惊扰了圣上。这些在仁圣宫当差的太监宫女多年来也养成了走路不发出声响的习惯。

而这些都是贤贵妃的安排。

刚走到寝室门口,就听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圣上醒了。如圣上睡觉如此之轻的人,刚刚在宫门外和宫门内发生的这些,圣上应该已经听了个大半。圣上如此精明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种种缘由?

与其瞒着他,倒不如一五一十地说了更好些。

太监打开寝室的门,又掀开黄色绣了金龙的闪缎门帘。一股子药味儿扑面而来。圣上正躺在床上,一层薄薄的纱幔遮住了他的容颜,让人一时看不清。

三人跪下行礼。

“都平身吧!扶朕起来。”圣上说话有些气喘,但是底气还是很足的,“万富源,给贵妃赐座,漠儿、汐儿,到朕跟前来。”

万富源也上前见了几位主子,之后给贤贵妃搬了椅子,贤贵妃挨着龙床坐了。云汐和龙云漠则上前站在父皇面前。

宫女上前打开纱帐,扶圣上坐了起来。圣上看起来只是略憔悴些,但是精神不错,似乎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严重。

看着贤良淑德的爱妃和自己最喜欢的一双儿女,圣上的病似乎也好了一大半。

“圣上究竟是患了何病?怎么不告诉臣妾?让臣妾和两个孩儿十分担忧,太医又是怎么说的?现吃什么药?”

面对贤贵妃一连串的发问,圣上倒笑起来,“爱妃不要太担心,只是感了风寒,并无大碍,不要听那些太医的话,大夫总是喜欢吓唬人。”

见圣上说笑,贤贵妃嗔怪道:“就算是小病也应该让人去告诉臣妾一声啊!臣妾只有亲眼见了太医给您诊病开药,宫女内侍给您熬了药,臣妾亲自侍奉您吃了药,臣妾才会放心。不然,任谁来说,臣妾都不相信他。”

第四百〇二章 如坐针毡

见贤贵妃一副小女子的娇嗔模样,圣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白皙的玉手,“这事都怪朕,总是惦记着你的病没好,怕告诉了你又让你担心,反而加重你的病情。都怪朕,都怪朕。”

听圣上如此说,贤贵妃也笑了,道:“臣妾哪里敢责怪圣上?只是太担心了而已。不知圣上现在觉得龙体如何?”

“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比平时酸软些,懒怠动而已。想来是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吧?”

说到此处,圣上不禁眉头紧锁,这两日冯贵妃这一路的折腾,自己的精神和身子实在是吃不消。这两日只要一见了冯贵妃自己就会神思有些恍惚,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妇,竟然觉得比自己后宫中所有的年轻妃嫔还要令人爱惜,似乎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无论要什么自己都应该无条件地答应她。哪怕是要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双手奉上,只求她的回眸一笑。

除了,皇储之位。

虽然冯贵妃已经五十多岁,但是她还是稚嫩了些。自己披荆斩棘一路走到今日,可不是平白得来的。五十多年来,自己什么样的前朝后宫的争斗没有见过?什么污浊的手段没有经过?怎会不知道“媚人丹”的奇效?

好在冯贵妃用的是“媚人丹”而不是“鹤顶红”,不然她们母子又怎能活过今日?

她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逼宫,要的不过就是那个皇储之位。

她不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却只希望他们的儿子能够坐上那个有着生杀予夺权力的位子,以保得他后半生无忧。

可是唯独这个自己不能随便与人。

寒儿博学多才,胸中自有一番丘壑。且生得胜过潘安宋玉,若论才貌倒也不是不能胜任。可是,他身有残疾,且太医多年前就诊断了,恐怕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子嗣,这样的情况如何能继承皇位,统领江山社稷、臣民百姓?

皇储不稳,必定会对社稷有碍。

据史书记载,先祖大夏太宗皇帝龙萧是无有子嗣便驾崩,龙氏嫡系一族为了夺取皇位互相残害,掀起了多大的腥风血雨!弟弟锤杀自己的兄长,儿子溺死自己的父亲,更不要说叔侄堂亲之间的你死我活了。先祖们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和流成了河漂起了橹的鲜血,给后人留下了多少惨痛的记忆和带血的警醒?

因此,自自己的一脉祖先忠王为了结束这纷乱杂沓的境况而起兵夺了皇权之后,用他的一生进行了一番艰苦卓绝的镇压叛乱、平息骚乱、安抚同族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他的儿子夏慧帝即位十二年后,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国家的发展总算是走上了正途,从此,国力日强,最终在此后的几百年里逐渐壮大成为诸国之首。

可以说,江山社稷不稳,便是一个国家灭亡的前兆。自己怎能将祖先基业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为了大夏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自己不是也放弃了与先皇后所生的嫡子,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龙云漠吗?

寒儿,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是自己可以给他金银、给他美女、给他大片的封地、给他更大的权力,但是唯独不能给他的就是这个人人垂涎,自己却日日如坐针毡的皇位。

这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龙云胄,而是为了大夏千秋万代的基业。

因此上,虽然冯贵妃给自己下了媚人丹,但是自己却不忍伤害她,她毕竟只是个深宫之中的女子,她能看到的不过是她眼前巴掌大的地方,又怎能体会自己的一片苦心?

第四百〇三章 圣上偏心

圣上神色凝重,贤贵妃早就看在眼里,知道定是冯贵妃做了什么令圣上忧虑不悦。

于是道:“圣上想起了什么生气的事吗?”

圣上回过神来,掩饰地一笑,道:“朕并未有什么生气的事,爱妃多虑了。”

“可是今日漠儿要来见父皇,却被寒儿和他的母妃拦在仁圣宫外整整一天。若不是臣妾赶到,只怕漠儿要着了寒儿的道儿了。这冯贵妃……究竟在仁圣宫里做了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一个没脑子又爱吃醋的女人,不让别人进来,只是怕被人争了宠罢了。”

“她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争宠?”

“女人么,想获得夫君的宠爱是和年龄没有关系的。爱妃你说对也不对?”

这句话说到了贤贵妃的心坎儿里去了,她不禁偷偷地笑了,这圣上真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儿竟然就这样说话,也不怕被孩子们笑话。

孰不知话题就这样被圣上引到了别处。

圣上先是拉着汐儿的手,好一顿打量,见云汐公主越发出挑得甜美懂事,心里十分地喜欢。又看着龙云漠的身子也结实起来,面色也较之前红润许多,顿觉万分安慰。

“朕的这一双儿女,最令朕高兴。汐儿越发像你,漠儿越发像他的母后,都是知礼懂事的孩子。还是爱妃调教得好呀!”

“臣妾愚钝,哪里会调教孩子?只是一味地惯着他们。还是圣上身上的龙脉正气遗传给了孩子们,他们才越长越好的。”

“恩恩,爱妃真会说话。”

“臣妾看着寒儿也不错,若不是……残疾了,该是个多好的孩子呀!只是有这样个母妃……唉~~势必会影响了寒儿今后的进益。”

贤贵妃是谁?可不是圣上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的。今日阻拦贤贵妃入仁圣宫,便是冯贵妃和龙云寒僭越,这个罪是不能模糊过去的。圣上即便是想替他们瞒过“媚人丹”和逼宫之事,在僭越不尊这件事上也不能草草了之,必得给贤贵妃一个交代,才能将此事平息,或许也就无人提及仁圣宫中发生的事了。

再者,贤贵妃的话虽有挑拨之嫌,却也不无道理。寒儿与冯氏在一起势必会被她牵累,不如暂且不让他们母子相见的好。

“这冯贵妃以下犯上,的确是犯了僭越之罪,朕要将她禁足于崇福宫中,静心思过,不得再犯!寒儿也果真不能再与他的母妃在一处,也让他在自己的府中思过读书,不要学那些不好的习气。”

“臣妾以为圣上偏心!”

“爱妃何出此言?”

“那冯贵妃虽与臣妾有着一字封号的差别,但是臣妾想着,她比臣妾年长八岁,封贵妃也早,我二人又都是贵妃封号,因此总是敬着她并不以尊卑相处。可是今日之事却说明了,我退她便进,竟真的不把臣妾放在眼里。既然圣上不忍心责罚她,那就请圣上褫夺臣妾的封号,降臣妾为嫔,这样就不必有这些争执,令圣上烦心了。”

说着竟跪倒在龙床前,云汐与龙云漠见状也随着跪了下去。

“爱妃这话是从何说起?今日犯了错的人又不是爱妃你,朕却为何要惩罚于你?快平身!”

圣上自己在床上不方便去扶贤贵妃,于是对一旁的万富源道:“万富源,快将贵妃搀起来!”

万富源应声急忙过来搀扶贵妃。贤贵妃抬凤目看了他一眼,这万富源与圣上形影不离,这几日仁圣宫中发生了什么,这位总管太监应是最清楚的。该不会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吧?

想到这里,贤贵妃将手搭在了万富源的胳膊上,借着他的力缓缓站起身,“多谢万总管,圣上龙体有恙,只要有你在跟前侍奉,本宫就一百个放心。”

万富源扶着贵妃坐定,看了圣上一眼,垂首道:“这是老奴的本分,贵妃娘娘过奖了。”

第四百〇四章 一种媚药

圣上接过话来,“爱妃方才言之有理,既如此,不如就削了那冯氏的贵妃封号,降为妃,禁足于崇福宫,无旨不得离开半步,爱妃觉得这样如何?”

“臣妾心中替姐姐难过,熬了大半辈子才得的地位名号,竟硬生生被自己一时糊涂弄丢了。不过此乃圣上龙意天裁,臣妾也不敢说什么了。”

“万富源,准备笔墨纸砚,替朕拟一道旨。”

万富源略一犹豫,便快速地准备好一应物品,并将圣上的口谕记录下来,盖上玉玺印章。恭恭敬敬地呈给圣上请他龙目御览。

圣上仔细看了,点了点头,便让万富源到崇福宫去宣旨。万富源捧着圣旨带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赶往崇福宫去了。

见圣上有些疲惫,贤贵妃带着两个孩子起身拜别。临走时又叮嘱了掌事宫女檀烟一定要照顾好圣上按时吃药,饮食上也要多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还有圣上的寝室要多通风,空气污浊了人也容易生病等等。

檀烟一一答应了。

贤贵妃带着云汐与龙云漠出了仁圣宫,刚走了没有几步,龙云漠便与养母和妹妹告辞,说自己府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不送母妃和云汐回贤德宫了。贤贵妃知道他忙便也没有十分留他。

可是龙云漠辞别她们之后并未出宫,而是去了尚药局。

正在与众太医一起商讨药方的沐泽见了龙云漠站在门外,便放下手中的医书和药材走了出来。

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一起散步一般走到一个僻静处。

“王爷有什么要问卑职的请尽管问。”

“沐泽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

“卑职还不十分确定。”

“哦?不确定什么?”

“圣上确实前几日受了风寒,是因为多吃了几杯酒,身上觉得热,就躲开侍从独自到一处有穿堂风的地方站了一会儿。那随身伺候的内侍已经领了十廷杖,在下房里养伤了。可是……”

“可是什么?”

“若只是受了风寒,鼻塞、咳嗽、甚至发热都是常见的症状,本不足为奇。可是圣上却浑身绵软无力、神思恍惚、口唇发青,尤其是眼白竟呈现灰蓝色,依属下判断,这是中了毒的症状。”

此话一出,让龙云漠吃惊不小,“你说什么!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给父皇下毒!”

对于下毒一词,龙云漠听了心惊肉跳,更是对下毒这一丑恶行径恨之入骨。

“属下并不知道是谁竟敢谋害天子。”

“本王这就派人去查,那么你可查出是什么毒?”

“王爷莫紧张,这似乎不是为了取人性命的毒物,而是想控制人思维、操控人言行的一种毒。且用量较少,不会对圣上的龙体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那几位太医是否也查验出来了?”

“他们太正统,不像属下净看些野史杂书,虽然其中有一两个怀疑的,但是也没能确定圣上是否是中毒。”

沐泽的语气里透出一点儿自傲,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不可避免会出现这种情况。龙云漠因解毒与他相处了三个月,知道他是个潜心钻研医术、不计名利得失的真正的医者。尤其不媚权贵、不惧权威,只一心为病患解除病痛,这一点最令龙云漠敬佩。三个月的共同经历,其实让二人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

“父皇究竟是中的何毒?可有解药?”

“无他,只是媚药的一种而已。”

“什么!!”

这句话却比刚刚听到沐泽说圣上中毒的消息更让龙云漠吃惊!这是什么人,有何居心?为了让自己得宠不惜损害父皇的龙体!

第四百〇五章 最安全的地方

见龙云漠几乎跳将起来,沐泽忙劝他小声些。

“王爷还是瞒下这消息,不要让第三人知道。因为一旦打草惊蛇,下毒之人怕事情败露,自然会销毁证据,若如此就无法查证了。”

沐泽又道:“还有,若这消息传出去,只怕以讹传讹,好说不好听。为了圣上尊誉,也是少让人知道为好。”

龙云漠知他说得在理,但是心头怒火却难以压制。

“若让本王查出是谁,我绝饶不了他!”

沐泽告诉龙云漠此毒极有可能是极为少见的媚人丹。

说是毒,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媚药,这种媚药的作用很奇特,不仅仅是能起到所有媚药能起的作用,更有一点就是能让被下药之人,对下药的人言听计从。

“由此可见,那人给父皇下药,目的或许就不仅是争宠这么简单了?”

“卑职只是个大夫,不懂权谋政治。卑职尽力为圣上解毒疗养龙体,其他,就不是卑职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还望王爷行事谨慎,保重自己。”

龙云漠知道沐泽不想牵扯进宫廷争斗之中,自己也不想让这些龌龊之事,扰了他的心境,因此便拜托他好好照顾父皇的身子,说了一番客气话之后两人便分别了。

龙云漠出了宫,回转身看着朱红色的宫门,沉重而缓慢地在自己身后合拢,将皇宫内外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宫外的世界相对来说,似乎是不安全的,天地太过广阔,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祸患从天而降。

而皇宫之内,重兵把守、龙禁卫带刀巡逻,昼夜不息,这里似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有谁会知道,皇宫内的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处阴影下、每一颗不为人所见的人心中都潜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它们像是被装在黑色坛子里,成年累月腐烂发酵,在黑暗中悄悄儿酝酿着的最恶毒肮脏的东西,不知在哪一天或哪个情况下就会突然喷发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又像隐于草丛、墙缝、花朵之中的毒蛇,会在人毫无防备之时窜出来,狠狠地、毫无理由地咬你一口,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迹。

生活在皇宫之中的人们,日日提心吊胆,步步如履薄冰,随时准备着提防暗箭偷袭,同时又伺机寻找机会施放出自己手中的暗箭。

皇宫禁地,大概从修建成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成了不见烽烟与刀剑的沙场。

暮色渐浓,雨丝细密,皇宫中高大的建筑变得模糊不清,四周一片寂静,在龙云漠眼里却像是一片巍峨恢宏的墓地。

他转身大踏步地快速离开了,这令人压抑窒息的地方,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坐在回府的轿子中,龙云漠脑海中一刻也不得平静——

对于刚才沐泽的话,反反复复地考虑着,父皇这两日在自己的寝宫仁圣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字未提,或许他是被媚人丹害得失去了意识,但是看他今日与贤贵妃的周旋,可见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在替人隐瞒而已。

父皇在替谁隐瞒?

这是不言而喻的,不是那嚣张的冯贵妃和龙云寒母子,还能是谁?

可是父皇最终只轻描淡写地惩罚了他们,不过是一个被降为妃,禁足于宫中;一个只是无旨不得入宫,甚至都算不得是惩罚。

父皇为何要替他们隐瞒?难道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那么今日天不亮就秘密派人来急召自己入宫,却又是为何?让自己入宫搅闹一番,只是为了破了他们的局,而不是让自己来救驾?

那冯贵妃母子究竟想从父皇这里得到什么?

他们这些年从父皇那里得到的还少吗?

第四百〇六章 蚍蜉撼树

龙云漠细细思忖,冯贵妃母子想从父皇这里争得什么?

首先,宠爱第一个被排除,父皇对他们母子已经是关怀备至了,整个皇宫上下有谁能与他们一较高低?贤贵妃如何?汐儿又如何?

亦或是财富?似乎也不像。

父皇对身体残疾的龙云寒更是多了一份疼爱,每逢年节或龙云寒的生辰,父皇往往赏赐金银珠宝无数,且总是把最好的珍宝古玩、字画诗书赏赐给他。就像他小时候一样。那名噪一时的确定“冕阳五杰”排名的赛诗大会,都是父皇暗中派人操办主持,若非如此,即便是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那“冕阳五杰”之首的名号,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甚至,准他与他的母妃一样每日清晨可到灵泉山上取灵泉水五车!这是宫中其他嫔妃和皇子所没有的尊荣,包括贤贵妃。自己也不过是每日三车而已,这都被众人羡慕不已,认为是无上的荣耀。

父皇对他的疼爱远胜过自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是——皇储之位?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紧跟着他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

龙云胄被立为太子已有十多年了,这多年都不见他母子有所动作,怎的忽然就起了这心思?这似乎太不合情理。

若父皇病重垂危,他们急于逼迫父皇废太子而立新储或许还有些道理,可是父皇不过是患了风寒,小恙而已。身边又有众多的大臣、侍卫、太医、宫女、内侍等等团团围在父皇周围,他们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自寻死路吗?

更为甚者,他们竟是想现在就夺了皇位?可是就靠这母子二人的力量,行此大事那也未免太势单力孤了,几乎就是以莛叩钟、蚍蜉撼树。

冯贵妃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即便是在朝为官时有些同党至交,谁又会为了一件不可能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而去冒风险?冯贵妃又不擅长收买人心、勾联结党,因此上在前朝是无任何可以倚仗的。

即便是侥幸逼迫圣上退位成功,这身体残疾的龙云寒就有希望登上帝位?漫说他是个残疾之人,就算他身体康健,一直支持龙云胄的太子一党又怎能由着他胡闹?

听贤贵妃说过,自己小时只是因身体虚弱又是最小的皇子,群臣就上书反对父皇废长立幼立自己为太子,耿介之臣有的于宫门前长跪绝食,有的于宗庙前以头抢地、嚎啕大哭,反对之势不可谓不汹汹。

最终父皇为了安抚朝堂众臣之心,更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稳,向自己的臣子屈服了。封了长子龙云胄为太子,同时为了抬高龙云胄的身份,追封其母莲妃为皇贵妃。才将此事平息了下去,从此君臣相安。

为了此事,贤贵妃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养子是皇后嫡出,竟然比不上早死的一个小小妃子的儿子身份尊贵。养子没有当上太子,也就是说,她也失去了当皇太后的机会,这怎能不让她生气怨恨?

倒是自己,并不计较这权力与地位,做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富贵闲散王爷岂不是胜过那日日行走于刀尖儿之上的太子?

自己不存此心,尚且自小到大遭人暗算无数,次次都以取自己的性命为目的。什么血蛊、冷箭、坠崖,甚至派黑道杀手千里追杀,几乎将自己撕成碎片……莫说是亲身经历,就是听了这一次次的险境,都会令人胆战心惊,这龙云寒却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聪明如他,怎会行此糊涂事?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不是他的本意。

第四百〇七章 王妃去了哪里

龙云漠坐在轿子里思绪翻腾,各种情绪错综复杂地交替出现。

而轿外,秋夜初降,轿夫的脚步匆匆,踏在流着雨水的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噗挞噗挞的声音。

未等进了漠王府,便有青禾于半路上急匆匆迎了上来,侍从打开轿帘儿,青禾拱手施礼后,只说了句:“请王爷速去问杏轩,有要事。”

见青禾面色焦虑严肃,龙云漠点点头,没问什么,只对轿夫命道:“速回府,不住轿,直接去问杏轩。”

说罢撂下轿帘儿,身子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倚在了座位上。

青禾素来行事稳重,今日竟走出半条街来迎着自己,可见,问杏轩出了大事。

问杏轩会出什么事,龙云漠却不敢想,甚至不敢想良岫这个名字。

良岫,自己已经两次得而复失,难道还要折磨良岫,折磨自己多少次才是个尽头儿?

轿夫得了命令,更是加快了脚步,积了水的街上一时水花四溅,轿子也愈发颠簸。

王府门前众人正翘首以盼,盼着王爷早点儿回来,免得大家六神无主。

轿子进了府门,却没有停轿,一路径直向后院而去。

进门时,龙云漠打开轿帘,询问正等在门口的老王安具体情况。

王爷的轿子却没有停下,王安只得追着轿子,向王爷禀报情况,没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

龙云漠见状,忙命轿夫住轿,自己却下了轿,不由分说将王安按在轿子里,吩咐轿夫:“快走!”

老王安知道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便坐在轿子里,对跟着轿子快步行走的龙云漠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日是给各房发放月例的日子。往常到了这一天,小福子早早就跑到前宅来领东西了,今日却等到快晌午了也不见有人来。王安正纳闷儿呢,恰巧遇见前来打听王爷入宫何时回来的怜玉夫人,因怜玉夫人要向王爷报这一个月王府收支的账目。

见王安甚是忙碌抽不出身,怜玉便说自己也有几天没有去给王妃问安了,恰好借着给送东西的这个机会去和王妃说会儿话。

王安听了怜玉的话自然高兴,就派了几个小厮搬着东西跟怜玉夫人去了问杏轩。

哪里知道,怜玉夫人进了大门敞开着的问杏轩,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即便是王妃早早睡了午觉,身边伺候的两个侍女也应该是在屋里院里照应的呀!怎么一个人影都不见?

怜玉先是去了正房,正房中不见王妃的身影。怜玉心中就有些发慌,她又跌跌撞撞地去了厢房,才发现王妃手下的侍女、丫鬟、婆子、太监都各自昏睡在床上。

怜玉吓坏了,下人们都在,却独不见了王妃殿下。且这些下人为何都是昏睡不醒?王妃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

怜玉强自稳住心神,吩咐小厮飞奔着去向王安和另两位夫人报告此事,王安急忙带着侍卫家丁匆匆赶来,并带着一位王府中专门给下人们看病的徐大夫,因为太医沐泽两日前已经被召进宫去了。

徐大夫将问杏轩的五名下人挨个儿诊看了一番之后,惊讶地告诉王安和几位夫人,这几位下人都是受的外伤,身上脸上都有青紫伤痕,尤其是余嬷嬷受伤最重,身上有几处骨折。

可是,这几位都被人诊治过了,是否用了内服的药看不出来,但是几人伤口上都上了外敷的药,余嬷嬷的腿上还绑着固定腿骨的夹板,手法甚是娴熟。

虽然五个人都处于昏迷之中,但是都没有性命之忧。

最令人担心的是,王妃去了哪里?

第四百〇八章 不祥预感

事情就是如此诡异,这已经是王妃的第三次失踪,没有人能够确定王妃还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预感,此次或许王妃凶多吉少。

龙云漠一路快步如飞赶至问杏轩,眼前所见的情形与王安讲述的完全一致。

他急于想知道良岫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逼问徐大夫怎样才能让这几个下人早点儿醒过来。

徐大夫见王爷两眼冒火,一副吃人的架势,不觉吓得软了腿。急忙说,自己或许可以针灸一试,能不能醒过来自己也不敢保证。

王爷回答得也十分干脆,若半个时辰之内能救醒还好,若不能就自己去收拾行李,拿了月俸盘缠立刻走人。

这徐大夫,在王府中为下人们治病也有几年了,仗着医术不赖,这王府中的日子可是比他在外开馆行医要舒服得多。不仅收入丰厚,待遇也不错,偶尔还被请到别的王公贵族人家去为仆人们看病,赚取些外快,王爷也是默许的。因此上,听说要被赶出府去,心下就慌了。便从药箱内拿出个布包,哆哆嗦嗦地打开后,只见上面排满了银针。

他的手颤巍巍地朝着小福子就扎了过去。

好歹这徐大夫是懂些医术的,不是庸医假大夫。虽然心慌意乱,手下还是有准儿的。

先人中,后涌泉,再百会,这一路扎下来,血从针眼处不断地冒出来,可把个王安心疼坏了。

要说这徐大夫有些本事,果真不假,他先挑了体质最好的小福子下针,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果然,片刻之后,小福子长出了一口气,竟悠悠醒转了过来。

众人不等他回过神儿来,就扑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个小福子问懵了。

王爷摆手制止了众人,问道:“小福子,你莫慌,静一静心,再告诉本王问杏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妃去了哪里?”

有人扶起小福子递给他一碗茶,小福子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道:“王爷,今日一早小顺子就领着个戴帽子和面纱的女子前来找王妃,她说她是宰相府苏姨娘的贴身侍女,来找王妃有要事求见。王妃一听就忙让她进来,奴才见她进了正房,就去南房里干活儿去了。”

龙云漠抬头看了王安一眼,“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如此,门人说那女子自天不亮就在府外求见,老奴看天还黑着,担心打扰了王妃殿下休息,就让她等到天亮才去禀报王妃,王妃一听是苏姨娘的贴身侍女,就什么也没说让人将她领到问杏轩了。”

“小福子,那女子进了问杏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奴才正干着活儿,哪知道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听流月惜月二位姐姐喊起来,让我们去帮忙,说有妖女要害王妃。奴才赶紧冲出去,才看见那个自称宰相府侍女的女子,正狠狠地掐着王妃的脸。更为奇怪的是,她居然长着一张与王妃殿下一模一样的脸。我们几个扑过去想拉开她,这个妖女竟然用她蛇一样的长头发缠住我们四个,她的力气太大了,完全不像个女子,她的头发一甩竟把我们几个都甩了出去,奴才只记得自己是从窗子飞出去的,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王爷,王妃究竟怎么样了?”

“王妃,不见了……”

“王爷,您说什么?!王妃不见了?糟了,王妃一定是被那个妖女抓走了!这可怎么办啊!都怪奴才太笨了,竟然打不过她!王妃殿下……”

小福子说着竟哭了起来,这一哭,让在场的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第四百〇九章 碎瓷碴子

“莫哭,小福子,你说那女子和王妃长得一模一样?”

“是……真的,和王妃很像!就是她神情很凶。”

“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吗?”

“是。可是,听流月和惜月二位姐姐的话,似乎是认得这个女人。”

“徐大夫,请你马上救醒流月姑娘,”王爷又对王安道,“王总管你速派人去宰相府询问,苏姨娘是否曾派了一位贴身侍女到王府来见王妃。但是不要透露王妃失踪的消息,本王担心走漏了风声会对王妃不利。”

“青禾,你去将拓跋翼找来,如他与西域可汗在一起就一并请来。”

众人连连称是,都各自匆匆而去。

徐大夫对流月也如法炮制,流月缓缓醒转过来,待记起昨夜晚发生的事情,依旧是心有余悸。

流月说的大体与小福子说的差不多,但是,当王爷问起她是否认得这个女子时,她却欲言又止,似有为难之色。

王爷不禁着起急来,“你这丫头还犹豫什么?你家小姐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流月闻言,在床上艰难地爬起来冲着王爷磕头。

“奴婢不敢瞒着王爷,只是,只是,奴婢也不是十分明白。”

“你尽管说。”

“这还是得从莲花庵说起,太子府侧妃也就是宰相府大小姐云良玦,在莲花庵中修行时患了重病,临终之前要见小姐,于是小姐就带着奴婢与青禾,与云良骥公子,还有太子一起去了莲花庵。”

接着,流月就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讲述了一番。

她说那天从云良玦从寮房里出来的那一刻起自己就生了疑心。

云良玦从来不会谦恭和善,也不会向任何人致歉、道谢。可是,那日她却一反常态,对自己都说了多谢二字,让自己很是惊讶。人怎么会在一场大病之后改了性情脾气?再有,一个垂死之人就连沐泽太医都断定她活不了了,小姐又是用什么办法令她起死回生的?

小姐懂得医术只是不愿意张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可是小姐的医术还没有精湛到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地步呀!

虽然自己怀疑,但是也没能发现什么,眼前的的确确是云良玦小姐本人,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除了行动举止、语气神态甚至为人处事与之前截然不同之外,自己的怀疑似乎是毫无根据的。

回了宰相府没几日,云良玦就被送走了,去了哪里,她们这些下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后来,自己有一次偶尔与小姐说起了自己的怀疑,小姐道:“你只说那是云良玦小姐就好,别的,我即便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反而会引来麻烦。”

虽然听出了小姐的话里有话,但是知道她也有苦衷,从此后,自己就不再问了。

可是今天假冒苏姨娘侍女的女人,虽然有一张与小姐极为相似的脸,可是语气话语却与云良玦一般无二。

尤其是那句跪碎瓷碴子的狠话,让人听了简直就像是云良玦如在眼前。因为云良玦在相府时经常虐待做了所谓的错事的下人,其中最残酷的莫过于卷起裤管,露出膝盖,跪在一堆碎瓷碴子上了。有时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准吃饭喝水,等惩罚结束,那人的两条腿基本上就废了。因此,这是最令相府下人心惊肉跳的事了。也正因如此,自己和惜月才记得这么清楚。

而更令自己惊讶和不解的事还在后面。

第四百一十章 失之交臂

那女人开口竟说,自己就是小姐的庶姐云良玦,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幽冥地府被油锅炸被什么冰泊冻,生不如死,说这一切都是小姐的过错,还说什么太子、尨降可汗都是喜欢小姐而不喜欢她,所以她要杀了小姐。

之后的事情,因为流月与其他几个下人都被摔昏了过去,就不知道了。

徐大夫却问道:“姑娘和公公可记得你们身上的伤是谁给医治的?”

两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流月又道:“我家小姐懂医术,这也许是她给我们敷药包扎的吧?”

“若真如此,王妃殿下的医术应是相当了得,尤其是这接骨的手法简直是妙手如神,不知底细的还会误以为是一位行医数十年的老骨伤科大夫的手笔。且包扎伤口十分细致,应该不是慌乱中之所为。”

“若良岫能够有时间和机会从容地为他们疗伤接骨,这说明那个女人并未伤害了她。可是她为这些人治伤之后怎会不见了呢?她能去哪儿?”

没人能回答王爷提出的问题,众人唯有叹息沉默而已。

去宰相府打探的一路人回来了,说相府中苏姨娘因家中母亲生病,三日前就被她娘家人接回南方的仙州去了,自然带走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可心与可意,所以这个女人果真是假冒的。

青禾则很快就找到了拓跋翼,并带着他匆匆赶至问杏轩,说了他与金侍卫听了尨降可汗所说的有一个叫贾素秋的女子极有可能混入了王府,她对王妃是极其不利的,因此要潜入王府保护王妃。那时王爷早一步入了宫,金侍卫也被急召入宫去了,因此自己一时没看住尨降可汗,就找不到他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尨降带走了良岫?他对良岫之心不死,才恰好借助这次机会趁机带走了她?

“不会的,首先良岫不会跟他走,这一点本王可以确定。”

虽然龙云漠与良岫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是,他不可否认地被良岫的人品和性格所吸引,总觉得她与自己有哪里是相通的,觉得自己好像是世上最了解她的那个人。也坚信,如果良岫想离开,愿意跟着尨降去大漠,也定不会是以这种方式与自己不告而别,更不会丢下她的人,任由他们昏迷不醒自己却拂袖而去。

“而尨降也绝不会是此等不义小人。”

可是,良岫,你究竟去了哪里?

本王自一见到你,便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追寻你,在我放弃了追寻玉儿之后,就换做了你。你一次又一次因我而身处险境,生死一线。如今,我的毒解了,心境已与初见你时大不相同,本以为可以开始一段平静悠然的日子,却不曾想,再次与你失之交臂。

本王一定要再次找到你,不论多难多险。将你永生永世留在身边,再也不分开。本王与你都不要再等了!

这一次良岫的失踪对龙云漠的打击很大,让他有了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助的心理。

他只觉得无处着力,无从开始。派出去寻找尨降的人,没有带回任何消息,就算是他回大漠,也不可能在三两天时间就能赶回去。

只要他在路上行走,是一定要穿城过村,经过一道又一道关隘的,只要如此,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比如投宿住店,吃喝喂马等等,都会有据可查。若带着良岫,则更易于寻找了。

可是,他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四百一十一章 隔墙有耳

流月的讲述没能给龙云漠带来半点儿安心的感觉。

但是他却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不能再等了,因为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要紧紧抓住今天,抓住现在。

仁圣宫中,圣上半倚半坐在龙床上,静静地听着去而复返的小儿子,跪在地上说着良岫,说着自良岫嫁入漠王府中发生的种种。

圣上被他的话震惊了,竟忘了让他从地上起身。

“漠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父皇。”

圣上从龙床上坐起身,推开宫女欲搀扶自己的手,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赤足站在地上。

“圣上,请保重龙体,保重龙体呀!”

万富源竟匍匐下身子,用自己的双手去捂圣上冰凉的双足。

“万富源,不要管朕,朕没事。朕喝了毒药都没死,赤足站在地上竟能要了朕的命不成?”

万富源听了圣上的话,只得起身灰溜溜地站在了一旁。

“漠儿,你来找朕,是想让朕怎么做?”

“父皇,儿臣只想求父皇帮帮儿臣,帮儿臣找到良岫,儿臣一定要找到良岫,儿臣……不能没有良岫。”

圣上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阵凄凉:孩儿呀!若早知如此,父皇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良岫,赐下那道圣旨。

究竟是良岫从此消失,漠儿的痛苦更深,还是找到良岫后,她拿出那道和离圣旨更令漠儿伤心呢?

现在看来,无论哪一种都会让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伤心痛苦,这也是自己最痛苦的事。

“起来吧!漠儿,你尽管放心,朕一定会派人把良岫给你找回来。可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万一岫儿回不来,你也不要太难过。”

“父皇此言差矣,良岫一定要回来,一定会回来。儿臣不能再让她有任何闪失,不然,不然儿臣就太对不起她了。”

“好吧!朕一定帮你找,你刚刚病愈,万不可再动怒伤心啊!”

圣上当即命龙禁卫中最精干的一支一切听从漠王指挥,随漠王出宫。

龙云漠领了旨急匆匆出了仁圣宫,却不知,身后的屏风后有一人默无声息地立着,直到他的脚步声快速地消失了,才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这人却是面色苍白的太子龙云胄。

龙云胄看着九弟的背影远远地消失于院门之外,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身处这仁圣宫中却是为何。

脑子里全都是龙云漠刚刚说过的话。却不能完全弄明白他说得是个什么意思。

龙云胄并不是刻意要偷听龙云漠与父皇的对话,他只是怕影响父皇休息,才没让宫人向内通报。

却不料,在寝室门外竟听到了龙云漠的声音。

龙云胄原本打算暂时离开,不去打扰他二人说话,没想到他听见了良岫这个名字便再也无法挪走自己的双脚了。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良岫了,也很久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这是个深居简出的女子,她几乎是被幽禁于漠王府,什么宫宴府会、游园赏花皆不见她的身影。虽然自己明知道,即便是她去了自己也根本见不到她,更别提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了。但是,知道自己和她如此近地同处于一个院落或一处花园,自己竟然也会觉得安心和踏实。

前些日子,似乎是有谣言传出来,说是漠王妃被西域人劫持,极有可能遭到了凌辱。自己听了这消息,当时竟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

不过后来就有漠王府的人出来辟谣,说是因为有人嫉妒漠王爷,所以编出这一场子虚乌有的劫持来污蔑王妃,让王爷难堪。

自己当时将信将疑,却也无能为力,只得暗自替良岫担忧,盼着那些谣言果真是谣言,也希望自己能看见她一眼,这样,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

可是如今自己亲耳听到龙云漠亲口说出这一桩桩一件件关于良岫的事,不由地心疼,以至于整个心在胸膛里揪做一处,难以承受。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海捞针

太子没有进去打扰父皇,因为他知道,父皇此刻的心情也定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

而且父皇定然不希望自己知道,他将凤随寄主良岫嫁与的是他的小儿子,自己最小的弟弟龙云漠。

龙云胄自己也不知进去后,是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该实话实说。他也实在是没有气力和心思去和父皇嘘寒问暖、假意逢迎了,因为,良岫生死未明,他的心跳得厉害。

“不要告诉父皇本宫来过了,父皇龙体欠安,加之心情不悦,本宫还是不打扰为好。”

龙云胄对宫内的太监说了句话就匆匆地出宫去了。

他要去找她!管她是被谁赐的婚,又嫁给了谁;管她是什么见鬼的凤随寄主,玉魄转世;管她的血能解什么样的血蛊之毒。

这些他统统不管,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温文清雅、眉眼如画、机敏聪慧,却又沉稳坚强的岫儿,一个值得人怜爱的女子。

她对自己来说,不存在任何利用价值——自己已经是太子了,还要什么帝王之气的协助?自己身体康健,也不需要喝谁的血来为自己延年益寿。

自己只是想要一个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子,值得自己将心交付于她的女子。

对于良岫,自己才不会说些“恨不相逢未嫁时”之类的没用的酸话,虽然的确是与她相见恨晚,可是,只要相见了就会有机会有可能。除非,她与龙云漠是真心相爱。

九弟龙云漠心中有人,这件事大概是普天之下人尽皆知了,良岫不会不知道,她嫁给龙云漠不过是那道圣旨赐婚而已,焉能有几分情在?她不惜性命为龙云漠解那从未听说过的血蛊之毒,理应不是因为二人之间的情意,而是一种责任,甚至极有可能是遵从父皇的旨意。

所以,这真心相爱是不存在的。

所以,自己还有机会,只要有机会就不能放弃。

可是从何开始找起,却是十分艰难的。没人看见过良岫的真容,除了自己。而这件事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行动。第一是好说不好听,第二若有了线索,或许会让龙云漠占了先机,若真如此,自己又不能不让他占。

于是只有悄悄儿派人四处去打探,还有一路人跟在龙云漠所指挥的龙禁卫之后,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点儿消息。

可是,这一路又一路的人马都是空手而归,让龙云胄很是焦虑。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越来越慌,因为每过一天良岫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可是,若是大海捞针,还能知道针的所在是在海里,而找良岫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因为,你无从找起!

不知不觉已是过了十日,龙云胄渐渐变得心灰意冷。在太子府里待着,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于是每日一大早跑出去,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太子妃想劝他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对剩下的那几位夫人,更是抛至一旁,理也不理。

别人还好,只有红莲子夫人阮氏,却是对独守空房十分地不满。虽然,太子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若即若离,让自己陪着喝酒、听自己唱曲儿的时候多,真正的夫妻之实,却不曾有过。可是这难言之隐又怎能为外人道呢?

她知道,自己当年是太子用来羞辱如今正在离府养病的云侧妃的一个工具,可是府中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最得太子宠爱的女人,女人们私下里没少嫉妒和羡慕,甚至包括太子妃。而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做出一副受宠而骄的姿态。其实内里的苦楚却只有自己知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沸腾的心脏

这一日,又是夜半时分。

太子自府外回来,身边跟着的只有冷噬心一人,二人皆着便服。入了府门,冷噬心只将太子送到内宅门口便退下了。

见太子脚下不稳,小太监急忙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手挡开,“下去吧!本宫自己能走。”

小太监诺诺地退下,垂首跟在太子身后。

龙云胄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走到晋曦宫门外,却见宫门口红影一闪,随之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殿下,您怎么又喝酒了?妾身来扶你。”

话音未落,一阵芳香袭来,浓郁甜美,如此诱人,却不是那个人的清香。

太子抬起朦胧的醉眼,细细打量了半晌,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红莲子啊!你不去睡觉,跑到本宫的晋曦宫来做什么?怎么?想本宫了?”

听了太子调侃自己,红莲子却并不害羞,大方承认道:“妾身就是想殿下了,您都有好久没到妾身的水仙苑来了。”

太子一笑,这红莲子倒是不惧人,当着这么多的宫女下人就坦言自己想男人,还真是青楼作风。不过这不会玩心计的女子,自有她的迷人之处。

“本宫近日很忙,冷落了我的红莲子,今夜你暂且还是回去歇息吧!改日闲了本宫一定去水仙苑找你,如何?”

红莲子还要纠缠,“来人,夜深了,送红莲子夫人回去。”太子一句话,她便也不敢再坚持,因为太子的脾气实是令人心中猜度不透。

跟着红莲子的下人们,听了太子的吩咐,心中好一阵诧异,原本府内人都是称呼红莲子夫人的,太子觉得不敬,因为红莲子是她在青楼的艺名,她本姓阮,真名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于是太子命府中人一律称呼其为阮夫人,并说她腰肢柔软,手脚滑软,姓阮是极其恰当的,听了太子的话府内人皆侧目不语。

自此后果然人人都呼阮夫人,无一人敢违抗,只有太子自己私下里唤她红莲子。今日这是怎么了?阮夫人又变回红莲子夫人了?

众人不敢说什么,只上前来扶着红莲子,红莲子也不敢违拗太子之命,只得道:“太子殿下要早点儿来看妾身啊,妾身等着殿下。”之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了她的话,太子并未理会,只是摇头苦笑。

找不到良岫的丝毫踪迹,自己都要发疯了,哪里还有心情与这些女子打情骂俏?

不觉已站在了殿门前,下人早已打开了殿门、撩起了门帘,他却收住了脚步。望着灯火通明的寝殿内,云罗华帐如烟似雾,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转身便走,跟随的小太监追着他身后问道:“殿下您这是要移步何处?奴才也好让人去准备。”

“润汤宫!”

“快去传话让润汤宫的人赶紧准备,太子要沐浴。”

“是!”

有人小跑着往润汤宫去了。

润汤宫内白色的水汽蒸腾,烛火明亮,熏香袅袅。

太子将一众下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更了衣却没有进大池子,而是躺进了一旁的一个小池子中。

说是小池子,其实也足够三五个人一起洗浴了,只是略浅些罢了。

太子平躺下去,让池水没过自己的脸,柔软温暖的池水将他整个儿包裹其中,仿佛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池子就是当初良岫药浴的池子,躺在水底不能呼吸,脑海里却一遍遍闪现面色绯红,肌肤如雪,婉转纠缠自己的女子的模样和当时的情景。

虽然并不后悔自己当初选择做了君子,可是那个温柔的女子现在身在何处,却让他心中几乎抓狂。

池水是如此平静,可谁也不知道平静的池水下面,沸腾着一颗即将燃烧起来的心脏。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诡事连连

呼啦一声平静的池水被掀起了巨大的水花,龙云胄自池中忽地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深棕色长发滴着水披在结实的双肩上,原本有些酒意绯红的脸因热水浸泡和憋气而变得通红,艳如玫瑰,耀人眼目。

站起身,他伸手拽过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一步跨出池子。

“传冷噬心!”

“是,殿下。”

不多时,冷噬心已经在润汤宫门外候命了。

却见宫门缓缓打开,太子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身上的衣衫却已穿戴整齐,“你吃过饭了吗?”太子边走边问。

“回殿下,属下已经吃过了。不知殿下唤属下来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只有麻烦。只怕今夜你不能睡了。”

“属下听从殿下调遣。”

“你能不能和本宫说话,别那么中规中矩,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殿下是太子,属下必须这样说话。”

“若有朝一日本宫不再是太子了呢?”

“请太子殿下谨言慎行……”一旁的曹文全急忙提醒。

“你别打岔,本宫在问冷噬心呢。”

“属下愿意追随殿下,并非因为殿下身份。殿下心中应该清楚。”

太子又笑了,“好了,不难为你了,也不吓唬曹文全了。但是今夜你仍旧是不能睡的。”

“属下晚上极少睡觉,殿下尽管吩咐。”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已然出现在了无人迹的寂静的街巷之上了。

看二人的衣着神情,俨然是一位流连花街柳巷深夜才归的花花公子和一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手下的模样。

太子摇着手中画着美人出浴图的纸扇,身上的金光闪闪的绸缎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路晃晃荡荡地哼着词调靡丽的小曲儿溜达,一看就知道他是喝了酒的。

原来,太子派出去的手下今日禀报说,有几家药铺近期报案,都说是夜间丢了药材,且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丢的治疗烧伤的药材。

还有一些点心铺、饭馆报案说丢了吃食;绸缎庄、成衣铺子丢的是女子的衣饰,书店里丢了书。

但是,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店铺,也有着共同点就是,都是夜间丢失物品,虽然店中夜里都有值夜的伙计,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发现有人进入的痕迹。

一家药材铺的值夜伙计因胃痛,一晚上都没睡,就在柜台上趴了一晚,结果第二日一早发现自己身边的药柜子里治烧伤的麝香、血竭、当归、白芷、紫草等药材竟都不见了,简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

更为诡异的是,此类案件发生之前,有一擅长治疗烧伤的郎中,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那夜他正在安睡,忽见一黑衣书生来至床前,说是他的妻子被火烧伤了,请他去诊治。老郎中听了本要欣然前往,可是当听说他家距京城百余里时,只得推辞自己年老体弱,腿脚不便不能出诊。

那书生模样的人笑道:“不妨,老先生只需闭上眼睛,片刻即到。”

老郎中按他说的,闭上眼睛,只觉身子忽然轻了,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衣衫也狂乱地抖动。待风声息了,书生让他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山洞中。洞中一处草铺之上,面朝里侧身卧着一女子,后背处有一处长约一尺的烧伤,且呈一个一个的菱形块状,有些像渔网的痕迹。

这处烧伤十分严重,所幸没有发炎化脓,便给那人开了内服与外敷的药方,并叮嘱一定要及时吃药上药,不可沾水等等。那人道了谢,又按之前的办法将老郎中送了回来,临走之时赠予他诊金白银十两。

第四百一十五章 空手而归

第二日一早老郎中醒来,梦中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

老郎中不禁摇头笑自己老了,怎会把梦境当真,可是转头一看,枕边白晃晃的一锭十两的银子,却让他三魂丢了两魂,不由得目瞪口呆。

于是这件事传了出来,且越传越邪乎,有人说是老郎中被鬼请去为鬼妻治病,也有说是他遇见妖怪了。总之,老郎中吓得病了好几天,那十两银子成了烫手山芋,最后被送到庙里去捐了香火钱。

太子暗中让人将老郎中请出来,细细问了那夜的情景。虽然老郎中岁数大了,又受了些惊吓,但是思路十分清晰,好像记得那书生说是在据皇城百里之外的一处深山之中。那个山洞很是幽深,洞外似有泉水流淌之声。再有,虽未看到那个女子的容貌也没有听到她说话,但是,却给她号过脉,那腕上是有温度的,且看她的衣着,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女子的左手腕上还有一处旧的割伤,衣袖上绣有一丛兰草。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消息集中到一起,似乎让龙云胄嗅到了一丝与良岫相关的讯息。

于是,他便亲自深夜外出,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如果幸运的话,也许能遇见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书生。

而且自己也迫切地想要与良岫的侍女取得联系,看看那郎中口里所说的女子的衣着与手腕上的旧伤是不是与良岫一样。可是怎么才能瞒过龙云漠的耳目与良岫的侍女联系?

这一夜,太子空手而归。

清晨,他一身疲惫地回到府中,和谁也没打招呼,只是让冷噬心去休息,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晋曦宫。半日都没有出来。

午后,却突然喊曹文全进去。

曹文全见太子呼唤自己,赶紧让手下端来点心、燕窝羹等,自己亲自端着进了太子寝殿。

寝殿内,地上扔着一堆衣物,和涂画了些似画非画的纸张。床上却十分整齐,可见太子并未睡觉休息。

太子盘膝坐在这一堆杂物中间,白色长袍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胸膛,一头棕发凌乱地披散着,一双桃花眼,眼圈却成了熊猫。

他歪着头,看着曹文全进来,慵懒地问:“本宫只是唤你进来,你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啥?”

曹文全一本正经道:“殿下这一夜莺莺燕燕消耗太多精力,若再不吃不喝不睡觉,老奴只怕殿下熬坏了身子。”

太子忽然自嘲地笑了,“本宫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老奴跟着殿下太久了,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老奴最清楚。殿下的心思,老奴明白。找人,也要自己先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去找啊!殿下!”

“本宫就知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这老狐狸的眼。”

“但是,老奴有句话说,只怕殿下不喜欢听。”

“知道本宫不喜欢听就不要说了呗。来把盘子给我,还真有些饿了。”

曹文全将盘子递给他,却道:“老奴明知殿下不爱听,可是还是要说出来,哪怕说出来之后,殿下要了老奴的脑袋也要说。”

太子嘴里塞了点心,斜着眼睛瞟了曹文全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老东西,本宫几时要过你的脑袋?你的脑袋又不好玩儿。说说说,快说!”

“老奴只怕殿下一意孤行,给自己种下祸患。这终不是一件光明正大之事,还望殿下三思。”

龙云胄喝了一口参汤,龇牙咧嘴地咽了下去,“今日这参汤太难喝!你不要以为本宫只是一时兴起,莫说是三思,十思、百思都有了,本宫此次要跟着自己的心走,谁也别想说服我。”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太子做戏

殿内一阵沉默。

龙云胄等了半日也不见曹文全说话,觉得甚是奇怪,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去看曹文全,“怎么不说话了?无言以对?还是不愿浪费口舌?”

“老奴是殿下的奴才,自是要对殿下言听计从,无论殿下做什么,老奴都尽力相助。”

太子转过头去,掩饰了自己的感动和眼里的一点湿润的微光,低低道:“本宫,何时将你看做是我的奴才……”

曹文全没听清楚,道:“殿下您说什么?”

“本宫说,今日这参汤太难喝。你去漠王府替本宫请一位大夫来,就说本宫的侍女生了病。”

“是那位徐大夫?”

“知我者,曹文全也!就是他,听闻他擅长治疗妇人疾病,且龙云漠准他出诊。你便去请他。”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请他。”

“不,你要亲自去,这才让人相信,也不好推辞。”

“是,老奴这就去。”

这徐太医一听是太子府中有侍女生病,又是太子府总管亲自来请,自是乐得去挣这外快银子。于是急忙去向王总管申请。王安与曹文全见了面,自然寒暄了一番。

这曹文全虽然比王安小了十岁,但是为人精明稳健且对太子忠心耿耿,令王安十分敬重,曹文全更是敬王安为前辈,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对曹文全所求之事,王安自是痛快地准了徐大夫前去。

那徐大夫原以为是会为一位娇滴滴的太子侍女看病,却不料,红罗帐打开露出的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男子的脸。

他没见过太子,却见过龙云漠,眼前这张貌美的脸与自家王爷有这七八分相似,那这位露着白皙手臂和胸膛斜倚在床上的桃眼微眯的男子,应该就是王爷的长兄,当朝太子——龙云胄了。亏得自己没有断袖之癖,不然恐怕这诱惑是难以抵御的。

徐大夫暗自稳定心神,躬身施礼,口称:“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心里却打着鼓——“太子将我骗到太子府却是为何?”

“徐大夫是吧?”

“正是草民,不知殿下府中哪位姑娘生病了?”

“没有人生病,是本宫听说你医术高明,想要见见你。”

徐大夫心道:“太子府中何样名医没有,更何况还有宫中的太医可以随意调遣,怎会用得着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生?”

“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草民自当尽力而为。”

太子会心一笑,“你倒是聪明,本宫将你请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还望徐大夫不要推辞呀!”

太子下了床,请徐大夫与他一同到桌旁坐下。

原本徐大夫是不肯坐的,耐不住太子极力相请,方才在客座上只坐了三分之二的座位。太子又让人上了茶。

太子越是殷勤,徐大夫越是心中忐忑,不知太子要让自己做些什么。

太子也是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让人不觉得太过不合情理。

“呃~~~本宫请徐大夫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徐大夫,不知你可否据实相告。”

“请问殿下,是何事?”

“可是,本宫又担心为难了徐大夫。因此上一直在犹豫……”

“请殿下尽管说,草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子竟对着徐大夫拱手道:“痛快!徐先生真丈夫也!令本宫敬佩不已。既如此本宫也就不再扭捏吞吐,也学先生的痛快大气,直来直去!”

一旁伺候的曹文全听了太子的话,心中直翻白眼儿,太子应该去学唱戏了,这也太会做戏了吧?这还是自己平日里所认识跋扈任性、说一不二的太子吗?

第四百一十七章 相思成疾

太子幽幽一笑道:“本宫听父皇说,前段日子漠王府中漠王妃出了事?徐先生,不知有无此事?”

说完,太子端起茶杯喝茶,并不看徐大夫的表情。

这个问题把个徐大夫问出了一身冷汗。有心说没有,可是太子说是听圣上说的,自己这不是明摆着证明圣上的话是假的吗?还要不要活了?

可是若说有此事,王爷明明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让将此事说出去,若被王爷知道了是自己也是一个死。

想来想去只得道:“回殿下,草民只是个王府中下等的大夫,只是给各位姑娘、嬷嬷和公公们看看头疼脑热的小病。因此府中的大事,草民并不知晓。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当地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徐大夫吓得一哆嗦,急忙站起身,却弓着身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见他站起身,急忙道:“徐先生怎的站起来了?快请坐,本宫不过手滑了。”

徐大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曹文全,快给徐先生换杯热茶。”

曹文全又给徐大夫倒了杯茶。

“本宫也不难为徐大夫,漠王府里出什么事本宫也不关心。本宫只是……只是……唉!真是难以启齿呀!”

徐大夫听着太子长吁短叹,又见他并不继续追问王妃的事,心里放松下来,不由地问了句:“太子殿下,您有何事竟如此为难?”

“本宫本不欲说,可是先生既如此问,本宫又不好瞒着先生。本宫清江游宴时,见到了漠王妃身边一个绝色的侍女,竟是日夜思念,从此后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以至于相思成疾。”

太子说着,不停地摇头叹息,面露忧郁之色。

“可是,苦于无法相见,也无人能相助,因此只有暗自神伤。”

听太子这么说,徐大夫的一颗心算是彻底地落了地。早就听闻太子风流成性,家中妻妾成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竟连一个侍女都不肯放过。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若能为太子牵上这红线,成全了这件美事,岂不是与太子拉近了关系,对于自己今后的发财赚银子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再有,不就是个侍女吗,想来漠王爷也不会因为个下人得罪太子吧?

想到这里,徐大夫堆了一脸善解人意的笑容,拱手道:“能被殿下您看中也是那姑娘的福气,殿下有何不肯说的?但不知殿下看中的是哪位姑娘?”

“流月姑娘。”

“哦!”听了这个名字,徐大夫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子。那流月姑娘不就是自己前些天救醒的王妃的贴身侍女之一吗?她的姿色也不过中上,太子看中的竟是这个姑娘?

难道太子不仅仅是看中一个侍女这么简单?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又何苦费尽心思地将自己诳到太子府来?

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道:“但不知殿下想让草民为您做些什么?”

“很简单,本宫写了一封信给流月姑娘,以表达多日思念之情。烦请徐先生帮我传递一下,若流月姑娘对本宫也有情必然会有回信,到时还要劳烦先生替她传递给本宫,本宫不胜感激。”

听到太子只是让自己传个信,徐大夫刚刚悬起的心又稳稳地落了下来。

“区区小事,草民自当尽力,请殿下将书信交给草民带去,草民一定将书信亲手交到流月姑娘手里。”

“如此甚好,曹文全!”

曹文全答应着。

“取银子来!”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百两纹银,徐大夫的喉咙动了一下,口里却不停推辞。

太子暗暗一笑,故意拉下脸来,“徐先生是嫌本宫给的银子少么?还是不想替本宫办事了?”

徐大夫一听,赶紧就坡下驴地将银子揣进了自己是的腰包。

第四百一十八章 情书暗传

徐大夫从太子府出来,怀里揣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他最心爱之物——银子,一样便是一封太子早就写好的书信。

他一溜小跑回了漠王府,只说是太子的侍女生了病,自己给开了药,只怕过几天还要去复诊。

回府的当日徐大夫便去了问杏轩,说是为了再看看几位姑娘的身体状况如何,还有余嬷嬷的骨折康复的情况。

这原本就是他的份内之事,自然也无人怀疑。

他将流月叫到一旁,从怀中掏出那素白的信封交给她。流月纳闷,问道:“这是什么?”

“有一位贵人托我转交给姑娘的,姑娘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流月伸手接过信,徐大夫又道:“贵人说了,如姑娘有回信,也交于我带去。”

流月虽十分纳闷,不明所以,但是也很是好奇信从何处而来,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于是找了个没人的空儿,撕开了信封。

太子一夜没睡想出的法子,并非没有来由,他那日在仁圣宫听到的龙云漠与父皇的对话中,提及问杏轩内的下人皆昏迷不醒,被府中的大夫一一救醒,便想到,漠王府中专给下人治病的是有一个不错的大夫。自家府中的下人自是不必去请他出诊,可是听别的王府提及过此人,说是医术精湛,只是有些贪财。

既然这个人可以与下人直接接触,当然也会接触到问杏轩里的流月与惜月。

再分析这两个丫头,通过夕翠园一事,知道惜月太老实胆小,恐不能胜任这种私相授受之事。

而在那次太子府家宴上,流月的泼辣大胆已经显现出来。而且在两个丫头之间,良岫也似乎更倚重流月。

因此,太子选定流月,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而那些摊开满地的纸上画着的,竟是以皇城为圆心以百里为半径,画出的地形草图。

筛来选去,龙云胄发现,符合距皇城百余里,山林茂密,洞窟幽深,且山泉飞瀑较多的条件的,竟然就是自己的那处封地!

太子很快就接到了回信,流月,果然大胆果敢,颇有些女侠的风格,是不是她身上也有良岫的影子?

回信字迹虽有些稚拙却字字大气,令太子想起良岫写给自己的唯一的一封信。字迹豪放,语气带着些指挥若定的风骨,颇有些男子气概。

如今见了流月的字,知道这丫头果然是良岫调教出来的。

信的内容简单明了:一、告诉太子良岫失踪那日的衣着,衣袖上确实绣着一丛兰草,且是流月亲手绣的,只因小姐的衣服太素净;二、良岫左腕上确实有旧的割伤,右腕上还有新的割伤;三、恳请太子相助寻找她家小姐,如发现小姐下落,请带她一同前往。

太子读着流月的回信,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喜悦,亦或是紧张了。

根据这封信,太子已经大致上能够确定,那位据传是被鬼怪妖魔请去看病的郎中所见到的女子就是良岫。

如果老郎中没有记错,自己的推断也没失误的话,良岫应该被劫持到了自己的封地,也就是莲花庵附近的群山之中。

而劫持者,或许就是那个黑衣书生。

一开始的激动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太子开始细细筹划下一步的行动。

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太子府去莲花庵住一段时日,而不被人生疑呢?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对了,就是她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深山还愿

第二日午后,正是寂静时分,太子府的几辆雕金饰玉、流苏飘香的马车,一路招摇着离了太子府奔城外而去。

街上人不多,但是很快也就听到了太子带着爱妾阮夫人到莲花庵烧香还愿去了,看这阵仗,大概是要住上几天。至于为何去烧香,又还的什么愿,就连太子府的上等仆从都不过是猜测,但是大多数人都猜太子与最心爱的红莲子夫人目前最迫切盼望的,不过是子嗣而已。

太子已年近而立,且妻妾成群,却始终不曾有个一男半女。外间人都传言太子身患隐疾不能生育。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太子纵欲过度造成的。还有人说得更离谱,太子夜夜纵欢不过是为了采阴补阳,因此上他的王妃夫人等等虽人数众多,却未曾有一个生养。

当然这都是人们的猜想而已,其中原因大概只有太子殿下和他的妻妾知道了。

这个红莲子夫人是最受宠的一个,却也入府多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或许是太子年岁日长,渐渐觉出子嗣的重要性,因此,大概这次去莲花庵目的便是乞求观音菩萨保佑他早得贵子吧?

与莲花庵一墙之隔是一所久无人居的院子,屋宇院墙皆与莲花庵一样,是从石壁上开凿出来的,也是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只是太过朴拙简陋,虽然是自家别院,太子却从未住过。

庵中主持派人时常打扫维修,虽年深日久倒也不曾朽败。

此次太子携阮夫人前来还愿,事前派了一路人马赶来通知,并进行了一番彻底地打扫装饰,就连院门与窗子都换了新的,又将院墙加高,一番折腾之后,果然整个别院焕然一新。

天色已暗,一队人马才到,滑杆抬了二位主子上山,一路上红莲子口中抱怨,说坐这东西颤得腰疼腿疼,那比得上自己的软轿。

太子知她自小未受过苦,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吃过这苦?因此也不理会,由着她发牢骚。

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上一次,与良岫一同上山的情形。

那日良岫因为怕耽误了时间见不到庶姐云良玦,执意不让人雇滑杆坚持自己上山。虽然因为疲惫气喘吁吁,却咬牙坚持的样子。

与眼前这个娇滴滴、柔弱无骨的红莲子相比较,自己却更怜惜后者。

寂心师父自然是得了消息的,却心中不见一丝波澜,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口诵经文。对于阮夫人前来拜望也推说身体不适,不曾相见。

太子知道寂心已经了悟,勘破了万丈红尘,自得寂静自在,是自己这个俗人难以企及的了,因此便不再让红莲子去打扰她。

红莲子原本在这深山古庙之中只有这一个熟人,想着姐妹相见叙叙旧,哪里知道竟碰了一鼻子灰,便觉无聊得很。

虽然她明明知道带着自己到莲花庵来,这是太子殿下掩人耳目之举,但是心中还是带着一点期待的。

毕竟这是二人独处的好机会,或许菩萨保佑会真的赐福,让她与太子恩爱和谐,保不齐真的像放出去的消息所说,能求得子嗣。若真如此,那太子的心还能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去吗?

可是事实却让红莲子大失所望,哪里有什么好事?自己从前在太子府时,还能时不时地与太子殿下见上一面。可是自从来到莲花庵,竟是整日整日地连太子的影子都见不到,真是欲哭无泪啊!

伤心的同时,还有疑惑,这太子想方设法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地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却是为了什么?

第四百二十章 归隐林泉

太子龙云胄携带最受宠爱的六夫人红莲子,与一众仆从侍女浩浩荡荡自百里之外的皇城赶至群山深处的古刹莲花庵。外人都道是来求子嗣,其实个中原因,除了太子,外人一概不知,包括与太子一起演戏瞒过众人的红莲子夫人。

放下第一次住在深山古刹寂寞无聊的红莲子不说,单说太子龙云胄。

太子自来到莲花庵,一刻不曾歇息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四处搜寻。

没人知道他要找谁、找什么,只是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走遍了山中各处洞穴幽谷,可惜的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龙云胄有些失落,或许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那老郎中所说的深山并非处于自己封地之上。

一连过了五六日,太子愈发郁郁寡欢。这一日清晨,带着红莲子去佛堂拜了菩萨之后,将她留在庵内与法空师太闲谈解闷,自己却信步踱出了庵堂,沿着山谷中盘旋而上的石阶观看石壁上的石刻。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

在近三十年的时光中,太子一直生活在繁华富贵之中,过着养尊处优的贵族皇太子的日子。虽也曾到过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祭奠亡母而来,故此行色匆匆未及仔细看看周围景致。

如今,竟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遍了这里的每一处山林涧泉、摩崖洞窟,方第一次发现山林之清幽,溪泉之洒脱,竟生了隐居其间的心思。

若自己不做这个太子,与心爱之人幽居于此,建几所茅屋,种几亩薄田,西窗栽竹,东篱采菊,屋后榆柳,堂前桃李。雨夜与她剪烛对弈,雪中与她煮酒谈诗,岂不是人间最美妙的事?远远胜过做太子甚至是做皇帝给自己所带来的幸福感。

一阵初秋的风,带着它独有的清凉净爽拂面而过,让神游的太子回到了现实。

现实是——自己殷殷切切想与之归隐林泉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不由一种失落和颓丧的感觉袭上心头,太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日出来,并未带着冷噬心或者其他侍卫。

因为自己是带着红莲子出来,到一墙之隔的莲花庵拜佛上香的,故而只带着两三个侍女,这两三个侍女也被留在了红莲子身边。

加之这几日冷噬心与众位太子府侍卫不分昼夜四处搜寻,已经是疲惫至极,因此太子让他们在屋内休息,好养足精神再次出发。

这处别院虽然古旧了,也不大,但是好歹还分了内外两层院子,内院是太子与红莲子夫人并几个贴身侍女居住,外院则安排给了侍卫随从太监等,略有些局促,但还算是住得开,也不会破坏礼数。

虽然没有人跟着,龙云胄也不曾觉得有任何不安全,毕竟,这里离凡尘俗世太远了,自己在皇城之内尚且招摇过市,更何况这空寂无人的深山密林呢?

太子渐行渐远,又特意地穿过几处山洞,山路原本就是曲曲折折的,加之林深花繁,山岭的样貌又无太大区别,因此迷了路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太子迷了路,却不甚着急,只是探索着继续向前走。

忽然一阵风起,风中夹带着各种花草树叶的天然气息,十分好闻。

太子不由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可是下一刻,他便呆住了——因为,在迎面而来的初秋的清风中,他嗅到了一种似花非花,似草非草,清新迷人的芳香,自己一生也不会忘记的味道,那个人独有的芳香!

第四百二十一章 渊源太深

没错,太子知道自己嗅到的这气息就是良岫的!尽管这芳香时有时无,时浓时浅。

心开始怦怦直跳,他几乎可以确定良岫就在自己附近,或者就在某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深处。

记起老郎中说洞外有潺潺的流水声,便四下里一看,果然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随山势而下发出清脆的水声。

向着小溪的方向紧走几步之后,那股芳香更清晰,也更浓郁了。只是,这香气里带着些清苦的药香。难道良岫背上被烧伤是真的?

想到这里,龙云胄更是迫切地想要找到她,他要带她走,给她找最好的太医为她治伤,他要带她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从此一叶扁舟,浮槎江湖。

可是,熟悉的味道就在鼻翼,潺潺泉流就在耳边,为何却找不到老郎中口中的山洞?

或许在这个世上,能看穿鬼谷结界,并能顺利穿越它的除了设结界的梁罔帝之外,便只有凤随一个了。

龙云胄,不过是一个凡人,又怎能看到与他近在咫尺的那个洞口,和站在他身后用几乎可以凝结成冰的眼神看着他的黑衣书生。

对于唯一近距离真真切切见过龙萧的梁罔帝来说,眼前这个人比之前所见的龙云漠更像龙萧!

这让他似乎已经熄灭了的仇恨,又一次死灰复燃。

他缓缓抬起手,手心里是一团紫黑色的雾气。只要这团带着剧毒的雾气笼罩上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丽上几倍的男人的头顶,这个没有龙气护身的普通人,便会立刻七窍流血全身腐烂而死。

他不仅仅会死得很痛苦,还会死得很难看,他那张比桃花还要妖艳的脸会变得狰狞可怕,再也没有人会认出他是谁。

可是,这个皮囊,真的是太好看了,完全配得上自己的高贵的魂魄,也配得上端玉的绝世清雅。不如,就是他吧!

“良岫!良岫!你在这里吗?良岫——”

找不到良岫踪迹的龙云胄开始轻声地呼唤,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想从流水鸟鸣和风声中听到一点回应。

这却让梁罔帝一惊,良岫?不就是端玉今世的名字吗?这个人原来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寻找端玉的!他认识端玉!他不是龙云漠却酷似他的模样,那么他应该就是龙氏后人,还有一点,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难道自己与端玉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了?决不能让他说出去!

既然如此,送上门来的好事,怎会错过?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怪朕无情,只能说朕与龙氏一族渊源太深了!

龙云胄正在四处寻找,却不料后脖颈处忽觉一阵冰凉,仿佛被人捧了一捧雪丢进衣领。转回头去看时,却只觉眼前晃过一片黑影,便失去了知觉。

而此刻,莲花庵与别院中早已是乱作了一团。

太子殿下不见了!

首先发现太子不见的是红莲子夫人,她与师太闲聊了半日,觉得有些累了,便谢绝了法空师太留她在庵中用些素斋的邀请,与侍女丫鬟一起回了别院。

原以为太子自己早已回来,哪里知道内院外院找遍了却并没人看见太子回来,且太子身边并没有人跟随。

初时人们还不十分担心,只是派了几个小太监出去四处找了一番。转眼已过了午膳时间,却还不见太子踪影,这下人们心里便开始长草了一般,慌了起来。

侍卫、随从、太监、侍女都被派了出去,甚至莲花庵中的女尼也出来了大半。人们几乎将附近的山谷溪涧、密林幽洞都翻遍了,太子却像蒸发了一般,丝毫踪迹都未曾留下。

太子府中众人除了焦急竟是毫无头绪。

红莲子夫人又急又怕,可是目前只剩了一件事能做,就是——哭!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红莲子夫人与众人等到半夜时分也不见太子殿下回来。她只得停下哭泣,因为哭泣毫无作用,也不会有人怜惜,那个人不在眼前,又哭给谁看?

想来想去,只有先派人快马加鞭回太子府向太子妃报告消息。自己尽管不愿意这样做,可是终究是自己陪着太子到莲花庵来的,太子不见了,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干系。虽然自己不过是太子的一个幌子而已,可是现在谁还会去追究真相呢?

再者,太子妃尽管不受宠爱,却仍是一家主母,像这等大事,自己一个侍妾是做不了主的。

她自己选择留在莲花庵等待消息,一是她确实担心太子安危,还有,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太子府内众位女子,尤其是太子妃那嫉妒又轻蔑的眼神。

与其回去看白眼,受质问,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回来。

太子妃接到消息,并未如人们想象的那般慌张失措。

她沉思片刻,便立刻让人去请曹文全。

早就有人去向曹文全报告,说有侍卫快马半夜自莲花庵赶回来,曹文全知道事情不好,便急匆匆穿戴齐整,一路小跑到承露宫外候着。

见太子妃传他,就跟着来人入内与太子妃商量对策。

“本宫早就劝过殿下不要随意出行,他却从来都不听本宫的,不知阮夫人都跟他说了什么,二人未曾与本宫商量就急急火火地走了。临走前一刻,殿下才让个小太监来知会了一声,说是和阮夫人去莲花庵。”

太子妃说话慢声细语,不急不缓,“本宫有心拦着不让他们去,可是还没等本宫走出屋门,他们就已经出发了,本宫也无可奈何。”

“那殿下作何打算?”

“依总管的意思呢?”

“老奴觉得此非等闲之事,还是进宫向圣上禀告此事吧!”

“好,就依曹总管的意思。还要辛苦曹总管跑一趟了。”

“殿下如此说,真是令老奴惶恐,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主仆二人商议之后,曹文全便立刻请旨入宫面奏圣上。皇储失踪此乃动摇国本之事,是天大的事,怎能不向圣上禀告?

放下皇宫大内与太子府究竟如何乱作一团不说,单说那个山洞内的情形。

在梁罔帝的精心照顾之下,良岫背上的伤已渐渐好了。当然,这离不了幽冥君给的那瓶药,还有那位郎中的妙手回春的医术。

只是伤痛让她原本就虚亏的身子更加羸弱,并时不时地会头昏气闷。

她的头脑也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记忆也不停地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转换着,这更令她痛苦难过。

梁罔帝并不知道她的痛苦,只是一心想着能与她重续五百年前的情缘,对于她认出自己并记起曾经发生的事,心中倍感欣慰。

对于良岫的虚弱,梁罔帝弄来人参燕窝给她进补,可是似乎作用微乎其微,良岫的身子恢复得很缓慢,好在还是一天天好起来。

这一日,他打听到西北深山中有一种灵芝,若长足了百年便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想着若能找到那灵芝,给端玉吃了或许她的身子就会好起来了。

于是,安顿好良岫之后便出了山洞,在洞口处他看见了龙云胄,便施了法将他弄晕过去,拖到了洞里。

梁罔帝出了山洞,设好结界,一纵身便上了山顶。

此次他要寻找的百年灵芝十分重要,端玉要活下去,必须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前世是自己亏欠了她,今生终于有机会补偿,怎会轻易放弃?

端玉儿,等着我,等我取来灵芝,治好了你的伤,我便用那个漂亮的皮囊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也不分开!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再续前缘

可是,若想寻找百年灵芝可并非易事,自己必得尽力找寻,或许还要与守宝的人或什么妖物进行一番纠缠。

打定了主意之后,梁罔帝看了一眼隐藏在结界中的那个山洞,之后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消失不见了。

他将太子龙云胄丢在洞中,只道是寻来灵芝仙草之后治好了端玉的伤,让端玉的身子好起来。

然后自己就占了这个长得与龙萧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的身子,与端玉再续前缘,远走高飞。

可是有一点他不知道,一旦离开他,良岫的记忆就会恢复如常,而她是认识龙云胄的。

这段时日,良岫整日里都是昏昏欲睡,在梁罔帝离开后不久,便忽然觉得心里明白了些。

她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幽黑的山洞内。

略略有些记起,自己被一个黑衣人带到这里,却说什么也记不得那人的长相和姓名。

想要从柔软的草垫上爬起来,后背上却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后背受伤的了,只是身上缠裹着的药布不知是谁为自己包扎的。想到自己被人褪去衣衫,疗伤包扎,不觉地心中一阵慌乱。

努力地将身上披着的衣衫收拾齐整,借着洞内的灯火四处看了一番,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此前从未来过这里。

洞的更深处,灯光照不到那里,所以看上去很是黑暗恐怖。

却有一个声音自黑暗处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呻吟。

良岫按捺住内心的恐惧,轻声问道:“谁,谁在里面?”

没有回答,良岫想或许自己是听错了,刚刚转回头,却不料声音又响起。

“有人吗?是谁在那儿?”

“良岫……”

这次良岫听清了,有个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顾不得许多,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定,从石壁上取下一根蜡烛,扶着洞壁一点一点吃力地挪动着双脚,向着黑暗的山洞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后背上的疼痛便会加剧一分,汗珠从良岫光洁的额头上不断地滚落下来。

“你是谁,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良岫,你在哪儿?”

终于,在穿过一个又一个相连相通的洞穴之后,她借着手中的烛光看到了一个狭小的石洞中的地上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不敢上前,只将手中的蜡烛举起,努力地看向地上。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龙萧?龙云漠?还是太子龙云胄?良岫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因为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哪里理得清楚?

“良岫,果然是你?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呢!太好了,你还活着!”

龙云胄被绑住了手脚,躺在冰凉的洞中,动弹不得。

这一声“良岫”,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了。

良岫不由惊呼道:“太子殿下!”

尽管太子为人有些轻薄,说话尖刻了些,可是心并不坏,颇有些君子之风。

更何况,在这寒冷幽暗的洞穴深处能见到自己熟悉的人,怎不令人激动?

良岫见洞中人竟是太子殿下,便急忙紧走两步,却因为背痛,差点儿跌倒。

“岫儿莫急,慢些走。”

良岫缓缓蹲下身,将蜡烛放在地上。吃力地去解绑住龙云胄的绳子。

可是因为后背的钻心疼痛,让她的双手竟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心里一急,头又开始发昏,差点儿栽倒。

龙云胄急了,“岫儿,不急,绳子何时解开都可以,你背上有伤,不要用力。”

良岫喘息着,跪在龙云胄身旁,“殿下恕罪,请容良岫喘口气,再为殿下解开绳子。”

“岫儿……”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祥之感

“岫儿还活着,真好!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令本宫高兴!”

龙云胄侧过身来,看着跪在自己身旁,喘息着的良岫。

良岫眼里的龙云胄,虽被绳索紧紧捆住,身上华贵的衣袍变得皱皱巴巴,原本流瀑一般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可是,狼狈的外表掩盖不了他身上高贵的气度,还有他脸上真实的欢喜。

听他如此说,又看到他的笑容,还有望着自己的明亮的眼睛,良岫也不觉笑了。

同样的遭遇,将两个原本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绳子还是需要解开的,可是良岫的手臂使不上力气,龙云胄也无法挣脱绳子。

最终,良岫无可奈何之下,不顾龙云胄的阻拦,竟用牙齿咬住绳子,用尽所有气力,将绳扣儿一点一点地解开。

因为太用力,也因为绳扣太紧,良岫的牙齿渗出了鲜血,汗水和着血水流下来,将绳子染成斑驳的红色。

终于,手腕上最后一个绳扣被解开了,龙云胄的双手自由了。这双手顾不得去解脚上的绳子,也顾不上去揉搓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青紫的勒痕,而是一下子抱住了因气力耗尽,一头扎进自己臂弯里的良岫。

“可怜的岫儿……”

这句话曾经让良岫那脆弱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今日又听到这句话,忽然忆起那日在太子府,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耳边低语道:“可怜的岫儿。”

那时拥抱住自己的那份温暖似乎还在,如今声音再起,温暖又来。良岫忽然心中一软。

原来那令自己留恋不已的竟然就是太子的怀抱。

但是,他是太子,自己必须……

是的,自己必须敬而远之,可是,在这黑暗冰凉的山洞,在这未知的危险面前,目前只有两个人互相依靠、互相取暖了。

“殿下,您赶快把脚上的绳子解开吧!您是怎么到了这里?”

“本宫到这里来寻你。”

顾不得嘴疼,太子的话让良岫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如何知道良岫在这个洞中?”

“本宫并不知道岫儿在这里,只是推断你应该在这附近,于是来找一找试试,结果就歪打正着地找到了本宫的岫儿。”

良岫想挣脱出太子的怀抱,可是这个怀抱不仅温暖而且还有些力度,良岫只得道:“殿下请放手,良岫的后背好痛。”

听了这话,太子赶紧松了手臂,良岫借机挣脱了出来,“殿下,你是如何进到洞中的?这里又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我的封地莲花庵附近。我并没有发现洞口在哪里,只是闻到了一缕香气,便循着香气一路寻找,什么都没找到,结果后脖颈一凉便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就发现已经在这洞里了。”

“殿下说看不到洞口?”

“是,我能闻到你的香气,也能听到老郎中所说的流水声,可是却说什么也看不到洞口在何处。”

“那请殿下快快解开脚上的绳子,我们一起去找洞口,看能不能出去。”

太子虽然并不明白良岫为何如此焦急,但他什么也没问,听良岫的话,解开绳子蹒跚地站起身,与她一起摸索着寻找洞口。

洞口并不难找,可是,良岫与太子明明都看到了洞外的景致,可是令良岫不安的是,此次与上次的黑森林一样,出不去!

良岫心中闪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大事不好!莫非自己与太子殿下遇到了可怕的——鬼骨结界?

上一次凤随用尽自己的修为才将自己救出结界,可是这一次,该怎么办?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不高兴

想到凤随,良岫不禁抚摸上自己的脸颊,那块伴随了她二十二年的印记依旧在,但是她已经再也唤不醒凤随,若她不释放,他也将与她一起慢慢死去。

“为何不能出去?洞口明明就在这里,却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挡在前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良岫拉住了四处摸索数次碰壁龙云胄的衣袖,“殿下莫要再撞了,不要伤了自己。这是一种结界,名叫鬼骨结界。若非设结界的人主动解开,任谁都无法进入或离开。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岫儿怎知此结界?”

“回殿下,良岫曾被关在这结界中数日,若非有人舍命相救,只怕早已困死其中了。”

“是谁舍命救了良岫,本宫的命可否也能救你?”

“此人身份请恕良岫不能实言相告,但是殿下龙裔尊贵,怎能为了臣妾而有丝毫损伤?”

“不说也罢,我不会强求,总之,我也出不去不是吗?”

“是,目前我们都出不去了。”

太子听了良岫的话却笑了,“这样也好,好歹我是和岫儿困在一处,免得到死都寂寞无聊了。”

“殿下……”

这太子殿下的表现让良岫实是不解,有些像是虎狼屯于阶前尚谈因果,却戏谑调侃又不十分像。这让良岫很是无语。

太子似乎很是放松,回手握着良岫扯住自己衣袖的手,牵着她走回到草垫处,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拉着良岫坐在自己身边。

“哎呀!还是这里舒服,我躺在石头地面上这半日,浑身的骨头都要硌碎了,我要好好歇歇。”

说着竟歪在草垫子上,一脸享受的样子。

“岫儿你是如何到了这里?”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被一个黑衣人带来这里,我好像很愿意和他一起离开,可是记忆很模糊。”

“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是被一条渔网烧了一下。可是又好像不是,那人不是故意伤我的……”

良岫的话有些语无伦次,龙云胄也是听了个一头雾水。渔网是入水打鱼的用具,怎么还会将人烧伤?伤人者不是故意,心甘情愿和黑衣人一起来到这里。

太子殿下的脑子有些不好用了,好在他不是个喜欢虐待自己脑子的人,想不明白,也就不再钻牛角尖儿了。

不知不觉二人互换了角色,这次轮到良岫发问了。

“殿下是怎么得到消息,知道良岫在这里?又知道良岫背上有伤的?为何王爷没有与殿下一同前来?”

龙云胄有些犹豫,他不想让良岫知道他为了寻找她而殚精竭虑,也不想让她知道龙云漠也是同样。可是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天衣无缝?瞒得过聪明的良岫,且能令人信服?

想来想去,不如实话实说吧!这样良岫或许会对自己的印象更好一些吧?

良岫听了龙云胄的讲述,却无端地为龙云漠担忧起来。

“太子殿下为何不把您的发现也告诉王爷?这样的话,因为王爷知道有此结界,便会多加防备,或许殿下您就不会被困于结界之中了。如果王爷也知道了良岫的下落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若本宫说,我不高兴可以吗?”

见良岫愣住了,知道她没听你明白自己说的话,便又加了一句,“本宫不高兴把岫儿的消息告诉龙云漠,本宫想第一个见到岫儿,如有可能,本宫想亲自救出岫儿,这个回答,岫儿可还满意?”

良岫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个虽经历了一番折磨,却依然面如傅粉,唇若涂脂的美貌男子,愈发地不能理解了。

看着良岫的惊愕,太子又笑了起来,“岫儿果然不解风情至此,本宫真是伤心至极呀!”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与你无干

虽然口中说笑,太子还是心中暗暗担心,与良岫商量着如何才能破了这结界,带着良岫离开山洞。

良岫对此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她太了解这结界的邪恶。它已经要了凤随的半条命和三万年的修为,如今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因为它而受到任何伤害了。考虑到这些情况,良岫忽然觉得也许龙云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会更好些吧?

静下来之后,两个人才来得及四处看,却见洞中虽黑暗,却并不阴冷潮湿。一应生活物品还算齐全,什么基本的吃的穿的用的几乎都不缺,只是大多都是女子所用。

“岫儿你说你不清楚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龙云胄手里捻着一支白玉簪子问道。

“是的,殿下,良岫确实不知。”

“可是,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岫儿你呢!你看这些首饰,除了玉的就是银的还有竹木的,衣裳也都是素净的颜色,还有这些书籍也是以诗词歌赋为主,这些,都是那人根据你的喜好置办的吧?你却说不清楚他是谁,本宫却不信。”

这些话听上去有些酸溜溜,却酸得毫无道理。话再说回来,良岫的喜好,怎的太子殿下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良岫的喜好并非刻意,只是自然而然就如此。我自己平时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喜好究竟有哪些,所以,殿下怎就知道这些都是那人根据良岫的喜好而准备的呢?”

一句话问住了太子殿下,“本宫也不知道岫儿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是因为每次见你,你的衣着打扮都是这样而推测一下罢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将玉簪丢在匣子里,假意去看石壁上的苔藓。

忽而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身来面对着良岫,道:“本宫若说,本宫将岫儿的好恶研究了个透,比你自己还了解你,你会怎么想?”

说着却不等良岫反应过来,又赶苍蝇一样摆摆手,“算了,本宫才不管你怎么想,本宫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与你无干。”

他的这一番言语,心思聪敏的良岫怎会听不出些端倪,只是不接他的话,假装听不懂罢了。

既然与自己无干,那就不必追问了。

洞中不知阴晴、不分朝暮和时辰,二人无所事事,便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

只是良岫因伤痛,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听而已。

良岫惊讶地发现,太子心情极好,完全不像是被关在牢狱一般的地方,生死未卜的样子。

良岫的伤让她无力说话,太子见她脸色苍白,不住地冒冷汗。便急忙坐起,让良岫躺下。

可是毕竟孤男寡女独处幽洞之中,还是有诸多不便,良岫不肯躺下。

龙云胄见她不肯躺下休息,便说要去里面的洞里歇息,以避嫌。说着就果真拿了一根蜡烛要去内洞。

良岫知道内洞里很是潮湿阴暗,也没有草垫子之类的可用。于是拉住太子的衣袖,说自己可以躺下,请太子殿下不要去里面。

太子见良岫如此,竟执拗地一定要去里面,说什么怕自己留在这里,害良岫休息不好伤口发炎之类的。

太子的小心思,是盼着良岫极力地挽留自己而已。

良岫果真如他所愿地挽留他,他却越发矫情,竟一用力将衣袖从良岫手中抽出。这一下扯动了良岫的伤口,痛得她嘴唇都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见自己有些过了,便赶紧坐在良岫身边的地上,握住她的双手,又不敢碰她的伤口,只能不停地搓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岫儿,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很痛?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心要实,火心要虚

见他这个样子,良岫忍着痛,拍拍身边的垫子,哑声道:“殿下坐这里,地上凉。”

太子听话地起身,坐在了良岫的身边。

“要不要给你找些止痛的药来吃?”

“良岫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药,请殿下帮我找一找。”

龙云胄听了良岫的话,急忙起身,跑到放着各种物品的一个柜子旁,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可惜他不懂医术,一边翻一边嘟囔,“这都是些什么草药?乱糟糟的,本宫也不认识啊!”

见他如此,良岫只得道:“请殿下将草药拿过来,良岫略识得一两样。”

太子手里抓着一把草茎正在发愁,听良岫如此说,很是惊喜,回头对良岫道:“没想到岫儿还懂医术?”

“只是略知道些。”

龙云胄将一大堆草药统统搬来,一样一样摆在良岫面前的草垫子上。

良岫吃力地将药材拿起来,举到眼前费力地辩识着。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视力也明显地减弱了,有时看东西会变得模糊。

龙云胄将洞壁上的几根蜡烛都拿到良岫身旁为她照明。

终于,良岫从这在龙云胄看来乱七八糟的干草棍枯树叶中,拿起几根干巴巴的草根,对龙云胄道:“太子殿下,这便是可以止痛的缬草根了,请殿下为良岫找些热水来,把它沏成茶水喝下去,便会止痛。”

太子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便是有现成的锅灶和木柴,又哪里会烧水沏茶?这原本都是下人做的活计,他嫌脏从未碰过,却觉得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哪曾想,今日自己动手一做,才知道太难了!

首先是用火镰打火便难于上青天了。

一开始是觉得好玩儿,可是打来打去也打不着,一着急便去拿蜡烛,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放着现成的火不用,偏去打什么火镰子!

良岫却制止了他,执意要让他用火镰打火。因为蜡烛总有燃尽的时候,若连打火都不会,今后遇紧急时刻需要点火,岂不是会误了事?

太子口里不情愿,管良岫叫老学究,好为人师,喜欢教训人等等,可是手上却听话地按照良岫的指示去做。

良岫教给他将火星子打在那簇细绒一样的火绒子上,轻轻吹出火苗之后再加上柴草。

将砂锅放在用石头垒成的简易小灶台上,锅里要加上水,将草药缬草根洗净放进去,盖上盖子。

灶里的柴草不要放得太多,太严实,不然火会燃烧不起来。俗话说得好:人心要实,火心要虚。

……

虽然良岫觉得自己这样教他,竟比自己亲自去做要累许多,但是,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子殿下,终是学会了一样生存技能——烧火熬药。

太子很有耐心,也很聪明。更愿意被良岫指挥着做这做那。

等到那碗热腾腾的缬草根茶被端到良岫面前时,两个人都累得满头是汗。

二人对望,都看到了彼此的狼狈,不禁相视而笑。

良岫刚要接过碗去,太子却又把碗收回来,端到自己口边轻轻地吹着。

吹了好一会儿,又浅浅地尝了一口,道:“这次好了,不烫了,岫儿赶紧喝。就是苦了些。”

良岫道了谢,便要伸手接碗。

太子却依旧收回,“岫儿后背疼,手上没有力气,小心跌了碗,把本宫好不容易熬好的药弄洒了,还是本宫来喂你吧!”

说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来喂良岫。

良岫怎好意思让太子殿下喂药,“不劳殿下,良岫自己可以的。”

太子不屑道:“既然可以,为何给本宫解绳子的时候不用手,偏要用嘴咬?弄了本宫一手的口水和血水,你可知道本宫有洁癖?若是在我那太子府有人如此,本宫怕是一晚上都要在润汤宫洗手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扪心三问

听太子调侃自己,良岫不禁脸红了。

看见她害羞的样子,龙云胄心头忽然一阵乱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急忙克制自己的情绪,“和你开玩笑的,岫儿为了救我受罪,我又怎么敢嫌弃你?只是你这要强的劲儿用的不是时候,待喝了这碗药,伤口不疼了,再要强也不迟呀!听话,喝药!”

见良岫犹豫,太子又低声道:“好歹本宫也是太子,岫儿给点儿面子,就听了本宫之命吧!”

良岫见他如此,也便不再坚持,太子将一碗缬草根茶给她喂了下去。

这药果然难喝,但良药苦口,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良岫觉得背上的疼痛渐渐地减轻了。不知不觉间,早已疲惫不堪的良岫睡着了。

太子看良岫背对着自己睡着了,便扯过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上她受伤的后背。

可是心里又想多看看良岫的脸,于是便转到她的对面。哪知道良岫是背对着灯光躺着的,山洞里本就光线很暗,再加上逆光,根本就看不清楚。

于是龙云胄又将蜡烛挪到良岫对面,也侧卧在还算宽敞的草垫子上,与良岫面对面地躺着。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那张并不美艳却令人百看不厌的脸。

良岫所特有的幽香掩盖了药香,也掩盖了黑暗和恐惧。

太子不由心动,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她的红唇,她的头发……

可是指尖还未碰到良岫,却又收了回来。

不能碰触她,不然,自己也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如就如此之近地看着她吧!就像欣赏湖心的芙蕖,看她身姿亭亭,绿裙翩翩,却只远观而不可亵玩。

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反正无论如何贪杯好色的名号是打出去了,要想改回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自己的好色,与大多数男子不同,并不以据为己有为最终目的,而是更喜欢欣赏,喜欢美人如月隔云端的那种意境。

如今,眼前的良岫,正是如月般的女子,她的清高与拒人千里的态度,就仿佛是被薄云掩映的一弯明月。

同时,她的性格是带着一些韧劲儿的温婉柔和,似是可以绕指,可是当你从指上一圈圈展开后,方才发觉,她还是那样平展正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这样的良岫让太子想隔云赏月的心思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突然很想拥月入怀了。

然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即便是拥入怀中,也必得是两情相悦,不可勉强。

嗅着芳香,看着玉人,听着洞外潺潺水声,龙云胄觉得似乎自己与良岫正身处世外桃源,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

什么明争暗斗,什么声色犬马,仿佛都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了。自己只是与良岫隐居于神仙洞府之中,笑看红尘风云漫卷。

这自然都是太子殿下的一厢情愿而已,良岫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归隐江湖还是个未知。

她是漠王妃,这个身份或许要跟随她一生了。而自己是太子,这个身份带给自己的是更多的身不由己。

这世上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四面兼鲜的事,若想得,定然是要先舍。

自己有没有机会舍?有没有勇气舍?有没有心胸舍?

太子扪心连发三问,却问得自己心惊胆战。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太子人选

扪心三问之后太子沉默了良久,自古以来人们对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均是嗤之以鼻,认为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自己却不以为然,孰不知,人各有志,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皆应顺从本心。

太傅教自己读书时,也谈及此事,就拿前梁的亡国之君梁罔帝为例,夺重臣之妻而逼其起兵造反,葬送了三百年的大梁河山。这个离我们最近的例子说明,爱美人而舍江山之举对祖宗基业、对一个国家、对万千百姓都是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这样的人也不配坐上君王的宝座而君临天下。

那时的自己年少气盛、踌躇满志,也是十分赞同太傅的看法。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之后,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对帝王权力看得越来越淡。将关注点回归了自己的内心,更注重心灵的自由与愉悦。

若此时父皇再一次废了自己,自己也绝不会如前两次那样,倍受打击而心灰意冷了,也许还会暗自高兴以至于额手相庆吧?

父皇一直并不看重自己,自己是典型的子凭母贵,也是典型的母凭子贵。

父皇初时看好三弟龙云寒,因他的母亲是贵妃,身份上自然是高人一等。且自小生得貌美如仙,又冰雪聪明、才华横溢,还乖巧懂事。

只是后来不知三弟生了何病,以至于双腿瘫痪不能行走,父皇无奈只得将他放弃。

其实父皇心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选,那就是九弟,也是先孝慧贞皇后嫡出的龙云漠。奈何龙云漠自小体弱多病,又听说中了一种奇毒,若不能解毒,不及三十岁就会死去。因其体弱恐寿命不永,故群臣皆反对立其为皇储。

剩下的几个弟弟,父皇也是筛选了一个遍:

英王龙云柯勇武过人却机智不足,即便是领兵打仗,身边也得跟上几个军师才行;

轩王龙云轩喜欢寻仙问道,自号忘尘山人,竟在自己的轩王府里修了个道观一般的院子,不是辟谷就是炼丹,弄得一家子都仙风道骨,似乎一抬脚就举家飞升了;

睿王龙云飞太聪明,类似于三国时期的那位一人一口酥分了曹操一合酥,和知道“鸡肋”之口令是曹操因食之无肉、弃之可惜而生退兵之意的杨修,这样的人很可怕;

靖王龙云靖是个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笑眯眯的,谁的坏话也不说,谁也不得罪,但是跟谁都是一样的不远不近,这样的人明哲保身是可以的,却不是帝王之材;

宁王龙云瀚只爱娇妻不爱江山,与王妃秦氏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成婚不过五年光景,孩子便生了四个,他只是一心在家抱娃娃,哪有什么一统天下的野心;

只有个老八谨王龙云舒,谦和恭谨、胸有乾坤,十六岁上父皇赐婚,娶了江北氏族之首独孤家族的长女独孤氏,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谨王十七岁那年骑马失足跌落悬崖,太医们救了一夜也未能救回他的命,走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只丢下了年少守寡的遗孀独孤氏……

而自己不过是父皇选了一圈却选无可选的那一个。

可是,自己虽是长子,可母妃身份不高,于是父皇便追封了她为皇贵妃,之后将自己立为太子。可以说自己是子凭母贵,同时也是母凭子贵。

这样就堵住了那些注重嫡庶的大臣们的悠悠之口。

父皇不情不愿地让自己做了太子,孰不知,自己也是不情不愿地被做了太子。原本自己也是有些志向的,毕竟自己是一国储君,又是长子,对肩上的责任还是十分重视的。

第四百三十章 母妃的尊荣

可是父皇却始终不喜自己——

过于关心国事想为父皇分忧,被猜测是因为在太子之位上坐得太久,想早**父皇禅位;与大臣们来往过密想学习治国之策,被怀疑有结党营私的企图;在家勤习武艺、强身健体,被弹劾是豢养府兵意图起兵造反。

自己的太子身份已经被两废两立,这分明就是太子党与朝中支持其他皇子的党派之间的你来我往的争斗的结果。

之前自己这个太子做得是战战兢兢,等到第二次被废又被立之后,心中反倒是放下了。

自此便开始放纵自己,饮酒作乐、好色贪赌整个一个纨绔子弟的架势。

哪知道,愈是如此,父皇便愈是放心,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也更稳当了。

而自己也对这个位子愈加的厌烦,也就胡闹得更厉害,可是任凭自己再怎么胡闹,父皇却再也没有颁下废黜的圣旨。自己安安稳稳做太子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如今,看着熟睡中的良岫的脸,这个女子解了龙云漠的蛊毒,龙云漠已经恢复了健康,这给那些一直支持龙云漠即位的朝臣们更是找到了弹劾自己的种种借口,父皇也就有理由第三次废黜自己而没有任何忌惮了。

可是,自己不做太子就能得到面前的这个女人?那可以确定更是不可能!

若无意外,自己不做太子,龙云漠便会继承大统,而他的正妃云良岫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

虽然九弟龙云漠一直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是自己也要凭良心说话。

龙云漠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虽然他不喜欢良岫,娶她为妃纯粹是父皇的君命。但是,既然良岫用自己的血救了他的命,那么他就会照顾她一辈子,哪怕永远都不会爱上她,也绝不会将她休弃。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该怎么办?如果自己不再是太子了,母妃的孝文皇贵妃的封号还能不能保留?她生前过得冷清寂寞,经常数月不得见圣上一面。死后因为自己的太子身份才获得一点尊荣,难道自己有资格将这尊荣剥夺?假若如此,自己又怎么对得起母妃?

尽管自己心中很清楚,这所谓的尊荣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这一切不过是给活人看的,可是,为了母妃的尊严自己也只有咬牙坚持了。

思绪由翻腾渐渐转为平静,龙云胄躺在良岫的对面,不觉也睡着了。

且放下被困于洞中的太子与良岫不说,单说赶往北地深山——入云山,去寻找百年灵芝仙草的梁罔帝梁伯翀。

他的寻找并不顺利,山深林密,一枝小小的灵芝隐藏其间,寻找起来确实很困难。

好在这灵芝仙草在山中生长已过百年岁月,虽未修炼成精,但是吸收日精月华便有了灵气,周围罩着一圈红光,但凡有些法力的人都能看出。

梁罔帝腾空而起,从山林上方的天空向下观瞧。找了半日,果然见在一处山谷里,茂密的树丛掩盖之下,有一圈隐隐约约的红光,忽明忽暗。

这说明那灵芝正在学修仙之人练习吐纳之功,故而红光闪动。

梁罔帝见了,心中一喜,便直冲着那红光飞落下去。

可是他只顾得高兴了,却忘了,但凡这种宝物周围都会有妖兽相护,因为那兽也想借着仙草的灵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故而对掠夺者会毫不相让、拼死一战。

梁罔帝不知道,守在这百年灵芝草附近的深草丛中的是一只面盆大小的毒蝎子!

第四百三十一章智取妖物

梁罔帝朝着红光直落下去,一心只想快点儿拿到灵芝,丝毫也没有考虑到危险。

还未等他靠近,只觉一阵冷风袭来,风里带着一股腥臭之气。梁罔帝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翻身躲开。

可是,一根巨大的鞭子状的东西忽地一声,击中了梁罔帝的双腿。

他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刚想跳起来,却见那“鞭子”梢上带着一根尖刺朝着他的头顶扎了下来。

这时梁罔帝才看清,这根“鞭子”分明是蝎子的尾刺。

虽然还没有看见蝎子的样子,但是只凭这根尾刺就可推断,这家伙的个头儿不小,是个修炼了上百年的妖物。

梁罔帝想,若是被这妖物的毒刺扎上,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哪怕自己只不过是个魂魄。

想到这里,梁罔帝急忙就地滚了几圈才算勉强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蝎子精一击不中失了手,哪里肯善罢甘休,反而更是急红了眼。

发出一声怪叫之后,它从隐身的树丛中窜了出来,露出了真面目,两只灯笼一般的怪眼直愣愣地瞪着梁罔帝,一张大嘴里尖牙错落,因为发怒,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呼出的气息腥臭难闻。

梁罔帝看它体型巨大,又十分狰狞丑恶,心里不能不说还是有些忌惮的。

对于这种怪兽,梁罔帝想还是应该智取,硬碰硬的话自己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想到这里,他快速隐了身形,潜到了那怪物的身后。从腰间悄悄拔出鬼骨匕首,举着匕首从后面向它缓缓靠近。

那蝎子精毕竟修行不足,忽然不见了梁罔帝,竟有些迷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原地直打转。它似乎也猜出了对手隐了身,为了自保将长长的尾刺在自己的周围不停地挥舞。

梁罔帝并不急于上前,而是在一旁观察它,想要找出这精怪的命门,意图一击得中,取了它的性命。

果然,不多时,梁罔帝便看出那精怪总是用它的尾刺护住自己的后脑,便猜测那有可能就是蝎子精的命门,如果能把鬼骨匕首从它的后脑处扎进去,极有可能会把它制服。

于是,梁罔帝纵身飞起,悬停在蝎子精的头顶上方,瞅准时机,在那鞭子样迅速轮动的尾刺刚一离开它的后脑,便头向下,手臂直伸,掌间藏着那把古怪的匕首,风驰电掣地向下飞去。

那蝎子精也不是吃素的,它虽不能看见,却能感觉到有凌厉的风向着自己的后脑飞来。

处于本能,它忙将轮出去的尾刺收回来,向着风来的方向狠狠地甩了过去。

梁罔帝见状急忙收回攻势,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子顺着尾刺轮过来的去势飞了出去。在飞出去的同时,手中的匕首顺势划了它尾刺的侧面一下。

这鬼谷匕首是梁罔帝的腿骨做成,里面施了毒咒,因此这匕首既锋利还带着一种会令人痛入骨髓的毒素,且受伤后不易愈合。

因此,虽然只是划了一个不大的伤口,那怪却疼得一声大吼,直震得林中叶落簌簌,鸟雀四处乱飞,山谷中回声阵阵。

蝎子精扑了一个空之后,不仅受了伤,还失去了目标。于是这愚笨的家伙便发了疯,四处胡乱轮着它的唯一武器尾刺,将周围的树枝和杂草打得四处乱飞。

第四百三十二章

那精怪又疼又急,不禁发了狂,四处胡乱轮动自己的尾刺。

这样倒是給梁罔帝创造了机会。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附近的一棵树的树杈上等着。

等着它累了,等着它尾刺转动的速度慢下来,之后再进行二次进攻。这一次一定不能失手。

等了只两刻钟,那精怪的气力就渐渐耗尽,尾刺轮动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这样就给了梁罔帝一个可乘之机。

他再一次起飞,却不像上次一般迅疾,而是悄无声息地浮起,就像一片被风旋起的羽毛,哪怕近在咫尺也难以感知他的存在。

忽然记起一位故人,五百年前自己的贴身侍卫——鸿羽。

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记得他叫鸿羽,而且名如其人,他的轻功,整个大梁国无人能及。

他能原地拔地而起,不借助任何外力与外物。

他在杏花林中轻轻飞起,足尖踏过一片片飞舞的杏花花瓣,花瓣应声而落,人却早已飞远,远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像一只失群的鸿雁的孤独地愈飞愈远。

他能踏雪无痕,亦能凌波微步,却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后来又去了何处。

当年他做自己的侍卫并没有多久,便到了国破之时,后来隐约听说他似乎是降了龙萧。

当然,自己很快就被龙萧凌迟处死了,后来那鸿羽如何了也就不知道了,也没必要知道了。

自己今日之所以忽然想起他,是因为自己飘然而起的样子,很像当年的侍卫鸿羽。

他收回思绪,想要继续发起进攻,然而机会稍纵即逝,就在他略一沉思之际,那蝎子精似乎又一次发觉了危险,也有可能是累了,它不再轮动尾刺,而是将尾刺卷起护在了后脑之上。

这让梁罔帝没有了下手之处,他心中也颇为恼恨,为何好好地会想起那个背叛了自己五百年的臣子鸿羽?害得自己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机会。

从空中向下看,还好,从它蜷曲的尾刺之间,梁罔帝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露出一点蝎子的后脑。自己的这把鬼骨匕首其实应该算是一把锥子,它细长的尖正好可以穿过这个小小的缝隙,直插进它的脑袋里去。

想到这里,计算好了方向与力度,梁罔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三次向着那精怪扑了过去。

一切都刚刚好,无论是角度,还是力度都是恰到好处。如果能够击中,那蝎子精必死无疑。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梁罔帝的心激动地扑通通直跳,那蝎子精颜色明显比别处要浅得多的后脑命门,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可是,不知哪里来的一道白光,竟然挡开了自己的匕首,鬼骨发出丁零的声音之后,脱手飞了出去,旋转着带着巨大的力度嘭地一声钉进了一株大树粗壮的树干,只剩了一小段柄留在外面。

梁罔帝愣住了,他甚至都没有看到白光来的方向,更不要说那白光究竟是什么了。

蝎子精却一下子来了精神,张牙舞爪地向着发愣的梁罔帝扑了过去。眼看着那精怪的利爪长尾就要打上梁罔帝的身体。还是那道白光,这次却像一根绳子一样将蝎子精的全身绑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依旧不知道白光的来源,梁罔帝十分惊讶,问道:“什么人!”

“呵呵……”回答他的厉声喝问的,是一阵苍老却洪亮的笑声。

笑声过后,一阵清风袭来,带着一丝丝草药的清香。

“你问老朽是什么人,老朽倒也要问问你,你又是何人?”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梁罔帝忽地转回身去,只见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捋着雪白的长须立于自己身后。山风扬起他飘然长袖,似乎可以御风而起。

第四百三十三章 老神仙

老翁身边分别侍立着两个小童子,一个怀里抱着药葫芦,一个肩上扛着柄锄头,二人皆是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梁罔帝将他慈眉善目不像是恶人,于是施礼道:“多谢老先生相救之恩。”

老翁微笑颔首,“老朽也是在救那只孽畜,我若不出手相救,只怕它早已被你剁成肉泥了。”

“我只是想取这灵芝为妻子治病疗伤,不曾想它会窜出来害我。”

“巧了,今日老朽也是来取这灵芝去配药的。”

梁罔帝一听有些着急,“老先生,这灵芝是我先找到的,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啊!”

老翁却不急,依旧笑道:“言之有理,凡事的确要讲个先来后到。”说着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蝎子精,“这东西就是老朽一百年前命它在这里守宝的精怪。”

此话一出,梁罔帝立时明白,原来这灵芝并非无主之物,这位老者也绝非凡人。可是自己若将此灵芝让出去,那又该到哪里去为端玉寻找另一株百年灵芝呢?

“老神仙,听您所言您定非凡人,您若想要百年灵芝绝非难事。可是我乃一凡夫俗子,为寻找灵芝为妻子治病,已经是费尽了心力。还望老神仙能高抬贵手,将此灵芝仙草让给晚辈,救晚辈妻子一命,晚辈不胜感激!”

老翁听了他的话,却苦笑了,叹口气道:“你这年轻人说话好轻松,你以为神仙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吗?那是你不知道做神仙的苦衷啊!”

说着指着那株不再发出红光的灵芝道:“老朽若不是被人苦苦相逼,还被扔了一脸树叶子,丢尽了老脸,又怎么舍得将它采走?说啥也得让它长足了千年啊!”

这话让梁罔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神仙此话何意?”

老头子却摆了摆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了除了生气没有什么好处!”

边说边一屁股坐在灵芝草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甩掉了鞋子,左腿盘上来搭在右腿上,两只手抱住左脚,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这一番举动又把梁罔帝看呆了,刚才的仙风道骨到哪里去了?这分明就是个不修边幅、满腹牢骚的老头嘛!

“小伙子你过来,坐这儿!”

老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块矮一点儿的石头。

梁罔帝没有拒绝,走过去坐在老头的对面。

“我看你也不是人,不不不!我看你也不是个凡人,我就不瞒你了。刚才端着个神仙架子装神弄鬼儿的很是难受,不如这样说话自在,”看到梁罔帝一个劲儿地瞅着自己没穿鞋的脚丫,又道:“不过你放心,老头儿我还是很爱干净的,脚丫子不臭哈!”

梁罔帝倒觉得这个样子的老翁很是亲切随和,让人容易亲近,“不妨事老神仙,您自在就好。”

“嗯嗯,这才是懂事尊老的年轻人啊!不过——”老翁话锋一转,“老朽刚才说你不是人,你说对也不对?”

“对!”梁罔帝倒是没有隐瞒,既然他能看出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就没有必要隐瞒逃避了。

“你是个颇有法术的魂魄,不过这些法术有些邪性,恐怕最后都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啊!”

老头边说边抠脚,还把手指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说不臭还真不臭,看来今后可以延长到五天不洗脚了。”

这话让梁罔帝的胃翻了一个个儿,幸亏自己从不吃东西,不然就会全吐出来了。

“你说你是给你的妻子采药,难道你妻子也是鬼魂?”

“不是,晚辈的妻子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对呀!看你这样子,最少死了五六百年了,你妻子要是活着,岂不是成了千年王八万年龟,一百年的老刺猬?”

说完这话,老头儿忽然闭上了嘴不说话了,怎么了?说错话了呗!他老人家活了十来万年了,似乎正对上“万年龟”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职业道德

但是梁罔帝只要一提起端玉,便不再关注其他,“老神仙慧眼,我已经死了五百年了。我的妻子她是五百年后的转世。”

老头儿见梁罔帝没听出自己说错了话,心中窃喜,“此世的她可还认得你?”

“一会儿认得,一会儿又似乎有些模糊。”

“你来采这灵芝草是为了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吗?”

“这倒不是,她记不记得我都不重要,只是,她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身体一直很虚弱,我听人说这百年灵芝可以起死回生治得百病,因此才来寻它。”

“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不知,那幽冥地府的幽冥君怎么会舍得放自己治理管辖下的魂魄在阳间到处跑呢?”

梁罔帝沉吟了片刻道:“是,晚辈自己逃出来的。”

“那你这一身法力又是如何来的?”

“有一位道长与我在一处受苦五百年,他将自己一生所学悉数传授与我,如今他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傻瓜,他这一生所学,没有一样儿是正统,都是歪门儿邪道儿,都是害人害己的东西。”

“晚辈知道他练得都是邪术妖法,可是,为了报仇,更为了找回妻子,我也别无选择了。”

“说你是傻瓜一点儿都没有冤枉你,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替身,他自个儿倒好,逍遥自在转世为人去了,留下个你可如何是好?”

“晚辈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只求老神仙让出灵芝草,了了晚辈五百年的夙愿。”

“可是,你口口声声要这棵灵芝,是否知道这百年灵芝仙草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救人性命,更重要的是,它能够消除人的记忆,比如,前世的记忆。”

见梁罔帝发呆,老翁又笑道:“老朽这样说,你或许并不相信,前段时间有人也向老朽来求此药方。说是要消除一个女子前世的记忆,原因嘛,当然是这个人自己闯的祸,他给这位女子喝下了之忧草,让她拥有了一部分前世的记忆,可是之忧草的毒性很大,令这位女子的记忆在前生和今世之间来回地纠缠,渐渐分不清过去和现在,时间久了,只怕她很快就会疯掉。”

梁罔帝越听越觉得此事决不简单,于是问道:“敢问老前辈,这个来求药方的人是谁?”

此刻老头儿却端起了架子,“老朽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即便算不上正式的,也混了个司药的名号,我们是要为病患保密的,这是职业道德。”

一边抱着葫芦的小童,打了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道:“山风好冷也!”

扛锄头的那一个,却粉嫩的小脸儿扭曲起来,“我早上大概是吃坏了东西,怎么老是想吐?”说着就干呕起来。

老头儿回过头死死瞪了俩孩子一眼,回过头来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呢,看你是个重情义、尊老的人,我呢就向你透露一二,那人么,也不是什么外人,他就是——你家阴司之主,幽冥君是也!”

“什么?幽冥君?”

“就是他,就是那个混蛋小子!我当时也没说不给他,只不过拿捏了一下。你也许不知道,我们仙家和医家都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好东西给人不能太痛快,不然就会让人觉得这东西得来太容易,不是那么珍贵,也就不那么崇拜我们了。我是按规矩办事,略略矜持了些。哪成想这小子就急眼了,顺手就把我精心培育了万年之久的九仙参的叶子给揪了下来拍了我一脸呀!”

说到这儿,老头儿气得脸都白了,“我的九仙参啊!种上一千年才发芽,每过一千年才长一片叶子,好不容易才长足了九片叶子,再过一千年就要开花了,没想到被这个小子揪掉了七片呀!这下全毁啦!”

梁罔帝看着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样子,十分同情他,可是不知该如何劝解。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一把双刃剑

好在这位老头似乎不用人劝,自己就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就像唱戏变脸儿似的,一下子又换上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招手让梁罔帝附耳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道:“老朽这九仙参是奉大天尊之命培育的,大天尊近段日子觉得自己身子骨儿不如原来硬朗,就让老朽到人间取来最好的人参种子,种在我的仙圃中,日日用仙女湖的湖水浇灌。小老儿都是等仙女们在湖中洗完澡之后,用那洗澡水浇它,是为了让它沾上些仙气儿,顺便俺也赏赏‘风景’……”

说到这儿,老头儿竟嘿嘿儿地笑了,全然是一副老色鬼的模样。梁罔帝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笑够了,老头儿便收敛起一脸的色眯眯,正襟危坐,道:“虽然那九仙参长势喜人,可是我也不能保证这东西就能成功结果,就算是成功结了果,我也不能保证它就能帮助大天尊增强体质、恢复青春活力。到时要是失败了,我这张老脸真的没处搁了。”

说到这儿,老头儿扑哧儿一声又笑了,“这回好了,这草被幽冥君扯了,小老儿找到了借口,大天尊也没脾气了。小老儿还借这件事寻死觅活、哭天抹泪了一番,大天尊不仅没有责怪俺,反而是赔了一顿不是,还将他院子里那棵龙眼葡萄送给了俺。要知道,这株葡萄结的果子如龙眼般大小,皮薄无核,甜美异常,吃一颗可增寿百年。且天上人间只此一棵,比西王母的蟠桃还要珍贵呢!我只是边哭便边顺嘴提了一句——被幽冥君气得连最爱吃的龙眼葡萄只怕都吃不下了,那大天尊就忙不迭地把葡萄送给了我……”

听着他东拉西扯的絮絮叨叨,虽然梁罔帝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这灵芝是一把双刃剑,不仅是能救人性命同时还是能消除人前世记忆的灵药。

至于什么大天尊也罢,幽冥君也罢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关心端玉。

可是,若想端玉身子恢复健康,势必就得夺走她原本就模糊不清的前世的记忆。若没有了记忆,自己在端玉的眼里还算个什么?

老头儿却不管他的心里怎么斗争,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你道这幽冥君是谁?让大天尊无可奈何?他就是……”

身边的小童子实在是受不了了,神君的碎嘴子毛病十万年了,不见改不说,还越老越严重。于是忍不住开口道:“神君,适可而止,不可泄露天机!”

老头儿倒是听话,立刻就不说了,却瘪着嘴瞪着眼,对说话的小童子,就是捧药葫芦的那一个道:“好,多谢灵儿提醒,待会儿回去,灵儿去天马棚子里取二十桶马溺,咱那仙茱萸该上肥了。”

这分明就是打击报复,叫灵儿的小童子嘴角有些抽搐,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就算是仙童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口里却道:“是,神君!”

“可是神君大人,咱那仙圃中只有十数棵仙茱萸,若用上二十桶马溺,岂不是要将它们烧死了?”

扛药锄的小仙童见伙伴受欺负,便出手相帮。

老头儿眼皮都没撩,道:“你傻呀!聪儿,谁让他二十桶都浇在仙茱萸上?一桶上肥,十九桶提着玩儿,锻炼身体。这样吧!好事不能只他自己占尽,灵儿负责提过来,你负责提回去,如何呀?不过你有些吃亏,灵儿提来二十桶,你却只能提回去十九桶,唉……为师偏心了!”

叫聪儿的小童子,丢下药锄,一边儿哇哇吐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慷慨大方

老头儿的话却让梁罔帝心中一动,幽冥君来向这位神君求药,是为了消除一个女子的前世记忆,这个女子会是谁?

那日夜间在漠王府的问杏轩中,看幽冥君对端玉的今生良岫十分地关心呵护,莫非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端玉?若真的如此,那幽冥君岂不是要抹去端玉对自己的所有的记忆了?

虽然口里说着,不在乎她记不记得自己,可是如果端玉真的不认得自己了,自己还有什么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自己这五百年所受的苦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有些害怕了,于是试探地问道:“那,老神仙,这幽冥君……是给哪一位女子求药?”

“谁知道呢,不过老朽还真没看见过幽冥君对哪个女子这么认真过。看来是春心萌动了,就是不知道阴森地府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会有什么绝色女子令他不管不顾,打回九玄天来。”

“既然您已经把他赶走了,怎么还要来采灵芝去配药呢?”

“唉……我这也是看一个人的面子才如此啊!再说了,他一赌气子跑了,说到别处去找解之忧草毒的方子去,我敢打包票,他是一定会空手而归的,因为除了小老儿我,这仙境人间地府三界之间再也没有人能解此毒了。”

说着老头子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再次洋溢出自得的笑容,把那几根山羊胡子捋得更起劲儿了。

“他是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呢提前给他把药配出来,免得他在我这里又发起疯来,上次只是损失了一根九仙参而已,这次要是他一怒毁了我的药圃,毁了我的那些命根子,我就也别活了。”

梁罔帝听了老神仙的话,不由得沉思,现在的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有了这灵芝,就能治好端玉的病和伤,可是这样的话就会抹去端玉对自己的记忆。

若想留住端玉对自己的记忆,势必就会让她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百年灵芝是要还是不要,梁罔帝不由得犹豫起来。

小老头儿见他神思恍惚不再说话,便问道:“怎么样啊?年轻人,这灵芝你还要吗?还是打算给我呀?”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年轻人痛快点儿!你若只是为了给你的妻子治病,让她强身健体,倒不一定必须用灵芝。小老儿随身带着一些上好的药材都是可以补身体的。何况小老儿素来慷慨大方,送给你一些就当行善积德了。”

叫聪儿的小仙童刚刚吐完想喘口气儿,听了这话又开始干呕起来。

老头儿冲着趴在一边儿呕呕的聪儿吹胡子瞪眼睛,“你别呕呕儿,待会儿我就给你号号脉,要是号出喜脉来,你可别怨我逼着你吃鸡蛋喝红糖水!”

一听鸡蛋红糖这俩词儿,聪儿立刻不呕了,一把将丢在地上的药锄捡起来,扛在肩上,笔管条直、精神抖擞地站在了老头身后。

“神君!聪儿好了!”

“不呕呕儿了?”

“不呕呕儿了!”

“你男的女的?”

“回神君,聪儿是男的!”

“原来你自个儿知道自个儿是男的呀?往后要是再这样装神弄鬼儿,小心我真的把你变个女儿身!”

“聪儿不敢了!”说着,小仙童冲着灵儿吐了吐舌头,扛着锄头退至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去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聪明的灵芝

“你若是不要,那老朽可就不客气啦!聪儿——”

“聪儿在,神君!”

“把这灵芝刨出来吧!”

“神君大人,这个灵芝是一百年的宝贝吗?别是假的吧?”

叫聪儿的小仙童端着药锄凑到灵芝前边端详了半晌,问道。

老头儿回过神儿来,急忙过来看,“咋啦!咋啦!”

“神君您看,它怎么不放红光了?也打蔫儿了,一副要死的样子。”

听了这话,老头子扑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看了个遍儿,之后两眼放光,激动不已地说道:“我的好聪儿呦!我真是没白疼你呀!你竟然发现了这个,它可是万年不遇的宝贝呦!它这是一看要被人采了,在那儿装死呢。!”

“它还会装死?它不就是棵草吗?”

“说啥呢!老头用拂尘拍了聪儿一下,这可是个大宝贝,可不敢瞎说!它会将红光藏起来,说明这个宝贝是个有灵气的是个聪明的,绝非凡物,聪儿还是不要挖它了,留着它,本神君要将它带上九玄天去好好养着。”

梁罔帝回过神来,见老头儿不再搭理自己,只顾得和他的小仙童讨论一棵灵芝的聪明与否。

心里纳闷,什么时候灵芝还分出聪明和愚笨来了?

话说回来,这灵芝是不是聪明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端玉的健康又有什么关系?

老头儿一转眼珠儿,回头冲着梁罔帝眨眨眼,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别看我装糊涂,其实老头子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和那个可恶的幽冥君想要救的其实是一个人,对不?”

“晚辈也不知道,幽冥君要救的是什么人,晚辈只知道救自己的妻子,别的都不管。”

“嘘——小点儿声,咱俩说话,可别让那灵芝听见,这东西机灵着呢!”

梁罔帝听了老头的话,更是糊涂,“老神仙,您说的什么晚辈听不明白啊!”

“我是说那灵芝古灵精怪,与别的灵芝不同,它知道自己要被人采了,所以把自己的红光藏起来,假装没有仙气灵气的样子,以图自保。你可知道,这种灵芝与普通的百年灵芝的区别是什么?”

“是什么?”

“它可以产生截然相反的功效,这全看它的心情。”

梁罔帝还是没听明白。

“比如,它能救人性命,也能取人性命,全在它一念之间啊!”

“啊?怎会如此?世间还有这种草?”

“小点儿声,它若不高兴了,你想让它治啥病,它全给你倒过来。但是,这仙草的药性可是普通灵芝的千万倍不止呢!什么返老还童,什么与天同寿,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呀!就是你这魂魄,只要找到个好替身,也能立刻重返阳间,变成一个与常人无异的活生生的人呢!”

梁罔帝一听此话心中一阵乱跳,自己若是能变回活生生的人,那岂不是可以实现自己最大的心愿!

虽然自己有个鬼藤葫芦,可是那只是用来装魂魄的,且不能用得长久。自己的魂魄若是顺利地进入某个人的身体,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适应。

那贾素秋,也就是云良玦,她的魂魄附身在那具皮囊之上就十分难受,以至于最后崩坏腐朽再也不能用了。当然,她的皮囊是自己给她东拼西凑而来的,本来就不耐用。

可是即便是用那个自己在洞外抓到的健康完美的龙氏后人,也会像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一样会极其的难过。

第四百三十八章 直入九玄天

当然,老头儿的话,梁罔帝也是半信半疑的,世间哪有如此神奇之物,居然可以有思想、有灵性至此?还有它的奇效,竟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这老头儿说话不着边际,吹牛说大话来唬自己也未可知。

老头似乎也看出他不信,十分地不以为然,“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也没打算将它给你,它目前只有百年还算是个婴儿,就已经如此聪明,若在我那仙圃之中生长上千年,只怕是会成了精了。即便是我给了你,你也得去害上一条人命才能做回生人,老朽料你断不肯做伤害人性命之事。至于你和幽冥君都想救的那女子,我只有到别处去给她寻百年灵芝了。”

他二人还在窃窃私语之时,却不料那被捆成粽子的蝎子精似乎是不乐意了,不停地挣扎扭曲,口里还发出嘶叫声。它自然是心有不甘,神君命它在此处守宝已经百年,它也算是恪尽职守,护着这灵芝让它不受蛇虫伤害、风霜侵袭。

如今那神君却要将自己精心呵护的灵芝移植到九玄天上去,养到仙圃中,日日得天河之水灌溉,受仙界灵光沐浴,定是会早日修成正果。可是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这百年来吸收灵芝吐纳之时释放而出的灵气,可以说道行精进、得益匪浅,若从此失去这棵灵芝仙草的庇佑,那修行岂不是会半途而废么?

想到这里,这蝎子竟口中呜呜咽咽起来,似是十分伤心,却口不能言。

老头走过去安抚道:“你这小畜牲莫急,本神君怎会将你忘了?好歹你也守了它一百年了,它能长成如此模样也是有你的一份功劳。何况你这一百年间从未杀生害命,只是专心修炼,本神君是看在眼里的。你就与那灵芝一起去九玄天吧!正好我那仙圃少一个看守门户的,我那园子可是不小,还常常有灵山上的仙鸟灵虫来偷吃我的草药果实,你去了可能会比现在更辛苦一些,你可愿意?”

那精怪虽不能说人言,却能听懂,听了老头儿的话哪有不欣喜若狂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在凡间莫说是虫子,就是修炼终生的人,又有几个能得到这样的好机会如此轻而易举地飞升天界,而且是直入九玄天?

此时它若不是被白光捆着,只怕要扑过去抱住老头可劲儿地亲上一顿了。

它因为被捆着,且四脚朝天,虽行不得礼,却也点头摆尾,舞动着自己的一对大钳子和八条腿儿,向老头表示感激之情。

老头见状,也便弹指解开了绑在它身上的白光,白光倏地飞回老头的指缝间不见了。

那蝎子重获自由,扑棱一个翻身八足着地,蹒跚地爬过来,用大钳子轻轻抱住老头儿的双脚,冲着他一个劲儿地做着磕头的动作,一口气磕了数十个。

“好啦好啦!傻虫子,一会儿磕破了脑袋,本神君还得给你治伤啊?别磕了,别磕了。看这时辰不早了,我这离开九玄天的时间也不短了,要是有人来向我讨药只怕是扑了空呢,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罢,一甩拂尘便要驾云。

梁罔帝却不干了,“老神仙,我家梓童重伤在身,极度虚弱,若不能及时救治只怕会有危险,还望老神仙搭救!”

老头住了云,转身道:“梁伯翀,五百年前你被这女子误了国,五百年了,你早就该放下了,不如早早转世去吧!免得落个悲惨的结果。”

“既然老神仙已经知道伯翀的身份,便知道伯翀的遭遇,也就知道伯翀的心。无论过去多少个五百年,伯翀终是不能放下,也不想放下!”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与你叙旧

老头儿有些倦了,也有些烦了,不想再与这个冥顽不化的梁伯翀纠缠,于是收起嬉笑的表情,神情严肃,一本正经道:“那就随你吧!本神君原本也不是负责管这事的,又何苦瞎操心?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再找一棵灵芝为那女子配药,只是你要想好了,药到则病除,同时药到则情忘,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也别埋怨本神君没有事先提醒于你。”

“多谢神君提醒,伯翀不后悔。还望神君大人能够早日寻到仙药,配出仙方,救治我的妻子。”

老头儿又像是想起什么来的样子,问道:“呃~但不知你家娘子受了什么伤?”

梁罔帝一阵胸闷气短,这老头儿说了这半日,信誓旦旦地说要为端玉疗伤,竟然连端玉受的何伤都不问问,这算个什么神仙医生?

但是,又不好发火,只得忍住气道:“她是被幽冥君手里的一条金色渔网所伤,那网灼热无比,它只是一个角儿扫上了端玉的后背,便把她烧出一处焦黑的伤口,虽然幽冥君给了药,我也请了郎中来治,可是总不见大好,且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弱。”

“这黑小子想干什么?这么要命的武器竟然往一个弱女子身上招呼!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他原本是要用那渔网来罩我的,端玉,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老头儿叹口气,道:“多亏的她替你挡了这一下,若这网子罩上你,你现在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一脸沉思,望着远方薄雾蒙蒙的群山,幽幽叹道:“端玉,你的劫难何时才能结束啊!”

“神君大人您说什么?”

老神仙听梁罔帝发问,回过神来,笑道:“我是说,你媳妇儿可是要遭罪了。不过,小老儿还是多少有些本事的,治她的伤绰绰有余。你就放心回去,好好照顾她,三日后还到这里来等我,我给你送药来。”

“那就有劳神君大人了,大恩不言谢!伯翀有礼了!”

说着,梁罔帝对着老头儿深施一礼,一躬到地。

老头儿略有些动容,眼圈儿竟红了。为了掩饰自己,他用手揉了揉眼睛,边嘟囔着,“谢啥谢!灵芝找不找得到还是未知,就先别谢了,起风了,早点回去吧!”

“怎么?百草神君!老神仙!这就走了?数日不见,本君还没和你叙叙旧呢!”

老头正要驾云而起,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这声音太熟悉,老头浑身一哆嗦,却又不得不慢慢转过身来,堆着一脸生硬的笑,十分热情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神君来了。怎的很久也不到我那小院子里去玩儿了?”

“哼哼——百草神君这是想我了么?既然这么思念我,为何上次见了本君却装腔作势、拿捏搪塞,就像个小女子见了日思夜想的情郎,恨不能立马儿就扑进怀里,面上却扭捏抱怨仿佛一肚子怨气一般。”

话音落处,漫山冷风瑟瑟,倏忽间草尖儿之上竟结了冰霜。

灵芝草不由得一哆嗦,原本红通通的“脸儿”一下子变得煞白。蝎子精急忙扑过来将它护在自己的身下,全不顾自己的后背上凝了白霜。

身旁的一株枫树却恰恰相反,一头碧绿的叶子,却高高兴兴地变红了,好像有什么喜事一般。

披着黑袍子、戴着黑面具、黑着一张脸的幽冥君,带着两名黑衣鬼吏,阴森森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两个小仙童见了幽冥君依旧心有余悸,不自觉地往一起凑了凑,紧紧靠在一起。

老头儿虽然笑着,嘴角却直哆嗦,“神君说哪里话来,小老儿不过是和神君开个玩笑。”

第四百四十章 小小仙童

幽冥君又笑了,他看也不看一旁的梁罔帝,只对百草神君说话,“本君何时跟你开过玩笑?还有,本君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神君,我是阴曹地府的幽冥君主,我是十八层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不是天上那起虚伪、冷酷、自私、残忍的破神仙!本君生平最讨厌神仙!若不是为了良岫,本君就是死也不会求到你们头上!”

“呵呵——幽冥君这是说哪里话来?都是故人,神仙也不全都是那么坏的呀!”

“别描!越描越黑!你忘了你们当年是怎么害……好了,废话少说,本君来就是为了这棵灵芝草而来,你们都靠边儿站!它是本君的!”

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蝎子精的尾巴,那蝎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用力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一块石头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疼得只剩下抖搂爪儿了,哪还有跟梁罔帝斗的时候的气势!

幽冥君甩开蝎子精,二话不说上手就去抓那灵芝。

“幽冥君不可、万万不可呀!”

幽冥君苍白修长的手指已经碰上了灵芝的巴掌大的伞的边缘,吓得那宝贝吱地一声缩成了鸡蛋大小,颜色更白了,竟与幽冥君的手指颜色十分接近了。

梁罔帝一惊,心道:这是逼得灵芝要变形吗?怎的都发出老鼠的叫声了?

“幽冥君大人,万不可采了它呀!这绝非一般灵芝,乃是万年不遇的宝贝。君主若想要灵芝,小神再去给你寻,一定会寻到更好的灵芝。”

百草神君如同那只蝎子精一般,扑了过来,将灵芝护在双手之下。

“本君就是看中它了,你休想拦住本君!”

说着顺手一扒拉,差点儿将老头推倒在地。两个小童子急忙扶住他,叫聪儿的仙童,鼓足勇气大声道:“不可对神君无礼!”

“嗬!好大的口气!小娃娃!我看你是不是看上我那幽冥地府了?想跟我一道回去?无魂!”

“有!”

“这个小鬼给你了,你留着当个书童用。”

“这个……”无魂犯了愁,自己又认不得几个字,哪里用得着书童?若是给了无魄,还算说得过去。但是君主有令,自己又不敢抗命不遵,可是这孩子毕竟是个仙童,哪能说拿就拿的?

正在那儿犹豫着呢,幽冥君却不高兴了,“无魂!什么时候本君的命令不管用了!”

“不是,君主大人,无魂在想,俺大字识不得一箩筐,要个书童有啥用?俺要是出去拘魂捉鬼,还带着个小孩子岂不是坠脚?所以,俺是想,无魄学问高,给他正好。”

“君主大人,无魄不需要书童,还是让他依旧回天上去吧!”

小仙童听他们的对话生气了,心道:哟,你们这是拿我当个物件儿了?还嫌坠脚?!于是发话了,“你们这群黑袍鬼,把本仙童当成什么了?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是被从灵域山万里挑一选来,在大天尊座下训练出来的,你们对我不敬,就是对大天尊不敬!你们太胆大妄为了!”

原本百草神君是想阻止他的,奈何他说话语速太快,还没等张开嘴,他的话突突完了。

老头儿心道:幽冥君脾气暴如烈火、情绪令人难以琢磨。若不提那大天尊或许还好些,这一提大天尊,只怕聪儿这孩子要找倒霉!聪儿呀!老头子我,今天是救不了你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鬼婴洞

果然如百草神君所料,听到大天尊这个振聋发聩的名号时,幽冥君不怒反笑起来,“你这小孩儿倒是会狐假虎威吓唬人,还知道拿出大天尊来压我?可惜,本君还就不吃这一套,而且,越是大天尊座下的我越是要求得更严格一些,但不知小仙童想去本神君的幽冥地府的哪个部门兼职呀!”

这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一番话,说得小仙童聪儿头皮一阵发麻,自己搬出大天尊来不过是想震慑一下幽冥君,哪知道反而起了反作用,更加激发了幽冥君折磨他的兴致。

这一点倒是小仙童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容他反驳,只听幽冥君对无魂道:“无魂,你来替本君想想,咱那幽冥地府啥地方比较适合小孩子磨炼意志?也好给这个小仙童一次锻炼的机会。”

无魂却想都没想就说道:“君主大人,属下以为只有鬼婴洞最为合适。”

“知我者无魂也,你和本君不谋而合呀!”

又对聪儿和颜悦色道:“好吧!小仙童,大天尊座下培养出来的小仙童,你将来是要做神仙的,总得上天入地样样都行不是?机会难得,这鬼婴洞可不是人人都能去得了的地方啊!你可不要犹豫,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无魂!将他送去鬼婴洞,无本君之命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是,君主!”

这阵势可是把聪儿吓了个半死,自己样貌虽是个小孩儿的模样,可是算一算仙寿也有一千多年了。这多年跟着百草神君吃香的喝辣的没少享福,虽然不是仗势欺人耀武扬威,但是因为仙界凡间人人都敬重老神君,他们这些随从也自然得到众人的尊重,被人高看一眼。

虽然表面上他和灵儿都很是谦逊,待人彬彬有礼。但是心里面却自然而然将自己的身份看得比别人尊贵了些,有些隐隐约约的高傲。

如今自己的这点脸面,却被这幽冥君踩在了脚下,肆意践踏。这让聪儿这位小仙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摊牛粪,被人踩了不说,还被人嫌弃。

这下他可实在受不了,见那个黑脸黑袍的鬼吏,果真扑过来要抓自己,吓得他大叫一声“神君救我!”便朝着百草神君就跑了过去。

见此情形,此刻灵儿也真的着了急,居然张开双臂拦在了无魂的面前。

老头儿见幽冥君来真的,也就不再忍让,一把将聪儿拉到自己身后,举起手中拂尘,直指幽冥君。那拂尘上的白色马鬃竟根根直竖,如弓上待发的箭镞,皆朝向幽冥君的面门。

“太阳神君,老朽素来敬你是个汉子,虽交道打得不多,但是你的事情也耳闻了不少。你乃仙界之中的英雄,为了兄弟、为了朋友不惧天界之威,甚至投身幽冥界,一去三万年。”

幽冥君冷冷一笑,却不置可否。

老头儿继续道:“上一次你来求药,是老朽做得有些过了,这也是咱们仙家共有的毛病——拿搪。因此上为了弥补过失,我才带着两个孩子来为神君你采灵芝配仙药啊!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话冒犯了神君,神君若能原谅,老朽和孩子们感激不尽,若不能原谅,就请对着老朽来,是老朽教徒无方,我愿承担责任。”

百草神君话说的虽客气,语气却不软不硬底气十足。

幽冥君却不接他的话茬儿,“本君不听你这老头儿逞口舌之能,你只用解药来换这个小童子即可。”

第四百四十二章 面冷心热

听幽冥君如此说,百草神君放下拂尘,劝道:“神君不就是要解药吗?这何需弄个人质在里面捣乱?老朽不出三日就能配出解药,给神君拿去救人。还请神君放过这个孩子。”

幽冥君也并不是真的要带这个小仙童去幽冥地府中关押婴孩恶魂的鬼婴洞,只是看他太嚣张,又拿大天尊来压自己,就想着吓唬吓唬他。

这鬼婴洞可不是一般人能镇得住的地方,这里的魂魄都是冤死的婴孩,有的是被人害死,有的是因父母遗弃而死,有的则是还未来到人间便被堕胎而死,因此冤气甚重。

加之,这些婴孩的魂魄还未开化,还不懂得为人处世之道,更不懂何谓仁义何谓宽恕,也不会自我消解心中怨气,于是怨毒之气日积月累沉积在心,故而更难劝导和制服。

虽然每年都会择选出鬼婴魂魄去投胎,但是又会有新的魂魄源源不断而来。它们中绝大多数是无过错的,因此又不能放到各司去受惩罚。这些鬼婴鬼灵精怪,一个不留神就会一两个逃出去,寻它的仇家去报仇,往往酿成大祸。

因此上,幽冥君将它们关在鬼婴洞中,请地藏王菩萨镇住它们,并派十分严厉的鬼吏去治理,才将将能够控制住它们。

一般的鬼吏是不敢靠近那里的,只怕会被这些人事不懂的小鬼拿来当作出气筒,落个难看。因此,无魂也知道幽冥君对小仙童说的也不过是气话,想吓唬吓唬他。

对此,无魄心里也明白,因此上并未开口劝解。

百草神君见幽冥君只是嘴上说得狠,并未真的要抓聪儿。知道聪儿的一句话触到了幽冥君的逆鳞,因此上才会恼羞成怒。

何况他也素来是知道幽冥君的脾气,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对聪儿道:“你这个不晓事的东西,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若非幽冥君大人心肠慈悲,当真就要把你弄到鬼婴洞里去,让那些冤死的婴孩的魂魄把你啃得连个骨头渣儿都不剩,到那时别说是为师我,就是大天尊来了也救不了你。还不快给幽冥君大人磕头谢罪,求大人原谅你!”

聪儿就是聪儿,机灵聪慧,一点就透,他急忙从百草神君的身后出来,跪在幽冥君面前,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说着:“谢幽冥君大人不杀之恩,聪儿知罪了,请幽冥君大人宽恕。”等等一些赔罪的话。

幽冥君原本就是个口冷、面冷、心不冷的人,见一个粉嫩嫩的五六岁的小娃娃跪在自己面前,奶声奶气地想自己赔罪、谢恩、道歉,这心里早就软了。只是不肯表现出来而已。

“好了好了,别来这套,跟你的师父一样是个滑头,本君可没原谅你,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聪儿,你个傻孩子,幽冥君大人原谅你了,还不谢恩!”

“聪儿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幽冥君原谅自己所说的话,自己还一头雾水着呢。”

二话不说,小仙童聪儿急忙顺水推舟磕头谢恩不迭。一旁的百草神君也一张老脸堆满菊花笑,满眼深情与期待地看着幽冥君。

幽冥君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一瞬间,他的关注点就不在百草神君师徒身上了,而是转向了站在一旁正在默默无语看热闹,忘了及时逃走的梁罔帝……

第四百四十三章 畸形爱恋

“本君倒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故人呢!”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一把抓住了梁罔帝的手腕,横眉立目道:“你把岫儿藏到哪里去了!”

梁罔帝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幽冥君的,也就没有躲。

他只是冷冰冰地近距离看着幽冥君的黑色深潭一般的眼睛,目光中却没有恐惧。

“幽冥君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若说半个不字,就不是梁伯翀。”

这时百草神君老头儿,见周围气场不对,急忙和幽冥君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扯了自己的两个小童子,带着三下两下挖出的灵芝和那个开心得摇尾巴晃腚的蝎子精,脚不沾急急慌慌地驾云去了。

幽冥君倒不理会他们,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想找他们还不容易。他的一颗心全在梁罔帝的身上了,因为,是他把记忆混乱神思恍惚的良岫带走,也只有从他口里才能问出良岫如今身在何处。

“本君既不想杀你,也不想剐你,只想知道良岫在哪儿。”

“这个请幽冥君大人放一百个心,良岫和我在一起,她现在很好。”

“她很好?她会很好?!你这不是睁眼说假话又是什么!”

梁罔帝的一句话惹怒了幽冥君,“她为了救你被本君的太阳神火烧伤了,那是多么厉害的火焰你可知道!每一根织网的火焰丝都在太阳深处炼制了五万年之久,除了本君,管他神鬼妖仙,只要碰上必死无疑。只是因为她是个凡人才捡了一条命,可是这伤势有多凶险,你知道吗!若不及时地治疗,它会自己向身体内部慢慢渗透,就像明火被扑灭后灰烬之中的暗火,一直在闷烧,直到毁坏人的五脏六腑,痛苦而死!你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竟置良岫的生死于不顾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为了她甘愿受苦五百年,这就是你爱她的表现?将她置于死地与你共赴阴曹?”

幽冥君越说越气,双手不觉扼上了他的脖子,尽管心里清楚,他已经是个魂魄,是不会被扼杀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给梁罔帝以巨大的冲击,可是他还是不了解这位多情帝王,这位多情同时又无情的帝王。

毕竟幽冥君还没有爱过谁,他无法理解爱至深处便是伤害,同时,爱也是一种非常自私的情感,有时会因极端的爱而造成心灵的扭曲,那爱恋就变成了畸形。

而梁罔帝,就是因为这份绝命亡国之恋持续了五百年不曾遗忘而变得心理扭曲。他把良岫当做了端玉的替身,五百年炼狱之苦尝尽之后,又怎能放弃这个唯一的寄托!

这一切完全出乎幽冥君的意料之外,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范围。

梁罔帝被关在幽冥地府内地狱火湖旁的一处牢狱之中,两天过去了,各种刑罚、威胁、劝导之后,他只字未吐。

幽冥君几欲发狂,数次下令将他丢进地狱火湖,让火湖中沸腾灼热的岩浆将他融化成一滩血水,让他为自己那严实的嘴付出代价。

可是每次都被无魄劝住,他说:“如果将梁罔帝的魂魄灭掉,那就再也不知道良岫夫人被关在什么地方了。君主大人与无数鬼吏四处寻找都没有结果,定是那梁罔帝又用了鬼骨结界。这一次再也没有凤随公子能相助了,若梁罔帝死了,又没人能解开鬼骨结界,只怕良岫夫人就算不会死在烧伤上,也会被活活困死饿死在结界之中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惧怕黑暗

幽冥君知道无魄说得有道理,可是现在,面对牙关紧咬半个字不吐的梁罔帝,他也无计可施了。

无魄建议将梁罔帝放掉,这样最起码可以保住良岫夫人的一条命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将夫人救出。

幽冥君也知道,目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是又心有不甘,自己带着手下找了这么长时间,费了诸多的气力,好不容易才将他擒住,若放走了他白费了功夫不说,若今后再想找他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呀!那岂不是等于纵虎归山?岂不是再也找不到良岫了?

既然他那么喜欢良岫,不妨就吓唬他一下,只说要在这幽冥地府破魂司内最恐怖的地狱火湖处决了他,如今已经顾不得良岫了,她的生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可是这个前梁废帝,似乎对这一切不为所动,每日里都是无论受何酷刑都闭着双眼默默承受,良岫的死活好像都与他无关。

这倒让幽冥君没了主意,只是除了暴躁发怒摔砸东西骂人之外也是束手无措。其实他心下又暗自担心,如果不及时梁罔帝放走,良岫被困在结界里会不会伤势加重?会不会缺少饮水吃食?会不会恐惧害怕?是否会有危险?

幽冥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而莲花庵深山之中的那处山洞里,太子龙云胄与良岫已经在寒冷和黑暗中度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梁罔帝离开已经是第三天了,从他离开的第二天洞中的蜡烛便燃烧殆尽。尽管良岫告诉太子要节省着用,可是太子富贵日子是过惯了的,哪里会节省?那次太子府邀良岫赴赏月家宴,满园灯光掩住月辉便可见一斑。节省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几小截。

良岫让太子拿好火镰子,并将这最后几截蜡烛吹熄。等到急需光亮时再点燃。

太子对这种干什么都需要摸黑的生活是极其不适应的,其实,这一切缘由并非只是太子喜欢奢侈,而是因为他对黑暗的恐惧。他告诉良岫,自己的母妃病逝的那天晚上,五岁的他独自守在母亲冰冷的身体旁边,一直抓着她冰冷僵硬的手,边哭边呼唤母亲。

忽然大殿中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所有的灯烛都吹熄了,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孤独充斥了小小的心,他不禁放声痛哭,希望哭声能唤醒那温柔慈爱的母亲。

当然,他再也唤不醒母妃了,这时忽然听到有轻盈的脚步匆匆而来,先是一个柔和的声音让人将烛火点燃,几位宫女进到帐中,将自己安抚了一番并把自己从偏门领了出去。之后那个声音又轻声训斥了母妃宫中的太监宫女不得轻慢主子,若被圣上知道了定不会轻饶,赶紧给莲妃娘娘换装裹衣裳等,后来又说了什么自己没听清。

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脚步轻盈、声音柔和的女子就是皇后。她之所以没有到帐中来,是因为当时正怀着身孕。

宫中有个迷信的规矩,但凡有身孕的女子不得到过世之人的近旁来,会对胎儿不利。

若是其他妃嫔,因为忌讳就连母妃所住的院子都不会踏足半步的,更何况是到殿中来。而皇后竟然不顾这些前来关照,足见其仁厚之心。虽然那晚未得相见,却令太子倍感温暖。

自己自那晚起就添了一个毛病,只要天一黑,便在殿内外点满灯烛,哪怕稍微暗一些,也会恐惧心悸难以入睡。这个毛病一直跟着自己到现在。

“岫儿,若不是有你,我是在这黑暗里一刻都待不得就要崩溃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殿下,那皇后腹中的胎儿可就是,漠王爷?”

“正是云漠,很多年后本宫才听人道,母妃去世的第二年一开春,皇后就早产生下了龙云漠,本宫比他大五岁。只是,从此后,皇后娘娘一病不起,八年后薨逝了。漠儿也自出生便一直体弱多病。本宫虽然从未对人说起,但是本宫始终认为是那次皇后娘娘不顾避忌到母妃宫中料理她的后事,犯了忌讳才会如此的。因此一直都在为此内疚和自责,甚至不敢面对漠儿。”

黑暗中,传来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二人蜷在冰凉的草垫子上,身上虽然搭着那床被子,却依旧觉得冷意沁骨。毕竟,二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殿下不要自责,那些什么怀有身孕的女子不得靠近死去之人,不然阴气会折损腹中胎儿的说法皆是没来由的。先皇后的早产和病逝,还有王爷的体弱多病,或许都是另有隐情,殿下的自责也是没来由的。”

“谢谢岫儿为本宫宽心,说起怕黑,本宫倒发现岫儿似乎并不怕黑。而且对蜡烛灯火似乎别有看法。特别是那次邀请岫儿到太子府赏月,你见府中灯火辉煌,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良岫心道:不怕黑,并非我胆子大,而是我有一个凤随在身边。

“若说该自责的人,只有良岫我一人。”

“为何?”此话一出,令太子一惊,不由脱口而问。

“太子难道从前没有听说过,良岫面貌丑陋是个妖异,四岁时克死母亲之事?”

“倒是曾有耳闻,只是从未当真。”

“殿下不是从未当真。而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是啊,我若换作是殿下也会不在意这件事情,可是作为当事人我内心该是何种感受,太子殿下应该也感同身受吧?”

太子点了点头,却突然发现良岫在黑暗中看不见,于是又轻轻答应了一声。

“于是,四岁那年,我失去了母亲的同时,也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被驱逐出京,送往距冕阳城数千里之遥的嵯峨山。万幸的是,那里有我的一位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姑母,我才能够活了下来。”

二人皆沉默不语,半晌,良岫才又继续道:“姑母是位道长,在苦寒之地修行已经几十年了。那里气候酷寒,条件恶劣,对于贫寒人家来说,灯烛是十分宝贵的,山里的孩子夜间是不能读书的。所以良岫看到太子殿下府中灯火耀眼恍如白昼,便想起那些苦于无钱买灯油和蜡烛的人家和那些无法读书的孩子,所以当时一时失神失了礼数。”

“什么礼数不礼数,你知道本宫从来不讲什么礼数,本宫只是见你愣神儿,不知你是否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所以才问起。不过当时,本宫是真的想将灯烛为那些孩子送去。”

“殿下宅心仁厚,良岫怎会不知?可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嵯峨山,我也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只怕早已物是人非,不知成了一番什么景象了。”

“这倒不难,若咱们能活着出去,出去后本宫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回嵯峨山,去看望你的姑母和那里的百姓。”

太子想起之前与良岫打交道的种种,不禁笑道:“呵呵!怪道你身上没有那些贵族小姐的娇气,给人的感觉是清冷又温和、柔软又坚强,言谈举止,甚至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独立要强的劲头儿。原来你是在那么艰苦的地方生活了九年啊!若不是足够坚强的人,只怕真的活不下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回到该去的地方

良岫道:“还是要感谢姑母也是我的师父,若没有她的教养和照顾,我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如今也老了,我终有一日是会回去的,不是回去探望她照顾她,而是作为一个出家人,回到自己本该去的地方。”

“呃,岫儿别的都好,就是说话总是喜欢偏激,回去照顾姑母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为何一定要出家?”

“只有那样才会摈弃红尘万种,获得真正的、彻底的清净。”

“本宫对岫儿的看法持不同意见。”

说了这许多话,良岫都觉得奇怪,自己从未对人说起自己在嵯峨山白云观的九年的经历,毕竟那不是一段愉快美好的记忆。却为何对太子毫无保留敞开心扉?自己不是很厌烦他吗?觉得他是个只会饮酒作乐、贪图美色的纨绔子弟。可是当真正与他接触后,才发现他身上有着一种吸引人的独特的气质,有一颗纯真善良的心,就像蒙尘的宝石,正等待有人拂去他身上厚厚的灰尘,一旦灰尘散去,便立刻有光芒放射而出明亮夺目。

今日确实话说得太多了,因此上良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冷得直打颤。见整床被子都盖在了自己身上,太子身上几乎没有盖到,料想太子一定是更冷,于是顾不得男女之别,良岫扯过身上的被子,把自己盖的被子的大半都搭在了他的身上。却一不留神她那冰凉的手指触到了龙云胄的脸颊。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太子问道,又在被子里握住良岫的胳膊,“怎么身子还在发抖?你怎么了?”

“没事的殿下,良岫只是觉得有些冷而已。”

“这洞里冷是冷了些,可是哪有那么严重?本宫怎么没发抖?”

说着将手摸索着搭到良岫的额上,居然烫手得很,“你发烧了!”

“殿下不要喊,没有那么严重。”

“是不是伤口发炎了?本宫说要给你换药,你偏就不肯,你看发烧了吧?以后就不能听你的。”

龙云胄本来也是不顾什么男女有别的,一下子爬起身,将自己身上的一件披风脱下来包裹住良岫的身子,把被子又盖回良岫身上。之后起身摸索着到挂着衣服的衣架上将所有的衣服一把扯下来,也不管夹的单的还是棉的,摸着黑一股脑儿都盖在了良岫瘦弱的身上。自己则躺回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用自己的身子为她保暖。

见太子如此相待,良岫本来是害羞的,可是害羞之中又有感激之情,心底里升起了一丝暖意,也就不曾拒绝。

抱了她半晌之后觉得她的手不再那么凉,于是太子坐起身道:“岫儿,今天你一定要换药了,本宫不管你怎么说,这一次是不会再听你的了。”

不等良岫说话,太子用手中的火镰点亮了一小截蜡烛,并用这蜡烛引着了那个简陋的灶火里的柴草,火苗点燃起的那一瞬,光明驱走了黑暗。

太子取了些干净的泉水倒进灶上的小锅里,将水烧开后,先是给良岫倒了一碗晾上,之后就开始借着火光翻箱倒柜地找药粉和纱布。

他扎手扎脚的样子,让良岫看着心中着急又慌张。

看来,他是真的要为自己换药了,可是,若换药,势必会褪去衣衫露出身体,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同榻而眠

太子并不管良岫心中怎么想的,只是四处翻找着药和纱布,一心想着要快点儿给良岫换药,并未想太多。

可是,太子并不懂自己手中的这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于是只有还去找良岫,却奇怪地发现良岫的脸更红了。

“岫儿,你怎么只这一会儿脸就红得更厉害了呢?是不是很难受?”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摸良岫的额头,“不比刚才更热呀!你这脸怎么这么红?”

“我,不换药……”

“本宫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了,还有,你都发烧了为什么不肯换药?是因为我不懂医吗?你可以指导我呀!又不是号脉开方子,这有什么难的?”

“……不行……”

见良岫支支吾吾,太子有些着急,“有话就说,怎么吞吞吐吐地,你当初伶牙俐齿说得本宫哑口无言,让本宫在众人面前丢尽面子的时候,你自己忘了?”

“那时良岫莽撞了,还请太子恕罪。”

“本宫何时怨过你?你是给本宫提了个醒儿,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恣意妄为到何时了。不过,今日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追问,良岫不得不直说:“殿下,不如这样,你将药和纱布准备好之后,便到别处去,良岫自己可以换药。”

“为何?怕本宫换得不好?还是……”

话说到一半,太子忽然明白了,原来良岫是忌讳与自己的男女之别才如此拒绝自己给她换药。可是,她自己根本就无法给自己的后背上药、包扎呀!但是,良岫的要强和倔强自己也是了解的。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良岫听自己的话?

“岫儿,可还记得五月十五那夜?”

良岫被他问得不明所以,“隐约记得些,但是那夜良岫喝醉了,所以不是很清楚。”

“岫儿至此还是要替你的庶姐隐瞒?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喝醉,而是被云良玦下了毒。”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吧?”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虽然良岫并不能记得清楚,但是心里却明白,那夜一定是异常尴尬,所以不提也罢。

太子却不依不饶起来,“对于岫儿来说那已经过去了,可是对于本宫来说却如在眼前,记忆犹新那!那时的岫儿曾与本宫在寝宫中同榻而眠,也曾与本宫在润汤宫中同池而浴,就仿佛一对恩爱鸳鸯。试问岫儿身上还有什么是本宫没有看见过的?”

当然,这话大半是太子唬良岫的,目的是想让良岫放下羞涩,不要太拘谨。

良岫却被刺激到了,竟不顾伤口疼痛从垫子上坐了起来,大声问道:“殿下说什么?怎会如此!殿下不要骗良岫!”

太子蹲在良岫身边,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良岫因着急和激动而更加明亮的眼睛,原本苍白的脸颊也因为激动变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太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想看到一个清醒的良岫,宁可她与自己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也不愿意看她因为那些无用的灭绝人天性的礼节和礼教束缚,而压抑自己自由本真的天性,变得畏首畏尾。

“那晚是谁不清醒?怎的,本宫长得是一个骗子的模样?竟然说本宫骗你?岫儿那晚,真的是婉转似水、柔情缱绻,至今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第四百四十八章 触目惊心

太子的目的似乎有些见效,他越如此说,良岫越是羞愧难当。

良岫早已知道庶姐那晚给自己下的什么毒药,却始终不敢想象自己中毒后的种种表现。今日太子突然将那晚情形半真半假、半遮半掩地故意透露出来,更是令她心慌意乱。良岫两颊绯红勉强据理力争道:“良岫并不记得,但是请殿下不能信口乱说,良岫那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岫儿以为本宫是随口瞎说的?那本宫怎么知道的良岫的脸上那块凤形印记?本宫还记得那日岫儿穿的中衣是什么颜色呢,好像是淡蓝色的,在胸前还绣着几朵白色紫薇花儿……”

不等太子说完,良岫一把就捂住了太子的嘴,急急说道:“求太子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被良岫捂住嘴,太子的眼睛里溢满了坏笑,心里却暗自得意。见他如此,良岫只得道:“好了,我听殿下的,就将药,换了吧。”

虽然如此说,她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怕一松开不知太子殿下又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

良岫的手上那淡淡的清香就在口鼻之间,十分诱人,她的手虽冰凉,却很是柔软,忽然不想让她松开手了。于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良岫,眼睛里的内容却慢慢变得深情复杂起来。

这眼光,竟像是有温度一般,着实将良岫烫了一下。于是急忙松开手,掩饰道:“殿下要为良岫换药也得知道哪些药能用才行啊!请殿下将那些药拿过来,良岫分辨一下看看。”

“好吧,岫儿,本宫听你的,但是你得多教给本宫一些医理,认识一些药材才行。不然总是问你,感觉本宫好像是个傻瓜一般,这滋味不好!”

太子殿下笨手拙脚地在良岫的指点下,找出药粉和纱布,又将良岫身上原本绑着的药布轻手轻脚地解下来,良岫无奈,只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身体,却不得不露出整个后背在太子的面前。虽然羞涩难当也不得不忍着。

太子此刻却无暇顾及她的羞涩,因为那道伤口太触目惊心!

这是太子见过的最严重的烧伤,伤口自肩胛骨之下延伸至腰部,皮肉被烧焦呈黑色。因为换药不及时,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血水在不停地渗出来,太子用干净的药布擦了数次才勉强擦干净。

太子的手有些发颤,拿药瓶的手抖抖的,几乎摔在地上。

那瓶子上写了几个让人读不懂的字,太子没弄明白,良岫却看懂了。上面写着“幽冥地府伤药”五个字,良岫知道这是幽冥君给的药,为什么却出现在这个黑暗的山洞里?难道,幽冥君认得劫持自己和太子来此的黑衣人?

幽冥君的药都是很另类的,比如自己袖中的那瓶迷情引。但是这一瓶却写着伤药二字,或许就是给自己治烧伤的药吧?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的烧伤是怎么来的?怎么记不清了呢?

似乎幽冥君手中有一条渔网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朝着自己抛过来,还未靠近,已是灼热难忍,更不要说被它碰上。也许是幽冥君不小心伤了自己,派这个人来救治自己的吧?隐约记得他穿着一身黑衣,或许是幽冥君手下的某个鬼吏吧?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记不清呢?

第四百四十九章 修仙炼道

太子用一瓶从橱中翻找到的白酒为良岫的伤口消毒时,良岫只觉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但是这是自己教给太子的唯一的消炎的方法,若非如此,伤口只会越来严重。

良岫将被子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冷汗不停地从额上滴落下来。

太子龙云胄见她疼得浑身发抖,却一声不吭,心里忽然很心疼。

“岫儿是不是很疼?不好意思,本宫笨手笨脚的,忍着些,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殿下没事,不是很疼,良岫还能忍得住。殿下只管放手去做,就像殿下所说,良岫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后背,无法为自己上药,只有劳烦殿下了。”

太子不再说话,只是咬住下唇,努力地不去看良岫的颤抖和汗水,努力控制住手上的颤抖,一点点仔仔细细地清洗着伤口。

伤口终于洗干净了,那瓶来自幽冥地府的古怪的褐色药粉也均匀地上在了伤口上。可是,包扎伤口却让太子着实有些为难了,因为要想将伤口包扎严实,需将药布从良岫前胸绕过几圈才行。

可是,良岫身上并未穿衣衫,她又无法自己包扎,想到自己需要将纱布从她光洁白净的身子上绕过,不觉心里砰砰直跳。

良岫感觉到了太子的犹豫,忍住疼痛和羞涩,道:“太子殿下不要顾忌,虽然男女有别,但是殿下今日是为了救良岫,所以不会失了礼仪。良岫自小受道家浸润,所有人的身体最终不过都将化作尘土,不必将它看得过于重要。更何况,殿下也说过了,五月十五那夜,良岫行为有失检点,恐怕早已污了殿下的双目,那晚殿下都能保持君子气度,今日,殿下是应良岫所求而为之,也就不要太在意了吧!”

这话倒让太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歹为良岫包扎好了伤口,汗水却早已湿透了衣衫。

岂不知良岫却是比他还要紧张。

为了掩饰尴尬,太子带了一小截蜡烛去了更深的洞中的一处泉水旁,将换下来的纱布洗干净,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纱布洗干净。这几日,太子殿下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劳动的乐趣与辛苦。

灶里的火应良岫的要求烧开一小锅水之后就熄灭了,因为良岫说要节约木柴,不能早早就将它烧光,因为不知道那个黑衣人什么时候回来。

良岫心里清楚,那个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幽冥君的手下,因为幽冥君的人怎么会使用鬼骨结界?那个乌铃儿已经失效,自己用了它呼唤幽冥君已经有数次,却毫无作用。良岫想,大概不是因为幽冥君收不到讯息,而是收到讯息却找不到讯息的来源,即便是找到了,也无法进入。

再有,那个黑衣人是不是遭到了什么不幸,或者被什么人控制住了,不然怎么会连续三天了都不曾再出现,他明明知道洞中的食物是不够这么多天的,还有自己的伤,也不可能三天都不换药。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晾好了纱布,过来坐在了垫子上,二人一坐一躺沉默良久,太子才打破僵局,“岫儿有所不知,其实,五月十五日那晚,本宫并未看到什么,不过那晚的良岫确实很是迷人。”

太子恢复了他的玩世不恭的语气和神态,倒让良岫也放松了下来,“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殿下不饿吗?”

“饿,当然饿了,可是嚷又没有用,只好忍着。岫儿也是一天没吃东西,岫儿不饿?”

“良岫和殿下一样也是需要一日三餐才能活下去。”

“哦?本宫以为岫儿修仙炼道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呢?”

“殿下又拿良岫开玩笑。”

第四百五十章 辟谷之术

太子似乎对良岫修仙一事兴趣盎然,道:“听说你们道家不是有辟谷这种修炼方法吗?你教给本宫,咱俩好一起修炼就不会饿死了。不然,只有你会,我却不会,再过上几天,你还活得好好儿的,我却饿死了,到时你就不后悔?”

良岫听了太子的话却很无奈,对于道家的修炼之术,自己只是懂得一点皮毛,姑姑只是想让自己长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学会读书写字画画弹琴,懂得一点药理知识就足够了。那点儿道术也是自己偷师学艺得来的。

姑姑从来都不想让自己做一个道姑,而是希望自己长大后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

当然,对于女红针黹云莲是说什么也没有教会自己,一个是因为云莲太宠溺自己,哪里舍得勉强自己,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再有就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对那些磨性子的东西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和姑姑一起下山给人看病驱祟,要不就和凤随一起满山乱跑,哪有心思坐在小竹凳上,伸着兰花指,翘着小指头,捻着银针彩线地装闺阁大小姐?

姑姑为此婉转地批评了云莲,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因为云莲太疼爱自己了,平日里连一句硬话都舍不得说自己,更别说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姑姑又教训了一番自己,自己听着姑姑的那套“女德”“女容”“女红”之类的长篇大论,竟然坐在蒲团上睡着了。让她老人家气不得又笑不得,只能罚抄一遍了事。

当然啦,这经书也是有人捉刀代笔的,那个倒霉鬼就是凤随。

七千多字写完之后,凤随拿笔直接在自己的额头上写了个王字,恨恨地说:“你就是个捣蛋王、烦人王、笨蛋王!!以后再挨罚不许来找我!”说完丢下笔一股风跑了。

后来的那些天,自己把自己的右脸上有凤随印记的地方,拿那支被凤随丢掉的笔画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点儿像鸭子,还有点儿像乌龟,从侧面看又像是一只狗,无论谁逼着自己洗掉都不听,每天就顶着这张脸在观中和山上山下到处游走,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一只乌龟小狗儿。

姑姑让云莲将自己摁在水盆里洗干净,可是过不了一会儿,乌龟又爬上了面颊。

大家都被自己弄得一头雾水,只有自己和凤随心里最清楚——这样一来,凤随心爱的红衣服上就会出现和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黑色怪物图案,只要自己不洗下去,他就会一直穿着脏衣服,这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严格地要求自己讲究个人卫生,尤其是右脸上,一定要清洗干净,不准弄得脏兮兮的。

到了第三天,凤随向自己缴械投降了,不仅道歉赔礼,还答应带她飞到瞰霞峰的峰顶上去。

拿捏了半日之后,脸上的黑怪物才洗掉,心里窃喜了好久。

太子的一句话将良岫又带回了那遥远的地方和遥远的时光之中。太子发现,她又走神了。

良岫是个爱走神儿的女子,他是见识过的。在良岫的心里有太多的令人迷惑不解、令人无端向往的人和事。自己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她走神儿的内容之一啊!

“岫儿又在想什么呢?”

太子的话又将良岫拉回现实。

“难道有什么不能外传的绝学秘术不能告诉我这个外人?”

“哪里有什么绝学秘术?姑姑从未将道家修炼之术传授给我,她只希望我做一个普通女孩而已。”

“那就是说,你也不会辟谷之术了?也就是说,咱俩要饿死在这山洞里了?岫儿就不要再保守秘密骗我了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饿死吧!”

第四百五十一章 生死考验

见太子不信,良岫也很是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懂得的那点儿皮毛拿出来售卖了。

“殿下有所不知,所谓辟谷,并非不进任何饮食,而是只不吃五谷,每日也是要进食坚果草药之类,比如白术、灵芝、茯苓、松子等等,也非外人所传的什么都不吃。再有,还要吐纳食气才行。良岫没有练出那本事,也就无法教殿下了。”

“不过,刚刚你说,草药也可以吃?”

“是的,殿下,有些草药是可以直接吃的。”

龙云胄听了良岫的话,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橱子旁,扯起自己的袍子前襟儿,翻箱倒柜把橱子里的草药统统倒在自己的袍子上,一股脑儿兜到了良岫面前。哗啦一声倒在了垫子上。

说道:“草药全在这儿啦,岫儿,你找一找吧,看看哪些是能吃的?”

良岫想要爬起来,太子却按住她不让她动,“你刚刚换完药不要动,躺着就好,我一样一样拿给你看,你只说能不能吃就可。”

良岫侧身躺在垫子上,太子跪在她面前,将袍子里兜着的草药,一样一样地拿出来问良岫。

最后还是挑选出了,黄精、何首乌、枸杞子和白术、茯苓等几样药材。

“这几样是可以吃的。”良岫指着分门别类放在一旁的一堆草药说道。

“就这样生吃?”

“是的,但是不能多吃,因为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会对身体无益。”

“我倒是希望多吃,也得有才行,就这一点儿,哪里够吃的?”

“不是拿来当饭吃的,只是为了延续生命不至于饿死,咱们一次只吃一点儿,吃过之后,就静静地躺着不要乱动消耗体力。这样也许能活得久一些。”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死期不远的样子呢!不过,能和岫儿死在一起,也不算冤枉了。”

“殿下何出此言?生死乃是大事,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这是良岫的姑姑教给良岫的。”

“岫儿也经历过生死考验吗?”

“我十一岁那年冬天,天气酷寒,大雪早早地就封了山,这一封就是将近五个月。因为白云观是在嵯峨山的山顶上,所以大雪之后,观里的人根本无法下山,而山下的人也同样无法上山。白云观就这样与世隔绝了。偏偏那一年收成又不好,观里打的粮食本就不多,姑姑又因为救济山下的穷苦人家送了不少粮食出去。因此封山三个月之后,观里就断粮了。起初还有些萝卜白菜和南瓜甘薯之类的蔬菜可以充饥,奈何观里的人多,很快这些蔬菜也快吃光了。这时有些年老的道姑就不吃饭了,说自己老了吃了也是白吃,不如给孩子们留着,孩子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到这里,良岫哽咽住了,眼泪含在眼眶里打着转。

良久,才继续说道:“自我一出生就照顾我的两个嬷嬷年纪大了,说什么也不肯吃东西,一定要把吃的留给我。我哭着求她们,给她们磕头她们也不听。说实话,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点衰弱下去,一步步走向死亡,那是比自己挨饿濒死还要可怕的事。”

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良岫的眼角滴落在枕头上。龙云胄没有说话,伸出手用掌心擦着良岫的泪水。

良岫没有躲开他的手,因为,他的手心里有着自己渴望的温暖。

“后来呢?”

龙云胄小心翼翼地问。

第四百五十二章 刻板的老头儿

“还是姑姑意志坚定,她不允许任何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她说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不可轻易放弃。”

太子的手擦干了良岫的泪,却没有离开良岫的脸,他温暖的掌心覆盖着她脸上那块在别人看来有些狰狞的红色印记上。良岫的右脸竟有了一丝丝麻酥酥的感觉,难道,凤随有了感应?

她抓住太子的手,让它贴在自己的右脸上,可是等了许久,却再也没有了动静。她失望地放开手,太子却没有放开她的。反而握得更紧。

“太子殿下不嫌弃良岫脸上的胎记狰狞丑陋吗?”

“不嫌弃,若没有这快印记,良岫就不是良岫了。”

良岫笑了,太子的率真个性,还有他掌心的温暖,让她的心也倍感亲切温暖。

“岫儿不要扯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结果如何了呢!”

“好,接着说。姑姑逼着老道姑和老嬷嬷们吃东西,她们不吃,她也不吃,三天之后,老人们没办法,只得勉强喝了些汤水。这三天,姑姑又要照顾观中生病的道姑,还要打理观中事物,加上不吃任何东西,竟然一下子瘦了十斤。我到今天都还记得她的一双眼睛,虽然凹陷下去,但是却熠熠放光,就像冬天夜晚天空中最亮的北斗星。”

“岫儿口渴了吧?先喝口温水再说。”

太子将那些不能吃的药材放下,又端来一碗晾得正好的温水喂良岫喝下。

“殿下不要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吧,坐在垫子上还暖和些。殿下也喝口水,殿下请把这些能吃的药材放在小锅里洗一洗。”

听了这话,太子却有些不乐意了,“岫儿与我总是很见外吗?一口一个殿下,不是,你是一口三个殿下,你是不是专门为了提醒我:你是个太子,我要离你远远的,与你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

“良岫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就是殿下,任何时候都改变不了,该有的礼节不应该因为环境改变而减少啊!”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理论?说话的语气好像是个刻板的老头子。”

“这是一个刻板的老头儿教给我的呀!”

“谁?”

“我父亲。”

“云宰相?哈哈!果然是个刻板的老头儿,我还记得我上次拜访宰相府,明明我说了,在外人面前咱是君臣,关起门来在家里咱们是翁婿关系,就不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他偏偏不肯,又是磕头又是行礼,一样都不肯减。弄得我也是无可奈何。”

“殿下,去宰相府了?”

“你看,你又忘了?不许叫我殿下。你就叫我的名字即可,叫我云胄。”

“这怎么可以,太失礼了。”

“那,就以你我相称如何?这总行了吧?我都不再自称本宫了,在这无人知道的山洞里,既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因为你失礼指责于你,你就不要教条了。”

“好吧……”

“那好,你快说,那年大雪封山之后,你们是如何脱离险境的?”

“姑姑先是带着身强体壮的道姑去山腰处的杏林里,找埋在雪下的杏干和杏核。因为嵯峨山的半山腰有一大片杏林,每年都会结很多很多的杏子。虽然观里的人到了麦熟时节会专门派人去采摘、捡拾,然后去山下的集市上卖掉或换取生活用品,也会送给山脚下的百姓。可是依旧有很多杏子因为来不及采摘掉在地上,有些果肉腐烂只剩下杏核,有的就被太阳和山风晒干和风干了。再加上被大雪掩埋,更是起到了保鲜的作用,所以是可以吃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温暖的男子

“果然,姑姑和那几个道姑冒着生命危险,沿着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路小心翼翼地下到山腰处,刨开冰冷的雪层,发现了雪层下有不少杏干杏核,这下观中人有救了,大家欣喜异常,捡了许多装在口袋里,回来的路途却异常艰难。姑姑带着人,从已经冻得硬梆梆的冰雪上凿出一个个的脚窝,历尽千难万险才算爬回来。”

“真是惊心动魄,我这听来都觉得心惊肉跳。”

“确实如此,不过这几口袋杏干杏核给了观中人一个月的生存机会。好在山下的百姓,见封山比往年早了一个月,那年收成又不好,姑姑又将不少粮食给了鳏寡孤独之人,因此估计白云观里粮食定会短缺。于是找来各村的十几个体格精壮的采药人,背了粮食,硬是从山脚下凿出一条路攀到了山顶。”

良岫想起那日的情景,当那十几位村民气喘吁吁地拍开山门,见到瘦弱得几乎只剩了皮包骨的众位道姑时,都忍不住掉下眼泪。而观中人看到冒着生命危险爬到山顶的十几位年轻人时,也不禁热泪盈眶。

碍于礼节,众人只是相对落泪。当村民问凌虚道长为何不向山下求助时,道长只微微笑道:“山路危险。”

姑姑宁可忍受饥饿,也不愿让百姓涉险的慈悲心肠,令村民感动不已。正是因道长多年以来为村民行善无数,才换来村民冒死相救。

“岫儿那么小就吃了这么多的苦,我都不敢想象你当时的样子。”

太子说着,情不自禁将良岫的两只手都攥进自己的手中。

“为何那时我不认得良岫,若那时我能在你身边该多好!”

这话天真可爱得很,良岫又笑了,“你也想和我们一起挨饿?”

太子也笑了,“那时没有陪你挨饿,如今却要补上了。还好,我们有这个!”

说着太子拿起一个白色块状的草药,在良岫面前晃了晃。

“我去将它们洗干净,给岫儿先吃。”

“殿……你也一起吃,这个是茯苓,可以吃的。”

“我偏要你先吃,你得替我试试毒,要是你吃了没危险我再吃。”

说着坏坏地笑了。

良岫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又带些妩媚的男子的脸,还有脸上那温暖的微笑,竟然觉得伤口都不是那么疼了。

圣上的这九位皇子,除了龙云漠,自己只见过三个。英王龙云柯只是小时候见过,只记得他高大英武。剩下的这几位,一个比一个长相俊美。龙云漠是一种冷峻之美颇具男子汉气概;龙云寒虽然容貌最美,看上去很温和其实骨子里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是一位冰山美男;而龙云胄却是桃花一样倚着春风妩媚到骨子里的温暖的男子。好像天生就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良岫不得不尽量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因为,她觉得这股吸引力似乎越来越难以抗拒。难怪元侧妃,还有自己的庶姐都被太子深深吸引而不可自拔。那时还认为难以理解,一个花花公子、一个纨绔子弟,怎么会对这些名门淑女产生如此大的诱惑力?现在,随着与太子的接触增多,自己也渐渐感受到了,却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但是,在这黑暗狭窄的山洞里,要想和他保持距离也非易事。

因为,他就在那里,就像温暖的太阳,散发着致命的光芒,让人无处可躲。

第四百五十四章 茯苓

太子也看出了良岫的逃避和无处可躲地躲藏。觉得十分奇怪,问道:“岫儿这是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害你躲着我?一共就这么大的一张垫子,我倒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看着太子得意洋洋的笑脸,良岫因为自己的心动而害羞了,太子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心中有鬼了。

太子却精明得很,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只是自己的这魅力对良岫有没有杀伤力,他却是心里没底。因为良岫和别的女子太不相同。其实,在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遇见过良岫这样的女子。

如今见她不断地躲着自己,却忽然开心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是说明自己的魅力在良岫那里似乎是开始起作用了,这怎么能不令他暗自高兴?

良岫也见躲无可躲,也就放弃了。

两个人分着吃了一块茯苓,味道还不是很难吃。吃过之后,又喝了些水。虽然不能饱腹,好歹能缓解一下饥饿。

为了保存体力,良岫让太子与自己一起躺在垫子上休息,自己则尽量地为他让出更大的空间。太子却不让她移动,自己只躺了窄窄的一条垫子,却执意要和良岫面对面。良岫这次却是真的躲无可躲了,因为后背痛,她自己不能翻身,想坐起来太子又按着她不准他动。

尴尬之余,良岫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

“殿下吃了这茯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吧?”

“没事,这茯苓我倒是之前吃过,有一种饼叫茯苓饼,味道香甜很好吃,不是这个味道。”

“殿下吃的叫茯苓夹饼,是一种点心,有滋补的作用,其薄如纸,其白似雪,里面加了桂花、蜂蜜、白糖,所以甜香味美,已经遮了这茯苓的原本味道。”

“哦,原来如此,呵呵!我只是觉得好吃,哪里顾得了这多。不知这茯苓能治什么病?云大夫给我讲解讲解。”

“这茯苓,又称玉灵、茯灵,寄生在松树根上,形状好像甘薯一般,与灵芝、蘑菇相近。服用之后可宁心安神,药性平和,利湿而不伤正气。适量服食可作为春夏潮湿季节的调养佳品。”

“果然是个好大夫,解说得很是清楚,让我这个不懂医的人也能听得懂。不过,岫儿又犯了个错,不知你自己觉察到没有?”

良岫很是吃惊,问道:“什么?良岫犯了何错?还请殿下明示,良岫定会注意。”

太子嘴角斜挑,笑得如春花灿烂。让良岫心里一阵恍惚。

“岫儿又叫我殿下,忘了之前我的要求了?”

良岫心中恍然,原来自己又说错了话,可是直接称呼太子名讳似乎是太过失礼,可是你我相称又觉得太过亲昵,因此很是为难。

“我说过,我在岫儿面前从来感觉不到自己是太子,所有的人都敬着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他们敬的怕的,不过是我这个太子的名号。不信你看,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太子,便会有很多人露出本来面目,是人是鬼一眼即穿。只有岫儿拿我当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有过错当面指出,有不满也毫不隐瞒,甚至你的厌烦都明明白白写在你的脸上。”

太子偷笑了一下,“岫儿不要瞧不起我,我也不是喜欢受虐的人,只是,只要是岫儿命令我做的事,我都觉得很开心也愿意去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话说得更加直白,让良岫的心跳加速,面露尴尬。

“也许是良岫说话太直,不懂得体谅对方的感受,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请你宽恕。”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天塌地陷

见良岫如此说,太子向良岫更靠近了些,“只要岫儿以后不躲着我,有心里话愿意和我说说,我就宽恕了你这一次。”

这话不是用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和戏谑的语气说出来的,而是十分的真诚。良岫不得不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也不得不答应他。

蜡烛很快就吹熄了,灶里的柴火也灭了,不知过了多久,洞中黑暗异常,也寒冷异常。

尽管良岫在嵯峨山上吃过很多苦,不是个娇气的,但是她的身子因为受了伤,又未能及时地换药,伤口发炎,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发起烧来。

头昏沉沉的,因为发烧而浑身发抖。

太子找来那些药材,良岫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却没能发现能退热的药。只得让太子用冷水浸透毛巾,敷在额头上退热。但是这种方法收效甚微,良岫只觉得浑身冷得像浸在冰水里,每一个骨头节都疼痛难忍。心里一阵阵地觉得糊涂,头沉得很,很想睡上一觉。

太子不再听她的,将灶火再一次点燃,给她烧水喝。当他扶起良岫给她喂水时,感受到她的身子在不自觉地发着抖,甚至牙齿因碰撞竟发出咯咯的声音。

再看她的脸,只见她面色通红,嘴唇却发紫,神情也渐渐恍惚起来。

太子有些着急了,“岫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快和我说话”

“我没事……不要担心,只是有些冷,想睡觉……”

说着,忽然,良岫的头向前垂了下来,浓密而凌乱的头发也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这下太子吓坏了,他抱住良岫,扶起她的头,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拨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却见刚才还发红的脸,现在竟变成了青灰色。伸出颤抖的手指到良岫的鼻翼之下,竟没有了呼吸!

龙云胄的头嗡地一声,眼前一花,差点儿栽倒在地。但是想到怀里的良岫,他勉强支撑着,伸出拇指去掐良岫的人中,一边大声在良岫耳边喊着:“岫儿!醒醒!不要睡!!和我说话!!岫儿,你不能睡!”

良岫已经听不到他了,脸色也越来越青,身子也越来越冷!

龙云胄情急之下忽然记起,自己从前似乎听太医说起过,那溺水之人,被救起时大多是假死,只是因窒息昏迷而已,若此时有人为其渡气,十有八九会活过来。

那时自己只是有意无意地听了一耳朵,并未再追问这渡气的法子是什么。现在看到良岫因为无法呼吸憋得脸色发青的样子,太子真是追悔莫及,后悔那时怎么没有再追问太医一句,该如何渡气。

可是情况已经万分紧急,迟一分或许良岫的性命就没了,若良岫没了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如试他一试。

既然人是从口鼻处呼吸,若要将气息渡入良岫的肺中,也势必要从口鼻处进入。

太子掰开良岫的嘴,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口对口使劲地吹了进去。一次、两次、三次……

不知吹了多久,也不知吹了多少次,龙云胄已经头昏眼花,没了力气。

看着毫无反应的良岫,他一下子崩溃了,低吼一声,什么也不顾地,将良岫死死地抱在了怀里,痛哭失声。

二十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昏暗冰冷的夜晚,他永远失去了最爱自己的母亲,那时母亲的身子,也是这样的冷,自己紧紧地抱着母亲,可是撕心裂肺地哭喊却再也换不来任何回应。

儿时的天,就在那一晚,塌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血色彼岸花

如今的情景,与二十四年前,何其相似!

刚才还在和自己说话,对着自己微笑,安慰自己的温婉善良的女子,现在已经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他的拥抱、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的呼唤都已是徒劳。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崩溃?

对于龙云胄来说,这个世界再一次天塌地陷!

这黑暗的洞穴里,龙云胄的哭泣嘶哑而沉痛,在洞穴中回荡着,不肯止息。这哭声里有悲哀也有痛苦,有愤怒也有痛恨。最后,便只剩了绝望。还好,自己或许会和她死在一处,这个宽阔幽深的山洞,将做为太子陵寝。而与自己长眠其中的这个女子,将是自己唯一的太子妃。

良岫终于成为了只属于自己的女人,而最后的结局,自己只需静静等待。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又似乎很短,然而,时间的长短对于太子龙云胄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周围那么静,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半死不活的灶火,偶尔发出的燃烧木柴的噼啪声。也许自己的心,也和那火苗一样,即将熄灭。

那样真好!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龙云胄一惊,急忙抬起头,用手揉了揉模糊的泪眼,借着昏黄的火光使劲儿向怀中看去,只见良岫的脸色似乎有了一点点血色,她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轻轻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仿佛泼了墨一般的黑夜,一瞬间被阳光穿透,天下一片耀眼的光亮!

龙云胄由悲极而泣一下子转变为喜极而泣,他一边笑着,眼泪却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落在良岫的脸上、头发上。

“岫儿……”一时哽咽住,满腹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不顾一切地抱紧良岫,亲吻伴着泪水落在良岫的唇上、额头上,甚至面颊的金红色凤形印记上。

良岫有些吃惊,两手抱住他的脸,又问了一句:“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只顾得高兴,抱住她不肯松手,答非所问道:“岫儿!我的岫儿没死!她没死!这是真的吗?”说着又俯下头来亲吻良岫的唇,之后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良岫的眼睛,“这是真的,她是软的,她是热的,她是活的……”

说着一时难以抑制,又掉下眼泪来。

看着太子像个孩子一样,又是哭又是笑,良岫心里渐渐有些明白,自己刚才大约不是像自己以为的睡了一觉,而是昏死过去了。太子殿下以为自己死了,才会被吓成这样。

“良岫让殿下担心了,我只是睡了一觉,殿下不要……”

没等她的话说完,嘴已经被龙云胄的堵上了,那么绵长而深情的一吻,让良岫心慌意乱,同时又意乱神迷。

终于,太子喘息着离开良岫的唇,那么近距离地看着良岫。

哪怕是洞中那点灶火再昏暗,良岫也看出了他眼中的火焰在猎猎燃烧,也看出了这个拥有者绝世美颜的男子对自己的爱恋。

龙云胄咬牙道:“本宫的女人,我看哪个敢让她死!”

这一声怒吼分不清究竟是他向上天还是向地府发出的警告,妩媚早已被一脸的霸气决绝替代,桃花夭夭,一瞬间变成血色彼岸花。

第四百五十七章 爱恨离合

太子的举动,良岫都看在眼里,怎么能不感动?

可是,这份爱恋注定要有一个悲凉的结局。良岫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凄楚,觉得这样的太子令人心疼。只是自己头脑一阵阵发昏,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伸出手臂抱住龙云胄的腰,才发现,他是那么瘦。

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惧怕得而复失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打着颤。

太子,你曾说过,良岫是可怜的,那么你自己呢?

良岫心中叹息,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的腰,手轻抚他的后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自己的耳鼓。

这样的举动给了太子很大的安慰,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得到安慰之后,反而更加觉得伤心,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不要哭了,殿下,我已经没事了。良岫可死不了呢!四岁时在去嵯峨山的路上得了重病,所有人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可是这时候有个红衣服的小男孩儿出现了,他救活了我。那个男孩儿就是,凤随。”

“凤随?”

太子顾不得哭了,惊讶地握住良岫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

“对,就是凤随。”

“他是个小男孩?”

“他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种元气,可是摸上去也是和常人无异,只是冷一些。”

“他和我一起长大,我是他的寄主,我若在他飞升之前死去,他也会消失于无形。所以我不能死,也死不了。”

“我遇到虎狼野兽,他会把它们瞬间化为黑灰;我从山坡上跌落,他会闪电一样飞过来一下子接住我;我被利箭射穿胸膛坠落悬崖,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救了,他却找来幽冥君主医治我;我被困于结界几乎饿死,他耗尽自己三万年的修为将我救了出去……”

“他不会让我死,因为我是他的寄主。”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她。

“我有时会跟自己过不去,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偏偏要选中我来做这个可怜的没有自我的寄主!我也会恍惚觉得,是不是凤随他是因为喜欢我才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无端地宠我、呵护我。可是,有时又清醒过来,告诉自己——怎么会!他非凡人凡物,怎会爱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间女子?”

龙云胄有些奇怪,良岫为何对自己说这些话?于是制止她。

“岫儿刚好些,不要说这么多话,岫儿你难道不知道?当着我的面对我喋喋不休地说与另一个男人的爱恨离合,我可是会吃醋的。”

“没有爱恨离合,只有扯不断的纠缠,一个五百年又一个五百年再一个五百年,很多很多个五百年……殿下,换做是你,你烦不烦?你烦不烦?!”

“若是纠缠的人是你,我便不烦。”

良岫怀疑地笑了,两只手抚摸着龙云胄的面颊,“世间绝美的男子,是不是都生在了你家?你真是好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龙云胄有些接不上她的话了,这分明是喝醉了酒的人才会说的话,良岫从不这样说话。

“岫儿,你怎么了?不要说话了,歇一歇吧!要不喝口水再说,好不好?”

太子发现良岫有些与往日不同,有些亢奋。于是将嘴贴在她的额头上,发现她的烧并未退去。这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口鲜血

良岫不理会太子,却继续说着平日里从未对人说的话,“我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圣上利用我,让我嫁给龙云漠,不过是为了能助他的小儿子登上帝位,利用我的血解他小儿子的溧疆血蛊。父亲利用我,让我嫁给龙云漠只是在巩固自己在朝堂中的地位。凤随利用我,助他飞升重获自由,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我就会被他丢弃,就像丢弃一块破布乱麻一样。只有太子殿下你,似乎我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为此我愁、我怨、我难过、我忍耐!我逼着圣上为我写了一道和离圣旨,我要在龙云漠解毒之后,离他而去,自我放逐,此生再也不见!成全我自己,也成全了他。我不恨圣上不恨父亲不很龙云漠,可是,唯有凤随,我的心中一直隐藏着一种恨意,直到,那天,他拔下后背上最后一根金羽……”

良岫突然停下来,不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龙云胄,半晌才轻轻说道:“龙萧,你是何时回来的?”

这话下了太子一跳,这是从何说起?龙萧,不是大夏开国皇帝太宗皇帝吗?良岫怎么忽然将自己唤作先祖太宗皇帝的名讳?虽然据说自己是长得有几分像先祖,可是良岫又是如何知道的?

“岫儿快醒醒,你这是烧糊涂了吗?”

良岫又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低头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睡糊涂了,阿萧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他不敢回来,因为他不敢与我成亲,因为,我是凤随寄主。”

良岫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凄然。

龙云胄有些糊涂,又似乎听出些什么,难道先祖大夏太宗皇帝龙萧,竟然也与良岫的前世有所渊源?自己不喜欢读史书,但是太傅确是在耳边对自己絮叨过,太宗皇帝的未婚妻被前梁亡国之君梁罔帝所夺,家人被梁罔帝所杀,才冲冠一怒,夺了大梁江山的。

但是太傅并未说明,这位未婚妻是谁,身份为何。

可是,那毕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太傅对自己讲这些也只是在拿梁罔帝当反面教材,警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而已,讲得并不十分详细。

如今,良岫忽然说起五百年前之事,竟也让人有些汗毛直竖。

“良岫你仔细看清楚,我不是龙萧,我是龙云胄啊!”

