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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春闺》


NO.001:名门嫡女

京城还是大雪漫天的时候。郡公爵府被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显得格外祥和安宁。女眷们都聚在后院烤火。三个庶女,分别承欢在自己的生母膝下。庶长子在书房念书。

唯一一个嫡女却卧床养病,看书打发闲暇。

去年腊月,文远侯嫡女谢葭被选为太孙伴读,按照正常的程序以后至少是可以位列三妃的。正要进宫,却突然落水。在水里泡了大半刻才捞上来,皮肉都冻青了,再一探,已经气息全无。

进宫的事自然就黄了。万幸的是把命捡了回来。

听到闺房外水精帘子传来的声音,谢葭从思绪里回过神。原来是身边的大丫头轻罗端了药上来。想到那股子苦味,她不禁皱眉。

蒹葭楼是嫡女的居所,现在嫡女年幼,只配了一个一等大丫鬟,就是轻罗。还有一个年纪略小的二等丫鬟,名叫知画。这两个都是家生子。再就是三个粗使的洒扫丫头,平时是不进房的。

轻罗今年十四,年纪略长,一手把持着嫡女房里的杂物。生了一张圆脸,大眼睛,总是带着笑,给人的感觉很和气。她笑吟吟移步进前,不提要吃药,只先道:“御医都说了,元娘这个气喘的毛病迟早是要好的。若是好好养着,明年冬节就不用日日卧床了。”

谢葭本来想好的耍赖办法又按捺了下去,苦着脸道:“拿药来,我喝了吧。”

作为一位现代成年女性,谢葭对这个同名同姓的萝莉身体一开始是很不满意的。最讨厌的是她的肺病,一到天冷就只能吃药止咳,稍微吹点风就咳得死去活来。而且还小胳膊小腿的,虽然是嫡女,却早就没了娘,在庶出的姐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喝了药,轻罗又喂给她一颗蜜饯。低头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乐府的诗集,无奈地道:“元娘得闲,不如多看看妈妈说的‘女则’‘列女传’,看熟了,再看这些杂书。”

谢葭道:“我成日睡在床上,再看那种书,更是犯困。成日睡得头都疼了,不如看些诗集醒醒神。”

去,那破东西谁要看。女则?统共就十篇,她一眼就扫完了。列女传?傻子传还差不多。现在她脑子还清醒,要是那书看多了变傻了,那多不值当。

其实这个时代,谢葭研究过,虽然也讲究三从四德,但对女子的束缚不算苛刻。应该来说,比较接近她熟知的历史上,奔放的唐朝。虽然没有出女皇,但是开国至今,正值盛世,出了好几位因功而另封了爵位的名后,所以女子的地位相对较高。尤其是她这样的名门贵女,胡服骑射,鲜衣怒马,抛头露面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文豪谢嵩的女儿,当然应该是温婉的大才女。现在谢葭年纪尚小,先要学点最基础的东西,当然就是《女则》和《列女传》。明年开春了以后,大约谢嵩会请专人来教她琴棋书画。谁知道她现在就抱着一本乐府诗集看得入迷,这要是在严谨的人家,是要被重责的。

但是她哪里知道,谢葭是有自己的主意。

轻罗还欲再劝,突然七岁的知画慌张地揭了帘子进来。

“元娘,大娘来了!”

闻言,轻罗也有一瞬间的色变。大娘谢雪跟着侯爷去了一趟苏州,谢葭因为有病而没有跟随,留在郡公爵府,由刘氏照顾。算着日子老爷也该回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先送了谢雪回来。

这谢雪的生母刘氏本来是公爵夫人沈蔷的陪嫁丫鬟,嫁过来就做了通房。因公爵夫人的宠爱,所以没有用药,后来早早就生了庶长子谢宏博,和庶长女谢雪,是龙凤胎,被抬为姨娘。沈蔷去了之后,她便被抬为贵妾,掌管公爵府家务。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嫡女还还算和善客气。

但是大娘谢雪就不一样了,她平素就得宠,生母手里又握着实权,用嚣张跋扈来形容也不为过。虽然明面上刘氏管得严,她不敢对嫡女怎么样。但是背地里可就不一样了……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请进来啊,愣着做什么。”谢葭嘴边有一丝戏谑的笑意。轻罗的惶然她都看在眼里。说起来,她穿过来快一年了。除了病得糊涂的时候,见过谢雪一次,后来就都没有打过照面了。三个月前谢雪就陪谢嵩出游了,到如今才回来。

她当然知道轻罗在怕什么。做奴婢的再有主意,若是主子是个任庶女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她又能怎么办?

不过可惜,这身子的里子,早就换了人了呢。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谢葭落水当日,是因为听了谢雪说她那里有一副名画,请她去鉴赏。结果谢葭走过花园,丫头们就都不见了,然后就被人推下了水。难道不是谢雪推的?

只是谢葭还有些拿不稳,这谢雪真的有这么大胆,敢谋害嫡女?动机又是什么?

轻罗强撑起笑意,骂了知画两句不知轻重,便迎了出去。

“大娘安好,我们元娘听说您来了,一早就等着了呢。”轻罗笑吟吟地道。

虽然谢葭排行老二,也有叫二娘的。但是谢葭在嫡女中是排第一的,也只有她有资格被称为元娘。

谢雪正进了门,前呼后拥的一大帮子,身上穿着贵气的雪白大氅,正低头让丫头收伞。听了这一声,她也微微皱眉。轻罗是在提醒她嫡庶之分。所以说这蒹葭楼里,她最讨厌的除了谢葭,就是轻罗了。

不过主子没出息,一个奴婢又能怎么样。等收拾了谢葭,一个轻罗也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蚂蚱而已。

谢雪略点了点头,吩咐随行的丫鬟等在门口。虽然现在谢嵩不在家,但她也不能留下把柄让人捉。谢葭虽然不成气候,但是还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姬妾盯着她娘刘氏。一个庶女,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生病的嫡女的屋子里,到底还是有些冒犯。

听到动静,谢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锥子脸美人亲自揭了华丽的水精帘,就进来了。屋子里升着暖炉,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静水香的香味。

谢雪脱了华贵的白色大氅,里面穿着一件粉红色上袄,里面的抹xiōng的嫩色长裙。丹凤眼一扫过来,看到还拿着书的谢葭,便笑了,道:“二娘身子骨好些了没,可还咳得厉害?”

谢葭放下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还好。御医说了,明年冬节,就不用老是卧床了。”

大约是不屑在这么一个小丫头面前掩饰,谢雪听到她的身子在逐渐好起来,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她这趟随郡公爵出去,见了不少名士,在贵女们中的名声又水涨船高。因此瞧着她那个态度,倒比原来更倨傲了。

当下她略一顿,才道:“爹爹出门在外,时常挂念着二娘。因是我一回来就先来看二娘,如今一见果然好极了,不枉爹爹挂念一场。”

谢葭不大想理她,只淡淡地又“嗯”了一声。

谢雪有些惊讶。以前谢葭是有些怕她的,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会有这种气派。她便又说了几句在外的见闻,见了哪些名士。听着是说给谢葭解闷的,但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她是在炫耀。炫耀侯爷对她有多么宠爱,炫耀她现在在外面的名声。

但是她说了一会儿,发现谢葭在打瞌睡,不由得怔怔地住了口,这家伙不是吓傻了吧?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谢葭突然睁开原来半眯着的眼睛,目中平静无波:“大娘,我的画呢?”

谢雪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谢葭支起身子,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要送我画的。”

轻罗奇怪地看着谢雪脸色苍白,画,什么画?

谢雪勉强笑道:“是么,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意思是,现在已经时过境迁,死丫头,你就算说出来,无凭无据,也没有人会信你。当初她的手脚可是很干净的,唯一遗憾的是竟然连这样都冻不死谢葭。

谢葭笑了一声,道:“横竖我记得大娘是说过的,既然忘了,那也不行,大娘得拿点别的东西补偿我才是。”

此话正合谢雪的心意。她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是时下正流行的那种挂在脖子上的金缕莲花香囊,做工很精致,递给谢葭。她道:“这趟到了苏州,新奇玩意儿多极了。听说到了阳春三月,江南才是百花齐放的时候,那才是盛景。二娘在家里养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了,我便带了这个香囊回来,是江南的手艺,装的都是江南独有的花香。”

谢葭接过来,放在鼻子下深吸了一口,果然是很让人舒服的味道。但是闻着总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她便屏住了呼吸,讶异住那一小阵咳嗽。当下只淡淡地谢过了,然后就把脑袋倚在了枕头上。

轻罗连忙道:“元娘是又乏了?成日躺着,是容易困的。”。

NO.002:江南归人

谢雪怎么可能听不出这逐客令。当下便笑着又问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后来视线扫过被谢葭握在手里的香囊,便告辞了。

她刚下楼,谢葭便坐了起来,把东西丢给轻罗,道:“拿去丢了。”

轻罗听话地想拿出去丢了,谢葭又把她叫住了。

“往窗下丢。”

轻罗一怔:“可是大娘还没走出蒹葭楼呢。”

谢葭笑道:“让你丢,你就丢。”

轻罗有些犹豫。结果年纪小的知画去把她手里的香囊抢了过来,兴奋地道:“我来,我来,一准儿打在大娘头上!”