良岫睁大迷惘的眼睛,使劲儿看着龙云胄,看着看着,眼泪从大睁着的美丽的眼睛里滑落了下来,“我虽然就要死了,可是却断断不会认错人,你我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又怎么会将你认错!我苦苦等了你十年啊!你不认我也就罢了,何苦骗我说你是他人!”

太子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怀里良岫的躯壳里竟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一般。

于是,一只手抱着良岫,一只手抓过一旁泡在瓦盆冷水中的毛巾,只用一只手攥了攥,便将毛巾搭在了良岫滚烫的额头上。

“岫儿别说话,歇一歇,睡一觉,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也许是冰凉的毛巾刺激了良岫的头脑,她清醒了些,不错眼珠地看了龙云胄半晌,才试探着说:“太子,殿下?”

太子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良岫总算是回来了。

“是我,岫儿,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头一阵阵有些发昏,还有,我怎么觉得心口有些灼痛的感觉?”

“定是你吃了那茯苓不消化,胃里不舒服吧?我去给你倒碗热水,喝下去或许就会好些了。”

良岫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只觉嗓子眼儿一阵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沉重的羽毛

这一口血喷出来,良岫与太子皆是万念俱灰。

良岫知道,自己五脏六腑的烧灼之痛,与后背上伤口的疼痛一般无二,难道那金色的带着光芒与火焰的渔网,伤的不仅是皮肉还有内脏?若如此,只怕此次自己真的在劫难逃了。

龙云胄手里的碗跌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就像他的心。这外伤已经要了良岫的半条命,若再加上内伤,良岫的身子恐怕是承受不住了。加上二人被困于山洞之中,缺医少药不说,就连吃的都没有,若那黑衣人不能及时赶回来,良岫或许真的性命不保。

见太子的脸色难看,良岫不想让他担心,只得忍住疼,勉强笑道:“殿下不要担心,以前我就吐过血,太医看了说不妨事,这是从前受的箭伤还未痊愈,体内还有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

太子如何不知道良岫是在安慰自己,那箭伤已是八九个月之前的事了,何况自己也向太医署打听明白,良岫早已痊愈。

因为毕竟是自己喝醉了酒吓得良岫犯了病,心中愧疚,才如此关心此事。

但是此时点破良岫的假话,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也顺水推舟,也许能安慰安慰她。

想到这里,龙云胄也道:“太医医术皆是了得,等咱们出去了我就给你找太医署最好的太医给你瞧瞧,赶紧把你的旧伤治好。”

“好。”良岫躺在垫子上,轻轻回答。

现在良岫心里清楚了些,回想刚刚自己脑子里出现的那些情景,自己也觉得奇怪,那个叫龙萧的是谁,竟然和太子长得如此相像?自己怎么脱口就喊出来他的名字,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得他一样。好生奇怪!

放下刚才自己一瞬间的神思恍惚不说,就目前自己的情形,只怕是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可是,如果会死在这里,凤随该怎么办?让他和自己一起死,自己如何忍心?

那根消失在凤随掌心里的最后一片金色羽毛,一直沉重地压在良岫的心里。

该怎么办?

一阵疼痛自心腹处蔓延而来,感觉又有一股热乎乎的灼人的液体涌到了喉咙处,想要克制住不吐,可是哪里能克制的住呢?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这血溅在手臂上的,竟然有些烫。

看着地上的那一汪血,良岫猜测,自己的五脏六腑是不是都要被这血烫熟了?

太子已经惊愕紧张地说不出话,只是用一只手轻轻抚着良岫的后背,擦干净她嘴角上的血迹,递给她一碗水漱口。

蜡烛点起来了,灶中的火也再次点燃,洞中变得明亮起来,也暖和了一些。现在太子殿下用火镰子打火已经十分熟练。良岫现在的这种状态,还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因此,良岫的阻止已经不管用了。可是良岫却很焦虑,自己死了太子怎么办?没了蜡烛、柴火,他一个人怎么在黑暗中熬下去?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死?怎么敢死?她的凤随!

良岫陷入从未有过的纠结痛苦的折磨之中。

她说过自己要在此一世将所有的纠缠解决,不管是和凤随,还是和龙云漠,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人。大家各自散去,各归其位,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但是这解决的办法理应不是牺牲掉凤随,或者牺牲掉任何人,除了自己。

第四百六十章 人生苦短

良岫不想因为自己的死牺牲掉凤随,可是若想不牺牲掉凤随,眼前却只有一个法子,只是……

看着为了自己点火烧水、清洗衣衫和纱布,忙忙碌碌却一声不吭的太子龙云胄的身影,良岫内心羞愧难当。

自己是个女子,虽已成婚,但是仍旧是处子之身,对一个男子提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要求,岂不是太过恬不知耻?太子会怎么看自己?

太子龙云胄虽然之前对他有些误解,但是通过那晚自己被云良玦下了迷情春药,太子却坐怀不乱,足见他是个德行高尚之人,自己对他的看法已经有了很大转变。加之这次他因为寻找自己而被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掳来此处,洞中的这几日,他对自己关怀备至,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是能够看出他对自己的关心和怜爱是真实的,因此上自己更是对他敬重有加。对于这样的人,自己怎么忍心利用?这是对他的大不敬啊!

良岫在垫子上辗转不休,各种念头交错出现塞满了头脑,令她烦躁不安。

太子并不知道她的烦恼,他自己的痛苦尚且还需隐瞒不能让良岫看出来,又哪里顾得上去猜测良岫的心思?因此一时也没有看出她的焦虑,以为她是因为疼痛而辗转难眠。心疼不已,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怕过于关心反而增加她的压力。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为她烧一碗热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既代替不了她受苦,也想不出法子救她,因此深深地陷入自责之中,难以自拔。

“岫儿,还疼吗?喝口热水吧!这样心里会舒服些。”

这是多么无用的一句谎话,明明知道这碗热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却依然要骗她。

“殿下……”良岫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太子。

龙云胄读不懂她眼睛里的内容,以为她是在担心,担心自己的伤,和两个人的生死。

于是岔开话题,“我看你脸色好一些了,额头也不是那么烫了,说不定喝下这碗水以后,再睡一觉,你就全好了。”说着上来扶良岫坐起身。

良岫听话地坐起来,喝了那碗水。水很热,良岫喝得很急,她要用这碗水掩饰自己刚刚的心思。

脸变红了,额上、鼻尖儿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儿。良岫心里清楚,这不全是因为那碗热水的缘故。

“良岫慢点儿喝,还有些烫呢。饿了吧?咱们这一顿吃哪一味药材?云大夫,开方子吧!”

良岫点点头,太子便把药材又拿来,良岫随手检出几块黄精,递给太子。

“这是黄精,是好东西,也叫仙人余粮,可以当饭吃的。虽然也可以生吃,只是这些都太干了不好嚼,请殿下将它放在锅里煮一煮,煮熟了再吃吧!”

“遵云大夫圣旨!”

龙云胄故意夸张地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见良岫虚弱地配合着他笑了,太子一阵心痛,这样的良岫怎能死去?老天怎忍心将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带走?

他俯下头,亲吻了她的唇一下。然后静静看着良岫的眼睛,“岫儿会不会说我不知羞耻?”不等良岫说话,他的吻又印上良岫的眼睛、眉毛和鬓角。

“人生苦短,我又何必隐藏自己的情感?然后等着将来后悔。”

太子将短字咬得很重,似乎带着恨意。

是啊,人生本就短暂,对于良岫和自己来说,时间似乎更是苛刻。自己又隐瞒克制些什么?想我龙云胄,自小到大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克制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今又换来了什么?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在一步一步迫近的死亡面前,还有什么必要隐藏自己?

第四百六十一章 能奈我何

“我知道岫儿是漠王妃,是云良玦的妹妹,岫儿的所有身份都不允许我喜欢上你,这我都知道,可是这一切不能阻止自己爱上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就是夕翠园里的那次初遇吧?不对,现在应该叫凝碧小筑了,岫儿给它改了名字。但是,我那次喝醉了,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情感,直到,五月十五那夜。”

太子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管良岫在不在听。

他的唇触着良岫的耳垂,那么轻柔又温暖。良岫心中有些眩惑,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似乎曾经有人在冰冷的黑暗中的舞者将热乎乎的气息吹上自己冰凉的耳垂,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是谁。

“殿下……”

“嘘——不要说话岫儿,你现在只听我的,听我把话说完。”

良岫只得等着他,可是剩下的时间他却一直在亲吻自己,什么都不曾说。

如果让良岫扪心自问,是否喜欢被太子亲吻和拥抱,她只能回答“是”!

这充满爱意和柔情,丝毫不带亵渎和玩弄之意的亲吻,良岫早已无力抗拒。

太子终于停下来,大着胆子借着灯光看着良岫水波潋滟的双目,才发现良岫似乎不是讨厌自己的样子。

自己之所以不敢看良岫,只是一味地亲吻她。就是怕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厌恶、仇恨还有拒绝。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是不符合礼教和规矩的。可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如今,他却从良岫的眼睛里看到,良岫并不厌恶自己,这个发现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若不是考虑到良岫身上的伤,他恐怕早已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紧紧勒进怀里了。

轻轻地却毫不手软地抱着良岫,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一点摇摇晃晃的烛火,发出一阵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叹息。似乎这样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殿下……”

“好吧,现在轮到你说话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厌恶我也好、嘲笑我也好,反正就是喜欢上你了,你能奈我何?”

“殿下,良岫从来没有厌恶和嘲笑过殿下,良岫……”良岫的话说不出口了,犹豫半晌,面红耳赤。

太子看出了良岫的犹豫,于是问道:“岫儿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我们如今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有什么话不能说?”

“殿下可否知道,良岫是凤随寄主?”

“我早就知道了,你自己也跟我说过此事。”

“但是,殿下可否知道,良岫若死了,凤随也会死?”

“刚刚岫儿都已经对我说过一遍了,我已经吃了半日的老醋了,怎么,还嫌不够酸?想让我再吃一遍?你是凤随寄主,若在凤随飞升之前你就死了,他也会跟着一起死。因此你不能死,他也不会让你死。上次为了救你出结界,他耗费了三万年的修为将你救了出去。话说回来,这次怎么不见他出来救你?”

他的话让良岫甚是吃惊,自己何时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且都是关于凤随的?

太子却还在喋喋不休,“我还知道,让凤随飞升的办法是什么。之所以凤随还在你的脸上,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和龙云漠圆房……”

太子越说似乎醋意越浓,良岫的脸却被他说得越来越红,不由自主地捂住了他的嘴。

这已经不是良岫第一次捂住太子的嘴了,似乎这个动作做得轻车熟路。

良岫心慌意乱,自己难道把这些都告诉给太子了?自己难道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什么都说?

又觉得自己捂住太子的嘴似乎是对太子不敬,于是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了手,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生死之交

太子却不饶她,“世间哪有这样的荒唐事?这凤随又是个什么东西?怎能把自己的飞升成仙和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联系在一起?不管是谁定下的规矩,我看也这个人也一定是个混蛋!”

“殿下万不可乱说。”

“岫儿舍不得我说他?那你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你将他唤出来将你再救出去吧!”

良岫无奈地苦笑一下,道:“殿下不是说我说过,凤随耗尽三万年的修为将我救出结界吗?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但是,这确是事实。凤随的背上有十根金羽,每拔下一根就要消耗三千年的修为。我在为九王爷解毒期间被人掳来,困于结界之中不能出去,可是若解毒中途而止,王爷会毒发疼痛而死。凤随为王爷送出我的血,可是这结界很古怪,只有凤随能出去,我的血却无法穿透结界,因此,他拔出金羽将我的血一次又一次送到了漠王府,直到第九次。王爷的毒解了,可是凤随只剩下了一片金羽。后来,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凤随为了我,竟然试着拔下最后一根金羽将我救出了结界。他自己,却修为丧尽,奄奄一息。”

那时情形仿佛历历皆在眼前,良岫一时心痛,说不出话来。

太子也被打动了,再也说不出调侃的话来。只有抚摸着良岫的头发,安慰她。

“幸亏有幽冥君主和洛叔父相救,才算是勉强留住了他一条命。可是他却再也无法现身,只能睡在我的脸上,从此后,无论我遇到再大的危险和困难,他都不会知道了。从前都是凤随救我帮我,现在换作我来救凤随了。我的唯一救他的方法,就是……就是……”

良岫说不下去了,不由将脸伏在太子胸前,啜泣起来。

“不要哭岫儿,既然有救他的法子,就还有希望啊!不管多难,都要努力去试一试,一定要救出凤随。你说,那法子究竟是什么,咱们一起想办法。”

“良岫说不出口。”

太子扳起良岫的脸,为她擦去满脸泪痕。“我说过,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没有什么不能相互倾诉的,我已经把我最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感合盘说了出来,你还要拿我当外人吗?”

他越是这样说,良岫越是羞愧,话噎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可是,话不曾说出来,一口滚烫的血却冲口而出。就连太子也感受到了那血液的灼热温度,他万分惶恐,“岫儿,你的血怎么了?怎么如此烫人?你、你、你怎么不舒服,快告诉我!”

“殿下,看样子,良岫此次已是难逃一劫了,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我要告诉殿下,那个唯一的救凤随的法子。”

“岫儿,咱先不急着说,不急,咱歇一歇再说好吗?”

“只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殿下。我只能泼出这张脸不要了,殿下知道凤随的飞升,需,良岫与男子……,因此救他的法子也只有这一个……可是,可是……”

“岫儿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明白。”

太子松开抱着良岫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到灶火边蹲下来,神不守舍地往灶里加了一根木柴。然后看着那火苗发呆。

良岫只道殿下这是因为自己要利用他,心里受了伤害吧?也便不再说话,只羞愧地垂着头。

半晌才见一双脚站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良岫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儿上写满了羞愧,“对不起殿下,良岫不该提这样无理的要求,殿下如此尊贵,怎能受到这样的羞辱,我……”

不容她将话说完,她已经再一次被这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红盖头

“我的岫儿何等干净又那么自尊要强,竟然因为此事逼得你来求我,你都承受了什么?我不敢想象。”

“可是殿下,良岫只是要利用你,你不恨我吗?你应该恨我!”

“为何要恨你?我刚刚跑到火边是为了稳定情绪,控制自己的狂喜。如果岫儿说的,这是一种羞辱,”太子在良岫耳边低语,“那么这种羞辱,我,求之不得。”

各种滋味涌上心来,良岫只有紧紧抓住龙云胄的手臂,俯下身去要给他磕头。

龙云胄怎舍得她磕头,赶紧扶住她,“岫儿这是做甚?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不需要那些虚礼。只是,你的身子,我怎么忍心?”

良岫除了害羞,低着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害羞如新妇,太子心中一阵欢喜,“岫儿稍等一会儿。”

说着,将被子裹住良岫的身子之后,便跑到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的柜子那儿,又开始翻找起来。

良岫静静地坐在垫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翻东西,也不知他要找些什么。

“殿下,你在找什么?”

“岫儿稍等!”

良岫不是第一次做新娘,也不是第一次蒙上喜帕了。

可是,在这阴冷黑暗的山洞里的这场婚礼,却让她感到远胜于典雅古朴的琼华殿中那场瓷片飞溅的婚礼来的温馨。

太子不仅找出几样他能看的过眼去的首饰,和几件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还像变戏法儿似的,竟然找出一块大红的绸缎。

他开心地像个小孩,把那块红绸缎举到良岫面前,笑道:“你说,劫持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把杂货铺打劫了?这里竟什么都有,居然还有现成的红盖头!你瞧,多漂亮!”

“殿下,这大概是做衣衫的绸缎,做盖头也太大了,岂不是要将整个人都盖上了?”

见良岫与自己开玩笑,太子坏坏地一笑,一抖红绸将自己与良岫都罩在里面。

红绸罩住二人,竟营造了一个奇异的小小空间,烛光灶火将这个巨大的红盖头之内,映得红彤彤的。

良岫原本苍白的脸,仿佛涂了胭脂一般,很是好看。而太子的桃花面,更是红艳如牡丹了。

“有人说灯下看娇娘,会别有一番风韵,今日见了岫儿才知,那句话是错的,需盖头之下看娇娘才是最美。”

良岫不敢抬眼看他,怕一抬眼被他看到眼里的泪光。

太子捧起良岫的脸,才看清良岫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在朦胧烛光的映照下,闪烁如同钻石。

太子有些慌了,充满歉意地说道:“岫儿,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婚礼,这洞子里什么都没有,委屈了岫儿。不过,你放心,若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去求父皇为你我赐婚,我会以迎娶太子妃的仪仗规格来迎娶你。万金聘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都要最好的。还有这红盖头,一定要最名贵的丝绸,上面要缀满各种宝石……”

“殿下。”

良岫打断了太子的话,“殿下难道忘了,良岫,只是利用殿下,为了凤随,你不必太在意良岫。”

“对,我忘了凤随,或许有人会怀疑我是为了凤随元气才如此,那好,只要我们能出去,我就去见父皇,还给他那个本就不属于我的太子之位,他喜欢给谁就给谁吧!我倒要破了那得凤随者得天下的传言!”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定情信物

“这样的话,岫儿,你总该放心了吧?我要娶岫儿不是因为你的利用,也不是因为你的乞求,而是出自于我自己的本心,若非你开口,我怎敢有此痴心妄想?我说过,我喜欢你,自夕翠园那次相遇便开始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清江游宴,岫儿为了救歌姬与侍女,不惜与我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一曲竟为我解了多日之忧,找到了筹集赈灾银两的好法子。你把头上腕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摘下来还记得你的那根黑檀心木簪子吗?瞧,还在我头上呢!”

太子歪着头拔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黑檀心簪子,深棕色长发再次披散下来,飘逸如谪仙,此次看去却与上一次有着不同的感觉。

“尽管我已经知道了这簪子是最疼你的姑母凌虚道长相赠,但是我依旧不能还你。我的那个鸡血藤簪子,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母妃留给我的,我将它给了你,也算是扯平了。我心底里将它们早已看作是定情信物,你既然当初没有拒绝,也是你我的一种缘分。那九步成诗是我故意难为你的,竟然不曾难住你,你的诗确实写得一般,但是其中那双燕筑巢所体现的贫寒夫妇相濡以沫一般的深情,却深深打动了我,这是我生命中最缺少的,也是良岫最缺少的。当时若不是急急忙忙地逃走,只怕我当时就把你抱在怀里了。”

太子说着,便将良岫抱住。

“此时能够真真切切地抱着你,真是恍如梦中。”

太子叹口气,“我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想出个见你的法子,却被那可恶的云良玦搅了局。不过话说回来,那夜的良岫别有一番风情,令人念念不忘啊!”

见太子又拿那夜自己的失态开自己玩笑,不禁有些恼了,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太子怎舍得放开她?

“自从莲花庵一别,我竟数月不得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焦?我多想再看看那个在山路上累得气喘吁吁,却说什么也不肯坐滑杆的倔强女子;看看那个外表柔弱却写得一手硬朗字体,口气同样干脆利落若男子的小女子;看看那个颇能装神弄鬼儿,竟然将濒死之人救活的小巫婆。”

太子似乎是说话太多,有些累了,将下巴放在良岫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轻轻说道:“你似乎一下子就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此后无论皇族中的任何宴饮都看不到你的身影,也不再有你的消息。等我再次听到岫儿的名字时,才知道你不见了。我立时就疯了,像个没头的苍蝇,整夜整夜不睡觉,在深夜的大街上四处乱闯,追着一点消息不停地搜索。我画了一夜的山川地形图,最后才确认,你被藏在我的这一处封地之上,也就是在莲花庵的附近,我们这也算是故地重游吧?人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却是觉得只是因为我疯了才找到的你,龙云漠找不到你,是因为他太清醒太冷静了。”

“……”这个理论让良岫不知该如何评价,但是,太子此番吐露心意,自己才知道,原来太子对自己的一份深情,和为了寻找自己费尽心力。听到这里,又怎能不被感动?

第四百六十五章 星火燎原

“今夜,岫儿只需记住,是我乞求你嫁给我,而不是岫儿求的我,你一定要记住。”

言罢撮土为香,拉着良岫遥拜天地高堂,“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龙云胄与心爱的女子云良岫成亲,此生此世,绝不相负,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殿下……”

良岫的千言万语,如今都被一个吻堵在嘴里。那幅巨大的红盖头呼啦一声将二人再次罩住,盖头下是一双璧玉般的人儿。

身上的衣衫被温柔的双手轻轻褪去,细腻地抚摸总是细心地绕过背上的伤口。那温暖又柔软的吻,落在每一寸肌肤上,每一吻都像是一朵小小的火种,留在被吻过的那寸肌肤上暗暗地燃烧,直到星火燎原。

良岫第一次被这充满爱欲的温情包围着,内心充满恐惧却又像是被牢牢吸住了一般,一边抗拒一边靠近。不自觉地去迎合他的吻,在一片红色的黑暗中寻找他的唇,感受他扑出的热辣辣的气息。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掌心里、面颊上,好像要把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温度都统统吸收到自己冰凉的身体里。

这温暖如此熟悉,良岫忽然记起那迷情一夜,自己曾经如菟丝子一般缠绕过这具结实又火热的身子,触摸过那健硕的胸膛,亲吻过那修长的脖颈和明亮的眼眸。似乎今夜的这一切,早已在那一夜注定。

红色的丝绸,将这份柔情紧紧包裹其中,不断升温、再升温,直至沸腾!

年轻的身体,凉爽而光滑、健美而修长,散发着芳香和热度,在缠绕中抛开一切阻隔,极度的痛苦包含着极度的幸福,泪落如雨,却在泪雨纷纷中绽开笑容。

终于,登上了高高的山顶,从万丈层云之上张开怀抱,一跃而下,释放了自己、燃烧了自己、迷失了自己。良岫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当心跳渐渐平缓、呼吸渐渐平和,一身汗水的龙云胄,喘息着再一次抱紧同样汗水淋漓的良岫,“对不起岫儿,我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弄疼了你的伤口?”

“殿下,不曾。”

“你还要叫我殿下吗?我已经是你的夫君了,你应该叫我夫君,或是叫我云胄。我可是一直都叫你岫儿的。”太子边说边吻着良岫的耳垂儿,“我的妻子岫儿是最美的女子,我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一起老去死去。”

“殿下不会死,殿下要好好活下去。”

太子听出良岫的话里透出的凄凉意味,忽然心中一紧,“答应我,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良岫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靠进太子的怀抱,闭上眼睛,任眼角的泪水落在他的胸膛上。

太子心中一阵凄然,双臂更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总是一片黑暗,蜡烛已经燃尽,灶火也只剩了一点微光。

龙云胄与良岫相拥着疲惫地睡去,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良岫被脸上的一阵刺痛惊醒,她忽地坐起来,胸口又是烧灼一般的难忍疼痛。

她伸出手抚摸着右脸颊,发现并无异常。心道或许是做梦吧?忍住心口的疼痛,却不忍心叫醒熟睡着的太子,于是便又躺下来,为龙云胄盖好蹬滑了的被子。黑暗中看不清太子的脸,却听得见他均匀平缓的呼吸。

第四百六十六章 金色凤鸟

良岫睡意全无,只得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又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过了半晌,似乎才想明白,自己是在等着凤随。

为了凤随,良岫已然付出了一切,却只想为凤随换来一个他满意的结局。可是,传言是否真实,谁也没有去验证过,自己所做的一切,难道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不容她多想,疲惫让睡意再次袭来,良岫太累太困了,不觉迷迷糊糊起来。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忽然眼前闪现一道红光。

良岫被这温暖又耀眼的红光晃了一下眼睛,接着右脸颊一阵更强烈的刺痛。这痛异于往日,仿佛是有什么被硬生生从自己的脸颊上剥离一般,是剜肉剔骨一般的疼痛。

这剧痛让良岫捂着脸趴在垫子上,不由地呻吟出声。

接着,不仅是脸颊而是觉得整个身体、整颗心脏都被刀割了一样,有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就像将一株藤蔓从它寄生的石缝中拔出一样,扎得又深又牢的根系,牵扯出泥土、石块,扯断了千丝万缕已经深深渗入岩石内部的根须,用力地、不停地拉扯着,直到断了一切联系。

良岫明白了,这是凤随在脱离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他,终将要离自己而去了。

可是良岫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这么痛,身体的痛、心灵的痛、隔断骨中骨肉中肉的痛!

疼痛令她大汗淋漓,背上的伤口和心口的烧灼又不断袭来,良岫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或许,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一番折腾并未吵醒太子,他睡得太沉了,良岫的呻吟和翻滚竟然都没有打扰他的睡眠。

良岫并不惧怕死亡,可是想到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尸体的时候,该如何承受?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龙云胄的面颊,他是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将成为最后一个,他也说,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将是唯一的一个。

希望他能承受住这样的结果。

忽然,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只听耳边砰地一声,像是爆竹在罐子里炸开的声音,巨大却不尖锐。

山洞中充满了耀眼而温暖的红光,红光中有金色光带,如飞天臂上的白纱,飘逸盘旋,直至云霄。

红光之中,有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鸟,悬停在红光的正中,金色的光带围绕在它的四周,就像它放射而出的金色光芒。

它高高在上,顶着灵芝冠的头颅高傲地仰着,狭长的凤目中,金色的眼眸并未转向良岫,而是望着洞壁,仿佛要将坚硬的石壁望穿。

它是那么大,原本高高的洞顶在它的比较下竟显得那么低矮。

它金色的羽毛垂下来,几乎要拂上良岫的面颊。但是,它似乎并不想自己美丽华贵的羽毛与良岫有任何接触,总是在碰到她之前的那一瞬轻轻地荡开,就好像有一阵风吹过。

良岫缓缓站起身,仰视着这巨大的神鸟,并不能判断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凤随,她又激动又害怕,怯怯地试探地问道:“凤随?”

巨鸟听到呼唤,终于微微垂下头,金色的眼珠只有一瞬停留在良岫的身上,之后便迅速地移开了。

可是就是这一眼,便让良岫从头冷到脚。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冷漠、有陌生、有敌意,甚至还有蔑视。却没有一个眼神属于曾经的凤随。

“凤随!”

巨大的失落感让良岫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不禁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冲天而去

四周的石壁阻止了凤凰鸟的飞翔,它伸不开巨大的翅膀,抖不开美丽的尾翼。这令它忽然暴怒起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凤唳,金色火焰从口中喷出,竟融化了头顶上的石壁。

碎石闪着火光,如同流星纷纷从天而坠,结界被打开了,头顶上正是一片星光闪耀的秋夜晴空,清冷凉爽的夜风直灌进洞中。

良岫泪眼模糊地抬头仰望星空,笑了:他果然是凤随,他果然是,因为,只有他才能穿透那鬼骨结界!

结界被打开了,金色凤凰即将一飞冲天离她而去。

她无力挽留,却想在他飞升的瞬间,在自己生命最后的一刻,拥抱他,只一下,便足矣。因为,此后,将是两个人永生永世的长诀。

可是,那么美丽炫目的羽毛,却在触到的那一瞬间,化作了金色的灰尘,就像,就像消失在凤随掌心里的隐身金羽。闪着金星儿的碎屑,夜风鼓荡金屑荡然无存,如朝雾消失在初阳之下。

良岫不甘心,她与凤随朝夕相处了二十二年,何曾有过片刻分离?凤随的红衣、长发、手臂、脸颊自己哪里没有碰触过?却为何,此时此刻,自己竟再也不能拥抱他,哪怕是最后一次!

然而,每一次触碰皆是一样的结果,看着手心里闪闪烁烁的金色碎屑,良岫从未如此绝望。

那凤凰,虽然对良岫充满了陌生与抵触,可是却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碰触自己珍贵的羽毛。只是疑惑地看着她,等着她放弃。

“凤随!”良岫坐在冰凉的石地上,双臂抱住膝盖,下巴放在两个膝盖中间,眼睛却不看那静静悬浮在自己头顶上的金色凤凰,颓唐地说道:“你走吧!我知道,这不怪你,你已经不认得我了。我们三万年的缘分和纠缠就此了结。”

那凤凰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围着良岫盘旋了几圈,隐隐有不舍之意,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舍。然而浩瀚无垠的天空就展现在头顶,此时不一飞冲天却待何时?

它发出一声凄厉却又决绝的长啸,终于抛下良岫振翅而起,穿过头顶的洞口,伴着金光虹彩与祥云红霞,冲天而去!

它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山林,万道金光如日初升,它带起的飓风引起了群山震动,它发出的长啸声传千里。无数人在黑夜之中被惊醒,望着漫天彩霞,又惊恐又兴奋,以至于彻夜不眠。

百里之外的冕阳城,皇宫大内,观象师被急召入仁圣宫,跪在披衣而坐的圣上面前,却一脸茫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天师,那光芒惊动天下,据城外守卫的士兵加急禀报,大约是在皇城北百里左右,所以冕阳城内才有如此明显的震感。朕在想,胄儿的封地似乎就是在那皇城以北,百里之外。胄儿不见已经三四日之久了,已经派出无数人去日夜寻找,却毫无结果,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你速派人去查看,一定要查清,这究竟是什么天兆异象!”

“卑职遵旨!”

观象师急忙领命,当夜便带着手下和一队兵士,出城去了。

而它留给良岫的是灿烂之后的黑暗,还有喧嚣之后的寂静。

凤随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空荡荡的山洞里,只有一个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惊扰,还在安睡的太子龙云胄。

第四百六十八章 拜本君所赐

一片柔软的带着金色光彩的羽毛被遗落在良岫脚边,良岫蹲下身细细地端详,却不敢碰它。羽毛随冷风旋转起来,想要飞起来,却因风的减弱而无力地重新落回地面。

“他也把你丢下了,你该如何是好?别徒劳地挣扎了,不如,和我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被他彻底遗忘了吧!”

说着,良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片孤独的羽毛,原本蓬松轻盈的羽毛,一瞬间化作飞尘。

良岫用力吹了一口气,它便消失不见了。

转过头去,看着还躺在垫子上的太子,他一定是被什么法术镇住了,不然,如此大的动静怎么能不被吵醒?大概是有什么力量或什么人,不想让一个凡人见到刚才的情景吧?

良岫看着太子安然熟睡的脸,他嘴角微翘似乎在微笑,睡着时的容颜比醒着时更多了几分纯善,似乎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孩童。

他给予自己的温暖和爱,甚至是纠缠与不离不弃,与刚刚绝尘而去的凤随是多么明显的对比!

良岫伸出手,为太子掖好被子,头顶上已经毫无遮拦,洞中最后一点火焰也熄灭了。刚才凤随制造出的光亮与色彩,并未提高洞中的温度,或者说它是有温度的,却不能温暖良岫,它自始至终都是冷的。因此这个山洞,也会因为他而变得更寒冷。

身体上的疼痛并未减轻,但是,似乎牵绊没有了,自己的这个已经变得毫无用处的皮囊的痛与不痛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哪怕是此时悄无声息死在山洞中也不会有什么难过了吧?

可是,自己还不能就此放弃,因为,太子。

但是现在自己的这个状态即便鬼骨结界已经被凤随冲破,也已经无法走出山洞了。可是太子没有过错,怎能陪着自己死?

上前试图唤醒太子,可是毫无作用。

在这一筹莫展之时,心中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幽冥君,也记起幽冥君责备自己,非得等到要死了才会想起他的埋怨和牢骚。不由地苦笑:毕竟他是掌管整个幽冥地府的君主,怎会有那么多闲空来照顾自己这个凡俗的女子?

但是今日,却要麻烦幽冥君主了,因为她自己实在没有了力气将太子救出去了。

于是那只玲珑黝黑的奇怪的小乌铃儿攥在了右手的手心里,凉凉的,带着羽毛样的纹路。

凑在唇边,刚要念那咒语,却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似乎夹杂着雪霰冰粒扑在自己的脸上,幽冥君主!

虽然头上有星光洒下,但是不够明亮,洞里仍旧是有些黑暗的,良岫因为虚弱视线更是模糊了很多,因此她一时没有看出来究竟那披着青黑色披风,戴着青黑色面具,整日黑着一张脸的幽冥君主究竟在哪里。

“君主大人?您在吗?”

“你把凤随放走了?”声音虽然有些疲惫暗哑,但是良岫能听出来,那确确实实是幽冥君的声音。

“君主大人!您在哪儿?我看不清您。”

“你眼睛怎么了?”

“良岫不知道,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

忽然心口一阵灼痛,一股腥热的液体涌到了喉咙,良岫不想让幽冥君看到自己吐血,于是硬生生的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幽冥君却感觉有些不对劲,挥出手去,他的黑色宽大的衣袖中,飞出无数金黄色的太阳晶石,飞速嵌进了洞壁之上,洞中立刻一片光明。

他立刻看出了良岫的虚弱,她的面色惨灰,眼圈是青色的,嘴唇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樱桃红色。

“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良岫没有伤,请君主大人将太子殿下救出去,良岫没关系。”

“你有没有伤本君最清楚,因为那伤就是拜本君所赐!”

第四百六十九章 冰灸丸

“本君需要确定你的伤势现在如何了,是否伤及了五脏,若不及时治疗,你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良岫的这条命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不劳君主大人挂念。”

“你以为本君愿意牵挂你吗?若是别人伤的你,我才懒得管你呢!正是因为是我不小心伤到了你,我才要操心受累解决掉这个问题。快,转过身去!”

良岫无奈,只得转过身去,却觉背后一阵冰凉,裹在身上的纱布被什么锋利东西快速地割开了。

“本君需要确定你的伤势现在如何了,是否伤及了五脏,若不及时治疗,你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包裹着伤口的药布被幽冥君用隐藏于指尖之上的黑色冰刃一下子划开之后,良岫不得不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衫。

可是伤口的状况却让幽冥君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命够硬,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我没有想到你伤得如此严重。”

良岫没有说话,只是心灰意冷地低着头坐着。

“怎么?哭了?放心,本君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你死的……”幽冥君说着,扳过良岫的身子,却见她目光清冷,却不带一点泪光。

“没有哭?一副时刻准备去死的样子,让人讨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一辈子只是为凤随一个人而活吗?真是榆木脑袋,他已经回到他来的地方去了,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却在这里等死。”

一边数落,一边又把良岫的身子推转回去,又开始一边继续数落,一边给伤口上药。

“怎么?要殉情?我问问你,你殉的是哪一门子的情?凤随说喜欢你了吗?没有吧?傻不傻呀你!我就不该管你,让你伤重不治一命呜呼得了,到时候你看他为你掉一滴眼泪不掉!”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是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我再问你,你胸口有没有灼痛感?快说!”

“没有……”

谎言却被迅速揭穿,因为刚刚压抑下去的那口血,再次翻腾上来,这次却再也控制不住,喷了出来,血点不小心溅在了幽冥君的衣袖上。

“大人,对不住,良岫不小心……”良岫说着便要伸手去擦。

幽冥君拍开她的手,道:“够了!衣服值什么!为何要瞒着本君?真是让人心中起火!”

他用手指擦干净良岫嘴角的血迹,“亏得凤随今日飞升,他闹出的动静不小,连我那幽冥地府都听见了,我顺着那红光一路找来,就发现了山洞和洞中的你。看你这情况,如果再晚上一半日,就算是本君也救不了你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打开葫芦塞,从里面倒出一粒雪白的药丸,花生粒大小,冒着白气。

“这是冰灸丸,能灭了已经渗入你身体内的烧伤,但是,它是冰川之上的雪仙女的泪珠凝结而成的,是有灵性的,不肯进入凡人身体,因此,这服药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要是想活命,你就得听我的。”

良岫因为刚刚吐了血,说话有些没有力气。

“不知是个什么方式?”

幽冥君却不回答她,只是一抬手将那个雪白的冒着冷气的小药丸像抛一个花生豆一样丢进嘴里。

药丸入口的一瞬,幽冥君的嘴唇立刻变得煞白,周身一阵发颤。

可是他强忍着彻骨的寒意,片刻后,抖着手一把扯过良岫,扳过她的脸,口齿模糊地命令道:“张嘴!”

第四百七十章共度良宵

良岫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幽冥君的嘴便堵在了自己的嘴上。

他的嘴唇冰冷刺骨,良岫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却被他的舌头用力顶开。

顿时,一股寒冷刺骨的气息流进了她的喉咙,喉咙突然受到刺激,竟然紧缩了一下,想要咳嗽。

幽冥君见状,怕她将已经融化了的药丸咳出来,于是他一边继续用嘴堵住良岫的嘴,一边伸出一只手抓住良岫的双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揉着良岫的脖子,直到她喉咙处发出咕噜一声,才放开她。

良岫如同溺水之人忽然钻出水面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弯着腰不停地咳嗽着。

幽冥君也急促地呼吸着,因为他体内没有灼伤,所以冰灸丸进入口中,对他的伤害很大,几乎将他的内脏冻住。

他赶紧盘膝端坐在垫子上,调整气息,提升内力。亏得他身上有太阳晶石护体,才勉强将体内的寒气逼出体外。

直到头顶上的白气散尽,幽冥君才嘶哑着声音对良岫道:“过来,坐在本君面前。”

良岫只觉心中一种凉爽,原本一直不减的灼热感,一下子消失了,舒服了很多。

她见幽冥君在垫子上打坐,知道他为自己疗伤定是损伤了元气。便听话地坐在他的对面。

“好些了吗?”幽冥君问道,并不看她。

“谢谢君主,良岫好多了。”

“本君现在行动有些不便,你在本君怀里拿一个小药瓶。”

看着手里的暗绿色小瓷瓶,不觉心里一颤,这与自己袖中藏着的那个装着迷情引的小瓶子竟是一模一样。

“喝了它,背上的伤就好了。”

“还是君主大人喝了吧,大人也受伤了。”

“这不是一回事,哪有乱吃药的?本君无事,一会儿就好。”

良岫听话地打开瓶子一口喝下去,药并不苦,却尝到一股甜丝丝的灵芝的香味儿。

“灵芝?”

幽冥君一笑,虚弱得很,“果然懂得一些药理,竟尝得出里面有灵芝的味道。”

“灵芝并不能治烧伤呀!”

“你背上的伤,一粒冰灸丸就足够了,这个,”幽冥君指着良岫手中的小瓶子,道:“可以消除你的记忆。从此,你再也不必在前世今生的记忆中受折磨了。”

“什么记忆?”

“不要问,不记得最好。过一会儿,等本君能走动了,就跟我去一趟幽冥地府吧!”

良岫已经习惯了幽冥君的行事说话的风格,虽然一头雾水,却也不打听,只照办。

“但是,君主大人必须要先安顿好太子殿下。还有,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幽冥君瞅了一眼躺在一旁还在昏睡的龙云胄,带着一股莫名火气地说道:“你眼光不错呀!挑了个美貌绝伦的男子与自己共度良宵,怎么?将他丢在这里有些舍不得?不如这样,本君带他去幽冥地府如何?”

良岫又羞又急,“君主大人不要说了,良岫无地自容。太子殿下无错,还请大人将他送回莲花庵,以免震动朝纲,令圣上担忧。”

幽冥君不置可否,继续闭目调息。

良岫只觉身上大好,既不再痛,反而增添了不少气力,精神也好很多。

对于幽冥君的相救,心中甚是感激,却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只是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见幽冥君依然有些周身发颤,良岫想为他点火取暖,却发现木柴早已燃尽。

又见四周石壁上嵌有数块碗大的太阳晶石,明亮而温暖,于是上前将晶石一块块用力抠下来,摆放在幽冥君的四周。

正在调息的幽冥君只觉周身温暖异常,恍惚间似乎身处自己的宫中,院内一枝杏花伸进了窗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惊天异兆

自己的宫殿之中,永远都是春天,所以那枝杏花日日夜夜谢了再开,开了再谢,反复循环永无止息。

尽管这样自己的院子里永远春色荡漾,可是它却永远没有结果。

自己不知道这对于那棵杏树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黑色的羽翼垂下,化作黑色的披风,他也有凤凰的羽毛,只是颜色不同。正是因为自己的黑暗,才被赋予太阳神君的职责,所以人们偶尔会看到太阳的正中是一只看不清面貌的黑色鸟,人人都猜那是乌鸦且有三足,孰不知,那是一只黑色凤凰的模糊的身影。

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幽冥君睁开眼睛,才看见自己还身处于山洞之中,面前是一圈耀眼的光芒,光芒之外默默看着自己的是那个叫云良岫的女子。

幽冥君仔细看时原来那一圈光芒来自于地上摆放的一圈太阳晶石,良岫这是看到自己冷才将晶石取来摆在自己四周的。

而她自己则坐在光芒之外,守护着自己。

“你说把他送到哪里去?”幽冥君指着躺在自己身旁的龙云胄道。

良岫见幽冥君的气色恢复了一些,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见他问,忙答道:“请君主大人将他送回莲花庵,他是从那里来寻我的。”

幽冥君听良岫说了事情的经过,得知这位太子殿下历尽千辛万苦,四处寻找良岫,最终发现良岫的藏身之所,却被人迷倒关进了这个结界。

“或许都是天意吧?将他送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为了凤随,已与他……只怕龙云漠不会饶了你。”

“良岫已想好了退身之路,请君主大人放心。”

“只要不是寻死觅活就好。”

“良岫不会的。”

“你却暂时不能回去,本君要你去幽冥地府见一个人,本君要处置他,却想听听的你的意见。”

“是谁?”

“你的前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我们暂且先将他送回去,然后路上与你说吧。”

圣上派出的观象师还未到达,太子殿下便突然回来了。

那夜莲花庵与一墙之隔的太子府别院依旧是无人入眠,庵中诵经声不断,这是法空师太领着众僧尼再为太子殿下祈福,祈祷菩萨保佑殿下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别院之内,红莲子夫人与从太子府赶来的曹文全和侍卫长冷噬心等人,商量了半日也未曾商量出个头绪,最后只剩下面面相觑和红莲子的抽泣之声。

不过短短三四日,红莲子的面容憔悴竟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冷噬心原本就是冷面寡言,此时更是面若寒冰,他被自责和内疚折磨得已经三四日不曾吃一口东西。

曹文全的鬓边似乎又添了白发,却比旁人更冷静一些。

圣上派了英王爷带着一队士兵来搜山,进山已经三日了,还未曾有消息送出来,此次,只怕太子殿下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三人沉默相对,一时无言。

此刻却觉脚下一阵颤动,一片金光映亮了窗纸,紧接着就是一阵凄厉的呼啸声。

众人吃了一惊,愣了片刻后,便一起冲出了屋子,向发出亮光的方向张望。

只见不远处的深山之中,一道金色光柱直冲云霄,映照得山林亮如白昼,一时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

而庵中的僧尼则高呼佛号,一起念诵经文。别院中的人也跟着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希望这惊天异兆不是灾祸之相,也希望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阮夫人受惊不小,法空师太和寂心师父齐来安慰阮夫人,并搀着她到佛堂中一起为太子诵经祈福。

第四百七十二章 红帐之内

好在这异象存在的时间并不久,之后也未曾出现什么灾祸。待光芒消失、霞彩散尽,人们都渐渐平复了心情,在总管曹文全的劝解之下各自回房休息。

红莲子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莲花庵的佛堂,回别院的内院去歇息。

看着垂着红色帐幔的大床,而自己却孤苦伶仃的独守空房,不觉又掉下眼泪来。

侍女安慰了一番,原本是要伺候她更衣让她躺下歇息,可是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只说太子一日不归,自己便一日不睡。任侍女怎么劝解都是不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侍女们无奈,只得为她端来热茶和燕窝粥,请她好歹吃一口,她却将侍女赶了出去关上门,说是自己需要静一静。

侍女们无奈,只得守在门外候着。

红莲子独自坐在灯前,看着红烛摇晃,烛泪连连,眼泪又止不住掉了下来。想自己这一辈子何其命苦,自幼时便被卖入娼门,不记得家乡父母,含泪卖笑以求生存,苦苦熬到一十六岁。幸得老天眷顾让太子看中了自己,得以入太子府为妾。原本以为此生有了依靠,哪知道,太子似乎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将自己迎入府中,从此自己成了府中的一件摆设——屏风,即太子不与其他妃嫔亲热的借口和挡箭牌。

那些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自己独得太子宠爱,其实内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但是好歹太子还是对自己比对那些女人要关心得多,自己也能在太子府中得以平安度日,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势必会作为替罪羊和出气筒而被降罪,到时候自己是有嘴也说不清的了,即便是圣上能放过自己,只怕府中的女人们也不会放过自己,恐怕又会被卖回到烟花之地,那岂不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了吗?

与其回去受辱,倒不如也学安侧妃剃了头发在这莲花庵做个姑子,既能日夜为太子诵经,还与安侧妃互相做个依靠。

红莲子有了这个想法,便起身四处翻找剪子,想铰了头发以表明心迹。

却找了半日也没找见,忽然想起,今天侍女给自己缝过被子,也许剪子被落在了床上。

想到这里,红莲子便上前去拉开红色的厚厚的床帐。

因为山中比在平地里夜里要冷许多,且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夜里会钻进屋子咬人,所以侍女才让人给自己和太子挂上一幅厚厚的床帐,这样,既保暖又挡住小虫子进不来。

哪知道,自己与太子共入鸳帐才几日,还未曾共赴鸳梦,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状态。红莲子叹口气,拉开床帐,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便昏倒在地。

侍女听到夫人突然在屋内发出骇人的尖叫声,都大吃一惊,急忙抢进屋中,却见红莲子夫人昏倒在床前,而床上赫然躺着一男子!他面朝上躺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侍女哪里敢上前探看,只有两个胆大的将红莲子夫人拖到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前胸拍后背,好一番折腾,夫人才喘出了一口气来,却还是神志有些恍惚。另有一个则跑到外院去喊人。

不大一会儿,便听得脚步杂沓,一队人在冷噬心和曹文全的带领之下直奔内院匆匆而来。

侍女们急忙将夫人抬至一旁的书房之内,将她暂且安顿在竹榻上歇息。

冷噬心则拔出腰间宝剑,一步一步向躺在床上的男子靠近。待他走近,借着灯光看去,却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中的剑“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太子归来

冷噬心忽然改了一贯的冷静作风,抛了手中兵刃向着床上男子扑了过去,口中喊着:“太子殿下!”

冷侍卫长的这一声呼唤,着实让一旁的众人又惊又喜。都扎了堆儿地往前挤,想看看太子是否无恙。

这不看则已,一看,竟都吓了一跳。原来,太子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个死人。众人皆惊呼,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曹文全是个冷静的,他伸出手去在太子鼻翼间,试探了一下,发现太子呼吸平缓正常。

他便摆摆手让大家冷静下来,说道:“不要大呼小叫,太子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昏迷不醒而已,赶紧请太医来。”

“可是太子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来的?是谁把它送回来的?这事好生奇怪。”

人群之中有个侍从问道。

“暂且不要管这些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医!太医在哪儿呢?”

好在太子去哪里都是要带着太医,这太医原本正在内室给红莲子夫人治病呢,一听曹总管呼唤,急忙从内室里跑出来,“曹总管唤我何事?”

“麻烦太医赶紧去给太子殿下瞧瞧。”

曹文全边说边将太医引至床前,太医这才看清太子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太医顾不得问太子殿下是如何回来的,赶紧上前给太子号脉。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松开手指。

“殿下情况如何?”

“曹总管请放心,殿下无恙,只是睡着了。”

“可是殿下昏睡不醒却是为何?”

“太子殿下清减了不少,大概这几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也没有好好休息,所以身子疲惫了些,这种嗜睡的状态是正常的,是殿下在充分休息,恢复体力。若过一会儿太子醒了,定会嚷饿,只给殿下喝碗清粥即可,万不可吃不利消化的食物。”

侍女答应着,便出去熬粥去了。

“请问太医,那阮夫人情况如何?”

“阮夫人无妨,这几日太忧虑不眠不食,身子虚了,乍一见到太子,受了些刺激所以才昏过去,我已经给夫人针灸过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众人谢过太医,曹文全让人领着太医下去休息,自己则安排人伺候太子和阮夫人,另派人快马加急回宫向圣上报信儿,又派了人去山中寻找英王爷将消息报告给王爷,让王爷回来。又对众人道:“太子殿下如何回来的事,咱们谁都说不清楚,这类事也更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因此,为了太子殿下的清誉,咱们都要管好自己的嘴,对谁都要说是太子在山中游玩,迷了路,又自己找到路回来的,其他的不要随便乱说,不然,就算是殿下仁慈不治你得罪,杂家也断断不会饶了他。可都记着了?”

众人都口称遵命,“都散了吧,各自忙各自的去,只记着我的话就好。”

见太子殿下安全无恙归来,曹文全守在床边终于静了下来,闲下来之后曹文全心里也是纳闷,太子殿下那日莫名失踪令人迷惑不解,如今突然回来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望着沉睡中的太子,见他果然清瘦了很多,眉目间凭空多了些许沧桑。不知太子这几日究竟遭遇了什么。只盼着殿下醒来,确定他确实安然无恙,自己这颗心才能彻底放下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再赴幽冥

且放下太子殿下不说,只说随着幽冥君前去幽冥地府的良岫。

在去往幽冥地府的路上,幽冥君讲述了关于看梁罔帝的情况。当然,为了让良岫听清楚,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因此只得带着良岫蜗行。

尽管如此,良岫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服了百草神君用百年灵芝仙草配制的忘忧水,良岫已经没有任何关于自己前世的记忆了,更何况是梁罔帝。

幽冥君喋喋不休发着牢骚,说自己从未见过像梁罔帝这种人,明明喜欢良岫喜欢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样子,却宁可让良岫病饿而死也不肯说出良岫究竟被藏在哪里。这让幽冥君气得发了疯,若不是无魄等人拦着,只怕是要将梁罔帝丢进幽冥地火里烧成灰儿了。

幽冥君不能理解一个苦苦追寻了五百年之久的人,那颗不死的心里究竟

有怎样的想法。

那便是,宁可让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怀里死去,也不会放开手的极端的思想。

“本君让你去幽冥地府,不过是想让你做最后的决定,本君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更何况,他毕竟是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的,或许只有你,才能解决此事吧?”

“可是良岫一点都不记得前世的事,又该如何做如何说呢不如君主大人做法,让记忆再重回良岫头脑之中,只有了解了当时情况,或许良岫能帮帮他。但是,大人您说他是前梁末帝梁罔帝的魂魄,那您可否不要将他送到破魂司去?”

“本君不能恢复你的记忆,那太惨烈,恐你再难承受。我只给你看一下吧!”说着幽冥君停下风,与良岫落在一处空旷的荒野之上,夜色已经变得浅了许多,东方天际已经有了微微的蓝色。

幽冥君伸出手指在虚空处画了一个圆,大约有一尺见方的这个圆立时变成了白色,在这个白色的圆形里面,是良岫前世一生的部分重要片段。

幽冥君只是展示出一个大致情况,却依旧让良岫心惊胆战。这真的是自己的前世?那个面色苍白、忍受屈辱,最终自刎于梁罔帝墓前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

那么今世,自己已经完成了助凤随飞升的使命,自己又会是怎样的结局?自己的命运真的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

幽冥君只给她看了片刻便收了法术,“良岫看过了,是否想好该怎么处置梁罔帝?他可是差点儿将你害死。”

“这不怪他,要怪只能怪良岫的前世。”

“你的意思是?”

“还请君主大人饶恕他。”

“等一下,见到他之后,再做决定吧!但是,良岫一定要记得,不论你做何决定,本君都会尊重。”

“多谢君主大人。”

二人不再多说,幽冥君揽住良岫,重又驾起风,天亮之前到达了幽冥地府的深处。

幽冥君没有让已经治好了眼伤的小桃知道良岫的到来,因为一旦让她知道,良岫便不会得片刻清净了。他只是告诉询问二人病情的良岫说她们都已康复,小桃天天活蹦乱跳继续聒噪,石嬷嬷也恢复得很好,又开始有精神头儿唠叨了,良岫不必为她们操心。

她们的原身也早就被无魂他们搬回来了,足见妖精就是妖精,一辈子也离不得自己的原身,因此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

良岫闻言放下心来,与幽冥君一起来到燃烧着幽蓝的幽冥地火的火湖湖畔。

第四百七十五章 化魂火湖

这里大概是幽冥地府的最深处,除了正在燃烧着蓝色火焰的湖面,这里没有任何发光的物体。四周是寂静与黑暗,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没有哭嚎声,也没有飘飘荡荡的鬼影,更闻不到冰冷的死亡气息。

除了黑暗和寂静,这里似乎和阳间并无太大区别。

可是这里却是幽冥地府最可怕的地方,隶属于灭魂司的化魂火湖。

这里的幽冥地火万年不灭,只为了将那些犯了不赦之罪,绝无转世可能的魂魄而燃烧,一旦到了这个地方,便预示着最后的终结。所以说,这里虽然没有其他地方的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可是这份安静更让人心惊肉跳。

良岫与幽冥君一起站在化魂火湖的湖畔,蓝色火苗在无边无际的湖面上升腾跳跃,不时地伸向岸边的两人,就像贪馋的舌头舔舐着诱人的美食一样。

良岫向后撤回双脚,心中一阵恶寒,因为她觉得那火苗似乎是有生命的怪物的舌头,正滴滴答答地落着口水向自己蠕动过来。一时寒毛直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良岫莫怕,它是不能奈何你的,因为你不是魂魄。我看这湖又该清一清湖底淤泥了,怎觉得几日不见,这湖面又涨了不少呢!”

“大人,这湖底还有淤泥?淤泥从何而来?”

不是说凡是进了这化魂火湖的魂魄皆会烟消云散吗?怎的还有淤泥在里面?

“良岫有所不知,虽然是有传言道魂魄一旦进了这湖,便会被烧得灰飞烟灭片甲不存,再无复生之理。其实,那也不过是个传言。魂魄在湖中被幽冥地火烧成了灰,那灰却去了哪里?你看这里一片死寂一丝风也没有,灰又如何飞得起来,只有沉于湖底。如不及时清理,总有一天会沉渣泛起,又是一个麻烦。”

“难能道这些魂魄被烧成灰还能有机会重见天日?”

“只要心念不死,便很难彻底清除。这沉进湖底的渣滓,便是那不死执念。若这些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执念天长日久凝到一处,成了气候,清除起来便很是棘手,若一个不留神让它逃出去,成了大患,天下百姓便会遭殃了。”

“原来如此,那大人还是早早让人清除了为好。”

“正是。只是我那灭魂司的司主桀渊有些太懒散了,也是,本君送给他处置的魂魄逐年递减,他还满腹牢骚着呢!”

“君主大人仁慈,不忍心断了这些人的后路。”

“切!居然说本君仁慈,良岫是说反话吧?我恨不能让他们个个儿都化成灰心里才痛快!”

“比如今日的梁罔帝,原本大人是不必听我的意见便可立刻处置了他的,却将他留着,由我做主,可见大人仁慈之心。”

幽冥君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置可否,“别在这儿废话了,进来吧!”

他指着湖边黑漆漆的山崖上的一处山洞,“他就被关在这里,你随我进来瞧瞧。”

早有鬼吏进洞去向司主桀渊报告,幽冥君主领一阳间女子前来。

桀渊虽然一肚子怨气,却也不得不起身出洞相迎。

“见过君主大人,不知大人到我这冷冷清清的灭魂司来有何贵干?”

桀渊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比不得无魄等人的老练,但是,这少年的脸上却有着与其年轻极不相符的沉郁。似乎在他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早已尝尽人间冷暖辛酸一般。

他将“冷冷清清”四个字咬得十分重,似乎在提醒幽冥君什么。

幽冥君却不与他计较,只呵呵一笑,道:“本君没有贵干,只有公干。桀渊,前头带路,本君要见见那梁罔帝!”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初入灭魂司

“这位冥顽不化的大梁圣上,正在恭候君主大驾。”

幽冥君并不理会他的调侃,领着良岫径直跟着桀渊向洞里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桀渊停下,转身看着良岫,道:“君主大人确定让这个活人进入我的地界会安然无恙?”

“请司主大人放心,这个活人戴着本君的太阳晶石护体,暂时无恙。”

“那石头也不是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的,你还是小心些好。但是,她的安危与我桀渊有何干系?”

桀渊说完冷冷地看了良岫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山洞完全有别于幽冥君的山洞,它的入口处有一段狭长的部分,犹如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隧道两边的石壁上是一色的燃烧着蓝色火苗的火把。

这些火把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因此对于脚下的路良岫并不能看得很清楚。走了几步,脚下便是一趔趄,差点儿摔倒。

幽冥君见状忙一把扶住良岫的胳膊,“桀渊,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洞子弄得亮堂一些,这都看不清路啊!”

“回君主大人,属下这洞子用不着这么亮,来这里的魂魄都是有来无回,弄得太亮也没什么意义。属下走路原本也用不着点灯照亮。更何况,我这洞子里数万年才来了这么一个凡人,又何必浪费我那灯油,那可都是我的鬼吏们辛辛苦苦从火湖中捞出来的冥魂虫身上炼出来,一百年才炼一盏,太珍贵了。平日里属下都舍不得点的,正是因为今天君主来才将这些灯都点上的。”

这几句话将幽冥君给噎了回去,只得挥手让身上的太阳晶石都飞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圆,在二人的斜前方与人同步移动。

越往里走越开阔,可是越往里走越阴冷。虽然身上戴着幽冥君所赠的太阳晶石,护住了自己的前胸,心口处很是温暖。可是周身四肢却如在冰水之中。

借着太阳晶石的金色光芒,良岫也渐渐看清了洞中情形。

只见两侧石壁上被凿出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房门都是精铁做成的铁门,铁门被紧紧锁住。只有一人高处是铁栏杆,可以内外相望。

这里怕就是灭魂司的牢房了。

大多数牢房内是一片黑暗,悄无声息。只有少数牢房内有幽蓝的一星灯光,还有人拖着锁链在牢房内走来走去地声音,有时还伴随着长长的叹息和啜泣声。听上去无限凄楚。

良岫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向幽冥君身上靠近。

幽冥君递给她一只手让她攥着,或许这样会给她带来一点儿安慰吧?良岫没有拒绝,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想松开。

幽冥君主尽管身在幽冥地府,可是他的手是热的,这热度自指尖渐渐蔓延至心脏,竟不再那么害怕了。

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桀渊终于停在了山洞深处的一个铁门之前。

这个牢房内有灯光,似乎比别的牢房的更亮一些。可是里面却毫无声息,似乎里面并没有关着什么人,是个空屋子一般。

桀渊使了个眼色让守在门外的鬼吏打开房门,小鬼吏见幽冥君大人前来,心里一时害怕,手也抖了,捣鼓了半日才勉强将门打开。那铁门似乎很久都没有被打开将要锈死了,随着一阵的刺耳的开门声,门被打开了,屋内的情景让良岫不由心中一颤。

第四百七十七章 都是为了你

屋内一盏青灯,因为灯头太小,所以只能照到很小的一片地方。一眼看去,竟然没有看到牢房内有人。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良岫逐渐看出有一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

坐在地上的黑衣人,眼睛似乎无法适应这么耀眼的光亮,他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向突然进来的一群人看去。

待他逐渐适应了光明,却忽地从地上直跳起来,高大的身影,向着人们站着的地方扑了过来。

桀渊见状急忙与鬼吏一起将他拦住,“拿链子锁上他,别让他伤了君主大人!”小鬼吏听了连忙去拿被丢在一旁的铁链。

幽冥君却摆手制止了他,“不必了,本君说不要锁他便不要锁。他没有危险。”

那人却不管众人如何说如何做,只用眼睛死死盯着良岫,“端玉,玉儿!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难道你……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他向良岫伸出一只手,身子却被桀渊牢牢地控制住,动弹不得。

听着他凄厉地呼喊,良岫不由心动。虽然前世的记忆已经被幽冥君用药抹去了,可是毕竟自己看到了曾经发生的那一幕又一幕场景,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前世,与眼前这个梁罔帝之间凄惨的结局,对于他看到自己后的激动竟也有些感同身受。

可是他呼唤自己的名字,好生古怪。

“你叫我什么?”

“端玉,你不认得我了?你明明记得我,你叫出了我的名字,你还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你怎么了?你怎么全忘了?”

他明显变得激动不安起来,那个鬼吏也上来帮助桀渊将他死死按住。

“她已经服了百草神君那个老儿用百年灵芝仙草配制的忘忧水,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可是,我把她藏在鬼骨结界里,若我不亲自解了那结界,她是出不来的。这个人一定是假的,是你们用来欺骗我的。我的端玉儿是不会忘了我的,这个人不是玉儿。”

幽冥君冷冷一笑,道:“你最后这句话说对了,她确实不是你的端玉儿,她叫云良岫!你再看看她的脸,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梁罔帝绝望地看向良岫的脸,那片红色凤形印记不见了,难道,她已经释放了凤随?

“你猜对了,良岫已经将凤随释放,那是因为她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却因为被你无情地关进结界,而无法得到食物和水还有医治,为了不让凤随与她同死才不得已牺牲自己成全了凤随。”

又是一阵冷笑,“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上一次她穿过你的邪恶结界逃出来,是因为凤随耗尽自己的修为救了她,这一次竟然还是因为凤随飞升,他的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了你的结界,才让良岫得以脱身和活命。你没想到吧?”

“我的前世叫端玉?”良岫似乎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而是对前世的名字感到古怪。难道一切真的都是早已安排好的?

“你就是端玉,你是朕的爱妃,朕为了你献出江山与生命,你怎能将朕忘了,怎能忘了朕对你的一片真心!朕为了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受了五百年凿骨剜肉之苦,只为了给你我复仇。你只要记得,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千真万确都是为了你!”

第四百七十八章 走投无路的魂魄

“良岫莫要听他巧舌如簧,难道爱一个人便要将她置于死地吗?为了自私的欲望而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饿死、痛死,这就是所谓的真心?”

“圣上,请允许良岫称呼您为圣上,因为您曾是大梁的一代君王。您所说的良岫确实不记得了,但是,对于您与……端玉的爱恨纠缠,良岫却略知一二。五百年前,你并不是端玉的心上人,你为了得到她,赐死耿耿忠臣、毒杀戍边大将,最终丢了江山王座,落得惨死刀下的下场。虽然,我们不能对古人指手画脚,但是,我却为圣上不值。”

“端玉,连你也这样认为?我以为只要是为了我的端玉儿,哪怕全天下都反对我我也不在意。可是今日,就连你也认为我是错的?你不是朕的端玉儿,你是个冒牌货!”

良岫凄然一笑,人都有迷惘的时候,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执迷不悟。

“正如圣上所言,良岫确实不是当年的端玉,哪怕她是我的前世,但是五百年过去了,就算是磐石也会转移,何况人的心思?”

“可是朕没有变,朕对端玉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见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幽冥君让桀渊把他按坐在石凳上。待他坐下后,桀渊却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紧贴着他站在他身后,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他。

“圣上在饲鹰岩吃了五百年的剜肉凿骨之苦,难道就没有一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错在何处?”

“朕不与你说话,你把朕的端玉儿喊来,朕只与她说话。”

“圣上,你的端玉儿早已化作尘土了,她再也不会与你说话了。”

“玉儿,你不要再让朕伤心了,你这样和朕说话,你可知道朕的心有多痛!”

梁罔帝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嘴角抽搐着,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忽然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良岫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气度儒雅的男子。这个曾经的帝王,曾经的死囚,如今已经成了走投无路的魂魄。

“君主大人和司主大人,可否让良岫单独与他说一会儿话,毕竟造成如今这种情况,皆是因良岫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良岫能够劝得动他吧?”

“可是,夫人,属下觉得他现在情绪不稳,只怕会危及夫人的安危。”

“多谢司主大人关心,良岫无事。”

“这样也好,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所有心病的来源皆是因为良岫,对于梁罔帝的本性,本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桀渊莫要担心。”

“是,君主大人。”

几人悄悄在牢房外商议已毕,便留下良岫一人进入牢房之中,其余的人都在牢房外不远处听着,防备着有什么变故。

良岫重又走进牢房,轻轻将房门关上。

“圣上。”良岫轻轻地唤了一声。

梁罔帝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端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圣上,良岫隐隐有些记忆,只是不十分清晰,那瓶子里的忘忧水我并未全部喝掉,因为,我知道若不将一切都了结,所有人都会深陷痛苦之中难以脱身。”

说着,良岫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还有半瓶忘忧水。

“待这一切都了结,我会将剩下的半瓶都喝掉,那时,或许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生生世世的纠缠也就都烟消云散了。大家都不必再痛苦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祥之身

“端玉儿……”

“圣上,其实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五百年前在深深的绝望与痛苦中死去的端玉,另一个,则是前途未卜的云良岫。如果说之前我是在过去与现在的记忆里来回穿梭,一会儿拥有端玉的记忆,一会儿又重新做回良岫,那是分裂的两个人,分裂的两段记忆,让我很痛苦。如今,两个人似乎合二为一,只是端玉的记忆很模糊,更多的是来自于幽冥君大人向我展示的前世的片段。”

良岫坐在梁罔帝的对面,看着他悲哀的眼睛,轻声说道:“圣上对端玉一片痴心,端玉至死都不曾忘记,不然也不会自刎于圣上墓前。只是,那个端玉已然不在了,坐在圣上面前的,是一样命运的云良岫。”

梁罔帝听了良岫的话,顿时变得颓丧绝望。他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朕的端玉,真的已经不在了?端玉不在了……朕该怎么办?”

“圣上为何不将过往放下,从此了无牵挂,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朕曾经做过那么多的恶事,犯过那么多的错。让无数人因为我失掉了生命,幽冥君又怎么能饶得了我?朕知道,朕的结局就在那片化魂火湖里。”

“圣上确实犯过很多错,尤其是不顾伦常夺了臣子的未婚妻子,这不是一位贤明君主所为。可是良岫却记得,这一切都不是圣上刻意为之,而是被别有用心的奸佞小人所利用,圣上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我会去向幽冥君求情,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给圣上一次转世为人的机会。幽冥君大人面冷心慈,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将我找来,让我去决定圣上您的生死?”

“可是,朕与龙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还未报,怎能就此了之?”

“圣上你可记得,古人曾经说过一句话,那便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因为无论任何形式的报复,最终的结局都是两败俱伤。

当年的大梁开国之君,太宗皇帝龙萧。他用惨烈的凌迟酷刑报复了圣上您,可是他却一生都被自责和悔恨所折磨,同样落了一个凄惨的结局,在他三十四岁那年,用利刃切开自己的手腕,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自尽而死。”

说到这里,良岫不禁打了个冷战,半晌都说不出话。

她忽然有所醒悟:她发现,凡是和自己有过关联的男人,最终的结局,都是异常悲惨。难道自己真的是不祥之身?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难道就是自己吗?

如果五百年前的前世是如此,那么今世是否又要重蹈覆辙呢?

前世的梁罔帝因为与自己有了一夕之欢,而遭受了五百年的折磨与痛苦,至今还在地狱的门口徘徊。

前世的未婚夫龙萧,三十四岁便切腕而死,自己定是难逃干系。

那么今世的太子又会是怎样的结果?那做为自己夫君的龙云漠呢?那口口声声在草原上等着自己的尨降呢?还有,那个带走了自己的心却不知所踪的少年?

是否与自己有些关联的男子都将会受到诅咒遭受厄运?

良岫不敢想下去了。

她愧疚地看着眼前这个在痛苦中受尽折磨的男子的魂魄,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是无比落寞的神情。

不禁心动,伸出手,握住他放在冰凉石桌上的冰凉的双手,“圣上,忘了这一切吧!放下前世恩怨,才得清净人生,为何不选择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与一人相守,享一世自在?”

“端玉,我只是割舍不下你。”梁罔帝紧紧握住良岫的手,生怕一松手她便会

“万物都是虚空,包括我也包括圣上您,那就了结了这一段孽缘情债,放下背负了五百年的枷锁,无牵无挂地去吧!”

“如果是端玉想让我这样做,如果这样做端玉会喜欢……那就,如此吧!”

第四百八十章 擦肩而过之缘

若是端玉喜欢,那就这样去做吧!

可是端玉在哪里?那一世又一世的陷于永久轮回的女子,数万年里究竟积攒了多少悲哀和不幸。如今,她以一个叫云良岫的女子的形象再次出现在人世间,可是,这个叫云良岫的女子却不会再默默承受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惩罚,今世一定要做一个了结。

“圣上……”

“我已不是什么圣上,你说过,我的所作所为早已证明我不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愿意去做一个普通人,忘了你,也忘了所有的一切……”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着。

良岫的心如同被人撕扯一般地痛,将那个可怜的灵魂抱在怀里的那一刻,良岫知道,他已经解救了自己,获得了重生。

在这黑暗世界的最深处,那一点幽蓝的灯光似乎无法穿透黑暗,也无法穿透十八层坚硬的岩石。可是,有光明总胜过一片黑暗。

良久,良岫走出牢房,在走出牢房门之前,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在一旁等候的早已烦躁不安的幽冥君见她出来,迎上前去,道:“有什么好说的,说起来没完没了,他若听不进去,就不要与他费口舌,本君只要让桀渊将他叉着扔进化魂火湖就完事了。”

良岫有些累了,她疲惫地笑了笑,“若君主大人真是如此考虑,何苦费尽周折将良岫找来?大人是不忍心将他扔进化魂火湖才这么做的。”

幽冥君被良岫揭穿,有些不大自在,嘴上却不饶人,“笑什么笑,不要自以为是,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

紧接着却问道:“他是如何打算的?”

“他,愿意交出鬼骨,愿意被洗去前世记忆,再也不纠缠过往,也不再复仇了。还望大人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

“那可不好说,这要看本君的心情。”

“良岫看今日君主大人心情就很好。”

幽冥君瞥了良岫一眼,无奈道:“好吧!还是你做决定,你说吧,该如何处置他?”

“那良岫就斗胆提出自己的看法了,还请君主大人见谅。”

“这些废话呀!快说!”

“请大人抹去他的记忆,准他转世为人,并且,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让他平平安安地做一个普通人,不要再受前世之苦了,良岫在这里替他谢谢您了。”

言罢,良岫竟屈膝要跪下去。

幽冥君一把将她拉起来,“跪什么跪?本君可受不起,快起来,本君答应了你便是。”

梁罔帝告诉了幽冥君他的藏骨之处,和鬼藤葫芦的所在。幽冥君派无魄按照梁罔帝所说的去将这些东西取了来。骨头被埋在枯骨山下,鬼藤葫芦则被幽冥君据为己有。

桀渊奉君主之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梁罔帝带出了灭魂司的地牢,交给了擢魂司的司主非渊。

临行时,良岫前来相送。

此刻的梁伯翀,换掉了黑袍,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显得整个人干净清爽。

他身材颀长,面容白皙,眉目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原本的戾气与忧郁皆被恬然从容所替代。

非渊,良岫在幽冥地府见到的唯一一个女鬼吏,长着一张妩媚的脸,却目如冰霜,看人的眼光十分锋利,如刀刃割人,令人不敢直视。

看到良岫前来相送,梁伯翀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非渊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幽冥君用眼光制止了。

她只得退到一旁等候。

“端玉,不,我应该叫你良岫,我走了,我已喝了孟婆给的那碗汤,将无牵无挂地离去。临别,只想说一句多谢!”

“一路走好,去好好地活一次,为自己!”

梁伯翀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似乎要抚摸良岫的脸,最终却放弃了。

决然转身离去,背对着良岫挥动手臂,“再见了,良岫!来世若有幸,芸芸众生之中能与你有擦肩而过之缘!”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失去慧眼

良岫看着他走向那扇发着炫目白光的生之门,最终身影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再也不见。

“梁伯翀,永诀了,任世间的哪一个角落,哪一条路,良岫都不会与你擦肩而过了,去平静安然地生活吧!”

那扇闪着白光的门渐渐关闭,变成了一堵黑色的石壁。良岫却久久站在那面石壁之前,半晌不动。

“怎么,想面壁?你又不是达摩老祖,想在我这幽冥地府的石壁上也留个影儿?”

耳边是幽冥君冷嘲热讽的声调。

“君主大人,您把我送回漠王府吧!”

幽冥君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回去?你现在已经……若被那龙云漠知道了,只怕他,只怕你要吃苦了。”

“君主大人莫担心良岫,良岫早已向圣上求了一纸和离圣旨,自有自己的退身之路。良岫已经了结了与梁伯翀的这一段孽缘,但是还有需要与龙云漠了结的一段姻缘。”

“若一切都解决了,你可想好了要去哪里”

“若不出意外,良岫只有白云观一个去处了。”

“若不出意外是个什么意思?”

“若出了意外,良岫就来找君主大人报到。”

幽冥君沉默片刻道;“尽管本君很高兴良岫来幽冥地府与本君作伴,但是,还是希望良岫能珍惜自己。你告诉梁伯翀要为自己好好活一次,本君又何尝不想这样对你说。凤随已经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了,你三万年的付出终有了一个结果,剩下的日子才应该是彻底放下这个负累,为自己活着。”

“多谢君主大人。”

“既然已经有了那张什么和离圣旨,就不要和那个龙云漠纠缠太久,要快刀斩乱麻。既然他非你的良人,就早早地离开他吧!”

良岫会意一笑,“良岫明白。就此别过君主大人。”

幽冥君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本君让无魄送你,但是,”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你临行之前不见见那两个笨鬼?”

良岫一时没弄明白是谁,有些摸不着头脑。

“真是健忘,那两个为了救你差点儿把命搭上的笨蛋妖精啊!”

良岫立刻明白,幽冥君所说的是小桃和石嬷嬷。

良岫听了直呼自己糊涂,怎么能忘了这两位侠肝义胆的救命恩人呢?她其实也明白幽冥君的意思,自己已经不是凤随寄主,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恐怕今后也就不能再与幽冥界的鬼魂精怪来往了。毕竟,阴阳有别,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见她同意与两个精怪相见,便让人去将她二位请来。

石嬷嬷前次受伤较重,加之年岁大了,因此走路略有些吃力的样子。

小桃的眼睛被良岫的血医好了之后,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见石嬷嬷走路不便,她这次倒没有蹦蹦跳跳地前来,而是细心地搀扶着她,一步步走来的。

良岫与她们相见了,想到此番共同经历生死磨难,倒是让三人之间更亲近了一层。虽有万语千言却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起。只是互相拉着手悄悄地抹眼泪。

“这都是怎么了?你已经是个凡人失去慧眼,若今日离了我这幽冥地府回到阳间,便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她们两个了,哪怕是她们站在你面前。还有本君和我的这些鬼吏都一样。你再不和她们说说话,只怕真得等到你到本君这儿来报到的时候才得相见了。”

听了幽冥君的话,小桃先急了,“为什么?夫人不还是从前的夫人吗?怎么会看不到我们?”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无处不痛

“小桃,我已经,不是凤随寄主了……”良岫心中有些凄凉,看来自己不仅已被凤随抛弃,就连幽冥君他们也要远离自己了。

“可是,君主大人,你不是有法力可以帮助夫人打开慧眼让她看到我们吗?你为何不用?”

幽冥君却叹口气,“小桃糊涂,我们不要去打扰她,也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了,因为,我们什么也改变不得。”

良岫辞别了幽冥君并小桃、石嬷嬷等人,离开了幽冥地府。

原本良岫走之前想要把自己身上戴的太阳晶石和脖子上的乌铃儿还给幽冥君,让这些宝贝物归原主。可是幽冥君却说什么也不收,只说自己太阳晶石多的很,既然已经送了良岫,就断无再收回来的道理。而那个小小的乌铃儿,幽冥君仍旧将它挂在良岫的脖子上,说道:“虽然,你已失去了看透阴阳的慧眼,但是这个小铃仍旧起作用,如果遇到危险仍然可以用它来呼唤本君,只是不要等到快死的时候再用就罢了。”

良岫唯独没有把袖子里面的迷情引还给幽冥君,因为她觉得它还有用处。

无魄御风将良岫送到了漠王府门前,便要去敲门。良岫制止了他,告诉他自己还想静一静。无魄自是不放心,说要看着良岫夫人进了府再走。良岫执意要让无魄先走,无魄无奈,只得道了一句珍重便化风去了。

此时天已将明,良岫站在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之前,长久地徘徊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进漠王府,又该怎么面对龙云漠。

随着天色渐亮,街上行人渐多,自己不能再在门前徘徊了。若被人撞见,岂不是又要闹出很多闲话。

于是,只得鼓了股勇气,整理了衣衫和面纱,硬着头皮去打门。

门人也正要开门打扫,良岫的手还没有碰上朱漆大门上的门环,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人吃惊地看着门外站立的女子。只见这女子,戴着白色面纱,身形瘦削。他没有见过良岫,但是心中却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到这位戴着面纱、气度高贵的女子或许便是自家王爷苦寻无果的王妃殿下。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敢问夫人您是?”

良岫抬起眼睛淡淡一笑道:“你可是门人老贺?”

见对方认出自己,门人作了一揖道:“请恕奴才眼拙,不能认出夫人,敢问夫人要见府中的哪位,奴才好去通传。”

“那,既如此,就请传话给王爷吧!便说有人知道王妃消息,特来禀报。”

门人听了大喜过望,急忙让手下小厮飞奔着去向王爷禀报,自己则将良岫请进院内等候。

良岫被允许进入益康殿,却在一进院子就被派来引领的青禾一眼认了出来。

青禾二话没说,上前几乎是抱住了良岫,“殿下!您回来了?”

良岫点头道:“青禾姑娘一切都好?”

“殿下,属下有什么不好?不好的却是王爷,他的身子和精神都快崩溃了。属下还从未看到王爷如此颓丧,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龙云漠此次再一次见到良岫,要远远胜过前两次的激动和喜悦。

当时他正衣衫不整地坐于殿中的地毯上,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酒坛子。他又是一夜未睡,借酒浇愁。

自从良岫第三次失踪,他几乎每日都是如此度过。有时竟然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就是,失去良岫的这种折磨和痛苦甚至远胜于溧疆血蛊带给自己的那种痛苦。

这不是肉体之痛,而是自心中蔓延而出的钝痛,并不尖锐却无时不痛、无处不痛。

第四百八十三章 等待一场狂风暴雨

龙云漠呆呆地坐在地毯上,他已然为了寻找良岫尽了最大的努力。

良岫的三次失踪,每一次龙云漠的心境都有所不同。而唯独这一次,却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似乎这一切都昭示着,良岫终将离自己而去,尽管她是自己的妻子,却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龙云漠不甘心。

却发现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记不得自何时起、因何事起,似乎不甘心失去,却又不得不失去的感觉,一直都在。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后,除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的酒壶、酒坛子,还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凤目。

原本的清厉冷峻,早已化作无奈和茫然。

小厮来禀报的时候,龙云漠并未当真,这些天,漠王府接待那些前来报告消息以领取赏钱的已不下几十人,尽管这其中没有一个消息是真的,龙云漠命人照赏不误,生怕遗漏了真实的信息。

又听闻是一个女子前来,便让正在收拾寝殿开窗透气的青禾先去看一看,并将那人带到宜康殿来。

青禾满心欢喜,她急着要将王妃殿下带到王爷面前。于是便领着良岫要直入宜康殿。

良岫却还未忘了自己在王府中所受的限制,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于是,站在殿外,只让青禾进去回禀。若王爷准入,自己再进去,免得王爷不快,让青禾又受牵累。

青禾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现在的王爷哪里还管那些规矩!若知道王妃回了府,恐怕只剩了欢喜了。

但是见王妃执意如此,青禾也只有遵命了。

龙云漠听见青禾近来的脚步声,垂着头,眼皮都没有抬,问道:“怎么,又是个冒牌货?”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只没有倒的小酒坛子,便往嘴里倒。

却什么都没有倒出来,不耐烦地将坛子丢在地上,小酒坛子并未摔碎,在地毯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龙云漠眼睛追着那坛子,心不在焉地说道:“拿银子打发了吧!再给本王拿酒来。”

青禾半晌不说话,这让龙云漠很纳闷,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只见青禾站在殿内,脸上却是掩藏不住的笑容。

“怎么了青禾?笑什么?”

在龙云漠心中,青禾是个冷静的女子,一身侠骨,却缺乏女子柔情。她不苟言笑,行事合乎规矩。

因此,她是留在他身边的唯一的女子。

如今却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便觉得有些奇怪。

“今日是怎么了?”

“殿下,王妃殿下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青禾是直爽的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儿抹角,也不会卖关子。

王爷似乎一开始没听明白她的话,手里抓着另一只酒坛子,因为坛子底儿上还有些酒。

见王爷迷惑的表情,青禾知道他并未听明白自己说的话,于是只得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王爷似乎听懂了,他忽地站起身,却因为宿醉未醒,脚下不稳又重新坐下。

青禾道:“王爷还是不要起身了,属下去请王妃殿下进来。”

王爷一时说不出话,只点头应允。

青禾急忙赶到殿门外,只见良岫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在清冷的秋色中,她默然垂首,形销骨立,脊背却是倔强地直直地挺着。似乎正绷紧全身的肌肉与筋骨,等待着一场早已在预料之中狂风暴雨。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耐心等待

见王妃殿下在出神,青禾轻咳一声,道:“王妃殿下,王爷请您进去。”

良岫醒过神来,抬起头对着青禾笑了笑,调整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好的,多谢姑娘。”

“属下不敢,请殿下随我来。”

青禾搀扶着良岫进入殿内。

虽然王爷勉强收拾好身上的衣衫,良岫依然因屋内乱糟糟的景象而吃了一惊。

王爷一贯严谨,爱整洁,平日里最受不得脏乱和没规矩。

如今这屋内的情形确实不是王爷的风格。

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脚,良岫只得在离王爷较远的地方站定,与他之间隔着一地的瓶瓶罐罐。

青禾见状,急忙过来收拾,王爷却制止了她,“下去吧,青禾,本王要与王妃说会儿话。”

“是,王爷,属下告退。”

青禾只得退到殿外候着。

龙云漠席地而坐,背靠着床腿,原本桀骜俊朗的脸上因为饮酒和失眠略显浮肿。

他直直地看着良岫,目光很是复杂。

“过来!”

这语气带着命令不容反抗。

良岫绕过地上的那些满地乱滚的大大小小的罐子,到达龙云漠面前也是颇费了些功夫。

终于站在了王爷身畔,龙云漠见良岫伸手可触,便捉住了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

仰头望着她,“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语气里透着憔悴疲惫,还有委屈,有些像小孩子。

良岫的手被贴在了龙云漠的脸上,他的脸棱角分明,那么瘦。

紧接着手臂被一股力量向下扯,让原本难以支持的身子,随着向下扑去。跌进那个原本冰冷如今却变得柔软的怀抱。

面对一次又一次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龙云漠已经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他用有力的胳膊紧紧将良岫抱在怀里,也不管她是否舒服。

他只是抱着她却不说话。

他的这个样子让良岫不知所措,又不能挣脱他,只能暂且如此。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能与王爷如此亲近了,可是王爷并不知情,自己又该如何开口?

二人就这样相拥而坐,整个寝殿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儿声息。

自王妃归来,王爷便不准她离开宜康殿回问杏轩去。每日里,除了让府中最好的厨子给王妃换着花样地做各种美味佳肴,就是把沐泽拘来为良岫调理滋补身子。

流月和惜月身子早已康复,因此被允许入宜康殿伺候。

余嬷嬷和菊烟则因为还未痊愈被送到清闲无事的琼华殿养伤。菊烟虽然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

小福子暂时回到王总管处,倒是经常能看见王妃殿下。

平日里怜玉夫人和念玉夫人前来探望说话,也必得王爷准允方可。

王爷这种对王妃的过度保护让府中人人觉得实是不便。但是人们只剩了高兴欢喜,就是有些不便也不在意了。

当然这份欢喜并未蔓延到拙琴馆,反而让那座缠满了凌霄花的小园子,传出的琴声越来越哀怨,越来越愤懑。

可是,似乎没有人在意这琴声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情绪。

怜玉与念玉早已对那弹琴的人心存戒备,几乎不再与她往来交谈。

她身边的丫鬟、侍女、婆子、太监,甚至厨子、花匠都换了人,她已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尽管王爷什么都没说,却比最严厉的指责和最刺耳的辱骂更令人难过和压抑。

她忍住眼泪,也忍住一切,她等着,耐心地等着……

第四百八十五章 封存记忆

皇宫大内之中也是张灯结彩着实庆祝了一番,当然,不是因为良岫,而是太子殿下安然回宫了。

曹文全派人连夜入山寻找英王龙云柯,并与他进行了密谈。

之后英王便按照来人的建议,将大队人马分成五人一小队,分头寻找。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不到天亮便有一小队向英王禀告一山洞中发现了一人昏迷,看衣着疑似太子殿下。

情况紧急,不等大队人马集合,英王便亲自带着这一小队士兵,确认了太子身份之后,将太子送回了位于莲花庵旁的太子府别院。

又将消息急报入宫,圣上谕旨,命英王护送太子连夜回宫,将昏迷不醒的太子交于太医署诊治。

令圣上欣慰的是太医署传来的消息:太子无恙,只是因疲劳过度导致嗜睡而已。

缓过劲儿来的皇帝便想起要惩罚太子手下,却被万富源劝住,说情况不明,莫冤枉了好人。等太子醒了查明情况再惩罚他手下有过失之人也不迟。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太子龙云胄殿下,终于在第三日夜间醒了过来。却一副痴儿状,无论是谁询问他因何走失,走失后的情况,他却统统记不起来。

原来这是幽冥君将他的记忆封锁了,而幽冥君,是听了良岫的建议才这样做的。

但是,不知为何,或许是一时疏忽吧,幽冥君只是暂时封存了太子的记忆,而并非将记忆完全抹去,因此,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

可是抹去一个凡人的记忆对于幽冥君来说,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这一切良岫并不知情。

她这一段时日,一直被强制住在宜康殿内,白日里她被允许在龙云漠的视线范围内活动,而到了晚间,必须与龙云漠同床共枕。

虽然王爷的床足够大,可是良岫依旧感觉十分别扭。

还有一点就是,王爷需要她躺在他手臂能够触到的范围之内。他的手即便是在熟睡时,也要拉着良岫的。她只要微微一动,他便会惊醒,惊慌地问:“良岫,你还在吗?”

龙云漠知道自己的这种种表现会让良岫感到奇怪甚至是不安。

他没有向良岫解释什么,因为他变成这样一个患得患失的龙云漠,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他只是认为凡事事不过三,良岫已经丢了三次,尽管这第三次他并未详细询问具体情况,但是总觉得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他便打定主意,决不能让良岫再次从他身边溜掉。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永远失去她了。

这让他顾不得良岫与他同睡一张床的尴尬,也顾不得府中人如何看待此事。只要良岫纤小的手能握在自己手里,感受到那实实在在的温度和柔软,自己才会心安,才能睡得着。

在这种神经质的充满紧张情绪的一段相处之后。龙云漠又有了新的打算,那就是必须与良岫成亲,说具体些就是圆房,不能再等了,尽管自己曾经对良岫说过,再等等,可是如今他却一刻都不能再等。

为什么?为什么?……

龙云漠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不能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答复,只是自这一次良岫失踪起,隐约的,他有一种错觉——良岫就是玉儿,或者是玉儿依附在良岫的身上,她回来了,只是以另一个女子的形象。

第四百八十六章 掌握命运

龙云漠的错觉不是出现了一次两次,只是他总是引导着自己远离这个想法,甚至故意反其道而思之。

这一回,却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错觉,竟然恍惚着越来越相信这不是错觉。

还有一种真实的感觉更让人觉得不安,那就是良岫是他无法把握的。只要他松开手,她便会迅速消失,决然离去,甚至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目前,除了将她强行留宿在宜康殿之外,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能将她留住,那就是——圆房。

这的确有些令人惭愧,毕竟,两个人始终是假夫妻,始作俑者便是他自己。

如今若要圆房,却又如何开口?

加上她的凤随寄主的身份,也一直束缚着他,若自己与良岫圆房,是否又会落人口实?明明对外宣称自己从来无意于那把黄金打造,雕龙刻凤,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的椅子,却私下里娶了凤随寄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可是,自己现在可还顾得了这许多?

人怎会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不能自主反而由命运掌控?应该反过来去掌握命运,若自己执意不去碰触那个所谓的皇位,即便是娶了凤随寄主,拥有了帝王之气又能奈我何?

而良岫现在已经越来越难把控,自己对她的情感,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由厌恶、抵触,慢慢慢慢地转化,转化成感激同情,再转化成信任依赖,最终转化成——爱恋。

哪怕自己一万个不承认也没有用,他就是爱上了她,炽热地、深刻地爱上了她,这份强烈如洪水滔滔而来的爱恋,丝毫不亚于自己少年时对玉儿的爱恋。

因此,他迫切地想要拥有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一生一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早已不管她面纱下的脸了,美或者丑,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在他的眼里,她就是良岫,一个值得自己用一生去爱的女人,仅此而已!

可是,怎么向良岫提出?

或者拐弯抹角不如就直接说了吧?

只是她的身体似乎还要恢复一段时间,正好这段时间自己也好静一静,观察自己的心是一时冲动,还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

良岫除了每日晚上与王爷同榻而眠十分不习惯之外,其他的地方却是被照顾得十分周到。因此身体也慢慢恢复起来。

加之也听到了太子龙云胄平安回宫的消息,也便放下心来。

可是太子醒来之后的一些反常举动,却是令良岫始料未及的。

就在太子龙云胄醒来之后的第八天,与之前的浑浑噩噩截然相反,他双目变得炯炯生辉,原本就美艳如秋波荡漾的眼睛,却笼上了一层深邃。

他执意要回太子府,圣上也奈何不得他,只得派稳妥的人将他送回了太子府。

一回府他便扎进了自己的寝宫晋曦宫,并将伺候他的王妃夫人都赶了出去,包括那位绝处逢生如再世为人的红莲子夫人。

只留下曹文全,他把曹总管按在自己的椅子上不准他起来,说要有大事与他商量,却什么都不说,只是让曹文全坐在那儿,看着他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最后将老总管看晕了。

“殿下有何事尽管吩咐老奴,老奴一定竭尽全力。可是您这样来回不停地走,老奴实难明白殿下是何意呀!还望殿下明示。”

太子终于在曹总管面前停下了脚步,凑到他近前悄声道:“老总管,本宫有喜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本宫娶她

这是句什么话!曹文全听了大吃一惊,差点儿从太子的椅子上跌落在地。

曹文全再精明有时候也跟不上太子爷的思路。比如这一次,太子明明是个男子,却在清醒之后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竟然就是这样一句。

太子,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他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太子按住,看太子的眼睛闪闪放光,丝毫也没有也没有痴呆或狂乱的迹象。

“殿下又和老奴开玩笑,莫非殿下身子不适?老奴这就去请太医来。”

“这事和太医有何关系,何苦大晚上的折腾他。”

“殿下或许是困倦了吧?不如早点歇息,明天一早就会好了。”

太子一笑,站直身子,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开口道:“在这太子府中,我能推心置腹说话的,就只剩了你了。甄氏是个木偶,红莲子是个花瓶,其他几个女人除了从前的元侧妃有些见识,可惜死的早之外,其他的都是无心无胆的。冷噬心,虽然对本宫很忠诚,他却是个冷硬的汉子,并不适合听本宫的柔情心语。阖府上下能听听本宫这点心思的,便只有你了。”

曹文全听了太子的话,并未产生得意的心思,而是有些凄凉之感。

“你可知道九弟龙云漠的王妃云良岫的身份?”

这个问题同样也令曹文全感到很奇怪,九王爷龙云漠的正妃云良岫,和太子就像风马牛不相及一般,总会扯上半点儿关系?但是,太子提出的问题曹文全又不能不回答,他只好回道:“老奴只知道漠王爷的正妃云良岫夫人,是云宰相的嫡女。”

“你可听说过她凤随寄主的身份?”

这句话却让曹文全打了一个激灵,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云良岫的凤随寄主身份呢?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时时刻刻都在为太子的未来担心,担心某一天太子的地位会被龙云漠所取代。

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只得搪塞道:“那只是传言当不得真,老奴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混话,殿下却是如何知道的?”

太子得意一笑,“本宫知道了真相,良岫果然是凤随寄主,本宫娶她,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曹文全被他这句话吓得差点灵魂出窍,“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那云良岫小姐已经嫁给了九王爷龙云漠,殿下又怎么能够娶她呢?”

“你才是此言差矣,我的曹总管!本宫娶她,不是要娶她,是必须娶她。”

“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殿下不过是和漠王妃有过几面之缘,她早已嫁入漠王府做了漠王正妃,老奴看她也并无出色之处,殿下怎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那是你眼里的良岫,本宫眼里的良岫却风姿卓绝、温润如玉,实话告诉你吧,曹文全,本宫已经与良岫有了夫妻之实,本宫要去求父皇,既然龙云漠不珍惜良岫,就请父皇将良岫赐婚于本宫,本宫要让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这番话,对于曹文全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再一次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

他顾不得礼数,跳起来一把揪住太子的袍袖,“殿下,你告诉老奴这些都是你的玩笑话,你只是和我说笑,为了看我吃惊的窘态对不对?对不对?”

龙云胄却平静地拍拍他的手,“本宫说得都是真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离经叛道

太子向曹文全讲述了自己在山洞中与良岫的遭遇,以及木已成舟的那件事。

而他之所以会昏迷数日,他推测应该与自己释放了凤随有直接关系。

可是,自从那晚,自己疲惫睡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良岫,醒了却听说良岫已然回到了漠王府。

听了这个消息,龙云胄心中无味杂陈,既高兴她平安归来,又担心龙云漠为难她,还嫉妒她回到龙云漠身边。

总之,每一种感受都让他如负千钧巨石。

同样的巨石也重重地压在了曹文全的心上,太子的所作所为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他的离经叛道,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径,会将他从太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的地位上拉下来,直接跌入人人唾弃的耻辱的深渊之中。

现在他只有乞求老天,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就像是殿下从前和自己开的那些玩笑一样。

可是,曹文全并不是个只会担惊受怕却糊涂没脑子的人。他要做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太子所说的全是真的,和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将对太子造成的损害降至最低才是目前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或许太子与漠王妃之间发生的事只要当事人保持缄默,便永远不会被人知晓,因为漠王爷与漠王妃之间的尴尬关系,整个大夏人尽皆知。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当事人不提及,漠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善。这些都是未知可变的。

若今后漠王爷夫妇关系改善,却发现漠王妃并非完璧之身,因为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此事是太子所为,那么,太子是否也可以逃过一劫呢?

可是,还没等曹文全想出一个好对策,太子却已闯下大祸。

太子龙云胄已经无法承受见不到良岫的痛苦折磨,或许情感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的缘故,他并未告知曹文全,便进了宫。闯进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父皇跪下乞求赐云良岫与龙云漠和离,并赐云良岫为自己的正妃。

太子的一番话,让朝堂之上的众位大臣皆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觉得此乃皇家丑闻,还是远远避开为是。于是皆纷纷找了各种借口退出了崇正殿,只留下了史官手执彤管随时准备将帝王言行记录在册。

圣上当时正将一杯祛风寒的姜茶端到嘴边要喝,却让跪在丹陛之下龙云胄吓了一跳,已忘了这杯茶还举在嘴边。

只是呆愣愣地保持着原状坐在龙椅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圣上毕竟是圣上,遇事不慌乱,也是颇有帝王气度。

他缓缓将翡翠茶碗放到龙书案上,双手一甩明黄色长袖,将双手拄在两个膝盖上,略有些向前探出身子,面上带着微笑居高临下对着跪在丹陛之下的龙云胄和颜悦色道:“胄儿身子好些了么?朕正担心你呢,想着散了朝就让太医再去你府上一趟,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可见身子确是好了。”

太子不曾抬头,依旧匍匐在地,道:“儿臣死罪,求父皇允准,儿臣谢父皇隆恩。”

藏在龙书案后的那双手,紧紧地揪住了龙袍,却依旧保持微笑,“怎的刚好了身子就喝酒呢?喝醉了胡乱说话,像个不更事的娃娃,朕的寝宫内有醒酒的丸药,你快去醒醒酒,一会儿朕便回去与你说话,如何?”

说着悄悄一抬手,一旁的内侍会意,急忙跑过去,不由分说几个人架起太子殿下便匆匆跑了出去,全不顾他挣扎反抗。

圣上见他出去了,才转头笑着去看一旁的史官,“胄儿喝酒闹事,都是朕这个做父亲的对他关怀不够,他病得那么重,朕都没去看过他。也是个不省心的,让朝臣们见笑了。”

史官站起身,拱手道:“天下父母对儿女俱是一样,总是操不完的心。但是,太子殿下方才酒后所言,微臣还是要据实记录,还望圣上见谅。”

圣上无奈,只得摆摆手退朝离去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果然是个贱种

回到仁圣宫,太子龙云胄正在里面做困兽状来回踱步。见父皇进来,急忙过去跪在他面前,“父皇,求您答应儿臣,儿臣没有醉酒,儿臣说的是真心话。”

除了万富源,老皇帝将其他内侍宫女都赶了出去,气得面色发黄,浑身打颤。

他上前去一巴掌扇在龙云胄的脸上,那张粉面立时变得红肿。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明天就会传得满城风雨,你让朕的这张脸往哪里放?!”

万富源见状急忙过来阻止,“哎呦圣上息怒,仔细手疼。”

他搀着皇帝坐在椅子上,又端了杯茶,“圣上喝口茶,消消气。太子殿下定是遇到了难处,圣上不妨听听,替太子殿下出个主意,指条明路才是啊!”

这话管了用,圣上怒气略消了些,指着跪在地上的龙云胄道:“你说来听听,朕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可是这番责打并没能阻止龙云胄,他倔强地挺着脊背,向上道:“皇儿知道自己有错,请父皇不要生气,伤了龙体。可是,儿臣依旧要娶良岫,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

圣上颌下花白的胡须直发颤,他尽力克制住怒火,道:“胄儿你这却是为何?难道是前次失踪脑袋受了伤不成?”

“儿臣的脑袋不曾受伤,脑子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皇帝怒目圆睁,“那这是究竟为何!那良岫是漠儿的正妃,是你的弟妇,你怎能对她存有此中想法?这不是惹天下人耻笑吗?”

“儿臣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良岫才是儿臣心中最值得相守终生之人。”

“你是太子呀!胄儿!你将来是要继承朕的皇位,你要为整个大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担负重责。怎能做此违背天伦纲常之事,而被普天下的人耻笑呢?”

皇帝拍着桌子,焦急地开导着自己的长子,未来的大夏国皇帝。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失踪便是因为寻找良岫,儿臣与良岫一起被困于山洞之中。儿臣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话还没说完,一只琉璃酒盏已经从皇帝手中飞了出去,砸在太子的肩膀上,之后又弹开去,落在地上碎作四瓣儿。

紧接着,凡是书桌上的东西,统统被扫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地落在龙云胄的周围、身上。

脸颊被什么划破了,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脸流下来,从下巴上滴落在银灰色的衣襟上。手背也在流血。

龙云胄不躲不闪,却执拗地扬着流血的脸看着面前那个从未给予他慈祥父爱的父皇。

“你这是疯了,彻底地疯了!你干了什么!这是伤天害理之事啊!你居然大言不惭,毫不知耻!说什么要娶良岫,你怎能夺你弟弟的妻子!这与禽兽何异!朕,朕怎么会有你这个儿子,真朕的皇位怎能传给你这样的人!”

说着便要起身去抽他的耳光,万富源急忙拉住圣上,“圣上,圣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龙体?还保重什么龙体!朕迟早要被他活活气死,还保重什么龙体!果然是个贱种,就算是将他抬上天也是没有用的,他自轻自贱自贬身份,这一切与他的出身,与他母妃的出身是分不开的!枉费了朕的一片苦心!”

不提母妃还罢了,一提起母妃,龙云胄顿时手脚冰凉,心头火起,血冲上了脑子,理智荡然无存。

第四百九十章 莲的封号

听父皇口口声声说自己母妃身份下贱,这让龙云胄一时怒从心头起,满腹怨气冲口而出。

“父皇说话好可笑!你直说儿臣的母妃身份低贱,是,儿臣的母亲只是个侍奉先祖母孝安仁皇后更衣的宫女,可是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位饱读诗书的秀才,她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侍奉皇后的贴身宫女。”

他索性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嘴角噙血,如一朵阴冷凄厉的曼陀罗,他冷笑道:“父皇您当时也是太子,年轻气盛又醉酒乱性,见色起意淫了自己母后的宫女,让她身怀有孕,以至于数番自尽所幸皆被人救起。先祖父孝弘毅皇帝为此勃然大怒差点儿削了父皇的太子爵位。亏得先祖母从中周旋才保住父皇的太子之位,逼迫父皇娶了那位无辜可怜的宫女做妾室,生下了我这个贱种!”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激动地来回地走着,“然后就是悲凉凄冷的冷宫般的日子,和最终独自悲凉地死去。父皇给了死去的她一个莲的封号,是不是也觉得她短暂的一生很可怜吧?”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竟只能指着这个不肖子,干长着嘴说不出话。

万富源只得给他抹着前胸后背为他顺气。

“住口!这个逆子……万……富源,你去替朕,替朕掌嘴,这个……逆子……”

万富源也被这情形吓得胆战心惊,他赶紧跑过去劝道:“殿下少说几句,莫气坏了圣上。”

“你不要和他商量,替朕掌嘴!这是朕的口谕!”

“遵旨!”

口里虽然说着遵旨,却下不了手。“殿下,快给圣上赔罪,您这样儿,的确是有点儿过了。”

太子并不理会他,一把将万富源推到一边。

他竟然凑到圣上的近前,两个人长得极像的高挺的鼻子几乎碰到一起。

“父皇,您说我不顾天理人伦,那先孝慧贞皇后的身份又是什么?”

“住口!你竟敢污蔑先皇后,你还要不要脑袋!”

“我是不会污蔑先皇后的,她是个好人,心地慈悲良善,若不是她是父皇的远门姑母,或许她还要更尊贵些吧?……”

话刚出口,龙云胄已经被圣上用尽所有力气打倒在地。

“住口!给朕住口!!”

皇帝正要继续动手打他,却突然头昏目眩,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栽倒在地。

万富源赶过来扶住圣上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安抚着圣上的情绪,一边将他扶到床榻上躺下。

待圣上躺好,便急呼:“太医……”

可是话刚出口,袖子便被圣上用力扯住,“不要,声张……让他退下……”

万富源无奈,只好来劝太子殿下离开。

可是,太子龙云胄正在气头上,已经昏了头,哪里肯就此作罢?

他扑到父皇床前,“父皇,您莫睡,儿臣的话还没说完呢!”

皇帝想要爬起来,却觉左边身子有些不灵便。他伸出右手,抓住太子紧紧抓住床帮的手,道:“胄儿,你明明错了为何还要气朕?你可知那云良岫,那不是普通人,与她太亲近只怕会伤害了你呀!”

“父皇,儿臣如何不知她的身份,她是凤随寄主,世人皆云,得凤随者得天下,您将她赐婚于龙云漠,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

“朕赐婚时,并不知她身份。”

“您不知她身份,那镇灵天师当夜却是为何自缢于瞻星阁!”

第四百九十一章 做一位千古明君

见龙云胄说起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深夜,宫中最德高望重的镇灵天师,在向自己说出了那个惊天秘密之后自缢于那座最高的观察天象的瞻星阁上。

那件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却从龙云胄口里说出来,确实令圣上大吃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是谁告诉你的?”

太子冷笑一声,道:“父皇可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知‘纸里包不住火’?当年镇灵天师观察到良岫出生时的吉兆与异兆,才推算出凤随寄主降世,而这位凤随寄主会带来帝王之气。父皇不就是因为听了天师的建议才派万富源当日便到宰相府宣旨赐婚?可是,镇灵天师就在那夜离奇死去,难道不是圣上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而赐死天师吗?”

皇帝听了太子的话,一时回想起二十二年前那个月白风清之夜。白日里刚刚给小儿子与云宰相的刚刚出世的嫡女赐了婚,其实那时不太明白何为凤随寄主也并未考虑到什么帝王之气之说,只是因为天师说凤随寄主五百年一轮回,是个祥瑞之身,与她成亲可以保小儿子身体康健一帆风顺。就连缠绵病榻的皇后听了这个消息都十分开心,竟然强自挣扎着爬起来,让宫女搀扶着与圣上一起到院中闲谈赏月。

彼时二人正对着一天风月欣慰地赏月饮酒,哪知道噩耗传来,镇灵天师竟在瞻星阁上自缢而死。

宫中人惊讶的同时,都议论纷纷,说是因为天师泄露了天机遭到了天谴,才自缢而死。当然也有人说,那是有人怕天师泄露了秘密而故意将他害死,伪造成自缢的假象。

总之,原本的喜悦被这件事冲走了,皇后因受了惊吓竟发起高烧,数日才慢慢康复。

自己下令搜查,一定要查出害死天师的幕后黑手,最终也没查出个结果,此事只得按照自缢结了案。

当时自己也曾怀疑,难道真的与云宰相家嫡女也就是传说中的凤随寄主联姻是件好事?或许恰恰相反吧?也许这是一件灾祸也未可知。

如今见此情形果然印证了自己当年的猜测,良岫虽然治好了漠儿的蛊毒,可是她的身份却像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更能够害人。

看着眼前有点狂乱的龙云胄,圣上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女子的非常之处,她最好是离自己的儿子们远远的,不要误了他们的前程,这对整个大夏都是极为不利的。

还好,自己之前应她的要求给了她一道和离圣旨,如果她已经和胄儿有了夫妻之实,恐不会在漠儿身边待很久,她便会自请离去了吧?

若她不肯离去,朕也自有让她离去的办法。

想到这里,圣上转头去对着被良岫迷惑得已经失去理智的龙云胄道:“胄儿,朕见你今日头脑并不清醒,因此不与你计较。二十二年前之事,你那时还太小不知其中端底,莫要妄下结论。至于太子之位,父皇始终还是属意于你的,所以才在十几年前舍嫡立庶将太子之位封给了你,并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你还是放宽心,回去好好读书习武修身养性,将来做一位千古明君。你是朕的长子,要给皇弟们做个表率。”

圣上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耐心地开导龙云胄。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天下父母皆偏心

听了父皇的话龙云胄也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父皇当年不过是因为群臣反对才不得不封了我做太子。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儿女一旦多了便自然会有所偏心,我并不因此而对父皇有任何怨气。相反,儿臣还是心存感恩的。如今我只是想娶岫儿,并没有别的想法,求父皇准了儿臣的请求。”

“别的都好说,唯有此一件事是绝对不要想的。即便是云良岫与漠儿和离,朕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娶她。”

父皇决绝的态度,又激发起龙云胄刚刚压抑下去的情绪,他的脸因激动变得更红,指尖却苍白失去了血色。

“父皇对岫儿除了利用还有什么?父皇用她的血,用她的半条命解了龙云漠的血蛊之毒,救活了您最心爱的小儿子,在她失踪之后,您却怡然心安地在宫中大排宴宴,与新选入宫的妃嫔饮酒赏歌舞,全然不顾她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只是给了龙云漠一队龙禁卫去搜寻,这队龙禁卫不过百人而已,这样又怎么能找到消失在茫茫崇山峻岭之中的一个弱小的女子?父皇却始终不肯派皇城守卫的士兵也参与寻找。在父皇的眼里,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是不是也失去了活着的理由?”

“你这都是强词夺理!简直是不可理喻!朕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将守城的士兵派出去,将全城的皇族贵胄和官员百姓置于危险境地!”

“父皇这全是托辞,目前并无战事危机,哪里就会有什么危险!”

父子二人话不投机,似乎很难再交流下去了。圣上挥了挥右手,道:“朕懒得与你废话,你还是下去吧!像今日这样的话,不要再在人前说起,不然,只怕你是做这个太子做腻了。”

“这个太子儿臣做得本就没有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母妃死后的尊荣,儿臣早就将它还给父皇了。”

圣上却不与他再谈论太子之位,自己已经两废两立太子,原因或许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如今总不能第三次废了他吧?那岂不是在国人面前表示,太子废立这件重要的事,在本朝成了一个儿戏。

于是圣上对万富源道:“万富源,朕有些累了,你送太子下去吧!朕看他也是累了,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便好了。记着让人把他送进太子府,叮嘱府中人,将他给我盯紧了,自今日起禁足于太子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他踏出太子府半步!”

“是,陛下。”

万富源领了口谕,上前引着龙云胄往宫外走。

万富源在一旁虽然一直都是垂首侍立,如同泥塑木偶一样。

但是他的耳朵却没有闲着,听着他父子二人谈论着敏感的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他是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当初圣上听了群臣的谏言,让龙云胄做了太子,那时他就已经预见到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事情产生矛盾与分歧,因为没有谁比他这个圣上的贴身內侍更了解圣上的心思的了。

圣上冲破重重阻力才娶到先孝慧贞皇后,那时的皇上比之现在的太子的离经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先皇后万分宠爱,可谓三千宠爱于一身。因为皇后而冷淡了三宫六院的嫔妃们,众嫔妃皆怨声载道。

圣上并不管这些,太子之位也一直空缺,似乎在等着他与皇后的儿子出世。在二人有了儿子龙云漠之后,那闲置了许久的太子之位似乎找到了归宿。

第四百九十三章 父子如冤家

可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九皇子龙云漠自一出生便体质虚弱,在群臣眼中是难以堪当大任的弱苗。皇上最终不得不违心选择了现在的这位大皇子龙云胄做了太子。

殊不知这位太子爷也是个不守常规的,圣上之所以没有一怒之下治他的罪,是不是在太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既然如此,自己赶紧把太子连哄带劝的送出宫去,免得圣上一时回过味儿来,再治他的大不敬之罪。

太子哪里肯走?好在万富源是个擅长劝导之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太子劝走了。又安排人将他送回太子府,并叮嘱随行的曹文全和冷噬心等人,要多劝着太子些,近日就不要让他出门了。

至于原因,万富源只说是太子言行失仪令圣上心中大不快,让太子在自己的府中禁足反思。为了太子,还是不让他出府的为好。

待一切安顿好了,万富源又急忙回到仁圣宫。却见圣上仍旧躺在床上,身边的小太监正在给圣上按摩左臂和左腿。

万富源赶紧趋步上前去,问道:“陛下,您哪里不适?奴才这就叫太医来。”

“倒也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刚刚和那逆子说着话,忽然左半边身子有些不听使唤,行动上不灵便。你去将太医叫来,吃几副药或许就好了。朕早晚让这个逆子气死。”

老太监堆上一脸笑,道:“世人皆云‘父子如冤家’,上至帝王之家,下至平民百姓俱是一样。父亲总是对儿子期望更高、要求更严,儿子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人有了自己的主张,父亲说的未必就全是对的,故此才会闹些矛盾。但是父子连心,互相都还是关心的,只是嘴上不肯说而已。”

“唉!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就好了。”皇帝听了万富源的话心中很是受用,却依旧心中不安,仿佛是堵了什么东西,不觉长吁短叹起来。

“儿孙绕膝这本就是天大的福气,圣上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正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也是大夏国子孙最多最有福气的帝王,这也是圣上您一生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祉而积下的福报啊!老奴想跟圣上一样跟儿女生生气、斗斗嘴,这辈子都不能够了呢!”

虽然万富源的话安慰了圣上的心,可是太医的诊断却没能给人带来安慰。

圣上,中风了!

初始只是左侧身子有些不灵便,后来就慢慢发展为无法走路,甚至口齿也不清晰了。虽经太医们全力地医治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最终瘫痪在床。

圣上之前虽叮嘱过万富源不得向任何人说起太子与自己的矛盾与争吵,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白日里龙云胄闯上朝堂当着满朝文武对圣上说出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话,人们对圣上如何得的病也是心照不宣了。

圣上虽然口齿不清、行动不便,可是心里却明白得很。他知道自己或许大限之日不远矣,是时候留下最后的圣旨,安排好身后之事,更要安排好大夏未来的新君即位之事,不然,自己怕是到死也闭不上眼睛。

除了冯贵妃被禁足之外,其他的妃嫔在贤贵妃的安排下轮流到仁圣宫中侍疾。

侍疾的自然是宫中的那些有资历的嫔妃,至于那些前些天刚刚选入宫的年轻女子们,只有让她们在自己的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才会让圣上得以静心养病。

贤贵妃始终是待人和善、贤淑得体的,对于那些如刚刚盛开的桃李花般的年轻女子们,从来都是不妒的。因为,毕竟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从那种境况中走过来的。

可是其他的妃嫔就不好说了,甚至有人暗暗开始筹谋圣上若有一日驾崩,该让哪些新受宠的女子殉葬。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两难境地

放下宫中人如何为圣上治病侍疾,以及有人惶恐有人焦虑有人庆幸等等复杂的情况。

单说太子在大殿之上所说的离经叛道之言,如同一阵风,瞬间传遍皇城的大街小巷,且越传越邪乎。这流言自然是很快就传到了龙云漠的耳朵里。

这话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

自己的王妃怎么会和那个纨绔的花花公子扯在了一处?虽然,自己对于龙云胄与良岫前后脚地回到了皇都也是有些疑惑,但是总想着这或许是一种巧合。自己的王妃云良岫端庄正直、善良纯净,莫说是龙云胄要娶她是污蔑了她的人品,就算是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处,龙云漠都觉得这对良岫是一种亵渎。

虽然心中不快,可是他并未表现出来,仍旧只是每日里进宫向圣上问安侍疾,晚上回府,依旧将良岫留在自己的益康殿内,虽然良岫数次提出回问杏轩,都被他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

理由是:一良岫的身子还没康复;二即便是康复了也是不能回去的,因为他不能再让他们良岫在她的问杏轩失踪第三次;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谁家夫妻不住在一个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为了不标新立异,所以他们二人理应也住在一个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将良岫赶到问杏轩去的了。

他越是这样,良岫离开他的想法便越强烈。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云良岫,越早离开或许对他的伤害才会越小。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痛苦,那长痛不如短痛,也许现在自己说出来王爷只会是一时气愤,时间长了便会忘记。

可是自己的那一道圣旨该怎么拿出来?总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可是如今王爷对一改往日的冷漠厌恶,越是如此,良岫反而越是为难了。

皇宫之内的圣上也一样处于纠结两难的情况之下。

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留下遗憾离开人世。而自己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与皇后所生的嫡子龙云漠不能继承皇位。如若这样,自己将无颜见九泉之下的皇后。

再者,自己在位之时可以保护漠儿,若自己不在人世了,他久病初愈,朝堂上又无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保护他,若有人想要加害于他,岂不是易如反掌?自己如何在死后还能保护他?

可是废掉太子又实难下手。自己已经愧对他的母亲,因为当年的一时冲动夺了她的清白,后因此事被父皇大加苛责,差点丢了太子之位。后来虽纳了她为妾,却再也无颜面对她,即便是自己继承了帝位,也封了她为莲妃,并为她盖了豪华的宫殿来弥补自己的愧疚和过错,却再也没有踏入她的宫殿半步,直到她二十三岁那年暴病而卒,孤独地死在冷冰冰的盈莲宫中。

自己给足了她死后的荣耀,可是这还有什么用?

如今,要将她唯一的儿子的太子之位剥夺,她的灵魂恐怕都不会安宁。

除非,是他自己不愿做这个太子,听那日他的言语中,似乎透露了只要能娶云良岫,只要不有辱他母妃的尊荣,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并非看得那么重。

如果就让他娶了云良岫,仍旧保留她母妃享有的皇贵妃的祭祀,是不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反正,自己的那张和离圣旨早就给了云良岫。

第四百九十五章 父子相同

就在龙云胄被禁足于自己的太子府的十日之后,又一次站在了仁圣宫那织了龙纹的地毯上,而这次的心情与上一次已经有了大不同。

想娶、必须娶良岫的心思是不会改变的,但是,父皇的病却让他揪心。他惭愧,因为这都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

万富源俯身靠近龙床上躺着的皇帝,轻声说:“圣上,太子来了。”言罢打开床帐,自己却悄悄退了下去。

看着躺在豪华宽大的龙床上却显得那么软弱瘦小的父皇,龙云胄不禁一阵心酸,却听耳边传来父皇苍老含糊的声音,“胄儿来了,到朕近前来。”

龙云胄红了眼睛,不觉双膝跪倒在床前。

“父皇,儿臣那日不该与父皇争执,儿臣罪该万死!”

“朕不怪你,年轻人,做事冲动。”

圣上用一只右手轻轻拍着自己身侧的床,“来,胄儿,坐这里。”

龙云胄似乎在那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童年时光,那时,虽然父皇从未到母妃的宫里来,但是若在其他场合看到自己,父皇总是拍着他身边的龙榻或是椅子,有时是他的双腿,笑眯眯地说道:“胄儿,到父皇这里来。”

这样的记忆如今又浮现出来,怎不令太子心酸?

龙云胄没有拒绝,他如儿时那样,站起身坐在父皇身边,一只手握住了父皇干瘦的手。

“父皇,儿臣错了,还请父皇不要和儿臣生气,好好养病,儿臣会留在这儿一直照料您,直到您康复。”

圣上摇了摇头,叹口气,口齿不清地说道:“胄儿,只怕父皇这次是不行了。”

这话让龙云胄心里抽了一下,虽然自己与父皇有着矛盾与分歧,可是纵观整个皇宫,除了父皇自己再无一个亲人。

“父皇……”

“朕对不住你的母亲,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她,她定是恨透了朕。”

“母妃从未恨过父皇,她知道父皇的难处,她一直叮嘱儿臣要多关心父皇,做个孝顺的孩子,是儿臣辜负了父皇母妃。”

“莲儿啊……”

圣上一声长叹,不禁老泪纵横。

“朕对不住你们母子,朕也对不住皇后和漠儿!”

“父皇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的。”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要自责。”

“你那日跟朕说起先皇后的身份,让朕着实心痛。先皇后与朕没有任何血缘,她是被朕的一位远房祖父收养的女儿。朕与她自小就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了要娶她,朕被整个皇族耻笑,皇帝差点儿都做不得了。最后,朕只能暂时放弃她,在继承帝位五年后,才换了她的身份将她迎入皇宫做了中宫之主。朕之所以醉酒之后伤害了你的母亲,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与皇后有几分相似,让朕一时难以分辨。”

原来如此,太子龙云胄其实并不太了解其中内情,只是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先皇后是父皇的远房姑母,父皇娶她是大逆不道的,当时朝臣们也是尽力反对,以大夏江山来威胁父皇和祖父孝弘毅皇帝,逼迫父皇与先皇后分手。后来,先祖父暴崩,父皇匆忙继承大统,并等到帝位

巩固之后才想方设法让先皇后退了之前定下的亲事,将她迎娶入宫。

圣上强打精神对龙云胄讲述了自己当年的境况,竟然与自己有着惊人的相同。

第四百九十六章 只怕一错过,便是终身误

原来,先皇后自出生便被龙性族人收养,虽然也姓龙但是具体身份不明。

收养先皇后的龙氏远房曾祖,虽辈分高年纪却不大,与先祖父孝弘毅皇帝年纪相仿,二人情同手足,因此上交往也便多了些。于是父皇与先皇后便自小一起玩耍。长大后,略懂了些人事,便互生情愫。哪知竟因身份原因差点被棒打鸳鸯。

二人偷偷定下五年之约,若五年之后父皇仍不能迎娶她,就各自散了不再有任何瓜葛。

当年为了断绝他二人的牵连,先皇后被迫与一外省官员的儿子订了亲,若非先皇后执意要等那五年之约,恐怕早就被逼着嫁了。

可是,那日明明父皇被自己气得发了病,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死了想娶良岫的心思,今日却为何亲口对自己说起往事,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是十分反对自己。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就落在了良岫的身上,令龙云胄更为惊喜的是,原来良岫早在为龙云漠解毒之前就已经向父皇求了和离圣旨,这是她为龙云漠解毒的条件,她准备一旦为龙云漠解毒成功便拿出圣旨,离开龙云漠离开冕阳城,与龙云漠各自生活、互不相扰。

虽然龙云胄在山洞里时也听良岫说了一句什么和离什么圣旨之类的话,自己并未当真,因此没有放在心里。如今听了父皇的话,才知道这竟然是真的。

接着父皇便提及良岫的身份,她是凤随寄主,父皇当初只是因为龙云漠身体太虚弱,而镇灵天师说如果与凤随寄主联姻会有助于龙云漠的身体变得康健,因此上那次赐婚有些类似于冲喜。

至于什么得凤随者得天下的传言父皇和先皇后都没有当真。

那时,父皇春秋正盛子嗣繁茂,除了龙云漠体弱多病,其他的八个皇子皆聪颖康健,实是用不着利用什么凤随寄主来确定太子之位,来为大夏决定帝王继承的大事。

“如今,你已经得了良岫的凤随元气,若传言属实,那么你的前途定是无量的。可是,若那样,你便更不能娶良岫了。因为朝臣们会反对此事,甚至会因此事而弹劾你,危及你的太子之位。天下人也会耻笑于你,他们是不会允许大夏王朝交到你的手里的。”

虽然皇帝口齿不是十分清楚,可是龙云胄却句句听得明白——自己若想娶良岫,便不能再做这个太子,若放弃了良岫,便会被世人认为自己是在利用良岫的凤随元气,而达到目的便将良岫抛弃,是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这样的人更是没有资格做大夏的皇帝。

若龙云胄也效仿父皇等到即位之后再迎娶良岫,恐良岫与当年的先皇后又有不同。那就是她手里的圣旨,一旦她拿出圣旨,龙云漠便再没有理由将她强留在身边,可是一旦放她离去,天地迥迥、人海茫茫,良岫的天性又喜欢自由无拘,数年之后你又到哪里去寻她?

只怕一错过,便是终身误。

龙云胄此时忽然明白,在江山与良岫之间,自己务必要做一个选择。而如若选择了前者,便会留下千古骂名。

自己本是对这个太子之位和未来的帝王之位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想到母妃,他又不得不犹豫。

父皇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委婉地提及关于他愧对莲妃,其实若龙云胄没有被选为太子,他也早就想好了要将皇贵妃的封号赐予她了,这本就不是以龙云胄的身份确定的事情。

龙云胄,尽管风流成性,但是聪明如他,又怎会听不出,这父皇的话里之话?

第四百九十七章清风加额

龙云胄离开了仁圣宫。

在回府的路上,他没有骑马或坐轿,而是一路步行。

随从的众人,都被他赶到离他数丈开外的身后,远远地跟着。

父皇已经为自己指出了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并不能看得清楚。

此时他的心情异常复杂,压在自己头上的太子金冠,如今终于可以卸下,初秋的微风拂过,只觉清风加额,无比轻松畅快。

同时,他也为父皇的“良苦用心”而颇感无语。父皇就这么希望自己放弃对皇位的继承权?

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太多,他要去告诉良岫,让良岫尽早拿出那道圣旨,离开龙云漠,自己虽然不能再给她太子妃的荣耀,可是以良岫的性情,想来也不会在意那个太子妃的虚名吧?

龙云胄一路走,一路思考,不觉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将身后的人甩下很远。

太子步行,其他人怎敢骑马坐轿,只得陪着他一起走。别人还好些,唯独曹文全,年纪本就大了,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因此走得是气喘吁吁,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太子不经意回头看见,忙停下脚步,招呼随从把轿子给老总管抬过来。

曹文全喘息着,断断续续道:“殿下……老奴怎敢乘轿?……还是请殿下乘轿……还有,殿下,咱们离太子府已经越来越远啦!”

听了曹文全的话,太子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走的不是回府的那条路,而是去往漠王府的路。

他不禁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太迫切地想要告诉良岫这个消息了,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就赶往漠王府了。

今天已是太晚了,总要做好一切准备再告诉良岫才是。

又见曹文全和抬着大轿的轿夫们个个儿都累得满头是汗的样子,太子于心不忍,于是不再走路而是骑上马,不顾他反对让曹文全坐了轿子。

自己向父皇交出太子之位这件事,总要让府中人有个思想准备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曹文全再无第二个。

曹文全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书房那张黄花梨的大桌案上,尽力地控制着手的抖动。

然后低头看着白瓷茶盏中那碧盈盈,茶香四溢的茶水。

良久,才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殿下所说果然是真的?”

这是这位老总管第三次听到这个消息了,似乎有些麻木了。

太子殿下一直都不是皇帝心仪的太子人选,这件事世人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皇帝已经两废两立太子,弄得府中人神经紧绷,生怕桀骜不驯的殿下再犯个什么错丢了太子头衔,甚至丢了身家性命。

殿下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似乎丢了也不心疼,得了也不开心。

其实,在曹文全的心里,隐藏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其实殿下不做这个太子,对他来说反而不是件坏事。

如今见太子殿下抑制不住满心喜悦地告诉他,自己向圣上交还了太子之位。曹文全的心里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总管不由发出一声悠然长叹——太子殿下终于安全了。

龙云胄听老总管叹息,以为他是对自己失望才发出慨叹之声,于是笑道:“云胄让老总管失望了。”

曹文全急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坦然道:“殿下误会老奴了,老奴倍感安慰,殿下从此可安然自在地过此一生啦!”

第四百九十八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了老总管发自肺腑之言,太子感动不已,忙用双手搀扶着他,道:“可是这样,云胄就无法让老总管做上大内总管了。”

“殿下,老奴何时稀罕起那个角儿了?只要能在殿下身边伺候,就是做个扫地的杂役老奴也是高兴的。”

“本王不缺扫地的杂役,你就在这府中做个老佛爷,等本王生一堆娃娃,个个儿管你叫爷爷,你就给本王看娃娃就得了。”

说着,太子坏兮兮地一笑,把老总管扶坐在椅子上,“要是老总管不尽兴,就捎带着连本王的孙子也一起看大了就是。”

曹文全知道太子是与自己玩笑,可是依旧被他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已经生了一道道皱纹的脸上,溢满了笑容。

太子何时跟自己说过生娃娃的事?他对待他被迫娶的女人们冷若冰霜,他几乎很少呆在府里,借着烟花柳巷做掩护在外游荡,更别提什么子嗣了。

如今,听他亲口说出要生一堆娃娃,怎不让眼巴巴地盼着他过正常人生活的老总管欣喜激动呢?

于是便在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等到圣旨颁下来,太子被封为王爷,那么就没有资格再住在现在的太子府,就要安排挪府了。

因此在圣上诏告天下之前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还要提前替殿下选个新址盖王府,一定要请个道行深的阴阳师,选一个风水宝地来建新府。

可是在新府建成之前,要先住在哪里才不会委屈着殿下。

既然要生娃,总得补养好身子才是,从明日起便要叮嘱厨房,给各位主子炖滋补汤,尤其是殿下和太子妃……

还没等曹文全考虑出个眉目,太子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将曹文全唬得差点灵魂出窍。

“老总管,你要替本王安排一次婚事,本王要与云良岫成婚。”

云良岫,这个名字很是熟悉,自己从太子口中听过无数次,也亲眼见过这个蒙着面纱,十分安静的女子。

可是,她是九王爷龙云漠的正妃,太子怎会要与她成婚?太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放弃太子之位就是为了娶漠王妃吗?

此事违背天理伦常,圣上居然会答应他!

这对父子想干什么?

刚刚燃起的希望和喜悦,被太子的一句话泼了冷水,老总管的心脏实在无法承受这种大起大落,终于瘫软在椅子上,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说漠王府中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龙云漠,忽然府中来了几个颇有些资历的太监内侍,口称奉圣上旨意来此,宣漠王龙云漠速速进宫见驾,不得迟延。

见他们个个面容严肃,茶也不吃,赏也不领,只一股劲儿催着王爷速速动身。

龙云漠一贯镇定的心被他们这一闹,也有些慌张,以为父皇的病情加重,才急于要召见自己,于是不再犹豫,简单准备了一下,便催马与几位内侍进了宫。

老王安见事情紧急,担心有什么变故,心下不安,于是让青禾与拓跋毅随王爷入宫,又派金暗中相随。

王安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种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

王爷自小到大的经历,也一次又一次地验证着何为宫廷斗争的残酷无情。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只怕有的人又要蠢蠢欲动了。今日这么急的将王爷召进宫中,焉知是不是有人假传圣旨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四百九十九章 依卿

老王安的心思,龙云漠并非不知,但是他却往另一方面想,那就是父皇定是病情危急,因此才会将自己急召入宫。

待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却发现仁圣宫内外皆是静悄悄的,没有太医龙女等进进出出,也不见养母贤贵妃所乘坐的凤鸾车辇或者别的妃嫔的的车轿停在宫门之外。

这份安静既让龙云漠放下心,又让他有了一丝担忧,希望不要再发生上一次冯贵妃与龙云寒软禁父皇之事。

见万富源一脸谦卑的笑容迎出宫来,龙云漠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漠王殿下来了圣上正等着殿下呢,快快请进!”

二人边说话边往里走。

龙云漠看了万富源一眼,问道:“万总管辛苦,不知父皇今日身体状况如何?”

“今日圣上的精神大好,午后起来坐了片刻,晚膳还喝了一碗燕窝粥。”

“太医又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太医刚走,说圣上的脉象已趋平稳,只要坚持吃药,病情便可以控制。只是……”

龙云漠停住脚步,“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的龙体若想恢复到患病之前,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也就是说,父皇,怕是要一直躺在床上了?”

“如果万幸恢复到能在人搀扶之下走几步路,就要念阿弥陀佛了,极有可能是终生瘫痪了。”

龙云漠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道:“走吧!”

“是,殿下。”

自小时候起,龙云漠心目中的父皇一直都是儒雅文弱有余,却刚猛果断不足。

他优柔寡断,有时似乎太过软弱,其实龙云漠一直并不怎么喜欢父皇。

同样,父皇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似乎一直在心中责怪自己,母后正是因为生了自己之后才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八年之久最终华年早逝。父皇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后。

而自己也是自立府独立生活之后,遇到了种种生死考验,一直都认为是父皇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不闻不问,且时时都在防着自己怕自己夺了龙云胄的太子之位。对父皇有着抵触心里。

如今见他面色焦黄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时,却又自心底里同情起他来。

“漠儿来了?”

“拜见父皇。”

“快起来,漠儿,到朕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龙云漠看着父皇,对他的话感觉有些奇怪,自己每日都来问安侍疾,只是今日一早,本来到了宫门前,却被內侍拦下,说今日太子入宫侍疾,王爷这几天十分辛苦,可以回去休息一日,等明日再来。

既然是龙云胄前来,自己也不必与他争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加之十日前他在朝堂上闹着要娶良岫的事,让自己更是心中不爽,自然懒得与他碰面,因此自己便回了府。

如今父皇突然深夜将自己急招入宫,又一副似乎数日不曾相见的神态,着实让龙云漠感到奇怪。但转念一想,或许是父皇生病的缘故,病人总是神志不十分清楚,他并不记得自己几乎日日陪在他身边,只是一日未见便觉得很久都不曾相见了吧?

想到这里,龙云漠起身来至龙床之前。

“再近些,朕看不清楚漠儿的脸。”

龙云漠便又向前凑了凑,却不料自己的一只手,被父皇的干枯的手抓住。

父皇口齿不清,微微有些气喘,“漠儿,朕的漠儿!依卿,你看见了吗?咱们的儿子如今身康体健、仪表堂堂,足以担当重任了,依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依卿啊……”

这满是依恋的呼唤声里透着无比的凄楚和哀伤,让听到的人无不热泪盈盈。

第五百章 退而求其次

可是,这话却说得龙云漠一头雾水,父皇呼唤的是母后的闺名,他却是在看着自己说话,难道父皇已经病得意识不清到了这种地步?

龙云漠想到这里,不禁心痛不已,他跪在龙床之前,双手握住圣上的手,“父皇,你醒醒,看看我,我是漠儿……”

圣上的手却挣脱龙云漠的双手,轻轻抚摸上他英俊的面庞。

“朕怎会不知你是漠儿,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母后,每每看见你,朕的心就会疼痛不止,因此朕总是躲着你,父皇是不得已的,你不要怪父皇啊!”

“漠儿不怪父皇,这些年漠儿不懂事,惹父皇伤心生气,还请父皇原谅。”

“朕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你的母后去世得早,你又自小身子虚弱,还被人害得中了蛊毒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是朕对你关心太少,你要原谅朕。”

“父皇……”曾子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是父皇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才对自己说出这些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话来?

父子连心,尽管有着太多的隔阂与误会,依旧是无法隔断血脉亲情。

龙云漠不禁泪流满面,一时哽咽,说不出话。

却听耳边父皇安然道:“如今,朕终于有机会补偿你了,朕要用整个大夏三万里河山来补偿你,以告慰你的母后,朕的爱妻。这样,九泉下相见时,朕才不会愧对于卿卿啦!”

这话让龙云漠甚是震惊,他忽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瞪大眼睛看着圣上。

“父皇?此话何来?您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儿臣?內侍!內侍!”

“漠儿莫喊,朕不曾糊涂,那些內侍宫女朕已经命他们出去候旨了。”

“父皇,太子……”

“胄儿已经自愿交出太子金印,朕明日便下旨诏告天下,龙云胄自请辞去太子之位,太子金印将交于九皇子龙云漠。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心离去,只是,有一件事你务必要答应了朕。”

“此事怎会如此?太子虽行事荒诞些,但也未犯什么大错,怎能说废就废了?这岂不是要令国家动荡不安?父皇三思!”

说到这里,龙云漠忽然记起,太子在此之前已经两次被废,又两次被立了。是不是父皇从一开始就不希望让他当这个太子,废他的心思一直没有改变?可是若废了他,无论立谁为太子都会让二人成为死敌,或许还有更大的风波在后面等着。

自己始终对太子之位对皇位不存在据为己有的心思,做一个与世无争之人,寻找到那个美丽温暖的女子,度过安然无忧的一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或者,退而求其次,与良岫一起度此余生也是可以的。

做太子、得天下,不是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权利这种东西极具诱惑力,人人都喜欢,可是若非自己应得的,也不必勉强追求。

所以龙云漠才会劝告父皇三思而行。

“朕并未逼迫于他,是胄儿自己主动向朕提出的。这个你不必担心他会与你反目成仇。只是刚刚朕说过,不知你听没听到,你若想得到太子之位,必须要答应朕的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弃云良岫!”

父皇的话让龙云漠大吃一惊,这算是个什么条件?做太子和云良岫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之处,父皇提出这个苛刻的条件,却是为何?

第五百〇一章 无毒不丈夫

“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并非难以达到,你与岫儿本就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因为朕的那道圣旨而已,与其将你二人拴在一起痛苦终生,不如各自散去为好。”

“可是,父皇,这对良岫是不公平的呀!是她救了儿臣性命,若将她休弃,按照大夏风俗,她会在整个大夏国无立足之地的,儿臣怎可忘恩负义行此决绝之事?请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良岫是凤随寄主的身份你可知道?”

“儿臣有所耳闻,却从不相信。”

“如若她的身份属实,且那个传言是真的,漠儿你该如何处置?”

“儿臣不管她的身份如何,既然她救了儿臣的性命,儿臣就一定会保证她的地位与平安,儿臣是王爷,她便是正妃,儿臣若做了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儿臣身边女子最高的地位便是云良岫的。”

“若你那失散的女子找到了呢?你该如何安置她又如何安置良岫?”

听了圣上的话,龙云漠沉默了,是啊,如果自己的玉儿回到自己身边,云良岫该怎么办?

玉儿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可取代的,哪怕是拼上半条性命救了自己的云良岫也不行。

云良岫尽管善良、正直、为人温和柔婉,但是她现在也不过是玉儿的替代品,一旦玉儿出现,自己恐怕再难将她放在心上,势必会让她一生受尽冷落。

可是,放弃她,这怎么可能?即便是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她是自己的女人,既然当初用轿子将她抬进了漠王府,自己总要为她的一生负责。

“父皇,哪怕是找到了玉儿,儿臣依旧不能将良岫放弃,使她遭受羞辱和飘零之苦,儿臣不能做不仁不义之人。”

“漠儿仁善,若是良岫自己愿意离开你,你又该如何?”

“她为何要离开儿臣?难道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可是她的身份总是对你不利。人人都会说是你利用了她凤随寄主的身份,一旦你与她圆了房,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你得到的地位也是无法让天下百姓臣服的。父皇这都是为了你打算啊。”

“儿臣不忍心。”

“无毒不丈夫,你是未来君主,怎可如此优柔寡断?你的妇人之仁恐怕会误了你害了你。你要早做决断,父皇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朕已经应了胄儿所求,将良岫给了他,此事良岫也应知情,你回去问她吧!但是,朕只给你一晚的时间,明日早朝之前朕要听你的答复。朕累了,退下吧!”

龙云漠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如在云里雾里一般辞别了父皇。

走出仁圣宫,夜已深,一阵风穿过院中的松竹迎面吹来,这初秋的风为何彻骨的凉?

龙云胄!又是龙云胄!自良岫第一次在宫中遇见他之后,他就像个阴魂一般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云良岫确实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可是那并不能代表她就可以成为你龙云胄的女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龙云胄甘愿放弃储君之位来换取良岫?既然父皇说良岫知情,那就去找良岫问个明白。

龙云漠想到这里,便急忙出宫而去。

虽然皇宫之内有规定,夜间是不开宫门放任何人出入的,奈何圣上有旨,看守宫门的兵士也便无可奈何,只得大开宫门恭送漠王爷出宫了。

第五百〇二章 最关心王爷的那一个

且说龙云漠一路急匆匆地回到漠王府,府中大多数人都已睡下,只有良岫、王安及怜玉等人还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王爷今日被圣上急召入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实是令人放心不下。

好在拓跋翼打发人回来送信儿,说王爷无恙,只是圣上忽然思念小儿子想马上见到他而已。

这个消息让众人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听人说,圣上屏退所有的宫女太监,独留王爷在寝宫内,密谈了良久都不曾出来。

这心又都悬了起来,究竟圣上与王爷都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会不会对王爷不利?因此上,大家都怀着忐忑的心聚在王府前厅部内等候。

直到有小厮提前跑回来告知众人,王爷平安离开皇宫,现在正坐着轿子在回来的路上,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到家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王安打发报信儿的小厮下去歇息,又忙命人去烧洗澡水,准备宵夜等等。

见老总管忙着打点,怜玉走过来给良岫端了一杯茶,轻轻笑道:“殿下喝杯茶吧,王爷就要平安到家了,殿下可以放心了。”

“谢谢姐姐。”良岫接过茶盏,顺手拉着怜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看姐姐比我还要担心王爷安危呢!刚刚看姐姐的脸都是苍白的,如今听说王爷平平安安地回来,姐姐的脸都变成了红的了,跟园子里的芍药花儿似的,很好看。”

见良岫调侃自己,怜玉原本饱满红润的脸更红了,“殿下不要笑话怜玉了,咱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都拴在王爷一人身上,岂有不担忧之理?王爷平安咱们才平安,王爷吉祥咱们才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若不是念玉困得睁不开眼被我劝了回去,珍玉今日又感了风寒吃了药在自己屋里躺着,她们也定是和咱们一样担心呢!”

“可是,我却怎么觉得最担心王爷的人莫过于姐姐了呢!”

这话说得怜玉更是羞涩难当,“殿下不要拿怜玉开玩笑了,怜玉哪里像王妃殿下说的那样?”

良岫沉思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叹口气,正色道:“良岫没有与姐姐开玩笑,良岫入府断断续续也有快一年了,虽然期间很少和姐妹们接触,但是我冷眼看去,这府中的女子,也只有姐姐你是最关心王爷的了。”

怜玉刚要反驳,却抬眼看见良岫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知她是认真的,便没有再说话,只垂首静听。

“姐姐不仅是最关心王爷的,也是最会照顾王爷的,有你在总是令人放心。至于珍玉,我信不过她,她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不是个体贴人的。还有,良岫虽与她没有深交,可是总觉得她虚荣心太重,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他人。”

良岫所言非是空穴来风自己臆断,而是通过尨降劫持自己的那件事看出的端倪。

更何况,雌血狼眼应该还在她的手上并未交于王爷,若非贪财好利之徒又怎会藏着这价值连城却又随时会给她自己或王府带来危机的东西。

怜玉却对良岫对珍玉的深刻评价大为叹服,自己与珍玉同侍一夫已有三四年光景,尽管她表现得温文尔雅、冰清玉洁,其实骨子里依然是个风尘女子。也正是因为她出身风尘,才更要拼命表现得比别人更高贵纯洁。

怜玉一直都是理解和同情她的,可是珍玉对王妃的种种不敬和敌视,让人实是难以理解。王妃殿下对自己和珍玉、念玉一视同仁,并未厚此薄彼,却不知这珍玉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第五百〇三章 坦然以对

“念玉么,她心思单纯,只是还太小又没有读过几天书,她只知道一心一意陪伴着王爷、依附着王爷,却不懂得关心辅助王爷。而姐姐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心细如发,不仅能够照顾王爷的生活,更能为王爷出谋划策,解王爷的后顾之忧。其实姐姐才应该是坐在我的这个位置上的人啊!”

这句话可是让怜玉吃惊不小,王妃殿下这话怎说得人寒毛直竖?听上去竟有些将王爷托付给自己,而她就要离去的意思。

“殿下不要说这些话来吓唬怜玉,既然殿下不以怜玉卑贱称怜玉为姐姐,那我便觍着脸也自己拿自己当一回姐姐。妹妹身份尊贵,且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漠王府正妃,这个位置就是妹妹你的,除了妹妹,谁也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我没有资格、念玉也没有资格、珍玉更没有资格!还请殿下不要说这样的话,让怜玉心里惶恐不安。”

见怜玉颜色变了,良岫忙说了几句笑话儿混了过去,只低头喝茶,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等待总是给人时间漫长的错觉,半个时辰漫说并不是很长,可是等在前厅内的众人却觉得足足有两个时辰那么久。

王安派出去迎着王爷的侍卫终于回来了一个,说王爷马上就到府门了。这下人们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一个个整理衣装起身到厅外候着。

只听府门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不等打门,门人已经将大门迅速打开,王爷的轿子没有停便直接进了府门。

随着后面的人马鱼贯入内,沉重的大门又被紧紧地关上了。

轿子直到众人站立的台阶下才被允许停下来,轿身向前倾斜,有小厮上前打开轿帘儿,并弯腰伸出手臂准备让王爷扶着。

龙云漠并未扶着小厮的手臂下轿,而是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从轿中走了出来。

他制止了王安等人向他问安道辛苦,只让他们都下去歇息,至于沐浴和宵夜告诉他们不必操心,留下一两个人就可以,眼前人太多让他心烦。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良岫,眼神尖锐如刺,仿佛要看到她的骨头里去。

王安与怜玉等无奈只得行了礼回去了。

龙云漠却指着良岫道:“你,随本王去益康殿!”语气生硬,不容反驳。

良岫也没有想要违抗他,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自己也正需要一个时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流月、惜月,甚至青禾都被赶了出去,王爷命令最后一个出去的流月将殿门掩上。

龙云漠拉着良岫进入寝室,甩开良岫的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却愣了半日的神。

良岫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也可以说是在静静地端详着他。

终于,龙云漠开口了,语气却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平静。

“良岫可知本王今日进宫听到了一个什么消息?这个消息可是与你云良岫有关的。”

“良岫不知。”

“其实这个消息并非本王今日才听到,据说十日之前就已经传遍皇都,良岫就不好奇么?”

“良岫,好奇。”

“哼!”龙云漠发出一阵冷笑,“良岫还是原来的样子,说话直爽,不与本王绕弯子。那么今日本王就给你云良岫说上一段书,看看你听了是否能记起来什么。”

龙云漠指了指对面的一只凳子,让良岫坐下来听。

良岫没有拒绝,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坦然以对,据实相告。

第五百〇四章 最大挑衅

龙云漠紧紧盯着良岫的眼睛,冷冷道:“有人求父皇让他将你云良岫赐给他做妻子。良岫可知道,此人是谁?”

良岫一惊,幽冥君不是已经抹去太子殿下的记忆了么?怎的会发生这种事?

“良岫猜不出来吗?还是不敢说出来?”

“良岫或许知道此人是谁。”

“是谁?”

“太子殿下。”

龙云漠只觉头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他双手抓出椅子的扶手。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良岫可否让本王了解一番,为何太子殿下会向父皇提出此种有悖天理的要求,他甚至以交出太子之位来交换你,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良岫沉默了良久,“怎么?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良岫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跪在龙云漠面前,道:“并非说不出口,而是良岫自觉愧对王爷。”

她的这个举动,却让龙云漠心里一凉,竟然有些怕了,怕良岫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他也站起身来,蹲在良岫身前,双手抓住她的双臂,“你要说些什么!”

“王爷,请王爷恕罪,良岫与太子殿下……”

不等她说完,王爷便像抖一个布娃娃一样双臂用力地摇晃起她的身子,“云良岫,本王命令你,不可随口胡说,你若是胡乱说话,本王现在、立刻就杀了你!”

他的语气是如此凶悍,良岫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恐惧。

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可是,自己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也要对王爷负责,不能永远将他蒙在鼓里,这对他不公平。

长痛不如短痛。

良岫伸出手也抓住王爷的胳膊,“王爷你冷静一下,听良岫把话说完,然后要杀要剐良岫绝不说半个不字。”

剩下的时间,对于龙云漠来说不亚于炼狱之苦,各种痛苦滋味烧灼着他的心脏。

到最后,他已经听不到良岫都说了些什么,他只听到了,太子要求父皇把良岫给他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消息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就像只皮球一样不断地膨胀着,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装不下别的信息,只有一个念头在重复出现——良岫,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女人,她已经属于龙云胄!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愤怒与羞耻的事情,这是对他尊严的最大的挑衅!哪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碰她,也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龙云胄,你身为长兄,身为太子,怎会做出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情?

本王绝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地一下子站起身,从墙边摆放的刀架上抽出一把刀,便要出门去。

良岫见状,知道不好,急忙扑上前去,扯住龙云漠的袍子,“王爷不要冲动,所有的错都是良岫的,与太子殿下无关,良岫、良岫只是利用了太子。王爷要惩罚便惩罚良岫吧!良岫甘愿受责,绝无怨言!”

龙云漠此刻的头脑已是混乱一片,哪里听得进良岫的话,他一脚踢开良岫,便要冲到门外去。

边往外走,边对门外伺候的人命令道:“给本王备马!”

门外伺候的太监急忙答应着,又问了一句,“王爷要去哪里,奴才好去安排。”

“太子府!”

“是!”

外面的人并未看到王爷的血红的双眼和他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因此答应着便要去准备。

良岫被龙云漠一脚踢在左肩处,疼得她半晌没缓过气来。听到王爷着人备马要去太子府,心里不由惶恐。

她忍住疼,急忙大声对外面的人道:“不必备马了,夜已深,不便去打扰,明日再做打算!”

外面的人诺诺地应着,却有些迷惑。

王爷与王妃二位殿下这是怎么了?自己该听哪一位主子的话?

第五百〇五章 螳臂当车

而殿内,两个人正在进行着无声地抗争。

良岫原本就瘦弱,加之后背的烧伤和所受的内伤刚刚痊愈,身子还是十分虚弱的。因此她想拦住怒火燃烧的龙云漠,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龙云漠却被她的执着吓住了,一次次将她推开、踢开,虽然并未用上十分气力,可是对于瘦小的良岫来说,每一次都是巨大的冲击力。

然而,每一次跌倒,总是顽强地爬起来,明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明明知道每一次都会受伤,可是依旧伸出细弱的手臂来阻拦他。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龙云漠终于忍无可忍,一脚重重地踢在了她的胸口。

一口血喷在了地毯上,仿佛在浅灰色的雪地里开出了深红色的花朵。

良岫,捂着胸口,匍匐在地毯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龙云漠手提钢刀,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良岫,哼了一声便迈步从她身边跨了过去。

却不料,手里的刀,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制住了,提不起来。

低头一看,只见良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钢刀的利刃,浑身颤抖着扬起苍白的脸,嘴角流着血,双眼却比闪闪发光的刀刃还要明亮,她死死地盯着龙云漠的眼睛。

血顺着手指和刀刃一滴一滴地落进厚厚的地毯里,滴落的速度很快。两个人除了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谁都没有说话,龙云漠都能听见血滴噗哒噗哒的声音。

龙云漠感觉到良岫攥住刀的力度很大,他不敢抽刀,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把秋水明月刀的锋利程度。一旦抽刀,良岫的五根手指定然不保。

可是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忍不住低吼一声,抛下手中的刀。却一甩手将身边的屏风、珠帘推倒扯断,打了个稀碎。

外面的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王安过来敲门,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王妃二位殿下没事吧?可否让老奴进去伺候?”

人们静听了片刻,王安将耳朵贴在殿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

“王爷?王妃?”

良岫握住刀的力度很大,如今王爷突然将手中的刀松开,她一个不稳又一次倒在地上。

忍住疼痛,将深深陷入手指皮肉中的刀用力拔出,一瞬间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良岫用自己的衣带将手紧紧裹住止血。

忽听门外老王安不安地询问,她想,此时此刻这个情形,是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的,尤其是自己的两个侍女。若是被她们看见定会去质问王爷,只怕王爷又会迁怒于她们的身上。

于是她咬住牙,调整好呼吸,努力压制下因疼痛带来的声音的颤抖。尽量用轻松地语气对外面道:“王总管不要担心,是我不小心碰倒了屏风。”

“二位殿下没有受伤吧?要不要人进去收拾收拾?”

“没有受伤,我和王爷已经收拾好了,夜已深了,大伙儿都累了一天了快下去歇息吧!不用留人伺候了。”

“可是……”

“王总管还信不过我吗?”

“老奴怎会信不过王妃殿下,二位主子要是没事,我们就下去歇息了,不过老奴擅自做主,就把小福子和小顺子留在殿外值夜,这样二位主子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了。”

“就按王总管说的吧!”

虽然王妃说无事,但是刚刚殿内隐隐似有争执、撕打之声,王爷刚刚竟然要夜访太子府,种种情况让王安委实放心不下,于是将两个孩子留在殿外,这才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第五百〇六章 远走高飞

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流月与惜月,她二人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却坐立不安。

今天王爷深夜自宫中返回,又气冲冲地将王妃带进益康殿,紧接着殿内便传来争执与摔砸东西的声音,虽然其间自家小姐并未发出尖叫或是吵闹声,可是,小姐的脾气性格她们是知道的,她总是擅长忍耐。

加之她答复王安时,听上去好像很平静的声音里隐隐地能感觉到一丝颤抖。王爷这是怎么小姐了?

两个姑娘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此她两个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去休息,而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们住的屋子就在西侧厢房内,王安当初将她两人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这里离益康殿并不远,照顾二位主子起居,二位主子招呼起她们来也方便。

两个人没有点灯,黑暗里,惜月问:“流月姐姐,你说,王爷不会又在欺负咱们小姐吧?”

“八九不离十。”

“可是王爷已经和小姐圆房了呀!这段日子王爷对小姐也是很好的,怎么好好儿的又翻了脸?”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两个圆房了吧?如果圆了房,小姐的面纱怎么还戴着?我看王爷分明就是在演戏给人看。”

“对了流月,我给小姐净面的时候发现小姐面上的红色印记竟然不见了!小姐失踪之前还是有的。我心里好怕,不敢跟人说。”

“这就是最蹊跷的地方,虽然小姐从来没跟咱们说过,我也不问,可是我怎么听说小姐脸上的这块红斑,只要是夫妻圆房就会消失。小姐失踪之前红斑还在,回来就没有了,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原来还有这样的传言?可是怎么可能?小姐冰清玉洁,不会做出苟且之事的。要不就是被人强行……不不不,不会的,小姐如此要强,定然不会苟活……”

流月却打断了惜月的胡言乱语,“你是不是没用的书看多了?连烈女操里的老腔调都拿出来胡说?不论如何,小姐能平安回来咱们就谢天谢地,不管小姐发生什么事,小姐永远是咱们的小姐,大不了咱们一起离开便是。”

“只怕王爷不会放过小姐,小姐又要吃苦了。”

“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小姐受委屈,不能让王爷欺负她。不行!”

流月越说越担心,她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身,“我要去看看,小福子和小顺子两个男孩子不明就里,又粗心,怕是小姐受了欺负他们也听不出来。你别动,只在这里等我就是。”

流月大步跨出房门,快步走到益康殿门前。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的光,只见小顺子和小福子正坐在殿外的廊子下面的垫子上,俩人围着一条被子互相依靠着打盹儿。

原来每夜益康殿门外都有值夜的小太监,原本按规矩是只有被褥之类没有垫子的,可是自从良岫住进益康殿之后,秋夜渐凉,她见值夜的小太监只铺了一条薄薄的褥子坐在殿外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心疼得很,于是便让人从问杏轩拿来一张羊毛毡垫子给他们铺上。这羊毛毡隔潮保暖,让轮流值夜的小太监们确实少受了不少罪,个个感激不尽,直道王妃仁慈。

流月看着这情形,不仅心里疼得厉害,小姐如此善良宽厚,若真如自己和惜月推测的那样,发生了那种事情,这老天爷对待小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虽然自己口里说着,不行就和小姐一起远走高飞。可是她们不过是几个弱女子,又能走到哪里去,飞到哪里去呢?

第五百〇七章 待宰羔羊

却说殿内,此刻竟是一片安静。

与安静极不协调的就是满室狼藉。

帐幔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条,杂乱地丢在地上。名贵的玳瑁屏风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精心镶嵌的梅兰竹菊已然枝残叶落,上面的珍珠玉石玳瑁散落了一地。

良岫与王爷坐在这一片凌乱之中,背对着对方各自垂首不语。

龙云漠是因为太累了,他呼出的气息依旧是粗重的。心中波澜起伏如风暴来临的海面。

良岫却是因为惭愧和疼痛,她说不出一句话,却内心出奇的平静。她确实是负了王爷,她对不住他。可是为了凤随,她又必须要这样做。凤随与王爷两者相较,良岫不得不倾向于前者。

因此无论是王爷怎样羞辱与虐待自己,自己都要咬牙承受,自己要用这种方式来赎罪,或许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些吧?

两个人坐在益康殿铺了地毯的杂乱的地上,良岫手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着血,左边胸口一阵阵地钝痛,脸上因为王爷的掌掴也青肿起来。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束住头发的发钗在王爷的撕扯下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浓密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苍白的脸。

良岫只觉有些头晕,这半日王爷的折磨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加之伤口不停地流血,让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难以支撑。

龙云漠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些,他发现身后的良岫很久都没有声息了。

他转过头,只见她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隐隐地竟有些担心。

龙云漠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扯过她的肩膀,扭转她的身子,强迫她与自己面对面。

还好,良岫虽然脸色难看,但是还是清醒并没有晕过去。

可是她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良岫抬起眼睛,清澈透明、波澜不兴,就像自己最喜爱的澄玉湖。这双平静的眼睛却灼痛了龙云漠的心。因为,它们太像玉儿的眼睛了。

一想起玉儿,龙云漠的心更是蚀骨般疼痛,忽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假若是玉儿如此,自己该怎么对待她?会不会选择原谅?还是比现在更疯狂?

龙云漠甩甩头,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念头?云良岫不是心爱的玉儿,怎么总是将她二人相提并论?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王爷哑着嗓子问道。

“良岫愧对王爷,无言以对。”

“为了凤随你甘愿受辱,凤随,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是。”

双臂一用力,良岫被拉近龙云漠,她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勇气抬起头与他对视。毕竟,她的内心再强大终究也是深受“女子从一而终”、“烈女不侍二夫”的传统思想影响的大家闺秀,做了对不住夫君的事情,惭愧羞耻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她只希望他对自己的伤害可以减少他内心的痛苦。如若能够如此,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至于那道圣旨,若此时拿出来,只怕王爷又会对圣上不满。圣上如今卧病在床,王爷每次从宫中回来面色俱是十分凝重,带回来的消息总是令人不安,如果父子二人因此再产生龃龉,只怕刚刚缓和些的父子关系又会雪上加霜,对圣上的病情也无任何好处。

那就再忍耐些时日。

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龙云漠又气又恼又恨又痛,心中的情绪无法言说,却将她渐渐拉近自己。

第五百〇八章 为何不隐瞒

良岫在他的掌握中,绵软无力地任由他拉扯着,直到被他拉进怀里。

龙云漠抱着这个被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小小的人儿,心里竟感到后悔,各种后悔——后悔没有早点了解她、拥有她,如今落得二人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后悔不该将她驱逐到问杏轩那冷冷清清的地方,以至于造成她两次失踪;后悔对她下手太重,以至于让她浑身是伤;后悔自己的执拗和犹豫……

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怀里的这个人,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

这种感觉更甚于良岫第一次坠崖失踪之时,因为那时只是她的人不见了,不管最终她能不能回来,自己心里还是有根的,那就是她是属于自己的。

而现在,虽然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可是却早已不属于自己。

这是最令他窒息的一点,因为,她是除玉儿之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最重要的女人,也是除玉儿之外唯一令他心动的女人,如今却成了别人的女人。

似乎只有伤害她才会掩盖自己的痛苦后悔。

他紧紧的抓着她,将头俯在良岫的耳畔,嘴贴近她的耳朵,低低地质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本王?为什么不隐瞒?哪怕是骗我,用最拙劣的谎言来骗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不是为了看我出丑!为了羞辱我!!”

声音越来越大,拥抱变成了紧箍咒,他几乎勒断了她的肋骨。

咆哮过后,便是疯狂地亲吻,没有丝毫柔情和陶醉的亲吻。他咬破了良岫的嘴唇,竟然疯狂地吸吮着她的血,她的血竟然还是那么甜,就像她为自己解毒时一样,甚至更要甜,因为这里面没有掺杂别的草药。

良岫的面纱被他扯成两半,但是寝殿内的灯烛大多都被王爷打翻弄灭了,只有远远的大殿的一角还孤独地燃烧着一支火苗颤抖的蜡烛。

在意识混乱的龙云漠眼里,这张模模糊糊的脸长得什么样子已经不再重要,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哪里还顾得这些?

良岫如狂风暴雨中柔弱的丁香枝子,也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面纱还在不在。毕竟,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凤随印记,自己也不再是凤随寄主,那么还蒙着脸做什么?

可是当龙云漠气喘吁吁地放开自己时,她依旧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因为,面纱戴了太久,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衣衫一般,变得不可或缺。

这个动作也提醒了龙云漠,“你的脸上有什么?如此怕本王看见?”

“良岫脸上原本有凤随印记,如今,已然不见了。良岫只是习惯了戴着面纱,因此才会挡住自己的脸。若王爷想看,也无不可。”

良岫说着缓缓松开手。

就在良岫的手即将放开时,却被龙云漠制止,“你已无颜见本王,本王也不想看见你的脸,看着只会恶心,让那张丑陋的脸还是躲在肮脏的面纱后面,永远不要出现在本王的面前。”

说着,一条巾帕被狠狠丢在良岫的脸上。

良岫默默将它蒙在脸上,双手伸到脑后将它系好。

这样让良岫感到安全,不必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尤其是暴露在龙云漠的面前。

“本王今日想喝酒,爱妃便陪着本王喝他个不醉不归如何?”

“良岫不擅饮酒,今日太晚了,还请王爷早点歇息……”话还没有说完,一只茶杯已经砸在头上。

龙云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拿着桌子上唯一完整的一只茶杯喝着茶,却忽然想喝酒,良岫说了什么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手里的茶杯却向她飞了出去。

看到她额上一道鲜红色的血迹流下来,染红了自己丢给她的那条巾帕时,他自己也呆住了。

第五百〇九章 变成恶魔

这一下重击,让良岫再也支撑不住,她捂住额头,愣愣地看着龙云漠,眼睛里满是惊愕。紧接着,眼前那张冷峻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在向自己扑过来,本能地利用最后的意识,伸出两只手挡在自己面前,却还没感到疼痛,便觉得自己化作了一阵轻飘飘的烟雾,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人!来人!”

龙云漠从惊愕中醒过来,他看到良岫捂着额上的伤口,眼光呆滞地看着自己,同时她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

龙云漠心道一声不好!便向她跑过来,想要扶住她。可是终是晚了一步,良岫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她摔在了地毯上,并不是很重。

良岫蜷缩着身子,伸出双臂挡住自己,她误以为王爷向自己扑过来是要伤害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瘦弱的胳膊护住自己,尽管这并不管用。

她的这个动作,让龙云漠心痛,自己已经在良岫的眼里变成了恶魔,除了恐惧和忍受,她已经无能为力。

流月第一个冲了进来,她早已对益康殿内诡异的宁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因此一直在殿外候着,并不时侧耳倾听。

大殿的门十分厚重,里面的声音并不能听得很清楚。但是她仍然隐约听见了王爷嘶哑地怒吼,以及什么瓷器被摔碎的破裂声。

王爷果然在发火,那么小姐在干什么?为何听不到她的一点动静?小姐会不会晕过去了?或是受了伤?

流月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推开门闯进去,便听到王爷在喊人。

不等迷迷糊糊的两个小太监站起来,流月已经奋力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寝殿内灯火昏暗,但是仍旧能看出满室狼藉。在这一团混乱之中,流月第一眼就看到小姐躺在地上,王爷正坐在地上将小姐抱在怀里。

看到进来的是流月,王爷命令道:“发愣做什么,让人去叫医生!快!”

流月来不及多想便转身去叫小福子。

两个小太监此时正进门来,听了王爷的吩咐,小福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良岫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上却不是那幅华丽的紫夜海珠床帐,只有一幅白纱幔子垂在自己的四周。

透过幔子,外面的景象模模糊糊,却看上去很是熟悉。

这分明是问杏轩,原来自己又回来了。忽然心里很是踏实,虽然没有了华丽的床帐、宽大的床,也没有用上好的丝绸做成的被褥,但是躺在这里没有忐忑的感觉。

有些口渴,想坐起来喊人,却发现自己每动一下,浑身竟无一处不痛。

这剧痛让良岫不禁呻吟出声,帐外伺候的人,听到声音忙站起身,“小姐?”说着打开了帐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儿,是惜月。

“小姐,你醒了?”

“惜月是你在这里,流月呢?”

“流月……她在给小姐熬药呢!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良岫苦笑,“我也不知哪里不舒服,只觉哪里都不舒服。”

端着药碗进来的是菊烟,却不是流月。

良岫咬牙坚持着爬起来,想接碗,惜月却从菊烟手中把碗接过来,未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小姐,还是奴婢来喂你吧,你的手哪里还能拿东西?”

良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手被药布严严实实地包着,只露出几根手指尖。另一只手也青紫肿胀起来,手指弯曲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因为身上疼痛的地方太多了,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受了伤。

第五百一十章 黑水牢

良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听话地将药喝了下去,之后因为头晕又不得不躺下。

流月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这丫头不会是为了给自己打抱不平,也受到牵连了不成?

不出良岫所料,流月果然是为了良岫被投进了王府中关押犯了错的下人的牢房——黑水牢。

原来,流月初时只顾得关心良岫的安危,并未来得及多考虑什么。待医生给良岫诊治完之后,看了看王爷的脸色,只道王妃殿下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头才昏了过去,用冰敷一下额头消肿效果会好些,至于何时醒过来,他也不十分确定。因为太子妃脑子中是否有血肿,他也不能确定,还是请王爷去太医署请太医看看为好。

王爷却并没有去请太医的意思,只是让医生给小姐开了药,又处理了几处露在外面的明显的伤口,之后竟打发人将昏迷中的小姐抬回了问杏轩。看上去王爷是既担心又烦心,既悔恨又愤恨的样子,流月便知道小姐成了这个样子,罪魁祸首一定是王爷。

但是,小姐目前这个情况,还是先照顾好小姐,今天这事不会这么不了了之的。

哪知道,回到问杏轩之后,她与惜月一起给小姐换衣服,才发现小姐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好地方,不是青紫,就是伤口。尤其是小姐的后背上,竟扎着十余片碎瓷片!

两个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小姐这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王爷怎会如此残忍无情?从小姐嫁给王爷,便仿佛一下子跌进了黑暗的旋涡,竟是没有过一天的安稳日子。

种种情景在流月脑海里一一重现,她没有找到一处小姐对不住王爷的地方,却处处都是王爷虐待伤害小姐。再想起小姐为了救王爷,用自己的血做解药以解折磨了王爷十几年的血蛊,却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王爷却恩将仇报,对小姐下次毒手,真真是不能再忍了。

流月二话没说,嘱咐了惜月和又被调回来伺候王妃的菊烟和余嬷嬷要好好照顾小姐,自己却离开问杏轩径自去了益康殿。

王爷却并不在那里,一位正在益康殿内打扫的侍女告诉流月,因为益康殿现在无法居住,王爷又不肯去几位夫人处暂住,更不想去住客房,因此王爷现在正在书房暂且歇息,姑娘有事可以到书房去找王爷。

于是流月便气冲冲地去了书房,在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见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自然是敬上几分,也不敢多问些什么,便让流月进了书房。

流月一进去便将房门重重关上,紧接着,便传来争吵声。

小太监只听了流月姑娘说什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心狠手黑”“没良心”等等,便不敢再往下听了,只好飞跑去叫王总管。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等王总管匆匆赶到,流月已经被扔了出来,王爷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地生气,只是白着一张脸,对王安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丫头扔进黑水牢去,让她到那儿去学学怎么守规矩,怎么尊上。

王安想替流月姑娘求情,哪知刚张开嘴,就被王爷的一句话堵了回去,“谁求情谁就陪她同去牢里。”

王安无奈,只得让人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流月带到了黑水牢,却叮嘱看守的侍卫,不要真的将她关押到水牢中去,只将她关在普通的牢房里即可。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要好好伺候,不可委屈着她等等。又暗中找大夫给她治了伤,王安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如归去

这件事是良岫回到问杏轩三日之后才从惜月嘴里逼出来的,听到这个消息,良岫痛苦不堪,因为自己害得流月进了黑水牢,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出来。

于是便要扎挣着起来去见王爷。惜月哪里肯让她去?却又拦不住她,正在着急的时候,王爷却不请自来了。

为了流月,良岫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尊严,她从床上拼尽全力爬起来,一把抓住王爷的衣袖,“王爷,所有的错都是良岫犯下的,与他人无关,还请王爷饶了流月,将她放出来吧!”

龙云漠甩开她的手,冷冷道:“除非你愿意自己将她换出来,不然她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永远都别想出来!”

良岫见他如此说,便道:“既如此,很好,就请王爷用良岫把流月换回来吧!”

说着,她竟然下了床,颤巍巍地站在王爷面前,虽然冷汗直冒,却丝毫不顾只管往外走。

走了没有两步,便被龙云漠抓住了胳膊扽了回来,丢在了床上。

这一扽、一摔,良岫疼得半日说不出话,只坐在床上低着头喘气。

“你也不必去替她死,反正你自己离死也已经不远了。若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她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良岫终于抬起头,看着龙云漠。他却再一次躲开了她的眼睛。

“若想她活,还有一条路,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了。”

“良岫愿意。”

“那好!”龙云漠冷冷一笑,“三日后,每日白天到本王的益康殿伺候,若伺候得本王满意,本王便会早日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放出来。若伺候得不好,她就别想再出来了,只在那黑水牢里喂了老鼠罢了。记得,你已经不是本王的王妃了,你现在是个奴婢、是个下人,听懂了吗?”

“良岫听懂了。”

“你见过哪个奴才敢在主子面前自称姓名?你该怎么说!”

“……奴婢……听懂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别忘了三日后你要当的差就好!”

龙云漠仰天大笑着离去了,那笑声里,良岫没有听出开心,反而感到一阵酸楚。

为了流月自己一定要忍下来。等到流月出了那黑水牢,自己便拿出那圣旨,带着流月惜月两个丫头走吧!这漠王府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这皇都冕阳也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就像那林中杜鹃的凄婉哀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良岫坐在床上,透过被王爷踢开的房门看向屋外。

夜黑如墨,几竿修竹在秋风中瑟瑟地低吟,好像在哀叹自己即将逝去的青葱的时光。

秋意渐浓,这隐于山后林中的低矮狭小的房舍,更显得萧瑟凄冷。

问杏轩,杏花早已凋零,声声询问,问的是什么?却听不到回应。问杏,还是问自己?

龙云漠、九王爷,你要问什么?你又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还是那座小山的山顶,还是那座孤独的凉亭。坐在凉亭中,却看不见澄玉湖的那一汪碧蓝。

天太黑了,星月不见,谁的眼睛能够穿透这浓重的黑夜,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看透那人的那颗心!

坐在亭子里,感受着凉风袭人,龙云漠的心却久久不安,听到良岫自称奴婢,他的心竟然碎了,她是一个清高的女子,如今对着自己俯首称奴,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他仿佛是进入了一条死胡同,找不到出口,也无法抽身而退。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一个机会

三日后,良岫准时出现在龙云漠的床前,彼时他还没有起床。

所有的人都无法阻拦良岫前来,尽管她走路还是摇摇晃晃,说话还是有气无力,可是她依旧执拗地站在了龙云漠的床前。

一个侍女只得与良岫一起到益康殿内伺候,良岫认得这是当初那位让自己到益康殿去的红衣侍女。

她依旧笑盈盈的,却不让良岫碰王爷丢在地上的亵衣袜子等物。她紧着收拾干净了地上的杂乱的衣物。又捧来干净的衣服,恭恭敬敬地站在帐外,“请王爷起床更衣。”

“嗯……”帐内传来一声回应,带着浓重的睡意。“几时了?”

“回王爷,卯时刚过。”

帐子呼啦一声被打开,“速速与本王更衣,本王今日要参加早朝。”

一手抓过红衣侍女双手捧着的衣服,往身上便穿,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良岫。

竟然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快出去!”

“是王爷让,奴婢,三日后来这里伺候。”

“你倒是听话。”

龙云漠回过身去背对着良岫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本王去早朝,你在书房打扫,等着本王回来有话问你。”

“是,王爷。”

“快出去、快出去!”

良岫退出了益康殿,正要去书房,迎面却正撞见王安匆匆而来。

见了良岫王安急忙施礼,良岫还礼后,便要往书房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让我去书房打扫收拾。”

王安听了良岫的话直叹气,“唉~~殿下,哪能让您干活儿,您先到前厅去歇息,喝口茶,我让人把早膳给您端过去,您勉强在那里吃一口。等婆子们把书房打扫出来,您再进去等着王爷。老奴先去安排王爷入宫早朝的事去了。”

见老总管忙得脚不沾地,良岫只得答应下来,来至前厅坐下,立刻便有小丫头端上来一杯热茶。良岫只得接过茶,慢慢地喝着。

正低头沉思的功夫,竟闻到一股很是好闻的香气飘来,不是花草香,倒有些像脂粉的香味儿。

抬起头,却见面前赫然站着妆容精致到极致的珍玉。

那珍玉见了良岫并不行礼,反而淡淡一笑,问道:“王爷入宫去了,王妃却坐在这里做什么?”

良岫放下手中的茶杯,端详着上面松风鹤舞的画儿,半日,才淡淡地答道:“那珍玉夫人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帮王爷找一样东西,却不料遇见王妃坐在这里。”

“本宫坐在这里,珍玉夫人很奇怪吗?”

“那时自然,这前厅里新摆放了好几样珍贵的摆设,据说都是王爷让人从问杏轩搬回来的,难道王妃在这里,是舍不得这些好东西?”

良岫一听便笑了,果然是个贪财好利的女子,张口闭口都忘不了值钱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良岫还真的并未注意问杏轩少了什么,或者这前厅里的哪几样摆设是从问杏轩来的。

于是道:“珍玉夫人好记性,只去了问杏轩一趟就记得了那里摆了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屋主人都记不得哪件是问杏轩的,哪件不是。夫人不妨告诉我,我也记一记。”

珍玉原本是想借着这件事刺激良岫,屋子里珍贵的摆设都被王爷搬走了,这岂不是大羞辱?可是看良岫的样子竟真的像是不记得是那些东西了。不禁产生一丝挫败感。

却又不甘心就此落在下风,于是道:“我听说王爷让王妃您做奴婢伺候王爷,今日却坐在这里喝茶躲懒,您这是静等着王爷再发一次火吗?”

王爷将王妃打得遍体鳞伤不得不喊太医的事,珍玉有所耳闻,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欣喜若狂,又听人说王爷吩咐下去让云良岫自今日起做奴婢伺候他的起居,不禁要喜极而泣了。

做为珍玉,她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羞辱良岫的机会呢?

第五百一十三章 你的死期

良岫却看着门外那株梧桐在晨光里摇摆着手掌大的叶子,那叶子现在还是绿的。良岫知道,过不了多久,再有一场秋风吹起,那叶子便会变得槁黄了。

花草的命运与女人的命运,是一般无二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眉毛就像山水画里淡然的远山,她的眼睛像秋水微澜,她的红唇闪烁着红宝石一般的光芒,还有乌云发髻,还有名贵首饰,还有精致衣衫。可是这样的容颜,又能保持多久呢?

见良岫发呆,珍玉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要害,便得意地一笑,说道:“怎么?王妃殿下,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惹您不高兴了吗?”

“我在想,我们其实都是王爷的奴婢,但是我只是,王爷一人的奴婢。此事似乎跟珍玉夫人你没有什么关系吧?你又何苦在这里徒自欣喜呢?”

良岫依旧不看她,眼光透过门外的绿叶看向碧蓝的天空,初秋的天空,白云铺锦,景色怡人。

珍玉一时很尴尬,不知道该留在这里,还是该离开。

一股恶毒的念头冲昏了她的头脑,终于,她鼓了鼓勇气大声道:“殿下的伤果然是好了,却忘了为何挨打了吗?”

听了这话,良岫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依旧与珍玉夫人你无关。”

原本这珍玉只是听到一丝风言风语,说是王妃和太子殿下有染。太子竟然去向圣上乞求将云良岫嫁给他。

毕竟这珍玉来自市井之中,多年的风尘经历让她与三教九流之中皆有往来,因此总是能够得到一些小道消息。她本心里也是十分喜欢这些八卦,所以就爱打听。

本来她是不相信这个消息的,觉得尽管它很诱人,但是却很荒诞。

云良岫与太子是不可能有此交集,因为太子贪恋美色是出了名的,而云良岫的模样虽然自己未曾亲眼看见,可是听说她面上生有难看可怕的疤痕,所以才要成年累月地戴着面纱。太子怎么会喜欢上丑陋的云良岫?

可是,那日自己感了风寒,吃了药躺在床上发汗,听说王爷被圣上急召入宫,深夜才回来。可是王爷回来之后,便将云良岫,召到他的寝殿之中。后来听下人说,王爷不知为何发了很大的火儿,把寝殿内砸了不说,还将王妃打得遍体鳞伤。最后不得不喊了太医来。

珍玉将这两个消息合二为一,竟然发现了某些关联。难道第一个消息,竟然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么,王爷从宫中回来后打伤了云良岫就有道理了。

珍玉不禁因此激动不已,以至于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觉。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不贞洁更令男人痛恨?如果消息属实,云良岫,你的死期便到了!

于是,今日等王爷离府去上朝,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可是,云良岫总是给她带来挫败感,一个行为不检点,勾引男人的丑女,竟然一身主母气度,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甚至不用说一句话,只需一个眼神便将她打败了。

因此珍玉才需要将心里最恶毒的念头一吐为快,借此打击云良岫的自尊心。

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第五百一十四章 开始反击

珍玉听了良岫的回答,知道自己没占到半分便宜,便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搬出王爷打她的事来打压良岫。

这个行为明显地以下犯上失了规矩,连珍玉身边的小丫鬟都看不过眼去了,悄声提醒她道:“夫人,您不能这样和王妃殿下说话,这是不合规矩的。”

珍玉转头狠狠地瞪了小丫鬟一眼说道:“哪里来了你这个多嘴的?主子之间说话,用得着你来插嘴!退到一边去!”

小丫鬟还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闭上嘴低下头,悄悄地退了下去。

良岫笑了,说道:“还是珍玉夫人会调教自己的下人,连个小丫头都这么懂规矩。”

言外之意便是连个下人,都比她这个主子懂规矩。

珍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茬儿了。

她想了想,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说道:“我前几日听了一个消息,却不知是真是假,因此想来找王妃殿下验证一下。本来呢,我是不在意这些市井流传的传言的,但是这件事关乎王爷的尊严,因此才向王妃殿下求证,还望殿下不吝赐教哇!”

良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并不回复她,只笑微微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珍玉见良岫不说话,心里更有了底。“殿下就不问问,珍玉是想向殿下求证什么吗?”

“你若想说,又何需我问?”

珍玉呵呵地冷笑一声,“说的也是呢!那殿下您就慢慢儿地听我说吧!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的妩媚立刻就换成了刻薄凶悍。

“太子爷向圣上请求赐婚,要娶一个女子,殿下可知那女子是谁?”

“你说那人是谁?”

“整个冕阳城都传遍了,那个女子便是殿下你呀!”

“我也听说了。”

“你竟然不顾廉耻勾引皇储,云良岫,你的野心不小哇!你忘了你的身份,你这样做让王爷的脸往哪里搁?”

良岫依旧笑微微地看着义正辞严的珍玉,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太子殿下要娶,而非云良岫想嫁,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不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你若不勾引,太子又怎会看上你这丑陋的女人?不知你用了哪些下作的手段让眼高于顶的太子对你青睐有加,可见你整日里装着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却下贱风骚为人所不齿。”

好在下人们都被珍玉赶了出去,不然,这样的粗鄙的话从文雅端庄的自家主子口里说出来,岂不是会让她们惊掉了下巴?

良岫尽管再有风度,再有容人之量,也再难忍受如此恶毒地谩骂与羞辱。

于是她开始反击了——

“太子眼高于顶,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曾见过太子?是在何时所见?进王府之后吗?应该不可能。因为,做为一个王爷侍妾是没有资格见到太子的。那么……就应该是进府之前喽?”

良岫略一停顿,她看着珍玉,等着她的反应,其实是给她留了一点余地,良岫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哪怕是她并未给自己留余地。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她疯狂地扑上来,揪住了良岫的衣领,吼道:“你在信口胡言!你会入拔舌地狱的!”

良岫站起身,双手只一用力,推开了她那只会弹琴的手。

虽然良岫体弱,但是在山野丛林中经历风霜长大,又练过些许功夫的她,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风尘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五百一十五章 梦香楼

见珍玉诅咒自己会下拔舌地狱,良岫忍不住笑了,她随手挥开了珍玉紧紧抓住自己衣领的双手。上前一步贴近她的脸,眼睛如此之近地逼近她的眼睛。

“莫说是拔舌地狱,便是地狱的最深处燃烧着幽冥地火的地狱火湖,我也曾在湖畔散过步。我们早晚都会下地狱,看来你有先见之明,提前给自己选择好了去处,不过听破魂司司主说,拔舌地狱不过是他破魂司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部门,怎配得上你这冰清玉洁、美丽高贵的珍玉夫人呢?那幽冥地府里还有更好的去处,你要不要选择一下?”

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良岫真的曾经入过地狱,让珍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向后退了两步,因为她看到了良岫眼睛深处闪烁着幽暗的却似乎在燃烧着的什么,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莫非这就是幽冥地火?

良岫怎可轻易放过她,她退良岫便进。

珍玉口里却并不服软,“说得好听,一个不检点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带来了如此大的耻辱,却还厚着脸皮在这里振振有词,真是可笑至极!”

“是啊!说得真是有道理得很呢!可是我们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就是太子的眼高于顶是个什么来历?”

珍玉不禁又后退了一步,脚下有些不稳。她原本是想着把刚刚的话题岔过去,哪里知道良岫并不想放过她。

“我们两个女子在背后议论皇储的是非,岂不是大不敬?”

“嘘——这里离太子府甚远,我们小声说,不让他知道不就是了?”就算是良岫自己知道自己一旦被人惹急了,会是个什么状态。今日她确确实实被珍玉惹恼了,而被惹恼了的良岫却让珍玉始料未及。这个苦果,也只有誰种的誰来吃吧!

“妹妹你出身梦香楼与那暖香楼隔着一条街对面而建,人称姊妹楼,老鸨子却是一人。据说梦香楼出艺伎,里面的姑娘个个儿才艺非凡,有的善诗词歌赋,有的善绘画书法,还有的善弹琴歌舞,色艺绝佳;而暖香楼里的姑娘却更妩媚多情,以美丽温柔见长。因此人们都说梦香楼中的姑娘都是梦里的神仙,亲近不得,而暖香楼里的姑娘则个个有血有肉,温暖多情,男人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姑娘。妹妹你是十三岁进的梦香楼,十八岁跟了王爷,在里面待了整整五年,应该最了解里面的情况,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一听梦香楼,珍玉早就没了底气,“我已经离开那里好几年了,已经不记得了。”

见她眼神躲闪,便知她心中有鬼,良岫更加确定凤随曾经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的真实性了。

“妹妹记性不好这没关系,好歹你还记得太子的癖好。太子殿下七年前娶了我的庶姐云良玦,却不出一个月便又从暖香楼带出红莲子进了太子府做了侍妾。这本不是什么新奇之事,只是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不知是对是错,也想向妹妹你求证,也希望你不要搪塞。”

珍玉的眼神里明显地是一阵慌乱,对于良岫突然提及七年前的红莲子入太子府的事,当真是令她大吃一惊。她以为此事已经尘封多年,早已被人渐渐遗忘,哪里知道,云良岫竟在这里等着她!

她开口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五百一十六章 白莲子

良岫不等珍玉开口便截住她继续说道:“当年与暖香楼里的红莲子并称双璧的是对面梦香楼里的白莲子,二人都是貌若天仙,只是一人温柔娇艳,一人才绝色绝。据传太子殿下因心情郁闷一度流连于两座楼台之间,想要寻找一种心灵的寄托。

那白莲子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太子身份,竟然不顾老鸨子给自己设定的白莲花冰清玉洁的形象,一心想要上位,有一次将太子灌醉意欲自荐枕席,却被红莲子撞破,闹了起来,才没有得成好事。

可惜太子身边并不缺少多才多艺却心机很深的女子,而是喜欢温柔妩媚心无城府的女子,因此,他拒绝了白莲子,而是娶了红莲子进府。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妹妹记性再不好也应该有所印象吧?但不知,妹妹是否认识这个白莲子小姐?”

良岫的话让珍玉如被一盆冰水浇头,从头凉到脚。她禁不住开始打哆嗦。

“我、我、我记不清了……”转而又强硬起来,却颇有些色厉内荏。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现在还提它做什么?与我无关的事,我又何须记在心里!听你的意思,太子想要迎娶你,是有道理的?是因为你像红莲子一样温柔美丽风骚多情吗?”

困兽犹斗!

良岫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她这是在钻牛角尖吗?自己已经给她留足了后退的空间,是她自己拒绝给自己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又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了。

“珍玉,你知道你在犯错吗?或许当局者迷,我现在来替你分析你的第一错——我是否美丽风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你之所以如此说,只不过是想要挫败我,出口恶气而已;第二错——此事不仅与你有关,且大有关联。至于是什么关联,你要不要听听?或许你不想听。”

还在给她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她却并不想把握。

“想我珍玉,行得端做得正,所有的污蔑与诽谤都休想伤害到我,再者,王爷是最信任我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王爷为何把你打得浑身是伤,你又该作何解释?你手上裹着的药布就是证据。”

说着,她抓起了良岫受伤的那只手,举到良岫面前,“你自己看看吧,我的王妃殿下!你还在这里狡辩,你觉得有用吗?”

良岫却顺势用那只包裹着药布的手缓缓抚摸过珍玉妆容精致的脸蛋儿,“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与王爷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就不要操心了,白莲子小姐!”

珍玉在良岫的抚摸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出口恶气而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原本看云良岫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似乎是个好欺负的,哪里知道,这温顺安静的外衣下面是如此腹黑的女人,她竟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老底儿捞到手里,难道她早就防备着自己了?如此有心机的女人,自己真是疏忽了。

可是现在再抽身应该有些晚了,那女人似乎来了兴致,绝不会放过自己了。

“我的名字是王爷改的,王爷不在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说王爷不在意,是王爷不在意你的过去,还是不在意你这个人?你说你是干干净净的,那么请问梳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覆帐又是什么意思?有两个人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一个是富甲一方的银号老板李正财,一个是官宦子弟冯熙文,这应该是你终生难忘的两个人吧?”

珍玉听了良岫的话彻底崩溃了,她心慌意乱急于甩开良岫的手,竟开始哭泣,并高声道:“我不认得!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你与王爷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放开我!让我走!”

第五百一十七章 杀杀威风

伤害了别人之后,一句与你无关就想甩手而逃?珍玉啊珍玉!今日我云良岫就是要杀杀你的威风,免得今后在这王府中恃宠而骄、欺凌挑拨,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只要我云良岫做一天的王府正妃、一家主母,我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种人无法无天,搅乱王爷视听!今日这一次,我便要让你记住教训、长长记性!

珍玉果然是小瞧了良岫,她并不知道良岫在嵯峨山是如何惩罚欺凌她的小伙伴的地主少爷的;她也并不知道,良岫曾在凤随的帮助下,夜入深山找到吃人的老虎,并将它打死剥了皮,她把还冒着热气的虎皮抗在瘦弱的肩膀上,一路磕磕绊绊跑下山,把它送给被老虎咬死的采药老人的小孙子以报仇雪恨;更不知道,她见惯了方姨娘欺凌苏姨娘和庶兄云良骥当然还有自己,最厌恶的便是方姨娘和珍玉这路人。

不过,因为方姨娘毕竟是一家人,自己只是在她欺负到苏姨娘和庶兄还有自己头上时,才想方设法地去保护大家,并未去报复施暴者。

对珍玉,亦是如此,念及与她同为女人,又都是侍奉王爷的女人,好歹总还是一家人,因此,良岫都是处处隐忍,哪里知道有时候,给予重重的还击反而要比忍让的效果好得多。

原来,早在良岫初入府时,凤随慧眼便看出珍玉并非良善之辈,短短的几次接触,便知道她对良岫心存嫉恨。

凤随当时曾提醒良岫今后要防备着这个女人,可是良岫总想着,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王府,而怜玉珍玉和念玉等人是要陪着王爷一辈子的,即便是嫉恨自己,不过几年大家就散了,因此并不十分计较。

凤随却不干,他竟暗自去查了珍玉的底细,良岫方才知道,原来珍玉早在入府之前便意欲博得太子青睐,想早日脱离苦海嫁入太子府,奈何被红莲子抢了先。后来被老鸨子逼着接了客,第一次接客又名“梳弄”,她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那富得流油的李正财,第二次便叫“覆帐”,客人便是冯熙文,老鸨子在他二人身上挣了大把的银子。当然这都是暗地里操作,对外,珍玉依旧是那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这事恐怕王爷是不知道的。

良岫当时听了这个消息,愣了半天,才想起质问凤随为何去探听人家的隐私?这些事,良岫听了都觉得污染耳朵,你个上仙跑到花柳之地去,居然不嫌丢人。

口里说着,心里竟然有些同情珍玉,她为了离开那污浊之地,定是历尽艰难,如今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也算是得偿所愿,怎能破坏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再说,只要王爷不在意,谁还会计较她的过去?

于是,良岫便逼着凤随答应自己,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凤随慵懒地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坏笑着说道:“我倒是想跟谁说说这新鲜事儿,也得有人能听见才成啊!”言外之意,反正他说了也没人能听见,良岫不必操这个心。

“我只是给你留个后手儿,省得以后她难为你,你只会忍气吞声做个受气包。忘了咱俩在嵯峨山上联手横行霸道、天下无敌的时候。”

如今想起凤随那日的神态语气,竟是如在眼前。不觉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今日果然中了凤随的预言,这珍玉果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没有凤随提前为自己准备下这些反击所用的“武器”,恐怕还真的要在她这里受了羞辱、吃了大亏。

第五百一十八章 隐形的敌人

凤随有远见,却不知良岫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她见珍玉已经气焰熄灭,变得心惊胆战,火候儿差不多了,便再加了一把火。

“王爷或许不在意你的过往,但是,王爷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谁给萨拉可汗带路指认,从而让并不熟悉王府路径也不认得我的尨降可汗顺利地找到了问杏轩也找到了我,并将我劫持的。这让我差点丢掉性命的同时,也差点儿害死了王爷!那日尨降可汗被王爷抓住的时候,我就不信那人的心会依旧跳得很平稳。”

“你被劫持的事与我何干?”

“我并未提及那人的姓名,你紧张个什么?莫非心中有鬼?”

“我紧张,笑话!王爷聪明睿智,怎会只相信一面之词?再说了,那个西域人在王府时,王爷也并未追查那人是谁,可见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良岫不禁心中长叹,自己那日一力阻止王爷追查的人,竟然就是面前这个极尽厚颜无耻的女子!

“那尨降可汗却告诉了王爷一个信息,就是,他送给那个内应一件礼物,一件十分贵重稀有的礼物。我素来不懂珍宝,你对珠宝珍玩向来颇有研究,所以才要问一问你。”

说着,良岫再一次迫近步步后退的珍玉,最后,珍玉的背靠在了珍宝架上,已无路可退。

良岫道:“妹妹小心,这架子上的东西可是件件价值连城,任哪一件摔坏了都是让人心疼的。你,还是不要再躲了。”

这话果然奏效,珍玉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离开了珍宝架。

“你可知血狼眼价值几何?”

这个词一说出来,只把珍玉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定了定心神,说道:“什么……什么血狼眼,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她的话一出口,良岫会心一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个给尨降可汗指路的就是珍玉。之前自己只是猜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见她狡辩自己没见过血狼眼,反而更确定了那晚尨降口中的那个内应就是她。

因为凤随说过,曾经有一个胡人客商将珍玉包养了三个月之久,二人如胶似漆甚是恩爱。三月之后那胡人客商离开了冕阳,临行之前偷偷给了珍玉一颗像红色眼睛一样的宝石,据说就叫血狼眼,此物极为难得价值难以估量。却不料这件事被老鸨子知道了,竟不由分说,把那颗宝石从珍玉手中夺了去据为己有。这让珍玉大发雷霆,甚至一气之下将自己的琴都砸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来接客。此事在梦香楼也是闹的人尽皆知。

但是因为那宝贝谁也没见过,也不知其名称,老鸨子将它藏得又深,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撂下了没人再提。

那日良岫慨叹凤随果然是个神人,而且是个八卦神人,居然讲这些埋藏甚久的事都挖了出来,而且不管有用没用都一并拿来,真是好兴致。

“本尊挖得深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觉得她是个隐形的敌人。所以所有不利于她的消息,对你来说都是有价值的。”

若今日她坦然承认自己确实曾经见过血狼眼,知道它价值连城,倒可以证明她没有撒谎。可是她竟然说没听说也没见过血狼眼,这不是明摆着说了谎话吗?若心中无鬼,好好儿地,为何要撒谎呢?

那只有一个原因,她手中确实有那颗血狼眼,而且就是尨降口中所说的那颗雌眼。

第五百一十九章 廷杖之刑

良岫心中有了把握,于是进一步追问道:“你可知血狼眼有雌雄之分?”

这话让珍玉莫名其妙,“血狼眼是一种宝石,又非虫鸟野兽,怎会有雌雄之分?”

这却不像是在说谎话,看来她是真的并不了解血狼眼的这个特点。

“你说得也是,那并不是个活物,哪里能够分出雌雄?”

还是给她留一条活路吧,如果她从此便老实了,这血狼眼的事便绝口不提了。

珍玉未曾听出良岫的话里之话,她一心只想着快点儿离开这里,离开云良岫,也就顾不得深究血狼眼何故有雌雄之说了。

“我对你被劫持之事并不知情,你又何苦逼迫于我?所有的事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忽然头昏心口疼,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吃药。”

“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何苦跑来兴师问罪?你有何意图?”

“我……我……我只是替王爷感到不公!”

“你能代替王爷?你这是要僭越吗?”

“我没有,这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回去了。”

“不,你不能走,这事和你有关系,因为你以下犯上、尊卑不分、以恶语侮辱伤害一家主母,只怕我今日饶得了你,家法却饶不得你了!来人!”

门外早有人候着了,王安和青禾又怎么会没有听说前厅里发生的事?

几个家人答应了一声便推门冲了进来,进来便恭恭敬敬地对着良岫施礼,“但凭王妃殿下吩咐。”

家人分开两边,王安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珍玉,只对良岫拱手道:“殿下,唤老奴前来何事?”

良岫点点头,道:“王总管来得正好,我入府不久,并不知王府中有何家法,只是问一问,侍妾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对主母大不敬,该受何家法处置?”

“王府中有规定,像殿下您说的这种情况,需杖责。”

“如何杖责?”

“这杖不是普通的竹杖,而是灌了水银的,与皇宫中的廷杖相近,只是要略略轻一些,只有十几斤。这廷杖是宫中专门惩罚犯了错的太监、宫女用的,把竹杖举起来,里边灌的水银就流到手这边来,若把它砸下去,水银就流到那一头上去了,这廷杖打到身上,却有一个妙处,便是伤内不伤外。至于王府中的规矩,像侍妾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对主母大不敬之罪,需杖责三十,并禁足于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主母首肯不得外出。伤好后,还需自请为婢,在主母屋子里伺候起居三月后,若诚心知错,勤谨用心,让主母满意之后,方可重新恢复侍妾身份,否则将终生为婢。”

老王安故意将杖责描述得如此细致,也是有他的目的的。他也要压一压这个珍玉夫人的气焰,她素来瞧不起太监,对王安也是极为轻视,对下人很苛刻。而且在王爷面前没少说王妃的坏话,甚至造谣生事,说王妃上一次失踪是勾搭了萨拉人私奔等等。王爷念着旧情不忍心处置她,只是换了她的全部下人,这不仅没让她接受教训,反而蹬鼻子上脸,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安排好了王爷入宫事宜,并亲自将王爷送出府门之后,小福子便跑来禀报说,珍玉夫人气势汹汹跑到前厅去找王妃的麻烦,让他快去看看。

他急忙带着人,跟小福子一起来到前厅门外,只见大门紧闭,他凑上去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听了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却从中总结出一个信息——王妃,果然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倒放下心来,与众人在外候着,只等王妃一声令下。

第五百二十章《女诫》

良岫听了王安的详细描述,也知道他是气不过才故意说给珍玉听的。

于是点头道:“如此甚好,将这个目无尊长、欺凌主子的珍玉拉下去,廷杖三十!”

“是!”

珍玉算是见到良岫可怕的另一面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见那些家人对良岫言听计从,果然就向自己扑过来,只吓得她腿一软就跪倒在良岫的面前。

廷杖三十?就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不到十杖小命就没了。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势必落得个双腿残疾,这个结果吓坏了珍玉,竟只低着头跪在当地打哆嗦,不知该说什么了。

身后的她的丫鬟侍女也赶紧一起跪下,不停地向良岫磕头,求殿下饶过夫人。

刚才挨珍玉训斥的小丫鬟,悄悄扯了扯珍玉的衣袖,低声道:“夫人快向殿下认错求饶吧!快呀!”

经小丫鬟的提醒,珍玉方才如梦初醒,以头触地、铿锵有声,声泪俱下地乞求殿下饶命,直说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听了别人的撺掇,才一时糊涂没了主意,不知死活儿地跑到殿下这里来胡闹。

边说边自己掌嘴,口里唉数落着“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满嘴胡吣!让你不要脸!”

良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她做戏,嘴角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却没人能看懂这微笑的含义。

只见她掌了半日的嘴,脸都红肿了起来,良岫并未让她停手。这次教训,一定要深刻,不然自己离开之后,善良敦厚的怜玉和天真纯洁的念玉又怎是她的对手?

还是王安见差不多了,才上前道:“王妃殿下,您消消气儿,老奴看珍玉夫人是真心认错,不如就饶了她这一次吧!若以后再犯,再一并惩罚也不迟呀!”

珍玉身边的下人们也跟着一起附和着,乞求良岫。

王安这话有趣,良岫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对珍玉道:“好了,既然已经知错,今日就暂且饶你一次。”

珍玉听了急忙停了手,“谢谢殿下活命之恩!”说着便要磕头。

良岫却摆了摆手,道:“先别急着磕头谢恩,死罪已免,活罪难逃,罚你自今日起在拙琴馆中禁足,静思己过,并每日抄写一百遍,至于何时才解除禁足,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下去吧!”

珍玉千恩万谢,忙不迭地爬起身,就要带着自己的下人往外走,却听耳边良岫道:“慢着!”这句慢着,让她又是一激灵,难道云良岫又改了主意?

心中害怕,却又不敢不听,忙转回身跪下。

良岫却并不理她,而是温和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小丫鬟,“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小丫鬟慢慢抬起头,一双圆圆的明亮的眼睛看向良岫,神态恭敬却不卑微。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奴婢叫兰儿,十一岁了。”

“嗯,你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自今日起,拙琴馆内本宫只准你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珍玉夫人短少什么或是身子不适,你要及时来向本宫禀报。每日里珍玉夫人所抄写的你也要及时给本宫送来,不要耽搁,影响了珍玉夫人解除禁足的机会。”

“奴婢遵命。”

“好,拙琴馆内众人听着,今日本宫将兰儿姑娘升为一等侍女,掌管屋内所有侍女、婆子和太监小厮等,你们可记下了?”

“奴婢们记下了。”

“珍玉夫人呢?”

“贱妾记下了。”

“好了,都下去吧!”

良岫看着珍玉那窈窕的身影仓惶地消失在门口,端起桌上新换的一杯茶,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了一口,可是今日王妃喝茶与往日不同,嘴角上扬,眼角微弯,看来这茶很合王妃殿下的口味。

第五百二十一章 病西子

王安等良岫将一杯茶品完之后,上前道:“殿下,前厅空旷风也大,书房已经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书房等候王爷。”

“有劳王总管了。”

青禾上前来搀扶着良岫去了书房。

且说珍玉,她失魂落魄地几乎是一路跑着回了拙琴馆。一脚踏进院门,不由捂住胸口说了一句:“我的天呐!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竟脚下一软,若不是众人搀扶只怕会瘫倒在地。

侍女丫鬟急忙将她搀进屋子里,她软绵绵勉强挪进房间,一头扎在床上,不由得放声痛哭。

那哭声里透着无尽的委屈,想她珍玉何曾受过这种欺负羞辱?自小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一般,虽然家里遭了变故,自己被狠心的姨娘卖入娼门,可是因为容貌与才艺皆高人一等,因此在梦香楼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谁敢骑在自己头上?

即便是入了王府做了侍妾,虽未得王爷一日恩宠,但是王爷总是高看自己一眼,吃穿用度皆是高人一等。

至于怜玉和念玉,一个老实木讷,一个不解风情,都算不得自己的对手,不构成任何威胁,自己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因而能够和谐相处直至今日。

原本以为云良岫是最不值得在意的那一个,却不料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王爷,虽然尊重自己,却不会为自己撑腰。他是个古怪的男人,他自己可以任意虐待云良岫,却不允许别人说她一句不是,这一点自己早已领教过了。

珍玉边哭边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主意,可是到目前为止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对付云良岫,那么不如先假装认真反思己过的样子瞒过一时吧!

脑子里忽然一抽——血狼眼!自己刚刚只顾得哭了,忘了还有这个祸根在自己手里。

她忍住伤心坐了起来,侍女见她坐起来,急忙绞干用温水浸着的巾帕递给她。

珍玉接过巾帕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又接过兰儿递过来的茶杯,深深地看了这个稚气未脱却有着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稳重聪慧的丫头一眼。

这分明是云良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耳目,而且是就地取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身边这个不起眼的丫头收为己用。而且让她监视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本就不连心的下人们都控制在她的手心里。想到这里,珍玉差点没忍住将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去。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气。

在没有找到致胜之法前,不可轻举妄动。

珍玉喝完茶,将杯子递给兰儿,用手帕揩了揩嘴角,伸出一双柔软白嫩的手将兰儿的小手握住,柔声道:“今日多亏了姑娘你提醒,不然不知得惹王妃生多大的气呢!也不知我这条命还有没有,谢谢你兰儿。”

听了珍玉的话,兰儿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她只是不露声色地抽出自己的双手,对珍玉福了福身,“这是奴婢该做的,夫人好好歇息,奴婢这就安排厨房给您熬一碗安神补心的汤来,夫人喝了好好歇息吧!”

“还是兰儿细心,你们都过来,去把院子里的人都喊来,我有话吩咐。”

众人听了召唤都放下手里的活计,默默聚集到门外。

珍玉让侍女扶着自己来至门前,一副弱不禁风的病西子模样,让人见之不禁心生怜惜。

第五百二十二章 书柜机关

“你们跟着我的日子不久,应该还不是十分了解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心为王爷着想有,有时就会不小心犯错。今日,王妃殿下下令将咱们都禁足于院内,无令不得外出,这都是我害了大家,我很是惭愧。王妃又命兰儿为一等侍女,并掌管拙琴馆中所有下人,今后,你们有什么事都务必向兰儿姑娘报告,不得违反。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夫人。”

下人们的回答错落,有气无力。

珍玉知道,自己的话有了一定的效果,既让下人们对王妃产生不满,又对兰儿生了戒备之心。

兰儿如何不知道?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珍玉夫人身后。

珍玉赏给众人每人二两银子,以作补偿。人们拿了银子都道谢不迭,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

珍玉让大家散了,自己则回到屋里歪着。见兰儿端了一碗汤进来,她起身将汤喝了,却并未听兰儿的话躺下睡觉,而是让兰儿拿来纸笔和不顾身子虚弱无力认真抄写起来。

兰儿见劝不动她,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磨墨铺纸端茶倒水伺候她。

一百遍字数不少,所以写起来很不容易。不过珍玉自小便读书写字,她的父亲并未因为她是女孩子就放松对她的要求,因此写字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到了掌灯时分,珍玉终于写完了,她揉着手腕将厚厚的一沓纸交给兰儿,“请姑娘跑一趟,记得打着个灯笼,往问杏轩去的路不太好走,路上小心些。”

兰儿并未因为珍玉夫人的描述有所退缩犹豫,而是痛快地双手接过那一沓纸,用布袋装了,拿了个灯笼点起来便出了门。

珍玉并不知道,良岫早就考虑周全了,她叮嘱了王安派人在拙琴馆外候着,只要兰儿将写好的送出来,便让人接了再送到问杏轩去。

并叮嘱王安,以后只教兰儿交给王安即可。

却说珍玉,她见兰儿去了,便告诉身边的侍女,说自己困了,想早点睡觉。

侍女们听了急忙伺候着她梳洗更衣,安排她早早地睡下了。

珍玉告诉侍女,今夜不需要有人值夜,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让她们也各自下去歇歇,并叮嘱道:“一会儿兰儿回来了,让她直接去歇息吧,不要再来回复我了,我只是信她的。”

侍女按照珍玉的吩咐,只给她留下一盏灯,放下床帐,掩好房门,侍女们便都下去歇息了。

兰儿很快就回来了,听了侍女向她传话说珍玉夫人已经早早歇下了,让兰儿也去休息。兰儿听了什么都没有说,便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的珍玉却并没有睡着,屏息静听着屋外的动静。随着夜色渐浓,更漏声声,院子里越发安静下来,人们都睡了。

床上的珍玉却翻身坐起,又侧耳听了听,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借着微弱的烛光,来至床边的柜子边,轻轻打开柜门,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一阵尘封的霉味飘散到了空气中。

这个柜子定是许久不曾打开了。

里面整齐摆放的是书籍。原来这是珍玉夫人的书柜。

珍玉将书拿开,原来书柜里还有一层暗格,珍玉按动机括,暗格打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珍玉探手进去,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雕花乌木小匣子。

捧着这个匣子,珍玉的手竟然抖得厉害。

她颤抖着手打开匣子,拿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只见一道血红的光崩现而出。

而红光的源头,就是——血狼眼!

第五百二十三章步摇上的宝石

珍玉拿出那颗闪着诱人光泽的宝石,心脏再一次因为它而激动不已。

令她激动地不仅仅是它的诡异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它的价值,无法估量的价值。

原本在书房时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火雷尽早丢了。可是当它出现在眼前时,立刻就动摇了。它太美丽,太具诱惑力,它的价值对于珍玉来说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如今把玩着它,看着它血红色的光芒闪烁在洁白的指尖,丢掉它,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它的危险性也是明摆在眼前的,如何才能既不被发现,又能拥有它呢?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珍玉再一次蹲下身来,手伸进书柜那黑洞洞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盒子。

这些盒子有大有小,有的精致华丽,有的则毫不起眼。

珍玉从里面前前后后拿出了十几个盒子,这些盒子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她的四周,

珍玉索性坐在了地毯上,借着黯淡的烛光,打开一只只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

原来,每一个盒子里都是闪闪发光的珠宝。这个书橱竟然是珍玉夫人的百宝箱!怪道那些书都已经发出霉味儿了呢,原来它们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做掩护的。

终于,珍玉从一只镶着祖母绿的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支嵌了一大块圆形翡翠的步摇,仔细端详了一番。

那翡翠通体翠绿,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乘的宝石。

珍玉十分爱惜地摩挲着那块名贵的石头,暗暗地叹着气。

若有人此时就在当场,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迷惑又惊悚。

屋内一灯如豆,昏黄幽暗。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地上,白裙堆在她四周,就像一团白色的烟雾笼着她的身子,灯光摇动,让她看上去似乎在浮动。

她一头直直的长发披在腰际,垂着头,头发几乎掩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条惨白的脸颊。

她在鬼鬼祟祟地翻弄着身边那一堆黑乎乎的小棺材一样的盒子,就像是一个白色的鬼魂在翻弄装着白骨的黑棺材一样,令人不禁脖颈后一阵阵发凉。

珍玉将那翡翠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并不时地把它贴在脸上唇上。

可是下一刻,她却把这件十分爱惜的珠宝,重重地砸向大理石地面,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翠绿的宝石碎裂了,从金子做的步摇上掉落了下来,散落在地上。

珍玉颤抖着手,将碎成数块儿的翡翠,从地上一一捡了起来,重又放进了匣子里。

接着拿起那没了宝石的步摇,对着灯光左看右看,看了许久。终于满意地笑了。

第二日一早,前来给珍玉梳洗的侍女惊讶地发现,夫人已经自己梳洗已毕,正在揽镜自照呢!

今日夫人一改平日里妆容务必精致典雅的严格要求,而是只绾了一个随常家居的发髻,发髻上也不再缀珠叠翠,而是只插了几根固定发髻的银发钗,和一支镶了一块乌黑的看不出质地的石头的一根金色步摇。衣裳也简单朴素了许多。

两位侍女吃惊不小,莫非是昨日被王妃殿下训斥惩戒之后,夫人果真认识到自己错了,这分明是潜心思过的表现呀!

两个姑娘想,这样也是不错的,虽然她们伺候夫人时间不长,可是这位珍玉夫人爱奢侈爱讲究,对下人苛刻了些,同时还有些自命清高,若是从今日记住教训改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会好过些。

两个姑娘只顾的自己欢喜,却并不知道珍玉夫人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只不过是一味猜度而已。

第五百二十四章 白布有染

放下珍玉怎样虔心思过,认真抄写不说,且说等在书房内的良岫。

那一夜王爷并未自宫中回来,良岫直等到过了晚膳时间,已经打定更了,听回来送信儿的下人说,圣上极力挽留王爷留宿宫中,今夜王爷不回府了,留宿于仁圣宫,望府中人不要惦记。

良岫听了这话,才答应了王安和青禾回去歇息。

良岫坐着轿子在回问杏轩的路上,心中也是在纳闷:王爷自清早入宫,到此时也不曾回来,怕是圣上龙体欠安吧?

良岫回了问杏轩,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便又去了书房候着。

快中午时分王爷自宫中匆匆回来,听说王妃在书房正等着他,便说了一句,“好,还算识趣,本王也正要找她呢!”

王爷进来时,脸色很是难看。见了良岫劈头就问:“是不是等本王的好消息呢?”

良岫无语。

王爷边说边脱下外面的披风,一扬手丢在一旁的架子上,“本王想好了,是绝不会让你听到你想听到的任何好消息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生是我龙云漠的人,死也要做我龙云漠的鬼,我不会给龙云胄一点儿机会。”

良岫依旧无语。

“哼!不说话?不说话就能逃过一劫?不要做梦了!你可知道,那龙云胄,居然要用放弃太子之位的法子来换取你,父皇收回了他的太子之位,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给了他,他现在是鸡飞蛋打了!哈哈哈哈……”

龙云漠放声大笑,良岫却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笑意。

“王爷……”

“你还要叫我王爷吗?今日父皇已经在金銮殿上诏告天下,将我封为太子了!而你已经是太子妃了,明日便有宫中的太监来宣旨加封,并赐你太子妃服制,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良岫并不想做太子妃。”

“不想做太子妃?那又为何与龙云胄行此不知廉耻之事?”

“良岫已经说过,那日良岫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良岫死不足惜,却不忍心让凤随为我陪葬,因此,是良岫,请求太子……良岫知道自己白布有染,已经配不上王爷,可是良岫也断无入太子府的念头,更没有做什么太子妃的野心,还望王爷将流月放出来,良岫会带着流月惜月自请离府,决不赖在府中,玷污了王爷的清誉。”

“你这是将本王的府邸当做了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说过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你的去与留由本王说了算。你自己做不得主。你若心中真的惦记着本王的清誉,就从今往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哪儿也别去。可是有一点,你在外人面前是太子妃,但是,在本王的面前你就是个最下等的奴婢。赶紧下去吧,本王累了,要休息。”

说着龙云漠对着门外道:“来人,将王妃带回问杏轩!”

说着,却上来紧紧捏住良岫的脸,“你这个女人,自你一出生,便给本王带来的除了耻辱就是耻辱,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本王从今后要一一地算回来,你就等着瞧吧!”

说罢,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良岫的脸颊和身子疼痛难忍,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着爬起来,跟着一脚跨进门里一脚站在门外,不知该进还是该出的战战兢兢的小顺子离开了书房,回了问杏轩。

第五百二十五章 逊王

良岫一心想着把流月从黑水牢中救出来,然后主仆三人便离府而去,再也不与皇家有任何的纠葛。

可是这龙云漠似乎是看出了良岫的心思,始终不肯松口,每每看到良岫便会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她揉搓成碎片才解恨,可是一时见不到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第二日,果然如龙云漠所言,宫中来了太监总管万富源,手执明黄色绘着金龙的圣旨,前来宣旨,虽然庄重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喜气。

这个消息让府内人又惊又喜,这真是喜从天降,却又喜中满是疑惑,这样的好事是怎么来的?

万富源宣了旨之后,众人谢恩起身,他一张胖乎乎的白净脸上满是笑容,对龙云漠道:“太子殿下大喜,老奴道贺了。圣上颁了一道旨,要在漠王府的原址上扩建太子府,不日便可动工。”

“谢父皇,也多谢万总管了。”

龙云漠口里道着谢,却面上不带任何喜悦之色,只是请了万富源到前厅喝茶,并让王安封了银子打赏前来宣旨的宫人。大家都是说的道喜的吉利话儿,上上下下似乎都是一团喜气。只有龙云漠似乎很是冷静,新晋太子妃良岫也是淡淡的。

第二日便入宫谢恩。

所幸没有遇到龙云胄,这是良岫内心的一点安慰。

圣上自前日勉强被抬着上了朝之后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他躺在仁圣宫的龙床之上,身边是眼泪汪汪的贤贵妃。太医、宫人在宫外宫内进进出出,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隐约的紧张气氛。

圣上见了穿了太子服制的龙云漠夫妇,尤其是看到英俊挺拔一身王者之气的小儿子,不觉心中一阵凄楚,这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想看到的,如今就在眼前自己却命不久矣。又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见到心爱的妻子了,而在自己临死之前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将大夏的江山交给了他们已经恢复健康的儿子,这也算是了了自己多年的夙愿,又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

可是看着他身边的良岫,他的心里又翻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对这个女子自己有愧,可是现在自己又迫切地希望她早日离开,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和胄儿在一起,那是不符合大夏皇家规矩的,可是自己当年……好在她当初是向自己求了和离圣旨的了,这样或许还能掩了众人的悠悠之口。但是自己却看不出漠儿有丝毫放手的意思,这大概也是她最为难的吧?

“你们暂且都退下……朕有话……对良岫说……”

众人遵旨退下,只有龙云漠临走之前颇有深意地看了良岫一眼,里面的含义也只有良岫一人心中清楚。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寝宫之内只剩下良岫与圣上。

“岫儿受苦了。”

圣上虽吐字略有些含糊,但是良岫却听出明白了。她缓缓的跪下去,“良岫有罪,对不住圣上一片厚爱。”

“良岫何罪之有……只是不得已……我那大儿子是个淘气的……本性却不坏,可是……他……错在不是嫡出,如今为了你,他甘愿放弃了太子之位,可见,可见,他的决心,和真心……”

“良岫对不住太子殿下,对不住王爷。”

“漠儿身边你是留不、留不得了,只是、莫辜负了胄儿……虽然、胄儿现在成了逊王爷,可是……府邸不动,待遇规格也不变,朕,必不会让你吃苦……”

第五百二十六章 免死金牌和义靖公主

听了圣上的话,良岫心中苦笑,自己何曾想过留下,只是龙云漠利用流月控制了自己,自己也是无奈啊!

“良岫并不想再入……逊王府,良岫只想离开冕阳城,云游四方,只是……”

“良岫怎会如此想?你、你只是个、女子,离开这里,你又如何安身?”

“多谢圣上体恤,良岫如今已经为太子殿下解了蛊毒,也完成了自己凤随寄主的责任,说好听些,这算是功德圆满,说难听些便是无用之身了,若不离开又有何面目在此立足?更何况,如若良岫真的嫁给了逊王爷,只怕王爷与太子殿下都会被人耻笑一生。王爷还好些,若太子殿下被世人轻视,又该如何服民众、治天下呢?”

这番话说进了圣上的心,其实自己潜意识里不就是希望良岫离开吗?

“良岫果真是个、女中英雄,识大体,时时处处为大夏着想,朕记得,你曾跟朕讨过一道圣旨……”

“那道圣旨仍在,只是太子殿下以良岫的侍女流月为人质,逼迫良岫留在府中,良岫只得暂时忍耐些时日,只要殿下将流月释放,良岫便呈上那道圣旨,带着两个侍女离开这里,良岫言出必行,必不食言。”

“如此甚好,若漠儿……仍不放人,朕自会……干预。”

良岫谢过了圣恩,便要起身离去,圣上却叫住了她,赐给她一块金质令牌,一块长方形金牌,上面是龙纹虎形,后镌刻一篆体大字——“赦”。

原来这是一块免死金牌,良岫还是第一次所见。

圣上言,执此牌者,可免不可免之罪,可保良岫不死。再有,若良岫与龙云漠和离,则封良岫为义靖公主并赐府邸,还是希望良岫不要离开冕阳,四处飘零为好。

良岫没有拒绝,接受了免死金牌,至于什么义靖公主她倒不稀罕,这不过是一个虚名儿,自己并不想做什么公主,而是需要自由,身心俱备的自由。

等到自己与龙云漠和离之后,便会速速离开,此世间就再也没有了云良岫这个人,让那义靖公主的封号,只套在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头上吧!

不过或许这个公主的名号对于父亲和家人会有所好处吧?那就留着它也不必推辞了。

良岫谢了恩,出了因药味太浓郁而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仁圣宫。

龙云漠与贤贵妃等人还在宫外等着,见她出来了,正要问她。却听宫人出来又让太子龙云漠与贤贵妃进殿,龙云漠丢下一句话,“在这儿等着我。”便与贤贵妃一起又进去了。

良岫站在宫外等候,初秋天气,清凉得很。

天空并不晴朗,仿佛是为了迎合这皇宫大内之中压抑忧愁的气氛而来,阴云浅浅地铺了一天,却不再像夏日里那样,低低地压在人们的头上令人胸中压抑,只觉胸闷气短。

此时的阴云却高高在上,仿佛是为了个人们留出呼吸的空间。

太子妃的服制较之王妃的服制更是繁琐而沉重,只是良岫现在变得更加地坚强,因为,她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光和希望,这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身上头上的这点分量几乎变得轻如鸿毛。

她知道今后的路会异常坎坷难行,但是只要有目标,只要认准了那个目标,咬牙坚持下去,坎坷终究会变为坦途,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忍执着地等待!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太子妃服制

龙云漠与贤贵妃在寝宫中待的时间并不长便一前一后出来了。

贤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虽挂着泪珠儿,眉间也是充满哀戚之色,可是与此表情同在的还有隐藏不住的自豪和喜悦。

是啊!养子被封为太子,有朝一日继承皇位,她便是稳稳当当的皇太后,自己的后半生已经有了着落,再也不必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地度日了,这喜悦是外人不能体会的。

更何况,养子若做了皇帝,女儿云汐也便逃离了与外藩和亲的厄运,也能嫁个可靠的人家,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心思和表情没能逃过良岫的眼睛,当贤贵妃与这双眼睛对上的同时,她不禁心中一颤,这云良岫,还是个麻烦。

虽然她救了漠儿的性命,为他成为太子打好了基础,又听说前太子,现在的逊王龙云胄是为了她才自愿放弃太子之位的,可以说,漠儿做太子,云良岫功不可没。可是!她既然已经挑起了两个皇子之间的矛盾,因此不管她是留在谁的身边都不是一件好事。做为未来的皇太后,贤贵妃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养子的登极之路上有任何的麻烦和障碍。更何况,自己娘家姐姐十六岁的女儿如今已经长成,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完全有资格做一位太子妃,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这云良岫如今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身着太子妃服制,坦然地站在皇宫之中,站在自己面前,这让她很是不舒服。

既然养子碍于良岫曾经的救命之恩而不便于说些什么,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想到这里,贤贵妃摆出一副既和蔼却又高高在上的神情,转身面对着良岫道:“良岫穿着这身太子妃的礼服,看上去很是合身啊!果然比王妃的礼服显得人更精神。”

“多谢贵妃娘娘夸奖,这只是入宫觐见的规矩,臣妾不得不穿。”

这话听到龙云漠耳朵里甚是刺耳,他冷冷地瞥了良岫一眼,道:“胡言乱语!这本就是你该穿的衣服,有何规矩不规矩,哪里来的这多无用的废话!”

贤贵妃听龙云漠的话明里虽然是责备良岫,另一层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你云良岫就应该是太子妃,必须得穿这身衣服,其他的想法就不要有了。

难道漠儿的心里并不厌恶良岫?她可是与龙云胄闹了这么有悖伦理道德的一出闹剧啊!漠儿就不生气?

“岫儿不必烦恼,咱们皇家的规矩确是很多,但是,咱们又不得不遵守,其实,岫儿穿王妃礼服时也是很好看呢!”

见贤贵妃认准了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看来,就不得不要与她一同探讨探讨衣衫首饰等等这些女人最感兴趣的问题了。

良岫知道贤贵妃巴不得自己脱下这身太子妃礼服,若是自己能穿上王妃礼服站在逊王龙云胄身边她是不是会更欢喜?

良岫淡淡地开口道:“臣妾并不十分懂这些皇家的服饰,第一次入宫觐见时还被一位自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好好教导了一番,当时那九翟冠压得臣妾头疼不已。没想到,如今这太子妃的九翬四凤冠戴在头上却是更重了,今日老嬷嬷还与臣妾开玩笑,说往后臣妾还有更重的要戴呢,要赶紧适应才是。”

良岫的话让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倒抽了一口气,另一个却长舒了一口气。

第五百二十八章 刻骨铭心之痛

各位看官聪明如斯,怎会不知道是谁倒抽一口气,又是谁长舒一口气。不过良岫却不在乎他们的表现,施了一礼辞别了贤贵妃便在青禾与惜月的搀扶下转身而去。

良岫已经没有任何外力的保护了,她如今只有自己保护自己,哪怕做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也无妨。

此刻大概所有的人都忘了如今的逊王龙云胄了,对于他自请辞去太子之位,只为了能够迎娶漠王妃云良岫的这件奇闻,事不关己的人不过是拿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时间长了也就无人在意了。

可是,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刻骨铭心之痛了。

首先是那些朝堂之中以太傅为首的太子一党,自是对太子龙云漠失望之至,作鸟兽散了。

再有便是太子府中人了,首先不能接受这种变故的便是太子妃甄氏了。她做太子妃已经十几年,已经习惯于被众多人簇拥奉迎的生活,尽管这个太子妃之位十几年来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可是璀璨夺目的未来总是诱惑着她,给了她太多的幻想和力量。如今这一切都随着府门上的那块写着太子府的匾额被撤下,换上了“逊王府”的牌子而成为了泡影,这让这个没有什么心机却有太多欲望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她不梳洗、不吃喝,也不睡觉,只是为了守住最后的一道防线,她的太子妃服制,尤其是那顶戴在头上十分不舒适,却给她带来巨大满足感的九翬四凤冠。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让侍女将承露宫的大门关得紧紧地不准任何人进来。侍女的劝解对她毫无作用,她固执又可笑地以为,只要守住它们,那个所谓的太子妃之位就不会被拿走。

宫中前来宣旨并收回太子妃服制的太监无奈,只得回宫向圣上据实相告。

圣上沉吟良久,才口齿不清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给她留着吧,也是个念想。此事,对她打击太大,不可逼急了她,做出糊涂事。”于是命人另外赶制一顶太子妃的九翬四凤冠给新晋太子妃云良岫也就罢了。

如今的逊王龙云胄,虽然也觉得甄氏确实委屈,可是,她似乎将太子妃的身份和那身衣裳,看得比她的夫君更为重要,这对她的心就更冷了。

哪里知道,这甄氏竟是个认死理儿的,一天夜里竟突然发了疯,自己胡乱穿戴好太子妃礼服之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把刀,冲进了龙云胄的晋曦宫中,众人不曾防备被她一路冲了进去。

龙云胄正坐在灯前沉思,见她进来,却不慌乱,只站起身,对甄氏伸出手,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本王给你找太医来看看。”

甄氏眼神狂乱,沉重的凤冠压着凌乱的长发,她见了太子竟把刀伸到龙云胄的咽喉处,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我才不要什么太医!本王?你为何自称本王?你是大夏太子啊!你应该自称本宫才对啊!!都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太子妃的地位!除了这个名号,我还剩下什么?现在就是因为你,我连这个名号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罪魁祸首!我要杀了你!!我要你死!!”

说着,果真就手执寒光闪闪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用力向龙云胄的咽喉刺去。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处子之身

眼见着甄氏手中的短刀就要刺上龙云胄的咽喉,追着甄氏到晋曦宫的众人皆吓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胆小的侍女婆子们,竟不由自主地发出惊恐地尖叫。

龙云胄却并不躲她,竟将脖子露出来给她,眼睛却冷冷地看着她癫狂的眼睛。

曹文全情急之下,大叫一声:“殿下躲避!”便扑上来,也不再顾及礼数,伸出双手就来抓甄氏的手臂。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刀尖儿已经刺进了龙云胄皮肉,他却依旧看着甄氏,眼睛一眨都不眨。

甄氏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龙云胄的眼神和他脖子上流出的血,让她有了一霎时的清醒,不由地手上顿了一顿。

就是这短暂的停顿,给了冷噬心机会,没人看出他做了什么动作,却听一声闷响,不知是什么砸中了甄氏的手腕,她吃痛不过不由松了手,仰面倒在了地上。

那刀本就刺得不深,也随之掉落在地。鲜血却顺着龙云胄的脖子涌流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领和衣襟。

“还愣着做什么,殿下受伤了,快去叫大夫!”

“快将王妃殿下带出去,好生看着!再有半点儿差池,你们承露宫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曹文全这一次是真的急了,他一只手捂住龙云胄的脖子,一边不停地下着命令。

龙云胄感觉到他手的颤抖,不觉伸手握住了他冰凉苍老的手。静静说道:“曹文全,莫急,本王无事。”

“王爷……”

龙云胄掰开曹文全的手,径直走到被摁在地上依然不停挣扎的甄氏面前,他蹲下身,用染了血的手拂开她垂下来的发丝,捧起她略显肿胀的焦黄的脸,温和地轻声说道:“甄儿,你这是何苦?太子妃之位没了,可本王还在这里呀!什么都没有改变,你又怕什么?”

甄氏却摆脱了他的双手,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太子妃没了,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忍耐、苦苦等待都白费了,我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一个你?你又给了我什么?娶进一个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还是在外眠花宿柳?还是用太子之位换来的你的弟妇漠王妃?十几年了,除了独守空房你还给了我什么?!”

说到这里,她更加激动,竟挣脱了众人的束缚跳将起来,双手扳住龙云胄的脸,几乎是嘶喊着:“每每看到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我就觉得悲哀可笑,全大夏的人都羡慕我嫁给了貌美如仙又高居太子之位的龙云胄,可是我若说我还是处子之身,你说他们都信吗?你说整个大夏会有人相信吗?你告诉他们这是不是真的!你说呀!”

甄氏死命地摇晃着龙云胄,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死活了,反正都是一个死,那还忍耐什么?

周围的人皆屏息不语,曹文全听不下去了,对甄氏的侍女下人们道:“王妃殿下一时想不开,脑子糊涂了,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不赶紧搀扶她回承露宫吃安神的药,却愣在这里由着自己的主子出丑,你们都安的什么心?”

下人们听了方恍然大悟一般,唯唯诺诺着上来搀扶甄氏,口中劝解着,手上的劲道却不小,使劲掰开她紧紧抓着王爷的手。

“你们都别动她,让她说,这股怨气憋在心里怕会憋出病来。”

“我是要说,我必须说,就算是今天说完立刻就死了我也要说出来!”

“不要说什么死活之类的话?甄儿,你说吧,本王听着呢。”

第五百三十章 宫女的儿子

听龙云胄如此说,那甄氏索性泼开了,她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的样子,指手画脚地喊道:“我当初就不该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你,可是父亲说你是太子,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如果我嫁给了你做了太子妃,那将来势必就是皇后。皇后啊!想一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尊荣!若你不是太子,我又怎会嫁给你,嫁给一个宫女的儿子?我可是齐国公的女儿,我的母亲是大夏的佳安公主!可是,可是自我嫁入太子府,你便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你在外花天酒地,又一个一个不断地往家送女人,你顽劣异常连续两次被废,又在我父亲向圣上求情之后两次重新被立,这些我都能忍了,可是你竟然你竟然用太子之位去向圣上交换弟妇云良岫!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失去了青春年华,失去了太子妃的地位,也失去了成为皇后的机会,那么我还与你赖在一起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龙云胄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自己确实从未给予她什么,哪怕是一丝恩爱和关心都不曾施舍。个中缘由其实自己是清楚的。

当初自己并不想娶齐国公府的嫡小姐甄氏为妃,因为齐国公夫人,也就是父皇的妹妹佳安公主还未出嫁时便与母妃不和,只因母妃是身份低贱的宫女,佳安公主对母妃不是冷眼相待,便是言语嘲讽,母妃知她跋扈无礼又深得皇帝的宠爱,因此只有忍气吞声。

想当初父皇提出两家联姻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也是佳安公主,她可不想让自己血统高贵的女儿嫁给一个宫女的儿子,奈何父皇为了笼络当时还在朝堂上有着重要地位和作用的齐国公,并未听佳安公主的意见,执意让二人成了亲。

可是成亲之后,她却处处刁难,竟然在成亲第二日甚至二人还未同房,便将甄氏接回娘家,一住就是半年之久,说是太子府寒酸,担心女儿住在那里受委屈,若太子殿下思念太子妃,就到齐国公府来住的无礼要求,这是明明白白地羞辱,足见其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太子。

最后还是龙云胄带着厚礼亲自登门乞求,才放了甄氏回来。回来后,甄氏遵母亲的叮嘱,夜晚夫妇安歇时,拒不肯就寝行夫妻之礼,让龙云胄寒透了心。

这回娘家的故事儿,不过半月竟又故伎重演。

这事闹了有三五次,原本是为了降服龙云胄,让他从此对甄氏言听计从,哪知道却起了反作用,这让龙云胄对甄氏越发的厌恶和冷淡,以至于再也没有进入承露宫与其同宿过,更不用说什么恩爱和谐了。

自那时起龙云胄就知道,这甄氏嫁给自己并非为了别的,她和她的齐国公父亲、佳安公主母亲看中的不过是自己的这个位子而已,那么就不妨将这个位子给她,让她抱着太子妃的荣耀睡个安稳觉,自己则放纵起来。

如今这个位子没了,她的怀里空了,她自然是受不了了,这倒也可以理解。

龙云胄长叹一声,道:“甄儿,你看中的果然只是我的那个太子的位子,而不是我这个人呀!如今我这个太子之位确确实实是不在了,任凭你怎么闹也是改变不了的了,甄儿,事已至此,你便做个打算,你怎么做本王都不会埋怨你。”

听了,龙云胄的话,甄氏一把将他推开,圆睁着一双杏眼,“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食言!”

“本王虽一无长物,但是却能保证言而有信。”

第五百三十一章 和离

“我要离开你,离开这个伤心地,我要与你和离,回娘家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想这大夏国,哪里有女子主动提出与夫君和离的?更何况还是皇亲贵胄?这是令自己母家家族蒙羞的大事啊!怎可如此草率?

曹文全不禁叹口气,上前躬身施礼道:“这和离之事非同小可,还请王妃殿下三思啊!”

甄氏心里哼了一声,你曹文全是龙云胄的铁杆儿心腹,我岂会不知?你如此说,何曾是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此事会让龙云胄抬不起头来,同时也让他失去了齐国公府这个靠山罢了。

于是甄氏瞥了一眼曹文全,冷笑道:“此事与你曹总管没有半分关系,就不劳你操心了。”

“是,老奴多言了,请王妃恕罪。”

曹文全又躬了躬身,退到了一旁冷眼观瞧,再不言语。

“甄儿可要想明白,如今的齐国公府可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你此次回去了,只怕日子也不会过得舒服。”

龙云胄的话不无道理,甄氏的母亲佳安公主早在几年前便患病去世了,齐国公很快将侧室江氏扶了正,这位江氏便是安国公江承远的亲妹妹,此举令两个公侯大族的关系从此更加亲密。

可是这对于甄氏却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原因有二:第一,佳安公主在世时欺凌了江氏几十年,如今江氏一朝翻身,她即便是个再有涵养的女子又怎会对佳安公主的女儿有什么好感?第二,江氏是深得圣宠独领后宫的贤贵妃的亲姐姐,而贤贵妃是现今太子龙云漠的养母,江氏自然也会与妹妹站在一条战线上去支持龙云漠,又怎会对前太子妃甄氏有所照拂呢?

甄氏不是个坏人,不存害人的心思,可是她却不够聪明,只一味地依赖信任母家,哪里知道自己的母家如今早已是改天换地是另一番景象了。

龙云胄的话就算是那些侍女丫鬟也能听出个端倪,而唯独她却以为这不过是龙云胄的危言耸听,怕与自己和离会丢了颜面的一个借口罢了。

于是她反驳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吓唬我,我自己的母家是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总好过在这里受委屈。”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

“那好,”龙云胄咬牙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本王也就不强留了。反正休书本王也不是第一次写了,写起来顺手得很,曹文全,笔墨伺候!”

“是!王爷!”

龙云胄写好休书,并让人将甄氏所有的陪嫁之物都一样不留打点齐整,又派人给齐国公送了信儿去,提前知会了此事。

齐国公虽暴跳如雷,恨得咬牙切齿直骂自己的女儿是个糊涂混蛋,怎么能自己要求被夫家休弃,这让他的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可是事已至此,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毫无用处了,不接受又能奈何?总不能赖着不去将她接回来吧?

虽然龙云胄不再是太子了,但是他依旧是逊王爷,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有旨,若胆敢有人因太子之事来为难、羞辱逊王爷,对逊王爷有丝毫不敬,定斩不饶!谁又敢违逆于他而得罪了圣上?于是无奈只得择了个日子将甄氏和陪嫁的物品一并接回了齐国公府。

第五百三十二章 和亲

因为此书今后再也不会写到甄氏,那不妨就在这里将她和离之后的事略作交待为好。

甄氏回到齐国公府,时间不长果然发现如龙云胄所言,自己的日子确确实实不好过:继母江氏并不苛待自己,却几乎从不和自己说话,下人们也对自己敬而远之,完全失去了做一家主母的自在。

继母背后又忧心忡忡地对父亲说,担心自己被休弃回来,会影响她的几个儿女的婚事,尤其是怕影响小女儿,十六岁的美丽文雅的甄懿与皇族的联姻。父亲大概也有这样的担心,竟然就动了让自己改嫁的心思。

还未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外藩来求和亲,圣上别无人选竟下旨封了甄氏为真月公主,送到万里之外的番邦和亲去了。

最初几年,大夏还与番邦有使节往来,能够从中知道一点她的消息,说是开始与藩王还算恩爱,生了一子一女,后来老藩王去世,便又嫁给了老藩王的儿子,也生了孩子。至于后来,两国反目发动了战争,便再无了甄氏的消息。

且说龙云胄,他给甄氏写好了休书之后,便让人将剩下的几位夫人都召唤了来。

几位女子除了红莲子其他人倒也看不出与往日的不同。

龙云胄让她们坐了,把玩着手中的笔,淡淡一笑道:“今日将你们都喊了来,想必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是,妾身们都知道了。”

“那本王也就不再费话了,我如今已不再是太子,也再无希望成为皇帝,你们自然也就再无可能将来登上贵妃甚至皇贵妃之位,充其量也就是在这逊王府里能熬到个王府侧妃也就顶了天了。”

说到这里,龙云胄抬眼看了一眼齐整整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姿色各不相同的女子。

只见除了红莲子夫人低着头,手里不停地转着帕子之外,其余三个倒还安然自若。

龙云胄心中一笑,红莲子这几日定然是心中不舒服,她当年为了能跟了自己脱离红尘卖笑的生活,不惜与情同姐妹的白莲子反目成仇。

虽然听说后来白莲子跟了龙云漠,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但是太子府夫人总是比王府夫人高上一等的。

红莲子实指望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如今风水倒转,现在竟然是白莲子成了太子府夫人,她自己却与她换了身份。她的心情不舒服也是自然的。

龙云胄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是最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因此并不以为意。于是继续说道:“本王尊重你们的任何决定,你们的主母甄氏已然从本王这里拿了休书去了,如今笔墨纸砚皆齐全,你们中的哪位还想再要一张,我也正好闲来无事,写着也顺手,不妨再写几张。”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还是红莲子因与龙云胄走得近,胆子也便大些。

只见她站来朝龙云胄款款福了福身,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是殿下不再是太子成了王爷,就是做了庶民百姓妾身也定是不走的,妾身被王爷救出火坑,这条命便是王爷的,又岂有因王爷身份有变就舍弃而去的道理?别人,妾身管不得,反正妾身是绝不会走的。”

其他三位夫人,虽然并未如红莲子一般信誓旦旦,但是,却都认定女子出嫁从夫,且要从一而终,怎可因为富贵贫穷而有所转移?

龙云胄丢了手中的笔在桌上,轻松地往椅背上一倚,笑道:“还以为今日要写很多的字呢,看来是省了笔墨了。你们都累了,下去好好歇息吧,你们今日不负本王,本王也定不会负了你们,去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谬论

待众位女眷都离去了之后,龙云胄却独坐在书房中,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盏灯火,愣了半晌的神。直到曹文全进来问他晚膳在哪里用,他才回过神来。

他思念良岫已近乎疯掉,如今为了得到她自己的心已变得支离破碎。可是,自己明明已经交出了太子的权力,甘愿做了为世人所耻笑的逊王,但是父皇虽然答应了将良岫嫁给自己,可是他缠绵病榻似乎也拿龙云漠没有办法。

可恶的龙云漠,接受了太子之位的同时却不肯放了良岫。

龙云胄知道他恨自己,可是,他并不珍惜良岫也不爱她,为何将她拴在自己身边,直到耗尽她的青春和生命吗?这样的龙云漠岂不是太自私!

可是,换一个角度思考,这大概是男人的通病吧?此事若换了自己,是否也会如此?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给他施加压力,让父皇给他施压,自己也要登门拜访太子府,向龙云漠讨人。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来至益康殿门外,禀告逊王爷来访。

龙云漠在殿内听了来访者的名号,一下子便醒了盹儿,他腾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边穿衣服边对外面的人吩咐道:“让他进来,到前厅,不,到书房等我。”

那人答应着去了。

龙云漠自言自语道:“好哇!居然敢找上门来,本宫正有一肚子的气要找个人发泄发泄呢,你来得真是太好了!”

待龙云漠看到逊王龙云胄的时候,对方正手执一卷书,坐在他的位置上,读得津津有味。以至于龙云漠进来他都不曾发觉。

龙云漠双手背后腰板挺直站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摇头闭目吟哦着书中的内容。

“敢情王兄一大早来我太子府,是为了借本宫的书房来读书的。”

龙云胄停下动作,将书缓缓地从脸前拿开,露出弯弯的眉梢眼角和上翘的嘴角。“呦,新晋太子殿下来了,恕本王读书太专心,竟然没有知觉到,真是罪过罪过!”

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按照礼法本王是要给你这个新太子行礼的,可是,哎呦……”他的眉头一皱,双手捂住后腰,“王兄我年纪毕竟大些了,竟然一时腰痛得紧,这礼么,你先暂时给我记下,等我腰腿好了,我再一并还给你,如何?”

龙云漠懒怠理他,也知道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王兄有事尽管直说,就不必绕来绕去地,本宫很忙。”

“是啊!太子殿下确实很忙,忙着接受朝贺,忙着迎来送往,忙着扩建府邸,忙着做准备当皇帝!可是,我的太子殿下,您忙里偷闲也抽空想一想,您的这太子之位是如何来的?是否还有什么承诺没有实践?”

龙云漠冷笑一声,道:“本宫承诺过什么?还请逊王爷告知。”

这句话将龙云胄气得差点儿扑上去,他强自压住火气,也冷笑一声道:“如果今日太子殿下还没弄明白,本王可以与你一起到宫中向父皇求证一番,你意下如何?”

“父皇病体沉重,不宜动怒。”

“父皇确实病了,可是他脑子还很清楚,我们不妨去问一问。”

“问什么?”

“问什么,当然是问你我该如何解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良岫的问题。”

“哼!你终于肯说出她的名字了!本宫还没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你在满朝文武面前羞辱了我的妻子,你的弟妇,让她被天下人嘲笑,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提她的名字吗?”

“她是不是你的妻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要在这里装糊涂。”

“圣上赐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这场婚礼你也参加了,怎得如此健忘?”

“这些,只能说明这是一场婚礼,却并不能证明她已是你的妻子,并不能证明你爱她,或是她爱你。”

这是什么谬论!

第五百三十四章 胶着

龙云漠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王兄说话怎的毫无逻辑?既然本宫已经八抬大轿将她抬进了我的王府,我爱与不爱她、她爱与不爱我,都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是我的人,这是一直到她死都不可改变的事实!”

龙云胄听了龙云漠的话并不生气,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同样修长的兰花的叶子,淡淡说道:“太子殿下不要自欺欺人了,父皇之所以答应了我的要求,只是因为,良岫已经与我有了夫妻之实,而在此之前她乃是贞洁处子,你应该很清楚。你说,她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我要娶她便是要全她的名节,承担自己的责任,保住你的颜面……”

“够了!够了!!”

龙云漠已然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向书案,厚重的结实的书案应声断为两截,案上的文房四宝及一应摆设全都散落在地上。

“不够!远远不够!”龙云胄一把扯断了刚刚还温柔抚摸的兰叶,将它紧紧攥在自己冰凉潮湿的手心里。

“为了良岫我甘愿放弃王储之位,甘愿放弃对皇位的继承权,甚至我可以放弃这个皇族的身份去做一介庶民,我只是爱上了她,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你可以说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是,我承认我不如你文韬武略、胸有大志,我成为太子不过是因为我是皇长子,仅此而已!父皇自我被封为太子的那一日起便算计着如何把我从这个位置上弄下去,把你换上来。如今他终于称了心愿,可是我不是毫无条件地放弃,我要良岫,我只要良岫!”

龙云漠苦笑了,“可是王兄,我可以把整个府邸、所有的财富都给了你,唯独她不能。”

龙云胄气得背转过身去,将怒火压了又压,半晌才转回身来,“九弟,良岫对你来说早已没用了,她用自己的血医好了你的血蛊之毒,她已释放了凤随,早已没有了什么所谓的帝王之气,就算是有,它已度到我的身上,而我选择放弃对皇位的继承,那帝王之气还有什么用?你并不爱她也不敬重她,你心里有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件事天下皆知。你又何苦抓住她不肯放手?”

“是,正如你所言,良岫对我应该是无用了,我也不爱她,她也永远不可替代那个我深爱的女子,可是,我不能放开她,一时一刻都不行!不行!!”

兄弟二人的交流处于胶着状态,不可能有任何进展了。

就在书房内一片死静之时,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荆钗素衣的良岫站在门口,吃惊地望着凌乱不堪的书房,还有书房内的两个男人。

原来,良岫一早就到益康殿伺候,哪里知道龙云漠早就起身出去了,益康殿里只有个下等丫鬟在打扫,良岫问她太子殿下去了哪里,那丫头呆呆笨笨的说好像一早就有个人来见太子,大概去了前厅了。

良岫在益康殿略等了些时候,却不见龙云漠回来,便记起太子殿下昨日说书房里的书上落了不少灰尘,定是她躲懒打扫不仔细,于是临时决定去书房收拾一下。

来至书房门外并无人伺候,良岫谨慎还站在门外听了听,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料想龙云漠定是在前厅会客,自己正好趁着这时候进去打扫干净,免得又被他责备,说她不尽心伺候,便不放流月出来。

可是打开房门,屋内一片狼藉之上,赫然站着两个满脸怒气的男子,良岫被唬了一跳,不由得愣住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余生为你

看到良岫,龙云漠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她赶紧离开,于是道:“你不在益康殿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龙云胄却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同时一眼就看到了良岫的伤痕和满脸的憔悴。他不由分说扑了过来,一把拉住良岫的手臂,“岫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龙云胄心疼得捧起良岫还裹着药布的手,又轻轻抚摸良岫还没褪去青紫的额头,“你的手怎么了?你的头怎么了?你还蒙着面纱做什么?难道脸上也有伤吗?”说着就要撩开良岫的面纱。

良岫急忙握住他的手腕,“良岫没事……”

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一旁同样恶狠狠盯着他的龙云漠。

他放开良岫,冲过去一把揪住龙云漠的衣领,吼道:“是你害她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

龙云漠掩饰住眼中一闪即逝的愧悔,却并没有摆脱开他的双手,只是冷笑道:“是你害她成了这个样子的。”

此话不无道理,因此,虽是淡淡的一句,便让龙云胄松了手哑口无言。

可是面前这个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子,竟然被龙云漠折磨成如此样子,直让他心痛不已。

龙云漠何以如此狠心!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厌恨良岫,何不赐给她一纸休书,放她一条生路,又何苦将她折磨至此!”

看着龙云胄将良岫紧紧抱在怀里,龙云漠上前一步,将良岫从他怀中夺了过来。

“她是本宫的女人,本宫如何对待她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你还是看好自己的女人吧!小心她们一个个都丢下你逃走了!哈哈哈!”

这笑声里充满了得意与嘲讽,他的手却死死抓住良岫的手臂,以至于手指发白失去血色。

“即便是她们都跑了本王也不觉得可恨,既然想走,本王自然会放她们去,还她们自由。却从不动她们一根手指。打女人,我是何时何地都下不了手的,不如你狠辣。所以太子给你当,才是最合适的。”

“咱们不必在这里废话,她若是想走,本宫自然也不会拦着。但是本宫要请逊王爷亲耳听听云良岫的想法,看看她是想走还是想留在本宫的身边?”

龙云胄想要向前一步,却被龙云漠拦在一臂之外。

他用热切的眼光紧紧看着处于龙云漠掌握之中的良岫,颇有信心地问道:“岫儿,咱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良岫无奈地望着龙云胄,她何尝不想离开这里,可是,想到还在黑水牢里受苦的流月,她又怎能答应他的要求?

现今只能是拒绝他,可是良岫又怎忍心伤害这个为了他几乎放弃了整个天下的男子。

她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咬牙道:“王爷殿下,良岫现在还不能离开太子府,良岫有自己的苦衷,还请王爷回去吧!不要再来了,良岫说过,良岫是不祥之身,利用了殿下也害了殿下您,求你不要再因为我而受伤害了。”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胄凄楚一笑,“岫儿,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我从不要求你什么,你不要为难。如果你想让我走,我会马上离开,但是你要记得,我今后的人生皆是为你而活,你若需要,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良岫的眼泪静静地滴落在龙云漠紧紧抓住她的手上,温暖又柔和。

龙云漠竟然像是被烫了一样松开了手,良岫上前握住龙云胄的手,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他的容颜,她哽咽道:“走吧殿下,忘了良岫,良岫伤你太深,只盼着你能安安稳稳地生活,而你的生活里再也不要有我的影子。殿下安康,便是良岫最大的安慰。”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

良岫与龙云胄低声地交谈着、劝慰着,龙云漠没有上前阻拦,他背转身去,忍住不去关注他们。

二人低声絮语了很久,终于,龙云胄开口唤道:“太子殿下!”

龙云漠转过身来,看着龙云胄等着他说话:“我听了良岫的劝解,暂时离开这里,但是,像她今日的这个样子,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看在咱们是亲兄弟的颜面上,请你不要再伤害她。”

“若非是看在兄弟情分上,本宫今日是断断不能饶过你的!你若是不出现在本宫面前,或许她还会少受些罪。”

“如若你再伤害她,本王才不管你是什么太子皇储,一样饶不得你!岫儿,我今日听了你的话,暂且离开这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再伤害,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与你一起走,哪怕是浪迹天涯,我已经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了。”

此刻龙云漠却对着门外吼道:“来人!送客!”

良岫被龙云胄紧紧拉住动弹不得,她目送龙云胄转身离去,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不甘。

龙云漠将嘴凑在良岫耳边,嘲讽道:“怎么?舍不得他走?还想与他恩爱一番?放心,你就不要再心存奢望了。还有,你最好盼着他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一次,我便把这账算在你身上一次!”

龙云漠冰凉的手缓缓地从良岫的额头、脖子、肩膀向下一路抚摸下去,这冰凉的不含丝毫温情的抚摸让良岫不寒而栗。

接着他的手触到了她还裹着药布的手上,他一用力扯下了药布,拉着良岫的手缓缓举到她的眼前,他冷冰冰的黑眼睛紧紧盯住良岫的眼睛,让她亲眼看着他的手指轻触那道已经开始愈合的刀伤,摩挲着突起的伤痕,轻柔而和缓地抚摸,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伤口处一动不动,良岫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谁知片刻后,他眼光一变,紧接着手指一用力竟然抠开了伤口,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指。

一阵剧痛令良岫的心脏猛地一抽,本能地将手向后缩,想要摆脱他的手。

可是龙云漠带着一种嗜血的微笑,反而更紧地抠住伤口,任由良岫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染红了银白色的衣袖。

良岫不敢再动,伸出左手抓住龙云漠的手腕,期望着他能够松开手。他却顺势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左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贴近他的身子。

良岫心慌意乱,不敢挣扎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双既陌生又似乎很是熟悉的黑色的眼睛。

龙云漠的血蛊之毒解了之后,眼睛自然由蓝色恢复为黑色,可是自从他的眼睛变回黑色之后,良岫每每见到,便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如今这双眼睛近在咫尺,虽然伤口很痛,但是脑子里却乱得很。这是谁的眼睛,怎的如此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就曾经与之相对,只是那时的眼睛里是脉脉柔情,而面前的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愤怒与嫉恨。

“你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这话很是突然,让龙云漠一惊。难道良岫的思绪又出现了恍惚的情况?她曾将自己误认为太宗皇帝龙萧,或许是她太痛了,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可是,刚刚的一幕让他怒气难消,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要解除这种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良岫更痛苦。因此,手上非但没有松劲儿,反而更加用力地攥住她的手,任凭两个人的衣袖都变成了红色。

第五百三十七章 纪念

待良岫终于被放回了问杏轩,惜月发现,不仅是小姐手上的药布掉了,血把手掌和衣袖染了个通红。解开面纱后才看见小姐原本白皙清瘦的脸上竟红肿了老高,嘴角还有隐隐地血迹。她并不知道,一本厚厚的硬皮书被龙云漠狠狠丢过来正砸在脸上,便是这个后果。惜月见了,不禁抱住小姐放声痛哭。

良岫轻轻拍着惜月的后背,安慰着她,“惜月不要哭,你去看了流月吗?她可还好?”

“您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惦记着那个丫头干什么?”

“惜月不要这样说,流月为了我正在牢里受苦,我怎能不管她?”

“王总管刚刚带着奴婢去黑水牢看了她,奴婢给她送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点心,见她并未真的泡在水牢里,只是关在普通牢房里,有王总管照应着想来也未吃什么苦。她只是担心小姐,怕小姐受苦。”

“你应当告诉她我很好,不要让她担心,只安心在里面暂且忍耐,我会救出她来的。”

惜月叹口气,“小姐,这要是太子殿下始终不肯松口放流月出来,天天找茬儿折磨你,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哇?”

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良岫抚摸着惜月柔软的头发,“再忍忍惜月,不会太久了,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走,一起离开太子府,离开冕阳城,走得远远的,你可愿意?”

“小姐去哪里,惜月就去哪里。可是小姐,你不回宰相府吗?离开冕阳城,咱们几个女子该如何生活呀?”

“总会有办法的,你莫担心。”

主仆二人说了半日话,惜月为良岫清洗了伤口,上了良岫自己配置的药粉,重又包扎好,脸上也用熟鸡蛋剥了壳滚了许久才将将好些。

菊烟端了晚膳进来,伺候良岫用膳。她虽然年纪小,这段日子的经历也让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话也少说了,眉间还添了一丝丝忧郁。

良岫心中竟有些愧疚,这个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近日因为自己的遭遇,竟然改变了性格,问杏轩里再也听不见她的叽叽呱呱地唠叨,还有脆亮的笑声,像是少了什么。

良岫没有办法,只得多吃些东西,好给她一些安慰。

“今日的花糕味道真好,可见菊烟的手艺越来越高了。”

菊烟知道王妃殿下是在哄自己开心,也只得勉强笑道:“奴婢的手艺哪有那么好?是怜玉夫人知道殿下胃口不好,便教给奴婢几样精巧的吃食,好让殿下多吃几口。”

“多谢菊烟与怜玉夫人了,你们有心了,我今日果然多吃了不少呢!就连身上都觉得好多了。”

良岫说着,拉了菊烟的手,顺势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缠丝玛瑙的手串,套在菊烟小小的手腕上。

菊烟唬了一跳,哪里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您别这样,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要。”

“傻孩子,你躲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给你戴着玩儿,摔了也不可惜的。留着吧!”

小丫头从未戴过这样漂亮的首饰,见手串上的珠子一个个红润透亮,上面一圈圈红白相间的色带细如游丝,甚为优美,不觉爱不释手。口里不停地对着良岫道谢。

良岫见她露出孩子般简单快乐的笑容,不觉也笑了。

看她蹦蹦跳跳地端了食具出去了,良岫暗暗地叹口气,自己终将是要丢下她离开的,极有可能是终生不得再见了,这玛瑙手串只当是给她留个纪念吧!

余嬷嬷和小福子那里也要好好安顿才是,这需要和王总管商量一番再做决定才是。

第五百三十八章 逆来顺受

可是,还未等良岫与王安商量,没过多久忽一日便来人将余嬷嬷、小福子和菊烟三人带走了,说是府内用人处多,要让他们几个到别处当差。

任凭他三人如何反对那人也是无动于衷,说是太子爷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还是良岫劝了三人半日,三人才不情愿地抹着眼泪跟那人走了。

问杏轩内只剩了惜月一个人伺候,十分疲惫,良岫便与她一起做饭洗衣,以分担些劳动。

放下问杏轩中发生的事不提,单说二位皇子。

回到逊王府的龙云胄和独自坐在书房内谁也不准入内的龙云漠却都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眠的龙云胄便入宫去寻求父皇的帮助。很快,宫中的內侍便到漠王府来宣圣上的口谕,让太子龙云漠入宫商议要事。

良岫并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龙云漠回来时,竟像是带了一肚子火药,将正在益康殿内收拾床帐的良岫一掌推倒在地,口里直说,她给自己丢了脸的事如今被龙云胄闹得普天之下皆知了,他愈是闹,她便愈是要受罪,让他只管闹吧!

良岫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承受着,龙云漠随手的几下,便给她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良岫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脸上有面纱,不然岂不是会吓到府内的人了。

她知道龙云漠心中的痛苦,只希望自己的逆来顺受能换来他片刻的安宁也好。可是她并不知道,龙云漠心中痛苦之重是她远远未能预料到的。

怜玉听闻了良岫的情况,不顾太子殿下发火,数次为良岫求情,竟换来禁足的惩罚。而珍玉,龙云漠听说她被良岫禁足并罚抄之后,故意将她解了禁足和惩罚,甚至每日都让她到益康殿内让良岫为她奉箸上饭地侍奉她。

珍玉自是得意得紧,只是有了上次的教训,对良岫还是心有余悸的。何况她也摸不透太子爷的脾气,不知道哪天又会变了主意。于是在龙云漠面前她倒也不敢过分张狂,只是在只剩下她两人时极尽讽刺挖苦而已。

良岫并不将色厉内荏的珍玉放在眼里,觉得没必要与她产生冲突,从而影响了自己救出流月的计划。于是,每次她找茬儿时,良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气焰越缩越小,最终铩羽而归方才罢休。

可是怨毒却在珍玉心中层层累积,她发誓终有一天她要让良岫生不如死,以解心头之恨。

龙云漠与龙云胄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却远远没有结束,龙云胄做事向来不以常理出牌,不像龙云漠严谨守规则。于是他便花样百出地闹起来,可是他却忽视了一点,良岫还在龙云漠手里,龙云漠越生气,良岫的日子便越不好过。

龙云胄只为了早一点让良岫回到自己身边,索性泼出尊严与颜面不要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呢!

这一日竟然弄了一抬花轿并吹鼓班子,在太子府门前吹吹打打,周围的百姓围着看热闹,皆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百姓中竟也有略知些内情并爱多管些闲事的,在人群中大肆宣扬,说漠王爷龙云漠自漠王妃云良岫嫁入府中便是各种凌虐,并让她独守空房关在冷宫一般的问杏轩中,就连府中的侍妾丫鬟都可以凌驾到王妃头上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又有人说,如今逊王爷让出太子之位给漠王爷,只为了救漠王妃出苦海,哪里知道,漠王爷坦然接受了太子之位之后却说什么也不放王妃离去,摆明了就是言而无信,这样的人又怎能做我大夏的皇储?怎能令百姓们敬服?

一时间吵吵嚷嚷,人是越围越多,大声抗议,要求龙云漠出来见他们将此事说清楚,竟差点儿引起民怨来。

龙云漠何尝不知这是龙云胄在背后操控,目的便是逼着自己将良岫交给他。于是暗里派人请了京兆尹来带兵将人群驱散方才将事情平息了下来。

一时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又拿良岫来消气。此时良岫正按他的吩咐在书房内浇花儿、焚香,不防龙云漠气冲冲地闯进来,不由分说上来一把扯住她便往外走。

第五百三十九章 有湖名澄玉

良岫被龙云漠一路拖拽着从书房出来,穿过花园的月亮门,沿着弯曲的鹅卵石小径,径直奔向处于花园中心的——澄玉湖。

由于二人的身高相差比较悬殊,因此良岫的脚步跟不上龙云漠的,只能一路踉踉跄跄地小跑。

鹅卵石坑洼不平,曳地的长裙像湖中水草绊着双脚,于是良岫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被强行扯起,这一路,直跑得良岫气喘吁吁。而龙云漠全然不顾自己手中拽着的女子,只想快点走到无人可见之处。

走了许久,终于,掩映于绿柳蒲草之中的澄玉湖便展现于眼前。

在此之前,良岫是被禁止靠近这里的,只是曾坐在小山顶上的凉亭里远远地眺望过,只觉澄玉湖清碧如玉。如今近在眼前,更觉水气清凉,景致别有一番风味。可惜这龙云漠并不给她时间好好欣赏这里的风光,只是一味地拉拽着她往湖的深处走去。

澄玉湖中有两种荷花,一种是睡莲,叶子与花朵俱是浮于湖面,仿佛在随涟漪的摇荡而悠然酣睡。另一种便是茎叶修长,摇摆生姿,如生粉面着绿裙立于风中的妙龄女子一般,身材高挑、玉立亭亭。

自湖岸直抵湖心的一处凉亭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水廊。那水廊掩映在这茂密的荷丛之中,远看去只剩了一个个连在一起的朱红色的顶子露在上面,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走近些才看清,原来荷叶与绿茎长得十分茂密,仿佛是一片绿色丛林,将水廊遮掩于其中。

龙云漠的脚步重重踏在水廊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良岫能感觉到它的颤动。走至深处,龙云漠停住脚,一只手攥住良岫的手腕,却并不回头,只低头大口地喘着气。

良岫不敢动,只任由他将手腕攥得生疼,站在原地静等。

忽然,手腕上力量突然加大,她被猛地一扯,不由得脸朝下摔了下去。出于本能,良岫伸手去支撑,头却撞在栏杆上,手上一阵刺痛,原来地板上的几根木刺深深地扎进了掌心,待将木刺忍痛拔出,鲜血便缓缓地流了出来。

“站起来!!”一句暗哑、低沉,却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令人不寒而栗。忍着头晕和疼痛,良岫吃力地爬起来,低头默立,手上的血静静地将浅青色的外衫染上点点猩红。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拧转身。看着地上的那双龙纹嵌金鹿皮靴子,良岫不用抬头也知道,此时自己正与龙云漠“面对面”。

“给本宫抬起头来!低头做什么?你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本宫吗?你居然还有廉耻之心?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良岫在龙云漠的冷笑与嘲讽之中缓缓抬起头,却并不抬眼看他。诚然,如龙云漠所言,良岫确是愧对龙云漠,无颜与之相见,尽管他并不喜欢自己,但终究自己是他天下人皆知的名义上的正妃,而今,自己做了让他丢尽颜面之事,心中惭愧不已,便是此刻龙云漠拔剑杀了自己,自己也绝不会躲开、不会呼救、更不会抱怨。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先是死命地摇晃,接着发髻被狠狠揪住,相思木的发簪“叮”的一声落在地板上,乌云髻瞬间散成一蓬杂草。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龙云漠,看着他血红的双眼和倒竖的剑眉,良岫没有恐惧,她理解他的愤怒乃至疯狂,心中愧疚与负罪感让她可以承受他的任何羞辱与伤害。

更何况羞辱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现在又换了形式而已。

第五百四十章 湖心之亭

而在龙云漠看来,这清澈的眼神和逆来顺受的神态,让他仿佛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无处着力,更无法发泄心头怒火,这足以令人抓狂。

忽然,他松开手,用力推开良岫,良岫又是一个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幸得倚在了身后的长廊栏杆上才没有摔倒。

“把衣衫脱掉!”龙云漠带着嘲讽的冷笑看着良岫。

听到这个无情的命令,良岫满心凄然,她抗拒着、犹豫着。龙云漠却伸手一巴掌狠狠扇在良岫蒙着面纱的脸上,“怎么?!你只肯为那无耻之徒宽衣解带、自荐枕席?!本王是你的夫君却看不得?!快脱!别逼本宫亲自动手!”

“殿下,求你……”

“住口!”龙云漠打断良岫的话,“不要狡辩,你若不脱也可以,本宫就让你的侍女流月替你脱了衣裳到水牢的黑水里去泡一泡,本宫准保她舒服。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王安在我背后捣了什么鬼!那个婢子根本就没有被泡进曾经泡烂了无数死尸的黑水里面,这一次,我要让她尝一尝那滋味!”

面纱下,良岫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直至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在唇齿之间。嘴角上的血染透了面纱,湿了的面纱贴在了脸上,良岫却顾不得这些。她咬紧牙关、忍着羞耻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带……终于,绣了兰草与溪石的浅青色外衫和月白色的罗裙,如一缕轻云坠落而下,落在龙云漠脚边,他却仿佛吓了一跳,向后躲了一步,嘴里却略带虚弱地命令道:“再脱!”

此时的良岫只着了烟灰色的抹胸与白色撒裤,正是午间,虽然此时已是初秋,但是天气仍旧有些夏末的余热。这样的一身装扮虽不雅,却也不冷。可是她抱肩而立的姿态看在龙云漠眼里,却给他一种秋凉瑟瑟的感觉。而长廊两侧碧绿的荷叶,竟映得她肌肤如玉。一阵微风拂过,长发飞瀑,通体的幽香氤氲而来,居然掩了满池莲香!

龙云漠一时心旌摇荡,不由向她迈了一步,又见良岫正默默地背过手去要解背后抹胸的带子,忽然慌了神,“够了!”心慌意乱之下不知为何,又是一掌甩在良岫的脸上,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就如此喜欢在男人面前脱光自己的衣衫?你还有无羞耻之心?!”

良岫无奈地看着他,他的变本加厉已经让她的忍耐到了极限,是时候拿出那道和离圣旨了,现在必须离开他,虽然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他,对他愧疚不已。但是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更加癫狂,似乎难以控制情绪。若自己再不带着两个女孩儿离开,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或许会殃及自己的两个侍女。

不容良岫思考,龙云漠已抓住了她的手臂,“既然你如此钟意于男欢女爱,本宫就成全你,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言罢,不由分说依然是一路拖拽,穿过长廊,一直到了湖心亭前。

“你我在这榻上戏耍一番如何?朗朗乾坤、白日宣淫,想你云良岫定会喜欢!只是过后本王要让人打来灵泉山的水,将被你踩过的地洗上百遍!因为,凡是你经过的地方都变得和你一样肮脏!来吧!还等什么?!”

良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亭中有石桌石凳,还摆着一张竹榻。

再向上看,终于看清了之前从未看清的匾额上文字,只见亭上挂有一蓝地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刹那间,良岫只觉浑身的血都凝固成了冰,只愣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第五百四十一章 湖心之莲

却说良岫看到湖心亭挂着的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却如同被一道霹雳击中了一般,打了一个激灵,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面色一片死灰。

她愕然地转过头,呆呆地、死死地盯住龙云漠,周身不住地打着寒颤。

龙云漠甚至听到了她牙齿不停磕碰的声音。她一会儿像是要哭,却又流着眼泪笑起来。

她浑身发抖,却直直地伸出手臂指着那匾额问道:“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来的?……这是为何?……”

良岫声如蚊蚋,让龙云漠听不出她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对于良岫突然的变化,龙云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她略显痴呆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也有些慌了,却还硬撑着道:“你没有资格问它,本宫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次却换了良岫癫狂无状了,她竟伸出瘦弱的胳膊一把揪住了龙云漠的衣襟,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子,吼着:“我问你,这是哪里来的?这是谁写的?!告诉我!告诉我!!”

龙云漠也气急了,“是本宫写的!也是本宫亲自挂在那里的!与你何干?!你要如何!”

“为什么?!为什么要挂在那里?为什么?”

“本宫说过,此事与你无关,这一切都是本宫给玉儿、给那个最干净的女子做的,与你何干,又与你何干?!这湖名澄玉,是本宫在等她,本宫的三位夫人都被本宫改了名字,那不过是本宫在思念她、珍爱她、怜惜她,你没有资格问本宫关于她的任何问题,因为她与你乃是云泥之别,她的名字你不配听到,不然只会玷污了她!”

龙云漠的回答在良岫脑子里竟如雷霆轰响,让她一阵头昏耳鸣。

她向着那匾额走了几步,停下,仰头看着那四个并不出奇的字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骗子,都是骗子!这分明是在骗我……”

笑声戛然而止,她摇摇晃晃转过身又走回龙云漠的面前,似乎双腿已经不能支撑她形销骨立的身子,若不是强烈的自尊束缚着龙云漠,只怕他早已冲上去用双臂抱住她了。

终于,她走到被惊呆了的龙云漠面前,颤着伸出手去碰龙云漠的脸,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英俊的脸颊,却又像烫着一般缩回手。

“这不是你的模样,”她喃喃自语:“这究竟是为什么?你究竟是谁?这不是真的……怎能这样……怎能这样……”

忽然良岫转回头去,眼光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又好像想找到什么人来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紧接着一阵晕眩袭来,良岫再也掌不住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却又在落入龙云漠怀里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良岫仰望天空,心底里发出无声的哀号,命运怎可如此捉弄,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吗?

双手掩面,泪水终如决堤洪水汹涌而下,竟发不出一丝声息。

龙云漠从未见过泪眼婆娑的良岫,也从未见过曾冷静如松竹一般的人变得如此绝望,那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再也不复刚才的负疚却倔强、不悔的眼神了。

可是龙云漠看不懂那眼神,也容不下自己去分析,他仍扯着良岫站起身望亭中榻上去,却发现手中忽然变轻了,仿佛扯在手里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片即将随风而堕的苇絮。

良岫被狠狠扔在榻上,冰凉的竹篾粘住出了汗的肌肤,让她打了个激灵。

“去死吧!”“去死吧!”脑子里轰然作响,一个声音响在耳边,那不是龙云漠的声音,那是谁的声音?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良岫终于听出来了,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既然一切都已破灭,那就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涟漪散去

想到这里,忽然,良岫从榻上站起身,伸出白皙赤裸的手臂紧紧抱住了龙云漠。

龙云漠愣住了,竟不能动弹。

良岫贴在龙云漠耳边,轻轻地说道:“殿下,良岫今生,终是负了你,若有来生,万望不再相见。”说罢慢慢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了龙云漠的胸前。

龙云漠听言大惊,不知是想挣脱她的怀抱,还是欲伸手拉住她,手臂一伸,良岫借了他的力,向后倒去。

湖心亭本就不大,那竹榻又是紧贴着亭子的一侧摆放着,由是良岫仰面倒进了澄玉湖清碧如玉的湖水中,不见了踪影。

湖面一阵波动,待一道道涟漪悄悄散开,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龙云漠又一次没有抓住良岫,一切来得太突然,良岫那突然一抱和俯在耳边的低语留给他的震惊还没有结束,不容人琢磨回味,良岫已然滑入湖中,半分踪迹不见,甚至,涟漪都是那样细微。

又是这种滑出手心的感觉,又是!这感觉怎的如此熟悉?

湖水如此温暖、柔和,紧紧包围住良岫冰凉纤瘦的身子,一直将她拖往湖的最深处,仿佛湖水是有生命的,它准备把良岫吞下并将她融化。

良岫没有挣扎,悬在湖心半沉半浮。不能呼吸,却让良岫的心变得更宁静。带着绒刺的荷梗轻轻碰着那裸露着的胳膊;湖中的游鱼也摇摆着游过来,用喙触着良岫的面颊。一切都是那样柔软美妙。让良岫几乎忘了这柔软和美妙即将夺去她的生命。

因为不能呼吸,胸口的压力大增,憋闷让胸口隐隐作痛。

世界如此安静,良岫知道自己不会纠缠它很久了,当第一股水被吸进胸腔,尖锐而短暂的剧痛之后,便是长久的安宁。良岫不曾溺过水,但听姑母讲过,溺水之人若只是灌了一肚子水,或还有救。若水入了肺部,呛了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人们都说人在将死之时,会忆起过往的种种。可是良岫却发现,自己只想得起现在,再也记不得过去,也不再奢望有什么将来。

时间如此漫长,尤其是等待死亡的时间,耳鼓嗡嗡作响,肺部开始了一阵阵烧灼焦躁的感觉,良岫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放弃吧!这条只剩了空壳的命,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耳边又响起自己的声音。是啊,没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连性命都显得多余。只是今生,负了那水上之人,死亡又怎能偿其万一?

就在良岫准备放弃之时,忽然,眼前水流凌乱起来,一个人跃入水中,劈开了一池静水。他周身腾起无数白色水泡,水泡一路向上窜去,最后变得扁扁的冲出水面,瞬间消失,人却疾速向自己坠落下来。那是什么人,在水中还能如此灵敏?难道是这湖中的精怪,来收拾自己残破的灵魂吗?

正恍惚间,只觉口中被人渡了一口气,正是因了这一口救命的气,让良岫略略清醒了些,将迷蒙的眼光汇聚到来人的脸上,是金!

他,没有跳下来!

而金似乎也和良岫一样吃惊,年轻清俊的脸上,竟满是迷惑的神色,仿佛是看到了令人迷惑的什么。

转而,金不再犹豫,只是他并未第一时间将良岫拉出水面,而是伸出手,将良岫面上几乎完全脱落的面纱重新为她戴好之后,托住良岫的腰,双腿奋力地摆动,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良岫一把托出生天。

湖心亭中的龙云漠,白着一张脸,几乎在良岫出水的瞬间一下子抱住了她软塌塌湿淋淋的腰身。

良岫已然失去知觉,绵软无力地倒在龙云漠的怀里。龙云漠只觉怀中人浑身冰凉,全无气息,悔恨和绝望让大脑一片空白,只紧紧地把良岫贴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脸埋进她湿漉漉的头发,不停搓着她瘦弱的脊背,身体前后摇晃着,在良岫耳边颤声轻唤:“你不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第五百四十三章 看谁敢死

金随后爬进亭子,浑身是水,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喘气。

见龙云漠如此举动,便知他误以为良岫已溺水而亡,赶紧喘着粗气说道:“主子莫急,……太子妃殿下……只是晕过去了……快将她腹中的水空出来,或还有救……”

龙云漠闻言,闭上眼睛仰面向天长舒了一口气,却将良岫抱得更紧,嘴里咬着牙道:“没有本宫之命,看谁敢死!传太医!快传太医!!……”

“咣当”一声,院门被踹开。龙云漠抱着陷入昏迷的良岫闯进问杏轩。

“来人!来人!!问杏轩里的人都死了不成?!”

待看见只有惜月一人慌慌张张从偏房内跑出时,他似乎早已忘了,流月已经被他关进水牢有个把月了,其余人也早已被他打发到别处当差,且不得靠近问杏轩半步。

“太子殿下!——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龙云漠并不回答惜月,只恶狠狠地问:“怎的只有你一个人?那些奴才呢,都死了吗?”

惜月抬起红了的眼睛看了一眼太子,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上前打开正房门,掀开帘子让龙云漠进屋。而后又急匆匆地去床前铺好被褥,正要伸手帮小姐脱下湿透的衣服,却被太子殿下制止,“别碰!你去烧些热水,快去!”

惜月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出去烧水。

说起小姐这一个多月过的日子,真是一言难尽。惜月想若这世上真有地狱,也不过如此了。上一次从太子那里回来连着好几天咳出的痰里都有血星子,亏得小姐懂医术,暗地里让自己弄了些药来熬着喝了才将将痊愈;上上次是被轿子给抬回来的,面上肿的老高,用熟鸡蛋滚了一晚上也不见消肿,不仅如此,小姐还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转过来;还有那一次……惜月实在是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自从今天一早太子殿下派人将小姐带走,自己的右眼就开始不住地跳,心扑腾扑腾地稳不住。自己是个胆小没主意的人,幸好流月做事果断胆子也大,以前都是依靠她,如今她被太子关进水牢都二十八九天了,虽然说流月被关进水牢却未曾受刑,也没真的浸于水中受罪,但是什么时候能出来谁也不敢说。自己也求了菩萨拜了佛祖,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而现在,小姐虽然是被太子抱回来的,却衣衫不整,浑身湿淋淋,一点生气也没有,不知道又是遭了什么罪。要是小姐有个万一,自己还怎么活……

惜月胡思乱想着,手忙脚乱地烧好热水,先是沏了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又倒了一大木盆。正在犹豫先端哪一个进去,金自一旁见了,上前端起了木盆。惜月端着姜糖水,二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

“金侍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惜月怯怯地问。

前面的金,脊背一紧。顿了顿,说道:“以往几次确是太子殿下下手略重些,太子妃身子单薄免不了会受些伤,但……”金回过头,“但是太子从未对太子妃下死手,今日,是太子妃忽然投湖想要自尽,令人措手不及。”

“小姐会自尽?怎么可能!我家小姐最不屑轻生自弃的行径,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委屈,也能暗自忍耐、苦中作乐。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羞辱才会自尽!”

惜月愣在当地,姜糖水热腾腾的白气熏进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一旁的金看在眼里,心中竟十分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第五百四十四章 本宫疯了

金轻声对惜月说道:“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究竟是因为什么,我距离远了些也不知道,不过太子的确不曾逼太子妃自尽。”

他的解释,惜月并不相信,若不是太子苦苦相逼小姐怎会投湖自尽?

“呃……惜月姑娘,太子妃的容貌……怎的并非如传言中那样?还有,太子妃果真叫云良岫吗?”确实,金总觉得太子妃的容貌与太子殿下屋内的一幅画像上的女子好像有几分相似,因此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是云宰相的嫡女,名字怎会弄错?至于小姐的容貌,怕是把这整个大夏的女子全都找来也无一人能及!只是太子殿下被传言蒙住了眼睛,不想见她真容而已。”

走在前面的金,心中一顿,之后急忙甩甩头,想甩掉自己头脑中某个古怪的念头——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已经够乱的了,自己就不要胡乱联系了。

来到正房门前,金将木盆放下,对惜月略施一礼便退了下去。惜月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卧房——

青布幔子之下,良岫盖着一床灰布被子双眼紧闭躺在木床上,太子爷正坐在床边一只春凳上,看着昏睡中的良岫发呆。

惜月走过去,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在床头的几案上,转眼却看见小姐的湿衣服搭在旁边的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惜月心中吃惊,却不敢询问。正要转身出去把热水端进来。却听旁边的龙云漠幽幽问道:“惜月,你说本宫是不是疯了?”惜月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本宫问你这话是难为你了,若是流月在,定会狠狠地骂本宫一顿。你却不会。”

“奴婢确实不如流月胆子大、敢说话,从小就是如此。但是,自小姐将五岁的奴婢从花楼赎出,已有十几年了,奴婢知道小姐虽性情温和,却柔中有刚,从来不会做自尽的傻事……”

“本宫是要疯了,本宫定是要疯了,几乎要将她揉碎了,看到她受伤流血才会好受些。可是每每又会后悔,我定是要疯了。”

说罢龙云漠站起身来,“太医已经看过了,太子妃没有大碍,你好好照顾她,至于流月,本宫会放她出来,让她尽心伺候太子妃,将功补过。”

撂下这句话,龙云漠缓缓离去,背影无端落寞。

流月当天就回来了,虽黑瘦了些,但是并未受什么折磨。看到良岫浑身是伤、昏睡不醒的样子,不觉掉下眼泪来。

又听了惜月一一述说了这段日子小姐受的苦,以及今日午间时,太子将小姐拉到澄玉湖中的湖心亭里,二人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争吵,小姐竟一气之下投了湖,所以才造成现在的昏睡不醒时,只气得胸口发闷,差点儿栽倒了。

她捂着胸口咬牙道:“你今日横竖别拦着我,哪怕就是再进一次黑水牢我也要去找龙云漠理论理论去!”

这一次,惜月却拼了命地拦住了她,急得哭出声,道:“姐姐,就算惜月求你了,你看咱们这院子里还剩了谁?除了我,下人们都被打发到别处去了,你这将近一个月不在这里,你可知道小姐吃了多少苦?我又有多害怕吗?你不能再出任何事了,小姐也不能再出任何事了。我是个胆小没注意的,你一直是我的主心骨,我自己真的保护不了小姐,她成了这个样子都是我懦弱无能的错。我害怕,再这样下去,小姐就会没命的。我害怕呀!”

说着惜月放声哭了起来,哭声里透着说不尽的辛酸和委屈。

流月见她哭得伤心,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上前抱住她,两个姑娘相对痛哭了起来。这哭声,让原本就寂寥冷清的问杏轩更增加了几分凄凉,哭声也惊动了栖息在院中古树上的寒鸦,它“哇”地一声飞起来,似乎也不想再听这凄楚的声音,竟快速地消失在黄昏夜色之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沐泽之忧

良岫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两夜。

流月与惜月急得直跺脚,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好在太子并未将他们禁足,流月便到前宅去找王总管,让他给找大夫再瞧瞧。

大夫看了之后也觉得很是奇怪,太子妃的身体明明已经无事,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却为何就是醒不了呢?这三日别说是药喂不进去,就连水都不曾喝进去一口,如果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只怕太子妃殿下会有性命之忧了。

大夫怕出了人命牵连到自己,于是赶紧将此事向太子殿下禀报,直言自己医术不精,请太子再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给瞧瞧,别耽误了太子妃的病情。

龙云漠倒也不曾犹豫,直接派人去太医署请了沐泽前来。

沐泽一进太子府便被直接抬到了问杏轩,却一眼看到里面的景象不由得愣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也是来过问杏轩的,虽然那时问杏轩也同样偏僻寂静,但是屋子里的摆设却也说得过去,可是此次看到的却是一派冷清的样子。

太子妃面前伺候的人少了不说,屋内的一应摆设几乎都被撤去,甚至包括床帐都换成了青布幔子。这分明还比不上一个下人的住处。

沐泽虽然一心研究药理,平日除侍奉老母之外几乎无暇关心他事。尽管如此,近日他还是在太医署内听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是关于前太子龙云胄与如今的太子龙云漠之间,因为太子妃云良岫而产生的种种矛盾。

只是,他想那都是皇帝自己的家事,与他们这些外人无有干系,因此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

可是今日一见问杏轩里的情景,心里也是不由得一颤。尤其是看到青布帐子之内仰面而卧,气息微弱的良岫时,竟忽然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

他与良岫接触不多,可是每一次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莲花庵救人那一次,她的果断、自信和谦逊都让他很是敬佩。加之她为太子龙云漠解毒时的不顾生死,更是令他仰慕不已。

沐泽很少与女子接触,他也只是在给人治病时,才会去接触那些皇亲贵族家娇弱的小姐夫人,只知道她们躺在华丽的帐子里面哀怨地呻吟,或者怀疑自己的医术,或者挑剔自己的药方,还有的竟不遵医嘱随意调药。这也是让他很厌倦也很无奈的事。

可是良岫却给了他一个崭新的认识,原来贵族女子中也有这般冷静坚强、聪明果敢之人,甚至还有奇妙的医术可以将已死之人救活。自己总是想向她讨教,可惜身份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他一直也没有机会去了解。

如今,这个女子竟成了这个样子,这确实令他震惊。尤其是当侍女将她的手臂从帐中伸出来时,映入他眼睛的不仅仅是腕上那道深深的疤痕,还有手掌心里还未愈合的伤口,和雪白的手臂上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她这是遭受了什么?又是谁伤害了她?

沐泽迫不及待地给良岫号了脉,他的发现其实与之前的大夫是一样的,太子妃虽然溺水,却并无性命之忧,若按常理她早就该醒过来了。

可是却为何她一直在昏睡?难道是落水时伤到了头部?

沐泽自从与洛诘相识,便也不顾什么无用的规矩和礼节,他让侍女掀开帐子,又将良岫的头部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也并未发现任何伤口和肿块,可见太子妃的头部并未受伤。

今日良岫并未戴着面纱,这是流月的主意。

流月一是怕小姐戴着面纱若突然不好了,她与惜月看不出她脸色气息的变化岂不是会误事?二来,小姐脸上的红斑已然不见了,更显面容秀美无比,也就没有必要遮掩了。其三,太子殿下反正是不到这里来的,他不过是下令在他面前要小姐戴上面纱,又不曾下令在别人面前也如此,那不妨就摘下来,太子来时再戴上罢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怦然心动

沐泽并未料到今日会看到太子妃的容颜,因为在此之前他看到的只是良岫的一双眉眼。

虽然她的脸上还有些红肿,额上也有一道不大的伤口,又是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可是这都不能阻止沐泽的怦然心动。

难道这就是传言中丑陋不堪的宰相府嫡小姐云良岫的真容?除了憔悴和苍白,他看不到一点丑陋的痕迹!

他记得她的眉眼,不染而翠、清波流转,已是好看得很。如今整个面庞近在眼前,他只觉温润清雅,如见江南烟雨之景,而觉此容貌绝非凡间所有。自己从未见过此等动人容颜,就算是似曾相识,也或许只是在梦中或画中所见的云上仙子才有的样貌了。若一定要找到这容颜上的瑕疵的话,那就是太瘦了些,若再饱满一些便可称为完美了。

待侍女将帐子重又垂下,沐泽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一旁坐下,思忖良久才拿起桌上的笔,准备写方子。可是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微微地打着颤,不知该如何落笔。

流月看出了沐泽的犹豫,只道是他在琢磨药方,于是道:“沐太医,只怕你开了方子我家小姐也是喝不了的。”

沐泽听了抬眼看着流月,“姑娘此话怎讲?”

“小姐已经三日一口水都灌不进去了,药也是一样的。”流月一时难以控制情绪,竟掉下泪来。一旁的惜月也哽咽起来。

“还求沐太医想个法子,救救我家小姐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着流月竟跪了下去,惜月见了也跟着一起跪下了。

沐泽急忙起身将她二人扶起来,“姑娘们莫急,容我再思量思量。”

沐泽稳定了心神,二次为良岫把脉。此次他抛开了心中杂念,只专注于诊断病情,却才发现太子妃的昏迷不醒并非身体的原因,那就定然是心理的作用。若太子妃自己潜意识里不想醒来,甚至一心求死,那么这昏迷不醒就有了根由。

可是,沐泽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衰弱死去?必定要想个除了医药之外的法子才行。

人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找到太子妃心病的根源,或许就能救她一命。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和那次投湖有关,而她投湖时只有太子殿下在侧,二人发生了争执之后才发生的,那么也就只有太子殿下才知道太子妃的心病在哪里吧?

沐泽想到这里,便嘱咐二位侍女好好照顾太子妃,想方设法都要为她灌一点水进去,不然,太子妃这身子有如此瘦弱,只怕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之后他便到前宅去求见太子殿下。

小太监引了沐泽到拙琴馆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却见太子殿下正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喝酒,床上放着一只小几,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碗碟儿和酒壶酒盏等物。而珍玉夫人正在一旁弹奏古琴助兴。

听了小太监的禀报,龙云漠并不急于见沐泽,他知道沐泽之所以前来不过是来禀告云良岫的情况的。可是,他竟然又有些怕。想他龙云漠虽然自小多病多灾且多难,但是却从未怕过什么。如今可倒好,居然怕听到那个女人的消息。

但是,小太监未得到太子的回复,便站在原地不敢动,躬身静等着太子爷的吩咐。

珍玉停了手中的弹奏,笑眯眯地看了小太监一眼,柔声道:“今日太晚了,太子爷又有些醉了,你去告诉沐太医,替太子殿下向他致谢,让他今日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来禀告就是了。记得让王总管按规矩给沐太医出诊的银子,还有,天黑路不好走,让人派马车将沐太医送回去吧!”

小太监见珍玉夫人发话了,没有办法,只得看了太子一眼,口中应着便要出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他入怀

“慢着!”半日不说话的龙云漠忽然将手中的酒盏放在几上,从床上下来,整了整衣衫道,“本宫与你一起走。”

珍玉立即站起身,娇羞道:“那也好,听听沐太医说说情况,妾身也一直惦记着太子妃姐姐的病情呢!殿下,妾身等您回来再歇息。”

“不必等我,你早点歇息吧!”

说着跟着小太监便出了房门,大踏步地走了。

珍玉恭恭敬敬地行礼送龙云漠离去,待他出了院子,下人将院门关了才恨恨地站起身来,吩咐侍女撤了床上的杯盘案几,并将琴装在琴囊里放好。

卸了钗环、洗去浓妆,她让侍女都回房去,自己和衣而卧躺在太子殿下刚刚躺过的地方,眼睛却瞪着床顶上垂下来的四角的香包下的流苏,半晌都不曾动一动。

这个云良岫,居然投湖却不曾被淹死?

她果然是个煞星,再一次坏了自己的好事。本来今日是个大好的机会,太子是喝了酒过来的,本就有些微醺,来了之后竟然又向自己讨酒喝。

见此情状珍玉心中暗喜,激动得手都有些打颤。忙命小厨房的嬷嬷赶紧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儿,又把自己亲手酿的一坛葡萄美酒拿出来,并特意命侍女把那张雕花的小几摆到床上。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若要喝酒必得到床上去才行。这葡萄酒后劲不小,若这一坛喝下去,必定会醉了。那么醉了的太子顺势也就歇息在自己的床上了。

一旦太子殿下上了自己的床,自己便有办法将他诱惑入怀。

珍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太子也是一步步地按照她的计划走着。先是坐在椅子上与她说话,后来受不了美酒的诱惑,竟真的坐在床上喝起酒来,接着酒气上涌,便索性歪在床上,并让珍玉弹琴佐酒。

不过,太子说的那几句话让珍玉听了心里不十分舒服。

原来,太子酒至酣处,举着水晶杯子端详着里面玫瑰红色葡萄酒,低语道:“葡萄美酒果然香甜,可惜比起杏花白来,总还是差着点儿什么。”

珍玉怎会不知那杏花白的故事,如今在自己的温柔乡里,美酒佳肴妙琴丽人,太子想到的居然是那个与别的男人有染,给太子殿下脸上抹黑的丑女。

心中的嫉妒掩饰得很好,她假意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故意问道:“殿下说的什么?杏花白也是一种酒吗?一提这名字,妾身就觉得口齿噙香,哪天也能让妾身尝尝,妾身与殿下一醉方休,如何?”

“珍玉果然是个聪明又有才情的女子,那杏花白确实味道清甜不腻,喝到口中有一股杏花的淡香之气,本宫很是喜欢。改日给你弄一坛来,你也尝尝,比你这里的葡萄酒好喝得多。”

“太好了,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了。不过,今日殿下就先将就些,妾身亲自酿造的葡萄酒也是别有风味儿的,殿下就给妾身个面子,多喝几杯吧!”

“哈哈哈……好!喝酒!弹琴!给本宫助助酒兴!”

珍玉心中更是窃喜,于是弹些柔和宁谧的曲子,意在将太子殿下早早地催眠。哪知就要成功的一刻,那个该死的阉人进来禀报,说什么太医沐泽求见。原以为那个问杏轩的无耻下贱的女人已经淹死了,居然还苦熬着,不知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着太子殿下回心转意不成?真是异想天开!

夜已深,珍玉躺在龙云漠曾经躺过的床榻上,一边感受太子的余温,一边诅咒良岫早早下地狱,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第五百四十八章 那四个字

龙云漠一出拙琴馆便看到守候在门外的沐泽。沐泽永远是一副默然却不染俗尘的飘逸模样,就算是穿了一身青灰布衣,也一样遮掩不了他的气质。

龙云漠心道: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做医生吧?

“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那么多虚礼,沐太医找本宫何事?”

“卑职是来向殿下禀报太子妃病情的,打扰了殿下休息,请见谅。”

“到本宫的书房说话吧!”

小太监在头前带路,二人边走边说,一路上沐泽便将良岫的情况向龙云漠进行了详细地介绍。

待小太监给二人奉茶退下之后,沐泽才提及良岫之所以未醒,是因为她不愿醒来,一心求死之事。还望太子不要忌讳,将二人那日午间在湖心亭发生的事情据实相告,以便找出太子妃心病症结的来源,以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只怕太子妃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龙云漠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至于良岫的忽然投湖,他也只能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意图羞辱她,让她不能承受而自尽。

可是这仍旧让龙云漠一肚子疑惑,因为,毕竟自己是她的夫君,即便是想与她有肌肤之亲也是理所应当,她又何至于做出自尽这一极端的举动呢?

二人说着湖心亭中事,自然就提到了良岫在看见湖心亭匾额上的四个字时的反应,那是最令龙云漠不解的一个情况。因为在此之前良岫都是隐忍再隐忍的,他也知道这隐忍是因为黑水牢里的流月。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匾额之后,似乎就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崩溃了一般。

“那匾额上的四个字是什么?”

沐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拍案而起,去指责龙云漠对待良岫何以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和虐待。

龙云漠略一思忖,顺手铺好纸,提起笔来几笔便写了出来,并拿给了沐泽看。

沐泽仔细看了,这不过是富贵王爷好风雅,给自己花园里喜欢的湖心亭子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而已,内容无外乎墨呀云呀,还有太子一直喜欢的玉什么的,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沐泽并不喜欢诗词歌赋,平生最爱的便是医书,因此对对联、匾额之类的从未研究过,也不擅长,因此也不曾看出什么能令太子妃忽然失常欲投湖自尽的玄机来。

若说是太子妃因为嫉妒而行此糊涂事,似乎也是说不过去的,毕竟,整个大夏都知道太子龙云漠喜欢一个玉姑娘,整个太子府到处都充斥着对那位神秘女子的思念与纪念。虽然,除了太子谁也没见过她,可是似乎府中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首先三位夫人的名字都带玉字;花园中的湖泊名字也带玉字;琼华殿是为她而建,琼便是美玉之意;府中还有玉璇阁;就连问杏轩也与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云良岫理应早就知道,却为何因为一座亭子就忽然失控,这有些说不过去。

龙云漠与沐泽二人思考讨论了半夜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眼见着良岫已近昏迷到了第四日。

沐泽告诉龙云漠,一般人不吃饭可以存活大约七日甚至更多,可是不饮水只怕熬不过三、五日。

这天眼看就要亮了,太子妃已经四日不吃不喝了,加上太子妃身体本就比常人虚弱得多,再想不出个好法子,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了。

听了沐泽的话,龙云漠一时也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从未想过要让良岫死,他只是嫉妒悔恨,还有,他只不过是要把良岫留在身边,他害怕失去她。

第五百四十九章 红颜薄命

不知不觉间东窗之上已经隐隐出现了微白。

二人同时看向窗纸,心里明白,这已是第四天了。如果今日良岫还不能清醒,也不能喝水进食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同样经历了难熬一夜的还有问杏轩里的两个侍女。按照沐太医的叮嘱,她们想尽办法想要给小姐灌进几口水去,可是小姐牙关紧咬,根本一滴都灌不进去。

流月发髻散乱地坐在良岫床边的地上,看着发白的窗纸,双眼直勾勾地没了一点神采。而惜月则麻木地用温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小姐不停冒着汗珠的额头。

“小姐这回是真的难逃一劫了,那么我的命也就到了头儿了。”

“姐姐,我们的命都是小姐给的,小姐若不在了,我们活着也无趣。”

“惜月,你得活着,你老家还有母亲,当年不过是因为太穷了才不得已将你卖掉,好歹她生养了你一场,你怎么能撇下她就死呢?”

流月叹口气,又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自小被拐子拐走的,虽然有些家乡的记忆,可是说不出出身哪里,更是从小便没有了父母,没有什么牵挂。小姐和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只有我才能陪着小姐生陪着小姐死。”

“可是,若你们都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又怎么受得了呀!”

两个年轻的姑娘相互依偎着坐在良岫床边,却在说着生死。

转眼天亮,沐泽又一次到了问杏轩,听侍女说昨夜未曾灌下一口水去,心里也是凉了半截,只得取出银针为良岫施针,却也知道收效不会很大。一切都要看太子妃的造化了。

龙云漠本来也是要来问杏轩的,谁知刚进花园,就有人赶上来说,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有急事请太子殿下入宫,片刻不要耽搁。龙云漠心里一紧,难道父皇龙体又不好了?没办法,虽不放心,也只有先撂下良岫,将她交给怜玉和王安、沐泽照应着,自己急匆匆入宫去了。

那怜玉见了良岫的样子,知道不好,竟哀哀哭泣起来。王安劝了半日方才止住眼泪。

怜玉坐在床沿儿上,从惜月手中接过巾帕,给良岫细细地擦脸。太子妃进府已经快一年了,今日怜玉才见了她的面容。原以为珍玉之美便是鹤立鸡群了,哪里想到与太子妃殿下比起来,竟是天壤之别。可惜如此仙姿美貌太子竟一眼未曾看过,甚至还要遭受折磨虐待,如今已气息奄奄,真是红颜薄命,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越想越觉得替她惋惜替她不公,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身边跟随的侍女又劝解了一番,怜玉不由得叹息连连。转身抹着眼泪对流月惜月道:“我看殿下这光景不大好,不如趁早准备下装裹的衣裳,冲一冲也好。”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二人从未想到过这些,听了怜玉的话都有些惊愕。

“夫人,我家小姐不会死的,要装裹的衣裳做什么?”

流月竟有些生气,小姐那么年轻,怎会轻易就死了,准备装裹衣裳,这不是咒她吗?

王安见流月柳眉倒竖双目圆睁,知道她误会怜玉夫人的意思了,急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一种风俗,若有人常年生病总是不好,家人就给他准备装裹衣裳,并不是要咒他死,而是为了冲一冲,或许病就好了。夫人如此说,也是希望太子妃殿下能早日康复。”

流月岂不知怜玉是好意?只是她听不得小姐死这个词,这不过是逃避的一种态度而已。其实看小姐目前这个情况,也许真的该做准备了。

第五百五十章 回光返照

龙云漠这一去就是一整日,其间派人回来传话说宫中父皇身体不适,需要留在宫中侍疾,也不知回去的时间,让人来取些衣物。顺便问一下太子妃的情况,好回去禀报。

宫里捎回来的消息不容人乐观,从太子府捎回去的消息同样让人揪心。

无人了解现在身处皇宫之中的太子龙云漠究竟是何心情,他是否会为圣上担忧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是否会为良岫牵肠挂肚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问杏轩中的这一日对于众人来说竟是如此漫长,太医署最年轻医术最精湛的沐泽,他的针灸之术似乎在良岫这儿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这一整天,他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治疗良岫,但是眼见着暮色沉沉、烟霭四起,良岫不仅病情不见起色,反而更加严重,他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怜玉一天也没吃东西,说心里难受什么也吃不下,侍女只得熬了些参汤求着她喝下去勉强支撑着。

念玉也得了消息,早早来到问杏轩,可是她年龄小,又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只是紧紧地依偎在怜玉身边掉眼泪。

珍玉,说是身子不适,只让兰儿过来替她伺候太子妃,自己并未前来,怜玉等人也未指望着她。

至于流月与惜月,两个人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她们在怜玉的指挥和帮助下给良岫穿好了衣裳。

原本按照规矩,良岫若去世应穿戴太子妃服制下葬,可是流月是最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的,她知道良岫淡泊名利不爱这些外物,反而给她找出了一套未上过身的极其素净的一身浅灰色的衣裙,头上绾着道士髻,只用一根鸡血藤簪子簪住。

这装扮确实仙风道骨,更有一番仙逸之气,可是怜玉却不喜欢。她说以太子妃的身份怎可如此朴素?理应按照皇家规矩,穿太子妃服制才对。这样哪里像是一位皇家贵妇,倒分明是个女道士,这样实在是不妥。

流月却说这是自家小姐的心愿,除了奴婢自己没人了解,这样的装扮才是小姐最喜欢的。既然已经如此,为何不顺应着她,满足她最后的心愿呢?

虽然对此怜玉还是有些不理解,但是也没再坚持。

王安则安排府内人时时准备着,一旦听到不好的消息,立刻就行动起来,不要有任何疏漏。又让人去宫里知会了太子殿下。

怜玉又派人去给宰相府送信儿,也好让他们来与太子妃见最后一面。

与众人的忙碌相反的,是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良岫。她躺在青布幔子里面,微弱的呼吸表明她还活着。面色相比之前的苍白灰暗,反倒奇怪地是显出一点红润。

惜月喊人们来看,问沐泽是不是小姐要醒了,沐泽却未曾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

惜月见状很是惊讶,问道:“沐太医这是怎么了?”

怜玉轻手轻脚地为良岫整理着原本就很平整的衣衫,低声道;“姑娘不知,这是殿下、殿下……”

惜月更加着急,追问道:“我家小姐究竟怎么了?”

“殿下这是回光返照,并不是快要醒了的迹象。”

惜月听了,愣了片刻,忽然一只手捂住嘴,跑出了房门。

流月追了出去,只见她蹲在竹丛下面背人处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湿了衣袖。

流月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

惜月一头扎进流月的怀里,“姐姐,我不能没有小姐,我不能没有你,老天爷,求求你,别这样折磨我啊!”

流月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与她一起坐在地上,更紧地抱住她。

第五百五十一章 良岫,你来!

宰相府很快便来人了,云宰相却因圣上病势沉重被叫到宫里去了,方姨娘与云良骐都身体不适,因此只有苏姨娘、云良骥及他的夫人带着管家云全和几个得力的下人前来。

苏姨娘从不知道问杏轩竟是这等模样,寒酸简陋,甚至比不上自己相府一个次等丫鬟的居所。所以还未等见到良岫的面,这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待看到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的女儿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女儿床前,搂着她便大哭起来。

她哭这个可怜的姑娘,自小没了母亲,又被父亲丢在那么遥远寒冷的地方受了九年的罪。回来后一直等了八年,其实就是受了八年的欺凌,总算是嫁人了,夫君却不喜欢她,她却为了那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历经种种生死危险。如今,本来听说王爷被封为太子,刚要高兴,却又听说,那太子之位竟然是用良岫换来的。

哪里知道,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府派人来送信儿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让府中去人探望。这本就是个让人心里直打鼓的消息,而眼前的这一幕,让苏姨娘震惊的同时,心痛不已。这哪里是身子不适,这分明是性命垂危啊!虽然良岫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好歹也与自己共同生活了八年,她懂事稳重又懂得关心人、照顾人,并不以自己嫡女的身份而高高在上,让自己也体会到了有女儿的幸福。

如今第一次见到她长大后的模样时,她却是一个半死的人了,这让苏姨娘如何承受得了,不由得搂住她,唤着“苦命的孩子”哭得是天昏地暗。

流月与惜月见了苏姨娘如见亲人,都跪在地上抱着苏姨娘哭作一团。

云良骥不便上前,见妹妹已经气息奄奄,他仰天长叹,拳头砸在桌子上皮肉都烂了,鲜血直流。良骥的夫人也哭着苦劝母亲,不要哭坏了身子。

怜玉等人也陪着掉眼泪。

众人好不容易才将苏姨娘等人劝住,现在人们需要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如何安排太子妃的后事。

虽然人们都不愿接受,可是这也是无力回天了,眼下只有让太子妃安心地离去,风风光光将她大葬,或许才是人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给宫里送信儿的人也回来了,说太子听了消息,心中也十分焦急,可是圣上恐怕难以熬过今夜,因此众位王爷重臣都在仁圣宫伺候,一时抽不出身回来。他让人告诉沐泽,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子妃的命,哪怕只吊住她一口气也可以,务必要等着他回来。

众人听了消息,皆沉默不语,太子妃的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放下众人如何伤心与忙碌不说,且说良岫。

她丝毫也未曾感受到痛苦,反而觉得解脱。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冰冷之中带着温和,“良岫,到我这里来……良岫,到我这里来……”

良岫缓缓地坐了起来,声音来自窗外那株老树。她看到周围人很多,似乎有苏姨娘和怜玉,还有良骥兄长和嫂嫂,他们个个面有哀戚之色。良岫久未见姨娘和兄嫂了,想和他们打招呼,却感觉自己轻得像羽毛,身不由己地穿过人群走出门去。

院子里也有人影出出进进,却看不十分清楚都是谁。心想:今日问杏轩里为何如此热闹?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找个人问问,却没人理她。良岫心里苦笑:果然世人都是势利的,见自己被龙云漠厌弃,便都不理睬自己了?

忽然,声音再度传来,“良岫,你来!”

声音来自头顶,抬头看去,只看见一团黑黝黝的树影笼罩在头上,什么都没看清。

第五百五十二章 什么时辰

“你果然是失去慧眼了,怎么连我也看不见?”

随着这句话,一个黑影从树梢上飘忽而下,衣袂随风飞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巨鸟的翅膀。

良岫吓得急忙向后倒退,却被那黑影一把扯住了,并将她带向黑影之中。良岫想要挣扎,才发现自己竟使不出丝毫的气力。

“别动。”

黑影命令道,说着,又带着良岫无声地拔地而起,一直落在老槐树的树顶上。

良岫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身轻如羽,站在树梢上,细弱的树枝竟然没有弯曲折断。

“你是谁?”

“真是健忘。”声音有些恼怒。只见黑影挥了一下手臂,立刻无数绿莹莹的小火苗将二人围在了中间。这些火苗并不安分,忽然聚在一起,又忽然散开。有的竟跳到良岫的眼前,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打量良岫的模样。并不时地有吃吃的笑声传来,好像还有窃窃私语。

借着这奇怪的绿火苗,良岫看到一张带着半个黑色凤纹面具的苍白的脸,眼睛对上了一双冷冰冰又不耐烦地幽黑的眸子。好熟悉的脸!

“看够了没有?你不会是把本君忘了吧?”

听到这声音和这语气,良岫恍然大悟,她惊喜地叫道:“幽冥君主大人!”良岫心里一阵欢喜,就朝着幽冥君走过去,竟忘了自己正站在树梢上,一脚踩空向着地面就跌了下去。

好在身子轻,是飘飘荡荡地向下落去。幽冥君随着她向下落,伸手便拽住了她的胳膊,重又将她拽上了树顶。

周围的小火苗嘻嘻地笑起来,声音纤细可爱。

“是谁在笑呢?”

“鬼火!”

“啊?鬼火?”

“有什么可奇怪的?本君是幽冥地府的君主,拥有鬼火精灵还有什么新鲜的?”

“君主大人今日怎么有时间出来?小桃和石嬷嬷没和您一起来吗?”

“我带着那两个拖后腿的来做什么?你以为本君是出来逛风景了?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吗?”

“没有什么奇怪的呀!”

“哼!”

幽冥君哼了一声,扯着良岫从树梢上飞了下来,落在正房门外,带着她直入卧房。来至床前,指着床上对良岫道:“你自己看看,那躺在床上的是谁?”

良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容憔悴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的正是自己的灰白色衣衫,头上是龙云胄送给自己的鸡血藤簪子。

“她是谁?怎么穿着我的衣裳戴着我的簪子?”

再看周围的人都瞅着床上的女子掉眼泪,姨娘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倚在嫂嫂的怀里,双目紧闭面色发白。嫂嫂在给她抹着前胸顺气。

良岫心里着急,上去想搀扶她,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姨娘并不理会她,只见她终于长出一口气,哭道:“我那可怜的岫儿啊!”

这一句话让良岫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原来那床上的人就是自己,姨娘、兄嫂等人正围着自己哀哀哭泣,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她愕然地转头去看幽冥君,忽然记起,自己自从不再是凤随寄主,便失去了慧眼,再也看不见幽冥君和小桃他们了。如今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幽冥君,难道是——自己死了?

幽冥君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屋外。

“我死了吗?”

“差不多吧!应该过不了今夜了。”

忽然记起曾经发生的一切,良岫反倒是心下坦然了,施了一礼道:“承蒙君主大人亲自前来接我的魂魄前去地府,良岫多谢了,大人那咱们这就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幽冥君睁大了眼睛,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时辰?哪里来的时辰!”

第五百五十三章 生与死

听幽冥君责问自己,良岫也觉得很奇怪,“大人,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离世的年月时辰吗?良岫只是不想误了这个时辰。另外大人公务繁忙还亲自前来迎接,我若拖拖拉拉岂不是耽误了大人的要事?”

“死了能让一个人这么高兴,本君还是第一次看见,可惜,你高兴的太早了。”

“什么?”良岫很是不解。

“本君安排一只冥鸦始终住在这棵大树上,这让它烦不胜烦。前几日它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回到幽冥地府的好消息,那就是,你快死了。它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回去给本君报信儿,本君觉得奇怪便让无魄查一查你的生死簿子,却发现你的寿命还有几十年呢,突然要死定是有了什么变故,故而前来查看。这一看才发现你这是要违背天命自己寻死呢!”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死,本君此次前来就是来阻止你发疯的。”

“大人,良岫没有发疯,对于所有人来说,良岫已经无用了,既然无用了还赖在世间做什么?”

“谁说你无用了?你对你的父亲有没有用?他已经年过半百,你要让他老年丧女?你的侍女把你当做她们的命,你可知道流月已经发了毒誓,只要你死了她会为你殉葬!还有龙云胄呢?为了你放弃了太子之位,也就是放弃了整个大夏的江山,你死了要置他于何地了?还有……”

幽冥君没有再说下去,却情绪激动起来。他本就是个情绪化的人,此时更是难以控制。上前揪住良岫肩膀,吼道:“你曾经发誓要让一切在今生今世结束,你可知道你背负的孽缘并非只有凤随一个!你死了,让他们怎么办!说来说去,你就是个自私的人,你若敢现在死了,本君一定要把你放到幽冥地府中最可怕的地方去,不把你挫骨扬灰我就不是幽冥君!”

良岫听了幽冥君的话惨然一笑道:“大人,良岫理解您的愤怒,您这样是为了良岫能活下去。可是,良岫别有难言之痛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请恕良岫不便告知。良岫已无颜活在人世间,既然已经辜负,且无法挽回,那不妨就这样吧!良岫认为,恨总比遗憾更让人好受些。”

“本君不与你斗嘴,也知道斗不过你,但是你要想好了,若你死了本君会带着你的父亲、流月和龙云胄一起走,这样你的黄泉之路便不再孤单了,你看着办!”

这是无法选择的选项,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已经破灭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可是,却不能潇洒地离去,那么这痛苦还要忍受多久?

她捂住脸,抽泣起来,“大人,求求你,就带我走吧!我活着真的很痛苦!”

“良岫,不要过于折磨自己,或许对于凤随和龙云漠那两个无情的东西来说你已经无用了,可是你身边还有很多人需要你,死亡并不能解除你的痛苦,幽冥地府中三万年的岁月,本君比你更了解生与死。有多少人放弃生命以为能够得到解脱,殊不知,死亡会让痛苦永远都存在,因为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改变曾经发生的一切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有机会,良岫你是个明白事理、有勇气、能担当的女子,你一定明白本君的话绝不是唬你的。”

“大人……”良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

幽冥君心中一软,上前来揽住良岫的肩膀,开玩笑道:“岫儿,回去吧!本君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放心,你我早晚会有相聚的那一天的,到时候你不想到我这幽冥地府来还不能够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白银世界

良岫哭了半日,终于觉得心里透亮了些。

想着幽冥君的话,虽然活着很累很痛苦,但是有些事也只有活着才能够做,比如:补偿和赎罪。

幽冥君等她渐渐止了哭声之后,拉住她的手,“本君送你回去吧!”

看着灯火明亮、人头攒动的房间,良岫忽然犹豫了,道:“良岫,有些怕了。”

“好吧!第一次看见良岫害怕也让本君大开眼界了。本君带你散散心吧!但是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你屋里的人都会因为你哭死了。”

话音未落,不由分说,带着良岫突然就飞了起来。

良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住幽冥君的袍子,却在一瞬间记起另一个人——凤随。

凤随会带着自己飞,因为飞得高或者飞得快自己也会害怕,抓住他的胳膊或是衣袍,而那衣衫的质感与幽冥君的一模一样,这已经不是良岫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幽冥君可不像凤随那样细心,他不管良岫是否害怕,只顾飞去。

天上一轮皓月,原本黑魆魆的房舍、山川、树林变成了一片白银世界,良岫的手臂和面容上的肌肤在月光下更加细腻。在月光的笼罩之下,好像一切喧嚣都静止了。

幽冥君将良岫带上一座七层佛塔,两个人缓缓降落在佛塔的最高一层上。这里是冕阳城最高的地方,站在高处俯视着整个皇城,人间的景象以一种奇幻的仙境展现在二人眼前时,良岫的心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良岫,你看多美!本君虽然在昏暗森冷的幽冥地府沉沦了三万年之久,日日和鬼魂妖怪打交道,离人间和温暖越来越远。可是,本君依旧喜欢闲暇时到人间来看看,看看充满人间烟火之气的温暖的世界。哪怕只是坐在这样的地方远远地看一眼,也会觉得心情会变得更好。因为这一切太美了,岫儿你又怎么舍得放弃?”

“君主大人,良岫不知道三万年前您究竟是从何而来,就像我不知道凤随的身份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你们绝非凡人。或许你们并不能理解一个凡人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上天给我们的时日太少,我们的生命又是如此脆弱,在如此短促的生命里要经历那样多的坎坷与磨难,这其中的艰难辛苦您是无法理解的。”

“呵呵!”幽冥君忽然笑了,“我却不同意你的看法,或许我们比凡人活得久一些,可是我们一样有痛苦和磨难,比起凡人的百年或者几十年的痛苦来说,我们要承受得更长一些。凤随的痛苦、本君的痛苦……又何止三万年?只是岫儿你不知道而已。”

“幸亏良岫是个凡人,再大的折磨也不过是几十年吧!”

良岫俯首看着万家灯火,虽然月光如此明亮,让灯火黯淡了不少。可是与清冷的银色月光比较起来,那些星星点点的散发着温暖的金黄色光芒却比天上的月光更诱人,因为那灯光的背后有生命有故事也有欢乐。

“请大人送良岫回去吧!不然就像大人您说的,再迟些只怕他们就要哭死了。”

良岫回头望着一直站在自己身侧靠后的幽冥君,月光洒在他的半张面具上,那只凤凰花纹竟银光闪闪,似乎可以从他的面具上起飞了。而那双深黑的眼睛竟如星光闪烁。

“想明白了?”

“是。”

“那好吧!我们回去!”

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啸,眼前的万点灯光从眼前飞掠而过,竟像是一道金色的天河。幽冥君用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揽住良岫的腰,向着太子府的方向飞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似曾相识

问杏轩中的人正在悲戚之中,忽然一阵冷风凭空卷进屋来,只见窗帘床帐一阵乱摇,那风竟吹熄了灯烛,迷了众人的眼。

待一阵慌乱过后,侍女重又点亮灯火,却见原本已了无生气的良岫竟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躲向一边,只有流月和惜月扑到床前,按捺住扑通通乱跳的心,小心地试探地问道:“小姐,你醒了?”

良岫坐起身,环视屋内的众人,一眼就看见了两眼哭得红肿的苏姨娘,如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一般,她向着苏姨娘伸出手,“姨娘,良岫好久没见您了,良岫想您。”

这句话让本已止住眼泪的苏姨娘冲过去抱住良岫又一次放声痛哭:“我那可怜的岫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心愿未了?你就跟姨娘说,姨娘说什么也替你完成心愿!”

这句话说得众人又都掉下眼泪来。

良岫明白,屋里的人们大概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沐泽却走上前来,请侍女将苏姨娘与良岫分开,他的手指搭上了良岫的手腕,接着他就像当初看到云良玦从寮房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一样,用同样惊讶的眼神看着良岫——良岫的脉象恢复正常,她,活了!

“殿下可有什么不适?”

良岫一时还有些糊涂,望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颇有些古雅之风的男子,一时竟想不起他是谁。

“这位先生,请恕良岫眼拙,记不得您是哪位?”

众人忙向良岫介绍这位是沐泽沐太医,为了给她治病已经两日不曾歇息了。

良岫记起来,忙道谢。

沐泽却面有惭色,口中直道惭愧。心下却疑惑不解:这个云良岫,这个太子妃,怎的次次令人瞠目结舌?她究竟是什么人?

良岫只觉身子疲乏,沐泽见了便让侍女照料她躺下休息。只留下流月和惜月伺候,请其余人则请到外间和书房等候。

陪着苏姨娘等人坐在书房内的怜玉心放下了大半,她问道:“沐太医,太子妃殿下如何了?”

“回夫人,殿下……殿下已经安康无虞,只是还虚弱些,多吃些软烂易消化的食物,将息几日就好了。”

众人听了沐太医的话都惊喜异常,连连向他道谢。

沐泽甚是惭愧,因为他自觉自己的医术并不能将殿下救醒,反而在这里接受众人致谢,无功受禄,愧不肯受。只是开了个滋补药膳的方子让下人拿去按照方子做了给太子妃吃。之后便又在书房中守了一夜,见良岫无事了方才带了自己的药童离开了。

留下的人都默默地各尽其责,只是众人都各怀心思不曾对人道,那就是良岫的容貌,除了两个侍女,其他人,包括苏姨娘和良骥都不曾见过良岫的脸,如今突然见了,心中的想法竟都是不一样的。

怜玉似乎对良岫的这个容貌毫不吃惊,在她心目中太子妃就应该是这样的貌如仙子。念玉却很是惊讶,她始终以为太子妃是面貌丑陋的,今日一见,竟比怜玉姐姐和她心目中最美的女子珍玉姐姐还要美上十分,真是想不到啊!苏姨娘和良骥却是越发心疼她,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子却要遭受这些折磨,怎不令自己的亲人心疼?

而王安,却有另外一番心思——那就是,看了太子妃的真容之后,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就是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认识她很久了,可是这明明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太子妃面纱后的脸啊!

老头儿有些想不明白了,这段日子自己的记忆衰退得越来越快了,有些事说什么也记不清了,难道自己曾经见过太子妃的容貌,只是忘记了?

不过有一点,老头心里明镜一样,太子妃不会在太子府待太久了。而自己的身子和头脑也一天不如一天,自己在太子府待的时间也快到头儿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圣上驾崩

怜玉见太子妃也吃了东西喝了药,情绪也很稳定,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宰相府的苏姨娘等人在府中又惊又累地也呆了一整天了,看上去很是疲惫。况且,这问杏轩有很是狭小简陋无法让夫人公子们暂歇。于是苦劝着他们,说太子妃已经无事,请他们暂且回宰相府去好好休息,若是思念太子妃了,过两日再接夫人和公子到太子府来就是了。

苏姨娘与良骥及其夫人虽然心疼良岫,但是看她有了好转也便放下心来。又加之按规矩外客不能长久逗留于太子府中,于是一行人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后来听说,苏姨娘回去后,见到云宰相就是一场痛哭,哭诉女儿在太子府吃的住的还不如相府的次等丫鬟,还听闻太子虐待女儿,女儿身上脸上都是伤痕,手腕上居然还有两个用刀割的疤痕,她哭求老爷一定要过问此事,不然长此以往,女儿的命恐怕就不保了。

云宰相沉吟良久,方道:“女子出嫁从夫,母家即便是过问又能改变什么?这不过是女子的命而已。大不了,再休一个回来,咱们自己养着便是了。”

这话说得苏姨娘心凉,她知道,老爷对良岫克死母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才会冷淡至此。

自己不过是个侍妾,除了乞求也不能再做什么了,只有嘱咐良骥多打听着太子府中良岫的消息,若有不好,哪怕果真如老爷所说的,大不了一纸休书休回来,好歹在宰相府良岫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啊!

且不说苏姨娘在宰相府她所住的恪静院内如何翻来覆去为女儿云良岫作何打算,单说太子府。

第二日天还未亮,跟随太子入宫的一个家人便回来砸门。

一来是报信儿说昨日夜间圣上驾崩,太子府中上下人等人皆要穿孝服;将府内一应鲜艳颜色的灯笼摆设等物,都换成蓝白两色或以蓝白布覆盖;不得弹奏乐器,不得歌舞宴饮。

原本应该太子妃穿孝服与众位王侯女眷入宫守灵,但是因她病着,便让怜玉代替她去,府内之事交于珍玉夫人与王总管打理,青禾姑娘辅助着二位共同照管。

二来便是来询问太子妃的病况,太子一再叮嘱家人,务必要将实情带回去,万万不可隐瞒于他。

众人听了圣上驾崩皆朝向皇宫方向跪地痛哭一场,又行了叩拜之礼。

之后便按照规矩分头去安排府内事务,孝袍、白幡、白灯笼、白蜡烛、白布等物都要抓紧时间置办齐全。

王安又将太子妃已清醒无有大碍只需静静休养的消息让那人带给太子爷同时也转告宰相大人,让他们放心。

怜玉收拾了一番,因她无封诰并无服制,只是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除了几根银发钗,并无一件首饰。又打点了一包太子的衣物用品,带着两个侍女辞别了太子妃和念玉入宫去了。

此次入宫为圣上守灵,原本珍玉以为龙云漠是一定会让自己去的,哪里知道竟然让那个木讷的怜玉去了。自己还打算着在皇族贵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美貌和文雅的风姿呢,这次却没有了这个机会,心里便有些不平。

还好太子殿下将府中事务交给了她,这却让她心中暗喜,终于有了施展手脚的地方了。只是那青禾可恶,整天冷着一张脸,看人的时候眼睛似乎要剜出对方的心来似的,让她有点儿忌惮。

这个丫头独独对云良岫态度还好些,让人实在是心中不爽。

又听说这一次云良岫又没死成,这让珍玉真是失望透顶,于是便要利用这掌管府内事务的机会好好的难为难为她,让她云良岫也知道知道,她珍玉不是个软柿子。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刁难

珍玉算计着,若想难为云良岫,就得先在吃穿用度上下手。问杏轩内的菊烟等三个下人,原本就是她假传圣旨假借太子之命给弄走的,如今云良岫身边只剩了两个丫头,似乎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时机,自己恰好利用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于是第二天,问杏轩分例的米和菜就改换了模样。

原本的碧粳稻被换作了普通的白米;送来的青菜都打蔫了,还有不少黄叶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当日采摘的;肉和油也似乎短了斤两;像燕窝、人参、银耳之类的滋补药品更是由上等换成了次等。

流月一见便怒从心头起,把东西一股脑儿摔在送东西的两个小太监脚下,“这算是个什么?太子妃虽然病着,可是还是一府的主母!你们竟敢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两个小太监知道今天的差难当,可是珍玉夫人下了命令,他们怎敢不从?

“姑娘您别生气,奴才们只是听命的,主子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这话不说还则罢了,一听这话流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答话的小太监骂道:“哪个主子?除了太子,我问问你,你说这太子府里哪个是最大的主子?真是瞎了你们的眼,阿狗阿猫你们都拿来当主子是不是?是不是?我看是都活够了!别指望着问杏轩的人好欺负,有我流月一天在,就别想蹬鼻子上脸!”

小太监唯唯诺诺:“姑娘消消火儿,太子殿下让珍玉夫人掌管府内一应事务,珍玉夫人想着,圣上驾崩,我们虽不能入宫去为圣上守灵尽孝,但是也应该削减开支,吃些粗茶淡饭,穿素衣戴荆钗以致哀悼。所以,各房自今日起皆是一样的分例,珍玉夫人也是一样的。”

“这又是闹得什么幺蛾子?她要改分例竟敢不和主母商量私自做主!更何况,太子妃殿下大病初愈,太医明明嘱咐了要好好补养,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看就是故意刁难!她指望着太子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是不是?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珍玉夫人,她若今日不把原该给太子妃殿下的分例给送来,就别怨我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她就别心虚!滚!”

两个小太监无法,只得收拾好扔了一地的东西抬着灰溜溜地走了。

那珍玉正暗自得意,擅自让人开了琼华殿的院门,把花厅收拾出来,说是那里宽敞,自己要在那里主持事务,谁若有事要回就去花厅回话。

这个举动让王安一个劲儿叹气,这珍玉夫人明明就是在作。漫说这琼华殿的院子太子爷不让人随便进,就是可以出入,那也和各房各屋隔着一堵墙,人们若想去回事,需要绕个大弯子,穿过三四个门儿,年轻的还好些,像他这样上了些年纪腿脚也不十分灵便的便觉得十分麻烦。

可是王安的话,珍玉向来是不听的,就连王安这个人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心想不过是个太监,又年老体弱,奇怪太子为什么不快点打发了他,换个年轻得力的人。她哪里知道龙云漠与王安的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情感,说起来也是个浑人。

珍玉此时正坐在花厅的主座上,旁边一个丫鬟打扇,一个捧着茶盏,还有拿着拂尘和香囊的,看着比太子妃阵势还大。

来回事的人们,见了她的这副样子,都别过脸去撇嘴,这都什么季节了,居然弄个丫头给她打扇儿,这不是烧的又是什么?摆的谱儿比太子妃,甚至比太子还大,这是要闹什么?

第五百五十八章 孤掌难鸣

珍玉听了两个小太监的禀报,竟一把就把桌上东西全扫在地上了,一双美目立时瞪成了四白眼,玉手啪地一拍桌子,吼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抗命不遵!掌管太子府事务是太子殿下之命,本夫人下的每一道命令都等同于太子殿下的命令,她敢口出狂言对主子不尊,分明就是违逆太子之命,我看是她活够了!来人,把她重责三十廷杖,押回黑水牢!”

这一巴掌拍得挺有劲儿,可惜没有另一个巴掌与它配合,于是便有了孤掌难鸣这个词儿。

眼前,这珍玉夫人就是孤掌难鸣的阵势。

因为,她这一句来人吼完了之后,并没有人接下来应声道:“是!”这就很尴尬了,珍玉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人呢?都死哪儿去了?本夫人发话怎敢不应?”

今日王安未曾到花厅来,因为昨天一整天都在忙碌丧仪之事,年纪又大了身子疲惫,因此一些跑腿儿的事就交给了小顺子。小顺子机灵、勤快,跟在王安身边也有几年了,练就了不错的察言观色、言语应对的功夫,王安将一些事交给他也放心。

青禾倒是在花厅,却看不惯珍玉的嘴脸。看到她第一日掌管府内事务就拿腔作势、仗势欺人,让她实在是看不过眼。

有几个小厮,听珍玉声嘶力竭拍桌子打板凳地吼叫,不觉有些胆怯,便要上前应声。青禾见状冲他们几个一瞪眼,几个小厮便不敢再动了。

珍玉一见更加火大,又是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怎么?本夫人说话不管用了!”

青禾淡淡说道:“夫人,仔细手疼。”

“我说了让把流月那个贱婢重责三十廷杖,押到黑水牢去,等着太子回来处置,为何你们一个个都动也不动?”珍玉见青禾说话,好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气焰稍稍收敛了些。

“夫人还是消消气,流月姑娘是脾气大一些,可是她是太子妃殿下的贴身侍女,一心扑在自己的主子身上,虽说脾气大一些,可是从不主动去招惹是非。就连上次因为太子妃与太子产生误会,她跑去找太子理论这样的大事,太子虽然生气,却并对她未用刑也未真的关进黑水牢,可见太子也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太子殿下尚且能容让一二,夫人就不能吗?”

青禾的这话噎得珍玉半晌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直喘气。

“太子妃殿下刚刚大病初愈,太子殿下即便是在宫中侍疾和守灵也没忘了时时派人回来探问消息,可见殿下对太子妃是十分关心的,并叮嘱了属下等人要好好照顾太子妃。如今夫人要荆钗素食为圣上守孝,这本是一件善事,可是夫人可否想到了太子妃的身体状况呢?若因为此事让太子妃康复不利或是病势加重,太子因此事怪罪下来属下可是担当不起。”

“可是自从王爷被加封了太子,府中各项支出逐日递增,我想着要节省开支我这也是为太子府着想呀!”

“夫人心意是好的,太子知道了也会赞同夫人的,那就请夫人再等等,等太子和怜玉夫人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吧!如今暂且先用原来太子定下的规矩,可好?”

言外之意便是你在此事上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听太子和一直掌管太子府事务的怜玉夫人的。大家都听得明白,珍玉自然也能听懂。

她只得顺着青禾的话说道:“青禾姑娘说得有理,那本夫人今日暂且饶过流月那个贱婢,等太子回来再做处置。本夫人今日太过操劳,已经累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第五百五十九章 君子报仇

青禾却不饶她,“那太子妃的分例呢?是还按原来的规矩,还是按夫人你的规矩?”

珍玉一愣,她本来想着借惩罚流月的事把云良岫分例的事模糊过去,哪知青禾太聪明,并不放过她,她只得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还按原本的分例。”又对小太监道:“赶紧打点好今天的分例给太子妃送去,再加四只乌骨鸡和上好的红参,记得不要从公中出,只从我分例银子里出吧!”

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青禾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道:“夫人又何必破费,太子妃有她自己的分例银子,夫人也是经常三灾六病,往后还是要保养好身子吧!”

说罢便略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珍玉眼瞅着这些人一个个面带不屑地离去,坐在花厅里半日都未动,表面上是在休息,却不知内心心潮澎湃:第一次想拿出威风来给云良岫个难看,哪里知道出师未捷便被流月和青禾这两个小蹄子给搅黄了,真是让她气愤难平。可是目前只得暂且忍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一定要找准目标一击毙命放好。

却说问杏轩里,良岫躺在床上听到流月在外面与人吵嚷,想去问问是什么情况,可是自己浑身无力爬不起来,只得等她嚷完了气呼呼地到屋里来收拾的时候,才得以问她。

“流月,你和谁生气呢?瞧你气得脸都白了。”

“没事的小姐,您好好歇着,不过就是几个不懂礼的小太监让我教训了几句罢了。”

“你与他们计较什么,都是些小孩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说他们几句就好了,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

“奴婢没有与他们生气,小姐起来喝了这碗红枣茶再躺下歇息吧!”

“流月,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太易冲动,今后要克制些。”

“放心吧!小姐,流月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忍,但是若有谁敢欺负小姐,想跑到小姐头上撒野,我流月就是豁出命去都不会放过她。”

听她如此说,良岫知道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料定问她她也不会说的,于是便等着只有惜月一人在屋里的时候问了情况。

惜月是个老实胆小不会撒谎的,没遮掩了几句便全都说了。

良岫明白这不过是珍玉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已,于是道:“你要劝着她些,凡事要多忍耐,那些东西又不是不能吃不能用,何苦去难为那送东西的孩子?”

“流月说了,如果忍让了这一次便会有下一次,忍让了这些次等的东西,下一回给的必定比这回给的还要差,人若欺负起人来都是这样得寸进尺的,所以就不能让她起了这个头儿。”

良岫摇摇头,叹口气,将手中的汤碗放下。

流月从前在宰相府时,虽然也是耿直的性子,处处维护自己,因此得罪了方姨娘,方姨娘没少找她的麻烦。可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锋芒毕露,一身都是刺儿。想来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这样一个爽快开朗的女孩儿变得性格泼辣、嘴像一把刀子,时时处处戒备着有人伤害自己的小姐。

良岫不想看到这样的流月,因为她愈是这样反而会将那些原本针对自己的伤害与打击报复转嫁到她的身上。

前些日子的打入黑水牢受苦之事,便露出了这种情况的端倪,这是良岫最不愿看到的。

那个珍玉绝非善类,只怕她从此后将流月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处心积虑地害她。不过,话说回来,若她敢动流月,我云良岫可是决不能让她得逞的。

第五百六十章 加封后宫

自先帝于八月初七日驾崩于仁圣宫中,一转眼已经过去十日了。灵柩尚存放于永庆宫内。嗣皇帝龙云漠守灵十日。宫嫔王妃夫人等女眷,则在思恩殿设先帝灵位,由贤贵妃带领轮流守灵祭拜。

到了八月十七日,登极大典的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就绪,只等着新帝即位了。按照规矩,需由礼部尚书奏请太子即位。永庆宫门上悬挂白色的帘幕,表示丧事暂停。

龙云漠换下丧服,穿上龙袍,到承天殿接受各级官员行礼,接受国玺。由于处在丧期,不得奏乐,只鸣响钟鼓,以示典礼已成。

之后便由礼部尚书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仪式庄严而隆重。

龙云漠身穿龙袍头戴冕旒冠,气度非凡,他步出承天殿,站在大殿门前,接受大殿高高的石阶下百官及王侯的叩拜之礼。此刻,钟鼓声再起,声音洪亮深沉,在偌大的皇宫大内之中久久地回荡不息。

龙云漠望着脚下的臣子,此刻只看得见他们的脊背,心情却异常的复杂。这跪伏在地的大臣中,不乏当初极力反对自己的人,而今他们却不得不跪在自己面前称臣。想来此刻他们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吧?

等礼部尚书在皇宫高高的城楼上诏告天下之后,龙云漠便脱去龙袍换上丧服仍旧到永庆宫守灵去了。

至于后面的出殡下葬守丧等一系列繁琐的丧葬仪式,也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良岫在问杏轩中,虽然在静养,可是宫中发生的一些事,她也断断续续地听说了。

她暗自思忖,如今龙云漠已然是新帝,先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便是新帝加封后宫、封官晋爵、大赦天下等事务了。他若将自己封为皇后,只怕是再难离开了。可是有了龙云胄之事,龙云漠十有八九不会将自己封后。自己也不想被封为什么皇后,也不想以任何身份入主后宫,可是,总要想一个办法离开这里,哪怕是自己并不想离开,但是留下终是伤心无趣。

良岫想,本朝曾有先帝驾崩后,新帝将曾经被先帝临幸过却无子嗣的妃嫔送到寺院或道观安身的,这倒也是一个好去处。可是,自己并非先帝的妃嫔,应该不符合条件。

想到最后,良岫索性将此事放下,如何安顿自己,且看龙云漠的安排吧!只是自己藏着的那道圣旨,如今已变成了先帝遗诏,不知新帝龙云漠能否遵旨而行。

留在龙云漠身边也罢,离开他也罢,想自己这坎坷的半生,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之痛?如今,已没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了。

果然不出良岫所料,紧接着的便是加封妃嫔,入主皇宫了。

然而龙云漠的举动却让文武百官、举国上下都甚感惊讶。

那便是——

其一:不封后!

怜玉夫人封为文贵妃,用的是她母家的姓氏;珍玉夫人封为珍妃;念玉封为念妃。皇后与皇贵妃之位空缺,不用解释,人们便明白了,这个皇后之位是留给谁的。可是,即便是皇后之位空着,那皇贵妃之位就理所应当该给了太子妃云良岫才对,哪曾想新帝并未封良岫为皇贵妃,而是,什么封号都不曾给了她。

这便是其二!

不仅未曾加封云良岫,甚至不准她搬入皇宫,让她仍旧住在旧太子府,仍旧在问杏轩中过着半禁足的生活。

这就是其三了。

这一令人不解的举措一时震动朝野天下,引来议论纷纷。于是沉渣泛起让人不得不旧话重提,想起逊王龙云胄与太子妃云良岫之间的某些令人猜疑之事。

第五百六十一章 孽缘

人们对于宰相嫡女、太子妃云良岫未得任何封号,被圣上禁足于太子旧府之事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圣上还是王爷和太子之时便与云良岫不和,因此才以这种方式羞辱和惩罚她;也有人说,这是云宰相把握朝政多年,一手遮天,圣上早已对他生了戒心,若想逼云宰相辞官,便在他女儿身上做文章;还有人说,这是将云良岫留给前太子逊王爷,一道圣旨、一纸休书之后,龙云胄便可与云良岫双宿双飞了,不然,皇帝的妃嫔怎可再嫁给他人呢?

反倒是这件事的主角儿云良岫倒还算平静。只是气坏了两个侍女,宰相府里也翻了江。

云宰相一气之下,昏倒在地,救了半日才醒过来。从此便告病不朝并递交了辞呈,向圣上请求看在他年老体弱又昏聩无能,准了他辞去宰相之职,告老还乡。

圣上倒也痛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同时,云宰相又请求新帝,给小女云良岫一纸休书,他将带着她与家人一起回故乡去。

这却被圣上痛快地回绝了,他让人告诉云宰相,云良岫是朕的女人,自古哪有皇帝休妻之说?云宰相若要回故乡,朕便赐金放还,并十里长亭置酒相送。若再提云良岫之事,便全家流放永世不得回皇城。

云宰相直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唬得一家人慌手慌脚地又请大夫又抓药地忙碌了半天。

待云宰相清醒过来之后,他忽然记起,先帝在世时,良岫曾向先帝求过一道和离圣旨,做为为了当时还是漠王爷的圣上解毒的交换条件。如今已经落得如此狼狈尴尬下场,为何不见女儿将先帝遗旨拿出来呢?难道是女儿忘记了,还是不慎将圣旨丢了?

想到这里,云宰相急忙修书一封让家人火速秘密送到了旧太子府,信中大意便是提醒良岫是否还记得那道先帝圣旨,若圣旨还在,此刻便可拿出来。新帝刚刚即位,为服臣民之心,必得遵从先帝的遗旨,不得不放良岫离开了。

如若再拖延,只怕新帝一旦稳住根基,便一意孤行,不再重视先帝的圣旨了。良岫若不能及时脱身,不日云家便要腾出宰相府,举家随外放为官的良骥到一千五百多里之外的西疆刺史任上去了,到那时,若良岫再遇到困难只怕是家人鞭长莫及难以相助了。希望良岫还是早下决断为好。

父亲的信虽写得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少对良岫表示出亲情关怀的辞藻,可是字里行间都是一位老父亲对女儿的担忧,并处处为女儿打算考虑。

良岫坐在落叶纷飞的小院子里,手里捧着薄薄的信纸,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父亲,良岫何尝不想随您和姨娘良骥兄长远去,可是,良岫有一心愿未了,暂时还不能离开。若了了此心愿,良岫还有一条命在,我定会与亲人团聚。

良岫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了回信里,交来人带了回去。

云宰相读了信,不觉长叹一声:“孽缘,都是孽缘!既已如此,随她去吧!”

苏姨娘本是满心希望良岫能够与他们一起去西疆,可是良岫的回信让她破灭了希望,只怕此去便与良岫是永诀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场痛哭。云宰相劝了半日方才止住。

她又忽地想起什么来,急忙让人将良骥夫妻唤来,翻箱倒柜从自己的体己钱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并一些珠宝,交给他们道:“看你妹妹良岫眼下这光景定是要受苦的了,可是如今咱们就要走了,咱们这一走,若她再遇到难处,又有谁来帮她?”

第五百六十二章 败露

苏姨娘说着又抹起眼泪来,良骥也掉下眼泪。苏姨娘见儿子媳妇也哭起来,赶紧擦了擦眼泪,道:“咱们先别哭,哭也没有用了,姨娘没本事,这些年没攒下几个钱儿,这些银子首饰或许能在岫儿为难的时候帮她一下。良骥你与你媳妇以跟妹妹告别的理由想办法进府去,偷偷将这些东西交给她,这也是咱们唯一能帮她的地方了。”

良骥与妻子含着泪接过东西,良骥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地用衣袖拭去眼泪。

一旁的云宰相见苏姨娘如此心细,又真心实意地关心女儿,不由感动万分。他也知道这些年方氏掌管相府的中馈,她为人刻薄,定是时常克扣苏氏的分例。

相府中的银两大多掌握在方氏的手中,虽然因为前段时日因为云良玦之事,方姨娘失态耍闹,令自己十分不满,将她手中的权力收回来一部分交给了苏姨娘,可是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可见苏氏手中的这些银子,定是这些年她省吃俭用攒下的。

想到这里,云宰相更是心中感动,道:“怎能用你的钱,府里连这些钱都没有么?快收起来。”

说着便让管家云全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来,哪知道云全一脸无奈地回来了,说账房说了府中没有这么多银子。这个消息让云宰相大吃一惊,不由大怒道:“老夫为官虽然清廉,但是我这宰相府府库里竟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说出去有谁会相信?把方姨娘给我喊来。”

待喊来方氏询问,方氏见事情败露了,只得招认了银子的去向。原来,这几年大公子云良骐整日在外眠花宿柳、吃喝嫖赌,没了银子就来和他母亲方氏讨要,方氏若不肯给他便要死要活、摔东砸西,方姨娘本就溺爱儿子,如今又添了怕情儿,只得用府中的银子去填这个无底洞,一开始还能将就着用自己攒的银子填补上。可是后来亏得越来越多,窟窿越来越大,方姨娘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这毕竟是公中的钱,若有一天老爷问起来,只怕是不好交代,于是方姨娘就打起了放贷赚取高利润的主意,那放贷的本金自然也是挪了公中的。这方姨娘毕竟不是个生意人,哪里懂得放高利贷是有很大风险的,不久就被人连赔带骗折了三万多银子进去,只有小半本金收了回来,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

这下她可慌了神,又不敢声张,只盼着老爷不问不查,还有田庄里的收成好一些,收了租子上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窟窿能填一些是一些。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两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田庄几乎绝收。如今老爷又辞了宰相的职位,没了俸禄银子,眼看这就要坐吃山空,这下方姨娘可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了。

她知道老爷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不会饶了她娘儿俩,于是暗地里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她用所余的那几千两银子,托人在冕阳城里偷偷花一千两买了一处宅院,又将其中的两千两存到了银号里,自己还有几千两的体己银子,一旦惹恼了老爷,自己就带着儿子媳妇躲到一边去生活,这几千两银子置办些铺面买卖或是田产生活是不用发愁了。可是这样一来,公中的银子便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两了。

这府里的银子向来是方氏把握着,账房的管事并无权过问,只是记个账。虽说这几个月老爷将部分权力从方氏那里拿来交给了苏姨娘,奈何苏姨娘也并不管银子,不知道方姨娘之前做过的手脚。

第五百六十三章 往事蒙尘

如今事情败露了,那方姨娘却坚持只说银子是放贷全赔了,却咬死了不提云良骐狎妓赌钱和买房置屋的事。把个云宰相只气得气血上涌、头昏眼花,用手中拐杖不住地戳着地,恨恨道:“如此大事你不与老夫商量一意孤行,将府中银子赔个精光,咱们阖府不日就要动身去西疆,路途遥远,这一路上的盘缠银子却从哪里来?临行之前还要辞去大半家人,工钱又从哪里出?真真是个蠢妇!蠢妇!!”

方姨娘却只跪在地上,拿定主意不开口,苏姨娘见老爷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生怕他气出个好歹,忙上前扶他坐下劝解。

“你莫要劝我,我只让她说,眼下该怎么办?让她出个主意,她不是善于算计、精明强干吗?今日是怎么了?怎的不说话了?”

“老爷不要生气,妾知道自己错了。”方氏终于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那就将功补过,把你的月例银子拿出来充公,大家凑一凑,先把盘缠和下人的工钱凑齐吧!”

“可是老爷,妾身的娘家兄弟今年娶亲,缺少聘礼银两,那些月例银子……妾身大多都补贴给娘家了,现在手里只剩下二百两,妾身可以拿出来……”

听了这话云宰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问道:“你娘家兄弟已经娶了几次亲了?这一次又娶的是第几房?!”方氏沉默不语。

“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妾身……妾身想着,既然盘缠难以凑齐,不如妾身和良骐还有儿媳带着几个丫鬟暂且到妾身的娘家去住一段时日,这样既可以省下些银子,另外,也好让良骐留在京城参加科考。等西疆那边安顿好了,妾身再去与老爷、妹妹汇合,老爷您看如何?”

事已至此,这倒也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也就答应了她。却不曾想到这是她的如意小算盘。

既然已经如此,云宰相只得采纳了苏姨娘的建议,将各房能凑的银两凑在一起,又把略值钱些的东西变卖了,云宰相忍痛卖掉了自己收藏的几幅字画,好歹凑了不到四千两银子。可是,给下人发了工钱,又置办了马车马匹等远行必备之物后,也没剩下几两银子。

想到还有漫长的路程,这一路上众人的吃喝住宿,也需要一大笔银子,不知该到何处筹措,云宰相又是个耿直的,不肯去求助于从前的同僚和自己的门生。

这一日正在书房里唉声叹气,苏姨娘正进来回事,见老爷发愁便又劝慰了一番。

“老爷,妾身来让您拿个主意,柳夫人的院子锁了很多年,可否收拾一下?”

云宰相听了苏姨娘的话,立时醒悟过来,“你不说我倒忘了,柳夫人屋里应该还有不少她陪嫁的东西,你找人去收拾出来,能变卖的就卖了,凑足了银子,咱们就走吧,留在这冕阳城也是没有什么意思。”

苏姨娘见老爷神情悲戚,知道他在思念柳夫人,便悄悄退了出去。

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一滴老泪,顺着云宰相已经日渐苍老的脸上缓缓地滴落在手中的茶盏里。

黄昏时分,云宰相拄着拐杖独自来到柳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因为十八年疏于打扫,荒草已经漫上了小径,藤蔓爬满了墙,甚至遮住了窗子。窗上原本紫霞色的窗纱早已褪去了颜色,变得残破不全。

推开半掩的门,屋内光线昏暗,一层尘土浮在寂静清冷的空气里。

所有的摆设物品还都在原地,只是被十八年的时光洗去了鲜亮的色彩,变得暗淡无光。可是屋子里的气息似乎还在,只是浅了远了,捕捉不到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封王安都

云宰相缓步走进卧室,炕上那个小木桌上,还摆放着一个针线簸箩,一个金色的顶针,在落满灰尘的线板儿之间闪闪发着光,似乎刚刚从那个人手上摘下来。

云宰相拿起那个顶针,颤颤地戴在自己的小手指上,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感觉到她洁白手指上的温度。

自己对这个屋子太熟悉了,两个人在这间简单却温暖的小屋子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即便是最寒冷的冬夜,只需她做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儿清汤,就驱散了窗外呼啸的风雪。再多的烦恼,只要看到她温婉的笑容,心里就变得踏实安宁。

如今,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纵然是再相逢,恐怕她也不会认出自己来了吧?

“舒文啊!你这一走就是十八年了,你的这个院子是我的伤心地,我让人把它锁起来,这一锁就是十八年。如今要打开它,却是因为缺银子,要变卖你的嫁妆,这怎不叫我伤心啊!可是,舒文,我对不住你!”

说着不禁又落下泪来。

天色渐暗,屋子里更加冷寂。在温暖早已散尽,如今已变得冰冷的炕上,自己曾一次次坐过的地方坐了许久之后,云宰相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对候在院门外的云全等人道:“明日一早,就收拾整理,能卖的都卖了吧!”

丫鬟扶着老爷回去了,家人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不由得都一阵心酸。

第二日众人将柳夫人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抬了几个箱笼到书房给老爷过目。云宰相抚摸着箱子里的东西,这都是柳夫人的陪嫁,当年柳夫人的老父亲,远近闻名的名医,最喜欢的小女儿出嫁自是倾尽所有。所以,这些箱笼里东西足可以救宰相府一时之难。

云宰相不忍心细看这些东西,只顺手从里面拿出一根珍珠花簪给良岫留个念想,其他的只略略地看了几眼就让人抬出去了。

柳夫人的陪嫁到当铺里当了大约六千两银子,良骥和夫人临行时给良岫送了一千两作为应急之用,又将柳夫人的那根珍珠花簪交给她。良岫不忍家人离去,可是也无可奈何,只得嘱咐兄长路上好好照顾父亲和姨娘,到了西疆一定要及时写信回来。

云宰相又让苏姨娘拿出两千两给了方姨娘作为生活之用,方姨娘自然乐得接受。

几日后,已经准备妥当的云家人辞别亲友,只带着少数几个下人乘着马车离开冕阳城向西而去了。

方姨娘随后也带着云良骐和儿媳妇另几个丫鬟仆从,在云宰相离开冕阳之后,也悄悄地搬去新买的宅子里去了。至于以后,云良骐恶习不改依旧吃酒玩乐渐渐坐吃山空,日子过得愈来愈艰难,甚至向良岫伸手要过几次钱,最后皇都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得将宅子又变卖了,搬到乡下田庄去了,这都是后话。

却说当了皇帝的龙云漠,即位之后封了妃嫔之后,便是加封官爵。他将还在冕阳的几位兄弟分封到各自的封地去居住。

寒王龙云寒和冯贵妃因先帝驾崩被解了禁足,圣上的丧仪举行完了之后又守孝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龙云漠将他分封到距冕阳城四百里之外的丰州,并在那里给寒王修了王府,并准许冯太贵妃到丰州去养老居住。封地离冕阳城近也是考虑到他行动不便,往来皇都也顺便些。

可是,他给龙云胄分封的封地,却让人大吃一惊。

龙云漠竟将龙云胄的封地安排在距京城数万里之遥的西北边陲——安都!将他封为安都王。

第五百六十五章 天高皇帝远

安都!

良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惜月的搀扶下在杏林中散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加之两个侍女的精心照料,良岫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每日里读书、刺绣、帮着两个侍女做些简单的活计,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可是两个侍女却感觉到了不同,小姐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和她们闲谈聊天,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似乎坐在眼前与自己说着话的这个小姐,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这个小姐就像是个空壳儿,她变得异常安静,眼神空洞无物,说话时也好像思想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不是个好现象,两个姑娘暗自忧心,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帮助她们的人了。她们只有小心翼翼地伺候她体贴她。

“安都……太偏远了,不过那里离白云观不过一百几十里路。是个好地方。”

惜月听不懂小姐的自言自语,只听清楚了安都这个地名。

这是自己听借着搬东西之机来看望小姐的小福子亲口对小姐说的,前太子龙云胄就被圣上封到了那个地方。

当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小姐吃惊不小,她又问了小福子一遍,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方才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说话了。

惜月心细,虽然小姐没有说什么,可是她却发现了小姐表情上细微的变化,知道这个安都,一定不是个舒适安逸的地方。

“小姐说什么?逊王爷,啊不,安都王去的安都原来是个好地方呀!小姐也知道那里?”

“我所说的好地方,并非风光秀丽或是富庶之地,它的好恰恰就是它的不好之处,那就是贫瘠苦寒、偏僻遥远。”

“这明明就是不好,小姐怎么还说它好,安都王殿下自小生活在皇都,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到了那么荒凉的地方生活,是肯定要受苦的,又怎么能说是好事?”

良岫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山岭,看着那道细细的却清澈的泉水从山腰处流出来,又穿过杏林,向着墙外流去。

“惜月可曾听过‘天高皇帝远’?”

“听说过。”

“伴君如伴虎,更不要说皇帝对逊王爷早就心存芥蒂,他若总是在皇帝眼前,总有一天会引来杀身之祸。龙云漠之所以将他发配一般分封到数千里之外去,大概也是怕自己有一天会无法自我克制因而杀了自己的兄长吧?他去了安都,反而可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见那里确确实实是个好地方。”

惜月听明白了良岫的话,点点头,道:“小姐说得有理,安都对于安都王来说,还真是个好地方。”

良岫在惜月的搀扶下登上了小山顶,登山让她坐在亭子里喘了半日粗气,惜月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和缓了些,却不再说话。

远远地看着澄玉湖,那个湖心亭依旧被掩映在碧绿硕大的荷叶丛中,只露出一角。

“惜月,我们去那澄玉湖边看看可以吗?”

惜月有些犹豫,“小姐,你这身子是走不到那里去的,咱还是不去了,山上风冷,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你是不是怕我再跳进去?”

“不是,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说了惜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听你的,咱们回去。”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错过,便是百年身

太子府中的人绝大多数都随龙云漠搬去了皇宫,但是王安为了照顾良岫还是留下了看门人、花匠和两个打扫院子看守门户的小太监,这样也好在良岫有事的时候有个向外传话送信儿的人。

龙云漠自从登基之后,大约事务繁忙,从未回旧府,就连怜玉也是匆匆来与良岫见了一面,便洒泪而别,自此便被那高高的宫墙隔绝了。

怜玉临走时,悄悄叮嘱流月和惜月好几次,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或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派人去告诉她,不必让圣上和珍妃他们知道。

安都王被要求十日之内离开冕阳城,无旨不得回皇城。他本欲见良岫一面,一番努力之后却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又无力。龙云漠给他的诸多禁令之一便是不得与良岫相见。

他也不得不看清了一个事实——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只有权力才能决定一切,可惜自己当初并未弄清楚,如果当初自己能抓住属于自己的权力不放弃,或许现在良岫便不会受这样的羞辱了。

想到被囚禁在空旷冷寂的牢狱内的良岫,他的心便如百爪挠心,自己此去安都,明里是被封了王,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地,其实不过是被软禁在那荒凉偏远之处,极大的可能是会老死在那里。如果此次不能见到良岫,或许到死都不能相见了。

但是,龙云胄是个何等样聪明的人?

无法相见,也无法传信,看来明里不行,那就暗中行事。手下不得力,那就自己行动。

于是就被他发现了那个溪水潺潺的涵洞,那个良岫之前找到的问杏轩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

有读者或许会有疑惑:

一、当初尨降潜入王府挟持良岫时,为何不曾发现?人家萨拉部落的大汗可是个出色的猎人。

二、既然那个涵洞可以被龙云胄发现,那么为何府中的侍卫却未曾发现,府外的人也没有看见呢?

只是这个洞口对于龙云胄的身材来说未免太狭小了,虽然他很瘦,可是和龙云漠一样个子高,他惊喜之后便是几番尝试之后的失望和急躁。

他坐在墙脚下望着山下的农田、房舍发呆,不知不觉暮色降临,山谷中升起袅袅的炊烟,远远看去就像宫中女子臂上轻软的白纱,微风吹过,悠然飘荡。

这里是冕阳城最西北,这漠王府的城墙就算是冕阳城城墙的一部分了。龙云胄从来不知道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山野村景。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西方天空中渐渐由嫣红变为青灰色的霞光,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皇城。或许终生都不会回来了。

冕阳是个伤心地,并无可留恋之处。除了母妃的坟茔,他留恋的便只有一个人了,不能带着她一起离开,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与痛苦。

而他更大的痛苦就是现在良岫的处境,龙云漠的种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过分的行为,不过是对她的羞辱和对他的报复。

自己一定要在临走之前看见她,不然此次一旦错过,恐怕就是百年身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一道伤疤

是夜,浓黑的夜色将问杏轩的小院子重重包裹起来,良岫在焦尾琴前只是枯坐着,她让惜月只留了一盏灯。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有送来,不知是宫中太忙给忘记了,还是从此就改了过去的规矩。她想着自己手里除了父亲和姨娘托良骥兄长和嫂嫂送来的那一千两银子,并没有多少银子。

从前她并没有金钱的意识,手里的那点儿月例银子,都是赏了家境困难的下人,如今却要好好打算一下,如果龙云漠真的从此停了自己的月例,又不准自己离开问杏轩,离开这旧府,那么自己手里的这些银子还能支撑主仆三人活多久。

那就从节省开支开始吧!

这一盏昏暗的灯光,只照着眼前一小片地方,琴弦都看不清楚。

好在她并不想弹琴,虽然凤随已经不在这里了,琴声再也不会让他痛苦了,虽然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听懂它,可是她怕琴声响起的那一刻,自己那颗早已残破不全的心会碎掉,无法收拾。

窗外没有明月在树枝间如母亲的眼俯视着人间,星光也被一层秋云掩住了光芒。这就是黑夜,真正的黑夜。

灯盏里的灯油耗尽了,良岫却像毫不知晓,她声息全无地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眼前却是白云观洒满月光和竹影花香的院子。

竹叶的影子修长浓密,杏花的花影却疏疏朗朗,疏密有致的影子交错在一起,那少年便坐在这影子里。

他的脸上因为受伤几乎毁容,姑母给他采来草药敷在脸上,又用药布包裹,所以除了眼睛,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

而追杀他的人,刀刀想取他的性命,因此,他的喉咙处有一处伤口,虽然万幸只是伤了他的喉管,并未切断气管,可是却让他声音嘶哑说话吃力,甚至一用力便会咳出许多血沫子。因此姑母禁止他说话,也禁止她与他多说话。

所以,她也没有听到过他真实的声音。

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儿,却温和体贴,却善良乐观。无论多痛,他都不肯吭声,甚至姑母为他换药时,他痛得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她实在不忍心,就让他抓住自己的手。可是他只是紧紧地一握便松开了,因为他不愿将自己的痛苦传递给别人。

而且,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微笑和光芒,这微笑融化了十三岁少女的情窦初开的心,而那光芒却驱散了原本的自卑和灰暗。他就是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道阳光,让她有了足够的温暖来开出最美的花朵。

可是他突然地来了,又突然地离去,从此杳无踪迹,任她找遍了整个世界却再也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杏花林、白云观、嵯峨山从没有来过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经烙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就如同一道伤疤,永远都无法抹去。

如今,便只剩下漫长的思念和无尽的自责与愧疚。

秋虫又开始在草丛墙角清凌凌地唱了,何时,我的琴声能够再为你响起,你与我来生再将那被遗忘了的半首曲子,重新续写吧!

忽然,院子里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值夜的流月被惊醒了。她坐了起来,却见眼前一片黑暗。“小姐,你睡了吗?”

“还没有,流月,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奴婢也听到了,我去看看。”

“不要自己去,喊上惜月。府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深夜谁又会来敲门呢?”

流月虽胆大,也有些担心,于是与惜月两个人一起点亮屋内的灯烛,又提着一盏灯笼,壮着胆子靠近院门,轻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第五百六十八章 眼见为实

流月大着胆子问过之后,两个侍女屏息静听。

却听门外一声轻笑,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里面说话的可是流月姑娘?本王与你曾互相传递过情书,你怎么把本王忘了?”

门内的流月却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是前太子、前逊王,如今的安都王却又是谁?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会有如此妩媚的声音和妖孽的语气?可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流月快开门,本王有些累了。”

“这深更半夜的,王爷是怎么进来的?问杏轩里只剩了小姐和奴婢三人,且都是女子,让人知道了好说不好听,为了避嫌,王爷还是回去吧!”

“这里荒山野岭一般,除了咱们四人,还能有谁?本王与岫儿都已经身败名裂,还避的什么嫌?流月,你这倔丫头,快给本王开门吧!”

流月听他说得有理,可是却仍是犹豫。

却听门外一声长叹:“唉……流月,本王过两日就要到数千里之外去了,恐怕到死也回不来了,若不见她一面就走,岂不是终生的遗憾?你可忍心?流月!”

听到这里,流月鼻子一酸竟差点掉下眼泪。她默默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惜月,上前打开了门闩。

惜月举起灯笼照向门外,二人借着灯光看去,只见安都王龙云胄一身狼狈地倚在门框上,一脸疲惫的样子。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可是头上身上全是泥水和草叶,好像刚刚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过来。

可是,让两个姑娘觉得奇异的是,如此狼狈,面带倦容的王爷,竟然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他勉强笑着,“还是两位姑娘心疼本王。快带我去见岫儿。”

流月与惜月向他行了礼,请他进来,并将门重新闩好。惜月紧跑几步进屋去向小姐禀告,龙云胄却未等她说完便紧随着她进了屋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良岫住的屋子,这里的环境之简陋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待看到苍白消瘦正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良岫时,他竟一时说不出话。

龙云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惜月,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将良岫拥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良岫正站起身等候,她以为是宫里来了人,传达圣上的什么旨意,却未料到惜月还没说清楚来者身份,随着闯进来的竟是龙云胄。

“王爷?……”

不等良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落在他的怀里了。

两个侍女见此情景,惊讶之余,心里都明白了大半,原来外间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龙云胄此刻已是情不自禁,也不管身边还有两个侍女,一低头便吻住了良岫的唇,如饥似渴地攫取着她唇上的香甜,令良岫无法招架。

流月急忙拉着惜月出去,并将门悄悄掩上。

惜月还在震惊之中未曾恢复过来,见流月将自己拽出来,急得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流月捂住嘴,连拉带拽弄到了偏房内,直到关严了门,将她按在床上坐下才松开了手。

惜月憋得脸通红,大口喘着气,半天才开口道:“姐姐!你要把惜月闷死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怕你打扰了他们所以才捂住你的嘴,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可是、可是,小姐和安都王怎能这样啊?这是违背伦常的呀!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不是掉脑袋的死罪!你不去阻止他们,反而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我都要被你们急死了!”

流月却对她的焦急不以为然,她淡淡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死守规矩的,见了这个一定会大惊小怪。确实像你说的,这是违背伦常的事,可是,你当真以为圣上不知道此事?你以为这些日子小姐之所以遭受羞辱和责罚是因为什么?若说以前听到的是流言蜚语,如今你可看见了,这就是眼见为实。”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成全

听了流月的话,惜月更是着急了,“既如此,才更应该设法去阻止他们啊,我怎么看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说不上,但是,小姐如今已经是举目无亲,身边关心爱护她的人,一个个地都离开了——相爷辞了官,全家跟着良骥公子到西疆去了;怜玉夫人入宫做了贵妃轻易是出不得宫了;洛诘医生带着洛梵公子云游四海去了;王总管小顺子他们也跟着圣上进了宫。圣上将小姐囚禁在这里,就连月例银子都不给了,除了咱们两个还有谁关心她?如今有个安都王真心真意地对小姐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忍心去阻止和反对?”

这话让惜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只是担心,安都王就要走了,他对小姐不过是始乱终弃,到那时岂不是对小姐的伤害更大?”

“我就知道你读的那些写贞洁烈女的书害了你,还‘始乱终弃’!你可记得最近一次小姐失踪,咱们都被那妖女打昏了过去?”

“我当然记得,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你记得咱们养伤期间,当时还是太子的安都王托许大夫给我带了封信,我没有给你看?”

惜月点点头,“我到现在都心里不舒服,你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是谁的信,写了什么,我觉得你不把我当亲妹妹看。”

“那是太子向我打听小姐的衣着和伤痕,因为他经过昼夜寻找发现了小姐的踪迹却不能确定,所以才写信辗转托人送来向我询问。从那封信里,我就已经看出太子喜欢上了小姐,那段日子他为了寻找小姐几乎要疯了。”

“原来小姐回府不是自己逃回来的,是太子救了她!”

“小姐没有说过此事,但是我猜十之八九是这样。”

“怪不得,后来就起了流言,圣上对小姐就换了态度。”

“如今将太子发配到安都去,应该也是这个缘由。”

“我明白了。”

“你看现在圣上的这个架势,小姐的罪还在后面,安都王恐怕真如他所说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们何不成全了他们,就算是给苦命的小姐一点安慰和希望吧!”

“可是万一让人知道了,这不是杀头的死罪吗?”

“傻丫头,就像王爷说的‘这里荒山野岭’,除了咱们四个人谁还会来?谁又会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听说宫里再过些日子就要选秀了,本来圣上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再考虑选秀充实后宫,可是已经住进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说什么也不干,说是为圣上的皇嗣着想,再说本朝也有先例,先皇驾崩三个月后新帝便可选秀了。”

“凡是参加选秀脱颖而出的女子,个个如花似玉又多才多艺,还有背后都有个有权有势的母家,圣上还不看花了眼?”

“到那时,恐怕圣上连云良岫是谁都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恩爱?或者被圣上忘了倒是一件好事呢!”

“老天保佑,保佑小姐早日脱离苦海!”

“快别傻了,你的老天在哪儿?他何时保佑过小姐?你还指望老天?能保护小姐的只有你我二人,所以咱们俩决不能倒下、决不能动摇!要是有谁胆敢欺负小姐,我流月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将他打回去,就算是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保护小姐!”

“嗯!惜月也是!”

两个姑娘打起精神,起身到南房烧水、做点心,让蒸腾而起的热气,掩盖住眼中的泪光。忙忙碌碌恰好可以让人忘了当下的烦恼和忧虑。

正房里的灯忽地灭了。厚厚的帘幕遮住了一室缠绵。

第五百七十章 一世缠绵

龙云胄思念良岫已近崩溃,他见那涵洞狭小,自己身材太高过不去,便考虑是不是自己的衣服太宽大,于是回府去换了一身利索的夜行衣,趁着夜色来到洞口处。可是尝试了几次还是进不去,他便将身上弄湿,又把溪中滑腻的青苔抹在身上,费了很大的气力才钻了进去。身上被石头刮破了好几处,血从伤口渗出来将衣服染成一块一块的暗红色。

如今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又如何能控制自己?

他的亲吻热烈而霸道,良岫的嘴唇破了,他却吮吸着她的血,告诉她她的血很甜。

“怪不得龙云漠这么喜欢喝你的血,原来你的血是甜的。为何当初被人下了蛊毒的不是我?为何不是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忍受蛊毒带来的痛苦!”

良岫的抗拒在此刻显得那么绵软无力,她想推开他,却不由自主紧紧抓住他,想躲避他,却不知为何更贴近了他。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给她温暖的男子,也或者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他为了救自己差点儿被梁罔帝的魂魄害了性命,为了帮助自己释放凤随,甘愿被自己利用;他为了能与自己长相厮守献出了整个国家,沦为他人的臣子,又被流放到苦寒的边陲,终生不得回归。如今为了临走前能见自己一面,弄得身上伤痕累累。

此时此刻,良岫已经分不清对他是感激还是爱,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温柔无比美好无比亲近,他让自己原本已经冷到凝固的血液融化、沸腾、释放!

似乎是要把一生的爱都在今夜耗尽,似乎是想让良岫与自己融为一体能够带着她一起离开,离开这污浊之地,到穷山恶水、天涯海角去流浪。龙云胄无穷无尽地纠缠着索取着,直到良岫再也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两个人一起沉沉睡去。

夜将尽,远远地传来鸡鸣,秋日清晨空旷凄清。

龙云胄醒来,借着未熄的烛光端详着依旧熟睡的良岫,因为昨夜的一番激情纠缠,她原本苍白的脸泛着粉红色,这样一个美丽温柔、坚忍善良的女子,自己怎么舍得将她一人丢在这里,永远地离开她?

可是,他如今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自己的命尚且握在别人的手里,又凭着什么去保护她?

这一次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生离死别吧想到这已是最后的诀别,龙云胄喉咙一阵发紧,赶紧坐起来背转身去用手捂住嘴,把眼泪强咽回去。

良岫也醒了,看到眼前是龙云胄赤裸的后背,忽然记起昨夜发生的事,心一下子乱了。

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又见自己衣衫不整,她急忙用被子紧紧蒙住自己,不敢露出头来。

龙云胄听到身后的动静,稳定一下情绪,换上一张妖孽的笑脸转过头来,却发现良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知道她害羞,便一转身趴在被子上压住她,一只手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儿,露出良岫通红的一张脸。

“怎么,害羞了?本王的新媳妇儿,人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却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敢见了?快让本王看看这丑媳妇到底有多丑?”

说着假意皱着眉头一脸厌恶的样子,摇着头,调侃道:“啧啧啧,果然是个丑媳妇,你瞧,嘴都肿了。”

良岫被他压在身下躲无可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张妖孽美艳的脸向着自己靠近过来,那张饱满鲜润的红唇慢慢覆盖在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唇上。

龙云胄心里悲哀地叹息:“我一时一刻、一刹那都不想离开良岫……”

第五百七十一章 此地一为别

这场旷日持久的亲吻,最终被侍女轻轻地敲门声和询问声打断了。

天已蒙蒙亮。

“王爷、小姐,奴婢打扰了,天就快亮了,王爷的衣服奴婢们昨夜已经洗完补好也在炉子上烘干了,只是王爷的这身衣裳如果大白天走在街上太过惹眼,所以,还是请王爷趁着天未亮早些离去吧!”

龙云胄这才发现,昨夜被自己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全不见了。便尴尬地一笑,“流月你这丫头太可恶,本王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还被你吵醒!不过多亏你心细,不然本王今日怕是要出丑了。”

说着用被子将自己盖严实,“那就请姑娘进来吧!”又俯在良岫耳边悄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把本王的衣服拿走的?”

良岫也偷偷地笑了,将被子半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道:“咱们睡着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一定一晚都没睡。”

流月是个懂规矩的,她听到王爷让她进去之后,还是在门外等了片刻才推门进来。

她双手捧着二人的衣服进来,惜月端着漱口净面的一应物品在门外垂首等着。

流月将衣服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边退了出去。二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惜月进来伺候着二人洗漱梳妆。紧跟着早膳端了上来,两个姑娘又伺候着他们吃完。

终于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良岫默默地送龙云胄离开,杏林里的叶子又变黄了,一夜秋露打湿了黄叶,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树叶才有的清苦的香味。

龙云胄也不说话,生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到了洞口处,才发现两个姑娘不知何时,将那个洞里的石块杂草清理了一番,竟比来时宽敞了不少。

龙云胄抱住良岫不忍离去。

“王爷,去吧!良岫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一路好自珍重,一定要保护自己,不要锋芒毕露,不要惹来杀身之祸,一府上下几十口人还都指靠着王爷呢!”

“我走了,留下你该怎么办?”

“我没事,圣上不会杀我。安都北面就是嵯峨山了,王爷你知道良岫自小在那里长大,若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一定去嵯峨山、去安都,找你。”

“好,岫儿,咱们一言为定!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云胄无能,无法带你脱离苦海,今后也无法帮助你了。但是,你要记住,我龙云胄永远是你云良岫的人。”

说罢交给良岫一枚玉佩,“这是父皇留给我的,若有困难时就卖了它,不要舍不得,这个还算值钱,别被人骗了。我走了……”

说着走了,可是却挪不动脚步,上前来抱着良岫亲吻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嘴唇,“我的岫儿,你是我的,岫儿,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王爷,良岫多想和你一起离开,可是良岫还有心愿为了……”

这句话却不能说出口,她不能再给龙云胄增加任何危险了。

终于,龙云胄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他在外面用石块和树枝又将洞口堵住,最后一块石头,堵住了两个人互相凝望的眼。流月和惜月见王爷离去也忙着从里面将洞口堵好。

良岫久久地在杏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晨曦微蓝,落在林间,仿佛杏叶上也闪着浅蓝色的光。杏叶温柔地落在头上和肩上,又像羽毛一样落到地上,悄无声息。

“小姐,咱们回去吧!太阳还没出来,林子里面凉。别着了露水受了风寒。王爷一定会平安到安都的。”

“惜月,他,明天就要出发了。路途难行,只怕是要走上一个多月了。”

“小姐知道那路途?”

“我曾走过两次。”

“路上有强盗吗?”

“强盗我没有见过,只是总是有驿马或是快马飞驰而过,所以很快很危险。那一年我回来的路上,便迎面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将我们的马车上的一匹马吓惊了,差点儿栽到山沟里去。不过从马上下来一个人,将马车拉上来,道了歉,又赔了银子。之后就上马去追赶队伍去了,我在马车里并没看见那人。”

……

第五百七十二章 告老还乡

良岫的思绪飞回了九年之前。惜月从未听小姐说起过她回府之前的经历,如今却主动地跟自己说起,却好像说得不是她自己的事,那么危险的事,她却说得轻描淡写。

主仆二人低声说着话,慢慢走回问杏轩。

在经过那个涵洞时,惜月特别注意地看了两眼,如果有朝一日问杏轩实在不能再住,这里是个不错的逃走的路途。只是,要保护好这个地方,不要被旁人发现才是。

问杏轩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原状,两个侍女每日精心照料着良岫。虽然每日的分例由原来的一天一送,变成了一次送三天的,好歹不曾短缺了什么。

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三人就这样生活也是可以的。

可是世事难料,三人都有相同的预感,那就是,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

天渐渐冷了,宫里却并没有派人送木炭来。问杏轩里存着的那些炭维持不了几天了。

流月想着,小姐身子弱本就怕冷,加上这问杏轩阴暗潮湿比别处更冷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炭盆早就点起来了,今年的炭却还没有着落。

从前这些事都是王总管打理,如今进了宫,难道是宫中事务繁杂把这里忘了不成?托看门人去禀报,看门人却说没有见到王总管。看来,只有自己跑一趟了。

流月打定了主意进宫,却并不知道进宫的程序,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闯进去,闹上一番,也让圣上知道小姐受的是什么非人的待遇。

第二日一早,她对良岫说是去找看门人,托他先去买些炭来。良岫相信了,便拿了些银两交给她。

流月让花匠开了园子门,对看门人说自己要去给小姐买些药来,看门人却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姑娘不要难为老奴,圣上临入宫之前一再叮嘱老奴,问杏轩中的人一个也不许放出去,否则就要了老奴的脑袋,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买什么药姑娘给老奴写个单子,老奴去买。要木炭的事,老奴上次已经告诉宫里的顺公公了,估计顺公公已经将事情禀报了贵妃娘娘,大概过不了几天木炭就会送到了吧?”

流月知道看门人口中的顺公公就是从前府里的小顺子,于是问道:“你一口一个顺公公顺公公,怎么不去找王总管?”

“姑娘有所不知,听顺公公说,王总管告老还乡了。”

“什么?告老还乡了?!”

看门人叹口气道:“不只姑娘你听了吃惊,我们也都是没想到呢!王总管可是个好人,尽心尽力伺候圣上十三年了,好不容易熬到圣上即位,终于可以入宫享福了吧,他却辞了大内太监总管的职位,回乡下去了。”

“可是这总该是有原因的吧?”

“据说还和留在问杏轩的太子妃殿下有关呢?”

听了这话,流月更加吃惊了,“这又是从哪里说起?”

“不瞒姑娘说,王总管对于圣上将太子妃既不封后、也不封妃,还软禁在问杏轩不准入宫的做法十分地不满,不止一次向圣上谏言,希望圣上将太子妃殿下接入宫去,圣上就是不听。一来二去地,圣上便有些烦了,还说了些气话。老总管受不了,便执意回故乡养老,圣上几次劝阻都不听,最后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老头儿都没要,也不让圣上派人送,硬是自己就这么凄凄惶惶地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几天了吧?唉——可怜他孤身一人,老家也没有亲人了,想想都觉得可怜呐!也不知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岁数这么大了,身子骨扛得住长途劳顿吗?”

看门人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第五百七十三章 于无人处花自开

流月只得又托付了一番看门人,让他明日再去宫中问问,一个是问木炭的事,再一个就是问月例银子的事。

看门人满口答应下来。

流月便又折返回去了。一路上想着王总管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最终却落得个凄凉的晚景,心里也很是难受。又想着小姐被幽禁在小小的问杏轩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去,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与安都王相聚,心中凄楚之感更甚。不觉坐在竹丛下的一个石凳上,愣愣地出神。

“流月姑娘,怎么坐在这冰凉的石凳上?想是累了?”

耳边忽然传来的苍老亲切的声音,流月醒过神来,抬头看去,原来是花匠正拿着一把锄头站在自己面前。

花匠的岁数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胡子头发全白了,面色却很红润。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裤腿与袖子都卷起来。锄头与鞋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花匠正笑眯眯地看着流月。

流月忙站起来,道:“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呵呵!”老花匠捋着胡子笑了,“小老儿还能去做什么,还不是去侍弄那些花草了?姑娘一早出了园子,怎么现在却坐在这里?”

“我是想去宫里要今冬的木炭的,哪知道门人大哥不让我出去,说是圣上的旨意。可是门人已经去要过一次了,却没有要来。我想自己亲自去一趟,却又不能。问杏轩在山背阴处又潮又冷比别处本就冷得早,太子妃的身子又弱,再不生炭盆,只怕又要生病了。”

“原来姑娘愁的是这个,我那里倒是有些木炭,是用砍下的一些病树枯树烧制成的。为的是准备冬天里暖花房用的,既如此,不如先给太子妃殿下生炭盆用吧!一会儿我就让小连子和阿喜给送过去。”

“您给了我们冬天里花房的花怎么办?”

“瞧姑娘说的,老头子我别的没有,木柴却有的是。就是供殿下一冬所用的炭也足够了,只是不如宫里的炭好,有些烟子,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勉强先用着。”

流月笑了,“那就多谢老人家了!”说着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些就当太子妃殿下给您打酒喝的,您别嫌少。”

老人却正色道:“我怎么能要殿下的钱?这些烧炭的木柴都是园子里生的,本就是太子妃的,用自家的东西还要花钱?真是的!再说了老头子我也有月钱,我又无儿无女,家里就个老婆子,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了,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只要太子妃不嫌弃老头子我种的花,抽空来赏赏花,或者挑喜欢的去或戴或插瓶我就很开心了。快把银子收起来!”

流月也不再虚让,将银子放起来,“殿下早就想来园子里赏花观景呢,可惜圣上不准。话说回来,您也别那么辛苦了,府里本来也没人了,种这么好看的花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姑娘这话老头子不爱听,谁说这府里没人?太子妃殿下不是还在吗?就算是圣上不准殿下到园子里来,哪怕是殿下只站在山顶上向园子里看,也要打理得漂漂亮亮地给殿下看呀!

再说,这花可不管有没有人看,该开就开、该谢就谢、该漂亮就漂亮,我可不忍心丢下它们不管,在我眼里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啊!

殿下就是太老实听话,就是到园子里来了又怎么地?圣上又没有千里眼哪里看得见,你说是不是?”

看着老人顽皮地笑着,流月心情忽然变得开朗起来,正如老人所说,人也应该像花一样,不管有没有人看,自管开自己的,美自己的,关别人何事?

第五百七十四章 谁也不怕

想到这里,流月笑着对老花匠道:“那流月就在这儿替殿下谢谢您了,麻烦您让小连子他们把炭送到问杏轩来吧!我也要回去干活儿去了。”

老花匠点头笑了,“姑娘别急,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将一把铜钥匙递到流月面前,“拿着,这是花园门的钥匙,若我不在园子里时,姑娘去前宅有事,尽管自己开门就可以,我那里还有一把备用的。从前园子门不归我管,我便做不了主,如今归我管了,老头子便说了算啦!还希望以后殿下喜欢盆景花草之类的别从外面买了,咱自家园子里啥样的都有,不要花那冤枉钱了。”

流月痛快地接过钥匙,笑道:“好嘞!就听您的,殿下若是想要什么花草,我就找您老来要。我走了,您忙着!”

“姑娘慢些儿。”

“哎!”

流月与老花匠的一番交谈之后,忽然心里豁亮了许多,便哼着曲儿回了问杏轩。

一进院子,正看到小姐和惜月正在导线,“我回来了小姐。”

惜月见流月高高兴兴地回来,以为木炭的事有了着落,便问道:“姐姐,木炭的事有准儿了?”

流月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到东厢房里去了,她进屋翻了针线簸箩,找出一条蓝色的丝带将那园子门的钥匙系在腰上。

“流月怎么了?”

“小姐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脾气。”

却不料流月从屋子里正出来,“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说你就是这个脾气,有话藏着不告诉人,把人闷在鼓里。”

“我是没顾得上与你说话,我去干这个了,你们瞧!”说着,流月将腰里的钥匙解下来举到人们眼前,“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个钥匙吗这是哪里的钥匙?”

“是啊,流月,你这是从哪里捡了一把钥匙来?”

“小姐,这可不是捡来的,是花园子门儿的钥匙。”

说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良岫和惜月,等着她两个问自己,“你怎么把花园子门的钥匙弄到手的?”

“什么弄到手,是老花匠师傅送给我的,他不仅送给我钥匙,还把暖花房用的木炭给咱们呢!”

“你这是怎么威胁人家老花匠了?把人家逼得钥匙、木炭都拿出来了?”

“瞧你说的,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是老人家自己要给我的,老人心真好!”