话落,她就奔到窗边,把那个东西抛了出去,然后立刻关了窗。

谢雪正经过,只觉得有个东西打在了伞面上,掉了下来,竟是她送出去的那个香囊。她抬头一看,只见谢葭的闺房窗户紧闭。

然后窗户就打开了,轻罗居高临下地道:“大娘,别见怪,元娘失手把这香囊掉下去了,如今东西也脏了,辜负了大娘的一片心思。元娘说改日送个好的给大娘,算是赔罪。”

谢雪眯起了眼睛。

旁边的大丫头翡翠怒斥道:“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一个小脑袋从轻罗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是知画,她嬉皮笑脸地道:“元娘身子弱,轻罗姐姐要伺候着,下不去,大娘别见怪啊。”

她又道:“轻罗姐,元娘吹不得风的,快把窗户关了吧。”

轻罗低头看了谢雪一眼,果然用力把窗户关了。

谢雪气得粉脸发白,手里捏着那个香囊。谢葭的意思是,弄脏了她就不要了。这里面的药材是白找了。这还是其次,问题是谢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还是,这一切都是那个轻罗cāo持的?

翡翠低声道:“大娘。”

谢雪心中狐疑是轻罗做的手脚,当下只冷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翡翠道:“就是,大娘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她是知道的,元娘迟早要被大娘整死。就算平安出嫁,身子已经败了,一看就是无福的相。轻罗现在来出这个头,真是愚蠢至极。就是现在,家用都还把在刘姨娘手里,轻罗一个做奴婢的,守着个没用的病主子,难道还能讨得好去?

谢雪只能压着脾气出了蒹葭楼。

楼里,知画却和轻罗笑成了一团。

但是笑过之后,轻罗又有些隐忧:“刘姨娘到底把持着家用。侯爷又不大管内院之事,元娘正病着,暗里要给元娘些苦头吃,也是容易的。”

谢葭嘴角噙着笑,道:“你别愁,我有我的法子。”

轻罗一怔。自从元娘年前醒了过来,好像,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

谢葭看着还藏不太住心思的轻罗,在心里笑了一声。前世她也生于富豪之家,这种明争暗斗的把戏她早就习惯了。何况前世科技发达,对男人女人的束缚都少,要杀人于无形都容易,手段比现在高明多了。才不像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些顾忌,尤其是女人内斗,只能拘泥于一宅以内。以她的手段,旁的不说,起码不至于在一个贵妾一个庶女手里,把命丢了。

首先当然要收几个能用的人。轻罗和知画都是家生子,除非陪嫁,不然一辈子都不要想出公爵府。既然被派到她身边做了贴身大丫头,那么命运自然就跟她联系在一起了。只要谢葭抛出橄榄枝,轻罗没有理由不接。

其次是现在整个家务都被把持在刘氏手里,包括她每日的三餐两点。刘氏动点手脚也方便。不管怎么样,谢葭总疑心自己这一身病和刘氏母女脱不了干系,更不相信刘氏像表面上那么和善。

要对抗刘氏,那必须要唤起公爵对她的注意,让谢嵩多多关心嫡女的病情。只要她谢葭一下了地,病好个七七八八,那么谁也别想再把她弄去床上躺着。

那日之后,谢雪再也没有上过门。不过这个月放月例的时候,轻罗发现她们房里的丫头的工钱都少了一半不止。

轻罗是指着月钱给哥哥治病的,这下就急红了眼眶。夜里伺候了谢葭睡下,她独自坐在外室,对着扁扁的荷包发呆。

突然听到水精帘子悦耳的声音,竟是谢葭披着外袍出来了。她人小,但是生得好看极了,说是粉雕玉琢也不为过,长大了必定是绝世美人。

“元娘!”轻罗吓了一大跳,急道,“怎么出来了?仔细着凉。”

谢葭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进来同我说话,内室有暖炉。”

轻罗不敢耽搁,连忙收好东西跟了进去。

谢葭自己爬到椅子坐好。轻罗突然发现,这两天,她咳嗽的时间变少了。

“是不是扣了你的月钱?”

轻罗的眼圈就又红了:“本是不想对元娘说的。可我们房里的丫头,月钱无端端都减了一半。我们还好,下面几个粗使的丫头,见侯爷不在家,元娘又病着,少了月钱,都不肯好好做事了。院子里落了不少雪,也支使不动她们去扫。”

谢葭轻声道:“你家里呢?怎么样?”

她记得轻罗的父母早就死了,大哥病着,嫂子嫌弃得很,但无奈他们全家都是谢家的家奴,她嫂子也不能跟别的汉子跑。若不是轻罗做大丫鬟还算体面,每月都那么些月钱送回去,指不定她要对轻罗的哥哥怎么恶声恶气的。轻罗平时是一个大子儿也不会留在自己手上的,就是指望她家嫂子看在钱的份上,对她哥哥好一些。

轻罗低下了头。

谢葭道:“你别急。银子,我先补贴你一些。”

轻罗惊道:“元娘,这可使不得。”

谢葭摆摆手,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一心为我着想,我难道不该赏你?现在我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门。你们的月钱,我会去给你们要回来的。”

轻罗更惊讶了:“这……还能要回来么?到时候,大姨娘随便找个什么由头,也就过去了。小姐又不管家务,是争不过她的。”

谢葭笑道:“让你别急。只要你仔细伺候着我的病,那就什么也不用怕。”

睚眦必报一向是谢葭的个性。刘姨娘也好,谢雪也罢,以前的账她都给记着呢。现在是身体不好,外面天寒地冻的,削弱了战斗力。日后都是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的。

眼下是洒扫的丫头都敢公然欺到她头上了。现在姑且忍着,但日后必定是要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侯爵府正经的嫡女!

过几日,谢嵩回府了。

刘姨娘带着几个姬妾儿女,迎到了二门口。一见谢嵩进了门,就欢喜地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谢嵩这趟是出去自助游,去看看江南的梅花。他一向是风雅的文人,风流不羁。但是毕竟旅途疲惫,回来之后感受到众美人的热情,和儿女天伦,自然也颇感欣慰。

刘氏笑道:“侯爷累了,你们快别闹,让侯爷去休息。”

众人便散开了一些。刘姨娘是持家有道的,说话很有分量。

谢嵩往里走了两步,突然想了起来:“冬姬,你先带人回去歇着。我去看看娇娇。”

谢雪的笑容就僵住了。

刘氏的闺名就叫冬儿。气质与过世的沈蔷有几分相似。此时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亲密地挽着谢嵩的手,笑道:“瞧我,光惦记着侯爷会累,倒把这给忘了。侯爷,妾陪您一块儿去吧。”

谢嵩道:“不用,我和娇娇说说话,不用人伺候。”

刘氏的面容就有些僵硬。谢嵩从不理内院之事,这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个男人只管自己吟诗作赋,逍遥自在,对内宅的东西竟是半分也不明白。也即是说,她刘冬儿做了再多,威望再高,谢嵩都体会不到,更不会欣赏她的贤惠能干。反而是出身青楼的二妾华姬,时常陪他饮酒赋诗,是最得宠的。

但是她的涵养还是不错的,当下只笑吟吟地吩咐众人散了,只道:“侯爷去陪元娘说说话也好,躺得久了,元娘也闷。妾备好热水和酒菜,等侯爷回怡性斋。”

谢嵩正有看完嫡女就回去休息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了。

因为今日谢嵩回来,几个洒扫的丫头倒是不敢偷懒,早早把雪扫干净了。轻罗迎了出来,她虽然年纪小,却落落大方,是沈蔷亲自为谢葭选下的。

“侯爷安好。”

谢嵩也没有多注意她,只脱了外袍交给一旁的小丫头知画。他没让小厮进女儿的闺楼。一边上楼,就问了轻罗两句:“娇娇这些日子还好么?”

轻罗见他衣服都未换就来看元娘,心里高兴,一边低头在前引路,边道:“回侯爷的话,元娘好些了,御医说明年冬节便不用卧床了。平日都看书解闷呢。”

谢嵩笑道:“看书,看什么书?”

嫡女才六岁半,能看什么书。虽然也有教认字的妈妈,可是没学多久就落水了,然后病了大半年。看书解闷,应当是看教导妈妈安排的《女则》一类的读物吧。字能认全吗?

轻罗掀了水精帘子,犹豫再三,还是道:“不,是《诗经》,和乐府的集子。”

谢嵩微微有些惊讶。

NO.003:以诗赋始

谢葭早听到了动静,此时便喜道:“爹爹!”