“也就是说,宫里的炭还送不来?”良岫若有所思地问道。

“看门人说,王总管告老还乡了,圣上没有拦住。他因为圣上对小姐不公,对圣上不满,请求圣上将小姐接进宫去,圣上不同意反而恼了,老总管心灰意冷一赌气便回故乡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天,其实他家里也没有亲人了,孤苦伶仃地怪可怜的。”

良岫垂下头,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又有一个自己有所关联的人遭殃了,这更加证明,自己的不祥之身是千真万确的。

惜月看出小姐的脸色不好看,便摆摆手不让流月再往下说,“小姐累了吧?这线咱先不导了,明天再说,奴婢扶您到屋里歇会儿,奴婢去做午膳。”

“这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呢,不导出来,晚上缝制冬衣的线就不够了,还是抓紧时间吧!”

“小姐说得有理,我来,小姐你歇会儿去。”

流月不由分说将良岫扶进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让良岫在床上略靠一靠,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良岫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快变成老太太了,又是闭目养神,又是躺着缓劲儿的。”

“您不是老太太,可是您现在的身子还比不上有的身体好的老太太结实呢!您就听话咱把身子养好了就谁也不怕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相互扶持

听流月说这话,良岫道:“我怎么听流月话里有怨气呀!”

“那是当然,奴婢的怨气大着了,尤其是对圣上!既然让小姐留在问杏轩,那怎么连银子木炭这些东西都不给了?是打算将咱们几个冻死饿死在这里吗?”

“哪里就会死了,不要这样说话,圣上不再是一位富贵闲散王爷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都要去操心,哪里还记得咱们这里,让看门人再去宫里问问,后宫里也是事情更多,只怕贵妃娘娘一时忙碌给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你又何必生气,自寻烦恼呢?”

“小姐你别管,你只管养好身子,过几天若东西还不送来,看我不打进宫去,闹他一闹!”

“万万不可,现在与从前不同了,现在王爷是一国之君,贵为天子,怎能允许有人对他大不敬?再说,皇宫戒备森严,只怕你还没到宫门口就被抓起来了。记着万不可莽撞,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与惜月更不要活了。”

惜月也进到屋里,对流月道:“姐姐不要再逞强了,上次你被关进黑水牢,小姐为了救你,竟答应给王爷当奴婢每日去益康殿和书房做下人才做的活儿,还要忍受王爷的羞辱和打骂,弄得身上伤痕累累。你万不可再给小姐惹祸了!”

“惜月,不要说了,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个互相依靠着,再苦再难也能熬过去的。你们不知道我自四岁到十三岁在西北的嵯峨山白云观生活了九年,那里离安都不过一百多里,甚至比安都还要靠北,严寒、暴雪、饥荒、野兽袭击,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这点苦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从小时候起,我就感受到,困难并不可怕,只要身边有互相支持、互相关爱的亲人,便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苦难。”

“小姐,流月不知道你为了奴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良岫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每一次发脾气其实都是为了给我争取利益和尊重,你是为我好。可是那样往往会让你受到很大地伤害,我不愿意。你们是我身边最后的亲人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不然我真的就成了和王总管一样的孤苦伶仃之人了。王总管为了我给我争取利益,落得个老无所依,孤苦寂寞地度过晚年时光,我心里很是不忍。但是,好歹他是自由的,我却是被关在这个囚笼里任人宰割,没有了你们,我会更寂寞更危险。所以,你们都要听话,不许再冒险了,好吗?”

两个侍女含着泪点点头。

正说着话,却听院外有人打门,“流月姐姐、惜月姐姐,请开门!”

流月侧耳一听,笑道:“是小连子和阿喜送炭来了,我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筐木炭站在门外。

“多谢二位公公,快进来吧!”

良岫站在正房门口,看他们抬了筐进来。

两个小太监,见了,急忙放下筐磕头,“奴才见过殿下!”

“快起来吧!有劳了。”

“殿下,花匠师傅说了,不知要给殿下送炭,所以烧得粗糙了些,这些是挑的好点儿的,殿下先凑合着用,过几日再烧好的给您送来。”

“你们替我谢谢老师傅,让他注意身体,别累着。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两个小太监连连应声。

流月指挥着二人将炭抬到南房里,良岫又让惜月给他们拿了几吊赏钱,让他们去买果子吃。让他们给老花匠带了两瓶良岫亲手酿的可以驱寒除湿的药酒,以致谢意。

两个孩子接了钱和酒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福公公

却说看门人,虽然好吃几口酒,爱多说几句话,倒还是个守信用的。

流月走了之后不久,他就嘱咐两个小太监守着门户,自己入宫去了。

其实原本这门也是不必守的,自从圣上即位府中人都跟着入了宫,这里就冷落了下来,除了宫里派人三日给太子妃送东西之外,哪里还有人来?

但是,看门人就要起到看守门户的职责,自然不能空着门就走了。

虽然皇宫大内门禁森严,看门人地位低微,可是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更何况是太子府的看门人?所以宫门守卫还是十分尊重他的。加之宫中如今都是老熟人,所以入宫并非难事。

这一次他在宫内太监居所遇到的是小福子,互相寒暄了之后,倒是小福子先问起问杏轩的情况。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太子妃现在的境况竟是如此艰难。

他将看门人安顿好便去找小福子,因为师傅之前将照管太子妃的任务交给了小福子,怎么月例银子和木炭这样的大事他居然能给忘了呢!想到这里不由得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质问质问他。

找到小福子时,他正指挥着一帮太监给珍妃住的朝槿宫搬一个大荷花缸。

只见他叉着腰,指手画脚地很是张扬得意。

见小顺子找他,便笑嘻嘻地过来与他说话。

“呦,顺公公今天怎么没在文贵妃娘娘那里当差,这是抽空出来逛逛?”

这小福子机灵心眼子活泛,在王安手下时就颇受器重,如今王总管告老还乡去了。临走前向圣上推荐了小福子接任太监总管之职。

虽然圣上并未应允,只是暂时让他代替王安,但是他自己觉得志在必得,因此表现得更加积极。

今天便是圣上让他去给文贵妃娘娘和珍妃、念妃两位娘娘收拾装点庭院。

这个小福子确实有眼力价儿,独独给珍妃娘娘弄了个大荷花缸来,另两位娘娘却没有。

因为他这些日子从旁观察,发现虽然圣上封了怜玉夫人为贵妃,可是,几乎从不去她宫里。反而是对珍妃另眼相看,只要是有闲暇时间总是去珍妃的朝槿宫里坐坐,两人说些闲话,有时听她弹弹琴,虽然并未留宿,但是外人看来还算是恩爱。

于是,这小福子便对珍妃大献殷勤,听她说喜欢个像过去旧府里琼华殿院子的大荷花缸,放在院子里种上荷花养上鱼,显得整个院子都有灵气。

这小子如得圣旨一般让人四处搜罗,有的大一些,他说显蠢,有的小一点,他又嫌小气。寻了好多天也没找到中意的。

这一日听一个原来就在宫里当差的手下说,被圣上摘了牌匾锁了门的一个叫“凝碧小筑”的园子,从前是叫夕翠园,里面就有个不大不小里外都有画儿的荷花缸,应该放在珍妃娘娘的宫里最合适。只是那园子被圣上锁了,一般人不敢擅自进去。可是福公公可不是一般人,就算是进去了,把缸搬了走,圣上也不会怪罪下来的。

这马屁拍得小福子心花怒放,一时被冲昏了头,便私自让人开了锁进去找。果然在园子一角找到了那个漂亮的荷花缸。二话不说,刷洗干净就抬到了朝槿宫。现在虽不是栽荷花的季节,也让人先养上几条锦鲤添些喜庆。

珍妃见了也喜欢,赏了他不少银子。

小福子现在正得意着呢,恰巧看见小顺子来了,正好显摆显摆。

“你看你们多好,还有个清闲的空儿四处溜达着玩儿,我这整天哪有一点儿闲时候?不是给圣上当差就是替娘娘们跑腿儿,哎呦,忙得我都头晕。”

“你还头晕,我看你这人头要不保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人心难测

小顺子却不搭理他的得意洋洋,劈头就是一句,把个小福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问:“这话是咋说的?”

小顺子冷冷地问道:“我问你,师傅让你给太子妃殿下送东西的差事你办了吗?”

“当然办啦!这还用说?”

“当然?你是怎么办的?旧府里看门人说了,不光三天才送一次分例,天都这么冷了木炭却还没送,竟然连着两个月的月例都没及时送去,这就是你办的好差?这事是你亲自督办的吗?”

小福子一听急忙拉着小顺子到僻静处,对他道:“不瞒你说,原本这个差事是师傅托付给我的,可是,有一回珍妃娘娘把我叫去,问起我太子妃的事,我便实话实说了。哪知娘娘却说王总管年纪大了,太监总管之职早晚都是我的,因此要管理的事务太多,不如给我找个人替我分担上一部分差事,也好让我腾出空来伺候圣上。她也会在圣上面前多多替我美言。”

“那珍妃娘娘就是让人替的你当太子妃的差?”

“是……”

“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太子妃进了府珍妃娘娘就与她不和,明里暗里找太子妃的麻烦,府里哪个人不知道?咱们做奴才的本不该背后妄议主子是非,可是你就没想想,把照顾太子妃生活起居的差事交给珍妃娘娘手下的人去办会是个什么结果?”

小福子听他这么一说,苦笑道:“我怎么会想不到?可是我想着再怎么说也没人敢拿这事闹着玩儿吧?”

“你想,你想什么想?你这是被太监总管这个高帽子蒙住了心,一心想往上爬呢!你呀!白浪费了师傅的一片心了!”

小福子与小顺子一起长大,都是王安一手培养出来的,小福子比小顺子大三岁,聪明过人,能说会道,很得王安的喜爱,倾其所有传授经验,意思是将来让他接自己的班。

小顺子则老实本分,王安对他更多的是疼爱,只盼望着他平安度日。

这就是为何他让小顺子去伺候良岫和后来入宫之后去伺候文贵妃,而小福子则委以重任的原因。

因为二人自小便在一起,亲如兄弟一般,所以才互相直抒胸臆毫不虚伪。

“可是,珍妃娘娘是咱们的主子,她安排的事我也不好拒绝呀!我怎么知道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人心难测,尤其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心更为可怕。宫内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的。”

听小顺子如此说,小福子不由得打个寒噤,“师傅之前也说过,可是我没想到会如此过分。”

“圣上虽然没有给太子妃封号,也没让她入宫,可是有谁听说过圣上要克扣太子妃的月例?又有谁听说过他要饿死冻死太子妃,或是允许任何人践踏欺凌她?你呀!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透圣心呢?圣上对太子妃的态度就是,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别人,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的。”

这话让小福子恍然大悟,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兄弟,我真是糊涂啊!要不是你提醒,我还蒙在鼓里呢!”

小顺子却拍开他的手,“你不是糊涂,你是太想当那个太监总管了,所以才分辨不出好歹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再去跟珍妃娘娘要回照管问杏轩的差事吧?”

“去向圣上请罪,然后要回那差事。记着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说一句珍妃及她手下人的任何不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以前师傅总是说你呆呆笨笨的。”

“我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因为太关心问杏轩和太子妃,才不得不努力去考虑很多事。但是我还是笨,像这次发生的事,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你了,才造成这样大的疏漏。这是我的错。”

第五百七十八章 触碰痛点

正如小顺子所说,他确实不如小福子聪明机灵能言善辩,可是对于太子妃的关心,让他多了一份心思与责任,也让他考虑事情更为周全。

当夜,小福子到御书房给圣上送茶。

龙云漠正在批阅奏章。

刚刚即位,总担心在国事上有疏漏,因此利用夜晚安静的时候,将白日里匆匆过目的奏章再细看一番。

见小福子端着茶进来,还有两碟精致的果子。便放下奏章笑道:“你来得正好!”

吓得小福子差点儿灵魂出窍,他道圣上一定是知道了太子妃的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奴才办事不利,请陛下治罪!”

龙云漠吃惊不小,道:“朕又饥又渴见你送茶和点心来,正觉得欢喜,你怎么就跪下了?”

“奴才有罪!”

“小福子何罪之有,说来朕听听。”

小福子跪在地上,三行鼻涕两行泪地把问杏轩的事一一禀告给了龙云漠。最后又加上一句,“这都是奴才一个人的过错,是奴才办事不利,与别人无关,求圣上治罪就治奴才一个人的罪。”

龙云漠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片刻后对小福子道:“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你倒还算仁义,出了事不乱咬人,不推卸责任。起来吧!给朕倒茶,朕晚膳没吃几口,太油腻,正又饥又渴着呢!”

“哎!”小福子答应着起身小心翼翼地给龙云漠倒茶上点心。

吃喝已毕,小福子端了茶壶茶盏正要退下,龙云漠淡淡说道:“明日去回珍妃,就说是朕的旨意,问杏轩那里,还是由你当差。她的手下能将她伺候好就够了,别再操心别处了。下去吧!”

“是!遵旨!”

小福子答应着退了下去。

小福子走后,龙云漠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看明白,索性将奏折放下,瞅着灯火愣神儿。

这个珍玉,一定要触碰自己的那个痛点吗?

不让云良岫入宫,是为了避免见到她,而自己一见到她就想到她与龙云胄的事,便控制不住想去伤害她。这其实是保护云良岫的最好的办法。

不是没有考虑过放她自由,不曾将她封妃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一旦封为妃嫔便只有老死宫中了。

可是每每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心中就会出现空荡荡的感觉。不知道自何时起,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就已经融进了自己的生命,成为心脏的一部分。一旦想到她会永远离开,心就会痛就会空。

或许自己是喝了太多她的血的缘故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如今,竟然因为这个,让她受了罪,自己便是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看她被人踩在脚下,自己应该高兴解气才是,可是为何气恼?气恼之中还有一丝心疼?这实难理解。

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便对珍玉愈发气恼,原本打算忘了云良岫,又见珍玉这段日子更加温柔和婉、善解人意,加之琴艺诗书都高人一等,更是一心扑在自己身上。不如就顺了皇太后的心意,择个好日子与她圆房便了。可她嫉妒之心太重,变着法子地去欺凌良岫,如今竟然私自扣了她的银米柴炭,这是摆明了要害她性命呀!

自己原本已经被她焐热乎的一颗心,不觉又凉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之后,龙云漠便气冲冲地到朝槿宫去找珍玉。

太监向内传话,圣上驾到!

正在摆弄检看御赐的绸缎首饰的珍玉心内一阵欢喜,急忙让宫女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钗环收拾利落,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出门迎驾。

龙云漠一步跨进朝槿宫的宫门,却一眼正看到院子正中摆放的那只漂亮的荷花缸,不由勃然大怒!

第五百七十九章 荷花缸

龙云漠一步踏进朝槿宫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盛妆华服的珍妃娘娘,而是院子里那只灰绿色绘着一枝青莲的荷花缸。

他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指着那缸,吼道:“这是谁让弄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夕翠园的东西?!敢动先皇太贵妃的东西?!”

这句话可把朝槿宫的人吼傻了,这傻了的人里也包括珍妃。

她一时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跪在那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都哑巴了?朕问这荷花缸是谁让弄来的?!”

“是臣妾想要个荷花缸为了种莲养鱼,好让朝槿宫更有灵气一些,所以才让手下人去找……”

龙云漠一阵冷笑,“朕就知道是你,这满院子牡丹、桂花、丁香、芍药就都没有灵气,偏偏要什么荷花缸,竟然还打起了夕翠园的主意!”

“是,是福公公给臣妾弄来的,臣妾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搬来的呀!”

“小福子?珍妃啊,你的手伸得够长的呀!那小福子是在御前伺候的太监,你居然让他给你四处找荷花缸,你的能耐不小啊!他不得了你的命令敢私自开了被朕锁上的夕翠园?敢搬走里面的东西?”

这珍玉确确实实是被冤枉了,可是如今却百口莫辩,“臣妾确实不知他是从哪里搬来的呀,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说的句句属实啊!”

龙云漠却不听她的解释,“你可知那夕翠园是个什么来历?那是废太子龙云胄的母妃先皇太贵妃最喜欢的园子?自朕小时候先皇就不准朕随便入内,后来因为龙云胄喜欢便赏了他,那便是他独享的天地,不得他的允许朕依旧不能入内。如今他被封了安都王远远地离开冕阳走了,朕便锁了那园子不准任何人进去。你今天把这先皇太贵妃的遗物搬到朕的眼前,是不是想时时刻刻提醒朕,这世上还有个废太子龙云胄?提醒朕记住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说是也不是?!”

圣上的愤怒,令人始料不及,这番话却让人后脖颈处不住地冒着凉气。

珍妃这才踏踏实实地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知道了圣上发怒的原因,她哭求道:“陛下,陛下,请恕臣妾不知之罪,臣妾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陛下!”

龙云漠其实心中明白,这珍玉就是借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断断不会有这样一个的想法,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发泄怒气而已。

“你现在是入了宫做了皇妃了,能耐也大了,要求也高了,四处伸手,到处插针,今儿擅自开了夕翠园,拿了先皇贵妃的东西,明儿就该爬到朕的龙书案上替朕批阅奏折了吧?”

这话说得越发重了,吓得珍玉磕头犹如鸡啄米,不住地哭着告饶。

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龙云漠心里还是莫名地一软,口气也软了些,“你老实本分地待在自己的宫里,安安静静地当自己的珍妃娘娘,不好么?一定要闹些事出来才高兴?问杏轩与你比较起来已是天上地下,你又何苦落井下石再踩一脚?朕何时颁下的旨意让你管问杏轩的事?朕又何时下旨要饿死冻死云良岫主仆三人?”

珍玉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事?原本以为圣上忙于国事无暇理会这些琐事,便让手下做了些手脚,将饮食菜蔬放两天再送去,银子也不必按月送,能不及时办的事一定不要及时地办。难道是他们做得过了?

“臣妾,是想为圣上分忧,不想让圣上为琐事分心,定是臣妾手下的奴才躲懒,才误了事,都是拿起刁奴,不尽心尽力照顾问杏轩。”

第五百八十章 巧手慧心

听了珍玉的话,龙云漠又是一阵冷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贤良?朕的忧与喜可与你有半分关系?”说着,转头便问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你们,谁是奉珍妃之命照管问杏轩的?”

一个身量瘦削,长着倒八字眉的太监犹豫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回道:“回陛下,是……是珍妃娘娘吩咐奴才给问杏轩送分例米银的……”

“你是怎么当差的?”

“奴才……是娘娘吩咐……”

不等他说完,龙云漠一摆手道:“好了,既然是你当差不力,就要接受惩罚,来人,重责三十廷杖!丢入安乐堂!”

不等那太监喊冤叫屈,早被虎狼一般的龙禁卫上前堵住嘴,拖下去受刑了。

“至于你……”龙云漠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珍玉,“珍妃不经朕的允许,私开夕翠园,私占先皇贵妃遗物,罚三个月的月例,着降为嫔,禁足朝槿宫一月思过。”

“谢圣上隆恩。”

跪在地上恭送圣驾离去,珍玉恨得牙根发痒,又是问杏轩,又是云良岫,她就是阴魂不散,哪怕自己进了宫,当了皇妃,居然还要因为她受到责罚和辱骂。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妃位一眨眼就没了,今后见了念玉那小蹄子还要给她跪下行礼,珍玉是欲哭无泪,两眼冒火。

云良岫哇云良岫,我不让你从圣上心中彻底消失,我便不是珍玉,我便枉做一世人!

圣上离开朝槿宫之后,立刻喊来小福子让他把问杏轩的银两物品给送去,另外让他多拿了一千两银子并人参燕窝等补品和几匹锦缎棉布丝棉等。

小福子很快回来了,带回了那一千两银子和多给的东西。

“太子妃殿下说了,她只取三个人生活所需,多的都让奴才拿回来了。请圣上过目。”

“哼!固执!好了,拿去入库吧!”

小福子答应着退下去了。

龙云漠坐在那里出了半日的神,心道:云良岫,你这是怨恨我,还是鄙视我?将皇帝赏赐你的东西给退回来,真是古来第一人!看来你在问杏轩的日子过得太逍遥自在了。别忘了,你还是朕的奴婢呢!

问杏轩内,正在与流月一起缝制冬衣的良岫,不知为何手一抖,针尖儿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儿渗出来将还没缝好的衣服的一角染上了一枚红色。

流月见了忙过去,用嘴将血吮吸出去,又找来药布想要给她包扎。

良岫不让,说自己哪有那么娇贵,扎了针尖儿那么大点儿的伤口还用包扎?只是可惜了这衣裳,还没做好呢,就被自己弄脏了。

流月却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奴婢自有补救的办法。”

却见她随手拿过几绺儿彩线和一根绣花儿针,飞针走线,不一会儿,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就绽开在衣角上,而这朵鲜艳欲滴的花朵,其中的一个花瓣就是良岫指尖上滴落的那一滴鲜血。这滴血与花瓣相辅相承,丝毫也不突兀和生硬,好像它就就原该如此。

良岫惊喜万分,虽然早就知道流月手巧,绣花绣得十分精巧,可是不知道她不仅手巧,还有一颗慧心,能够眨眼间化腐朽为神奇,真是令人赞叹。

听了良岫的赞叹,流月倒也不谦虚,边继续缝制衣裳边道:“奴婢有这个手艺倒有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若有一天小姐与奴婢被赶出这问杏轩,凭着奴婢的手艺,咱主仆二人最起码饿不死了。”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惜月正端着一碗羹挑帘子进来,见流月这么说,就问。

“你呀!只怕那时你早就找到个如意郎君嫁了,到时自有你的夫君养你,哪里还用劳烦我呀!”

“我就不该天天一口一个姐姐地叫你,我还是叫你小蹄子更顺口些!”

说着放下手里的碗就来打流月,流月手里拿着针线不方便放下,便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预见什么

“流月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到时候不仅仅是惜月要找一个如意郎君,流月也得找一个。”

“小姐说得太好了!”惜月不禁拍掌笑起来。

“小姐!流月这辈子是跟定小姐了,你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小姐休想把奴婢甩了。”

“不要说傻话,谁家女孩子不嫁人的?问杏轩又不是尼姑庵道士观,你们当然得嫁人啦!我不幸,所以才盼着你们幸福。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了。”

“小姐……”

这话说得两个姑娘心里竟然酸楚得很,小姐二十二年的生命里确实充满了不幸,可是她从不为自己忧愁,却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获得幸福,这不能不让两个姑娘心疼和感动。

可是谁才会与小姐心心相印,能让她过上她一直向往的普通人的生活啊!

也许终生都不能够了。

见两个姑娘不说话了,良岫知道她们又在为自己担忧,于是笑道:“今天中午我想吃馄饨了,我看今天早上小福子送来的果菜里面有几样野菜,好久没吃野菜了,就吃些野菜馅儿的,不要放肉,素的最好。”

惜月听了,连连答应。催着良岫把山药羹吃了,拿了碗匆匆去了厨房。

良岫又问流月:“流月,我的那面纱还有吗?”

流月从缝制的衣服上抬起头来,问道:“小姐要面纱做什么?”

“戴呀!”

“咱不戴那劳什子了。”流月说着继续低头去缝制衣服。“原来小姐戴面纱是因为面上有红斑,如今没有了,小姐长得又不难看,干什么还要戴面纱?”

“可是圣上之前吩咐过,让我务必戴上面纱,不要让他看到我的脸。所以,我还是戴上,不然就是抗旨不遵了。”

流月听了却笑起来,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听话?圣上估计这辈子都到不了问杏轩了,他又看不见,戴它做什么?”

“圣上龙心难测,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驾临?咱们还是提前做个准备为好。”

“好吧!奴婢去找找看。”

不一会儿流月就从柜子里将面纱找了出来,只是还剩下三四条,且都是旧的。

“小姐,你看这些面纱都旧了,还有破的地方,戴上也不好看了。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雪岩蚕丝织成的面纱呢?”

良岫接过面纱,摩挲着如云絮般轻软的布料,道:“这些面纱都是当年姑母给我的,她那时说是一个朋友专门为我寻来的这种丝绸,为了戴上既能遮藏住面容,又透气舒适。可是这面料太珍贵稀有了,等这些面纱都不能戴了,我也就不用再戴面纱了。”

良岫叹口气,“我不知道姑母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她和她的那位朋友能预见到什么吗?”

她将面纱递给流月,“破的地方修补修补,还能戴上一段时间,实在不能戴了就戴普通丝绸的也无不可。就像你说的,反正圣上也不到这里来,等来时再戴也不迟。”

流月拿过来看了,点头道:“小姐放心,这些破了的地方奴婢都能修补得好。”

不多久,惜月便将热气腾腾的野菜馅儿素馄饨端了上来,另配了些新鲜的小菜。

这些馄饨皮儿薄馅儿大,半透明的馄饨皮儿里透出翠绿的馅儿,汤也清亮得很,上面飘着虾皮香菜和香油的油花儿,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惜月可以去做御厨了,做出的馄饨精致漂亮还好吃。你们过来,坐下咱们一起吃。”

“奴婢的手艺哪有那么好?不如余嬷嬷……小姐快吃吧,一会儿要凉了坨了。”

“小姐还是自己吃吧!奴婢不喜欢吃野菜,老百姓都是饥荒之年才吃野菜,平日里不吃这个。奴婢还是喜欢吃肉!”

听流月这么说,良岫也笑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去年之事

听流月说她们不喜欢吃野菜,良岫也就不再客气,索性自己坐下来吃。

边吃边说:“我在嵯峨山时,每到春天青黄不接,观里就缺粮了,姑母就让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去山坡上挖野菜,什么荠荠菜、蒿子、婆婆丁、灰菜、车前子……对!还有榆树上的榆钱儿,很多野菜我都认识。

我们采来野菜之后,姑母就让伙房里的嬷嬷们做野菜团子、烙野菜胡饼还有煮野菜汤给我们吃,为了就是节省粮食。

我那时候身子弱,我的奶娘云莲就偷着给我做碗野菜馅儿馄饨吃,虽然里面缺油少盐,也没有虾皮香油,可是那时觉得真是人间美味,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那个味道。”

这是两个姑娘第一次听小姐说自己在寄养之地的事,原来小姐被送去的地方是个如此贫苦荒凉的地方。

见小姐说起自己在嵯峨山所过的苦日子,却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两个人更是心疼。这可是千娇百贵的相府嫡小姐、王府的王妃啊!有谁会知道她小时候竟然吃了这样多的苦?

一碗野菜馄饨在别的贵妇小姐眼里简直是打发叫花子的饭食,在小姐这里却成了珍馐美味!

越是这样的良岫越是令人心疼,因此才更产生了一种保护她的强烈的欲望。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山顶的枫树已经摇摆着一头红发炫耀了些日子,如今已开始凋零了。那些不怕冷的松柏,却越发显得苍翠起来。

问杏轩里的日子照旧,冬衣早已赶制出来,良岫的面纱也被流月缝补好,有的破洞被流月绣上细小的花朵掩盖住了,良岫时时将它放在自己的衣袖里,随时准备着圣上从天而降,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就是龙云漠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而自己潜意识里,却想再看到他。

虽然宫里送来的木炭已经足够过冬之用,老花匠还是让小连子他们又送了不少他自己烧制的木炭,他说今年夏天热得邪性,所以冬天会奇冷无比。因为俗话说了:夏天有多热,冬天就有多冷。这些炭虽然不如宫里的好,但是勉强给流月惜月两位姑娘暖屋子用吧!

两个姑娘自然是感激不尽,良岫知道老人不喜金银之物,又听说他腰腿因风湿痹痛反倒喜欢自己上次给的药酒,说喝着关节热乎乎的很舒服。于是就让两个小太监又给带去了两瓶,另外给了几贴她自己配置的膏药,让他犯了病的时候贴上,能减轻一些疼痛。

日子平平静静,倒也还算舒心。老王安安排留在旧府的几个人都是老实本分,心肠好的,因此将问杏轩照顾得不错。

转眼间又将近十月,良岫本是想去给母亲上坟,可是请求送进宫里去之后,却被圣上一口回绝了。

只是让人带回口谕,准许良岫在园子里焚纸烧香祭祀亡母,不得外出。

并特有一句话让看门人说给良岫听,“太子妃忘了去年坠崖之事了?”

良岫听了,尽管思念母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十月初一日到山顶上遥遥向东祭拜,并焚了纸衣纸钱等物。纵然不称心意,也只能如此了。

过了不过十几日就开始下起雪来,这是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下得早了些。

雪不大,雪花也细小,一个上午两个时辰,不过在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

良岫站在院子里看流月扫雪,廊下的燕子早已举家南迁,如今只剩了个空巢留在这里。

良岫微叹,明年三月待它们归来时,自己或许早已离开这里,再也不能悄悄趴在开启的南窗前偷偷地看它们筑巢、觅食、恩爱和哺育它们的儿女。

可是,这种喜欢人间烟火气的鸟儿,面对这空寂无人的院子,还会选择留在这里吗?

第五百八十三章 撇清关系

还未等良岫感叹结束,宫里便来了人。

一个略年长些的太监,站在刚刚打扫干净的院子里,宣了圣上的口谕。

良岫和两个侍女跪着听了,那太监宣完之后叮嘱了一番让良岫别忘了入宫的时辰,到时候宫里会派轿子在府门外候着。说完,没有停留片刻便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是后面有个什么怪物在追他一般。

流月和惜月搀着良岫站起身,惜月轻轻拍去小姐肩上的雪沫儿。

“小姐当真要进宫去吗?不如就托病不去了吧?奴婢总觉得您这次进宫让人担心。”

“不去就成了抗旨不遵,还不如去一趟,看他们敢怎么着?”

“圣上要选秀,关咱家小姐什么事?非得让小姐去监管,我看就是不怀好意。”

“怀好意也罢,不怀好意也罢,既然是圣上的旨意就不能不去,流月,你到时和我一起去吧!”

“是,小姐。”

惜月还是不放心,可是良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同去,只让她留在问杏轩等着。

可是良岫入宫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却着实让流月发了愁。

太子妃的服饰是不能再穿了,可是,小姐又没有别的封诰,那入宫穿什么才合适呢?

良岫知道了流月为什么发愁之后却不以为然地笑了,“流月不要因为无足轻重的事发愁,无论我穿什么都不重要,圣上要我入宫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不是去欣赏我的衣衫首饰是否漂亮,妆容发髻是否好看。我只穿的得体就够了,你们千万不要打太子妃的那身衣裳的主意了,穿上会更尴尬。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所以才要穿符合我身份的衣服。”

圣上让良岫入宫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十日,距离先帝驾崩已经过去三月有余。

父皇尸骨未寒,新帝便要招妻纳妾,若果真如传言所说,这并非龙云漠的本意,而是圣贤皇太后的意思,那只能说明皇太后急于将自己的嫡系安排入宫好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良岫不愿在此事上费脑筋,自己本就是宫斗的牺牲品,一心只想着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哪里还有闲心管后宫前朝的勾心斗角之事?

到了十月初十这日一早,天还未亮,良岫便在流月的陪伴之下,坐上候在宫门外的轿子匆匆赶往皇宫。

宫门处的守卫早就接到了圣谕,让良岫进宫门不必下轿,径直将她抬至坤乐宫前。

一入宫门青禾便上来见了礼,然后在轿旁引路,一直到了坤乐宫。青禾与流月扶着良岫下了轿。三人走上台阶,青禾道:“殿下注意脚下。”

“青禾姑娘一切可好?”

“属下还是那样,就是不知殿下现在过得是否还好?”

“我也很好,不必担心。”

三人说着话,不觉来至宫门前。

此刻天还未亮,坤乐宫内外灯火通明。早有宫女上前掀开帘子、打开宫门。

宫内早有人等在里面,听到门口处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看住良岫。

冷冷问道:“来了?”

这人不是圣上龙云漠却又是谁?

三人见了,跪下身去行拜见之礼。

“平身吧!”龙云漠坐在一把椅子上,对流月青禾道:“你们先下去,朕与……你家主子说会儿话。”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在下人面前称呼云良岫,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实在是尴尬。

流月有些犹豫,她看着良岫,因为她实在是不放心圣上。

良岫对她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流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坐下。”

“民女不敢。”

“哼!民女!!”龙云漠被气得笑起来,“三个多月没见,没想到你倒是事先给自己定好了身份?怎么?打算和朕撇清关系?”

第五百八十四章 沐猴而冠

龙云漠再次展现出蛮不讲理的一面,让良岫很无奈。

“陛下,良岫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自称。”

“那你这是在责怪朕没有给你封个位分吗?你若想要,朕现在就可以封你为贵妃,不,封你为皇贵妃。”

“陛下,还是留着那皇贵妃之位吧,民女并不在意位分。”

龙云漠心中火起,一步一步逼近良岫,“你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可是却穿成一个村妇模样,自称民女,你是故意要让朕难堪的吧?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朕选秀的日子,全天下最年轻貌美的未嫁之女都被朕找了来,你要替朕仔仔细细地选出最漂亮最文雅最多情的,送上朕的龙床!你却穿得如此寒酸,怎么?对朕不满?还是对选秀一事不满?”

“陛下……”

“来人!”龙云漠冲着宫外吼了一声。立时便有宫女进来,“奴婢在,圣上有何吩咐?”

“将她带下去,找身像样的衣裳换上!朕不要看这一副道姑的模样!”

说了“道姑”这个词出来的同时,龙云漠忽然愣住了。

那宫女口称“遵命”便上来扶良岫的手臂。良岫制止了她的动作,平静道:“请姑娘暂且到殿外等候,我与陛下也有话要说。”

宫女抬头战战兢兢地看着龙云漠,龙云漠摆摆手,“你暂且退下。”

宫女垂首退了下去。

待那宫女退下将宫门关上,良岫上前一步对龙云漠道:“陛下,请不要让良岫换什么衣裳,陛下可听说过‘沐猴而冠’这个故事?如今良岫的身份尴尬,就算是披金戴银也不过是给猴子穿戴上人的衣衫和帽子一样,终究是不像。反而现在的这身衣裳才是最合适的。”

这话说得龙云漠无话可说,他看着她脸上的半旧的面纱和身上银灰色的锦缎衣裙,和头上绾着的简单发髻上一根没有雕花嵌金的白玉簪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云良岫确实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她这身装扮出现在皇宫之中是如此格格不入,好像一下子拉开了和自己和整个皇室的距离。这样令他很是不舒服。

“你是不是故意穿成这样,为了让朕将你打发回去?”

“陛下,良岫并非故意,只是不喜欢太华丽而已。更何况,良岫说过,良岫身份尴尬,不知自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因此只有如此了。”

“朕给你的绸缎呢?赏赐你的珠宝首饰呢?你倒好,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竟然有敢退回皇帝赏赐的人,你却是第一个,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良岫只取自己该取的,再说,我们三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岂不是浪费?”

“可是你毕竟是朕的……妻子,怎么能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听他话说得没有底气,良岫不禁苦笑,道:“陛下是嫌良岫给您丢脸了?那不如就让良岫回去吧!良岫配不上陛下……”

“对,朕就是觉得丢脸!你也不配做朕的妻子,但是,朕却不会让你回去,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朕的奴婢,朕与你之间的约定还没有结束呢!”

“您是皇帝,皇帝的旨意谁敢不遵?整个大夏的国民都是您的子民,何况我小小的云良岫?既然我是陛下的奴婢,那么良岫更应该回去,哪里有奴婢给皇帝选秀女的道理?”

“云良岫!既然你如此喜欢奴婢这个身份,好!很好!今后你便是我的贴身婢女,伺候我的饮食起居!但是,今天你必须与皇太后一起为朕选出最漂亮的秀女,否则朕就治你个抗旨不遵之罪,将你云家满门抄斩!”

第五百八十五章 虚席以待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良岫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只见他穿着白色常服,胸前的五爪金龙龙头上铜铃般的圆眼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锋利的爪子和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尖利的獠牙,似乎随时都会向着自己扑过来,将自己吞噬。

良岫一阵恍惚,似乎这样的场景自己曾经历过。也是这样冷酷的声音,也是这样面目狰狞的金龙。可是那是什么时候?那个人又是谁?

忽然金龙变得越来越大,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恐惧让良岫变得浑身冰凉,她止不住地打着寒战。

龙云漠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见她。没人知道自己有多想她,那日她浑身湿淋淋地倒在自己的怀里,气息全无就像个死人,自己只觉天旋地转、心几乎碎了。听了金的话,周身颤抖着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朝下,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空出她腹中的水。

她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头和手臂无力地垂着。可是两处箭伤,还有两处手腕上的割伤不住地刺着自己的眼睛。不得已,自己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盖住她的身子,也盖住了那些因为自己而来的伤疤。

从那日起,他逃也似地离开问杏轩,一路上便打定了主意,从此不再见良岫,免得自己再伤害了她。将她留在问杏轩其实也是保护她的最好的办法,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登基的这段日子,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其实即便是如此,心里也并未忘了她。只是没有人提起她,他也假装世上本无此人。

可是这个可恶的珍玉,竟然想方设法地害云良岫,让这个名字不得不再次摆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逃无可逃、躲无可躲,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她。

同时他也认识到,即便是将她留在问杏轩不参与到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的宫廷中来,她也依然逃不掉别有用心之人的伤害。

圣贤皇太后的心思他岂有猜不到的道理?她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说起她姐姐家的女儿,齐国公家的小姐十六岁的甄懿如何如何美貌、端庄、多才多艺。这次急不可耐地选秀,皇太后的目的只有一个——甄懿入宫。而入宫的目标就是如今正空缺的皇后之位。

甄懿入宫,皇后之位正虚席以待,可是这里面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就是云良岫。

云良岫是自己做王爷时先帝赐婚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是皇后的第一人选。有云良岫在,甄懿封后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接下来皇太后会做什么?

第一,劝自己将云良岫休掉。这一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果休弃不成,第二步她会做些什么,自己还真无法确定。

如今,就连个小小的珍妃都能骗得掌管问杏轩银米的权力,让手下人故意克扣银两及生活必需之品,让良岫主仆三人生活陷入困顿之中,更何况是皇太后?

若说珍玉只是因为女子的嫉妒之心,而故意为难良岫,只是让她生活上不方便的话,那皇太后若是出手,便是要置良岫于死地了。

问杏轩离自己太远了,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自己是鞭长莫及。甚至自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知道。

皇太后虽然以贤德著称,可是,在关系到她自身利益的面前,不知道她的贤德还会剩下几分。

今日让良岫入宫与皇太后一起监督选秀,便是向她宣告后宫之主,并非无人。虽然并未被封为皇后,云良岫依然是那个有权力掌管后宫的女人。再有一点就是,自己想看看她。

第五百八十六章 另一种冷若冰霜

如今见了她,她荆钗素裙,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带给他的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这感觉令龙云漠着实不爽,于是便要找些茬儿来为难于她。

良岫果然是想早点离开这里,对自己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这是因为自己带给她的伤害和羞辱太深了,让她不得不以此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是,自己确实想说些入耳的话,却不知为何‘贴身婢女’、‘满门抄斩’这样的词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

看到良岫惊恐的眼神,龙云漠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自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言九鼎、君无戏言,自然是不能收回和改口了。

他推开良岫,掩饰地轻咳一声,道:“当然,如果你能尽心尽力为朕选秀,并能选出令朕满意的秀女,还要尽心尽力侍奉于朕,朕便可暂且饶过你和你的家人。”

他无法确定,良岫会不会因为选秀而生嫉妒之心,虽然说帝王的妃嫔最优秀的美德就是不妒,可是龙云漠却想让良岫妒,就像珍玉嫉妒她那样。如果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舒服些。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自己在因为她吃醋,吃龙云胄的醋。

将龙云胄封为安都王,远远地打发走了,虽然封地是所有王爷之中最大的,可是自己却将他禁锢在那遥远的西北荒凉之地,让他永世不得回皇都,就是自己嫉妒他的后果。

而良岫这个不贞的女子,自己本可以将她抛在脑后不再管她生死,也可以,一纸休书将她打入人人唾弃的十八层地狱,甚至可以不用找任何理由地将她赐死,没有人会因此评价自己是个暴君。

可是,他不忍心、他舍不得。

这样,势必就会令自己陷入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

原本以为她会与自己唇枪舌剑地争执一番,他是知道她的口齿的。可是,却没有料到,良岫竟跪下身去,“奴婢遵旨。”

忽然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龙云漠站起来又坐下去,紧接着又站起身。他背过身去盯着桌上摆放的珊瑚盆景。

“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朕想要的!不是!!”龙云漠似乎是在问那珊瑚,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更像是问良岫。龙云漠猛地一抬手将那珊瑚从桌子上推了下去,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价值连城的珊瑚无辜地摊在地上。

有一块火红的珊瑚碎片滚落在良岫膝边,良岫低头看着它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着旋儿,转了半日才停下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应该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为何总是这样?每一次的遇见都有重重阻隔和矛盾还有误会与争执,分开时两败俱伤。难道真的要去相信命运的安排,要相信缘分吗?

“请陛下息怒。”

一滴泪落在珊瑚碎片上,原本透明的泪珠变得鲜红,就像是一滴血……

“息怒?你让朕息怒?朕每次面对你哪里还有怒?朕只剩了迷惑只剩了困惑。朕在你眼里永远都是最可恶的那个人不是吗?你连龙云胄都可纳入怀中却独独厌恶朕?朕做了什么?朕究竟做了什么?你告诉我,良岫!”

龙云漠将良岫从地上拉起来,“朕说过不许你跪,你为何每次见了朕都要跪,是不是告诉朕,你我不是一类人?无论朕怎么做,你永远都是一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我的表情,让我不能靠近!就算是做了对不住我的事,也是毫无愧疚的样子,从不向我乞怜。就算是……为了救我差点儿丢了性命,也还是一样。你对我从来都不曾亲近,不曾温柔……你知道吗?云良岫,你待我,是另一种冷若冰霜!”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这有何难

龙云漠的这番话,让良岫心如刀绞。

她不敢抬起眼睛看龙云漠,“陛下,良岫自觉污秽不堪,不能再侍奉陛下……请陛下不要因为良岫伤神……不值得……”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不禁苦笑,“我该怎样面对你,又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心?我应该放开手,我心里清楚得很,可是,我不能放你走,一想到假若你走了今生再也找不到你,我就会恐惧。云良岫,你算什么?你根本就不是我的谁,我却因为担心失去你而恐惧,你身上究竟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它操控了我让我患得患失,我已经不是我了!”

“良岫怎样做,陛下你才能不痛苦,请陛下明示,良岫不会拒绝,良岫会尽力而为。”

“哼!你能做什么?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眼前,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果……”龙云漠眼光复杂地看向良岫,“如果我说让你去死,你会舍得为我而死吗?”

良岫垂下头,轻轻叹口气,悄声低语:“我以为你会有多么高的要求,原来你只是想要我如此,这有何难?只要你能不痛苦,良岫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龙云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你给我大声说!”说着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良岫第一次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却被泪水淹没。

“良岫说,只要陛下喜欢,这有何难!”

这双盈盈泪眼,怎的这般熟悉?龙云漠不由地一愣,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良岫趁他不备,从他的腰间拔出那把短剑,后退数步,一道寒光向着良岫的咽喉迅速逼近。

待龙云漠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良岫手中的短剑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不!!良岫不要!!”

曾几何时,有人告诉过自己,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就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自己听到锋利的短剑切开白皙的脖颈,散发着芬芳的热血喷溅出来掩盖了漫天霞光时,他的心也被那把短剑切开了。于是,他也用匕首想切开自己的喉咙,可是最终没能下得了手,于是他切开了自己的手腕。他终是不如那个女子有勇气,不如她决绝。

可是,那似乎只是一场梦,而如今面前的这场景,却像是梦境重现,那个毫不犹豫手执短剑刺向自己咽喉的女子,竟然会是云良岫。

眼看着剑尖儿已经刺入了良岫的皮肉,他却无力地发现自己竟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万分绝望之际,忽然,一根古怪的绳索闪着五彩光芒自头顶的某一处飞了过来,不由分说死死缠住了良岫的手腕,并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她的手从脖颈处扯开,绳索一抖,良岫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一股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淌了出来。

龙云漠长舒一口气,这是探龙索!这是金的探龙索!!

他上前一把捂住了良岫脖子上的伤口,“金,快拿刀伤药来!”

“给,陛下。”

金就像一只蝙蝠,从梁间飞落下来,一个小瓷瓶递到了龙云漠的手里。龙云漠抓起良岫的手,恨恨地将她的手捂住她自己的伤口,然后一把抱起她。转过帘幕和屏风来至后面的暖阁里,将良岫重重地放在床上,又恨恨地掰开她的手,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在良岫的伤口上。

药粉刺激得伤口很痛,良岫咬紧牙关不吭声。

金又将药布递过来,龙云漠为她包扎却手脚重得很,丝毫不曾手软。良岫依旧忍住疼,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我说过,没我的允许看谁敢死!你就这么想死?你想用死来吓唬我?你的算盘打错了!我并不在乎你的生死,可是没有我的允许,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龙云漠一边说,一边包扎伤口,口里狠狠地咬牙切齿,手指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心。

第五百八十八章 造化弄人

看到良岫的伤口不再流血,知道短剑刺入的还不够深,未曾伤及动脉。

包扎好伤口之后,良岫想要起身却被龙云漠按住,“你好好躺着不要起来,我不知道你后面会做些什么,还是躺在这儿我会放心些。”

良岫不说话,只得安安静静地仰面躺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绘着凤纹的彩绘。

龙云漠则背对着她坐在床上,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背后躺着的这个女人,古怪又执拗,冷静而决绝,每一次都给自己措手不及的打击。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

龙云漠问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良岫依旧木然地望着屋顶,半晌才开口道:“良岫已是无用之身,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从良岫口中说出来很轻,可是它却重重地敲击在龙云漠的心里。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什么有用无用,人来到这个世间总是有一定的道理,为何将自己的生命与对别人有无有用牵连在一起?有用也罢、无用也好,人总要活下去。”

活下去?良岫何尝不想活下去?可是,如何才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在这世间苟活下去?你能告诉我吗?

望着身边这个傲岸的背影,龙袍加身,气宇非凡。自己在他的面前早已是自惭形秽,还有何面目与他相对?造化弄人,在命运面前,我已经身心俱疲无力抗争,我只能选择低头认输。

还好,这一切,你不必知道。

龙云漠站起身,并未回头看她,“你躺着休息吧!朕选秀的事就让皇太后和文贵妃来监督。你歇好了之后,就告诉小福子,他会派人将你送回去。”

说着便向暖阁外走去,临出去之前,他停住脚步,依旧背对着良岫道:“若胆敢再寻短见,朕会让你们云家全家为你殉葬,你听明白了吗?”

“是。”

“那就好好记着朕说过的话。”

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龙云漠走后片刻,流月与青禾便匆匆进来。

看到良岫脖子上的伤口,流月又急又恨,“小姐,他又伤了你是不是?奴婢就知道让你进宫就是不怀好意,奴婢这就去找他!”

说着往外就走。

“青禾,快拦住她!不要让她闯祸!”

青禾身手极快,力气也大,她一把拉住流月的胳膊。

“你怎么是这个脾气,事情没弄清楚就去找圣上质问?他现在是大夏皇帝,你这样做不光是自己找死,还会害死殿下的!”

“流月,听话,咱们回问杏轩。青禾,去找小福子安排轿子送我们回去,越快越好!”

青禾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殿下,属下已经找到小福子,但是没有圣上准允,轿子只能在宫门外等候,请殿下移步。不知殿下的身子……能否走过去?”

良岫站起身,“多谢姑娘,我可以的,只是需要姑娘为我找件东西遮挡脖子上的伤口。”

“好!”

青禾出去,一眼看到坤乐宫门外的一位宫女,她的臂上垂着一条宝蓝色的披帛,于是上前道:“姑娘可否把臂上的披帛借我一用?”

那宫女见青禾询问,忙行了一礼道:“这有何不可?”

说着解下披帛双手递于青禾。

青禾接过这条柔软的丝绸,“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姓名,我好归还。”

“婢女名叫柳眉儿,就在这坤乐宫当值。”

“我记住了。”

“青禾姐姐,你是要带太子妃殿下离开吗?如果是,请从东侧门走吧!太后和文贵妃娘娘马上就到。”

“多谢柳姑娘。”

青禾重又进来,将那条漂亮的丝绸围在良岫的脖子上。披帛很长,就将两端长长的丝绸披在良岫的肩上。

“殿下,太后与文贵妃应该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咱们从东侧门出去,那样就不会遇见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冬夜寒竹

良岫听了青禾的话,想到自己这个情况还是不与她们相见为好。

三人匆匆从东侧门出去,在去往皇宫大门的路上,她们与正从宫门进来,走向坤乐宫的待选秀女们擦肩而过。

在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中,有一人引起了良岫的注意,她身材高挑、容貌美丽,她的行动举止完全符合一位大家闺秀、端庄淑女的要求。过人的容貌和气度让她在众多的女子中如鹤立鸡群十分出众。

看她的相貌与太后有些相似之处,良岫心中暗自忖度,这个女子大概就是人们口中,最被看好的可以入宫为妃的太后的外甥女,齐国公的幼女甄懿了。

希望这样的女子陪伴在龙云漠身边,能够给他关心和安慰,让他忘了悲伤压抑的过去。

确如良岫猜想的,这个女孩就是甄懿。虽然她走路遵循贵族女子的行为举止的规范——目不斜视,但是她却从经过自己身边的这个一身灰色朴素衣衫的女子身上嗅到一丝芳香。这种芳香她之前从未闻到过,但是她却能确定这不是熏香,更不是她所熟悉那些花香,比如茉莉、丁香、栀子等,统统不像。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上是戴着面纱的。

难道这就是姨母对自己说过的被圣上软禁在旧太子府的太子妃云良岫?听姨母说她面貌丑陋所以终年戴着面纱,她的身上有天生自带的异香,令人闻过便不会忘记。

如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姨母口中的云良岫了,自己一直对她怀有好奇心,没想到一入宫就遇到了她。自己能够感觉到她也在看着自己,也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

忽然很想和她说句话,可是嬷嬷们催着人们赶紧走,不要让太后娘娘和文贵妃娘娘久等。没办法,只得跟上人们的脚步走上台阶去了。

良岫在青禾和流月的陪伴下,到宫门处坐上轿子离开皇宫,回了问杏轩。

一路上,良岫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今天自己的行为是有些过激了,死亡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这样只会给龙云漠造成极大的压力和自责。自己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去赎自己的罪过。

可是如何才能赎了自己的罪过?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吧?

回到问杏轩,良岫只是让惜月给自己上了药,重新换了药布。晚上吃过晚饭之后,让两个姑娘去休息。听她二人都睡了,问杏轩的院内一片寂静。良岫从书房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打开书页从里面拿出一张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绢帛。借着灯光将那绢帛小心打开,这就是先帝去年在太液池边应自己所求写下的那道和离圣旨。

只要拿出这道圣旨,便可以永远地离开问杏轩,离开冕阳城,离开龙云漠……从此两不相干、各自生活、永不复见。

这段原本就不该有的缘分也就此断了,留下终生的遗憾,也破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眼泪不知何时滴落在手中的黄绢上,湿了龙云漠的名字。

她将圣旨藏进衣袖之中,她要等待时机,将这道圣旨呈在龙云漠的面前,结束他的无奈和痛苦。

让他不必担心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也不必背负妻子不贞的耻辱了。这样一了百了,生死两不相问,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良岫吹熄了蜡烛,黑暗瞬间吞没了她。夜太深了,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压抑着的抽泣声,只是院子里那一丛寒竹在冬夜的风中伴着她瑟瑟而吟。

第五百九十章 曲终人散

又过了一段日子,消息闭塞的问杏轩里才听到,太后娘娘为圣上选了三十名美貌文雅的秀女充斥后宫,一时间寂寥的皇宫大内千娇百媚,似春花绽放一片光彩夺目。

这三十名女子中,大多被封为贵人、才人、选侍、淑女等,只有一人被封为嫔,她便是齐国公的幼女,年仅十六岁的甄懿。她因容貌和才华风度都出类拔萃,被圣上直接封为懿嫔,赐居离圣上寝宫最近的荧慧宫中,圣上赏赐金银珠宝珍玩字画无数,并御笔亲提懿轩二字挂在懿嫔的书房门上。

人人都道珍嫔琴艺出众,哪里知道这懿嫔竟更高一筹,她只要一弹琴,就连宫中饲养的那些百灵、画眉鸟都不唱了,只静静地听着。懿嫔每一奏琴,则宫中群鸟三日不鸣。真是异事一桩啊!

或许就是被这琴声打动了冰封了多年的心,从此圣上夜夜留宿于懿嫔宫中,琴声夜夜响彻皇宫幽深的庭院之中,令人闻之而心动。

听到小福子在自己面前眉飞色舞地描述他所闻所见的情景,良岫的手指颤颤地抚摸着自己面前的焦尾琴。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可是为何自己的心竟凄楚得难以呼吸?

看着沉默了已经很久很久的琴弦,那半首也许永远都无法续写了,也不会再有人想听了。诺言成了空谈,往日成了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

今夜便弹奏最后一次吧!从此后,世间再无焦尾,世间再无,世间再无那个人和那段原不该有的情缘。

风雪在窗外呼啸而过,屋内的烛火却不动不摇。

风雪无情,它只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从不管花开花谢。

烛火无义,油尽则灯枯,不问昼夜阴晴,更无关冷暖。

还有手边的这架古琴,也同样不带任何温度和情感。它穿过了千年的岁月,经历了无数变迁,弹碎了多少人的心,又让多少人在绝望的暗夜里伤心流泪,又有多少双弹奏它的纤纤玉指早已化作尘土。

可是,曾否有一个音符为了谁会留下来?哪怕是作为一种安慰?当琴弦静止,万籁俱寂,什么都不曾留下。

所以,才有曲终人散。哪怕绕梁三日也是枉然。

就让这半首伤心曲,在这冰冷的风雪夜中,做最后的哀鸣吧!

焚上一炉檀香,在浸了艾叶的清水中净了手,还有一壶杏花白。诸事俱备,只等着冰冷的双手触上那沉默的琴弦。

流月和惜月打点好一切之后都到厢房中去了,小姐很少弹琴,虽然她弹得很好听。但是她最喜欢的莫过于那半首听了让人莫名心酸落泪的曲子了,可是小姐每次弹奏,都是伤心时,都不想让人打扰。

这对于两个姑娘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窗外的风雪更甚,院子里的老槐树和院门外的合欢都已落尽了叶子,北风在干枯的树枝间掠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像是什么东西受了伤在声嘶力竭地哀嚎。

屋檐下的风马发出恐惧而急促的叮当声,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悠闲。

最后一次弹奏起那支曲子,却并不伤心。

只是由着手指信马由缰地一路弹下去,琴音哀婉依旧,在良岫耳朵里却似乎是在倾诉别人的故事。

伤心也罢、悲哀也罢,都与她没了关系。

仿佛乐曲的灵魂早已飞走,这里徒留一串串毫无生机的音符。

第五百九十一章 甄懿的琴

自龙云漠第一眼看到甄懿,便对她颇有好感。却说不出为什么。

可是她确实容貌清秀端庄,举止文雅安娴。身上的衣衫力求淡雅简洁,可是在简洁中又透出精致与巧妙。

比如她身上的衣衫,虽然颜色清浅,布料却是上好的。上面绣的花草并不繁复,可是一枝横斜的梅树,上面的花朵自上而下由花苞到初绽到盛放,体现了女子正值最好的年华,且梅花高洁,不与俗花艳草争芳,因而更有韵味。

在坤乐宫中,她垂首低眉,玉指轻舒,为皇帝和皇太后献上了一曲。

那曲子仿佛是被施了咒,竟令殿内殿外的人皆肃然静听。这原本清丽娟秀的音乐,为何让人心生淡淡的忧伤?在这曲子里,人们似乎看到了自己记忆最深处的难以忘怀的过往。孤儿思母、旅人思乡,曾经失去的又突然出现,曾经遗忘的又宛然眼前。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再一次如翻腾的海浪,扑上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皇太后默默从旁观察,她看到龙云漠的神情由原本的并不讨厌到漫不经心,到吃惊、到伤感、到强自克制直到一曲终了之后的霍然起身,背对甄懿对太后和文贵妃说了句:“封甄懿为懿嫔,余下的太后与怜玉做主!朕还有国事,先走一步了。”

然后丢下这句话,带着青禾与小福子,从东侧门出去了。

众人跪地恭送,他连平身都不曾来得及说,身影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

对此结果,皇太后甚是满意,她对还蒙在鼓里一般的甄懿点头微笑。虽然她对自己的外甥女儿很有自信,但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就将她封为嫔,要知道,这可是很多宫中女子挣扎努力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得到的呀!有些女人,甚至到死都不会得到这个位分。如今竟轻而易举地给了懿儿,可见懿儿的美貌和才华的魅力。

太后就是太后,她对此突如其来的殊荣,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让甄懿对着自己和文贵妃行了跪谢大礼之后,又对她进行了一番教导,便安排人送她出宫回府,并要求她按照规矩,回府后不得外出,不得与父兄之外的男子见面,在家中学习宫中礼仪,准备十五天后入宫参加册封之礼后,从此便正式入宫,成为皇帝的嫔妃,尽心侍奉皇帝直至终老。

甄懿跪着听了姨母的训诫,磕了头,便随侍女出宫去了。

余下的这些秀女的选择与安排,都是皇太后征询文贵妃的意见并得到意见的统一之后决定下来的。

皇太后处处表现出温和谦逊的大家风范,虽然身为皇太后可是并不过多干预后宫,只是在皇帝子嗣这一问题上坚持己见罢了。

怜玉虽然在这后宫妃嫔之中位分是最高的,可是她却并不看重这个,不争,也是在后宫中自保的一种最好的方式。于是,只要皇太后看中的女子,怜玉一概答应。

今日听了甄懿的琴曲,怜玉也有一点为自己命运感喟之意。可是细细想来,不过是一曲表现江南特有的烟雨缥缈之景的琴曲,怎会带给人如此深刻的伤感?这个女孩子弹琴的功夫可是了得!就算是弹了数十年琴,有着丰富的识人经验的老琴师也不一定能在弹奏时,控制听者的心绪。如今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居然有这种本事,真是令人惊讶。

或许,她自练琴的那一日起,便主要学的是如何用自己的琴声操控听者的心思情绪吧?不然怎会达到如此境界?

第五百九十二章 荧慧?荧惑?

怜玉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若果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这女孩子岂不是太可怕了?如果她的琴声能够操控人的心智,那么她陪伴在圣上身边的目的,是否仅仅只是想获得他的宠爱?难道她还有别的目的和企图……

怜玉不敢再想下去,她宁愿相信这个叫甄懿的女孩儿的心思是单纯的,那么即便是圣上一辈子都不会到自己的寝宫中来,只要有人能给他带来关心和爱,让他不再忧郁和痛苦这就够了,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

十五日之后,甄懿顺利入宫、封嫔,然后住进了圣上亲赐的荧慧宫,这是后宫嫔妃所住的宫殿中,离圣上的寝宫最近的一处。

当晚,圣上便驾临荧慧宫,一曲弹奏之后,从不近女色的龙云漠,便住在了荧慧宫,宠幸了懿嫔。从此后,曲曲撩动帝王心,夜夜双宿鸳鸯帐。

才不管,这宫中的女子,有多少人孤鸾独帐、青灯枯守,直到月落星沉,红日染窗。

这一夜,龙云漠依旧是留在了荧慧宫中,琴曲是必然要听的,只是今夜皇帝点的曲子,懿嫔并不擅长。那就是。

这是一首冷僻的曲子,当年自己就是因为听了蒙着面纱珍玉在梦香楼高高的台子上的一曲弹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一般。待看到有人欲调戏羞辱珍玉,于是竟发疯似的扑过去,充满期待地掀起了她的面纱。

今日一场暴风雪自黄昏时便开始席卷整个冕阳城,这也是冬天最冷的时节。批阅完案上的所有奏折,已近子时。小福子本想劝圣上留在御书房暖阁里歇息,因为外面的雪太大了,寒风又如刀子一般凛冽,担心圣上从暖和的御书房一出去会受了风寒。

可是,圣上却依旧对懿嫔念念不忘,执意要去荧慧宫。

小福子只得让宫女给圣上穿戴好并披上裘皮的披风,又让两个小太监为圣上打着一柄黄罗大伞来挡住风雪。

龙云漠现在的身子已经今非昔比,解毒之后又经沐泽的精心调理现在早已恢复健康。沐泽也由医正被提拔为太医署两个太医令之中的副职。

龙云漠身子已变得生龙活虎,加之与甄懿初尝男欢女爱之事,自然是一时间欲罢不能。

可是较之肌肤之亲,龙云漠更享受听她弹琴的感觉。

每次听她弹琴,无论何曲都带给他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动,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玉儿的容貌竟慢慢重合,成为一个人。他也甘愿沉浸在这种臆想之中,把甄懿当作玉儿。

在此之前,他也做过这样的尝试,想把珍玉她们几个幻想成玉儿,可惜无法成功。后来见到良岫,方才觉得良岫的气质才最接近于玉儿,可是每次几乎就要成功之时,总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挠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做出背叛玉儿又伤害良岫的事。

可是,在听到甄懿的琴曲之后,他便恍惚起来,确信自己面前的女子就是玉儿。因此才无法自控,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但是,每每一离开荧慧宫,静下心来之后,便会不自觉地后悔,为自己的情难自抑而惭愧和自责。

可是很快就又贪恋起那种感觉,而无法自控地要去找她。

可是,这样的龙云漠在身边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的帝王。而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如冰山、情绪无常的怪人。

就连小福子都兴致勃勃地对问杏轩里的人宣扬起圣上的种种多情之举,却不料着实挨了流月与惜月两个姐姐的好一顿白眼儿,悻悻而归。

良岫却沉吟良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玄机在里面,难道琴声真的有如此魔力?还有,自己总觉得懿嫔所住的荧慧宫有些问题,因为荧慧,听上去太像荧惑,这是极其不吉利的,为何太后和圣上会让甄懿住在那里?

第五百九十三章 风雪之夜

却说这个风雪之夜,龙云漠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精心保护之下离开御书房,直奔后宫。

隐隐的,在呼啸的北风停歇下来的间隙,他便听到了一段琴声。

他淡淡一笑,甄懿这是又在用琴声召唤朕吗?不过,今日这琴声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哪里不同,或许这一次的弹奏更像是一场梦境吧?

从御书房去往后宫的路上,曲径通幽,需经过青鳞池、假山子,还有——夕翠园!

凝碧小筑的牌匾早已经被自己命人取下砸碎了,可是,只要一看到这个园子,便记起从前种种,龙云漠的心里就会老大的不舒服。心里计划着,等明年春天就让人将这个园子拆了,省得自寻烦恼。

可是今夜在漫天风雪之中途经此地,却忽然心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去年的此时,自己正住在问杏轩里。因为毒蛊发作,又加之在冰封的群山中不眠不休地搜寻良岫数日,最终吐血倒地昏迷不醒。

之后自己就一直住在问杏轩,直到良岫归来。

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雪,自己每日坐在问杏轩简陋的廊子下面看着雪无声无息地铺满整个院子。那时的自己,虽然身子虚弱,可是心里是明白的。

哪里像现在,整日为了国事操劳,还要面对后宫佳丽的诱惑,早已渐渐失去了本真与自我。

龙云漠不由驻足长叹,良岫,你今夜在做什么?

难道这夕翠园昭示着你与龙云胄之间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

可是让我放手,却是太难太难。

又是一阵寒风卷过,木质的园门不堪寒风的摧折,摇晃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里面拼命要打开门冲出来一般。

龙云漠不由上前一步,手几乎触上了那门。

“圣上,咱们还是早些去懿嫔娘娘那里吧!今夜风疾雪大,天儿又冷得很,在雪地里站久了会伤身子的。”

小福子见圣上有意要打开园门,心里不由一阵发寒。

那园子荒凉空寂,早已无人居住也无人看管,这深更半夜,又是寒风暴雪,别说是进到园子里,就是这么一想便心里发毛了。

于是他赶紧阻止了圣上的进一步动作,劝着圣上离开。

大约也是真的冷了,又想到甄懿的美丽温柔和她绝佳的琴艺,龙云漠收回了手,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

待进到荧慧宫才发现,甄懿并未弹琴,而是正在烛光下读书。

见到圣上进来,她似乎吃了一惊,急忙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方才起身行礼。“圣上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就进来了?臣妾也未能到门外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早有宫女上前为圣上解下裘皮大氅,轻轻拍去上面的积雪,搭到架子上晾起来。

龙云漠上前亲手将甄懿扶起,“朕以为你在弹琴,原来你却在看书,看的什么书?拿来给朕也看一看。”

甄懿听圣上如此说,不由红了脸笑了。

“懿儿为何发笑?朕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圣上恕罪,臣妾方才是在看一本琴谱,不是什么书,圣上不会弹琴大约也看不懂,就不看了吧?”

“可恶的懿儿,原来是在笑话朕不懂琴谱!”

龙云漠假意嗔怪,随手却将她揽在怀里。

甄懿身上也有香,只是这味道龙云漠很熟悉,这是宫廷女子用的熏香之一种:杜衡香。而这种香是小时候母后最喜欢的一种熏香,原来甄懿也喜欢。

龙云漠将鼻子凑近甄懿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懿儿好香!”

这句话将甄懿说了个大红脸,她用袖子遮住脸,娇羞地说道:“圣上,下人们还都在这里呢!”

宫女们见状急忙低头按次序退了出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 袅袅琴音

龙云漠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想起一个人,就是自经过夕翠园那里便记起的那个人。

若说甄懿身上的香气让自己记起了母后,那么,甄懿身上的香气却也勾起了对良岫的记忆。

良岫身上的芳香是独特的,对于龙云漠来说应该是陌生的气息,可是却依然撩动记忆的最深处的某一点,那似乎已被湮没了的遥远的一丝回忆,却找不到任何来源。

龙云漠伸出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个女人!

甄懿见他如此,不由有些担心,问道:“圣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懿儿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些累了。批阅奏折久了,眼睛很不舒服。”

“那陛下在炕上躺一会儿,臣妾给您按摩,很舒服的。”

龙云漠听话地躺下,甄懿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龙云漠的太阳穴等几处穴位上轻轻揉按着。

龙云漠觉得很是舒服,也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得到一点放松,不觉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将睡未睡。

可是,好景不长,忽然又有一丝琴声穿透了狂躁的风雪,似乎透过了窗纸,钻进了龙云漠的脑子。

脑子里轰然作响,心脏也揪成了一团。

龙云漠忽地坐起来,把甄懿吓了一跳,“圣上,你怎么了?是臣妾按得不舒服了?”

“没事,懿儿按得很舒服,朕差点儿睡着。”龙云漠掩饰着心脏的狂跳,却掩饰不住额上的冷汗。

甄懿拿着手帕轻轻为他拭着额上的汗珠儿,“这么大的风雪,圣上怕是在来臣妾这里的路上受了风寒吧?怎么出了这多的汗?臣妾这就让人去喊太医来!”

“不必,朕没有事,只是太累了而已。”龙云漠抓住甄懿为自己擦汗的手,“你去给朕弹奏一曲,让朕静静心就好了。”

甄懿自是乐得如此,急忙让宫女将琴摆好又焚上一支安神香,便坐下来弹奏。这是一曲意境悠扬而静谧,催人入眠是最好的。甄懿想借着弹这首曲子让龙云漠静下心来,好安稳入眠。

哪知弹了不过一小节,便被龙云漠叫停了。

“懿儿可会弹?朕今夜想听,你给朕弹奏吧!”

?甄懿却犹豫了,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曲子,并不会弹。自己的琴谱中只有设定好的曲子,其中并无这首。

可是,自己在圣上的眼里是无曲不通、无曲不精,若说自己不会,岂不是会让圣上失望?

于是甄懿道:“圣上,臣妾倒是会,可是是初学,弹得并不精,恐污了圣听。等臣妾学好了再给圣上弹好吗?”

龙云漠看着甄懿的娇憨之态,却不为所动。他一定要知道今夜这首摧心剖肝的曲子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因为这曲子被风扯得零零碎碎,实在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首。只是它和珍玉弹奏过的隐约有相似之处,于是想让甄懿弹奏以确定一下。

奈何甄懿并不熟悉这首曲子,于是他便想起了被他禁足在朝槿宫中的珍嫔。

“来人!摆驾朝槿宫!”

“是!”外面伺候的小福子答应着,便要进来。

“圣上您要去朝槿宫做什么?”甄懿急忙拦住圣上,“这天寒地冻,夜又深了,您还是不要出去了。”

“既如此,来人!到朝槿宫中传朕的旨意,让珍嫔带着她的琴到荧慧宫中来。朕要听。”

门外的小福子犹豫了一下,“圣上,看这时辰已经过了子时,快四更天了,珍嫔娘娘早已经歇息了,天也冷,要不等明天再……”

可是,不等小福子说完,一只茶盏已经摔在了帘子上。

只听屋内传来龙云漠冷冷的声音,“什么时候学会的抗旨不遵?”

第五百九十五章 心灰意懒

龙云漠的这一问,吓得小福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他急忙跪在门外,“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奴才遵旨,这就去朝槿宫请珍品娘娘。”

“哼!”这是小福子得到的回应。

他急忙爬起来,带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出了荧慧宫。

来至宫门口,他对手下的小太监道:“你们去找顶轿子来,天寒地冻的,又是这么远的路,不用轿子还不把人冻死?”

两个小太监急忙跑着去找轿子了。

小福子不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果然如师傅所说的伴君如伴虎啊!看今日这情形,自己今后还是要谨慎再谨慎,或许才能保得项上人头。

两个小太监办事倒是利落,不大一会儿,便将轿子找了来。三个人顶风冒雪急匆匆向着朝槿宫跑去。

自从因克扣问杏轩的分例惹恼了圣上,被禁足于朝槿宫之后,这里变得冷冷清清。

圣上是再也不来了,除了文贵妃时常派人来探望探望之外,那些在珍玉得势之时走马灯似的来此逢迎的小人,也都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

原本的妃位丢了,圣上也不再到宫中来,珍玉如今已是心灰意懒。

每日里懒得梳妆,把自己最心爱的琴也丢在了一边,整天里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发呆。

今夜与往常一样,早早吃过晚膳,站在门廊下看了一会儿雪,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便回屋子卸了钗环首饰躺下睡觉了。

可是,屋外寒风怒号,横雪拍窗,让人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之际自然会想到很多事情。也就自然会想到新选入宫的正得盛宠的懿嫔了。

据说她的琴艺在宫中首屈一指,莫说是人,就是鸟儿听了都不敢再出声。人人都说比自己强上百倍,岂不知这便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自己跟了圣上这么多年,未蒙一次恩宠,如今这个丫头片子入宫当夜就得了圣上的宠幸,从此独得专宠,这其中定有什么怪异。

心中胡思乱想,窗外又风声凄厉,倦意袭来,不觉昏昏然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刚要睡着,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珍玉吓了一跳,这深更半夜,又大雪纷飞的,谁会这个时候来敲门?且又敲得很急,难道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想到这里,珍玉急忙起身,吩咐道:“蕙儿,进来,给本宫穿上衣服。兰儿,你让小康子去门口问问是谁打门?”

不一会儿小康子便来禀告,说是福公公带着几个荧慧宫的公公抬着轿子来请娘娘,让娘娘带着琴到荧慧宫去一趟,说圣上想听了。

此刻珍玉已经匆匆穿戴整齐,“请福公公进来说话。”

小福子在小康子的引领下,来到寝宫内,满脸堆笑,拱手施礼,道:“娘娘一切安好?奴才有礼了。”

一见小福子,珍玉便气不打一处来。上次那个荷花缸,明明是小福子找人给弄来的。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荷花缸是从夕翠园搬来的,可是圣上却不听自己的解释,借题发挥,将火儿全撒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是禁足又是罚银两。

可是那个搬荷花缸的小福子却安然无恙,如今几乎是一天一趟往问杏轩跑,为的就是讨皇上的欢心。

这大半夜的又让自己去什么荧慧宫给圣上弹,不知是不是又来算计自己的。

她冷笑一声,道:“本宫安不安好,福公公心里头明镜一般,何苦又来问,真是没意思。”

小福子知道她记着上次的仇呢,不过自己也没办法,这都是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又能怎样?

也不打算解释,只陪笑道:“奴才们打扰了娘娘休息心中很是不安,可是圣上的旨意,奴才又不敢不遵。奴才给您准备了一乘暖轿,还请娘娘即刻动身,免得圣上等急了又要冲娘娘发火儿。”

第五百九十六章 咽泪装欢

听小福子这么说,珍玉更是不欢喜,坐在那里不动弹,口里发着牢骚:“那懿嫔不是琴弹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吗?整个皇宫都闹得沸沸扬扬,她一弹琴连鸟都不叫狗都不咬了,怎么,小小一首就不会弹了?一定要让本宫深夜冒着风雪去为他们弹奏?”

“这事,奴才可不知情也不敢问,只得大雪天跑到娘娘您这儿来。奴才们也愿意守着火盆儿喝口热酒呀!娘娘!请您赶紧上轿吧!今儿看着皇上龙心不悦,刚刚奴才替您说了句话,这脑袋就差点儿不保,我看您还是速速动身吧!”

听了这话,珍玉只得强压住一肚子的怨气,让兰儿与蕙儿抱着琴,带着衣裳手炉等物,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轿子。

此刻雪下得更大了,路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抬轿子的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轿子抬得并不稳当。

虽说是暖轿,可是对于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给拽出来的珍玉来说,虽然身上裹着狐狸毛的斗篷,怀里抱着暖炉,依然是冻得脚痛脸麻。

心里不由又悲又怒又怨,几乎流下泪来。

圣上将自己禁足之后,便不闻不问,如今要听曲子就不管时辰天气让自己顶着大风雪去为他弹琴。也许并不是圣上要听,而是那个小狐狸精要听吧?他们这是把自己当做什么了?歌姬还是舞女?自己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满以为在圣上那里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洗白,哪曾想,在圣上眼里自己不过还是个靠卖笑为生的娼妓。

这一路上,珍玉心里翻江倒海,甚是不舒服。

待下了轿又不得不咽泪装欢,走进那温暖如阳春三月的荧慧宫,对着满脸冰霜之气的圣上跪下行礼。

因为腿脚冻得有些发麻了,在起身时,不由地身子一阵摇晃。

兰儿与蕙儿见了急忙扶住她,珍玉偷眼看了看圣上,原以为自己这不堪风霜的娇弱模样会让他心生怜惜,哪里知道,他竟眼睁睁地看着,却丝毫不为所动。

珍玉寒了心,就把这一切统统算在了上前来行礼的甄懿的身上。

甄懿福了福身子,“珍嫔姐姐好!”甄懿年纪轻入宫晚,虽与珍玉都为嫔位,可是见了珍玉依然要先行礼问候,这原本没有任何过错,奈何她面对的是一个一肚子怨气的珍玉。

甄懿见珍玉起身时差点歪倒,便不由自主上前搀扶。哪知手刚刚碰到珍玉的胳膊,就被她用力甩开了。甄懿一时尴尬,双手伸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愣在了那里。

珍玉见了,怕圣上怪罪,于是道:“妹妹还是不要碰我,我刚从雪地里进来,身子像冰一样冷,别冰着妹妹娇嫩的双手,妹妹还要用这双手为圣上弹琴呢!”

龙云漠却懒得听她们的拈酸吃醋,“外面雪大,天也冷,可是朕想听懿儿却不会,只得将你喊来。这首也只有你弹得好听,对了,刚刚你在自己的宫里弹琴了吗?”

“多谢圣上夸奖,臣妾今日身子不大好,因此没有弹琴早早就睡下了。”

龙云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朕还以为那琴声是从你的朝槿宫传来的。既然来了,就到火盆前来,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给朕弹上一曲吧!也让懿儿听一听。”

珍玉无法,只得应了,来至炭盆前。

龙云漠招手让一个宫女给珍玉搬了一把椅子,珍玉告了座。又有宫女呈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珍玉不得已接了,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对圣上道:“臣妾的身子暖和多了,夜已深,臣妾为圣上弹奏之后,请圣上早点歇息了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怪异琴曲

龙云漠点了点头,兰儿和蕙儿将琴摆放妥当,珍玉坐下来屏息凝神、默思片刻,正伸出手去,手指还未触到琴弦。

屋内此时正静,人们都准备好好欣赏欣赏珍嫔的琴艺和那首令圣上念念不忘的。

忽然,屋外有一阵风卷过,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在这风声里有一丝琴音,若有若无、忽远忽近、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可是,珍玉听得明白,这绝不是自己熟悉的!

龙云漠屏息静听,他的心再一次揪紧,只觉呼吸都很困难。他也和珍玉同时反应过来,这曲子绝对不是。可是它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在弹它?屋内所有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珍嫔不要弹了,回去歇息吧!”龙云漠站起身,他甚至没有让珍玉弹出一个音符便将她打发回去。

“小福子,你立刻带人到各宫去查看,看看究竟是谁在这深夜里弹琴,一旦找到人,务必将她带到朕跟前来!”

“是!”

这一次,小福子再也不敢说什么天黑天冷之类的话了。见圣上面带严肃焦急的表情,小福子觉得这定是一件要紧的大事,因此满口答应着带着人去办差了。

龙云漠离开了荧慧宫,这还是甄懿入宫以来的第一次,以往只要圣上来到自己身边,听了自己弹琴,就绝不会再离开。今日,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这是一首什么曲子?竟将圣上的魂魄都勾走了一般!虽然她也在努力地听,可是,风声太大,琴音零碎,并不能判断它是什么曲子,可是凭经验却能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首曲子。还有,这是一首极其古怪玄幻的曲子,仿佛不应属于人间。它对于圣上的作用,远大过自己弹奏的乐曲……

圣上从前一定听过它,不然怎会如此激动,甚至有些癫狂之态。

在寂静的御书房里,龙云漠忍受着那忽隐忽现的乐曲给自己带来的折磨。这种折磨不是持续不断地侵袭,而是断断续续的。这种感觉更令人痛苦,因为你不知道下一阵痛苦会在何时到来,也无法把握这痛苦的程度与延续的时间。

可是,小福子并未给龙云漠带来满意的消息。

他查问遍了整个后宫,今晚没有任何一位嫔妃、公主弹过琴,还有养老宫中的诸位太妃太嫔以及她们身边的下人,甚至就连年老的嬷嬷们也都问过了一遍,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些人里,房中有琴的不过五个人,尽管她们声称未曾弹过,小福子还是用轿子将她们抬到了御书房。

五人里有一位公主、一位太嫔和三位新选入宫的贵人。

五个人都是从梦中被人唤醒,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踏上御书房厚实的地毯上面对着一脸憔悴和焦虑的皇帝,都有些懵懂不安。

其中云清公主乃是慧太妃的独生女儿,因慧太妃未曾生育儿子,因此不能出宫生活,于是龙云漠便安排她在养老宫中的慈慧宫居住,云清还未出嫁也和她的母妃同住在一处。

云清公主自小便性情温婉,不善言辞,尤其喜欢弹琴读书。而那位太嫔,则是已故谨王龙云舒的母亲,因儿子病故王府中只有儿媳独孤氏在为他守寡,自己不忍见到青春寡居的儿媳,于是便留在了养老宫中,凄然度日。

龙云漠让太嫔和云清公主坐了。

他知道她的性情弹不出那古怪冷僻的曲子,便温和地询问了她几句慧太妃的健康心情以及生活起居,顺便也问候了年届半百容颜沧桑的太嫔,并未让她们弹奏便让人将她们送回了住处。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海袭来

而剩下的这三个贵人,因为那日自己只是关注了甄懿,后来被皇太后和文贵妃选入宫中的那些女子龙云漠并未看到,所以看上去甚是陌生。

三个女孩子站在龙云漠面前也是一脸迷惑与惶恐。

这是她们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圣上,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三个女孩会被选中其实也是因为会弹琴。

文贵妃娘娘知道圣上喜欢听琴,可是宫中的女子除了珍嫔,也不见别人会弹琴了。太子妃殿下的书房里倒是摆着一架古琴,可是自己从未听到过她弹奏。圣上将她幽禁在问杏轩,自从离开旧府,就再也没回去过,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日趋冷淡和疏远,看目前她与圣上之间的关系,恐怕是不会有机会为圣上弹琴了。

所以,那日选秀时特意问了问谁会弹琴,第一个就是甄懿,她的琴艺自然是无人与之抗衡,可是想到圣上或许还会想听其他人不同的演奏技巧,于是又选了三个举止端庄得体,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充入后宫。

自进宫后,圣上专宠懿嫔,她们剩下的这些女孩子虽然有的被封为贵人,有的被封为选侍或淑女,但是一直无缘得见圣颜。

加之龙云漠面沉似水,眼里似乎燃烧着一簇火苗。让她们心惊胆战,只有低着头挤在一处瑟瑟地发着抖。

“你们几个都叫什么?都会弹琴?”

为首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子,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道:“臣妾名叫夏夕绘,被封为夏贵人,住在彩凤阁,学琴五年。”

剩下的两个姑娘一见也学着她的样儿,跪下行礼禀告。原来她们也是学了几年琴的,基本的曲子都会弹了。

龙云漠逐一让她们弹了,却全都不像。只得安抚了几句将她们打发回去了。

一时间宫中安静下来,尽管没有谁睡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也都侧耳倾听那裹挟着风雪同来的琴声。

龙云漠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不穿大氅也不准人为他打伞,就这样衣衫单薄地迎着凛冽的西北风站着。

他闭上眼睛,任风雪利刃一般扑在自己的脸上。

寒冷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风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如果琴声是被风带来的,那么这琴声也应来自于西北方向。如果不是皇宫之中的人在弹琴,那么就应该是来自于宫外了。

可是皇宫西北方向,民居甚少,只有一些衙署,再往西北就是——旧太子府!

旧府中除了几个下人,就剩下问杏轩的主仆三人了。

龙云漠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架古琴,自己住在问杏轩的那几个月里,终日与一架乌黑的古琴相对无语。可是,那琴声会是云良岫弹奏出来的吗?自己从未听到过她弹琴——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然顿住,自己不曾听她弹过琴吗?真的这么确定?为何隐隐约约地似乎在昏暗之中曾经见她坐在一处凉亭一样的地方,周围还有摇摇曳曳的烛火,对还有酒香,似乎是杏花白。

可是,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怎么总觉得是在梦里。

就算是云良岫在弹琴,可是这里距离问杏轩太远了,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可是,既然有这一个线索,总要去看一看。

良岫在灯光幽暗的书房内,弹着那残缺不全的琴曲,却越弹越流畅。久已不弹,原本应该生疏的曲子,却如烙印一般铭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半首弹完了,可是手指依旧在琴上弹拨。

好像那湮没了的半首曲子,忽然浮出了水面一般。这让良岫十分惊喜,她不能自控地弹了下去。

只觉云海翻卷而来,将自己吞没……

第五百九十九章 幻境

良岫只觉自己身子轻得如同一个气泡儿,当云海向两边退去,闪出窄窄一条闪着金色光芒的小路。良岫不觉沿着那条路向前走,脚步轻盈,落足无声。忽然眼前不见了云海,只能看清一片像是海滩的地方,清澈的水波轻柔地拍着铺满圆润光滑的五色卵石的海岸,不觉间已经赤足站在了岸上。

水十分清凉,一下一下漾上良岫的脚趾,有些痒,很舒服。

只觉那些五色石甚是圆润可爱,于是俯下身,自岸上捡起一枚红色的石头,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却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块红色的玛瑙,再捡起一块绿色的竟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翡翠。

良岫蹲下身去细细查看,原来这些美丽多彩的鹅卵石都是上乘的美玉。

良岫急忙将手中的宝石放回原处,把脚步放轻想退出这片海滩,哪知道,这片海滩漫无边际,退无可退。

良岫正手脚不知该放在何处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动听却哀怨的鸟鸣,转身看去,竟赫然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山。山不高,也不陡峭,平缓的山坡上看不见嶙峋突起的岩石,而是长满了绒绒的绿草和优雅的古树,开满了鲜艳似火的不知名的花朵。

那鸟鸣应该就是从一片树丛中传来的。

良岫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朝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依然是赤足,但是,脚踩在绿茸茸的草地上就像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一样。拂开一片片奇花异草,终于,在一株像是忍冬花的花藤下,良岫看到了一只毛色红艳辉煌的鸟儿。

它的羽毛像是虹霓一样闪烁着光彩,它的腿足是金子一样的颜色,它的眼睛像是最璀璨的钻石熠熠生辉,它的叫声像玉石相击般清凌悦耳。

良岫从没见过这样的鸟,世间也不应该有这样的鸟儿。

它应该还是一只幼鸟,尾翼短短的,口角上还是黄色的。

它也看到了良岫,似乎被吓了一跳,它急忙将自己的头扎进花藤里,却顾不得自己的尾巴和腿还露在外面。

忽然觉得它很可爱,便上前蹲在它旁边,静静地看着它。手指轻轻滑过它还没长成的毛绒绒的羽毛。

那鸟儿在最初的一哆嗦之后,大概是感到良岫的抚摸很舒服,于是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很是享受地匍匐在地上,口里发出鸟儿熟睡后才会发出的唧唧啾啾之声。

最后它竟钻进自己的怀里,像个小孩子在撒娇。

良岫此时才发现,它的翅膀受了伤,伤口很深,似乎是被什么撕开了一个口子,血不停地流出来,伤口周围的羽毛竟然变成了白色,它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良岫忽然很紧张,将自己的衣裙的一角撕了下来包扎住它受伤的翅膀,可是,很快,血便浸透了药布,月白色变成了霞红色。

它的喙轻轻啄着良岫的手指,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在安慰她。

良岫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慌乱地在山上四处寻找,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带它去找能救它的人。

可是,山下便是海,海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抚摸着早已被它打磨得圆润如月的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宝石。

良岫累了,抱着那鸟儿瘫坐在一株古老的梧桐树下。眼看着它身上的羽毛渐渐由红色变为白色,只觉自己的无力,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你想救它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良岫吃一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秀士正坐在梧桐树浓密的枝叶间俯视着自己,黑色的长发半掩住他的面容,长长的白色衣袂,如松萝一般垂下来,在风里轻柔地飘拂。

良岫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

看到他的眼神,男子忽然笑了,“你如此惊讶地看着我,难不成是又把我忘记了?”

良岫在他的令人眩惑的笑容里,一阵恍惚,他的声音真好听……

第六百章 花谶一曲断情痴

这一定是梦……

他收起笑容抬起头,忧郁地看着远方,微微叹口气,自言自语道:“遗忘,这是你最擅长的事了。”

“啊?”良岫傻傻地抬头问道,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并不认识他,他却说自己又把他忘记了。

“傻瓜!”他又恢复了笑容,将腿舒服地放在树枝上,背倚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片折扇大小的梧桐叶子,并用这片叶子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笑道:“我是说,你又忘了怎么救这只笨鸟了。”

良岫看看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小鸟,它的羽毛已经有大半变成白色的了。

不由地冲他大喊,“不要说些没用的话,快救救它,它快死了!”

男子极其不情愿地看了它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它自己找死,我又能怎么办?”

鸟儿的头渐渐垂了下来,用一只黯淡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令人心碎。

“不要再说那些风凉话了,它真的要死了,你若有办法就请告诉我,我来救它!你不要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这个词似乎触怒了白衣秀士,他忽地从树枝上飞了下来,却并未落在地上,他悬在良岫的上方,没有风,他原本下垂的衣袂此刻却向着空中飘扬。

良岫仰视着他,他却俯下头来,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他的眼睛几乎贴上了良岫的眼睛。

在他冷冷的黑眼睛里,良岫看到了自己,那么清晰,却又不像自己,因为他眼睛里的那个影子是个美丽卓绝的仙子一般的女子,那一定不是平凡又丑陋的自己。

这一定是梦!

可是梦境里的这个男子却并不准备让她醒过来,他依旧看着她,许久才开口,“你依然是忘记了,能救它的只有你,只有你的血!”

良岫愕然了,原来是这样。

“是喂给它喝吗?”

“不是,是这样……”

话未说完,他忽然从她怀里抓走了那只垂头丧气的鸟儿,将它放在两手之间。忽然,它变成了一团红色的光球,在他白皙的掌心间旋转着。紧接着竟然把红色的光球吸进了嘴里。

良岫大惊,“你把它怎么了……”

不等良岫把话说完,男子忽然将一吻印在了她的右脸上。

良岫呆住了,他的吻带着一种令人眩惑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周身轻轻发颤,右脸疼痛如同被毒蜂的尾针螫过一般。

良岫想逃,可是肩膀被他紧紧抓住,根本逃脱不得。

而他似乎很是迷恋这种亲吻,久久不愿放开她。

待到终于被他放开,脸上一阵麻木和疼痛,良岫捂住脸,片刻之后脸不再疼,放开手,再一次在那男子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时,良岫惊喜极了,“凤随!是凤随!凤随回来了!!”

眼泪因为太欢喜,竟然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湿了面颊。

那男子却一脸不屑,他直起身子,衣袂却不再飞扬,而是落寞地垂下来,就像清晨林间的白雾,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良岫没有听清楚,只是隐约记得有“好自珍重”“三万年”“可恶”和“花谶一曲断情痴”……

他消失得太快了,良岫想追上他,问一问他都说了什么,可是一团云雾飘来遮住了他的背影和山丘,脚下的草地一下子空了,四周早已不见了花草树木和海水海滩,良岫悬在了半空中,正在犹豫间,脚下踩空,她向着万丈云海跌落了下去。

良岫想要尖叫,可是发不出声,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身体向下坠落、坠落!

第六百〇一章 焦尾绝弦

却说良岫自云海之中向下跌落,正在绝望之际,忽然一只手被人抓住了。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手臂从厚重的云海中伸出来,抓住了自己的手。根本看不清那人,眼前只有这一截手臂。原以为是那个白衣秀士,可是仔细看却发现这手臂上的衣衫并非白色,而是金黄色的,袖口还绣着一条蜿蜒腾飞于云海的龙。

这个人不是那个人。

有声音从云中传出,冷冷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把玉魄给我!”

这个声音如此冷酷,却又让人心碎。

“给他吧!不要与他纠缠。”

耳边有个声音,柔柔的暖暖的,像是早已遗忘的母亲的声音。

可是什么才是玉魄?自己怎么会有玉魄?人们说良岫是玉魄转世,可是她却从不相信。

如今这个云雾中伸出的手臂的主人,向自己要玉魄,到哪里才能找到?

“不给?我便取下你脸上的东西!毁了它!”

他这是要取走凤随?可是凤随一旦离开自己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死了。

“不可以!”

“舍不得他死就把玉魄给我,只有拿到你的玉魄我才能回去,才能去继承父尊之位,快给我!!”

“可是,玉魄是什么,在哪里?”

“它就在你的血里,如今藏在你的咽喉处,你割开自己的咽喉,我就能拿到它了。”

“割开吧!只有痛,才会让你认清一切。”

耳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里,被塞进了一把短剑。

忍住疼痛,良岫割开了自己的咽喉,没有血流出来,风却吹进伤口里,冷冽如刀。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被冻成冰块儿了。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自伤口里慢慢飞出一个闪着柔和明亮的白色光芒的圆润的玉石。那玉石与海滩上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更明亮、更剔透,带着温暖。它悬在自己面前,虽然脱离了自己的咽喉,可是依旧有一束光与血脉相连。

这就是所谓的玉魄吗?如果为了救凤随,失去生命亦不惧,又怎会在意这小小的玉魄?

良岫举起了手中的短剑,寒光闪处,割断了那温暖的玉石与自己血脉最后的一点羁绊。

并不疼,只是痛苦,一种蔓延到骨髓令心脏抽搐的痛苦。

良岫丢了手里的短剑,一把抓住那粒忽然就熄灭了光芒的玉魄,递给那只手,“拿去,从此两不相欠!”

这话说完,良岫却很是吃惊,自己和衣袖上绣了龙的冷酷男子从不认识,又怎么说得上两不相欠?

那只手没有犹豫,松开良岫手的同时抓住了她递过来的玉魄。

良岫依旧在向下坠,带着无法言说的悲凉和痛苦,耳边是那人冷酷无情的声音,“很好、很好,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哈哈哈……”

一路向下坠落,风声凄厉如鬼神嚎叫,云彩那么厚却再也托不住她的身体,她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穿透了一切虚无缥缈,直坠向黑暗的大地!

耳边铿然一声,良岫蓦地惊醒了。

书房内,依旧静静燃烧着一盏孤灯,而手边的焦尾琴,有一根弦已然崩断。

这首自己还是没能弹完就断了琴弦,或许此生都无法完整地将它弹奏出来了,它背后隐含着什么,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刚刚的那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梦还是魇?还是自己的幻觉?怎么如此真实?

良岫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那里并没有伤口,可是为何如此之痛?那个吻了自己面颊,并将凤随的印记印在自己脸上的男子;那只受伤的红色小鸟;那只从云海中伸出的手臂,以及冷酷的声音,衣袖上的龙;还有耳边母亲的声音;短剑割开的伤口;被自己亲手奉上的玉魄,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令人心悸。

而刚走到府门前的龙云漠却再也找不到那让他痛苦到绝望的琴声!

第六百〇二章 风雪夜归人

听不到琴声的龙云漠只觉心脏跌回了自己的胸膛,不再悬在咽喉处上不来下不去,堵得不能呼吸。

可是,琴声明明就是从府里传出来的,为何在它消失的时候,自己竟然觉得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站在府门前,看着早已失去往日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一番热闹景象的院门。有些犹疑,不知跨进这个院门会找到什么。

找到那个弹琴的人?

还是找到那张琴?

弹琴的人是谁,龙云漠心中已经猜出个八九分,她弹的曲子,自己曾经听过,可是在哪里、为何弹奏,记忆已经模糊。

风雪更猛烈了,吹掉了龙云漠披风上的帽子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仿佛一瞬间,他满头黑发变成了苍苍白发。

身后的小福子急忙伸手想要给他把帽子戴上,却被他制止了。

“敲门!”

小福子忙答应着,前去拍门。

门人早就睡下了,听人打门,忙披衣起身。见外面风雪漫天,心中亦是不悦,怎奈那打门声十分急促,又不敢不出去。便打着个灯笼来至门前问道:“门外何人?”

“快开门,圣上驾到!”

一听这话,门人早吓得醒了盹儿,急忙上前把门打开。果然看见门外立着一群人,来敲门的是福公公,他身后就是一脸严肃的圣上。

门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接驾,求圣上宽恕他开门来迟,让圣上久候。

龙云漠只说了一句平身就跨进大门。

“去问杏轩!”

“圣上摆驾问杏轩——”小福子扯着嗓子来了这么一句,却被龙云漠截住,“喊什么?给谁听?”

吓得小福子赶紧闭了嘴,对着门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开园子门。

门人忙不迭地给开了门,顺便又将两个小太监叫起来,两个孩子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大哥你别闹,这大半夜又下着大雪,圣上怎么会来这里?”

“小祖宗们,是真的,老哥哥何时唬过你们?快起来,先去见驾,再去问杏轩向太子妃殿下通禀,快点儿!”

两个小太监也被吓醒了,急忙穿衣起床去见驾。

龙云漠已到了园门前,让他二人起身后便要进园子。他见小连子紧走几步跑在了自己前面,顺着被厚厚的积雪掩盖的小径直向园子里跑去。便喝住他:“站住!不必去通报。”

小连子急忙收住脚步,“圣上,奴才这就去找扫把,给您扫出一段路来。不然这路太滑了。”

“不必!朕不是那么娇弱,区区一场雪怕什么?”

是啊!我不是那么娇弱了,全是因为问杏轩里的那个女子所赐。

被雪掩盖的山路确实难行,在侍卫和小福子的搀扶下,龙云漠艰难地走上山顶,站在凉亭里稍事休息,之后又艰难地下了山。终于到了问杏轩门前,积雪已经堵了半截院门。

“你们留在这儿。”

龙云漠命众人留在门外等候,自己却上去敲门。

东厢房里的两个姑娘也根本没睡,她们听着小姐弹琴,却发现这一次的琴声较之往日更凄厉,曲子也更长一些。

正听到伤心处,却听到了砰然弦断的声音,二人吃了一惊,稍等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走出房门。刚到院子里,就听到院门口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这会是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又是深夜。难道是安都王回来了?

这不可能,没有圣旨,安都王是不得离开自己的封地回皇都的。

可是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流月只得大着胆子问道:“是谁?”

第六百〇三章 渊源

“流月,快开门,是朕!”

流月一听,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圣上怎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问杏轩?难道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要不就是有人又要陷害小姐?或者是、或者是安都王又做了什么牵连到了小姐?

流月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却又不能不去开门。

她只得小声对惜月说道:“你快去禀告小姐,让她出来接驾,我去开门。”

惜月点点头,急忙往正房跑,却不留神滑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流月想去搀扶她,却听门被敲得更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开了门。

流月赶紧行礼,“不必了!”龙云漠说完这句话,将流月拦至身后,自己便向着屋里匆匆走去。

良岫起初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不曾听到,她的心还留在那虚幻如真的幻境里。

可是,耳边却传来流月的一声“小姐,圣上驾到!请出来接驾。”,让她豁然醒悟,她急忙站起身,想要走出去迎接,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地见驾,只怕会被龙云漠认为是大不敬,于是想着稍稍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

殊不知手刚刚碰到脸,脑子里一阵轰响——自己的脸上没有戴着面纱!决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是面纱此刻却在哪里?

好在良岫不是个遇事慌乱的人,她瞬间想起,自己总是将面纱放在衣袖里,于是下意识地去衣袖中探摸,果然在里面,不容犹豫她急忙将面纱戴上,就在同一时刻,龙云漠已然掀开帘子进来了。

当龙云漠进到书房时,看到的却是昏黄的灯光下,良岫正站在一架古琴旁,面对着自己,而她身边黑色古琴的琴弦却断了一根。

有那么一瞬间,龙云漠记起了去年那夜的琼华殿,良岫也是这样的一身打扮,当她披发素衣从徐徐打开的殿门里走出来时,不得不说,自己的心为她怦然而动。

可是如今衣衫未变,人却变了,变得忧郁、憔悴,再也没有了那时的从容飘逸。

这一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瘦弱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被摧垮的似乎还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精神。

摧毁她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原本的冲动和气势汹汹忽然在看到良岫的那一刻熄灭了,他拉住即将跪倒行礼的良岫,扶她坐在琴凳上。

良岫听话地坐下,却只是看着断了弦的焦尾琴发愣,并不曾说话。她没有问龙云漠为何雪夜前来,也没有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她的思想还是有些恍惚的,好像身体和精神的一半还留在刚才的缥缈幻境里一般。

忽然一惊,手不知何时被龙云漠握住。

“书房里不点炭盆,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手这么冷。”

“琴弦断了,明日朕让宫中的琴师来给你修一修。”

“你刚刚弹的是什么?”

龙云漠连续问了好几句,良岫却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龙云漠在和自己说话。

她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眼神空洞无物。

“回陛下,良岫不冷,良岫不知弹的是什么,今后,良岫再也不弹了,这琴也不必再修了,就这样吧,都结束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是空洞的,机械的,毫无起伏和波澜。

看到她的这个状态,龙云漠十分担忧,他伸出手覆上良岫的额头,想试探一下她是否发烧。

金黄色的衣袖挡在了良岫眼前,上面赫然绣着一条蜿蜒腾飞的龙!

云海深处的那一幕本就未曾忘记,如今却如此清晰。那只冰冷彻骨的手、那个冷酷无情的声音,隐藏在浓云之后,看不到身体和面目的男人,那个逼迫自己割开咽喉取走了那个所谓的玉魄,却放开了手任自己从万丈云海跌落下去的男人。都从这一段衣袖和上面的这条龙上找到了渊源。

第六百〇四章 发泄

良岫想起了那个冷漠的隐藏在云中的男人,竟然衣袖上与龙云漠绣着一样的龙纹。

她见他的手碰上了自己的额头,于是急忙挡开了龙云漠的手,这只手让她留恋又让她恐惧。

在龙云漠惊讶的眼光里,良岫轻声道:“花谶一曲断情痴”,话未了,她已一头扑在了面前的焦尾琴上,四根琴弦同时发出闷响,并同时,断裂!

良岫的话说得太轻,龙云漠却听清了“花谶”二字,他浑身汗毛直竖,自己听到的曲子莫非就是叫!

这个昏倒在琴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从来没像现在一样,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这面纱后面的脸。可是,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恐惧。手数次伸出又数次缩回,最后他只得放弃,无处安放的手只紧紧握住良岫的,仿佛只有这样,自己那颗同样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找到一个支点。

“来人!”

流月第一个冲进来,后面紧跟着小福子,惜月扭伤了脚坐在外间的凳子上动不得。

“去,找太医来!”

幸亏小福子多长了个心眼儿,见圣上半夜里冒着大雪执意要到旧府里来,他担心圣上路上会滑倒或是冻伤,才让人将沐泽请了来。沐泽也在随从之列。

没想到,这在龙云漠眼里的多余之举,此刻倒是中了用。

沐泽让人将良岫抬到床上躺好,仔细号过脉之后告诉龙云漠,良岫并无大碍,只是似乎精神上有了些刺激,加之身体虚弱,可谓身心俱疲,只要能好好吃饭睡觉,静静地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不过,此处阴冷潮湿,实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沐泽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

龙云漠沉思片刻,对流月道:“流月,你家小姐不好好吃饭睡觉是怎么回事?”

流月对龙云漠一肚子的怨气,每一次他的出现都是会伤害到小姐,可是他是皇上,小姐叮嘱过不可顶撞于他,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忍住怒气,站起身道:“回圣上,我家小姐本来吃得就少,她又不吃荤只吃素。自从上次病愈,饭量就更小了。奴婢们都是一日做四五顿新鲜的饭食,求着她多吃一口,可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为何只吃素?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月心中冷笑,口里却语气平淡,“小姐自小便如此,奴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正是因为小姐的这个饮食习惯,前段日子分例给得不及时,鱼肉都缺斤短两的时候,她才没有觉得难熬。”

难怪流月冷笑,良岫已经与龙云漠成婚一年多了,却并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也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却还在半死不活地维系着,不知是何道理。

“好了流月,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那时朕并不知情,如今问杏轩分例之事仍交于小福子照应,你可以放心了。”

“那圣上,请问之前是谁在照应?”

“你就不必问了,那人已经受到惩治,朕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小姐性情温和善良,从不伤害他人,又整日待在问杏轩里哪里都去不了,奴婢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人。之前欺负她不说,如今她已经苦得不能再苦了,那起人不同情也就罢了,却还这么穷追不舍不依不饶?一定要将她害死才会罢休吗?”

流月憋在心里的一肚子怨恨终于发泄出来了,终于替小姐出了一口气,心里敞亮了许多。

她也知道,这话圣上听了一定不高兴,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杀要剐随便!

第六百〇五章 始作俑者

听了流月的牢骚,龙云漠却没有生气的迹象,因为他明白流月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良岫是爱、恨、敬、恶数种感觉交织于一起的,因此,才会有自己的这些矛盾与反复无常。

对于珍玉,自己是有些纵容和包庇,因此将她惯出了这许多的毛病。可是谁让她的心里只有龙云漠一个?这就是自己骄纵她的理由。

如今流月明里是在说珍玉等人,其实暗指的就是自己,龙云漠心里明白,流月对良岫忠心耿耿,且说话直来直去,自己反而有时候更喜欢她的这种不虚伪造作的性子,因此大多数时间并不真的生她的气。

“流月,你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朕再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了。”

流月并未应答,因为,她已经不相信龙云漠了。她甚至认定,如果不是龙云漠对小姐不闻不问,甚至默许、纵容,更有甚者是指使某些人,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对待小姐?龙云漠就是小姐现在痛苦遭遇的根源和。

龙云漠却继续说道:“等她好了,朕就将她接进宫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料也无人敢如此大胆。朕原以为,将她留在问杏轩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目前看来终不是个好办法。”

龙云漠不管流月的态度,又俯下身去看了看良岫。

沐泽已经为良岫施了针灸,她的额上已经不再冒冷汗,呼吸也平稳了很多。龙云漠直起身,“这几日你与惜月要好好照顾良岫,朕让沐泽每日都来这里诊脉,再安排个擅长做素菜的厨子过来,再将这地龙修一修,这屋子里太冷了。你放心,今后朕会让你家小姐过上安稳日子的。”

说完,龙云漠转身出了屋子,“小福子,记着朕的话,明天就着手去安排吧!”

“奴才遵旨!”

龙云漠带着小福子和沐泽出了院子,流月扶着一瘸一拐的惜月送走了他们。

重新锁上大门,二人回到屋里照顾良岫。

“咱家小姐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听了惜月的话,流月很是奇怪,“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姐姐,圣上要把小姐接进宫去,宫中的生活多舒适安逸啊,哪里像咱们这里,冷不说,还饭食粗糙,又只有咱们两个伺候,看病、沐浴、缝制衣裳什么的都不方便。要是进了宫,就不会有这些不便的地方了,那小姐岂不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傻瓜!刚刚我听圣上说了句,他将小姐留在问杏轩其实是为了将她保护起来,只是他没有料到,那些想害小姐的人,他们的手会伸得这么长。你想一想,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什么时候停止过?又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小姐从无害人之心,又善于忍耐,进了宫岂不是孤羊入了狼群一般?我反倒是不想让她进宫去。”

听到流月的话,惜月也沉默了。确实如此,宫中之人为了争宠、为了谋利,前朝后宫互相勾结,做出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这还都是被人发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恶行、被湮没了的冤魂还不知有多少呢!

“圣上大概是自小在宫里生活,见惯了这些事,才不想让小姐入宫的吧?可是,将小姐留在这里,若真的有人要害小姐,圣上又怎么会来得及相救?”

“你说得也有道理,圣上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狠毒无情。即便是不给小姐封号,不准她入宫,也不关心她,给人一种她不会成为任何人障碍的样子。可是仍然有人不放过她。这种情况恐怕连圣上都没有想到。”

“先孝慧贞皇太后的早产,圣上被人自小下了毒,早早封王立府搬出皇宫,其实都应该是遭人暗算了。先帝或许早就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因为某些缘故不能去揭露吧?”

第六百〇六章 后宫之首

两个姑娘守在良岫床前,看着沉沉睡去的小姐,心里不由地为她担心起来。

小姐再也没有做宰相的父亲在身后保护她了。虽然没有得到过圣上的喜爱,但是确实是他明媒正娶、得先帝赐婚的正妻,小姐对圣上是有救命之恩的,因此圣上从不提休弃、和离之类的话。

如今圣贤皇太后的亲外甥女已经进宫封嫔,而且深得圣上的恩宠。小姐进了宫,无异于给圣贤皇太后和懿嫔的眼里插了一根针。只要小姐还在那里,甄懿就不可能有机会登上后宫之首的位子。

那么,圣贤皇太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屈居人后,因而影响了自己对圣上以及对后宫的控制权呢?

流月已经很清晰地预见到了未来,这位圣贤皇太后一定会有所动作,自己决不能放松警惕。

而对于圣上安排自己入宫,良岫听了之后却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所动。

数日之后,良岫病愈。小福子带了三乘轿子以及大队人马,呼啦啦赶到问杏轩。用轿子将主仆三人抬了,又有人抬了东西,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文贵妃率着宫中妃嫔仆人等在后宫的大门处迎接,见了良岫下轿,她又带着人跪下去行叩拜大礼。

良岫让流月和惜月将怜玉扶起来,又让众人都起身。

良岫便是良岫,见到这阵势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居高自傲起来。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这眼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贵妃不要这样多礼,如此反而显得疏远了。”

“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后宫之主,这是毋庸置疑的,嫔妾们这是依礼行事。”

与怜玉和念玉互道了寒温之后,文贵妃请良岫上轿,她亲自扶着轿子步行将良岫送到了事先已经收拾好了的崇岫宫,又指挥着下人们将一应物品安顿好,又为良岫奉上茶之后,这才坐下说了一会儿话。

“殿下,这回好了,您终于入宫了,这样嫔妾才放下心来。殿下有什么需要,或者其他嫔妃、下人对您不敬,您只管派人告诉嫔妾,宫中自有更严苛的规矩,料他们也不敢胡来。”

大概是怜玉也知道了珍玉克扣问杏轩银米的事了,所以才满腹的怒气。这话是说给良岫,其实也是给那些新被安排在这里的那些下人们听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里定会有被人安插进来的。

良岫见她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由笑了,“姐姐自进了宫怎么变得如此犀利?”

怜玉听她如此说不由脸红了,“殿下不要笑话怜玉,也不要再叫怜玉姐姐,这宫里宫规森严,小心被拿起小人听了去,定会添油加醋到皇上哪里乱嚼舌头,不知又会闹出什么来。”

“住在如此华丽的宫殿里,良岫实在是不适应。我听说御花园有座独幽峰,峰顶处有一座道观名司月观,我倒是很属意于那里。不知姐姐可否给我安排去那里住。”

“殿下说哪里话来,您是后宫之首,怎么可以住在那几近荒废的道观里?”

“我喜欢清静的地方,住在道观有何不可?”

“殿下有所不知,那司月观乃是圣上的曾祖父先康德皇帝为了怀念他最心爱的月贵妃娘娘所建。司月观建成后不久康德皇帝也驾崩了。从此那里日渐清冷,后来连香火都不继了。还有进去打扫的宫女太监说,每每月圆之夜,就会看到观中大殿里有一白衣披发的鬼影忽隐忽现,甚是可怕。据说那就是月贵妃娘娘的幽魂。殿下本就体弱多病,可万万不能去那阴气如此之重的地方住,圣上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第六百〇七章 慈悲心肠

住在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听了良岫入宫的消息,也一脸慈爱的微笑,点头道:“这下哀家就放心了,不然让岫儿在那么冷清偏僻的旧府中住着,总是令人不安心啊!”

前来问安的懿嫔笑道:“还是太后娘娘心肠慈悲,不忍心看见有人受苦。”

“懿儿,你要对云良岫更加敬重才是,虽然她并无由封号,可是她却是皇帝的原配正妻,总有一天皇帝会封她为后的,你一定要记着。”

“多谢太后娘娘提醒,嫔妾一定敬重于她,不负太后娘娘厚望。”

“还有皇帝的子嗣问题,一直令哀家担忧,皇帝都已经二十三岁了竟然还无有个一男半女,先皇像他这个岁数时都有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了。如今后宫妃嫔之中只有你最得皇帝信任,你可不要令哀家失望啊!”

甄懿一脸娇羞,“太后娘娘,臣妾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的。”

“那就好,哀家就指望着你了。”

说完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对话之后,太后忽然觉得头痛不已。

宫女很是焦急,要去请太医。却被太后摆摆手制止了。

“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要大惊小怪的,被圣上知道了又要圣心不安影响朝政。懿嫔在家时做女孩儿时就擅长按摩,今日就让懿嫔为哀家按摩一下,哀家也看看哀家的姐姐,齐国公夫人,是不是自夸了。只是,你要去安排一间安静的屋子就可以了。”

圣贤皇太后来至静室,左右皆退下,只留下了太后与懿嫔二人。

静室之内了无人声,只有安神香袅袅的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里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院落,令人昏昏欲睡。

懿嫔按摩的手法果然了得,一个时辰之后,她搀扶着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太后出了静室。

二人都是满面春风,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良岫住进宫中之后,也去给太后问安。不巧的是,那日太后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她,只让老宫女秋心姑姑带了话出来,叮嘱良岫放心在宫里住,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去跟文贵妃说。又说太后早就向皇帝提了建议让良岫搬进宫来,奈何皇帝国事繁忙,又要安顿新入宫的妃嫔们,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新入宫的懿嫔虽深得圣宠,奈何太年轻,还望良岫多多指点于她。

良岫站起身听了,对秋心姑姑道了谢,希望太后好好将养身子,过几天再来给太后问安。之后便告退离开了。

流月甚是不满,小姐前来问安这太后却连见也没见,还说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话,故意给小姐听。什么有需要就去找文贵妃,什么她建议皇上让小姐搬进来,什么年轻的妃嫔,什么懿嫔,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小姐,你在这宫中就是个外人、闲人、没用的人吗?

良岫制止了她发牢骚,“你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在宫里是要吃亏的,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了,不必说出来。要知道皇宫就是个是非之地,提防着祸从口出。若再不改了这个习惯,我只能将你送出宫去,这样还能保得你一条命在。”

流月急忙保证,自己一定注意,以后决不随意乱说话了,求小姐不要将自己送走,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良岫握住她的手,“咱们互相依靠着,再忍忍,一旦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便带着你们远走高飞,只是你要忍耐这一时。”

流月点点头应允着,可是心中也疑惑,小姐用什么办法才能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若圣上不放手,小姐又能怎样?被困于宫中至死都不曾见过圣上一面的女子大有人在,还有被逼着和亲、殉葬的,结局甚是凄惨。

小姐,你又有何良策呢?

第六百〇八章 银茶花

良岫所住的崇岫宫,原本是圣贤皇太后从前所住的贤德宫,因为龙云漠安排良岫入宫之后居住于此,因此上派工匠对这里重新进行了一番修饰,就连宫殿的名称都为了良岫改了。

别的妃嫔居住的宫殿都是沿用之前的名字,除了懿嫔的书房龙云漠专门赐了个新名字“懿轩”之外,其他的都未曾改动。

将良岫安排在贤贵妃之前居住的宫殿,龙云漠也是另有深意,父皇的妃嫔中除了母后孝慧贞皇太后所居住的东宫等级最高之外,就数贤贵妃的宫殿地位最高了。而且自母后去世之后,父皇再未封新后,因此上这贤德宫在十几年里一直是后宫之首的标志。

让良岫住在这里,也是一种无声地宣告,虽然良岫没有封号,但是她后宫之首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自良岫搬入宫中,龙云漠也来过一两次。

良岫对他提出要去司月观住,被他一口回绝。

“你又不是道士去那里做什么?再者,司月观已近荒废,若不是父皇说那里寄托了他对自己祖父的怀念不准拆除,朕早就将它夷为平地了。那里潮湿、阴气重,不适合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朕住在这里,不要让朕烦心就好了。”

见他说得坚决,良岫也就不再开口。

不过,良岫的到来倒是让怜玉与念玉欢喜异常,她二人常常来看望良岫,三人在一起吃饭、品茶、闲聊,倒是一番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样子。

念玉一入宫就患了咳疾,许是对皇宫内的空气不适应,良岫给她把脉,发现她的咳疾是花粉过敏的症状。心里很是惊讶:花粉过敏一般是春天易犯,因为春天各种花朵盛开,加之春风大而干燥,空气中漂浮着各种花粉,被人吸入了之后,体质弱的人就容易哮喘咳嗽。可是这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花粉过敏呢?

于是良岫提出要去念玉的宫里看看。

三人来至念玉的宫中,只见里面干净秀雅,并不像有些年轻嫔妃,屋子里布置得十分富贵花哨。

良岫见卧室的窗台上摆放着一只白色半透明的琉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枝鲜花。这花良岫并不认得,于是问道:“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香?”

一个打扮十分俏丽却十分眼生的宫女上前道:“回殿下,这花名叫银茶花,花很香,因为花蕊上的花粉是银白色的,所以叫银茶花。是御花园的暖房里培育出来的茶花的新品种呢!”

良岫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多谢姑娘,不然本宫还真的不知道茶花里还有这个新品种。你下去吧!”

怜玉看出些什么,等那宫女出去,便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良岫没有说话,只是从窗台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枝,拿到眼前细细端详,之后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儿花粉,放在指间细细捻磨,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由一阵冷笑。

“念玉,这个宫女是哪里来的?我怎么觉得她好眼生。”

“回殿下,这个宫女叫小霜,是我入宫之后,皇太后从别的宫里给调过来的,说是看我这宫里人手少。”

“小霜,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她倒是还用心,平日里专管打扫收拾我的寝殿和书房。”

“以后卧室里不要摆放鲜花之类的,你这花粉过敏的毛病是入宫之后才开始的吧?”

“原来我的咳嗽是花粉过敏造成的?可是从前我一直生活在山野里,那里到处都是花,我还到山上采杏花卖呢!却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症状。不仅是咳嗽,身上还会长红斑,很是难受,吃了太医的药也不见效果。难道是我的体质越来越差了吗?”

“念玉,不是你的体质差了,是你的警觉性变差了。”

第六百〇九章 明枪暗箭

念玉听了睁大眼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岫把手里的那枝银山茶递到怜玉和念玉的面前,道:“你们看这银山茶的花蕊,这上面的银白色花粉。我仔细瞧了也闻了,这并不是真的花粉。”

两个人都吃惊地望着良岫,异口同声道:“这不是花粉?”

“对,不是。虽然我的医术并不精湛,一时难以分辨出它的名称,但是却能确定,这花香里隐含着一种药的味道。且我闻过之后也有喉咙发痒,眼睛要流泪的感觉。你屋子里还有谁有这种症状?”

“除了小霜,另外两个贴身的宫女都是从前在王府时就伺候我的,有一个就是余嬷嬷的女儿余涓,她们三个只有小霜偶尔咳嗽几声说脸上有些痒,其他两个都没事。”

良岫若有所思,“看来,只有碰触到它的人才会中毒,念玉每日都会碰触到这种花吗?”

“小霜拿来的鲜花并非只有这一种,这银山茶就是从五日前才开始送的,之前也有玫瑰、茉莉、百合等常见的鲜花。每日小霜拿来后都要让我闻一闻,我也是素来喜欢鲜花,没事时就抚弄一番。”

“这个办法聪明得很。”怜玉道,“鲜花经常换品种,这就让人不会生出怀疑想到问题出在鲜花上;小霜与念玉每天接触鲜花,便都有过敏的反应,可见小霜有可能不知情,或者知情却事先吃了药作了防备,因此过敏并不严重;若念玉一直咳嗽、身上起红斑,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却可以成为阻止念玉侍寝的最好的理由。难怪圣上自入宫就不曾来看过念玉,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想到这里,怜玉不由气得红了眼圈儿,“念玉妹妹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单纯的女孩子,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和伤害,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念玉是皇上的旧人。我们都知道,人都是念旧情的,跟在皇上身边时间长了,皇上自然要多关心体恤一些的。这些,都是新人难以企及的。割断皇上与这些旧人之间的联系,时间久了,原来的情分也就淡了。”

“圣上的四个女人里,殿下无名无分被留在了问杏轩。进了宫的三个,珍嫔被禁足,那是她自作自受;念玉又被人下药生病,不能见圣上。如今只剩了一个我还没被人下手,由此看来下一个被算计的就是我了。”

怜玉说着不由掉下眼泪来,念玉见了也觉得委屈。看着两个女子掉眼泪,良岫心里也十分难过。

这些女子都是将一生的幸福都系于一人身上,她们没有能力逃脱既定的命运,因此对于现在的情况她们始料未及,想到不可知的未来的危险,自然是伤心。

自己原本不打算参与其中,可是怜玉与念玉在府里时对自己敬重照顾有加,又以姐妹相称。尤其是怜玉,对自己果真就像亲姐姐一样关心疼护。即便是自己再不想参与到后宫之争中来,也不能眼见她们受伤害而不出手相助。更何况,既然自己已经进了宫,想避开这些明枪暗箭置身事外是绝无可能的。

“不要哭,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先不要将此事声张,怜玉姐姐回去暗中查一查下人里面有几个是自别处调来的,来自哪里,谁派来的。一旦发现便要让人盯紧了,若是有什么动作要抓住证据,将他们清理出去。

念玉这里,不管小霜知不知情,你身边都不能留她了。找个缘由先将她打发到别处去做粗活儿,最起码要离开你身边。鲜花照旧去让人到花房去取,取回来便放到灶里烧掉。

你这里也要和怜玉姐姐那里一样,暗里再查,看看有多少是从太后那里派来的。过几日咱们再见面,看看各自查的结果。”

怜玉与念玉听了良岫的话都点头应允,此刻良岫在她们心里就是主心骨一般了。

第六百一十章 “灾星”降临

过了几日,三人在良岫的宫中再次商量此事。

怜玉宫里有四个小太监是后来被安排过来的,那还是王安没走之前安排好的。

而且这些太监并不是一直住在宫里,而是白天在贵妃宫里当差,夜晚没有值夜的就回到宫外太监的住所去休息。

怜玉让人细细查了,发现这四个人并无可疑之处。

“王总管安排好的,应该不会又什么不妥。”

“可是有一个叫辛夷的宫女,却查不出来历,很是古怪。”

“辛夷?是哪两个字?”

“便是辛夷花的辛夷二字。”

“这个名字也古怪得很,我觉得这像是个假名字。辛夷花,又名木笔、侯桃、应春。姐姐不妨去查查是否宫女中有人叫过这几个名字,按我的判断有可能会有个叫应春或迎春的。”

怜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念玉这里的情况似乎更严峻些,因为她入宫时身边跟的人本就少,于是就安排进不少的人来。略一查问,便发现竟然有三个宫女、一个嬷嬷和三个小太监都是从别处调来的。

好在小太监都是小福子给安排的,那个老嬷嬷就是原来问杏轩伺候良岫的余嬷嬷,她是自愿请求去念妃宫里伺候的,因为她的女儿余涓便在念妃身边做贴身宫女,这样娘儿俩可以互相照应着,当时是王总管同意了的。

只是那三个宫女都是太后安排过来的,除了小霜,一个是在厨房做事的,另一个是负责浆洗缝补衣裳的。

良岫让她先不要急,但是不要放松警惕,一定要派人盯好了她几个。这事可以交给余嬷嬷和她的女儿,这两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且不说良岫与怜玉、念玉三人在一起商量对策以求自保。却说慈圣宫中的圣贤皇太后。

听了秋心姑姑在耳边低语之后,她叹口气,放下手里敲打着木鱼的犍槌。

“哀家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那个精气神儿去操心这么多事了。没想到这么点子小事,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好,还得哀家来操这份儿心。”

“并不是底下人笨或是不用心,而是自打那个人入宫之后,这后宫里便开始不消停,据说这都是她的主意。”

太后向着秋心伸出一只手臂,秋心急忙扶住,太后借了秋心的力缓缓起身。她面朝观世音菩萨的神像,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良久才睁开眼睛。看着慈悲俯视着人间的菩萨,道:“秋心,你说,在这后宫之中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安宁啊太后娘娘。”

“你说对了,这后宫最最重要的便是安宁,因为后宫安宁前朝才会安宁,民间百姓常说‘家和万事兴’,这后宫不就是皇帝的家吗?若这里乱做一团,皇帝便不能安心处理朝政,国家便会不稳。所以先帝在时,哀家为了后宫安宁受了多少委屈,没睡过一刻安稳觉。如今先帝撇下哀家先去了,幸亏皇儿继承大统,原本想着在这养老宫里颐养天年,吃吃斋念念佛,求菩萨保佑皇帝和孩子们安康。哪里知道,又出来这麽个灾星。哀家怎么能眼瞅着她祸乱宫闱,误了皇帝的千秋大业呢!”

“太后总是殚精竭虑为了圣上、为了大夏江山社稷操心费神,您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呀!”

“唉!哀家也是无可奈何呀!若是这后宫里有个能镇得住、撑得起来的人,哀家又何苦操这份儿心?”

“那文贵妃娘娘……”

提到文贵妃,太后却掩饰不住一脸的不屑,“人倒是安静,样子也不丑,但是哀家总觉得她身上少点儿什么。”

第六百一十一章 秋心姑姑

听太后这么说,秋心笑了,将太后扶到炕上坐好,半跪着替太后捶着腿,“太后您是慧眼,奴婢可是没看出来文贵妃娘娘少些什么。”

太后轻蔑一笑,道:“你是个聪明人,跟了哀家半辈子了,想必也看出来了,只是为奴为婢的不能背后议论主子罢了。哀家觉得她少了些尊贵之气。也难怪,小门小户出身,总是比不上侯门绣户人家出身的大气。”

“太后的话有道理,如今这后宫之中嫔妃众多、事务繁杂,只怕是文贵妃一个人难以支撑啊!”

这话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了,她虽微闭双目似乎在打盹儿,可是秋心的话一句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里,装在了心里。

“诶,太后,那人不是进宫来了吗?是圣上下旨将她接进来的,还特意安排在太后您从前住的贤德宫,圣上为了她将宫殿的名字都改了,叫什么崇岫宫。奴婢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或许,圣上想让她主持后宫事务吧?”

太后睁开眼睛,一双凤目,寒光一闪,随即又半闭上眼睛。

“皇帝不过一时的心气儿,什么崇岫宫!想着将她的位子抬到后宫最高?那也得哀家高兴才行。哀家也得让皇帝知道知道,这后宫里谁说了算。不过这个灾星倒不笨,居然被她看出来那花儿有问题,让小霜去劈柴烧水了,也把辛夷的底子挖出来了。哀家还真没想到。”

“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是不是把这几个奴才都打发了?”

“只告诉他们近日什么都别动,只管老老实实地干活儿,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得擅自行动。至于那个灾星,哀家自会处置。”

“遵旨,太后娘娘!”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良岫刚刚小睡了片刻起身。

正喝着茶,脑子里仍是昏昏的。

自从那日焦尾绝弦,耳边经常听到那未弹完的在反反复复地响着,脑子里也经常重现那如梦似幻的场景。白衣秀士的话、脸上的凤随、被夺走的玉魄和云中伸出的那只手,以及它腕上绣了飞龙的衣袖,一幕一幕不断重演,想摆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严重影响了良岫的睡眠,让她每日里都甚是疲惫。

流月和惜月见小姐精神不佳,便每日吃过午膳逼着她睡上一觉,免得累垮了身体。

流月正换了一杯新茶递给良岫,却见一个上了年纪、衣着考究、颇有些傲气的上了些年纪的宫女走了进来。

流月仔细瞧去,认出是太后身边的秋心姑姑,心里就一个翻个儿,暗道:不好!这个秋心是太后的心腹,平日里见人都是眼皮不撩一下的,今日里却笑嘻嘻地进了崇岫宫,见了小姐又是万福又是一口一个殿下的,一定不怀好意。

“殿下安好啊?奴婢给您行礼了。”

良岫也觉得奇怪,忙站起身请姑姑坐。

秋心笑道:“奴婢不敢,那日殿下去慈圣宫请安未能与殿下相见,太后娘娘心里一直十分不安,今日太后娘娘身子好些,便想起殿下来,想请殿下在方便的时候去太后宫里说会儿话。不知殿下可否愿意?”

“良岫求之不得,还请秋心姑姑稍候,容我换好衣裳收拾一下。”

秋心被请到厅中坐着等候,良岫在寝殿内由流月和惜月伺候着换衣裳。

流月俯在良岫耳边道:“小姐,这个老婆子今日到这里来定不是什么好事,一看到她那张老脸上堆着假笑我就知道,她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要不咱就说忽然头昏,不去了吧?”

“小姐,我也有些怕太后那个老妖婆。”

“莫怕,今日不去,明日也得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越怕反而越被人轻视。我倒要去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 太后慈心

太后的慈圣宫较之她从前居住的贤德宫,确是差了不少。

首先是殿宇的大小上不及贤德宫,再有就是装饰上也是肃穆多于华丽,这里住着的是寡居的年老女人,她们住在这里理应安心养老,怀念先帝,恪守贞静,不再被外界之事所打扰。

奈何,凡俗人世琐事甚多,想得清净也是不容易的。

太后还是那个太后,只是比从前衣着素净了很多,头上也没有了奢华的凤钗金冠,眼神里却多了凌厉和欲望的光。

圣贤皇太后端坐在正厅内,手中捻着珠串,凤目微闭,知道良岫给她跪下行礼,却半晌没有开口让她起身。

良岫挺直脊背跪在地上,亦是不说话。

这是两个女人无声地对峙。

太后要以自己的权威压制良岫,给她一个下马威。

良岫却倔强地挺起脊背,向太后宣告,自己毫无过错,不会向强权低头。

秋心见二人僵持着,便上前小声提醒太后,说良岫殿下还跪着呢。

太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一脸慈祥地对还跪在地上的良岫道:“哀家就是老了,这几日身子不适,寝食不宁,竟连耳朵也不灵光了又贪睡。你进来行礼,哀家都没听见。快起来吧!”

“谢太后!”

跪得久了,良岫起身略有吃力,流月上前扶起她。

一丝得意的笑不动声色地掠过太后的慈颜,“秋心,赐座。”

秋心让宫女搬了一只凳子放在良岫身后,良岫却没有坐,“既然太后凤体不适,良岫不便打扰太后太久,还望太后保重身体,只有太后安康了,才是后宫之福啊!”

见良岫要走,太后有些焦急之色。不过很快便被温和的笑容所掩饰了。

“岫儿不要急着走,人老了,就希望孩子们多陪陪自己,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不然就会觉得冷清寂寞。”

秋心上来再一次请良岫坐下,无奈良岫只得暂且坐下。

“太后容颜不改,依旧风华典雅,令良岫仰慕。”

“唉……岫儿真是会说话,哀家老了,已经四十五岁了,真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了。”

“太后为了圣上和后宫殚精竭虑,确是伤神费心,需要静静地休养,让太医开些滋补的方子,好好地补一补才是。”

“哀家是想着要静养,什么事都不管了,可是,岫儿,你看宫中的这境况,哀家哪里放得下心呀!”

“良岫倒看这宫里很是安宁平静,想来都是太后您的心血,既如此,不如就让文贵妃和念妃她们操持起来,您也落得清净。”

“可是文贵妃太温和老实,念妃又太年轻不更事,因此上哀家想来想去能治理这后宫的,还是你最合适。”

试探,赤裸裸地试探。良岫心中冷笑,“太后娘娘果然是如此器重自己。”

口中却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良岫才疏德薄本就不配进宫,可是圣命难违才不得不在这宫中觍颜活着。只想着与文贵妃和念妃姐妹三个,不求显赫、不邀荣宠,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良岫的话后面还有个但是,只是并未说出口,但是,若有人想加害我姐妹三人,我云良岫是决不会放过她的。不要觉得人善便可欺,善良并不代表着软弱。

“可是,岫儿你这身份……哀家也为你焦虑呀!哀家已经跟皇帝说了好几次,让他给你个位分,可是,皇帝……唉!他大概还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是非自有公断,心结自会慢慢解开。良岫并不在意什么位分,住在宫里和住在问杏轩对于良岫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不要以为没有位分这件事是我最大的痛苦,太后,你恰恰在这里错了,云良岫最大的痛苦就是龙云漠痛苦,只要他不痛苦,便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云良岫!

第六百一十三章 竹篦子

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斗了半日嘴,太后娘娘是一点儿便宜也没占到,不由有些恼怒。

于是开启第二个模式。

“说了这半日话,哀家有些累了,秋心你来扶哀家躺下歇会儿。”

这似乎就是逐客令了,于是良岫站起身,行了一礼,“太后您好好歇息,良岫告退了。”

“岫儿莫走。”炕上的太后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哀家听说良岫懂医术,哀家总是头痛头皮也发麻发紧,良岫可否给哀家按摩一下头皮?哀家忘了,你也陪哀家说了这半日话了,想来也是累了。若你累了,就不要勉强,下去歇着吧!”

太后既如此说了,良岫是再断无离开的道理了。

“良岫对于医理和药理略知一二,并不精通,还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

“你不怕辛苦肯为哀家按摩,哀家怎会嫌弃你?这里又无外人,咱们娘俩不要这么客气,不然就疏远了不是?”

太后让秋心将她的发髻拆散,之后头冲炕外躺好,良岫坐在炕沿上,按照自己了解的头部的穴位神庭、阳白、百会、太阳,按照顺序轻轻揉按。

太后心里不得不赞叹,良岫的按摩手法果然是比甄懿要强一些的,对穴位的把握很是到位。

可是,一瞬间太后又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候。于是冲着一旁的秋心使了个眼色,这并未逃过良岫的眼睛。

果然,秋心拿过一只篦头发的竹篦子,“太后今日还没有篦头发呢,让奴婢给您篦一篦,您不是说,每次篦过头发之后头都会很舒服吗?”

“是呢,今日倒忘了,还是秋心你心细啊!”

良岫见她主仆如此,便站起身来要给秋心让开地方。

哪知太后道:“哀家还想喝杯人参红枣茶,你去催催小厨房,怎么还没送来。就让岫儿给我篦头发吧!”

秋心似乎很是尴尬,笑道:“这合适吗?本来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怎么能劳烦良岫殿下呢?”

话虽如此说,手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她不自觉地已经将竹篦子递到了良岫的面前。

太后似乎很是着急,替良岫答应下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岫儿是不会计较的,哀家有些心慌,你快去厨房催他们。”

秋心顺水推舟,将竹篦子塞进良岫的手里,道了句辛苦了,就匆匆出去了。

临走又以请流月帮她拿点儿东西的借口,将流月领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太后和良岫。

良岫手里拿着竹篦子,重又坐回到原处。

太后柳眉微蹙,手紧紧抓着一块绢帕,口中催促道:“哀家头不舒服,岫儿给哀家篦头发吧!记得手要重一些。”

“是,太后。”

这一切,太蹊跷。良岫不是个笨人,想当年在宰相府,方姨娘和云良玦为了算计自己,使的阴招儿损招儿多了去了,自己已经被她们锤炼出来了。

太后和秋心定是有什么手脚,良岫从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看出了端倪。

太后虽然说是因为不舒服迫切地需要良岫为她篦头发,可是却为何表现得如此急迫又紧张,似乎是在等着一种预料之内的痛苦的到来。难道这竹篦子会给太后娘娘造成痛苦?

良岫将竹篦子拿到眼前细细端详。

竹篦子类似梳子,却有着不同之处。

梳子的齿粗而稀疏,可以将头发梳理顺滑。

而竹篦子的作用却不仅仅是为了将头发梳整齐,它的齿细而密,是为了将头发里的头屑或藏在头发里的虱子刮出去,当然,身份尊贵的皇太后,她的头发里是不会生虱子的。不过轻轻地篦头,确实能起道按摩头皮、舒筋活络的作用,对于缓解头痛有一定的作用。

良岫仔仔细细查看着手中的这只篦子,果然有了不同的发现。

第六百一十四章 苦肉计

手里的这只篦子,中间的梁儿是用犀牛角做的,上面雕着双凤花纹,凤的眼睛上饰以红宝石,尾翼上嵌着头发丝粗细的金丝。牛角梁两侧的密齿是用竹子做的,非常精致细巧。

可是看着这两侧密密的竹齿,良岫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些什么。

原来,良心发现在这些密密排在一起的细竹齿之间,有几根与别的竹齿略有不同,颜色虽无太大差别,可是却更细更光滑和尖锐一些。

良岫觉得奇怪,便用手指捏了捏这几根竹齿,她惊讶地发现,那并非是竹子制成。

因为竹子毕竟是植物而非金属,用竹子制作的竹齿虽然结实,但是因为太细,并不很坚硬,而是有一定的弹性和韧性。

用手指去捏,它们会发生弯曲和变形,松开后会迅速恢复原状。

可是,这几根可疑的竹齿,却坚硬尖锐不会变形弯曲,也没有弹性,分明是用坚硬的金属制成。

试想一下,如果头皮被这钢针一样的篦子用力地刮过去,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不用试验良岫都能看到太后的头皮被刮裂,鲜血直流的样子。

太后今日执意要让自己为她篦头发,秋心躲开了,同时又骗走了流月,这样,自己身边就一个证人都没有了。

一旦自己将太后头皮刮破,让凤体受损,圣上问及此事,那可就由着太后的嘴顺口说了。到那时,自己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不容良岫思索,太后已经催着良岫为她篦头发了。

良岫答应着,故意将篦子轻轻放在了太后额头上方的发际线上,作势要往下篦。果然,在篦子挨上头皮的那一瞬间,太后竟紧张得浑身一抖。

良岫明白了,太后知道这篦子上有鬼,她这是在使苦肉计呢!皇太后哇皇太后,你这为了陷害良岫,舍生忘死的精神确实可歌可泣呀!可是,我今日怎能让你得逞?

于是良岫也如吓了一跳一般,急忙将篦子拿开。

“良岫该死,这篦子定是太凉冰着您了。”

见良岫如此说,太后也就坡下驴,和蔼一笑,道:“无妨无妨,这篦子秋心从外面拿进来,是有点儿凉。没关系,良岫尽管放手去做,哀家无事。”

“这可不行,太后您本就头疼头皮发紧,再用冰凉的篦子刺激,会更不舒服的。这是牛角和竹子做的,又不能放在火上烤。不如这样,良岫用手焐一焐或许会好些。”

“不用了,”太后有些着急,侧过身来道,“哀家说不怕凉……”

话未说完,良岫吃痛地“啊”了一声,篦子掉在了地上,良岫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面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太后一脸气急败坏,她一下子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了?喊什么!”

良岫惊慌地喊道:“太后,这篦子有问题,有人要害您!”

“你胡说什么!”太后猛地将良岫推了一把,良岫本坐在炕沿上,顺势便站在了地上。

“太后您看!”

良岫将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摊开,伸到太后的眼前。

只见两只手的手心里,被篦子上的隐藏的钢针扎了好几个小洞,血珠从里面冒出来,再加上良岫两手在一起一抹,整个手心里都是殷红的鲜血,颇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太后娘娘,良岫不过是将篦子攥在手心里,想将它捂热些再给娘娘篦头发,哪知道,刚把它攥住,就被上面的竹齿扎了手,这篦子是怎么回事?”

不等太后反应过来,良岫快速从地上拾起那只篦子,故意在太后眼前仔仔细细一根一根地查。

她用余光看到,太后的眼里满是失望和紧张。不由暗暗一笑。

第六百一十五章 剧情反转

看到太后的紧张,良岫心中不由冷冷一笑。

这样的小把戏、小伎俩,我早就在宰相府见识惯了的。看来这位圣贤皇太后平日里倒也不善于耍阴谋诡计,不然怎会如此小儿科?

“哎呀!太后!!”

良岫故意大叫一声,把个本就心虚的太后娘娘吓得不轻,“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吓着哀家了。”

良岫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拿着竹篦子,递到太后眼前,指给她看那几根隐藏于竹齿之间的钢针样的东西,

“太后,您看,这竹齿里面竟藏着这种又硬又尖如钢针一样的东西!若不是今日太后觉得这篦子有些凉,良岫也不曾将它捂在手心里,而是用它给太后篦了头发……良岫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一定是有人要加害太后娘娘,而且这个人或许就在娘娘身边,今日务必要查出此人是谁,绝不能姑息。”

“岫儿关心哀家,哀家甚是欣慰,也许没有那么严重,怕是弄错了吧?”

“太后一向心肠慈悲,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今日将此事不了了之,只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变本加厉。退一万步说,就算想太后您所说的,是下人们搞错了,并非有意。可是这样良岫也觉得更是罪不可恕,娘娘千金凤体,他们办差如此不用心,就是大不敬之罪。良岫不是个爱张扬之人,可是今日,良岫要为太后出这一口恶气。”

良岫将太后按坐在炕上,站起身对着外面大声道:“来人!!”

不出良岫所料,第一个冲进来的便是手里端着红枣人参茶的秋心。

她一进屋子,见太后披着头发坐在炕上,良岫满手是血。也未仔细看清楚,便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碗跌碎在地上,扑过来大叫一声:“太后,您怎么了?”接着二话不说回头便指着良岫的鼻子吼道:“云良岫,你是何居心?你竟敢伤害太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秋心……”太后却扯住她的衣袖,想要和她说什么。奈何这个老婢子,只顾得按照之前设计好的台词和剧情一股脑儿地演下去,全然不知这剧情早已反转了。

她越说越气愤,上前来扬起手就要抽良岫的耳光。

“秋心,住手!!”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怒吼未能制止她一发而不可收的表演,流月却一把攥住了秋心的手腕,“怎么?你一个奴才想要打主子吗?”

“她是哪门子的主子?无名无分也无封号,圣上怜悯才将她弄进宫里,地位连个奴才都不如!不说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儿地竟然来害太后!我不打她打谁!!”

太后实在忍不住了,下炕来上前抽了秋心一个耳光,“你是要疯了吗?竟然敢辱骂主子?本宫并未受伤,若不是良岫及时发现,只怕哀家的头皮都要刮烂了!!”

这个耳光把秋心打蒙了,她捂住脸,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太后,太后朝她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她仔细看去,果然太后头发光滑顺溜,上面一滴血迹都不见,倒是良岫的手上满是鲜血。

她蒙蒙地指着良岫的手,有点儿痴呆地问道:“那,她的手上怎么这么多血?”

“傻秋心,你这是一心只想着哀家才这么疯癫的,那是良岫想着那竹篦子刚从外面拿进来有些凉,怕加重哀家的头痛,所以想攥到手心里焐暖和些再给哀家篦头发,哪里知道,这竹篦子竟然有几根是像钢针一样的东西,把她的手扎破了。秋心,你错怪人了,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第六百一十六章 毒在人心

秋心终于听明白了太后的话,原来,第二套计划失败了。

她立刻转身对良岫道:“殿下恕罪,奴婢不知情,错怪殿下了,奴婢给您赔罪了。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说着就要跪下去。

良岫却制止了她,“慢着!秋心姑姑,你先别忙着跪,我还有事要问你呢。我量大量小无关紧要,主要得看你有没有罪了。”

秋心不由脊背一阵发寒,忽然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可是明明设陷阱的人是自己和太后啊,怎么忽然就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了呢?

“太后平日里的梳妆之物,包括梳子、铜镜、首饰钗环等等一应物品,都是秋心姑姑照管着吧?”

“是的,一直都是奴婢照管。”

“很好,那自然也包括这只太后专用来篦头发的竹篦子了?”

“是……”秋心有些犹豫,因为她与太后只是设计好了事情成功的台词,并未设计出失败的台词,所以,每一句话她都得斟酌着说,不能让云良岫找到破绽,抓住把柄。可是,这确乎有点儿难。

“姑姑你刚说什么?声音太小,良岫没能听清,请再说一遍。”

“奴婢保管的梳妆之物中,包括这只竹篦子。”

“很好,太后的竹篦子平时不放在太后的梳妆镜台上吗?刚刚我看姑姑你是从外面将它拿进来的,姑姑是从哪里拿来的?”

“奴婢、奴婢……奴婢是看它有些不太干净了,所以拿出去刷洗之后,才拿进来的。”

“那么,姑姑的意思就是这只竹篦子并未经过别人的手,是吗?”

“这个……奴婢并不清楚……”

“什么!”良岫勃然大怒,不禁拍案而起,“姑姑你怎能不清楚?你负责太后的饮食起居,是太后最贴身的宫人,你管理的物品怎能不知道来龙去脉?你这是故意,还是玩忽职守?刚刚太后差点儿被人伤害……”良岫说了半句话之后,忽然停住,看向自己的手。

她略带恐惧地看向太后,“太后,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是这竹篦子里的钢针上被下了毒药吧?来人!!保护太后!!快去找龙禁卫、快去禀告圣上……”

忽然良岫身子一阵摇晃,赶紧坐下来,一只手扶着额头,“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啊!”说着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慈圣宫内一阵大乱,流月不由嚎啕大哭,抱着良岫不准任何人靠近。有宫外不明就里的太监宫女,乱纷纷地闹起来,以为有人行刺下毒,也是喊太医的喊太医,保护太后的保护太后,还有跌跌撞撞跑去禀告圣上找龙禁卫的,好一通闹腾!

只有目瞪口呆的太后娘娘和失魂落魄的秋心,因为心里清楚是个啥情况,所以还算是冷静,稳得住阵脚。着实令宫人们敬佩。

良岫醒过来的时候,早已被抬回了崇岫宫。

她睁开眼,嘴角微扬,伸开手臂来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想一翻身坐起来,一抬眼却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沐泽,正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忽然有些害羞,于是装作头晕没力气的样子,呻吟了一句,“沐太医来了?我还是有些头晕……”

“殿下睡醒了?”

“我刚刚是晕过去了,沐太医,我可能是中毒了。”

“因为这个,圣上还在慈圣宫拷问下人们呢!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但是,那毒却在哪里?”

见已经被沐泽看穿,良岫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

良岫坐在床上,看着垂下眼帘只看脚下的沐泽,不由地笑起来。

“果然是神医,良岫确实没有中毒,但是沐太医你可知道,那毒都淤积在人的心里了。”

沐泽听了她的话有些吃惊,不禁抬起眼看着她。

第六百一十七章 红颜桃花

沐泽抬眼却看到——

屋内红烛雪帐,那个早已十分熟悉的清秀女子披着长发,双目微笑如弯月,带着一点坏坏地捉弄人的表情,如此之近地坐在自己的眼前,不由心中一阵乱跳,眼睛更不知放到哪里了。

他只得掩饰道:“殿下此话怎讲?”

“虽然竹篦子上无毒,可是藏着钢针是实,良岫今日若不如此,只怕圣上今夜严刑拷问的就是我云良岫了。我可不想为没做过的事承担责任,也不想无缘无故被鞭子抽,更不想被廷杖打,那可太疼了。”

这次沐泽却顾不得害羞和紧张了,他不由将心中的怀疑脱口而出:“难道,是太后……”

良岫伸出食指按在嘴上,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莞尔一笑,道:“良岫知道沐太医是个一心只扑在研究医理和治病救人上的好医生,可是你大概从未研究过人心吧?今日我才知道,不管我云良岫是在问杏轩还是进宫来,也不管我有无位分和封号,在某些人眼里,我就是个障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欲将拔除而后快!”

“怎会如此?”

“今日并非是良岫与她们的第一次交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屋内忽然静下来,烛火燃烧着不动不摇,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沐泽突然站起身,“我这就去向圣上秉明此事,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天子座下,怎能容许如此龌龊的事发生!”

良岫再一次见识了沐泽的单纯甚至是书呆子的样子,“沐太医快请坐,惜月上茶!”

惜月为良岫和沐泽端来热茶。她的脚已经全好了,多亏了沐泽的精心治疗。

沐泽治病并不墨守陈规,有时也会用一些民间偏方奇术,其中尤其令三个女子害怕的治疗方法就是把烈酒倒在一只小瓷碗内并用火点燃,然后用手指沾着燃烧着蓝色火苗儿的酒去揉搓惜月肿起的脚踝,说是这样可是活血化瘀。

每次这样治疗,都会引起三个女子惊呼连连,尤其是脚踝上燃烧着火焰的惜月,更是怕得要命,第一次治疗时她甚至吓得紧紧抓住沐泽的胳膊不让他把火苗扑到自己的脚上来。

而流月却在沐泽为惜月治疗之后,抓过他的手查看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有没有烧伤。见他的手完好无损,直说不可能,这定是妖术。

却正是因为这次治疗,让惜月心中有了一些微澜,看沐泽的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也正是因为那段日子,沐泽奉旨每日入府为良岫治病调养,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拘谨和莲花庵事件所造成的误会。

良岫在沐泽的眼里,再也不是那个莲花庵里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漠王妃了,而是温柔和善,带着一些娇俏可爱却不矫揉造作的女子——云良岫。

沐泽对于良岫的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十分不解,他不坐也不喝茶。“殿下为何不让卑职去向圣上禀告?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让陷害殿下的人逍遥法外?”

“太医你先坐下,喝口茶静静心,再听我对你娓娓道来,如何?”

良岫越是这样用调侃来应对沐泽,他越是不理解,甚至有些焦急。但是他并不执拗,还是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发现茶竟然是微甜的很可口,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又在良岫并不十分暖和的寝殿里坐了半日。

一口热乎乎清甜可口的红茶喝下去,身上很是舒畅。

不觉抬头看一眼给自己上茶的侍女,方见身旁的惜月被红烛的火光映得绯红的脸色,竟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

第六百一十八章 怎一个“愁”字了得

“多谢姑娘,今日的茶很是可口。”

惜月见他向自己道谢,脸却更红了。忙低首福了福身,“惜月还未向沐太医道谢,感谢您为惜月治好了脚伤。惜月只是煮了一盏茶作为谢礼,实在是不足挂齿。”

听惜月如此说,沐泽站起身,回了一礼道:“为病患解除病痛,是医者本分,姑娘不必挂怀。”

坐在床上的良岫看着二人红着脸礼尚往来着,不觉偷笑。

或许有朝一日自己离开这里时,惜月有可以托付之人了。

惜月又含羞行了个万福之后退了出去,沐泽重又坐下,良岫才将心里的姻缘簿子放下。

良岫也喝了一口茶,发现今日的茶果然好喝。

“惜月是个烹茶的高手,可是却从未烹出过像今日这般好喝的茶来。可见这丫头用心了。”

沐泽即便是未曾与女子有过相互倾慕的经历,却也能听出良岫的话外之音。他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方才殿下不准卑职去向圣上禀告此事,卑职不明缘故,还望殿下明示。”

“沐太医与良岫说话可不可以不这么官方正式?你说着累,我听着更累。”

“卑职在宫中行走多年,这样说话符合规矩,已经习惯了。”

“好吧,我就不勉强你了。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良岫扯了一个靠背来靠住自己的后背,“你觉得我若是将太后的所作所为告诉圣上,他会如何处理?难道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去处置太后娘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总是要让圣上知道此事是谁的主谋……”

“你以为圣上会不知道?你放心好了,今夜圣上宁可不眠不休也一定会审出一个替罪羊来的。我估计秋心姑姑今夜的心情会是‘怎一个愁字了得’了。呵呵!秋心这个名字起得怎么这么好听!”

见良岫现在还有心情调侃,真是让沐泽不解。但凡女子受到委屈和诬陷,便只剩了哭哭啼啼,需要众人安慰。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云良岫,竟是拿来当笑话看,从中取乐。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古怪的女子!

“殿下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沐泽还是觉得,良岫是被气坏了怒极反笑才如此的。

“太医,您哪里看出良岫在生气?对于陷害对于污蔑甚至是伤害,良岫自四岁起就已经开始与之抗争直至今日未曾间歇,良岫别无所长,只是练就了一身面对伤害和屈辱时能够从容应对,并能一笑置之的本事而已。”

沐泽听了良岫的话,再一次深深地看着良岫,眼光里没有刚才的羞涩和紧张。自己虽然每日扎在医学典籍里,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对于良岫的遭遇,自己还是有所耳闻的。想来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子,必是承受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才会面对伤害,从容应对,将一切看作是一场笑谈吧?

“卑职有些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良岫淡淡一笑,“所以就不要再做无用功,去禀告圣上了。不过,太医,您既已看出良岫是假装晕倒,以您正直的性子,是不是已经对圣上实言相告了?”

沐泽又一次脸红了,他确实对圣上撒谎了,因为他了解良岫实在不是个矫情的女子,若非必要不会假装晕倒,她之所以如此做,定会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他阻止了太后身边的太医为良岫把脉,亲自诊断之后对圣上说,殿下不曾中毒,只是因为身子虚弱加之见了血晕了过去而已。

良岫听了他的话,不禁抚掌大笑,这沐泽沐太医看上去木木讷讷的,其实有一颗慧心,聪明得很,若不是有他自己只怕是要露馅儿了。

“沐太医果然是良岫的知音,知道良岫的心思。良岫之所以假装竹篦子有毒晕倒,不过是不想再与她们纠缠,因为,我知道,一计不成太后还会有两计、三计。我实在是没有闲空和心情与她周旋着玩耍?也只好用这种方式喊停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将计就计

沐泽听了良岫的话,更是一阵恶寒袭上全身,问道:“何以见得?”

“我觉得那碗秋心摔碎的红枣人参茶便是第二计,若有人注意到地上的汤汁,拿去检验一番,里面定有不足以致人于死地,却很明显就能被检验出来的毒药!而这碗毒药,也定是良岫亲手递给太后的!”

“不会吧?”

沐泽将信将疑。

良岫却拿起床边木架上搭着的一件衣服,将它递给沐泽看,沐泽看出这是一件裙子,裙角处有一块棕红色的污渍,“这是我假装晕倒后,众人前来救治,将我抬出太后寝殿时,我故意将长裙垂落在那片洒着红枣人参茶的地面,因而裙角上便沾到了汤汁。”

良岫顺手拿过一把小剪刀,将那片沾着茶渍的裙角三两下便剪了下来,递于沐泽,“沐太医可以抽空检验一番,看看是否如良岫所说的那样。”

沐泽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块裙角,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禁眉头一皱,这气味果然有些诡异。

“若卑职将毒药检验出来,又该怎么做?”

“那就请沐太医等着良岫,良岫等着圣上。若圣上有心,就让它出世,若圣上无意,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可是,就这样放过那些害你的人,殿下岂不是今后在这宫中要时时处处承受打击和暗算了吗?”

“我刚才说过,即便是将这些事统统禀告圣上,圣上就算是知道了是圣贤皇太后要陷害于我,他又能如何处置?难不成刚刚做了皇帝就将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养母打入冷宫甚至治罪?不要忘了,圣贤皇太后背后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江承远和骁骑大将军江啸川父子,圣上不会因一时冲动而不计后果的。所以,我才不要自寻烦恼,只将这个包袱甩给圣上,由他决断去罢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传,“圣上驾到!”

二人一听,一个急忙起身迎接,顺手将那一块衣角塞进了袖中;一个则放下帐子,继续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觉。

宫女打开帘子,龙云漠迈步进到屋内,身上带进来一股冬夜的寒气,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冷厉而忧郁。

沐泽上前拱手施礼,“圣上。”

龙云漠却并未看他,而是看向帐子中的良岫,口中问道:“沐泽,良岫怎么样了?为何还是昏睡着?”

沐泽只得沿着良岫为他设定的路径走下去,“方才卑职已经诊断清楚,良岫殿下虽然手上被扎伤了,但是伤口处并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因此,殿下只是一时心急怕有人毒害太后,再加之身体本就虚弱,如今一见血身体不能支撑,便昏了过去。”

龙云漠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是满意。

“没有中毒就好,那为何还没醒过来?不会有别的原因吧?”

“卑职担心殿下受惊心悸,所以开了一剂安神的药给殿下服下,此药服了之后便要睡上一段时间,对于身体有益无害。卑职留下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殿下很稳定已无大碍了。”

龙云漠又点点头,对沐泽的尽心尽力似乎很是满意,“既然已无事,你回去歇息吧!天都要亮了。朕也很累,就在这里歇息片刻,一会儿就要早朝了。”

沐泽听了只得告退,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帐子里装睡的良岫。

而后者的眼皮却被龙云漠的这句话吓得一个劲儿地跳起来。

沐泽退下后,龙云漠代替他坐在了良岫的床边。

良岫只听得耳边一阵轻轻地叹息,似乎有一只手掀开了床帐,并且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手很凉,良岫不禁一阵轻颤。

“岫儿,你醒了?”

却听良岫口中呓语,“太后,小心,有毒……”

第六百二十章 伤痕犹在

听了良岫的呓语,龙云漠心中很是难过。

太后之心龙云漠怎会揣测不出?今日之事亏得良岫心细,不然,这欲行刺太后的罪名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哪怕是自己替良岫出头,最终的结果也会是驱逐出宫,远远地打发了她。

这样,再无人可以威胁到甄懿成为皇贵妃,甚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虽然今日良岫逃过一劫,可是她的手却因此鲜血淋漓,又惊又怕以至于昏倒。

想到她的手,龙云漠轻轻将良岫的手拉过来,撩开挡在手上的长袖,发现沐泽已经将她的两只手包扎好了。

眼光不由地看向她细细的手腕,一只手腕上戴着菩提子珠串,另一只戴着岫玉镯子。

再将镯子和珠串向下移开,竟看到两只手的手腕处都有一道割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龙云漠知道,良岫不喜戴珠宝首饰,这两件饰物大概都是为了遮住疤痕才戴上去的吧?

轻抚那突起的疤痕,龙云漠心中一动,这是为自己饮血疗毒割开的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深深的丑陋的疤痕。

疤痕犹在,毒已解去,她却失去了应得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保护。

可是,太后那里,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做为养子又能如何?

更何况,江山的稳固还要靠江家父子,皇位若想坐稳怎能离得开太后及其身后力量的支持?

云良岫,也许放你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那风雪之夜的一曲绝弦,让龙云漠对良岫的身份愈加怀疑,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哪里听过这曲子,因为在那断断续续的琴声里,他的灵魂都被碾做了齑粉。

龙云漠心中暗道:我一定要知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首琴曲的,究竟是哪个教会了你,那个人会不会,是我的玉儿!

装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比做任何事都累。

良岫虽未睁眼,可是她明显地感觉到,龙云漠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手腕,想来是在端详那两个伤疤。

良岫有些担忧,他可万万不能掀开自己的面纱啊!

有那么一瞬间,龙云漠确实想要将面纱掀开,看看面纱后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可是手指堪堪落在面纱上,便有人在外求见圣上。

龙云漠只得收回手,放下床帐,走了出去。

来人是荧慧宫的管事太监,他是来问问皇上今夜是否还临幸荧慧宫,懿嫔娘娘早就炖好了虫草老鸭汤等着皇上了。

“朕一忙给忘记了,原本是说好要去荧慧宫懿嫔那里的,竟然害她等了朕一晚上。”龙云漠的声音里似乎满是自责,“你去告诉懿嫔,今夜朕有要事忙了一晚上,一会儿天就亮了,朕就暂且在崇岫宫歇息片刻,过会儿还要早朝,让她不要等朕了。”

那太监答应着正要退出去,龙云漠又补上一句,“告诉懿嫔,朕今夜去她那里,让她务必等着朕一起用晚膳。”

“是,皇上!”

良岫听着龙云漠在外面与荧慧宫太监的对话,虽然不能动,但是心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圣上与甄懿正如普通人家的一对新人,尚在蜜月之期,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怕是一刻都不愿分离。若不是今夜之事,他又怎会冷落了新娘子,而不得不守在自己的身边?

而他却理应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理应是自己托付终生的那个人。

千回百转,缘聚缘散,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两个人之间已隔了万水千山,失去了一切的可能。

第六百二十一章 此身非我有

良岫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凉。索性不再装睡,坐起来等着龙云漠进来。

片刻之后,龙云漠果然回来了。他看到良岫已经坐起来,心里一阵放松。紧走几步来到她床前,掀起床帐,看着良岫略有些黯淡的眼睛,问道:“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良岫平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圣上,良岫还是回问杏轩吧!”

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龙云漠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这个?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良岫很清醒,心里也很明白,我住在宫里让有的人担心了。”

龙云漠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微微一笑道:“良岫果然聪明,你都知道了?”

“良岫愚钝,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留下来,除了将自己置于险境之外,还给圣上你添麻烦。”

“你以为问杏轩就安全吗?”

“那么圣上,如果良岫隐于山野江湖,是不是最安全的?”

“你是说,你要离开这里,离开朕?”

“是。”

“若朕不放你走呢?”

“此身非我有,良岫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你又用死来威胁我?你明明知道那是不管用的。”

“良岫只有这一点自由了。”

“留在朕的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吗?”

“若良岫不走,只怕终有一天会害了圣上,让圣上也生不如死。”

“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向来是不怕听这些话的。”

“良岫从不无中生有,也不会夸大其词,圣上只有让良岫离开,后宫才会安宁,江山才会稳固,圣上才会安心地治理国家、德惠苍生。”

“为什么?”

“圣上不要不信,或者是圣上原本心中明白得很,却不肯承认而已。难道良岫说错了吗?今日之事,只是个开端,往后还会有,且花样百出、变本加厉。圣上若整日为了这些事而焦头烂额,又怎么有心力来主持朝政?”

“可是,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怎能将你逐出宫去,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为世人所不齿?”龙云漠还有一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良岫沉吟了片刻,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缓缓说道:“除了怕世人耻笑,圣上还有何顾虑?若是担心良岫遇到危险,没关系,先帝驾崩之前给了良岫一道免死金牌,良岫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也不会掉脑袋;若圣上是担心良岫无法生存,那更没关系,先帝留下遗旨,若有一天良岫与圣上和离,良岫会被封为义靖公主,大夏朝物阜民丰,不会让一个公主生活困顿陷于贫穷;若圣上担心自己被世人耻笑,留下不仁不义的骂名……没关系,良岫会为圣上澄清,到时候自有证明圣上清白的凭证。”

良岫的这番话彻底让龙云漠懵掉了,这都是哪儿对哪儿?什么免死金牌,什么义靖公主,父皇何时给了云良岫这些保证,为了让她离开自己?

难道云良岫的到来和离去,都是父皇事先设计好了的吗?

想到这里,龙云漠竟心头火起,他忽地站起身,“都是信口雌黄,你不要骗朕,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圣上莫急,良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先帝不敬。”

良岫缓缓起身,却因有些头晕重又坐在了床上。她摇摇头,为自己的不争气的身体感到无可奈何。

只得对外面道:“惜月,进来。”

“是,小姐。”

惜月掀开帘子进到屋内,“小姐有何吩咐?”

“到我的衣箱里,把最底层的一个明黄色绸缎包裹,给我拿来。记着,是明黄色的那一个,不要拿错了。”

“是,小姐。”

良岫的衣箱里本来也没有多少衣裳,惜月找起来很是方便。很快,一个明黄色的包裹呈给了良岫。

将惜月打发出去之后,良岫轻轻地打开了那个包裹。

第六百二十二章 蛮不讲理

摆在自己眼前的两样东西确实是父皇遗物。

免死金牌龙云漠认识,父皇在位三十多年,从未给什么人赐过免死金牌。若不是父皇亲赐,良岫恐怕都不知道免死金牌是什么样子。

遗旨上的字不是父皇的笔迹,大约那时候父皇病重手不能执笔,而是口述由万富源代笔的,但是上面所盖的玉玺却做不得假。

龙云漠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两件父皇的遗物,不觉内心五味杂陈,父皇难道是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这是为了给自己解了后顾之忧,也算是放了云良岫一条生路吗?

可是,父皇在做这些时,是否考虑了自己的感受?为何从不问问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我龙云漠是云良岫的夫君,她的去留和生死只有我才能做主!

对于云良岫,自己明明知道,放她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又有一种宁可让她死在自己怀里,也不能忍受此生不得再见的痛苦。

“我不能!”

龙云漠开始蛮不讲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算是父皇的遗旨,也未曾让你我和离,只是说如若和离之后的安排。这免死金牌和遗旨,你只管留着,若有一天我一时气昏头要赐死你的时候,金牌可以用来救你的性命。但是,义靖公主,恐怕你此生是当不成了。”

良岫:“……”

“来人!进来替朕更衣,朕要早朝!”

一声令下,呼啦啦一群人涌进良岫的寝殿,捧着龙袍金冠,以及盥洗用的物品,七手八脚却有条不紊地为龙云漠脱去常服亵衣,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遍。

良岫原以为龙云漠会到寝殿的里间去换衣裳,或者命自己回避。哪里知道,这群人就在自己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皇帝剥了个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而龙云漠张开双臂由着他们脱脱穿穿,不言不笑,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良岫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崇岫宫中的地面都是金砖铺就,严丝合缝,哪里会有缝隙?她只得垂下头去,等着龙云漠快点儿穿好衣裳离开。

龙云漠却不饶过她,“良岫,你来给朕系上玉带。”

听了圣上的话,良岫着实吃了一惊,没听清是什么意思,于是愣在那里没动。

“怎么?不愿意?”

龙云漠脸一沉,瞪着一脸懵懂无知的良岫。

早有宫女递给良岫一条缝缀着和田美玉的腰带,并悄声提醒道:“殿下,这是玉带。”

玉带拿到手里竟是沉甸甸的,皮革制成的腰带上连片装饰着阴刻着五爪龙纹的厚厚的玉牌,两头分别是龙首玉带钩和玉环。

良岫看着手里的玉带,不由嘟囔了一句,“这么重,戴着多累。”

“嘟囔什么?还不快些,耽误了朕早朝朕要治你的罪!”

良岫只得上前去。

若要系好玉带,需两只手臂环住龙云漠的腰,将玉带绕过后腰部,绕到前面来将玉钩扣在玉环上。

良岫没做过这种事,自然是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加之自己身材瘦小,而龙云漠的身材又魁梧,因此这两条胳膊就不够长了。要想将玉带从龙云漠背后绕过来,脸自然就要贴上他的胸腹部。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良岫朝一边扭着脸,头和上半身尽力向后挺着,手臂却使劲儿向前伸着,看上去滑稽得很。

一旁的宫女忍住笑,来到龙云漠身后帮了良岫一把。良岫这才算是笨手笨脚地将玉带扣好。

鼻尖儿上不由地冒了汗珠出来。

龙云漠却依然不饶过她,“给朕戴上金冠。”

金冠也不轻,若是一个早朝好几个时辰都戴着它,还要正襟危坐,商议国事,散朝之后头和脖子都会很疼吧?

第六百二十三章 乱了心绪

良岫从太监端着的金盘子里拿起那顶象征着王权的沉重的金冠之后,又犯愁了。看来今日这龙云漠是一定要对自己找找茬儿了。

她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圣上那尊贵的头颅,“我该怎么把这顶帽子戴到那个高不可攀的头上?”

龙云漠却直挺挺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良岫。他这样是为了显示他和自己的身高差吗?自己又不能让那颗高傲的头低下来,那可大不敬之罪呀!

“你又怎么了?等什么?等着散朝?然后和朕一起用早膳?朕答应你和你一起用早膳,可以了吧?快给朕戴上!不要误了时辰!”

明明是黑着脸,语气也极尽嘲讽与不耐烦,可是良岫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促狭。他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捉弄自己呢!

不如直说了吧!

“圣上,良岫很想给圣上戴上金冠,可是,良岫个子太矮,够不着啊!”

“何不早言?”

龙云漠好像刚刚明白良岫为何不给他戴帽子的原因,对着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搬了一只椅子放在龙云漠身后,龙云漠端坐在上面,然后瞅着良岫,好像在说:就这么简单!你怎么这么笨!

良岫不管他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只管将那顶压得手腕发酸的金冠快点儿戴到他的头上去好完成任务。再说,自己手上还有伤呢,那钢针虽然无毒,可是被深深地扎了十几个窟窿,还是很痛的。

于是戴的时候下手就略重了些。

龙云漠痛得不由一皱眉头,“你这是要刺王杀驾?”

周围的宫女太监听了此话,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口喊饶命。

良岫很奇怪,又不是说他们要行刺,他们怕什么?

良岫却不知,伺候圣上更衣着履戴冠是他们的职责,哪怕圣上略感不适,也会问他们个玩忽职守和大不敬之罪。轻者罚俸提铃,重者杖责入狱,尽管这金冠是良岫给戴上的,圣上的头也是良岫更弄疼的,他们也照样会被责罚。

于是,一听此话,众人皆被吓倒在地。

良岫却道:“圣上说要行刺的是我,你们怕什么?都起来!”

龙云漠站起身,自己系好垂在颌下的带子。

“良岫殿下自愿承担罪责,你们的就都免了,朕只找她一人问罪。都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听了,都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好似重新活了一次似的。

“披风!”

两个小太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中捧着的紫貂披风给龙云漠披在肩上。龙云漠却不让上前来替他系带子的太监动手,只是瞪着良岫。

良岫心知,今日他是定要自己来伺候他,然后从中取笑。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给他系披风的带子。

这个倒不难,可是,龙云漠却不老实,双臂一抖,竟用宽大的披风将良岫包裹在他的怀里。

紫貂皮是世上最名贵的皮毛,它不仅温暖轻盈,那迷人的琥珀色还能衬托出帝王的威仪。因此在大夏,紫貂是御用皮毛,也就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紫貂皮。就连尊贵如皇后、太后,也只能穿水獭皮或银鼠皮。至于王爷、侯爷们就只能穿水貂皮做的衣裳帽子之类的了。

龙云漠用紫貂皮将自己与良岫裹在一处,自她的头顶似乎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令人不得不认为这二人甚是恩爱。

于是,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急忙转过身去,低眉垂首,不敢仰面看视。

龙云漠却不管别人怎么看,好像故意要弄出一些事端来,好让人们去传播风言风语。

良岫不怕与他唇枪舌剑,不怕被他讽刺挖苦,也不怕任何人的诬陷算计,却唯独怕他给予的温暖。

在紫貂和龙云漠共同营造出的温暖里,乱了心绪……

第六百二十四章 你骗了朕

龙云漠将嘴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道:“乖乖地在自己宫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这宫里看似平和宁静,其实暗流涌动,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你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还有,慈圣宫的秋心被杖责五十,还剩了一口气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个要谋害主子的奴才?太后是个念旧的人,她是不忍心赐死秋心的。良岫你说该怎么办?”

良岫躲开他几乎碰上自己的耳垂儿的嘴唇,偏过脸去看着龙云漠。

二人的距离太近,紫貂披风里的温度急剧上升。良岫想躲,可是已无处可躲,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她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那要看圣上是否有心,若圣上有心,良岫就有法子。”

龙云漠吃了一惊,不认识似的瞪着良岫——这还是那个是那个受了惊吓可怜兮兮,又满手是血昏倒在地的云良岫吗?

看她这个样子,似乎一切她都了然于胸,只是在一旁看自己的热闹却什么都不说。

这次换了龙云漠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你骗了朕!”

“圣上小心,隔墙有耳。”

“好!你等着,朕一会儿回来找你好好儿把这笔账算一算!”

说着,竟忽然将披风裹紧,良岫自然也被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龙云漠伸出嘴,冷不防咬了良岫的耳垂一口。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敞开了披风,将她推了出去。大声道:“说好了啊岫儿,不许自己吃早膳,一定要等着朕!”

言罢,大步出了门,边走边道:“流月,你家小姐的屋子太冷了,给朕点上三个炭盆!惜月,朕等着尝尝你的好手艺!”

就这么闹嚷嚷地上了厚呢子轿子,走了。只留下空气里一缕类似于迦南香的味道。

等到龙云漠走远了,流月和惜月才扶着良岫进屋里来。

流月吩咐小连子再去点个炭盆,小连子一脸困惑,问道:“流月姐姐,圣上可是吩咐了咱们让点三个的呀?”

“傻小子,点三个炭盆儿,你想把殿下的寝殿变成烤炉啊?再添上一个就够了。”

“其实也不必再添,一个炭盆加上地龙就够了。”良岫还有些恍惚,因为龙云漠的那最后一个咬耳朵的动作,竟然令心脏乱跳了这半天。

“既然圣上让添炭盆,说明咱们的屋子让圣上觉得冷了。不添哪行?不过,圣上说话夸张,奴婢觉得再添一个就足够了。”

提起圣上来,只有流月不是那么胆战心惊、毕恭毕敬。这让良岫倒觉得最了解圣上脾气性子的竟然是流月,而龙云漠似乎也蛮喜欢流月的性格。或许他虽贵为一朝天子,也不想着身边所有的人都一味地怕他或是恭维他,却不肯跟他说实话吧?

小连子听话地下去准备炭盆去了。

良岫入宫时,小顺子已经在怜玉宫里当差了,他自己是想着要回到良岫身边。可是,良岫想着怜玉太温和善良,小顺子又懂事,留在她身边还有个照应,就没让小顺子回来。她也没要小福子给安排的管事太监,而是把旧府里的小连子要了来。

这孩子刚入宫,做事时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良岫便叮嘱小福子多提点提点他。

把阿喜留在旧府中并不是因为他笨或是懒,而是良岫不放心老花匠,于是做主留下阿喜并赏了他不少银子,叮嘱他多关照老人。

如今看到小连子,便忽然想起老花匠。

自己虽然从未见过他,却在困难之时得到他的帮助与关心,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自己虽然无钱无势,可是仍想着能为老人做点什么。

于是便运用自己的那点儿三脚猫的医术,来为老人配制治疗风湿的药膏和药酒。没想到疗效不错,老人说不是那么痛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积年累月落下的病根儿,不是用两次药就能治好的。良岫便每隔十天八天就为老人配一次药让流月或惜月送去,如今进了宫也有些日子了,药膏也熬好了,只是一直没得空让人送去,这天寒地冻的又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只怕老人的老寒腿又开始痛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杏?梅?

良岫想到旧府里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曾为自己送木炭和鲜花的老花匠,担心他因没能及时用药腿病再犯。于是让人将小连子喊进来,添火盆的事要他交给别人去办,让他赶紧给老花匠送药去。另外挑了几样可口的点心分别给旧府中留守的三人送去尝尝。

临走良岫又嘱咐他,对外只说回问杏轩拿几幅画和作画的纸笔去。

流月伺候良岫洗漱之后,又替她更衣梳妆,特意给她换了一身绣了牡丹花样的白色衣裙。浓艳与素淡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惜月则到小厨房去为良岫和圣上准备早膳。

对于龙云漠能不能回来用早膳良岫并不确定。因为,她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再者,圣上国事繁忙,这早膳有没有时间吃还说不准呢!

可是既然他说了这话,还是等一等吧!良岫对于是否期待龙云漠回来,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于是良岫便坐在窗前看书,惜月端了一碗牛乳麦片粥来,“小姐饿了吧?先喝碗麦片垫一垫,圣上还不知什么时候散朝呢。”

良岫接过碗,看到里面冒着热气与麦香的麦片,忽然记起一个人来。

萨拉部落少年可汗——尨降。

那位性子直爽粗犷的异族少年,现在定是与妹妹和族人回到了草原,就像鹰飞向了蓝天,鱼回归了大海,多么自由!

一定要自由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才是他最好的人生。

小连子虽胆小,办事倒很利落,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怀里果真抱着几个卷轴和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

良岫看见忽然想笑,这个实诚的孩子,就算是撒谎也要撒得有根有据才会安心。

小连子向良岫禀告,老花匠身体很硬朗,上次良岫给配的药恰好用完,他托小连子向殿下谢恩,还送了殿下一样礼物。

说着小连子冲外面道:“搬进来吧!”

帘栊挑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花盆进来,上面还罩着个用布缝的棉罩子。

待人们将罩子拿下,良岫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盆梅花盆景。枝干欹斜舒展,呈现铁黑色,上面疏疏朗朗地点缀着几朵白梅,却只开了一两朵,余下的还只是大大小小的花苞。

良岫一阵惊叹,不由站起身凑上前去,用手轻轻地从花朵上向着自己的鼻翼扇了几下,叹道:“好清香!竟有些像是杏花呢!”

小连子见良岫喜欢,也很开心,颇有些显摆地说道:“殿下果然好眼光,这是老花匠在白梅树上,嫁接了咱们园子里的白杏花。老人原不是认真的,因为这本就是两种不同季节开花的树,怎么会嫁接的成?哪里知道,试了三年,只有今年成了!花匠说这是得了殿下的贵气和瑞气才得花开,所以让奴才送进宫来给殿下看着解闷儿,还求殿下给赐个名字。”

良岫听了十分惊讶,花果树的嫁接从前就听说过,比如同类却不同品种的杏子、桃子、葡萄可以嫁接在一处,一株树上便可结出不同的果子,很是新鲜。

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是一类的树木嫁接在一起,更何况是生长季节不同的两种毫不相干的花树?

这树上的花,花形更像梅花,花香却是杏花的清淡。梅英疏淡、杏花疏影,二者有着极为相似的风骨。

只是叫什么名字,还真是令人发愁。不知这花是梅还是杏?

流月倒干脆,“这有什么可愁的?这花总还是梅花的属性更多一些,比如冬天开花,比如花的形状,因为它毕竟是在梅树上接的杏树的枝子。不如就叫杏梅好了。”

流月却不知,原就有杏梅这种树,只是此杏梅非彼杏梅。

第六百二十六章 是真的吗

良岫知道,原来之前便有的杏梅,那是杏树与梅树的杂交,

杏梅冬末早春开花,花期长一些,花落后结出杏子一样的果实,味道酸甜。

而良岫眼前的这一株“杏梅”,却是老花匠匠心独运的成果,竟然将杏枝嫁接到梅树上,让杏花在隆冬天气里盛开,花朵兼有梅花的清傲和杏花的幽淡,让人在冰天雪地之中亦能感受春日的气息。

更可贵的是老人的这份心,令良岫感动不已。

小连子又道:“花匠说这种杏梅要娇嫩些,不可放在露天地里冻着,但是又不喜热气,只需将它放在一个较为清凉一些的屋子里就可以了。”

“那就放在书房去吧!吩咐人不要往书房里放炭盆了,那屋子本就不十分热又有地龙的一些暖气,所以不是很冷,正好放这花儿。快快搬了去,不要在这里让它着了太多的热气,熏坏了它。”

众人见一盆花便让主子如此欢喜,也都跟着高兴。于是七手八脚上来搬的搬、抬的抬,又有人打帘子开门,还有人到书房收拾出一块放花的地方。

良岫却紧紧跟着他们,一会儿叮嘱别碰坏了枝子,一会儿让人小心花瓣儿,又让人把书房里的香炉搬出去,怕它染了花儿的素净清香,看看摆放的位置不合适,又叫人挪到自己常歪着读书的软榻旁,这样就可以边读书边赏花了。

崇岫宫里好不热闹。

就在人们欢欢喜喜闹闹嚷嚷的时候,龙云漠如他所言,回来了。

慈圣宫里夜审秋心,崇岫宫里与良岫互怼,以至于一夜未眠,所以散了朝之后,龙云漠浑身疲惫,又冷又饿。忽然记起良岫未说完的半句话和自己承诺的来崇岫宫用早膳,于是命人将他抬到了良岫这里。

哪知未进宫门便听到里面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小福子怕良岫失了礼数,于是刚要扬声喊“圣上驾到!”圣字还没出口,就被皇上一摆手制止了。

龙云漠在宫门外下了轿,只带着小福子一个,悄没声儿地进了门。

却见一众人都在书房里,良岫的声音里透着高兴,指挥着人在搬东西呢。门外的宫女和太监想要向里面禀告,也被龙云漠制止。小福子上前打开帘子,龙云漠轻轻迈过门槛,进了屋。

说实话,龙云漠对良岫并无怀疑戒备之意,他只是好奇她在闹腾什么,或者什么事会令她如此高兴。

他知道地位和金钱对良岫不起作用,却也没想到,一棵普普通通的梅花盆景会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

不过,站在书房门外,看着眼睛恢复了闪亮光泽的良岫,他的心里竟是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

这眼睛,这声音,和这因为一朵花而引发的简单的欢喜,是如此像那个女子。

若良岫是她该多好!

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甜美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书房的中央,围着一棵梅花满眼笑意转来转去。一会儿让人将花盆转一转,一会儿又让人去挪动床榻,伸出手去护住花朵,怕人不小心会碰掉,又习惯性地伸出手扇扇风让花香飘向她。

最后,她不经意地抬起眼睛看到自己,晶亮的眼眸立刻充满了光彩,她的脸变得粉红粉红,笑意荡漾起来,她抛开众人,向着自己扑过来,“公子,你快来看呀,这是我最喜欢的杏花!”

这一切,是真的吗?

第六百二十七章 时光倒流

现实告诉他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梦境只是幻想。

那个粉红脸颊的少女不见了,眼前是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为首的是蒙着面纱的云良岫。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他并未让人们起身,而是冷笑道:“你很开心?因为一棵树一朵花?只怕是朕给你个皇后当,你也不会笑得这么快活吧?”

良岫答:“良岫只是因为冬日里能看到花开,很是新鲜而已。”

“平身吧!”

书房里冷一些,龙云漠只在门口站了站就离开了,“朕不喜欢冷屋子,早膳给朕找个暖和的地方。惜月,朕有些饿了。”

“圣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听了急忙将圣上请到早已收拾好的暖阁里,迅速将早膳摆放好,杯盘碗盏罗列,却听不到一点儿瓷器相碰的声音。

良岫的早膳一直都很简单,因为预备着圣上来用膳,良岫特意吩咐惜月做几样圣上爱吃的吃食。

龙云漠的饮食习惯与良岫也差不多,也是以清淡为主。龙云漠住在问杏轩的那几个月里,惜月早已经摸透了他的喜恶,因此准备起早膳来并不为难。

良岫的这顿饭吃得很是不舒服,龙云漠却恰恰与她相反,似乎很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顺口了,就连一小碟酸甜口的泡菜都赞不绝口,说自己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饭菜了。御膳房里的饭总是油腻得很,吃上一两顿还可以,若天天吃就很厌烦了。

“今后朕的早膳就在崇岫宫里吃了,惜月可不要烦呀!”

龙云漠撂下筷子,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惜月急忙道:“奴婢哪里会烦?只要圣上不嫌弃奴婢的厨艺粗陋就好。”

下人们上来收拾碗筷,有人奉上茶来。

“我们不在这里喝,朕要去内室与你家主子说会儿体己话。你们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入内。”

众人诺诺地应着,早有人把二位主子的茶端到了内室,又放下门帘掩上门,屏气静心地站在门外伺候。

院子里也是一片寂静。

龙云漠直接躺在了床上,自己把头上的玉簪拔了去,让一头黑发披散下来,一副慵懒自在的样子。良岫坐在床边,看到那闪着光泽的长发竟垂下来,几乎触到地毯了。

有一种伸出手去抚摸那头发的冲动,却又不得不克制,低眉垂首,静静地坐着。心里却在风起云涌。

“我听太后说,你的按摩手法不错,太后头痛,竟然被你几下就按好了。昨夜朕一夜未睡,今日头昏沉沉的,你来帮我按摩一下,我也好小睡片刻养养精神。”

听说让自己给他按摩,良岫不禁心中狂跳,可以触摸到他的头发,让那顺爽的头发滑过手指缝隙,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生怕自己会无法克制情感,良岫道:“圣上头昏不是头疾,按摩的作用不大,不如睡上一觉效果会更好些。”

“怎么?你不愿意给朕按摩?你想抗旨不遵?”

龙云漠的皇帝身份,用在良岫这里却成了威胁的手段,不是抗旨不遵就是欲行刺,要不就是治罪。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得很,良岫何曾怕过这皇权?

“好吧!请圣上躺好。”

良岫不得已,只得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纤细的手指冰凉地穿过头发,轻柔地按在穴位上。她指间的温度,触动了龙云漠的心。

她的手好凉,又好软,那么温柔,又那样冷漠。

不知不觉竟迷糊起来,似乎只有在良岫这里,他才能安安稳稳放下所有的戒备,获得真正地休息。

良岫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圣上太累了,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指不觉停了下来,悄悄地由上及下,以手指为梳滑过他长长的头发,时光仿佛倒流……

第六百二十八章 顺水推舟

冬日的午间时光,恰是最静谧最安逸的。

寒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它不再像夜晚那样嘶喊哀嚎,也不像清晨时寒入骨髓,令人自心里开始颤抖。

温暖安静的寝殿内室,一个男子正舒适地躺在床榻上,原本冷峻的脸上经显现出少有的温柔和惬意。他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呼吸均匀又深沉。

他卸下所有的防备和警惕,沉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一个女子坐在他头前,用白皙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着他长长的头发,眼睛看着男子的容颜,眼光却仿佛越过一切,落在遥远的某一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龙云漠睁开眼睛。这一觉让他得到了充分地休息,心情竟也好起来。

他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很舒服很惬意。有一瞬间,他记不得自己这是睡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为自己梳理头发。

似乎是一场梦吧?如果是,那这梦岂不是太美了。仿佛不愿醒来,龙云漠又一次闭上眼睛,感受着半梦半醒的舒适。

过了片刻,龙云漠渐渐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记起自己头上的这双手是谁的,自己又躺在何处。

心里既失望,又有些庆幸。失望的是,这双手的主人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庆幸的却是,没有放良岫离去,还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良岫的按摩手法果然了得,我睡了多久?”

“并不久,不到一个时辰吧!”良岫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放在自己的膝上。

龙云漠并未起身,“手累了吧?”

“嗯,还好,只是手腕有些发酸。”

龙云漠掀开被子坐起来,转过身来与良岫面对面。他伸出手,握住良岫的两只手,轻轻揉着她的手腕。

“你果然是不够聪明,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歇好了再给我按摩。怎么?一个时辰都不曾停下来?”

“圣上没有让良岫停下来,良岫不敢。”

龙云漠忽然嘲讽地笑了,“你有这么听话吗?我倒不信了。哎!”龙云漠说着将良岫朝自己拉近了些,自己也坐着向前蹭了蹭。

“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欠我一个法子吗?”

“法子?什么法子?”良岫一头雾水,从温馨静谧的回忆里刚刚缓过神的良岫还有些反应迟钝,一时没弄明白龙云漠的意思。

龙云漠假意生气,握住良岫手腕的手力度加大了些,恶狠狠道:“你又要骗我?难道刚才的话是为了将我快点儿打发走?你今日不说实话,我便不会放过你。”

良岫有些听明白了,她淡淡一笑,“原来圣上说的是这个。这个法子良岫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

“沐泽沐太医。”

“什么意思?”

“圣上何不找来沐太医问一问,就问他:手中的裙角可曾检验出结果了?沐太医是个耿直中正之人,绝不会犯欺君之罪,他一定会向圣上禀告实情的。”

这次换了龙云漠一头雾水,“你这是故弄玄虚吗?不据实相告反而在我面前弄些云里雾里的障眼法?”

“良岫说得句句是实,此事良岫只是推测却无证据,沐太医却可以提供确凿的证据。”

“那好,我让人去传他。”

“不急圣上,再过上一两个时辰,沐太医会来给良岫诊脉,到时候他会把证据带来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却能确定,有些事是你做了手脚的。”

“圣上用错了词句,这不叫良岫做了手脚,而是叫顺水推舟。”

“我有些不认得你了,你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云良岫吗?”

圣上曾几何时认识过良岫?良岫却依旧弱不禁风。

第六百二十九章 衣裙一角

等到沐泽果然如良岫所言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前来崇岫宫为良岫诊脉,查问她的情况之时,龙云漠才总算是知道了云良岫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沐泽见圣上在此,便只给良岫诊脉,查看病情,至于那一片裙角却只字不提。

龙云漠见他什么都没说,便有些着急,问道:“沐泽,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微臣只恳请圣上保护好良岫殿下,再不要让此类事情发生。”

听那语气,竟颇有些不满的意思。

这一点让龙云漠和良岫都有些吃惊。

沐泽一贯风骨清傲,全心钻研医术,几乎不问世间事。今日却为了替良岫打抱不平,竟埋怨起圣上来,着实令龙云漠刮目相看。

“云良岫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朕何时不曾保护好她?”

沐泽看了龙云漠一眼,眼里内容很明显——圣上何时保护过她?

龙云漠被他的眼神气得笑起来,这个沐泽今日是怎么了?

沐泽却依旧不卑不亢,躬身施礼,道:“殿下已无大碍,只按照微臣开的药方子吃药和多休息即可。圣上,微臣已为殿下诊治完毕,微臣告退。”

“站住!”龙云漠的语气里有了些怒气,“朕还有话要问你。”

沐泽拱手道:“微臣洗耳恭听。”

“方才良岫对朕说,你手里有一样证据?”

沐泽不禁看了良岫一眼,良岫对他微微眨了眨眼点点头,意思是“我已经告诉他了。”

沐泽会意,对龙云漠道:“不知圣上指的是哪一个?”

哪一个?沐泽这话有些问题,难道他手里的证据不只一个?

“沐太医,朕发现你跟良岫学坏了,怎么对朕还有所隐瞒、故弄玄虚”

“圣上,并非微臣学坏了,而是微臣学聪明了,学会了如何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保护自己,如同良岫殿下一般。”

“朕只要你手里的证据,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的良岫殿下。”

沐泽又看了良岫一眼,后者的眼神让沐泽明白了。

“圣上,请看。”

沐泽从衣袖里拿出那一角衣裙,上面红褐色的污渍还在。

“这是什么?”

“殿下的衣裙一角。”

“这上面是什么?”

“是掺了少量砒霜的红枣人参茶,它来自太后的宫中。”

沐泽对龙云漠讲了良岫对他讲述的过程,之后又讲了自己验毒的过程。

“少量的砒霜并不能置人于死地,可是若长年累月地使用,终有一天会让人衰竭而死。因此,微臣很是担忧太后的安危于是到慈圣宫给太后诊脉问安。可是太后却并不在宫里,据宫女说太后去荧慧宫去看望着了风寒的懿嫔娘娘去了。”

接着又拿出一只小瓶子,瓶子是琉璃的,拇指般大小,瓶口上有软木塞子。

“于是微臣就在良岫殿下所说的那片地上,虽然经过了仔细地打扫,地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儿痕迹了,可是,微臣却找到了一些散落在砖缝儿里的碎瓷末儿和少许的泥土。这个瓶子里就是。这里同样含有微量砒霜。”

说到这里,沐泽又变戏法儿一样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只瓶子,这个瓶子也很小,不过却是白瓷的。

“仅有这一点证据还不足以证明慈圣宫里有人要暗害太后娘娘。但是,以微臣的身份又不能在太后宫中各处搜查。于是微臣便去了关押审问犯了罪的宫中下人的牢房,见到了已被圣上拷打得半死的秋心姑姑。微臣假传圣旨,说是来搜秋心的身,没想到这婆子竟显出一点恐惧的神色。于是微臣便断定,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

龙云漠怀疑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上会藏着什么东西?事情过去一天的时间了,难道她不会销毁或藏起证据?”

“她没有时间!”良岫道。

第六百三十章 梵竹经纸

良岫突然插了一句话,让龙云漠和沐泽都吃了一惊,一起不解地看向她。

良岫继续说道:“流月和秋心一同去的小厨房,流月因为对她一直心存戒备所以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她,因此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甚至她还用银汤匙试了毒,亲自尝了尝说今日的红枣不够甜。直到出了厨房,她让流月回厨房拿她落在厨房里的绢帕。只有这一个极短暂的时间里,不在流月的监控之下。她应该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将砒霜放到太后的红枣茶里的。等到进屋之后,看到我一手是血她以为事情成了,于是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里盛着砒霜的碗摔碎,销毁证据。”

“可是你是如何知道,她身上还会藏着证据?”

“砒霜是粉末状的,若想带在身上,必然要有个东西来装它。潘金莲毒死武大郎时,那砒霜就是包在纸包里的。流月也没有见她将什么东西丢了,后来她只顾得来闹我,再之后流月冲过来保护我,还有太监宫女进来,龙禁卫很快就到了,还有圣上赶到将她拿下审问,这期间,她是没有机会来丢掉或毁灭证据的。可见这张纸,或是个瓶子之类的东西应该还在她身上。”

“微臣听了殿下如此说,就到了牢里让女狱卒去搜她的身,她因为被铁链子锁着手脚动不得,狱卒很快就从她的身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沐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到龙云漠面前,“圣上请看。”

龙云漠接过来,沉吟片刻,道:“这是太后宫里才有的东西。”

良岫细细看去,发现是一片信笺的边角,纸呈黄色,质地比较硬,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竹形纹样,对着光举起来呈现半透明状,很漂亮。

龙云漠告诉二人,这是梵竹经纸,是一种专门用来抄经的纸张。

圣贤皇太后自年轻时就信佛,每日都要在佛前诵经,逢初一十五和释迦牟尼诞辰日都要沐浴斋戒。平日里喜欢抄写经文,常让人将抄好的经文散出去,以积功德、消罪孽。

父皇喜欢她的虔敬和善良,在世时命御用造纸匠人为她生产出这种结实美观、可以长久使用的经纸,以供她抄经用。

父皇还为这种纸赐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梵竹经纸。

因这种纸流传到了民间,百姓很喜欢纷纷效仿,因此出了不少仿制品。

不过龙云漠却能分辨出真伪,那就是为了防蛀,工匠在真的梵竹经纸里加了一种特殊的香料,只要细细一闻就能闻到,而仿制品里却没有这个味道。

听了龙云漠的介绍,良岫将那一片纸从他手里拿过来,就要放到鼻子下闻。

沐泽却紧张地上前一把抓住了良岫的手腕,“殿下不可!”

这一举动让龙云漠和良岫都吃了一惊,龙云漠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戾气。

沐泽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急忙松开手,掩饰道:“殿下,请仔细瞧,这纸上可有什么东西?”

良岫将那折叠着的纸片打开,看到黄色的纸上有些白色的粉末状颗粒。

于是问沐泽,“这莫非就是砒霜?”

“正是,微臣估计秋心就是用这张纸包的砒霜,将药放进太后的红枣茶之后却一直没来得及丢掉。”

“她大概也是觉得反正红枣茶已经洒了,碗也碎了,很快宫女就会把地面打扫干净,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这张纸丢不丢掉都不重要吧?”

“却没想到你会注意到那碗红枣茶,更不会想到,你会不留痕迹地搜集了证物,同时还找了一个能力非凡的太医做助手。你们这是打算要联手做神探共破迷案吗?”

说完,龙云漠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

第六百三十一章 或可一用

龙云漠明显不悦的表情让两个人都心中一惊,这圣上如今怎么如此多疑?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是良岫求沐太医帮忙的……”/“是微臣发现端倪来找的殿下……”

两个人竟同时开口,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

“好了,紧张什么?难道朕还会怀疑你们?不过你们提供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这个秋心,这一次就是太上老君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龙云漠没有犹豫,带了沐泽奔冷刑司去了。

后来良岫听到消息,那秋心原本是百般抵赖,见圣上和沐泽拿出证据,不等用刑就统统招了,说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太后和宫里其他人都不知情。

“你为何要谋害太后娘娘?总是要有个原因吧?”

“奴婢不是为了谋害太后娘娘,奴婢是要嫁祸于人。”

“你要嫁祸给谁?”

秋心冷笑一声,披散下来的头发乱糟糟地盖在脸上,却挡不住她充满恨意的眼睛。

“还能有谁?当然是云良岫了。”

“为什么?云良岫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为何要嫁祸于她?”

“奴婢与她没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和这个不吉利的灾星有任何接触和关联。可是,奴婢恨她祸乱宫闱,乱了皇上的眼睛迷了皇上的心。她本就是个妖女,小时候克死自己的母亲不说,如今又来祸害皇上。奴婢听闻就是因为她才令皇上与逊王爷兄弟反目,让圣上蒙羞。太后为了此事担忧皇上的圣誉受损,日日以泪洗面。奴婢百般劝解都不能解开太后心中愁绪。从前她被关在问杏轩,奴婢无能为力。如今她居然蛊惑皇上将她弄进宫来,既然如此,奴婢便要为太后解忧,就算是搭上这条老命也不觉得可惜。”

“有无人指使你?你要老老实实招认,若不说实话,这冷刑司的名声你可是知道的,也领教了几样儿最温和的刑罚了,怎么,想都试试?”

听了这话,秋心浑身抖成了一团,她怎会不知道冷刑司的冷酷?想来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她自己也曾亲手送过几个犯了罪的宫人来这里,却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她不过是待了一天而已,就已经体会了什么叫生不如死,若咬紧牙关不招认怕是要受大罪了。这些倒不怕,就怕自己承受不住顺口胡说带累了人。

于是心一横,咬牙道:“皇上,奴婢都是为了皇上!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无人指使,要杀要剐都对奴婢一人来,不要牵连了无辜的人!”

这秋心果然是个硬骨头,自此话说完,任凭如何审问始终一字不吐。到了夜间,狱卒一个不留神,竟被她咬舌自尽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后原以为将秋心关进大牢不过是个幌子,无凭无据查无对证,也就将她放出来了。并且自己还叮嘱好了让冷刑司里的人不要为难她,只做个样子即可。因此,白日里便放心地去了荧慧宫,与懿嫔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并未回慈圣宫,而是去了珍嫔的朝槿宫。

这反倒是让人好生奇怪。

太后素来不喜欢珍玉,看她整日打扮得妖妖艳艳的就像只狐狸精,眼睛似乎会勾人魂魄。这出身于青楼的娼妓就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淫邪之气。装得再清高也不顶事。皇帝的身边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陪伴?

原本想要杀杀她的威风,哪里知道她自己惹了祸,被圣上由妃降为嫔又禁足于朝槿宫中。

太后得了这个消息,很是幸灾乐祸。

但是珍玉惹来麻烦的原因,却又让太后满意。

此贱婢,有朝一日,或可一用。

第六百三十二章 光阴成灰

太后娘娘那里只顾得到处散播爱心、施舍慈悲,却没有料到秋心这里出了事。

等到她接到宫中太监送来的消息,着急忙慌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赶到冷刑司的时候,秋心早已被盖在一条破毡毯子的下面了。

太后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走上前去,欲伸手掀开那浸着血迹的肮脏的破毯子,想再最后看一眼这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陪嫁侍女。

众人见了急忙拦住,劝说太后莫脏了手染了病。接着连哄带骗强拉硬拽地把太后弄出了冷刑司,送回了慈圣宫。

圣贤皇太后让人们都退下去,独自坐在炕上。

冬日的天黑得早,夕阳的余晖昏黄地投射在她对面的墙上。

一天里,太后最怕的就是这个时间。夕阳西沉,暮色渐起,周围的景物变得昏暗模糊起来。光明稍纵即逝,黑夜即将到来,独自守着光阴,亲眼看着它一寸一寸地成了灰。

自己的青春时光里大多数都是这样度过昏晦的黄昏,而陪在自己身边的度过无数黄昏的,便是自八岁就跟了自己侍奉自己的秋心。

自己入宫时的陪嫁侍女原本有四个,春絮、冬槐到了年纪各自出宫嫁人去了,夏晴在自己被封为江妃的第二年,因为容貌秀丽,又颇有些诱人的风韵,于是被先皇看中,跟自己要了去,封为夏贵人。

很快夏晴就有了身孕,竟比自己还要早。可惜不久之后胎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肚子里,大约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夏晴在一个光风暴雨的夏夜里疯了,从此便被打入了冷宫。

最后留在自己身边只剩了一个秋心,她对自己忠心耿耿,为了侍奉自己情愿终生不嫁。如今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自己怎么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一定要为秋心报仇雪恨!

然而,等太后怀揣一腔恨意,怒气冲冲地闯进皇上的御书房时,面对皇帝递到她面前的口供,又只得强压怒火,身上打着颤,口里还要表示感谢,感谢皇帝为她铲除了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秋心,及时发现了她谋害自己的罪行,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太后一定要注意身边人的动向,不要一味心善慈悲,把所有人都认为是好的善良的。比如这秋心,本是跟了太后三十几年的老人儿,按道理讲应该是跟主子一心的,哪里知道竟是藏在太后身边的一条狼,时时刻刻想要加害太后?也是太后平日里积德行善神佛保佑,幸得及时发现,不然岂不是让儿子后悔伤心?若不是这贱婢自己咬舌自尽,我一定要审处她背后的主使究竟是何人!太后要留心了,今后太后身边的人,都要经过我的审查之后才能用,决不能让此事再发生。”

龙云漠说得情真意切,太后感激涕零,只因天色不早,皇帝还要去荧慧宫与懿嫔共进晚膳,于是太后哀哀戚戚地离了御书房,回了慈圣宫。

太后对皇帝的关心十分欣慰,只是大约是被秋心的背叛惊了脑子,慈圣宫太后寝殿里的灯火竟然亮了整整一晚,佛堂里的木鱼也响了一晚。

人人都以为太后在向菩萨祷告,乞求菩萨保佑大夏和大夏新帝,祈求菩萨不要放过伤害自己的恶人。

但是,究竟太后向菩萨祷告了些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只是,不知为何,住在远离慈圣宫的云良岫的右眼皮却整整跳了一晚上。

第六百三十三章 人间气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进了腊月,这也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距离秋心谋害太后之事败露咬舌自尽,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宫中这段日子似乎还算是平静,只是是否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潮涌动也未可知。

崇岫宫中颇有些凉意的书房内,杏梅却傲然绽放,清香盈室。

尽管这里很冷,可是良岫却喜欢在书房里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守着一树雪白杏梅和一架无弦焦尾静静地坐着,眼睛还停留在花瓣上,手中拿着书卷,心却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进了腊月便快过年了,所以宫中各处都渐渐显出一种喜庆的气氛来。

就连圣上极少踏足的崇岫宫也开始为了过年准备起来。

今日就是腊月初八了,宫中与民间俱是一样的都要过腊八节,在清早天还未亮时熬腊八粥;炖上一锅好吃的素烩;厨房里还要象征性地用醋腌上一坛腊八蒜。

似乎是为了故意营造一种喜庆吉祥的气氛而做这些事,好让人们在规矩森严、冷清寂寞的深宫中,感受到一点人间气息。

良岫也是早早就起来了,本打算到厨房里帮忙,却被菊烟和流月请了出去。

她不愿回到屋里去,又无所事事,只得在院子里散步。

寒冬的清晨,天空晴朗而高远。天上的星星不停地闪闪烁烁,仿佛是不堪寒意而颤抖个不停。

厨房里热气腾腾,人影幢幢,大家热热闹闹地忙着,让良岫见了心里痒痒的。

院子里很冷,没有风,却感到寒意浸透了衣裳、皮肉和骨头,直接穿透了心脏。可是这寒冷却让人清醒,每吸入一口空气,胸膛里就都会觉得冰凉清爽,良岫甚至被这冷空气呛得咳嗽起来。

咳嗽声引来了流月,她抱着白狐皮的斗篷出来,二话不说蒙在良岫的身上。“小姐怎么又不披斗篷就跑出来?刚刚奴婢不是让您回屋子里吗?外面太冷了。”

“我总是待在屋子里也觉得无聊啊!不如让我到厨房去给你们帮忙吧!”

“厨房里人太多了,实在没有小姐您的地方了。您要是觉得无聊就到书房去看看杏梅,奴婢今早进去打扫时,看到又开了一朵,数了数竟然有九朵了。这是数字多吉利,要不小姐去看一看?”

“流月别让我到屋里去,我披着这狐狸毛的斗篷出来一点儿都不冷,你让我在院子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总行吧?”

流月无奈,只得叫道:“菊烟,给小姐拿那双厚的鹿皮靴子来,套在鞋子外面,您这样穿着双夹靴子就跑出来,一会儿要把脚趾头冻掉了。”

“哪里有那么娇气了?”

“我的大小姐,您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不娇气的时候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月,余下的时间都在娇气着呢!哪一次不都是把人吓个半死?快听奴婢的话穿好了再溜达。”

良岫面对流月只能选择服从再无第二个选择,只得乖乖地穿戴好,可是穿上厚衣服后靴子,怎么看都像只臃肿的熊,哪里还有心情散步溜达?只得在菊烟的陪伴下在廊子下面站着。

还好有些早起的麻雀儿落在院子里的松树枝子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良岫让菊烟去屋里把那个装着谷粒的匣子拿来,抓了一把撒在松树下面。鸟雀早就习惯了每日都有人撒谷粒在树下,也不害怕,纷纷飞下来,毫无戒备地大吃二喝起来,边吃还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嗑儿,只是不知道它们都说了些什么。

第六百三十四章 德惠苍生

良岫叹息道:“我要是有公冶长的本事就好了,能听听它们都说了些什么,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不然闷在这个四方形的院子里早晚要憋出病来。”

菊烟一头雾水,问道:“殿下,公冶长是什么?”

“他是一位古人,孔子的学生,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本事,就是能听懂鸟语。”

“真的!”菊烟瞪大双眼,“这个本事可是太神奇了,我要是也能听懂鸟说话该多好!”

看到小菊烟一脸没见识地样子,良岫不禁笑了,“傻丫头,你以为这是个好事吗?正是因为他能听懂鸟语,所以才给自己惹来了牢狱之灾呢!”

“真的啊?殿下您快给奴婢讲讲,奴婢很想听呢!”

良岫刚想开口,流月却赶过来指着菊烟道:“小丫头子,这么冷的天,却让殿下给你站在外面讲故事?要听故事先把殿下请回屋里去,热茶火盆伺候着,稳稳当当地坐着讲不好吗?”

这讲故事一事正好中了流月的下怀,她催着菊烟把小姐往屋里请。

良岫却说还没喂完麻雀呢,等撒完这把米再进去。

正在这时,忽听到有人在院外打门,并传来小福子的声音——“圣上驾到——”

良岫愣住了?龙云漠?一大清早怎么到这里来了?昨夜不是懿嫔不舒服又是喊太医又是请圣上的,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吗?龙云漠不在荧慧宫陪伴生病的懿嫔,却上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是门还是要打开的。

人们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赶过来跪在院子里恭迎圣驾。

龙云漠走进来,经过跪在地上的良岫时弯下腰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院子里人一多,出出进进地惊扰了正在树下啄食的麻雀儿,它们扑着翅膀飞上了松树枝,藏在墨绿色的针叶间叽叽啾啾地叫,似乎是因为被人扰了早餐在发牢骚。

良岫被龙云漠拽起来时,手里还攥着一把谷粒呢。

龙云漠发现了,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秕谷。”

“拿秕谷做什么?”

良岫指了指还藏在松树上的那群窃窃私语的麻雀。它们并未飞走,还在等着人们走了之后下去继续开吃呢!

“良岫喜欢喂鸟雀?”

“是。”

良岫喂鸟雀并不是因为好玩儿解闷儿。只因冬日严寒,又刚刚下了一场大雪,雪都把地封了个严严实实。小雀儿爪子短,嘴也不够长,刨不开那么厚的雪觅食,因此一场大雪之后,常常会有鸟雀饿死。自己虽然救不了所有的鸟儿,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能救几只算几只罢了。

良岫将手里的秕谷递给了龙云漠,“圣上也撒一些在地上吧!圣上德惠苍生,这树上的小雀儿也应算是苍生之一了。”

这个举动不知是触动了龙云漠心中哪一个脆弱的点,他握着秕谷的手竟略有微颤。

沉吟片刻,大约是在稳定心绪,随手将秕谷抛向天空。

黄色的谷粒从半空落下,窸窸窣窣地落在庭院里。之后,龙云漠拍拍双手,“朕有事与你说。”说着拉了良岫的手进屋里去了。

这次龙云漠没有进良岫暖和的内室,而是去了书房坐着。

杏梅白花莹莹,散着清香。

“这是梅花?”龙云漠说这句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只是为了找话说而说话。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娇嫩的花瓣。

“就算是梅花吧!”

“嗯,这叫个什么回答?就算是梅花,这花的品种很难确定吗?或者是珍稀品种?”

“不是什么珍稀品种,但是良岫很珍惜它。因为这花的每一枝每一叶都饱含着一位老人的心血,还有他对良岫的尊重。所以,良岫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最可贵,而不是什么名花异草。”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甄懿有孕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漠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棵梅树。只见花枝绰约多姿,花朵洁净舒朗,像梅又有不同,花香里带着些儿杏花的甜味。

“这是旧府中老花匠在梅树上嫁接了杏花的枝子,所以才能保护在冬天看到这梅花一样洁白的杏花,杏花一样清甜的梅花,所以,良岫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杏梅。”

“良岫说起花来倒是头头是道,可是我今日心绪不宁,无法与你一起赏花了。因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它。每次心里一纠结,就想到你这里来静一静。”

“不知圣上有什么烦心事?”

“甄懿,有孕了。”

这个消息让良岫的心有一瞬间似乎停跳了,耳畔有轰鸣声,似乎是狂风直灌进耳朵里。

龙云漠的嘴开开合合,良岫却听不到他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却感到人在天涯。

龙云漠自顾自地说着,全没有注意到良岫的反常。直到说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说的话良岫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不觉有些着急。

“你这是怎么了,我和你说心中的烦恼,你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这是怎么了……”

龙云漠忽然停住,他后知后觉地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在无名无分也无夫妻之实的“妻子”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妾室怀孕后,自己的欣喜和不安,这未免有些残忍。

良岫迅速整理好情绪,福了福身子,道:“良岫给圣上道喜,懿嫔娘娘有孕这是万千之喜,太后也可以不必日日为皇嗣担心了。”

“良岫,可是……”

“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圣上自然有些紧张无措,不如让沐太医为懿嫔安胎,沐太医医术精湛、为人正直,有这样的人来保护着懿嫔和腹中龙子,圣上就会放心了。”

“可是,懿嫔的母家与太后及她的母家关系太过紧密,大夏的兵权财权俱在这两家手上,势力渐强,如今甄懿又怀了朕的孩子,这确实令人担忧。”

“良岫不懂朝政,但是却懂得,不管甄懿的母家是谁,她如今的身份是圣上的妃嫔,是圣上的女人。也不管腹中的这个孩子外祖为何人,他是圣上的孩子,一切都在圣上的掌握之中。手握重兵还是掌握财政他们都是圣上的臣子,是逼上梁山还是收为己用,不过是圣上一念之间。但是,江承远父子虽拥重兵,几十年来却并未有起兵谋反的丝毫动向。齐国公年事已高,性格平和,也应无有狼子野心。圣上还是要谨慎考虑,不要伤了忠臣的心,最后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

良岫的话,似乎并不中听,甚至有些刺痛了龙云漠的耳朵,他冷笑道:“你的观点倒是和云宰相是一样的,总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不过,良岫,你却犯了大忌,因为祖训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你就不怕朕把你打入冷宫?”

“良岫不是圣上的后宫。”

良岫心中惨然一笑,面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充其量就是个寄居此地的过客而已,朝政良岫本就不懂,就算是有个曾做过宰相的父亲,自小到大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良岫的观点只是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并不是金口玉言,圣上又何必在意?”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多疑善变,不会治理国家,不懂安抚朝臣。那是因为你从小不曾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一切。血蛊、暗箭,都是你知道的,甚至是尝过滋味的。还有不计其数的伤害暗算,是你没见过的,甚至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可是我却自小就生活在这种提心吊胆、举步维艰的环境里,你让我又怎么去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第六百三十六章 梅花零落

龙云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良岫不曾亲历他所遭遇的一切,自然无权议论是非曲直。

于是,书房里静了下来。

甄懿怀孕了这件事萦绕在良岫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对于良岫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此地已无值得留恋的人,也无值得留恋的事了。

此时不是春日,耳边却响起子规哀怨的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龙云漠却望着那一树杏梅发呆,他在想什么?在想如何削了江承远的兵权,还是怎样让齐国公如云宰相一般自请离职?还是徘徊在久远的记忆里,一时走不出来?

这些却和云良岫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甄懿身怀有孕的事一传出来,最兴奋的莫过于圣贤皇太后了,她将此事闹得沸反盈天,阖宫尽知。好像是在向天下宣告,甄懿怀上了龙云漠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则必然会被封为太子,而甄懿也必然会由嫔位一路青云直上,直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皇后。

龙云漠虽然那日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崇岫宫,但是却听了良岫的建议,安排沐泽去为甄懿安胎。这个人大概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可是甄懿孕吐得厉害,几乎水米不进,始终不肯让沐泽为她号脉,这让沐泽很是奇怪。只凭观察面上气色也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怀孕。但是,懿嫔是皇帝的嫔妃,是自己的主子,沐泽即便在耿直也不得不止步于权势面前。

他只是参照其他孕吐女子的病情和自己的经验常识来开几副无太大针对性的普通方子为她调养。这样三四日过去了依旧不见好转。

沐泽只得去向皇帝禀告了情况,自动请辞。

龙云漠听了不得不将沐泽换下,让太后极力推荐的专为她自己治病调养的于太医为甄懿治疗。

于太医妙手回春,不出两日。懿嫔竟然不再呕吐,也能吃进一些清淡的食物了。

龙云漠自此命于太医接手为懿嫔安胎,这才令太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剩下个沐泽一头雾水,他实在闹不明白为何懿嫔竟不准自己为她号脉。他原以为是懿嫔贞静,不与年轻男子有任何接触,可是就是悬丝诊脉都不行。难道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有所怀疑?这个想法让沐泽有些闷闷不乐。

好在龙云漠命他照顾良岫的身子,这个任务远胜过与那个莫名其妙的甄懿打交道。

这一折腾就到了年根底下了,宫中本就因为懿嫔怀孕而喜气洋洋,如今又快过年了,自然是喜上加喜了。

崇岫宫中的那株白杏梅,却似乎到了该凋谢的时候了,花瓣零落,只剩了三五朵花和几个花苞了。

良岫现在更加沉默,每日里看着梅花,似乎在等着什么。没人知道,她是在等着花开,还是等着花落。

院子里的小雀儿们还一如既往地来蹭吃喝,吃饱喝足便决然飞去,完全没有留恋之意。

良岫不再给菊烟讲公冶长懂鸟语的故事,因为她羡慕的早已不是公冶长而是那群自由来去的鸟儿。

虽然龙云漠因为甄懿的怀孕而顾虑重重,可是也同样因为她的怀孕而喜悦。每日忙完国事之后,必然是要到荧慧宫中,或陪着甄懿用膳,或留宿于宫中。自此再也没有踏进良岫的崇岫宫,或者其他的任何一位妃嫔的宫殿半步。

同时,荧慧宫中也添了一位新客,那就是已经解了禁足的珍嫔。

她一改往日喜欢拈酸吃醋的风格,每日都要到荧慧宫里向懿嫔报到。二人显出相见恨晚的闺中密友的模样。

若说甄懿与人亲密相处还有人信,因为她一贯和气温婉,待人周到礼貌。可是这鼻孔冲天的珍玉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却是令人大惑不解。

第六百三十七章 共同敌人

珍玉居然不嫉恨夺了她夫君专宠的甄懿,反而与她亲如姐妹,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与她聊天解闷儿。这太反常了,让人不得不起疑,怀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也不由得对甄懿的安危产生一丝担忧。

为了荣宠正盛的甄懿担忧的人竟是住在华贵宫殿里过着冷宫生活的文贵妃怜玉。

这一日她与良岫、念玉坐在崇岫宫的书房里赏花,她喝了一口热姜茶之后,放下茶盏,叹口气。

良岫见她神色不宁,于是问道:“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没有不舒服。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宁。”

“姐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马上便到年关,思念家中亲人?”

“这些倒还不是要紧,我这心里总是为懿嫔担心。”

听了她的话,念妃倒笑了,“姐姐,那懿嫔有什么好担心的?圣上每日都去她宫里,珍嫔又天天到荧慧宫去照顾她,再加上太后、太医,一众宫女嬷嬷,用不着咱们担心的。”

“我总觉得这珍嫔不怀好意,只怕懿嫔被她迷惑了,遭了暗算,伤了龙胎。”

怜玉永远那么善良,且心无杂念,即便是从未与圣上有一日恩爱,也还是要为别人担心。

“姐姐多虑了,那珍嫔如今得了太后欢心,正各种讨好呢!又怎么能去害太后的外甥女?太后多聪明,但凡珍嫔有一点儿不对头她也不会让珍嫔靠近荧慧宫半步。姐姐再仔细想想,之前太后有多不喜欢她,现在就有多喜欢她,这是为什么?”

“殿下,怜玉实在想不清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怜玉道。

念玉也同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良岫。

“珍玉与甄懿原本应是死对头,尤其是听说大雪封门那夜,圣上让小福子等人将珍玉从床上拉起来,冒着大雪将她抬到懿嫔的荧慧宫为他们弹琴,却又一弦未拨就又给送了回去,把个珍玉恨得一口银牙不曾咬碎。那珍玉对圣上用情很深,却一直没有得到圣上的宠幸,如今这懿嫔后来者居上,竟然入宫不过三两个月就身怀有孕,这怎不令珍玉妒火中烧、恨意翻腾?可是为什么情形急转,这么快就结成了同盟?念玉你想想,若换做你是珍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念玉低头思忖了片刻,虽然念玉因出身贫寒未曾读过几天书,但是却不是个愚笨的,她恍然道:“难道是她两个要合起来去做坏事?”

“念玉果然聪慧,这叫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所以才成为朋友。”

怜玉与念玉都面露惊讶之色,“殿下莫非知道了她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八九不离十了,你们也能猜个差不多吧?”

“那……是谁?”

“我。”

两个女子见良岫坦然说出这个字,都有些失色。

“这下殿下有危险了,这可怎么办呀!要不要去告诉圣上?”

“或者是殿下多虑了,她们也许并没有那么坏,也许是……”

良岫忽然笑了,“我若是捂着眼睛只听不看,也能知道这两句话都是谁说的。念玉单纯,怜玉善良。可是在这宫里靠单纯和善良是活不下去的。”她握住怜玉的手,“姐姐你是不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怜玉点点头,她总是希望每个人都是好人,丑恶凶残冷酷暴戾都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她就像一只将头藏进树丛却露着尾巴的鸵鸟,每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姐姐,你必须要直面这样的世界,不要将自己藏起来,要抗争、要敢于说不,要像一只露出爪子的猫,只有这样,当他们想要伤害你时才会忌惮和犹豫,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深宫之中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哪怕没有荣华富贵,最起码能够活下去。念玉也是一样的。”

第六百三十八章 迫在眉睫

良岫看着她们信任的眼光,心里却一阵伤感,这两个终生都要被禁锢在冷冰冰的宫殿内耗尽青春的美丽女子,不能再奢求爱与温暖了,生存才是她们最大的奢望。

良岫又为她们换上了热腾腾的茶,让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子喝茶稳一稳心神。

“她们两个如今一定是得了太后的真传,正准备着要对我下手了。”

“可是,可是殿下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她们来害你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呀!最起码要让圣上知道此事才对啊!”

“念玉妹妹,纵然我时时戒备也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春节是这皇宫中最重要的节日,但是,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让我过好在这宫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

怜玉与念玉听了良岫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

“我今日在这里告诉你们,并非是要你们在我遇到困境之时去替我出头,要么去找圣上为我鸣冤告状,要么与太后作对,用鸡蛋去碰石头。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只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到牵连就好。我自有我自己的脱身之策。”

良岫的话甚是冷酷决绝,让两个女子都用不认识似的眼光看着她。

怜玉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良岫知道自己说的太严肃了,让她们有些承受不住了,于是换了一副轻松模样,笑道:“瞧把你们两个吓得,我在和你们开玩笑呢!哪有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后不要太老实心善,不然被人家欺负了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哭。”

念玉听了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撒娇道:“殿下,你怎么吓唬念玉啊!明明知道我胆子小。”

怜玉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良岫,她不相信刚刚良岫的那一番话是在和她跟念玉在开玩笑,怜玉并不是傻瓜,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之话?

尤其是良岫的那句——“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让我过好在这宫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更是令怜玉心惊,殿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她知道自己的危险已近,甚至会让她熬不过春节吗?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很快就要过年了,各宫里都已经送来了过年的分例,因为是进宫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加之懿嫔有孕的喜事,皇上可没少给各宫赏赐东西,且都是好的、贵重的。

如果殿下的话不是玩笑,那么这危险如今已是了。可是看着良岫一脸云淡风轻的神态,怜玉是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她也知道,良岫是个心里装得下山崩海啸的人,哪怕虎狼屯于阶前,依然谈笑自若。所以,自己是看不透她的心的。

怜玉暗自打定主意,自己虽然懦弱无能,可是却不会在殿下遇到危险之时,只顾得自保而袖手旁观。

自己虽然是贵妃,却不过是徒有其名,既然是个空名头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如果是因为保护殿下而丢了这个贵妃的虚名甚至自己的性命,也就值得了。

心里有了底的怜玉,只淡然微笑地看着良岫,心中暗道:“殿下,无论如何救母之恩怜玉是没齿不忘,若能用怜玉的命换你的平安,也算是怜玉死得其所了。”

良岫却未曾发现怜玉表情的变化,她或许并不知道,她努力想要保护的人,其实也在想着如何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

第六百三十九章 糖瓜祭灶

这样又过了几日,宫中依旧一片祥和,似乎并不像良岫所说的那样危机重重。

怜玉与念玉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什么事都不要发生,王妃殿下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春节,还有以后的每一天。

良岫的日子照旧,并没有因为快过年了而变得兴奋,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感到恐慌。

从前,在嵯峨山白云观的时候,过年之前是观中最忙碌的一段日子,不仅仅要把道观的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洗刷得一尘不染。姑母还要带着她,和观中的道姑们,去到山下为贫苦的人家赠药赠粮,好让他们能够度过年关。

那时候过年,良岫还算是很兴奋的,虽然也很疲惫,很辛苦,但是快乐总是多于痛苦的。

后来回到宰相府,每一年都过得平淡而冷清。因为母亲的生日就是腊月二十七,离过年只有三天的时间。父亲一到年底就沉浸在哀痛之中,又怎么会有心情过节?

再加上方姨娘对待良岫十分苛刻,过年的东西总是缺斤短两,要么就缺三少四,总要靠苏姨娘接济着才勉强凑合着过去。

所以,宰相府里良岫所过的每一个春节,若没有苏姨娘照顾,恐怕都是清锅冷灶十分地凄凉。

好在良岫乐观豁达,又心思灵活,并善于苦中作乐,剪窗花,做灯笼,让流月惜月等小丫头,用做衣服剩的绸缎的边角碎料做成一朵朵彩花,系在院子里的海棠树、石榴树的干枝子上,把个简单到简陋的院子打扮得光彩夺目。

又到小厨房和大伙儿一起包饺子、蒸年糕、煮红枣,用方姨娘给的分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肉,放上白菜豆腐木耳蘑菇炖出一大锅令人垂涎欲滴的大烩菜。

弄得小院儿里热气腾腾、笑声不断,好像整个宰相府,只有这里的年过得最丰盛热闹。

这热闹劲儿甚至把良驥哥哥都吸引得坐不住,从一本正经紧张严肃的家宴上偷偷溜出来,揣着从家宴桌子上偷的好吃的,跑到良岫住的最偏僻破旧的院子里来和良岫一起过年。

嫁入漠王府的第一个春节,良岫是在潮湿冰冷的山洞里度过的,不过那时良岫正陷入昏迷,生命垂危。过年反而就像是过关了。

如今在这深宫之中,却要时时提防不知何时何地用何样的形式以何种契机出现的伤害。良岫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饺子包好了,也用糖瓜祭了灶,焚了旧年的灶王像,祈求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之后再将新的灶王像供奉在灶台上。希望老人家回来的时候,换下被灶火熏黑了的旧衣袍,换上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裳。

这次大概是缺人手忙不过来了,所以流月答应良岫留在厨房跟着帮忙蒸年糕。

于是良岫借这个机会给菊烟恶补了这个灶王爷的神话传说。把菊烟逗得笑个不停,手里的糯米面都几乎拿不住,软趴趴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

夜空湛蓝一片,厨房里却是一番蒸汽腾腾的景象,好像真的要有一位充满温暖烟火气的神仙自厨房中腾云而起,飞上天庭呢!

第六百四十章 鞠躬尽瘁

正在大家有说有笑地准备着过小年时,崇岫宫里来了一位稀客——朝槿宫的珍嫔娘娘。

珍嫔让手下的小宫女捧着几个食盒,盒上都盖着盖子,让人猜不出里面是什么。

见她前来,人们都感到很吃惊,心中疑惑:她到崇岫宫来做什么?

珍嫔见众人都一脸吃惊和戒备地看着自己,忙尴尬笑道:“怎么,殿下这里也在忙着准备过小年了吗?”

良岫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糯米粉。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们终于沉不住气了。

口里却笑道:“真是稀客呀!不知珍嫔娘娘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珍嫔见了良岫,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她在良岫这里吃过亏,也从未占过上风。于是草草福了身,良岫也依样回了个礼。请珍嫔进屋喝茶说话。

珍嫔也不曾推辞,进了屋子。

她在厅中坐着喝茶,说这些不咸不淡的没用的闲话,眼睛不经意地掠过书房的门,忽然表情变得惊喜起来,“我说怎么一进这屋子就闻到一股子甜香,原来殿下这屋子里竟然有一棵梅花树,真是雅致。”

良岫却不接她的话茬,“不知珍嫔娘娘到崇岫宫有什么事?”

良岫太了解珍玉的为人,所以就连虚伪的客气话都懒得与她说,索性直来直去。

珍玉又是一阵尴尬,但是此刻她却心中有底,因为背后的智囊团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于是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殿下进宫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前来探望,与殿下说会儿话。咱们好歹都是从太子府来的,总要比那些新人亲近些。”

“但不知懿嫔娘娘的胎气可还安好,珍嫔娘娘日日侍奉左右,真是为了皇嗣鞠躬尽瘁了。”

珍玉听出良岫话里的讽刺之意,面上却装作不在意,“我喜欢孩子,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始终没有个一男半女的。如今懿嫔妹妹有孕我自然是替她高兴。可是她因太年轻,有孕后又总是呕吐,故此担惊受怕日夜啼哭,太后娘娘和圣上很是担忧,不过是命我多照顾她一些而已。”

良岫置之一笑,只是喝着茶,没有说话。

“你瞧,我这只顾得说懿嫔怀孕的事,倒把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给忘了。”说到这里,珍玉轻咳一声,面上似乎有些愧疚之意,“前段日子,我也是刚刚入宫事务繁杂,就将给问杏轩分送月例的事交给了两个小太监去办,哪知道这两个奴才竟躲懒起来,不仅不好好办差,竟然起了贼心克扣起银两来。我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直到为了此事圣上怪罪下来我才知道,气得我几乎昏倒。禁足和罚月例都是我自己提出的,因为,我觉得太对不住殿下你了。竟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说着,珍玉竟真真假假地抹起眼泪来。

良岫依旧不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演戏,也很期待她下一场会演些什么。

珍玉假意哭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劝,心里不禁恨意翻腾,可是面上依旧是一副惭愧模样。

良岫见了不得不暗自赞叹:“太后娘娘果然能力非凡,竟如此善于调教人,把个眼高于顶、目下无人的珍玉调教得如此谦逊克制、善于伪装。”

见她哭得如此尴尬,良岫只得道:“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我也不曾因此饿死冻死,你又何苦如此自责?”

珍玉听了良岫的话,终于可以停下哭泣了,她忙道:“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我亲手做了几样点心作为赔罪,虽然粗糙,但是心意是真诚的,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第六百四十一章 无法隐藏的光芒

良岫倒很痛快,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流月惜月,让人把东西收下吧!”

二人答应着让手下宫女接过朝槿宫来的人手中端着的那几个盘子。

“惜月,把咱们这里做的糯米红枣年糕和糯米豆包包一些给珍嫔娘娘,就当是回礼了。让珍嫔娘娘也尝尝我崇岫宫小厨房的手艺。”

几个食盒被倒空又重新装满糕饼盖上了盖子。

送了东西又得了东西的珍玉似乎并不着急走,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这寒冬腊月里梅花盛开,倒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我那朝槿宫里只有几盘水仙,水仙花朵漂亮,可惜没有香气,比不得梅花,还请下领我去书房欣赏欣赏吧!”

珍玉这话说的似乎并无道理,梅花本就是冬傲雪盛开,所以得名寒梅傲雪。

但是,冕阳城地处偏北,不像江南气候温和湿润,梅花虽不惧冰雪,但是却不能在千里冰封的腊月开放,因此冕阳一带的梅花皆是自小雪起便要移入室内或温暖的花房,等到二月里才能开花。

所以在冕阳一代,梅花并非冬开放而是在早时节,只是比杏花早一点点而已。

见珍玉想要赏书房中的杏梅,良岫虽不喜欢但是也不好拒绝,只得带着她来至书房。

珍玉进了书房却注意力并不在杏梅一个上,而是一双微微凹陷的大眼睛四处逡巡张望。

书法房本就不大,又布置得简单朴素,只不过一两眼就看了一个遍。

除了那架没了琴弦的焦尾琴之外,珍玉也没发现什么稀奇之处。

其实,良岫在问杏轩的书房里确实有不少的古籍画轴还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她考虑着自己或许在宫中并不会呆得太久,搬来搬去的很是麻烦,于是只带了很少的书和画仅供自己闲暇时消磨时光所用。

虽然珍玉并没有在良岫的书房里发现些什么,不过,良岫却在珍玉的头上,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珍玉那一头光彩夺目名贵奢华首饰中间,竟然掺杂进一支毫无光彩的银簪子,簪子上还镶着一块黑漆漆乌涂涂的石头,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宝石。

有时人们想要刻意隐藏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将其往平常处过分地掩饰,这样反而让它显得更为突出。

珍玉头上的簪子便是如此,在辉煌耀眼的珍宝钗环之间,最不显眼的灰头土脸的镶嵌着莫名黑石头的银簪子反而变成了最显眼的。

若不是在珍玉转头侧脸之间,灯光映照之下,那黑漆漆的石头中偶尔迸出的一道红光,灼了一下良岫的眼睛的话,或许她也不会注意珍玉的头。

也是,原本良岫就不大在意这些东西,人们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往往过目即忘,从不在那上面耗费一点心思。

可是,那道稍纵即逝的光,却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像是,有什么人躲在厚厚的黑色帘幕后面,从缝隙里偷偷地窥视着你,却不小心被灯光照,明亮的眼睛反出一道光,暴露了他的行踪。

这乌黑黯淡的掩饰之下会是什么,以至于光芒无法隐藏?

只是那道红光,为何似曾相识?

“这梅花果然与众不同,香气如此甜美迷人,不知这是什么品种的梅花,我也去买一盆来放到屋子里,一定会满屋芳香。这样的话,冬天就不会过得这么无聊寂寞了。”

良岫心下冷冷一笑,只怕你有钱却无处去买。口里却道:“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普通的梅花,只不过底下人为了让我高兴,照顾得精心了些罢了。”

良岫并未说出此花的来历,不过是不想让珍玉去找老花匠讨花,给他添麻烦。

第六百四十二章 言归正传

珍玉听良岫如此说也只得作罢,又与良岫说了半闲话,终于言归正传了。

“下可知,还有两天就是懿嫔的生辰?”

“不知道。”

“圣上要为她在宫中大排宴宴庆贺生辰呢!”

“哦!这样很好。”

“听圣上说,到时候阖宫嫔妃都会接到邀请去参加宴会。下可想好了要送什么寿礼吗?”

“我刚刚才听你说了此事,哪里这么快就想好了什么寿礼?再者说,我并非圣上妃嫔理应不在被邀请之列,所以也就不必费神去考虑什么样的礼物合适荣宠正盛的懿嫔娘娘了。”

听了这话,珍玉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随即又道:“瞧下说的,您是圣上的原配妻子,怎么会不是宫中的妃嫔呢?您的尊位应该高于文贵妃娘娘的,圣上怎能不邀请您呢?”

良岫懒得与她纠缠,于是点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看来是应该打算一下送什么贺礼了。”

这次珍玉的表变得轻松了许多,她一脸的和期待,“还是下大气,这样才显出咱们后宫的和睦哇!只有咱们姐妹们一团和气,圣上在前朝才会安心理政呀!”

“此话说得极有道理,可见珍嫔娘娘也是个有见识有心的。”

珍嫔带着些儿得意地笑了。

二人之前毕竟有着过节,言谈并不投机。

良岫待她有些懒懒的,珍玉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但是她确实变得比之从前更有涵养了,竟然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依旧是和颜悦色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良岫说着话。

尽管如此,她还是早早就告辞去了,和良岫说话,总是觉得心里没底,后背上没来由地出冷汗。

见她走了,流月便对菊烟道:“菊烟,去把那一堆珍玉送来的乌七八杂的东西丢进泔水桶去!谁知道她弄了些什么来?”

良岫却制止了她,“留着,我只当做个防备。”

“小姐,你怎么还把咱们做的糕饼送给她?”

良岫听流月问,便笑道:“怎么,你舍不得?”

“小姐,你就不怕她在那糕饼上做手脚,到时来个栽赃陷害?”

“所以我才不让你丢了那些点心呀!许她做手脚,就不许我做手脚吗?”

流月听了只得摇头叹息,小姐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珍玉不怀好意,却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和从前在宰相府时一个样。虽然那时,小姐果真并没有在方姨娘那里吃多少亏,反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那毕竟是宰相府,是小姐的母家,方姨娘尽管是想方设法地为难小姐,可是有宰相大人在,有苏姨娘和良骥公子护着,总不至于出了什么大格儿。

如今却是今非昔比,后宫里的机关可都是招招儿取人命的,决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是要搭上人命的。

流月心里担忧,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告诫自己今后眼睛要睁得更大,看得更仔细才是。

菊烟进来收拾茶壶茶盏拿去洗刷,流月却叮嘱她道:“这杯子刷洗过之后,就单独放着吧,不要再给小姐用了。不干净!”

“若她下次来了,就还给她用这个。”

惜月端了一碗安神的汤,是沐泽太医给良岫开的药膳方子,并专门嘱咐惜月每晚按照时辰给小姐喝下,此汤虽味道不是十分可口,但是能够安神补脑,有益于睡眠。

她进来后,在流月说的话后面又补了一句。

这杯子既然被珍玉脏了,以后就让她用被她自己弄脏的东西好了。

良岫接过惜月递过来的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安神汤灌了下去。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没有病却必须天天吃药?

但是沐泽的执拗,自己早已领教,如今落在他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听话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美酒助兴

惜月见小姐将汤喝下,知道这汤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于是忙递上茉莉花茶给她漱口。

良岫漱了口,又接过一杯清茶喝了两口,去去嘴里的苦味儿。

惜月却在一旁道:“小姐千万要提防珍嫔,奴婢觉得她这次来是怀着鬼胎的,就连她那眼睛都闪着贼光,好像是做什么坏事就要成功了的样子。那个懿嫔的生辰宴会,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

良岫答应着点点头,心里却被惜月“眼睛里闪着贼光”这句话拨开了一团迷雾。

原来如此!原来是她!!

良岫暗自一笑:珍玉,如今你算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却忽然想起大家忙了一天为过这个小年做准备,如今都还没有吃饭呢,不如就拿饺子、年糕等当作宵夜,好好吃上一顿。

于是对惜月道:“我说怎么有些饿了呢,原来咱们晚膳还没有吃,我可不想一个人坐在暖阁里孤苦伶仃地吃饭,不如今日咱们就都在厨房里吃吧,这样才有过年的样子。”

惜月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您怎么能和下人们在一起吃饭?您身份……”

良岫却道:“下人就不是人?我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身份?不要拘泥。”又对着院子里道,“菊烟,下饺子了!”

众人一听自然欢喜异常,自家的这个主子历来不爱端架子摆谱儿,对待下人亲切得很。不仅对身边的旧人儿关照有加,就是新来的下人,她也个个叫得出名字,摸得清好恶,且都了解家里情况,只要是家里有难处的,主子总是要帮上一把。

尽管她身份尴尬能力有限,却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内,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自己身边的人,从不在意他的身份是否低贱。

有这样的主子,是做下人的福气,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良岫身边的人都对她又爱又敬,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快活。

如今又听说她要在下人吃饭的厨房里和他们一起吃饭,庆祝小年,心里无不欢喜。心情一好,手脚自然就麻利,干活也快,不一会儿,一桌子虽不奢侈精致,却丰盛美味的饭菜就摆了上来。

良岫坐上了主位,她落座之后众人才敢陆陆续续地坐下。

因为从未和主子在一桌上吃过饭,因此还是有些拘谨的。

良岫道:“怎么?都不想陪着我吃顿饭?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太令人厌恶?”

众人听了忙摆着手说:“不是不是,殿下误会了。奴才们只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不配和殿下您同桌吃饭。”

良岫无奈道:“既如此,那我只好不吃了。”说着站起身,“我就在这儿站着看你们吃,你们就忍心看我挨饿?”

众人听了都笑了,只得又请她坐在主位上,待饭菜摆放整齐,方才按次序坐了。

“如此佳节怎可没有美酒助兴?惜月,咱们是不是还藏着两坛杏花白?快拿出来,一家人今日怎能不一醉方休!”

惜月原本是不同意的,担心良岫喝醉了头疼,可是良岫执意要喝,流月也不曾反对。惜月不得不让小太监把库房里藏着的一坛杏花白搬了出来。

良岫让给每个人都倒满一杯,良岫举起酒杯,道:“今日虽不是春节,比不得春节的热闹,可是在咱们宫里,这却是家人团聚的最好的日子。自我入宫以来,得到了大家细致入微的照顾,即便是家人也不过如此了。可是,我的身份却是尴尬,既不是妃也不是嫔,住在这宫里,自己都觉得无所适从。你们跟着我,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可是你们并未因我的身份而有丝毫的怨言,反而更加精心地照顾我,令我甚是感动。今日,借着小年的这杯酒,我云良岫要敬大家一杯,以致谢意。先干为敬!”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一醉方休

良岫站起身,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皆惶恐起身,良岫殿下的这一番言语让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感动。见她先干了杯中酒,众人纷纷也举杯将酒喝干。却才发现,原来这杏花白竟是甜美得很。

心中温暖,杯中酒香,盘中菜肴精美可口,今日的这酒不喝个痛快,又怎么对得住殿下的一番盛情?

于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也都放开了,轮流举杯向良岫敬酒,良岫则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可就见了底。

开始大家还觉得这酒劲道不足,喝着就像是在喝糖水一般。哪里知道,不大一会儿,杏花白深藏不露的威力就释放了出来。

有几个小宫女和老嬷嬷不过喝了一两杯,就已经不胜酒力,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口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干杯!殿下好酒量!”“多谢殿下”等胡话。

其余人虽未曾糊涂,却也都面色发红、头晕目眩了。

良岫依然觉得意犹未尽,让小太监去库房把剩下的那坛酒也搬出来,让大家尽兴。

惜月不曾喝酒,因为这院子里总得有个清醒的人好照应着。她拦着良岫不让她再喝了。可是良岫却不肯,“你这惜月,你家小姐我就只今日高兴,你却在一旁拦着,真是胆大包天了!”

说着竟上去抱住惜月,“惜月,好惜月,你就从了我吧!我保证就今日如此,以后再也不了。好不好?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去托媒人给你提亲,把你许配给沐太医,如何?”

见良岫说得越发没了谱儿,直臊得惜月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只得一把捂住良岫的嘴,“小姐求求你不要乱讲话。您喝醉了,奴婢扶您到屋里去歇息。”

良岫甩开她的手,笑盈盈道:“我几时喝醉了?不要唬我,能让本小姐喝醉的酒还没有酿出来呢!”

“您在宫中醉酒有失体统,若是被圣上或是太后知道了,只怕又有一场风波。您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就好了。”

良岫妩媚一笑,笑容里却有着无尽的凄然。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惜月光滑年轻的脸蛋,期期艾艾地说道:“惜月,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老是骗我?我又不是皇上的谁谁谁,更不是太后的谁谁谁,我只是借住在此处,想走的话,拿脚便走,谁都没有资格拦住我。我又怕的什么?至于什么风波,谁爱闹就去闹好了,与我何干?”

“好了好了,小姐,奴婢知罪了,奴婢不该骗您。咱现在去睡觉,好不好?”

“只要我和我的这些亲人,把你藏起来的那坛酒喝完,我一定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惜月正无可奈何间,却见流月自己抱着一坛子酒从库房里出来。

见她如此,惜月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扯住她,道:“你个没眼色的,怎么把酒拿出来了?你是打算让小姐真的犯了醉酒失态的罪过让圣上和太后惩罚你才高兴?”

有了些酒意的流月,用身子挡开了惜月的手,“我看你才是糊涂,小姐过得还不够压抑不够痛苦吗?今日小年,本应阖家团圆,宰相大人与苏姨娘他们都去了千里之外;小姐的夫君,当今圣上,去荧慧宫陪身怀有孕的懿嫔喝酒吃肉赏歌舞,把个用性命救了他的原配妻子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如今正高兴着呢,还能看到小姐、听到小姐,想到小姐?谁又会在意小姐的伤心和难过?你这不是自作多情又是什么?小姐她活得够苦的了,咱们就陪着她喝几杯酒,让她疏散疏散不行吗?把你的那些没用的死规矩统统给我丢到水里去,今夜我定是要陪着小姐一醉方休!走开!!”

第六百四十五章 酒入愁肠

流月一肚子的牢骚,今日借着酒劲儿全都发泄了出来,心中顿觉畅快淋漓。

她抱着酒坛子径直走到桌前,“咚”的一声,将盛得满满的酒坛子墩在了桌上。立时震得满桌杯盘碗盏都跳了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几双筷子骨碌骨碌地就往下滚,几个小太监忙去追,却因为有些醉意,手脚没了准儿,抓来抓去抓不到,于是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良岫看他们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指着他们开心大笑起来。

流月也笑得直不起腰。

良岫却把碗伸到她眼前,“惜月,别只顾着笑,来,给你家小姐满上!”

这话又让流月笑了半天,眼泪都冒出来了,“小姐,您看看清楚,我是流月不是惜月那丫头!”

“鸭头?什么鸭头?拿走,我不吃鸭头,我吃素!”

这下可把众人笑坏了,一个个有爬在桌上上不来气的,有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哎呦的。

良岫却有些迷惑,指着他们问流月,“惜月,他们这是怎么了?羊角风犯了?你快去请沐太医,别耽误了病情。”

不等良岫说完,人们又笑作了一团。

流月在良岫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以惜月的身份给她倒了一碗酒。

良岫又一次端着碗站起身,只不过这一次是摇摇晃晃的。

“碗里没酒的都倒上,有酒的都端起来,今夜咱们是不醉不归!干杯!”

“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跟着良岫干了碗里的杏花白。

等到第二坛酒喝干,外面已经打了三更的更鼓了。

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处,都撑不住睡了过去。一屋狼藉。

惜月领着几个还算有些意识的,正在厨房里收拾残局,抬人的抬人,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

只有良岫还独自站在院子中央,手里还拿着洁白的酒碗,仰头望着天空。

冬夜漫长,寒星闪动。一角残月横于东方夜空。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公子,干了这杯酒,以了结这段无妄之情吧!”

最后一碗杏花白,滑入良岫的口中,却苦涩难咽,只辣得两行眼泪潸潸而落。

“喝酒为何不喊上朕?”

良岫抬起散漫的眼光,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有些怀疑,此人或许是龙云漠,不然怎会自称为朕?却又有些糊涂,龙云漠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今夜不是在荧慧宫里陪着懿嫔过小年的吗?金屋红帐、锦衾佳人,哪一个不会陶醉其间?却顶着寒风冷月的到这里来作甚?

再说了,门外又不曾有人敲门,自己手下的这些没出息的家伙又都几杯酒下肚就醉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谁能去开门迎驾?

良岫摇摇头,否定了来人是龙云漠的想法。

“真是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啊!一个痴心妄想的人,做着痴心妄想的梦……”

良岫自嘲地嘟囔着,将碗举起来往嘴里倒,却一滴都没有了。失望地摇摇头摇摇晃晃地走到紫藤架下的石桌旁,把碗铛啷啷丢在上面,然后在石凳上坐下。

若是春夏时节,紫藤垂下花穗,绿叶搭做凉棚,人们坐在石凳上,品茶赏花、聊天乘凉,这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可是如今隆冬时节,石凳如冰一般寒冷,良岫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

大约是因为喝了酒身上热的缘故,她竟没有觉出冷来。

那黑影上来拉她,她的反抗同样毫无作用,她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闷毙”之刑

良岫被人拎起来,立刻就恼了,她用手扯住那人的衣袖,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后脖领子上拉开。可是大约是因为胳膊太短了吧?要么就是因为喝醉了,手没了准度,竟挣了半天也没抓到什么。而自己的脖领子还被对方攥在手里。

“你这是要疯还是怎地?居然领着一院子的下人酗酒撒疯!还不顾体面地躺在石凳上,存心想冻死自己?真是毫无体统,太可恨了!明日一早朕就把你弄到冷宫里去,让你在里面闹个够!”

良岫却冷笑一声,不再挣扎,也不急不恼了,她淡淡说道:“我喝我的酒,管你甚事!与你何干?我与你是素不相识之人,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又不曾招惹你,你又为何跟我过不去!”

那黑影听了似乎更是生气,手上揪得更紧了,“你与朕素不相识?你与朕大路朝天?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良岫又试着用了一下力想挣脱他,发现竟然毫无作用,于是便放弃了。

“熊心豹子胆好吃吗?是清蒸、油炸,还是红烧啊?哈哈哈哈……”

“你给朕醒醒!疯疯癫癫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良岫拉着那人宽宽的衣袖,笑道:“你竟敢自称为朕,你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啊!不怕掉脑袋吗?想那龙云漠怎么会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你想借他的名义吓唬我,真是失算了。他不会到我这里来,也没人看见我的样子,我才不管像不像样子。”

那人哭笑不得,“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良岫睁大朦胧的眼睛,努力借着廊檐子下面的灯笼光去看那人的脸。只见红灯映照下的一张显出桃花般红艳艳的俊美男子的脸。

一下子恍然,竟伸出双手捧住了那张脸,“我说是谁和我闹着玩儿,原来是逊王殿下啊!你还是那么好看!”

那人分明地颤了一下,却强自镇定,咬牙问道:“岫儿,你不想我吗?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我不能想你,只有这样你才安全……”说了半句话,良岫忽然瞪大眼睛。惊呼道:“天哪!你怎么回来了?没有龙云漠的命令你是不能回皇都的呀!你快走吧!不要让人发现了你!快走呀!”

良岫边说边推着那人,“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出去,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能让龙云漠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你死定了!”

那人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良岫推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几乎将她的手捏碎。疼得良岫向回抽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来。

“朕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谁!”

说着,那人竟拽着良岫进了屋。

屋内有个净面用的铜盆放在盆架上,里面还有些干净的清水,水是凉的,那是预备着给良岫洗手洗脸用的。洗的时候兑上热水就是温度适合的温水了。

那人顺手将良岫的脸按进了凉水盆里,“朕今日就让你醒醒酒,看看朕是谁!”

手紧紧按住她的头动弹不得,冰凉的水浸透了面纱,面纱紧紧贴在脸上,几乎不能呼吸了。

这无异于死刑中的“闷毙”。

良岫顿觉呼吸困难,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与那人抗衡。

此刻,酒醒了大半。却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脖子被按得生疼。

这人是谁?为何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难道,他是龙云漠派来的?

良岫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渐渐丧失,只觉自己软绵绵的,像一条浮在水面,肚皮朝上,只剩一口气的鱼。

那人却手下丝毫不曾留情,似乎心里积蓄了太多的仇恨和怨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却没有注意到,手下的人已经不再挣扎。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不可相见

等到惜月听到动静领着几个人冲进来时,发现圣上正将小姐的脸死死地按进水盆里,而小姐已经不再动弹了。

众人见此形,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急忙冲上来,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了,上来拉的拉、拽的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把圣上拉开。

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后的一只凳子上,脯剧烈地起伏着。

良岫却软软地倒了下去,一个小太监一把就抱住了她。

众人被吓得魂飞魄散,酒早就醒了。惜月扑过去,将良岫抱在怀里,看到湿漉漉的面纱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堵住了她的口鼻,便一把将这块无用的布扯掉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她子放平,一个老嬷嬷却扳过她的子,让她侧躺着,并不停地给她抹着前拍着后背。

终于,良岫咳嗽了一声,一口水从口鼻中喷了出来,并开始大口地喘着气。只片刻她就睁开了眼睛,似乎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脸色还是惨白的。

众人皆长出了一口气,却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的脸,待看清楚,不由地又都倒吸了一口气——原来下生的是这般容貌!

却说龙云漠,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已经后悔莫及。他看到良岫栽倒在下人的怀里,惜月扯去了她的面纱,却未来的及看清良岫的模样,她就被她的下人们团团围住了。

只要一提及龙云胄,他就会失控,这样折磨良岫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从未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原本不想这样待她,自己夜半时分不顾甄懿的哭泣挽留执意离开,顶着寒星冷月来看她,可不是想要害死她。

可是,当她捧住自己的脸,却将自己认作龙云胄时,原已被自己倾尽全力强摁下去的怒火,就如溅了火星子的火药桶一般,彻底爆发了。

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心底里却想,她若今死了就将一切都了结了,自己不再因为她,因为她与龙云胄的事而烦恼。

龙云胄也就死了对她的觊觎之心,与她死生永不相见,这等于自己间接地除掉了龙云胄这个威胁。

她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她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她将被埋在自他一登基就开始修建的陵寝之内,将永远躺在自己边,哪里也去不了。任江湖浩dàng)时光苍茫,她却必须躺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这个想法促使他加大了手臂的力量,用力、再用力,直到被人拉开。

良岫静静地躺在上,浑无力,头昏沉沉的,心里却很明白。

来自龙云漠的无数次伤害中,这是唯一一次让她感到了死亡威胁。

死,对于良岫来说并不值得恐惧,就算是死在龙云漠的手里也并不痛苦。最恐怖的却是与他相见,哪怕是死后的相见,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再也没了喜怒哀乐,伤感忧愁。

可是活着的人却要承受不可承受的一切,除了死亡无法解脱。

这才是良岫最怕的。

如今,与他只有一帘之隔,却仿佛已经隔了数万年的时光。

良岫拒绝喊太医,拒绝除了惜月和菊烟之外的任何人进到屋里来,包括龙云漠。

她戴好面纱,卸下所有的钗环首饰,换上道袍一般朴素的衣裳,让惜月再一次打开箱子,从最底层翻出另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绸缎包裹。

双手捧着它,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隔着厚厚的门帘,给龙云漠跪了下去。

用还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民女云良岫有一事启禀圣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六百四十八章 亲口相告

良岫挣扎着跪在帘子里面,向着帘外闷坐的龙云漠举起手中那个又小又轻的明黄色包裹。

龙云漠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这包裹里面是什么,可是却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脊背发冷。

无论如何,不能让良岫开口说话,他不能让她说出来,不管她要说什么。

“朕今什么也不听,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要长记,今后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崇岫宫半步,若你的心里胆敢有别的想法,就不要怪朕不客气!”

说罢站起来便走了出去。

“圣上!请听民女把话说完!”

龙云漠却根本不听,匆匆地离去了。

良岫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惜月和菊烟去扶她起来,“你们谁都不许告诉流月今发生的事。”

“是,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沐太医来看看。奴婢这心里怎么不踏实呢!”

“我没事,今天是小年,又是大晚上的,沐太医定是陪着老母亲过节呢,何苦去打扰了他母子团聚。我躺一躺就好了,若是明还不舒服,再去请他不迟。你们也都收拾收拾去歇着吧!”

惜月让菊烟去收拾,自己则陪在小姐边。

一夜无话,第二一早,流月醒了,到寝来给良岫梳洗。却发现,小姐早已起梳妆齐整,只是眼睛下面是青的,面色憔悴得很。

“小姐,真是对不住,奴婢昨夜喝醉了没在边伺候,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是谁值夜?”

“我没事,只是酒喝得多了些,头疼而已。你去吃早饭吧,我已经吃过了,这里不用人伺候。记着让厨房里给你冲一碗蜂蜜水喝,不然胃会难受。吃过饭后,等圣上退了朝,你与惜月陪我去见圣上。”

流月觉得今的小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小姐从不主动去找圣上,怎么忽然要去找他?莫非有什么大事?

流月心中有事,加上昨夜喝酒太多,胃里很不舒服,所以早饭只喝了一晚稠稠的小米粥。又喝了一杯用温水冲的蜂蜜水,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估摸着到了龙云漠退朝的时间,良岫便让惜月和流月去安排轿子,并派小连子先去看看圣上是否退朝,退朝后去哪里。

小连子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圣上已经退朝,退朝后去了太后的慈圣宫问安,之后才回自己的御书房。

“福公公说了,下可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去御书房,也可以先到御书房等着圣上。因年关已近,公务减少,官员们大都已经放了假,所以圣上应该有闲暇。”

“那好,咱们就去御书房等着圣上。”

流月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急着要见圣上,惜月虽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可是也不知道小姐的那个明黄色的包裹里藏着的是什么,还有小姐为何要见圣上。

她们却都没有问缘由,只有依言而行。

良岫坐在轿子里,袖里藏着那个明黄色的包裹。

不说,读者也定是猜到了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对,就是那道先皇赐下的和离圣旨,这道圣旨除了良岫、驾崩了的先皇,再有就是云宰相和王安了。

云宰相虽建议过良岫拿出圣旨,离开龙云漠,与他们一起到良骥的任上去。但是,女儿终究还是不被休弃为最好,哪怕她过着清冷寂寞的生活,好歹也是有所依靠的。因此,并不强求。

至于老王安,没人知道他临走之时,是否有过要将那道圣旨之事告诉圣上的念头,但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尽管他就是因为在圣上面前为良岫争取权利而得罪了圣上,以至于一气之下早早地告老还乡了。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他二人和离的人,因此不说也是有道理的。

如今,这个消息只有良岫自己亲口对龙云漠说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六百四十九章 自投罗网

御书房离后宫很远,良岫乘坐的轿子,在两边是高高的朱红色墙垣的夹道里穿过,似乎总是走不到头。

终于穿过了那道将前朝与后宫分隔成两个世界的大门,往前走不多远,就是那个荒芜的园子——夕翠园了。

良岫掀开轿帘向外看去,只见园门紧闭,门上的那个凝碧小筑的牌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方形的痕迹,表明那里曾经挂过一个牌匾之类的东西。

再往前走,还未到御书房,就见一个宫女打扮的高挑的女子迎着轿子走了过来。

走进些,流月与惜月才看清来的是青禾。

青禾先上前给轿子里的良岫请安,又与两个姑娘互相见了礼。

“今早圣上听小福子说殿下要来,特意嘱咐属下在此候着。请殿下到御书房等候圣上。”

“真是辛苦青禾姑娘了,大冷的天在这里等着我。”

“不辛苦,属下已有些日子没见着殿下了,正好和殿下说会儿话。”

良岫下了轿,青禾上前搀扶着她,二人进了御书房等候。

说是御书房,其实这里是龙云漠休息加办公的场所。

真正休息的寝殿大多数时间都是空着的。

龙云漠习惯睡在御书房后面的暖阁里,这样,醒来后便可立即处理政事。免得再从后宫赶过来耽搁不少时间。

在暖阁之后还有个书房里,那是龙云漠自己独处时的处所,除了少数几个宫人被准许入内打扫之外,其余人都不得进入。

良岫如今坐在外间龙云漠办公的地方,除了有窗的南墙,其余三面墙上都是摆放着各种书籍卷宗的檀木架子,一直从地面顶到了天花板上。

书案上则堆着满满的奏折,一支朱笔放在存着朱红墨汁的砚台上,笔尖上的墨还是湿润的,可见刚刚他还在这里批阅奏折。

良岫静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热乎乎的普洱,香气扑鼻,却半晌也没送到嘴边去。

“青禾,圣上操劳国事每日都很辛苦吧?他饮食可还好?睡眠呢?”

青禾叹口气,道:“圣上每日吃得很少,睡眠也不过一夜能睡足两个时辰就不错了。国事上确实令人操心,可是属下却看圣上的忧虑似乎更多来自于心里。只是,属下不敢问而已。想必问了圣上也不会说吧?”

他的忧虑来自于内心,自己难道就是给他带来忧虑的其中之一吗?若如此,离开恰是最好的选择了。没有了云良岫,龙云漠或许还会活得轻松一些吧?

就在良岫与青禾闲聊时,忽听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有个女子在于守在外面的太监交涉,要进御书房。

“殿下您先坐,属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青禾出去了,过了片刻又返回。

“是珍嫔在外面,说要见圣上。属下告诉她圣上去慈圣宫给太后请安去了,并让殿下在御书房等着圣上,可是她执意要进来。所以属下前来问问您听您的示下,是否准许珍嫔进来。”

“既如此,就让她进来吧!”

“殿下若不想见她,属下这就请她回去,不要勉强。”

“让她进来吧!她昨日刚去崇岫宫给我送了赔罪的点心,我今日怎么能拒不相见呢?”

“好。”青禾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大约是青禾不想让她进来,过了一会子,才见帘栊被人从外面打开,珍玉端着个匣子款步走了进来。

见到良岫略施一礼,良岫也回了一礼。

珍玉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良岫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带着些主人的气度,又是让人给良岫换茶,又是招呼着让人把炭盆端得离良岫近一些。好像她才是这里的常客一般。

良岫只淡淡地笑着喝茶,看着她颐指气使、吆五喝六。

第六百五十章 一个惊喜

折腾了一会子,珍玉才算是消停下来。

“殿下怎么今日有空来给圣上请安?往常在这里是见不到您的。”

“此处是圣上休息和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的地方,后宫女眷怎么能到这里来打扰?若日日你来我往,岂不是坏了规矩?”

一句话噎得珍玉半晌找不出话来应对,只得尴尬地笑笑,道:“殿下说得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殿下今日为何前来?”

“今日是圣上让我到这里等候他。但不知珍嫔娘娘今日却为何事而来?”

“这个……”珍嫔一时语塞,她能有什么事?除了打算与圣上亲近,没事找事地找个借口过来跟圣上说会儿话,再有就是……

“我也没什么大事,因家中有个亲戚,是常年在外经商的玉石商人,前段时间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这块玉稀奇的是里面竟透着淡粉色,十分名贵。他又听说圣上喜欢收藏玉石还喜欢杏花,于是让手艺精湛的碾玉匠人用它雕了几个玉把件儿、玉佩、扇坠儿什么的,我正打算送给圣上呢!”

“珍嫔娘娘果然是个细心的人,圣上见了一定欢喜。”

珍玉面露得意之色。

忽而眼珠一转,道:“我听说殿下您也是对玉石颇有研究,既然圣上得过会子才能回来,不如先让殿下您给掌掌眼,鉴定鉴定,这是否真的是上好的玉石?”

“我哪里懂什么玉石?我素来对这个不感兴趣,你还是让圣上鉴定吧!”

“殿下不要谦虚,我是不懂什么珠宝的,若那亲戚骗了我,这不是上好的和田玉,我拿出来岂不是惹圣上生气了?殿下就替我看一眼,就一眼。若不是好的,我立刻就拿回去。”

良岫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

珍玉小心翼翼地打开紫檀木匣子,匣子里暗红色的丝绒上摆放着几件洁白晶莹的玉石雕琢的玩意儿,良岫虽然从未研究过玉石,可是似乎天生就对这个有些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这洁白细腻的美玉,竟自里面透出淡杏粉色,还有些淡淡的花瓣的纹理,很是新奇。加之雕工上乘,所以看上去应该不是粗劣之物。

良岫只是就着匣子看了几眼,并未碰触它们。说道:“果然是很稀罕的物件儿,想来圣上会喜欢。”

珍玉顺手拿出一件小一些的,应该是个扇坠儿,将它递到良岫眼前,“殿下,你摸一摸,感觉好像女子的肌肤一般娇嫩光滑。”

良岫不得已只得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立刻收回手,敷衍道:“确实如你所言。”

珍玉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多谢殿下肯掌眼鉴赏,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一会儿圣上回来,我就将它献于圣上,博圣上一笑。”

说着,啪地一声颇有些力度地关上了盖子。并将匣子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放的时候只顾得高兴,把匣子放得几乎碰到了良岫的肘部,良岫轻轻地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一时众人无话。

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龙云漠的轿辇终于回来了。

良岫与珍玉都上前跪迎圣驾。

龙云漠迈步进了屋,看也不看她们,只道:“平身吧!”便径直走到炭盆前伸手烤火取暖。

“你二人来见朕有何事?”

良岫看了看珍玉,后者也正看着她。

两个人都想对方先说,自己的话留在最后说。不过两个人的心思却不一样。

珍玉想和圣上多说会儿话,留在后面的自然要方便些。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按捺不住的惊喜要给圣上看呢!

良岫却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龙云漠却有些不耐烦,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珍嫔先说吧!说完了就早早回去,时辰也不早了,你不是还要为懿嫔准备庆祝生辰的各项事宜吗?”

珍玉听了老大的不悦,不过却被另一种兴奋给掩盖了。她笑道:“是呢,圣上若不提醒,臣妾竟只顾得高兴,几乎把懿嫔妹妹的生辰之事给忘记了呢!”说着珍玉捧出那只小匣子,一脸笑意,道:“圣上,臣妾有好东西敬献给您,您看!”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翼而飞

珍玉捧出那只紫檀木匣子,双手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将匣子递于龙云漠。

龙云漠却觉得她笑得诡异,对她献上的东西也不十分感兴趣,因此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问道:“是什么?”

对于龙云漠的淡漠,珍玉并未失落,反而更温柔和气。她见圣上不接匣子,便自己动手打开了匣子,“圣上请龙目御览!”

龙云漠皱着眉头,带着些不耐烦的表看去。

只见匣子里是几样用和田美玉雕刻而成的玩意儿,雕刻虽不十分出奇,可是这玉的杏粉色和纹路却从未见过。玉把件儿上雕的竟是杏花烟雨图;玉佩上的是一枝欹斜杏枝,上面就着原石上的纹理雕刻而出的几朵杏花竟如真的一般;玉扳指上是杏花零落……龙云漠再看去,发现丝绒上有一个深深的凹陷,似乎那里曾经放着些什么,而如今已被人拿走了。

于是指着那凹陷处,问道:“这里是什么?”

珍玉打开盖子之后将匣子举到了龙云漠眼前,自己的目光却被盖子挡住了,并不能看见里面的形。

她见圣上指着那处地方问,估摸着是玉扇坠儿放着的位置,于是很心无城府地笑道:“圣上,那不是个扇坠儿吗?和您的扇子上的差不多啊!”

“哦?是吗?”

“是呀!这是臣妾的亲戚为圣上从西域找来的美玉,又请杭州的碾玉工匠精心雕琢的,一共四件,分别是玉把件儿、玉佩、玉扳指和玉扇坠儿。圣上可喜欢?”

龙云漠一把拿过那匣子,转了个方向,将匣子的内部冲着珍玉,“你自己看!”

珍玉定睛看去,一下子唬得脸上的血色都没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龙云漠的面前,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道:“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臣妾没有欺骗圣上,这扇坠儿明明方才还在这个匣子里,良岫下也看到了,良岫下刚才替臣妾鉴定玉石真伪,她还用手把玩了那扇坠儿一番的,说这玉是真的,是上乘的,圣上见了一定会喜欢。”

说着,又一把拉住良岫的衣袖,哭道:“下、下,求您快替珍玉说句话,求您了,珍玉没有犯欺君之罪,没有啊!”

珍玉尽管有些夸张和小题大做,但是毕竟有戏弄欺骗圣上之嫌,良岫便对龙云漠道:“圣上,良岫刚刚确实见到了匣子里的玉石,里面是有一个玉扇坠儿,与这另外的几件是同一块玉石上的,一样的颜色和纹理,良岫也摸了一下,并眼见着珍嫔将它放归原处,盖上盖子的。”

“好吧!没了就没了,不过是块玉罢了,有什么要紧,起来吧!朕知道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朕收下了,回去吧!”

那珍玉却不干,“臣妾不能回去,臣妾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遭人暗算,被人陷害!糊里糊涂地就担上欺君的罪名,臣妾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拿走了玉扇坠儿,还臣妾清白!请圣上为臣妾做主!”

说着匍匐在地,跪倒不起。

龙云漠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脊背,正要说什么,一旁的青禾道:“珍嫔娘娘莫急,这玉扇坠儿或许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大家帮你找找,兴许能找到呢!”

那珍嫔却认准了死理儿,“姑娘,你也亲眼见了,良岫下也拿过这块玉,我亲自将它放进匣子的,怎么会眼错不见就没了呢?方才圣上驾到之前,臣妾听福公公通传,便急忙起迎驾,那匣子就放在我与良岫下之间的桌子上了。只有那一会儿,那匣子是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的。而下……”珍玉说着,似乎有些怯怯地看了良岫一眼,“那时正在匣子的旁边……”

说到这里,她又急忙摇头,似乎要甩掉头脑里的什么念头,“不不不,怎么会,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来吓唬珍玉呢!”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一出好戏

听了她的话,良岫心中豁然开朗,方才的种种不正常之举,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珍玉!你真是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珍玉的表演却远远未曾结束,她的手仍旧扯着良岫的衣袖,“下,求您不要和珍玉开玩笑了,珍玉消受不起,还请下将玉扇坠儿还给珍玉,您若喜欢,珍玉再让我那亲戚去为下雕个一模一样的献给下如何?”

与良岫一起豁然开朗的还有流月、惜月与青禾。

她们是眼睁睁看着良岫不得已摸了一下那玉,又看着珍玉将它放进匣子,盖上盖子的。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良岫啊!难怪她今的举止是如此古怪!

流月上前对跪在地上耍赖一般的珍玉道:“你有何证据说那玉就是下拿的?我们一屋子人八只眼睛都看到你把玉放进匣子又合上盖子,此后下一眼都未曾再看那匣子,你倒说说,众目睽睽之下,下又不是神仙也不会耍戏法儿,她又如何能隔空就把那块玉拿走?”

惜月接着道:“我家下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比你这玉好得多的她都拿来赏了家境困难的下人,又怎么会拿你的这个?娘娘你还是好好找找吧!青禾姐姐说得有理,大约是掉在地上滚到桌子柜子的下面也未可知。”

“珍嫔娘娘还是再找找吧!诬赖好人的事不可再做了。”

听了青禾的话,龙云漠点点头,对珍玉道:“你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不过是一块和田玉而已,你若喜欢就让小福子领你去库房的存玉阁里随便挑,那里什么好玉没有?”

众人的一番劝解在珍玉这里似乎毫无作用,她坚持说玉是被良岫顺手拿去了,她在意的不是玉,而是被人毁了对圣上的一片心,还落了个欺君的罪名。于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一味的哭闹,这一闹就把个圣贤皇太后给闹了出来。

太后想来是耳聪目明的,慈圣宫离御书房最远,她却听到了这里的消息,于是迫不及待地让人将她抬了来。

她一下轿就对上前来恭迎的皇帝道:“哀家听闻御书房这里闹了起来,心里担忧,就急忙过来瞧瞧,皇帝你还好吧?”

“太后放心,这里无事,只是有些小误会,怎能劳您cāo)心,还是回去歇息吧!”

那珍玉见太后驾到,自是放声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后不再理皇帝,而是向珍玉走过去,“珍嫔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怪可怜见儿的。”

说着上去搀扶珍玉。

珍玉如丧考妣,更是嚎啕起来。龙云漠不皱了皱眉头。

太后却慈地说道:“珍嫔莫哭,有什么事跟哀家说,哀家替你做主,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太后这是说哪里话来,哪里有人欺负她?不过是一点小事,珍嫔有些小题大做了而已。”

太后却瞪了龙云漠一眼,“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男人的心思?不过是今儿个这个,明儿又喜欢那个,朝三暮四。喜欢起来就纵着,把天翻过来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不喜欢了就丢到脑袋后头去,无论做什么都看不顺眼。珍嫔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怎能因为那些妖媚惑主的女人不念及旧分而欺负她呀!”

这话说得龙云漠脸都红了,又气又急,却又说不得道不得。

“太后误会了。”

“误会?误会怎么会让她哭成这个样子?你看着就不心疼?”太后上前拉着珍玉的手让她起,又用绢帕替她擦眼泪。

“孩子,莫怕,你只管说,有哀家给你撑腰呢!”

“太后……”珍玉有鼻有眼地将事的来龙去脉向太后进行了详尽地描述,太后配合着她的讲述变换着各种表。

良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在自己和圣上面前演着戏,心里一阵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出什么花样儿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良岫无罪

其实太后与珍玉的戏码并不新鲜,想当年自己的庶姐云良玦在太子府时就已经上演过了,最终害死了元书影、逼走了安侧妃。

因为良岫在莲花庵已经跟着幽冥君审过此案,因此,眼前的这出戏让良岫实在是觉得无聊。

这些老套路怎么还没被淘汰,还能不能来点儿新鲜的?

太后顺着剧本中设定的剧情一路表演了下去,自然是要在听说“实情”之后勃然大怒了,她拍打着桌子,手腕上的金凤镯子砸得木桌咚咚直响,“我看这是要反了天了!竟然在皇帝的御书房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贼!把这皇宫禁地当成什么了?贼窝吗?”

说着,转头怒目瞪视着良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云良岫!跪下!你可知罪!!”

良岫脊背笔直地站在太后面前,平静地看着她那要蹦出火苗儿来的眼睛,开口道:“良岫无罪,为何要跪?”

“你手脚不干净是个贼,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无罪?这是恬不知耻!”

“太后定是没有见过官衙里审案子,竟只听珍嫔一面之词就给良岫定下了罪名,您还是要按照程序审问双方,听双方在对质一番之后再下定论才是正确的,您太心急了,跳过了一些必需的环节,反而显得假了。”

这话把太后说得一愣,这个女子怎么给人一种汗毛直竖的感觉?她的眼睛太黑太深,仿佛一下子可以看到人的心里去。

可是,太后毕竟身经百战,自是不会被她震慑住。冷笑道:“你这样的哀家见过的多了,任你铁嘴钢牙,只要一进了冷刑司,保管你全都吐出来!”

“冷刑司是给作奸犯科之人准备的,慈圣宫里刚刚有人死在里面,太后怎么听到这个名字不痛苦,反而津津乐道?”

太后不禁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朝着良岫的脸呼了过来。

流月与惜月见了,舍身就要扑上去,可惜还是晚了,眼看着太后那戴着长长护甲的手就要抓上良岫的脸,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这一下若挨上,只怕良岫的脸就要毁了。

在这紧急时刻,只见一带五彩的光闪过,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将太后的手臂挡开了,手指上尖利的护甲从良岫的鬓边划了过去,只带起一缕发丝。

太后与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屋内根本没人动,流月与惜月虽然想来救良岫,可是根本就没到近身,青禾的动作被龙云漠用眼睛制止了。

只有梁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老鼠偷偷跑过去。

莫非是鬼神作祟?太后只觉后脖颈一凉,却不得不掩饰住自己的恐慌,虚张声势地发狠道:“龙禁卫何在?”

门外一声应和:“属下在!”

“将云良岫这个恬不知耻的贼子押到冷刑司,大刑伺候!!”

门外的龙禁卫却没了声息,太后火气更大了,“龙禁卫都死了不成?”

龙禁卫卫士长,却回了一句,“圣上……”语气里带着询问。

龙云漠也早明白了其中的猫腻,珍玉今日定是得了太后的真传,才来御书房陷害良岫,太后定是知道珍玉得了手,所以才来收胜利成果。她们果然是一刻也没有放弃要置良岫于死地。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太后息怒,此事还没有查清楚,不可冤枉了人。”

“皇帝,你不要心慈手软,这云良岫虽说曾解了皇帝所中的奇毒,可是也给你带来了莫大的耻辱,你不可一时心软,反而骄纵了她。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人有了错就要改正就要承担责任不是吗?”

第六百五十四章 慢!

龙云漠问道:“太后怎么就断定那块玉就是良岫拿的,而不是珍玉一时手滑弄丢了呢?太后又不在现场,就那么相信珍玉的为人,认定她不会撒谎?您应该就像良岫所说,双方都问一问才能决断。怎能偏听偏信?”

龙云漠沉下脸来,太后也有些心慌。她用眼睛使劲儿瞪了珍玉一眼,意思是,你可倒是出来闹啊!我一来,你倒躲一边儿看热闹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搜一搜身吧!珍嫔,你意下如何?”良岫看着珍嫔,等着她回答。

珍嫔在太后的眼光里往后缩了缩,心里有些忐忑,太后之前让她想方设法把那块玉放在云良岫的身上。可是,云良岫戒备心很重,连衣角都不让自己碰。加之良岫的衣裳不是平常宫中妃嫔所穿的宽袍大袖,啰嗦很多。她的衣裳都是很简洁贴身,所以想往她衣袍里塞进点儿东西太难了。加上她的两个宫女眼睛跟刀子似的,自己走到哪儿她们就盯到哪儿,也确实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可是把这块如此昂贵珍稀的美玉丢了,以她的为人是做不到的,于是她便将那个玉扇坠儿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一心想着太后一来,不由分说将云良岫押到冷刑司去,谁还会想到自己身上是否藏着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时态似乎并未朝着她与太后设定的路线发展下去,这事儿要跑偏!

这个可恶的云良岫似乎知道了什么,竟然要求搜身,若真搜起来,只怕自己的袖子是藏不住的了。

可是口里却毫不示弱,道:“搜便搜,我还怕你不成?”接着站起身,却忽然用手捂住额头,“太后,臣妾忽然有些头昏……”又一屁股坐回到了凳子上。

太后知道状况有变,于是道:“也难怪,珍嫔这么弱的身子,又受了这一番惊吓,自然是难以承受,你去里面暖阁里躺一会儿,哀家等着你。”

“慢,事到临头了,你却去躺着,难道要朕和太后在这里等着你?速速搜了身,将事情了结了再去歇着!”

龙云漠太了解珍玉了,知道是她和太后联和着闹出的幺蛾子。他也了解良岫,既然是良岫提出的搜身,自然是心里有根的。

“圣上……”珍玉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龙云漠又看了看太后,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这块玉一定是不在云良岫身上,一定还在成不了气候的珍玉身上呢。她借口头昏定是要找个地方把玉藏起来。可是,这样只是能证明玉不在珍玉身上,对于良岫,是毫无打击力的,又怎么能将她送到冷刑司去呢?

心里暗骂:这个只会卖弄风骚的蠢货,怎么会这么笨!等到把云良岫弄下去,下一个就是她。

太后心中虽恨,可是表面上还得继续与她联手,于是对龙云漠道:“哀家没事,既然珍嫔不舒服,就让她去躺一会儿无妨。反正贼就在御书房内,又跑不了她。”

“太后有闲工夫由着你耍,朕可没空,朕还有一案子的奏折没有批完。你若是身子不爽就回朝槿宫歇着,今日之事就不要提了,各自都放下,如何?”

事到如今,珍玉觉得只有这个法子是最好的了。不然,若真被搜出来,不仅落个诬陷良岫的罪名,还会成为宫内人的笑柄,岂不是丢了颜面?

想到这里,珍玉看了一眼太后,后者正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

得了太后首肯的珍玉急忙道:“臣妾真的头昏,既然圣上如此说,臣妾就不再追究,这事就让她过去了,臣妾再让那位亲戚去寻个一模一样的献给圣上吧!还请圣上恕罪!”

珍玉这里正准备长出一口气呢,却听耳边一声淡淡的“慢!”。

第六百五十五章 二次验身

听了珍玉的话,良岫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慢!”。

众人都看向良岫,她来至圣上面前,道:“圣上,今日之事一定要有个了断,不然良岫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搜过之后,若良岫身上有这块玉,要杀要剐全凭圣上处置,若没有,请圣上还良岫清白。”

太后冷哼一声:“清白?你也担得起这两个字?”

“回太后娘娘,今日之诬陷无端而来,已经令良岫迷惑不解,如今却又要无端而去,更是令良岫如坠五里雾中。良岫不能决定它的开始,却想亲见它的结束。太后您不也是希望抓到真正的盗贼,以正宫闱吗?正是因此,良岫才不能让它不了了之。”

几句话说得太后哑口无言,只得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不看良岫。

良岫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而对龙云漠道:“圣意如何?”

龙云漠见她胸有成竹,于是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道:“就依良岫。青禾,你负责搜身,太后、良岫、珍嫔各派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监督。谁先来?”

不容人反对和逃避,龙云漠已然做了决定。

珍玉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惶恐的眼神看向太后,太后却给她留了个后脑勺,珍玉的心一下子慌了。

“我先来。”良岫道。

珍玉松了一口气,心想能拖多久算多久吧!

良岫跟着青禾进了暖阁,这里是龙云漠休息的地方,不大,也很简单朴素,只是很干净,有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流月和珍玉的宫女兰儿、太后的宫女听禅跟在良岫的身后。

良岫在床前站定,青禾上前施礼道:“殿下,委屈您了。”

良岫却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已不是第一次被验身了。姑娘只管搜便了。”

青禾听了只得又施了一礼,道:“只是……殿下,青禾……。”

良岫笑道:“青禾姑娘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今日反倒犹豫起来。这样吧,你也不必为难,我自己将衣衫解开,你来搜便可。”

说着,便动手解开了衣裳。

几位宫女都垂下眼睛,良岫却道:“几位姑娘可是都是来做见证的,这垂着眼睛不看怎么行?咱们都是女子,你们看仔细了,我才能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是?”

不得已,三个宫女只得抬起眼睛看着。

直到良岫身上只剩了贴身的衣物。

一股幽香袭来,令人不禁心醉神迷,流月是知道小姐身上自小就带着这种诱人的香气,倒不觉得奇怪。而剩下的三位姑娘则被这香气所陶醉,面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良岫身材纤瘦,衣物贴身,根本是无法藏东西的。除了她颈上挂着的一个黑色的带羽毛纹路的小铃,还有发髻上的一枝棕红色木簪子之外,也没有什么首饰。

衣服袖子里有一个明黄色的小布包儿,青禾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是软软的像是一片布,与玉扇坠儿的手感完全不同。青禾又把小布包拿给三位宫女,让她们也放在手里捏了一番,几个人意见一致,这里面没有玉扇坠儿。

搜过之后,青禾忙帮着良岫穿好衣裳,却不料暗地里手里被良岫塞了一样东西,圆圆的、硬硬的,被一块小小的绢帕包裹着。

她吃了一惊,看着良岫的眼睛。良岫却对她点头一笑。

青禾明白了,“殿下,属下在您的衣袖里找到这个东西,却不知这是什么,还请殿下明示。”说着,将那个小小的绢包儿举到了众人的眼前。

良岫却一脸的为难之色,“这个……这个……青禾姑娘,这件东西能不能还给我,此物不能拿出来,一旦拿出便会出事。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不是那个玉扇坠儿。”

“这话奇怪,既不是玉扇坠儿您又怕什么?拿出来,也好证明您的清白啊!”

良岫听了却垂下头沉吟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百五十六章 胜券在握

一旁的兰儿和听禅都看着她二人,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有流月不动声色。

青禾转向三人,问道:“三位姑娘怎么想?此事我可做不得主。”

流月闭口不语,那二人也没有主意。

“不如这样,殿下,还有三位姑娘,既然这里面的东西,殿下不准拿出来,也说不清是什么,那只能把东西交到圣上手里,让圣上做主吧!你们意下如何?”

兰儿与听禅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流月却看着良岫,眼光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良岫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这眼神很熟悉,只要小姐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出现。

流月心里有了底,也便对青禾点了点头。青禾会意一笑。

四人出了暖阁,来至圣上面前。

“青禾可曾发现什么?”龙云漠心中有数,所以语气甚是轻松。

“圣上,属下在良岫殿下的身上搜到一物。”说着将那个小绢包双手递给了龙云漠。

可是这话一出来,屋内人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不解。

龙云漠吃了一惊,方才看良岫的神情明明是胸有成竹的,怎么忽然被翻出了东西?

太后却得意了起来,“哀家就说么,她就是个贼,圣上,速速把她关进冷刑司去,别让她在这里丢咱们皇家的脸面!”

青禾继续道:“但是,良岫殿下说此包裹中不是和田玉扇坠儿,而是另有他物。还说……”

“狡辩!纯粹是狡辩!”太后急了,拍着桌子恨恨道:“这种无耻的女人,圣上怎么能留在身边?”

龙云漠却并不理会太后的怒气,他对青禾道:“她还说什么?把话说完。”

“殿下说,此物一出便会出事,因此不肯对属下说出实情。事关重大,属下不能做主,还请圣上决断。”

“朕知道了,你退到一旁。”

青禾退到一旁,静静看着面不改色的良岫,心中疑惑,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龙云漠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绢包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良岫,他从她的眼睛里并未看到任何慌乱与不安,反而是带着些恶作剧一般的嘲笑。

龙云漠知道,此物一出,定然是有人要倒霉了。而这个倒霉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珍玉了。

“良岫,你说朕该怎么办?”

说句心里话,龙云漠实在是不想让珍玉出丑,可是为了保护珍玉而让良岫蒙冤,这种舍本逐末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珍玉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良岫道:“全凭圣上决断。”

“不打开,如你所说,就不会出乱子,可是你却洗不清罪过了;打开的后果是什么,朕也不能预见。你说该怎么办?”

“良岫若能做主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惜良岫是砧板之上的鱼肉,此刻哪里还有良岫说话的地方?良岫全听圣上的。”

“若朕说不打开,你会不会恨朕。”

“不会。”

“真的?”

“真的!”

“你真的不恨朕对你所做的一切?”

“不恨!”

“那好吧!”龙云漠站起身,将手中的绢包儿抛给身边的小福子,命令道:“小福子,打开!”

听龙云漠的语气,原以为他会下令不再打开这个神秘的小包裹,可是哪里知道,最后时刻竟变成这个结果。

众人吃惊之余,便只能慨叹圣心难测了。

小福子吓一跳,赶紧伸手捧住圣上抛过来的小“绣球”,仿佛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丟也不是。只冲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龙云漠见他不动,大声质问道:“你发的什么呆?打开!”

小福子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包裹差点儿丢在地上。

他回过神儿来,急忙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小的浅灰色锦缎包裹。

第六百五十七章 以宝自保

当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御书房里忽然被一道光照亮了。

屋内人都被光芒晃了眼睛,待光芒减弱,众人才发现那光芒的源头就是小福子手中的那个圆形石头。

这是一块圆形的红色宝石,透明的宝石中间含着一个圆形的紫蓝色,就像是眼睛里的瞳仁儿,那“瞳仁儿”是可以转动的,仿佛一只眼睛在跟着你转动,视线一刻都不离开你。

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块宝石啊!包括圣贤皇太后在内的人们都屏住呼吸,仿佛被这块宝石摄走了魂魄一般。

片刻的安静之后,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血狼眼!”

多么狰狞的名字,在场每个人的心似乎都被它压制住了,没人敢上前仔细地看看它,更不要说去碰它了。

拿着它的小福子,只觉整个手臂都麻木了,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暗自焦急,也暗自庆幸,辛亏与它隔了一块布,不然直接拿在手里会不会被它吸干了气血?

此物一出现,便有四个人心中一动——

流月见过这个东西,知道它是尨降可汗拿来的宝物,据说可以找到帮着他劫持小姐的府内帮凶。自从尨降可汗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自己都已经把它给忘了,怎么小姐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自己却不知道?

青禾也知道这是血狼眼,只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它,今日一见,竟然有一种被这块石头看到心里去的感觉,原来殿下塞到自己手里的竟是这个,可是,为什么?

龙云漠知道它被良岫藏起来了,为了不让自己找到当初害了她的那个潜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今日突然见它重又出现,心里明白,那个人是藏不住了。难道,那个人是——珍玉?

想到这里,龙云漠看向珍玉的眼神里渐渐涌上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最不安的莫过于刚刚还受了天大委屈,哭得哀哀怨怨的珍玉了。

这颗血狼眼明显的比自己的那一颗成色要好得多,用价值连城这个词语来形容它是毫不为过。她心中微动的同时,却发觉自己的头上发髻也在微微颤动。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发髻,想要控制住它。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良岫的眼睛。

太后此刻却回过神来,她没有见过血狼眼,可是却有所耳闻,据传每一颗血狼眼上都附着着无数人的鲜血,因为此物太过名贵稀有,可是这云良岫身上却是哪里来的这个宝贝?

“这可是无价之宝啊!皇帝,据说珍贵到能够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个东西云良岫是如何有的?怕是偷来的吧,皇帝一定要严刑拷问得出实话才是。”

龙云漠懒得搭理这欲加之罪的行为,冷冷道:“太后放心,此物的来历朕很清楚,与贼盗和战争没有半点儿关系。”

又对呆若木鸡的小福子道:“把那东西拿过来。”

“是!”满心惶恐的小福子如得了大赦之令一般,急忙答应着将血狼眼恭恭敬敬地呈给了龙云漠,之后自己站立一旁,却悄悄地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龙云漠却对这块诡异的石头并无什么忌惮,他将它团在手心里,感受着它冷冰冰的表面下,涌动着的一股力量。

“尨降的血狼眼果然是在你的手里。”

“是,良岫当日只是为了保护太子府中的某个人才将它藏了起来,后来要还给尨降可汗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要了,一定要送给我,良岫无奈只得接受了。”

“那你为何今日将它带在了身上?有何意图?”

“若说那日良岫将它藏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人,那么如今带在身上却是为了,自保。”

“它再名贵也不过是一块石头,又怎么保护你?”

“圣上难道忘了它的那个神奇之处?”

“朕没忘。”

“良岫就是要利用这一点来进行保护自己。”

第六百五十八章 眼里星河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知道她早就清楚当日害她的人是谁了。

那人对她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和威胁,她却依然能够将此事装在心里这么久,若非逼不得已,大概她永远都不会将此人公诸于世吧?

另一方面,她却将血狼眼时刻放在身上作为隐藏的武器,一旦有危险,即刻反击,毫不留情。

这是个有着何等心胸的女子?

又是个有着何等心机的女子?

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个女子?

他们含蓄隐晦的对话对于屋内的大多数人来说,无异于听天书。

太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是些什么?这和良岫偷玉有何关系?皇帝还不严加审问,却在这里与她打哑谜浪费时间做什么?”

龙云漠却并不理会太后,只是看着良岫,“良岫,你是否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良岫知道这句话,可是圣上,今日良岫若饶了人,他日谁又会饶了良岫?”良岫心中一阵苦笑,龙云漠啊龙云漠,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替她求情吗?而我今日却要一击得中,不然,便再无还手之机了。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沉吟片刻。低头看着手里的雄血狼眼,半晌才道:“随你吧!”

“遵旨!”

良岫双手合什,低头默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

早已蠢蠢欲动的雄眼,忽地从龙云漠的掌心里飞到半空,悬在龙云漠面前旋转着。紫蓝色的瞳仁不停地颤动着,一道紫蓝色的光从那瞳仁里飞了出来,在半空里画出一道弧线,径直向着珍玉的头扑了过去。

而自良岫的咒语一出口,珍玉的头上就已经开始抖动了。

那根银发簪随着雄眼的旋转不停地颤抖,发簪头上镶嵌的黑漆漆的那块石头,竟然投射出一道道细微的红光,就像有人想用手捂住灯光,那光却从手指缝中泄露了出来一般。

随着那道紫蓝色光束的崩现,那根簪子抖动得更厉害了。几绺头发因为簪子松了而散落下来。珍玉拼命地按住银簪子,却不料那簪子却径直从发髻上掉了下去,在坠落在地面的一瞬间,那块黑色的石头从上面跌落了下来滚到了珍玉的脚下。

珍玉被眼前的情形弄得蒙了,她手足无措地趴在地上想要去抓那块石头,却不料,那石头竟也飞了起来,向着半空中的旋转着的雄眼飞过去,直到与它紧紧贴合在一起,并与它一起转动,它的红光与雄眼的紫蓝色光交织在一起,立时,满屋都是深紫色美丽的光芒,甚是诱人。

在旋转的过程中,黑色石头上有一片片黑漆剥落了下来,褪去丑陋伪装的石头,最后变成了一颗有着蓝色瞳仁儿的另一颗血狼眼。

屋里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两颗美丽绝伦又诡异无比的宝石在空中表演飞旋的舞蹈——只见它们各自拖着一条不同色彩的光带,光带里有钻石一般的小小的火星在闪烁,并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两条光带纠缠着,逐渐合为一条,铺展开来,就像一条美丽的缀满星辰的丝绸。两颗血狼眼也不再旋转,只是依靠在一起,缓缓停留在良岫的头顶,并将光带垂落在她的肩上。

光芒环绕着良岫的容颜,尽管她的脸被面纱遮住,但是当她的眼睛睁开,原本就十分明亮清澈的眼睛里竟映出了光华璀璨的星河!

这一瞬间,人们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眼前的良岫,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感到如此陌生,仿佛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六百五十九章 最美的花

良岫停下口中咒语,两颗血狼眼忽然收敛了光芒,一起向着良岫的掌心飞落下来。伸出双手接住它们,却发觉它们如两只有生命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光里竟然隐隐有笑意。

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这血狼眼不只是有这一种用处?怎么看到它们似乎就像是看到了尨降的眼睛?

她却不知道,数千里之外的一处长满青草的山包上,一个异族少年正捧着一面镜子一样的东西,微笑地兴趣盎然地看着它。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女奴的陪伴下,向着他跑过来。火红的衣衫在碧绿的草地上,如同盛开的火鹤花。

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的手臂,仰起脸来使劲儿向着镜子看,“哥哥!哥哥!你在看什么?让乌莎娜也看一看好吗?”

少年却把镜子捂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眼睛望着远方,“乌莎娜,哥哥在看这个世上最美的花,可是这朵花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乌莎娜听了高兴极了,“乌莎娜最喜欢花,我要看看,我一定要看!”

少年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笑了,他亲了亲她白净娇嫩的额头,“哥哥总有一天要让乌莎娜亲眼看到这朵最美最美的花,但是现在,她不在这里。”

“哥哥,那么,这花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良岫……”

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珍玉此刻还匍匐在地上,仰视着良岫,只见她仰着头,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全没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傲娇的神态。

龙云漠无奈又厌恶地看着她,开口问道:“怎么?看傻了?说吧,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跟朕和太后,还有被你伤害的良岫说一说吧!”

珍玉似乎还想抵赖,只是一时还缓不过劲儿来,不知该找些什么谎言来进行应对。

太后却有些懵,“皇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和这血狼眼有关?”

太后不愧为太后,独领后宫如许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血狼眼是良岫反击珍玉的绝杀秘器。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个有力的支持者——皇帝。

龙云漠却不直面回答,只说让太后等等珍嫔,她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讲个清楚的。

珍玉刚一张口要说话,却被龙云漠制止,“不要准备说什么这石头是你捡的,或是其他的什么谎言搪塞于朕,你不说,朕心里也很清楚整件事,因为朕差点儿因为这件事死掉。只看你是打算实话实说还是欺君了。”

这一句话堵住了珍玉的嘴,让她明白,其实她做过的事,圣上早已知晓,只看她肯不肯说实话了。

“圣上。”珍玉又拿出一贯的可怜与娇媚模样来,想感动龙云漠,可惜今日在这个场合,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不要扭捏作态,好好说话!”

珍玉唬得急忙跪好,恭恭敬敬,再也不敢拿捏了。

“请圣上恕罪,臣妾那日是被那西域人用匕首抵住咽喉,被迫不得已才将问杏轩的位置告诉他的。真的是情非得已啊!”

“嗯,这句话朕倒是不怀疑你,可是后来呢?”

“后来,那西域人不准臣妾离开,要臣妾指认他扛出来的人是否为云良岫。臣妾、臣妾实在是害怕,无奈之下,为了保命,只得告诉他那就是云良岫。”

“朕依旧信你,再后来你又是如何做的?”

珍玉抬起哀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龙云漠,而龙云漠从里面看到的全是乞怜。

此刻却没人在乎她的眼神,有的只是恨意。

第六百六十章 渐入佳境

在这众多的充满恨意的眼神的笼罩下,珍玉只觉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朕问你后来如何了?你不说,却等什么!”

“臣妾……臣妾后来就回了拙琴馆,吓得发烧昏睡了好几日。”

“你是何时回的拙琴馆?是谁给你开的园子门?”

“当时那园门是开着的,臣妾就趁着无人看见悄悄回的前宅。”

“怎么有人看见你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尾随着前来报信儿的问杏轩的下人进了前宅?你说谁说的是真的?”

珍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审问一步一步推进,渐入佳境。

可是,良岫此刻倒是很平静也很安静,她坐在一旁龙云漠赐的座位上,一位面貌有些熟悉的宫女给她端上一杯茶来。

良岫道了谢接过茶盏,宫女垂首退了下去,嘴角却含着一点笑意。

良岫恍然,这不是从前在宜康殿遇见的红衣侍女吗?只是当时不太注意,只记得她个子比平常女孩高了些,骨骼也大一些,脸上总是带着些笑意。

原来这个姑娘也入了宫做了龙云漠的贴身宫女。看她的气度作派应当与青禾不相上下,可是却不知道她的名姓,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

这里正在御审珍嫔,有人怒火中烧,有人胆战心惊,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咬牙切齿。

唯有一个云良岫,端着一盏清香袅袅的热茶正在思量一个容貌端庄颇有些英气的宫女的身份。

原本处于风暴眼中的她,如今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姿态。

仿佛那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女子,还有端坐在椅子上怒不可遏的男子都与她毫无干系似的。

曾经映着银河星光的眼睛,透过薄如蝉翼的热气,看着红衣宫女消失的方向出神。

审问在良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了。

此时此刻珍玉才明白,为何尨降会给她如此珍贵的奖赏;为何云良岫会问她是否知道血狼眼有雌雄之分;为何那日在崇岫宫,她会看着自己的发髻微笑;为何她会提出搜身查赃……

云良岫,这个阴险的女人,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包括自己在梦香楼的所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等着自己迂回曲折、机关算尽地前来自投罗网。

可是,当自己被圣上和众人踩在脚下之时,她却没有与众人一起羞辱自己,更没有落井下石将自己在梦香楼时的事实向圣上举报。

比如自己并非卖艺不卖身,早就被人“梳弄”、“覆帐”;比如自己想要勾引前太子龙云胄,却被红莲子撞破,二人反目成仇……

她只是面色平静,眼光忧伤地望着门的方向,是不是,她懂得自己那时都是被人逼迫,为了活下去,为了比别人活得更好而不得已为之?

珍玉,完全看不懂良岫了。而正是因为看不懂,才会更加惧怕她,认为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才会悔不当初——自己为何会受人蛊惑、被人利用,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得利,却只有自己身败名裂的事!

在泪眼朦胧中,珍玉看见太后慈爱笑容消失后的冷漠和轻蔑。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太后温和又冷厉的声音,“哀家不知,原来竟是她勾结西域外藩的首领劫持良岫,竟使圣上差点解毒失败,危及生命。白费了哀家疼她的一片心!如今哀家心伤透了、凉透了,还望皇帝早早赐了白绫鸩酒打发了她,留着,除了乱咬人没有任何益处!”

此话入耳,珍玉含着泪看着太后模糊的容颜苦笑,“杀人灭口,却是如此冠冕堂皇!珍玉能有今日自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太后娘娘您,就能将罪责推得干干净净吗?难道您不是那个始作俑者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失心疯”

珍玉的话惹得太后勃然大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因为你的贪财怕死、嫉妒多疑差点儿害死皇帝和良岫,你是何居心?如今败露了却又反咬一口,哀家真是瞎了眼,以为你没了亲人无依无靠才多疼了你几分,哪知道你竟是这种人!”

良岫依旧在喝茶,不用眼睛看就知道,太后现在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因为这语气、这措辞,与刚刚对自己时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挨骂的对象。

“太后也知道臣妾无亲无故,又哪里来的亲戚做玉石生意?臣妾又到哪里去弄这么好的玉器珍玩来献给圣上?”

太后脸上变了颜色,一阵红一阵白,硬撑着冷笑道:“你是咬定了是哀家指使你陷害良岫了?”

珍玉表木然,“臣妾何时说过此话?太后多心了。”

“你当我们都与你一样蠢吗?你的话里有话在场的人有谁会听不出来?罢了,哀家也不与你费口舌,全由皇帝决断。”

说着,转而面向龙云漠,“皇帝,你看着办吧!”

“皇帝?皇帝能怎么办?不过是要拿我做替罪羊罢了,难道还能治了你太后娘娘的罪?”

珍玉这一次是泼出去了,反正这一次自己是再无活着的道理了,索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死也要做个明白的鬼。

龙云漠却朗目圆睁,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难道失心疯的毛病又犯了?哪个是她的贴宫女?”

兰儿听了急忙上前一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回圣上,是奴婢。”

“抬起头来,恕你无罪。”龙云漠看了兰儿一眼,“你叫什么?看上去很是脸生。”

“奴婢叫兰儿,是珍嫔娘娘的贴宫女。”

龙云漠点点头,问道:“你家主子这段时是否又犯了头昏的毛病?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良岫听得明白,这是龙云漠要救珍玉。

兰儿何等聪明,只看了良岫一眼就明白了,良岫下并不想赶尽杀绝。

于是回道:“回圣上,珍嫔娘娘头昏的毛病始终不曾治愈,有时会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至于药,珍嫔娘娘时而吃时而不吃,奴婢们劝了无数次,娘娘总是不听。”

龙云漠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群无用的奴才,拿着月例银子却不好好做事,主子吃药治病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放在心上!若非珍嫔病着需要人伺候,朕定要将你们都丢进冷刑司好好治治你们懒惰的毛病!”

兰儿急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错了,求圣上饶恕!求圣上饶恕啊!”

龙云漠不着痕迹地看了良岫一眼,自己如此护着珍玉,良岫怕是真的要生气了。

可是良岫的样子让龙云漠猜不出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反倒是太后,不依不饶地定要皇帝将珍玉这个毒妇严加惩处。

龙云漠并不与她正面交锋,口里应着,却没有实质的举动。只让人将珍玉送回了朝槿宫,并宣布明一早便将她打发到后山荒僻的司月观去思过。不过并没有褫夺封号,也没有细加审问究竟是何人指使、那玉又是从哪里来的,等等。

太后大失所望地回了慈圣宫,也不知是因为没有成功陷害良岫而失望,还是因为没有灭了珍玉的口而失望,或是因为龙云漠的姑息这两个妖孽而失望。总之她是失望透顶地离去了,坐在轿子里,心却随着轿子的起起伏伏而起起落落。

云良岫,让人心生惧意。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传言中的凤随寄主果然不是凡间之物?要想拿下她,只凭一些小伎俩看来是不行的,必须下狠手,让她没有机会反击才行。

至于珍玉么,司月观紧挨着冷宫,它比冷宫更荒凉寂寞,她可是有好子过了。可是留着总是个麻烦,看她今的疯癫之状,可是毫无想要保守秘密的意思。总还是慢慢想个法子,将这个麻烦解决掉才对。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两颗石头

且放下满腹怨气的太后不提,单说众人散去之后的御书房。

良岫还留在这里,是因为龙云漠并未准她离开。青禾、流月等人都被龙云漠轰了出去,于是,她只得枯坐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安静的屋子里发呆。

一旁的龙云漠也和她一起坐着,却并没有发呆,而是看着良岫发呆。

“你心中是不是埋怨我袒护着珍玉和太后?今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她两个联手陷害你。但是,这二人,我都不忍心……”

“我知道,圣上宅心仁厚,有自己的打算与苦衷。”

“最为主要的是,如今懿嫔有了孕,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或许是年岁大了些的缘故吧,我心里其实很在意这个孩子,因此,我不想用怨恨、眼泪和鲜血迎接他来到这个世上。”

“良岫相信圣上会是一位好父亲,但是,圣上若肯怜恤宫中其他的嫔妃,又何愁子嗣?文贵妃、念妃都正当盛年,且都跟了圣上多年,还是要多多关怀才是。”

龙云漠笑了,“这语气颇似太后。”

良岫也笑了,轻声道:“或许懿嫔更文雅更善解人意吧?说起来文贵妃和念妃都还是拘谨了些。”

龙云漠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并不全是这个缘由,懿儿的琴声颇能打动人心,每次听了都觉一颗心恨不能都扑在她的上,片刻都不想离开她。”

良岫低下头,沉思良久才道:“圣上可否知道懿嫔都弹了些什么曲子?是否看过她的琴谱?”

龙云漠有些惊讶地看着良岫,一时想不明白她此话的含义。

“懿儿弹的不过是些最平常的曲子,毫无出奇之处,我也不曾见过她的琴谱。良岫此话何意?”

良岫叹口气,站起,“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良岫累了,还望圣上准许回去歇息。”

又忽然记起来,将那一对血狼眼双手捧于龙云漠面前,“此物珍贵,古怪异常,不宜留在良岫这里,还是献给圣上为好。”

龙云漠不去接那宝贝,却顺手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两个小核桃,用一块黄色的锦缎包了,装进一个金丝楠木做的盒子里。之后又从良岫手里拿过那两个血狼眼揣进怀里。

做完这些之后,才对门外吩咐:“小福子,进来!”

“奴才在!”御书房的门随着这一声答应被打开了,小福子一刻也不敢怠慢,进到屋内对着龙云漠垂首弯腰站定了。

“圣上有何吩咐?”

龙云漠拿起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对他道:“良岫下将那两颗血狼眼宝石献给了朕,朕也觉得此物稀罕得很,你将它放到库房里去吧!”

“是。”

小福子双手接过盒子,捧在前,想起刚刚的形,还是心有余悸。生怕这两个古怪的眼睛从盒子里跳出来。

“此物古怪,不可让人再打开了,你将盒子贴上封条,写上子,放到库房珍宝斋最里面锁起来。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准打开,若因此惹出什么事端,朕绝不轻饶!”

“奴才遵旨!”

看着小福子战战兢兢地捧着盒子,带着几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去了。龙云漠才从怀里把血狼眼拿出来,递给良岫,笑道:“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有人和你抢了这宝贝了。这是尨降送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

良岫犹豫了一下,从龙云漠手里接过来,端详了一番。只见两只“眼睛”依偎在一处,不再发出光芒,也不再闹出任何的动静,就像两块普通的石头一样。

良岫心里叹口气:或许对于这两颗宝石来说,能在一起就满足了,哪怕只做两颗平凡的石头。

正要将它们包起来放进衣袖,却不料龙云漠伸过一只手来,从良岫手里将那颗雄眼拿走,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忽然有些不太相信尨降,不如你我各拿一颗收藏起来比较好。还有,你要教给我那咒语,这样就不愁找不到你了。”

良岫却在心里笑他的孩子气,始终与尨降有些嫌隙。他怎么忘了,若这雌眼不在自己上,他拿着雄眼又怎么能找到自己?

但是,良岫什么都没说,而是将咒语一字一句地教给了他。

第六百六十三章 处处陷阱

在他们一个教一个学的念诵咒语时,两个“眼睛”却不为所动,没有任何的反应。

“原来它们只要在一处了,那咒语就不管用了。”

“既然已经相见不用互相寻找了,还要那咒语做什么?”

“为何两颗石头都有让它们重逢的咒语,人却没有……”

龙云漠在自言自语,良岫知道这石头和咒语勾起了龙云漠的伤心事,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将雄眼和雌眼各自用绸缎包了,一只递给龙云漠,一只拿在自己手里,“好了,如今它们又分开了,石头与人一样,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石头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人的命运却不知被谁操控着。不如听天由命吧!”

龙云漠笑了,带着些落寞,“好在咱们还是会时时见面的,那两颗石头也会跟着相见,总好过此生不见。”

良岫没有回答他,自己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离开时将自己手里的雌眼留下对血狼眼才是公平的。

龙云漠终于允许良岫回崇岫宫歇着了,不过却要求她明日到荧慧宫来为懿嫔祝贺生辰,礼物不要过多操心,他已经让人为良岫准备了一份出来,过一会儿就给她送到崇岫宫去。

无奈,良岫只得答应了下来。

良岫不想与甄懿有任何交集,想到她怀着龙云漠的孩子,与他恩恩爱爱的样子,不能不说自己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自己这个无名无分的人出现在甄懿的眼前,她又会作何反应?

等良岫回到崇岫宫,后脚龙云漠替她给甄懿准备的生辰礼物就已经让人送到了。

几个镶金嵌银的盒子里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流月要打开看看,却被良岫制止了,“流月还是放着吧,最好一动也不要动它,不要给咱们惹麻烦。”

流月吃惊地望着良岫,“小姐,这可是圣上准备的东西,难道您连圣上也怀疑?”

“我不怀疑他,而是怕有人利用他。这些东西要保持原封不动地拿去,给圣上亲自验看之后再交给懿嫔,或许有些人就不好下手了。”

惜月听了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姐,我怎么觉得浑身发冷!这哪里是锦衣玉食的皇宫,倒是像处处设下机关的陷阱呢?”

“正如你说的,这里确实布满了各种机关的陷阱,就等着你一时疏忽往里面跳呢!若是掉进猎人捕捉野兽的陷阱,或许只是受伤,可是若是一不留神落进某些人的圈套,只怕是性命堪忧。所以才要处处在意,时时小心。你们可要记着。”

两个姑娘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从小便跟着自己,在宰相府时没少跟着自己吃苦受连累。后来做为陪嫁侍女又跟着来了王府,又与自己一起被幽禁于问杏轩。如今入了宫,境况却未有任何改善,每日里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可是,她俩个却毫无怨言,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照顾自己,为了自己不惜一切。若没有她俩个,自己恐怕早已坚持不住了。

同样,若没有了自己,不敢想象她俩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就算是为了流月和惜月,自己也要咬牙坚持,决不会让那些小人恶人得逞。

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她们一起离开,还她们自由安逸的人生。

流月听了小姐的话,立刻收了手,没有再去碰那几个盒子。

直到第二日午时之前,才让小太监捧着礼盒跟着良岫的轿子一路向着荧慧宫而去。

荧慧宫里早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虽然懿嫔不过是个小小嫔位,入宫时间又短,可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又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妃嫔过生日,人们怎会放过这个趋炎附势的机会?

于是皆嘤嘤而来,嗡嗡作舞,嘴脸各不相同,却都是一副谄媚的模样。

第六百六十四章 难以企及

良岫来至荧慧宫,早有人通报了进去。良岫没想到懿嫔竟亲自出来迎接了,只是这迎接人的阵仗也太大了些——

前面是两个提着香炉的宫女,香炉里飘着令人愉悦的杜若香。宫女的衣着皆是珠光宝气,面上颇有些得意的傲气。

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宫女搀扶,身后则是两个年纪略长些的妇人手里捧着衣裳、手炉等物。

良岫看着眼前情形,觉得十分可笑,只是从屋里走到院门口,这几步的距离,居然摆这么大的排场,真是有意思。

甄懿只在选秀的那一日与良岫擦肩而过,此后再未正式相见过,今日见了,凭空地有一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这感觉,十分不舒服。

可是,眼前这个时时被太后姨母挂在嘴边,嘱咐自己多多提防的,叫云良岫的女子并无十分出众之处。

她衣着朴素淡雅,说话轻声细语,举止含蓄谨慎,从哪里都看不出她是个极具威胁的女子。

可是,与她站在一起,却有一种不得不仰视的奇怪感觉,似乎她身上有一种气场,让身边人必须敬重她,让对她有敌意的人莫名惧怕她的力量。

入宫之前,甄懿奉姨母之命,用了数月时间来研究和了解她,搜罗了所有关于她的信息,当然也包括那些似乎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传言。有些甚至因太荒谬而令人发笑。

什么出生之日的异兆;克死生母的妖异;凤随寄主、玉魄转世的传说;还有以身挡箭、以血解毒挽救圣上的举动;与异族可汗和前太子的理不清的纠葛,以及释放凤随的传说,等等等等。

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子的波云诡谲的经历,确实令甄懿在无形间自觉低她一等了。

如今的她近在眼前,虽然薄纱覆面看不清容颜,可是她翠眉星眸、暗香袭人,只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看着你,就有着说不尽的风范气度,令人难以企及。

甄懿故意营造出来的轰轰烈烈的排场,一眨眼就如一股烟被吹得四散而去了。

留下的只有尴尬和羞臊了。

不由自主地就先给她行了礼,口称着殿下,膝盖就弯了下去。

良岫还了礼,亲手拉着甄懿的手将她扶起身,却又极快地放开了手。

“还请殿下恕罪,臣妾因有身孕,圣上有旨,但凡有所行动,都要有六个甚至六个以上的人服侍着,不然圣上就会担心,所以今日臣妾对殿下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甄懿唯一可以拿来与良岫进行一搏的就是腹中龙种和圣上宠爱了。因此,她怎会错过这第一次博弈?

良岫却深深看了甄懿一眼,刚刚搀扶过她的右手的拇指轻轻捻过中指与食指。

“懿嫔娘娘身怀有孕,圣上在意些是情理之中的,我又怎会怪罪?娘娘腹中龙胎乃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关乎皇家子嗣,所以可一定要好好保养,不可有丝毫闪失。”

说到这里,良岫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甄懿一眼,方才随着宫女等人的引领进了荧慧宫。

只见宫内早已是张灯结彩,早到的各宫妃嫔都过来与良岫见礼。有的是带着看新鲜的意图,有的则只是前来寒暄应付,有的却带着些傲慢与不屑。

良岫却全不在意,行了见面礼之后,便怡然坐于一旁看“风景”。流月却见自家小姐表面轻松之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不多时,文贵妃与念妃也同时到了,她二人首先过来与良岫见礼。

众年轻妃嫔见文贵妃娘娘和念妃对良岫殿下都是毕恭毕敬,心里也生了疑惑,便不敢再轻视良岫。

良岫见了怜玉和念玉二人自然欢喜,可是不知为何,流月依旧见她面上隐隐有愁云。

第六百六十五章 座位之争

这个生辰自然是过得十分地热闹。

太后凤驾来到之后,便是圣上乘着龙辇亲临。荧慧宫中顿时宫乐奏起、四壁生辉!

圣上与太后各自都拿出看家的宝贝为懿嫔祝寿,懿嫔不顾身孕忙不迭地磕头道谢。之后就是各宫嫔妃们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一样一样送到懿嫔面前由她亲自过目。

龙云漠为良岫准备的那几个漂亮的匣子也混在里面被过目、接收、登记在册去了。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

虽然荧慧宫中一阵乱哄哄,但是乱中不失规矩章法,宾主似乎都皆大欢喜。

再之后就是极尽奢华美味的宴席,还有歌舞、小戏、杂耍等,为寿宴烘托喜庆的气氛。

太后与龙云漠坐在中间,太后在右,龙云漠在左,以示对太后的尊重。

良岫的座位原本被安排在龙云漠的左侧,甄懿的座位在太后的右侧。

良岫明白,给自己安排的那个位置是属于皇后的,那个位置一旦坐了,就算是不被众人的眼光杀死,也会给自己种下祸根。

于是良岫推说自己不饮酒、不吃肉,与圣上坐在一张席上恐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扰了圣上的雅兴,请求安排自己到次席上随便坐个位置便可。

龙云漠初时不肯,后见她坚持不坐,无奈只得让人将她安排在文贵妃与念妃之前坐了,位置最靠近他。这样安排或许她会觉得自在些吧?

又吩咐人安排些精致的素菜、清茶和热热的汤饮在她的席上,良岫起身道了谢。

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龙云漠方举杯,众人纷纷附和为懿嫔祝寿。三杯过后,方才各自敬酒让菜,并闲话清谈起来。

良岫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只按照规矩以茶代酒各敬了圣上、太后及寿星佬儿懿嫔一杯之后,便只与文贵妃和念妃三人喝茶说话。桌上的菜却一口未动。

圣上与太后见了都关注着她,“良岫怎么不吃菜?胃口不舒服,还是不合口味?喜欢吃什么,让御厨房去做来。”

良岫忙起身回道:“多谢圣上关心,良岫并非胃口不适,只是良岫来时吃了几口惜月新熬的栗子羹,腹中饱胀,实在吃不下什么了。故此多喝几杯茶以助消化,过一时再吃也不迟。”

龙云漠听了点点头,“坐下吧!今后还是要注意饮食,你胃口本就不大好,惜月厨艺不错,做的饭好吃也要少吃些才是。”

良岫点头称是,重新坐了下来。

“哀家看良岫娇娇俏俏的,就觉得她身子虚。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多吃几口就不适,身子那么瘦,又怎么给皇帝绵延子嗣呢?妃嫔还是选身子结实的才好。”

这话不知是说给良岫听还是说给皇帝听,还是说给身边的懿嫔听。大概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可是三人都一致地假意没有听见,懿嫔向龙云漠敬酒,良岫与文贵妃、念妃三人碰杯饮茶。

太后见了,对懿嫔说:“既然良岫不肯坐在皇帝身边,不如你就坐过去吧!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有什么趣味?”

懿嫔害羞,刚要说什么,龙云漠却道:“太后对懿嫔如此疼爱,她怎能不陪在太后身边为太后安箸布菜添酒奉汤,以尽孝道?”

这话说得太后无语,懿嫔也只得借着圣上的话,顺势应承。

一屋子人眼睁睁地盯着这个座位之争,看看圣上是否会将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给懿嫔坐了。待看到这样的结果,心中都明了——那皇后的位子离甄懿,还远着呢!

第六百六十六章 懿轩古琴

座位的事暂告一段落,厅内又恢复了热闹,人们继续吃喝起来。却不知那位姨母和外甥女是何心情。

良岫依旧什么也不吃,只是喝茶。过了片刻,良岫站起身对龙云漠道:“圣上,良岫身体略感不适,想要出去走一走,消散消散。”

龙云没听了,放下酒杯问道:“怎么,哪里又不舒服了?不如叫沐泽来看看。”

“多谢圣上关心,就不必麻烦沐太医了。良岫久病成医,大概还是因为早上多吃了一些栗子羹,栗子不好消化,所以有些胃胀不舒服,想来出去走一走,就会好些的。”

龙云漠听良岫如此说,也就点头应允了,只吩咐跟着的人,道:“你们好好照顾殿下,外面天气寒冷,还是不宜久呆的,早点儿回来。”

良岫起身又向太后与懿嫔致歉,之后才在流月和惜月的陪伴之下出了正殿。

在外面候着的小连子等人,一看自家主子出来了,忙上前迎接询问。当得知良岫身体不适之后,便陪着她在园中慢慢散步。

荧慧宫并不宏大,却有着小巧玲珑的特色,无论亭台楼阁还是小桥流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婉约的气息。

良岫在别致的花园里漫步,时为冬日,花园里一片荒芜,除了几株松柏还显出苍翠的颜色之外,其他都是枯黄。

小桥下的流水早已成了冰,垂柳那干巴巴的枝子细伶伶地垂在冰面上。

“殿下!”

良岫正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忙转身去看。

只见懿嫔正由一众宫人们陪着向自己走过来。

她边走边道:“殿下,冬日的花园,除了枯杨衰柳就是冰雪,确实没有什么好景致。外面又冷,殿下何不与我去屋子里暖和暖和?”

“多谢懿嫔娘娘,不必了,我只是胃里胀满,似乎是不消化,所以出来散散步。懿嫔娘娘为何不在里面陪着圣上和太后,这么冷却出来做什么?小心受了风寒。”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从有孕之后身体虚弱,常常心慌无力,太医嘱咐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服药,这不,又到了时辰了,真是无可奈何。”

良岫点点头,“女子有孕时,身子最虚弱,还是听太医的为是。”

懿嫔一力邀请良岫到她的寝殿去取暖歇息,良岫虽不想打扰,奈何盛情难却,只得随着她来至寝殿内。

甄懿请良岫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早有侍女奉上茶来。

“请殿下恕甄懿照顾不周,我还要去内室喝药,殿下在此稍等片刻。”

见她如此礼貌周全,良岫也与她客气了一番。

甄懿到内室去了,不久便有宫女端着药盏跟着进去,不多时,一股药香便飘了出来。

看来这药的性子够猛,味道也太浓了。为何给怀孕的女子下如此猛的药剂?这样对胎儿和母亲的身体都会带来不利的后果,于太医可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老太医了,医术在太医署也是数得着的,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良岫心里暗自思忖。可惜自己跟着姑母学医时太贪玩儿,觉得背那医书上的各类草药及药理药性太枯燥无味,不如和凤随漫山遍野地疯跑来得有趣,所以常常逃课。

加之姑母大概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嫁入帝王家做贵妇,学医也无甚用处,因此也未严加管教。因此,自己在医术方面不过是个半吊子。现在想来竟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学医。

如果日后有幸再回到白云观去,定要潜心学习医术、道术,做一个可以为穷苦百姓治病疗疾的医生。

良岫脑子里想着,向四周打量,只见书房的门上挂着一扇形牌匾,上书两个大字——懿轩。这是龙云漠的手笔,他能亲自为一个嫔位御笔题字,可见对这位懿嫔的重视和喜爱。

隔着门上垂挂着的水晶珠帘,良岫看到了书房内的情形,也看到了放在琴案上的那架古琴。

或许是自己也喜欢弹琴的缘故,见到琴便有些心动。她更为好奇的是,甄懿所弹奏的琴曲为何有如此大的魔力,居然会令鸟兽噤声,令闻者心生凄然,还有让龙云漠心醉神迷。

如今远远地看到了那张琴之后,并未发现其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那么,问题应该是出在琴谱之上。

第六百六十七章 《兰心操》

良岫跟随姑母学琴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琴艺能让人的心神被琴曲操控。可是姑母却说过,有一种琴谱却有这种魔力。那是三百年前的一位道人,人称灵幻道长,他擅长弹奏古琴,琴弹得出神入化。

可是这个道长心术不正,并未恪守道家规矩,而是喜欢上了一位已故书生的寡居娘子,千方百计地追求。奈何这位美貌的娘子是个贞洁烈妇,拒绝了他的挑逗。他不想强求,于是潜心研究自己的琴艺,据传是得了他师父的点拨,竟然研究出一种技艺,弹奏古琴时可以操控人的心智,任凭弹琴人摆弄,他还写出了一部琴谱——《兰心操》。

名字何其动人!可是好听的名字下却隐藏着一颗邪恶的心和邪恶的欲念。

后来,他竟用这种方法将那位书生娘子勾搭到手,然而这种歪门邪术却不能持久,若间隔一段时间不弹奏,那曲子的作用就失效了。

某日,因他的疏忽,书生娘子摆脱了妖术的控制清醒了过来。了解了实情之后,她羞愤异常,几度意欲殉节自尽,都被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见寻死不成,她便一怒将灵幻道长告上了衙门。

当地知府了解真相之后,以“妖术邪法为害百姓,奸污守节烈妇”的罪名,将其上报了朝廷,朝廷批复下来,将其凌迟处死,并将他研究出来的琴谱《兰心操》上交朝廷。

再后来,这种邪术就失传了。但是那本琴谱却不见了。三百年过去除了少数道家人还隐约记得之外,也再无人提及了。

之所以当年姑母跟自己谈及此事,全是因为姑母觉得自己的那半首《花谶》听上去竟能够勾魂夺魄,因此才记起三百年前的那桩关于妖道邪曲的往事。

那日在问杏轩中听小福子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到懿嫔的绝妙琴艺时,良岫的脑子里便一下跳出了当年姑母与自己说过的事。

这甄懿弹奏的琴曲,分明就和当年的灵幻道长勾引书生娘子的法子是如出一辙。可是良岫心中疑惑:那琴谱已失传三百年,甄懿是如何学会这种邪术的?

良岫心里存了疑问,所以那日听了龙云漠的讲述听琴感受之后,才特意提醒他去看一看甄懿的琴谱。至于他听不听的进去,良岫也不强求。

就如当初知道珍玉有可能是帮助尨降劫持自己的那个内奸时,阻止龙云漠深查的原因是一样的。

若她只是为了得到龙云漠的宠爱,对他真心真意,且对他无害,自己又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可是,今日除了这个,良岫心里还有一个不解之处,但是无法确定。这件事,还是要请沐泽来向他咨询一番的。

正在良岫思绪翻腾之时,甄懿已经吃过药也静过药,从内室里缓步走了出来。

“让殿下久等了。”

“无妨,我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圣上和太后怕是要怪罪下来了。懿嫔娘娘再好好歇歇,良岫就此别过。”

说着站起身,便要告辞离去。

甄懿面有失落,道:“原想着邀请殿下到我宫中来,和您多说会儿话呢!都让我吃药给耽搁了。既如此,我与殿下一起回宴席上去吧!”

“如此甚好。”

两个人离了寝殿,穿过游廊和花园,回到了正殿。一路上,二人并未多做交流,只是说了几句关于天气、菜肴之类的闲话。

甄懿数次提起关于龙云漠的话题,不过是良岫并未接她的话茬儿而已。

转眼就到了正殿,里面正上演着歌舞。几位薄衣轻衫的舞伎正在欢快的乐曲的伴奏下,跳着轻盈的舞蹈。

为首的舞伎穿着与其他舞伎不同的舞衣,就像是一枝红艳艳的荷花,在碧绿荷叶间翩翩起舞。忽而像一只蝴蝶,长袂迎风而起;忽而如一只蜻蜓,立起足尖在地上一个巨大的盛着清水的浅盘的盘沿儿上,点水起舞。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座上人,都被这舞伎的曼妙舞姿所吸引,眼睛都追着她的身影而动。

没人注意良岫与甄懿一同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酒多伤心

良岫却觉得这位舞伎有些面善,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

自己很少参加歌舞宴饮,自从嵯峨山回到宰相府至今也不曾参加过几次贵族的宴会。

那么自己又是如何见到她的呢?

想到这里,良岫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而那舞伎,也在旋转舞蹈的过程中,不露痕迹地看了良岫一眼。

良岫从她浓墨重彩描画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关切,没有感觉到恶意。

良岫更加莫名其妙,龙云漠却未给她思考的时间。

“外面这么冷,为何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胃口可好了些?”

良岫只得暂时放下疑虑,来回答明显对自己过于关心的龙云漠的问题。

“多谢圣上关怀,良岫已经好多了。”

“我看你是和懿嫔一起回来的,怎么?一起去游园了?”

“懿嫔娘娘见良岫在外,担心良岫受了风寒,于是让我随她去了寝殿歇息取暖,懿嫔娘娘的寝殿,尤其是书房,处处布置得典雅温馨,良岫贪看了些,因此回来得晚了。还望圣上与太后不要怪罪。”

听良岫如此说,龙云漠问道:“良岫可看见书房朕的题字了?良岫觉得可有进步?”

“良岫并不擅长书法,因此没有权力对圣上的墨宝指手画脚。但是……”

良岫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若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于他于己都没有好处,因此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龙云漠却不放过她,“但是什么?良岫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良岫只见过两次圣上的墨宝,一次,是,湖心亭上的题字,懿轩二字不过是第二次见。圣上写字很是凝重恢宏。但“懿轩”二字却大气有余,飘逸不足。两处的字比较起来,良岫更喜欢湖心亭的那四个字,看上去仿佛将毕生情意都凝在那几个字里一般。”

听了良岫的评价,龙云漠沉默了许久。

他手指紧紧地捏住酒杯,半晌才一仰头灌进嘴里。

酒似乎是太烈了,竟辣得他眼红了,几乎流下泪来。

良岫貌似平静地看着他,却拼命克制住心中的滔天巨浪。

龙云漠透过眼里朦胧的一片水雾与良岫对视。良岫却在他充满绝望与哀痛的眼光里,遏制住心脏的狂跳,默默避开视线,端起早已空了的茶杯喝着。

龙云漠忽然从对面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点熟悉的眼神,想仔细看一看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不禁嘲笑了自己一声,真是醉了,这里怎么能看得到玉儿的眼神?即便是良岫再令人心动,再善良美好也终究无法代替她。

不禁长叹一声,将酒杯再次倒满一饮而尽。

等他干了第四杯之后,略带迷离的眼神又一次看向良岫。

手里的酒杯中晃着几乎溢出来的琼浆玉液。

“这个世上,最了解朕的人,恐怕只剩了一个。良岫,你可知是谁?”

良岫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看着手里转动着的天青色的茶杯。

“良岫不知。”

龙云漠笑了,带着醉意弯下身子凑近良岫,道:“不要假装不知,朕说的就是你呀!”

“良岫不敢揣测圣意。”

“圣什么意!”龙云漠将杯子举到嘴边,“不要一口一个圣上,圣意,圣心。在良岫这里,我还是那个中了血蛊几乎疼痛而死,宁可要了你的性命也要喝你的血的龙!云!漠!”

言罢,整杯酒又倒进了嘴里。

“圣上少喝些,酒多伤身。”

“不,良岫,你说错了,是酒多伤心!”

他又向良岫身边凑近些,“良岫,酒其实是无辜的,你可知道是什么伤了我的圣心?你可知道,谁才是朕的知己,知道朕的圣心因何而痛?”

不等良岫回答说“不知道”,龙云漠便离开了座位,踉踉跄跄地走到良岫的桌边。

良岫急忙起身,肩膀却被他一只手按住,大声道:“不要起来,坐着听!”

第六百六十九章 何为知己

龙云漠的这一声吼,把宴席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停了吃喝谈笑,都急忙放下杯子碗筷,纷纷站起身。

龙云漠却伸长手臂,指着席上的嫔妃,“都别动,谁都不许站起身来!坐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朕今日就要问出云良岫口里的实话!”

太后见龙云漠身子摇摇晃晃,便对伺候他的小福子等人道:“你们没看到皇帝喝醉了吗?还不搀他下去歇一歇醒醒酒?”

小福子急忙答应着就去搀扶圣上的胳膊。

哪知龙云漠却急了,一把甩开小福子的手,“别碰朕!找死吗?”

这句话吓住了众位內侍,大家胆怯地收回手,看看圣上,再看看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太后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站起身,走到龙云漠身边,温和劝道:“圣上,你喝醉了,还是去歇息片刻吧!”

见龙云漠不说话,便使眼色让甄懿上前来扶他。

甄懿会意,便上前来扶,哪知手指头还没碰上龙云漠的衣袖呢,他却一摆宽大的衣袖,像驱赶一只蚊子苍蝇似的将她赶到了一边去。

“回你的座位去,好好坐着,若伤了朕的孩儿,朕定然饶不了你!”

这话分明就是告诉众人,圣上在意的不过是懿嫔肚子里的龙胎而已。

甄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只是强忍住,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听话地坐下。却用衣袖悄悄揩了一下眼角。

龙云漠却并不理她,只纠缠住良岫,逼她说出是谁在此世间最知道他,是他的知己。

良岫没想到,他会闹酒到如此地步,见他将甄懿轰到一边,那一个委屈地直抹眼泪,又有些不忍。

“圣上,既然为知己,必然心心相印,二人之间没有隔阂与猜忌。可以互诉苦闷,并能为对方排解;可以互知对方心胸抱负并可助对方一臂之力。既如此,良岫认为,能称得上圣上知己的人,恐怕只有懿嫔娘娘一人了,懿嫔娘娘自入宫以来,独得圣宠,且弹得一手好琴,琴声能入人心魂,可见足以慰藉圣心。同时,懿嫔娘娘知书识礼,出身贵族,家教良好,能够体会圣上为国事操劳的艰辛和励精图治、振我大夏的雄心。故此,良岫才有此判断。良岫胡言乱语,若有说错还请圣上恕罪。”

席上众人均点头称许,面上的表情却各异。

最舒畅的莫过于太后娘娘了,良岫虽是她最为厌弃的人,可是,说出的话却句句落在了她的心坎儿上,听着怎么就这么舒服!

再有就是甄懿了,虽然刚刚儿受了委屈,可是听到良岫这么说,心里好歹有了些安慰,于是那委屈的眼泪也就有些矫情的苗头了。

“你说甄懿?哼!”龙云漠却给那两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恐怕穷其一生,给朕弹上一辈子的琴,也不会成为朕的知己!”

这句话,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都识趣地别过脸去假意不看甄懿,却都暗暗含着些憋不住的笑。

太后与甄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时气氛甚是尴尬。

好在太后还是稳得住阵脚的,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圣上真的是醉了,尽说些醉话。来人,快将圣上扶下去,熬些醒酒汤给圣上服下。”

“是!”

小福子和小顺子等人,过来搀扶着龙云漠就往外走。

“莫要回御书房了,那里远,还是扶到这荧慧宫后面的寝殿里去吧!那里暖和,离着又近。”

龙云漠果真是醉了,他双腿已然发软,不由自主地被人扶着往外走,却回过头了,大声对良岫喊道:“岫儿莫要搪塞朕,这世上,除了不见了的玉儿,便只有你,只有你是朕的知己了,再无,他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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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迁怒于人

龙云漠明明已经离开,耳边却还是他的叫喊声,良岫神色悠然地站在那里,望着殿门处龙云漠消失的方向。

太后强压怒火,对众人道:“天不早了,圣上醉酒,今日的宴席散了,大家各自回去吧!”

众人急忙跪送太后。

“都平身吧!”

太后说着径自向外走去,在经过良岫身边时,不禁冷哼了一声,眼光冷冷地扫过良岫,“除了云良岫,你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再回去。听禅,你留下监督着她,不到时辰不得起身!真是晦气!”

而太后心中暗道:“这个女人是绝不能再留了。”

太后大到夸张的裙幅扫过跪在地上的良岫的脸,丝绸如此光滑温柔,良岫却从上面感到了一丝丝杀气。

众人都匆匆地走了,生怕晚走一步太后会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匆匆而去的还有甄懿,她要立刻赶到圣上身边,温婉似水地照顾他,用玄妙的琴弦打动他。她要让他知道,甄懿是最爱他的那一个,也是他唯一的孩子的母亲。她终将会成为龙云漠的知己,绝非云良岫这个不祥的女人。

唯有怜玉和念玉,还有不得不留下的听禅站在殿内。

怜玉和念玉是为了陪伴良岫。太后的这种迁怒于人的做法实在是令人不解和气愤。可是她们两个,除了陪在良岫身边之外,还能做什么?

流月和惜月也随良岫跪着,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良岫的身子。此刻流月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而惜月却在不停地掉眼泪。

听禅有些不忍,道:“良岫殿下,这殿里已经没有人了,您还是起来吧!这地上太凉。奴婢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去复命,就跟太后说您已经跪足一个时辰了,可好?”

良岫虽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处又冷又痛。但是,她的心却不痛。

在龙云漠的心里,自己是仅次于那个叫玉儿的女子的。若真是这样,那么自己所忍受的一切也就值了,即便是永远离开他,终生不得与他相见,也无所遗憾了。

甄懿的琴、甄懿的人再勾魂夺魄,也不能操控人的真心。她或许会暂时占有龙云漠,却不会长久。

想到这里,良岫对听禅淡淡一笑,“听禅姑姑不必担心,良岫无事,虽说懿嫔娘娘已经不在这里,可是总还是有耳目的,若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恐怕会对姑姑不利。良岫还是遵太后的懿旨为好,若这样能让太后消了气,良岫也就没白跪着。”

“小姐说的话明明是为懿嫔娘娘好,太后怎么能如此不识好人心?”

“流月!你这牙尖嘴利的毛病怎么改不了呢?太后就是太后,怎可背后妄议?我定是说错了话才惹得太后不悦,只不过是跪一个时辰,又要不了命,发什么牢骚?”

流月被良岫说了一通,也就强压住满肚子的火儿,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其实流月并不知道,这是良岫试探圣上的法子,圣上酒后吐真言,才惹恼了太后和甄懿。太后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自然是要拿戏弄了她们的良岫出气了。反正皇帝现在醉着,救不了她。等醒了酒,谁又敢将此事告诉他?”

文贵妃此刻却拿了一个椅子上的垫子过来,“太后只是罚殿下跪着,却未说明是让直接跪在石头地上,还是跪在垫子上。殿下既要跪足一个时辰,那就跪在这个垫子上吧!”

又对听禅道:“太后若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承担责任。姑姑你说可好?”

听禅忙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来?太后怎知这殿内的情形,哪有怪罪之说还请良岫殿下把垫子垫在膝下吧!”

良岫这次倒未反对,大概是地面太凉了的缘故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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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风口浪尖

懿嫔娘娘的生辰闹了个不欢而散,一时宫中各种议论声纷纷而起。

谁都记得圣上被太监们扶出去之时口中喊的那句话,可见,其实圣上真心喜欢的,可以被看做是知音的人,整个后宫只有良岫殿下一人而已。

这些话,很快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不禁令这个老妇对良岫更加恨入骨髓。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她明显已经成了甄懿的绊脚石。

自己原本为甄懿安排举办如此盛大的生日宴会,目的是抬高甄懿在后宫的地位,让后宫里的女人们看清这样一个事实——甄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甄懿的身孕更是最强的杀手锏。

可是,这个灾星云良岫一出现,就将龙云漠的魂勾走了,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打了甄懿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只不过是因为甄懿有孕才不得不给她面子。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永远都赶不上云良岫,因为他们是知己。

良岫果然是跪足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在流月惜月的搀扶下勉强起身。又在文贵妃和念妃的陪伴之下离开荧慧宫,坐上轿子回了崇岫宫。

圣上的酒很快就醒了,醒了之后自然就把之前醉酒时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甄懿当然不会提及他曾说过的话,太后也将恨意埋在心里,暗中算计怎么除掉良岫这个最大的障碍。

良岫回到崇岫宫,嘱咐怜玉与念玉尽量不要再来找自己,离崇岫宫能有多远就离多远。因为,只有这样才会避免被牵连。

没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似乎很快人们就把那一天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地准备这个最重要的日子。

良岫却一反常态地让流月和惜月悄悄收拾东西,暗中为离开做着准备。

龙云漠却依然不来崇岫宫,醉酒后所认定的知己大概是最不靠谱的,既然是知己为何待她却如此薄情寡义?他已经将良岫推上了风口浪尖,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又是何道理?

然而,他是皇帝,即便是有疑惑,谁又敢找他去求证?即便是有不满,难道还敢于去指责他吗?还要不要脑袋了?

其实,后宫中的女人对龙云漠更多的是怕是敬,还有利用,有几个人是真的爱他的?只怕是屈指可数的。

莫说是后宫,就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就算是一意孤行,臣子们也只剩了俯首帖耳百依百顺了。

良岫却不受影响,既然已经知道了龙云漠的心,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这就足矣,夫复何求?

至于那位玉儿,就让她那样的存在着吧,就算自己是除她而外的那一个,也就可以了。只要永远不让他见到自己,自己变成他心中第二个玉儿也未为不可。

这些心思,良岫只在书房里独自读书赏花之时才拿出来咂摸品味,却从来不对外人道,包括自己的侍女和被她赶得远远的怜玉与念玉。

那杏梅却只剩了最后的五朵花,它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这本来就不是它开花的季节,也不是它生长的地方。等到最后一朵花也消失,自己也该随着它消失了。

腊月二十八,民间是贴春联的日子。

过节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等到红彤彤的春联福字贴上门窗、灶台、水缸甚至粮食囤上,人们也就不再忙碌,而是准备好美食佳酿、华服丽饰,还有爆竹烟花,静等着过年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恃孕而娇

宫里人最期待的,莫过于宫中除夕夜的家宴,因为那是一件最为热闹的事情,也是妃嫔们最为放松的时候。

这里人们眼巴眼望地都等着除夕夜的宫中家宴呢!

那里,甄懿却耍起了小性子。

隆冬腊月的,一定要看杏花!

就算是皇帝,就算这个皇帝能为她摘星撷月,也不能让杏花在冬日开放,只为了满足一个恃孕而娇的小嫔妃的小情绪。

当然了,大周武瞾,则天皇帝,能命长安牡丹冬日为其绽放,那却是后话了。

更何况,则天皇帝,是“坤德乃承乾,月魄辄掩日”的一代女帝,江山在握,权谋天下,命几朵牡丹盛开还能算什么大事?

可是就目前的大夏来说,还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在冬天为一个小小懿嫔去催开杏花。

可是,小小懿嫔耍闹起来,却颇有巾帼英雄的气魄。

她依仗着肚子里的孩儿胁迫龙云漠,一定要为自己寻盛开的杏花来,不然就不吃,也不喝,更不睡。

为何如此,却没人说得出缘由。

大约是龙云漠醉酒那日,在甄懿的寝殿内休息时,稀里糊涂地说了些关于玉儿的事,大约里面提及了玉儿喜欢杏花,所以才有了太子府中的大片杏花林和问杏轩。

甄懿吃醋,才想起在冬日里闹着要看杏花,来为难圣上,也为了吸引圣上对自己的注意,测试一下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判断一下圣上是否会邀请自己的父母参加除夕家宴。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甄懿知道,崇岫宫那里有一株杏花。她还是听已经在闹鬼的司月观待了好几日的,早被人们丢在脑勺后头的珍玉提起的。

珍玉到崇岫宫送点心,顺便告诉良岫懿嫔生辰,撺掇良岫去参加,同时借机四处打探,看到了一架没有琴弦的古琴,和原不应该在冬天开放的一株似杏非杏、似梅非梅的花树,正怡然开在崇岫宫的书房里。

于是甄懿就惦记上了那树杏花了。

如今惦记得更甚。

生辰宴会之后,甄懿算是彻底明白,龙云漠眼里只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再不想个法子,恐怕就会彻底失宠,落得个比珍玉还要凄惨的下场。

到那时,再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也不顶用了。

于是开始闹起来,趁着腹中孩儿尚在,一定要闹出个结果出来。

龙云漠这里也拿她没有办法,派人到御花园暖房里去找,却得知暖房里有水仙、金桔、玫瑰等各色全国各地的名贵花草,却从未培育出冬日开花的杏树。

大约是因为杏花太普通,花期又短,也很少有人喜欢。对于这种没有什么观赏价值的普通花草,宫中御花园内的御用花匠们也不会用心去培植了。

他是知道良岫书房里的杏梅的,只是不想为了甄懿夺了良岫所爱。因此一直没有提及此事。

可是,这花若弄不来,恐怕自己的这个年都过不好了。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不如当初莫相逢

这一日早上,甄懿又没有喝安胎药,饭也没吃几口。一早起来就躺在床上掉眼泪。

龙云漠坐在她身边劝了一番并不起作用,于是一怒之下出了荧慧宫。

怒气冲冲地离了荧慧宫,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在已近年关,京中官员大多都已放了假,无甚大事,龙云漠便在宫中信步闲走。

小福子和几个太监宫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见皇帝在寒风里走了半日不肯回御书房或是到哪位妃嫔的宫中去歇息,小福子紧赶了几步,在皇帝身畔靠后的位置,恭敬地问道:“圣上,这天儿可是够冷的,咱们离文贵妃娘娘的文华宫最近了,要不去那里歇会儿?奴才听小顺子说,文贵妃娘娘宫里的水仙可是开得最好的。”

皇帝的心思却不在文贵妃这里,可是她宫里的水仙确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文贵妃是最善解人意的,只是有些内向拘谨,与她在一起无趣得很。可是自己往往没了主意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不善言辞却为了自己甘愿默默付出的女人。

想到这里,龙云漠道:“你的这个主意不错,也好,就去看看文华宫的水仙。”

自入宫以来,皇帝几乎从未踏足这里,怜玉也习惯了。她是个内心清净容易满足的人,相信此处不顺意,彼处必有可以弥补的地方。

皇帝虽然与自己很是疏离,但是却依旧将管理后宫的责任交给了自己。这便是对自己的信任吧?姑且如此考虑,也就不会失落伤感。

因此每日里虽然独守空房,却并不做无谓的期待。伤心落泪之事,也是很久不做了,因为眼泪是要流给怜惜自己的人看的。既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又落泪给谁看?

倒不如省出时间去养花弄草、读书赋诗来得有趣。

闲极无聊了就去找良岫殿下闲聊,或者与念玉在一起学学针黹女红,为自己做几件得体的衣裳。给淡紫色的衣裙上绣几朵玲珑花草或浅淡祥云,走路时,便觉翩然如风了。

时间总是好打发的。

忧愁伤感是一天,怡然自得也是一天。哭着是一辈子,笑着也是一辈子。难道老天会因为自己忧愁落泪而怜悯自己,多赐予自己十年八载吗?当然不会。那么,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这样的怜玉,或许是龙云漠想不到的,他也根本没考虑过怜玉是如何度过那看似寂寥的一天又一天的。

他想的,或许只有他的皇权,他的江山和他的子民。再有,就是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叫玉儿的女人了。

怜玉常常在想,假若那个叫玉儿的女人被找到了,也入了这深宫,住进了金丝笼子一样的宫殿,每日里眼巴巴地盼望着圣上临幸,也因圣上的雨露均沾而不得不时时独守空闺,因嫉妒而赌气,因孤独而落泪,他对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思念这样珍惜吗?

恐怕,不会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吧?

想到这里,怜玉心里略略有些平衡。既然相爱一场终将反目成仇,那不如不曾相爱。如果相逢终将别离,倒不如当初莫相逢。

这些想法确实古怪,可是正是这些古怪的想法才让怜玉得以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坚强地活下去。

且说龙云漠,突袭文华宫,却未让怜玉受宠若惊或惊慌失措。

因为,怜玉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期待。所以来了就来了,去了便去了,何必大惊小怪?

怜玉心里也明白得很,龙云漠前来,绝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何情意,所以用不着受宠若惊;自己只是每日都这样过着正常的生活,既不会因为时刻准备见驾而“妆成只是熏香坐”的盛装以待,更不会是因为圣上不来而放弃自己的“起来慵自梳头”的蓬头垢面。

除了接驾的礼节上不出错,其他都是照旧。

第六百七十四章 水仙花瑞

这样平静到甚至有些平淡的怜玉,让龙云漠大吃一惊。倒像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良岫的影子。

“平身吧!”

龙云漠对着跪在地上的怜玉道。

怜玉缓缓起身,请圣上到屋里坐。

文华宫的屋子里暖和,不想良岫的屋子每次去都是冷森森的。也问过良岫缘故,她的回答也是古怪,说是为了修行,因为苦修之人不能让生活的环境的太舒适,不可吃得过饱,不可太温暖,不然就无法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所以她常常吃素,穿着也朴素,屋子里总是很清冷。

就是这样,她还说自己的生活太舒适了,是不符合一个修行之人的标准的。

这些都和她的性子颇为近似。而自己,却常常透过她朴素的外表,看到她那一颗璀璨的华光四射的心。

“圣上请用茶。”

怜玉的话打断了龙云漠的思绪神游。

接过她亲手奉上的热茶,龙云漠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论在哪里,都要联想到良岫身上去。

看到衣着华丽、风流妩媚的珍玉,会不自觉地与朴素淡雅如兰如竹的良岫进行比较;看到琴艺超众、娇憨俏丽的甄懿,就会忆起那夜在山顶凉亭隐隐约约听到的良岫的琴声,和几乎失控的夜晚;看到怜玉这里的温馨雅致,又会想起良岫的清冷空明……

自己一定要将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与良岫比较个遍才肯罢休,却总是发现在她们身上缺少的、自己欣赏的东西,良岫身上都有。

可是她们都有的,良岫偏偏却没有,那就是——一颗爱自己的心!

失落或许就来自这里,痛苦也是如此。

怜玉见龙云漠半晌也不说话,也只得陪着他沉默喝茶。

待一阵花香袭来,龙云漠醒过神来,道:“什么花香,这么好闻?是你宫里的水仙吗?朕听说你宫里的水仙是最好的。”

怜玉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些水仙而已,没有什么出奇。”

“听说贵妃擅长养花?”

“臣妾种的花都是极其普通的,不需要费太多心神。只是长得旺一些,算不得擅长。”

“带朕去看看。”

“是!”

文华宫的院子比别处略宽敞些,不知之前住在这里的是谁,院里竟有佛堂和一处暖房,这都合了怜玉的心意。

或许,这也是圣上的刻意安排,他是知道怜玉信佛,且喜欢养花,再有就是,文贵妃母家姓文,又颇有文采,才特意将文华宫赐给她住的吧?

既然圣上要去暖房看看,文贵妃也只得遵旨。

花房里温暖如春,湿润如夏,花草不是很多,却长势很盛,水仙是最多的。

乍看上去都是一样雪白的花瓣和金色的花蕊,细细瞧去,却发现竟各不相同,品种足有十几种之多,竟比御花园里的水仙品种还要丰富。龙云漠一问才知,有的品种竟是文贵妃多年培育出来的。

龙云漠见了甚是惊喜,他将每一种都仔细看了,最喜欢的是一盆花瓣上有丝丝缕缕金黄色脉络的水仙花。

怜玉告诉他这花是今年种时新发现的一个品种,还没有起名字。她想这或许是应了圣上今年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的花瑞,所以才会出现这带着金黄色的水仙花。

本来想把此事告诉圣上,请圣上为它赐个名字。可是,圣上如今一心在甄懿的身上,为了甄懿怀孕的事又是喜又是忧,哪里会有心情管什么花草的事?加之自己与圣上难得单独见面,自己若在众人面前对圣上说起,恐会被人误会为讨圣上欢心的做作之举,因此便一直没有对圣上提及此事。

就算是今天他来了,自己也没打算主动告诉他。

如今见他问起,便实言相告。龙云漠也没想起要起什么名字,但是看表情是欢喜的。

暖房里一个小太监正在里面浇花,见圣驾亲临,竟慌不迭地跪下行礼,吓得连手里的水壶都丢在了地上。

铜壶叮叮咚咚地在地上滚着,小太监唬得磕头不迭,担心自己惊了圣驾。

第六百七十五章 圣上隆恩

怜玉见龙云漠面上有不悦之色,忙对小太监道:“文辉,你这慌手慌脚的,就算是第一次见到圣上,也不能如此慌张啊!”

听了这个名字龙云漠很奇怪,“这个孩子果然面生,你方才唤他什么?怎的不像个太监的名字?”

怜玉道:“他叫文辉,是臣妾母家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按辈分应该是臣妾的侄儿。”

“好好儿的孩子,怎么入宫做了太监?”

听龙云漠的口气明显地和缓下来,怜玉忙道:“他家在乡下,家境贫寒,父母早早就没了,跟着舅舅舅母生活,与本族的人很久也没有音信来往。后来才听说竟被他舅舅送进宫里来了。等臣妾找到他时,已经晚了。这孩子子弱、胆子小,臣妾可怜他,就将他安排在臣妾宫里,平里做些浇花扫地的杂活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今惊扰了圣驾,还望圣上宽恕。”

“好了,朕知道了,平吧!”

“文辉,还不谢圣上恩典?”

小男孩儿急忙听话地给龙云漠磕头,谢他不杀之恩。

“既然你想让朕恕你的罪,你就要给朕办件差事,若办得好,不仅不治你的罪,朕还要好好赏你。”

“是……”

“你今年几岁了?”

“回圣上,奴才今年十岁了。”

“嗯,很好。你看这水仙,”龙云漠指着那盆有着金色纹路的水仙道,“你家主子说,这花还没有名字,要朕赐一个,可是朕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好的,不如你来给起个名字,若起得好,朕满意,就让你到学苑去读书。如何?”

听到学苑这个名字,叫文辉的小太监眼睛都亮了。文贵妃也暗自欣喜。

原来,这学苑是宫中专为培养太监而开设的读书学习的学校。只有一些有背景,或者一些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的小太监才会有机会进入学苑学习。

皇帝安排很有学问的老太监做他们的老师,甚至偶尔会派专门教皇子公主的学问高深、品德高尚的老师去学苑临时讲学,以提高他们的学识品德、还有侍奉主人的能力和诚心。

从学苑出来的,后来大多都被委以重任:或在各宫做主事太监,或在皇帝边伺候,表现出色的甚至可以提升为太监总管,有的还能做史官随侍皇帝左右,记录皇帝的生活起居一言一行,或担任编修负责文献修撰之类的文官。

因此,能进入学苑,也就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那里是所有太监心之向往之处。

当然,学苑只收年龄小的孩子,一旦超过十三岁就不能入学了。

而文辉的年龄明显很适合到学苑学习。

怜玉知道,这是圣上给了文辉一个机会,也是给了自己莫大的面子。之所以让他给水仙花起名字,其实是想看看这个孩子是否为可塑之才。

她看了看文辉,后者也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怜玉对文辉微微一笑,自这个孩子来到文华宫自己边之后,她便对他精心照顾,发现这个孩子虽然被狠心的舅舅舅母卖入皇宫净做了太监,可是好歹还是上了几天学,天资又聪颖,倒不是个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

她便自己教他读书认字,虽然不能做到过目不忘,但是他却是个勤奋好学有上进心的孩子。因此,不过数月,他已经能够背诵不少诗词歌赋了。再加上,他天天在花房里照顾花草,不仅熟悉各种花的习,还十分喜欢它们。一个花的人,又怎么会起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故此,对给花起个名字这件事,怜玉倒不担心他。只要他不紧张就可以了。

见贵妃对自己颔首微笑,小文辉心里也踏实下来,他跪在地上,又给龙云漠磕了一个头,道:“谢圣上隆恩!”

龙云漠听着童声甜糯悦耳,笑道:“先不要谢恩,你那花名还没起好呢!若起不好,朕可是要打板子的!”

第六百七十六章 龙瑞

怜玉知道龙云漠在和文辉开玩笑,便柔声道:“文辉,你好好想,不要害怕,本宫相信你会起个让圣上喜欢的花名的。”

怜玉的话给了小文辉极大的鼓励,他静下心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那花,又想了想,说道:“圣上,奴才想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说来听听。”

“龙瑞水仙。”

“有何依据?”

“奴才常听贵妃娘娘说起,圣上今年登基是顺应民意天意的事,今年种的水仙花里竟然有一株带有金色的花纹,可见这是应了吉祥瑞气。皇帝是真龙天子,金色水仙又是花瑞,所以奴才给这水仙起名叫龙瑞。”

龙云漠听这孩子说得很有道理,便点头微笑道:“嗯,不错!这个名字朕还算满意。等过完年,初六就去学苑上学去吧!”

文辉一听,立刻谢恩磕头,欢喜异常。

文贵妃也高兴得给龙云漠施礼道谢,打发文辉将那盆新命名的龙瑞水仙送到圣上的御书房去。

“今后他每个月的生活学习的一应费用,都到公中支领,不要从你的月例银子里出。”

“能让文辉到书苑读书已经是圣上莫大的恩典,又怎能再用公中的银子,臣妾的月例已经够多了,臣妾也没什么花销,供一个孩子读书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怜玉的脾气秉是受了其母家的影响,不慕荣华富贵,不贪金银财富,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虽然不是什么官宦贵族之后,不带雍容大气,但是这种小家碧玉的清洁气质也是颇为难能可贵的。

在怜玉这里,龙云漠的心境也是很平静的,只要在她这里才会得到一点真正的休息。

本想抛却烦恼留在怜玉这里,可是烦恼却追着他而来。

伺候甄懿的管事太监裴瑾找到了这里,说是懿嫔娘娘又哭闹起来,于太医刚刚诊了脉,说是胎像不稳,再这样下去,恐怕龙胎不保。

龙云漠一听顿时火起,站起来对他道:“你去对于太医说,若龙胎有一点儿闪失,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可是,圣上,懿嫔娘娘不吃不喝,又哭又闹,于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呀!奴才们都要急死了!求圣上赐个法子为是!”

“她无理取闹,朕难道要跟着她一起胡闹吗?你去告诉懿嫔,若觉得荧慧宫住腻了,就到司月观去和珍嫔作伴吧!”

见裴瑾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文贵妃对他道:“刚刚是圣上的气话,万不可让懿嫔听见。裴公公请先回去,好好伺候懿嫔,本宫这里再帮着圣上想想法子。”

“多谢贵妃娘娘。”

裴瑾对文贵妃道了谢,忙退了出去。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将她选进宫来!”

龙云漠不长叹,自己想当初在王府时,何等潇洒自在,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子拴住了,却又急不得恼不得。

“圣上莫说气话,总还是要想个法子哄着她高兴,毕竟她还怀着圣上的血脉不是?”

“她十冬腊月跟朕要什么杏花,杏花哪里会在冬天开花?你说她不是胡闹是什么?”

怜玉忽然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哪里是想跟圣上要杏花,她是想要圣上留在她边,疼她呵护她而已。”

“她却忘了,朕不是她一个人的,怎么会只守在她一人边?后宫的女子最不能有的就是这种想法。”

“圣上给她找来杏花不就是了,又何必跟她怄气?”

“朕并非不给她找,只是一时找不到而已。”

“……”怜玉一阵沉吟,她知道良岫下那里有一株杏花,可是看她甚是喜欢,自己若告诉了圣上,那岂不是夺人所吗?为了甄懿伤了良岫的心,确实不值得。

可是看到圣上愁眉不展的样子,怜玉心中竟是心疼得很,却想不出如何为圣上分忧。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占尽春色

不等怜玉说话,龙云漠自语道:“朕也知道良岫那里有一株杏梅,可是她很是喜欢爱惜,朕又怎能因为甄懿去夺良岫所爱。朕也知道,只要朕开口,良岫定会把那株杏花给了甄懿。可是,可是,朕于心不忍。”

怜玉见圣上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笑道:“圣上仁厚,不忍伤了良岫殿下的心。但是圣上或许并不了解殿下,她岂是小气之人,若能为圣上分忧,殿下不会吝惜一棵树的。”

“朕也是了解她的,可是似乎她很爱杏花。”

“那不如这样,臣妾这就去问问殿下,这杏花是哪里来的,或许能找到培育这花的花匠,或许他那里还有别的杏树也未可知。圣上先去荧慧宫看看懿嫔,臣妾这就去崇岫宫。”

“如此甚好,多穿些衣裳,外面冷。”

“多谢圣上。”

跪送龙云漠离去之后,怜玉站起身让宫女为自己换衣裳。

对于龙云漠的关心,怜玉总还是有些感动的。他对自己的远房侄儿的关怀照顾,让怜玉在他冰冷的外表之下,看到他的一颗慈悲的心肠。

圣上虽脾气暴躁些,但是对待自己却很少发脾气,二人相敬如宾,却少了夫妻间的亲近与热情。

但是,这样已经让怜玉满足了。

怜玉到崇岫宫时,良岫刚刚捡起地上凋零的花瓣夹在一本书里。

枝上只剩了三朵。

怜玉看了一眼那枝头仅剩的杏花,一朵盛开,一朵初绽,一朵含苞。倒也别致。

二人互相见了礼,良岫请怜玉到暖阁坐了,说是因为书房太冷,怜玉身子弱,受不了寒凉。

暖阁里有火盆,果然比书房暖和很多。

良岫又让怜玉炕上坐了,递给她手炉和一盏炖了大枣阿胶和红糖的羹汤。

二人坐在热炕上,守着火炉、喝着热羹,很是舒适惬意。

“今日怎么只见姐姐前来,不见念玉妹妹?”

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之后,良岫问道。

“不瞒殿下,今日我是受人所托前来向殿下求一样东西的。”

“哦?”良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莫非我这里竟然还有别人没有的?”良岫边说边打量着寒酸的屋子,不禁笑起来。

怜玉也看到良岫殿下的崇岫宫中没有什么名贵华丽的摆设,一应物品都是最简单朴素的,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人去肖想,除了那一株杏花。

见怜玉开口要说话,良岫制止道:“姐姐先别说话,让我猜猜看,若猜对了,姐姐可会给我奖赏?”

怜玉面有惭色,她今日要把这株良岫最爱的杏花拿走,其实不完全是圣上的主意,更多是她自己的心思。自己不过是为了感激圣上,就要将殿下的杏花出卖了。

看良岫的表情,大约是猜出了自己要讨的东西是什么了,这更令人觉得羞愧。自己欠殿下的太多,如今她几乎一无所有了,自己还要来攫取她最后的一点对这宫廷的眷恋吗?

“是否有人看上了我这宫里的杏花?”

良岫见怜玉面有惭色,便拉住她的手道:“姐姐莫要如此,我哪里是猜的,我是早就听说甄懿在和圣上闹着要杏花,我宫里有杏花的事应该是珍玉告诉她的。既然她想要,就给她拿去,终究这花迟早是要落的。”

“殿下,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是从哪里得到这株杏花的,若那里还有可以再为甄懿讨一盆来,不必取走殿下这一株。”

“只有这一盆,再也没有了。要知道,培育出能在冬天开放的杏花是很难成功的,几百株里才活了这一株,姐姐尽管拿去吧!我也欣赏了够久的了,总不能让我一人占尽春色呀!”

第六百七十八章 假孕邀宠

“不过,这花得让圣上亲自来取,我才会给,姐姐你,不行!”良岫说完,便低头用手里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甜香的羹汤,不再说话。

怜玉见她一本正经,知道她不是说玩笑话,于是道:“既然殿下如此说,我就派人给圣上送信儿,让圣上来取吧!”

良岫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怜玉告辞去了。

良岫沉默许久,才对流月道:“你去让小连子请沐太医来。”

流月正在和惜月发牢骚,嫌怜玉为了讨好圣上将小姐的杏花给出卖了。见小姐吩咐,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忙问道:“小姐,你若不想将花送给那个懿嫔,就不要给她,咱们宫里只有这一样新鲜东西,凭什么她却要夺了走?小姐若不给,他们难不成还敢来抢?你不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不过是一盆花,我并未因此生气。你只管请沐太医来便好。”

沐泽以为是良岫身体有恙,便急忙收拾了药箱子,让随从提着,一路匆匆忙忙地随小连子来至崇岫宫。

待见到良岫,见她气色尚好,便放下心来。

依惯例号了脉,发现除了之前就有的体虚贫血之外,倒没添什么新的病症。

良岫让众人退下,请沐泽坐了。问道:“沐太医,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却不知自己的判断对与不对。今日请太医来,就是为了求证一下。”

“但不知,殿下要问什么?”

“良岫从前随亲戚学了几天医术,但是因为贪玩儿,只学了一点皮毛。因此常常后悔。如今有了不明白的,才想起学医的好处。”

“殿下有何不解之处,尽管问卑职,卑职别无所长,对于医术还是有一点自信的。只除了莲花庵那一次,那日卑职的自信都被殿下打消了,至今仍心存疑惑。”

良岫见他对莲花庵一事至今仍耿耿于怀,不觉更是惭愧,忙道:

“良岫惭愧,不过是弄了些把戏唬人的。若日后有机会,良岫定会原原本本据实相告的。如今却是想知道,女子若怀孕,脉象会是怎样的?”

沐泽听她问,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却又嘀咕:方才自己给殿下号了脉,脉象并无异常,她却为何问这个问题?

“莫非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

听良岫如此说,他忙将心思掩藏了,中规中矩地答道:“如果怀孕了,脉象会很快就有反映的,滑脉也称喜脉就是怀孕的脉象。滑脉是指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的脉象。就像拿一个算盘用手轻轻在珠子上滑过的那种感觉就是滑脉。”

“若未怀孕,却想表现出怀孕的迹象,你可有办法?”

听了这话,沐泽着实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何意?”

良岫看他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觉掩口而笑,“沐太医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假孕邀宠的不良企图。只是发现了一件怪事,想不明白,才找太医你来求证罢了。”

沐泽很奇怪,自己为何听了良岫的话之后,竟然长舒一口气。为掩饰尴尬,他问道:“卑职当然有办法,只用上几味药就是了。但不知殿下发现了什么?”

“我前些日子不经意间碰到了一位自称怀孕的女子的手腕,却发现那脉搏并非怀孕的喜脉。对于医术,我只知道些皮毛,一时无法判断,所以才请了你来。听你如此说,我大约有了些了解。多谢沐太医。”

沐泽不解,“殿下所说之事,令卑职甚是疑惑,殿下这段日子并未出宫去,也无法接触宫外女子。而宫中各位妃嫔中也只听说懿嫔娘娘有孕,虽不是卑职负责为她安胎保养,但是圣上命卑职担任太医署的太医令,为圣上和各宫娘娘的圣体安康负责,怎能玩忽职守?若误了大事,又怎对得起圣上的信任?沐泽不会绕弯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望殿下据实相告。”

第六百七十九章 岁月静好之后

对沐泽,良岫一直很是信任,见他问也不好再故弄玄虚地拿捏了。

“我只是不经意间碰到了甄懿的手腕,觉得不像是怀孕的脉象。因为在此之前我也曾给有孕的女子号过脉,知道喜脉是怎样的。想着或许是因为女子体质有异,所以脉象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才会犹豫。”

“说来惭愧,卑职虽然曾经照顾过懿嫔娘娘几天,但是,一次也不曾为她诊过脉,无奈只得换了于太医。卑职无能。”

“这就是奇怪之处,并非沐太医无能,而是甄懿古怪。哪个怀孕的女子不是时时处处为腹中孩儿着想,有个医术高超在整个大夏都数一数二的太医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诊脉,这不是古怪又是什么?”

“卑职原以为懿嫔娘娘是因为信不过卑职的医术和怀孕之后脾气秉性发生变化才如此的,今日听殿下一说才恍然。但不知,殿下为何今日提及此事?”

“一个妃嫔若假孕,其目的会是什么?”

“请恕卑职直言,假孕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败露就是死罪,恐怕还要牵扯出不少的人。或许此事还有别的缘故也是有可能的。”

“沐太医此话有理,我大约也是判断有误。太医就当我什么也不曾跟你提及吧!我还有一事要托付太医。”

“殿下尽管吩咐,沐泽定竭力而为。”

“我身边有一位宫女名唤惜月,她自小便跟着我,没少吃苦。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在这深宫之中无法与外界接触,所以请你替她物色个合适的夫家,我便放心了。”

“殿下尽管放心,既然如此信任卑职,卑职定会为惜月姑娘寻个好人家。”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多时,沐泽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沐泽,良岫陷入沉思。

看着枝头仅剩的三朵杏梅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之所以让龙云漠亲自来取它,并非是出自于不满和矫情,而是要让他做个见证。

因为有的人,总是会见缝插针地陷害于人。

若真的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自己或许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大约是因为觉得有些为难,直到午后龙云漠才到崇岫宫来。

与良岫说了几句闲话后,便直奔主题,“良岫应该知道朕为何到这里来吧?”

“是良岫要求的,若想要我这里的杏花,需圣上御驾亲临。”

“为何如此?”

“良岫并非矫情,而是希望圣上能够亲自检查过目,免得有人在这杏花上做手脚。”

“你还是多虑了。有朕在,谁也不会伤害你。怎么,你还不相信朕?”

良岫淡淡一笑,“良岫相信圣上,多谢圣上。只可惜这树上只剩了三朵花,恐怕会让懿嫔娘娘失望了。”

“能在冬日见到杏花实属不易,她还能有什么无理的要求?”

龙云漠没有在崇岫宫待太久,便让人搬了那花走了。

只留下良岫独自站在书房里,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因摆放花盆而在地面上压出的印痕发呆。

杏花易落,强自挽留只是徒劳。自己从此后应该撂开手,的确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觉天已黄昏,良岫早早歇下。一夜无话,转眼天亮。良岫起来梳洗,明日就是除夕夜,过了这一夜就是新的一年了。

流月也拿出给良岫缝制的新衣,想把纽扣再缝一缝,看看上面的绣花是否还有不完美的地方,也好及时修改。

良岫抱着手炉,静静地看着她穿针引线地忙碌。却不知这份难得的岁月静好背后,正有黑暗邪恶的气息暗暗涌来。

第六百八十章 青霜剑横

一日无话,哪知黄昏时,小福子便气喘吁吁地前来报信儿,说甄懿突然下身出血不止,有滑胎的迹象,圣上、太后,还有于太医等众位太医都赶去荧慧宫了,听于太医的意思,龙胎恐怕是不保了。

看着良岫望着自己,似乎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小福子道:“殿下,太医们查遍了荧慧宫的犄角旮旯儿,都未曾发现有何异常。正在疑惑间,那痛得死去活来的懿嫔却说出了一句话,把奴才给惊得一身冷汗那!她说,她说,她是因为闻了从殿下您这里搬去的那盆杏花之后才腹痛出血的,恐怕是良岫殿下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圣上被惊呆了,直说不可能,这花是他验看后无异才让人搬来的。太后却大怒,说殿下毒害皇嗣,罪不容诛,定要将殿下拿去冷刑司严加拷问。如今荧慧宫哭的哭、喊的喊,一团大乱,圣上已经拦不住太后了!龙禁卫正向崇岫宫赶来呢!奴才得了圣上的示意,才提前跑出来给殿下您报个信儿,您快想个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不然,看太后那架势,怕是凶多吉少啊!”

此刻的良岫却甚是平静,“我知道了,谢谢福公公,你还是回去伺候圣上,不要让他因损了龙胎而太过伤心。”

小福子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最后惴惴不安地离去了。

良岫站在黄昏的院落里,看着西方最后一道惨白色的夕晖悄然散尽。她知道自己怕是看不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了。

她一转身回到屋内,吩咐道:“流月、惜月你们去收拾各自的东西,该走了。”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惜月打开衣箱,边收拾里面的衣物边问。

“是。但是,是你与流月走,而不是和我。”

“什么?”流月和惜月被震惊了,她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惜月震惊了,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良岫,“小姐说什么?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怎能把您一个人丢下?”

良岫不急不缓,道:“惜月有老母,还未尽孝,怎能一走了之?同时,你们都还那么年轻,若就这样搭进来,岂不是我的终生遗憾?”

“小姐!……”

惜月两眼含泪,一下子跪在良岫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膝盖,哭道:“惜月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的母亲因家贫无力抚养我,竟为了几两银子将我卖入烟花巷。若不是那年小姐路过,看到我被龟奴鞭打辱骂,浑身是血哭得可怜,用自己攒了一年的体己钱将我救下,我现在早已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良岫见她哭得可怜忙伸手拉她起来。

哪知惜月竟耍赖一般说什么也不起来,“咱们主仆三个,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如今,小姐却要丢下我和流月,怎能说话不算话?!你让惜月今后到哪里去找你?就是我有一天要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都不能够啊!小姐,你怎么这么狠心?!”

说着扑在良岫的怀里嚎啕大哭。

流月见了,却上前推了一把惜月,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吼道:“哭什么哭!快给我起来!小姐还好好儿的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她揪着惜月逼她站起身,“你个没主意的,快去给文贵妃报信儿!眼下这宫里能帮助小姐的只有她了。快去!”

惜月被她推得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门。院里的下人们,吓得一个个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菊烟却跑进来,紧紧扶着良岫,良岫感觉到她瘦小的身子打着颤,却不肯离开一步。

“我流月倒要看看,谁敢动小姐一根手指头!若要抓云良岫,就先从我流月的尸身上踏过去!”

说着,流月将厅中摆放的青霜宝剑一把抄了起来,仓啷啷一声霜刃乍现,她一步跨出房门,怒目圆睁,横剑立于门前。

她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龙禁卫的刀枪!

第六百八十一章 欲加之罪

龙禁卫个个身形矫健、功夫了得,从荧慧宫到崇岫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推开崇岫宫的大门,他们跑进了院子,身的铠甲与腰间的刀剑相击,发出冷厉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龙禁卫见流月横剑而立挡在门前,不觉都停了脚步,与她对峙着。

为首的是龙禁卫头领,一个生得虎背熊腰的年轻武士,一脸冷冰冰的杀气,前道:“太后有令!云良岫因毒害皇嗣,罪大恶极,现将其押入冷刑司拷问!”

“谁敢!!”

流月大喝一声,将剑尖儿直指为首的头领的咽喉。

可是,她哪里是龙禁卫的对手?只见他毫不费力地用手兵刃轻轻一挑,流月手的剑立时脱了手,飞半空,又直直地落下来,叮的一声插进了门前地的砖缝里,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音。

紧接着,还不等流月反应过来,他手里的兵器便搁在了流月的脖颈处。

直到此刻良岫才看清那是一把明晃晃照人双眼的雁翎刀,刀刃锋利无,若一个不小心,便会瞬间割断流月的咽喉。

“住手!不得伤她性命!”良岫急忙喝道。

“将军只是奉太后之命前来押本宫去冷刑司而已,圣可曾命你杀了本宫,或是杀了本宫的手下?”

那首领见良岫从屋内出来,道:“属下虽未接到杀人的命令,可是若有人胆敢反抗,本将军绝不会手软!”

“本宫知道了,流月,退下!”

“小姐!”流月悲愤不已,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空有一腔保护小姐的赤胆忠心,却被人一招制服。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相信圣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罪魁祸首!流月,让开!你越是如此反而会落人口实,认为本宫心虚不敢前往冷刑司。”

良岫用力掰开菊烟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笑着看了看她含着眼泪的晶莹的双眼,摸摸她的脸蛋儿。

“莫哭,小菊烟,本宫不会有事,放心吧!”

流月脖子的刀还抵在那里,她的眼却几乎要喷出火来。

良岫前一步,微笑道:“请将军收回兵刃,这宫女不过是个护主心切的弱女子,对将军来说毫无威胁,请不要伤害她。”

良岫临危不乱的气度,竟让这位冷若冰霜的龙禁卫头领心隐隐生出一丝敬意。

莫说是弱女子,是男子,见了这阵仗也难说能够做到如此镇静。

不觉将手兵器收回,重新插入刀鞘。退后一步,略施一礼,道:“殿下请!”

“将军头前带路。”

良岫在流月、菊烟等人的眼泪目送之下,出了崇岫宫大门,正遇到匆匆赶来的怜玉。

“殿下!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为什么?都怪臣妾替圣向你讨了那盆杏花,没想到竟因此害了殿下!”

怜玉泣不成声,说着要给良岫跪下去。良岫忙拉住她,“姐姐不要自责,不是此时便会是彼时,不是此处便会是他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是姐姐的过错,还望姐姐替良岫照管好我宫里的众人,不要让他们闯祸便是。良岫,去了!”

说着,径自在龙禁卫的紧紧簇拥之下,淡然离去了,却再也没有回头。

怜玉和众人都愣在原地,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一只不知从藏在枯枝间的寒鸦“哇”地一声飞了起来,把众人都吓得一激灵,眼睛追着那只不断哀鸣着的不吉利的鸟,看着它快速消失在黑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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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人间炼狱

良岫去过地狱的最深处,却没有看见过血肉横飞、油锅刀山的可怕场景。手机端m想来是幽冥君担心她害怕,故意将那些隐藏了。因此,良岫对幽冥地狱的感受是,昏暗寒冷,可是身处其间却满是温暖人情。

如今进了冷刑司,方才知道,地狱原来在人间。

冷如冰窖的牢房内,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轰轰作响的火炉里插着烧红的烙铁,炉子面的铁锅里沸腾着的应该是热油。一根通红的铜柱绑着一个赤着半身的人,满身伤痕,已看不出男女。那人大约是死了,皮肉被铜柱炙烤得冒着白烟嗤嗤直响,他却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往里走,便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和刑具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各种各样凄惨的哀嚎。

一个宫女衣着的女子,被拴着头发挂在梁,头皮怕是已经撕裂,血流满了整张脸,她大概是叫得没了力气,只有干张着嘴发出嘎嘎的声音。

一个大竹笼里困着一人,头伸出笼子之外,脖子被卡在笼子的一个小口里,脚下却踮起脚尖才能踩到地面,若不拼了命地用刚刚能触到地面的大脚趾向使劲儿支撑,会因为吊住脖子而窒息。他的双手,却被两个沉重的铁砣子坠着,无法抬起,而铁坨子不停晃动,让他无法保持平衡。

墙挂着塞满了稻草的整张的人皮,面目宛然;还有盛着灯油的灯盏,仔细看,竟都是用人的头骨做成;黑暗的角落里蠕动着的是被剜目削鼻割掉舌头、砍去双腿双臂的——人彘!

……

放眼望去,满地满墙都是殷红、深褐色的血迹,像泼墨一般。这是多少人、多少年的鲜血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才能形成的呀!

良岫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浑身不自主地打颤。

血腥味和腐臭气冲鼻而来,让她不住地呕吐。惨叫声和散布四处的残肢断手,让她汗毛直竖、冷汗直冒。

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举步维艰。

可是却身不由己被人推搡着向着更幽深恐怖的深处走去。

良岫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建筑,从外观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房子,可是却越走越深,台阶也在向下延伸,这冷刑司应该是建在地下的。

再往里是关押犯人的牢房了。

说是牢房,不过是一个个的狭小的铁笼子,仅容一人躺或站。男牢房在左,女牢房在右间只有一条狭长的过道相隔。

笼子里的犯人并不多,他们大多冲里面躺在杂乱的稻草,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气,若不是偶尔会发出叹息、呻吟和抽搐,人们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大约犯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再往前走,便有一间间的牢房了。它们与铁笼牢房的区别在于,有了三面墙,冲外的那一面依旧是笼子的样子,从外面看过去,一览无余。

良岫被推进了其一间,刚刚进去,背后便有哗啦啦落锁的声音。在进来之前,良岫看到了缠在铁棂子的又粗又黑的铁链和挂在铁链的一把大锁。

良岫没有回头看,她站在牢房间,四处打量,只见靠墙处有一张窄仄的木床,面铺着看不出颜色的褥子,还有一床旧被子,竟然是叠放整齐的。

床边有一张矮桌,两旁摆着两个小杌子,桌有一盏油灯并茶壶茶碗等物。看去倒还干净。

大约是龙云漠刚刚登基,大赦天下之故吧?“高等牢房”里同样没有多少人。刚进冷刑司时看到的情形和听到的声音,如今似乎一下子离了很远,这里倒是相当地安静。

太后娘娘还没有来,应该是龙云漠将她拦住了,才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并给自己用一用这冷刑司里臭名昭著的十八般武艺。

忽然觉得很疲惫,良岫走过去,坐在了床。

因为是在地下,所以被褥很潮湿,加之此时是寒冬腊月,良岫只觉周身寒冷,不由地裹紧了身的白狐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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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连心签”

不知不觉间良岫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睁开眼睛,坐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只见牢房里来了一群人,黑压压地站在屋子中央。

太后娘娘正冷冷地看着良岫。

不知从哪儿搬来的一把太师椅,摆在对面,与良岫只隔着那张矮桌。太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

见良岫醒来,太后冷笑一声,“怎么,醒了?”

良岫也坐正子,两只手撑着,微微垂着头,却抬起一双眼睛盯着在灯火中摇摇晃晃的太后。

太后脸上的痕迹被昏暗的灯光抹去了,也遮掩住了头上的白发,因此看上去并不像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可是,她面上的表却狰狞而丑陋,让原本的秀美雍容dàng)然无存。所谓的相由心生,大约就是如此了。

“哀家没有想到,到了这里你居然还能睡着,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你。是说你心大量宽,还是说你没心没肺呢?”

良岫笑了,“良岫怎么会睡不着?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能睡得着,也是一种福气。”

太后不觉暗中咬牙,虽然口中讽刺良岫,自己却是已经很久都夜不能寐了。

“狡辩也无妨,反正你是进了这冷刑司了,要知道,这里是有名的鬼门关,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良岫淡淡一笑,道:“我道是哪里,原来竟是鬼门关!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是曾经入过十八层地狱,倒是觉得那里的鬼怪妖魔倒比这里的人看上去善良得多。”

“哀家不和你绕弯子!你说,你是怎么给懿嫔下药害她滑胎的?”

“我也不和太后绕弯子,我明明白白告诉太后娘娘,甄懿如何与我云良岫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明明是甄懿闻了从你宫里搬去的杏花而中毒滑胎的,你还在这里死不认账?”

“太后娘娘如何断定那盆花里就一定有毒?它在我的崇岫宫里是干干净净的,至于为何到了荧慧宫就脏了,个中原因大概只有甄懿自己清楚。”

“这么说,那毒是甄懿自己给自己下的了?”

“良岫不知道什么毒能一嗅而胎堕,也不知什么样的胎能如此脆弱,良岫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杏花是干净无辜的,且是圣上亲自验看之后,并亲自督人搬走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还请太后去问甄懿。”

“甄懿又没有发疯,为何要毒害自己腹中得之不易的龙胎?纯粹是一派胡言!哀家看,不用大刑伺候你是不会吐口的。来人!”

“有!”

“上连心签!”

“是!!”

所谓“连心签”,名字倒是别致,其实就是用磨得细细的竹签,钉进人的十根手指手上,指甲与手指之间的里。

十指连心,竹签子钉进指甲里,必然是痛彻心扉的连心之痛,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第六百八十四章 红牡丹

听了太后的吩咐,立刻就有两个着黑衫的女狱卒扑了过来,一人抓住良岫的一只手按在那张矮桌上。

良岫上半匍匐在桌子上,头却倔强地抬起,用一双明亮的,闪出光芒的眼睛盯着太后那略显浑浊的眼珠。

“太后,是要屈打成招吗?”