听了这么一声,谢嵩又吓着了。嫡女年幼,从前一直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怎么病了一场,倒活泼了起来?听到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也意味着她的身子果真好得差不多了,谢嵩心里也略一松。其实从前他虽然疼爱嫡女,但对于嫡女的关注并没有自己想象得多。

“娇娇,莫大声嚷嚷。”虽然还是轻斥了一句,但语调里并无责怪之意。

轻罗端了椅子来,让谢嵩坐在床头。

谢葭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见了谢嵩,欣喜得本来没什么血色的面颊都有些发红,嘴里埋怨道:“整日躺在床上,好闷呢。”

谢嵩道:“我看你倒是好得差不多了,还不能下床?”

谢葭撅着嘴,道:“陈御医不让,说是吹了风就要咳嗽的。”

“那你便安心养着”,谢嵩抽了她手里的书来看,道,“你在看什么书?”

发现是前朝的《旧乐府》,便好笑道:“字能认全么?”

谢葭道:“都能认全的,刚读了《短歌行》。”

谢嵩惊讶地道:“都认全了?”

“成日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就光认字了,自然都认全了。”

谢葭面上淡淡的,一片娇憨,但是心里却有些紧张。

按理来说,她这样的女孩子,这个年纪,看这种书是不适宜的。教导的妈妈就很不喜欢她看这些杂书。但她猜想,谢嵩这种大文豪,一定有一腔浪漫情怀。她看过谢嵩的诗,认为自己猜得没有错。而且郡公爵府里最得宠的是能诗擅曲的华姬,难道不证明了这一点吗?

她发现,谢嵩对她这个嫡女不是不好。像那副挂在她闺房门口的水精帘子,其实应该是水晶一类的矿石,但是这个时代还很少见。是太子送给少师的,谢嵩拿来送给了她。但就是关心不够,交流也不够。这样,是无法巩固她在郡公爵府的地位的。

谢雪能求宠于谢嵩,所以才地位卓然。但是谢葭嫡女的身份得天独厚,谢嵩本就待她不一样,若是能让谢嵩再宠她再关注她一些,那么十个刘姨娘捆作一堆,也不够给她收拾的了。

只盼她这次兵行险招,是用对了地方。

谢嵩拿着书扫了几眼,微微皱眉,半晌,才道:“一曲《短歌行》,也够娇娇琢磨一阵子了。有不明白的,爹爹教你。”

那些教养的妈妈,最多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确实教不了诗词。在谢嵩的观念里,他的嫡女迟早也是要学诗词歌赋的。既然她自己喜欢,现在就开始念了,那也是一件好事。

谢葭松了一口气。心里再一次庆幸这个时代虽然是架空的,但是文学传承竟然和她熟悉的历史差不多的。应该说,从魏晋南北朝以前,历史都是差不多的,从这一朝才开始有分支而已。这个皇朝和唐朝类似,但并不叫唐,叫燕。结束南北朝之乱的也不叫隋,而是燕。燕朝也没有在短短的二十几年就覆灭,而是传承至今,开创了盛世。

她软软地道:“儿觉得,这诗好极了。儿尤其喜欢这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爹爹,这诗能唱出来么?这一句要是唱出来,一定好听极了。”

谢嵩笑道:“第一句也好极了,娇娇不喜欢么?”

谢葭颦眉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儿不明白的就是这个。他有什么忧愁?明明后面说吹苼作乐,悠闲如鹿。”

谢嵩大笑,道:“娇娇还小,不懂得其中的意境,不过未曾想你竟这样灵慧。看来这一病,倒是因祸得福。”

他又道:“娇娇知道什么叫乐府词么?这些词,都是可以用作谱曲的。《短歌行》是名句,自然有人能唱。若是娇娇喜欢,待娇娇病好了,便来怡性斋,爹爹专门让伶人给你唱这《短歌行》。”

谢葭道:“原来《乐府》,都是能唱的?”

“是,都是能唱的。”

谢葭喜道:“那好极了。等开春的时候,儿就要听。”

谢嵩来了兴致,又想起当年他娶了沈蔷的时候,沈蔷其实还是个没什么才情的女子。只是常在身边,红袖添香。他一日高兴,便教她吟诗。那才知道她在家里,只读《女则》、《女戒》要不然就是《论语》、《大学》等沉闷的书籍。有一技之长,便是刺绣。但是这和谢大才子半点边都搭不上。

然而她不是没天赋,学诗的时候有一颗稚子之心,纯真无暇,又总是能解诗中真意。不比其他女子,流于虚浮表面的华丽辞藻。

谢嵩和沈蔷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夜晚她伴读,他教她习诗。

如今伊人已去,没想到在她留下来的女儿身上,还能得到这种快乐。

父女二人谈了很久的《乐府》。谢葭的童言稚语频频逗笑谢嵩,但是适时透露出来的聪慧又让谢嵩颇感惊讶。

时间不自觉就过去了,轻罗掀了帘子进来,朝一旁侍奉的知画点点头。

知画笑嘻嘻地道:“侯爷,元娘,已经备了些吃食,可要现在吃一些?”

谢嵩这才想起来肚子还饿着。

谢葭比他还急,一副垂涎三尺的馋样,道:“难怪有人说秀色可餐,看着书我倒不觉得饿。快拿上来。”

谢嵩看她一派娇憨,又笑了,道:“秀色可餐哪里是这样用的?胡说八道。”

原以为只是些小糕点,给女儿解馋的。没想到送上来竟是几笼水晶饺子,和一大罐子不知道什么汤,冒着热气,闻着都觉得食欲大振,正合肚子饿得厉害的谢嵩的心意。

谢葭年纪还小,不需要避开六亲,所以下了床让人给她加了一件小袄子,就爬到凳子上,和谢嵩同食。

而怡性斋里,刘氏带着庶长女谢雪和庶长子谢宏博,等了整个时辰,也不见谢嵩来。水早就冷了,刘氏吩咐人去重新准备。吃食要等到谢嵩来了再上。可,怎么就还不来呢?往日去看嫡女,也就是坐一坐的功夫啊。

派去打听的赵妈妈急匆匆地回来了,脸色不太对头。

刘氏道:“妈妈,你可回来了。”

谢雪急道:“爹爹呢?总不会还在蒹葭楼吧。”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被华姬拉去的可能性倒比较大。

孰料赵妈妈竟道:“可不是嘛!侯爷一直呆在蒹葭楼,陪着二娘呢。谢福守着,老奴也不好去打听。后来看到蒹葭楼的大丫头轻罗带着几个洒扫的丫头去了厨房。待她们走了,老奴去问,才知道她们把姨娘给侯爷准备的水晶饺子,和姜归羊肉汤端走了。”

谢雪更急了:“厨房的姚妈妈也就让她端走了?!”

赵妈妈道:“哪里敢拦!轻罗说是侯爷在蒹葭楼,陪二娘读书呢。若是不让端走,便马上做出一份来,若是饿着侯爷问起来,谁也担当不起!”

谢雪怒道:“好个猖狂的奴才!可爹爹他怎么……”

刘氏面色yīn晴不定,半晌,才道:“看来,我以后该多关心关心元娘才是,竟然已经能陪侯爷读书了。”

谢雪嘀咕道:“又是一个卖弄诗词歌赋求宠的,算什么东西。”

她自己因为年纪所限,天赋一般,诗歌方面确实不怎么样。不过绣得一手好刺绣。但是不入谢嵩法眼。倒是她的字,得过谢嵩的褒奖。

刘氏面上淡淡的,笑道:“罢了,既然侯爷饿不着了,我们便先回去罢。”

然而还没完。

那天谢嵩陪谢家读书直到夜里,连晚饭都是在蒹葭楼吃的。然后第二天,蒹葭楼的大丫头轻罗,跑到刘姨娘住的沁心园,要求刘姨娘调出人手来,给蒹葭楼修整原来那个小厨房,专门配几个厨子供嫡女支使。

这自然是谢嵩亲口允了,并愿意分出心思关心的。刘姨娘就算主持中馈,这件事也必须办好,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谢雪就急了。厨房的姚妈妈本是她们的人,送给谢葭的吃食,每隔几天就会杂着几样肺炎病人不能吃的东西。比如肥腻的鸭子,还有送给蒹葭楼的甜点,糖分都是加重了的。谢葭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没有生母,身边也没有一个得力的妈妈。因此这些事情以前都很顺利。

现在重新建一个小厨房,就在谢葭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又已经能识字念书,迟早也是要发现不对劲的。

刘氏有些疑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六岁女娃,又没什么见识,难道她是发觉了自己吃的很多东西都是生痰的么?刘氏自问自己做得小心,旁人是不会发现的,谢葭自己也应该不懂。难道她真的只是临时起意?