太后一笑,透着得意与狠毒,“良岫下或许不知,在哀家手里审出的案子,就没有一桩是冤案!”说完,勃然变色,命道:“还不动手!!”

两个女狱卒,相互合作,一个按住良岫,一个用细长的竹签子,狠狠地刺进良岫的指甲里面。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良岫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昏厥过去。

那狱卒丝毫不顾良岫的疼痛挣扎,耐心地仔细地将十根手指依次刺穿,并将竹签子留在指甲里,并不拔出来。

良岫的心脏因疼痛而几乎停止跳动,浑颤抖着,冷汗湿了衣衫和额上的头发,顺着鬓角流下来,将面纱湿透。

可是良岫紧紧咬住牙关,竟一声不吭。

“好了,暂且退下。”

太后一声令下,狱卒松开手,退到一旁。

良岫瘫软地坐在地上,却依旧执拗地盯着太后的眼睛。

在这迫人的眼光里,太后竟不觉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打起精神,想着她已经是砧板之上的待宰羔羊,自己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她。

“知道她们为什么不把签子拔出来吗?”太后恶毒笑道,“因为她们知道哀家有个喜好,就是,喜欢一根一根帮着受刑之人,把它拔出来。看着那指尖上的鲜血如红牡丹花儿一样慢慢盛开,这真是一种享受啊!”

良岫听了她的话,不由一阵恶寒,这个念佛、沐浴斋戒,一脸慈悲的女人,竟然有着蛇蝎一般的心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自己落在她的手里,是断断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了。

这连心签,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将她给哀家拉过来,哀家要在冬赏红牡丹。”

有人抓着良岫的两个手腕,将她依旧按在矮桌上,让两只手臂向前伸着。

太后眼里发光,似乎拔竹签这件残忍的事,可以让她得到心的快感一般。她向前弯了弯腰,伸出涂了丹蔻,戴了祖母绿宝石戒指和翡翠手镯的白嫩的手,向着嵌在良岫指甲里的竹签伸了过来。

既然都是痛苦,那就不必让别人从中获得享受。

想到这里,良岫忽然一用力,竟挣脱了狱卒的束缚,双手一扶桌子,忍住剧痛站了起来。

大约是没有想到良岫会有些功夫和力气,众人都吃了一惊,良岫挥动手臂,指上的竹签差点划到太后的眼睛,直吓得她“啊”了一声,急忙整个人向后仰。

幸好背后有椅背,她用力向后靠,正倚在椅背上。

大概是力量太大的缘故,原本很结实稳固的椅子,竟向后倒了下去。

这下太后更是惶恐了,她伸出手向着前方乱抓一气,口里叫着:“快快快!倒了!倒了!!”

一旁的侍卫宫女等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扶住了即将倒地的椅子,总算是没让太后娘娘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一群混蛋!”太后将火发泄在边的下人上,一巴掌扇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的脸上。宫女白皙的脸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受了委屈却不敢出声,她只有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这一惊令太后花容失色,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手抚在口上,嘴唇发白却说不出话。

良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缓缓开口道:“太后既然如此喜欢红牡丹,想在冬里也能看到这种红艳如血的富贵花,那么良岫就满足了你的愿望,只是,不劳太后亲自动手,这血,溅在上,恐怕永远都洗不掉!”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吐物如钉

听了良岫的话,太后暗暗打了个激灵。

心中暗想,自己平日里确实做过一些事,也会令自己心中常常不安。但是,也有办法消解这种不安,那就是吃斋念佛。

太后娘娘一直安慰自己,一旦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只要虔诚地在佛前焚香祈祷,多给庙宇捐香油钱,佛祖就会原谅自己,自己犯下的罪孽自会消失不见。

可是良岫的这句话却惊醒了她,手上既然已经沾染了鲜血,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

这让她的心再一次扑通通乱跳起来。

她色厉内荏地命令身边的狱卒,“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抓住!”

“慢!”良岫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无形的威严,让欲上前来抓她的狱卒不由停下动作。

良岫轻颤着将双手举起来,掌心向内。她透过五根竹签子的缝隙看着太后,“本宫说过,要让太后娘娘在冬日能够欣赏到盛开的红牡丹,却不劳太后亲自动手,因为,本宫也想欣赏这红艳艳的春色。”

接下来良岫的举动却令牢房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柔弱的良岫殿下,还是笑靥如花的罗刹。

只见良岫微笑着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因为疼痛和动作受限,用一只手去碰另一只手几乎是不可能的。思忖片刻,良岫对着这十根竹签子点了点头。

她将左手缓缓靠近自己的脸,忽然用嘴咬住了离得最近的大拇指上的竹签子的中部,稍作犹豫,突然发力竟将那根深深钉进手指里的竹签子一下子拔了出来!

鲜血随着竹签被拔出的一瞬间喷溅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她的面纱上。血滴在洁白的面纱上晕染开来,竟真的仿佛是春日园中盛开的红色牡丹!

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太后的眼睛,她要在对方已经不再明媚晶亮的苍老的眼睛里看到恐惧,这个愿望似乎是实现了,只是那恐惧藏得很深很深。

良岫将横在嘴里的竹签,扑地一吐,竹签竟嗖的一声钉进了太后脚下的地砖里,留在外面的部分疾速地抖着。

这个动作着实将太后吓得不轻,她的脚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快给哀家拦着她!她这是要行刺哀家!”

良岫却不管她的叫嚷,从容镇静地将剩下的九根竹签子依次按照同样的办法拔了出来,又一根接一根地钉进太后脚下的地砖之中。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十根手指鲜血淋漓,面纱早已经是殷红一片,冷汗再一次湿透本就未干的衣衫。可是,那双眼、那双眼却依旧明亮得足以照出每个人的真面目。

“太后,今日的牡丹花,可还鲜艳好看?”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捆住!!”

这么冷静的疯子,人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知该怎么下手将她捆住。

良岫是会一些功夫的,宫中人无人知晓。而她的师父并不是姑母凌虚道长。姑母交给良岫的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而已,只是因为她的身子自小就虚弱多病。

更多的是凤随逼着她学会的,比如吐物如钉,足以在近距离穿透人的双眼。比如自身凝血,若是受了严重的伤,血流不止,可以运用功力将血暂时止住或是让血流得慢下来。当然还有些其他的,救命之需的功夫。

虽然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可是却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今日的竹签钉地就是这吐物如钉的一次初试而已。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不可用刑

太后见众人都被良岫诡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不由大怒。

她拍打着太师椅的扶手,怒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动手把这个妖孽抓住?!”

见太后发火,众人只得上前来用绳索将良岫捆住。

良岫即便是有些功夫,奈何一拳难敌四手,因此并未做无谓的挣扎反抗。

看到良岫被绳索紧紧捆住,太后不由长出一口气。

于是重整旗鼓,又拿出威风来,用手指着良岫道:“不要以为做些撒泼耍赖之事,哀家就会怕了你,就会放过你,你就不要做梦了!也不要心存妄想,以为圣上会来救你。圣上损失子嗣,正心痛愤恨不已,若他在此处,恐怕早就不由分说将你砍了。”

“圣上不是昏君,何况杏花离开崇岫宫时,圣上曾亲口说过,他要护本宫周全,必不会让人陷害本宫。君无戏言,本宫相信圣上是英明君主,不会被那起奸佞蒙了双眼!”

太后冷笑出声,“别做梦了,在圣上心中,难道皇嗣会不如一个不洁的女人重要?真是笑话!”

“皇嗣?”良岫也冷笑着,“天知道甄懿的腹中是个什么?”

这话让太后竟如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这个云良岫果然是个古怪的,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她知道些什么?

她只得虚张声势地又是一拍椅子的扶手,“胆大包天的云良岫!你竟敢嘲笑皇嗣!这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来呀!五十廷杖伺候!!”

“有!”

对于廷杖良岫并不陌生,她曾用它来吓唬过珍玉,直吓得那个傲慢的女人跪地求饶。也听说秋心在这冷刑司里被廷杖打掉了半条命。

五十廷杖!看来,太后是真的不想让自己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太后娘娘,这良岫殿下还未招出任何口供,您却赏她五十廷杖,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若真的五十廷杖下去只怕早已没有命在,又怎么审出口供来?圣上要的可是口供,却不是人命。”

这个声音,淡漠而疏离,就算是对太后也照样是毫无阿谀敬畏之意。

这个声音来自于——青禾!

良岫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竟是如此好听,如同。

她抬起头,正遇到青禾关切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

来的不止有青禾一人,那个身量高挑、肩宽腿长的红衣宫女也随青禾一同前来。

她的眼睛自进来便一刻也未离了良岫。

大约是良岫面上被血浸透成了红色的面纱太触目惊心吧?

太后见了青禾,却不觉略略熄了气焰,“哀家便是在审问云良岫,她却牙关紧咬、死不招认,哀家为了查出皇嗣为谁所害,才不得已用刑的。”

“请恕属下多言,人犯不招认,不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铁嘴钢牙不肯招认,一种便是根本就不曾犯罪,不招认便是为了自保清白。太后理应知道得比属下更清楚。可是若人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打死了,太后又如何抓到害死皇嗣的真凶为懿嫔报仇呢?若冤枉了好人,太后如此慈悲心怀,又怎会不后悔自责呢?圣上刚刚说过的话——不可用刑,犹在属下耳畔。”

青禾所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如芒刺,刺痛了太后那颗本就没有底气的心。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青禾,半晌,才一挥手,让手执廷杖准备行刑的狱卒退到了一旁。

第六百八十七章 红衣宫女

良岫暂时安全了,青禾让人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这才看见她的一双手早已是鲜血淋漓。

一股怒气却自青禾的心底慢慢滋生起来,明明圣上已经下令不得刑讯逼供,这位太后口里答应得好好儿的,一转身等到了冷刑司却不由分说第一时间就给良岫殿下用了刑。这不是明摆着的欲置人于死地吗?

那个红衣的宫女没有说话,上前来扶着良岫坐在床上,然后打开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里是些瓶瓶罐罐,良岫猜那大概是盛药的。

果然,她利索地从里面拿出一只,打开塞子,并抓过良岫的一只手。道了句:“殿下得罪了。”便不由分说将那药粉挨个儿倒在了良岫的手指上。

良岫只觉自己的手指几乎是瞬间就是失去了知觉,接下来就是强烈的刺痛感,甚至比竹签钉进手指还要痛。

良岫的手不由自主地抖着,那红衣宫女却不在意,又将另一只手抓住,同样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良岫倒是有了些防备,因为疼痛在预料之中反而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

上过药粉,她又从小匣子里拿出药布,将两只手都包扎得严严实实。

“只是手指受了伤,姑娘不必把整只手都包起来。”

“殿下的伤在皮肉之内,外面的创口小,里面的伤口深,药物不易渗入,一旦溃烂化脓,怕是整个手指都保不住,所以才要更仔细些。”

“多谢姑娘。”

那个红衣宫女没有和良岫客套,点了点头,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殿下这几日手不要沾水,不要拿重物。明日属下再给殿下换药。但不知,属下该去何处给殿下换药?是冷刑司这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良岫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高个子宫女,她也带这些研究的意味看着良岫。

其实在良岫心里对她的感觉还是很陌生的,毕竟只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且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可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甚是熟稔的样子。

看她对太后的态度,也不像普通宫女,反而与青禾有相似之处,她同样也是自称属下,莫非这女子也和青禾一样,是龙云漠的贴身侍卫?

太后那里,听了这宫女的话之后明显地怒了,“云良岫是谋害皇嗣的嫌犯,不在这冷刑司,还想去哪里?”

这次太后的话里明显的发生了改变,不再咄咄逼人地认定良岫就是害甄懿滑胎的罪魁祸首,而是换了一个称呼,那就是——嫌犯。

看来,对于这两个女子背后的那个龙云漠,太后还是有所忌惮的。

青禾与红衣宫女对视了一眼后,青禾上前对太后娘娘施礼道:“太后娘娘,既然如此,那属下便留下照顾殿下,殿下受了刑手上又有伤,身边怎么能无人伺候照应?”

青禾此话并非征求太后意见,或请太后准允的意思,只是告知了太后。这让圣贤皇太后心里着实不舒服,奈何这两个女子身份特殊,是龙云漠最信任的贴身侍卫,宫中人对她们都更敬重几分,因为她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圣意,圣意如此何人敢违?

太后只得顺水推舟,道:“如果青禾姑娘留下照顾她,哀家也就放心了。那就有劳姑娘了。我们走!”

第六百八十八章 相识已久

看到太后浩浩荡荡地带着一众人等离去了,良岫硬撑着的一股子劲,一下子散尽了,她软塌塌地瘫坐在床上,手指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透不过气来。

“阿灿,你还没有给殿下服止痛的药丸吗?”

“我得先找到一碗可以喝的水才行。”说着那叫阿灿的宫女转身出去了。

良岫此刻才算知道,这位干脆利落、胆大心细的女子叫阿灿。

“多谢两位姑娘,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良岫恐怕命已不在。”

“是圣上派我们来的,他一听说太后已经将你带到了冷刑司,便立刻让属下与阿灿二人赶往冷刑司,怕的就是太后对你用酷刑逼你认罪,哪里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请殿下恕罪。”

良岫苦笑着摇摇头,“青禾说哪里话来?只不过在手指上钉了几根竹签子,我倒不怕这个。只是若就这样被打死了,然后背上个毒害皇嗣的罪名,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的。”

“圣上知道此事定不是殿下所为,只是要留在荧慧宫安慰刚刚失子的懿嫔,因此分不出身来照顾殿下,还望殿下不要,不要怪圣上。”

“良岫怎敢?只要圣上知道良岫是清白的,即便是今日死在廷杖之下,我也不敢对圣上有任何怨言。青禾今夜不必留在这里,还是去荧慧宫照顾圣上为好。我想,太后还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今夜便前来取我的性命。”

“圣上那里有金照顾,殿下这里务必要留下一个人,不然青禾不放心。”

“那就将我留下吧!”

叫阿灿的宫女端了一碗水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侍女端着饭食和被褥之类的物品。

青禾听了阿灿的话却不知为何瞪了她一眼,“你?留在殿下这里,我倒是更不放心!”

“真是不识好人心。”阿灿笑了,虽然笑得很好看,可是良岫却在她身上找不到丝毫的妩媚。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能照顾好殿下”

见良岫略有些陌生地看着阿灿,青禾解释道:“她叫阿灿,与属下和金一起同为圣上的贴身侍卫。只是有些毛手毛脚,还有些……”

阿灿接住青禾的话,“属下还有些粗心大意,所以前段时间受了点儿伤,一直在外养伤,所以殿下看着属下觉得眼生。其实,属下认识殿下已经很久了。”

青禾撇了撇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不屑。听她如此说,良岫忙道了谢,又问了她的伤势。

青禾却道:“殿下不必信她,又是顺嘴一说而已,她哪里早就认识殿下了。”

打发走了阿灿,青禾照顾良岫吃了药,睡下了。

良岫因为疼痛和心里有事,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青禾铺了一张毯子在良岫床边倚着床沿抱着剑坐着。

二人都没睡,于是便说起话来。

原来青禾与金是同一位师父的徒弟,这位授徒之后便杳无踪迹的功夫绝顶、白眉白须的老者,一生只收了这两个徒弟。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之后便飘然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似乎人世间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

而他之所以收了金和青禾,其目的却只是让他们保护龙云漠!

青禾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金亦如此。

大约自小就被灌输了用生命来保护龙云漠的思想,所以,她对龙云漠的执着的忠心,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六百八十九章 虚无幻象

虽然青禾与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但是对龙云漠的一片忠心却是根深蒂固的。加之龙云漠对待自己的侍卫一直都是关怀有加,因此在青禾眼里,这个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圣上龙云漠一人了。

而良岫殿下嫁入王府之后,先是在归宁的路上,用身体为圣上挡了刺客的暗箭,后来又用自己的血为他解了折磨了他十几年的溧疆血蛊,救了圣上一命。

故此,在青禾心中,良岫的地位是仅次于龙云漠的。至于其他人,管他是太后还是王侯,都不过尔尔。

如今又见殿下受此委屈和伤害,青禾自然是愤愤不平,对待太后的态度也就不那么恭敬了,甚至心有怨怼。

“殿下,明明那甄懿滑胎与殿下无关,为何太后咬住了是殿下所为?”

青禾在昏暗的烛火望着对面黑暗的牢房,问道。

良岫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眼睛却透过黑暗看着屋顶,她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床太硬屋子很冷,手也不是很疼了。但是想到龙云漠原本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如今忽然失去,该是何等的难过与失望。

可是自己却对这个所谓的龙胎,心存疑惑。却不知该如何把这个疑虑告诉他。“太后如此闹起来,依我所见,是想一举两得。”

“何为一举两得?”

“我一时也说不十分清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是甄懿封后之路上的一个障碍,或许只有将我除掉,太后才会心安,甄懿将来才会有机会封后吧?”

“圣上心中有一位女子,若不能找到她,后位只怕会永远都空着,又与殿下何干?就连殿下您,这圣上的原配妻子都未被封后,甄嫔又如何有机会?这些太后怎会不知道?”

“那个女子对于圣上来说是刻骨铭心难以忘记的,可是对于其他人,那不过是个传说、是个虚像,并不是实际存在的。因此,用鲜活的有热度有温情的人来代替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像是轻而易举的。太后大概从未将那个女子看在眼里吧?可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人就不同了。”

“太后如此害殿下,还会有别的目的吗?”

“再有,我猜就是她要掩盖什么吧?这样一闹,人们的注意力或许就不在甄懿身上了。”

“甄懿?难道她的滑胎……”

“青禾姑娘,多谢你来照顾我,但是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属下希望殿下不要拿青禾当外人看待。属下虽曾经对殿下有过误解,也说过不敬的话,做过不敬的事。但是自从属下了解了殿下之后,方才知道殿下为人正直善良,内心干净,又两次救了圣上,因此更加敬重殿下。”

“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圣上自有上天护佑,即便是没有我,圣上也自会平安无事。”

见良岫不愿与自己多说,青禾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殿下的手还痛吗?这牢房里很冷,要不要喝杯热茶?”

“那阿灿的药果然管用,我的伤已经不那么痛了,我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你身上没有盖被子,地上又只铺了一张薄毯子,不如你也到床上来,我们盖一床被子还暖和些。”

“属下不用,属下是练武出身,没有那么娇贵,再说也已经习惯了。”

良岫却不管她是不是练武出身,说只要是女子就会体寒,若不注意保暖会伤身子,并执意把自己身上两床被子中的一条给青禾盖在身上。

青禾原本是不同意的,奈何她今日才发现原来良岫殿下身上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比任何执拗的人都要更执拗一层,也就不再反对。

夜深了,良岫已经睡熟。黑暗里,能听到她略显沉重不安的呼吸声。

而围着被子坐着的青禾,身体的温暖和心里的温暖都让她无法入睡。

第六百九十章 邪恶药丸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起来,一直不间断隐约传来的受刑的犯人的哀嚎声已经听不到了。青禾心中觉得奇怪,却不知不觉竟觉得困意袭来,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况。

多年的历练,已经让她的意志如铁一样坚硬,她的精神时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因此常常夜不能寐。她要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屏息静听各种细微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圣上的安全。

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被良岫下触动了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的柔软,第一次知道,原来心也能感觉到温暖。

再有就是,自己竟然会困倦,在应该提起高度警觉的时候居然睁不开眼睛。

“不对!有问题!”

这个念头闪现的同时,青禾眼前一阵发花,一个黑色的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在笑,一种很得意的笑。接着,他从自己上跨了过去,向着上的良岫走去。

根本站不起来,浑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固定在地上,竟然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发出声音了。

青禾心中恨得咬牙,圣上的死士居然遭人暗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努力睁大渐渐模糊的眼,看着那个黑影一步一步向着熟睡的良岫bi)近,她在心里绝望地大叫一声“下!!”,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那黑影来至良岫前,借着昏黄的灯光冷冷地盯着她清秀而苍白的脸。

黑影是个量瘦小的男子,一黑色夜行衣,面上蒙着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狐狸一样滴溜溜乱转的狡猾的眼睛。

他大约是确定了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没有犹豫,他一伸手,自腰间掏出一物,似乎像是一个小葫芦,他自葫芦里倒出一粒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的圆形珠子,托在他戴着黑色手的掌心里。

一股奇怪的类似于硫磺的味道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里,很是刺鼻。

就连睡梦中的良岫也因为闻了这个味道而皱着眉头,表痛苦地翻了个。

见良岫翻,那人急忙攥紧手里的蓝色珠子闪在一旁,隐于黑暗之中。

看到良岫并未醒来,他又像猫一样从躲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他见时机已到,便上前迅速掰开良岫的嘴,二话不说就要将那颗冒着诡异蓝光的珠子塞进良岫的嘴里。

这个动作惊醒了良岫,她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觉有人在使劲儿掰开自己的嘴。本能让她猛地一甩头,挣脱了那人的掌握。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手里的蓝色珠子,不由心里大惊。

这个东西,良岫是认识的。

这是术士炼丹时因用错了药,或是火候有误,炼出来的一种邪恶的药丸。

术士们炼出来的丹药名曰外丹。服用丹药的好处就在于可以使肌体免于衰老、伤残。术士们将丹药奉为灵药,可以借助它长存人间、永不死亡、羽化成仙、飞升太空。

可是不知是谁,自何时起,竟炼出一种邪恶诡异的药丸。因为里面加了大量的硫磺、水银,甚至还有一些燃烧着的鬼火的枯骨等常人想象不到的东西,炼出了一种害人的毒药。

这种毒药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迅速燃烧,火自人体内向外燃烧,片刻之后便会化作一堆灰烬,而人上的衣物、被褥等物却不会燃烧。

待人化为灰烬之后,只需将黑灰扫除,从此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了,就算是最擅长侦破案件的火眼金睛的神捕,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良岫小时候在姑母那里见过这个东西,是姑母的友人从一个心怀不轨的道人那里截获的,此物虽恶,却最怕水,只要将它丢进水里,它会随着水的沸腾蒸发而消失于无形。

第六百九十一章 猫戏鼠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竟再一次看到这邪恶的东西,而且这竟是用来杀害自己的,良岫不禁后背一阵发冷。

这个戴着黑色面具的陌生人,定是太后派来的刺客。

良岫知道太后恨自己,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灭自己的口。

若今日刺杀成功,只需让人打扫整理一番,再将自己的衣物焚毁,对外说云良岫在贼人的帮助下越狱逃走了,再贴出通缉布告,自己就真的成了沟通贼盗的逃犯,人海茫茫踪迹全无,又有谁会去怀疑?

太后,你为何对良岫如此痛恨,以至于不择手段、卑鄙残忍至此!

情况紧急,已容不得良岫多想,她奋力躲避着那人的袭击,口里叫着:“青禾,救我!!”

可是,昏暗中,青禾却毫无声息。良岫脑子里一阵轰响,难道,青禾已经遭了这人的毒手?

想到这里,良岫的心不禁悲愤交加,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头而起。

她忽然站住,不再奔跑躲避,而是猛然转身与那人直面相对。她一边用仇恨得几乎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边将阿灿缠在自己手上的药布快速地撕扯下来,全不顾鲜血再一次自指尖渗了出来。良岫,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那人没有料到良岫会有如此举动,不由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露在黑色面具外的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露出轻蔑的笑意:她在垂死挣扎,或者说是被吓昏了头,这样自己下手就会方便得很了。

金灿灿的黄金、光彩夺目的珠宝仿佛已经近在眼前。他得意了,忽然产生了一种猫戏鼠的想法。

这个身娇体贵的女子,一看就是贵族,甚至会是一位皇妃公主,那滋味大约和青楼里的妓女或是乡下村姑迥然不同吧?反正她已是自己掌中逃不掉的猎物,不如尝尝新鲜再干掉她,也不枉自己受了潜入皇宫数月而不见天日的罪。

想到这里,他将那珠子放进了口袋,对着良岫淫笑道:“这位小娘子,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良岫看明白了他眼里的**,心下道:很好,找到了他的致命之处!

于是问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那人嘿嘿一笑,“小娘子声音倒是蛮好听的么,想来这面纱下的容貌也定是绝色了。”

“本宫问你想死想活有何不同?你却说些没用的话做什么?”

良岫一边说,一边将解下来的带血的药布丢向一旁,似乎是觉得手指很痛,不觉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和指甲。

“本宫?原来是一位娘娘!!哈哈!!我的艳福不浅那!想死容易,吃了这颗珠子,虽然很痛,可是会死得很快,而且死得干干净净。若想活么……”

“想活如何?”

“让你活着我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总要看看值不值得。”

那人说着便一脸淫笑,向着良岫靠近。

良岫退后一步,问道:“你此话何意?”

“我要验验货,若你不是美人儿,我又何苦费一番周折,给自己添麻烦?”

“这有何难?请站在原地,本宫不知自己是否是你口中美人儿,你只站在那里看便是了。”

良岫说着,从一侧耳朵上摘下面纱,露出多半张脸,之后又迅速地将面纱戴好。

只是这惊鸿一瞥,已经让那人骨酥筋软,口唤美人儿,几欲扑将过来。

“慢!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本宫该如何活着?”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飞虫入眼

“哈哈哈……”听了良岫的话,那人笑得更欢了,说道:“这个简单,只要你把本大爷伺候高兴了,也许我一时心软会饶你不死,将你带出宫去。之后对那位将我请来的主子说你已经死了。出宫后你与我做一对快活鸳鸯浪荡江湖,不是比你在这深宫里被人活活儿害死要强上百倍吗?”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是犯了死罪之人,若被人发现你私放重犯,岂不是将你也连累了?”

那人有笑了,得意道:“没想到小娘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过你尽管放心,就凭俺草上飞的这一身轻功,只怕全天下还没有几个能在我之上。将你带出宫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再说,虽然我是被人蒙了眼睛领进这皇宫之中的,但是我却记得来时的路,那是一条暗道,直通后宫。实在不行还可以从那里离开,那才叫神不知鬼不觉呢!”

居然有一条暗道可以自宫外直通入后宫?良岫听了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挖了暗道,与宫外之人私相沟通?难道会是太后?

“既然本宫已经决定活下去,与你一起离开这里,那么你可否告诉本宫是谁让你前来行刺本宫的?”

“这个么……我就不知道了,看样子应该是一位娘娘,她大概是嫉妒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皇上只宠爱你一人冷落了她,才因妒生恨让人来害了你的性命吧?我呢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那个害你的元凶吧!”

他摆摆手,“且不管那些,趁此良宵,你我还是早点儿干正事儿吧!”

那人说着就要扑过来。

“慢!”

“又怎么了?这么啰啰嗦嗦,是不是要耍弄于我,你若胆敢戏耍我,我可是没有半点儿耐心,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管你容貌赛过天仙神女,定会要了你的性命!”

“这里乃是牢狱,杀人无数、冤魂盈室,在这里岂不是会坏了兴致,不如等你我出去之后再行欢爱之事,岂不是更有意趣?”

那人起初没有带良岫出去的想法,不过是想借着饶过良岫性命的谎话来行苟且之事。如今见良岫容貌甚美,竟心动不已,生出了要带良岫逃出皇宫的妄想。这家伙只顾得眼前诱人的好事,竟忘了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一味地想怎么和面前这个美丽人儿双宿双飞呢!

“你莫担心,这里的守卫、犯人等早已被那人弄到别处去了,你的侍女也被我迷晕,今夜是醒不过来了。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你又怕的什么?来吧!莫扭捏作态,就让这牢房做洞房,过来让我好好疼爱你一番!”

淫词秽语不堪入耳,丑陋嘴脸令人作呕。良岫恨不能手里能有一把刀,立时上前割了他的舌头。她强压怒火,对那人淡淡一笑,向他伸出手,说道:“你莫急,且先看看这是什么?”

“呦!美人儿,你让我看什么?手指上怎么都是血呀?莫非是受伤了?待为夫来为你吮吮血。”

那人说着就凑了过来,就在他距良岫一步之遥时,良岫手指一弹,一颗闪着光亮的绿豆般大小的珠子朝着那人的面门飞了过去。

只觉好像是一只飞虫进了眼睛,那人本能地闭上眼睛,眼里却一阵剧烈地刺痛,不由大叫起来:“哎呀!是什么钻进我眼里了,好痛!”

“我来给你翻翻眼皮,看是什么进了眼睛?”

良岫说完,上前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快速地伸进他的口袋掏出那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珠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珠子已经被塞进了他因为眼睛疼痛而咧开的臭烘烘的嘴里!

第六百九十三章 绝地反杀

那人大吃一惊,挣扎着摆脱了良岫的手,拼命想吐出珠子却为时已晚,那珠子是遇水则化的,哪怕是口中的唾液也是一样。它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殊不知却融进了那人的血肉之中。

幽蓝的光透过他脸上的肌肉映射出来,进而全身都发出蓝光,让他显得愈加诡异。

他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拼命想把那颗原本应该由他塞进良岫嘴里的珠子抠出来。然而一切为时已晚,除了喉咙里一阵干呕,他的手指什么都没有碰到。

那人绝望地暴跳而起,想要来抓良岫,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瘫软地跪在地上,因为太痛苦,头使劲儿地向后仰着,脖子几乎要折断。

他用双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一股黑色烟雾从他嘴里不断地冒出来,身体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将水倒在通红的炭火上发出的刺啦刺啦声。

空气中充满了硫磺刺鼻的气味,还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闻上去令人作呕。

良岫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惊讶。她听说过这种药丸的可怕,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看到那人的痛苦和绝望,忽然有些悔意。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自救,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种办法。

可是,如果自己不当机立断,恐怕倒在地上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着身子,眼睛瞪成铜铃一般大的人就是自己了。

那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口里的黑烟却越来越浓,渐渐模糊了他的脸。,只有他一双血红的双眼,透过黑色烟雾,直勾勾地盯着良岫。

良岫不由倒退了一步,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修长的指甲,并未因刺进连心签而受到损坏,染满鲜血的指甲上,依稀还能看出用细小的宝石镶嵌成的几朵杏花。

在外人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位贵族女子因爱美而让人用宝石在指甲上粘嵌的花朵,奢侈而绝美。

其实,良岫一贯喜欢简洁典雅,浓脂艳粉从不为她所爱。

所以这指甲,是有玄机的。

“凤随……”良岫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呼唤过凤随这个名字了,因为知道永远不会得到回应,所以只将这个名字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从不轻易想起。

可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个风姿卓绝的人,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良岫的生命。

这指甲上的宝石便是与他息息相关。

嵯峨山,山深林密,虽地处西部,气候寒冷。可是深山中却有很多奇异的动植物。这也是老药王洛深城为何要选择嵯峨山来建药王谷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奇异的生物之中,就有一种极其美丽又身带剧毒的飞蛾——金纹毒蛾。它的翅膀上有金色花纹,翅膀翕动,在太阳下会熠熠发光,常常让人误以为是金箔或是金钗。

可是它翅膀上的金粉却是有毒的,一旦进入人的眼睛、鼻腔或口中,就会让人痛苦不堪。进入眼睛,会让人眼睛刺痛的同时,短暂失明;进入口中和鼻中就会疼痛肿胀,若不及时救治,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凤随却十分喜欢这种毒蛾,时常将它们捉来,躲在一旁捣鼓着什么。

后来良岫才知道,他刮下这些毒蛾翅膀上的粉收集起来,并用它们做成近百颗金光闪闪十分美丽的“宝石”。这些宝石比米粒还小,装在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里。凤随将这个装着毒宝石的盒子放在良岫的首饰匣里,还笑眯眯地拍了拍那个小盒子,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第六百九十四章 指尖上的宝石

那时良岫还小,她很好奇,问他做这些干什么。

凤随却得意地笑了,“傻瓜,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你啦!”

“那你为啥把它们放在我的首饰匣子里?”

凤随笑得更得意了,他用深黑的眼睛凝视着良岫的眼睛,道:“它们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那些准备害你的人准备的。”

一刹那,良岫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丝杀机。

后来凤随才告诉良岫,这些用毒蛾粉做成的小“宝石”,可以给良岫防身用。

凤随为了让这些小小的武器便于携带和隐藏,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

最终,一次他在集市上看到有几个少女,她们的手指上不仅涂着丹蔻,还粘嵌着几点银片金屑,举手投足间光彩闪闪,很是漂亮。

他灵光一闪,决定让良岫将这小毒物粘在指甲上,一旦遇到危险随时可以抠下来,出其不意攻击敌人,给自己制造一点逃走的机会。

可是良岫拒绝将任何东西涂在或粘在自己的指甲上,因此这些“宝石”便一直沉睡在首饰盒的小匣子里。

直到,凤随离去。

已经失去凤随保护的良岫,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而且她也感受到,危险在日益迫近。没办法,她只得想方设法地来使自己尽量免受伤害或是少受伤害。这小小的宝石被她细心地粘在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隐藏在几颗真正的宝石之中,藏在最边角的地方。

每当手指滑过这略有些棱角的金色“宝石”,脑海里却是自己年少时,那个终日相伴的红衣少年躲在角落里,绞尽脑汁为保护自己而一次又一次地研磨炼制。或许他不小心也中过毒吧?只是他从来也不说。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永远是最美的他和最好的结果。

直到,他离去……

今天,当它被良岫悄悄抠下来,又用力弹进那人淫邪的眼睛里时,良岫知道,凤随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毒蛾粉让那人的眼睛受到了强烈地刺激,以至于通红充血,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才让良岫有了保住自己性命的机会。

良岫忽然那么那么思念凤随,他早已预见到自己会离开良岫,永远不再回来。当良岫失去了他的保护,没有谁能够代替他让良岫免受伤害,除了良岫自己。

凤随,你成功了!

良岫竟不再恐惧,她的眼睛从手指上移到了躺在地上的刺客身上。

那吞入口中的药丸,迅速地吸收着他身体里的水分,让他的身体快速变得干瘪。尽管他扭曲挣扎,却都是徒劳。不大一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具沙漠中常见的干尸。干巴巴的皮肉紧紧包裹在骨架上,狰狞可怖。

可是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一股幽蓝的鬼火,自那具干尸的枯骨上开始燃烧。火苗是没有温度的,甚至,因它的燃烧,让牢房里的空气变得更冷,烛火变得更暗。

虽然火苗在哔哔剥剥地吞噬着那人仅存的枯骨,可是他身上的夜行衣却没有丝毫的损坏。

不过片刻时间,牢房那冰冷潮湿的石头地面上,便只剩了一身黑色衣裤、一张黑色面具,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另外,还有残存于衣裤中的一片黑灰。

良岫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黑灰,只见它颗粒细小,完全不像焚化尸体之后的块状灰烬,而是好像用最精致的研钵慢慢研磨出来的,最细腻的铅粉。

第六百九十五章 绝色丰州王

良岫伸出手指,想要捏一簇来捻一捻,看看是否也如铅粉一般细腻。

手还没有碰到那堆灰烬,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良岫莫碰那东西,脏”

这声音听来缥缈空灵、悦耳悦心,仿佛这就是世间最动听的男子的声音了。

若声音也可以引起人的慕,那么这个声音足以引发一场旷世恋。

良岫没有上这个声音,反而是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空dàng)dàng)的冷刑司里,除了化为灰烬的刺客、昏迷不醒的青禾、不知所措的自己之外,居然还会有另一个人存在。

急忙抬眼看去,却看不清对方在何处。因为四周太黑暗。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人恐惧。

一个拥有如此动人声音的人,却不知藏何处。他的声音里,良岫听不出喜怒,他叫自己良岫的语气却透着亲昵,却亲昵得毫无道理。

但是,这个声音,自己应该在此之前听到过。

“是谁出来”

“良岫的声音里透着陌生和敌意,本王不惧路途迢迢赶来这里看你,你却对本王如此,真是让人伤心啊”

生铁铸成的牢房门,忽然自己吱呀地一声打开了,门外却空无一人。

一阵冷风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地上燃烧之后余下的灰烬,忽然被风扬了起来。

良岫见状,急忙抬起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怕那灰尘落在自己脸上上。

可是,那些灰烬似乎并没有落下来的意思,反而像一朵云一样浮在半空中,紧接着,一起向着牢房门的方向疾速地飞了过去,好像是被什么吸去了一般。

灰烬是黑色的,牢房外也是黑色的,所以,当灰烬飞出去的那一瞬,就像泉流落进大海中一样,踪迹全无。

脚下只剩了那刺客遗留的衣物和兵器。

良岫惊愕地抬起头,盯着敞开的牢门外浓重的黑暗。

那人自称本王,或许就是众多王爷中的一个。可是在这些王爷中,自己不过认识两三位。

这声音不是龙云漠,他虽然有些玩世不恭带着些轻佻,可是却不会在假意的温和之后藏着冰霜一般的冷漠。

这声音里也没有英王龙云柯的英武粗犷。

这个声音来自龙云寒那个如神仙被贬谪于世间的,自带仙气的绝代佳公子龙云寒

“来者可是丰州王”

听到良岫问,那个声音轻轻笑了,“本王都不记得自己是被龙云漠封了什么王了,良岫竟然还记得”

话音落处,只听一阵车轮的滚动声从黑暗中传来。

只见一人自己转动着轮椅自对面的黑暗中缓缓出现,停在敞开的牢门前。

那不是当初的寒王,如今的丰州王龙云寒又是谁

依旧是那只轮椅,依旧是端坐其上的神仙公子,如今在这黑暗、充满死亡气息的冷刑司里,再一次见到他,却有恍然隔世之感。

“圣上体恤王爷行动不便,才将物产丰饶、民风淳朴的丰州分封给王爷。王爷难道忘了吗”

龙云寒落寞一笑,“得人赏赐如同拾人牙慧,又怎么会忘了”

低头沉默片刻后,抬头微笑着望着依旧站在牢房里面的良岫道“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的。”

听了他的话良岫甚是惊讶,这是从哪里说起自己只在为龙云漠解毒时见过他一面,也未多说过一句话,他却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冷刑司里,还口口声声说要接自己走。

“王爷,此话何意王爷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圣上将王爷召回皇都了”

“这里是本王的家,想来便来了,与圣上无关。”

良岫心下恍然,原来,这龙云寒是私自回到冕阳城,并潜入皇宫。

他要做什么

第六百九十六章 虚假的画卷

看着良岫的怀疑的眼光,龙云寒向她伸出手,“来吧良岫,跟本王走吧留在这里,那位圣贤皇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圣上,他也救不了你,他已经被迷惑得失去了一颗本心。更不要寄希望于龙云胄,他的手臂伸得再长,也无法保护你了。你如今,只剩了本王了。”

“多谢王爷关心,可是,良岫与王爷并无往来瓜葛,怎能将王爷牵扯其中私放重犯是要承担与罪犯同等罪责的。”

龙云寒摆摆手,又笑了,“不要用骗那刺客的一来与我说话,不管用。我不像他那么笨。”说着,眼光掠过地上的那一夜行衣。

“这肮脏的东西居然还在真是恶心”

说着向着地上伸手一指,一道红光从良岫眼前飞过,落在了那黑色的衣衫上。那衣衫瞬间燃烧起来,火苗映红了良岫的面容,龙云寒不深深地看着她。

二人便隔着这个小小的火堆互相看着对方,中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龙云寒看着良岫眼里的怀疑、抵触与戒备,凄然道“本王不过是想要帮你,你却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本王”

“我不知道丰州王你要做什么,但是你在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良岫与王爷素无来往,不知为何你会冒险前来搭救于我,良岫想不明白。”

“不明白”龙云寒将轮椅向前摇动了大约一步的距离,却最终在牢房门前止步不前。“难道良岫看不出,自那漠王府初见,本王就倾慕于你本王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潜入皇宫,就是因为喜欢你。只要,只要你不嫌弃本王是个残废之,本王愿意与你一起隐姓埋名,共赴天涯。”

若你被一人告白,他口里说的都是最动听的海誓山盟,可是眼睛里却毫无一点温意,你会是何感想

良岫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如此。他给她的感觉便是有人对你展开一幅画卷,上面描绘的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盛景,告诉你现在是天。可是此刻你却正与他一起站在凛冽的风雪之中。

龙云寒就是那个酷寒的冬天。

他嘴里的意就是那幅虚假的画卷。

良岫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表,因为她过,也同样被过。

那个少年的眼睛里是纯真的炽的光,而龙云胄眼睛里则是依恋的温暖,凤随若凤随对自己也是的话,那他的眼里便是纵容与宠溺的。

却从没有一个人的眼睛里,会凝满冰霜。就算是凤随飞升的那一刻,眼睛里的陌生与决绝,也比龙云寒的眼睛要温暖许多。

良岫在这双贮满了寒冬的眼睛的凝视下,除了冷,除了惊惧,不能产生其他的哪怕类似于或是感动的绪。

“你不相信本王本王是真的喜欢你。”

“良岫不是小孩子,知道一个人的表现,哪怕是一个眼神甚至动作。就算是你口中的龙云胄,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他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干掉那个意图伤害我的刺客。而不是等着最后的结果。他会关心我是否受伤,而不是因为洁癖而与我隔着这道铁门,口口声声说我。丰州王,您大概此生都没有过,所以,你连假都做不得。”

龙云寒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良岫,许久,才释然一笑道“良岫果然聪明,既然被你看透,本王也就不必伪装了,装作去一个人很辛苦,本王已经辛苦得够久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无利可图

龙云寒见自己的虚假的爱慕被良岫拆穿,索性不再伪装。

“良岫是怎么看出来本王并非真的爱慕于你?难道你的判断就没有失误的时候?若本王是真的爱慕你,你又该如何应对?”

良岫低语道:“恕良岫无法回答殿下。良岫如今生死难料,又哪里又精力去探讨这个?”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寒浅浅一笑,如一阵携着柳絮花瓣的暮春的微风,掠过寒意袭人的囚牢。可是,这笑意落在良岫身上,她却并不能感到温暖。

“本王此次前来,就是要救良岫脱离苦海的。难道你不相信本王?”

“既然丰州王殿下能够进入皇宫如履平地,良岫相信殿下您将我救出冷刑司自然也是易如反掌。可是,良岫却有疑惑……”

“说来听听。”

“救出良岫,对于丰州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却不知您为何不远数百里前来,不惜冒犯天颜担着杀头之罪来做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这让良岫很奇怪。”

“本王说了原因了,可惜你并不相信,这让本王很是伤心呀!”

良岫实在没有力气与他纠缠,纠缠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她现在关心的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禾与自己的安危。

若一会儿太后还未等到刺客带着好消息回去,是定会派人来查看的。若知道了自己根本就没死,反而是将刺客反杀,自己恐怕是难逃厄运了。

“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若走出这牢门,与本王一起离开,你所有的担忧也就消失了,这样不好吗?”

“你放心,本王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本王可以放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决不约束你的自由。”

他的建议令良岫不得不心动,可是她依旧不明白这个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丰州王龙云寒为何要做这件事。因为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可图了。

自己已不再是凤随寄主,不再是宰相嫡女,不再是太子妃,甚至也算不上是圣上龙云漠的妃嫔,他冒着风险来救自己,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本王说过,本王是因为爱慕你,不想让你被那个慈悲善良的太后娘娘害死罢了。如此而已!”

这分明已经是被拆穿了的谎言,再一次说起,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面前这个带着神仙气质,才高八斗的冕阳四杰之首,怎的一遇到说谎这件事,就变得愚钝了呢?

“如果良岫不肯与本王走,那本王只好得罪了!”

说着,他白衣长袖轻挥,暗处竟悄然闪出几个黑色的人影。

良岫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双腿碰到床板。

难怪龙云寒会从距皇都几百里之遥从自己的封地赶过来,又能轻而易举地进了皇宫,自己早该猜到,他是带了人来的。因为,以他的身体情况,仅凭他一己之力是不能做到的。

“将良岫殿下带走!记着,莫要伤了她。”

“是!”

黑影答应着,便向着良岫缓缓逼近。

“妾身拜见良岫殿下!”

耳边传来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一般的声音。良岫吃一惊,转头去看时,才见一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龙云寒的身后,对着良岫轻移莲步,玉首轻垂,对着良岫摇摇下拜,虽是个平常不过的礼节,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你是谁?”

第六百九十八章 红袖善舞

听良岫问,那个女子忽然掩口笑了,轻声道:“殿下贵人多忘事,妾身多次与殿下相见,为何殿下却问妾身是谁?”

她这样一说,良岫却更迷惑了。那女子却不解释,只从龙云寒身后走出来绕过他,径直走到牢房内。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只药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药丸,走到青禾身边,蹲下身子,抱起她的头将药丸倒进青禾的嘴里。

并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老虎竟然也有打盹儿的时候?青禾也遭了暗算,真是一桩奇事。”

将青禾缓缓放到毯子上,又将被子为她盖好。那女子站起身,眼睛依旧看着青禾的脸道:“殿下莫担心,再过上一刻钟,她大约就能醒过来了。”

“多谢姑娘,可是你究竟是谁?”

龙云寒也和良岫一样心存疑惑,这个女子竟能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这么好,自己甚至不知她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直到她说话之前自己,还有自己所带的侍卫们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真是太可怕了。

那女子身姿如风摆杨柳,面上含笑,眼睛里却精光四射。“回殿下,妾身名叫红袖,与地上躺着的青禾是姐妹。妾身是姐姐,她是妹妹。青禾会武功,妾身却只会跳舞,且舞跳得也无出奇之处,所以殿下才会数次与妾身交臂而过,却始终没有记住妾身。”

她是宫中舞姬?

难道,是那日在荧慧宫中为懿嫔庆祝生辰时的那位领舞的舞姿卓绝的舞姬?自己曾自她绘着金色眼影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也觉得她面善。只是她的妆容太过浓艳,自己并不能确定从哪里见过她。

可是她今日出现在这里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假若她是宫中的舞姬,怎么能随意进入冷刑司?

这个人的身份定不一般。

“原来丰州王也在此呀?妾身拜见丰州王殿下。”

那个叫红袖的女子仿佛刚刚才看见龙云寒一般,也行了万福之礼。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丰州王殿下又为何来此?”

“你乃一卑贱的舞姬,怎敢质问本王?”

这话倒没能吓住红袖,反而似乎让她很开心,好像她就等着龙云寒这么问她呢。于是妩媚一笑,道:“皇宫本为禁地,无圣上谕旨,何人敢私自入宫,便是预谋刺王杀驾,是掉脑袋的罪过。这个,丰州王应该比妾身清楚。妾身,本就是生活在这皇宫之中的舞姬,且奉命前来探望良岫殿下。咱们二人,谁更应该被质问,殿下应该很清楚。”

龙云寒嘴角微微上斜,似笑非笑道:“姑娘口齿厉害,气度不凡,倒是让本王记起一个人来,不知你可否认识?”

红袖用长袖掩住樱桃口,一双涂了紫色眼影的大眼睛,脉脉地看着龙云寒道:“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个?”

龙云寒冷笑道:“安都王,不知姑娘认识否?”

听了“安都王”这三个字,红袖笑得更开心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一般,

玉葱似的手指从红纱袖里露出一截,白白嫩嫩,指甲上的紫色蔻丹,与她的眼影交相辉映,甚是美艳。

“您说的是前太子,前逊王,如今被分封到不毛之地安都做王爷的安都王龙云胄?”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红袖咯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如同银铃,“这个还算什么稀奇?整个大夏上至八九十岁的老者,下至刚刚会走路的孩童,有谁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为了美人儿丢了江山的多情王爷!有多少大夏女子都想嫁给这个容貌如玉,温情似火的男儿?却不知,他只对一人,情有独钟!”

第六百九十九章 眼影迷离

红袖说这话时,眼睛看的却是良岫。

这眼神看得良岫心里一乱,这眼神似乎是来自遥远的安都,红袖莫非是与龙云胄有关系?

青禾与眼前这个自称红袖的女子会是姐妹?怎么从未听青禾说过?这本就是一件怪事,可惜青禾如今正昏迷着,无法向她求证。

“妾倒是很想嫁给这位安都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只怕此生无缘,与安都王从未谋面,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良岫看她虽口称遗憾,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丝毫也不见伤感之色。

“姑娘可曾见过安都王?”良岫不相信她的话。

她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看她面对龙云寒时也丝毫不带惧怕,提及龙云胄时眼睛看的却是自己,这个舞姬定是有来历的,或许她便是龙云胄派来的潜伏在皇宫里的隐卫?

“哦?良岫下如此关心安都王,却是为何?”

听她如此问,良岫有些犹疑和羞涩,“我……安都王当初曾救过我,如今他又去了那么偏远荒凉的地方,关心又何妨?”

那红袖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是遇见了让人无比欢喜的事一般。

“若安都王知道,在这深宫死牢里还有个亭亭清秀如青竹的美貌女子即便是自己面临险境却依然思念着他,想来王爷也会倍感欣慰吧?这也不枉他……救人一场了。”

这话听了,让人的心莫名酸楚。

而这话更让良岫确定,这个女子定是与龙云胄有着某种关联。

待要开口继续询问,红袖却不容人再追问了,她上前扶良岫坐下,用她那双明显有些细长的雪白的手,将良岫血淋淋的小手托在自己的掌心里。

心疼得皱了皱眉,不口里嘟囔了一句,“这个狠心的老妖婆。”

八个字一字不落进了良岫的耳朵。她惊讶地看着她,这红袖不是荧慧宫的舞姬吗?怎敢对太后如此大不敬?

“瞧瞧这双粉雕玉琢的小手,都给伤成了什么样?真是狠心啊!”说着,红袖掏出药瓶为良岫的手指上了药,边上药边轻轻地吹着,似乎这样可以让良岫的手不再疼。然后又重新包扎了。

等这些做完之后,红袖却没有放开良岫的手,而是怜惜地将良岫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良岫莫名地感受着这份莫名的关,疑惑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而红袖的眼睛里盛满的却是更奇怪的某种感,想要仔细去看,却被那浓艳的金色眼影恍惚了,一时看不清了。

二人完全忘了,牢门之外还坐着个白衣胜雪,飘逸如仙的美貌与才兼备的公子——丰州王龙云寒。

“这位红袖姑娘,你可以走了,这里原本就不是你这弱女子该来的地方,良岫下的手已经包扎好了,青禾姑娘的毒也解了。夜已深,姑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红袖并不回头看龙云寒,“丰州王下这么急着赶妾走却是为何?若妾走了,你与良岫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不是更不便?不如请丰州王暂且离开,留下妾在此照顾下和青禾妹妹,不是更好?”

“良岫不会留在这里,本王要带她离开,姑娘还是不要妨碍本王,不然……”

“不然怎样?”红袖忽然站起来,转过,与龙云寒四目相对,咄咄bi)人道:“不然,丰州王就杀了妾?哼!只怕你没那个本事!”

第七百章 花里藏刀

听了红袖的话,龙云寒也笑了,虽笑容如花,却花里藏刀,杀机乍现。

“杀了你这个小小舞姬,实在用不着本王动手,本王自小子弱,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姑娘尽管放心,自会有人替本王扫清障碍的。”

眼前的这位公子,确实如他所说,说话时都有些喘微微的,似是弱不风。纤瘦的姿柔弱地坐在轮椅里,衣衫雪白不见一点折痕,发髻纹丝不乱,白玉发簪几近透明。全上下时时处处给人一种一尘不染之感觉。就算是庙宇里的巍峨塑像,也会因时间的久远而落上尘埃,而他,恐怕连灰尘都不敢近他的吧?

可是,这位如玉公子,有玉的洁白,却无玉的温润;有玉的华贵,却无玉的仁厚。他是一块以玉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一块冰,坚硬无的冰。玉,不过是他的伪装,他是无法将自己置于阳光之下的,任何人的温也融化不了他被冰封了千年的心。

可是这块冰对红袖来说似乎没什么作用。

她不他玉的外表,也不惧他冰的内心。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妩媚一笑。

“那好,就不要让妾的血,溅脏了下雪白的衣裳。染脏了下干净的双手。红袖,不给下添麻烦,那就麻烦麻烦您那些黑灯影里不敢见人的爪牙吧!”

“多谢姑娘体恤,上!”前一刻还清风明月,后一刻却变得凶狠狰狞。良岫从未见人变脸如此之快。

只见龙云寒收起笑容,冲着黑影里又是一挥衣袖,那几个原本融入黑暗里的人影又出现了。他们无声地向着牢门bi)近,隐约的,良岫看到他们手中的利刃在闪闪发光。

黑衣人来至牢门外,却不从门口进来,而是用手中良岫从没见过的兵刃轻轻一划,便将手臂粗的铁栏杆削断,随着铛啷啷的铁棍落地的声音,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跨过削开的缺口进入牢房中。

牢房面积本就不大,这几个黑衣人进来之后,空间就更狭小了。而他们手里长长的兵刃似乎随时可以触上红袖白皙的脖颈,要了她的命。

红袖似乎并不怕,她竟然要迎面冲上去。

良岫见此形吓得急忙站起,用包着药布的手使劲儿拉住红袖的胳膊,道:“红袖姑娘,你还是快走吧!不要因为我伤害到姑娘。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与安都王毫无瓜葛,可是良岫还是请你替我带句话:王爷对良岫有恩,只怕今生难以回报。虽然相聚之约难以实现,但是良岫对王爷的心是真诚的。请王爷善自保重,不要惦念良岫,不要为良岫冒险。”

又转对龙云寒道:“丰州王下息怒,请原谅红袖只是个舞姬,不会说话,得罪了下。请放了红袖,良岫跟你走。”

良岫的话,让龙云寒展颜一笑,心里竟踏实了许多。

他想要这个女子,并非带着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尽管自己对她很感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对付要挟龙云漠的一个筹码而已。虽然这个叫云良岫的女子不是龙云漠后宫中三千佳丽之中的一个,可是却是唯一能挟制着他的那一个。

对于龙云漠,他太了解了。

外表冷厉善变、脾气暴躁易怒,内心却是最柔软。

就像围在自己颈上的那柔软的天鹅绒……

第七百〇一章 飞鸽传信

龙云寒伸出手,用细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颈间围着的天鹅绒的围巾。

他太想得到这个女人了,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终于可以据为己有了。

这种心情让他心情变得异常激动和兴奋,尽管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可是仍然忍不住周身微微颤抖,指尖都变得冰凉。

可是表面上,他仍旧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世事皆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还记得今日黄昏时分,自己的那副画像还没有完工,就见一位贴身侍卫急匆匆进来,禀报说宫中有加急的信鸽传了信息来,说着递上一个小纸卷。

缓缓接过来,展开,第一眼却根本就没能读懂里面都写了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稳定心神。

他留在皇宫里的眼线,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时时刻刻观察云良岫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一旦有情况,就立刻用这只信鸽来把信息传递给自己。

所以,自己自从被封为丰州王之后,只要信鸽一来,自己就会紧张,因为那关联的是云良岫的安危生死。

但是信鸽来的频率并不高,消息也是无关痛痒的。因此大多时间是在早晨时收到。大约是那位卧底,假意利用早起喂鸽子放飞鸽子的时候,将消息放出来。

可是今日却是在黄昏时分。

这个时辰除了夜游的鸟儿,绝大多数的鸟儿都已经归巢了,因为白日里活动的鸟儿到了晚间眼睛就看不清了,因此才有黄昏时分,飞鸟投林之说。

而今天的这只鸽子,在黄昏暮色中飞来,除了它是训练有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发生了紧急的事,鸽子的主人不得不在这个时辰将它放出来,而这件紧急的事,定是与良岫相关。

可是自己的手为何抖得这么厉害?以至于纸条上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龙云寒琢磨不透自己这是因为什么。

终于看明白了纸条上的内容,它告诉龙云寒,太后向良岫下手了,借口便是她企图谋害皇嗣。上面写着云良岫在送给懿嫔的杏花里下了毒,懿嫔闻过之后,竟流血不止,以致龙胎不保。对此,太后大发雷霆,将云良岫关进了死牢冷刑司,龙云漠却未曾阻拦。

看太后此番情形,若不及时搭救,恐怕云良岫性命堪忧。

将纸条在一旁的蜡烛上引燃,口中喃喃自语:“良岫,只怕此世间只有本王能救你了。”

又低头看了一眼案上未画完的那幅画,低声对侍卫命道:“备马!去冕阳!”

只片刻时间,一行人便悄然出发了。

王妃在丰州王走后悄悄进入了他的书房,伸手拿起案上的画卷,只见画上之人栩栩如生。

珠帘半垂、金兽吐香,一素衣佳人正安然坐于窗前读书,她的神情专注,一只素手支着额头,一只手拿着一卷诗书。女子眉如远山,眸如春水。一枝海棠伸进轩窗之内,几点花瓣,洒落在书页之上。

只是这幅画还没有完成,唯一未完成的就是,那女子的面容。

虽然画上人只有如画眉目,面容却被微风扬起的长发掩住了,就连一点红唇都未画上,可是这画中人分明是自己见过一次,在宴席上夺了所有人风头的——云良岫!

第七百〇二章 “琴瑟和谐”

丰州王妃捏着画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自己的夫君才华绝佳,风流倜傥,哪怕无法走路,需要终身坐在轮椅之上,却风姿卓绝胜过无数身体健全的男子。

自己自懵懵懂懂刚懂得一点男女之情时,就因为在一次皇家宴会上见到了他,一颗十三岁的少女心从此便完全给予了这位忧郁的少年。

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垂泪待晓,多少个黄昏的寂寞叹息,终于在父亲的乞求之下,圣上赐婚将自己嫁给了这个无数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最美好的男子,成为了寒王妃。

自己有很长时间都过得云里雾里,常常会怀疑这不是真的。

可是当夜半惊醒,遽然坐起,当借着烛光,看清躺在自己身边的安静睡去的人确确实实是龙云寒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幸福地依偎在他身边微笑着睡去。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终于在某一天,悲哀地发现,自己嫁的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石头雕刻的假人而已。

他对待自己总是彬彬有礼、温和亲切,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可是却从来不肯碰自己一根手指。

他常邀她赏月观花、饮酒赋诗,可是却不肯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们沐浴在如银月辉之下,四周虫吟花香,看似无比浪漫温情,可是二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张冰冷的石桌。这石桌,在丰州王妃看来是那么遥远,就像天上的那一道隔绝了牛郎织女的浩渺无垠的天河。

她怀疑过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和才学无法与他相比,才造成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也曾经怀疑在他的心里藏着别的女人,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可是却始终不能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后来听婆母冯太贵妃的话外之音,才猜出,原来龙云寒是因为小时受伤以至于坏了根本,大约一生都不能有子嗣了。

自己听了这个消息竟然觉得心里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怀疑都是没有任何来由的,龙云寒之所以如此对待自己,不过是因为身子的原因。

既如此,这个男人便还是自己的,就算是一生都如此度过,也不觉得委屈了。他愈是如此,内心便愈是脆弱,而自己愿意做那个牺牲自己一生去安慰关怀他的那个人。

尽管已经知道了原因,也放下了包袱,可是毕竟正当青春年少,怎耐得住空闺清冷?于是,便学会了喝酒,且是饮酒辄醉,醉了便要纠缠龙云寒,口中说些有失大家闺秀礼仪风度的话来,这倒让龙云寒心中对她更是厌烦了几分。

只是为了安慰母亲,在人前假意表现得琴瑟和谐的样子而已。

而冯太贵妃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还闹着要为龙云寒纳妾,把不能生育的责任变相地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每每念及此事,丰州王妃便会悲从中来,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借酒消愁,只是酒入愁肠唯能化作泪千行。

好在,还有一个值得欣慰的地方,那就是,龙云寒心中始终不曾有别的女人,直到夏日某一天的中午时分,他从漠王府探视沉疴发作的龙云漠之后,她便再也摸不透他的心了。从前看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爱意,可是自己终究是在他的眼睛里,如今再看时,却发现他的视线里根本就没有自己。在他面前,自己就是透明的空气,他的眼光似乎可以穿透自己,停留在某一处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流连徘徊。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心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令她不得不怀疑,他爱上了某个女人。

第七百〇三章 冰上行走

丰州王妃如今手里拿着的这幅画,似乎验证了她的猜测。

王爷果然是心中有了别人,而那个人为何却是她!

丰州王妃暗中思量:龙云寒这段日子都在画一幅画,至于画的是什么,却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更不用说自己。

每次画到一个阶段,停下来去做其他的事的时候,他总是要用一张洒金的宣纸覆盖在画上。

他越是如此,自己便越是纳闷好奇。今日不知为何他带着人匆匆离府了,说是进皇城一趟。

自己还阻拦了一下,因为无召见圣旨,任何封地的王爷都不得擅自入皇城冕阳,否则会被治罪。但是,自己的话轻如鸿毛,龙云寒哪里听得进去,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怎知没有圣旨,不要担心,在府中好好照顾母亲,本王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自己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冷漠之后的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看着他离去之后,自己便直接来了书房,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她悄悄走进书房,为了方便王爷轮椅的出入方便,地面上没有铺地毯,所以地上很凉,薄薄的鞋子踩在上面,仿佛是在冰上行走。

散发着清香的香樟木书桌上,便是那幅盖着洒金宣纸的神秘的画。

终于见到了画中的女人,这个眉眼颇似云良岫的画中人,大约就是掳走了王爷那颗冰雕玉琢一般冰冷的心的女人吧?

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王爷视作珍宝的画像撕个粉碎。可是对龙云寒的忌惮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冲动,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滴在那画像一角的海棠花上。仿佛那花儿不堪风雨的摧残一般。

丰州王妃站在丰州王府内书房的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地面的寒气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鞋子,脚趾有些发麻。

因为王爷不在屋里,炭盆也没人加炭已经渐渐熄灭了,王妃只觉周身寒冷。

最冷的却是自己的心。

她一下把画丢在桌上,就要离开,忽然又记起,王爷记性甚好,他的东西都是摆放极其讲究的,若是有人动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若是被王爷知道了自己偷偷跑进书房,又偷看了他最心爱的画,定是不会饶了自己的。

想到这里,不得不回转身来,忍着怒气将画仔仔细细按原样放好,并小心地盖上了宣纸。

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

走出房门,胸口只觉一阵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此刻最想做的事,竟是要逃出这丰州王府,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伤心地是非地,离开这个只能供在神龛上膜拜的神祇一般的男人。

可是,除了这个王府,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冬日黄昏的院子里,一圈圈地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

侍女见她今日神情不与常日相同,很是担忧,却又问不出什么,只得遵命远远地跟着。

正在寒风里发泄一般地走着,迎面碰上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一脸不悦,铁青着脸的老妇人,这不是自己的婆母,冯太贵妃又是何人?

努力控制情绪,福身行礼,“妾身拜见太贵妃。”

这就是丰州王府的规矩——无论何时何地,儿媳妇都不得称呼婆母为母亲,而是要按照宫中的规矩,对她尊称为“太贵妃”。晨省昏定时还要行叩拜大礼,下人们也是如此。让整个王府全无家庭的温馨之感。

丰州王妃曾在心中暗自腹诽,这大约是要在自己家里过一过太后的瘾吧?可惜,这里不是皇宫,王爷不是皇上,太贵妃再尊贵也比不得太后了。

做这些无用的,也只不过是找一点儿心心灵上的自我安慰吧?

第七百〇四章 婆媳同盟

“哼!”一声冷哼算是回礼了。不屑的眼神落在王妃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裳上。

王妃只觉目光里似乎带着锋利的刀片,每一眼都要剜自己的一块肉下去才肯罢休。

“你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跑到王爷的书房里来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王爷是不准任何人私自进他的书房的?若因你误了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回太贵妃,妾身是想着王爷走得匆忙,书房内很是凌乱,因此才要进去收拾一番。”

这话并不能让太贵妃满意,“你是奴婢下人吗?放着尊贵不要,去做些下贱的勾当?”

太贵妃的话刺痛了王妃的心,她猛地抬起头盯着太贵妃浑浊的眼睛。

“大胆贱婢!竟敢仰面瞪视哀家!还不低下头去!”

“哀家?真是笑话!母亲果真认为自己是皇太后了么?在这大夏,只有一人能够自称哀家,那便是住在冕阳皇宫内,正在慈圣宫里养老的圣贤皇太后!而不是母亲您!”

这话是冯太贵妃以前从未听到过的,整个丰州王府,她一人独大,就连儿子丰州王也因为孝顺,或是不愿与她一般见识由着她闹。如今儿媳忽然刺破了她自己营造的一个虚拟的幻想空间的泡沫,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语气也变了,一张口喊开了丰州王妃的闺名。

“萱儿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跟母妃说话?”

那冯氏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脑子和主见的人,只一味地由着性子闹腾,儿子儿媳都还孝顺,见她年纪大了,也不便戳她的痛处,于是一切都顺着她。她也乐得自我陶醉其中。

如今被儿媳一言点破,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和处置了。

“母妃,只怕媳妇今后不能再留在府里孝敬您了!”

“此话何来?”

听了儿媳的哭诉,冯太贵妃才知道儿子这是去了冕阳城去了皇宫,而且极有可能是无诏入京。

儿媳妇推测,儿子此去恐怕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云良岫,有画像为证。

为了一个女人去送死,这不是糊涂又是什么!自己苦吧苦熬争来夺去了半世,却只落下这么一个残废的儿子,若因为个妖女把这唯一的依靠断送了,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于是形式发生了逆转,婆媳二人竟结成了同盟,于是两封书信自丰州王府快马加鞭地送了出去,很快其中一封被送到了丰州王妃的母家文远侯府的书房桌上,另一封则被送到了慈圣宫圣贤皇太后的梳妆镜前。

而冷刑司里,良岫却为了救红袖,决定要跟随丰州王逃走。

正当此时,却听冷刑司外有人高声传道:“圣上驾到!”

三人听闻之后,面面相觑。

“岫儿赶快和我走,迟了就走不脱了。”丰州王道。

“殿下随我走吧!妾身带你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安都王在等着殿下呢!”红袖急切道。

“良岫无论跟了你们谁走,都是走不脱的,良岫多谢你们的好意,请快点儿离开这里,不要被我牵连。”

冷刑司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牢房内的三人还在胶着。

龙云漠下了轿辇,只见黑洞洞的冷刑司,大门敞开,却不见一人出来接驾。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便向着里面跑去。

第七百〇五章 魔咒

众人不防圣上突然有此举动,便一起追着龙云漠的脚步也朝冷刑司里面跑去。

当龙云漠甩开众人,一路飞奔冲进冷刑司的一刹那,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冷刑司里太黑了,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片刻后,用了夜视的功力之后才渐渐看得清楚了些。

他继续向前走,并朝着黑暗深处大声说喊道:“良岫!良岫!你在哪儿?”

良岫听到了龙云漠的呼唤,尽管她此刻正身处冷刑司最深处的牢房之内,却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他焦急地呼唤。

她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向着牢门走去,摆脱了牢房内红袖的挽留,也不顾牢房外龙云寒的逼迫,她冲了出去,迎着龙云漠的声音冲了出去。全不管背后两个人那失落的眼神。

“我在这里!良岫在这里!”

牢房外一片黑暗,桌上的那盏油灯,实在无法照透这浓重的阴暗。而鬼火一样挂在长长的走廊里的灯盏,早已不知在何时被何人吹熄了。

脚下时坑坑洼洼的地面,良岫不会功夫,没有夜视的能力,却执着地向前走。她脚步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只有摸索着一侧的石壁向前努力地走着。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找我了,他终于找到我了!”嘴里不断低声重复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脸上一片湿漉漉。

良岫恨自己,恨自己不会轻功,也不会夜视,无法像飞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也不能看清他的身影在哪里。于是,只有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才能离他越来越近。

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可是这走廊是依山势而建,因此并不是直的,而是曲曲折折的。龙云漠的尽管能够夜视,却看不见良岫的身影。

可是隐隐约约地,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轻很微弱,龙云漠却听得很清楚。

“良岫,是你吗?”

“我在这里,你在哪儿?”

龙云漠一阵狂喜一阵轻松,良岫还在,良岫还活着!

果然,在远处的一个转角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瘦弱的身影,正在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忽然一阵心痛,急忙迎上前去,边跑边喊道:“良岫,停在那儿!不要向前走了,朕来找你!”

这句话让良岫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不,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中的一个字,让良岫猛地清醒过来。美梦戛然而止,徒留满脸泪水和瞬间熄灭的心。那个字就是“朕”。

她犹豫了,不知自己是该向前继续走,还是退回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是圣上,他不是……

她看不见他,却听得清楚,他正快速地靠近自己。

不由地向后退去,在一片黑暗中像一个盲人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就这样大睁着眼睛,摸索着石壁,缓缓向后退,再向后退。

直到被一双坚实的胳膊紧紧抱住,“是朕来了,良岫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良岫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脯,和剧烈的心跳,以及怀抱的温暖。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那胸膛上,片刻后,却推开了他,跪下身去,用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良岫拜见圣上!”

第七百〇六章 还你清白

在此之前,龙云漠已经看到了她的退缩,之前她明明是向自己奔跑过来的,自己依稀能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和欢喜。可是,当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时,却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喜悦如同一下子熄灭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了。

她瑟缩着向后退去,后背抵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壁上,已无退路。

这个举动让龙云漠更加心疼,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

“为何要躲开朕?你没有听出是朕的声音,对不对?”

“良岫知道那是圣上来了,良岫只是太激动,失了礼节,犯了错了,还请圣上……恕罪……”

良岫哽咽住了,心中叹息道:“我从未听过你的声音,可是为何你的声音能让我的心跳得厉害?”

后面跟着的随从们很快赶了上来,点燃了走廊上的油灯。此刻,所有人包括龙云漠才发现,良岫发髻散乱,手上包着药布已经被血浸透,身上的衣衫也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脚下没有穿鞋,大约是奔跑时被石头磨破了皮肉,所以脚趾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龙云漠不顾众人的眼神,一把将良岫打横抱起,才发现,她似乎比从前又瘦了轻了。

良岫挣扎了几下,最终却放弃了,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冷刑司里一个守卫都没有,除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禾,同样一个犯人都不见,除了鲜血淋漓的良岫。

当龙云漠抱着良岫,想要离开时。良岫道:“圣上,青禾姑娘还在里面,她为了救我受了伤,还在牢房中躺着,快去救她。”

龙云漠原本是派金去寻青禾,哪知良岫执意要同去,龙云漠无法只得抱着她一同前去。

牢房内,除了一盏孤灯在静静地燃烧,还有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青禾,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良岫却放下心来,她不知道龙云寒和红袖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同样不知道此刻他们去了何处。

她请求龙云漠将她放在床上,就这样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委实尴尬。

可是龙云漠初时却不肯,只说自己不累。后来在良岫的一再请求之下才不得已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又将自己身上的紫貂皮披风,裹住良岫因为疼痛和寒冷瑟瑟发抖的身子。

青禾也被金放在了床上,却见她睫毛开始翕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你说有人要害你,却是何人?”

龙云漠留下金和小福子在牢房内,其他人都被打发到远处去。见人们都出去了,龙云漠搬了张凳子,坐在良岫对面,却将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用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内衫的布片,仔仔细细地包裹着。

良岫羞得面色绯红,请求圣上让她自己来。

“你的手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不要动,听朕的话!”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让良岫不得不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将自己冰凉流血的双脚上了药,包扎起来,然后放在他的腿上,用衣衫盖住。

他的温暖细致让良岫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龙云漠只道她是委屈、难过,便用手轻轻握住她的双脚,安慰道:“良岫不要难过,朕今日被甄懿缠磨住了,看她疼得厉害,又失去了孩子,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因此没能及时赶到,让你受了委屈。一会儿等青禾醒了,朕就带你们出去,从今后你就住在朕的寝宫里,好好养伤,调理身子。朕一定会查清甄懿滑胎的原因,还你清白。”

“圣上可相信,良岫并未害甄懿?”

“朕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你放心吧!”

第七百〇七章 杀了云良岫

听龙云漠如此说,良岫内心倍感欣慰。只要他相信自己,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怀疑甚至指责自己,也都不过如此。

“可是,朕明明下过旨意,不得对你用刑,他们却将你伤成这样,真是太狠心了!居然还要害你的性命。金,青禾受了什么伤?小福子,你去请沐泽。”

“圣上,青禾并未受伤,只是被迷药迷晕了而已,看情形估计很快就会醒了。”

“迷药?什么意思?青禾怎会中了迷药?良岫,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上,良岫也没看清,太后走后,良岫因为手疼变得昏昏沉沉的,这时只听青禾与什么人打了起来,屋子里太黑,良岫也没看清楚。打了片刻,那人受了伤想逃,为了不让青禾追上他,才对她抖了一下衣袖,青禾就昏了过去。良岫不懂武功,不知道那人对青禾用的是什么迷药。”

自己怎能告诉他,那个刺客已然化作了一团黑灰随风散了?如果他问起,那刺客的衣物在哪里?被谁拿走了?自己该如何作答?

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知道龙云寒深夜潜入皇宫,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更不能让他知道红袖是龙云胄安插在宫里的卧底,若他知道了,只怕龙云胄和红袖都难逃罪责。

因此,只能撒谎,只能隐瞒。

“金,去给朕查,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居然派刺客闯入宫中刺杀妃嫔?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决不轻饶!”

龙云漠生气了,其实他心里明白,除了太后,还会有谁能如此一手遮天,在皇宫内行此特权?

见龙禁卫带着刀枪直奔崇岫宫而去,他心中早已是心急如焚。虽然示意小福子跑去送信,可是她一个弱女子,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做什么?

有心想命龙禁卫回来,可是看着甄懿痛得死去活来,拉着自己的手不住地呻吟,求自己留在她身边。又不忍心就这样丢下她离开。只得追了一道口谕:不得对良岫用刑。又紧着连续派了青禾和阿灿两个人前去保护良岫。

原以为太后不过是想把良岫押到冷刑司,吓唬吓唬她,然后出出恶气。无论如何有自己的口谕在前,她也不敢真的给良岫用刑。

哪里知道这太后不仅用酷刑残害良岫,居然还派了刺客来刺杀她。太后定是恨毒了良岫,竟不惜抗旨也要将良岫置于死地。

龙云漠想到这里,不禁心头隐隐有怒火燃起。

可是,想着甄懿苍白的脸,看着她痛得在床上直滚的可怜样子,还有自己未曾谋面就夭折了的孩儿,龙云漠只得暂且压下怒火。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看来只有将良岫放出宫去,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他必得失去她,才能换来她的平安。

当夜,他将良岫安置在崇岫宫,嘱咐惊魂未定的流月和惜月等人好好照顾她。自己则又赶去荧慧宫看望刚刚流产还十分伤心虚弱的甄懿。

心里打定了主意,明日便找个合适的理由将良岫送出宫去,给她找一个适宜的安身之处,自己无法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但是却能保证她的衣食无忧。

可是,事情并未按照龙云漠的预想发展。

第二日,原本是大年三十除夕佳节,可是一众王侯贵胄却不消停,一个个前赴后继来到宫中,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请求或是逼迫圣上,杀了云良岫!

第七百〇八章 公侯责难

这帮上书求见的人里面,为首的就是镇国公江承远,再有就是齐国公、文远侯等一班老臣,以及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皇亲国戚。

龙云漠坐在龙椅上透过冕冠上垂下的冕旒看着跪在大殿之上的一众老臣,却发现大多都是太后的嫡系。

镇国公就不必赘述了,那是太后的亲哥哥。齐国公乃是甄懿的父亲,太后亲姐姐的夫君。

可是,文远侯所为何来?

文远侯是个喜欢赏花饮酒、吟风弄月的闲散侯爷,几乎不参与政事。几年前不过是求了一次父皇,将自己的女儿,侯府嫡次女嫁给了龙云寒。只此一次,便再无什么动静。

龙云漠看到别的人,心中还有数,只是这文远侯的到来,让龙云漠一时摸不清楚来由。

众人平身之后,龙云漠让內侍搬了几把椅子到大殿上来。让镇国公、齐国公与文远侯三个坐了。

三人又叩谢圣上赐座,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地坐了。

待坐定之后,镇国公先开口了。

“圣上,老臣已是风烛残年又体弱多病,本已不问朝政,可是惊闻圣上皇嗣受损,真是令人万般痛心那!圣上虽春秋正盛,可是至今并无一个子嗣,这大夏江山万里,只有后继有人才会百姓安定,国运昌盛。”

江承远一开口,底下人便是一片应和之声。

“镇国公为国忧心,朕心甚慰。可是此次懿嫔滑胎确实是个意外,发生了此事,朕比在座的各位都要心痛。朕已命太医署最好的太医为懿嫔调理,各位爱卿不要担心。朕和懿嫔都还年轻。”

“启禀圣上,老臣却听说懿嫔娘娘滑胎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呀!”

“镇国公不要听信传言,总是有人扰乱朝堂,制造流言蜚语危言耸听而已。”

一旁的齐国公却抹起了眼泪,“圣上,懿嫔娘娘是老臣幼女,老臣老来得女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从小知书达礼、温和良善,从不与人交恶。本想着送她入宫侍奉圣上,为圣上绵延子嗣,何曾想,竟遭此劫难!老臣这心里,真是痛如刀绞啊!”

说着,齐国公不禁老泪纵横,看了让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圣上,微臣听闻懿嫔娘娘滑胎是因为有人在送给娘娘的杏花里下毒才导致的?不知是真是假?”

文远侯的一句话,在大殿内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惊讶万分地先是瞪大眼睛互相看看,接着便开始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怎会发生这种事?”

“有人竟敢在皇宫大内之中下毒残害妃嫔皇嗣,这真是胆大包天那!”

“是谁这么无法无天?一定要严惩不贷!”

“是啊是啊,决不能让这种人留在世上。不可姑息!”

龙云漠被他们的议论声闹得头痛,不禁眉头紧皱。

一旁的小福子见了,一甩拂尘,高声道:“朝堂之上,不可喧哗,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这一声唱诵,打断了人们的议论声,众人忙跪下请罪。

这次龙云漠却未让他们平身,冷笑道:“各位爱卿,莫非是来找朕问罪的?你们打算给朕定个什么罪名?是昏聩无能还是偏听偏信还是贪色误国?朕已说过,那不过是传言。那盆杏花就是朕给甄懿送去的,这谋害皇嗣的人非朕莫属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第七百〇九章 兵权在握

众人一听,心头俱是一惊,急忙磕头如同捣蒜一般,乞求圣上恕罪。

心下暗道:这位新帝果然不是个软柿子。

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要么就是有功之臣,要么就是手握兵权,要么就是皇族近亲,仗着自己曾大力支持新帝即位的功劳,总觉得可以在圣上面前直一直腰杆子,因此便对圣上有些不敬之态。

料想他碍着情面也不会对他们怎样,可是今日一见,果然是君心难测。

这位新帝沉下脸来,是比先帝更冷漠严肃的。

从前听闻圣上做王爷时,便是性情冷戾无情、暴躁善变,如今见了,果然如此。

可是稳坐于椅子上的镇国公却毫无惧意,“圣上请暂息雷霆之怒,听老臣禀告,皇宫内外关于懿嫔娘娘腹中龙胎是为良岫殿下所害的传言已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平民百姓,甚至是戍边将士之中都群情激奋。因为天下人都盼着大夏君主之位能够后继有人,这不是大臣、将士和百姓们为自己着想,而是为我大夏的江山社稷着想。如今这皇嗣竟被人害了,此消息一出,顿时民心沸腾。百姓一致要求圣上除了那害死皇嗣的云良岫,将她凌迟处死,以平民愤、稳军心!还望圣上不要太过仁慈心软,而放过这祸国殃民的妖孽。”

镇国公说完这番长篇大论之后,不由一阵咳喘起来,脸憋得通红。

龙云漠气得双眼圆睁,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起来。只一招手,让內侍给镇国公端了一盏茶来。

镇国公的这番话,绵里藏针,他口口声声百姓、将士,不过是用手中的兵权来压制圣上,告诉圣上,你若不将云良岫杀了,我手中这百万雄兵定是不依,看你的皇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此事朕正命人查着,自会还甄懿一个公道,给天下百姓一个答复。可是现在并无证据指向云良岫,却为何都认定她便是罪魁祸首?这些流言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望诸位爱卿不要被这些别有用心的流言所迷惑。”

“圣上,事到如今还是不要袒护云良岫了,圣上是位仁君,不忍处置了她。可是,这对懿嫔娘娘不公平啊!圣上!!”齐国公又扯起袖子拭起泪来。

文远侯站起身来,“圣上,这云良岫并非善类,她不仅毒害妃嫔皇嗣,还勾引安都王、丰州王,与他们有着撕扯不清的暧昧关系。”

此话让龙云漠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龙书案,站起身来。他的身形高大,又坐于高处,面露怒色一下子站起来,让下面跪着坐着的人,只觉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不觉心里都抖了一抖。

“真是信口雌黄!竟然如此污蔑朕的……皇后!谁敢再蹦一个字出来,朕便要了他的脑袋!!”

皇后!!

这个词一出,立时让众人炸了锅。

云良岫明明连个妃嫔都未被晋封,怎的突然就成了皇后?若圣上已经偷偷封了云良岫为皇后,那么,懿嫔怎么办?

此刻,文远侯得了镇国公的一个眼神,下了决心一般猛地跪在地上,“圣上,封后之事事关国运,怎可轻易许之?更何况,这云良岫行为不检,微臣是有证据的,并非无中生有啊!”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双手举过头顶,“圣上请看,这就是证据!”

第七百一十章 决定命运

“小福子!”

“是!”

小福子会意,走上前去一把抄过那个用锦囊装着的卷轴,眼里带着一丝愠怒。之后双手捧着,递于龙云漠。

龙云漠满腹狐疑地接过那个卷轴,抽出里面的东西,把锦囊丢到一边,才发现这是一张宣纸,打开后仔细看去——这是一幅没有经过装裱的画像,画像之上的女子看上去颇为眼熟,再细看,这幅画像除了眉眼发髻和身形之外,面容却画得很是模糊。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分明就是蒙着面纱的云良岫。

“圣上可认识这画上之人?”镇国公问道。

“略有些眼熟。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幅画是丰州王龙云寒亲手所绘!”文远侯上前一步道,“微臣小女蒙先皇赐婚嫁与丰州王,如今已有近六载。虽一直没有子嗣,可是夫妇二人一直琴瑟和谐。但是小女却发现近几个月来,丰州王对她十分冷漠,每日里连话都不愿与她说,却整天在书房里不是画画,就是对着画发呆。

前几日丰州王忽然匆匆出门,小女进入书房看到了这幅画像,仔细看了之后,顿觉天旋地转,这画上之人分明就是云良岫啊!这个有损皇家尊严的不洁的女子,竟然勾引了丰州王,以至于夫妻离心。微臣还听说她与安都王一直有所勾连。像这样的人,圣上怎能留在身边?又怎能成为我大夏母仪天下的皇后?!”

“微臣听说,安都王并未到安都封地去,而是悄悄回了皇都要带走云良岫,目前不知隐身于何处。”

“启禀圣上,这云良岫是个灾星,克死其母,又祸乱宫闱害死皇嗣,是绝不能留的!”

一时耳边纷纷扰扰,令人烦躁不已。

不等龙云漠说话,镇国公缓缓开口道:“大夏的皇后,理应是温懿恭淑、贞静茂德,才有资格承宗庙,母天下,册封为后,居六宫之主。方才圣上的一句话,让老臣甚是心惊。若真的册封了这个云良岫做皇后,只怕民心不服、军心动摇,臣等辜负了先帝所托,无颜腆居高位,只有告老还乡了。”

“微臣亦是如此。”

“臣等乞求圣上,除掉云良岫,册封懿嫔娘娘为后。”

大殿上,众人一起向上磕头,齐声请求。在龙云漠听来这哪里是乞求,分明是逼迫和要挟。

看着手中的画像,龙云漠一股酸意上涌。

这个云良岫,又何时与龙云寒纠缠在一处了?就算是良岫无意,可是发生这样的事,她也难辞其咎。一个龙云胄已经让人头痛不已,如今怎么又来了个龙云寒?竟让文远侯抓住把柄,让自己在大臣面前颜面尽失。

自己刚刚登基,帝位尚不稳固,如今若因为此事让君臣离心,必然对自己对大夏有弊无利。更何况,镇国公父子军权在握,什么时候收回他们手里的军权,什么时候自己这个皇帝说话才会有底气。

可是,良岫……

“圣上,微臣为懿嫔娘娘不公!我可怜的女儿!”说着,齐国公竟朝着大殿上的柱子一头撞了过去,內侍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齐国公顿时血流如注昏死了过去。

承天殿里一片大乱,太医急忙赶来诊治,回禀圣上,万幸这一下撞得有些偏了,齐国公暂无性命之忧。

龙云漠只得让人将他抬到偏殿去包扎歇息。

半天才恢复安静的大殿内又开始了一番唇枪舌剑地争论,镇国公数度拿出兵权威胁。直到暮色四合,最终,良岫的命运被这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决定了。

凌迟被第一个否定了,龙云漠宁可杀光殿内所有人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白绫与毒酒、杖毙与闷杀也都被拒绝,火刑更是免谈。

毕竟,她曾救了当今圣上两次。若没有这个女人,也就没有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

那么即便是死,也要给她最后的尊严与体面。这也是皇家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的荣耀了。

死后可以以嫔的规格下葬皇家陵寝……

第七百一十一章 龙椅针毡

龙云漠大汗淋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自己这个窝囊无用的皇帝,竟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与假意谦卑,实则傲慢无礼的大臣们,据理力争的竟然是如何让自己的女人死得有尊严!

他周身打着寒战,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互相叩击发出的咯咯声。

小福子的手颤抖着数次为他呈上热得烫嘴的参茶,冷汗不时地从他额上冒出来。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闭目半晌,头脑里不停地转着各种思想。

突然,龙云漠睁开眼,双目之中迸射出一道寒光。整个承天殿内的空气都要为之凝固了。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迫切地想看到朕的结发之妻云良岫早点死,那么朕就给诸位一个令你们满意,令朕良心稍安的答复。”

龙云漠的双手紧紧握住龙椅扶手上的金质龙头。它已经被数代帝王的手摩挲得圆润光滑,相较于龙椅上其他地方的包金,这里更为明亮崭新。

殿下地上跪着的众人一片鸦雀无声,他们在等那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如何从至高无上的帝王口中说出来。

龙云漠终于开口了,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

“虽然众位爱卿罗列了诸多良岫的罪状,无一条不是死罪,可是毕竟她为了救朕的性命被暗箭穿胸,割腕取血,几乎丧命,至今伤痕犹在……”

龙云漠在拼命地克制情绪,半晌才喘了一口大气,继续说道:“朕乃天子,天子无情、君王无义,此话绝非虚传。如今仍然要赐死她,为了那些空穴来风的莫须有的罪名。但是既然朕为天子,便有权力用自己的方法送她离去,让她尽量减轻些痛苦。”

又是一阵死静。

“朕的命是她救的,朕希望她死时是在平静之中而非痛苦之中,因此,朕将命太医署沐泽为良岫配制一副毒药,能让她在不觉间离开人世。若诸位不答应……”

“既然圣上如此仁厚,那微臣便遵从圣命而为。”

“臣等遵旨!”

镇国公不等龙云漠的话说完,便应允了下来。对于新帝他还是有些摸不透的,既然结果都是云良岫死,又何必在意形式?只怕逼急了龙云漠,不知他会做些什么出来。总要留些余地给他。

殿内其余人等着皆随声附和。

于是,将沐泽这个温文儒雅的医生,推上了风口浪尖。

良岫的死亡时间便被定为今晚子时之前,今晚便是除夕夜,良岫已被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看不到新一年的太阳。

冷清肃穆的皇宫之外,寻常百姓人家早已是一派佳节气氛,鞭炮声响个不停,厨房里热气蒸腾,菜肴的香味儿飘满了大街小巷。

孩子们在追逐嬉戏,身上穿着新衣,头上戴着新帽,女孩儿头上的红绒花,男孩儿手里的燃着的香和时不时被香点燃引信抛出去的鞭炮。

到处都是笑脸和吉祥话儿。

任是再艰难、再痛苦,新年里也要抛开一切烦恼,用笑脸迎接新的一年。

可是,沐泽却被剥夺了这一份喜悦。

他被急召入宫时,因与老母亲正在包饺子,手上还沾着些面粉。

看到承天殿内跪着的一地大臣,和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还有高高的龙椅上面色死灰一般龙云漠时,他怔住了,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第七百一十二章 不堕地狱

当沐泽终于听明白了自己被召入宫的原因时,他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龙云漠怎可如此无情无义!!

自己是亲身经历的良岫殿下如何救了龙云漠的性命的,真可谓是九死一生。为何清白无罪之人,却要蒙冤而死!就因为跪在地上这些手握重权的大臣的要挟与逼迫?为了自己的帝位,就可以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牺牲一个为了他几乎付出所有的女人。

云良岫,是你龙云漠的妻子啊!

“微臣不会配制杀人的毒药!尤其是杀害无辜之人的毒药!如若苦苦相逼,微臣只有一死明志!”

龙云漠听了沐泽的话,不由一阵心颤。自己果真连一个太医都比不上!

“沐太医,云良岫罪孽深重已不可活,朕命你来为她配制毒药,也是对她的一种恩遇。你的医术高明,能够配制出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死去的药物,这样她便不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让她不堕地狱,也不会成为冤死恶鬼来为害人间。”

龙云漠的眼神异常迫切地紧紧盯着沐泽,让沐泽若有所悟。

如果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来置良岫于死地,想到别人对她的摧残,那宁可是自己。

让她不痛苦,让她不会成为冤死的鬼魂,也就是,不让她死!

沐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不由抬起眼睛看了看龙云漠,在他将要喷火的眼神里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可是……微臣从来没有配过这样的药。”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不然,刚刚的强烈反对与现在的坦然接受就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这会引起人怀疑的。

“以你的医术,这不是难事,若再推三阻四,沐泽,你家中老母今年高寿了?”

听了龙云漠的话,沐泽急忙跪倒在地,“圣上息怒,微臣这就去药藏局配药,大约需要一点时间,请圣上耐心等候。”

沐泽是孝子人尽皆知,如今圣上拿他的老母来要挟他,他自然是不得不答应了。

“子时之前务必完成,若误了时辰,一样取你项上人头!快去!!”

沐泽匆匆地去了。

龙云漠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自己无法与他私下交流了,沐泽十分聪慧,但是他真的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外之音吗?他不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吧?他能配出那样的药吗?

带着这些忧虑,他又一次来到了崇岫宫。

只是他不是独自前来,身边却多了一个太后。太后是来监督行刑的。因为外臣不得进入后宫,因此镇国公才要求由太后监刑,以免圣上一时心软放了这个妖女。

太后面露忧戚之色,似乎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却无能为力。

龙云漠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他实在是不想看到她那张虚伪的嘴脸,这一脸的假慈悲,倒不如露出真实的得意更让人看得心里舒服些。

崇岫宫里,良岫的双手已经发炎,十根手指钻心地疼痛。加上受害受惊,又发起烧来。流月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正把良岫扶起来,要喂她喝药时,却见圣上、太后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沐泽沐太医。

难道是让沐太医来给殿下治病的?众人赶上前去给圣上太后磕头。却听到小福子在头顶上变声变调地宣旨道——

第七百一十三章 霜雪入心

“云良岫接旨——”

众人无奈只得将良岫从床上搀扶起来,良岫发髻散乱,因为发烧,双目失了神采。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被众人强搀扶着跪倒在龙云漠和太后的面前。

小福子默默地看着她,眼睛里都是不忍。

太后见他半晌不言语,便咳了一声,“福公公,快宣旨吧!”

小福子听了太后的话,打了个激灵,只得拿起手中卷着的黄绫子圣旨,声音低沉,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妖女云良岫行为不端,淫秽不贞,秽乱宫闱。妒毒侵心,残害嫔妃,毒杀皇嗣,罪当凌迟。然君心仁厚,念其曾救朕于危难,特赐其服毒,以全尸身,赐以嫔位入葬皇陵。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在崇岫宫的上空炸裂开来。

流月与惜月只觉两个耳朵发出了刺耳尖锐的鸣叫声,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们已顾不得礼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瞪着龙云漠。

“殿下……殿下……谢恩吧!”

小福子见良岫久久跪在地上没有动静,便小声地提醒。

良岫终于抬起头来了,她原本因病痛而失去神采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这份平静让龙云漠的心抽紧、再抽紧!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人的心原来也是会发抖的。

他只觉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抖做了一团,震得他的身躯也在微微发颤,手指几乎握不到一起。

“龙云漠!你为何要赐死我家小姐!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为了救你两次几乎丧命,如今你做了皇帝,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吗?你良心何在!!”

流月一下子醒过来,她全不顾什么君威皇权,直接向着龙云漠扑了过去。她手脚并用爬到龙云漠脚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她近乎疯狂地揪住它、撕扯它、用牙咬。就像一头疯了狮子。

“你这昏君!你枉穿了这身龙袍!要是没有云良岫,你早就死了,还能穿着这身皮招摇?你不配做大夏的皇帝!你不配!!”

流月的嗓子已经哑了,可是她还在不停地骂着喊着哭着。

她的牙齿因为撕扯结实的龙袍而出血,双手的指甲都断了,血从指尖上流出来,染红了龙云漠明黄色的袍子。

流月疯了,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龙云漠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恨不能将龙云漠生吞活剥。

她最珍惜的人、最信任的人,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姐妹,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云良岫。即将被眼前的这个道貌岸然冷酷无情的男人,一道圣旨赐死,流月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她已然忘了自己的生死,既然小姐活不得了,自己的这条命已没有存在的价值。

龙云漠却没有发火,任由她撕扯着,心中苦笑,“流月啊!若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继续吧!”

惜月抱着面沉似水的良岫哭得几乎晕厥,菊烟、小连子等人都哀哀哭作一团。只有良岫不为所动。

“大胆贱婢!竟然对圣上大不敬!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众侍卫齐声应和“是!”便要上前来拖流月。

“谁敢!!”

良岫一句话,竟镇住了如狼似虎的龙禁卫。也镇住了一旁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太后娘娘。

良岫的眼光一瞬间变得冷厉无情,所过之处,皆有霜雪落入心中之感。不由都向后瑟缩了一下。

第七百一十四章 温润鸡血藤

云良岫一声断喝镇住了满院龙禁卫。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良岫的眼光终于在转了一圈之后,落在了龙云漠的身上。

忽然她对着他笑了,笑意萧瑟。让龙云漠忽觉毛骨悚然。

她却不再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之后,朝着龙云漠再次磕下头去,“良岫,谢主隆恩!”

之后站起身,走到依旧紧紧抓住龙云漠衣袍的流月身边,蹲下来,抱住她,道:“好妹妹,你放开他,莫让他污了你的双手。你得帮我换衣裳,惜月一个人做不来的,好吗?乖乖的。”

边说边掰开流月那被血染红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捧到嘴边呵着热气。“你的手太凉了,一会儿怎么给我梳头?听话,我只喜欢你给我梳的发髻,只有你给我梳头,我才觉得最漂亮。”

流月心里渐渐明白了些,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了,她忽然扑进良岫的怀里放声痛哭,“小姐!我的小姐啊!老天爷啊!冤枉啊——”

这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让人纷纷落泪。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良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良久,流月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可是,惜月却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只有死人才有的麻木和呆滞。

“小姐,流月去给你梳头,梳你最喜欢的发髻,换上你最喜欢的衣服。也请小姐准许流月梳上最好看的发髻穿上最喜欢的新衣裳。”

“好的,过年了,咱们都穿新衣裳。”

“磨磨蹭蹭、啰啰嗦嗦地做什么?还不快些!”太后怒斥道。大约是因为坐在院子里太久了,冷得很吧?她有些急不可耐。

“太后莫急,只怕今后长夜漫漫,无眠的日子就要开始了,请暂且享受这为时不久的夜半不怕鬼敲门的安宁吧!”

良岫丢下这句话,扶着流月站起身来,惜月过来扶着她,主仆三人互相搀扶着向着屋内走去。菊烟等赶紧上前打起帘子。

进门之前良岫回过头来,略带笑意深深地盯了太后一眼……

太后愣住了,只觉漫天风雪朝着自己猛地扑了过来。

夕阳西沉,霞光似血。龙云漠一直站在院子里,丝毫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了。

良岫终于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之下走了出来。

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穿上自己在嵯峨山时所穿的浅灰色衣袍了,月白色的披风罩住瘦弱的身躯。

头上手上的饰物都摘了下来,放进梳妆匣内。当惜月遵照良岫的意思盖上盖子,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打开它了。那些带着她体温的玉石、珍珠,会渐渐变得冰冷,就像自己的身体。

箱笼里的那个小小的明黄色包裹如今又藏在了衣袖里,终于到了它出世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个局面之中。

龙纹玉佩如今挂在了惜月的胸前,由她交还给这玉佩的主人。

简单的发髻上只剩下一根发簪,它是用鸡血藤雕琢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镶嵌,却温润如玉。良岫自己将它簪上,触手似乎还遗存有一种温度,这温度来自那个人的温暖与关怀。

这也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一点牵挂,就让自己带着这属于人间的最后一点温暖离开吧!

第七百一十五章 再无除夕夜

流月也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这原本是她为小姐缝制的一身新衣,准备过年时穿的。

如今,小姐却让她穿在身上,说是可怜流月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却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身衣裳就算是送给她的陪嫁。

而流月却打定了一个主意,所以她并没有将衣服珍藏起来,而是穿在了身上。她一步迈出了房门,就没有想着要回来。

看着若出尘仙子一般荦荦立于自己面前的良岫,龙云漠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抛开一切,扑上去抓住她、抱住她,与她一同化风而去,不给这浊世留一点痕迹。

可是,他的雄心、他的壮志、他的王座皇权……早已编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将他紧紧束缚。此时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毒药在哪里?圣上或是太后希望在哪里处死良岫?”她朗声问道。

众人皆是惊惧,因为他们在良岫的眼睛里居然没有看到绝望、痛苦、仇恨、不甘等等她原本应有的情绪,良岫的眼睛里的内容太复杂,似乎自己的死并不是她痛苦的根源,而是在场每一个人即将到来的痛苦的根源。

她在期待着什么。

良岫并不是圣人神仙,如何不怕死?如何不痛苦?又如何不觉得冤屈?可是她如今被另一种无法形容和言说的痛苦吞没了,早已忘了按照常理应该感受到的一切。

这反而让她给人一种压迫感,对于一个不在意生死的人,无论你怎么威胁她都是枉然,令人不安的是,那种原本应该属于良岫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竟然反噬到了太后的心里。她面如死灰,紧紧抱着已经变得冰凉的手炉,惊恐地盯着良岫,却不敢和她对视。

听着良岫点到了自己的名儿,太后竟然吓得一哆嗦。

不过,好歹她也是皇太后,是见过大阵仗的,她强自镇定下来。腰板挺得更直,面上挂着象征性的轻蔑的冷笑。

“云良岫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倒有些巾帼气度,令哀家竟生出几分敬意来。既然你问到了,那哀家也不瞒你。因你害死了懿嫔腹中的龙胎,令懿嫔痛不欲生,她已恨透了你,必要亲眼见你死了才会心甘。所以,荧慧宫的院子就是你的刑场,懿嫔将会亲自观刑。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点儿安慰。”

听她如此说,良岫也笑了,“太后好手段,想用这种方法安慰甄懿。却不怕,甄懿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坐在寒天里吹着冷风来看杀头,会不会被吓出毛病来?”

“这个用不着你担心,你总是个快死的人了,还操这多心作甚?”

“呵!也是,她受不受风寒、受不受惊吓与我何干?我只是一直对她的肚子很好奇而已。”

“圣上,”良岫忽然转头对着龙云漠,倒把龙云漠吓了一跳,“再去找个稳婆来,必得是圣上信得过的,好好替懿嫔保养保养身子,不然一不留神终生不育,可不是一大憾事?”

“良岫,此话何意?”

“良岫的话毫无意义,去荧慧宫执刑对我倒也有一样好处,可以看看我那蒙冤的杏花了。”

“好了,别再啰嗦了,不要误了时辰。”

“除夕夜的子时,也就是新年的开始,真不幸,从此后,你们的生命里便再无一个祥和的除夕夜了,真是遗憾,都是良岫的错。”

良岫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令见者无不觉阴寒森森。

可是,细细一想,良岫的话不无道理,这些见证良岫死的人,每到除夕便会记起今夜今时,内心又如何安宁……

第七百一十六章 花落尘埃

圣上与太后各乘一抬轿辇,良岫在流月与惜月的搀扶下,跟在轿子后面步行,在她们身后是数十手执兵刃的龙禁卫。

一时只听到脚步匆匆之声,却无一人说话,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仿佛一开口,石头便会落下来砸在某个人的头上。

荧慧宫院子里有个小戏台,坐在它对面的屋子里,打开窗子就能看到戏台上的演出。

因此,云良岫站在戏台上,上演人生最后一幕之时,甄懿却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欣赏她的“表演”。

大概是因为刚刚小产的缘故,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头上也勒着块绢带。她怀里抱着手炉,脚边放着三四个炭盆。面前的窗子,两侧窗扇都是竖着的,为了挡住两边的冷风。

良岫看一眼病恹恹的甄懿,眼底有一丝不屑。

“圣上,可否让良岫再看一眼自己的那盆杏花。”

“来人,把花抬过来。”

大约是为了留作证据这盆花才得以幸存下来吧?它被人从一个十分偏僻的屋子里抬了出来。因为天气寒冷加上疏于管理,整棵树已经处于半死的状态。可是令人惊奇的是,那仅剩的三朵花,居然还挂在枝头上。尽管已经有些微残,可是它们还是倔强地开着的。

良岫望着原本早就该凋零的杏花,内心突然涌上来一股凄楚悲凉。“我可怜的杏花,你们是在等我吗?”

因为不能靠近,所以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借着满院辉煌的灯光望着它。

良岫努力睁大眼睛,让眼里蒙上的泪雾消散。

“杏花啊!良岫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们是这世上最干净的花儿,不要留恋这污浊的世界,早点回去吧!”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夜鸟的哀鸣,吓得人一激灵。没有风,花枝却一阵轻颤,之后,三朵花同时落地!

满院子的人,皆屏息不语。一时陷入死静。唯有良岫轻声一笑——它们,回去了。

“子时将近,马上就要行刑了。圣上,沐泽怎的还没有来到?速派人去唤他!”

“不劳太后,微臣来了。”

沐泽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他走进荧慧宫的院子,手里托着一个小盒子。他没有看太后,径直走到龙云漠面前,跪下来,双手举起那个小盒子。

良岫明白,这个盒子里就是可以取了自己性命的毒药了。

“圣上,微臣遵照圣上旨意,药已配制完毕,请圣上过目。”

二目交汇,龙云漠心里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沐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颗花生仁般大小晶莹透明的绿莹莹的药丸,“甚好,只是不知这药效如何?”

“微臣以前从未配制过这种药物,也没有时间来进行验证,所以,微臣也不敢确定。”

龙云漠听了,剑眉微蹙,隐隐有些担心。

耳边却传来太后的声音,“沐太医,人服了这药之后会如何?”

沐泽心中一阵厌恶涌上来,看也懒得看她,垂下眼帘,回道:“服药后会很快出现身体麻痹、意识不清、心跳渐缓,接着呼吸随之停止,身躯变凉,最后死去。就是这样。”

“不会有痛感吗?”

“回圣上,最初会有些不适,但是随着快速昏迷,人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如此甚好。”

良岫听着他们的对话,冷笑道:“多谢圣上慈悲!”

第七百一十七章 若有来生

这句话不重不轻地砸在龙云漠的心上,让他周身一颤,是啊!这是多么仁慈的圣上!即便是毒杀嫔妃,依旧是要用一种最温和的方法,让她死得不十分痛苦。

可是如今却没有时间与机会多说一个字了,于是命道:“小福子,时辰!”

小福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早已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可是圣上问,又怎敢不回答?于是哆嗦着嘴唇道:“回……回……圣上,离子时还有一刻半钟。”

龙云漠听出了他声音有异,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喝道:“没用的东西,连个话儿都回不利索!滚!沐泽准备行刑吧!”

小福子得了圣命,急忙慌慌张张地“滚”出了荧慧宫。

可是他并未回自己休息的地方,而是一溜烟地直奔文华宫而去。良岫殿下的事,文贵妃娘娘和念妃娘娘还都不知道呢!总要给她们报个信儿,好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良岫殿下的后事,总还是需要她们张罗的。

想到这里,小福子不由又掉下眼泪来,刚刚因为在圣上和太后面前,便一直憋着忍着不敢哭出来。如今到了无人处,竟不由抽泣起来。

却不料有人自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问道:“你哭什么?”可把他吓了一跳,急忙抹抹眼泪回过头来,才见一个子高高、十分妖艳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小福子并不认识她,以为她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便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走开。

那宫女却不放过他,追到他前面双臂一伸拦住了他,“唉?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大晚上的你在冷风里哭算是个什么事?受委屈了?说给姐姐听听,也许姐姐能帮你出气呢!快说!”

小福子听了她的话,咧开嘴苦笑了,求道:“好姐姐,你莫拦我,这件事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是白搭,你还是让我走吧,误了时辰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越是这样说,那女子越是好奇,偏就不放过他,扯住他的衣袖不松手,非要他说个明白。

逼得小福子实在没办法,只得道:“好姐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圣上不准我往外说,你去荧慧宫院子里看看就知道了。”

小福子摆脱了女子的纠缠,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留下那个宫女站在路旁的一盏灯的灯影儿下愣神儿。

且放下这个妖冶的宫女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说,单说荧慧宫中,龙云漠冷冷道:“云良岫,今日你罪孽将满,只望你不要怨恨,早早离了这里,尽享极乐自由去吧!朕送你一程,若有来生……朕定当抛下所有弥补朕的罪过。”

良岫惨然笑道:“圣上您仁慈,良岫多谢圣上关心。”

多么可笑的仁慈,多么可悲的关心!良岫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自己曾寄予了那么美好而久远的期待,如今都破碎了。眼前这个男人,竟不曾为了自己做哪怕一点点的抗争!

也是,自己是谁?对他来说又算个什么?

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之后,所剩的只不过是一些遥远又模糊的记忆罢了。

“子时已近,云良岫,你可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说出来吧!朕,一定尽量地满足你。”

“多谢圣上,良岫倒确实有几个要求,如今正好对圣上您说出来。一、良岫死后,不入皇陵。”

“不可!你是朕的妻子,怎可不入皇陵?”

“果真不能吗?”

“不能!”

“那好,良岫有一样东西交给圣上,圣上看了就会答应良岫的请求了。”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了那个明黄色的小包裹。

“请阿灿姑娘交于圣上!”

第七百一十八章 契约圣旨

青禾被刺客迷晕之后,虽然现在醒过来了,但是浑身还是绵软无力的。

所以龙云漠身边只有一个阿灿。

阿灿看了龙云漠一眼,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她走上前去,从良岫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包裹,转身走回龙云漠身边,双手递上,道:“圣上请看。”

“将它打开!”

“是!”

包裹很简单,阿灿几下就打开了,里面同样是一张黄色的折在一起的薄薄的绢布,龙云漠一眼就认出,那是一道圣旨!

“拿来!”

不待阿灿将东西递到跟前,龙云漠已经一把将它抓在了手里。

良岫哪里来的圣旨?自己从未给她颁过圣旨,除了,这次的赐死。

急不可待地打开,第一眼就看出这是父皇的笔迹。

父皇何时给良岫颁过圣旨?

快速浏览一遍之后,龙云漠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直勾勾地看着良岫的眼睛,半晌,忽然拍案而起,怒吼道:“大胆云良岫!竟敢私藏先帝遗诏,这和离圣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荧慧宫里的众人,见龙云漠大怒,都被吓了一跳,对那圣旨上的内容甚是好奇。只是,谁也不敢问罢了。

这道遗旨上的内容着实让龙云漠大惊,他看明白了,这是一道父皇赐良岫与自己和离的圣旨。看上面的日子,算一算就在几个月之前,也正是良岫为自己解毒之前的那段日子。

父皇是在何种情况之下颁下的知道毫无人情的圣旨的?自从颁旨后直到父皇驾崩,也不见良岫将它拿出来,更不见父皇因良岫不遵旨而为而有任何不满,父皇也从来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儿信息给自己。

这是一道奇怪的圣旨。

无论是颁旨的人还是领旨的人,似乎都不在意它的存在。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圣旨之中提及的除良岫之外的那个人——自己。

这道圣旨更像是某种契约,或许这就是良岫给自己解毒向父皇所提出的条件之一吧?

想到这里,让龙云漠心里很不舒服。

先帝遗旨,赐其和离,云良岫就怀揣这道圣旨,经历了九死一生为自己解了蛊毒;遭受自己的羞辱虐待,以至于投湖自尽;她怀揣着这道可以让她逃出生天的圣旨被遗弃在空荡荡的旧府之中,凄凉度日;她带着这道圣旨入了宫,却遭人暗算、身陷囹圄被太后施以酷刑。

她将它藏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拿了出来,只为不葬在在皇陵之中。

她对自己是否一直抱着一丝幻想,幻想自己能对她改变态度,付出真情。

如果自己能够做到关爱她珍惜她,是否她永远都不会把它拿出来,离开自己!

龙云漠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这一段明黄色的绫子,脑子里却翻腾着各种思绪。脸上的表情也是忽明忽暗令人琢磨不透。周围的人只得屏息静等,一时没有一人敢随意走动和说话。

不,除了一个人,一个高挑身材、衣着鲜艳、妆容浓艳的宫女。她自宫门外走进来,丝毫不在意圣上的龙颜是怒还是喜欢,她径直走到戏台的下方,在离良岫最近的地方站住。仰起头看着良岫。

待良岫转头看向她时,对着良岫微微一笑。

良岫认出了这个女子,也对她轻轻一笑,没有出声,却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红袖。”

第七百一十九章 死生不见

龙云漠没有看到红袖进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这张圣旨上,终于他缓缓开口道:“如果你在为自己解毒之后,或是被遗弃在旧府之中时,或是初入后宫之时,无论哪一次,只要你拿出这道圣旨,朕都无法将你留在身边,那么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良岫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龙云漠叹口气,没有说什么——云良岫,是什么牵绊着你,让你无法决然离去?

龙云漠将手中圣旨展开,站起身来对依旧疑惑不解的人们道:“此乃先皇遗旨,特赐当时还是漠王爷的朕与当时还是漠王妃的云良岫和离。”

众人哗然!原来如此!

“其实,按照先帝旨意,朕与云良岫早已没有了夫妻之名。”不知为何人们从圣上的语气里没有听到轻松和解脱,反而是无端地落寞和伤感。他不是自与云良岫成婚之日起就一心想着要摆脱这桩给他带来羞辱的婚事吗?如今遂了心愿,却为何如此不悦。

龙云漠说完,便颓然地坐在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椅背上探出龙头的椅子上。

“朕准了,云良岫死后不葬于皇陵,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安排。”

“多谢圣上!”

流月麻木的眼神里也充斥着惊讶,小姐为何不早早拿出圣旨,离了这里?免了今日的无妄之灾,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

太后亦是吃惊不小,先皇何时赐了她这道圣旨?怎么自己会不知情?可是,云良岫这个小妮子竟怀揣圣旨瞒过了所有人!如今快死了才拿出来,又是什么目的?

既然圣上早已与云良岫和离,自己又何苦费尽心机谋害算计她,将她置于死地,让自己的双手染上她的鲜血?

可是圣旨一出,天下皆知,又如何才能更改?

太后不由陷入愁思之中,眼看着子时已到,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真的会如良岫所预言的那样,今后要度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漫漫,无眠的日子?

圣贤皇太后本心里还是有着一点善念的,对于头顶三尺之上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从前将良岫当作是甄懿封后的假想敌,如今她与龙云漠早已不是夫妻,又有何障碍可言?既如此,又何必非要致人于死地?

太后的眼光急切地望向坐在屋内的甄懿,而软弱无力倚靠在宫女身上的甄懿,也听到了这一切。也同样看到了太后的眼光。不用说,从她的眼神里,甄懿看到了悔意。太后,居然后悔了!

这甄懿原本是一言不发地期期艾艾地在一旁装可怜的,如今如今出现这种突发状况,她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刚要开口说话,良岫却先开口了,“圣上,良岫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圣上准允。”

龙云漠不得不佩服良岫的冷静,她给了龙云漠一种错觉:站在眼前的不是云良岫这个弱女子,而是个看淡生死,不计荣辱,将一切身外之物置于脑后的百岁高僧。

“你说!”

“良岫死后,除流月与惜月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掀开我的面纱,包括圣上。”

生时不见真容,死后亦不得相见。既然已经错过,不妨永远尘封。

第七百二十章 证据何在

这就是良岫的决绝与无情。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龙云漠内心的焦虑与太后的不安越来越明显。相比之下,反而是即将受难的云良岫更冷静。

忽然,远远地从城外的皇家寺庙禅林寺传来除夕的钟声,钟声响过之后就是新的一年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的天空瞬间被烟花和爆竹唤醒了,夜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华。人们在用最喜庆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皇宫里却是再用一种更特殊的方式。

与此同时,荧慧宫的门外又冲进一群人来,哭哭啼啼跪在龙云漠面前。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怜玉与念玉来了。

太后不知为何,此刻倒没有生气。之前只要是看到怜玉与念玉二人,心里也是厌烦得很,此次她们前来,或许能为求得圣上饶了云良岫一命。

龙云漠看向她二人,只见她二人皆脱簪披发、身着缟素,跪在他脚边哀哀哭泣。

“圣上,为何要处死良岫殿下?您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些别有所图的小人陷害,怎么能就信了他们的话,您怎么能对殿下痛下杀手?殿下对您有救命之恩啊!”

“怜玉!你不想活了,竟敢对朕咆哮!”

“圣上,臣妾只问您,良岫殿下何罪之有?!”

“她谋害甄懿腹中龙胎,危机我大夏江山社稷,罪该万死!”

“证据何在?!”怜玉性子和婉内向,龙云漠没有见她发过火,甚至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今日的怜玉是他所未见过的。

“圣上,他们跟本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凭空捏造、血口喷人,你!”怜玉此刻全不顾生死了,她一转身指着坐在屋内观刑的甄懿,“你敢不敢让稳婆给你验验身子,看看你的龙胎是怎么掉的?或是,你的腹中究竟有无龙胎!!”

文贵妃一席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一贯冷静的龙云漠也因这话吃惊不小。怜玉这是为了维护良岫而疯了不成?先是暗指太后为小人,接着又口口声声怀疑甄懿腹中胎儿作假,前面的话还能理解,后面的这番话却是从何说起?难道,甄懿的滑胎之事是假的?或者说,甄懿根本就没有怀孕?

……

一时间,众人不由心下猜测怀疑起来。

而原本以受害者姿态坐在屋里的甄懿却有点儿坐不住了,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不只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恐惧,她想要站起来,却因身子虚弱而跌回到座位上。她哀戚地望着圣上,眼里流露出委屈和痛苦,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直瞪瞪地睁着眼睛。

“懿嫔要昏过去了,快扶住她!”

太后大约看出她不大好,于是急忙大声命令着下人们。

果然,太后话音一落,甄懿便两眼一翻歪倒在宫女的身上。

众人皆惊,急忙扶住她柔弱的身子,抹前胸拍后背好一番忙碌,半天,甄懿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哭喊着:“圣上,臣妾冤枉啊!”顿时泪水横流。

“圣上,甄懿刚刚小产,怎受得了这刺激,还是让她回寝殿歇息片刻吧!”

龙云漠听了太后的话之后,他挥了挥明黄色衣袖,“来人!将懿嫔扶回寝殿歇息,让太医给她瞧瞧,不要受了风寒。”

众人得了圣上之命,便急忙连扶带架就要将甄懿“请”回寝殿。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一了百了

“慢!”此刻的怜玉一改往日的温和,而是变得愈加犀利。“此事未曾问清楚,怎么说晕就晕了?以为哭一哭、闹一闹圣上就不追究了吗?”

“怜玉,暂且让她去屋子躺一躺,缓一缓再出来吧!”龙云漠的语气变成了商量。

怜玉却不吃这一套,“方才坐在这儿等着看殿下受刑的时候,身子结实得很,哪里有晕倒的迹象?怎么?一听要让稳婆来验身就吓得晕了?坐不住了?”

“文贵妃,够了!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太后此话着实令臣妾觉得可笑,有人可以编造莫须有的罪名用来害死良岫殿下,太后不觉的那是蛮不讲理,臣妾说几句公道话就成了蛮不讲理了?真是有趣!”

“文贵妃大胆!”

“怜玉姐姐,不要为我害了你!若因为我搭上你的性命,我会死不瞑目的。”良岫喊道,“子时已到,圣上你还在等什么?既然已经认定了我的罪责,也宣了圣旨,昭告了天下,如今却还犹豫拖延什么?”

“云良岫!”龙云漠不由大怒,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自己犹豫却为了什么?

子时已过,还候在承天殿里的众位王侯公卿们没有等来“好消息”,镇国公打发人过来追问,为何还不行刑?

“沐泽,将那药拿过来。”

沐泽周身一颤,却不得不遵旨捧着药脚步沉重地向着圣上走去。他的心里确实没有把握,他从未研制过害人的药物,因为他是医生,他的职责是救人性命的,而不是害人性命的。

但是,他也并非研制不出这种药,只是每一种新的药物被研制出来,都要经过反复地试验才能确定它的药效。可是今天时间紧迫,匆忙之中将此药制出,心里并没有把握它是否真的如圣上所愿能够让良岫殿下无知无觉地假死,并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醒过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了,良岫殿下此刻其实就是自己新研制出的药物的试验品。

那粒晶莹的小药丸被端到了良岫面前,是沐泽亲自端上来的,他不能将它交给别人,就算是龙云漠也不行,他谁也不信,除了自己。

“殿下,微臣得罪了,还望殿下不要怨恨微臣,请……服下这药丸,微臣尽力不让殿下太痛苦,请殿下恕罪。”

良岫微微一笑,她扶起跪在面前的沐泽,“沐太医,不要自责,良岫应该感谢你才是。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还望沐太医在我死后,将它交给圣上,此前万万不能打开。”说着一手将一个用锦缎包着的方形的物品放在沐泽端着的托盘上,顺手将那药丸取走。

“还望沐太医替我照顾惜月与流月两个丫头,我这一死最痛苦的莫过于她两个,尤其是流月。还有惜月,她一直倾慕太医您,我最后的愿望不过是这两个丫头能有个好的归宿,还望太医成全。”

“殿下……”沐泽哽咽住,“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照顾好二位姑娘。”

良岫对着沐泽深施一礼,“多谢太医!”

沐泽一时情难自抑,两行清泪不觉滑落而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岫看着捻在自己指尖的晶莹剔透的夺命毒药,轻叹道:“此后,可以一了百了了。”

见惜月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莫哭惜月,我已将你托付给了沐太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才会放心。”可是流月却不哭,她双眼呆滞,目光决然,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此才不哭不闹。越是这样,才越让人担心。

“流月……”

“小姐放心去,流月随后就到。”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一举两得

良岫见流月神有异,便轻轻握住流月的手,道:“傻丫头,不要这样,人早晚都有一死,只是有人早些有人晚些罢了,你与惜月好好生活,才是我最后的愿望,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小姐的心意流月明白,小姐尽管放心,流月不会让小姐失望的。”

“你明白就好,既如此,我便别无所求了。”

终于,良岫的眼睛看向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龙云漠。看着他冷峻却英俊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她上前跪下,“良岫就此别过圣上。”

良岫慢慢站起,背对龙云漠将手中的药丸就往嘴里放去。

耳边却忽听一句:“慢着!”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良岫也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

人们一起向说话的人看去,原来不是别人,竟是刚刚晕厥过去,回到寝内休息的甄懿。

她依旧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很有底气,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陶瓮。

“甄懿,你不在寝躺着跑到外面来做什么?不怕着了风寒吗?”龙云漠有些焦躁,似乎是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是不满。

“臣妾方才在寝里想了很多,臣妾的孩儿已经没有了,就算是用多少人命都换不回来了,又何必再搭上云良岫的命?”

甄懿说着,看了太后一眼,后者貌似十分欣慰。

甄懿咬咬牙,继续说道:“可怜臣妾的孩儿未能来到这人世间,看一眼自己的父母就……”甄懿似乎哽咽住了,半晌才又开口,“臣妾祈祷孩儿能够早转世,还与臣妾做母子。因此,臣妾不想他背负上人命,不想让云良岫的死变成他的罪孽,所以,臣妾想求圣上饶了云良岫的命。”

龙云漠听了很是惊讶,惊讶为何甄懿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同时心里亦是欣喜,良岫可以不必遭受危险了。

“如此甚好,懿嫔果然仁慈宽厚……”

“且慢,圣上,云良岫害死臣妾的孩儿,臣妾饶了她的死罪,并不代表不恨她,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不接受惩罚。正所谓‘死罪已免,活罪难逃’!臣妾让她选,若想证明自己清白,就把臣妾手里的这一瓮清水喝下去,若不敢喝,就说明她心里有鬼。”

听了她的话,众人都呆住了。

龙云漠此刻才仔细去看她手里拿着的陶瓮,怎么如此眼熟?

“圣上,这分明是微臣用来养溧疆血蛊的器皿啊!怎么会在懿嫔娘娘手里?”沐泽与龙云漠一起认出了这只陶瓮。

良岫明白了,这甄懿果然歹毒,口里分明说着要为自己的孩儿积德,手上却端出了这个比要人命更可怕的毒蛊。这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甄懿,你这陶瓮是哪里来的?这里面有十分可怕的东西,你不知道它的厉害,快拿来给朕!快!”

“圣上不要问这是哪里来的,也不要骗臣妾,云良岫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害死臣妾的孩子吗?臣妾就是要用它来让她证明自己的清白。如若不肯喝,那就吃了沐泽的毒药!”

龙云漠忽然心中一动,良岫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她的血能够杀死血蛊,因此才为自己解了纠缠了十几年的溧疆血蛊之苦。如今若她将血蛊喝下,肯定会在一瞬间就将血蛊溶解于无形的。

可是沐泽的假死药的药效还是个未知,一旦出现差错,良岫的命便会受到威胁。不如,顺水推舟,就按照甄懿提出的要求,让良岫喝下溧疆血蛊,既挽救了良岫的命,又让太后、镇国公等人无话可说,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第七百二十三章 懿嫔仁慈

想到这里,龙云漠应允道:“既然懿儿定要用此方法,良岫,你便将它喝下去以证清白吧!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闻言,微笑着对圣上点点头,“懿嫔仁慈,哀家心中十分欣慰,哀家也觉得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这样的话,良岫既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性命之忧,同时也堵住了那些大臣的悠悠之口了。”

溧疆血蛊,太后是知道它的厉害的,十几年前照顾龙云漠时,曾被他的痛苦情状吓得心惊胆战。如今,既可以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鲜血,又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云良岫痛不欲生,直至慢慢受尽折磨而死,最终云良岫也不是死在自己手里,而是死在甄懿的手里,这岂不是大快人心的事?

此刻,太后娘娘除了点头赞许也提不出其他的建议了。

可是沐泽却心中大叫不好!“圣上,此方法万万不可用,这血蛊十分厉害……”

太后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內侍扑将上来的,死死按住沐泽,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沐泽本就是个文弱的书生,哪里挣得出他们的控制,只有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乞求圣上不要让殿下喝下毒蛊。

可是龙云漠并不理会他,只对良岫道:“云良岫,既如此,你就喝下那血蛊,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让懿嫔得到一点平衡。”

“良岫,遵旨。”

云良岫看一眼用急红了的双眼看着自己,并拼命摇头的沐泽,对他微微一笑。转而接过甄懿手里的陶瓮。

“懿嫔娘娘,果然仁慈,尽管如此,良岫还是要谢谢你。不是谢你的不杀之恩,而是谢你亲自动手之恩。”

这话说得甄懿两眼迷茫,不明就里。

良岫却不再理她,手捧那个小巧精致的陶瓮走到龙云漠面前,异常平静地说道:“既然将你我二人联结在一起的就是这小小的溧疆血蛊,如今也用它来为我们做一个了结吧!还好,我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今后你也不必为此而自责,我也不必怨恨。良岫就此别过圣上,此生缘分已尽,若有来生,万望不再相见!”

这话说得龙云漠心被揪了一下,这样的话,良岫曾经对他说过。听起来却有着说不出的悲凉酸楚。

还不等龙云漠回过神来,良岫将那陶瓮举到了嘴边。

“殿下,不要!!”好不容易拼命挣脱的沐泽,向着良岫奔了过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良岫,已将养着血蛊的灵泉水一饮而尽。

沐泽绝望地跪在地上,“殿下……”他再也说不出话。

“我没事,沐太医,你不要担心……灵泉山的水很甜,很好喝……”

良岫只觉那已经缩成小枣般大小的血蛊和泉水一起滑过喉咙进入身体,就像一条鱼被放生,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一样。良岫无法判断它去了哪里。

只是一股尖锐的疼痛自胸口开始,迅速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开来。

良岫想忍住,可是这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她捂住胸口,瘫坐在戏台上,身子如同秋风中枝头的枯叶一般不停地抖动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龙云漠吃惊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良岫身边,蹲下身子将良岫抱在怀里,感受到她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瞪着眼睛质问沐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圣上,不要问了,先把良岫殿下送回崇岫宫,情况危急,微臣这就去按照老药王留下的止痛的方子去为她配制止痛药,一会儿微臣再向您解释。”

“快去!!”

第七百二十四章 蚀骨之痛

沐泽带着手下药童飞奔着去了,龙云漠抱起抖作一团,却一声不吭的良岫,他冷冷的眼光扫过甄懿略带得意的脸,“懿嫔,回宫去等着,哪儿也不要去!朕一定要知道是谁把这血蛊给的你!老老实实地给朕,等着!!”

说着,便抱着良岫几步跑下了戏台,上了门口的轿子,“快!去崇岫宫!快!!”

流月惜月等人也跟着轿子一路跑着回了崇岫宫。

良岫终于知道龙云漠所承受的是何样的痛苦了。

这种疼痛有别于其他任何一种疼痛,它一会儿是冰冷的,像是被一座冰山压住胸口,难以呼吸的同时又冷入骨髓。

一会儿又变得灼人,似乎内脏都要燃烧起来。

一会儿游走于皮肉之间,刚刚还在心脏中啃噬着,下一刻又侵入大脑,令人头痛欲裂。

总之,周身各处无一处不痛。

良岫躺在自己宫中的寝殿内,这个原本她走出去就没有打算回来的屋子里,点着暖烘烘的炭火,身上盖着厚厚的蚕丝锦被,可是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她已经说不话来,只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亲近又疏远的人。她忘记了他是谁!

看到她无法聚焦的眼神,让龙云漠心疼。他太了解那种令人恨不能即刻死去的痛,所以他才会对她的痛苦越发感到不解。她是凤随寄主,她的血是溧疆血蛊唯一的克星,为何她也会如此痛苦?甚至,比自己初中毒发作时还要严重。

沐泽终于来了,这是龙云漠等待沐泽最久的一次。

“你怎么才来?”

“我要找到老药王留下的药方,还要加上几味药,或许能暂时缓解殿下的疼痛。”沐泽顾不得礼节,竟与龙云漠以你我“相称”。而龙云漠也无暇顾及什么繁琐的礼节了,让惜月赶紧端一碗温水来。

惜月端来水,龙云漠扶起良岫的身子。

“殿下,请服药,把这药服下去,过一会儿就不那么痛了。”

良岫看向沐泽的眼神也同样是迷蒙的,她记不起面前这个清绝的男子究竟是谁,只是觉得他毫无恶意。

于是听话地张开嘴,任由沐泽将苦涩的药末倒进嘴里,惜月将水倒进她口中将药送了下去。

疼痛甚至让她失去了味觉,尝不出口里的东西是苦还是甜。

老药王和沐泽二人的智慧融合到了一起,配出的这副药果然有效果,良岫的疼痛渐渐减轻,并疲惫地睡去。

龙云漠将沐泽拉到院子里,问道:“良岫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她的血是专门用来对付溧疆血蛊的,按道理讲血蛊一旦进入她的体内,便会迅速被杀死消灭才对,可是她却痛得比朕那时还要厉害,却是为什么?”

“圣上一心想要让太后和懿嫔还有那班大臣们满意,所以才不顾殿下安危让她服下这世间最邪恶的蛊毒。却不想想,她已经不是凤随寄主了,已经没有能力对抗血蛊。甚至,正因为她曾是凤随寄主拥有玉魄之血,也曾用她的血制服过血蛊,所以才会遭到它更猛烈地反扑和残害!”

沐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紧走几步,离开龙云漠的身边,站到院子中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禁愤愤长叹,“圣上当初被人下了蛊毒,还能坚持十几年,恐怕良岫殿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能熬过一个月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而这一个月内她将要承受的痛苦,是你我所无法预见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真的给她配一副吃了无知无觉便会死去的毒药来的仁慈。”

第七百二十五章 蛇蝎心肠

沐泽陷入沉默之中。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美好的女子疼痛至死,却束手无策,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提前死去更好受些。

沐泽的话,也让龙云漠如坠万丈冰窟,自己原本以为服下蛊毒是对良岫最小的伤害,哪里知道竟会让她活生生痛死。不由得悔恨万分。

又记起逼着良岫喝下血蛊的甄懿,仔细想来,这分明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惑人的琴曲,她不准沐泽诊脉安胎,她哭闹着骗走良岫的杏花,她莫名其妙地滑胎,如今想来竟然都是别有用心之举,如今她是从哪里得到的一直被自己藏起来,除了自己和沐泽二人,无第三人知道的溧疆血蛊?一定要查个明白,不让一人漏网!

且说前殿内等消息的诸位王侯公卿,他们没能等来云良岫身死的消息,却听前来宣旨的福公公道,云良岫被懿嫔逼着服了溧疆血蛊,经太医沐泽诊断,恐只有一月的性命了。众位若不满意,可与圣上去理论或去找太后娘娘商讨。若无他事,便各自回府,今夜宫中的除夕夜宴免了。

虽然这是个不令人满意的消息,但是毕竟是甄懿自己的选择,也是太后与圣上首肯的,既然已经必死无疑,多活一月两月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都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他们的叹息并不是因为良岫的命运,而是期盼已久的除夕夜宴被取消了,他们失去了一次增光耀祖的机会而已。

镇国公颇为不满,自己不顾病体为了太后与懿嫔入宫逼迫圣上赐死云良岫,为甄懿封后扫清障碍。明明就要成功了,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变成了什么溧疆血蛊。虽然圣上被这血蛊折磨了十几年,几乎丧命,可是这毒并不能即刻就要了云良岫的命,这一拖延,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正犹豫间,却见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听禅走走停停地向着自己走来,便知她定是捎了太后的话来了,于是便没有和众人一同退出,而是坐在那儿等着。

果然如他所料,听禅来至镇国公身边,福身施礼。

镇国公坐着还了礼,道:“还请姑姑莫怪老朽失礼,老朽久病缠身,坐卧行走皆不便,就不起来说话了。但不知姑姑前来有何事吩咐老朽。”

这话说得太客气,把个听禅倒弄得不自在起来。

她原本在太后身边不过是个二等宫女,是比不过秋心她们的,只是跟在太后身边久了一些而已。如今秋心死了,太后能信任的便只剩了听禅一个。可惜这个听禅是个性子软弱,又心地良善,因此并不得太后欢心,如今若再培养个心腹,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因此太后用她,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听禅也分明感觉到,这份过分的客套里面隐含着的十足的倨傲。

“太后娘娘让奴婢来问候镇国公的身子是否安康,娘娘很是惦念。”

镇国公听了忙向着后宫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太后娘娘挂念,老臣虽旧伤缠身,但是勉强还能支撑。请太后娘娘放心。”

听禅点点头,她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太后说了什么,她要传给镇国公,镇国公说些什么,她便仔仔细细记下,回去再原原本本地告诉太后。其他的,她都不必管。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过堂风

听禅道:“太后说:镇国公不必再为今日之事忧心,先帝早已赐了圣上与云良岫和离,他们早已不是夫妻了。因此,云良岫已算不得什么了。”

“真是遗憾啊!先帝为何要颁这样的旨意?还望太后多多劝解圣上。好在懿嫔娘娘年纪正好,圣上春秋正盛,子嗣之事不必忧心。”

“那是自然,还望镇国公与诸位公卿多多劝慰圣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不稳则前朝必乱。”

“这个不劳太后娘娘担忧,老臣自当尽力,还望太后保重凤体,福寿安康,也希望懿嫔娘娘好好保养身体,有老臣在这里,自当为二位主子祈福,菩萨定会保佑二位主子,得偿所愿。”

“奴婢一定转告太后娘娘,娘娘也希望镇国公好好保重,隆冬天气,不要站在风口上,免得被过堂风伤了。”

镇国公听了略一沉吟,笑道:“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老臣浴血沙场数十年,何等样的狂风暴雨不曾见过、不曾经过?还怕被什么小小的过堂风扑了不成?娘娘尽管放心吧!”

听禅深施一礼告辞而去,镇国公也回了一礼之后,在侍从的搀扶之下离开了皇宫。

其实除掉云良岫对于镇国公来说,其意义远远大于甄懿登上后位,而是为了扫清在朝中云宰相的最后的一点依靠和势力。毕竟朝堂之上,云宰相一人独大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阵冷风扑来,镇国公浑身一颤,不觉自心里向外打起了哆嗦。他的多年征战沙场,浑身受伤无数,摧残了他的健康,如今随着年纪的增大,这些病痛更加明显起来。

以他现在的身子,莫说是过堂风,只怕是一阵微风都会让他心惊不已。因为风代表着疼痛,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疼痛难忍,疼痛战胜了他的意志和精神,让他几乎崩溃。

今日若不是接到太后密旨,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冒着冷风走出屋门的。刚刚让听禅给太后捎的话,不过是吹了大话而已。身上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快走!快!”镇国公命道。

随从早已为他披上厚厚的斗篷,并将风帽为他戴好,几个人一起几乎是驾着他快步离了皇宫。宫门外厚呢子轿子的窗帘是被缝在窗子上,密不透风。轿帘儿也是一等镇国公坐进轿子便用一种特制的夹子紧紧夹住,轿子里面放着好几个一直都在烧着的炭盆,轿子里有一位侍女,将被她的身子焐得热热乎乎的被子围在镇国公冰冷发抖的身子上,并用自己的香躯压住被角儿,不让一丝儿风透进去。

坐在轿子里的镇国公终于长吁一口气,一颗抖作一团的心才算是渐渐平稳下来。

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紧紧贴在被子外面的只着内衣的白嫩丰腴的少女,心中一动,想伸出手去抚摸这诱人的身子,但是,随即眼光暗淡下来,不由又是叹了一口气。

且说崇岫宫中,良岫还没有醒来。沐泽与龙云漠守在她的寝殿外面,流月惜月和菊烟在屋内伺候。

夜深了,宫外的热闹喧嚣都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守岁之后都睡了,只等着明日天一亮,就起身穿好新衣去祠堂祭祖,之后到亲朋好友家去给年长的人拜年。

那时,孩子们是最欢喜的,因为跟着大人去走门串户去拜年,可以尽情地品尝各家不同的干鲜果子,还能在临走时把口袋装得鼓鼓的。

可是这皇宫里,却是一片死寂。

二人相对无言,沐泽不想说话,龙云漠无话可说。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世人熙熙

良久,沐泽忽地想起来什么,自怀里摸出一个方形的绢包交给龙云漠,打破了沉默道:“圣上,这是良岫殿下临喝药之前交给微臣的,让微臣转交给圣上。”

龙云漠有些迟疑地接过来,他心里已经有些怕了,那道和离圣旨就是良岫交给自己的一个巨大的震撼,至今自己都没有缓过劲儿来。如今这包裹里却又是什么?

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打开了,原来里面便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块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

“云良岫,果然你是不想活了,你手里有这牌子为何不拿出来,一定要做令朕痛苦悔恨的事吗?”

沐泽也看清了那块牌子,惊讶地看着龙云漠,“殿下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明白了,那日她落入澄玉湖中,并不是我不小心推的她,而是她有意自尽。如今她手里明明握着先皇所赐的免死金牌,却依然喝下毒蛊。我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

“先帝为何赐了这个给殿下?难道……”

“父皇太了解这宫里的人心险恶,一定是预见到他驾崩后,良岫必会被人陷害,也知道我为了皇权一定会牺牲掉良岫,因此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真是厌倦了这令人作呕的俗世!圣上,您还是放过良岫殿下吧!让她早点离开这里,如果能找到洛诘医生,或许能找到医治的办法,延长她的生命。”

“洛医生云游四海,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遇到?”

“我想我知道他们父子现在哪里,前段日子还曾收到洛医生的来信,信中还在询问殿下的情况。只是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若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用加急驿马送过去,与他约定一个中间地点,双方都向这一个地点快速出发,或许一个月不到,便能相遇……”

沐泽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龙云漠,他自顾自地计划着,并跑到书房内,见书案上砚台里的墨迹早已干涸,一时着急,来不及唤人,就抓起一旁的一盘水仙,将里面的花拿出去丢在一旁,却把盘中水倒在砚台里,顺手拿起一块墨在砚台里磨了几下,抄过纸笔便开始写信。

龙云漠见了,也赶过来,“你写好信后,朕派人将信送出去,按照传递军情急报的速度,岂不是更快?”

“圣上最好不要参与,若只是微臣写的信,或许还能到洛医生的手里。若是圣上送出的军情急报,恐怕都出不了冕阳城便被铺开在某位重臣的案头上了。最后或许还要牵连了洛医生父子。”

沐泽说这话时手里忙着写信,头也没抬,说话也不假思索。可是却是毫不掩饰的大实话,龙云漠不禁沉默了。

是啊,正如沐泽所说,不要再纠缠着良岫不放了,正是因为自己对她用了情,才造成了她今日的遭遇,如果早在自己登基的同时就赐良岫离去,也许她现在正在某个地方自由平安地生活着。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只是自己还有一个奢望,那就是,在她的自由平安中能有自己。如今看来,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奢望了。

“好吧!你将信写完后寄出去,我派贴身侍卫假扮驿站差役,尽早将信送到。信寄出后,劳烦你带着良岫和两个侍女悄悄离开,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对外便说良岫毒发身死,再找一个身量模样与良岫有些相像的死去的女子冒充她下葬皇陵,好歹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容。一切就拜托你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谁与比肩?

听了龙云漠的话,沐泽却犹疑道:“可是,这尸不是一时就能找到的,还有下脸上有红色瘢痕,若没有,只怕会被人识破了。到那时只怕有人会对圣上不利。”

“无妨,朕派人去找会易容的人,做一块假的瘢痕应该是可以瞒过的。”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微臣恰好借此辞去太医署的职务,理由便是老母年迈体欠安,沐泽带老母回故乡去休养。这样免得有人怀疑微臣,也好安心照顾良岫下。”

“那你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我会让人好好安置沐老夫人,你尽管放心。这太医署的职位,我会一直为你留着,直到你回来。”

“多谢圣上。不过,圣上理万机,国事繁杂,老母亲的事还是不麻烦您了,微臣这就回去连夜寄信,顺便将老母亲安顿好,免得有些别有用心之人起了不良的企图,牵连到年迈老母。另外,沐泽此一去,就像鱼入江湖,鸟归繁林,是不会再回来了。还请圣上任命医术人品皆胜过沐泽的人来任职,以保龙体安康。”

“此世间,再无第二个沐泽啦!你让朕,到哪里还能找一个能与你比肩之人?”

龙云漠不长叹,沐泽却沉默以对。

最后,龙云漠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只得遂了他的心愿。

二人交谈间,信已写好。沐泽将它仔细藏在药箱夹层里,便与龙云漠作别而去。

却不知,有人将他二人的对话记在了心里。

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流月。她出来为小姐倒水擦脸,经过书房时,见门并未关严,不经意间听到了沐太医与圣上的对话,便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她见沐泽起与龙云漠作别,便急忙端着盆隐在帘幕后面,目送他的背影匆匆离去。

流月到厨房舀灶上的水,心思却不在这里,不留神竟烫了手。

一个小丫头见了,忙接过盆来,“流月姐姐,这端水的活儿怎么还劳姐姐亲自前来,吩咐一下我们给端过去就是了。姐姐的手要不要紧?给你拿些烫伤的药来吧?”

“难得你如此懂事,我的手不妨事,只是端水盆有些不便,你替我把水端进去,帮着惜月给下擦擦额上的冷汗。”

小丫头痛快地答应着,端了盆离开厨房进屋去了。

只留下流月对着红通通的灶火出神。

龙云漠自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只觉心异常压抑,便站起走到良岫的卧室查看况。却见良岫依旧在昏睡,惜月与菊烟在细细地为她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一个下等的小丫头在旁端着水盆,却不见流月。

三个侍女一见圣上进来都要施礼,却被龙云漠摆手阻止了。

他坐在良岫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良岫的面容。

他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可是自己却从未真正意义地见过她。

朝着良岫伸出手去,龙云漠想摘下她的面纱,最后看她一眼。可是,良岫曾有请求在先,任何人不得掀开她的面纱,自己若违背了曾经的许诺,会不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龙云漠的手再一次从良岫的面纱上缩了回来,若他知道,他此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将永生不得相见,他是否会选择违背诺言掀开面纱,与良岫相见?

第七百二十九章 流月忠义

正在沉思间,忽然,厨房内传出一阵金属器皿坠落在地的声响。众人皆吃了一惊。

惜月忙朝外问道:“小连子,什么事?去看看。”

“是,姑娘。”

不多一会儿,却从厨房里传来嚎哭之声,这声音让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出来查看。

只见一个人自厨房内连滚带爬,哭喊着跑了出来。

“圣上!惜月姐姐!流月姐姐!流月姐姐!!”

见小连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惜月忙道:“小连子,你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不怕惊了圣驾?”

看到神严肃的龙云漠,小连子忙稳了稳心神,指着厨房道:“圣上,流月姐姐,流月姐姐……”却嘴角抽搐,说不下去了。

他越是这样,众人越是着急,龙云漠索推开小连子,大步朝厨房走去。惜月等人也紧紧跟在后面,惜月心急如焚,流月怎么了?

厨房里的景却令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惜月拨开众人扑了上去。

原来,厨房内,流月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面色发青,口角溢出白沫。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脸上竟有一道自眼角到下巴的黑红色的烫伤。

“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快请太医来啊!快啊!!”

惜月抱住没了力气的流月,嚎啕大哭。

流月却拼命忍住疼,气息微弱地在对惜月道:“让他们都出去,只留你和圣上。我有话要说。”

众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龙云漠和满脸是泪的惜月。

龙云漠在看见流月的一瞬便明白了缘由,这个丫头定是偷听到了自己与沐泽的对话,才行此下策。

“圣上,流月今替小姐死,虽然很痛,但是我不后悔……”

“傻瓜,朕有的是办法,你为何犯傻?良岫有多疼你们,她要是知道你做了这件傻事,她会一辈子痛苦的。”

“姐姐……姐姐……你这样,是要让惜月心痛死吗?姐姐……”惜月更紧地抱着流月的子,哭得肝肠寸断。

“快说,你吃了什么?朕这就命沐泽回来为你解毒。”

流月忽然笑了,“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惜月……没出息的,只会哭,把小姐给我的衣裳……给我换上……快……”

流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这样才像……”

惜月忽然明白了,流月这是做小姐的替,替小姐去死啊!

龙云漠抱起流月,快步出了厨房来至内室。

“圣上,让奴婢再看一眼小姐……”

龙云漠将流月抱到良岫前,上的良岫双目紧闭,额上满是汗珠儿。

流月从龙云漠的怀里挣扎着下来,匍匐在良岫的边,看着她的脸,许久,却不说话。用颤抖的双手捧起良岫的手,将脸紧紧贴在上面。

“小姐,咱们说好的生死都要在一起,如今……流月先走一步,来生咱们做姐妹,一辈子……一辈子也不分开……”

惜月在背后支撑着流月的子,跪在良岫前,哭道:“小姐,你快醒醒,你看看流月吧!你们都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别丢下我……”

流月越发虚弱,她放开良岫的手,回头对惜月道:“又哭!最后还要听我数落不成?快去给我换衣裳……把小姐的面纱给我戴上……嘱咐这院子里的人……管住嘴……”

又对一旁的龙云漠道:“……圣上,流月得罪了,死后还要假冒妃嫔葬入皇陵……”

第七百三十章 毒发薨逝

泪水浮上龙云漠的眼睛,使他看不清流月那张苍白的脸,虽然之前曾无数次与她产生冲突,不仅打过她,甚至一怒之下曾将她关进黑水牢。

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不顾礼节屡次冲撞,因为知道她一心护主,性子直,有什么便说什么,心中却对这个女孩子没有厌恶,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如今见她为了帮助良岫逃离皇宫,竟不惜用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更是对她敬重有加。

“若流月姑娘不嫌弃,朕现在就封你为英妃,你就是朕的妃嫔,身后可堂堂正正入皇陵。”

流月笑着摇摇头,看着良岫,用微弱的声音道:“这个奴婢并不稀罕,反正死后不过是……一堆白骨,什么名姓,什么封号,一概没有用处……若死后有灵,奴婢必不会留恋那个什么皇陵,还是要追随我家,小姐……”

流月服下的毒药已经让她越来越虚弱了,生命已经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抽离。

而躺在床上的良岫,亦是生死难料。

龙云漠将流月再次抱起,感受到她原本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身体,如今却冰凉虚弱。

不禁心生悲凉,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自己果真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

流月被轻轻放在内室的床上,因为惜月要给流月换衣服,龙云漠在一旁多有不便,只得出去等。

他坐在床边上,看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的良岫,担忧着等她醒来发现流月不在的时候,会承受怎样的痛苦。不觉拿起巾帕,轻轻为她擦去额上汗珠。

“良岫,我想明白了,我要放你走。给你自由,也解脱了自己。我们各自去寻找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找到,是你我之幸,找不到,就各自守着自己的心了此一生吧!可是,你不知道,若我此生从未遇到过玉儿,良岫啊!或许你就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就此别过吧!”

口里这样说着,龙云漠却不由自主地将唇印上良岫冰凉濡湿的额头,心中是万千个不舍,头脑中无数声音阻止着自己——不要放她离去!留下她!

自己在和自己抗争,可是不管哪一个自己取胜,都要做出最痛苦的决定——放她走!

忽然,内室里传来惜月凄厉地呼唤和哭泣,龙云漠不由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他知道,流月走了。

一个不幸的消息立刻传遍后宫——云良岫,毒发身亡!

阖宫震惊。

怜玉与念玉哭着赶来,要见良岫殿下最后一面,为她擦洗换衣。却被小福子挡住了。

“二位娘娘,圣上有旨,良岫殿下乃是中了血蛊之毒薨逝,此毒乃世间最邪恶之毒,为避免伤及众人,除殿下身边侍女外,其余人等只能远远拜谒不得靠近。”

尽管怜玉苦苦哀求,可是龙云漠冷面冷心不为所动,始终没有心软答应她。

而龙云漠自己,似乎是怕血蛊再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也离崇岫宫远远的,整日都躲在御书房内却什么也不做,只在暖阁里躺着,一个劲儿唤小福子往里面送暖好的杏花白,就连小福子也记不得究竟送了多少壶。

沐泽反倒是一直守在崇岫宫里,每日在灵堂撒些石灰,或是熬制刺鼻的药汤逼着宫中的侍女太监们喝下去。众人虽叫苦连天,却无人敢不喝,似乎也是担心殿下身体里的血蛊会悄悄爬出来,趁人不注意钻到血管里去。

第七百三十一章 灵堂风起

太后、甄懿还有王公大人们,自然是一步也不肯到这里来了。太后也只是打发了听禅姑姑来替她上香祭拜,却也是被隔得远远的,只能看见布置简陋的灵堂那飘摇的白幡和缥缈的香烟之后,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停在那里,几位宫女太监正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哀哀哭泣着烧着纸钱。

惜月在菊烟的搀扶下出来谢孝,听禅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声音也嘶哑得说不出话来,若没有人扶着恐怕路都走不上来了,心里也是一软,忙上前欲搀扶。奈何惜月忙闪避了一下,哑声道:“姑姑得罪了,并非惜月不懂礼数,只是沐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千千万万不要疏忽大意,将溧疆血蛊之毒传染给出去祸及他人,因此,还请姑姑原谅。也请姑姑向太后致谢。”

说着,惜月不禁又哽咽起来,向着听禅跪了下去,菊烟也流着眼泪跟着跪下。

听禅不敢再去扶她,只得远远做了个搀扶的动作,“姑娘快请起,怎么只见惜月姑娘一个在这里守灵?流月姑娘去了哪里?”

她不问流月还罢了,一问,惜月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瞒姑姑,我家主子待我与流月如同亲人,如今主子去了本应我姐妹二人守灵尽孝,奈何流月前日夜间因担忧主子病情,一不留神摔伤了头,到现在都昏睡不醒,沐太医看了也无可奈何,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惜月再一次捂住脸呜咽起来,眼泪湿了雪白的衣袖。

听禅听了也心酸不已,陪着掉了好一会儿眼泪,最后只好安慰了几句便回慈圣宫复命去了。

“太后,若不是自家主子死了,那惜月又怎会哭得要死要活的?奴婢也仔细看了崇岫宫里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不是双眼红肿,神情悲伤的。可见,那云良岫果然是死了。”

太后点点头,放下手中滚脸的小玉碾子,叹口气,道:“哀家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只想着皇帝把她休了,放她离开皇宫便罢了,哪里知道甄懿这孩子不懂血蛊的厉害,竟做了这么一件事。唉……”

“太后也莫伤感,这都是命,外间都传这良岫殿下是不祥之身,或许命中注定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吧?”

听了听禅的话,似乎让太后感到一些安慰,她闭目盘膝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都在嘟囔些什么。

灵堂里的夜晚却并不宁静。

还没有盖棺,银白的锦缎将棺里躺着的人从头至脚盖住,似乎是不想外界的喧嚣打扰她的安眠。

可是偏偏有人要来打扰死者的宁静。

夜深了,灵前的草席上,守灵的人们东倒西歪地半躺半跪着,大约是累了,除了惜月和小连子,其他人都在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惜月却对着火盆里突突燃烧的火苗愣神儿,一旁的小连子时不时将纸钱续进火盆里,不让火熄灭。

一阵冷风吹进来,灵堂两侧的纸人纸马发出刷拉拉的声音,供桌上白烛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盖在死者面上的锦缎垂下的流苏也在轻轻摇动,似乎锦缎下面的人马上要坐起来,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惜月却只剩下了哀痛和麻木,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是小连子,浑身一阵发冷,不觉向惜月身边靠了靠。拿着纸钱的手也不由地轻轻抖着。

第七百三十二章 桃花眼

忽然,烛光再次一晃,一个黑影自屋梁上轻轻一跃而下,落足无声,悄悄来至棺木前面。沉了片刻,那人用手中的一个类似钩子之类的东西,轻轻勾住那盖在死者身上的银白色锦缎的一端,缓缓掀开。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身后还有一人几乎紧紧靠在他的身上,用绝望而恶毒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而他却毫不知觉。

前面的这个人穿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滴流乱转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贼眉鼠眼。

后面的这个人,也是一身夜行衣,依旧是蒙着面,也露出一双眼睛,却是一双悲哀的桃花眼。

没有人知道桃花凋零之前会是何种心情,假若花儿有情,大约也会因为自己行将凋落而心碎神伤。而这眼神里流露的竟然就是桃花凋落前的黯然而绝望。

后面的黑衣人没有去碰前面的老鼠眼,眼光只是顺着他挑开的锦缎看过去,眼光里竟有几分胆怯。

终于,盖在死者脸部的一角被掀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弯春山般的黛眉,虽然紧闭双目可是依旧能看出生时的秀美,若不是右脸颊上的瘢痕,恐怕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了。只可惜已是香消玉殒。

老鼠眼端详了半晌,又凑近些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便将掀开的锦缎轻轻放下,重又盖在死者脸上,之后东张西望了一番便一纵身又消失在了屋梁之上。

而因使了贴身靠功夫未被老鼠眼发现的桃花眼,却愣在了原地。并未离去。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盖在银色锦缎下的那个女子,半晌都不曾动一动。低垂下的桃花眼里,竟闪闪烁烁着一点晶莹的东西,那大约就是眼泪吧?

终于他伸出手,再一次掀开了锦缎,静静地看着早已沉入永恒睡眠之中的女子的脸,许久。

眼里除了泪光,还有怜惜和心痛。可是,绝望却不见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女子面上那道已经变成黑红色的瘢痕,心中叹息道:“丫头,你对自己都做了什么?竟然这么狠心!”

惜月忽觉身后有动静,待抬眼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风还在摇着烛火和帐幔与流苏。

慈圣宫里,太后还在灯下看着经书,一个太监模样的男子,正在给太后端着灯盏为她照着。太后的眼睛有些花了,那密密麻麻的经文竟像活了一般在纸上左右跳动,一时看不清了。

太后将书放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问道:“你可看清了?”

“回太后,虽然灯光昏暗,但是奴才的眼力极好,看得却是清清楚楚的,这次定是错不了了。”

“唉……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身手利落,眼睛也好,哀家却老了,眼睛都花了,这么亮的灯,却看不清经书上的字。”

“太后您还年轻着呢,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哪里就老了?”

这话太后爱听,淡淡一笑,道:“天晚了,哀家有些累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听禅。”

“奴婢在。”外间候着的听禅进来。

“去里面拿那个包袱来。”

“是!”听禅转身去了里间,片刻后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给他吧!”

听禅将包裹交于那掌灯的太监,那太监一见包裹立时显出谦逊的表情,“太后,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太后您只管吩咐奴才去做,怎么还这样?这不是折煞奴才吗?”

“这是黄金三百两和几件首饰,拿着吧,不要推辞。”

那太监原本就是假意推辞,如今更是就坡下驴,千恩万谢地接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老鼠眼

太后见他接了包裹,眼里闪过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

“你知道规矩,哀家就不啰嗦了。”

“太后放心,”太监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就算是要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不会蹦出半个字来。”

“嗯……”太后貌似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嗯字却拉着长声,似乎带着些震慑与威胁。

太监急忙又赌咒发誓了一番,太后才算彻底放心,将他打发了出去。

他出了宫门,听着宫中內侍将大门牢牢关严,插上了门闩,才直起一直微微弓着的要,掂量了几下手里的包裹,得意一笑,将包裹揣进了怀里。

宫门外的风灯将一道光投在他那一双老鼠般滴流乱转的眼睛上,贼光四射。

他使了轻功,只上蹿下跳了几下,正当他自以为即将消失在夜色之中时,忽觉身后竟跟着一人,他跳多高,那人也跳多高,他跑多快,那人始终只距他半步之遥。

老鼠眼心道不好,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刚想伸手去怀里掏淬了毒的暗器,却不知何时经坠入了一张结结实实的网里。

大网迅速收紧,刚刚还凌空微步的老鼠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捆扎结实的粽子。

他做着徒劳地挣扎,眼睛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刚想张口呼救,却觉一阵风朝着自己的后脑勺扑了过来,顿时天昏地暗,他昏死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顺着身旁的两条长腿向上望去,只见一人身着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纹样的袍子,面色黑沉沉地盯着自己,鼻翼间,是一股浓郁而甜美的酒香。

那龙袍男子英俊冷酷,向着自己俯下身来,冷冷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

很快,圣上便拟旨封死去的云良岫为英妃,择日葬于城外皇陵。虽只是个妃位,葬仪的规格却不小,虽王公大臣们都上疏葬仪过于奢侈,但是龙云漠却不在意,一意孤行。

反倒是太后与镇国公等人都未出来阻挠,但也无人前来凭吊,丝毫也不将这个英妃放在眼里。

云良骥千里迢迢从任所赶回皇都,却未能见妹妹最后一面,又急又痛竟病倒在驿馆之中,半月方愈。

圣上最终还是召见了他,却见他形销骨立,较之之前更加瘦弱憔悴。

云良骥提出辞去官职,带着父亲和姨娘妻子回南方故乡去,竟不得圣上准允,便只得谢绝了圣上的金银赏赐和侍卫的护送,含泪离开了皇都,临行之前只到皇陵妹妹的墓前祭拜一番,辞别而去,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埋葬了云良岫,她宫里的人该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

因为云良岫是中毒蛊而死,因此各宫都不敢接收他们。怜玉和念玉倒是想要接纳惜月等人,可是圣上又不同意,说是担心会将遗毒传染到她们身上。

考虑再三,龙云漠还是听取了沐泽太医的建议,让他将崇岫宫十几口人带出去妥善安置,包括摔伤了头部至今还在昏迷的流月。

圣上派了数辆马车,备下了足够的银两盘缠,马车载着这十几人在一个寒冷的清晨缓缓驶出了崇岫宫,向着皇宫偏门驶去。一路上无人说话。

沐泽坐在第一辆车上,他沉默地看着两旁高高的宫墙向后退去。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偏门已然在望,却不料门旁还停着一辆马车,只是车帘低垂,不知车里坐了什么人。

沐泽做了个手势,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车,向着门旁停着的马车走了过去。来至车旁,沐泽躬身施礼,“圣上安康。”

第七百三十四章 罂粟花

车帘依旧未动,却有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车内传来,“沐泽,你可要照顾好这些人,朕将人交给你,若有半点闪失,朕定然不会饶了你。”

话很生硬,却无底气,似乎透着无尽的沧桑。

“沐泽定不负圣上所托。”

“你逃出牢笼了,你自由了,你还会……回来吗?”

“圣上,沐泽已辞去太医之职,圣上也已经批准,因此,沐泽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虽然山高水长,却又山回水转,相信若有缘终究会再次相逢。”

半晌,车中人不语,只有清冷的风卷动着车帘,似乎想一窥车中情景。

“去吧……”语气中的落寞让沐泽心中一阵伤感,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圣上保重,沐泽,去了。”

沐泽向着那马车深施一礼,一转身走回自己的车前,上了马车坐定。对车夫道:“走吧。”

车夫正要催动马车前行,却听一人道:“慢着!”

听声音是个女子,众人纳罕,都转头去看,却见一艳服浓妆的女子,站在沐泽的马车旁,妩媚妖艳如一朵罂粟花。

众人皆被惊住,愣愣地看着来人。

她却掩口一笑,说不出的绝代风华。

“你是何人?”沐泽戒备地盯着她问道。

那女子又笑了,微启红唇,“沐太医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刚刚在荧慧宫见过奴家,怎的就将奴家忘记了?”

这股浓郁的风尘味儿在皇宫禁地还真是不多见,因此不少人很快便记起了这女子是荧慧宫的舞姬——红袖。

可是,荧慧宫的舞姬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此地?

沐泽是个一身正气的人,怎会拿正眼看过这样的女子,因此虽知道有这一号人物,却记不大清楚模样。

于是正色问道:“原来是红袖姑娘,但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奴家来为流月姑娘,送行!”

这个名字如同霹雳震动了车上的所有人。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口大气。

沐泽强自镇定,面不改色,心中却闪过无数个可能。

“流月与姑娘很是熟稔吗?”

“甚是熟稔,且奴家还曾与流月姑娘同榻而眠过呢?”

说着,红袖又笑起来,这次却没有用袖子遮住嘴,一口洁白的牙齿,两瓣红艳的嘴唇,让见者无不感慨:世间果真有如此尤物,除了身材较之其他女子显得太高了一些之外,其他竟无一处不完美。

只是这妆容,也未免太浓艳了,几乎辨不出她的真容。

她的话又是让人惊讶万分,何时听说过流月曾与一位舞姬同宿过?不过很快人们又猜测,或许这二人在入宫之前曾有过交往也未可知。

只有惜月与沐泽,丝毫不相信红袖的信口雌黄。

“姑娘还是离我们远一些吧!焉知谁身上会带有溧疆血蛊的遗毒,别污染了姑娘又祸及荧慧宫的娘娘。”

沐泽威胁道。

惜月却让菊烟紧紧抓住轿帘儿,自己则警惕地守护在躺在轿子里昏睡的“流月”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那个叫红袖的不怀好意的女人会突然冲进来。

“呵——”红袖笑了,“奴家倒从不怕这些毒啊蛊啊的,奴家只想来送送自己的红颜知己,别的且不管他。”

“可是流月姑娘如今头部受了伤正昏迷不醒,急需出宫去诊治,姑娘见了也是没有用的。不如等她好转之后,我们将姑娘的情意转告于她,你二人便书信来往未为不可。姑娘意下如何?若姑娘不反对,那我们这十几人还要赶路,宫中也不许我们久留,就此别过,告辞!”

也不等红袖反应过来,沐泽便使了个眼色给车夫,车夫会意,催动马匹便要出发。

第七百三十五章 烫伤药

红袖见沐泽要走,却不由分说上前来一把拉住马缰绳,娇声嗔道:“沐太医莫急嘛,奴家此次前来,除了来给流月送行,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流月姑娘说她的右脸上受了点儿伤,让奴家给她送些烫伤药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瓷药瓶,举到沐泽的眼前。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红袖的这句话不亚于五雷轰顶,把个沐泽差点儿没从车帮上震下来。

一时间脸色煞白,死死盯着红袖仿佛要把她吞了。

同样被震惊的还有门旁那辆车内的龙云漠。

他让车旁的侍卫打开轿帘儿,扶着他的手臂走下车,来至红袖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妖艳的舞姬,虽然自己从未认真看过这个女人,可是这个高个子女人身上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一时难以分辨而已。

“你想要什么?”

红袖没料到圣上会从另一辆车里下来,也是吃了一惊。她不情愿地送开手里的缰绳,懒洋洋地给龙云漠跪下行礼,“舞姬红袖拜见圣上,圣上吉祥安康。”

“免礼,平身。”

红袖依旧懒洋洋地起身,却用手指掸了掸裙上的尘土。眼皮下垂,看着龙云漠脚上的靴子,一脸的不耐烦。

龙云漠此刻却无暇计较她的表情,又追问道:“你想要什么?”

红袖冷笑了一声,“奴家从未想要过什么,只想为流月姑娘送行,见她一面而已,不像有的人——每行一事,必有所图。”

嘲讽的语气令人不解,似乎她对圣上有很大的成见。

龙云漠依旧不计较,“你究竟想要什么?”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红袖的手腕,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剜出什么来。

而红袖的眼光竟迎着龙云漠的眼睛,丝毫也不怯懦。

龙云漠将几乎与他同高的红袖拉进怀里,一只手依旧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则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将头靠近她的脸,在她耳边低声问:“你,知道些什么?谁派你来的?”

红袖被圣上抱在怀里,竟毫不慌张却甚是得意,她顺势将婀娜却并不娇软的身子倚在龙云漠身上,娇滴滴,却也悄声道:“圣上,咱们车里说,如何?”

“朕很是喜欢你这女人,随朕来!”龙云漠故意大声说着,一把将她推到自己的车前,撩开车帘不由分说将红袖推进车里。

而红袖假意地挣扎一番,却只有乖乖地被塞进了车中。

厚厚的车帘放了下来,遮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却只见车身摇晃,里面不时传出一两声女子模糊不清的呢喃之声。

众人都急忙回避,车旁的內侍向后退去。这边车队里的人都侧过脸去非礼勿视。

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龙云漠冷冷坐在座位上,红袖却在一下一下地踩着车底,让车摇晃起来。

“奴家是自愿来的,确实有人派奴家来打探,可惜奴家不是她的人,又怎会听她的话?奴家喜欢流月,此次前来就没打算回去,奴家要随流月姑娘同去,哪怕天涯海角!圣上是不是舍不得奴家?”红袖说着,竟将身子贴了上来。

龙云漠吃一惊,迅速将她从怀里推开,“圣上!您喜欢奴家就直说嘛,干嘛这么粗暴!您弄疼奴家了!”红袖故意大声喊道。

把个龙云漠闹得面红耳赤,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敢戏耍君王!朕将你五马分尸!”

第七百三十六章 钗横鬓乱

红袖却不管那一,依旧腻了上来,似乎很是留恋圣上健硕有力的怀抱,她紧紧抱住龙云漠意图亲吻,却在他耳边小声道“荧慧宫里的那一个是留不得的,若圣上有疑惑,只将于太医拿来拷问一番就知道了。再有,圣上可知幽兰cāo)为何物可知道白逸鹤这个人物”

龙云漠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愣住了,低声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奴家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还望圣上放红袖与车里的那位同去,有我相助,或许她还能活。”

此时的红袖却不再戏弄龙云漠,她放开他,将子坐正,与龙云漠对面而坐。

“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车里的人”

红袖摆摆手,道“圣上不必知道,知道了对谁都不好,只是我担心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渐渐变成一个傀儡,因此,圣上该对付的人太多了,我怕你无暇分神照顾她,恐怕会白白搭上她的命。这一次,就是极其险恶的一次,只差一点儿,我们就失去她了。”

龙云漠忽然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个浓妆艳抹无比风的女人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冷静睿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是,他究竟是谁

看着他疑惑不解的目光,红袖得意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解开自己的衣带,衣衫凌乱,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又将自己的发髻弄乱。一时间,竟是一番钗横鬓乱、雨打梨花的魅惑神态。

她的举动让龙云漠竟心慌意乱起来,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红袖又变得妩媚多起来,她再一次贴上龙云漠的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龙云漠棱角分明的脸,“圣上,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她的话稀奇,龙云漠心中突地一动,再一次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你究竟是谁”

“认不出是因为你眼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被你认不出反倒是好事。”

龙云漠待要继续追问,那红袖竟自己拉开车帘下了车,看她那衣裳发髻,傻瓜也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也一脸羞,还喘微微的,更是坐实了人们的猜想。

她再次来至沐泽的车前,看到她的样子反倒是把沐泽弄了个大红脸,“姑娘请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误了我们赶路。”

还未等红袖说话,却见圣上的车帘打开,“沐泽,带她同去吧红袖与流月曾是结拜姐妹,如今因为故英妃云良岫的事得罪了懿嫔,荧慧宫待不下去了,又念着与流月的姐妹之,才出此下策想要借机与你们一同离开皇宫,朕准了,一路上请你多多照应。”龙云漠说完,让內侍放下车帘,先自离去了。

既然圣上开口,沐泽还有什么话说只得应了。

于是便让她上了最后面的一辆马车,红袖倒是不挑剔,理了理鬓发便大摇大摆地上了车。

最后一辆车上是几个嬷嬷,平里在崇岫宫里做些烧火洒扫的粗活儿,加上年纪大了,也不十分注重仪表,因此一个个鬓发蓬乱、面色黧黑。

红袖一上车,便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住鼻子,“几位嬷嬷多久没洗澡了怎么一股子羊圈马棚的味儿”

第七百三十七章 生命如空

马车内,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妖娆不可方物的女子,老嬷嬷们俱是自惭形秽,与此同时又因妒生恨起来,听她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她毕竟是皇上的女人,虽然不过是刚刚才被宠幸,皇上还托付沐太医一路上照顾她呢,她又和流月姑娘是结拜姐妹,因此并不敢顶撞她。只是有脾气大些的老嬷嬷嘟囔了几句,大意便是:“一个风骚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舞姬”之类的话。

红袖倒也不在意,反而一屁股坐在一个老嬷嬷身边,将香喷喷的身子倚在她身上,略带得意地说:“记着,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要干净,身上都要有淡淡的香气,只有这样才是最美的。”

老嬷嬷们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没人理她。

马车经过了偏门守卫的略略盘查便快速驶离了这座深不见底的宫苑。

而皇宫内最高的钟楼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伫立于最高处,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着,直到烟云与雾霭遮住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依旧站在那里,守着一座死的宫苑,守着一具空了的生命。

沐泽一行人,为了躲开那些明明暗暗的追踪,一路飞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直到车夫再三请求,沐泽才勉强同意车队停下来休整。

沐泽并不懂行军作战,只想着快点儿到达在信中与洛诘约定好的地点,好让他救良岫的性命,因此恨不能让马匹肋生双翅。因此,当马车停下来时方才发现,马匹早已跑得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有的马嘴里都喷出白沫子来。亏得这些马都是从御马圈中精挑细选的良驹,因此除了疲劳并无大碍,若换了普通的马匹,按照沐太医的这个跑法儿,估计要跑死大半了。

沐泽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可是,目前除了这个法子,他也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配制的止痛药丸,从前对龙云漠倒还有些疗效,如今对良岫却效果甚微,为了怕她暴露便只得给她吃些安神的药,让她一路都处于昏睡状态。可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的办法,对良岫的身体只能造成伤害。

正因如此,沐泽才更是心急如焚。

而且自己也未来得及等到洛诘医生的回信便赶往约定地点,若送信的贴身侍卫遇到情况并未将信及时交到洛诘手里,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沐泽此刻虽人在驿站之中,却如坐针毡一般。

红袖自从上了马车一直很老实,似乎也是累了,在马车上睡了一路之后,又躺到驿站里为侍女嬷嬷们安排的房间的大通铺的角落里开始蒙头大睡。众人见她倒也不惹事,也就不再注意她。

可是惜月却一刻也没放松对她的警惕。

流月与自己都是七八岁上就进宰相府跟了小姐的,从此三人相依为命,彼此之间并无秘密,若流月之前有个结拜的姐妹,她怎么会从未提起过?更何况,流月入府之前不过七八岁,又哪里来的结拜姐妹?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这红袖果真是流月入府或偷偷结拜的,怎的二人在荧慧宫遇见时竟是没有任何交集?

再有,在出宫前她竟说流月的右脸烫伤了,她给送来了烫伤膏,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除了自己、小连子、菊烟和圣上,并没有人知道流月的脸烫伤之事。

圣上也将崇岫宫的人以预防蛊毒传染之名软禁在宫中不得外出,不得与任何人接触,甚至包括文贵妃和念妃娘娘。这红袖又是如何知道的?

第七百三十八章 穷途末路

她说这话的目的分明就是威胁,似乎她心里知道,躺在屋子里昏迷不醒的并非流月。

这个红袖确实奇怪得很。

因为心中多了一份猜疑,才更加防备着她。

可是,她的奇怪之处就是,上了车之后,并未有任何不良企图的举动,而是一直在睡觉,甚至都未曾要求看一眼她口中的结拜姐妹。

当然,即便是她要看,自己也绝不会允许,因为,躺在自己身边的哪里是流月?

任凭惜月如何心潮澎湃,脑海中思量了各种应对的办法,可是这红袖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马车赶了五日的路程,离沐泽约定的地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因为沐泽知道洛诘在西北地方的群山中为当地百姓行医治病,因此他设计的路线便一直奔西北方向。

虽然路途遥远,可是自己若抓紧时间赶路,与同样疾速奔来的洛诘相向而行,原本二十日的路程大约有十日就可在路途中央相遇。那样就是为良岫争取了时间。

沐泽是在和死神赛跑!

可是这样下来,无论是马匹还是众人都十分疲惫。惜月却是为何最累的那一个。

这一路上她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菊烟只有逼迫她喝些粥饭,眼见着她的眼睛凹陷了下去。

沐泽见状只得给她一些滋补的丸药,逼她每日吃上两颗,这样才不至于未到目的地就饿死。惜月倒还听沐泽的话,可是心中的悲伤和焦虑,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一连五日都是如此。

直到第五日的夜间,惜月才终于发现了,这红袖果然别有用心!

惜月这些天来遭受了太多的痛苦折磨,如今又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小姐,身子渐渐便有些支撑不住。可是除了沐太医她又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小连子和菊烟。

小姐身边值得依靠的人便只剩了她一个了,在小姐最危险的时候她又怎能放松警惕让小姐再次受到伤害。

于是这第五日夜晚,惜月再也撑不住了,竟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这一夜众人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因为沐太医急于赶路,错过了驿站旅舍,听人说下到一个驿站还有大约一百里路。

加之越往西北走,人烟越是稀少,村庄也稀疏起来,竟走到天黑透了也没再看见村庄的影子。

无法,沐泽只得命车队在山道一侧背风的一处平地上停下来,燃起篝火,简单煮了些饭大家吃了,之后安排男子三人一岗轮流守夜,其他人则在车内将就着休息一晚。

良岫乘坐的马车,被安排在最里面,由惜月和菊烟守着。

其他车辆将这辆马车围在中间,这样既保暖又安全些。

沐泽命小连子守在火旁添柴,自己则带着随从在四周转了一番,查看地形。

借着火把的光沐泽看到这里群山连绵,道路崎岖难行,与自己所想又很大的差距,恐怕十日到达目的地很难实现。沐泽想到这里不禁愁眉紧锁。

回到马车上查看了一番良岫的病情,亦是不容乐观。沐泽忽然有一种即将走到穷途末路的感觉。

交待惜月与菊烟几句便下了马车,与小连子一起坐在火堆旁发呆。

第七百三十九章 迷魂香

马车里的惜月实在熬不住了,对菊烟道:“你仔细照顾着流月姐姐,我实在太累了,只闭一闭眼睛养养精神,你可不要疏忽了。”

“惜月姐姐你快睡一会儿,你已经五天没合眼了,身子怎么受得了?你放心,流月姐姐这里有我呢!”

惜月仍旧不放心,又嘱咐了一番,才歪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几乎在闭上眼的同时,就已经睡过去了。

菊烟代替惜月坐在良岫身边照顾着她。

所谓的照顾,其实不过就是给良岫擦擦汗,翻翻身子。她始终处于昏迷的状态,除了沐太医给灌下的药,其他什么都不能吃。且一旦稍稍清醒,就会痛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希望良岫早点清醒过来,可是又怕她清醒过来,反而这样昏睡着,才能让她对疼痛的感觉不是那么明显。

忽然,菊烟感到有一阵风不知从哪里窜进来,直吹得脖子冰凉,便起身去查看车窗和车门上的帘子。

那帘子都是用厚厚的羊毛织的毡子做的,又封得严严实实,怎么会透进风来?

菊烟纳着闷儿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车帘有哪里开了,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哪里知道,一抬头却猛地看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殿下。

见她吃惊,那女子居然冲着菊烟笑了,浓重的脂粉下面妩媚的双眼竟显出一丝疲惫和焦虑。

菊烟吓坏了,一时没有认出这女子是何人,便要大声叫起来。

却见那女子对她伸出食指,按在自己红润饱满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幽幽开口道:“小丫头,你不认得我了?”

菊烟愣了愣,一下子记起,这女子就是在宫门口闹着要看流月姑娘的红袖。

就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小刺猬,小姑娘一下子竖起来全身的尖刺,“红袖姑娘,你……”

可是,明明是一个红袖,怎么忽然变成了两个?原本妖艳的容貌也变得模糊起来。

菊烟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向着床倒了下来,红袖吃一惊急忙用一只长长的手臂托住她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在床的一侧躺好。自己则一个翻身躺在了良岫的身边,又将被子扯过来蒙在自己和良岫的头上。怀里抱着良岫冰凉的身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可是,这一等便等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

这让被子下的红袖感到十分奇怪,难道菊烟不是被人迷晕了,而是因为太紧张昏过去了?可是自己明明隐约嗅到了一股迷魂香的味道,因为自己闭了息才没有被迷晕的。

迷魂香有一种特点,就是下药的人可以提前将这种貌不惊人的草药放在车内,之后离开,等上个把时辰这草药的叶子伸开,药力才会释放出来。以至于很难调查出来是谁干的。

可是这种迷药的作用只能持续一个多时辰,这都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却为何不见下药的人出现。

难道是自己太紧张,判断有误?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微微的呼吸声传来,就在车顶!

他来了!

第七百四十章 将计就计

沐泽听了良岫的话,更是一阵恶寒袭上全身,问道:“何以见得?”

“我觉得那碗秋心摔碎的红枣人参茶便是第二计,若有人注意到地上的汤汁,拿去检验一番,里面定有不足以致人于死地,却很明显就能被检验出来的毒药!而这碗毒药,也定是良岫亲手递给太后的!”

“不会吧?”

沐泽将信将疑。

良岫却拿起床边木架上搭着的一件衣服,将它递给沐泽看,沐泽看出这是一件裙子,裙角处有一块棕红色的污渍,“这是我假装晕倒后,众人前来救治,将我抬出太后寝殿时,我故意将长裙垂落在那片洒着红枣人参茶的地面,因而裙角上便沾到了汤汁。”

良岫顺手拿过一把小剪刀,将那片沾着茶渍的裙角三两下便剪了下来,递于沐泽,“沐太医可以抽空检验一番,看看是否如良岫所说的那样。”

沐泽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块裙角,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禁眉头一皱,这气味果然有些诡异。

“若卑职将毒药检验出来,又该怎么做?”

“那就请沐太医等着良岫,良岫等着圣上。若圣上有心,就让它出世,若圣上无意,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可是,就这样放过那些害你的人,殿下岂不是今后在这宫中要时时处处承受打击和暗算了吗?”

“我刚才说过,即便是将这些事统统禀告圣上,圣上就算是知道了是圣贤皇太后要陷害于我,他又能如何处置?难不成刚刚做了皇帝就将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养母打入冷宫甚至治罪?不要忘了,圣贤皇太后背后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江承远和骁骑大将军江啸川父子,圣上不会因一时冲动而不计后果的。所以,我才不要自寻烦恼,只将这个包袱甩给圣上,由他决断去罢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传,“圣上驾到!”

二人一听,一个急忙起身迎接,顺手将那一块衣角塞进了袖中;一个则放下帐子,继续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觉。

宫女打开帘子,龙云漠迈步进到屋内,身上带进来一股冬夜的寒气,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冷厉而忧郁。

沐泽上前拱手施礼,“圣上。”

龙云漠却并未看他,而是看向帐子中的良岫,口中问道:“沐泽,良岫怎么样了?为何还是昏睡着?”

沐泽只得沿着良岫为他设定的路径走下去,“方才卑职已经诊断清楚,良岫殿下虽然手上被扎伤了,但是伤口处并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因此,殿下只是一时心急怕有人毒害太后,再加之身体本就虚弱,如今一见血身体不能支撑,便昏了过去。”

龙云漠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是满意。

“没有中毒就好,那为何还没醒过来?不会有别的原因吧?”

“卑职担心殿下受惊心悸,所以开了一剂安神的药给殿下服下,此药服了之后便要睡上一段时间,对于身体有益无害。卑职留下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殿下很稳定已无大碍了。”

龙云漠又点点头,对沐泽的尽心尽力似乎很是满意,“既然已无事,你回去歇息吧!天都要亮了。朕也很累,就在这里歇息片刻,一会儿就要早朝了。”

沐泽听了只得告退,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帐子里装睡的良岫。

而后者的眼皮却被龙云漠的这句话吓得一个劲儿地跳起来。

沐泽退下后,龙云漠代替他坐在了良岫的床边。

良岫只听得耳边一阵轻轻地叹息,似乎有一只手掀开了床帐,并且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手很凉,良岫不禁一阵轻颤。

“岫儿,你醒了?”

却听良岫口中呓语,“太后,小心,有毒……”

第七百四十一章 看看我是谁

良岫不由出声呻吟道:“红袖轻些,我浑身都痛得很。”

“要不要吃药,我去给你拿。”

“不管用的……你抱着我,我很暖和……不要离开。”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好的,我不离开。”

正当此时,惜月最先醒了过来。

惜月只觉自己睡了很久,一下子醒过来,心里后悔道:“怎么忽然就睡着了?明明只是想闭一闭眼睛,真是个没出息的!”

想着便去看床上的小姐怎样了。这一看却不要紧,竟发现红袖这个荧慧宫来的妖冶的女子竟明目张胆地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小姐!

忍着头晕脚软,惜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喝道:“你这婢子,怎么敢冒犯我家……”

惜月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小姐正看着自己。

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小姐!小姐,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头对菊烟说:“快去请沐太医,小姐醒了!”

却发现菊烟此时正趴在床的一侧,一动也不动。

“菊烟,你怎么了?快醒醒!”

“你喊也没用,她被迷药迷晕了,因为年纪小身子弱,所以要醒过来还得过会子呢!”

“你怎敢对我们下迷药?你到底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说!是不是荧慧宫的那个妖精派你来暗害我家小姐的?”忽然,惜月记起了什么,“也罢了,你说也罢不说也罢,今天是断断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惜月之前一直是个胆小没主意的,凡事都要靠着流月做决定,如今流月为了救小姐喝毒药死了,没有了依靠,惜月便将自己当作了流月。

这丫头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刀,二话不说就朝着红袖刺了过去。

红袖坐起身,只伸出一只手,便将她的手腕抓住,并未见她用力,惜月的刀便脱了手掉在铺了地毯的车上,没弄出一点儿声响。

接着红袖将她往怀里一带,她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趴在了红袖的腿上。

“丫头!你疯了吗?看看我是谁!”

这句话却让良岫与惜月都惊呆了。

这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是从红袖口里出来。而且这声音慵懒、好听,竟是如此熟悉!

两个女子同时惊愕地从红袖怀里挣脱出来,又同时惊愕地问道:“你是谁!”

“奴家是红袖啊!怎么被迷药迷傻了?认不出我了?”

声音又恢复原状,让人一时恍惚,难道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吗?可是,幻听哪有两个人一起出现的?

见她二人如此表情,红袖笑了,“算了,还是不与你们开玩笑了,你们果真都没有认出我来?那我这易容术可是突飞猛进啊!”

又是令人迷惑的男子的声音从她口里出来,这时,歪在一旁的良岫忽然发现了什么,她上前一把抓住红袖的手臂,“你再……继续说话,我再听一句……就能听出来了……”

红袖见她虚弱的样子,又一次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岫儿,我不该瞒着你,我只是,太想你了。”

听了这句话,良岫心中豁然,手臂不自觉地环住红袖的腰,哽咽道:“王爷……为了良岫,委屈你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鹤立鸡群

听了良岫的话,惜月也怔住了——王爷?难道这红袖,竟是安都王?这怎么可能呢?

她要确认一下,便一把扳过红袖的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你果真是安都王殿下?”

“红袖”带着些宠爱的表情看着惜月,笑道:“傻丫头,不认识自家姑老爷了?”

惜月愣了片刻,似乎还没缓过神来,紧接着,她喊了一句:“王爷,你可来了!”却一头扑在安都王的怀里哭了起来,只是因为怕人听见才没有放声而已。

安都王龙云胄知道这丫头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痛苦,心里难受,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哭。

良岫也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惜月乖……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怎么只见你自己?流月这丫头去哪里了?咱们这是在哪儿呀?”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这一问,惜月却哭得更厉害了。

龙云胄怕良岫知道流月已死的消息承受不住打击,于是接过话道:“咱们这是逃出宫来了,正在往西北去的路上。流月……被龙云漠留在宫里了,她,她被龙云漠看中,封为了英妃,既然成了皇帝的嫔妃,自然是不能和咱们一起走了。”

良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龙云胄的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流月怎会被圣上看中?流月怎会不和我一起走?她一直……一直都想和我一起离开皇宫啊?”

惜月听到良岫问,也止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从安都王的怀里站起身,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俩。

龙云胄意味深长地看了惜月一眼,却不看良岫的眼睛,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傻瓜,皇宫里除了太后、太妃和公主们,哪个女子不是属于皇帝的?皇帝喜欢上谁,谁不敢乖乖地顺从?不然就是掉脑袋的死罪。流月不过一个弱女子,她除了答应还能怎样?世间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比如我,好歹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安都王,居然在荧慧宫里做了好几个月的舞姬,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良岫的注意,她又一次看向龙云胄那浓墨重彩的脸,“殿下,你为什么化妆成女子进入皇宫?”

“除了你,还能有谁把本王折磨成这样?”

原来,安都王龙云胄根本就没有离开皇城,而是让一个与自己身量模样有些相似的贴身侍卫代替自己率领着家眷千里迢迢去了安都封地。

他自己却悄悄潜藏了下来。

不久便听说龙云漠将问杏轩里的人都接到了皇宫里去了,本想着潜入皇宫去找她,奈何这皇宫重兵把守日夜不休,若里面没有个内应是根本进不去的。话又说回来,如果皇宫可以随意出入,那皇帝大概早就被人杀了。

正无计可施之际,恰好听说皇帝为荧慧宫的宠妃懿嫔娘娘招舞姬,原因是,擅长音律的懿嫔娘娘看厌了宫中舞姬那千篇一律毫无生气的舞蹈,想要欣赏宫外教坊里训练出来的舞娘的充满野性的舞姿。

无奈之下,安都王龙云胄买通了教坊主,自己则化妆成一妖艳舞女,又加之从前在太子府时随府内的舞娘练过舞蹈,腰肢又柔软,最重要的是太子容貌有着阴柔之美,比较女子更胜三分,除了身量高些,其他竟处处如鹤立鸡群一般超凡脱俗。故此能够顺利入选,进入荧慧宫做了舞姬,也才有机会在冷刑司里救了良岫一命,又夜入灵堂发现死去的并非良岫,又抓住了太后派来探查的夜行人,将他五花大绑扔在龙云漠的书房里。

第七百四十三章 巾帼英雄

龙云胄道:“幸亏本王没有走,不然又怎能知道岫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还是本王无能……”

“良岫谢过殿下,若没有殿下相救,良岫恐怕早就死在冷刑司了。”

“这倒未必,良岫在冷刑司的表现令为夫大为惊讶的同时也大为欣赏,你分明就是个巾帼英雄,那一招反杀,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回味无穷啊!”

良岫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将金纹毒蛾制成的小“宝石”,弹进刺客的眼睛里,又把冒着蓝光的药丸塞进他嘴里,最终让他化作一滩灰烬的事。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部位开始发作,并在一瞬间遍布全身,良岫只觉浑身都在痛。

疼痛让良岫脸色煞白,浑身冷汗直冒。她用牙齿咬住不停哆嗦的嘴唇,想要表现得没那么疼,好让王爷和惜月放心,哪里知道这疼痛竟是无法掩饰的。

“岫儿,你怎么了?”

龙云胄见她一瞬间改了颜色,知道她血蛊之毒又开始发作了。便急忙将抱住,“惜月,快去请沐太医!”

“是王爷!”

“记着,别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王爷!”

沐泽进到车里时,惊讶地发现红袖也在。但是他无暇去询问原因,便急忙感到床边查看良岫。

良岫长发凌乱、大汗淋漓,却还在竭力克制着不发出一声。

“沐太医,可有止痛的药?快拿来!”