不管怎么样,这小厨房还是得修整。本来嫡女住的蒹葭楼,规模就比庶女住的,比如谢雪住的雪园,要大得多,而且也精致。本身就配置了一个小厨房,那是嫡女的特权。除了按例给的三餐两点,她要是突然想吃什么东西了,也是要从公中出的。其他庶女则要自己从月钱中掏了银子来给自己加餐。

只不过谢葭年纪小,也不嘴馋。那个小厨房,刘氏也故意忽略了,根本没给她配人。如今她还病着……倒突然想起这个了。

NO.004:初次交锋

过了几日,小厨房修整完了。这几日,谢嵩每日进宫陪太子读书,也没什么空再去蒹葭楼。但是问起嫡女的时候比以前明显多了很多。

刘氏最头疼的就是谢嵩这个特点,你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他一点儿也不会发觉。但他若是要问什么,你答不上来,那他便会觉得你办事不力。说白了就是她刘冬儿为郡公爵府怎么劳心劳力都得不到一句好。

最近就因为谢嵩说她不够关心嫡女,连嫡女读了什么书都不知道,刘氏心情很是不好。但是甭管心里怎么想,在人前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眼看年关将近了,刘姨娘便带着谢雪,亲自往蒹葭楼走了一趟。

谢葭还躺在床上,见刘姨娘和谢雪走进来,只稍稍点了点头。

母亲在前,谢雪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嫡女行礼:“元娘。”

谢葭抬头仔细端详了刘氏一眼。其实她的相貌很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谢雪那张锥子脸就是像了她的。若是在现代,这种锥子脸是很流行的。但可惜在繁华的大燕,这种脸型并不是审美主流,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是刘姨娘虽然是丫头出身,倒还真有些本事,能把郡公爵府打点得井井有条。

不管怎么样,她是很能藏得住心思的。见了谢葭,面上便带了笑,也没有坐。真是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她笑道:“元娘身子可好些了?”

谢葭懒懒地道:“好些了呢,只是时常觉得乏。谢姨娘关心。”

谢雪嘟囔道:“看你整日读书,精神头好着呢。”

谢葭似笑非笑,看向谢雪:“哦,我不像大娘,能成日陪着爹爹出游。躺在床上闷得慌,唯有读书解闷罢了。”

顿时谢雪得意:“那倒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元娘别急,御医不是说快好了的么。明年就不用卧床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行远路呢。”

谢葭淡道:“不过,我还要感谢大娘。”

谢雪疑惑。

谢葭笑道:“要不是成日呆在床上无事可做,也不会看书解闷。先前爹爹还取笑我,说我连字都认不全。可不曾想这些时日,我认了不少字,还读了不少书。上次写了一首小诗,爹爹看了,爹爹还夸我写的小诗……怎么夸的来着,轻罗?”

轻罗掩着嘴笑,道:“侯爷说了,虽然稚气未脱,但倒也有几分灵性,待年岁长了,该是有才情的。”

谢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道:“你能认字,谢我做什么。爹爹夸你,是你的福气。”

谢葭的意思当然是:如果不是你推我下水,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躺在床上,也不会因为无趣而识字念书,后来得到爹爹的重视。

谢雪只见谢葭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好像在得意地说:看吧,你这就叫偷**不成蚀把米,没想到吧。

顿时她的脸涨得通红,又因为做下了那等谋害嫡女之事,而有些害怕地半白着脸。

刘氏道:“雪儿,不得对元娘无礼。”

谢雪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的气势竟然被这个六岁多的丫头片子,给压得死死的!

刘氏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女儿在谢葭面前吃了亏,还一脸亲热地对谢葭笑道:“这趟来,一来呢,是来看看元娘的身子怎么样了。再则,有些事想跟元娘商量。”

谢葭像才想起来似的,道:“呀,轻罗,怎么不给姨娘看座?”

轻罗道:“是奴婢不好,倒是给忘了的。原来姨娘是要久坐。”

言罢就让知画去拿了一个小锦凳来,是的,只有一个。刘姨娘坐了,看了谢雪一眼。谢雪一脸的yīn沉,但只能把那口气咽了下去,乖乖地站在旁边。

刘姨娘道:“是这样,年关将尽了,这厨房的人手就不够了。要cāo持年宴。恐怕得等到忙过这一阵,才能给元娘配人。”

谢葭有些惊讶,道:“姨娘一直持家,想来这些事情,姨娘都是心里有数的。不过,下个月才要过年。也就是说,过完这个月,忙过年宴,然后还要等到过了正月,办了好几场亲戚酒,才能给我配人?”

这样一拖,至少能拖个半年吧。年宴过了还要过元宵,元宵过了要过清明。到时候拖啊拖,谢嵩淡忘了这件事,刘姨娘就可以不提了。

这倒是打了个好算盘。虽然他们送上来的东西,谢葭可以挑着吃。但是长此下去营养不良不说,而且她是带病之躯,不补,也好得慢。拖个半年,早就把她拖垮了。

刘姨娘听了,也有些惊讶。有些说辞,她是打算等到过完年,谢葭如果再来问,她再说的。这小姑娘竟然这样敏锐?当下,她只不动声色地道:“只是一时人手调配不过来,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到时候,姨娘自然会想到办法的。大不了,再招几个人就是了。”

谢葭似笑非笑,道:“呀,可是我这蒹葭楼不是本来就配了个小厨房么?我记得我娘在的时候,这儿也是有几个厨娘的。只是后来一直用不上,所以配到大厨房去了。我前两日还听朱妈妈说起来,厨房人多手杂的,闹哄哄的不像话呢。”

朱妈妈,那是沈蔷的陪嫁妈妈。沈蔷在的时候,朱妈妈就是内务管事。只不过后来刘姨娘渐渐掌权,便用了自己亲信的赵妈妈,把朱妈妈排挤去做了外院的管事。后来她是很少到内院来的。但她也是郡公爵府里,刘姨娘无法掌控也无法忽略的人之一。谢葭竟和她联系上了?

刘姨娘正思索着,又听谢葭问道:“姨娘,是厨房习惯了这编制,一时腾不出人手来么?”

她听了这么一声,虽然有些疑惑谢葭的用心,但还是道:“一时半会儿的,要改了制,怕真还是忙不过来。这人是嫌多,但若是突然抽走了,就嫌少了。尤其是,眼看就要过年了……”

谢葭笑吟吟地道:“我也知道让姨娘为难。但眼下离过年不是还有一个月么?若是过年边还是招不到人,那姨娘再来跟我借人就是了,难道姨娘还担心我不给么?”

刘姨娘一怔,她这是要自己临时去招人吗?简直荒谬。

谢葭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道:“横竖他们本来就是我蒹葭楼的人,调回来也是应该的。”

刘姨娘心头一震,道:“是了,怎么能委屈了嫡女房里呢,瞧我糊涂的。明日就把人给元娘送来。”

谢葭又笑了,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听说有两个已经被放出去了?”

刘姨娘道:“这个元娘放心,本就是嫡女的配置,再调人也就是了。”

谢葭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姨娘不知道,我嘴馋,常常半夜渴食。不过公中大厨房送来的膳食,有几个厨子做的,我是怎么也吃不惯。怕姨娘嫌我娇气,也没多提,只是搁着没吃。”

刘姨娘道:“这怎么行,元娘是带病的身子,怎么能怕姨娘麻烦,而委屈了自己呢?”

谢葭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笑道:“自我娘故去了,姨娘便为侯爵府受累。这点小事我也不好再麻烦姨娘。这样罢,我跟朱妈妈提过的,她应当知道,我喜欢吃哪种口味,这人,就让朱妈妈来给我挑过吧。”

刘姨娘只得答应了。连她想往蒹葭楼安插自己人的念头也被掐灭,这一局是谢葭完胜。是她刘冬儿,大意了!

出了蒹葭楼,谢雪脸色苍白,拽着刘姨娘的袖子,道:“阿娘,难道便让那小蹄子这样猖狂不成!您没看她,字里行间,都是在……”

都是在提醒刘姨娘,她才是嫡女。刘姨娘不过是丫鬟出身,就算被抬为贵妾,她所生的子女也是不能和那些随嫁为妾的妻家庶妹或是侄女所出的子女相比的。

说得真难听!连谢雪都听了一肚子的火出来!

刘姨娘停下了脚步,半晌没有做声。左右的大丫头识趣地离这对母女一米以外。

谢雪不由得有些不安,拽着刘姨娘的大氅。她穿的是一件成色普通的貂皮大氅,虽然贵重,但是不招摇,就像刘姨娘的为人,总是很谨慎小心的。

刘姨娘突然道:“以后莫叫我娘,叫我姨娘。”

谢雪惊讶地道:“娘?”

刘姨娘瞪了她一眼。

谢雪一凛,只得有些委屈地道:“姨娘。”

虽然是妾出的女儿,但是这侯爵府早就没有了女主人,实权都把握在刘姨娘手上。谢雪又得宠,去向谢嵩撒娇,当着谢嵩的面也叫过亲娘。谢嵩不以为意,认为这是母女天伦,无可厚非。何况嫡母已去,刘氏掌家。谢雪既然是刘氏所出,嫡母不在了,自然该尽心侍奉生母。

何况郡公爵府无嫡长子,谢雪的同母兄长庶长子谢宏博很有可能会袭爵,最多就是因庶子的身份而爵降一等。到时候刘氏也好,谢雪也罢,身份都会很不一样了。

也是因为这样,谢雪潜意识里,早就把自己当成嫡女了。

此时被打落云端,谢雪满是不解,她不禁道:“姨娘,这是为何啊……”

刘姨娘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淡道:“雪儿,莫忘了,你是庶女。”

谢雪抿着唇,不吭声。她就算做不了正经的嫡女,但总有一日也是可以风光无两的,起码郡公爵府再没有人能和她争辉。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罢了啊。

刘姨娘低声道:“你要记住你自己是谁,你才与能人斗,才能拿到你想要的!”