“这丸药便是。”

临出发前,沐泽为良岫赶制了一盒止痛的药丸,因为行路匆忙,没有时间熬制汤药,便只得用丸药来代替。

惜月用温水将丸药化开,此时菊烟也醒了,以为自己因为太困一不留神睡着了,心中觉得愧疚便揉揉眼睛赶紧上前来帮忙。

良岫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管那药是苦还是甜,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大约一刻时之后,良岫方觉疼痛略有缓解。

良岫知道,自己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血蛊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沐太医,请你告诉我实情,我还能活多久?”待气息喘匀之后,良岫低声问道。

“殿下放心,只要与洛诘医生汇合,殿下的毒就一定会解的。”

“沐太医不要安慰我了,当初洛叔父与洛梵为圣上解毒时,除了我的血可曾找到过别的解药?”良岫知道这是沐泽在安慰自己,现在正等着洛诘的到来,而心存一点儿渺茫的希望。

就算是洛诘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自己不如趁着还有一口气,改道去嵯峨山,以了最后的一点心愿——死在嵯峨山白云观。

“可是凡事皆有可能,洛医生曾赶往南方的溧疆,寻找化解毒蛊的方法,或许已经找到也未可知。殿下还是要再坚持一下,希望一定会有的。”

“多谢沐太医,我想还是趁早将这些被我带累的宫人们好好安顿,不要让他们再跟着我受罪了。此去山险水恶,不知还会出现什么危险和磨难,像那些老嬷嬷和小孩子们,又何苦让他们跟着吃苦,还请沐太医将他们找个好地方安置了吧。”

“殿下说得有理,尊殿下之命,等到明日天亮,我便去安排。还希望殿下不要心灰意冷,相信殿下的毒蛊一定会解的。”

“好,我便听你的话,你也早点去歇息吧!有惜月她们在这里,你尽管放心。”

第七百四十四章 灵魂也有故乡

沐泽口里答应着却并不走,他终于记起自打一进马车就感到的不对劲儿在哪里。他十足戒备地看着红袖,道:“红袖姑娘何时到这里来的?你有何目的?如今你也看到了,马车里的并非流月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见沐泽一脸杀气,良岫忙道:“沐太医,你误会了,红袖也是我的一位故人,她没有恶意的。”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不要轻易相信人,这红袖本是荧慧宫的人,竟然为了跟着咱们一起出宫可谓费尽心机,把圣上都唬住了。因此还是防备着些为好。”

沐泽是在对良岫说话,眼睛却一直冷冷地盯着红袖。

良岫见他误会了王爷,可是又不便实话实说,只得道:“我认识红袖已久,知道她的为人,沐太医尽管放心。”

“既然殿下如此说,我便暂且信了她。怎么?还不回自己的马车上去吗?”

“奴家今夜留下来照顾良岫殿下。”

“这怎么可以?这里有惜月与菊烟二位姑娘,用不着红袖姑娘操心了,姑娘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一旁的惜月见沐泽如此执拗,小姐又不好说让王爷留宿,于是道:“沐太医,我觉得还是让红袖留下照顾小姐吧!我与菊烟这几日确实累了,若今夜再不好好睡一觉,只怕就要病倒无法照顾小姐了。红袖不是外人,就将她留下吧!”

听惜月如此说,又见良岫与红袖之间态度亲昵,沐泽也就默许了。待他出去之后,惜月又将菊烟打发了出去,之后对龙云胄道:“今夜劳烦王爷照顾小姐,奴婢真的是累了,有了王爷在这里,奴婢心里有了靠山,精神一松懈下来,竟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因此还请王爷不要责怪奴婢不敬。”

龙云胄的手臂一直舍不得放开良岫,他只点点头让惜月下去歇息了。

“王爷留下恐怕会让良岫的病闹得你整夜不得安睡。”

“你我本是夫妻,还需如此客套?那岂不是疏远了?能这样与你相依,哪怕是整夜整夜地不睡,我也甘之如饴。你知道吗?离开你,才是我最大的痛苦。好像这就是命,这就是缘,自凝碧小筑初见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良岫虚弱地一笑,看着车里那根蜡烛上突突跳着的火苗儿,叹口气道:“可惜良岫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只怕是这一劫难以闯得过去了。”

“不要说傻话,我就不信了,我家岫儿如此善良,老天会这么不长眼。”

“良岫辜负了太多的人,老天大概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用这种形式来惩罚我。”

“你谁也没有辜负,是所有人都辜负了你,不要再想那些没用的,等过两日洛诘医生来了,你的毒很快就会治好了。”

“谢谢你,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的话,可是仍旧让我感动。我现在,只想快点儿回到嵯峨山回到白云观去,那里才是我的归宿,我所有的梦所有的爱与忧伤,都在那里。若人的灵魂也有故乡,那良岫灵魂的故乡就是苦寒的嵯峨山。人都希望魂归故里,良岫也一样。只是,看现在的情形,良岫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温柔的惩罚

良岫的话字字凄然,显现出不祥的兆头。

龙云胄心中不禁一阵惶恐和凄凉,他的手臂更紧地抱住良岫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身子。“良岫胡说什么!有本王在,你不会有任何事。”

良岫却继续说着,“若良岫真的在路上就不行了,还请王爷不辞路途遥远艰辛,将良岫的身子送回嵯峨山,这是良岫唯一的愿望了。”

龙云胄喉咙忽然一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拼命克制住痛苦,假意生气,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良岫额头一下,“再乱说些不吉利的话,本王就要惩罚你了!你说该怎么罚你?”

良岫摇摇头,“良岫不知,王爷想怎样惩罚我?”

“我的惩罚可是十分狠毒无情的,你就不怕么?”

良岫看着他的浓妆之下绝世的美颜,不忍心扫他的兴致,于是道:“王爷其实从来都不是个狠毒无情的人,又怎会有狠毒无情的惩罚。良岫却不怕。”

龙云胄忽然笑起来,笑靥如花,竟让良岫恍惚觉得眼前的果真是个女子。

“知我者良岫也!不过,我的惩罚办法你是不是想试试?”

良岫不以为然地笑了,却不料龙云胄将轻轻地一吻印上了她的额头,口中说道:“这是最轻的惩罚。”接着吻上了眼睛,“惩罚开始加重。”又一吻落在了鼻尖上,“现在越来越重了……”

良岫忽然伸出手挡住他的唇,羞愧道:“良岫几日未曾梳洗,不干净。”

“嗬!竟敢见了本王不梳洗打扮,真是胆大包天,那本王就要实施最严厉的惩罚!”

说着,龙云胄将深情的一吻烙上良岫冰凉的嘴唇……

一行热泪落在了良岫的脸上,那是龙云胄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滚烫滚烫的。

“王爷,良岫对不住你……”

“又说傻话。你是最干净的女子,你是我的妻子啊!我怎会嫌弃自己的妻子?你给我乖乖听话,好好儿活着。你记着,若你死了,本王是决不会独活的。你可记清楚了?”

“良岫记下了……”

“乖……”

一语未了,疼痛再度袭来。似乎这一次又比上一次更痛。良岫痛得无法呼吸,不能动弹,甚至不让龙云胄碰她,哪怕一手指都不能。

龙云胄心痛万分,他不停地安慰她,“岫儿,你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些了。”

良岫用尽所有力气摇着头,她不想喊出声,因为她不想让身边的人跟着她一起痛苦。

冷汗顺着青筋暴起的额头流下来,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龙云胄觉得那哪里是汗水,那分明是一道道微缩了的溪流。

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牙齿将嘴唇咬得出血。

龙云胄只得学着沐泽的样子,将药丸化开喂良岫喝下。又将干净的巾帕为她擦拭身上的汗水,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尽力让她好受些。

许久,良岫才缓过劲儿来。却因为太疲惫,依旧说不出话来。

龙云胄将沐泽从睡梦中唤醒,沐泽发现良岫每一次疼痛发作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沐泽不由的担忧起来,或许真的如良岫所说,她还没等到洛诘和洛梵赶到就已经不行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各奔东西

好歹勉强熬过了这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午时沐泽带领车队赶到了一处群山之中的村镇。

这镇子不小,人口也还算多。在饭铺里,人们吃了点东西之后。沐泽让车夫将车队带至一处较僻静之处,便招呼众人下车,说是有事要商议。

众人都为车里的良岫担心,个个愁眉紧锁。其实大家都知道,车里躺着的并不是流月姑娘而是良岫殿下,只是都心照不宣罢了。

看到众人聚拢来,沐泽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各位都是良岫殿下的人,平日里得殿下恩惠,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可是,殿下眼下这光景,只怕是无法再照顾大家了,跟着她只会越来越艰难。咱们这些人里老的老小的小,良岫殿下的意思,不想让大家跟着她吃苦受罪,打算将银两盘缠大家分了,各自投奔一条生路。我认为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殿下也能轻车简从,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或许能遇到神医,救了殿下的性命。不知大家的主意如何?”

众人一听都议论纷纷,初时都不愿与良岫殿下分开,不想撇下性命垂危的主子自己去逃命。可是在沐泽与惜月等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下,有几个人终于松了口,后面也就有不少人跟着答应了。

几位老嬷嬷年纪大了,沐泽多给了些银子,又将马车挑一辆最好的给了她们,让她们去投靠儿女或是亲戚去了。

又将三四个小丫头交给一个可靠稳重的姑姑,带她们回家去找父母,或是到别处去谋生活。

红袖说自己与安都王有些交情,便将一封信交给几个小太监让他们去安都王府找管家曹文全,安都王府肯定会接纳他们的。

一拨又一拨人流着眼泪恋恋不舍地去了,临走之前都到良岫的车前磕头告别。

惜月与菊烟等都跟着抹眼泪,只有红袖冷冷地看着他们,半嘱咐半吓唬道:“你们无论走到哪儿,都要管住了自己的那张嘴,要是谁敢顺嘴胡说,或是出卖主子,任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都记住了?!”

“这话还用你说?我们才不像有的人,卖主求荣,做那为人所不齿的事!”一个老嬷嬷着实看不惯红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一脸厌烦地反驳道。

“知道就好,良岫殿下也信任大伙儿,所以才放你们自去,还望大伙儿不负这份信任才是。”

众人见她说得有理也就纷纷应和,闲话休叙,众人离去了。

转眼间这十多个人便只剩下沐泽、惜月、菊烟、红袖和小连子等五人了。

“小连子,你怎么不跟着那几个小太监到安都王府去?”红袖问道。

“我不去,我要留下来照顾殿下,没有殿下,我还是个旧太子府里扫地的傻小子呢!没有殿下,我说话结巴的病也治不好,还有我妹妹的病也没钱去治。殿下对我有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享福,把殿下丢下受苦?那还是人吗?”

小连子说话糙,可是却句句在理。红袖不禁笑道:“好奴才,有你这句话,你家主子就没白疼你。”

“那你为何不走?你与我家主子又没有什么交情,留下来做什么?”

小连子反戈一击,让红袖倒有些措手不及,“这小子,居然敢问我?我留下来自有我留下来的道理,过不了多久你自会明白其中缘由的。”

第七百四十七章 残酷的爱

马车只剩下两辆,加上马车夫和良岫,这所剩的八个人,继续启程赶路了。

转眼又是红日西沉,明月东升。

夜晚,似乎是这些人最担忧的时间,因为良岫身体内的蛊毒在夜间变得异常兴奋,尤其是月圆之夜。

药丸由一次一个,加到一次三个,却阻止不了蛊毒发作的频率和疼痛的加剧。终于,在服下最后一粒药丸之后,沐泽绝望了。他颓然地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发髻乱了,衣裳也满是皱皱巴巴的褶子,他垂头丧气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丝毫也不顾及形象。

“沐太医,您还是要想想法子,等这药丸的药劲儿过去,小姐再痛起来可怎么办?”

惜月上前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着沐泽的手臂,一股劲儿地摇晃着他。沐泽却只是随着她的手摇晃着,并未抬起头来。

龙云胄也不再伪装,他对沐泽道:“你这个样子算个什么?龙云漠让你将良岫带出宫,要你好好照顾她,你只是失败了几次就放弃了,怎么对得住龙云漠对你的信任,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

他忽然变化的声音,吓了沐泽一跳,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妖艳的女子,听着她嘴里吐出的男声。

看他吃惊,龙云胄却将头上的发髻拆开,将那些金银钗环随手丢在地上,任由深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又拿过一块湿了的巾帕将脸上的脂粉擦去,竟露出一张阴柔绝美的男子的脸。

沐泽吃惊不小,他长大嘴巴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安……都王……殿下?……”

“正是本王,别问本王是怎么来这里,为什么这样做,本王自有道理,你且不要如此垂头丧气,你是太医,又是在整个大夏数一数二的名医,总会找到办法拖住良岫的命。直到洛诘医生赶到。”

“可是我不能确定洛医生父子是否接到了我的信,是否正向着咱们赶来,一切都是未知,我……忽然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说着,沐泽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是你无能,是龙云漠太无情,他怎么能帮着甄懿那个毒妇逼迫良岫服下毒蛊?他自己深受其害十几年,难道不知道它是邪恶的无解之毒吗?”

“圣上以为良岫殿下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既然她的血能够解了溧疆血蛊,那么这血蛊便不能伤害到她。”

“她早已不再是凤随寄主了,凤随已经被她释放,她如今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更健康,又怎么受得了这凶猛异常的毒蛊?龙云漠他分明是明知故犯!”

“圣上并非故意,他以为这样就能救了殿下,他是爱良岫殿下的!”

“他的爱还是留给甄懿吧!这份残酷的爱,我的岫儿承受不起!”

龙云胄脱口而出,全不顾沐泽惊愕的眼神。

“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本王就是良岫的夫君,是他龙云漠从我手里将她与皇位一起夺了去,又害她遭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

两个人在马车里吵了起来,沐泽一力维护龙云漠,而龙云胄却毫不相信,将最恶毒的话泼在龙云漠的头上。

“好吵!”

忽然车外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语气冲淡,带着一丝凡尘之外的气息。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世间有我,世间无我

二人同时吃了一惊,沐泽最先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今听来竟如。

他抛下龙云胄,冲出了马车。

“洛诘医生!!”

月光甚是皎洁明亮,月光所到之处,万物都变得光滑细腻熠熠生辉。

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子,此刻正站在这样的月光之下,一顶大大的斗笠为他遮住了光芒,暗影里一张清隽的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山谷里的风很大,很冷,吹动着他身上与月光同色的袍子,哗啦啦地响着。

身后是一位少年和一名侍卫,二人牵着三匹马,空气中传来马匹粗重的喘息声。

“沐太医,正是我,洛诘。”

眼泪就在那一瞬涌上了沐泽的双眼,他看到了良岫活下去的希望。

二人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洛诘快步跟随沐泽上了马车,来到良岫的面前,洛梵紧随其后。

进入马车的同时,洛诘看了一眼守在良岫身边的龙云胄,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此刻良岫是醒着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入睡。

“岫儿,我来了,你可能说话?”

“岫儿姐姐!小梵在这里!”

良岫努力地睁大模糊的双眼,看出自己面前的是洛诘叔父和洛梵,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来,“洛叔父……小梵,你们回来了……”

“你喝了溧疆血蛊?”

“是。”

“傻孩子!你明明知道那溧疆血蛊是无解的毒蛊,怎么就将它喝了?”

“了结孽缘……”

“了结孽缘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惨痛的方式啊!”

“洛医生,事已至此,埋怨良岫也无用,还请洛医生用医术为良岫医治。”

洛诘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龙云胄,“请问你是……”

“本王是安都王龙云胄,也是良岫的夫君。”

“是你释放了凤随?”

“正是。”

“你就是那个为了良岫放弃万里江山的太子龙云胄?”

“太子已成过去,本王现在是安都王龙云胄。”

洛诘叹口气,转回头去看良岫,问道:“岫儿,这岂不又是一段孽缘?可能了结?”

良岫沉默了,疼痛让她的神思有些恍惚,总是偶尔会有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又恐惧又诱人。

“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世间有我,有此孽缘;世间无我,何来孽缘?”

望着车顶上垂下的青色流苏,良岫淡淡地说出了上面的话,却让在场的人的心都缩成了一团。

这分明是不祥的谶语,从良岫口中说出,竟然大家的心都凉了半截。

“岫儿不要乱说话,洛医生来了,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岫儿姐姐,小梵一定不会让姐姐有事。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才是!”

“小姐……”

“若想救良岫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回到嵯峨山白云观去,可是那里距此路途遥远,恐怕她连一半的路都走不到就……”

“咱们快马加鞭,昼夜不歇地赶路如何?”

“这个办法并不可行,就算是人能承受,那马匹也受不了。”

“那就每到一处驿站就换马匹,将疲劳的马换下。本王有的是银子,换几匹马算什么?”

“王爷,就算是现在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也需要大约七八天的时间,良岫是坚持不了那么久的。”

“你是大夫,你是神医,请你用最好的药材吊住良岫的命,本王就是把安都王府都给了你也在所不惜!”

“我本就不是什么神医,也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安都王府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只希望良岫不要那么痛苦。”

“你不是神医?不是神医你故弄玄虚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盼着你,你来了却不过是打算在这里等着良岫慢慢死去,你是什么居心!”

龙云胄说着从腰间拔出宝剑便横在了洛诘的脖子上。

“王爷,不要闹……”

病榻之上的良岫看到龙云胄发泄一般对着洛诘抽出宝剑,急忙阻止,却声如蚊蚋,毫无气力。

“我有办法回到嵯峨山,只是……你们……不要害怕……”

这话让众人吃了一惊,良岫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

龙云胄忙收了兵刃,来至良岫的床前伸出双手紧紧得攥着良岫冰凉的手,“岫儿你不要生气,我错了,不该对洛医生发火儿。我只是太着急了……”

龙云胄将脸贴在良岫的手上,一时哽咽难言。

“王爷,你把良岫脖子上的黑色小铃儿拿出来,良岫自有用处。”

第七百四十九章 又见幽冥

听良岫让自己去拿她脖子上的黑色小铃,龙云胄忽地记起,自己确乎曾经在她的脖颈上见过一个黑色的、带着羽毛花纹的奇怪的小铃。

虽然不知道她要用它做什么,但是却没有犹豫,便将那铃拿了出来。

小铃个头小小的,上面还带着良岫的些许体温。

看到那铃儿,别人倒不觉得什么,只有洛诘心里一动:良岫历尽劫难,却从未主动呼唤过幽冥君,这一次她将铃儿拿出来,恐怕是真的已到了无可奈何之境了。

“请王爷将小铃给我。”

龙云胄将手中的小铃递到良岫的手里。

良岫微微喘口气,看着众人道:“这铃儿古怪,会召来大家最怕的人物,不过大家不要怕,他并非恶人不会害人性命。”

众人听了都很迷茫,不知良岫所说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又不好仔细去问,便只有静静地看着良岫。

良岫将小铃握在右手掌心之中,把拳头抵在唇边,深吸一口气,念了几句怪异的咒语。

刚刚停下,众人便觉马车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变得冷了几分。

原本车厢里是有火盆的,轿帘垂下来,里面并不冷。可是良岫的咒语结束之后,却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车内与车外的温度竟相差无几。

再看烛台上的烛光,原本的金黄色火焰也变成了幽蓝色,变得细长而跳跃。

这光的颜色,怎么如此熟悉?

沐泽与龙云胄竟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二人一时都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忽然,轿帘无风自摇,竟霍地掀开了,一团黑雾自帘子下涌进了马车内。黑雾停留在良岫的床前,越聚越浓,越聚越多,最终又忽地一下散开,床前赫然站着一个浑身乌黑的冷酷的男人。

胆小的惜月与菊烟吓得紧紧抱在一起,不敢看那人一眼。

其他人虽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只有洛诘,不动声色、不屑一顾地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幽冥君。他走到良岫面前,冷笑道:“我说为何呼唤本君,原来又是要死了。还好,这一次有进步,死之前知道呼唤本君了,而不是眼巴巴地等死。”

口里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走到良岫身边,抓过她的手号了号脉。点点头道:“果然是快死了。”

人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个鬼怪诡异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之前从未见过的,处处透着冷酷和死亡的气息。

“君主大人,良岫这一次,在劫难逃。”

“哪一次不是在劫难逃?你这一条命,还打算死几次?”

“良岫要回嵯峨山去……可是,良岫已经走不到了,所以才请君主大人相助……带我回去……”

“若早早回去,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够了,发的什么牢骚?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废话少说,赶紧将良岫送回嵯峨山为是。”

似乎是刚刚看见洛诘的存在,幽冥君抬起眼睛,黑眼仁占据了大部分的眼珠,让他看起来像魔鬼一般邪恶。

“原来还有个你,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自己将良岫这个拖累带回嵯峨山不就完事了?何苦来麻烦本君?”

“我若还有法力,几时会轮得到你来逞威风?”

“那还得意什么?你现在就是摘了翅膀的鸟儿,都不会飞了还翘尾巴?还振振有词地指责本君?”

“二位……莫吵……良岫头很痛,身上也痛……”

第七百五十章 别样口味

良岫见他二人一如既往地争吵,急忙阻止。二人一听良岫又开始疼痛,倒也停下不再争吵了。

“这是,幽冥地府的君主,幽冥君大人。”良岫把幽冥君介绍给目瞪口呆的另外几人。

“幽冥君?莫非就是够取人性命、夺人魂魄的地府之主?”洛梵吃惊地喊道,“我在书里见过插图,上面就画着幽冥君主,却不是这个模样!”

“小子,你是洛诘的私生儿子?过来!仔细看看本君主的泰山尊容!给本君磕个头,本君就不带你去幽冥地府了。”

洛梵惊愕地看着他,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我便是洛梵,药王洛深城的孙子,神医洛诘的儿子,却不是私生子,请您尊重我的父亲!”

幽冥君冷笑一声,“嗬!这儿子没白养,知道护着自己的爹了。”

“惜月、菊烟莫怕,王爷、沐太医,这位就是……幽冥君……”

两个女孩儿如何不怕?竟连头都不敢抬。

“王爷、沐太医,正是幽冥君在莲花庵用了拘魂附体、起死回生之术,救了云良玦的性命。沐太医,你可明白了其中缘故?……”

良岫说了太多的话,气息有些不够用,她喘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沐太医,你这次知道了,良岫并无什么神奇医术,你判断得非常正确,云良玦确是死了。”

沐泽压在心里许久的疑窦顿时解开,可是另一个疑惑却萌生了:良岫殿下是如何认识幽冥界的君主的?并能用小铃儿和咒语将他唤来?

安都王龙云胄也明白了,当初看到良岫在窗帘低垂、房门紧闭的莲花庵的寮房里,一会儿红光一会儿蓝火闹闹哄哄的那一个,竟不是良岫,而是这位幽冥君主。

龙云胄与沐泽不约而同走上前去给幽冥君施礼,“君主大驾降临,我等不胜荣幸。”

听了沐泽的话幽冥君笑了,笑容却像蒙了一层冰霜一般。

“你很荣幸?你怎知本君不是来取你等性命的?”

不等沐泽说话,龙云胄接过话来,道:“既然君主是岫儿唤来的,那定是能帮助岫儿脱离险境的,希望君主能够运用法力,救良岫脱离苦痛。多谢!”

幽冥君的眼光又落在龙云胄的身上,冷冷问道:“你是谁?长得怎么像个女人?”

龙云胄无奈一笑,“本王是安都王龙云胄,至于相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非我自己能选择的。”

“龙云胄?龙……云……胄……哦!想起来了,你是释放凤随的那个人?”

“正是。”

“多管闲事!”

“……”

“良岫,本君说过。你还是很会选男人的,挑了个如此赏心悦目的主儿,就是太阴柔,不像个男的。没想到你是这口味。”

这句话说得良岫与龙云胄都红了脸,红了脸的还有惜月和菊烟,还有沐泽和洛梵。

“哪里来的这多废话,现在良岫中了溧疆血蛊,这是无解之毒,良岫性命危在旦夕,若不能及时赶回嵯峨山白云观,恐怕会有不可预见的后果。”

听了洛诘的话,龙云胄不再调侃,变得正色起来,他来到良岫的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摇摇头,“你确定白云观就有解毒的药方?”

“没有药方,只有方法。”

“好吧!本君带着你和良岫走,不过一阵风的功夫罢了。”说着就要上前来抱床上的良岫。

龙云胄却一把推开他,却顿觉两手一阵刺骨的冰冷,这果真不是个人,而是个地府的鬼呀!顾不得想太多,龙云胄上前来抱住良岫的身子,他才是良岫的男人,别人是碰不得的,尤其是这个幽暗地府中来的人。

“你什么意思?不想活了?”

“本王是良岫的夫君,若要抱着她,只有本王最合适。良岫去哪里,本王就去哪里!”

“若本君带良岫去地府呢?你也跟着?”

“是!上天入地、上刀山下油锅,本王都陪在良岫身边!”

幽冥君忽然变得开心起来,“这倒好,死一个搭一个,我幽冥地府有得赚了!”

他不再坚持,“好了好了,就带你们三个走吧!”

“我也要与小姐同去,小姐在哪儿我也在哪儿!”

“还有奴婢我。”

第七百五十一章 仁孝沐泽

“君主大人,请将我们都带去吧!”沐泽上前说情。

幽冥君虽然口里十分不耐烦,可是心中却对他们对良岫的不离不弃心存感动,于是对着车外命道:“无魂、无魄、无魅在哪里?”

车帘一阵乱摇,冷风再度袭来,只听车外有低沉却毫无感情色彩的的声音道:“属下在,君主有何吩咐?”

“你们几个分工,将这几人随本君一并送至嵯峨山白云观去。”

“是!”

沐泽将给了跟着他们的两位车夫不少的银两,“我们另找了人送我们离开,所以,这马车和银子就给你们留下了,你们回去向圣上复命,就说良岫殿下找到了洛诘医生,已无性命之忧,只是暂时还未找到落脚之处,等安顿好了会给圣上飞鸽传书报平安的。”

两位车夫也非俗辈,乃是圣上身边精挑细选的车夫,不仅是赶车的好把式,更是有着一身好武艺。圣上在他们出发前,早已叮嘱好他们一路上好好照应殿下和一行人。如今见找到了洛诘医生,便相信殿下一定能够转危为安,也就放下心来。

收了银两,待去车外与良岫殿下道别时,方才发现马车里早已是人去车空了。好好的五六个人竟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想不明白也就罢了,自己不过是个车夫,于是二人没有再追究,便辞别的沐泽,驾车离去了。

沐泽目送两辆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也好生奇怪,车里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这时,一阵冷风起,一个黑袍黑面的男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尽管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沐泽还是不由吓了一跳。

却听那人拱手道:“吾乃幽冥地府鬼吏无魄,车内之人已经在去往嵯峨山白云观的路上了,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同往?或是先生有自己的去处,无魄也可送先生去。”

虽然这黑衣鬼吏生得面貌冷酷,目光冷厉如刀,声音也不带一丝丝温情,可是却彬彬有礼,颇有古风。沐泽偷偷猜想,这鬼吏入幽冥地府大约有些年数了,他的言谈举止不似当世之人。

不过无魄的话却也提醒了沐泽,自己将老母亲安置在乡下的亲戚家,那里距离皇都大约六七百里路,不知老母亲一路颠簸身子是否吃得消,心里惦记,便说道:“既然鬼吏大人如此问,沐泽倒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暂且送沐泽到皇家猎场南边的沐家村,我看一眼老母亲之后,再去白云观。不知可否?”

“这有何难?先生仁孝,无魄敬服,请先生抓住无魄的胳膊,闭上眼睛,片刻即到。会有些冷,先生将我的袍子裹在身上吧!”

沐泽按照无魄的要求,抓住他的胳膊并闭上眼睛。身上也裹上了无魄的黑袍子。

何曾想,刚刚闭上眼睛,便觉身子忽地拔地而起。由于是闭着眼睛的,沐泽并不能推算出自己飞起来多高,但总要高过最高的山顶。

接着,便觉自己的身子在被一股力量带着向前飞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冬夜的冷风如利刃一般切割着面上的肌肤,疼得很。

只是这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结束了。

沐泽只觉自己的身体停了下来,并缓缓下降。

待双脚落在地上,耳边听无魄道:“先生,到了。”

沐泽睁开眼睛,眼前是黑夜里一片村落的影子。仔细辨认,发现果真是沐家村。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竟然飞了几百里,这些来自幽冥地府的鬼吏果然了得。

沐泽邀请无魄到家中稍事休息,无魄却道:“无魄乃地狱幽魂阴气重,恐伤了老夫人贵体,还是在村口等先生吧!望先生速去速归。”说完对着沐泽施了一礼,便在村口在一株老槐树下坐下来等候。

第七百五十二章 相聚时短

沐泽见他颇有君子之风,心内不觉暗生敬佩。想那幽冥地府,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俱是描述得血腥恐怖,幽冥地府中的鬼怪妖魔皆是凶恶异常,以吃人饮血为乐。

今日一见方知,幽冥地府中的鬼吏竟是如此彬彬有礼、谦逊容让,竟比凡间俗人还要高尚文雅,可见讹传之不可信。

沐泽来至家门前,见屋内一灯映窗,窗纸上是一伛偻老人的身影。不觉鼻中一酸,那分明是自己的老母亲深夜不眠,独坐思儿。

急忙上前叩门,里面的人被敲门声惊扰,立时有人问道:“是什么人?”

“母亲,是儿子泽儿回来了。”

门被打开了,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几岁的妇人,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照着门外。妇人身后是满眼惊喜的白发老母。

“少爷?您回来了?”

“是,沐恩嫂子,我回来了。”

“泽儿,你果然回来了?”

听着老母亲颤巍巍的声音,沐泽的眼睛变得潮湿起来。自己大年夜连夜将母亲冒着严寒送上了回故乡的马车,这一路风霜辛苦,岂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所能承受的?

回到故乡后,又仅有几家远房亲戚照顾,不周全的地方定是不少。好在还有家人沐恩的他的妻子沐恩嫂尽心照料,这才令沐泽稍稍安心。

“母亲!泽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沐泽迈步进屋,一下子跪在了老母亲面前磕了一个头。

见儿子满身风尘,容颜消瘦,沐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忙让沐恩媳妇将沐泽扶起来,又拉着儿子的手用双手给他攥着,好让他冰凉的手快点暖和起来。

一番相对垂泪之后,母子二人坐在热炕头上说话儿。

“儿啊,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皇宫那个地方是呆不得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不留神惹怒了圣上,倒不如回来开个药铺为乡亲们治病积德,咱娘俩儿相依为命的好。”

“母亲说得对,儿子已经辞了太医之职,回来侍奉您老。只是,儿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也是救人性命的大事,恐怕暂时还不能陪伴母亲。待事情完成之后,儿子一定回来,日日守着母亲侍奉母亲。”

“好孩子,你做的都是好事、善事,为娘知道,你尽管去,家里有沐恩两口子和你的叔叔婶婶照顾着,一切都好。只是,等你回来,为了沐家香火,你可一定要娶亲了。不然,娘怎么有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说着,沐老夫人又抹起了眼泪。

沐泽见状忙道:“这个……母亲放心吧!儿子一定不会让沐家断了香火。”

相聚时短,转眼已是三更更鼓响起。

沐泽与母亲依依而别,反倒是老母亲心胸豁达,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儿子做的是正确的事,因为知子莫若母,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沐泽匆匆离开自家的小院子,来至村口老槐树下。

老槐树落光了叶子的枝丫虬曲有力,在月光之下,仿佛一枝巨大的银色珊瑚,很是漂亮。

在这“银色珊瑚”的下面,凝立着一个瘦长的黑色身影,寒风扬起他乌黑的袍子,竟给沐泽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孤单。

沐泽上前拱手道:“无魄大人久等了,咱们走吧!”

无魄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沐泽一眼,“老夫人可安康?”

“多谢大人,老母亲身体康健。”

无魄莫名地叹口气,道:“走吧……”

第七百五十三章 壶天日月

又是一阵凛冽风声在耳边响起,沐泽这一次却没有闭上眼睛。

可是大约是飞行的速度太快,因此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影,分不出哪里是山川树木,也分不出房舍屋宇,只有天上一轮明月,光华四射、清晰可辨。

沐泽只觉刚刚与老母亲告别,不过转瞬之间,自己已经身处荒凉偏僻的西部荒郊了。

西北边陲确实与物阜民丰的皇都大不相同,就算是与自己故乡的小村落景致也差之千里。

时值隆冬,一望无际的平旷的荒野上,积着厚厚的白雪。

月光下,稀稀落落的几处村舍,隐藏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

在这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有一座山峰峭拔入云,却在月影之中凝重而冰冷地肃立着。

“那里就是嵯峨山了。”无魄双手揣在宽大的黑袍袖中,看着远远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高山,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据说,良岫夫人自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山上极冷,且被冰雪封了山,上去便下不来了。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是否上山?”

“沐泽已经有心理准备,我到嵯峨山来并不是为了来享受的,而是为了救良岫殿下的性命。”

“既如此,那就随我来吧!”

无魄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上山,便再一次带着沐泽飞起,转眼就到了嵯峨山顶,白云观的院子的上空。

向下看去,只见白云观庙宇虽不宏大却端庄出尘,院子里古松苍苍。虽时为深夜,可是观中所有寮房之中的灯都亮着,有人在院子里穿梭,一处寮房门口不少人在出出进进,虽然无人喧哗,却隐约透着一些紧张的气氛。

“那里就是良岫夫人的房间了,因为吾辈为鬼,恐惊吓了观中众人,我将先生送下去后就此告辞了。”

沐泽见他高古谦逊,心中竟生敬意,于是拱手施礼道:“多谢鬼吏大人,一路之上承蒙照顾,万分感激。请大人慢走。”

“先生不必客气,告辞。”

无魄将沐泽悄悄放在一处古松的阴影里,只说了句“告辞”便倏忽不见了踪影。

沐泽只得对空遥拜。

转身看看四周,这里是观中最为僻静之处,距离刚刚看到的寮房有些距离,所以很是清静。

身后松树浓密的枝丫掩映着一座两层的楼阁,借着月光,勉强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壶天阁”。

想是取意“蹉跎人间世,寥落壶中天。”指的是道家的神仙生活,方寸之间可存日月。

银色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披上壶天阁的片片青瓦,树、天、地俱是一片银白,又加之深山寂寥,绝无俗声,这让沐泽有了一种脱离了凡尘,忽然一步跨入了神仙世界一般,竟突然产生了遁世的想法。

若能早早离了那污浊俗世,来到这清净之地,静下心来读书研究,在香烟缭绕之中,做一个心地纯净无瑕,心胸可容天地之人,岂不是人间最美的事?

一阵乌鸦嘶哑的鸣叫忽然在头顶响起,惊醒了沐泽的神游,他忽然记起故乡眼巴巴盼着自己回去的老母亲,和病床上苦苦挣扎的良岫,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去找良岫殿下了,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如洛诘医生所说,来到白云观就等于找到了解毒的秘方,她已经脱离了险境。

沐泽于是细细倾听,便顺着自风中传来阵阵人语声找去。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一心求死

良岫自天而降以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重回白云观,让凌虚道长和众位道姑都大吃一惊。

幽冥君并未在白云观众人面前隐去真身,因为道家人看淡生死,并不惧怕地府鬼怪。

凌虚道长尽管吃惊,却似乎料到了这一切,因此并不慌张。

“洛诘医生,一别数十年,终于又见面了,贫道有礼了,洛医生一切可好?”凌虚道长轻甩手中拂尘,对着洛诘行了一个单手礼。

洛诘却只微微一点头,道:“本君很好,我看道长气色红润,鹤发童颜,可见是得道了。”

“洛医生开玩笑了。”

“本君不与你玩笑,今日我将良岫送回,她已身中无解之毒,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她,这东西却只有你白云观里才有。”

凌虚道长看了一眼被龙云胄紧紧抱在怀里的良岫,不禁秀眉紧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轮回已尽?按道理还应有五世方完此劫。”

“那你得去问良岫那丫头,是她自己决定的,要将所有的纠缠都在此生此世了结。”

他们的对话让一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着实摸不清头脑。龙云胄却有些急了,自家良岫正奄奄一息,这两个古怪的道长和医生却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打哑谜,真是急死人了!

于是便喊道:“二位可否先不要打哑谜了,想想办法如何救良岫吧!”

道长终于将眼光定格在龙云胄的脸上,“你是何人?”

“本王是良岫的夫君,安都王龙云胄。”

“哦?你是岫儿的夫君?是你释放了凤随?”

“本王却不管什么凤随、龙随,本王只要良岫,本王要她活着!”

凌虚道长深深看了龙云胄一眼,便对他道:“随我来。”

龙云胄急忙抱着良岫紧随凌虚道长的脚步,来至一处寮房门前,早有小道童上前打开门,龙云胄一步便冲了进去。

凌虚道长引着他来至床前,指着床道:“你将岫儿放在这里便好,待贫道查看一下她的病情。”

龙云胄被赶了出去,众人都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小道童走了出来,奶声奶气道:“哪位是沐泽医生?我家道长有请。”

洛诘听了,忙随小道童进去了。

将洛诘引进寮房内,小道童也悄悄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了昏睡在床上的良岫,和一旁闭目静坐的凌虚道长。

洛诘上前查看,只见良岫身上盖着青灰色的粗布被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她怎样了?”

道长睁开眼,道:“我也无能为力,除了……”

“除了什么?”

“《花谶》!”

“《花谶》?”

“是!”

“什么意思?这首古怪的琴曲能救人性命?”

“不能,可是却能唤醒良岫三万年前的记忆,记起前世遭遇的种种,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心求死了。”

“你是说,良岫一心求死?”

“不求死为何会明知溧疆血蛊的厉害还喝下去?她明明知道自己已非处子之身,也不再拥有至纯之血,更不再是凤随寄主,却还是义无反顾喝下毒蛊,这分明就是求得速死!”

洛诘惊讶万分,问道:“这却是为何?”

“为何?您问我?我虽与她在一起生活了数万年,却并不真正了解她。她的决绝、执拗和坚忍,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每一世、每一世,她都是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形式不一,可是目的却只有一个。”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最毒不是妇人心

洛诘听凌虚道长道长如此说,也沉默了。

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用完整的《花谶》唤醒她的记忆?这样就能让她脱离凡身,恢复原身,一旦恢复了原身,就算是再厉害的血蛊也奈何不得她了?”

“正是。”

“此事岂是你我能够擅自做主的?”

“可是,情况如此紧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三万年了,该吃的苦她都吃了,该受的折磨也都尝尽,还怕个什么?”

“既如此,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你们在这里商量解救良岫的办法,却不想听听她本人的意愿吗?”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洛诘与凌虚皆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时,才见幽冥君正坐在床边的一只蒲团上,看着他们。

“你是?”

凌虚道长不知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透着彻骨的死亡气息的男子是怎么进来的,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

“宫主好健忘啊!竟连本君也不认得了?”

“天啊!莫非您是,您是太阳神君殿下?您怎么……”

凌虚的后半句话打住了,没能说下去。

那个永远光芒四射,永远带着温暖与微笑的俊朗的太阳神君,怎么会变得如此冷酷,周身散发着可以让人的血管凝固的冷厉之气,还有死亡之气?

“这有什么?世间万物都在不停地变化,何况人呢?怎么?本君这个样子不够英俊迷人吗,宫主?我却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这才是最本真的我。”

“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废话,现在救良岫性命要紧,我们当初若是肯为良岫做些什么,或许就不会有她的三万年之劫。如今便是我们补救的时候。”

洛诘对待幽冥君你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可是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些温暖的东西,让人猜不透是什么。

同样,幽冥君对洛诘的态度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他道:“可是让她记起一切,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却不能减轻她内心的痛苦。她会记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伤害,这样果真就是为她好吗?我听人说,凤随已经忘了有关良岫的一切,现在马上就要和百花司司主方红纹成亲了。良岫若恢复了记忆,第一个要去寻找的就是他,可是她将看到最令她痛苦的情景,你们忍心吗?”

“可是目前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血蛊之毒已经侵入她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心,若再不恢复她的原身,只怕性命不保了。”

“那便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要降低对良岫的伤害。”

“是,神君说得有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花谶》,只将玉魄重新放回她的心脏。这样或许会好些。”

“不行,只能是《花谶》在前,玉魄在后,这是……大天尊的谕旨,我不敢违抗。”

“原来最毒的竟不是妇人心,而是高不可攀的大天尊的心呀!”

“不得胡言!怎可不敬重大天尊,他如此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他不过是在赌气而已,这一口气赌了叁万年,还不够吗?可惜了如此尊贵的身份!”

洛诘忽地站起身,面露怒色,道:“你再乱说!是不是打算永远待在不见天日的幽冥地府里?”

这话不说还罢,听了这话,幽冥君立时勃然大怒!

第七百五十六章 噩梦结束或是开启

幽冥君怒道:“幽冥地府怎么了?本君倒觉得那里才是整个三界之中最干净的地方!本君在那里得到了尊重,也体会到什么是被关怀、被珍视。本君三万年几乎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荡涤干净地狱中所有的灵魂,让他们以最纯洁的形态重回人间!这才是最有价值的存在。比起从前,整日在他的淫威之下,对他俯首帖耳,稍有不从便是严厉地责罚,哪怕是仅仅说上一句公道话,也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要好得多!相爱的人被活生生地拆散,甚至剥夺了关于二人之间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这难道还不够残酷?”

幽冥君越说越气,索性站了起来,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良岫,“那么美好纯净的一个人,又怎么忍心去伤害?却依旧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甚至生生世世,数十次的轮回都要去重复同样的痛苦,原因?不过是要和某些人赌一口气而已!”

“牢骚发够了没有?再生气再怨恨,事已至此,我们除了用自己的方式赎自己的罪过之外,不能改变什么。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发泄心中怨恨,而是救活良岫。”

幽冥君听了洛诘的话,不再言语了。的确,现在最紧迫的就是救活良岫,保住她的性命,其他的都是次要。

“既然这样,那就请二位君主殿下,稍候将良岫送到壶天阁去,我先去准备一下。”

凌虚道长,说完便走出了寮房,临出门之前,停在床前静静地看了良岫片刻。这个纯净如玉的女孩,叫了自己数万年的姑母,其实,自己早已将她视作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可是自己并不能把握,自己所做的,是噩梦的结束,还是噩梦的开启。

凌虚道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良岫冰凉的面颊,叹息道:“岫儿,无论怎样的结局,姑母都会和你在一起。”言罢,凌虚道长飘然离去。

屋外等着的人们,见凌虚道长出来,都围拢上前,询问情况。

一个身材修长、文静端庄的女子,此刻却冲在最前面,她焦急地一把拉住道长的衣袖,颤声道:“道长,良岫妹妹究竟怎样了?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道长握住女子的手道:“玦儿莫担心,我一定会救活岫儿,等她醒了你们姐妹自会相见,只是此时不行,你要耐心等待。”

道长正要走,却又被另一男子拦住,“道长,请容本王前去看看岫儿,如何?”

“王爷暂且放宽心,贫道一定会全力救自己的侄女的。还请让贫道暂且离开片刻去做些准备,如何?”

龙云胄听道长如此说,忙给她让开一条路。

说了句“失陪了!”道长便快步离去了。

龙云胄怅然地望着道长离去的身影,不觉长叹。

却引起了一旁那位女子的注意,她在他的身侧凝视了良久,方才试探地问道:“这位王爷,可是太子殿下?”

初时,龙云胄并不知那女子是在和自己说话,只顾着惦记良岫,担心道长救不救得了她,因此也未注意身旁还有人问自己。

那女子见他未曾听到,于是又提高嗓门儿问了一遍,“请问,王爷,可是太子殿下?”

这一次,龙云胄听到了,“太子殿下”这个词可是久违了的。除了自己府中的一些老人儿偶尔会叫错,再无人称呼自己为“太子殿下”了。大约是怕惹了圣怒,或是让自己听了尴尬。

如今一个熟悉的声音竟在耳边称呼自己是太子殿下,不由一惊,忙去看那人。

只见月光之下,一女子素衣荆钗,长身玉立,微微垂首,颇有些仙风道骨,不过看她穿的却并不是道袍。

她是谁?竟眼熟至此?

第七百五十七章 琴谱

借着月光和院子里微弱的灯光看去,那有几分颇似良岫的眉眼让龙云胄忽地忆起,这女子分明就是被自己休弃了的,良岫的姐姐,太子府曾经的侧妃云良玦呀!

见那女子是云良玦,龙云胄的一双秀眉不禁皱了一皱。

“原来是你?本王现在是安都王,封地据此不远,早已不是太子了。只是没想到你竟是在这里,难怪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民女无颜见父母亲人,因此便投奔了姑母,在这白云观苟且偷生而已。”

“这里乃是神仙福地,能在这里修行修心,也是一种福气。”龙云胄的话语里透着些儿不耐烦。

“殿下说得甚是,民女一直在此苦心修行,意图洗清自己的罪过,能够得清净世界。”

云良玦作恶甚多,又曾骗得龙云胄的一片痴心,因此再度重逢丝毫也不能勾起他对她的任何美好记忆。

只是,这云良玦,自那日被良岫救活,便有些改了脾气秉性的样子。如今,白云观再见,竟较之彼时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不觉口气也软了些儿。

“此地位于西部边陲,气候酷寒、条件恶劣,也要注意身体为是。”

“多谢殿下!”云良玦始终不曾称呼龙云胄为王爷,因为在她的心目中,他依旧是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尽管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暂且放下太子与云良玦二人重逢小叙不说,单说良岫。

幽冥君将她抱着直奔壶天阁而去,洛诘紧随其后。

尽管幽冥君抱得很小心,可是颠簸依旧让良岫感到极其不舒服。疼痛如疾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逼着良岫不得不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幽冥君的半张露在外面的脸,却神情严肃。看到良岫醒过来,表情痛苦,便说道:“岫儿忍一忍,咱们很快就会好了。”

疼痛这磨得良岫有些神思恍惚,这张脸、这衣袍的触觉,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凤随,是你吗?你回来了?”

幽冥君一怔,可是并未停下脚步,他答道:“岫儿,是我回来了,你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你回来了,真好。”良岫将脸贴在那羽毛一般的衣衫上,“良岫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听到这句充满了满足的低语,幽冥君心中不觉一阵抽搐,假如良岫忆起过往,知道了所有的实情,她还会有这样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吗?恢复她的记忆难道真的可以救她?

可是,看到一股鲜血自良岫嘴里涌出,幽冥君知道情况紧急,已由不得犹豫猜测了。

壶天阁的二楼上,是除了凌虚道长任何人不得踏入的地方,因为这里藏着秘密,事关良岫的爱恨生死。

然而越是重要的秘密,越是隐藏在毫不起眼的事物上。其中一个,便是一本琴谱。

琴谱已经很旧了,印着莲花纹的封面上已经泛黄。上面用秀雅的小篆写着两个字——花谶。

这便是那首引天雷勾地火,噬魂夺魄的半首《花谶》的另一半。

当初良岫只弹奏一半就引来天雷劈倒了千年古松,让凤随与那少年的心脏几乎被摧毁,如今若是将那完整的弹奏出来,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七百五十八章 诅咒之曲

凌虚道长却顾不得许多了,她拿出一张琴,小心地取下套在上面的琴袋,让幽冥君将良岫放在地板上画着的一幅阴阳八卦图的中央。

因为疼痛,良岫根本无法自己坐着,幽冥君原本是想在她背后支撑着他的。可是凌虚道长不同意,她不知道自己擅自弹奏这首被称为诅咒之曲的琴曲,会不会对自己和良岫造成怎样的伤害,她不想波及无辜的幽冥君和洛诘。

“请君主大人暂且退后,良岫,自己能坐起来。”此刻的良岫已经清醒过来,认出了那衣裳如羽毛一样柔软光滑的并非凤随,而是幽冥君大人。

良岫似乎也知道了姑母的意思,因此硬撑着盘膝坐在了八卦图的中央。她拭干嘴角上的血迹,调息片刻,稳住心神,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闭上双眼,等待着……

凌虚道长不急不缓地调试着琴弦,偶尔拨弄出一两声琴音,却旷古而奇绝。这绝不是一张普通的古琴。

终于,道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上了琴弦,“岫儿,姑母就要开始弹了,你可要坚持住。”

良岫淡淡一笑,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洛诘与幽冥君急忙上前去扶着她,为她擦拭血迹。

“道长,良岫这个样子,只怕受不了那琴曲!”

“这是她自己谱的曲子,一切罪孽因果皆来自于这首曲子,受不受得了都要承受,不然,我也没有办法救她。”

“既如此,只好这样了。”

洛诘说着将一粒药丸塞进了良岫的嘴里,“良岫忍住苦,咽下去!”

幽冥君上前抓住洛诘的手腕,“你给她吃了什么?”

“这药不能医治她的病痛,可是能暂时止住疼痛和流血。但是这药毒性太大,若非紧急情况,我是不会给她吃的。血蛊已经在啃噬她的心脏了,吐血便是症状,不能再犹豫了,凌虚宫主,请务必迅速!”

“请二位神君退至一丈开外!”

说着,凌虚道长缓缓解开了系着琴谱的一条早已看不出颜色的丝带,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打开了第一页……

原本烘托着皓月的深蓝的夜空上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月亮还在,却变得惨白如同死人的脸。

栖息在古松浓密针叶间的乌鸦,被什么惊扰了一般,“哇哇”地叫着,逃也似地消失在遥远暗黑的深夜里。

院子里的人都按照凌虚道长的要求被安排进了寮房之中,且门窗紧闭,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外面的令人压抑的黑暗,却仍旧觉得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压在每个人的头上,以至于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发出一个字。

“冥鸦都飞走了?”

幽冥君很惊讶,他想说话,可是有什么压在了他的心脏上,竟至发不出声。

洛诘示意他闭目打坐,不受外界惊扰,他只得照办。

当第一个音符想起,整个壶天阁,甚至整个白云观都如发生了地动一般,忽地一颤!

凌虚道长勉强控制着手指的颤动,按照琴谱上“宫商角徵羽”的音符机械地弹奏着。

良岫服了洛诘喂的那枚药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口里也不再吐血。可是,姑母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小小的锥子,刺着她的心,因此她才不由自主地抽搐、发抖,冷汗自额头上滚滚而下。

第七百五十九章 养玉宫

挣扎间,却见眼前忽然换了景致。

这里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白云观,而是似曾相识的云海。曾在梦里或是幻觉里一次又一次将她湮没的云海。

忽然,云海向着两边退去,眼前是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的铺满了各色宝石的海滩。

碧蓝清澈的海水,柔和地吻着自己的脚趾,鞋子又不见了。是不是被丢在了忍冬花藤下的碧玉小几下面了?

几上还放着自己的琴呢!

想到这里,良岫不再贪恋海滩上美丽耀眼的宝石,提起雪白的裙子,朝着岸边不远处长满天鹅绒青草的山坡跑去。

风是暖的,风里有各种花草香,良岫可以分辨各种各样的香气,最喜欢的却依旧是忍冬。

悬铃木在草地的另一边,如你在经过它时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枝上悬挂的小铃在互相轻轻碰触,发出轻柔的微弱的丁零声。

良岫在悬铃木下站了片刻,想再看看还能不能遇见下雨时遇见的白衣秀士,他的衣衫像百合花一样洁白,又像凤鸟的尾翼一样柔软地垂下来,蜘蛛网一样布满整个高大遮天的悬铃木的树冠。

他是那么美,从未见过男子的良岫,认为他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最美的男子。可是,自那日起,自己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去了哪里?”

良岫站在树下轻轻地问,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忧伤,以至于想要落下泪来。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团扇般大小的叶子,自最高的树梢飘飘悠悠地落向她的掌心。

逃开了那棵树,向着草地的尽头跑去,远远的有悠扬的钟声传来,不好,自己要迟到了,姐妹们大概都到了大殿内,等着与宫主一起诵读一本怎么也读不懂的书。

这里,是远离仙境、人间、地狱与龙宫的地方。其实不过是一座岛,岛上自生各种美玉,日夜华光烂漫。岛上还有一座养玉宫,宫主掌管着整座岛上的每一块玉石。其实,是她爱着岛上的每一块石头,哪怕是最最普通的石头,她也会让它成为石头里最玲珑最独特的那一块。当石头修炼成形,她便放它们自由,于是人间便有了太湖石、寿山石、灵璧石、青田石等等。只是它们一入凡尘,便被俗世迷惑了双眼,再也找不到回到养玉宫的路。

而那些普普通通的玉石,得日精月华日久,若静心修炼便可轻易成仙,与凡间的精怪相比不知要幸运多少。

不过,这些玉石成仙后,在仙界却是最低等的,就像飞天,虽是佛,却是最低等的佛。它们虽修成人形,却得不到仙界的认可与尊重,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其他神仙的婢女、舞姬,当作掌中玩物而已。更有甚者,会因外形的美丽而被剥夺了仙气,雕琢成各色玩器,摆上桌案或挂在颈间腕上,再也不能恢复原身。

“我宁可你们到人间去,或永远留在这里。做一块有尊严的石头,要胜过成仙却成奴。”

到人间去?那里尘嚣四起,万物蒙尘,每日里面对的是愚昧的凡人,自己又能有多少机会被他们污浊迟钝的双眼发现独具的美?

第七百六十章 白衣秀士

虽有和氏能识璞玉,却也被昏庸的国王砍去双脚后,才在凄厉的哭声里让美玉出世。至于女娲采五色宝石,也不过是为了将它们融化后去补漏了的天。还有书里的那个贾宝玉,含着美玉降生,却常常将它骂作是劳什子,还砸了又砸。

相比混迹于短衣蓬发、满面尘灰的凡间百姓中,还是与那些衣着光鲜,举止高贵,满身带着光环的仙人交往更能符合自己的身份。

于是,当这些玉石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时,这座小岛便再也容不下它们的抱负与志向,它们不顾挽留向着云海仙境,向着高不可攀的地方飞去,最终却都纷纷铩羽,落得个凄惨的结局。

有一块玉石,却是众多充满痴心梦想的玉石中的异类。

初时不过是一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不漂亮,也不名贵。自出生那日便被埋没于遍布各色夺目宝石的海滩上,任由海浪的亿万年地打磨。

它却自得其乐,日子每一天都过得优哉游哉。早晨可以欣赏白纱一样的晨雾从海面上飘过,太阳出来了就晒晒,晒了太阳再晒月亮。

它从来都不计算日子,因此才不会烦恼;它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所以才不会痛苦。时光却让它变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透明,看上去就像吹弹得破的一颗水珠儿。它在海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美,竟有些小得意,一条金色的游鱼来了又去了,大约是以为它真的是一颗小水泡儿,想用喙啄它玩耍,却不料,它竟是个水珠模样的石头。小鱼悻悻地游走了。一直都没回来。

一个沉寂的夜晚,一缕幽香忽然随风飘过来,那么清甜而温润,就像玉才有的香。可是,玉是没有气味的,除了偶尔才会踏上海滩的那个美丽高雅的宫主。

芳香惊扰了岫岩玉的好梦,在梦里它不止一次地想要飞起来去看花香的来源。

可是,它不过是一块勉强算得上是玉石的石头,除了质地坚硬,无一点过人之处。又怎么能像那些美丽的修炼成形的美玉那样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这时,那白衣秀士在此刻出现了,他赤脚踩着映满星辰的清澈的海水走来,洁白的长长群裾浸在水里,就像海底的水草在飘摇。

那人停步于小石头的身旁,此刻的石头正如醉如痴地披着星光,闭着眼睛将自己浸泡在花香里,简直在舒服不过了。

忽然,宁静被打破了,它被一只手捞了起来,托在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放大,他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喜悦。“多可爱的一块石头!透明得就像一个水泡儿。若非在沙滩上,恐怕我会难以找到它。”

小小岫岩玉,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地蜷缩在那个手心里。

那人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石头。好歹现在那石头还未分出男女,倒也没有害臊,只是太痒了,却无处可躲,因为它还不能自己移动。

更加不可思议地事发生了,那人忽然将烫人的唇贴上了石头圆润的表面,就在那一刻,小小的岫岩玉石,害羞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移居养玉宫

小石头被轻轻放在了忍冬藤下的草地上。

忍冬是会攀爬的藤萝,因其叶子经冬的严寒而不凋零而得名。忍冬俗名金银花,只因它的花朵初开时颜色为雪白,后经了阳光的照射之后渐渐变为金黄,而后凋落,因此又被冠以金银之名。

忍冬花花香清甜,不似茉莉、栀子、丁香等香气浓郁,却自有独特的风味。

小石子终于知道整日萦绕在自己鼻翼间的究竟是什么花的花香了,躺在花藤下,望着透过枝叶的缝隙偷偷窥视自己的星子,它们闪闪发光,又躲躲藏藏,是那么可爱。

小石子心里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因为它没有嘴,也没有鼻子,所以只能在心里叹气。

那白衣的年轻男子却躺在它身旁的草地上,也透过藤萝望着星空。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是不?”

他是在问谁呢?不知道。

不过,小石头想,要是自己有一张嘴,会说话的话,自己或许会说:“是呀!”可是,自己并没有嘴。

好在那人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在小石头身边躺了片刻便起身匆匆地走了。

却忘了将它带走!

它有些急了,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可是它不过是一块透明的岫岩玉石子,既没有嘴,也没有手脚,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翩然而去,最后化为一道金色的光芒,消失在忍冬藤萝之外。

回不到海边去了,其实哪里也去不了,只有躺在忍冬花下,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呼吸着诱人的花香。直到,被花香浸透,再也洗不掉。

在昏昏沉沉时却被养玉宫宫主捡了起来,她将小石头拈在指尖上,对着启明星端详,自语道:“这是一块古怪的玉石,不知为何岫岩玉居然会有透明的种,竟不知何时还得了龙涎的精华,遍体都是忍冬的花香,这是一块古怪的玉石,不知道能不能将它渡化?若能修炼成玉仙,或许会得成正果,获得自由一世。”

于是,小小的岫岩玉石子,从此移居养玉宫大殿,之上的一处小角落的木桌上的白瓷盏内,身下铺着零零碎碎的玉石,每一粒都要比它名贵,瓷盏内的清水日日都换,换水的是个眉眼颇有些秀气的小丫头,只是似乎脾气不是很好,每次换水的动作都显得粗鲁了些。

不过,小岫岩玉很喜欢这个丫头,想着若是长成这个模样也是很好的。

还有一个丫头是清洗白瓷盏和碎玉石的,这个容长脸儿的女孩儿性子倒是温和些,手脚也仔细,只是性子有些沉闷不善言辞。

偶尔还会有一个敬香的小仙童,面貌白白嫩嫩,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捻着香恭恭敬敬地插到白瓷盏前面的一个青玉香炉里。

小石子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这三个仙童的到来了,不然,真的很寂寞。

大殿里每日都有很多仙袂如雾,貌美似玉的仙娥在宫主的带领下,跪在蒲团上诵读经文,一旁还有个傲气的小仙童在弹奏古琴。但是她们都不理它。

小石子不由自主地随着古琴之声唱着莫名的经文,反正它不过是个未开蒙的石子,又怎能听得懂那深奥的经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修炼成形

可是,香烟和经文并不因为它的愚顽而冷落了它,它在万年之后终于绽放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这光晕很小,比烛光大不了多少,却让它显得朦胧起来,在这朦胧之中,似有一双水波似的眉眼在流转。

宫主不常来看它,每来一次都会端详良久,然后叮嘱换水、洗石、敬香的细心照顾,如此再无多话。

“不过是块顽石,何苦来!何苦来!”

琴声犹未绝,良岫在病榻之上痛苦辗转。发丝凌乱、冷汗频频,闭着眼睛不停地呻吟着。

幽冥君与洛诘不能靠近,琴声里有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二人寸步难行,只觉头痛欲裂。

良岫的灵魂却并不在这里,她依旧在养玉宫芬芳的世界里徘徊着。

那块石头不停地思忖着:若自己修炼成形,可以自由来去,是否就会再见到那位蓝眼睛的白衣男子?用嘴巴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那颗被他的唇吻过的石子?

带着这样的希望,它努力地去聆听原本一窍不通的经文。终于,渐渐能听出些头绪来了。

原来,这本就是个充满灵气的世界,吸收纯洁的,吐出肮脏的,让自己的心保持一份纯真。

不要忽略自然,花朵不会因为讨好谁而开放,即便是有残缺依旧是最美;叶子只随季节改变自己的颜色,凋落时从不犹豫,即便飞得再高终会回到大地;风以各种形态出现,只是它率真自然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有时我们要逆风而行,有时却要顺时而动;每一片雪花里都充满着至纯之气,却没有一片雪花长得一模一样,它来自于天宇,想要传达关于天堂的消息,可是它发出的声音,却那样模糊难辨。

这就是自然,你要感受它、包容它、吸纳它让它融入你的生命和血液。不要心存杂念,不要抱有痴心妄想,不要计算有和无、得与失,坦然接受应该属于自己的,果断放弃不应属于自己的,这样你就会变得越来越纯净,你的生命就会变得空灵宁静。

小石子猜想,那听不懂的经文或许告诉人们的就是这个吧?

按照经文里的方法,小石子开始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它透明圆润的身躯终于破裂开来,殊不知自裂缝处竟长出一株小树,无叶、虬枝,上有花苞无数,皆呈粉色。

树越长越大,树根竟扎进木桌的缝隙,将它的缝隙越撑越大,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竟出奇地大,吵醒了歪在一旁打瞌睡的添灯油的小童。

她只见一株花树自木桌上生出,且越长越大,竟要顶到大殿的木梁上去了。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枝干上,竟开出了无数粉白粉白的花朵。微风一过,花落如雨!

吓得她以为遇到了花妖,急忙丢下装灯油的壶,跌跌撞撞地去找宫主了。

待养玉宫的宫主殿下带着一众仙娥赶到时,除了一地粉白的花瓣,哪里还有花树的影子?

走进些看,白瓷盏里早已不见了小石子的踪迹。宫主心中一惊,莫非它被人偷走了?便忙带人去寻。

寻了半晌,天将亮时,寻到忍冬花藤下,却见一长发垂地、白衣胜雪的女子正站在花藤下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空。

众人皆随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却并未见到什么稀奇之处。只是隔着忍冬的叶子,能看到变成浅蓝色的天空。

那女子却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众人,眼光流转处,万物生辉,众位仙娥却黯然失色。

小小的、不起眼的岫岩玉石子,终于修炼成形,成为养玉宫里最美的仙子。

第七百六十三章 白衣白轮

自见到她那一刻起,养玉宫宫主便喜欢上了这个美丽洁白的女子。她要为她起一个名字,最适合她的名字。

一夜烛光熄灭之后,宫主走出自己的寝宫,对着大殿里跪在蒲团上朝自己匍匐行礼的众位仙娥宣布了一个名字。

从此,美女如云的养玉宫里便多了一个端庄无邪的——端玉儿。

虽然端玉儿最喜欢忍冬,且遍体忍冬花香,可是她却成了杏花的形象,不知为何。

宫主将那株自玉珠中萌生的杏树移植到花园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面山坡都长满了杏树,开满了粉白清香的花朵。

接下来的数万年是端玉儿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宫主疼爱她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将自己的一身绝技悉数传授于她。

宫中其他仙子也都对她关爱有加。

她自由自在地在这座长满美玉和花朵的仙岛上享受着纯粹的快乐,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只红色的雏鸟,它的翅膀受了伤。

她将鸟儿藏在了忍冬花藤下浓密的香草丛中,每日里偷偷3些吃食和药草来照料它。因为宫主不准任何外来生物进入这座岛,哪怕是一只蝴蝶,一只蜻蜓,因为宫主说,这里不属于三界,自己无法预料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会变化成什么混入这里。若是别有用心之徒,恐会伤害了岛上这些纯真善良的女子。

虽然端玉儿那么精心地照顾它,却未能阻止它流血,失血的翅膀渐渐变成了白色,小鸟的神情也越来越萎靡。

正在她焦急万分之际,那个白衣秀士又一次出现了。

可惜端玉儿早已不记得自己修炼成形之前的任何事,因此,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说只有最纯净的血才能救这只红色的鸟儿,而这世上最纯净的血正在端玉儿的血管里流淌着。

端玉儿紧紧抱着那只软软的雏鸟,眼睛迷惑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白衣男子,听着那好听却残酷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却无法理解其含义。

男子见她傻傻的样子忽然笑起来,可是笑意里隐含着一丝萧瑟与失落,“听不懂本尊说话?”

端玉儿点头。

“你怀里的是一只雏凤,是大天尊的幼子,虽为幼子却因遍体红色羽毛而注定了将来要做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而那些白色羽毛、黑色羽毛,或是其他任何一种颜色的凤鸟,只能屈居其后,成为他的臣民。这就是九玄天上的不成文的规矩。颜色决定命运!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端玉儿依旧是傻傻地看着他,听他说着听不懂的话。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单纯与懵懂,才让白衣男子放下心来,继续道:“因此,他才会被人嫉妒和陷害,此一次便是被灰色羽毛的凤鸟所伤,其实就是他的亲哥哥。他是个傻瓜,不肯将此事禀报给大天尊,只好四处躲藏。是我一时糊涂,告诉了他这个地方,哪里知道就恰好遇到了你,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分。”

“你是白色羽毛的凤鸟吗?”

千言万语只换来这样一句问话,白衣男子也无奈地笑了,“是,我是白轮,也就是白色羽毛的凤鸟。”

“你也是他的哥哥?”

“是。”

“你为何不害他?”

“我是他的兄长,怎能害他?”

“可是,你说灰色凤鸟也是他的哥哥,为何他却害他呢?”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不会猜到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所谓人心难测。”

“你的话,我不大懂,不过我想,这大概就和我们养玉宫里的姐妹们一样,每个人都是由一颗不同的玉石修炼而成,虽外表皆为人形,可是心里的那枚玉魄却各不相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一吻留痕

男子又笑了,眼睛变得愈发明亮好看,“这丫头有些开窍了,果然不是傻瓜。你说的大致上与我说的相近,只是,你们这里的玉仙,不论原身是什么,心思都还是善良单纯的。而我所说的那些人,虽披着凤鸟光鲜的羽毛,头顶上是大天尊之子的耀眼光环,在人前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是内心如何龌龊是人们难以分辨的。”

听了他的话,端玉儿似乎有些明白了,说道:“原来是这样,你是说看人不能只是看外表对吗?”

“又说对了!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本尊将你从亿万石块中找出来,看来是有道理的,这大约也是缘分使然吧?”

“你说什么?”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现在考虑考虑如何救这只倒霉的凤鸟吧!”

“你方才说,能救他的只有我的血吗?”

“看来你刚才听懂了我的话。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只是,你救了他之后,他一旦身体恢复,就会忘了你,这个结果你可能承受?”

端玉儿看了看自己怀里虚弱得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红色雏凤。想了想,抬起头道:“我救他并非为了图报,只要能救他的命,就算是他不记得我也无妨。”

“没有人强迫你这样做,你要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清楚。”

男子坐在悬铃木浓绿的树枝间,白衣如羽,自枝上一直垂落到草地。端玉儿仰面看着他,只觉白衣耀眼,绿意醒目,煞是好看!

只是男子的表情却黯然,他垂下头,眼睛并不看端玉儿的眼,只是看向遥远的海面,看向浓雾弥漫的海面。

“这一切,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开始!”

他叹息般说完这句话,便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落在端玉儿的面前,自她怀里一把掳走了软弱无力,发出唧唧啾啾哀鸣的雏凤,将它团在掌心内,把它变作了一只红色的小小光球,然后吞进口里。拉过端玉儿瘦小的身子,将痛苦的一吻印在她白皙的面庞上。

他的唇是冰冷的,就如深秋雨后林中的空气,这冰冷的唇却久久地在端玉儿的面颊上缠绵,仿佛不愿离开。

而当他终于长叹一口气,不得不离开时,一块红色的印记便留在了她的脸上。

他捧着她的脸,端详着,“从此后,你不再是养玉宫最美丽的仙女了,你可能承受?”

端玉儿一惊,仔细看向他的眼睛。

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块红色的凤形印记,印在了自己的右脸颊上,自眼角至下巴,就像是一只凤鸟,依偎在自己的脸上,这只凤鸟正在安眠。

端玉儿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凤形印记,忽然很满意地笑了。

白衣男子见了很是奇怪,问道:“你为何笑?难道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

端玉儿却以他的眼睛为镜,左右摆动着头,仿佛在揽镜自照。

笑道:“宫中的姐妹们,都爱对镜贴花黄,每日里一早贴上,晚间还要洗去,很是麻烦。我那时常常笑话她们,何必自找麻烦,往脸上贴些花花朵朵。如今我的脸上却也贴了花黄,不过比她们要便利的地方是不用日日都贴了。”

看她如此单纯地笑着,那个自称白轮的白衣男子,心中竟暗自抽痛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拈花成谶》,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百六十五章 红颜祸水

但是,他并未露出丝毫的表情,只纵身再一次飞上了那株粗壮茂密,树冠浓如伞盖的悬铃木,白衣仿佛一瞬间由顺滑的羽毛变成了蜘蛛网,拖沓繁琐,挂在枝枝丫丫间,似乎撕扯不清的样子。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并不看端玉儿,只是把玩着一片树叶。

因为刚刚被采摘下来,所以叶子还是挺括碧绿的,丝毫没有失去生命的迹象。

“请你不要摘下叶子,现在还不到它凋零的时候,你摘了它,它就提前死去了。”

“你这么在意一片叶子?它无知无觉,又不会对你感恩,你又何必在意。”

“它们曾为我挡住风雨,还曾赐予我清凉碧绿的树荫,带给我舒适和愉快,我自然是要感恩,自然也会在意,哪怕是一片叶子。”

“你却不记得我。”

“请恕端玉愚钝,并不记得与尊神有过相遇。”

“不记得?或许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一片团扇大小的叶子被他抛了下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端玉儿的手里。

一双浓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了她许久,之后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是那种突然地消失,而是身影渐渐变浅变淡,最后模糊成一阵薄雾一般地消失不见。

端玉儿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树叶,它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纹路清晰,触手清凉。

其实,这里的树只有春夏,没有秋冬。叶子是不会落的,除非有人强行将它们摘下来。可是花朵却开开落落一直没有停歇。

满山坡的杏花如此,忍冬如此,所有的花都是如此。

好花易落,好景易逝……

面上突然生了红斑的端玉儿,成了养玉宫中最丑的女子。

所有的人都异常惊讶,以为是她调皮粘上了什么颜料,曾在大殿里照顾她的三个仙童,不由分说将她扯到铜盆前搓洗了半晌,却不见效,于是去求宫主,宫主端详了那红斑许久后才叹口气道:“本宫也没有办法,这不是颜色,是有东西寄生在她的脸上了,却不知是个什么妖异。玉儿,你可记得什么?”

“玉儿不记得了。”

宫主用尽自己所有的法术,都不曾将这个红斑除掉,反而因此伤了元气,不得不闭关修炼了许久方才渐渐恢复。

“恐是一段孽缘,这端玉儿的出现本就违背常理,她的降临或许本身就带着什么使命或惩罚。”

宫主对身边侍奉自己的仙娥道。

“宫主莫要心忧,那端玉儿的模样本就带着些妖异之状,人云:红颜祸水。日久恐会给养玉宫招来祸患,如今变得丑陋了倒也未必是件坏事。”一个年纪大些的仙娥劝道,面上似有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表情让宫主心中不悦,便打发她出去了。又着人将端玉儿唤了来,嘱咐了一番,并让她仔细些,若觉得哪里不舒服要即刻告知她。

端玉儿答应着去了,心里倒不在意自己的容颜。因为,自那日深夜雨中,将这个小红球一般毛绒绒的小雏鸟从冰冷的花藤下救起的那一刻,便觉自己的心找到了一处可以着落的归宿。而它湿漉漉地蜷缩在自己的怀里打着哆嗦,以及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也让她产生了一种保护它的欲望。

就算是如今知道了它的身份,也知道它终将遗忘了自己而离去,却依旧无怨无悔。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不可原谅

且不管养玉宫里的仙娥们是如何在人前背后对端玉儿议论纷纷,端玉儿依旧是开心地过自己本应过的日子。

因为她知道,美与丑和善与恶并不成正比,况且,若可以用自己的容貌去换那只可怜的小凤鸟的安康,也便足矣。暂且不管它的未来究竟是不是什么大天尊、小天尊。

时光渐去渐远,在养玉宫这片玉气芳菲的天地里,端玉儿倒没有被歧视和冷落,大约宫中的很多女子也和她的想法一致。并不觉得面上生了红斑的端玉儿,在性情上有了什么不同。她依旧是那个善良、温和,偶尔又会有些顽皮的端玉儿,只不过面上贴的花黄与她们的有些不同罢了。

壶天阁外,足以震撼人心的琴声不绝于耳,寮房里的人们听了皆心胆欲裂,痛苦难耐。可是却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痛苦,痛苦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凌虚道长的手指几乎不受自己控制,她的记忆如乱云飞卷而来,直灌入头脑之中,不容阻挡。

良岫被封锁的记忆之门也在一点点打开,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重现——被她的血滋养的凤鸟渐渐恢复,它在良岫的前世端玉儿的面颊上颜色渐至鲜艳,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芍药,只是暂时还没有力气离开她的面颊而已。

不再美丽的端玉儿反而变得更为自由,她常常一个人爬到悬铃木上去,坐在最高的那根枝子上,望着远方出神。却不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或者脱去鞋袜,将洁白的双足踏进清凉的海水里,圆润光滑的宝石有些硌脚,却很舒服。她索性就坐在海边的岩石上耷拉下双腿,任由海浪一次又一次扑上来,打湿了裙摆。

她就这样,自昏至晨,由晨到昏,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无穷无尽的时光。

一条金色的鱼游了过来。它生着金色的鱼鳞、金色的鱼鳍,在清澈见底的海水里金光闪闪、摇头摆尾地游过来,径直停在端玉儿的身边,朝着她吐着透明的水泡儿。

端玉儿托着腮,好奇地看着这条不怕人的金色小鱼。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它,又一时记不起来。于是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吗?小鱼?可是我修炼成人形之前的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也许我们之前曾经是朋友吧?不然,你为何一点儿都不怕我?”

忽然,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沫儿扑到了端玉儿的脸上,她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

待风过,她慢慢放下手来,却赫然看见一黑衣上绣着耀眼金龙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端玉儿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看清楚了,本尊可不是一条鱼,本尊……”话未说完,他忽然在水中猛地飞了起来,化作一条金龙,上半身立起,下半部分龙身依旧在海水里盘旋。

它的头几乎顶在了端玉儿的额上,接着道,“是一条龙!”

端玉儿大吃一惊,忽地记起,自己还是一颗石头的的时候,曾有一只金色小鱼常来自己的身边游弋玩耍,它的喙轻轻碰触自己的身子,要不是没有嘴只怕自己早已痒得笑起来了。莫非,他就是那条金色小鱼?

“本尊不过几万年不曾来此找你,你就成了这个丑八怪的样子?竟然还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说着,那金龙将长长的龙身猛然一甩,瞬间便缠上了端玉儿的身子,巨大的龙口冲着端玉儿的头便冲了过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 私生子

端玉儿以为一定会被它吃掉了,却又无法逃走,只得本能地捂住脸,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端玉儿偷偷睁开眼睛,想抬头看看。额头却不小心碰上了它的嘴。

血盆大口不见了,触上额头的却是柔软的嘴唇。

等端玉儿回过神来,才发现,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龙身不见了,而自己正在一个黑衣少年的怀里。

端玉儿吃一惊,迅速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不要怕我,我怎会吃了你?我用了数万年的时光来呵护你,怎会一怒之下伤害了你?你忘了我,我并不怪你,因为那时的你不过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我用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让你变得圆润光滑;从深海里找来龙涎香滋养你,让你变得晶莹剔透。其实不过是我打发寂寞无聊时光的游戏而已。”

两个人都站在海水里,唯独少年的衣衫竟一滴水珠也不沾。而端玉儿的浅青色的裙裾早已湿到了腰际,冰凉地贴在身上。

少年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抱起,让她坐在石头上,又朝着她挥了一下衣袖,一阵风过,端玉儿身上的衣衫居然奇迹般地干了。

他抓住她的手,站在海水里距离如此之近地凝视她的眼睛。

被一个男孩近距离地盯着看,端玉儿有些害羞,不得不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少年松开手,转身去看苍茫无际的大海,海浪依旧滚滚而来,用力地扑到岩石上,似乎是想将岩石穿空。

“我不过是个私生子,这原本不算什么,可是我却很不幸的成为九海龙尊的私生子。他统治着这个世上的九片汪洋,只要是与大海相关联的都属于他,包括我的母亲。在此之前他却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母亲只想让我过一条鱼简单自由的生活。可是,三万年前我被他找到,因为,他没有儿子,也就是没有尊位的继承人,所以,我才被迫离开了你。”

端玉儿迷茫地看着他,他所说的事情,距离她似乎是太遥远了,她没有弄明白他所说的这一切和自己有何关系。

“你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是吗?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你不过是块毫不起眼,懒洋洋只知道睡觉,晒了太阳晒月亮的顽石。可是,我却发现,尽管龙宫里有那么多奇珍异宝,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物,可是我却始终不能忘了你,忘了依偎着你与你一起晒太阳晒月亮的无聊时光。对了,我忘了问你,你现在叫什么?那时我叫你岫儿,因为你是一块岫玉。”

“我现在,叫端玉儿。”

端玉儿依旧呆呆地望着他,听到他的话,脑海里,有一扇门似乎被什么打开了,尽管缓慢,缝隙却越来越大——

金色的鱼鳞在阳光和月光下都是如此光华耀眼,它不停地用喙啄着自己的身子,不停地围着自己游来游去,金色的鱼尾将清澈的海水甩到自己的身上,用鱼鳍打磨掉自己身上的斑痕,它用喙推着自己,从海滩的这头儿滚到海滩的那头儿,他们乐此不疲,好像这就是世上最有趣的游戏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记忆清零

只是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一块顽石,不能表达自己的愉快。

可是,快乐总是很短暂,忽然之间它就不见了,被它丢弃在海滩上的自己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日子,因为太寂寞,自己只得让自己又沉入昏沉沉的睡眠,很久很久,所以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忘了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了。

那块忽然被抛弃的石头,渐渐忘记了从前,忘记了发生在一块石头与一条鱼之间的事。记忆被封存、清零,重回孤单又简单的日复一日。

直到某一天被白衣男子从海滩上捡起,亲吻,并丢在忍冬花下,才又恢复了最初的意识。却再也记不清从前。

“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从前确实不可原谅,可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很漫长的将来。”少年并不纠结,反而充满了信心。

“我已经成年,父尊就要为我选妃了,不过他答应我让我自己来选择。对那些龙女仙子我都不曾有丝毫心动,唯独不能忘记的是你。我在这里徘徊了许久了,整个海滩都被我翻遍了,找不到你让我心灰意冷,却不曾想,三万年过去你已修炼成形。可是,你却面上寄生了一个怪物,变得如此丑陋,更可恨的是,你居然因为它将我忘了!但是,你若把这个怪物甩掉,随我去龙宫,我便可以原谅你。”

少年说着,便伸出一只手,轻轻覆上端玉儿面上的红斑。

端玉儿的右脸立刻一阵尖锐地刺痛,她猛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不要碰它!它受伤了,若不用这个方法,它便会死去!”

“不要相信它的鬼话,谁会相信大天尊的儿子会受伤却无药可救,偏偏需要寄生在一个无辜的玉仙身上?他手下的那些百草神君、医仙、医圣都是蠢货不成?”

他的吼叫惊呆了端玉儿,虽然他的语气是气急败坏的,可是却不无道理。

虽然端玉儿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可是也懂得,此世间无大天尊不能之事,又怎会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端玉儿犹豫了,她不禁伸出手,去触摸那块红色印记,却发现它变得烫烫的,像荨麻疹一样隆起了。

“来吧!岫儿,到我这里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可以和你打赌,我替你把那妖物弄下来,你看它会不会死!”

“不要!”

端玉儿捂住脸,躲避着他的手,向后退去,却不留神一脚踏空,从岩石上向下跌落下去。

黑衣少年见状急飞起身,想抓住她的手,可是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端玉儿就要跌进冰凉的海水里。

就在此时,一阵红光闪现,一股异香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挡在了端玉儿的身后,她的后背倚在了这个红色身影上,同时一双有力的手,支撑住了她的身子,并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谁这么大胆,竟然想推我家玉儿入海?问问我,答应吗?”

这是谁?这是谁的声音?

有人在听到动听的乐曲时,会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那么端玉儿在听到身后这个声音时,竟忽然觉得,此声也只应天上才有,似乎只有九玄天上才会有如此美妙悦耳的声音,而如此动人的声音,又会是从怎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呢?

背后用身体支撑着自己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七百六十九章 龙凤之争

虽然端玉儿并不能确定背后的人是谁,也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是却无端地觉得熟悉。

不等她转过头去看,面前的黑衣少年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一跃而起,衣上的金龙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他跃到半空,便一瞬间化作龙形,金色龙身蜿蜒盘旋,映得碧蓝的海水竟泛出金黄色,并随着他的飞跃而翻滚动荡起来。

金龙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啸,向着端玉儿背后的那人便扑了过去。

身后的那人却并为被它的排山倒海的气势所震慑,而是不慌不忙地将端玉儿的身子扶正坐好,并俯在她耳边轻声道:“玉儿莫怕,坐好了不要摔倒。我这便去会他一会。”

不等端玉儿回答,只觉背后一阵风起,直将她一头长发掀得直立起来。却未曾看清那人模样,只隐约见一道红光突起,与金色交相辉映。

待到端玉儿仰头去看时,只能看到高高的蓝天之上,一金、一红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忽而钻进雪堆一样的云朵里,给白云镶上金边与红边,忽而又自云中穿出,直飞九霄。空中时时传来凤唳龙啸之声,只是隔得远,端玉儿并不能看得清楚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端玉儿脖子都仰得酸了,也看不出个结果。渐渐都闹不清他俩为何发生争执了,心里有些厌倦,便自大石头上滑下来,站在海水里用脚踢着水花儿玩了半晌。更觉无聊,索性不再等他二人自云中落下,便独自往回走。

终于踏上了柔软的草地,端玉儿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忍冬花架便在不远处,她便去那里看花。花香依旧,只是地上落了不少。

她弯腰去捡,却听耳边有人道:“不要捡了,都已零落,捡了又有何用?”

抬头看时,方见宫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端玉儿上前施礼。

宫主却问:“免礼吧!我只问你,那二人为何打架,你可否解释给本宫听一听?”

端玉儿却有些为难了,她其实也说不清他两个为何要打架,还打得如此激烈,打了这么久。

“回宫主,我也不知原因,大约是因为我,可是我与他们并不熟悉。”

听了端玉儿的回答,宫主很是纳罕,不禁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发现了些端倪。

“你脸上的红斑怎的不见了?”

端玉儿也吃一惊,急忙跑到水边去照,果然发现自己右脸上的那块红色的凤形瘢痕竟不见了,自己的面颊又恢复了白皙光滑。

竟然有些失落和焦急的心绪,它怎么一下子不见了?它到哪里去了?身上的伤是否已经痊愈了?

这些问题无法问出口,因为,没有人知道她脸上红斑的来历。

她惶惑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又看看宫主。

“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刚刚还在的。宫主,它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宫主笑了,“傻孩子,那红斑不见了岂不是件好事?它让你容貌受损,受人嘲笑。如今你容颜恢复,依旧是这养玉宫中最美的女子,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你却慌什么?”

宫主的话确有道理,可是端玉儿却并不为自己的美丑而焦虑,而是担忧那受伤的小凤鸟,不知它现在去了哪里,不知它是否安然无恙。

清澈的海水却不管她是否焦急担忧,只是忠实地将她的容貌映在自己的心里。

第七百七十章 你要嫁谁?

宫主见端玉儿对着水面出神,便上前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向回走。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变漂亮了反而会忧心忡忡。跟我回去吧!海边风凉,你的衣衫已经被海水打湿了,小心受了风寒。”

端玉儿乖乖地被宫主拉着手,二人边说话边往养玉宫的方向走。

正在这时,忽听头顶上一阵霹雳般巨响,紧接着,似有陨星自天上坠落而下一般,呼啸而来,砰然落地,将草地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尘土扬天,看不清是什么,宫主急忙将端玉儿护在自己怀里,二人躲在了悬铃木下。

待尘埃散尽,却见两个人自深坑中爬出,尘土蒙面,让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衣衫面目。

“什么人,居然敢私闯养玉宫?!不怕违反了天条遭到惩罚吗?!”

那二人却不理会宫主的威胁,径直摇摇晃晃走到端玉儿和养玉宫宫主的面前。宫主见他二人上前,忙将端玉儿护在身后。玉指轻捻,口里念了一个诀,便要施法。

“我劝宫主还是收了势,不要麻烦了,我们并非来找宫主打架的,只是太累了,法力衰退才坠落下来,并无意损坏这里的东西。”

“损坏了也无妨,若要赔偿,我那龙宫里有的是奇珍异宝,随便拿几样来便可买下这座岛了。”

“我们只是前来问一问,”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少年上前一步,声音说不出地动听,似乎能穿透人心。一双凤眼在布满灰尘的脸上格外晶莹明亮,他看着端玉儿的眼睛,轻声问道:

“端玉儿,你要嫁给我们之中的哪一个?”

后面的那一个却一把推开前者,直接上前握住了端玉儿的胳膊,“何须问,岫儿自然是要嫁给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这一次宫主与端玉儿一起惊呆了。

这两个灰头土脸,仅能从声音上分辨出是两个少年的天外来客,不仅把岛砸了个无底洞出来,说出的话,更是在宫主与端玉儿心里制造了另一场震动,甚至比刚才的还要令人震惊。

宫主愕然地转过头来看着同样一脸惊愕的端玉儿,“玉儿,这是怎么回事?”

“玉儿,不知……”

宫主强自镇定,问道:“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初次来到小岛便与我们开这种玩笑,本宫希望二位到寒舍小坐片刻,洗去风尘,喝一碗淡茶解解疲乏,等二位恢复神智,再请各自离去为是。”

凤眼的那个笑了,道:“我们的确是风尘仆仆,甚是疲乏,不过神智尚清醒,不曾得了失心疯。不过喝茶的建议我倒是可以接受,因为确实有些渴了。”

又转头对那个似乎总是怒气冲冲的少年道:“喂!我可是要随着宫主与端玉儿去喝茶了,你留在这里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继续生气吧!”

对方果然瞪起眼睛来,却并不与他争论,似乎真的是累了渴了懒得说话。

却与他一起跟在宫主与端玉儿的身后前往养玉宫。

一路上谁都不曾说话,二人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端玉儿窈窕的背影。只觉她乌发如春柳,随风摇曳;肌肤胜白雪,散发幽香。

她低垂着头默默地走在宫主的身后,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

而当两个少年在养玉宫的温泉洗净灰尘,又重新穿上被仙童清洗干净并瞬间自干平整如初的衣衫,仙袂飘飘走出温泉阁,出现在众位仙娥面前时,便又在养玉宫制造了第三次震动!

第七百七十一章 初雪凝玉

养玉宫中女子大多都是岛上自生的玉石修炼而成,并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之宫主管理严苛,不准她们私自外出的同时,也不准外人擅入,因此不曾见过男子。

话说回来,即便是见过男子,也未曾见过如此貌如天人、丰神俊逸的男子。尽管这二人是那么的不同。

那日,养玉宫破天荒地下了一场雪,就在他二人走出温泉阁的同时,天空忽然乌云聚合,素来瓦蓝的天空竟一下子变得晦暗起来。众仙娥仰望天空,还未来得及因乌云惊讶,却见云端仿佛被人撒了什么下来一般,无数洁白轻盈又晶莹灵动的白色花朵自天而降。

除了宫主和少数几个仙娥见过雪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惊讶于它们是如此美丽,却那样短暂易逝,只一眨眼,便消失在掌心里,让人都来不及看清它的花瓣上那精致的花纹。

仿佛只是一瞬间,草木、屋宇、山川皆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裳。为何这白花落在花草和地面上不会忽然消失呢?偏偏落在手心里和面颊上时一刻都不肯停留。若它们肯留下,将它们贴在额上、绣在衣上、簪在发髻上该是多美!

就在飞雪漫天、大地染白之际,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让人们一时变得神思恍惚起来。

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不仅扬起飞雪迷了人眼,更扬起两个人身上的衣袂,随风漫舞,红的如同凤翼,黑的如同烟云,那绝雅飘逸、从容淡定的神态姿容,一时竟比风雪更能迷人双眼。

没见过世面的仙子们,又能怎样才能自持?

她们惊愕、讶异、敬慕之余便是心动了。人一旦心动便会做出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有的女子小心翼翼一点点靠近,想要把两位少年看得更清楚;有的大胆些便伸手去想摸一摸他们的衣裳,想知道它们是用什么丝绸织成,为何如羽毛烟云一般轻盈;更有甚者,居然要去抚摸他们的脸,看看是不是用最洁白的美玉雕琢而成。

有的喜欢身量纤细一些的红衣少年,觉得他眉眼温柔,凤眼含笑;有的则不然,反倒是更喜欢黑衣的那位,因为他更高大健壮,眉宇间透出英气,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更具男子气息。

于是各执己见,竟迅速分作两派,几乎产生争执。

若无宫主震慑,不知这些被忽然唤醒春心的玲珑仙子们,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出格举动。

宫主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邀请,为何将这两个毁坏养玉岛不知来路的家伙引狼入室?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极少见的疾言厉色,才将女子们镇住,并乖乖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同时命年纪大些的仙子好好管教监视,不得自己的命令不得外出。

她亲眼看着女子们恋恋不舍地离去,方松口气,转身看时,竟见到了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睛和怡然宁静的神情。

宫主吃一惊,方才记起只有端玉儿没有被她赶走,而引起骚动的罪魁大约就是她,可是她却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口口声声要娶她的神仙少年与身旁的土石草木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看着天上还在不断飘飞而下的白色冰晶花朵,眼睛随着它们飞舞,伸出小巧洁白的手去捧这花朵。

“宫主,这是什么?”

端玉儿向来话少,每一句都没有丝毫多余无用,她将满捧雪花举到宫主面前,就在别的女子都在为两个少年痴迷的时候,她的关注点却在手中迅速化成清水的雪花上面。

养玉宫宫主,不由叹口气,这终究是块不开化的顽石,还是个心思单纯到极致的至纯女子?

她握住端玉儿冰凉的小手,道:“玉儿,这是雪花,你还未曾见过。”

“它是花?却为何不见它的茎叶?难道是天上有人将它们采下来,又抛了下来?”

“它无有茎叶,只是在云中开放,随风坠落而下。”

“好生起怪,为何它们一到我的手里就不见了?”

“它是冰霜凝成,最怕热,你的手心是热的,它们一碰到你的手自然就化了。”

“可是为何花朵和树叶上的不曾化?”

“树叶花草石头等是冷的,它们自然化得慢一些。”

“玉儿若能身子冷一些就好了,它们遇到我就不会消失了。我便将它们做成钗环戴在头上。”

“玉儿若变得冷了,岂不是又变回原身了?那样就不能如现在这般自由啦!”

“宫主说的是,玉儿还是觉得现在更好。”

……

两个人如母女一边手挽着手在雪中散步、赏雪,一边一问一答,竟忘了天地为何物,自然也包括那两个俊美少年。

眼看着二人就要消失于重重殿宇之后,两个少年有些着急,黑衣少年便上前拦住二人,红衣少年也不肯罢休,端玉儿却看着二人道:“玉儿与二位公子从未相识,玉儿不懂,什么是嫁,二位公子定是认错了人,还请到别处去寻。”

黑衣少年焦急万分,“岫儿,你不是已经记起曾与我嬉戏玩耍的时光了吗?怎么又如此说?”

“说来惭愧,”端玉儿抬起明净的眼睛看着黑衣少年冷厉的双眼,眼底竟无纤尘,“玉儿只记得有一条金色的小鱼,日日与我相伴,解我寂寞孤独,它不是你这个样子,你不是它,它离开我已经很久了,再也不会回来。”

端玉儿的眼睛忽然变得朦胧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独自躺在寂寥无人的海滩上,感受着清凉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扑在自己身上。

日升月落之间,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自己一块石头,且是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除非不留神硌了谁的脚,不然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可惜,几乎没有人会走过这片海滩,因为这里太过偏僻,海风冷硬,岸上的树木皆因常年风吹,随着风势长成朝着一个方向弯曲倾斜的样子。

谁会到这里来?

除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偶然跑来的金色的小鱼儿,它黏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体会到什么是陪伴,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期盼。

可是它又如来时一般,有一天,它忽然不见了,等待不再有结果,石头依旧还是那块石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再也找不回从前。

第七百七十二章 石本无心

端玉儿茫然地看着海天一色的遥远处,思想并未停留在这里。只是在她数万年的时光里,无法知道她的思想会停在哪一处。

而越是这样的迷惘,却越是令人迷恋。可越是迷恋她,越发现她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

黑衣少年明显感受到了这份疏离与遥远,心里有些焦急,便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岫儿,那条小鱼就是我,如今我回来了,你不认得我,只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而已,若你还想看我小时的样子,我自会变化给你看,但是,你必须要相信我!”

说着竟果真化了一股风,直扬起漫天风雪,原本从不落叶的银杏树,竟把碧绿的叶子抛了满地。于是,雪地上绿白相间,倒也好看。

人们皆被这阵风迷了眼睛,待风静雪落后,拿开挡住眼睛的衣袖,才发现雪地上竟躺着一条鱼鳞呈现出耀眼金色的小鱼。

这条鱼乍看上去与普通的鱼无异,但仔细看时,方才发现它竟生有龙须龙目,口中有利齿,鱼鳞如纯金,背上尖鳍如锯,尾鳍较普通的鱼更长而有力。

可是,虽现出幼年之身,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曾陪伴端玉儿的那条金色小鱼,可是鱼儿毕竟不能离开水,一时间,它竟于雪地之上辗转腾挪,不得恢复人形了。

端玉儿叹口气,蹲下身来,从雪地上将已精疲力竭的小鱼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不远处的一尊贮满了清水的莲花缸前,轻轻将它放入水中。

雪花也簌簌落进缸里,并消失了踪影。

端玉儿俯身看着沉在水底休息的小鱼,轻声道:“那日,你就便如这雪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痕迹。我只是一块石头,没了痕迹也就没了记忆。”

听了她的话,小鱼儿努力浮上来,将头露出水面,开口道:“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只因为压抑了太久,而太想得到父尊的尊荣,太想高高在上俯视世间万物。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错处,所以才回来,请你原谅,与我同去龙宫,做我的尊后,海底万千世界便都是你我的。”

“我是一块石头,石头没有心,因为没有心,所以不会伤心。”端玉儿直起身来,“我哪里也不去,任你天高海阔,我只待在这养玉岛上,度我无忧岁月。”

这话不仅让黑衣少年所化的鱼儿沉默,更令信心满满的红衣少年心悸。这个看似温软的女子,脊梁里竟生着如此倔强的骨头。若她不慕海之广阔,自然也不会向往天之高远,那么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

可是,自己自那日被人伤了翅膀,一路逃命闯入养玉岛,于花丛中与这个面白如玉、眉眼如画的少女相遇,便一霎心动,竟隐去身形化作一只软弱的雏鸟,落进她芬芳的怀抱里,再也不想离开。

感受着她洁白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用清水清洗自己的伤口,哪怕是很疼竟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与她一同坐在忍冬花藤的下面,晒着斑斑驳驳的阳光。她会常常抱着自己站在海边,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很久很久,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于是自己也和她一起看,一起等,虽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自被她救起的那一日起,她便精心照顾着自己,虽然她的照顾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虽然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连羽毛都开始因失血而褪色,却始终不肯离开她,直到兄长白轮前来寻找,依旧不肯跟他回去,哪怕是明明知道他那里有为自己迅速疗伤的方法,也执拗地要留在端玉儿身边。因为他害怕,害怕一旦离开,就再也寻不到她,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兄长不得已将自己以一块红色印记的形式印在了端玉儿的脸上。不过,这倒让一直对自己又爱又恨的兄长放心了,因为,再也没人能找到自己,来伤害自己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堂堂大天尊的幼子,未来天尊之位的继承人,红色凤随,竟然会隐身于一个少女的面颊上,像一只低等动物一样靠吸食别人的血活着。

自己并不想拥有这一身羽毛,不想拥有这种身份。但是,这一切不是自己说了算。

传闻父尊的原身,是一只金色凤鸟,翅膀张开足以遮住天空,若翕动翅膀则会引起飓风,发出的凤唳之声,会令天地震动。

而他与妃子所生的孩子里面,却无一人羽毛为金色。而自己也不过是一身红羽罢了。可是父尊却说,他小的时候也是红色羽毛,随着年龄的增长与修行的加深,羽毛会渐渐泛出金色,最终成为一只金色凤鸟。

因此,无论是与自己一母所生的兄长白轮、赤乌,还是,父尊与其他妃子所生的灰色、蓝色、银色凤鸟都没有资格继承尊位,颜色决定了命运,可是颜色也束缚了生命。这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也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尽管白轮将自己印在了端玉儿洁白美丽的面颊上,让自己从此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却必须像个水蛭一样吸取她的鲜血来维持生存。

可是她的血却是那样的香甜,令人欲罢不能。哪怕是如今已恢复了大半,却依然不肯离开她,不敢说出真相。

原以为一切会顺理成章,哪曾想半路上杀出一条无情无义的龙,如若今日不能坚持下去,恐怕再无反转的机会了。失去了端玉儿或许很令人痛苦,而丢了父尊的脸面似乎更是不可饶恕。

这口气是一定要争一争的,这也是天界的大天尊,与海界的九海龙尊之间的尊严之争、权力之争,怎能轻言放弃?!

第七百七十三章 翻江倒海

红衣少年却站在了莲花缸的另一面,他对着端玉儿莞尔一笑,“玉儿,你可认得我?”

端玉儿茫然地将视线自莲花缸内的小鱼儿身上移到他的脸上,摇摇头,“我不曾见过你。”

“这样的我,你是否见过?”

说着,那红衣少年也现出原身。

一只红色的凤鸟,羽翼尚不十分丰满,它拍打着翅膀悬停在端玉儿的面前,一双狭长的凤目,脉脉含情地看着端玉儿秋水一般的眼眸,“谢谢你玉儿,是你救了我,让我能够与你相依相伴。”

说着,它朝着端玉儿的脸便飞了过来。

众人皆以为,它会撞上她的脸,哪里知道,它竟化作一道耀眼红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当红光熄灭,一块凤形的红色瘢痕赫然出现在端玉儿白皙无暇的脸上,让她变得更加妖娆妩媚。

宫主终于明白,原来端玉儿面上突然出现的红斑竟然是它,自己一心修行,严苛管理养玉岛,竟不知这小凤鸟是何时与端玉儿相识,也不知那条金色的小鱼在端玉儿由一块玉石修炼成无瑕美玉的过程中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

端玉儿的出现本也是个突发的奇迹,但凡这养玉岛上原产的玉石,若想修炼,则势必要经过自己的选择与试炼,有慧根者方能成功,不然只有一辈子做一块石头。

而端玉儿,得了日精月华,得了龙涎的浸润,又被花香浸透,似乎轻而易举便凝结成了玉魄,只是阴差阳错地将玉魄的根茎扎进了杏木做的桌子里,才化作了杏树,精魂开出了粉白的杏花。

而今终于知道了,她竟与身份至高无上的大天尊之子还有九海龙尊之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这会成为一桩无法了结的公案了。

养玉宫宫主有些担忧,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

只是看着金色的小鱼在莲花缸的清水中游弋,看着端玉儿面上红的牡丹花一般的凤鸟瘢痕叹气。

只怕自己的世外仙境养玉岛,再也不会平静了。

两位小尊神的争执最终还是被他们的父尊知道了。

一个小小的岫岩玉仙居然胆敢勾引大天尊之子,这便是对天界的大不敬!大天尊勃然大怒,若非长子白轮劝阻,只怕一道天雷打来,便将这块小小的玉石击成碎片了。

端玉儿被大天尊派来的天神用一根锁链锁了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养玉宫宫主。养玉宫一时乱了套,修炼未成的玉仙们除了哭泣祈祷之外再无别的法子,倒是曾经照料过端玉儿的三个仙童,竟要闯上九玄天为端玉儿鸣不平,可惜她们的法力太小,数次不得其门而入,反而被守卫天门的天神赶了下去。

而另外的一些修炼已成的玉仙则借机纷纷逃离,各自投奔了去处,却不知结局如何。

龙宫之中此时也翻江倒海起来,龙尊拿这个私生的儿子实在是毫无办法。若非自己宫中的这些妃嫔不争气,不曾为自己生下龙子,而是生了清一色的龙女,自己又何苦费劲心力将他寻回来,继承自己的尊位,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大天尊虽无权管理海疆,可是,他毕竟掌管天界,仍是高人一等的。自己虽为九海龙尊,却不得不屈居人下。

若在平时二人没有任何来往交集或还相安无事,如今自己的儿子却与那天尊的儿子争起女人来,那女子并非天海两界的贵族,不过是低等的玉仙,还是最平常的岫岩玉,真是令人火撞脑门儿。难道那些美丽高贵的龙女仙子他就一个都看不入眼?偏偏看中了一块石头?

第七百七十四章 阳光依旧

可是,就算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也不能轻易地被大天尊夺了去,不然这九海龙尊的脸面也就不要了。

九海龙尊惊闻端玉儿被大天尊锁了去,竟心中不平起来,这岫岩玉仙可是自己儿子先相中要娶的,哪怕自己对这个女子很不满意,也不是他大天尊可以随意插手的。一定要把它夺回来!

讨要的结果可想而知,大天尊的想法竟与龙尊的一样,就算是自己再不满意,也不能将这石头落入对方的手里。

于是他们对自己各自的儿子的不满迅速转化为尊严之争,一场天与海之间的战争即将爆发。

这战争或许会摧毁无数人的生命,一切如箭在弦。

端玉儿的命运瞬间被抛上了风口浪尖。

她被囚禁在一座牢房内,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素袍,头上的杏木簪也不知掉在了何处,长发散开,垂在冷冰冰的石砌地面上。

牢房原本幽暗潮湿,却因端玉儿的存在而幽香四溢,光明温暖。就连牢房外的看守也感觉到了变化,竟不由自主想要去看看她,离她近一些。

牢房的窗外是一株杏树,仙界的杏树总是与他处不同,花朵更繁密,更芬芳,却千年不落。

而自从端玉儿住进这间牢房,杏花竟纷纷凋落,新的花苞不断地涌出,一夜盛放,花香却颇似忍冬。

这怪异的事,大天尊自然是很快就知道了,于是派手下百花仙来查看,仙子一见果然如此,不觉讶异,忙去回禀。却在临走之前故意认真看了端玉儿一眼。

这一眼便让她再难忘却。

整个天界恐难寻如此秀美而纯净的女子了,或许少天尊的眼力还是不错的。

听了百花仙的禀报,坐在高高的擎云椅上的大天尊不由陷入沉思。

“大天尊,小仙虽卑微,但是从不说谎,或许您可以考虑准允了这婚事,反而对少天尊会更好。只是要抚慰一下九海龙尊之子和九海龙尊。”

“本尊终究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是。”

这一日,端玉儿被准许坐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的石凳上晒太阳。她素来喜欢晒太阳,当她还是一块岫岩玉石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太阳永远是最温暖的那一个,端玉儿是一块石头,石头是没有温度的,尽管现在修炼成形,血管里也有纯净之血在流淌,可是她依旧是怕冷,喜欢温暖。

可是给予她最充分的温暖的便是太阳。

每当阳光洒满全身,竟觉得那光是有生命的,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和头发,哪怕是有树荫遮挡,依旧能从树荫的缝隙里穿过,以斑斑点点的形态落在自己身上,依旧温暖。

当大天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气势煊赫地出现在牢房的院门口时,正看到端玉儿如一朵发光的花朵,坐在阳光与花影交织于一起的庭院里。

素白的衣衫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乌黑的头发闪着健康的光泽,上面还缀着几片杏花花瓣,洁白的肌肤,秀丽的眉眼,还有两瓣同样在闪着光的粉红的唇。而她的面庞微微扬起,双目微闭双目,似乎在享受着太阳的亲吻。

众人皆惊讶于端玉儿的美丽优雅。

大天尊却看到的是另一幕:自己的第九子,几乎从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黑色凤鸟——赤乌,正半躺半坐在牢房的屋顶上,手中拿着一枝盛开的杏花,将它放在鼻翼间轻轻地陶醉地嗅着。

而他的黑如深潭的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庭院内,花树下的那个女子,眼中的神情复杂,让他这个做父尊的也难以猜透。

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女子的?几乎从不在人前出现的性格倔强的赤乌,眼里的温柔却是从何而来?

第七百七十五章 人间至苦

看到赤乌眼里的温柔,大天尊的心不由一沉,这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异类?她是否会妖术?怎的自己眼高于顶两个的儿子都被她迷惑?

赤乌是个火爆脾气,因为自己宠爱别的仙妃而冷落了他的母亲,以至于她悄然离去再未回来,导致父子反目,至今不与自己交一语。

可是,他如今突然出现在天宫大牢的屋顶上,躺在辉煌灿烂的琉璃瓦上,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低等的玉仙,露出自己几乎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这足以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而昨夜,更令自己怒不可遏的就是一贯稳重的长子白轮了,他竟擅自熄了月宫里的映天珠,不顾阻拦闯入自己的寝殿,让原本的银辉遍洒的月圆之夜变成了晦月之夜的阴暗。他之所以违反天规前来,竟是为了替那妖女端玉儿求情。

彼时,自己正衣衫不整地搂着新纳入宫的仙妃求欢,竟被这个逆子撞破看了个满眼,羞得那妃子蒙着脸痛哭,一连数日都不见他,一桩好事竟成了泡影,直恨得自己牙根发痒,恨不能一口吃了她。

这也成了那妖女的罪状之一。

而这个叫端玉儿的女子,竟让自己的三个儿子都为之神魂颠倒,

不速速将她打发了只怕遗祸九玄天,到那时便再难收拾了。

方才被百花仙劝解略有动摇的心立时改变了主意,转身甩袖离去,却让手下不由分说将端玉儿用缚仙绳捆了押至天宫大殿审问。并罗列诸般罪状,少不得什么狐媚祸乱天宫,身份卑微却别有用心勾引少天尊与九海龙尊之子,不守仙界森严之规等等,全是莫须有之罪名。

端玉儿虽被人强摁着肩膀,却倔强地挺直脊背始终不肯跪下去。

她昂着头,眼睛看向大天尊的眼睛,丝毫没有恐惧愧疚之色。

反倒是大天尊,将眼光藏在自金冠上垂下来的珠串之后,她的眼睛太清澈,里面没有丝毫的污浊与阴暗,反倒是自己,这身居至尊之位的大天尊,口里怎么竟是些谎言?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才能掩盖住自己心底里的那丝愧疚和负罪感。

于是,端玉儿将在下一个朔月到来之夜,被剥夺仙籍打入凡间,五百年一轮回受尽人间至苦,若非赎尽罪孽,不得返回九玄天。

对于这样的惩罚,天宫大殿上的众位仙家皆是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大天尊这是怎么了?自大天尊执掌九玄天以来,已是数十万年过去,他还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是为何偏偏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低等小小玉仙过不去?

就算是人家看上了你的儿子,大不了不让她嫁入天宫便罢了,为何要用如此不近人情的严酷的刑罚来惩罚她呢?

更何况,那惹事的原本就是少天尊凤随,这位父亲大约是舍不得惩罚自己的幼子,反而是迁怒于人。

再看那名叫端玉儿的岫岩玉仙子,她反倒是一身从容,眼睛里是一片纯和之光,令人不由自主地便心生同情。

此时一阵风带着几丝云气飘进大殿之中,竟不知从哪里带来一缕幽香,清纯香甜令人心醉又令人心静,众仙仔细寻去,才知幽香竟是自那端玉儿身上悠悠而来。心下皆惊叹,这少女面容白皙秀美、目光清澈和善,又体生幽香,气度文雅,种种迹象皆表明,这并非大天尊口中妖冶惑人的妖女。大天尊的手段终究是太过狠辣了,这超出常理。

于是仙班之中便有仙卿出来,奏本望大天尊明察此女,莫冤枉了好人,一时众人皆附和。

珠帘后,却有一人,伸出一根玉指轻轻撩开珠帘,默默地看着端玉儿,很久。

第七百七十六章 有凤来仪

这藏在珠帘后面气度端庄的人,便是大天后。

也是白轮与凤随的生身之母。

大天后也是一只凤凰鸟,出生于青云山,身份尊贵,虽为大天尊的结发之妻,却只得他的敬重,并无爱意。

而她却一直恪守天宫之规,尽心辅佐大天尊,成为一代贤后。

当她听闻凤随因一玉仙与九海龙尊之子闹得不可开交时,她不禁为之惊讶,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小儿子喜欢上的会是个怎样的女子?

可是她却不曾料到,自己只是看了一眼,便自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子。难怪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为之心动?只怕是,大天尊也动了什么心思吧?

知他者,莫过于大天后了。

只是他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在冕旒冠的后面,虚张声势大发雷霆之怒,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也想将这个女子揽入怀中的欲望罢了!

这个女子,决不能留在九玄天上,不然将遗祸无穷,恐伤了兄弟父子和睦,闹出丑事。既如此,就由着大天尊处置吧!为了天尊一族的颜面与尊严,只有将这个小女子牺牲掉了。

大天后叹口气,又看了一眼大殿玉阶上伶仃独立的少女,转身便要离去。

可是一个变故将一切都打乱了,原本被大天后关起来的凤随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逃了出来,他冲到大殿之上,向大天尊宣告,此生此世他只喜欢端玉儿一人,不管她是人是妖还是仙,他凤随都要定了这个女子。

这无异于向整个天界宣告,大天尊的继承者要娶卑贱的玉仙为妻,而将来的大天后竟会是由一块普普通通的岫岩玉修炼而成,这让天尊一族的颜面往哪里放?

大天尊勃然大怒,竟将手边一只由最名贵的玄冰玉做的茶盏猛地砸在小儿子的头上,凤随顿时血流如注,栽倒在地。

大天后再也无法隐忍了,她不顾仙娥的阻拦,自珠帘后面冲了出来,抱着小儿子不由掉下泪来。

“好孩子,你莫要与你父尊大人争执,他都是为了你好啊!快向你父尊磕头赔罪,母后一定给你找个身份最尊贵最美丽温柔的妻子,你一定要听话。”

“看来本尊的大天尊之位,怕是要另择他人了,本尊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最像本尊便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规定只有金色凤鸟才配坐上大天尊的位置。”

听了大天尊的话,凤随却挣脱了母后的怀抱,站起身来,满脸鲜血却轻蔑地对着自己的父尊一笑,“父尊既如此说,那儿臣便更加放心了,这样就可以无牵无挂地与端玉儿一起去凡间了。”

“你说什么!孩子!你怎么可以去那污浊不堪的凡俗人世?你可是高贵的凤鸟啊!”

“母后,没有谁规定,凤鸟只能在九玄天上生存,人间为何不能有凤来仪?凡间始终将凤鸟视为祥瑞之物,却不知,凤与人并无区别,一样有善有恶,我们又何苦自视清高?”

“既然你意已决,那就留下我凤族的金羽,永远都不要回来!”大天尊坐在高高的云霞宝座上,冷冷地开口道。

“谨遵父命!这本就是父尊所赐,如今将它还给父尊也好传给下一位继承者。”凤随对着大天尊深施一礼,一抖双臂,红色的凤羽霓裳便自他健壮的身躯上滑落在地。

他的身材健美,体态修长,皮肤光滑的后背上赫然是两根金色凤羽,他毫不犹豫背过手去便抓住了金色凤羽的根部。

“不!不要!!”大天后全不顾自己往日端庄的形象,她向着儿子伸出手臂猛扑了过来。

第七百七十七章 九海龙尊

可是一切太晚了,凤随已经忍着剧痛将那两根早已深深扎进皮肉里的凤羽拔了下来,羽毛的根部竟是鲜血淋漓。

大天后见状,竟一口气不曾上来,晕厥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

“母后!”凤随丢了手里的凤羽,跪在大天后身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大天尊气得站起身,尽管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可是头上冕旒冠上的十二珠串的不住颤抖,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来人,将大天后抬下去,请百草神君诊治!”

立时有人上前来,可是凤随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不肯松手。

“把他给我拉到一边去,他已不再是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甚至不再是我凤族的一员,不要管他,快将大天后送回她的寝殿去。”

听了大天尊的命令,人们不敢拖延,只得将凤随七手八脚拉开,把大天后抬到后面去了。

又有人将被凤随抛在地上的两根金色凤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递给大天尊。

大天尊将带着凤随血迹的金羽握在手里,居高临下眼光扫过大殿上肃然而立的仙卿神君,还有自己的另外的儿子们。

不能不说,这两根金光璀璨金羽仿佛有生命一般,它在大天尊的手里轻轻摆动,就像海底的珊瑚,羽毛如触手,在寻找着下一个寄主。

众人的心为之一动,尤其是,恭立于两侧玉阶上的毛色各异的大天尊的儿子们,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白轮,大天尊的长子。

大天尊似乎看透了人们的心思,他冷冷一笑,道:“这金羽本就不过是个象征,有它无它又如何?既然能做我尊位继承人的不一定是金色羽毛的凤鸟,那么,又何必一定要有这两根劳什子!”大天尊说着,双手并未见有所动作,可是两根金羽竟自行燃烧起来,不过片刻就化作了金色灰烬。

大天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就像拍掉手上的普通灰尘一样,将金色的粉末拍散在九玄天上浩荡的长风之中。

大殿上的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却不敢说什么。

“你们,都有机会,只要顺从于我。”

大天尊转过身去,将高大的背影留给人们,也留给自己的儿子们。

“将端玉儿这个妖女剥夺仙籍打入凡间,受尽人间之苦,历数万年之劫,还有人反对本尊吗?”

大殿之下,无一人吭声。

“既然大天尊如此不待见这个小小的玉仙,不如就将她给了本尊吧!”

一个声音洪亮如钟,突然在大殿上响起,惊散了大殿之上沉闷的气氛。

大天尊一时愕然,众人也吃一惊,急忙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人傲立于大殿外的白云之上,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者,不觉惊叹:“九海龙尊!”

大天尊也认出了来人,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九海龙尊,“你我曾说过,老死不相往来,今日为了这个卑贱的玉仙反倒劳动你的大驾,来到本尊的九玄天,可见,在你心中,这个女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啊!”

“她对本尊重不重要都不重要,主要的是,她对本尊的儿子很重要,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第七百七十八章 湮没于九玄天

“本尊没工夫与你念绕口令,这个祸水是断然不能给你的,她已经将我的小儿子祸害成这个样子,本尊已经决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再者说,她本也不属于你九海之界,她是属于我仙界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那九海龙尊怎会就这样被轻易打发?

“本尊将她带走也不是为了让她与我的小儿子成亲,而是准备好好地惩罚于她,你我想法是一样的,只不过,这玉仙是在我九海之界内修炼成仙,其间得了吾儿的龙涎之气,所以才会修炼得成,因此,她理应属于本尊的管辖范围。也自然应交于本尊处置才合情理。”

“九海龙尊的这话让人觉得可笑之至,这明明是我九玄天上的私事,与你毫不相干,何时又与你的九海有了关联?”

二人在大殿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争执着,谁也不肯退让。

端玉儿平静地看着这场由因自己而来,又似乎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争斗。似乎是看得厌倦了,她明亮的眼睛落在了站在自己身边赤膊的凤随。

她依然不能将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与那只受了伤的浑身羽毛变得湿漉漉的小雏鸟联系在一起。

一阵风掠过,她觉得他会有些冷了。

这九玄天上的大殿与养玉宫内的大殿是不同的,它四围没有墙壁,除了高高在上的御座与两旁自上而下的玉阶之外,其他皆是悬浮在白云之上,四面通透,没有遮拦。

而御座的后面则是用九色宝石串成的珠帘,珠帘之后便是一条悬在云海上的路,这条路通向大天尊与天后所居的后殿。

因此,风与云很容易便会飘进来,再飘出去。

也正是因此,端玉儿才会觉得凤随会冷。

好在刚刚已经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去,她走过去,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长长的一条,仔细将凤随身上的伤口包住,并捡起丢在玉阶上的红色衣衫,将它披在凤随的身上。

这个举动令凤随吃一惊,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恬静的一丝笑意浮在端玉儿的嘴角。

“疼吗?是不是有些冷。”

这是她以莫须有的罪犯的身份自进入天宫大殿内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却深深地感动了后背上鲜血淋漓的凤随。

所有人都关心的是他失去了大天尊之位的继承权,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或摩拳擦掌,或深深惋惜,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否会痛,是否会冷。就连自己的母后,她之所以晕厥过去,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拔掉了那两根象征身份的金羽罢了。

而这个端玉儿,被如此不公地对待,即将面对残酷命运的端玉儿,却真心真意地关心着,被所有人忽略的自己。

那么,就与她一起共赴刀山火海吧!

只要能与她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

注意到端玉儿的还有站在玉阶最上端的白轮,他的白衣洁白无瑕,似乎与身边不时飘过的白云融为了一体。它曾那么鲜明地垂在绿意葱翠的悬铃木上,就像微云一样美丽。可是如今他站在白玉石阶上,被围绕在白云之间,却再也分辨不清他的白衣,他被九玄天湮没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化解战争

终于,两位至高无上的尊神的唇枪舌剑变成了剑拔弩张。他们飞出大殿来至殿外,周身都旋转着巨大的气场,一场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众神都变了颜色,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两位尊神的力量,若他二人打起来,只怕天、海、人间,甚至地狱都难逃一劫了。

于是纷纷跑到殿外去,苦口劝解,却并未有何作用,眼看着一场翻天覆地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必须制止他们,不然整个天地就要遭殃了。”

“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将佛祖请来……”

“只怕是来不及了!”

众神惶恐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慌了手脚。

这大天尊与九海龙尊自年轻时便是对头,谁都不服谁,也曾大大小小打过无数次决不出胜负的仗,可是那时他们的法力总还算是稚嫩,除了闹了几次山崩海啸倒也没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

可是如今数万年过去,这二位的力量已达无人之境,虽九海龙尊比大天尊稍差些,可是若真的交起手来,恐怕一时也难分出胜负。

若只是他二人打也还罢了,就怕此事会造成凤族与龙族的天海之争,那样麻烦可就更大了。

正当战斗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时,当人们惊惧不安不知所措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却出现在大殿门外。

大家定睛看去,非是别人,正是“罪犯”端玉儿。

她朝着二位尊神走去,双足踏云而行,步步稳重。

走到两人中间,她深施一礼,道:“此事皆因我而起,与他人无任何关系,端玉儿愿接受惩罚,只要天地安宁,众生无恙。”

端玉儿的冷静、端庄,还有她的悲悯,竟使她有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让人不由被她所折服。

“端玉儿,你可想清楚,朔月来临之日,便是你劫难开始之时?”

“我已经想清楚,若能以一人之身换世间众生平安,亦无不可。”

“你若将你的玉魄祭出,交给本尊的儿子漠云,本尊便放手,不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

“不可以,玉儿,这玉魄是你修炼数万年的精魂,若将它祭出,你便再也不能恢复仙身!不能答应他!”

“凤随,你觉得我还会回来吗?”

“既然你不再回来,我留在这里也无趣,我陪你一起走吧!如何?”

听了他的话,端玉儿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垂眸默立于大天尊身后的白轮,他的眼睛始终不敢与端玉儿相碰触,他在躲避着她。

心里竟隐隐地有失望,却是为何?

终于,端玉儿稳定了一下心绪,看着凤随,露出微笑,“少天尊,你不必与我一同去历劫,你本没有错。”

说着,端玉儿又看向九海龙尊,他英武逼人的脸上,是傲慢还有冷漠。

“等到朔月之日,请让你的儿子漠云来取我的玉魄。还望龙尊大人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何用你说?”

九海龙尊看了一眼大天尊,鼻孔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殿外等候的九海神兵便跟着他大张旗鼓地走了。

而大天尊却不由长出一口气,其实,不过是意气之争,又有谁会真的喜欢令生灵涂炭的战争呢?

“不要以为你化解了一场战争,本尊就可以饶恕你,对你的惩罚照旧!来人,将她押回大牢!”

第七百八十章 妆成空染

大牢窗外的杏花开开落落,似乎在担心着什么,所以才这么急于开花,开花后又急于凋落,为了好开出新鲜的花朵。

可是,因为它们的焦急,才无法结出果实,花开花落皆是一场空。

屋顶上的赤乌,却并不急,他自树上折了一根枝子,种到了自己的宫中,这杏树奇怪,一根枝子不几日便长成了一棵树,并与大牢院子里的一起开出了粉白的花朵,每日将花瓣雪花一样撒在阶上。

在朔月到来之前的那个晚上,牢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大天后。

她依旧是高贵端庄、贵气逼人,可是端玉儿看在眼里,却见她眼里的忧伤如泪光一般闪闪的。

似乎是为了与大牢里的气氛相契合,大天后没有穿那日所穿的五彩锦衣,头上也没有耀人眼的珠宝。

她走进略显幽暗的牢房,立于坐在床上发呆的端玉儿面前时,端玉儿依旧觉得牢房里忽地亮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浓郁的香气,就像是被浓重的檀香熏了衣衫很久很久一样。

端玉儿脑海里不禁冒出一句诗:“妆成只是熏香坐”,大约大天后每日里也不过是熏香而坐,妆成空染吧?

凤随与白轮的容貌都与大天后很相近,只是大天后更柔美温婉,而两个男子则一身阳刚之气。

大天后看着匆匆站起身的端玉儿,道:“本宫因为你这丫头,几乎失去了两个儿子。”

话虽如此说,她的口气里却不带抱怨。

“若我是男子,大约也会犯同样的错。端玉儿,你是个干净而美丽的女子,我知道。足以配得上本宫的那两个傻儿子。”

端玉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大天后,只是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可是,他们的身份却是你永远不能企及的,哪怕你历劫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唯一能解决这件难题的,便是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端玉儿静静地听着,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回不到九玄天,这可能是对一个仙人最大的惩罚,这对你不公平。可是,虽然我是大天后,但更是一个母亲,我怎能让自己高贵的儿子永远沉沦凡世受苦。所以,我偷偷给凤随后背上埋了十根隐身金羽,这金羽可以在危机时刻救他,却也可以一点一点拔除他对你的记忆和爱。”

大天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愧对于你,这一切原本都不是你的错,其实这九玄天上和九海之界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可以将伤害和损失减到最小。那就是——只有你一人接受惩罚,其他人则可以逃脱责任。”

大天后转过身来,眼光却正对上,端玉儿那平静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心里竟突地一跳。

这女孩子的眼睛太干净又太深,仿佛一下子被她看到了内心一般。

不由掩饰住自己的尴尬,“你不怨恨吗?”

“端玉儿不知该怨恨谁,也不知该从何怨起,只是不知,大天后尊下,我如何才能永远不能回来?”

这话令大天后吃惊不小,这个小女子的语气神情太过平静,让人竟生了一丝丝忌惮之心。

第七百八十一章 羽衣当风

“你真的不想回来?”

大天后试探地问道,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有那个谪仙不想早早历尽劫难重返仙界?这个小小的玉仙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大约不知道被打入凡间历劫究竟是一件怎样的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不以为然吧?

“不想回来。”

“那就销毁你的精魂所在——玉魄,那样的话你就永远留在凡间,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明日我便要将它交给九海龙尊的儿子了,这样不也一样吗?”

“九海龙尊的儿子将自己珍贵的龙涎滋养你,让你可以得到灵气成仙,可见他是喜欢你的,如今不过是被他父尊用药迷了心智,才会与他父尊一道来逼迫你。他日他清醒过来,便会后悔,是一定会把这玉魄还给你的,到时你将它毁了,便可不必回到九玄天了。”

“如此甚好。”

“只是,你真的不想回来吗?”

“真的,端玉儿不会骗人。”

“为什么?”

“为什么?大天后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这九玄天一样是个腌臜世界,甚至比不上凡间俗世,因此不回来也罢!”

“也好,希望你言而有信,这样我的儿子们就可平安了。但是我终究是愧对于你,不知你可会弹琴?”

大天后的话让端玉儿很是不解,但是依旧如实回复她道:“略会一些。”

“那好,我便将这琴谱给你,你学会了它便可记起一切,若有危难时,这琴声亦可救你。”说着将一本描画着莲花的琴谱递于端玉儿手中,仔细看时,上面竟写着《花谶》二字。

“天海苍茫路迢迢,

仙山无觅风萧萧。

《花谶》一曲了情痴,

羽衣当风任逍遥。”

大天后轻轻吟出这首偈子,便飘然去了。只留下端玉儿手中捧着这本古怪的琴谱发呆。

正愣怔着,却听耳边一阵冷笑,端玉儿抬头看去,只见一人倒悬于窗前,眉眼乍看上去竟有些与凤随近似,只是眼光冷厉、咄咄逼人。

端玉儿吃一惊,正要问是谁,那人却不见了身影,正惊异间,却觉面上一阵风拂过,一个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的男子,已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人分明就是刚刚悬在窗外的那人。

他的手里竟拿着一枝盛开的杏花,粉白清香,花枝轻颤。

“怎么?被那假慈悲的女人给唬住了?不要信她,她善于骗人,且骗得有声有色令人不得不信。”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那黑衣男子用手里的杏花枝当作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你竟连我都不认得?”

“不认得。”端玉儿摇摇头。

那人忽然自嘲地笑了,“也难怪,我从未在你面前以这个模样出现过,因此你不认得我也情有可原。你是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小石子,每日躺在海水里晒太阳、晒月亮,年深日久得了日精月华,便修炼成了玉仙,是不是?”

端玉儿点头。

“这就没错了,月华是白轮给你的,那普照了你几万年的太阳光是谁给你的,你可知道?”

端玉儿继续摇头。

“就是本尊,就是我!我便是太阳神君啊!我叫赤乌,是大天尊的第九个儿子,他有很多很多儿子,多到他自己大概都数不过来吧?我是一只黑色的凤鸟,但是却住在太阳宫殿。你说有趣不?”

第七百八十二章 一花成谶

听眼前这个男子调侃大天尊,端玉儿有些不解。

赤乌却不管她能不能理解,便将手中的杏花枝举到端玉儿面前,道:“你可认得这花?”

“认得,这是杏花。”

“本尊觉得它很好看,你觉得呢?”

“杏花虽美,却往往春未尽,花已落,这是短命的花儿,不要也罢!”

听了端玉儿的话,赤乌心里竟忽地一阵发颤:春未尽,花已落,这是一句多么悲凉的谶语,难道这已然预示了端玉儿多舛的命运?

“你不要乱说话,记着,那玉魄万不可毁掉,若毁了,你的命也没了,并非只是不能回到九玄天这么简单,你可一定要记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鸡鸣,端玉儿再去看那人时,他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东方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第一道霞光。

他是太阳神君吗?数万年里用温暖的光照耀着自己的便是他吗?可是为何他的眼睛里竟没有一点温度?

地上是被他丢掉的花枝,枝上的花朵悉数散落在地面上,竟一朵不剩。

云海之上,是漂浮着的一座座华丽的亭台,它们就像无根的浮萍,在随着云海四处飘荡。

端玉儿站在这被称为落仙亭的亭台之上,眼前除了云海还是云海。

大天尊率领着大天后及一班仙界尊神,却站在另一座亭台上,“妖仙端玉儿,心怀不轨,意图勾引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凤随,和九海龙尊的继承人漠云,败坏天界风气,故剥去仙籍,打入凡间,历尽劫数,且永世不得返回天界。”

宣布大天尊旨意的仙吏色厉内荏,语气都有些发颤,似乎很是心虚的样子。

大天尊对他的表现很是不满,冷冷看了他一眼,便令他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去了。

“端玉儿,你可还有话说?”

“端玉儿无罪,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来人,取出她的玉魄!”

“慢!无需别人动手,我自己来!哪位天将请把刀借我一用?”

这冷静到骨髓里的声音让人一时产生幻觉,这话语真的是从面前这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子口里说出来的吗?

这样的气势也镇住了大天尊身边的侍卫,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将自己的兵刃交给她。

大天尊见自己的手下天兵天将,平日里一个个如狼似虎,今日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反倒是成了缩头乌龟,不觉肝火又起,一张脸顿时变成了黑色。

天将首领还是个机智的,见大天尊变了脸色,知道不妙,便壮起胆子,拔出自己腰间佩刀,驾云飞至落仙亭上,将刀交给了端玉儿后便急匆匆地飞了回去。

这玉魄所在的位置是在端玉儿的咽喉处,若要取出势必要割开喉咙。

端玉儿握着刀柄,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另一座云亭里观刑的漠云,手里还是略有犹豫。

大天尊和九海龙尊同时轻蔑地笑了,死到临头终究还是会怕的。

“漠云,你去,没有这玉魄,我这九海龙尊的位子你是不要了吧?”

叫云漠的那条金龙,不,那条金色小鱼,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遵命!”话音未落,便纵起身形,一霎时便飞至端玉儿身边。

他朝着端玉儿伸出手,冷冷道:“将玉魄交给我!”

端玉儿没有看他的脸也没有看他的眼睛,只看着他明黄色衣袖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忽然凄然一笑,道:“你莫急,这就给你!”

第七百八十三章 玉魄喋血

说着,用手中短刀决然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带着忍冬花芬芳的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大片衣襟。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处,一点温暖的白色光芒投射出来,光芒所到之处,竟化作七色彩虹!在这彩虹的源头,便是那块漠云苦苦索求的“玉魄”。

端玉儿伸手抓住自伤口处徐徐而出的玉魄,将它攥在沾满了鲜血的手心里。她目光平静,对立在云头,表情惊愕的漠云道:“给你!”说着,讲拳头伸向他。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漠云竟犹豫了,他看着她冷若寒冰的眼神,看着刺目的鲜血,看着她决绝的表情,忽然有些糊涂起来,岫儿这是怎么了?她为何流这么多的血?

“岫儿,你哪里受伤了?为何流了那么多血?”

他向着他的岫儿飞了过去,握住她鲜血淋漓的手,却不料被她抽回手,而自己的手里却留了一样东西,圆润的,冰凉的,就像一滴泪珠。

云漠张开手,对着手心里被血染红却依旧光芒不减的玉珠发呆,“这是什么,岫儿?”

“这是你要的玉魄,既然端玉儿能修炼成仙是因为得了你龙涎的精华,如今便将它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从此两不相欠。”

漠云此刻却头脑里轰然作响,这是玉魄,若真如岫儿口中所说的这是她的玉魄,那么,那么,此刻的岫儿便身无半分仙力了,若她此刻坠落云海,必然碎作齑粉。

他大惊,“岫儿,不可!这玉魄怎可轻易取出!”

说着便向着端玉儿扑了过去,他要将这玉魄重新放回她的咽喉,虽然他不知道岫儿为何要割开喉咙取出它交给自己。可是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这几日自己的神智一直恍惚,就像一个傀儡被人操控着,这定是父尊所为,目的只是为了隔断自己与岫儿的纠葛,让岫儿对自己的死心。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救回岫儿。

可是一切似乎都太晚了,端玉儿转身仰面向天向着万丈云海倒了下去,漠云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端玉儿臂上的白纱,又薄又轻又长,它随着她坠落向上飘拂着。漠云与她一同坠落,向她伸出手臂。

“岫儿,抓住我!快!”

端玉儿在万般绝望中,终于向他伸出了手,可是两只手却无法触到一起。

依旧向下坠落,风在耳畔呼啸着,似乎要撕裂她柔弱的身体。

她没有了仙力,身体沉重得就像一块石头。

漠云也没有运用自己的仙力,他的身体比端玉儿还要沉一些,他要快速地坠落下去,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近了、更近了,两只手之间只剩毫厘之差。漠云一阵狂喜,心扑通通地乱跳起来,他就要紧紧地抓住她了,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可是,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父尊身边的侍卫,竟懒腰将他抱住,径直向上飞去,漠云的手里却只抓住了一段白纱。

白纱向水蒸气一样自指缝里散去了,手心里便只剩了那块带着端玉儿血迹的玉魄。

正当他抓着那块玉魄蜷缩在云亭之中痛不欲生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也与他刚刚做的那样,冲下了落仙亭。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万世惩罚

原来,这就是被大天后软禁起来的凤随。

大天后给他的茶里加了一点从百草神君那里寻来的睡心花的花粉,指望着小儿子能沉沉睡上一觉,等他醒来一切早已无法挽回,虽然他当时会很痛苦,可是时间是一剂最有效的疗伤药,慢慢他就会好起来,不再难过伤心,或许还会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而忘了那个小小的玉仙。

若能再重新博得大天尊的欢心,或许还会被大天尊封为少天尊,拥有继承天尊之位的权力。

当然,这不过是大天后的一厢情愿,她的美梦还未做完,小儿子的意志力已经战胜了她剂量不够多的睡心花粉。

和许多药物一样,是药三分毒,这睡心花的毒性虽不大,但是若不小心服多了,就会变得嗜睡,最后成为睡神,而不得不生活在黑夜里与梦魇神相伴。

大天后可不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变成睡神,于是便把百草神君给配制的药粉偷偷减去了一部分。

这就是为何事情还未结束,凤随却意外醒来的原因。

凤随自大天后宫里一路飞来,他只看到端玉儿浑身是血坠下落仙亭,后面还跟着九海龙尊的儿子,他似乎是想要救她,却被人半路上截住。

凤随没有犹豫,“端玉儿,凤随来了!”

喊声未落,凤随竟化作一道红光,直直向着端玉儿飞了过去,在碰到她的一瞬,化作一片柔和的红色云雾,落在了她的面颊上,融进她白皙的肌肤,成为一块红色印记,呈凤形。

他要与她一起飞速坠落,一起化作齑粉!

众人见状皆惊呼,尤为恐慌的便是大天后,她一下子跪在面色煞白的大天尊面前,哭求道:“天尊,求求你,救救凤随,他可是咱们的小儿子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

大天尊心里何尝又不是心惊肉跳?他很清楚,若任由端玉儿带着面上的凤随坠落下去,恐怕两人都难逃一死。

端玉儿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打算等她祭出玉魄,便着人将她送到凡间去,投胎做人,历经磨难。哪曾想这丫头竟自己跳了下去,令人措手不及,更令人措手不及的就是九海龙尊的儿子和凤随的举动了,他们竟不顾生死也跳下去救她。

九海龙尊的儿子好歹被他老子手下的侍卫救下,可自己的傻儿子凤随竟化作端玉儿身体的一部分,与她一同赴死,自己若想救他就必须将端玉儿一同救下,真是无可奈何。

脚边一贯高傲的大天后,却因为儿子向他磕头求救,大天尊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儿。

于是无奈之下,右手中指与拇指一弹,一道红光向着端玉儿垂直追了下去,并在她坠落地面之前“嘭”地一声炸开,化成一团光球将端玉儿的身子托住,并缓缓下落,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之后又恢复原状,飞回了大天尊的指尖。

虽长出一口气,大天尊心中之火并未平息。他冷冷地站在高高的云端,对着端玉儿、对着凤随,也对着漠云宣布道:“不要以为用死可以威胁到本尊,你们都将被打入凡间历劫。玉仙端玉儿所受惩罚不变,只是从此后要变为凤随寄主,用自己的血来供养凤随,若想释放凤随,则必须与男子交合,而这个男子则永远不会是你们!她将生生世世做一个白璧微瑕的女人,凤随的将慢慢地彻底将她忘记。”

他的眼光扫过漠云,又道:“而你,罪责亦是难逃,你将生生世世娶她为妻,却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永远都得不到她!”

说完,大天尊广袖怒甩,弃众人而去。

第七百八十五章 爱欲凡心

琴声终于停了下来。

人们耳边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古怪难懂的曲子,终究是结束了,这本就不是出自人间的乐曲,透露出的却不是仙乐飘飘的风雅脱俗,而是令人心悸的窒息!

凌虚道长的手依然悬在琴弦上方,手指却在微微地颤抖,额上早已是汗水淋漓。

她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脑海里的充斥的各种记忆,养玉宫中的漫长时光还需一点点地去回味和适应。

而一旁的洛诘和幽冥君则终于喘过来一口气,方才压在他们心脏上的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消失,这才有了一种心无所依的感觉。

洛诘的白衣,依旧如蜘蛛网一样垂落着,容貌却是四十多岁中年男子的模样。他在端玉儿带着凤随坠落之后,自觉似乎可以得到自己早就向往的东西了,可是,当有一天,父尊又拿出两根金羽准备植入他的脊背时,他却退缩了,因为他似乎看见了那金羽末端还有残存的凤随的血。

其实金羽又算什么?就像把凤凰的尾羽插在雉鸡尾巴上一样,哪怕是羽毛再漂亮,雉鸡也不会变成凤凰。

自己在父尊母后的眼里其实就是一只雉鸡,尽管自己是他们的长子,是一只无比尊贵的血统纯正的凤凰,可是自己那引以为傲的白羽却几乎成了母后的耻辱。所以,即便是后背上有着两根金色羽毛,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一只白色凤凰的现实。父尊既然可以从凤随身上将它们取下,当然也可以随时从自己身上取走。

而自己为了这两根虚无缥缈的羽毛,竟然变相地出卖了凤随,出卖了端玉儿。

端玉儿,自己第一次动了爱欲凡心便是因为她,那时她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岫岩玉石子,可是,有一天自己一时兴起偷偷来到养玉岛游玩,想着挑几块上好的宝石回去,嵌在自己的月亮神君的金冠上。

对于一向循规蹈矩的自己来说,像养玉岛这样的地方,几乎从不涉足。这是九玄天之外的地方,相当于人间的乡野村庄,以自己高贵的身份,怎能沾染上这里的尘土,污了自己高洁的形象?

可是,那日大概是多饮了几杯酒。因为月宫里冷清,只有几个扫月仙童和一只兔子。其实并没有人们传说中的嫦娥吴刚桂花树。

那日自己正在宫殿里读书,无聊至极,便想着要饮酒。

仙童端上来的酒寡淡无味,当即便丢下酒盏去找好友麒麟。

麒麟是仅次于龙的神兽,却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经常偷偷跑到人间去,借着给人送子的名义换些人间的吃食美酒。所以他那里常常会有美酒佳肴稀罕物儿。

二人大约是心有灵犀,自己还没出了月亮的影子,就碰见了正好前来找自己吃酒闲聊的麒麟。

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便重回自己的宫殿,将众位仙童打发出去,掩上门,麒麟坏兮兮地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把酒壶和几包东西。

打开纸包来看,竟是人间才有的几样小吃,香气扑鼻。

虽然自己并不认得这些吃食都叫什么名字,但是却独独喜爱一种叫花生米的小吃,只觉入口香脆,回味悠长。再加上那壶令人垂涎的老酒,一时高兴,便与麒麟推杯换盏起来。

第七百八十六章 岫玉石子

这前来造访的麒麟在九玄天上其实没什么实职,除了偶尔应人间香火为人送子,或者在大天尊驾前做殿前神兽摆个样子之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清闲自在的。可是他却喜欢奇巧之物,比如这只装着美酒的酒壶,便是他从太上老君那里半偷半骗得来的。

这酒壶的奇巧之处就是,里面的酒永远都喝不完。当然,这不过是是他的奇淫技巧,是他做法将人间的酒缸或酒坛与这壶连在了一起,看上去好像是酒壶里的酒无穷无尽怎么喝也喝不完,其实在人间某一处的酒缸里的酒却越来越少。若喝完了这一处的酒,他便再寻另一家,所以,壶里的酒自然就是无穷无尽的了。

往日自己都要因为这个调侃他一番,今日却因无聊只顾得好友前来与自己喝酒高兴,也就没顾得上调侃一下他的无底之壶了。

喝了有半日,已到了日落月升的时辰,知道自己要升上天空去当值,麒麟也没再久留,只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离开月宫回了他的住处。

自己也喝醉了,今日是圆月,竟然在月亮升入中天之时擅离职守,只因下面的某一个地方有光反射刺了自己的眼睛,于是便去找那光的来源,离了月宫来至养玉岛上。

也顾不得这里是否配得上自己身份了,只是被满地的宝石晃了眼睛。摇摇晃晃地在海滩上寻找那块最初刺了自己眼睛的那一块,当然是再也寻不到了。所以又转而去找最漂亮的、最晶莹的。

就在这时,自己赤足的足心被什么硌了一下,竟有些疼还有些痒,抬起脚借着自己月亮上的光亮才看清,不过是一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石,还是块石子,几乎透明,就像一颗水泡儿。

想捡起来将它抛进大海,可是它一触到手指,自己的心便被一种感觉擒住了。

这石子圆润、柔和,似乎带有一种温度,像是触摸什么人细腻的肌肤一般。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这石子似乎有生命,有心跳,只是不能说话和移动。

于是再也舍不得将它抛出去了,可是自己又不想带它走,不想将它镶嵌在自己的金冠上了。

也许留在这里,才是最适合它的,可是将她放在哪里才会容易找得到它呢?

花香袭来,清甜迷人,睁着朦胧醉眼逡巡半天才算找到了花香的来源,那便是一架忍冬。于是将石子放在了忍冬花下,躺在它身边自己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可是,眼见着红日即将东升,不得已匆匆起身,离它而去。

酒醒之后,却将它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凤随受伤向自己求助,希望能在自己的月宫里疗伤,并瞒过父尊与母后,免得父尊一时发怒处置了那只伤害他的灰凤雾鸢。

对凤随,自己虽很是嫉妒,可是毕竟是亲兄弟,不帮他也是不可能的。可是自己纤尘不染的月宫怎可收留这满身是血的凤随?

此刻自己才记起,还有一个叫养玉宫的地方,以及被自己丢在忍冬花藤之下的岫岩玉小石子。

第七百八十七章 豁然开启

于是鬼使神差地对凤随说了“养玉岛”三个字,说完立刻就后了悔,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凤随大约也是为了保命慌不择路,因此果真去了养玉岛,也不知怎么这么巧的就遇到了被自己丢弃的岫岩玉石子。不过此时的小石子,早已修炼而成,成为整座岛上最美丽纯净的仙子。

而她似乎早已忘了曾经被自己握在手里,放在浸透着花香的夜色之中。

已经被命名为端玉儿的小石子,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了,只是她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凤随。自己在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更不要说曾经共同度过的时光,哪怕它那么短暂。

这个可恶的凤随,竟然化作一只软嘟嘟的小雏鸟,一举攻陷少女的爱心。它腻在端玉儿的怀里,整日地要她抱着,喂它吃喝,哪怕是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肯离开。

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出手相救,将它印在端玉儿洁白的面颊上,用她纯净的血来供养它。其实那日原本是不必用一吻来封印,可是似乎是为了赌气,自己狠狠地将凤随吸入口中,又狠狠地将一吻吻上端玉儿的脸,希望能够唤醒她对自己的记忆,可是他失败了。

端玉儿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或者说,曾经有过,却不知藏于何处了。

那日的落寞如黏糊糊湿漉漉的细雨,让自己的骄傲如同被雨打湿的羽毛,无力地垂下来,挂在树枝上撕扯不清。

可是,当她被至高无上的大天尊陷害的时候,自己心里想的却是那空虚的少天尊之位和更遥远的大天尊之位,所以自己不曾为她说上一句公道话,可以说自己的沉默恰恰是伤害她的最无情最夺命的武器。

而九玄天上,能看透自己心思的莫过于黑凤赤乌了。他在一旁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把自己的心肠摸得透透的,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嘲讽和冷漠的。良心的谴责却希望赤乌能够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于是在被封为少天尊的一刻,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拒绝了父尊赠与的象征少天尊之位的金羽,自人间渡劫历练以恕罪过。

可是,不得不说,自己在父尊的天惩之下竟毫无能力改变什么,因此才一世又一世地面对端玉儿惨烈的人生,虽每一次都想改变什么,可是到最后总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今终于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记起,依旧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尤其面对着被狂泻而下的记忆砸蒙了的良岫,也就是养玉岛上的端玉儿。

此时此刻,与白轮一起陷入沉思的还有幽冥君,也就是赤乌。

他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也在《花谶》绝响之后,串联到了一起。自己当初在九玄天上怒斥大天尊、九海龙尊,及大殿上为了自保都明知其中冤屈却都缄口不语的众神,惹怒了大天尊,其实最初的目的却不过是给大天尊一个难看,为母妃出一口恶气。

大天尊本就不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一直觉得他长着反骨,或有一天会造了反夺了自己的大天尊之位,因此将他早早打发到太阳宫里去任太阳神君,却只是因为,他白天需要去当值,只有夜晚才会回来,而夜晚来临时大天尊自己早就歇息了,与他很难见上一面。

这样就避免了父子相见,一言不合又要吵翻天了。

而赤乌自己也乐得不与他见面,免得看见他就想起不知在何处独自伤心垂泪的母妃,又要无端端地向他找茬儿闹别扭。

虽然大天尊对自己的言行很是气愤,可是也并未有处罚自己的想法,毕竟,已经处置了凤随与白轮,在处置了赤乌,那自己这几个优秀的儿子岂不是个个都要受到惩罚?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接连被打入凡尘,这不过说明自己教子无方。

可是,由母妃便很容易地想起了端玉儿,这端玉儿与母妃的境遇颇有些相似,都是无端受到诬陷,不容辩驳便受到了严厉地惩罚。母妃性格刚烈,虽为凤族地位最低的黑凤,却有着他人说没有的骨气,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去不回。这一走就是上万年。

她的决绝与端玉儿竟也相似得很,不爱我的,决不留恋,弃之如同敝履。端玉儿却是既然神仙都是这等嘴脸,不做神仙也罢,什么玉魄精魂统统还给你们,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流连含糊。

一个女子尚且如此决断,自己何苦还在这里苦苦淹留?于是自请去了没人想去的地方——幽冥地府,成为新一代幽冥君。

自来到幽冥地府,幽冥君与白轮洛诘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竭尽全力想消去端玉儿身上的诅咒,可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端玉儿依旧是一次又一次凄惨死去,一次又一次!

如今面对着转世为良岫的端玉儿,即将醒来,恢复记忆,幽冥君竟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他不想良岫记起这一切,可是若不记起,她便不能活过今夜了。

这首诡异的《花谶》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似乎更能杀人。

良岫,你能熬过这样的记忆吗?

而那位深居皇宫之内的龙云漠,他大概也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今生了,他当初抽出身上的龙筋,甘愿与端玉儿同死,真是令人可怜又可恨。

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确实很有道理,这漠云就是这样既可怜又可恨的人。这其实是一种更可怕的惩罚。

如今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花谶》,也记起了大天后的那首偈子,仿佛大梦初醒,记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是还有一个人,他将永远在轮回中循环往复、沉沦不休。他就是,九海龙尊之子,漠云!

另外就是眼前的良岫,她悠悠醒转过来,却眼神迷茫,似乎什么都记起来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记起。

她在凌虚道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却看着那只古琴发呆。

大天后教会了养玉宫宫主弹奏《花谶》,并叮嘱她,这只琴只能弹奏一次《花谶》,弹奏结束之后,它的琴弦将化为齑粉,结束了它的使命。

如今的古琴上,乌黑光亮的漆面上,再也看不到琴弦的影子。

第七百八十八章 何枝可依

良岫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眼睛一刻也未离开那架没了琴弦的古琴。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凌虚道长,不,应该是养玉宫宫主问道。

“姑母还是请叫我良岫吧!相比于端玉儿,我更喜欢良岫这个名字。相比于与宫主相处,我更留恋与姑母相依为命的日子。”

“好吧,岫儿,只要你喜欢,我便依旧是你的姑母,你还是我的岫儿,如何?”

良岫听了连连道谢。

凌虚道长见良岫满头冷汗,便端来一杯热水,想要喂良岫喝下,良岫却摆摆手,“我只觉五脏六腑似乎都破碎了一般,很是疼痛。什么也喝不下。”

这时,众人方才想起,虽然良岫恢复了记忆,可是她身体里的蛊毒却还未解,如今她依旧是凡俗肉身,没有与蛊毒对抗的能力。

“可有法子将良岫恢复仙身?”

听到洛诘如此问,良岫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一曲《花谶》穿心而过之后,良岫已经记起幽冥君便是那拈花倒挂于牢房窗外的黑衣少年,而白衣的洛诘,却是在自己的眼里曾如天神一般存在,却终于将自己丢弃的白衣秀士。

他们随着自己一起坠落凡间渡劫,幽冥君甚至堕入地狱,数万年不得解脱。

如今自己记起了前尘往事,是否若自己得以了断过往,他们也就赎了自己的罪孽,重回天界了吧?

可是,自己,并不想回到天界。

但是人间也无自己存身之所,哪里可以栖身?良岫不由沉思,可是疼痛却席卷而来,不给她思索的时间和机会。

看到她的痛苦,幽冥君再一次追问:“道长,一定会有法子在良岫恢复记忆的同时,让她恢复仙身的,请问你可知道?”

凌虚道长轻轻叹气,“在贫道被贬下界之前,大天后尊上,确实告诉过我能让端玉儿恢复仙身的法子,那便是将端玉儿之前祭出的玉魄在重新让她吞下,自然就会重新做回玉仙。可是,大天后并未告诉我玉魄在哪里,我这里却没有。”

这话让幽冥君抓了狂,三万年的地狱磨炼似乎对他的脾气性格并未发生什么影响和改变。依旧是瞬间便会火冒三丈。

“既然不说明玉魄在哪里,那么用这劳什子的《花谶》来故弄玄虚作什么?”

“够了,既然大天后肯救端玉儿,自是她心慈心善,你莫要诋毁她。要是大天后能拿到玉魄,自然会交给凌虚道长,又何苦故弄玄虚,我们只需静静想一想,那玉魄会在哪里。”

“静静?还想一想?等你想好了,良岫的命早没了!”

看着良岫遭罪,幽冥君赤乌立刻变得烦躁不安,哪里还会静下心来?

“太阳神君莫急躁,月亮神君的话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静心思考,那玉魄的去向,定会有线索的。”

“不要叫本君太阳神君,本君是幽冥地府的幽冥君,随时可取你们的性命,你可不要忘了。”

“贫道知道了。神君,幽冥君主莫急。”

凌虚道长与幽冥君从前在天界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对他的急躁脾气却略有耳闻,无法,只得好言相劝。

第七百八十九章 敌意丛生

屋内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屋外的人也是心急如焚。尤其是安都王龙云胄和沐泽,他们不像惜月等女子,因为怕冷躲进了寮房内烤火取暖。而是冒着严寒徘徊在门外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哪怕是不好的消息。

可是,令人焦虑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那曲令人窒息的古怪的琴曲自屋中传出来,半日方停之外,里面竟然没有动静传出,更不用说有人出来传递消息了。

龙云胄实在按捺不住,便要上前去敲门。沐泽一把拉住了他的袍袖,“安都王稍安勿躁,洛诘神医与送咱们来这里的幽冥君主都不是凡人,他们一定会想出好法子来就良岫殿下,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本王就怕这些神仙想不出好主意,反而害了岫儿的性命。”

沐泽又劝慰了一番,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自己太了解溧疆血蛊的邪恶,就连神仙遇到它恐怕也会惧怕三分吧?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他们出来?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寮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凌虚道长、洛诘,还有不再在人前隐身的幽冥君鱼贯走出来。站在等在外面的人们面前。

见他们出来,龙云胄、沐泽和原本在屋内取暖的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洛诘抬起手让众人静下来,“洛诘知道诸位都是关心良岫的,但是,目前着急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如今也是毫无头绪,虽然蛊毒未解,但是良岫已经服了镇静止痛的药,现在正在安睡。请凌虚道长安排外来之人的住处,大家一路劳顿,还请尽早去歇息为是,等明日咱们再一同商议对策。”

“洛诘医生,本王能去看看岫儿吗?”

“看什么,看有什么用?你看了就能解了她的毒?”幽冥君出言不逊,他的态度立时让高傲的龙云胄双眉倒竖,一双桃花眼竟也泛出一丝杀机。

“本王虽不能解了良岫的毒,可是本王是良岫的夫君,她的安危我怎能不挂在心上?她若活,本王便活;她若是死了,本王必不独活!你又是何人?对本王竟然如此不敬?”

“我是何人?我是幽冥君之主,你们的性命统统在本君的手里,要你三更死定不能让你挨过五更去。你若是想死,本君现在就可以带你走,决不费吹灰之力!”

“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本王不是吓大的!”

面对冷若冰霜身带瘆人之气的幽冥君,龙云胄倒是毫无惧色。

幽冥君却被他的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惹怒了,竟真的伸出苍白的手,要去叩他的囟门,取他的魂魄。

洛诘见了急忙制止,道:“幽冥住手!”

幽冥君没有继续,倒是将手收了回来,只是狠狠地盯着迎视着他的龙云胄。

“也请安都王息怒,以现在良岫的情况,我们不能互相埋怨,因为我们都是关心良岫的,理应是朋友。只是现在遇到了共同的难题,需要相互包容合作,才能帮助良岫走出目前的困境。”

洛诘的话起了作用,幽冥君与安都王终究是互相瞪了一眼之后,各自别过脸去,不再相互敌视。

第七百九十章 莫忘《花谶》

洛诘对大家拱手道:“洛诘实不相瞒,我们确实被难住了,因为救良岫的方法一时还没有找到,良岫却越来越虚弱。但是,还请大家不要担心,有幽冥君在此,无人敢取良岫的性命,有沐泽和我在,必定能暂时减轻她的痛苦,请诸位相信,我等定能找到救她的法子。只是大家还是要养足精神,因为良岫还需要你们的照料,所以,今夜还是请诸位去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行商议,如何?”

众人听了洛诘的话,都觉得十分有道理,除了惜月要求留下,还有龙云胄执意不走,其他人便听从凌虚道长的安排各自歇息去了。

惜月最后被凌虚道长安慰劝告一番,随着小道童一步一回头地下去了。只有个龙云胄,尽管早已是面露疲惫之色,眼圈儿都青了,却咬住了自己是良岫的夫君,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

他大约是没有看见,他每一次提及自己是良岫夫君的身份时,幽冥君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几乎要杀人的狠毒眼神。

凌虚道长与洛诘实在拗不过他,便打发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道姑与他轮流照管良岫。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龙云胄终于见到了良岫。

他坐在良岫身边,默默地看着她更加憔悴的脸,不由地湿了眼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几乎已经只剩皮包骨的脸颊,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失去她了?

那句“她若活,本王便活;她若是死了,本王必不独活!”的话,并非虚空妄语,而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龙云胄的心里早就打好了不祥的主意,袖子里的匕首,早已磨得锋利无比,以免到时不够痛快利落,反倒被人救下。

在一旁的寮房内,洛诘躺在床上,虽然身体已经疲惫至极点,迫切地需要睡觉,可是脑子里却翻腾着各种想法,让他根本无法闭上眼睛。

夜更深了,隆冬的寒风被窗纸挡在了屋外,却不甘心地拍打着窗子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却见霞光一道,由远及近而来。仔细看时才发现,来者竟是母后身边的仙娥——佩珠。

不等洛诘说话,那叫佩珠的仙娥浅浅一笑,施了一礼,便道:“月亮神君莫忘了《花谶》。”

接着随口吟出一首诗,只是外面风太大了,一时听起来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只记得有一句“《花谶》一曲了情痴”。

洛诘追问道:“佩珠姐姐,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楚。”

那佩珠竟拉下脸来,完全是母后的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忘了这首偈子?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剩下的几句,你还是自己去寻吧!”

言罢,一把将洛诘推到一边,径自踏云去了。

沐泽见她走,便有些着急,起身要去追赶,却不留神一脚蹬空,吓得醒转来,才见自己正身处白云观的寮房之中。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啊!自己何时睡着了呢?

洛诘心生失望之情,他翻身坐起,将灯烛挑明,对着那盏微光愣神儿。

第七百九十一章 养子洛梵

却说洛诘自梦中惊醒,更是无法睡着,便只得披衣起身,坐到窗前的桌子旁对着一盏孤灯出神。

这是一间极其简单的寮房,除了两张木床、一张对桌椅,还有就是即将熄灭的火盆了。

屋子里很冷,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的洛梵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蜷缩成了一团,不由有些心疼。

于是将自己床上的被子拿过去给洛梵盖上,仔细为他掖好被角。又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用铁箸拨弄着木炭让它快点燃烧起来。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渐渐有了些热气,洛梵在床上也发出了舒服的呼吸声。知道他已暖和了许多,洛诘放下心来。便将凳子搬到了火盆前烤火取暖。

除了风声凄厉,外面的世界其实是极其安静的。

因为太冷,那些夜间出来觅食的夜行动物也都躲藏了起来。这里是嵯峨山的顶峰,除了道观墙外依观而建的那所私塾之外,四周并无住家。而一到冬天,私塾先生便将授课的地点改在山下村子里一位员外提供的宅子里了,这样可以让农闲的孩子们读书更方便些。就算是离道观最近的村子也是在山脚下。因此,白云观在冬天就像与世隔绝一般,白日里除了钟声和诵经之声,这里都十分安静,更何况是夜间,又是寒风呼啸的夜间呢?

洛诘倒不怕这深山冷寂,因为他这几十年一直是在西北深山之中行医,何样的苦都吃过,何样的寂寞都承受过,所以倒不觉怎么样。只是他的养子洛梵,自小娇生惯养如今与他一同吃苦,倒从无抱怨和退缩,让他十分欣慰。

只是,良岫的情况让人揪心,却为何脑子里一片混沌,说什么也记不起母后的那首偈子的余下三句是什么,或许,那里面就包含着救良岫的信息,也就是玉魄的下落便藏在这首偈子里吧?

正在发愁,忽然不知自哪里来了一股冷风,屋里的温度平白地降了下来,就算自己身体结实,也抵不过这阵彻骨的冷意,不由打了个哆嗦。

洛诘却头也不回,依旧伸着手在火盆上烤着火,道:“你来便来,何苦一定要弄些阵势?又不是在别人面前。”

幽冥君闪身出现在洛诘的身后,没等他说话,洛诘又道:“你把刚刚热乎一点儿的屋子又弄冷了,还不收了势?不要冻坏了洛梵。”

幽冥君看看床上熟睡的少年,冷笑道:“没想到高贵不染纤尘的白轮也会有个凡人儿子,我一直想问这孩子的来历,不知他的母亲是谁?”

“他是个孤儿,我不知他的父母是谁,只是在行医的路上捡了他交给我的父亲照管而已。”

“你是说那位老药王洛深城?”

“那是我养父的名讳,请尊重老人家。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父爱,所以才学会如何去爱这个男孩儿。”

洛诘又往火盆里加了一块木炭,火盆旁的竹筐里只有数的过来的几块木炭。道家生活清苦,凌虚道长她们自己或许连火盆都不点,只是为了照顾这几位客人才将珍贵的木炭拿出来给他们取暖用。

第七百九十二章 灵魂,决定最后去向

将火盆往洛梵床边推了推,洛诘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道:“你刚刚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不好好歇息怎么就回来了?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主意?”

幽冥君一屁股坐在洛诘的床上,“还是你聪明,毕竟你的血统纯正,而我,却是黑色的凤凰,是卑贱的身份。”

“什么血统,什么身份,这几万年里我早已看明白,那不过是唬人的幌子,都是人为制定的规则,都是对制定者有利的规则,又何必用它束缚着自己的心灵?当我们经历死亡时才知道,身外的那些东西再昂贵再重要也都会变得一文不值,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藏在皮囊之下的灵魂,它的高贵与低贱,纯洁与肮脏,才是决定我们最后去向的唯一标准。”

听了他的话,幽冥君竟笑着拍起手来,“太深刻了!就连我这个掌管幽冥地府的人都讲不出的大道理,居然被你说得明明白白,我怎么就忘了把无魄找来呢?他的字写得好,又有才学,一定会将这番话记录下来写成书了。”

“无魄?这名字很是古怪?什么人?”

“你得问是‘什么鬼’,那无魄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鬼吏,平时不言不语,却一肚子的文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是个难得的人才,你可别想挖我的墙角。”

“我并非想挖你的墙角,而是因他名字里有个魄字便想到了良岫的玉魄。你去问一问他的来历,或许知道这玉魄的线索呢?”

“我倒觉得与他无关,他的名字是与我手下四大鬼吏:无魂、无魑、无魅相联系的,大约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里面。”

“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刚刚做了一梦,梦见……”

“你梦见佩珠了?”

洛诘吃一惊,“难道你也梦到了?你可记得她说的母后告诉我的那首偈子?”

“那是你的母后,她怎会告诉我什么偈子?佩珠只是跟我说了那架古琴,别的什么都没说,我被惊醒了,觉得她的话里定有玄机,所以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想看看那架古琴究竟有何蹊跷。这才来找你商量此事。”

“既如此,刻不容缓,我们即刻便去壶天阁找那古琴。但是,我现在一丝法力都没有了,想那壶天阁层层紧锁,我难以进入。”

“无妨,我带你进去便了。”

兄弟二人商议已毕,幽冥君便化为一团黑雾,并将洛诘裹挟于其中,转瞬间便不见了。

等二人再度出现时,已到了壶天阁的楼上。

这里是整个白云观的禁地,除了凌虚道长,外人一律不得上楼。因此这里比别处更冷清更寂静。

四周太黑了,洛诘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幽冥君将食指上的一点蓝火弹到一根蜡烛上,那蜡烛竟呲呲拉拉地着了起来,只是那烛光并非黄色而是幽蓝色。

二楼上并未有太多的东西,因此很是空旷。想来这里不过是隐藏着良岫的真实身世,凌虚道长只不过是拥有一些残存的记忆,或是脑海里得了什么暗示之类的,才建起这不容人靠近的阁楼,其他并无什么实用价值,所以里面并未有太多的陈设。

二人站在铺满整个地面的草席上,借着幽蓝的烛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架弹奏过《花谶》琴弦便莫名地消失了的古琴。

第七百九十三章 空琴

那架空琴,它正放在一张架子上,沉默若一块寒冰。

琴若没了弦,便成了一段冷冰冰的木头,再也不会发出一丝声响,就像歌姬被割去了喉咙,变成了再也不会引吭高歌的哑巴一般。

幽冥君将那没了琴弦的琴从架子上拿下来,交到洛诘手上,道:“你看看,这上面会有什么线索?”

洛诘让幽冥君再点亮了几根蜡烛,借着灯光端详着,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要不我将它砸开来看看?也许玉魄在里面藏着呢。”

“先不急,我再看看,这上面有什么机关没有。”

可是洛诘找了半晌并未找到机关,却在琴面上所阴刻的荷花上找到一点端倪。

仔细看了许久,终于惊喜地叫了一声:“有了!”

原来,这琴面上疏疏朗朗雕刻的荷塘月色图里竟藏着一首画中诗,花瓣、莲叶、莲蓬、池水、月亮等图案的线条里都隐藏着文字,将它们仔细寻找联系后,才发现,这竟然就是含着那句“《花谶》一曲了情痴”的偈子。

二人立刻变得心情激动起来,心不由地砰砰地跳起来。

若能解开这偈子里的秘密,是不是就可以找到良岫的玉魄,救她的命了?

洛诘急忙找来纸笔墨砚,飞快地将这首偈子抄录了下来:

“天海苍茫路迢迢,仙山无觅风萧萧。

《花谶》一曲了情痴,羽衣当风任逍遥。”

拿着那张纸,洛诘吟哦了良久,却沉吟起来。

幽冥君见他眉头紧锁,问道:“你为何这个样子?究竟这里面说的是什么?你倒解释一下。”

“我觉得,比起《花谶》那首曲子,这首偈子反而更像是一首谶诗,我总觉得有些不好的感觉。”

这话令幽冥君有些心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不要胡乱猜想,你先解释给我听一听再说。”

洛诘叹口气,“这首诗大致的意思便是无论回九玄天还是去九海之界,还是寻找养玉宫,都是极其艰难的,而这首《花谶》却可以解脱一切,最后放弃所有才能获得自由。”

“我虽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似乎也听明白了,良岫只有放弃了与所有人的关联才能活下去?”

“不是活下去,是自由地过她想要的人生。却不得与九玄天和九海之界甚至不能与养玉宫有任何的关联了。”

“这诗里没写幽冥地府吧?”

“不曾写。”

“那便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见幽冥君不肯说,洛诘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若要获得自由,也得先活下来才行,可是没有玉魄又该怎么活下去?”

“不能用别的宝石代替吗?”

“当然不能,这玉魄是良岫的原神和精魄,是她数万年修炼所得,是任何一块宝石所不能替代的。”

“可是,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她的玉魄呢?诗里没有写吗?你再仔细看看!”

洛诘无奈,只得又将那首偈子反复地读了又读,却始终不见有何提示。

“也许是我太笨了,读不懂母后的心思。”

洛诘有些颓然地将写着偈子的纸放在席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它的旁边,垂下头来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第七百九十四章 母后心机

洛诘的举动让幽冥君焦急却又不敢说话,等了半晌,除了寒风冷月将清寒的月光自窗子外洒在席子上,洛诘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起头,看着窗外,道:“我们暂且回去吧!去看看良岫如何了。”

“你究竟找到玉魄藏于何处的答案了吗?”

“没有,但是我却记起了,良岫自天界坠落之前,是决绝地自己割开喉咙将玉魄取出,交给了——漠云!也就是现在龙云漠的前世。”

“可是,龙云漠不是也自抽龙筋随着端玉儿到了人间吗?而且也在经历惩罚。如果那玉魄现在还在他的身上,我倒是可以去皇宫之内找一找。”

“即便是没有在龙云漠那里,或许在龙宫九海龙尊那里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有地方就可以,我就是将他的大夏皇宫和九海龙宫给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玉魄找到!”

“可是,母后给你我二人托梦的意思又是什么?为何不告知玉魄的所在?”

“你糊涂了吗?你母后从来就不想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卑贱的玉仙有任何瓜葛,所以,她的偈子、她的托梦,都不过是一个意思,不想让良岫回到天界。你至今还觉得自己的母后是心存良善,关心良岫吗?”

不等洛诘说话,幽冥君已化了一股风将他自壶天阁带回了寮房。之后留下一句:“我先去皇宫找龙云漠,然后去龙宫。”便消失不见了。

洛诘听了他刚刚的一番言语,心情甚是落寞,尽管他的心里对母后带有偏见,可是说的话却是很有道理。母后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凤随与良岫之间有牵连不断的情感的。

凤随背上的十根金羽便是很好的证明,凤随只觉得那金羽可以救良岫,却不知他每拔一根,便会丧失一部分对良岫的情感和记忆。当他拔光金羽之后,便彻底忘了良岫的一切。

这就是母后的心机,凤随又如何知道?

也许这玉魄早已被销毁了吧?洛诘不由心念俱灰,其实他想找到玉魄并非想让良岫回到九玄天、九海之界和养玉宫这三处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只是想让她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哪怕留在人间继续做个凡人也好,只要能活着。

洛诘心情复杂地来到良岫的寮房,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安都王龙云胄正趴在床头上,看来是太疲惫睡着了。以为上了些年纪的道姑正坐在一旁的小火炉上扇着火熬药。

“你怎得没有替换一下安都王,让他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洛诘悄声问。

道姑站起身,答道:“回洛医生,是安都王执意不肯回去,贫道无奈,只得让他趴在床前休息片刻。”

“知道了,道长辛苦了。”

“洛医生客气了,贫道是看着良岫小姐长大的,小姐年少时性情活泼、心地善良,贫道原以为好人会有好报,岂知今日见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能亲自照料她,贫道心里才能安稳些。”

洛诘听了,心里很是感动,忙向她施礼,她也还了礼,之后便坐下继续熬药,不再说话。

洛诘走上前去,将自己身上披的披风脱下来,轻轻盖在龙云胄的身上,之后便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龙云胄与昏睡中的良岫。

第七百九十五章 明智之举

洛诘从未相信龙云胄竟会是如此专情的男子,他对待良岫一片赤诚之心,为了她可以放弃江山王座,放弃锦绣荣华,或许良岫与他在一起,才能拥有最完美的人生吧?

能够给她幸福的人,不会是他白轮,不会是凤随,更不会是漠云,这些神仙龙族带给良岫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而只有凡人龙云胄才真正能没有任何负累地去爱她关怀她,与她相依终生。

想到这里,洛诘的心变得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一个支撑着自己的依靠。一瞬间竟身心俱疲。

不由扪心自问:“若有一天自己可以重回九玄天,重回自己的月亮神殿,做那个与天地同寿却寂寞如雪的月亮神君,自己可还有勇气回去?”

门忽然被打开了,一阵冷风席卷了进来。

洛诘以为是风将门吹开,于是站起身想要去关门,却才看见凌虚道长挑帘儿进来,并随手将门关紧。

道长看见洛诘在屋内也吃一惊,“洛医生怎么不去休息?数日劳顿,再不好好休息身体只怕要吃不消了。”

又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释然道:“贫道的担心也是多余的,洛医生原本不是我们这班凡夫俗子,良岫小时候那些雪岩蚕丝的面纱,还有掩盖瘢痕的掩月膏就绝非凡人可以得到。我怎么给忘记了?让洛医生见笑了。”

洛诘果然笑了,但是却不是嘲笑,而是淡然一笑,平静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也与大家没有什么两样了,我也是个凡夫俗子啊!”

听了他的话,凌虚道长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什么,忽然记起屋里还有个熬药的道姑,便对她道:“慧空,药可熬好了?”

“道长,药已熬好,贫道这就给良岫小姐服下。”

“多谢,就由我来喂吧,你也累了半夜了,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天马上就亮了,一会儿还早起做晨课。”

那位叫慧空的师父倒未坚持,想来也是真的累了,于是道了谢后便退了下去。

凌虚道长将药晾在碗里,待它变得不热不凉正合适时,将良岫扶坐起来,在洛诘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灌了下去。

好在良岫还有些意识,药很快喝完,她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她一旁趴着的龙云胄大约也是累到了极限,竟未被吵醒。

见他二人睡得很沉,洛诘与凌虚道长悄悄离开了房间,来至一旁洛诘与洛梵休息的房间内。

凌虚道长悄声问道:“方才神君的话让我有些听不明白,神君怎会与凡人一样了?发生了什么?”

三万年前,养玉宫宫主因管教属下不严,被牵连治罪。大天尊本来只是想让她到火焰神君的熔金炉里被三昧真火锻造七七四十九天便可赎了罪过,依旧回养玉宫做宫主。

原本这是一个并不严厉的惩罚,火焰神君的三昧真火对于一块和田白玉来说并不可怕,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殊不知她也是个烈性子,看到被自己当做女儿来疼爱的端玉儿被无端陷害,背上莫须有之罪名,被打入凡间受尽非人之苦,心中愤愤不平,竟自请祭出玉魄与端玉儿一同被贬入凡间与她一同受苦。

其实却是为了到凡间来,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在她遇到困难危险时能够帮她渡过难关。

可是似乎每一世,她都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她受尽磨难最终惨烈而死。这数万年的精神折磨,如今随着记忆一同充斥了她的头脑,让她很痛苦,也让她对重回仙界充满了恐惧。

留下,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

第七百九十六章 羽化登仙

而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三万年里,只有月亮神君白轮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养玉宫宫主曾有过一些幻想,但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月亮神君白轮他之所以每一世都出现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端玉儿。

他是主动要求到凡间历劫,因为没有犯什么罪过所以并未被夺去身上的法力,他便利用身上的法力来尽力帮助端玉儿,可是,他对于端玉儿的命运一样是无力回天。

因此二人每一世都在共同经历端玉儿悲惨的结局,虽二人之间未生出什么情愫,倒也相互扶持安慰,成为了朋友和家人。

如今凌虚道长忽然听闻洛诘自述已无法力,自然是倍加担心,不由追问起来。

洛诘便把自己将包含着所有法力的元珠给了凤随,为了救他的性命,而自己却从此成为了身无半分法力的凡人。

见洛诘用如此平静的神态和语气说出这番话,凌虚道长愣住了。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若没了法力,他就和一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也就是说,他将会和凡人一样在短暂的寿命结束时死去,堕入地狱!

可是看他说话的表情神色竟是如此坦然,似乎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般,难道他竟真的不知道吗?

“神君,你难道不知?这样的话,你将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也将会和凡人一样死去,成为鬼魂?”

洛诘见她吃惊的样子,又笑了,安慰道:“宫主莫急,我自是知道的,那又如何呢?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死在眼前吧?换做是你,你又该如何抉择?”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凌虚却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我却还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取回自己的玉魄,恢复仙身,哪怕不再回到养玉岛,也乐得在这凡间做个神仙,可得长生,可乘风驾云,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过的话。”

不知为何,神君听到凌虚的话竟忽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凌虚身边问道。

凌虚有些不解,却也按照他的要求重又说了一遍,“我只想取回自己的玉魄,在人间做个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神仙。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洛诘却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大天后隐藏在琴面上《荷塘月色图》里的偈子,递给凌虚,道:“你来看一下。”

凌虚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借着灯光低头细细看去,只见一张普通的白纸上,四行飘逸大字映入眼帘。

她不由读出了声,可是读过之后,她却将纸交还给洛诘。

“我并不能读得很明白,但是里面似乎含着隐喻,除了写有《花谶》那一句之外,我倒是对最后一句‘羽衣当风任逍遥’颇有同感,因为它与我们道家,羽化登仙、凭虚御风的仙家境界颇为近似。”

“我惊奇的就是在这里,这是大天后藏在古琴上的一首偈子,似乎隐含着良岫玉魄的所在,前两句好像在告诉我们天上、海底、养玉岛上都没有玉魄,反而是与道家有些关联,难道,良岫的玉魄会在道长你这里?”

听了洛诘的话,凌虚道长沉吟了,“我并未有这个记忆,我的玉魄已经交给了大天尊做为一种惩罚。从来没有人将端玉儿的玉魄交给我,或是提示过我她玉魄的所在。因此我并不知道。”

第七百九十七章 黑羽

听了凌虚道长的话,洛诘顿时只觉坠入了冰窟一般。充满心中的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看来从这首大天后所给的偈子里已经再也找不到玉魄的线索了,如今只有等待着赤乌,看看他从龙云漠和九海龙尊那里能不能带回好消息了。

幽冥君很快就回来了,可是不仅气鼓鼓地,浑身还弄得湿淋淋的。不用问也知道,应该是在九海龙尊那里碰了壁。

人间三万年,在仙界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这九海龙尊的未来继承人漠云,受到了大天尊的惩罚在人间受苦,九海龙尊的这一肚子的气还没消呢,又怎会给幽冥君好脸色?

但是,神鬼怕恶人,对于赤乌的名声九海龙尊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尽管不高兴,也没敢说太过分的话。

倒是告诉了幽冥君,端玉儿的玉魄并未在他那里,早已被大天尊收走了。若想找到玉魄还得去找正主儿。

可是,让幽冥君去找大天尊,那岂不是等同于上刀山下火海?他本就对大天尊心存怨恨,又怎会去向他低声下气,看他的脸色?

这事还能去找白轮才行。

可是,白轮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又怎能飞到九玄天上去呢?

因为心不在焉,幽冥君在离开九海之界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原本捏着的避水诀一下子散了,弄了一身湿漉漉不说,还呛了几口水。幸亏九海龙尊及时发现忙将他带出海面这才不至于溺水。

虽然九海龙尊是好心,可是幽冥君仍觉得丢了面子,满心的不舒服。

回到白云观时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面色也是极其难看的。

白轮没有问他在大夏皇宫的经历,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结果。只是请凌虚道长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衣物可以给他换一下。

凌虚道长正犯难,这里都是道姑,怎么会有男子的衣物?

这时,幽冥君摆摆手,道:“不必了,我的衣服是什么你还不清楚?你与道长暂避一下即可。”

洛诘与凌虚道长只得出了寮房等候,而幽冥君却猛地一抖,黑衣化作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羽毛黑亮、柔软,就像黑色的锦缎。

他只将翅膀抖了几下,羽毛便干透了。

洛诘想:大概是因为一路上心情低落,所以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吧?不然为何回来之后才想起将羽毛抖干?

洛诘与凌虚站在院子里,东方天际已经发白,天就要亮了。

院中古松参天,柏木森森,都在晨曦中渐渐显现出身影。

幽冥君抖干羽毛后,又将它变回原状,走出寮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

“看来,我要硬着头皮去一趟九玄天了,但是,面对那个执拗无情的大天尊,恐怕又要无法控制情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已经被贬至低到不能再低之处了,也就不怕再受到什么惩罚了。”

“你先不要急着上去,既然母后给了我们暗示,她就一定知道这玉魄的下落。我们要静下心来再想想。”

“那首偈子里出现了与道家相关的内容,而所有接受惩罚的人里面只有我和良岫与道家有关,那这答案一定还是应该在我们的身上才是。”

“道长说得有道理,只是这谜题太难解,我的头脑不如白轮聪明,想不起来就只剩着急发火,只会添乱了。”

“太阳神君,不,幽冥君主莫急,咱们都静下心来思考。我那三清大殿开了门,道童一定是刚刚打扫干净,不如我们一起去打坐,或许能够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第七百九十八章 杏影

洛诘与幽冥君二人觉得凌虚道长所说有理,便与她一起来至三清殿。

大殿内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三人各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打坐,为了让自己的心能够静下来,能够找到解救良岫的办法。

大殿之外的天空越来越亮,东方艳丽的红霞映得白云观内殿宇生辉,就连墨绿色的松柏也被染成红色。

大殿内光线略显幽暗,却让人有一种脱离凡俗的空静之感。

洛诘闭目调息,努力摈弃脑海里闪现的各种杂念,让头脑和心空下来,只有这样才会有空间去思考。

他口中默念着那首偈子,过了许久,头脑中却出现了一株模模糊糊开着花的树的影子。

那是什么树?为何在思考的时候脑子里居然会出现一棵树?这定是杂念!洛诘断定这树影定是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杂念之中的一个,于是努力想要摈弃它,却不料驱之不散,那影子固执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就好像印在里面一样。并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洛诘终于看清楚了,这株牢牢在脑海中生根的树,竟然就是一株杏树,一株开着花的杏树!

他豁然睁开双眼,愕然看着几乎与他同时睁开眼的另外两个人。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杏花!”幽冥君与凌虚道长异口同声道。

“为何会是杏花?”

“我记起来了!在养玉岛上时,端玉儿修炼成形时便是寄生在杏木上,因那摆放供养她的白玉盘放在一张杏木桌上,故而她的玉珠也便是将精魄扎根在那杏木上,并长成了一株杏树。”凌虚道长惊喜道。

“我于九玄天的牢狱中也见到过一株杏花,那杏树本是很久不开花的,自端玉儿被关进大牢,那杏花竟每日开、每日落。端玉儿还对我说过,杏花是一种悲凉的花儿,春未尽花已落。”

“这嵯峨山也是从良岫来的那一年开始便在半山坡上忽然长出了一株杏树,并迅速蔓延成林。或许……”

“或许,良岫的玉魄便是在这杏林之中由杏木供养着?”

“可是,会是哪一株呢?我们总不能将所有的杏树都刨开吧?”

“那就去找第一株!”

“道长可知道哪一株是最早生出来的杏树?”

“我并未太多关注,只是记得小道童们说,所有的杏树都围着那一株杏树生长,恐怕林中最中央的一株便是吧?”

三人得了线索,心情异常激动和兴奋,他们急忙离了三清殿,招呼着洛梵与沐泽起身,带着铁锹等工具便出了白云观。

龙云胄听闻要与他们一同前往,众人知他一夜都在照顾良岫便让他留在观内歇息。

幸得今冬还未下雪,山风虽然凌厉刺骨,但是山路走起来却并不难行。

一行人心情急迫,自然脚下也快,不多时便到了山腰杏林处。

洛诘之前只是曾经听说过这里有一大片杏林,殊不知,这杏林之大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杏林自山腰一直向山下长去,形成一大片树林,杏树密密层层,枝丫纠缠于一处。一看就知是缺少管理造成的。

道长无奈道:“观中都是些道姑,老的老,小的小,这片杏林又太广大,所以近几年没有进行修剪等管理,所以才成这个样子。”

大家用手中的柴刀砍开挡路的枝条,一步一步向着杏林深处找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 偷窥

从来没有人到这杏林深处来过,所以越往深处,越是难走。好在是隆冬时节,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只剩了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然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方向的。

一行人一路“砍砍杀杀”终于来到一株形状古怪的杏树前。洛诘走在最前面,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树枝刮破,后面的洛梵、沐泽脸上也被冻得硬邦邦的树枝划出了伤口。只有幽冥君还算是衣衫整齐,那也不过是因为悄悄用了些法力罢了。

他原本是打算让手下的鬼吏来清除这些杏树,后来终于是没有发出指令,一是担心自己的手下都是些鬼魂,下手会不知轻重,伤了那株隐藏着玉魄的杏树的灵根;二是,突然出现许多鬼魂会阴气大盛,对于身边的这几个凡人会有损害,所以他否定了自己的主意,宁可让他们累一些,也不想伤害了他们。

一行人来至杏林最深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株苍老、枝丫虬曲却异常壮实的杏树。

“这棵杏树看上去有几百年的样子了。”沐泽道。

“可是,这是良岫初到嵯峨山时一夜长出来的,算起来顶多有十八年而已。”凌虚道长回道。

“大约是得了玉魄的精华,所以才长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十八年的树龄看上去却有几百年才有的样子。”

“有道理,那就别磨蹭了,刨了它赶紧找良岫的玉魄吧!”

“诸位小心,还是谨慎些,或许这树与玉魄是相互牵连的,伤了树也就伤了玉魄也未可知。”

“道长说得有理。还需谨慎些为是。”

“可是,我们都没有刨树的经验,如何才能既不伤了树,还能取出玉魄呢?”

“你是医生自然不会刨树,本君却有的是经验,只是,需各位走远些,别弄一身土。”

众人听了幽冥君的话都很好奇,不知这位整日黑着一张脸,周身透着寒气的幽冥君主竟然会刨树。但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向后退了一丈左右。

“不行,太近!再向后,再向后!”

幽冥君不耐烦地向众人挥着手,好像是在驱赶鸡鸭一般。

众人虽心里不爽,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照他的要求继续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了三十丈开外,幽冥君才勉强同意他们停下来,却又喊道:“都把眼睛蒙上,不然迷了眼睛本君可不负责任!”

大家又都听他的话,用衣袖将眼睛蒙上,或背转身去。

幽冥君见众人都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便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拢,念了几句诀。

霎时间,一团乌云自西向东而来。那乌云浓黑如墨,并不停地翻滚着,乌云里似乎还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那乌云径直滚至那株老杏树的上方,停到了幽冥君的身侧靠后的位置。

忽然乌云散尽,几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风帽的“人”站在了幽冥君身后,竟二话不说,齐刷刷跪倒尘埃。

第八百章 玉魄

“起来吧!将这株老杏树根部的泥土全部扫清,但是记着,要小心,不要伤了它的根。本君要在它的根上找点儿东西,你们可别给弄坏了。”

这些人得了幽冥君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请幽冥君离开,之后便再次挥动衣袖将老杏树根部周围的冻得像铁一般硬实的泥土扫开。

这还是颇费了些工夫的,比起上次扫开梁罔帝的坟墓要麻烦得多。

不过,这些人就像是傀儡木偶,根本没有疲劳或是烦躁的感觉,他们只是机械地挥动衣袖,别的什么都不管。

可是,杏林深处此刻却尘土滚滚、遮天蔽日,即便是洛诘他们并未蒙住眼睛,估计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如此尘土飞扬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忽然,黑衣人同时停了下来。他们什么都没说,似乎也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过半个字。只是悄悄退至一旁,等待着尘埃落定让幽冥君去看看是否那就是他想要找的东西。

幽冥君有些迫不及待,没等尘土散尽便扑上前去。

只见那老杏树的根大部分都裸露了出来,那根竟如人的手臂一般粗。在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树根中间,有一个隐隐发出光亮的东西。

幽冥君心中惊喜,心中大叫一声“太好了!”便一下子跳进树坑里,不顾灰尘泥土,径直将手臂伸进了密密层层的树根中间。

那些细密的根须将那一团发光体紧紧包裹着,就像一个醉鬼紧紧抓住手中的酒壶,或是将死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的丸药一般。所以幽冥君颇费了一把子力气才将那圆圆的发光体给撕扯了出来。

说来奇怪,那树离了那物,便忽然开始萎缩起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首先是根部迅速变细,紧接着就是树干、树枝,最终它恢复了一株十八年树龄的杏树的本来面目,而它周围大片的杏林也变得稀疏缩小起来。

幽冥君剥去紧紧缠绕在圆形物体上的根须,又用袍子的一角将它擦干净,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竟是一颗无比晶莹剔透、无比圆润温暖的石头。

它明明是一颗石头,却有着体温一般的温度,还有着肌肤一般的触感,好像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心或者是一个生命一般。

幽冥君知道,这就是良岫的玉魄了,这就是可以让良岫起死回生,让她重归仙界的至宝。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不禁有些微颤。

看到黑衣人还在身后垂首恭立,他忙道:“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告诉无魄,今日不必扫黑森林的羽毛了,歇息去吧!”

这打扫黑森林的冥鸦羽毛原本是对他们的惩罚,成千上万年无休无止地惩罚,今日忽然得了幽冥君的命令,竟可以歇息一日,这足以令黑衣人惊诧不已。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君的话听不懂?回去吧,今日可以不必打扫黑森林。”

多年的沉默让他们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心中的感激化作长跪。

当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终致消失不见。幽冥君才努力克制住情绪,对洛诘等人喊道:“都过来吧!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但不知是不是岫儿的玉魄!”

众人都惊喜万分,急忙跑过来查看。

幽冥君将它交到凌虚道长的手里,“道长看一下,是不是?”

凌虚道长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里,定睛观瞧,不觉喜上眉梢,同时却又潸然泪下。

众人见她又哭又笑,却不说话,都有些着急,洛梵忍不住了,追问道:“道长姑姑,这是岫儿姐姐的玉魄对不对?对不对?”

凌虚道长抬起一双泪眼,眼角处却是因微笑堆起的淡淡的鱼尾纹,她看着洛梵,使劲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梵儿,这就是你岫儿姐姐的玉魄!”

第八百〇一章 庶姐

众人听了凌虚道长的话皆发出满意的叹息之声。

洛梵竟又一次落下泪来。他抱住凌虚道长,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道长姑姑,岫儿姐姐终于得救了!”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凌虚道长轻轻拍着他因哭泣不停抖动的肩膀,安慰道。

洛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心里竟也酸楚得很。大约是因为道长救过梵儿的性命,所以,他与道长有着天然的亲近,将她当作了自己母亲。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一出生便不知亲生父母为何人,也从未得到过母爱,幸得有道长和良岫,才让他获得了一些祖父与父亲都无法给予的母爱。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还不快去救你岫儿姐姐,却只知道哭!”

心里再柔软,嘴上却是硬邦邦的语气,这大约和所有的父亲是一样的。

听了父亲的话,洛梵不敢再哭,忙用已经被枯枝扯破了的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凌虚道长拉起洛梵的手,笑道:“小梵在贫道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咱们走吧,去救你岫儿姐姐!”