谢雪心头一震,半晌,方嗫嗫地道:“知道了。”。

NO.005:无福进宫

蒹葭楼。

轻罗亲自下去,吩咐了几个洒扫的丫头,不管是谁都不能上来打扰,若是发现偷听,直接打断腿卖了出去。后便关上了门。

然后才释放了满脸的笑容,笑着去给谢葭斟茶。

知画兴奋地道:“元娘真是厉害,那刘氏,在元娘面前,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轻罗笑道:“那是,元娘到底是正经的嫡女,她又能怎么样。”

谢葭喝了茶,这才淡道:“不,你们说错了,她若是顶撞我,或是抬出掌家的身份来压我,那我还不用担心。如今看来,这刘姨娘倒是个能忍的。这样的人,心思才多,才要小心。”

轻罗和知画愣住。尤其是轻罗,她似乎不能相信,这话竟会是从一个不满七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陡然谢葭抬头望了一眼,顿时她眼中的刺探无处可藏,被谢葭逮了个正着。轻罗连忙低下头,心跳却止不住的激烈了起来。好像……元娘自一病之后,突然就有了真正名门贵女的气势,让人不得不臣服。

耳边听得谢葭淡淡地道:“眼下,我还不能下床,毕竟弱人一筹。所以,这件事之后,我们最好低调一些,不要再管府里的事情,更不要去招惹大娘和姨娘。”

“若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都忍下来。”

轻罗和知画道:“是。”

谢葭突然笑了,道:“待春日来了,我便能下床了。”

轻罗一怔。

知画却笑了出来,挨上去和谢葭嬉闹。

朱妈妈立刻挑出了人,给蒹葭楼的小厨房送了过来。不过谢葭还是没和朱妈妈多来往。朱妈妈会帮她,不过是记着往日和沈蔷的主仆情分罢了。大约明年,她就可以被放出府去,跟着侄儿过活,颐养天年,没必要再牵扯到内院的是是非非。

而且就算谢葭有心收了她,现在也不是个好时候。毕竟躺在病床上,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只能等过完年关再说。

小厨房整顿过,谢葭就几乎一日三餐都在自己楼里吃了。

谢嵩毕竟是太子少师,常常是要进宫的。虽然关心,但也没有再怎么来蒹葭楼陪嫡女读书。

说起来也令人扼腕,皇后千挑万选,选了四家贵女进宫,给太孙伴读,其中就有谢葭。皇太孙是太子妃嫡出,虽然中间要经过的程序有那么一丁点儿复杂,风险性也比较大,但是按照正常程序,伴读的四家贵女,以后都坐稳了皇后和三妃的位置。谁知道后来谢葭就落水了呢。

现在人家提起来,还要叹一声谢家小女真是福薄。

不过谢葭想得很开。第一,傻子才和人共侍一夫,还有一定的概率是做妾。第二,太孙?太子要即位都有点悬,太孙要继位,风险未免也太大了点。

根据谢葭的计算,今年皇帝也就五十多岁,太子年近而立,小太孙才八岁。且不说现在的太子就是第二任,早不是前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了。如果皇帝一不小心,命太长了……活到个七十多八十多,那么太子大约就要四五十岁才能继位称帝。然后再活到七十多八十多……太孙要顺利地登基,运气不好的大约就要经过四五十多年。这期间,必须保证他的老爹,现任太子,在继位之前不翘辫子,不被人斗垮。还要保证他老娘,现任太子妃,不失宠,顺利上位成皇后,并且一路披荆斩棘保住后位,和他的嫡子之位,还不能薄命。还要保证他自己不翘辫子……

哎,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东宫送女儿的贵族,难道就没看出来,那个什么皇太孙,真的很不靠谱吗?。反正,谢葭是无心嫁入皇家,现在所想的也就是自保而已。

悠闲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刘氏忙着cāo持过年,也没空来找她的麻烦。谢葭平时看看书,也就打发了时间。谢嵩一共来看了她两次。

其中一次,她随口说起肺病要食补。谢嵩来了兴致,亲自叫了刘御医来问了个清清楚楚,并且亲自派人把刘御医开出来的三大张食补清单,和三大张忌食的清单,送到了大小厨房,让每个厨子都记清楚了。从此大小厨房的人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虽然谢嵩当时只是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吩咐,但是下面的人又有谁敢轻描淡写?谁知道哪日侯爷就会跑到蒹葭楼来,又跟元娘一块用膳?

以前大厨房还敢故意给小厨房送点肺病禁食的食材,小厨房也只能尽量想法子,加醋泡,不做那么油腻处理过再送给元娘。但是现在,莫说大厨房再也不敢,就是他们敢,小厨房拼着撕破脸也要弄到需要的食材,不能再让大厨房浑水摸鱼。

这样一来,谢葭的身体就好得快了许多。过年之前她就下了地,一屋子的喜气。

知画看着她欢喜地拿脚在地上乱踩,也拍着手笑道:“元娘的身子可算是好了。说来也奇怪,以往一年都不见起色的病症,近日怎么像长了脚似的,眼见着就好了呢。”

一句话逗得谢葭和轻罗都笑了。轻罗嗔道:“你啊你,尽会耍嘴皮子了。”

知画道:“不知道怎么地,看着元娘身子好了,知画心里也安了。”

轻罗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谢葭脚上踩着一双轻罗做的红底绣金莲的小棉鞋,走了几步,只觉得这鞋子做得实在是好,又软又暖和,大约走多远脚丫子都不会疼。她便笑了,道:“知画说得对,如今,我可好了的。”

一旦她下了地,那么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她必须保证自己在开春之际,能把身体完全养好。这期间绝不能让人再动手脚。

过年夜,谢嵩来看嫡女,本来确实只是来看看她而已。结果一来发现她竟然已经下了地,穿戴齐整,和婢女挨在一处赏画。

谢嵩有些惊讶:“娇娇,你下地了?”

谢葭抬起头,兴奋地道:“爹爹快来看这画。”

闻言,谢嵩上前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副工笔还很幼稚的仕女图,仔细看,便吃了一惊:

“这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里的洛神?娇娇,你临摹的?”

他抬头一看,发现嫡女手边摊着一本书,果然是《洛神赋》,是带了插画的,但是很粗糙,是临摹顾恺之的名画《洛神赋》。

谢葭满眼赞叹:“儿读了洛神赋,曹子建的文章做得好,可这画怎么这样拙劣?儿真想看看洛神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嵩忍不住笑道:“所以你就自己专门为洛神临摹了一副?”

谢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娇憨地道:“结果儿画得比人家还要拙劣。”

谢嵩大笑,摸摸她的脑袋,道:“傻孩子,这是东晋顾恺之的名画。这种手抄,自然临摹得拙劣。真迹是藏在卫将军府上。娇娇若是喜欢,为父哪日去借来给你鉴赏一番又如何?”

谢葭喜不自禁:“真的?儿能去看看洛神?”

谢嵩用手指点点她的画,道:“工笔很细腻。娇娇,找人来教你习画如何?这样,你想要见什么样子的美人,都能自己画出来了。”

谢葭喜道:“这样,儿就能见醉如玉山将崩的嵇康了么?”

谢嵩讶然:“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然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娇娇,你都好了?”

谢葭一怔,然后满脸期盼地看着父亲:“爹爹,儿能出门去看看了么?近日儿觉得儿都好了的,吹了风也不咳嗽了。”

谢嵩惊讶地道:“没有告诉姨娘?也没有让御医来看看?”

谢葭道:“姨娘近日都忙着cāo持年宴,儿想着等忙过了年关再说的。”

谢嵩皱眉道:“胡闹,你是嫡女,嫡女的身子是一等一的大事。若是早说了,就能参加年宴了。”

谢葭眼前一暗,低下了头,道:“不去年宴……也没什么。”

谢嵩果然道:“既然你都好了,你便随为父去参加年宴罢。”

“可……”

“快去准备。”

谢葭欢喜地点点头。轻罗给她穿上了白狐裘。这件衣裳还是去年的,今年刘姨娘没有让人给她做新衣裳。这不合制,但是谢嵩注意不到这些。

一出了门,她就畏冷地把脸藏到了长长的狐绒里,但是没有咳嗽。她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了。谢嵩也就放心了。

年宴是设在怡性斋。这也是整座郡侯爵府的正院,紧挨着的两个楼,沈蔷去了之后便空了一座。谢嵩作为男主人,另外还有一个紫薇园,是做他的书房用的。他若是愿意,也可以睡在紫薇园。不过他和沈蔷的感情非常好,紫薇园形同虚设。

现在刘氏主持一家大宴时,也能有幸充一充女主人的场面。比如现在。

见了谢嵩和谢葭携手而来,刘氏的锥子脸不露痕迹地抽了一下,但还是马上站了起来,笑容可掬。随坐的一大家子自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侯爷。”。

NO.006:入画送衣

刘氏道:“元娘果然见好了呢。”

谢嵩有些不满,道:“若是我今日不去看看,娇娇岂不是要错过了年宴?”

刘氏脸色如常,道:“侯爷说的是,妾确实大意了。”

突然一个娇脆脆的声音道:“姐姐平时代掌着中馈,本来就事忙,侯爷也不心疼。”

谢葭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俏丽的少妇,相貌虽然说不上最顶尖,可是眉眼之间那股媚态,却是无人能及的。按位置看,应该是出身青楼的二妾,是平妾,见了刘氏和嫡女都是要行礼的,谢葭直呼她为华姬。生了五岁的谢三娘,年纪尚小,还未取名。

她本就是在谢嵩跟前最多的姬妾,无论身份如何,都不容忽视。

看起来,刘氏的处境还真是艰难。除了娇媚的华姬,府里还有谢嵩的同僚的一个庶侄女,就是三妾珍姬,生了四娘才一岁。珍姬的出身是最好的,又有娘家帮衬着,刘氏不得不礼让三分。

大约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去年刘氏就做主新抬了一个生了儿子的通房丫头,名叫红姬,做了排名第四的平妾。红姬虽然出身低,但是胜在有庶次子谢宏逸。现在又只能倚仗刘氏。

华姬心高气傲,珍姬出身又高,根本不可能联手,只能各自为阵。丫鬟出身的刘氏有红姬帮手,倒也能压制得住她们。就这样,郡侯爵府的内院势力,是大概持平的。

但是华姬看刘氏不顺眼,时不时就要挤兑她一下。她刚刚冒出了这么一声,就是在火上添油。

果然谢嵩心中就有些不满。事情再忙,但也不能放着嫡女不管,怎么这样不懂事,老是本末倒置?

但是大过年的,他也没打算追究,只牵了谢葭,让她坐在自己的左手边。庶长子谢宏博坐在他右手边,开始庆新年。

白天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活动。比如谢嵩就刚跟一群同僚打完马球回来,谢宏博去参加了诗会,谢雪则和一群贵女去玩了“透索戏”,都是兴致勃勃刚回来的。刚刚还高兴得不得了,结果看到本来在府里如透明人一般的嫡女竟然好端端地出来了,各自的心思就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刘姨娘和谢雪都在想,她怎么就好了呢?

只有谢葭知道,她的身体早就渐渐好了,只不过一直躺在床上装死而已。现在,她已经下了床,并且出来走动了。那么,便是谁也不要想把她怎么样了。

她四下扫了一眼,把诸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底,暗暗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这顿年夜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食不下咽。

过完年,谢葭就七岁了。

谢嵩对嫡女的关注越来越明显。然后渐渐发现了嫡女的天赋竟然出乎他的意料,便起了惜才之心。便想着要亲自教导,期盼着能教出一个大才女来。

世下有几分才情的才女也多见,名门贵族的女儿,多少也是能吟上一两句的。但是在谢嵩眼中,也不过尔尔罢了。他心中敬仰的,是像大汉班昭,东汉文姬那样流芳百世的大才女。他认为,他的女儿若是悉心教导,不被《女则》这种东西耽误了,也很有这种天赋。

谢嵩在大燕的声望相当高,少时便是太子伴读,后来太子成年之后,便提为太子少师,为从二品,与太子少保,太子少傅同称为东宫三少。少时四人共同师从太子太傅,算是同门师兄弟。相比起出自外戚萧氏的少保,谢嵩的背景非常干净,也更得宠。再有太子少傅是武师,出自号称世代战神的卫氏家族,悲催的是前年战死了,整个卫氏只余下一个男丁。

而且谢嵩的文名已然超过了太傅,在民间威望相当高。谢嵩自从三年前在家里开设了一个私学,从各大贵族之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子弟收入门下。郡公爵府便成为京城文人最向往的地方。

谢嵩瞧着嫡女谢葭,渐渐起了些心思。

开春时,刘氏组织给公爵府的少爷小姐们做新衣。这一次,她没有把嫡女忽略过去。而是慎重地请了不少绣娘,买好了布料也先送到蒹葭楼,让谢葭先挑。按例,谢葭能挑四匹上等布料,六匹中等布料。共做八件春衣,中衣亵衣各十二套,绣鞋六双。

谢葭也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地把成色最好的布料都选了,并让轻罗合计着指定了花样,让绣娘去绣。

定好的春衣按理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送来。可是隔日,大丫头入画倒先送来了一打新衣服。

那日好不容易放了晴,谢葭心里高兴,推开了窗户坐在窗边看书。

轻罗听到说是怡性斋的大丫头入画来了,便吓了一跳,道:“她怎么来了?老爷吩咐的?”

同样是一等大丫头,入画的地位可比轻罗高多了。虽然除了郡公爵谢嵩和贵妾刘氏,也只有嫡女身边配了一等大丫鬟。但是一来轻罗年纪小,手里能把持的也只有元娘房里的一点事儿。再则,跟着谢嵩的人,别说是一等大丫头,就是个洒扫的婢子也是高人一等的。

轻罗连忙亲自迎了下去,便看到入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那丫头手里捧着一堆衣裳,正笑意吟吟地往里张望。

“元娘起身了罢?”入画的眉眼极好,顾盼之间极有韵味,名字是沈嵩所赐。难得是她也知进退,并没有仗着自己大丫头的身份便轻视先前因为病弱而不太显眼的嫡女,而是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元娘身边的丫鬟来请。

轻罗忙叫了一声“入画姐姐”,后笑道:“快请进。元娘早就起了,现在正看书呢。”

入画跟着她往里走,笑道:“元娘爱看书,可随了侯爷呢,侯爷也是,整日书不离手的。”

轻罗道:“可不是嘛,夜里安置了书还抱着不肯撒手,我们做奴婢的,要好一顿劝的。”

入画轻笑,道:“爱看书是好事,可元娘的身子骨到底还没全养好,还是得仔细着些。不然侯爷知道了,怕也是高兴不起来。”

轻罗小心地答应了。

待上了楼,轻罗亲自揭了帘子,轻声唤道:“元娘,怡性斋的入画姐姐到了。”

“我说怎么老远就听见笑声呢,原来是入画来了。”谢葭的声音是带了笑意的。

入画抬头看去,只见一风仪极佳的女童披着狐裘,坐在窗边,青葱似的小手捏着书卷。她眉眼含笑,灵气逼人。这是入画第一次认真打量嫡女。这一眼,她便知道元娘是要得宠的。因为侯爷最欣赏的,便是有灵性有才情的女子。又是自己的嫡女,必定是要花一番心思栽培的。

水精帘发出悦耳的响声。入画进了屋,命跟随的小丫头把衣裳都交给轻罗,笑道:“元娘安好。”

谢葭笑道:“我爹爹可安好?”

入画答道:“侯爷入宫未回,这几日都常常挂念着元娘。今日便令入画把这些衣裳送来,元娘瞧瞧喜不喜欢。”

不管谢嵩送来的是什么,谢葭都是要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的。此时她便跳下了小榻,亲自动手来翻。结果发现竟然是三身男童的衣裳。

谢葭心中疑惑,只有一瞬,面上便带了欣喜,道:“是给我的么?”

入画抿着唇笑,道:“既然送到元娘这儿来了,自然是给元娘的。”

“爹爹吩咐的?”

入画道:“是呢,侯爷亲自吩咐让人选了花样的。用的都是专门给侯爷做衣裳的绣娘。”

谢葭拿了一件绣着青莲的蓝底小袍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道:“我常听说,年纪略长的贵女们,也常常身着胡服,骑马而出。也会聚在一起打马球。可惜我年纪还小,身子骨也不好。爹爹怎么知道我有此心愿,送了此衣来,是让我画饼充饥的么?”

入画听得一笑,道:“元娘既喜欢,那入画就放心了。”

言罢,寒暄了几句,入画就告辞了。

谢葭面上的笑容渐渐逝去,而变成了些许疑惑,拿着那衣裳在手里摆弄了一下:“爹爹送这衣裳来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知画奇道:“难道不是像元娘说的,是知道小姐向往贵女们穿胡服的心思吗?”

轻罗低笑。侯爷虽然疼爱元娘,但到底是个男子,又少入闺围,又哪里能这么体察入微了呢。

谢葭低声道:“哪里有这么简单。”

轻罗道:“元娘宽心,既然是用了侯爷的绣娘,那必定是福不是祸。”

当天晚上,谢嵩回府,入画便将送衣的始末,包括元娘的反应,都细细地对谢嵩说了。果然,谢嵩有一丝笑意。

“画饼充饥?看来是得好好教教了。不然她自个儿瞎学瞎用,以后是要闹笑话的。”

入画笑道:“依入画看,元娘年纪还小,就有此天赋,实属难得。只是,侯爷,那样……真的妥当么?”