道长的语气透出轻松和喜悦,一行人也倍感轻松,由道长亲手捧着玉魄匆匆赶回白云观。

寮房内,良岫刚刚又吐了一口血,小道童进来打扫干净后悄悄退了出去。

床上,良岫面色蜡黄,半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这女子非是别人,正是良岫的庶姐云良玦。

云良玦轻轻抚着良岫的前胸,让她好喘上这口气来。

“妹妹,你喝口参汤,压压嗓子里的腥味儿吧!”云良玦在良岫耳边轻声劝道。

原本这云良玦是要与良岫依礼相见的,口中称呼良岫为“殿下”。可是良岫却劝止了她,说如果二人之间如此拘谨,恐怕会被人怀疑,二人本就是亲姐妹,如今仍旧是以亲姐妹相待吧。

虽然云良玦觉得此举不合乎礼节,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云良玦一夜未曾安眠,只因担心良岫的身子。还有,就是良岫身边的那个自己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他曾经是自己夫君,他的到来怎能不搅乱了原本平静的一池春水?可是她也知道龙云胄恨透了云良玦,又怎会对这个皮囊怀有半分柔情?于是不由暗自神伤,以至于一夜无眠,眼睛因落泪变得有些红肿起来。

见东方发白,观中道姑起来做早课,也便只得强忍住伤心,起身简单梳洗了,前来看望良岫。

却正赶上良岫吐血,龙云胄在一旁慌手忙脚不知该如何照顾。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忙对龙云胄道:“王爷莫急,妾……民女这就去找人来收拾。”

她唤来道童打扫,又端了一碗一直炖在小火炉上的参汤。

原本龙云胄是不想让她碰良岫的身子的,可是见她姐妹二人一团和气,又加之云良玦一脸谦恭,全没了以前的飞扬跋扈,不觉也心软了下来,便让她喂良岫喝汤,自己则焦急地出门去,到山门处向山下张望,盼望着凌虚道长一行人能够快点找到良岫的玉魄,救她的性命。

而屋内的两个女子,则絮絮低语,说着贴心的话。

第八百〇二章 了断

良岫喝下参汤觉得有了些精神,洛诘与沐泽为她配制的药亦能暂时克制疼痛。这让她有力气去想一些事,并为一些事做着打算。

虽然良岫躺在病床上受尽折磨,可是她的头脑是清醒的,云良玦看向龙云胄的眼神里的内容也是能够读懂的。

虽然经历了生死波折,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心中依然还爱着她的夫君龙云胄,可是龙云胄对她却是一脸不屑,虽然不再如方才一般厌恶,但是却看不到丝毫的温情。

自己与龙云胄的这段孽缘,对云良玦来说也算得上是鸠占鹊巢了。为了凤随,自己利用了龙云胄,可是却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人,对自己用情至深,几乎付出了一切。可是,自己却再没有心力陪伴他度过以后的人生了。

若自己死去,只怕这个男人会如他所说,不能独活。这才是良岫最担心的。若将龙云胄交给云良玦,让这个温婉的女子体贴他、照顾他,与他相伴终老,也算是自己对他二人造成伤害的一种弥补。

可是,如何才能让龙云胄不再敌视云良玦,能够发现她身上的美好善良,与她再生情愫呢?

坐在床上,倚着靠垫,良岫看着在地上忙碌着收拾屋子的云良玦。只见她一身灰白色布衣,头上只用一根木簪绾住简单的发髻,手上耳朵上竟连一件首饰都没有。虽然看上去略显寒酸,可是却能看出一个女子甘于朴素平静生活的心态,还有她清水出芙蓉的姿容。这可是与自己的庶姐云良玦有着天壤之别的呀!

想自己的庶姐,自小便在蜜罐里长大,是不曾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那颗欲壑难填的虚荣心,当学识与美德都不够用的时候,只能用贵重奢华的衣饰来填充了。

那样的云良玦,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龙云胄这个美好的男子交给她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云良玦,却让良岫感到踏实可靠。

想到这里,想到龙云胄对自己的种种,竟然有些不舍。

这世间令人不舍的人和事太多了,不留恋,方能不纠缠;不纠缠,方能不迷惑;不迷惑,方能得自由。

打定了主意,良岫便想坐起身。可是手臂将一截被子压住了,她费力地伸手想要把被子拽开,却不小心拽了一下衣袖。

只听“嗤”的一声,衣袖的什么地方大约是被扯裂了。良岫原不在意,却忽然嗅到一股古怪的香气,这香气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小蛇,不容人抗拒便顺着鼻腔进了肺部,进了头脑,唤醒了人被湮没了的记忆。

良岫心中一颤,急忙伸手去袖子里探摸,衣袖深处一角,一个被缝上的小口袋裂开了一个口子,良岫用细长的手指从那个口子里伸进去,拿出了一个乌绿色的小瓷瓶。

虽然瓶口是密封的,却无法阻止有古怪的药香自里面散逸而出。这香令人迷醉,又略含清苦,虽然心中抗拒却忍不住闻了又闻。

这原本是幽冥君给自己用来迷惑龙云漠的,自己一直因此而羞耻,不敢将其拿出用在龙云漠身上。如今,却要用它来了断龙云胄与自己的情分,这大约是幽冥君没有想到的吧?

第八百〇三章 谎言

良岫握紧手里的药瓶,想到从今后将与龙云胄形同陌路,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与爱,心中痛苦竟出乎自己的意料。

良岫,舍不得这个男子,这个比九玄天上所有的神君仙子还要高贵美丽的男子,叫人如何放得下?

可是,若不做个了断,自己的一时软弱便会换来这个男子一生的痛苦,甚至会搭上他的性命,良岫又如何忍心?

想到这里,良岫对还在给炉子里添木柴的云良玦道:“姐姐,你来这里,良岫,有话要对你说。”

云良玦听了忙放下手里的木柴,将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妹妹想是口渴了?我这就给你倒茶,新煮的红茶很是暖胃。”

“良岫不喝茶,姐姐快到我这里来。”良岫对着云良玦伸出一只手臂,枯瘦苍白的手,令云良玦心里一颤,眼圈儿又红了。

急忙走到良岫身边,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用被子盖上。

“妹妹不要伸出手来,外面冷,快盖上被子。”说着假意低头给她掖被角儿,却悄悄擦去一滴泪水。

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个小药瓶。

这药瓶颜色乌绿,造型别致,却看不出是玉还是瓷。

云良玦惊愕地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又抬头看着也正在看着自己的良岫,问道:“妹妹,你给我的是什么?味道如此香?是胭脂水粉吗?你知道,姐姐现在在白云观已经不用这些俗世的东西了。”

良岫却道:“姐姐是否还对安都王情有所系?”

这话问得突兀,令云良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因为一下子被良岫戳中了心窝儿,不由地满脸绯红。

“看来我猜对了。”

良岫转过脸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叹息道:“果真是一入红尘,情丝难解。姐姐,你可想与安都王再续前缘?”

云良玦听出了良岫语气里的落寞,忙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我与安都王殿下再也没有可能了。”

“这话从何说起?”良岫微笑着转过脸来,伸出一只手拉住云良玦握着小瓶子的手。“姐姐得道家浸润,较之从前更显朴素清新,自有一番超凡脱俗的气质,加之容貌并未减损,怎知安都王不会对姐姐旧情复燃?”

云良玦苦笑道:“妹妹不要嘲笑我了,莫说我现在是顶着一张云侧妃的脸,太子殿下见了生厌,就算还是旧容颜,也不会引起殿下的任何好感,又哪里来的再续前缘之说?”

良岫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若将这瓷瓶里的秘密告诉这位端庄的淑女,恐怕会吓坏了她,自己的计划便再难实施了。于是只得强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编一个谎言了。

“姐姐,虽然你与安都王殿下再难续缘,奈何终究是夫妻一场,姐姐就没有看出安都王的气色苍白憔悴吗?”

这话倒是入了云良玦的心坎儿,她早已看到龙云胄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那大约是多日奔波不曾及时休息造成的吧?”

“这只是,一方面。”良岫忽然觉得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担心自己疼痛发作说不得话,又担心龙云胄一会儿便会回来,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于是道:“姐姐,快!那炉子上温着一碗药,你快端来与我喝下!快!”

见良岫脸色突变,云良玦知道她疼痛又要发作,便急忙跑到路边将上面坐着的一只小砂锅的盖子掀开,见里面盛着半锅水,水是温热的,水里还放着一只瓷碗,里面是半碗深褐色的药汤。

顾不得烫手,云良玦伸手将那碗端了起来,吹了吹之后,将它递到良岫的嘴边。

第八百〇四章 旧情未泯

良岫心中焦急,担心毒蛊发作,便在云良玦手里接过碗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因为喝的急,药汁从嘴角处溢了出来,滴在衣襟上。

云良玦见了急忙拿手帕将她的嘴角擦拭干净,劝道:“妹妹莫急,小心呛了。”

良岫大口喘着气,笑道:“怎么能不急,姐姐,若迟了片刻喝下,我便要多痛上一个时辰。好在姐姐在这里,让良岫免得受苦,多谢姐姐!”

她的道谢,竟让云良玦有些手足无措了,直言自己什么都没做愧领谢意。

良岫却没有时间与她客气,抓紧时间道:“方才的话良岫还没有说完,安都王殿下身患顽疾,因此才面色苍白憔悴。”

“殿下患了何病?怎么不及时医治?现在在观中可以请道长为他医治,还有两位医生,不能就这样任由病情发展啊!”

“我也一直劝他,可他就是不在意,昨夜我听姑姑说了,他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就会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良岫故意将病入膏肓和无药可救两个词加重了语气,把个云良玦吓得花容失色。

她抓住良岫的手,急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妹妹你可要拿个主意,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必活了!”说着落下泪来。

良岫见此情形,知道她对龙云胄依然未忘记旧日情分,便更是放下心来。于是故作为难道:“姐姐莫哭,其实我早已为他寻了一剂良药,只要服下便药到病除,可是……”

“可是什么?”云良玦忽听有药,便又转悲为喜,追问道。

“你可知……”说谎对良岫来说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绞尽脑汁,尽量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可知太子妃殿下在殿下放弃太子之位被封为逊王之后,便主动要求与殿下和离之事?”

“我略有耳闻。”

“安都王殿下虽然当时放她自去了,甚至将她的嫁妆一件不少地给她送回了齐国公府。殿下什么都没说,却自此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甄氏。”

“可是,甄氏与这药有何关系?”

“这药便是从甄氏的父亲齐国公那里求来的,因为齐国公府里有个西域郎中,他带来了许多海外奇方,有一个方子恰好是医治殿下顽疾的,于是我便托父亲向他求了来,哪里知道殿下不知从何人口中得了消息,说药是齐国公府的,便说什么也不吃,还说:大丈夫宁可死也不能丢了尊严。”

“这倒的确是殿下的脾气秉性。”云良玦神色悠远,似乎记起了从前的什么。

“我要快一点说,不然一会儿殿下该回来了,若被他听去,只怕是要前功尽弃。我中的这蛊毒,谁也解不了,我担心一旦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药,也没人能照顾殿下了。再有,殿下心里存下了不好的心思,若我死了,他便不再独活,这是我最担心的。所以求姐姐将这药偷偷倒在他的饮食中哄他吃下,良岫若不能再照顾殿下,便请姐姐来带替我照顾他,安慰他,让他……忘了良岫……”话未曾说完,眼泪早就落了下来。

云良玦上前再次握住良岫的手,“妹妹……”

第八百〇五章 谋划

良岫却伸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你记着一定要亲手将药倒进他的饮食里,万不可找他人替代……”

云良玦只顾得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刚要开口问,却听有脚步声自屋外匆匆而来。

二人急忙分开,良岫仍旧歪在床上,假装闭目养神。云良玦则快速将药瓶藏在衣袖里,手里端着药碗去刷洗。

回来的果然是龙云胄,他站在山门外向着半山腰的杏林张望了半日,却只见尘土弥漫,想来人们正在杏林中翻找,有心下去帮忙,奈何屋里还躺着良岫,止痛的药需一个时辰服一次,不然疼痛便会大发作,他怎敢离开她?

于是便回来,却正看见云良玦服侍良岫喝完药,去刷碗。

虽然心中对她依然抵触,可是她毕竟是良岫的亲姐姐,也便不再冷眼相待。

“良岫将药喝了?”

见龙云胄主动与自己说话,云良玦竟一时激动,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辛苦你了,去吧!”

殿下语气如此温和,让云良玦的心不由砰砰直跳。却说不出什么,只拿着碗匆匆下去了。

龙云胄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里竟生了一丝怜悯。这锦衣玉食骄纵惯了的女子,经历了一场生死来到白云观之后,竟如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将目光从云良玦的身上收回,关上房门,看到良岫仍旧闭着眼睛躺着。便上前来摸摸她的额头,“岫儿,睡着了?”

“没有。”

“睁开眼睛和我说会儿话,不要总是贪睡。”

“太累了,要是能睡着了再也不醒该多好。”

“傻瓜,又说傻话。你只记得,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休想甩了我。”

“殿下说的又何尝不是傻话?”

良岫睁开眼睛,紧紧看着龙云胄的面庞。果见他容颜消瘦憔悴了许多,原本明亮妩媚的桃花眼,里面竟布满了血丝。不舍变成了心疼。

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口里却道:“太瘦了,不好看,你知道我喜欢的是面容饱满的人。你若再瘦下去,我可就不再喜欢你了。”

龙云胄听了这话却笑了,“我是看你自己瘦得像竹竿儿一般,以为你喜欢的是骨瘦如柴的,所以才拼命节食减肥,好不容易瘦下几斤来,哪曾想却又被你厌恶,真是难缠啊!”

二人打着趣,听着却心里有些酸酸的。

忽然有都不说话了,气氛冷了一会儿,龙云胄便急忙找话说,好打破这份酸楚的感觉。

“你可知我方才去了哪里?”

“你这可瞒不了我,这里是嵯峨山,我的地盘儿,也是方圆数百里最高的地方,你只出去了一会儿,横竖不过是在观里转一圈儿,或是到山门外站了站吧?”

龙云胄听了竟开心一笑,“我说我家岫儿聪明,果然如此,你还真说对了,我的确是到山门外站了一会儿。不过,任你再聪明也猜不出我在山门外看到了什么。”

良岫却道:“从山门向下望过去,便是蜿蜒曲折的山路,还有山路两旁的树林罢了。这个时候,山下的村民已经不再上山耕作或是采药。只是偶尔生病在山下找不到郎中才会到山上来请姑母下山。”

“我却没有看到有村民,却看见山腰处的一大片树林上空尘土飞扬。”

这话让良岫吃一惊,问道:“那是杏林,今天并没有刮大风风,哪里来的尘土飞扬?”

龙云胄有些得意地笑了,“我说你猜不出吧?那是凌虚道长和洛诘、沐泽等人在那里找一样东西。”

第八百〇六章 长痛 短痛

“找东西?”良岫奇怪,“冬日里杏林中又没有花朵果子,却去那里找什么?”

“他们在找玉魄!”

听了龙云胄的话,良岫不由周身一震,玉魄!就是自己割开喉咙在鲜血喷涌中取出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玉之精髓?为了交给冷酷无情的龙太子漠云,保住他的九海龙尊继承人的地位。

有了这玉魄,自己就可以解脱轮回、重归仙籍,得长生不死,能驾云御风。

可是,有了这玉魄,自己便在这无穷无尽的纠葛中无法逃离,还要让更多的人与自己一起难逃孽缘。

不如……

看到良岫的脸色忽阴忽晴,龙云胄有些担忧,他忙伸手摸摸良岫的额头,“你怎么了岫儿?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又觉得痛?刚刚不是喝药了吗?”

良岫回过神来,看着龙云胄脸上关切的神色,笑道:“不要担心,我只是刚刚记起一件事。”

“一定不是高兴的事,不然岫儿的脸色怎会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什么都不要想了,等玉魄找到,医好了你的病,咱们就一起去我的封地安都,过属于咱们自己的日子。”

“好。”良岫回答,却心生凄楚。如果真的能够忘记一切该多好,与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江湖浩荡,逍遥而去,从此远离世俗烦恼。可是,自己背负的烦恼、痛苦、悲哀、绝望、背叛、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怎可再让一个无辜的人,与自己一起承受这些?

长痛终究不如短痛。

若能让眼前这个人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他安然度过一生,自己也就不存什么遗憾了。

而今已经明白,那杏林中的初遇,那美好而痛苦的初恋,以及思念、以及绝望、以及生不如死的心碎,如今都已了然,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安排,一种惩罚。

凤随,已经不再痛苦,因为他早已被人安排遗忘了一切。

自己在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一席之地,又何苦自寻烦恼。

现如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今后,全由自己来安排。他人,不得插手!

“我忽然有些饿了,想喝庶姐熬的红枣粥,你去请她为我熬一碗,好不好?”

听说良岫想吃东西,龙云胄自然很是高兴,可是他又不想和云良玦说话,“我让观里道长给你熬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喝她熬的,你就不怕被下了毒?”

良岫知他心里对云良玦有着反感之心,于是道:“人是会变的,怎可用老眼光看人?庶姐如今得道家教义洗涤心胸,早已改过自新,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她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想起她从前种种,我依旧是心有余悸。”

“她已经不再是……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云良玦了,你没见她现在是多么温婉似水、言行谨慎,甚至也学会了照顾人。刚刚她还说为我熬粥喝呢!我忽然就饿了,你若不去,我一会儿痛起来可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良岫为自己撒娇的新本事感到脸红,自己何时会向凤随之外的男子撒娇了?在凤随面前,自己恣意妄为,所谓的撒娇其实就是刁蛮。可是在龙云胄面前,撒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为情,或许自己心里早就将他真的当作自己的亲人了。

不过龙云胄见她撒娇却很是喜欢,他假意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站起身,道:“好吧!若非是你要我去找她,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去搭理她的。唉……”

见他出去了,良岫疲惫地倒在枕头上,说了这半日的话,早已让她难以支撑,却又不想让龙云胄担心,所以才硬撑着。

第八百〇七章 下药

云良岫已和云良玦商量好,就以喝红枣粥为理由,哄骗龙云胄将迷情引喝下,从此后,便让他与云良玦恩爱和谐,让他彻底将对她的情感忘记。

红枣粥其实是早就熬好的,只是因为良岫一直吃不下东西,所以只好在炉子上热着。如今听龙云胄来说良岫想喝粥,云良玦便谎说粥还有一会儿才好,请殿下先回去照顾良岫,等粥好了,自己会亲自端过去。

龙云胄并未起疑,转身便出去了。

云良玦用手抚着胸口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便找来两只碗,一只白瓷一只青瓷。

将两碗粥盛好后,云良玦颤着手自袖中将那个散发着古怪香气的小药瓶拿了出来。

费力地将盖子抠开,因为手指不停地哆嗦,以至于差点儿将瓶子丢在地上。

虽然良岫说这药是可以为殿下治疗顽疾的,可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哄他喝下了药,不然就会惹怒殿下。

殿下发火的情形还是很可怕的,虽然他从未对自己发过火。

按照良岫的指示,从瓶子里滴了一滴透明的液体之后,急忙将瓶盖盖好。用汤匙将药搅拌均匀,好在那股古怪的香气很快散尽,闻了闻粥碗,竟没有任何异味。

云良玦将两只碗放在托盘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端着出了厨房。

她来到良岫所住的寮房门外,对着里面轻声问道:“殿下、良岫妹妹粥好了,可以进来吗?”

良岫原本是躺着休息,听她在外面问,便急忙挣扎着爬起来。

龙云胄见她吃力,便上前扶着她,道:“岫儿看来果真是饿了,莫急,我去端进来。”

“让姐姐进来吧!”

龙云胄无奈,只得上前替云良玦开了门,撩着门帘让她进来。

“妹妹,粥已经好了,趁热喝吧!”

“多谢姐姐,我正饿呢!”

云良玦将托盘放在小炕桌儿上,快速地将那只白瓷碗放在良岫面前,另一只青瓷碗则放在良岫的对面。

良岫看了她一眼,见她端青瓷碗时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便知道,哪一碗是下了迷情引的。

于是故意问道:“姐姐怎么端了两碗来?”

“这个……我看殿下一夜未曾歇息,很是疲惫,这大枣枸杞恰好是补气的,便多熬了一碗,虽然观里的东西粗劣比不得王府,但是还算干净,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不喝,你还是端回去吧!只留下一碗就可以了。”

听了龙云胄的话,云良玦心里一慌,不由地看向良岫。

良岫淡淡一笑,道:“姐姐,请你暂且下去歇息吧!我自有道理。”

云良玦诺诺着退了出去,却站在门外半天这心还在扑通通地直跳。

屋内,良岫却对着面前的粥碗一脸贪馋的样子,却又忍住不吃。龙云胄有些糊涂了,问道:“岫儿你不是饿了吗?怎么粥来了反而不吃了?别是又开始痛了?”

“我都饿得眼前冒金星了。”

“那为什么还不快吃?不合口味?我让人将它端下去,再给你煮一碗来如何?”

“不行,这粥很香,我喜欢。”

“那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吃,我也不吃,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挨饿吧!”

听她无理取闹,龙云胄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宠溺,他伸手揉了揉良岫乱糟糟的头发,用白皙的手指撩开挡住她眼睛的一绺长刘海儿,将唇凑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碰上良岫浓密的睫毛,有些痒痒的。

第八百〇八章 你再看看我

听良岫如此说,龙云胄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古怪刁钻的家伙,我忽然有些担心了。”

“担心什么?”良岫不解,抬起头问他。

“还能担心什么?担心把你接回家以后要受你的欺负啊!唉……命苦啊!”良岫看着他故作愁苦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冲动,几乎要砸了那碗,紧紧抓住他,再也不要放开。

她低下头拼命地克制,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龙云胄见她浑身打颤,以为她又蛊毒发作了,吓得急忙抱住她,安慰道:“岫儿忍一忍,凌虚道长他们就要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带回玉魄,你就再也不会痛了,再忍一忍好吗?”

这句话却点醒了良岫,是啊,姑母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他们带了玉魄回来,自己若不能让龙云胄服下迷情引,那么自己最终的选择便会深深地伤害他,会让他一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现在不是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想到这里,良岫抬起头,带着一点儿坏笑看着龙云胄,“吓唬你的。”

龙云胄见她冲着自己顽皮地笑,不禁又气又笑,“可恨的!你是打算把我吓死才高兴吗?”

口里虽然生气,却长舒了一口气,开心地将良岫温柔地抱进怀里。

良岫却推开他,深吸一口气,端起白瓷碗道:“我喝这一碗,”又用下巴指指对面那只青瓷碗,道:“你喝那一碗。”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龙云胄无奈,只得端起青瓷碗,正要送到嘴边时,良岫却忽然道:“等一等!”

碗停在半空中,龙云胄不解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良岫莞尔一笑,道:“没什么,你再看看我。”

“傻瓜,好!看看你,使劲儿看看你!”龙云胄将碗放在桌上凑近良岫的脸,故作很使劲地瞪着眼睛看着良岫。“行了吧?”

良岫笑着点头,“行了,喝粥吧!”

“好!我们一起喝!”

“干杯!”

龙云胄虽觉得良岫言行像个孩子一样可笑,可是依旧心情极好地端起那只青瓷碗,与她的碗碰了一下,“干杯!”说完大口将碗里的粥喝了下去。

放下碗,却见良岫依旧端着碗,笑着看着自己,那笑好像很不真实,嘴巴是咧开的,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龙云胄很奇怪,“岫儿你怎么哭了?”边说边对着她伸出手去,想为她擦去泪水,可是却心中一阵迷惑袭来,“眼前这清秀的女子,是谁?”

这个念头令他大吃一惊,自己怎么不记得了,这分明是……这分明是……

天啊!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似乎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再也记不清她是谁!头脑里似乎出现了一处空白,一片巨大无边的空白,可是里面究竟少了什么自己却不知道,只是有一阵阵缥缈的女子的哭声隐隐传来,就像是一阵秋风携带着落叶自荒原上吹过,除了秋草簌簌,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无法抑制的头昏,龙云胄眼前发黑,一头便歪倒在了良岫的身边。

良岫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深棕色的长发,拔下那根黑檀心簪子,攥在手心里,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

另一只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鸡血藤簪,轻手轻脚地为他簪上。

“殿下,你曾说过,那日清江游宴,你擅自做主互换了这两根簪子,是要用它们来做你我的定情信物,良岫如今将这簪子还给你,从此后,你再也不必因为良岫伤心,也不会因为我遭受磨难与伤害。殿下,良岫对不住你……”

良岫哽咽难言,泪珠滴落在龙云胄已略显清瘦的脸上。

俯下头去,将泪水吻干,却止不住更多的眼泪落下来。而这一切,龙云胄再也不会知道。

第八百〇九章 好生之德

良岫唤云良玦进来,又找来几个道姑将龙云胄扶回他休息的寮房。只说是安都王殿下太累了,体力不支才晕倒,只要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就会好了。

无人怀疑良岫的话。

刚刚将龙云胄安顿好,良岫的却再次痛起来。蛊毒似乎已经在啃噬她的心脏,心口疼痛难忍,她咬紧牙关,却无法止住浑身的颤抖和冷汗。

恰在这时,凌虚道长一行人匆匆忙忙自观外回来,只是少了幽冥君。他们直接便来至良岫的寮房内,看她的模样,凌虚与洛诘等人就知道,她的蛊毒又发作了。

凌虚上前扶着她,道:“岫儿,你看,这可是你的玉魄?”

说着,将一颗晶莹剔透、圆润光滑的珠子递到良岫面前。

良岫忍住痛,抬眼看去,模糊的视线竟一下子被这玉珠子点亮了。似乎身体与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心口竟然也不像方才那样疼痛。

良岫用颤抖的手指接过那枚玉魄,那枚拴着自己的命的玉魄,喘息着说道:“这大约就是了,没想到三万年过去了,它居然还在。”

“这是大天尊和大天后有好生之德,终不忍斩尽杀绝,所以,端玉儿,今日便是你重生之日,了断情缘,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玉仙,与我一起回养玉岛吧!在哪里你有无穷尽的不老的岁月。”

“姑母,这命根子回来了,良岫很高兴,从今后再也不必在人世间受苦。但不知,姑母与洛叔父你们是从哪里为良岫将它找回来的?”

洛梵心里欢喜,便嘴快了些,抢着说道:“岫儿姐姐,其实这玉魄就在山腰处的杏林里,林中有一棵老杏树,玉魄便藏在老树的树根里。那杏树得了玉魄的精华竟然十几年长得像数百年一般粗壮呢!”

“哪里那么多没用的话!不怕吵得你岫儿姐姐头痛!还不闭上嘴,站到一边儿去!”

听父亲这么说,洛梵看了父亲一眼,急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良岫听了很是欢喜,点点头道:“各位辛苦了,不如先将这玉魄交给我,大家洗去尘土,好好休息一下,这玉魄如何才能再回到良岫身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殿下不吃止痛的药能承受吗?”

“多谢沐太医,我拿着这玉魄竟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呢!可见它真的是个好东西,我的命有救了。”

看良岫欢喜,大家都喜不自胜,见她拿着玉魄竟然能够减轻疼痛,便都放松下来。

一放松,疲惫感便袭来了。

凌虚道长见状便打发人去烧热水给大家沐浴。

良岫却独独给洛梵使了个眼色,这洛梵聪明得很,知道岫儿姐姐定是与他有话说,便故意走在最后,落在众人的后面。

见凌虚道长引着他们几人走了,洛梵便偷偷溜回到良岫屋内。

“姐姐,你可有什么事?”

良岫见他一脸天真,虚弱地一笑,道:“梵儿机灵,知道姐姐有事相求。”

“姐姐和我不要客气,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

“你可看到那株老杏树的样子了?”

“那是自然,不过,虽然我们满身都是尘土,可是那树根却不是我们挖开的。”

“哦,是谁挖开的?”

“幽冥君,是他找了一些黑衣人给挖开的,那些黑衣人很厉害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老杏树周围挖出了一个老大的坑,还弄了我们一身土。”

“那树根是什么样子的?”

“除了很粗很密,与别的树根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想,这救命的玉魄大概也是得了老树的精华才能保存得这么好吧?”

第八百一十章 物极必反

听良岫这么说,洛梵附和道:“姐姐说的有道理,老树与玉魄互相滋养,才各自都长得这么好。不过,姐姐是仙子,小梵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

“因为岫儿姐姐自小便是貌如仙子,仙风道骨的,在小梵的眼里,姐姐其实一直都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呢!”

良岫摇摇头笑道:“小梵不要哄我了,我有自知之明的。只是那老杏树被刨开了树根岂不是就要死了?真是可惜。”

“姐姐有所不知,那树根很是粗壮结实,虽然将它周围的土挖开了,可是并未伤到根部。方才父亲又带着我们将坑填平了,想来那杏树是不会有事的。”

“如此说,我还应该感谢这棵树呢!若没有它,我的玉魄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想留一段树根做个纪念,可惜却填平了。”

良岫惋惜地摇摇头,洛梵见了却得意地一笑,道:“原来姐姐不过是想要一根树根做纪念呀,这却不难。”说着,他从衣袖里变戏法儿一样拿出了一截树根。

“小梵有心了。”

“我想姐姐那么重要的玉魄被养在这杏树的树根里,这树根一定有什么奇妙之处,所以偷偷折了一小段,想研究研究。”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树根,并无奇特之处。”说着,良岫从洛梵手里接过那段树根,握在手心里。

“忽然觉得有些冷,小梵,你将那火炉挪过来一些,小心别烫了手。”

洛梵听话地将那小炉子挪到良岫的床边,“这样暖和些了吧?”

“暖和多了,谢谢你小梵。你也下去洗洗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土。”

洛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的岫儿姐姐,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啊!”

良岫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一阵风样跑开了。

四周静了下来,洛诘与姑母他们大概是因为找到了玉魄,心情得到了放松,要好好休息一下。而龙云胄却正在经历一场对他头脑的扭转与清洗,他早已不再关心自己了,而云良玦本就不是云良玦,她心中最在意的只有她的夫君龙云胄。不过,若这个人真的是云良玦,自己不会从她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关心。

如今似乎才真正是只剩了自己。

那只小火炉上的盖子被掀开了,里面的木炭发出燃烧时特有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一股热气暖烘烘地自下向上蒸腾,良岫觉得很暖和。

她静静地坐着,两只手摊开在自己的眼前。

一只手里是那颗失而复得的玉魄,它在金黄的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迷人的光晕,触感柔和温暖,好像握在手心里的不是石头,而是一颗活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心。”

良岫端详着手心里的这颗叫做玉魄的石头珠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时的自己就是这个模样,若一直是这个样子该多好!

也许自己还能够选择。

而另一只手里的那段毫不起眼的树根,却带给良岫更加一样的感觉。没有这杏树树根,自己的玉魄便会枯萎,直到消失。可是物极必反,往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树根却还有些别的用途。

良岫对着两只手里有着天壤之别的两样东西,垂首思索,似乎在和什么做着最后的纠缠与斗争。

第八百一十一章 毁灭

忽然外面有说笑声传来,良岫一惊,那是姑母说话的声音,容不得再犹豫了,良岫急忙将手里的杏树根丢进火炉里。

因为是冬天,树根比较干燥,很容易就燃烧起来。但是里面毕竟还有水分,所以发出嗤嗤的声音,明亮的火苗窜起来数存高。

接着,良岫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她竟然将手中的玉魄丢向那团杏树根燃起的火苗儿!

玉魄似乎被烫疼了,竟跳了一跳,想要逃离。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看似坚不可摧的玉魄竟然在小小的火炉里慢慢熔化了。

这一切被一步跨进屋内的凌虚道长撞见,笑容忽然在她的脸上凝固了,嘴唇瞬间变得苍白。她抢步上前,竟向着那火炉伸出手去,想要将良岫刚刚丢进去的玉魄抓出来。

可是,太晚了,火燎伤了道长的手指,而玉魄就像一个雪球,悄悄却迅速地融化了,消失不见了。

凌虚道长愕然地盯着那团炉火,不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就像一场梦,下一秒就能醒过来。

但是,这不是噩梦,凌虚道长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明白,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良岫毁了自己的玉魄!

也就等于,良岫毁灭了自己的生命!

在场的人都惊愕地说不出话,他们的绝望让良岫感到惭愧。

凌虚道长忽然转身走出了寮房,脚步有些踉跄。她刚刚走进院子,又忽地折返回来。回到良岫的床前,却不看她的眼睛。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是胸口却不可阻止地剧烈起伏着。

她终究克制不住,便只能再次出去,又回来,回来,再出去。

良岫看着她明显苍老许多的脸,忽然觉得心疼。她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了自己数万年。如今一朝失去,她变得仓皇失措,不知该做什么。

良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姑母,姑母,你不要这样,良岫,良岫对不起姑母,对不起!”

良岫艰难地爬起来,匍匐在床上给姑母磕头。

凌虚道长终于站在了良岫的面前,她激动地难以自持,忽然用手里的拂尘向着良岫抽了过去。

洛诘和沐泽也有些茫然,他们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凌虚道长用拂尘打向良岫,他们似乎知道了凌虚道长想要从火里抓出来的是什么,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洛诘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握住道长的手腕,“道长息怒,有话好好说,莫要打良岫!”

凌虚转而瞪着一双燃烧着痛苦和愤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洛诘的眼睛,“你要我不打她,你可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你们可知道!!我自她修炼之初,便像对待女儿一样的疼她爱她,为了她甘愿到凡间历劫,只是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她叫了我三万年的姑母,我在心里却做了她六万年的母亲。如今终于劫数将尽,终于可以带着她回到养玉岛,度过漫长无忧的岁月,她却毁了一切!枉费了我数万年的心血!你说,我怎么能不打她?!”

洛诘转过脸去看着依旧匍匐在床上,等着姑母的拂尘打在背上的良岫,问道:

“良岫,你究竟做错了什么,害道长如此生气?还不快快赔罪!”

洛诘再一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不可挽回

“赔罪?赔罪又有何用?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云良岫!端玉儿!你这样做都是为了什么啊!你为何如此绝望、绝情、决绝?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报复谁?你还是我那美丽善良的岫儿吗?”

凌虚道长说到这里,竟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落。哪里还舍得去打良岫,却抛了拂尘,坐在良岫身边拍着她的后背,只剩了凄然地呼唤:“岫儿啊!我的岫儿!”

而脸埋在床上的良岫,早已泣不成声。

“良岫,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面对洛诘的追问,良岫哭泣不语。

许久,凌虚道长才略平静下来,木然道:“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将那命根子玉魄,丢到火炉里焚化了,她不仅放弃了重归仙籍,更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云良岫,必死无疑!!”

这话,震惊了屋内的所有人。

“可是,我听说玉魄是无比坚硬的,即便是用三昧真火去烧,也不会有任何损伤,为何这普通的炉火就能将它焚化了?莫不是道长看错了?”洛诘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底气。

“我不会看错,我们玉仙都有自己的精魄,名为玉魄,就像是凡人的灵魂和心脏,一旦毁坏,再无机会成仙。九玄天上许多神君的腰带上挂着的都是被毁了玉魄现出原身,却再也回不去的珍贵的美玉。保不齐,月亮神君你也有几块这样的玉饰。”

这话让洛诘背上竟有些发凉,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是啊,自己不能保证在所有的玉配饰里,没有一个这样的被夺去玉魄的死去的玉仙。

“正如神君所说,玉魄无比坚硬,三昧真火也难以损伤。可是,神君有所不知,世间总是一物克一物,能克玉仙精魄的,便是它在修炼时玉珠所寄生的那个宿主。若宿主为木,则能燃火焚化;若为金,则触之辄碎;若为土,则入其中而消弭。因此,一位玉仙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她修炼之时寄生在何种宿主之上的。”

“良岫的玉珠寄生在杏木上,难道说,这炉火的炭便是杏木烧制的?”

“山腰上的杏林,是良岫的最爱,我不准任何人到那里去砍柴。所以这炭决不是杏木。”

“可是,既然这木炭不是杏木烧制而成,那么又怎会融化了殿下的玉魄?”

“这事只有问她了,贫道又怎么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凌虚道长的神色萧索,仿佛万念俱灰。

洛诘此刻却觉得万道厉雷在头顶炸开,他上前去扳起良岫的身子,不顾她泪流满面,厉声质问道:“云良岫!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不要只顾得哭,你要说清楚!究竟那火里有没有杏木?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将玉魄丢进火里?!”

在洛诘的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儿幻想甚至是奢望,希望凌虚道长并未看清,奢求良岫没有将玉魄焚化,甚至盼着这只是一场玩笑,尽管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一切早已发生,不可挽回。

第八百一十三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

不等良岫回答,一旁的洛梵却遭受了更为严重的打击。那段杏树根,一定是那段杏树根!!那段自己亲手交给岫儿姐姐的杏树根!!!

他普通一声跪倒在洛诘的脚边,哭道:“父亲,都是……”

“洛叔父,这都是我的错!”良岫拦住了洛梵的话,“我在此前身上一直戴着一个用杏木雕刻的饰物,只不过那是贴身之物,外人并不知道。”

良岫及时堵住了洛梵的嘴,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乎在警告他不准说话。口里却继续说道:“小梵,你是个男子汉,怎可如此脆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洛梵被良岫的话镇住,底下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沐泽上前将洛梵扶起,眼睛却看向良岫,里面盛满了悲哀。

而洛诘已无暇顾及脚边的洛梵,他冲着良岫吼道:“你为何如此愚蠢?你以为只有你死了才能将一切解决?你想没想过,你死了,让这些活着的人该如何自处?安都王怎么办?他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盼着你的病好了,与你共度余生。他也说过,你若死了,他定不会独活,你真的打算让他为你殉葬吗?凌虚道长怎么办?她就像你的母亲一样疼爱了你六万年之久!惜月呢?”

说到惜月,洛诘咬了咬牙道:“沐太医,你告诉良岫,我为何只说惜月,却不说流月!”

沐泽不知道洛诘忽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一时犹豫起来。

良岫听洛诘忽然提到流月,不禁有些惊讶,“流月怎么了?不是说她被龙云漠看中,留在宫中封了英妃吗?”

“哼!你也信!流月性子烈,对你忠心无二,就算是掉脑袋她也会跟着你走,什么时候成了贪慕富贵之人?龙云漠与她共处了这么久,你何时看出他会喜欢流月打算纳她为妃?”

对于这样的回答,良岫忽然头皮发麻,她一把抓住洛诘的衣袖,带着哭腔儿问道:“洛叔父,你告诉我,流月怎么了!她怎么了!!”

洛诘却甩开了她的手,良岫抓了空,一个不稳竟一头向着床下栽倒下去。

众人大惊,都欲伸出手去接她,可惜都离得远。好在洛诘就在她身边,见她要栽倒,急忙用手臂将她抱住,扶她坐好。

良岫却趁势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放,哭道:“洛叔父,良岫知道错了,你告诉我,流月,她究竟怎么了?”

这一次洛诘没有摆脱她的手,反倒是坐下来,让她虚弱的身子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

“你被龙云漠逼迫服下毒蛊之后,陷入昏迷,圣贤皇太后与镇国公、齐国公还有甄懿等人仍苦苦逼迫龙云漠将你处死。龙云漠虽不忍心,但是在他的心目中,皇权宝座高于一切。因此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抵挡不住,缴械投降,将你的性命取走以笼络把持军政大权的王侯公卿。正当人们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之时,不曾想,流月那丫头,竟用烙铁在自己的右脸上烙了一道红色伤疤,随后服毒,并让我们对外假称是你毒发身亡。瞒过了太后等人,龙云漠将她封了英妃埋在了帝陵之侧。而你也得以逃出生天。这就是一直追随着你的流月为何不见的原因。她早已代替你而死了!”

这次,换了良岫如雷击顶,她眼前发黑,胸口闷痛,一口血吐在被子上。

“我的流月啊——”一句话没说完,良岫已经晕厥了过去。

第八百一十四章 摧毁

见良岫昏倒,洛梵惊慌失措,沐泽一时间也变了颜色,亏得洛诘与凌虚道长镇定,还能稳得住阵脚,急忙取来银针为良岫施针,同时用力按住她的人中穴。折腾了半天,良岫才悠悠醒转过来,长出一口气之后,便放声痛哭。

洛诘见她醒了,放下心来,却依旧不依不饶,“你哭吧!因为你对不住流月的一片忠心,你也对不住她为你牺牲的年轻的性命,如今你行此蠢事,不是白白害了流月一条性命却是什么?此事若传到冕阳皇宫,只怕会亲者痛仇者快了!”

“洛医生,你少说几句吧!殿下已经如此难过,你就不要再责难她了。”

“你只想到了自己的痛苦,可曾想过别人失去你的痛苦?你若死了,我们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处置?你用什么办法才会让我们余生不活在痛苦之中?”

洛诘爆发了自己所有的愤怒与痛苦,对这个女子,他的情感是复杂的。若非自己酒醉后的一吻,并将她置于忍冬藤蔓之下,接受赤乌的阳光与自己的月华的沐浴,她大概还是养玉岛最外缘的海滩上,那颗普通的小石子。

正是自己不经意的行为,才让她有了仙根灵气。若自那日起便忘了她,不再去岛上看她,也便不会对她动了凡俗之情。

若不曾怂恿凤随去养玉岛躲避灰鸢的迫害,又怎会让她与凤随有了一段孽缘?

之后仙界龙界那些高贵的仙尊,纷纷铩羽,坠落人间受苦历劫。其实,自己就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

得知端玉儿忘了自己之后,原本高傲的心受了很大的打击,失落之余才忽然醒悟,原来自己早已对这个小小的玉仙动了心。

可是,为了那个大天尊之位,自己没有站出来承担责任,反而是保持了沉默,直到良心受尽谴责后,才献出自己的尾羽,成为最后一个坠落的仙尊。

而自己到人间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端玉儿,并保护她。却再也没奢望过,端玉儿会再次喜欢自己。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幸福快乐就够了。

可是,如今,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就是因为她的令人费解的举动,这个举动彻底摧毁了自己这小小的一点希望。

洛诘崩溃了。他因为激动,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明白良岫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极端的行为。

良岫哭了很久,终于渐渐止住。

她抬起一双哭肿了的泪眼,看了围在身边众人一眼。

“良岫,对不住大家。请你们原谅。”

良岫看着洛诘,“洛叔父,尽管我知道了你真实的身份,可是依旧习惯叫你洛叔父。我记得自己还是一颗小石子时候的所有的事,没有你,也便没有昔日的端玉儿和今日的云良岫。良岫在此谢谢你!”

洛诘别过脸去,眼圈儿有些红。

“谢我做什么?害你的其实也是我。”

“我却不这样想,人生来就是要经历痛苦,没有波澜的生命便如死水一潭,又有何意趣?若良岫永远都是养玉岛海滩上的那颗小岫岩玉石子,确实不必受此番磨难,可是却也不能体会到被关怀、被疼爱,和被伤害是怎样的感觉?良岫修炼成形已有六万年,这六万年虽对于亘古仙界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可是对于凡间之人来说却是与天地同寿,良岫觉得已经足够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发泄

良岫想起了那个冷漠的隐藏在云中的男人,竟然衣袖上与龙云漠绣着一样的龙纹。

她见他的手碰上了自己的额头,于是急忙挡开了龙云漠的手,这只手让她留恋又让她恐惧。

在龙云漠惊讶的眼光里,良岫轻声道:“花谶一曲断情痴”,话未了,她已一头扑在了面前的焦尾琴上,四根琴弦同时发出闷响,并同时,断裂!

良岫的话说得太轻,龙云漠却听清了“花谶”二字,他浑身汗毛直竖,自己听到的曲子莫非就是叫《花谶》!

这个昏倒在琴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从来没像现在一样,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这面纱后面的脸。可是,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恐惧。手数次伸出又数次缩回,最后他只得放弃,无处安放的手只紧紧握住良岫的,仿佛只有这样,自己那颗同样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找到一个支点。

“来人!”

流月第一个冲进来,后面紧跟着小福子,惜月扭伤了脚坐在外间的凳子上动不得。

“去,找太医来!”

幸亏小福子多长了个心眼儿,见圣上半夜里冒着大雪执意要到旧府里来,他担心圣上路上会滑倒或是冻伤,才让人将沐泽请了来。沐泽也在随从之列。

没想到,这在龙云漠眼里的多余之举,此刻倒是中了用。

沐泽让人将良岫抬到床上躺好,仔细号过脉之后告诉龙云漠,良岫并无大碍,只是似乎精神上有了些刺激,加之身体虚弱,可谓身心俱疲,只要能好好吃饭睡觉,静静地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不过,此处阴冷潮湿,实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沐泽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

龙云漠沉思片刻,对流月道:“流月,你家小姐不好好吃饭睡觉是怎么回事?”

流月对龙云漠一肚子的怨气,每一次他的出现都是会伤害到小姐,可是他是皇上,小姐叮嘱过不可顶撞于他,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忍住怒气,站起身道:“回圣上,我家小姐本来吃得就少,她又不吃荤只吃素。自从上次病愈,饭量就更小了。奴婢们都是一日做四五顿新鲜的饭食,求着她多吃一口,可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为何只吃素?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月心中冷笑,口里却语气平淡,“小姐自小便如此,奴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正是因为小姐的这个饮食习惯,前段日子分例给得不及时,鱼肉都缺斤短两的时候,她才没有觉得难熬。”

难怪流月冷笑,良岫已经与龙云漠成婚一年多了,却并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也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却还在半死不活地维系着,不知是何道理。

“好了流月,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那时朕并不知情,如今问杏轩分例之事仍交于小福子照应,你可以放心了。”

“那圣上,请问之前是谁在照应?”

“你就不必问了,那人已经受到惩治,朕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小姐性情温和善良,从不伤害他人,又整日待在问杏轩里哪里都去不了,奴婢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人。之前欺负她不说,如今她已经苦得不能再苦了,那起人不同情也就罢了,却还这么穷追不舍不依不饶?一定要将她害死才会罢休吗?”

流月憋在心里的一肚子怨恨终于发泄出来了,终于替小姐出了一口气,心里敞亮了许多。

她也知道,这话圣上听了一定不高兴,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杀要剐随便!

第八百一十六章 流月之魂

“可是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行,钻牛角尖的人我见多了,却从未见过像这个女人这样的!可恶!可恶!!”

幽冥君暴躁的脾气此刻再难控制,若不是洛诘与沐泽阻拦,恐怕要拎起良岫的衣领将她丢到外面去了,就像他对待小桃那样。

良岫有愧,只得沉默不语。

却不知一直沉默立于幽冥君身后的那个黑袍人竟拦在幽冥君与良岫之间,似乎在保护她。

幽冥君见了,二话不说上前掀开了那人头上蒙着的帽子,除了凌虚道长,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沐泽指着那人,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背对着良岫,故此良岫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惊讶地看着沐泽的表情。

幽冥君却不肯善罢甘休,抓住那人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扭过去,让他与良岫面对面。

良岫见了那人,不禁又悲又喜,眼泪簌簌而落,撑起虚弱的身子向着那人伸出手。

那人却后退一步,跪下来,抽泣道:“小姐,奴婢如今已是阴魂,不能与小姐亲近,恐伤了小姐的身子。”

“不,我不怕,流月!我的流月,不要怕,我也要死了,这个身子早已破碎不堪,你不要担心,到我这里来呀!流月!好妹妹……”

流月泪落如雨,沉默良久,却忽地站起身,走到良岫身边,道:“小姐,你看看我的脸,为了你我毁掉容貌、服毒自尽,却是心甘情愿,你却为何做了这样的事,让我死不瞑目?我本应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转世为人,却因放不下你才执意要来见你最后一面,哪曾想到你竟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如此狠心?你让我怎么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

良岫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她伸出手去想抓住流月的手,哪曾想却抓了个空,此时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流月的魂魄,自己再也触摸不到她了。

“流月……”

“你碰不到我,会不会难过?你就知道,身边这些爱你的人,他们失去了你,也会承受一样的痛苦。小姐,你怎么越活越糊涂!”

“流月……”

良岫自知理亏,却也无可奈何,心中的主意并未改变,只是见流月为了自己,自毁容貌牺牲了生命,那么生动活泼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鬼魂,心中难过可想而知。

“好了流月,人你已见过了,除了让你失望,她还能做什么?你还是与无魄回去吧!来世万不可再与她有任何关系。”

幽冥君话说得狠,良岫却并不怪他,自己的确伤害了太多的人,所以才下了决心将玉魄焚毁,只为了不要遗祸来世。

流月与良岫哪里舍得分离,奈何时辰已到,二人不得不洒泪而别。

正要离去时,凌虚道长却忽然记起了什么,拦住流月道:“幽冥君大人且留步,这叫流月的姑娘好生面善,似乎是我养玉宫的仙童。”

说着走到流月跟前,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眉眼,自语道:“原来你长大了是这个清秀的模样,倔脾气的琥珀。”

流月却一脸迷惑地看着凌虚道长,“道长,您怕是认错人了,我叫流月,并不叫琥珀。”

第八百一十七章 琥珀

“时间太久,你不记得了而已。当初你是为岫岩玉换水的小仙童,只因是琥珀而非玉石,所以只能屈居下等仙童,得我之命与珍珠、玳瑁一同照顾岫岩玉,没有你们精心照料,就不会有当初的端玉儿。只因你们感情深厚,所以才被大天尊迁怒,一同逐出九玄天来至人间受苦,既然已经相见,不如与我一同回去吧!这红尘滚滚,早已没了可以眷恋的人。只是不知珍珠与玳瑁流落何处了。”

流月听得云里雾里,她确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自己的家乡父母都模糊了,又怎能记得前生事?

既然小姐已无活下去的希望,自己就算是这道长口里所说的什么仙童,又怎么忍心丢下她自己回仙界享福,而留下她孤苦伶仃?

“道长所言,流月没有任何记忆,我只知道,小姐在哪里,流月便在哪里。不问缘由,只是出自本心。不管流月当初曾是什么,此一世流月是小姐的奴婢,是情同姐妹之人,怎忍心自己在什么仙界,却独独抛下小姐一人在人间受苦?流月不会走,恐辜负了道长的美意,还请道长原谅。”

流月一番话,令人不由肃然起敬。

幽冥君叹息道:“傻丫头,枉费了你的一片心了,却不想想值得不值得。”

“大人,只要是能在小姐身旁陪伴她,流月觉得都值得。”

“为什么?她不过是你的主子,不过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处处需要你伺候的无用之辈,又给过你什么?”

“尊重。”

“尊重?”

“是的大人,在小姐的眼里,我们并不是奴婢,而是与她一样平等的人。大人只看到了我们伺候小姐,却没见过我们生病时,小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们。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吃苦,也一起快乐,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已不再是主仆那么简单,而是亲人、朋友、姐妹、师生一样的情感。这其中的感觉旁人是难以体会和理解的。”

“别的本君是不知道,不过看你这口齿,倒知道这一定是你家小姐调教出来的。废话少说,你既然不打算回养玉宫,那就跟本君去幽冥地府吧!总不能将你留在阳间,你阴气太重,怕是会伤了身边人。”

“大人,我能不能留在小姐身边?”

“不能!她已是无药可救,本君也懒得管她,但是她身边的这些人却还得活下去。你留下,就是在损伤他们。”

听幽冥君如此说,流月也就不再坚持,拜别良岫后跟着候在门外的无魄离去了。

看着流月离去,良岫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道:“幽冥君大人,你能不能将流月的容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能!”幽冥君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样子,“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就连这个丫头都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不过是想让你活下去罢了。你的举动让她心寒,命都没了,容貌还有什么重要?”

无人理解自己,良岫也便不再解释,终究自己是做错了,错了就错了,也不必狡辩。

一个被伤透了心的人,会做出什么令人不解的举动,恐怕连本人都料想不到。

第八百一十八章 珍珠

事已至此,生气伤心指责抱怨都已无济于事,众人接受了现实,那就是良岫的生命已是无可挽回,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沐泽木然地看着良岫,许久,才转身出去,为她再去配制止痛药,这一次药性再烈也无妨了,只要不让殿下痛苦便是最好的。

洛梵跟在他身后,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留下照顾岫儿姐姐,只是鬼使神差地跟着沐泽走了出来。他并不知道沐泽要去做什么,只是茫然地跟着,他去哪里,他也去哪里。

沐泽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洛梵,只道是他要和自己一起去配药,待到与他说话时,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儿,洛梵的眼睛原本机灵活泼,如今竟变得空洞无物。这让沐泽感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个木偶。

沐泽想,这大约是洛梵与良岫殿下的感情深厚,如今殿下成了这个样子,洛梵心中定是不好受,于是便勉强劝了他几句。

可是,洛梵并不说话,好像没有任何反应,沐泽只得无奈地让他跟随自己。

应良岫之请,沐泽先去看了惜月的病情,见她因发烧面色赤红,浑身无力,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的,便给她号了脉、开了方子,又安慰了一番便出来让小道童去给她熬药。

惜月见沐泽亲自前来,本想好好问问小姐的病情,却见他面色甚是难看,对自己的问题也答非所问,心里便道不好。

惜月素来心细,善于从人的面色神情上看出心理,于是心中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姐恐怕不好。

这个预感,让她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不顾菊烟的阻拦想要爬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一阵头昏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下,可把小菊烟吓坏了,急忙跑出去追沐泽。却不料一出门正撞上前来探视的凌虚道长。

“道长,您快来看看,惜月姐姐昏过去了。”

道长并不清楚哪一个是惜月,他们一行人突然从天而降时正是夜晚,道长只顾得照顾良岫,也并未太多关注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如今见这个圆脸的小姑娘对自己说惜月昏倒,便料定,眼前这个是叫菊烟,里面躺着的是惜月。

道长医术了得,急忙进屋,只看了一眼惜月,便恍然。

原来,这几个丫头根本就没离开良岫,一直追随在她的身边。这个容长脸儿的姑娘,分明就是与琥珀、玳瑁一起照顾端玉儿的珍珠!自己只是一时着急,没顾得上仔细看她罢了。如今,三个小仙童之中,琥珀与珍珠皆已找到,但不知玳瑁现在哪里?

道长拿过惜月的手腕,为她细细号了脉,知道她无大碍,只是一路疲惫受了风寒,又未得及时歇息,所以一旦放松下来,病症便立刻显现出来了。

为惜月施针之后,听菊烟说沐泽大夫已经去为惜月开药了,便放下心来。

嘱咐菊烟好好照顾惜月,又叮嘱道:“菊烟,你也要注意休息,不可总是熬着。过一会儿我派个道童过来与你替换,你要好好睡上一觉,不然恐怕也会和惜月一样累病的。”

凌虚道长慈眉善目,温文尔雅,一番话令菊烟感动不已,含泪道了谢,又问道:“道长,良岫殿下现在是不是已经好了?没事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 再造之恩

道长欲言又止,担心自己说出实情会令这两个姑娘难以承受,于是只得遮掩道:“我们还在想办法,你们不必担忧,好好歇息吧!”

说完,便匆匆地去了。只有她一人知道,她要去做哪些准备,为了良岫。

良岫身边此时只剩了沐泽与幽冥君。两个人却都不说话,各自沉默着。

洛诘的白衣衬着幽冥君的黑袍,黑白分明,更显二人与众不同的风姿。可是这一对兄弟却仿佛是两个陌生人一样,面对面而坐却无话可说。

火炉已经被洛梵和沐泽收拾好,重新又点上炭火,幽冥君也没有作法弄势,所以屋子里并不冷。

良岫也静静地躺着,很奇怪,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心口并没有疼痛的感觉。难道就连血蛊也预感到了什么,正在休养生息,准备最后一次攻击?

这难得的片刻宁静,良岫却什么都没想,除了一个念头——若人死了,这血蛊下一步会变成什么?难道会与人一起死?这样做对它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也是在进行修炼吗?

日影西移,枯竹映窗。冬日的萧瑟,隔着窗纸依然渗透进室内。

不多久,良岫便又再次睡了过去。

屋内却仿佛没有人一样,只听得窗纸在寒风中发出刷拉拉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不久就被人打破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竟忘了该先行敲门问候,得到允许方能进来,扯开门帘推门而入。

“妹妹!出了怪事,太子殿下他……”

来人的后半句话仿佛被人堵在了口中一样没有说出来,只因洛诘与幽冥君的眼光一起投向了她——闯进来的云良玦。

云良玦一时愣住了,她不知道良岫屋里竟然坐着两个面貌俊逸,却气度诡异的男子——洛医生和幽冥君。

她想说的话还未说完,便愣在了进门处。

对于云良玦,他们很熟悉,尤其是幽冥君。他清楚,眼前这个面貌与良岫又几分相似的女子,便是良岫的庶姐,可是这个美貌的皮囊之下却是自己做法放入的元书影的魂魄。当初自己还担心,这肉身与魂魄会不贴合,出现一些问题,今日见了竟天衣无缝一般。

而洛诘却是听说过良岫有这样一个姐姐在白云观,如今见了她的模样心中便了然了,她的容貌确实与良岫有七八分相似。

“元书影,你可还认得本君?”

这元书影怎会忘了幽冥君?那日,自己被鬼吏自押魂司带至莲花庵中,就是因为怀疑幽冥君要徇私枉法让云良玦这个毒妇魂魄附体重返人间,因此不顾一切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原以为幽冥君会恼羞成怒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哪曾想,这幽冥君主竟是个明君,不仅未曾惩治自己的冒犯之罪,还将云良玦打入地狱,反倒将自己的魂魄放入云良玦的身体里,让自己重返人间。

这是再造之恩,元书影怎会有片刻遗忘?只是时间隔得久了,自己当时也未敢抬头多看幽冥君的脸,因此记得并不是十分清楚。

于是跪下身来,道:“幽冥君大人,妾身得大人再造之恩,未曾遗忘,只是妾身眼拙,未能认出大人。”

第八百二十章 下毒

听了元书影的话,幽冥君少有地温和说道:“起来吧!不知你在这皮囊里可还合适?”

“多谢大人关心,妾身未曾有任何不适之感。”元书影站起身道。

“那便好,不知你方才有何事要找良岫?”

“……”云良玦有些为难,自己要对良岫说的,实在是羞于对男子启齿。

此刻良岫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每一次睡过去,都让人感觉似乎她会一睡不醒。因此,洛诘常常伸出手指去她的鼻翼间试探,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良岫醒来,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知道是云良玦来了,正与幽冥君交谈。

便问道:“可是姐姐来了?安都王殿下怎样了?”

云良玦并不知道那药瓶里倒出的是什么,只道是治疗龙云胄顽疾的神药,哄他吃下便可药到病除。因此,大概是看到服药后的龙云胄的怪异表现,她会吃惊不小吧?

果然如良岫所料,听良岫问,云良玦急忙道:“妹妹,太子殿下服下的药究竟是什么?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做事都异常古怪,难道这药是假的?”

良岫听了,道:“这药绝无可能是假的,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不良反应。”忽然想起,幽冥君就在一旁,怕自己给龙云胄下了迷情引的事让他知道了会被他责怪,便想着快点儿将云良玦打发走,于是道:“姐姐,那治疗风寒的药本就是会让人嗜睡发汗,你不要惊慌,回去好好照顾他,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其实良岫的本意是让她快些走,哪里知道这云良玦却是个一根筋的,心里只牵挂着龙云胄的身体,并未看到良岫使给她的眼色,仍旧道:“妹妹你不是说那药是治疗殿下顽疾的吗?怎又变成治风寒的了?难道是你不小心拿错了药?”

二人之间的对话有些古怪,自然引起了幽冥君和洛诘的注意。那洛诘是医生,对于疾病和药物有着天然的敏感,于是问道:“怎么?安都王患病了?为何不说与我?”说着便要起身去查看病情。

良岫急忙拦住,道:“洛叔父不必担心,安都王无事,只是今日有些过于劳顿,偶感风寒,良岫也懂些药理已经给他开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洛诘听她如此说便未再坚持,哪知道这云良玦却不干,“妹妹,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得的是无法医治的顽疾吗?怎么对洛医生又如此说?殿下现在神思恍惚,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嘴里说的话也甚是奇怪,让人心惊。还是请洛医生前去看一下为好啊!”

“他有什么症状?你说来听听。我怕真的这个人会给他用错了药,或是下了毒。”

良岫心里一惊,不敢抬头去看幽冥君。

“君主大人,太子殿下原本是吃了药之后就睡着了。良岫妹妹嘱咐我让我去照顾殿下。我想着,毕竟与殿下曾做过几年夫妻,由我照顾总比让道长们照顾来得方便些。”

幽冥君点点头,“本君明白,快说他的症状。”

见幽冥君嫌自己啰嗦,便不敢拖延,只得和盘托出。

第八百二十一章 出此下策

原来,这龙云胄迷迷糊糊回到自己休息的寮房之后,本是倒头就睡的。云良玦见他安稳睡去,以为是药起了作用睡醒之后殿下就会好了。便替他脱下靴子,盖好被子之后去为他打水,想烧些热水备用。

哪曾想,过了不久龙云胄醒了过来,云良玦上前询问他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口渴。没料到这安都王殿下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着一些情意绵绵令人耳热心跳的话。

这些话是云良玦从未听到过的,因此心中一阵慌乱,便要挣脱他的手。谁知这龙云胄竟然力气大得很,哪里容她挣扎,将她揽入怀中便要亲吻。

云良玦一急之下,自他怀中挣脱出去,以为他是发烧糊涂了,误将与良岫容貌相近的自己当作了良岫,于是忙提醒道:“殿下,您认错人了,妾身不是良岫,是云良玦。”

可是令人不解和担忧的是,安都王殿下竟瞪着眼睛问自己,“良岫是谁?本王怎会认识她?本王只认识你云良玦,此生只爱你云良玦一人,心中又怎会有其他女子?”说着竟又要上前来意欲温存。

云良玦被吓坏了,只得假托给王爷去端些热的吃食,便急慌慌地逃了出来,来找良岫问缘由。

听了云良玦的讲述,幽冥君什么都没说,只转过头去看着良岫。

后者转过身去躺着,似乎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你不想说几句?良岫?”

“君主大人,良岫身上很痛,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幽冥君冷笑,“却什么都干得出来。”

看着不明所以的云良玦,幽冥君自袖中拿出一只盒子,道:“你刚刚说的,本君已经知道,安都王只是有些发烧脑子不是十分清醒,你且将这盒子里的药丸数十粒用温水给他送服下去,很快就会好些。去吧,不必焦急。”

听幽冥君如此说,云良玦接过盒子,道了谢,放心地去了。

待云良玦走后,幽冥君走到良岫床前,对着她的后背道:“凌虚道长说的对,你果真够绝情,够决绝。他那么爱你,你真下得去手。”

“我这样做是为他好,不然,真的让他眼睁睁看我死去,给我陪葬?我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虽外表一副浪荡不经的模样,其实内心纯净又执着,他说过,我若死了,他必不独活。正是这句话,害我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无可奈何之下才出此下策。”

良岫没有回转过身来与幽冥君说话,只因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不舍的人,竟然不是凤随、不是龙云漠,而是这个叫龙云胄的男人。

“出此下策?如此轻描淡写就了断了一个人对你的深情?本君以前倒将你看错了,以为你柔弱温和,哪里知道你竟然是如此冷硬。”

“她从来都不是个软弱的女子,从她自己亲手割开喉咙取出玉魄,纵身跳下万丈红尘那一刻,你就应该看清了,端玉儿,从来都不是个弱小无能的人。数万年过去了,你是见证她极端行为最多的人,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第八百二十二章 云无心以出岫

幽冥君气急败坏地问洛诘道:“她骗云良玦给龙云胄喝下了迷情引,你可知道迷情引是什么?”

洛诘摇摇头,“不知。但是听名字应该与男女之情相关?”

“猜对了,这是我拘了一百多个多情女子的魂魄,用她们思念情人的眼泪炼制而成,若女子将这迷情引给男子服下,则这个男子会忘记之前所有的恩爱之情,只迷恋为他下药的女子,直至老死。这药原本是为了她与龙云漠,却不想她不肯用在自己的身上,偏偏用在了最爱她的龙云胄的身上。我就想知道,看到此情此景,你难道就不会心痛?”

良岫依然背对着他们躺着,眼泪早已湿了枕头,却一声不吭。

心痛?云无心以出岫,既无心又何来心痛?

“那迷情引可有解药?现在还来得及吗?”

“有,有一药叫‘无情引’,是用无情之人的铁石之心炼成的,只是,此人恐怕不会同意用。”

幽冥君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背对着他们躺着一言不发的良岫。洛诘会意,也看着她的后背,却相信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若是因为良岫的死,害了安都王殿下,良岫才真的会心痛。因为,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待良岫的只有安都王龙云胄。”

“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安都封地离这里不过一百多里路,请安排人去通知王府中的总管曹文全,派冷噬心将军来接安都王回府。顺便将前太子府侧妃云良玦接回去,这样便一切圆满了。趁着还没下雪,要赶紧去办,若下大雪封了山,只怕就走不了了。”

“好吧,就按你的想法去办,你尽管放心。”洛诘道。

“多谢洛叔父,有劳了。”

良岫请幽冥君将云良玦请来,与她私语许久,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云良玦原本就是元书影的魂魄,因为见识了太多的阴司幽冥的事情,所以对良岫的话深信不疑。她又一直心中爱恋着龙云胄,了解他的心,所以甘愿做那个良岫的替身,代替她照顾安都王。

洛诘又找来凌虚道长一起商议,最终决定,由凌虚道长派人到山下去找车马,由洛诘、洛梵父子与菊烟护送安都王与云良玦回封地,同时幽冥君命无魅假扮随从去安都王府送信,暗中又派无魂相助洛诘护送,这样两头共同行动,便可缩短了时间,免得大雪封山,误了安都王回府的行程。

龙云胄与云良玦临行那日,云良玦到屋里来告别,与良岫说了半日的话,自是依依不舍落下泪来。

良岫忍住眼泪安慰了半晌,隔着窗子却见龙云胄不断向着这边张望。

见云良玦出去,便向她伸出手,道:“玦儿,怎么说了这半日的话?本王等得都着急了。过来我给你焐一焐手,瞧,手都冰凉了。”说着,将云良玦的双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云良玦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竟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终于出发了,龙云胄手挽着云良玦的手臂,在经过良岫的门前时,不知为何他竟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门紧闭,窗扇微阖,是那样的安静,似乎空无一人,又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缝凝视着自己。

第八百二十三章 遗忘

默然走过,却莫名地有一种失落,仿佛自己丢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难道会是一颗心?

离开了,走远了,消失不见了。就像九年前消失在山路上的那个少年,漫天风雨将他的背影淹没,从此天上人间!

藏在窗后的良岫眼睛一热,差点儿掉下泪来。龙云胄的体贴与关心,良岫是曾经深深感受过的。能够得到他的爱与温存,是幸运更是幸福。如今见他那双依旧明媚的桃花眼,眼光却只定格在云良玦一人身上,眼里再也没有了自己,良岫竟悲从中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黑檀心簪子,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那根似乎保存了他体温与气息的簪子上。

幽冥君抱着肩站在良岫的对面,看着她哭,这一次倒未曾讽刺嘲笑她。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幽幽地开口,“好了,哭得也差不多了。下一步,你打算处置谁?”

“什么?”良岫没有听懂他的话,抬头用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幽冥君别过脸去不看她,“你打算怎么处置剩下的这些人?是下药还是迷晕?亦或是一棍子打死?”

良岫苦笑了,这位赤乌神君,自九玄天上大牢初见就说话带刺,直至今日都不曾改变。

“良岫没有资格处置任何人。”

“你怎得没有资格?惜月,你给了沐泽,龙云胄,你给了云良玦。接下来,凌虚道长你怎么安排?洛诘和洛梵你打算给谁?还有本君呢?”

“大家是为了我才到凡间受苦的,如今劫数将尽,终究还是回去才是最好的安排。养玉岛上不能没有宫主,九玄天上也离不了月亮神君和太阳神君。大家各回其位,过各自正常的生活吧!”

“我们的心,你将如何安放?”

“遗忘,是治疗所有创伤的良药,而人,是最擅长于遗忘的。漫长的时间过去,再深的痛苦再浓烈的爱恋都会变浅再变浅,直至消弭。”

“你呢?除了死亡,你为自己做了什么安排?”

“十几年前,我曾与凤随坐在瞰霞峰顶,他说他要追寻自由,哪怕只是一朵花、一颗石子、一片云霞,只要自由便心满意足,我那时很不理解他,还为此与他哭闹,如今却明白了,自由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前世就是一颗石子,只因与漠云变化的金色小鱼玩耍嬉戏而通了灵气,又得了白轮神君的一吻而有了情感与欲望,后得遇凤随神君而动了凡心,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妨死后还是做一颗石子,只希望赤乌神君能将这颗石子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荒林,不要再与任何人相遇,只自由地做一颗普普通通地石子,哪怕最后化为齑粉也不足惜。”

听了她的话,幽冥君良久都未曾说话,内心却甚是凄然,却也明白了,她为何毁了自己的玉魄,让最爱自己的人忘了一切,移情他人。

“好了,谁的一生不是这样?我的母妃被大天尊伤透了心,绝情而去,至今数万年都没有下落。这世间,伤心人太多,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除了深山荒林还有很多地方,是不会和任何人相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良岫听了幽冥君的话,半晌才道:“多谢神君劝解,良岫其实心里早已不再难过,只是希望获得最后的宁静。”

“我明白,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一个安排,你放心。”

“多谢神君。”

“说过很多次了,怎么总是忘?不要叫我神君,我是幽冥君主!”说完这句话,幽冥君一阵风般去了,只剩下帘子的一角还在摇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安都王府

洛诘与洛梵、菊烟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无魅化身的随从,只片刻时间便从嵯峨山到了安都封地。将安都王从嵯峨山出发准备回府的消息通知了曹文全,曹文全则立即派了冷噬心带领人马车轿一路迎上前去。

这段日子,为了安都王,冷噬心与曹文全几乎没有一夜能够安枕而眠。离开冕阳城的前一晚,王爷很晚才回来,独自进了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第二日动身时,曹文全去请王爷上车,哪知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一张纸,上面简单写了:本王有事未了,你等暂且前行,本王随后就到。

上面并未交代他去哪里、有何事。可是曹文全却猜个八九不离十,无奈,安排拓跋翼带着几个随从留在皇都,去打探王爷的行踪,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让一身量容貌与王爷近似的侍卫穿上王爷的衣衫,坐进专门为王爷准备的马车里,出发了。

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本应与王爷共乘一车的阮夫人坐了另一辆马车。对外则说是王爷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阮夫人。

其间并未有人怀疑和打探,大约是因为当今圣上龙云漠对王爷的离去并不在意,满朝文武也对王爷避之唯恐不及,因此也没有人前来饯行,如此瞒天过海顺利地离了冕阳城。

可是,一路风尘到了封地之后,等来的却是拓跋翼的飞鸽传书——他没有找到王爷!

这个消息让曹文全慌了神,又悄悄将冷噬心派出去查寻,奈何无任何踪迹可寻。

倒是曹文全思虑周全,他想,既然王爷的失踪定然与良岫殿下有关,那么就去良岫殿下处查访,或许会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冷噬心与拓跋翼见证了良岫殿下的遭遇,每每忍不住欲出手相救,却总是有人相助转危为安。

可是,在这些人里却不见有王爷龙云胄。

随着一封封的书信被信鸽送到安都王府,这座新建的王府,曹文全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沉重,王爷究竟去了哪里?虽心中焦急,却不敢对府内的夫人们透露半个字,只说王爷去游山玩水、拜访好友,云游四方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夫人们半信半疑,但也无计可施,王爷毕竟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如今被发配到这偏僻的穷山恶水,心中自然是不适意的,四处游荡消散心中郁结的烦闷愁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也便信了曹总管。

曹文全考虑到王府地处荒僻之地,恐有强盗山贼惊扰,于是写信让冷噬心回来,只让拓跋翼留在皇都。

如今却突然有人送信来说,安都王自嵯峨山深处游玩归来,又将从前府中的云侧妃找了回来,虽心中诧异,却也欢喜异常。自然是急忙打发人前去迎接了。

龙云胄与云良玦回到安都王府之时,府内人皆喜忧参半、悲喜交加。王爷更是对云良玦宠爱有加,将最好的院子赏了她住,并赐了珠宝首饰无数,着实令红莲子羡慕嫉妒。

令众人惊异的倒不是王爷的表现,王爷本就是多情,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没个定数。反倒是离奇归来的云侧妃,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待人谦和温柔,处事端庄大方,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倒是令众人惊异之余渐生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从云侧妃回来,王爷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其他的几位夫人。

别人还好些,唯独从前受宠的阮夫人红莲子,如今王爷竟像不认得她一样地冷漠相待,自然心中大不平,日日独守空房对烛垂泪。

第八百二十五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见此情形,云侧妃苦劝了王爷无数次,希望王爷多考虑几位夫人的感受,还是要多多怜惜才是,奈何王爷均不为所动,只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个女人,既不认识又如何亲近?执意不理会云良玦的劝解,云良玦只有叹息。

随后又去硬着头皮安慰这几位夫人,说是王爷曾患重病,如今好了却忘了很多事,还请几位姐妹莫伤心,耐心照料王爷,总有一天他会恢复记忆的。

除了红莲子,几位夫人也只得认命,等着那遥遥无期的承诺。

王府中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王府虽是新建又地处远恶郡州,仍有着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龙云胄富贵闲散王爷的日子却过得甚是逍遥,每日里与云侧妃饮酒弹琴、品茶吟诗,要么就去骑马打猎,游山玩水。安都虽地处偏僻,可是民风豪爽淳朴,日子久了竟也结交了一些朋友。

只是每每望见远处积雪的嵯峨山时,心中就会隐隐有揪心的感觉,仿佛那雪山深处,有令自己执着难忘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只是细细去想时却心中惘然,于是便有怅然若失之感。

而嵯峨山顶上的云良岫,生命却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自龙云胄走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吐血、昏睡、剧痛,日复一日。已经将良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一日,一阵令人痛不欲生的剧痛过后,她虚弱地笑着对洛诘道:“洛叔父,果然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中了溧疆血蛊的人,往往不是痛死的,而是实在难以承受痛苦自尽而死。今日我算是知道,这话是真的。”

“岫儿……”洛诘无力劝解,他也无能为力了。为了寻找解毒的法子,他也曾让幽冥君再去求百草神君和医神,可是他们一个无能为力,只给了些药圃中珍贵的人参灵芝,一个却因忌惮大天尊,怕他怪罪下来,不敢出方子,其实也是无方可出。

甚至,去找了养玉岛上的玉仙,想求她们献出玉魄之血,来为良岫的解毒。奈何养玉岛上因宫主坠落凡间数万载无有音信,岛上的玉仙早已作鸟兽散,所剩的几位仙娥,都不具备良岫这般纯净的玉魄之血,幽冥君只得无功而返。

无可奈何之际,幽冥君只得忍住一腔怨愤,重回九玄天去求大天尊。

不经意间途经了凤随的少天尊宫殿——翃羽宫。原本是一眼也不屑于看的,哪里知道竟没有忍住,向着那华丽的宫殿内看了一眼。

却见宫中张灯结彩,披红挂锦,很是喜庆热闹。便问门前守卫的侍卫,“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少天尊宫中这么热闹?”

那侍卫乃是天神,原本不打算搭理这种路过的游神的,奈何见他周身一股煞气,令人汗毛直竖,便想着明日是少天尊大喜之日,莫让这个晦气的家伙冲了,还是早早打发了他为是。

于是带着些傲慢之气道:“明日便是少天尊凤随神君与凤中贵族红纹仙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这也是整个九玄天的大喜事,自然要布置得喜庆一些了。”

果然是将良岫忘得一干二净了,那里正在垂死挣扎,这里却在办喜事,真是气煞人!

有心将这殿宇砸个稀碎,奈何良岫已是生命垂危,相比于泄愤,救人显得更为紧要。

“今日且记下这笔账,等到本君有了空,定要替你找回来。”幽冥君想到这里狠狠地盯了翃羽宫一眼,便要离去。

却不料身后有人唤自己,“赤乌兄长,你这是到哪里去?好久不见你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红衣雪痕

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

为了让这个说话的人活下去,有人沦为凡间之人再也不能回归;为了保护这个人,有人堕入地狱沉沦三万载;为了让这个人能够回到这里,娶妻生子,有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已堪堪毙命。而这个声音竟如春风拂面一般那样轻松愉快。

幽冥君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回过头的同时,拳头也会招呼过去,打他个口鼻窜血。

可是,这个人又是无辜的,不然声音里怎会没有一点儿负担?

“兄长?你怎么了?不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

“不曾,你多想了,我有急事,就不陪你说话了。”背对着他说话的幽冥君一直在抑制着自己的心,不曾回头。

“兄长,明日便是我大婚的日子,我与表妹红纹就要成亲了,可是……”

身后的声音有了变化,有些低落还有些困惑。

“成婚是好事,给你道喜。”

“我知道,可是,我这里为何不舒服?”

幽冥君终于转回头去,却见凤随,风华依旧却灵韵不再的凤随,正急切地看着自己,右手捂在左胸口上。

“兄长,我这里不舒服,会疼、会冷,这里定是少了什么!”

幽冥君上前将他的手拿开,却见他火焰似的红衣上,胸口处,竟有一点变成白色,仿佛一滴水滴在漂满红色颜料的水面上,颜色被驱散,周围一片红艳,只有这一滴是水的颜色。

“你的羽毛怎么了?怎会有一点变白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将这里的羽毛拔掉,再长出来的却还是白色。而且疼痛就是从这里开始。兄长,你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随的眼睛里坦然纯净,就像个孩子,他忘了一切,在他的记忆里有三万年的空白,这空白湮没了多少人多少事,无法计算。可是,若他知道了良岫的存在,他又能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良岫的话不无道理,或许遗忘,真的是治疗所有创伤的良药。

忘了,就忘了吧!

“我也不清楚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要成婚了,就好好照顾你的娘子,莫要,辜负了她。”

说罢转身就走。

凤随在背后急忙问道:“兄长,你明日可会来?”

“我还有事,今日就当道喜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幽冥君离去的背影,凤随迷惑不解,他喃喃自语道:“赤乌兄长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又急急忙忙地走了。白轮长兄也不在自己宫里很久了,发生了什么?”

正在那里发呆,一位仙娥轻盈地走来,优雅地施了一礼,道:“请少天尊殿下移步回宫,大天后已派人将您的婚礼吉服送来了,听说是请了织工最好的织雨仙子用天蚕丝织成的面料,又请绣工最好的虹霓仙子刺绣的凤纹,从人间采来紫夜海珠点缀,又从养玉岛挑来上好的美玉做成玉带,真是美极了,与少天尊的身份、容貌气度最相配呢!”

这仙娥只顾得奉承少天尊,却未注意,少天尊听到养玉岛时的面色突变。

“你说什么?养玉岛?”

那仙娥修炼不过万年,怎知那三万年前之事?又加上少不更事,早就忘了大天后不准提及养玉岛半个字的叮嘱。

第八百二十七章 此树非树

那小仙娥见少天尊果然听到养玉岛三个字脸上便改了颜色,方才忽然记起大天后的命令。

便急忙捂住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中惊恐万分。为了转移少天尊的注意力,于是就说些别的来打岔。

“少天尊殿下,你可知那红纹仙子多漂亮吗?奴婢听一位姐妹说曾经见过一次红纹仙子,那

是在彩霞漫天之时,红纹仙子率着众位仙娥驾云而来,所到之处百花盛开,云霞铺路,半空中仙乐悠扬,身后还有百鸟随侍……”

“养玉岛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听说过?”这是给她的回应。

“什……么养玉岛?奴婢却没听说过,大约是个盛产美玉的地方吧?时间不早了,还请少天尊随奴婢回宫试吉服吧!”

“为何我听到这三个字,这里会痛?”

凤随依旧指着胸口处那一点雪白。

这可难为了小仙娥,想搪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是……那是,殿下您累了,回宫去好好歇息就会好了。”

凤随被她哄着进了宫,院子里,一株枯树上缀满了红色丝绸,和火红的灯笼。他经过它时,胸口莫名一紧。

他想到明日的婚礼时,胸口莫名一紧。

他想起自己还未谋面的新娘时,胸口还是莫名地一紧。

凤随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闷得厉害,却又找不到缘由,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甚至是发泄的出口,于是推开围在他四周为他穿衣的仙娥侍从,跑到院子里。大口地喘着气。

九玄天上的空气都是甜的,滋润心肺,通体舒畅。可是,凤随却不知为何,越呼吸越憋闷。

院子里奇花异草各自盛开,嘉树成荫,绿意生凉,却唯独那一株枯树,竟连一片叶子都不见。大天后称这枯树太煞风景,瞅着也不吉利,便命人将其砍去,哪知,一夜之间这树便又复生,却仍以枯树的样子出现,并不生一叶一花。

如此重复无数次,逼得大天后只能放弃。

为了这棵树,大天后颇动了一些脑筋,奈何都不起作用。也问过掌管天下树木的树君子,这个倜傥无羁的妖仙,看了半日忽然大笑,留下一句:“此树非树、言谶果谶,斫之不断、挥之不去!”便飘然去了。

大天后无奈,最后只得让人在树枝上每日挂不同颜色的上等丝绸,将它的干枯遮掩一下,免得看着晦气,也担心它会给最心爱的小儿子带来灾祸。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棵树渐渐成了大天后心里的一个疙瘩,果真像树君子所说的,挥之不去了。

反倒是凤随似乎并不讨厌它,反而喜欢在它的枯枝下徘徊,似乎它的孤影也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而今,胸口憋闷的凤随,看到那株枯树被彩绸和灯笼掩盖了原本的模样,似乎找到了自己难过的原因,于是上前将那名贵的丝绸与红灯笼发疯般一把一把地扯了下来,一时间,满地满院皆是破碎的红绸和破烂的红灯笼。

手下的侍从、仙娥有心阻拦却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劝解安慰,求他莫伤了自己的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等等。

终究凤随是不听的,劝了也是白劝。

最后,那株枯树,终于在凤随面前露出了本来面目,依旧是枯枝欹斜、姿态优雅,上面仍是片叶无存。

第八百二十八章 枯木生花

可是凤随却在它上感到了一点点变化,待到细细去瞅,又找不到变化在哪里。依旧是枯枝横斜,满目萧然。

呼吸却感觉顺畅了许多,凤随倚着树干,将脸贴在树枝上,希望能从中听到一点讯息。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浩dàng)天风在树梢上掠过时,留下一点儿隐约的呼啸,像是哀怨地叹息,又像是孤独地自语,仔细听是,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

终于,在人们的劝解和搀扶下,凤随被迫离开了那棵树,当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时,却突然感到,那不是自己在一点点离开它,而是它正在在一点点离开自己。

夜难寐,轩窗内,灯花成谜,空垂珠泪。

不眠的夜晚总是漫长又短暂。

第二,就这么来了……

凤随在莫名的心痛中度过如此欢乐喜庆的一天,欢乐是别人的,是大天尊与大天后的,是九玄天上诸位喝喜酒的仙尊的,是各界前来贺喜的仙妖的,是坐在喜上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红纹的,却不是凤随的。

他只觉心痛。

可是,为什么?!

新婚燕尔,新娘果然如传言一样美丽不可方物,且出尊贵,气度非凡。与凤随如胶似漆,琴瑟和谐。

口上那一点雪白依旧会痛,却渐渐变弱、变浅。

在幸福面前,痛苦会失去它的威力。

这一夜,又是恩缠绵之后,凤随与红纹相拥睡去。半梦半醒之间,有一女子蹑足前来,伸出一只洁白纤瘦的手,手指轻轻落在他前的那点白色之上,片刻,抬起手来,指尖上凭空竟多了一点晶莹如水晶珠子一般的东西。

凤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却只看得清她的手,她的面貌模糊难辨。

“你是谁……你拿走了什么?”凤随拼尽全力才说出一句话。

那女子刚要转离去,忽听他问,便站住脚,似乎回答了几句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太飘渺,凤随用尽耳力去辨别,只却听那女子道:“打扰了你安眠,真是抱歉,我原本只想悄悄取走我的东西,可是却笨手笨脚吵醒了你。”

“你是谁,你取走了什么?”

“我是……我只取走我的眼泪。凤随……”

声音变得模糊遥远,人也如烟雾一样消散了,凤随没听清她的名姓,也没听懂她的话。

可是却莫名地难过,难过到眼泪汹汹。他想去追她,可是双腿沉重根本抬不起来,想呼唤她,声音却被堵在了喉咙里,难以发声。

许久,一阵鸡鸣声传来,天就要亮了。

束缚着凤随的力量忽然消失,他一下子坐起来,挪开红纹洁白丰腴的手臂,披衣下,无目的地跑出寝,他想去追那个女子,可是却没有方向,便只得跑出去,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什么正在等着他。

没错,就是那株枯树!

一切就像事先安排好了的,那干枯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密密地生满了花苞,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出现。

就在凤随跑出寝的一瞬间,所有的花苞同时绽放,粉白嫩、清香拂面,凤随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杏花!

第八百二十九章 言谶果谶

凤随一阵惊喜,想要跑过去,可是,还是像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所有的花朵在他到达之前,同时凋落!

满地残红,一样触目惊心!

凤随愣在那里,“为什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由喃喃自语变成了声嘶力竭,可是天风浩浩、天地寂寂,无人回答他的嘶吼,只有那株花开花落转瞬间的枯树与那满地落花,用化为齑粉回应着他……

凤随茫然地走下玉阶,走到那株枯树枯树消失的地方,只见地面平整如新,似乎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生长过,什么枯树、什么落花,都是幻觉。狂沙文学网

眼前一亮,一旁的草叶尖儿上竟然还挂着一片花瓣,正在随着风颤抖。它被遗落在这里了,凤随伸出手,想捡起它。就在他手指碰到它的一霎,粉白的花瓣,变成了轻雾一样的灰尘,消失在他的指尖。

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此伤感的时刻,为何没有心痛?

凤随低头去看那一点雪白,那个痛点。却才发现,哪里还有白色?完美无瑕的红色羽衣,正在他颀长拔的躯上,无风而自舞!

“此树非树、言谶果谶,斫之不断、挥之不去!”

这树,是谁的执念?又为何,结束了这份执念,将自己丢弃于此?挥之不去、挥之不去,这瞬间化为飞灰有怎是挥之不去?

她取走了印在自己膛上的一滴泪,带着谜一样的面容消失在茫茫大千世界,可是,你是谁?

……………………

“嵯峨山。

绵延数百里,为大夏与西域草原的天然屏障。最高的山峰名曰“瞰霞峰”,意为可以俯瞰云霞的山峰,从其名称上可见其之高。

“落凤坡”乃是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坡,坡上有红色凤凰花。据传数万年前曾有凤凰自天而降,落至此处,故得其名。而凤凰飞去之后,山坡上便生长出一种奇花,叶如凤尾,花如凤头,颜色红艳似火,当地人称之为凤凰花。

“沐龙河”,顾名思义,这条嵯峨山下的普普通通的河流,曾是龙沐浴游弋之处。龙早已飞去不知所踪,却只留下一个名字,令人遐想无穷。

白云观,嵯峨山上一处道观,观中皆为道姑。有一位凌虚道长,人品、修为、法力、医术皆不凡,为一方百姓造福得百姓敬仰。”

山路上,远远走来一队车马,中间一辆马车上端坐一人,三十四五岁模样,面貌冷峻,却又透着些许伤感与憔悴。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正是方才的那段文字。

他仔仔细细地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或许是山路太颠簸,他手中的那张纸在不停地抖。越是这样越看不进去,索将纸丢在一旁的座位上,撩开窗帘向外看。

除了茂密山林和突兀的岩石,又能看见什么?

“九爷,咱们已经到了嵯峨山脚下,天色已晚,您一路劳顿,是否找家客栈投宿,明再上山?”

“你看着安排吧!”

“是,爷!”

站在嵯峨山脚下是怎样的感觉?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心急如焚!

山林幽深、山路陡峭,远远仰望着只于树荫间露出一角上翘屋顶的白云观,听着那隐隐传来的暮鼓悠远的声音,竟有一种即刻便要飞上去的冲动。

还是那条山路,十九年前离开时自己或许从未想到过,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人,真的是你?

第八百三十章 十年生死

徘徊在小客栈狭小的房间里,那人高大挺拔的身材显得屋顶更加低矮。

打开窗子,想透一口气,嵯峨山却赫然出现在窗外,只是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十九年前,曾经是那样的狂风暴雨,自己执意地离开,却不料,竟是诀别。

在那条通往山顶白云观的山路上,自己狂奔而上,却败兴而归,观中除了几个陌生年老的道姑看守院子之外,其余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她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几个老道姑非聋即哑,竟什么都不记得。各个寮房房门紧锁,庭院寂寂无声,一派萧瑟景象,似乎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疏竹犹在,杏叶成荫,独有那个坐在竹影花荫下给自己弹琴的少女,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随同她一起蒸发的还有她身边自己所有熟识的人。

这令他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被父皇和宰相派人劫走,甚至杀害,只因为他对父皇说了,他要娶她。他要退了与宰相嫡女两岁时便定下的亲事。

他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到嵯峨山寻找,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他向父皇投降,不得已娶了宰相的嫡女,却从未将她视作自己的女人。因为在自己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空缺,思念与时光将它蚕食得越来越大,而这个空缺是独属于那个人的。

直到,站在皇宫内最高的哪座钟楼上,遥望着一队马车载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云良岫,垂死的云良岫,驶离了皇宫,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方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个空洞却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更加巨大。以至于,皇权、美女、财富都再无法将它填平。

她这一去便是十年杳无踪迹。

他也不曾去寻她,担心听到她的死讯,也担心听到她还活着。她死了,自己的心会痛,可是若她还活着,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十年的时间,他已将大部分兵权从镇国公手中收回,其间竟得了镇国公的亲外甥白逸鹤的一臂之力。这舅甥二人素来不合,镇国公江承远虽曾将遗城防守的重任委托于他,但是,白逸鹤却并不赞同江承远对胡人采取的打击镇压的强硬手段,而是希望开通边境贸易,进行互市,让大夏人与胡人各取所需。胡人生活富足,不愁吃喝了,自然就不再兴兵侵扰。

同样,对于白逸鹤的怀柔政策,镇国公同样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书生意气,不足挂齿。

为此二人没少起纷争,镇国公有心不用他,奈何自己的儿子已经不顾家族反对娶了一个胡人女子为妻,被自己一怒之下打发到西南边陲去戍边了。不用白逸鹤,自己又信不过其他人,于是虽对他委以重任,却又处处监视,时时掣肘,二人之间的矛盾反而日渐加深了。

龙云漠便是利用了这个矛盾,一举拿下镇国公的兵权。对外则称,镇国公年事已高、重病缠身,自动交出兵权,由金侍卫暂领兵权。

后宫之中,也一样拔其萝卜带起泥,首先是甄懿,很快被查出当年假孕邀宠,同时又嫁祸于先英妃娘娘云良岫殿下,逼迫英妃服下溧疆血蛊,令其毒发身亡。在抄检荧慧宫时又翻出一本妖异禁书《兰心操》,有借妖曲淫惑圣上之嫌。数罪并罚,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第八百三十一章 弹指一挥

反倒是圣贤皇太后,因襄助圣上登基有功,虽母家兄长失去兵权,外甥女甄懿被贬为庶人,她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依旧稳居慈圣宫,每日呼奴唤婢、锦衣玉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一切,似乎都是按照当年那个自称红袖的高个子女人提出的建议一步一步来实施的,且一步不错,招招到位。感叹之余,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大,那个妖艳迷人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何她对宫中之事了解得如此清楚?

读到这里,不必作者赘述,这个深夜在嵯峨山脚下小客栈中徘徊不眠的就是当今大夏圣上龙云漠。

天下帝王最无情,心慈手软之人根本做不了皇帝。

十年间,龙云漠隐藏起自己最软弱多情的一面,冷心冷面、心狠手辣,扫除异己,扶植亲信,帝王的宝座似乎已变得坚不可摧,整个大夏也被他牢牢抓在了手心里。

可是,当夜晚来临,独居于御书房暖阁里的龙云漠,便会深深体会到内心最深处的孤独。

文贵妃怜玉,因良岫的死,万念俱灰,自请出家。奈何身为贵妃不能出宫修行,龙云漠只得在皇宫一角的滴翠山上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静心庵,供她修行。一个月后的一个大雪之夜,大雪封门,第二日一早待宫女们终于打开房门,方才发现,文贵妃身着白衣,面朝北方,盘膝坐于庭中,早已没了气息。大雪将她的身子轻轻包裹,却独露出一张饱满端庄的脸,栩栩如生。

龙云漠心痛不已,赐号文华莲心居士,将她厚葬于皇陵墙外。

后来,龙云漠责罚侍奉文贵妃的宫女时,才听说,那夜贵妃娘娘夜半忽然惊醒,面如土色,只是喃喃自语道:“良岫殿下,去了,良岫殿下去了……”众人惊异,英妃娘娘云良岫殿下早已薨逝,怎么贵妃娘娘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只道是她被噩梦魇住了,只好劝解一番,喂她喝了热茶,哄她睡下了。并不知她何时出去的,竟至在大雪夜里冻死。

龙云漠心中一凉,虽那文贵妃怜玉与良岫最为交好,自己却瞒着她,未将流月替良岫而死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她因为良岫的死,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几度寻死,决意出家也是因为良岫。如今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好生奇怪,难道,良岫真的……

龙云漠不敢再想,可是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怜玉临终所说的话里难道竟隐含着什么令人担忧的预兆?

可是,良岫,你是真的如此恨朕吗?就算是死,也不肯将魂魄入我梦?

于是迁怒于静心庵的宫女,将她们各责十廷杖,官卖为奴,以慰文贵妃在天之灵。

但是,文贵妃曾说过那句话却始终压在龙云漠的心里,足足有十年,如同一块巨石,令他透不过气。

云良岫,我为何如此关心你的死活?

十年,弹指一挥,冕阳皇宫之内,却景物依旧。

太液池水依旧碧绿清澈,只是池上莲花已经生满池塘,秋日残荷枯黄的荷叶铺满水面,以至于看不清底下的流水,不知道它是深、是浅。

当年先皇曾经将这池子赏给母后,而母后便是在这池边疑似中毒,最终的死因大约也是因此。

不久之后,龙云寒坠池溺水,虽捡回一条命,却落下终身残疾。

再后来,在自己溧疆血蛊发作,性命垂危时,听说父皇为了奖赏良岫为自己解毒,又将这池子赏给了良岫。只是她一次也不曾到池上游玩过,甚至,她连指尖都不曾碰过这池水。

第八百三十二章 时光着锈

崇岫宫一直空着,锁着,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那里也不过是良岫的暂居之所,不曾留下她丝毫的气息。

夕翠园,里面那不着一花的绿竹、藤萝已经被铲去,种上满园杏花,虽名字仍叫夕翠,却成了第二个问杏轩。

可是良岫在这里只停留过片刻,却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问杏轩,倒是那里,才是良岫真正生活过的地方。

一日清晨,一夜辗转不眠的龙云漠让人传旨下去,今日不早朝。之后,便带着小福子和小顺子一起去了旧太子府。

按照惯例,太子即位之后,曾经居住的旧府便可赏给关系亲近的王爷或大臣,可是正是里面有问杏轩与大片的杏林,因此龙云漠一直舍不得将它赏赐他人。

可是,十年了,除了那次风雪之夜来此寻找琴声,他便再也不曾回去过那里。

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却说不清怕什么。怕冷清?怕睹物思人?怕见景伤情?还是说不清。

直到第十年,杏花满枝的早春二月。夕翠园里的杏花,虽植株尚细弱,但是开起花来却毫不含糊,似乎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它开出了第一朵花,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时间,蜂蝶群集,热闹得很。

龙云漠看着眼前的满园繁花,忽然想念起问杏轩的杏花来。想念那个小院子,还有住在那小院子里的如杏花一般清秀淡然的女子。

思念之情难以控制,于是一大早命两个贴身的内侍,便服轻装,准备好简单的车马,自皇宫的西偏门悄悄出去了。

府门已经斑斑驳驳,上面的门钉已经生了锈,铁锈色的痕迹向下,用了十年的时光浸透了厚厚的木门,看上出就像是谁的眼泪。

看门人打开门,竟一时惊得忘了磕头见驾。

穿过庭院,晨曦中,依旧是干净清爽的院落,到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梧桐树的树干粗了不少,新叶婆娑,仿佛还如昨日。

这原本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理应熟悉亲切,却不知为何竟有了陌生之感。

他未曾去书房、寝殿,那里窗帘低垂,一切都保持着自己离府那日的样子。

向着后花园走去,看门人赶上前为圣上打开了园门。随着园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股清新的,带着晨露气息的花草香扑面而来。

早春时节,大多数花草还未开花生叶,略略显得萧瑟一些。但是小径平整,花草修剪得宜,并未显出无人居住的杂乱无章。

澄玉湖仍在,灵泉水依旧潺潺流下,注入湖中,又自涵洞流出府去,一汪活水,自是流水不腐。

迈步走上水廊,湖心亭里没有了当年自己在这里小憩时摆放的桌椅和竹榻,变得空荡荡。

亭上的匾额还在,蓝底金色的四个大字还在,只是有些褪色了,十年风雨,无人粉刷,任是黄金也会变色。

龙云漠仰望着那四个字,除了他自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四个字,只是今日想来,那日自己在湖心亭羞辱良岫时,她却被这四个字击倒了一般,行事言语皆怪异失常,以至于投湖自尽。这四个字,对于良岫又有何意义?

忆起那日她湿淋淋的身子,软塌塌地倒在自己怀里,以及自己的癫狂,忽觉里面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如今再看这四个字,难道,良岫知道?她又怎会知道?

第八百三十三章 墨云端玉

龙云漠看着澄玉湖的湖水,只见它清可见底,就如一面镜子,映着他那虽未苍老却已沧桑的容颜,还有背后的匾额上的四个字——墨云端玉!

墨云端玉!!

终于,在犹豫再三之后,龙云漠站在了山顶,虽然早已知道山下的这一大片杏花会是如何阵势。却还是再一次被它的浓艳繁密给震撼住了,用花海来形容毫不为过。

花朵便是如此,毫不在意是否有人欣赏,自管开自己的。丝毫也不会吝惜芳香和美丽,即便是被禁锢在这终年不见人的偏僻之地,也是照样从容。

穿过花海,来至问杏轩低矮的院门之前,门前的合欢树已经长成一株大树,粗壮的枝干上是新鲜的刚刚生出的新叶,羽毛一般在晨风里摇曳。

因为太阳还未升起,所以合欢树的叶子还是合在一起的未曾展开。合欢、合欢,合美欢爱,它被栽在问杏轩的门前,却恰似一种讽刺。

门上是一把生锈的铁锁,看门人用钥匙捣鼓了半天才终于打开。

好不容易打开锁,看门人见圣上等得有些着急,忙跪下面红耳赤地解释:“老花匠这段时日身子不适,对这院子照顾不周,连锁生了锈都未曾修理,请圣上恕罪、恕罪。”

“起来吧!朕倒觉得他将这园子照顾得很是精心,小福子,赏花匠和门人!”

“是!”

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翠竹、古槐、一缸青钱莲叶皆依旧。廊下的燕巢却是空的,大约是还未到三月三,燕子不曾回来,亦或是,自从良岫离开,燕子也随之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想来也是,谁会喜欢用没有任何人气的院落来做自己的家?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儿,若这家的燕子无故将辛辛苦苦垒筑的巢丢弃而去,那么这户人家必然不会和睦美满,甚至会有灾祸降临。

而良岫,就是一个家温暖而稳定的核心,若她走了,家也就散了。

就像现在的皇宫,就像现在的问杏轩一样。

望着空荡荡的燕巢,想起那年酷夏,暴风雨前夕,自己来到问杏轩,喝了冰爽可口的酸梅汤,看了《梁间燕》里的那一窝燕子,又捉弄了一番良岫,看她虽蒙着面纱,却羞涩得连脖子都粉红粉红的,就像一朵娇羞的杏花。

心中竟然,甚是怀念。

没了良岫,自己竟然再也没有了家,没有了家的感觉。

推开门,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之后,才看清,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十年前离开时的原样。

因为当初命良岫入宫时,时间仓促,主仆三人也没想到会再也不能回来,因此只是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用品便入宫了。

后来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三个人竟没有一个能再回来。

而自她们走后也再无人进来。

屋内除了一些简单的摆设,还留有良岫的一些书和画。甚至还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一把折扇依旧躺在书案上,一支蘸饱了墨汁的笔放在一张铺开的洒金宣纸旁。

只是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变成了一张黑色薄片儿,四边向上翘起。笔尖也已变得又干又硬,而那张铺开的宣纸上,未落一字,原本洒金的纸上如今却遍洒尘埃。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不会重来

良岫喜欢歪在上面看书的竹榻上,还放着一本书,书页微启,露出里面的一枚小小的书签。

好像刚刚有人看完它,用书签做好标记,随手将它丢在竹榻上,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下一刻,那个素手皓腕的读书人,就会推门进来,樱唇轻启,对着自己微笑道:“见过圣上。”声音柔和甜美,双眸如春水闪烁……

想到这里,鼻子忽然有些酸,又怕被小福子他们看见,只得掩饰着俯下身去将书自榻上拿起,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四个字《张子野词》。

“你是如此喜欢张子野的词么?”

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那首《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龙云漠紧紧握住手中的书,因为时光与潮湿空气的浸润,书页变成了黄色,纸也变得脆而易碎。

眼前却是一幅自己从未看到的画面,却一定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景象——

一个青柳一般的女子,对着一天飞絮,对着一弦残月,对着一盏孤灯,用纤细的手指,拨动冰凉的琴弦,琴声突起,落红成阵。女子的眼光无法穿透这令人窒息的落花,徒留一滴清泪,落在无尽的黑夜里。

一片花瓣从书页间滑落出来,落在了地上,惊醒了龙云漠的遐想。

这片不知名的花朵上的花瓣,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和芳香,变成了一片干枯槁黄的纸片儿。

就像是一个人的记忆,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褪色、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

龙云漠想将它捡起,哪知道,手指刚刚碰上,它便碎作了灰尘,再也收拾不起。

一切,不会重来。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然有些疲惫,他颓然地坐在了竹榻上。

“圣上,榻上有灰尘,容奴才擦拭干净您再坐。”小福子上前,有些担忧地说道。

龙云漠却冲他摆摆手,满面倦色,“朕无事,只是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

这话,父皇曾经说过,大约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和他当时一样憔悴。只是那时的父皇已经五十多岁,而自己不过三十四岁。

身为帝王,身不由己,良岫,你可了解朕的无奈与不得已?

竹榻边,是一个大瓷瓶,瓶里插着几个画轴。看上去也已经泛黄。那可能就是惜月口中良岫的画了。

自己从未看见过良岫的画,不知道她画了些什么。

这些画,大约是因为仓促未来得及带入宫中,已经被丢弃在这里十年了。今日,忽然很想看一看,良岫都画了些什么。

“小福子,将那瓶里的画给朕拿一幅来。”

小福子答应着,从里面拿了一幅,用衣袖将上面的灰尘掸了掸,用双手呈给龙云漠。

龙云漠将画轴上曾经美丽的银蓝色丝带解开,让小福子拿着一边,自己亲手轻轻将它打开。

一片连绵群山在云雾中忽隐忽现,一江宽阔的江水平静地流过,大风将岸上的芦苇吹得倒向一边,鸥鸟在迎风飞翔。

江面上,一叶小舟,正在逆流而上,一人头戴斗笠,独自撑篙,小舟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第八百三十五章 归舟向谁边

不得不说,良岫的画工精巧轻灵,笔端不着烟火气,画面虽简单,没有繁复地描绘和刻意地突出什么,可是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画中自有天地,每一笔似乎都是有灵魂的。

这倒是很像她的为人。

龙云漠轻轻点头,若用鉴赏家的眼光去看,这画作并非上乘之作,只是意境令人向往,让人似乎想跟着那孤零零的小舟一起漫溯而上,去往她向往的地方,与她一起停留徘徊,不忍离去。

左上角处有一首题画诗,字迹颇为大气,毫不拘泥,应是良岫的手笔:

何处笛声残?

缥缈烟水间。

浮槎江湖上,

归舟向谁边?

“浮槎江湖上,归舟向谁边?……”龙云漠反复吟咏这首诗的后两句,这诗句里蕴含着的,是豪放中的孤独,还是孤独中的豪放?

目光向下移动,“庚辰年秋,阴雨霏霏,作于问杏轩。想秋江遥遥,孤舟独行,不知归去何处”。

庚辰年秋,龙云漠长叹,那是他与她成婚后的第一个秋天。也是自己迁怒于人,将无过错的她幽禁于问杏轩的开始。

再向下看去,便是落款。眼光不经意间掠过,却一瞬间凝固成冰。

流畅的行书,如其名一般行云流水,两个娟秀中不失力度的字却像一支利箭射穿了龙云漠的心脏,就像当初悬崖上的暗箭射透了良岫的胸膛一样。

那两个字分明就是——端玉!

龙云漠不可置信地一笑,摇摇头,便向下继续看,心脏却抑制不住的狂跳着。

一枚圆形的红色印章,上面用小篆刻着三个字,小篆笔画婉转,方中寓圆,圆中有方,甚是美观。就是这圆润优美的字体,镌刻成三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端玉印!

龙云漠再也克制不住,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端玉!端玉!端玉!”龙云漠站起身,眼睛四处逡巡,好像要在这间简陋又潮湿的屋子里找到什么,口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小福子和刚刚还睹物思人、心生哀戚的小顺子见状,忙上前,道:“圣上可有哪里不适?奴才这就传太医。”

“不!不用!要太医做什么?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龙云漠说着,将手里的画抛在竹榻上,手指着那个大瓷瓶,“快,再给朕拿一幅来!快!”

“圣上,您真的没事?”小福子见龙云漠面如土色,就算是杀人也不会动一下眉梢,冷峻如斯的圣上,忽然身子微微发抖,这是怎么了?

“哪里来的这多废话,快给朕拿过来!”

小福子无奈,只得又上前自瓷瓶中抽了一个画轴出来,呈给龙云漠。

龙云漠一把抓过来,口中依然嘟囔着:“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画轴被缓缓打开,小福子上前相助,拿住画轴的下半部分。

待一幅画徐徐展开,梅花、飞雪、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大雪成絮成团,扑进狭小的庭院,庭院里一片雪白,却与一株红梅相遇,雪衬红梅,红梅映雪,甚是好看。

第八百三十六章 端玉印

画上仍有一首小诗:“穿庭成绣团,团团倚梅边。葳蕤皆自清,玲珑两相看。”

龙云漠顾不得读诗,只看着在小福子手中慢慢展开的画的下端。他在看落款,结果却是一样的震惊,还是那两个字——端玉!印章也是同样。

龙云漠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他跌坐在榻上,却让小福子和小顺子将瓷瓶内所有的画统统拿过来,他将它们一一展开,得到的却是一样的答案——这个作画之人,名叫端玉!

龙云漠的身边堆满了画卷,他却木然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心里充满了怀疑,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若不是真的,眼前的这些题着同一个作者名字的画又该如何解释?

龙云漠茫然四顾,这屋子空洞而清冷,不会给予他任何答案,

目光落在了面上露出忧伤的小顺子的脸上,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希望,龙云漠急道:“小顺子,过来,朕有事问你!”

小顺子原本是站在小福子后面的,如今听圣上呼唤不由心内一惊。圣上对殿下的感情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在他看来是忽近忽远、又爱又恨。

自从文贵妃薨逝,小顺子便被圣上从文华宫要到了身边。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凡事都是跟在小福子身后,做他的助手。圣上对待小顺子也是捉摸不定的态度。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他就会想起良岫殿下吧?因此,小顺子行事也是处处小心,步步留意,能不被圣上注意就是平安。

今日圣上不知何故,忽然要来问杏轩,且必须带着他同行,大约便是圣上忆起了良岫殿下,要故地重游。如今见他不知为何对殿下的几幅画感兴趣起来,却又神思恍惚好像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这让人很是费解。

小顺子自知原本就不如小福子聪明,摸不透圣上的心思,但是看小福子的表情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今天的圣上确实有些反常。

可是如今圣上呼唤,即便是心里忐忑,也不得不上前应声。

“圣上,有何吩咐?”

“小顺子,你来看这些画,你可见过?这画都是谁画的?”

小顺子抬眼仔细看了一番,退后一步道:“回圣上,这些画奴才并未见过,因为奴才在问杏轩时,一直是在外间伺候的,很少到内室中来。可是,看这些画所放的位置,理应是良岫殿下所画。”

“既然你很少进入内室,又为何能推断这些都是良岫殿下所画?”

“奴才听流月与惜月两位姐姐说过,殿下喜欢画画,且画画时不吃不喝如同大病一场。也曾经见过,殿下将自己锁在书房内,二位姐姐在外面焦急担忧的情形。”

“有没有可能,这些画是良岫殿下让人从外面买来或是带进来的?毕竟,朕登基入宫后,她独自在问杏轩里生活了不短的时日。”

“回圣上,但凡自府外采买物品,都是奴才亲自去的,因为奴才担心旁人经手的事不牢靠,怕有人会借此害殿下。但是,所采买的东西里面未曾有画,只有作画的颜料纸张。后来,奴才被派到别处去当差,便托付小连子他们照顾,每次采买东西,我也都是仔细检看,始终未见有画。再后来,奴才随文贵妃娘娘入了宫之后,问杏轩的事便再也没有机会过问了。也许是那段日子,殿下让人自外面买来的,奴才也就不清楚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当年容颜

龙云漠摇摇头,他看了那些画上的日期,自她二次回府,便再也没有作过画,这些画都是小顺子还在问杏轩的那段日子里画的。

沉吟良久,龙云漠又一次摇头苦笑,“这绝不可能,怎会有这种事?不会有这种事,良岫、良岫怎会是玉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执着地反复说着一句话:“云良岫就是端玉儿,证据在前,你还不肯承认吗?……”

眼前忽地跳出那个叫红袖的妖冶女子,她临走之前曾对着自己微笑低语,“被你认不出,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龙云漠只觉自己的心崩塌了!

那面纱下面的脸,那春山秋水一样的眉眼,那甜美柔和的声音,那种似曾相识的温婉,那看着自己时眼里的留恋。

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却像个傻子一样不肯相信,不肯相信,宰相嫡女,丑陋的云良岫,怎会是自己心中纯洁如玉的美丽的端玉儿!

“朕要去找她!要快!来人!备马!去宰相府!!”

小福子和小顺子同时吃了一惊,他俩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圣上这是意识混乱了吗?宰相易主已有十年,现在的宰相府里住着的可是李宰相一家啊!

小福子忙笑着道:“圣上,您忘了,李宰相今日老母过八十大寿,现府中正热闹着,您早就让奴才们把寿礼给送去了。要不然奴才先派人去通禀一声,也好让宰相大人一家做做准备迎驾?”

龙云漠听言,恍然道:“朕忘了,云宰相,早就辞官归隐了。可是,朕到哪里去找她,朕到哪里才能找到她!”

龙云漠站起身,手足无措,面色惨白。吓得小福子忙上前搀住他。

“圣上、圣上,您静一静,坐一会儿,您要找谁,奴才这就吩咐人去找。”

“小顺子,你把画都收好,不要弄坏了,千万不要弄坏了。”

“是、是圣上,您放心,奴才这就收拾。”小顺子答应着,去仔细收拾都已经被打开的画轴。

龙云漠却坐在榻上,将脸埋进掌心里,拼命忍住眼泪。

被丢在最下面的一幅画,最后被卷起。小顺子却发现,这是一幅画像,一幅女子的画像,看上去有些眼熟,难道,这就是良岫殿下的画像吗?

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他看着龙云漠低垂的头,道:“圣上……”

龙云漠没有反应,或许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于是小顺子又轻声道:“圣上,您看……”

小福子听到他的话,顺着他的手看去,见果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并且这未戴面纱的女子,容貌秀丽,看上去竟有些眼熟。

不由道:“好美啊!这画的是谁?怎么看上去与良岫殿下有几分相似?”

听了小福子的话,龙云漠急忙抬起头,为了掩饰自己的眼里的泪光,故意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福子和小顺子将画在龙云漠面前展开,龙云漠的视线略有些模糊,他使劲儿看去,只见在杏花疏影里,一女子梳着简单发髻,浓密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披下来,身着浅青色衣衫,容颜清秀,眉目如画,微微侧颜,神色里有着淡淡的忧郁。

这分明,就是玉儿!

龙云漠情绪再度失控,他扑过去,努力想要看清底下的落款——“申巳春日,杏花初绽,忆九年岁月转瞬即逝,风尘蒙面,作自画像,不知可有当年容颜。——端玉”

第八百三十八章 穷尽一生

申巳春日,便是良岫坠崖失踪归来后的那个春天,杏花如海,她一袭银白素袍,长发披散,在山顶凉亭里弹奏着什么,自己被那似曾相识的琴声吸引而来,借着酒醉一时意乱情迷,竟吻了她,抱着她一路回了问杏轩……却最终清醒了过来,而最终错过了她。

这,若是她的自画像,那么,良岫真的是她么……

龙云漠用颤抖的手,从两个內侍的手中接过那幅画,良岫的眉眼、端玉的容貌,似乎慢慢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

而这个结果却彻底击垮了龙云漠,他穷尽一生四处寻找,却不知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良岫默默地付出,忍辱负重,也忍住失望和绝望,用血、用命,成全了自己,让自己有了今天。

可是良岫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却是种种凌虐、羞辱和伤害,如今,这些痛苦终于全部报复到自己的身上。

最后,又是自己,将良岫推到了死亡的边缘,顺从甄懿,逼迫良岫服下致命的蛊毒,并将奄奄一息的她驱逐流放,不知所踪。

龙云漠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绝望与痛苦,将那幅画紧紧抱在怀里,对天长叹一声:“良岫啊!你会是那个人吗?”

潸然泪下。

这一声呼唤,良岫啊,你可还听得见?

龙云漠离了问杏轩,手中一直拿着那张画像,其实,在他的心里,还隐约存着一丝幻想,那就是,良岫并非端玉儿,还有,良岫并未死去。

他要找到良岫,或是良岫身边的人,他要证明,良岫究竟是谁。而从今后,不论良岫是谁,他要找到她,珍爱她,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

而他离开问杏轩回到皇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冷宫里找到甄懿,只带着鸩酒白绫,命手下內侍:即刻赐死,不得延误!

冷宫里的岁月总是那么漫长,年仅二十六岁的甄懿竟已是花白头发,她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倒也冷静。

“圣上赐死,乃是臣妾之大幸,臣妾谢主隆恩。只求圣上,让臣妾再见圣贤皇太后一面,让臣妾与姨母告别。”

听到她的话,龙云漠嘴角上带着一丝嗜血的冷笑,道:“你想见你的姨母,你的姨母却未必想见你,自你被打入冷宫,朕的耳边竟一次也未曾听过你那慈祥的姨母为你说过一句求情的好话。反倒是历数你的种种不端,还有为云汐找一个好驸马。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臣妾始终未忘记与圣上的恩爱之情,圣上想是忘了?”

“若非你用了《兰心操》这阴毒琴谱,勾摄了朕的心魄,朕又怎会中了你的圈套?你到如今还是不肯说那琴谱的来历?”

甄懿悲凉一笑,“臣妾虽做错了,但是,臣妾对圣上的一片心却是真的。琴谱是我自己找来的,与他人无关。”

“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总是你受了人的利用,其实,以你的品貌家世,即便不用这下作的法子,朕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臣妾不要什么另眼相看,臣妾只要与圣上恩爱白头,只要圣上爱甄懿一个人!”

“懿儿,你若这样想,那么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应该听说过,无情最是帝王家,你嫁入帝王家,便不要奢求一份专一的情感。”

第八百三十九章 谁来惩罚朕

“圣上,你心里一直有一份专一的情感,臣妾能够感觉到,臣妾也想拥有。只是担心,有一天这份专一的爱情会被云良岫夺走,所以,才处心积虑要将她除掉。”

说到这里,甄懿忽然笑了,“其实,最终是我战胜了她,我让她心碎,而圣上你,则让她心死!哈哈哈哈……”

听着这个女人疯狂的笑声,还有她因为大笑而扭曲的面容,龙云漠转身离去,临走留下一句,“行刑!”

而身后的甄懿并不饶过他,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害死云良岫的,是你龙云漠!你要一辈子都记着,就算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云良岫是龙云漠害死的!!云良岫是龙云漠害死的!!哈哈哈哈……”

龙云漠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冷宫荒芜的庭院,而甄懿尖利的笑声则在他走出院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甄懿的话没有错,害死云良岫的就是他龙云漠!

默默走了一段路,龙云漠忽然记起了什么,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顺子道:“快去告诉小福子,留下甄懿一条性命!快!”

小顺子答应一声急忙向里面跑去,边跑边喊道:“圣上有命!留下甄懿性命!留下甄懿性命!!”

哪知道正与自里面出来的小福子撞了个满怀。

“你乱喊些什么?”

小顺子气喘吁吁道:“圣上有命!留下甄懿性命!”

小福子听了却跺脚道:“你怎么不早说?已经行刑完毕了!”

听到这话,小顺子颓然地站住,望着冷宫黑洞洞的窗子,叹口气,转回身来与小福子一同回到龙云漠身边。

得知了结果的龙云漠幽幽道:“就这样吧!也算是罪有应得。旁人犯了错朕可以去惩罚他们,那么朕犯了错,谁又会来惩罚朕呢?”

小福子听了,忙道:“圣上是真龙天子,无比尊贵,怎会犯错?圣上您是累了,请回御书房歇息片刻吧!”

说罢与小顺子一起扶着龙云漠回去了。

龙云漠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料峭春风,吹动新发芽的柳枝,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

“圣上,您闭会儿眼睛,这一天您太累了。”一旁伺候的小顺子劝道。

“小顺子,朕还是要问你那句话,若朕犯了错,谁又会来惩罚朕?小福子圆滑,说话不实在,朕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小顺子沉默不语。

“朕知道你忌惮的是什么,朕恕你无罪。”

“圣上,奴才并非忌惮什么,只是心里很痛,一时说不出话。”

龙云漠自床上翻身坐起,道:“说来听听。”

小顺子稳定一下情绪道:“奴才为良岫殿下心痛……”一语未了,眼泪便掉了下来。

“心痛?”龙云漠看着哭泣的小顺子喃喃自语道。

小顺子却跪倒在龙云漠脚边,“是,圣上,奴才心痛,良岫殿下,太委屈了……”底下的话,被抽泣声淹没了。

“小顺子,你可知道朕也心痛,朕,这里已经碎了。”龙云漠指着自己的胸膛,眼泪也随着滴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朕刚刚问你,若朕犯了错,谁又来惩罚朕?你说!”

小顺子一腔怨愤,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用衣袖将眼泪抹了抹,道:“圣上九五之尊、真龙天子,犯了错谁敢说一个不字?更不要说惩罚,能够惩罚圣上的,便只有圣上您自己!”

第八百三四十章 皈依之所

小顺子不管不顾喊出这一句,却令龙云漠内心震动不已,是的,没有谁能够惩罚自己,除了自己。难道,自己就这样在悔恨中惩罚自己直至生命的终结?不,我要去寻找答案,决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了时光和生命。或许,良岫并不是端玉,或许良岫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平静地生活着,我一定要将她找回来!

想到这里,龙云漠上前一把抓住小顺子的胳膊,“你先不要哭,说,你想不想将自家主子找回来?”

小顺子有些惊愕地看着龙云漠,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圣上,你说什么?”

龙云漠有些焦急,“朕问你,你想不想将你家主子找回来?”

听了这话,小福子哭得更加悲戚了,“怎会不想?奴才想了十年了,可是圣上,良岫殿下、良岫殿下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说到这里几乎哽咽难言。

“文贵妃娘娘临终前曾说过,殿下夜半入梦,只笑着却不言语,娘娘正要迎上前去拉她的手,她却转身飘然而去,贵妃娘娘便知道良岫殿下去了,才以死相随。如今已有十年,殿下恐怕早已不在了。圣上,你又到哪里去寻她呀!”

这话说得悲凉,龙云漠也不禁心中打颤,“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枯守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一直等到老,等到死吧?”

“圣上,已经十年过去,又从哪里开始寻找呢?”

“朕要亲自去,就从他们消失的地方开始找起。”

原来,十年前,沐泽带着假扮成流月的良岫和流月、菊烟等人离开了冕阳城一路奔西北方向而去,龙云漠并未放任不管,他也担心路上会有人加害他们,于是派阿灿与青禾一路尾随。可是很快两个侍卫就回来了,说是良岫等人行至半路,便将众人遣散,各奔东西,所余的几个人只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迹,只余两辆空车在路边。

两人吃惊不小,四处搜寻了一番之后没有任何结果,无奈之下只得回宫复命。

后来龙云漠又派人再三寻找,良岫与沐泽等人却杳无踪迹再也寻不到了。

如今,真的要再次寻找,线索亦是所剩无几,只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可是龙云漠却偏要再度寻找良岫。

若说十年前龙云漠是在寻找云良岫,那么十年后却是在寻找自己的心,寻找灵魂的皈依之所。

小顺子得了圣上之命,暗地里四处查访,却都是无功而返。

正绝望间,却忽然听人说,在距离良岫殿下失踪不过百里之遥的一个小镇子上,见到了当年的在崇岫宫当过差的老嬷嬷。

那日,宫中一名与小顺子交好的太监刘春子因家中老母过世回家奔丧,回来时,不经意间却在途经一座小镇时,看到一位老嬷嬷正坐在街旁与街坊聊天晒太阳,那刘春子只觉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嬷嬷。

马车驶过一段路之后,忽地忆起,这不是十年前曾在崇岫宫当过差的薛嬷嬷吗?这段日子,顺公公没少嘱咐自己让自己打听十年前离宫的沐太医与惜月流月的音信。自己借着经常出宫采买的机会替他四处打听,可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如今忽然见了昔年崇岫宫的嬷嬷,自然是喜出望外。

第八百三四十一章 薛嬷嬷

于是刘春子急忙唤车夫调转马头回去找那薛嬷嬷,哪知道竟不见了踪影。便向周围人打听,一问方才知道,临街的那排房子后面便是这位薛婆子和女儿住的老房子。

刘春子是个聪明的,忙到点心铺里买了二斤点心,又去打了一斤酒,割了二斤肉,提着东西便在人们的指点下去了薛嬷嬷的家。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的午时,薛嬷嬷家大门紧闭,大约是正在吃午饭。

刘春子上前敲门,敲了半晌才有人应声,拖着脚步前来开门。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老妪从缝隙里向外张望。见有一男人衣着考究,面白无须,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便问道:“请问这位老爷您找谁呀?若是来裁衣裳的,我那闺女现在集市上揽活儿,还未回来。您若紧急,就去集市上找裁缝钟娘子便可。”

刘春子更加确定这就是当年崇岫宫的薛嬷嬷,于是陪笑道:“薛嬷嬷,我要找的不是钟娘子,是您!您可记得我是谁?”

老嬷嬷见来人口中称呼自己薛嬷嬷,便将门打开,眯起昏花的老眼使劲儿看了半天,也未能认出来人是谁。于是道:“请恕老婆子眼瞎心浑,竟认不出贵客。”

见她认不出自己,刘春子倒也不奇怪,十年前她离宫时自己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太监,虽说拜了万富源为师父,可是人人都去奉迎师傅,有几个人将自己看在眼里?

于是陪笑道:“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天天跟在师傅万富源屁股后边儿的刘春子啊!您当年还给我补过衣裳呢,怎么就忘了?”

这倒是事实,刘春子自小入宫,身材瘦小,却很是机灵,十分惹人怜爱。老嬷嬷们对他照顾有加,这薛嬷嬷便是其中之一,确实曾经为他缝补过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老嬷嬷再一次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如梦方醒一般,拍着两手,笑道:“我道是谁,竟是当年的小春子,你若不说,老婆子我是说什么也不敢认的,你那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猴儿皮猴儿皮的,没少挨你师傅揍。你那衣裳就是上树掏鸟窝刮破的,因怕挨师傅打,便哭着来浣衣局找人帮忙缝补,可巧那日是我当值,便粗针大线地给你缝上了,临了儿还戳了一通你的脑门子,吓唬你,再顽皮把衣服弄破了,一定要把你告到你师傅那里去呢!呵呵……”

人老话多,薛嬷嬷边说边开心地拉着刘春子的手,将他往屋里让。

“到屋里坐,喝口茶。”

虽然薛嬷嬷说话啰嗦,可是刘春子听了心里却暖呼呼的。

待进到屋里在桌旁坐定,方才发现,桌子上摆着的是老嬷嬷的午饭——一碟子黑咸菜,半碗糙米饭,还有一盆飘着几片菜叶的汤,稀汤寡水,引不起人任何食欲。

老嬷嬷颤巍巍端来一碗茶水,刘春子急忙接过来,并搀着她坐了。

薛嬷嬷见他看着桌上的饭食愣神儿,便不好意思地笑道:“女儿不在家,我懒得做饭,也就凑合着吃口罢了。”

刘春子眼睛一热,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过世的老母亲。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宛然眼前

见老嬷嬷的午饭如此粗陋,刘春子便急忙将买来的东西拿过来放在桌上,“那些饭食太硬了,您老牙口不好,吃几块点心吧!”

说着,打开油纸包儿,露出几块雪白的糕饼,香味随之飘出来,老嬷嬷不禁咽了口口水。

刘春子见了,急忙用双手递了一块给她,“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糕饼香糯松软,正好适合牙齿不好的老嬷嬷,见小春子十分诚恳,薛嬷嬷也便不再矜持,接过来道了谢,只几口就吃完了一块。

“真是好吃啊!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谢谢你啊小春子!”

见她不过吃了口点心便心满意足的样子,刘春子的眼睛湿了。

经过询问方才知道,这薛嬷嬷早年与丈夫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十六岁从军去后就再没了音讯,老两口儿虽耗尽家资四处打听,可是一点音讯也不见。

女儿十五岁上嫁了个当裁缝的丈夫,日子还算勉强过得去。

可是家中此刻已是贫困不堪,丈夫又生了重病,为了生计,将丈夫交给女儿夫妻照顾着,薛嬷嬷托熟人进了宫,可是因为年纪大了,又没有其他手艺本事,只得进了浣衣局做最辛苦最低贱的活儿。每月挣的月钱几乎全都寄回家里为丈夫治病。

哪知道,丈夫的病竟越来越严重,在她入宫的第四年便撒手而去了。薛嬷嬷悲痛之余,还残存这一线希望,那就是儿子有朝一日或许会回来,为了给儿子留下些积蓄,给女儿贴补家用,仍打起精神留在宫里拼命干活儿。

因为衣服洗得干净、熨得平整,一日竟被挑中了到崇岫宫伺候良岫殿下。

“虽说良岫殿下不是宫里的正主子,可是我却觉得那几个月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舒坦、最受人尊重的日子。”

良岫善待下人,这已不是新鲜事了,宫中上下皆知晓。

“我道,良岫殿下不过是待下人和气些,不会打骂人而已,哪里知道她竟像对待亲人一般对待自己的下人,谁有个头疼脑热她便亲自号脉开药,见我的衣裳旧了,就将圣上赏赐给她的衣料赏给我裁衣裳。甚至还打听到了我的生辰,特意嘱咐小厨房在那一日蒸了寿桃给我,还赏了我对金耳坠儿。”

一说起良岫,老嬷嬷的话就格外多起来,昏花的眼睛看着屋门外撒满了阳光的地面,似乎回到了崇岫宫的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而老嬷嬷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良岫蒙着面纱,却丝毫也掩饰不住她美丽的脸,殿下略带歉意地笑着说:“嬷嬷不要嫌弃寿礼寒酸,良岫也很穷,只有这么一个可以拿出来做礼物的,您就收着吧!”

一层泪雾蒙上来,老嬷嬷的回忆没有再继续,却陷入了沉思冥想,半晌也不言语。

刘春子只得试探道:“后来殿下去世了,圣上与太后担心殿下所中的蛊毒会传染,于是将崇岫宫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当时是沐太医带着你们一起走的,可是为何,您却没有与他们一起走,反而是留在了女儿家?”

薛嬷嬷老了可是并不糊涂,当年沐太医的话犹在耳畔,如今见刘春子向自己打探十年前的消息,立刻便警觉起来,说话也开始打岔。

第八百四十三章 酒至酣处

薛嬷嬷道:“老婆子我只有一个女儿了,不来投奔她,又能去哪里?谁曾想我那姑爷竟是个没福的短命鬼,几年前竟生了痨病死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我那苦命的闺女只能靠着跟姑爷学的裁缝手艺维持生计,她原本就不如她姑爷的手艺好,只能做些粗活儿,我头些年还能帮人洗洗衣服,这两年老了,干不动了,便只能依靠女儿。我们娘儿俩也就这样半饥半饱地凑合着活着罢了,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熬多久才是个头儿。”

刘春子听了心里酸楚,便站起身道:“嬷嬷咱不说伤心事,咱们娘俩十年不见,我今日好好陪您喝几杯。”说着将买来的肉打水洗了,切成小块,又切了些葱姜在锅里用油炒了,倒上水炖着。

转身去了街市上又买了鱼肉菜蔬,并米面茶等物。等他回来,锅里的肉也飘出了香味儿,

薛嬷嬷自鸡窝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两颗还热乎着的鸡蛋,二人说笑着,不多时便整了好几个菜。

薛嬷嬷给女儿盛了一碗菜放在锅里热着,又拿出姑爷当年藏着的一坛子透瓶香,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的槐树荫下面推杯换盏起来。

几杯酒下肚,薛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不胜酒力。刘春子也喝得不少,告诉薛嬷嬷自己此次回故乡是为了给老母奔丧,因此看见嬷嬷就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自己进宫做太监,已经近二十年,期间不过回来了两次。一是宫中事务繁杂难以抽身;二是未能功成名就做不到衣锦还乡;三是自己净身入宫早已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感觉无颜见列祖列宗和故乡父老。

虽然当年是因家境贫穷,不得已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可是母亲后来知道自己竟不是像人牙子所承诺的,到富贵人家去做小厮,而是被人牙子卖给了专为宫中挑选男孩做太监的选侍司,最终成了一名太监时,立时晕厥过去,醒来后日日啼哭,竟哭瞎了双眼。

最后忧郁成疾,刚刚五十岁出头儿就去世了,自己竟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说到这里,刘春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可怜的孩儿,也是个苦命的。”薛嬷嬷拍着刘春子的后背,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二人边吃酒边倒着各自肚子里的苦水,不知不觉这酒便喝多了。薛嬷嬷原本黄瘦的两腮,因酒意泛出红色。刘春子也双眼迷离,口齿也不利落了。

酒至酣处,情至深处,两人都说起同一个人,薛嬷嬷不由老泪纵横。

那人便是云良岫。

刘春子与良岫并不熟识,只是听顺公公时常提起,说起殿下的种种好处,每每提起便会落泪,十年了一直未曾改变。因此不知不觉间对良岫殿下竟生了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

而薛嬷嬷,时隔十年,自己从未将良岫殿下的事跟任何人说起过,只怕给殿下和女儿招来麻烦,今天终于可以和人一起谈论这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欣慰。

“为何好人不得长寿?老天为何不眷顾这样善良的人?”小春子不由感叹,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八百四十四章 月陵……

刘春子的这句话说到了薛嬷嬷的心里,她放下手里的筷子,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却反驳道:“老天虽不眷顾,虽有恶人缠磨,可是好人自有好报,春子,你要记住这一点。”

这话说得奇怪,小春子心里不由一动,却不动声色,仍旧道:“嬷嬷你这话春子不赞同,明明良岫殿下已经薨逝,被圣上追封为英妃,葬在皇陵,与圣上的山陵是紧挨在一起的,哪里体现出好人有好报了?嬷嬷啊!您真是老糊涂了,说话也不明白了。”

“切!”薛嬷嬷果真是醉了,她一脸得意之色,对刘春子道,“我活了这大把年纪难道还会骗你这年轻人?”

这更引起了刘春子的好奇,却又一次举起酒杯道:“嬷嬷,来,喝酒!”

二人又干了几杯酒,薛嬷嬷已经不胜酒力,却执意要接着喝。刘春子也担心薛嬷嬷的身子受不了,便力劝她不要再喝了。

薛嬷嬷却笑道:“你这小子,只道我老婆子喝不得酒?你却不知,老婆子我年轻时也是个巾帼英雄,喝酒不输男人的!就这寡淡的水儿一样的酒,就是一个人喝上一坛也不在话下。”

刘春子只得陪笑道:“嬷嬷好酒量!小春子怎会不信?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路回冕阳城去,不能再陪嬷嬷喝了。这酒给您老留下,等下次我再来,还给嬷嬷打酒买肉,和您一起喝个痛快,如何?”

薛嬷嬷斜睨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对刘春子摆摆手道:“走吧!你们年轻人哪里有功夫陪着我们这群土埋到脖子的老货?去忙吧!”

刘春子站起身,不觉也有些头重脚轻,脚底下就像踩着软绵绵的棉花团,竟摇摇晃晃差点儿摔倒。

薛嬷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这年轻人,酒量怎的还不如我老婆子呢!”

小春子也笑道:“是呢!我这酒量本就不行。今日见了嬷嬷一时高兴就喝多了。”说着好像记起什么来什么似的自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包裹,将它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几两银子,没有事先准备,所以不多,您别嫌少,留着贴补些家用,让您女儿也少辛苦些。下次我再多拿些来,让钟娘子开个小店铺免得受风霜之苦。”

薛嬷嬷是见过世面的,并不贪小,执意让他将银子拿回去孝敬父母。

刘春子却苦笑道,自己如今父母双亡,算得上是个孤儿了。家中虽有兄弟,却也因他是个太监,怕被邻里乡亲笑话不愿意跟自己见面。如今将这点儿银子给薛嬷嬷,就当是孝敬父母了。

见小春子诚恳,薛嬷嬷也便不再推辞,于是道了谢收下了。

知道刘春子的心思,就在他临行之前,薛嬷嬷俯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想打听良岫殿下的事,我也就不瞒你了,不然等我死了,有些事就要和我一起埋到黄土下面去了。那埋在月陵里的确实是英妃,可是英妃的身份……你只去问圣上好了。”

刘春子听了一惊,“嬷嬷你说什么?难道,月陵里的英妃并非良岫殿下?圣上也知道此事?”

第八百四十五章 秋猎

薛嬷嬷一听忙摇头道:“我却没说这句话,可是我离开之后,剩下的那些人究竟怎样了,我便再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恐怕只有找到沐泽太医,才会知道一切吧?唉……我也是真的老了,有些事要么记不清了,要么就记混了。真是,秦始皇当年‘六十不死便活埋’的规矩还真是有道理啊!”

薛嬷嬷再也不搭理刘春子,只坐下来,自顾自叨叨些听不清的话。

刘春子没再追问,悄悄掩上门,坐上等在门外的马车一路向着皇都冕阳而去。

得到了刘春子带来的消息,小顺子不由得浑身乱颤,半是紧张半是兴奋。

若薛嬷嬷说的是真的,那么,良岫殿下极有可能还活着!

事不宜迟,小顺子第一时间将消息禀告了龙云漠。只是圣上自从那日自问杏轩带了良岫殿下的几幅画回来之后,就像丢了魂魄一般,将那幅疑似殿下画像的画挂在御书房他休息的暖阁里,日日对着画发呆叹息。

听了小顺子的禀告,龙云漠自画上转移了视线,看着他,似乎一时还没听明白。

“圣上,如今若想知道良岫殿下的下落,恐怕只有找到当初与殿下一同出宫的人才能打听到了。只是听薛嬷嬷说,一些老弱和年幼的都被殿下赏赐了银两车马,半路上送走了,至于送往何处,亦是无人知晓,若非刘春子回家奔丧半路上偶遇薛嬷嬷,恐怕也难以找到四散于各处的人们。”

“这些人都散了?那么良岫身边还有谁照料?”

“听薛嬷嬷说,最后殿下身边大约只剩了沐太医、惜月姐姐、菊烟和小连子。奴才去查了,后面三人家乡何处无从查证,只有沐太医的故乡在太医署里应该还有存档,只是太医署文件甚多,需要慢慢仔细查找。如果沐太医回了故乡的话,或许能够从他那里打听到良岫殿下的消息。”

小顺子内心里其实与圣上一样迫切地想要找到良岫,他想知道自己最敬重的人究竟是生是死,是否安然无恙。

第二日,小顺子便到太医署宣旨,命太医署所有人等,务必在一日之内将太医署原太医沐泽的档案找到,呈递于圣上。

皇命一出,谁敢不从?于是整个太医署的上上下下都聚在太医署档案库中连日寻找,终于在日落之前将沐泽的档案自尘封的无数文件中翻找了出来。

小顺子将那本落满尘灰的档案拂拭干净,双手递于圣上。

圣上并未像往常一样让手下內侍打开,而是亲自接过来,匆匆地打开。

第二日天未明,圣上便带着一队人马,携弓箭、捕网等狩猎用具悄悄出宫去了,随行人中便有小顺子。

只给宰相留下一句:“朕近日体乏筋酸,只怕是坐着批阅奏折太久,身子不适,需要出去秋猎疏散疏散筋骨,不日即返。不必令他人知晓。”

并未说自己所去之处的具体位置,宰相只得对外宣称圣上偶患头疾,众臣暂不早朝。

大臣们虽不解,但是想到十年来,圣上为了国事殚精竭虑,如今已是三十四岁的年纪,身体渐渐变差,也该好好休息几日休养身体了,因此并无人起疑。

第八百四十六章 杏林

至于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圣上不来宫中晨省昏定已有近十载,虽说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一番母慈子孝的表象,但是,太后却知道因为良岫和甄懿的事,圣上心里早已对自己百般不满,只是不敢违背祖上仁孝治国的规矩,不然恐怕自己早已从这慈圣宫不知被挪到哪里去了。

又加之兄长被夺了兵权,侄子也被派往瘴疠之地南疆镇守,十年都不曾回京了,自己早已失去了可以依附的靠山。如今甄懿之事败露,打入冷宫后又被莫名赐死,自己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怕牵连到几年前被龙云漠赐婚,嫁给文昌伯次子秋林贤的女儿云汐公主身上。

因此,太后便一味念佛,不再过问前朝之事。

因而此次圣上微服出行,圣上也未告知太后,宰相也没多嘴。

自登基后,龙云漠便很少出宫,更不用说离开冕阳城了。如今一旦离了那牢笼一样的皇宫,纵马奔驰在广阔无边的大地上,便觉身心豁然开朗,几欲肋生双翅穿云破雾而去。

龙云漠骑马跃上一座山包,望着西方的沉沉落日,看暮霭四合,心中长叹:“良岫,你在哪里?我来寻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距冕阳城西八百余里的平原上,有一处小小的村落。村落四周是大片平整的农田,和一条绕村东去的小河,及河两岸茂密的树林。田里有人在收割庄稼。

村子内家家户户堂前种桃李,屋后栽榆柳,除了鸡犬之声相闻,竟无一处有大声喧哗之声,人们相见借以辈分年纪互相行礼问候。

女子们有的在门前坐着纺线,纺车的轮子发出嗡嗡的响声;还有的在照看孩子,有的在绣花缝衣裳。

村中心的大槐树下,有一口古井,几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坐在井旁的石凳上或闭目养神,或悠闲谈笑,很是自在轻松。

整个村子颇有古雅之风。

这就是沐泽沐太医的故乡——沐家庄。

一队人马的到来打破了古村的平静。

这些人有大约二三十人,虽然都是穿着猎户一般的衣服,背着打猎的弓箭,可是看上去却气度不凡,不似一般人。

他们自村口就下了马,将马匹系在村外的草地上吃草,并留下人照看,其余人在一个高个子器宇轩昂的人带领下,来到了村中的槐树下。

那人虽身份高贵,却很是平易近人,对井水边的几位老者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各位老先生,叨扰了。”

几位老人也站起身回礼,其中一位长者道:“不知客人来这荒村有何贵干?”

那人道:“我等只想打听,这里是否有个沐家庄,庄子里是否有个叫沐泽的人。”

众老翁一听笑道:“你并未找错,这里确实叫沐家庄,也有个叫沐泽的医生,曾在冕阳皇宫做过御前太医。”

那人心中一喜,忙问道:“但不知这位沐医生住在何处?老先生可否为我指路?”

“那是自然,沐医生人心慈善,回到乡间之后为乡邻们治疗病痛,如今已近十载,让乡邻们受益,却只收极少的诊费,甚至家贫之人便不收费用,只效仿当年的道医董奉君,为人治病,不取钱物,治人病愈者,便让病患栽杏树一株于他家屋后,如此十年,竟种了上万株杏树,如今已郁然成林矣!”

第八百四十七章 众说纷纭

一处古宅,院门口生着一株粗壮的榆树,树叶如今已经泛黄,遮蔽了门前空地上的天空。宅子后面是一大片杏树林,如今已近深秋,树叶已成金色,绵延万株,蔚为壮观。

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打开门出来,衣衫朴素、面容端秀,手里端着一盆水。

她将盆中清水均匀洒在门前场院上,压住浮尘。之后又在一位仆人打扮的男子的帮助下,搬出桌凳和茶炉茶壶茶碗水桶等物,摆放在刚刚泼了水的空地上。

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孩童,在一位仆妇的牵引下来至院外,张着小手呼唤母亲。

妇人听到呼唤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亲亲这个,再亲亲那个,眼睛里满是温暖的欢喜。

见有几人慢慢走近自己,未曾细看便道:“各位请稍等,先来坐下喝口茶,我家相公今日天将明时才从上元村出诊回来,所以今日要晚一些看病,还请各位谅解。”

说着站起身,仍旧让仆妇牵着两个孩子,自己则施了一礼后,垂着头将来人引至桌凳旁。早有仆人斟上了几杯热茶,摆好了。

可是那人并不坐,跟着他的几人也不坐。

妇人有些吃惊,待要抬头仔细看时,耳边却听有人道:“惜月,一别十年,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妇人听有人唤自己的闺名,吃了一惊,忙抬头看时,手里的铜盆却咣地一声坠落在地,紧接着跪倒尘埃,口里不由道:“奴婢,叩见……”

那人却不由她说话,上前一步搀住她的双臂,道:“我是你家九爷,你嫁了人就不认得旧主人了?”

惊魂未定的惜月,听了龙云漠的话,立刻明白,这是圣上微服私访,不便让人知道身份。于是道:“九爷,请恕奴婢眼拙,没有认出贵客,恕罪!”

又转身对仆人道:“沐叔,快去请沐医生出来,就说九爷到了,速来拜见!”

沐叔听了主母的话,急忙进院子里去了,沐婶则拉着两个孩子与惜月一同跪在龙云漠脚下。

龙云漠却忙将他们一一扶起,小顺子也赶上前来与惜月姐姐相见,二人四目相对,不由想起那个人,眼眶便湿润了。

沐泽急匆匆自宅院里小跑着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妻子身边的龙云漠,一时激动难言,只有跪倒在地磕头拜见。

闲言少叙,龙云漠被让进屋内。沐老夫人也出来拜见了九爷。

老夫人虽已是年近八旬,却在儿子媳妇的照顾下,又有孙儿孙女绕膝,因此身体硬朗精神矍铄。

龙云漠与老人叙了寒温,又将自己腕上带的玉佛珠赏赐给老人,为老人长寿祈福。

之后便与沐泽夫妇进了内室交谈,交谈的内容却是外人所不知的。

听清了圣上来意之后,沐泽与惜月却沉默了。虽然他们离开白云观时,良岫殿下还活着,可是凭沐泽的经验,那不过是一两天的熬头儿了。可是洛诘明明答应他们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写信告知,可是十年了,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洛诘的书信。

安顿好惜月之后,沐泽也去过几次白云观,可是凌虚道长早已不在观中,剩下的道姑均称洛诘医生将良岫殿下连夜带走了,有的说去了他行医的深山,有的说去了药王谷,还有的甚至说,洛诘带走的是良岫殿下的遗体,殿下已经去了。

可谓是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说法有根有底。

第八百四十八章 道号端玉

沐泽叹口气道:“只是从此后,再也没有了良岫殿下的任何消息。”

龙云漠听了许久没有说话,内心凄然却又存着一点儿希望。

他忽然记起什么,对惜月道:“惜月,你来认认这件东西。”

说着让小顺子拿过那幅画像,在惜月与沐泽面前展开来。

这画不打开还好,一打开,惜月见了不由得惊叫一声:“小姐!”便上前抱着画哭了起来。

龙云漠心中一凉,问道:“惜月,你可认得画上的人?”

“圣上,这分明就是我家小姐的画像啊!”

“这就是你家小姐的真实模样?”

“圣上,千真万确,这就是小姐的画像!”

一旁的沐泽也点头道:“圣上,这确实就是良岫殿下的真实容貌。”

“你也见过她的脸?”

沐泽略一犹豫道:“是……自那年在问杏轩,良岫殿下落水后,生命垂危,流月姑娘担心殿下因戴着面纱,若是没了气息也无法察觉,所以做主将面纱摘了下去。故而,草民逾矩,得窥殿下尊颜。”

龙云漠又看向小顺子,后者不由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

“你也是见过的?”

“是……圣上……”小顺子嗫嚅着,虽然不知道为何圣上对良岫殿下的真容如此在意,却依旧心虚得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圣上之前看到过殿下的真实容貌。

龙云漠手指抖着抓住惜月的胳膊,追问道:“好,就算这是她的画像,本来也是,世间容貌相似之人不在少数,有巧合也是说得通的。但是,惜月,你可知道这画像是谁为良岫画的?”

“这是小姐自己画的,奴婢记得当时小姐还与流月玩笑,说是要作为陪嫁一人为我们画一幅,免得我们将来把她忘了。”

惜月想到当时主仆三人在一起时的情形如在眼前,如今却死的死亡的亡,天人永隔,不由又哭了起来。

“你要想好了再说,此事已隔了十多年,想是你记不清也是有的。”

“奴婢怎会忘记?小姐画这画儿时我们主仆三人被,被软禁在问杏轩,哪里会请得到画师到问杏轩来?这些画,确确实实是我家小姐画的。”

“可是,这上面的落款分明是个,是个叫,端玉的,又怎会是良岫的画作?”

龙云漠心里发虚,却强词夺理,意图证明,良岫不是端玉。

惜月听闻却释然,道:“圣上果然不知?我家小姐曾经在嵯峨山白云观生活了九年,虽未出家,凌虚道长还是赐了她一个道号,那道号便是端玉啊!”

什么是五雷轰顶?只需问问现在的龙云漠便知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尖叫,他茫然地看着惜月,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到。

不要相信,这根本就不可能,端玉儿和云良岫分明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不要相信!

“她怎么会是端玉!她分明是宰相府嫡小姐云良岫!!她分明就是云良岫!!!”

龙云漠忽然站起身,一边逼问着惜月一边一步步向她逼近。

惜月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发蒙,但是,小姐确确实实曾经在白云观生活过,自四岁起到十三岁回府。

第八百四十九章 谁的安排

“你可曾见了她在白云观生活?你不过是听信了一些传言便在这里言之凿凿地哄骗于我!你这是欺君之罪,朕要杀了你!!”

龙云漠暴起,自腰间将剑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指向惜月的哽嗓咽喉。

惜月彻底傻了,她弄不明白,小姐有个道号叫端玉怎会令圣上如此愤怒,这太古怪!

沐泽见此情形,跨步上前,拦在龙云漠的剑与惜月之间。

“圣上,虽然草民不知您为何会动怒,但是,内子惜月说的却句句是实,并无欺罔圣上的意图。草民十年前曾经带着中毒的殿下与洛诘、洛梵等人一同上了嵯峨山白云观,观中道长凌虚师父确实是殿下的姑母,也曾提起殿下在白云观生活过九年的事,观中一些年老的道姑还曾叫殿下为端玉,并不知她俗名为良岫。草民所说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还请圣上责罚草民,不要伤了惜月。”

手中利刃仓啷一声落地,待侍卫阿灿与青禾冲进来,看到的是龙云漠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随身的宝剑丢在地上。

龙云漠怎会不知惜月不敢也不会欺骗自己,可是,若良岫就是端玉,自己该怎么办?那守在自己身边默默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子,却忍受屈辱、伤害、背叛,最后还被人假自己之手将她推上了绝路。

自己为了寻找她几乎走遍了天涯海角,却从来也没想到过,她会在自己的身边。

若她活着,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她?若她死了,自己又怎能独自苟活?少年时的信誓旦旦,如今都化作了云烟,随时光散了,徒留悔恨,可是悔恨又有何用?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吗?

自己当年被刺客几乎割断了咽喉,半张脸被毁。面对杏花初绽般的端玉儿,心中那么多的情感却难以说出口,即便是说话也是沙哑难辨,就连脸也被裹在药布中。端玉儿虽救了自己,却始终没有见过自己的真实面容。

后来回宫,若非父皇秘赐的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云纹玉扳指,恐怕父皇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虽经太医精心诊治,脸上的伤竟连一点疤痕未留,嗓子也恢复正常。可是,自己当时为了自保,用了墨隐这个假名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九年后良岫又怎会认出自己?

然而,嵯峨山上的端玉儿面上并无丑陋的疤痕,也不曾戴着面纱,嫁给自己的云宰相的嫡女云良岫却日日戴着面纱,性格内向稳重,并不像端玉儿那般活泼轻灵。

活泼轻灵……龙云漠眯起眼睛,眼前似乎又看见一身浅灰色道袍,头上簪着木簪子,手里捧了栽着几株紫蓝色小花儿的陶花盆,气喘吁吁地自屋外跑进来,也带进一股田野间的清新气息冲淡了屋里浓重的药味儿。

她将花放在自己的身边,笑着道:“墨公子,二月兰开了,这花儿好香的,放在你身边闻闻花香你的身子很快就好了。”

而躺在病榻之上的少年,却在那甜美醉人的芳香里,在少女春风一样的笑容里,忘记了刚刚经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是谁,曾经对自己叹息,“为何不肯掀开她的面纱看一眼?”

早已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可是如今却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耳畔,是啊!为何自己就不肯掀开良岫的面纱看一眼?自己只想保留对端玉儿的初心,却因这份初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错过。

这究竟是谁的安排?

第八百五十章 惊鸿一瞥

“圣上,这画像好生眼熟,难道是良岫殿下?”青禾问道。

“这是良岫殿下吗?圣上,这分明是当年我们去嵯峨山白云观的路上,骑马撞到的那位坐在马车里的姑娘啊!”

这话是阿灿说的。龙云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过眼前的阿灿与良岫曾经见过的阿灿是截然不同的,她是一身利落的男子装束,因为她的身材与气质着男装竟毫无违和之感。

“你是说朕被先皇解除软禁之后的那一次?”

“是的,因为马队的速度太快,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为了躲避,马车差点儿栽下山谷,您命卑职前去安抚、赔偿。虽遭此惊吓,马车里的女子竟十分平静,对于赔偿委婉推辞。当时,卑职竟心生好奇,好像老天也知道我的心思,这时恰好一阵风吹过,马车窗帘被吹开了一角,卑职,如见天人。”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俊美的女子,眼光里充满惊异,包括龙云漠。

阿灿看着众人眼光,低头一笑。走到画像前,伸出手指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然后走到龙云漠面前跪下,道:“圣上,阿木活着的时候曾说过我雌雄难辨,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在五个人里面,只有青禾一人是女子。卑职犯了欺君之罪,请圣上处罚。”

所有人都愣住了,惜月与沐泽是数次见过阿灿的,她虽出现的次数不如青禾多,可是每一次出现都是以艳丽丰韵的女子形象,并且深入人心。相较于青禾,她似乎更柔美更妩媚。却不料,他竟是个男子。

最惊愕的莫过于龙云漠,自己身边的死士,似乎自一出生就属于他,生命便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他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何曾想阿灿竟隐瞒了他真实的身份,就连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他也曾无数此穿过男装,自己却从未怀疑过他,以为那不过是为了方便行动自由而已。

若在平日,这是决不能轻饶的,可是,如今的龙云漠万念俱灰,似乎身边所有人都见过良岫的真容,却独独不是自己。

“阿灿,你真是……朕不怪你……”

阿灿抬起头,目光平静,不卑不亢,道:“卑职自此心中便有了那个少女,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终生不忘。但是,卑职的这条命都是属于圣上的,生死只在一瞬间,因此不敢牵累他人,虽然记得车上的标记,也不敢去追寻那个女子。直到有一天,卑职在晨光里看到了益康殿外素衣玉钗的良岫殿下,尽管她蒙着面纱,卑职却恍惚觉得她就是那个女子……”

“阿灿,朕终于听明白你的话,你是说,朕从一开始就错过了她,不是吗?若朕当时不是那么急迫地赶路,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悔恨,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龙云漠失神地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阿灿摆摆手,道:“起来吧!阿灿,就算是你曾经喜欢过良岫,朕也不会怪罪你,谁都有权利爱上值得爱的人,唯独朕不能。”

龙云漠站起身,却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自青禾手中接过自己掉落的剑,对沐泽和惜月道:“朕要再去嵯峨山白云观,不论她是生是死,朕都要将她带回身边,就算是她化作了灰,朕也要将她捧回来。”

言罢,宝剑入鞘,他大步走出了屋门,院子里的耀眼夺目的阳光瞬间吞没了他,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八百五十一章 最大的讽刺

龙云漠的双脚刚刚踏上洒满了青槐树荫的院子里的泥土,又忽地站住,却并未回头,低声唤到:“惜月。”

惜月急忙上前一步道:“奴婢在。”

“你离开良岫前,她可对你说过什么?”

惜月不禁沉默了,不知有些话能不能对圣上讲。

龙云漠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惜月犹豫的脸,又仰起头望着头顶上摇曳的树枝,深秋了,枝上还缀着零星的槐果,只是那槐果已经干瘪,只等着一场大风便可将它摇落尘埃。

他收回视线,幽幽说道:“你但说无妨,不管良岫曾经说过什么,朕都想听,朕,真的很想听,只要是关于良岫的,你都可以说。”

惜月看着他较之十年前更加憔悴的面容,低下头犹豫片刻,方鼓起勇气道:“既然圣上想听关于小姐的事,奴婢便直说了。”

那是安都王带着云良玦离去的第二日清晨。

还未等惜月说完,听到安都王三个字的龙云漠脸上的肌肉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了。

“安都王?安都王怎会在哪里?”

惜月也顾不得许多,既然圣上想听实话,那就让他听听安都王对待小姐的一片痴情吧!

“安都王是与小姐一起出宫的,并一路护送着小姐到达白云观。”

“他已经被分封到安都,朕早已命他携带家眷到封地去,他怎会与良岫一起出宫?”

“圣上有所不知,红袖就是安都王啊!他堂堂大夏国尊贵的王爷,不惜忍受屈辱假扮成舞女,化名红袖,被召入荧慧宫做舞姬,只是为了保护我家小姐……”惜月说到这里有些喘不上起来,想到小姐自嫁给圣上所遭受的种种伤害羞辱,便一腔忧愤,小姐为了圣上付出了一切,没想到最后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竟是传言风流成性、眠花宿柳的安都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最大的讽刺,讽刺的正是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

而此刻龙云漠的心里一样也是翻江倒海,难怪自己觉得红袖似曾相识,难怪他对宫中的事务如此了解。自己不顾及兄弟之情,只因泄愤而将他发配到蛮荒之地,他却在临行前,不忘了提醒自己如何借助白逸鹤之力夺取镇国公手中的兵权,不忘了提醒自己提防甄懿。他始终将自己视作兄弟,而自己却将他当作了敌人。

他的那句“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被你认不出反倒是好事”犹在耳畔,自己没能认出红袖就是龙云胄,没能认出良岫便是端玉儿,没不被自己认出来,变成了可以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龙云漠再度陷入沉默,惜月却并不放过他。

“听小姐说,是安都王化妆成红袖,在冷刑司自太后派出的刺客手里救了小姐一命。之后他便暗中保护着小姐,并在小姐垂危之时,透露出若小姐死了,他绝不独活的想法,为此,小姐,小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剂药来,哄安都王殿下喝下,之后,安都王就再也不记得小姐了,只认得云良玦小姐,撇下小姐带着云良玦小姐回他的安都王府去了,再也没有回白云观看过小姐一眼!”

说到这里,惜月不禁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沐泽只得上前劝慰,却忍不住与她一起落泪。

良岫殿下时时处处为了他人着想,却常常忘了,自己才是最需要人关爱的那一个。

良久,惜月才止住哭泣,龙云漠只是静静地等着她。

第八百五十二章 最后心愿

安都王离去的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已经退了烧的惜月不顾凌虚道长劝阻,执意要来照顾自家小姐。

凌虚道长无奈,只得让惜月来替她照顾良岫。道长一夜未眠,很是疲惫,惜月便请道长去休息,自己则守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时间尚早,观中很是寂静。

正当惜月起身查看炉中的炭是否燃尽需要加炭时,忽听耳边有人轻声呼唤:“流月……流月,是你吗?扶我起来坐一坐,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惜月急忙抬头去看,却见小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双眼迷蒙,将自己误认作流月。

惜月忙答应着上前去扶小姐。

良岫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流月而是惜月,不由笑道:“原来是惜月,我这眼睛不知何时花了,人也变傻了,流月已经不在了,我却……”

一双明明在微笑的眼睛,却流出了眼泪。

“流月姐姐就是死,也不愿看到小姐为了她伤心。小姐,咱不哭了。”惜月上前为小姐擦拭泪水,并将她扶了起来。

良岫的身子软绵绵的,根本坐不住,惜月便坐到床上,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

“当初在养玉宫里,我还是一块顽石,你们都已经是修炼许久的仙童,我只是照着流月的模样去修炼,觉得她虽脾气暴躁些,容貌还是很清秀的,哪里知道,竟是这最后要了她的性命。”

良岫气喘吁吁,每说上几个字就要喘一通,这话说得断断续续,漫说是断断续续,就是连贯一气,恐怕惜月也听不懂。

惜月只当是她病糊涂了,说得都是些胡话,故此并未当真。

“流月姐姐为了救小姐,甘愿牺牲自己,她只有欢喜,并不痛苦。小姐又何必自责难过?”虽口里如此说,惜月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八年姐妹情谊,如今流月撒手而去,留下惜月一人孤苦伶仃地陪伴着危在旦夕的小姐,她怎能不心伤难过?

天光渐亮,几道竹影在窗纸上婆娑摇曳。

“惜月,你扶着我,到后院去。那里有一处僻静的寮房,久无人居,你带我去那里。”

惜月对良岫的这个要求很奇怪,反对道:“小姐,你这个样子是不能移动的,外面又冷,你身子又弱,怎么受得了?若要去那里拿什么东西,奴婢去给你拿就好了,又何必亲自去?”

“无妨,我只觉得今日身子好了许多,也没有疼痛,我一定要去那里,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了。”

小姐的倔强、执拗惜月也是领教过的,知道反对只是徒劳。可是,那久无人居的寮房又冷又潮湿,健壮的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病弱的小姐?

正在惜月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之时,一个人在屋外敲了敲门,问道:“良岫可曾醒了?”

惜月上前打开门,见洛诘医生正站在门外,忙将他让进屋内。

见良岫坐起,洛诘医生一喜,又一惊,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腕,脉搏极其微弱,已是人心脏跳动所能承受的最慢的极限,可是看她的气色,面颊上却透着不正常的绯红。

洛诘心一沉,难道,良岫的大限之时已经到了吗?

“良岫,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洛叔父,我倒觉得今日身子很是轻爽,心口处也不痛了。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象,我只想到后院寮房,去看最后一眼,还请洛叔父相助。”

“可是,洛医生,那里无人居住已经很久了,阴冷潮湿,小姐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洛诘叹口气,道:“无妨,惜月,你去那里将火盆点起来,并打扫一下,等屋子暖一些了,我与你一起将良岫送到那里去……”

洛诘有半句话未曾出口,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心愿了,我们又怎能不满足于她?

第八百五十三章 直到心跳停止

虽然洛诘并未将后半句话说给惜月听,可是惜月心中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恐惧让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有顺从地答应着,问明小姐那间寮房的具体位置,之后便匆匆去了。

屋内只剩了良岫与洛诘。

二人一时无语。只听得火炉上一只陶制的药锅子发出嘶嘶的声响,里面热着的药想是已经要滚开了。

良岫打破了这种令人压抑的安静,“洛叔父,炉子上的药差不多热好了,麻烦您给我倒一碗。”

洛诘叹口气,道:“你原本可以不用再喝这苦药汤的……”

良岫笑道:“不必担心,很快良岫就不会再喝它了。良岫只需要它支撑着身子,坚持到最后罢了。”

“端玉儿!”洛诘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愤怒,这痛苦来源于良岫,愤怒亦是来源于良岫。若她那日好好儿地将玉魄服下,又怎会有今日的绝望与哀痛?

洛诘承认,自己不能掌控良岫的心,哪怕在她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自己与她失之交臂,自她坠落凡尘,自己便无一日安枕。

自己堕入人间寻找她,哪怕明明知道她已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背着她冒着生命危险爬上终年积雪的高山,为她采集雪岩蚕茧,哪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想到、看到她戴着珍贵舒适的面纱,内心也是满足的。

如今自己变做了凡人,反倒并不可惜,就以洛叔父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个九玄天上高傲不可一世,白衣不准落上一丝微尘的月亮神君白轮,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世间一个年近五旬的游医郎中——洛诘。

这些都不足挂齿,只要良岫好好儿地活着,可是这点微小的奢求也破灭了,留给洛诘的除了绝望还有什么?

虽然他考虑过要和洛梵一起去溧疆寻找血蛊的来源,研究彻底消灭它的方法,可是山中有那么多病患在等待他们父子去挽救生命,又哪里抽的出身来?若当时能想到如今的情形,哪怕是历尽千难万险也要去找出克蛊毒的方法啊!

“白轮神君。”

良岫微笑地看着洛诘的眼睛,虽然他在凡间的相貌是一位清绝的中年男子的容貌,可是他的眼睛却依然是九玄天上白轮深邃清亮的眼睛,数万年的岁月在这双眼睛里不曾惊起一丝微澜,如今却因为自己充满了痛苦和愤怒,良岫十分不安。

“相较于白轮神君,我更喜欢叫你洛叔父,谢谢你让我拥有了灵气慧根,得以感受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尽管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也谢谢你为了我这块顽石堕入凡尘历尽磨难,更谢谢你一直在默默地为我付出。事已至此,良岫恐怕无法报答这份恩情,但是良岫的心,直到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都不会忘了这份情意。”

洛诘胸中一时间巨浪滔天,一种强烈的复杂的情感涌上来,让他不知是哭还是笑,是失落还是伤感,是悔恨还是恼怒……他向着良岫伸出手去,略一犹豫之后,最终是为她轻轻撩开遮住眼睛的一绺刘海儿。

“小姐,后院寮房已经点好了火盆,也大概收拾了一下,可是依旧很冷,小姐还去吗?”

良岫对着惜月微微一笑道:“惜月辛苦了,现在,就带我去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 翩然若举

惜月看到桌上还残存着些药渣的空药碗,忙道:“小姐想是刚刚喝完药,不如歇息片刻再去吧,刚吃过药,出去恐吸了凉气进去,肠胃里会难过的。”良岫听了却无奈一笑,“惜月丫头,若像你这样仔细,恐怕我是出不去了,这药是半个时辰便要服一次,服了药再歇息半个时辰,便又到了下一次服药的时候,哪里还有空闲?不要担心了,惜月,过来扶着我,我走一走试试,刚刚吃了药,觉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惜月无法,只得上前来扶她,哪里知道,双脚刚刚沾上地面,良岫便脚下一软,差点儿从床上跌下去。亏得洛诘眼疾手快,抢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不要逞强。”

洛诘说着,把身上的白色鹤氅解下来丢在椅子上,顺势将良岫打横抱起,却觉臂弯里的人儿,轻似一片羽毛一般。心里痛得很,却忍住不说,只对惜月道:“惜月,你将大氅盖在她身上。”

惜月按照洛诘的吩咐将暖和的大氅盖在小姐瘦弱的身子上。

“前头带路吧!我不认得。”

惜月急忙上前打开门,掀开帘子,一路小跑着在前头引路。

观中此刻已经有人在打扫院子了,小道姑惊异地看着清隽孤绝的神医洛诘,着一身单薄的白衣,怀里抱着婴儿一般娇弱的良岫殿下,一件雪白的鹤氅搭在她的身上,白色的羽衣在寒风里翩然若举,似乎真的有一只鹤鸟的灵魂藏在这件仙袂飘飘的鹤氅之内。而良岫玉面微露,一头几乎垂在地上的长发亦随风飞扬,仿佛一不留神,二人便可飞升而去了。

三人快速消失在小道姑的视线之内,只留下她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呆。

待醒过神儿来,小道姑急忙将手里的扫帚丢了,急急慌慌地跑去找凌虚道长去了。

后院一处十分僻静的角落里,一间独立的寮房被一丛略呈枯黄的竹子和几株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树遮住了,不熟悉道观的人大概不会知道,这里还会有一处寮房。

惜月打开门时,虽屋内刚刚生了火,也开窗户通了一会儿风,可是依旧有一股又潮又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寮房很小,只有一明一暗两间屋子。

外间有一处小小的佛龛,不知供奉的是那位神仙圣贤。看供桌上的烛台香炉,也应是很久无人照管了。

内间更是狭小,仅放得下一张矮榻一只书柜和一个箱笼。

好在内间有一扇窗子,天光尽入,里面倒是并不黑暗。

矮榻上,惜月已经打扫干净,铺上了一层垫子。洛诘将怀里的良岫轻轻放在榻上,并用鹤氅将她紧紧包裹住。

良岫自走近这间寮房便双目闪闪有光,那丛竹,那株树,都是如此熟悉。梦里,自己曾经无数次,穿过花丛竹影,手指轻叩门扉。

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半掩的屋门,迎着一屋药香,蹑足走近那张矮矮的竹榻……

“惜月,你去将我的琴拿来……”

虽然良岫是被洛诘抱着一路走来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感到浑身疼痛,疲惫不堪。

“小姐你说什么?”

“拿我的琴来。”

惜月却犹豫了,小姐当初离宫时是隐瞒身份,在圣上的默许之下逃出来的,因走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小姐最心爱的画、书,还有那张断了琴弦的空琴,都没能带出来。

第八百五十五章 杏花染血

惜月知道,有很多东西都还在问杏轩里放着呢,甚至她都能记得那些东西都放在什么位置上。

但是,实在是行动匆忙,没有时间收拾,马车里也没有空地装这些东西,更重要的就是,担心带上这些原本属于已逝的英妃娘娘的“遗物”,自然是会引起太后等人的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得忍痛放弃了。

如今小姐要她的琴,让惜月甚是为难。

却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人打断了。

“惜月,去我的寮房拿我的那张琴吧!上面虽然也没有了琴弦,可是这却是白云观里唯一的一张琴了。”

不知何时,凌虚道长已经站在了门口,她平静的语气和眼神,让人心里自然而生一种安宁平和。

可是谁能知道,她的心,是否也和她的眼睛一样平静呢?

惜月按照凌虚道长的指示取来了那张空琴,将它放在小姐的膝头。

良岫却执意要站起身,坐在了矮榻旁的一只蒲团上。

因为里间太小,根本无法再放下一只蒲团,和能容躺在榻上的人与坐在蒲团上的人之间相互凝望交流的空间,所以它是被放在里间门外的。

于是无论是躺在榻上的人,还是端坐在蒲团上的人,二人之间,隔着的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

那张琴又被放在了良岫的膝头,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可以发出悦耳琴声的弦。

凌虚道长与洛诘将一个劲儿回头看着小姐的惜月悄悄领出寮房,三个人静静地站在寮房门外,站在门外的,还有闻讯前来的沐泽与洛梵。

良岫静静地坐着,看着早已空荡荡的矮榻。

他曾经就躺在这里,姑母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来救治他,就像在修补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良岫的头脑此刻时而清晰时而混乱,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躺在杏林深处,身上流出的血几乎将身下大片的粉白色花瓣都染成了血红色。

透过血色,他用那只没被血染红的墨蓝墨蓝的眼睛,充满着希望看着自己,想说什么,却没有一丝力气。

自己却分明看清了他的口型——“救我!”

自己向着他扑过去,想用手堵住他胸口上不停涌出的热得烫手的鲜血。

手那么小,伤口却那么大!血就像小溪流淌着,染红了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的双手。

不知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看到自己哭了,他竟伸出手想要为自己擦眼泪,可是那只手终究是垂了下去。泪眼模糊中,自己只看到他的嘴型,似乎是在说:“不要哭……”

可是这样稍稍用力,却使他咽喉处的伤口不断地冒出血泡。

吓坏了,急忙又用手去捂他脖子上的伤口,“你不要说话,我来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你要等着我,千万等着我!”

想留下凤随照顾他,可是凤随却说,可以带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白云观去找人来帮忙。

那日,微雨如丝,山路湿滑,下山时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膝盖都已经磕破了,若不按凤随说的,恐怕很难快速返回。

凤随有些心急,不由分说将自己拦腰抱住,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道观门外。凌虚姑姑听说了,忙带了人将那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自杏林中抬回了白云观。

第八百五十六章 墨隐公子

姑母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被人所害,担心伤害他的人会再回来寻他,于是特意将他安排在这间隐蔽的寮房里养伤。

而当姑母在解开他的衣衫时也是被他的伤吓了一跳,后来姑母说,她为人治病疗伤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重的刀剑伤,心里隐隐替少年捏了一把汗。

这个几乎千疮百孔的少年能够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一阵悠远的钟声传来,将良岫的回忆打断。

已近午时,日光正南,竹影婆娑,映入室内,映在已经空置了十年之久的矮榻上。

尽管惜月已经将屋子匆匆打扫了一番,可是又怎能扫尽十年尘埃?

屋内虽临时点上了烧得旺旺的火盆,殊不知,再旺的炭火也暖不了十年清冷。

良岫坐在内室门外的蒲团上,膝上便放着那张没了琴弦的古琴。

十年前,当那个十三岁的少女,抱着这张琴坐在这只蒲团上,面对着这张矮矮的竹榻时,榻上躺着的便是那位身负重伤,却带给自己无尽温暖的少年。

一样的竹影摇曳,只是当时摇动的却是满窗绿影。

微熏的暮春空气里,除了药香、檀香,还有海棠花和熟麦的芳香,多么让人终生难忘的迷人的气息。

尚细嫩稚拙的手指,划过琴上弦,曾经发出那样悦耳的声音,空灵、悠扬……

少年曾说,这琴声可以治疗他的伤痛。尽管他声音暗哑低沉,可是自己还是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如今,什么都不复存在了,除了这间空荡荡的寮房,这张冰冷的竹榻,还有膝上早已弹不出乐曲的琴。

良岫久久地看着面前的空无一物的矮榻,眼睛却似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厚厚的帷幕,她依旧能够看见他、听见他,他依旧是他,与那个坐在高高的金色王座上的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他还是她的“墨隐公子”,哪怕如今早已经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假名字。

他留给她的,是一个虚假的名字,半张血肉模糊的脸,暗哑失声的嗓音,和温暖的手、明亮的眼睛、还有纯真的爱……早已消失不见的爱……

这一切让她再也寻不到他、再也认不出他,却也永远忘不掉他。

“墨隐公子,端玉回来了,你可否还想听我弹琴?”一阵悲哀袭来,让良岫几乎窒息,她垂下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长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她苍白的脸。

“墨公子啊,就让端玉,为你再弹最后一曲,从此后,今生今世、永生永世,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端玉此人,也再不会有这首夺命《花谶》,就此永诀罢!”

杏树只剩一副枯骨,往事早已随风消散,当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哪里还有受伤的少年穷尽一生无望地寻找,哪里还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碎作齑粉的等待里青丝染雪?

都散了,都散了,时光抹去一切,可曾留下片痕?

就像良岫的手指,在没有琴弦的琴上,又怎能弹出一个音符?

一缕檀香袅袅升起,窗外的天空变得碧蓝透明,就像澄玉湖的湖水,一望而见底。

……

第八百五十七章 一别十年

沐家庄,沐泽医生家的老宅院里,遮蔽了院子的槐树荫下,惜月的思绪,也仿佛被什么带走了,久久无法看清院子里这些站着的坐着的人,都是谁。

她只记得,那日,很久不曾听到寮房里的动静,自己与凌虚道长、洛诘等人有些焦虑起来,凌虚道长第一个推门进去了,紧接着是洛诘医生,她与沐泽、洛梵却被拦在门外。

片刻后,凌虚道长出来,面色沉重,对门外等候的三人道:“你们暂且回去吧!良岫身子有些不大好,贫道与洛诘医生要为她治疗,需要做什么一定告知你们。只是天气寒冷,良岫不想让你们在这里白等着挨冻罢了。”

惜月无奈只得暂时回了自己的寮房,哪知从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自家小姐,凌虚道长告诉自己,小姐让沐泽医生带着自己回沐家庄等消息,并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玉佩托凌虚道长交给惜月,让她有机会的话,将这件玉佩还给安都王殿下,因那日殿下与良玦小姐走得太过匆忙,自己未曾来得及给他。

小姐叮嘱自己,千万要好好照顾沐医生,孝敬沐医生的老母,等她身子好了,一定会去沐家庄看她与沐泽。

可是,自己怎么能扔下病重的小姐自顾自地离开?当年主仆三人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许下诺言,不论何时决不分开,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如今流月先走了,小姐又身中蛊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虽然自己爱慕沐泽医生已是很久,可是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更何况,沐泽医生是否对自己也有意,的确很难说清。

让惜月想不到的是,沐泽在与凌虚道长长叹之后,竟然答应了良岫的要求,同意带着惜月离开嵯峨山回故乡沐家庄,一支杏花白玉簪便是小姐给她的陪嫁。

临行之前,惜月跪在良岫所居的寮房前哭着哀求,要见小姐最后一面。可是,洛诘医生却面有忧色地自房内出来,轻声道:“惜月,不要再哭了,这样你家小姐会更难过。和沐泽一起去吧,若她有福气能够解了蛊毒,我自会带着她去沐家庄看你。走吧!”

洛诘本就气度飘逸如仙,他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印在了惜月的心里,让人不可抗拒。

第二日一早,沐泽便带着惜月离开了。惜月给送行的凌虚道长与洛诘磕头,求他们一定要救小姐的命。

凌虚道长双目含泪,洛诘医生只说让她去等,却未做任何承诺。

这一等,就是十年。

惜月黯然道:“如今奴婢应小姐之命已经与沐泽医生成婚六年,并有了一双双胞胎儿女,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小姐的任何消息。奴婢心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却不肯承认,只当是小姐被洛诘医生带去了药王谷。药王谷内有各种珍奇药材,洛诘医生又是药王之后,是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他与洛梵一定能找到解蛊毒的方法,小姐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凌虚道长之所以隐瞒奴婢与沐泽,定是担心小姐还活着这件事被圣上您,还有太后知道,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龙云漠此刻已经变得异常地冷静,良岫便是端玉,端玉便是良岫,不然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发生在那片杏林里的事,曾经发生在那间偏僻的寮房里的事。

云良岫,果然就是我的端玉儿!

第八百五十八章 皇后銮驾

手放在剑柄之上,手指紧紧握住镶嵌在上面的那块名贵的宝石,拇指却轻触绷簧,只要一用力,这柄削铁如泥的秋水宝剑,便会瞬间弹出剑鞘,化作自己掌心的一道凌厉白光,可以切断任何东西,只要自己想。

终究还是忍住了冲动,强自克制,将手指缓缓松开。

龙云漠抬头望着前方,却道:“惜月,你留在这里与沐泽好好生活吧!朕去找你家小姐,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朕都会派人告诉你。不管是怎样的结果,你都要好好照顾老夫人和你们的一双儿女。良岫的决定是对的,你若幸福,她便会安心了。”

又对身后的随从道:“赐沐泽太医黄金五百两,用以开设医馆,治病救人!我们去嵯峨山!”

言罢大步走到门外,翻身上马,对跪在路旁的沐泽道:“沐泽,替我在你屋后的杏林里种上两棵杏树,一定要让它们紧紧挨在一起。”

“草民,遵旨,草民,望九爷一路珍重,早日回去。”

龙云漠惨然一笑,俯视着沐泽的脊背,“好,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你们好自珍重。”

马鞭重重地抽在马匹身上,骏马吃痛不过,竟长嘶一声,忽地扬起前蹄立起身来,之后腾跃而起,绝尘而去。

身后众人紧紧跟随。

晨光熹微,嵯峨山陡峭狭窄的小路上,有一行人匆匆向着山上走去。

为首的便是龙云漠。

十九年了,嵯峨山的山风再一次扑上他的面颊,竟是如此熟悉。

行至山腰处,借着晨光看去,只见那片杏林早已变得稀疏枯黄。许多树都已死去,这些死树有的还矗立着,只是上面早已没了叶子,干枯的枝干向着天空伸展着;有的树干已经腐朽,倒伏在地上;有的却被人砍掉了,只剩了一个矮矮的树桩。早已没有了十九年前杏林浓密,花开成云的景象了。

杏林已衰落至此,那杏林里娇美的端玉儿,不,是良岫如今又在哪里呢?

脚下不由便加快了速度,陡峭难行的山路上,龙云漠竟脚下生风,恨不能一步便跨上山顶。

可是这石阶为何如此多,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瞰霞峰上的云雾不知自何处飘荡而出,将峰顶严严实实地遮住。十九年前,自己说不想只在院子里看那座山峰,想去上面看看是怎样的风景。不知良岫用了什么办法,竟有一阵风将自己与良岫的身子托了起来,一路飞上了瞰霞峰顶。

那时,月光将银辉洒遍大地,突兀的山岩变成了柔润的白玉,山下奔腾的江水变成一道玉练。少女的眼睛闪烁着银色的月光,变成了最晶莹的宝石。她娇嫩的面颊光滑细腻,长发垂下银色的瀑布。

自己一时情难自抑,自身后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放在她的肩上,用尽气力在她耳边说道:“等着我,我一定回来娶你。”

自己的声音太沙哑难辨,努力发出的声音不知她是否听得明白。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柔软的发丝拂过自己没被纱布包住的半张脸,一阵独特而迷人的幽香袭来,那是属于端玉儿的气息,也是属于良岫的芬芳。

如今终于明白,那明明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芳香,却为何被自己一直抗拒,不肯承认,终究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龙云漠却早已是身心俱疲。双腿已经麻木,汗水打湿了衣衫。

如今,整个大夏都是他的,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了,他要找到他最爱的女子,倾尽一国之力,用最豪华的迎娶皇后的仪仗与銮驾,接她回家!

第八百五十九章 轻诺寡信

白云观内,依旧是不变的肃穆寂静。在香烟缭绕的大殿内,龙云漠见到了云游而归的凌虚道长——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十九年的光阴似乎没有给道长带来什么容颜与气质上的变化,可是,却又有着令人不安的不同。那就是道长眉宇间的愁云。这愁云却是因何而起?

听了龙云漠的询问,道长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良久,才浅浅道:“圣上,生命无常,生死乃是天定,不必强求。”

“道长,我只是想知道,良岫在哪里?”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茫茫大千,终有一隅是她的容身之所。”

“道长,请您不要说这些玄奥的话,我听不明白,我只是想要知道,她究竟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娶她为妻,这曾是我对她的承诺。”

“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诺言,轻诺寡信的人太多了,并不止圣上一个,你不必在意。良岫,怕是早已忘记了。”

凌虚道长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龙云漠的心,他坐在道长身边的蒲团上,惭愧令他低下头去。

“我知道,我辜负了玉儿,因此才要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请求道长告诉我她在哪儿,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食言了。”

凌虚道长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道:“人生短促,又能有几个十九年?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又何必徒劳追寻,试问,人又如何能追回逝去的时光和情感?”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无动于衷不做任何努力,这难道在道长眼里才是正确的?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最终的结果?”

道长无可奈何地看了龙云漠一眼,“果然是个执拗之人,恐怕真的会伤了他自己。”站起身,道:“既如此,请随我来吧!”

凌虚道长引着龙云漠来至他曾经疗伤居住的偏僻的寮房,十九年过去,这里依旧是空置着。

龙云漠的心随着一步一步接近这里,心跳的速度在不停地加速。当道长打开紧锁的屋门,将它轻轻打开的一瞬间,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如潮涌一般铺天盖地而来,这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不稳,不得不扶住一旁的一株杏树的树干才勉强站定。

凌虚道长打开门,站在门旁静静地等着他,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此刻龙云漠的心情,因为当年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冷峻的外表之下那颗火热的心,作为一个旁观者,又怎会没有感受到?

剜肉补疮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他却能咬牙一声不吭。每一次上药、换药都是一次炼狱一般的折磨,面对自己的犹豫,他却能笑着用沙哑的声音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疼。

这令道长不得不怀疑,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羸弱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钢筋铁骨非同一般的男子汉。

可是,他也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不会服输更不会变通,强烈的情感会令他失去理智,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良岫太了解他,才会一次次嘱咐自己,一定要隐瞒真实情况。

可是,十五岁少年如今已是三十四岁的男子,且是大夏皇帝,掌握着万里山河,肩负着万千子民的生死安康,若此事不给他一个答案,他又怎会安心回到他的王座上,去行使他的权力与责任?不如,就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吧!与其让他如此痛苦,不如解开他的心结。

第八百六十章 你若安好

龙云漠看到了自己曾经躺在上面垂死挣扎数月的矮榻,看到了榻旁的那只旧蒲团,还有蒲团上那张早已没了琴弦的琴。

“玉儿……”他的声音哽咽住了,旧物犹在,人在何处?

榻上还摆着一个泛了黄色的奇怪的本子,本子上的纸张被钉在一块厚厚的硬纸板上。这分明就是玉儿专门为自己做的,为了让自己表达要求,比如冷了、痛了、饿了等等。

龙云漠颤抖的手指拿起本子,上面的字是用一头烧成炭黑细而直的木棍写的,第一页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我叫墨隐”。

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错了,为何自己当初不告诉玉儿,“我叫龙云漠”?那样,又何苦错过了一生的时光?

一页一页翻过,“脸上疼”“不饿”“出去困了”“你叫什么?”“谢谢花很香”“你弹的琴很好听”“再待一会儿吧”……

随着纸页的翻动,时间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倒流回去,一直回到十九年前,在端玉儿的温暖与真诚的感染下,自己渐渐由冷漠、抵触、抗拒到感激、喜爱与依恋。

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了,只有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住端玉儿瘦弱芬芳的身子,就像抱住,两个人美好的少年时光和纯真的爱恋,仿佛一松手,这一场梦就会霍然醒来,再也找不到梦境中的人。

“良岫是在你走后三个月被她的父亲云宰相接回冕阳城的,临行之前,她将这个本子交给我保管,说等你来时,将这个本子还给你,她回去后将要遵圣旨嫁给九王爷,此生恐怕与你无缘了,希望你一切安好,这本子就当做纪念。希望你一切安好,这始终是良岫最大的心愿。”

问起当年事,听凌虚道长娓娓道来。

原来,端玉儿前脚刚走,后脚嵯峨山附近就爆发了瘟疫,死了无数人。白云观也难逃一劫,观中身子弱的道姑伤了大半,凌虚道长只得将剩下的人安顿到别处,又下山去为感染瘟疫的病人治病。观里只有几个年老的道姑不肯走,说是死也不离开道观。道长无法只得留下她们看守门户,自己则带着几个得力的道姑没日没夜地为百姓治病,直到冬日来临,瘟疫渐渐消散才回来。

这几位老道姑却非聋即哑,虽后来告诉道长说有个少年数次前来找人,可是她们又说不清道不明,也未曾问清这位少年的来历,也不知他去向哪里。

凌虚道长有心告知龙云漠良岫去了哪里,奈何不知他的身份,只好作罢。

而良岫回到宰相府后,安安静静恪守待嫁之女的操守,在与道长的信件往来中,再也没有提及这段往事,道长也就不再打扰她的清净了。

道长也不曾想到,原来墨隐公子就是九王爷龙云漠,二人兜兜转转,无数次擦肩而过,死生不得相见,如今终于知道,原来这不是命运捉弄,而是早有安排。

眼前的这位备受折磨的冷峻男子,他是否从未想到,自己竟是一条深海之中的金龙,统治世间九片汪洋,是无比尊贵的九海龙尊之子?

若他知道了,又该是怎样的结局?

他三万年前逼迫端玉儿祭出自己的玉魄,用良岫的血与生命换取继承人的地位,和三万年后的今天简直是如出一辙。

这锥心之痛似乎应是一种必然,这,就是惩罚。

第八百六十二章 焚八心

一阵更严重的头昏袭来,龙云漠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道长的双臂,摇撼着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取走她的心?她还活着,怎能取走她的心,为什么!!……”吼声戛然而止,龙云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松开手再一次跌坐在榻上,眼泪汹涌而落,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见他如此痛苦,道长一时哽咽难言,泪雨潸潸,一只手不由地落在他不停颤抖的肩膀上。

许久,二人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凌虚道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龙云漠。

原来,在良岫生命的最后一刻,溧疆血蛊已经侵入了她的心脏,洛诘告诉她医书上写着,若血蛊一旦侵入病患心脏吸取了人体最精华的心血,便不会随着病患的死去而枯萎消失,反而会因此增强毒性与力量,自行脱离病患的尸体后,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并从此可以以传染瘟疫的方式进行传播,一旦爆发就会很难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病患死后,将他的心脏与毒蛊一同取出,放在日光下曝晒九九八十一天,再放入火中煅烧九九八十一天,加生石灰和硫磺研磨成粉,压在寸草不生的荒山下,只有这样才能将其彻底消灭。这期间不得碰上一点儿水,不然就会很麻烦。

得知此情况,良岫未曾犹豫,请求洛诘在她死后一定第一时间将她的心脏取出,并按照医书上所写的方法将血蛊消灭,不能让它为害人间。

洛诘又告诉良岫,但凡对人下蛊,若此蛊被消灭,那么下蛊之人便会遭到蛊毒的反噬,痛苦而死。

“可是,甄懿并未在十年前死去。”

“甄懿并非下蛊之人,当初给圣上下了蛊毒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施蛊者。良岫反倒为此高兴,她说,这样就可消灭了一个圣上身边潜藏着的敌人,圣上便多了一份安全。”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龙云漠已经变得异常平静,他的眼睛并未看凌虚道长,而是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人或物,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究竟是谁给自己下的蛊毒,最终又反噬到了谁的身上,他已经毫不在意了。

良岫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在意的?

“是真的,其实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良岫心中惦念的仍旧是你。”

“她早就认出我了,从那次澄玉湖中的湖心亭里她便将我认出了。因为在白云观时,我曾对她说过,我家花园里有一片湖水,清可见底、犹如碧玉,湖心里有一处亭子,只是个乘凉的无名小亭子,往后这亭子就是属于她的了,我便给它起个名字叫‘墨云端玉’,写个牌匾挂起来。将我名字与她名字合二为一。她听了很是欢喜,盼着早点看到那片湖水、那个亭子。只是,我未曾告诉她,我的名字的两个字是颠倒了过来的。那一日,我得知她与龙云胄之事,怒火中烧,想要羞辱她,又不想被下人们看见,于是将她拉扯到澄玉湖的湖心亭上,她见了那四个字,竟一时呆住了,仿佛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便投湖自尽。我其实那时就应该有所警觉,可是,嫉恨让我头脑发昏,已经无暇去冷静思考,因此又一次错过了她。现在想来,从此后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却忍受着我的伤害与羞辱一次又一次,却从不吐露一个字,被最爱的人深深伤害,这该是怎样的折磨与痛苦,我不敢想象。现在我也明白了,她之所以怀揣先皇和离圣旨,却执着地留在我身边不离去,究竟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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