谢嵩道:“妥,怎么不妥当。”

话已至此,入画也不便再多说了。

NO.007:真正用心

刘氏一早听到消息,谢嵩吩咐做了几件小男童的衣裳,让贴身的大丫头送到了蒹葭楼去。但是却无门路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蒹葭楼本来人就少,嫡女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正经的嫡女,是不用和旁的姐妹同住的,来来去去都是在谢葭眼前的几个丫头。教养的妈妈自谢葭病了之后便少入蒹葭楼。后来谢嵩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嫡女的教养。

这样一来,要安插几个人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蒹葭楼的大丫头轻罗自然和主子一条心。小丫头知画又是个机灵鬼,半句话也套不出来。三个洒扫的丫头和厨房的婆子又进不得楼,得不到什么正经的消息。

入画为人圆滑,但是常跟着谢嵩在外走动,和内院的关系一般。而且她是早许了人家的,刘氏也不能用抬她做妾来收买她,她也更不用看刘氏的脸面。

送男童的衣裳到嫡女房里……

这其中的用心,不但谢葭自己想不清楚,连刘氏和谢雪也疑惑了。怡性斋能打听的人都打听过了,甚至也让最年轻的红姬去试探过了,可竟然都没什么正经有用的东西。

谢雪暂时转移了注意力,认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刘氏比她心思缜密不止一星半点,便暗暗多留了一分心思。

夜里,轻罗服侍谢葭沐浴过后,正和知画一起给她绞头发。谢葭侧身倚着美人榻,小脑袋靠在温润的玉枕上,听轻罗低低的叙述从外间打听来的消息。

“……刘姨娘很是上心,让赵妈妈亲自到怡性斋去问了。不过入画的嘴紧,赵妈妈也不敢多问。其他几个,二姨娘和三姨娘,就没敢到怡性斋去造次,只遣了人来我们楼门前走了一遭。”

谢葭有些意外,刘氏会骚动,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华姬和珍姬……

“那红姬呢?”

轻罗抿了抿唇角,神色之间有对这新姨娘的不以为然:“今天晨里,抱着小公子到侯爷跟前去过了。奴婢想着,大约是刘姨娘的主意,想去套套口风。侯爷留她到辰时末。”

红姬……

丫鬟出身,能抬妾全靠刘姨娘。年宴上扫了一眼,长得不错,大约是因为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四位姨娘里最漂亮的。只是论端庄不及刘氏,娇媚不及华姬,高贵不及珍姬。谢嵩对这种空有一副好皮囊,而没有任何特殊气质的女人,恰恰没有什么兴趣。府里的女眷似乎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是几位姨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秉性。

也正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谁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刘氏是拿她当耳目使,指望她能从谢嵩跟前套出来点什么。但是她去过怡性斋之后,刘氏身边的小婢女依然在蒹葭楼附近晃荡。那也就是说,红姬是无功而返。

谢葭想了想,道:“轻罗,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轻罗一下明白了谢葭的意思。

她低声道:“主要是靠知画出去插科打诨。知画年纪小,谁也不会防备她。”

这样消息来源也太窄了。

谢葭道:“你应该多出去和各方的人走动走动。这偌大的郡公爵府,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是打听不出来的。”

原本她没有太把谢嵩送衣裳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摸不清就里。可是她天生谨慎,看了各房的反应,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嵩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谋害自己唯一的嫡女,但却还是要防,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推到风尖浪口上……

谢葭想着,反正她是个女儿家,自然也无意打压这府里的嫡嫡庶庶。但是却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太被动。那么,有一个可靠的消息情报网,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可惜,她年纪还小……身边也只得这几个人。大约到了明年,八岁上,按例会多派几个丫鬟过来,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眼下,也只能靠轻罗和知画两个人。

待她头发绞干了,她让轻罗去把她的月钱调出来。自沈蔷去了,她屋里的月钱就一直由轻罗掌着。原主偶尔也会关心一下,但是很少,基本上都是存着不动的。从给沈蔷守过孝,到现在能正经领月钱,统共是三年。每年二十两月钱。

轻罗交到她手上,整五十两。

谢葭掂了掂,挺重。屋里的开销,三年只去了十两,说明轻罗起码没有大手笔的中饱私囊。

她取出其中的四十两,道:“明个儿去兑了银锞子,轻罗带着三十,知画带着十两。”

轻罗错愕:“元娘?!”

知画反而大方,仔细想了想,道:“元娘是想我们在内院多走动,疏通疏通关系?”

谢葭道:“自然是,走动间,哪里用不着钱。”

轻罗有些忐忑,毕竟,三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平民三口之家来说,是可以过个两年还有富余了。她轻声细语地道:“纵然是走动……也花不了这么多。”

谢葭面色淡淡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一向大胆。

“只盼我这钱,别白花就是了。”

轻罗被她那种淡然从容的气势所慑,竟是不敢起半分别样的心思,只道:“是,奴婢必不让元娘失望。”

知画年纪小,但是非常机灵,听了谢葭和轻罗的对话,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谢葭主要还是在和轻罗对话,对她并没有多交代什么。其实还是因为对她的指望不大。但看她也不多说,听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就慎重地把银子收了。

谢葭满意一笑。

几件男童的衣裳,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那说明一定有什么会冲突到几个妾室的利益。既然如此那最好还是早作准备,毕竟,刘氏母女竟然敢痛下杀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不久以后,谢嵩就亲自为内宅诸人解开了谜底。

一年之计在于春。

每年开春,大到朝堂,小到宅门,都会有一番新的整顿气象。侯门贵族家的子女,也结束了短短的年假,开始上学。

谢葭作为嫡女,到了这个年纪,该是请西席的时候了。一般,这种事情在开春之际,就该办好的。刘氏作为贵妾,没有了郡侯爵夫人,便由她做主。因为摸不准谢嵩的态度,也为了表示对嫡女的重视,先后请示了很多次。举荐的人选,也大多是经过斟酌的。可是谢嵩竟然都表示不满意,并且让她不用再管嫡女教养的事情了。

刘氏疑惑了一阵子,结果谢嵩丢了个重磅惊雷给她。

谢嵩竟然是想自己教!

这下不仅仅是刘氏,整个郡侯爵府内院就像被丢了一枚炸弹一样炸开了。谢葭自己也吃惊不小。只是这个消息已经放出来了,谢嵩还没有正式通知谢葭。

轻罗带回来的消息:“……大娘背地里闹了一场,被多嘴的人说出去了,侯爷不大高兴。刘姨娘罚了大娘在屋子里抄书。不过最近刘姨娘心情很不好,连大少爷都被她迁怒罚了一场。”

谢葭心中暗想,文远侯谢嵩,是一代文豪,性情洒脱,甚是不羁,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刘氏一向知进退,顺着谢嵩的心意行事,并不争宠,但是地位稳固。这次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谢葭觉得,这贵妾总不会是考虑到这事史无前例,传出去会坏了嫡女的名声吧?

幸好谢嵩虽然不理内院之事,却并不是真蠢。拖了几日,后院的骚动渐渐平息了下去。毕竟现在唯一说得上话的刘姨娘并没有太过尖锐,其他平妾最多也就是背地里嚼嚼口舌罢了。

然后他就正式通知了谢葭。来的依然是入画,大约是觉得对一个七岁的女童也没什么多说的,入画真的只是“通知”了一下她这件事已经决定了,还有上学的日期。

上学的日期……

地点定在外院的雎阳院……

难不成,谢嵩是想让她一个女孩子,和其他慕名而来拜在他门下的贵家公子一起上学,真正把她当成男儿教养不成?!

轻罗和知画都大惊失色,谢葭也有片刻的怔住,但是很快就喜上眉梢。

入画把她们的神情,尤其是谢葭的,一一记在心底,笑道:“那就这样了,侯爷那还等着奴婢去回话呢。元娘明日可要按时到堂啊。”

谢葭一脸的笑意,挽留了两句,也就让入画去了。

入画刚走,轻罗和知画就都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敢说谢嵩太荒唐,只是忧心忡忡,这样传出去怕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要知道,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视男女之防的,少时便同男子一同席坐读书,还是侯门贵女,这要是被有心人一编排,传出去,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谢葭却是想的不一样,她笑了笑,道:“你们别急,我爹爹还能害了我不成?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贵族家养了女儿,尤其是嫡女,悉心教养,大抵还是想为女儿找一门好亲事。一来保她衣食无忧,再则是嫁了高门显贵,也能和娘家的兄弟互相帮衬着。谢葭想了,谢嵩为人虽然不羁,但是毕竟为官多年,不可能是一时的兴致。大约是有更长远的见识。

NO.008:上学

他对沈蔷是有真感情的,不然刘氏也不会模仿过世的沈蔷的打扮和神韵。准确的说,在内院,唯刘氏在谢嵩面前还说得上两句话,大约是因为谢嵩一直在她身上寻找沈蔷的影子。其他姬妾,就是风情万种的华姬,在谢嵩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

谢葭还能断定,他对嫡女也是很有感情的。这屋子里的水精帘、云湖玉枕都是珍品,谢嵩拿到手第一时间就送给了嫡女。谢文豪的名作千金难求,但是蒹葭楼的匾额就是他所题,还有一副山水折屏,上面的山水画就是出自他手。

既然这样,谢嵩当然会为女儿考虑未来。虽然现在她还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忧心忡忡未免可笑。亲者痛仇者快是谢葭活了两辈子最忌讳的事情,现在她以最快的速度分清了亲敌,自然也不会质疑谢嵩。她应该担心的,是刘氏等人会不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

第二日便要去上学。谢葭心中带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早早便起了身,选了一身绣了兰花的青衣,简单地把头发绾在头顶束成一髻,完全是个未成年的小男童的打扮。对着镜子一照,因年纪尚小,倒也不会过于娇柔妩媚,只觉得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罢了。

谢葭瞧得一笑。

轻罗一夜没睡好,面色有些憔悴。知画和谢葭年纪相仿,也做小男孩打扮,充作小书童。

轻罗送了她们出了蒹葭楼,便看到怡性斋亲自派了小软轿来迎。轻罗吃了一惊。雎阳院在外院最外围,身为郡公爵府的宝贝,元娘的蒹葭楼在内院最中心,距离不短。要长期来往,当然还是有轿子方便。只是这小小的轿子……看起来,侯爷是早有准备的。

谢葭神态自然,钻了轿子。抬轿子的都是谢嵩身边的人,不在刘氏的势力范围之内,抬着嫡女,自然小心。轿子四平八稳,走得却快,行了一刻,便出了内院,再到了雎阳院。

未近,郎朗的读书声已起。都是稚嫩的童声,这批弟子是去年新收的,刚入了门。今年是要开始学着些真本事了。

随轿的还有谢嵩身边的二等丫头梧桐,亲自揭了轿帘,笑道:“今日将军府的卫侯爷过府,我们侯爷正在见客,吩咐了等元娘到了,便让元娘也去见见的。”

卫侯爷,那是将军世家的忠武侯,也是二品开国郡公,郡公爵的爵位。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是也没有见过面,大多数是听说。

听说他也是谢嵩的弟子。但是出身武侯世家,满门忠烈,这一代已经死得就剩下这位卫清风卫侯爷和他的寡母。堪比史上最悲壮的杨家将一门。

谢葭不由得也存了几分好奇之心。

梧桐引着她进了雎阳院的长廊,却没有去正厅,而是去了后花园。读书声渐渐远了,反而是鸟鸣声开始清晰起来。长廊的尽头,大片的阳光泄下来,倚栏的兰花开得正好。

那是雎阳院的内湖。也是整个郡公爵府最大的内湖。

梧桐停下了脚步。

谢葭好奇地隔着兰花探出头去望了望,只看到两个背影。

一个,自然是谢嵩,背对他们坐在……石头上。即使是背影,也看得出来悠闲和洒脱。

另一个……穿着一身严谨的青衣,身形修长,宽肩窄腰,但是整体的架子还带着些许青少年未长开的稚嫩感。就是那个坐姿……怎么看怎么端正,怎么看怎么老成。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是梧桐越过了谢葭,上前去给那两个人见礼。谢嵩回过头来,谢葭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钓鱼……

谢嵩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谢葭的打扮,倒是笑了一笑,道:“娇娇,来。”

谢葭忙收拾了心情,轻快地上前,先俯身见礼:“儿问爹爹安好。”

而后眸子一转,又伶俐地道:“卫侯爷安好。”

卫清风先前一直关注手里的鱼竿,此时才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和头发一样一丝不苟:“元娘。”

谢葭咧嘴一笑。这人长得高,看背影差点被他诳了去,以为他起码有十六七岁。看了面相,虽然有点少年老成的迹象,但是还是看得出来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最多,就是十三四的样子。

这两个人应该是一大早就坐在这里了,头上都有些露水。谢嵩的兴致很不错,道:“清风,这是我的元娘。”

语气间竟是如平辈朋友一般自然。不过谢嵩会做出这种事,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谢嵩又道:“前些日子,这丫头读了《洛神赋》,思慕得紧。有空我带她去你府上,看看顾恺之的真迹吧!”

卫清风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道:“师座能来将军府做客,是清风的荣幸。”

真是……一板一眼得很。

谢葭毫不犹豫地把“未老先衰”的标签贴到了他身上。

还是谢嵩有趣得多。

谢嵩倒是不介意他的刻板,笑着对谢葭道:“起了个大早罢?”

谢葭老老实实的,道:“不早,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起的。不过爹爹,儿初来乍到,跟不上雎阳馆的师兄们的进度怎么办?”

谢嵩道:“去年一年,他们也不过学了些《幼学》、《弟子规》之类的东西。认认字罢了。娇娇现在开始学正好。夜里爹爹让人把《弟子规》先给你送去,你看着做个消遣也就是了。”

谢葭想了想,道:“都听爹爹安排便是了。”

卫清风微微有些诧异,道:“师座,男子和女子的教养,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谢嵩道:“我准备等过了清明,就让人去请白夫人来教娇娇音律。诗赋,书画,还有棋道,我亲自会教。”

亲自教……白夫人是名动京城的大琴师,有她来教音律,当然是最好。但是由谢嵩亲自教导诗赋书画,恐怕整个大燕,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西席。

卫清风知道这位老师行为一向异于常人,何况这是人家内宅的私事,他也不好多嘴。因此只是道:“元娘及笄了便要出嫁,只怕学不到多少。”

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人家出嫁了,还跟着去教学吧?

谢嵩满不在乎地道:“我才不要我的元娘辛辛苦苦地学什么琴棋书画,只为博一个虚名。你只要挑一样你喜欢的,真正学透了,就够了。”

言语之间,颇有一种为人父的骄傲感。

卫清风隐隐觉出些什么味道来。大燕史上,并不是没有女子承爵的事情,只是开国至今,也只有三位。其中两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剩下的一位,是招赘入门的。毕竟女儿出嫁把爵位带到别人家去了,也太不值当了。老师把元娘当男孩教养,大约是动了由嫡女承爵的主意。

可是谢葭不知道女子能承爵。不然她也不用苦思冥想,谢嵩带她来雎阳馆亲自教导,到底哪一点严重侵害了后院姬妾的利益,竟然连一向城府颇深的刘氏也露了马脚了。

眼下她只粲然一笑,道:“那就好了,儿真怕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谢嵩闻言又笑:“你这孩子,又乱学乱用。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那是因小失大的意思。”

并不是她说的那样,怕学得多了难以顾全的意思。

谢葭有些赧然。有些错误,她真的不是故意犯的。只是在现代呆得久了,歪用成语也成为一种习惯……像以前,就常常用“凶残”这种词语来形容她前世那个工作狂老爹。

此时不过是卯时末,只是雪光照着天比较亮罢了。学生们有到得早的,便在书院读书。谢嵩大约会在辰时中的时候过去。便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因此他便带着卫清风和谢葭在湖边说话。谢葭无奈之下也坐在了垫了锦垫的石头上。

庶长子谢宏博今年十二岁,平时虽然也常得谢嵩的亲自教导,但到底没有正经进入雎阳院读书。谢嵩夸过他的散文作得好,可是诗赋却平平。大约也是因为他的性情比较刻板。

一大早,刘氏去看过在书房读书的儿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一方面为了他这种xiōng襟而高兴,然而到底还是有些怅然。怕是只能靠自己来给他铺出一条路来了。

因此她便又去了谢雪房里。

谢雪这几日都有些食不下咽,起得倒早。只是最近她都称病,没去给生母请安,只蔫蔫地坐着,手里拿着本书,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见了刘氏,她的眼圈就红了:“姨娘。”

刘氏这几日都没有怎么见她,也是有意要冷一冷她的意思。此时见了女儿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便屏退了下人,自己捧了茶。

谢雪有些慌乱:“姨娘,怎么能让您给儿捧茶……”

刘氏笑道:“你也知道唤我姨娘,而你是侯爷的骨肉,我当是要伺候你的。”

闻言,谢雪心里就是半松半紧,最终叹道:“爹爹……眼里哪还有我们。”

刘氏坐在了床头,道:“莫要胡说,先把茶喝了。”。

N0.009:谋划

谢雪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只能低头捧着茶先喝了。看刘氏还慢条斯理,她不禁就有些心急了,道:“阿娘,您到底怎么想,跟女儿都说了吧。大哥根本就是个呆子,指望不上的。”

刘氏却道:“不急,你大哥真要做什么,反倒不适宜。”

儿子和女眷不一样,做点什么就会直接引起谢嵩的注意。到时候反而坏事。

谢雪道:“难道就让那小蹄子袭了爵不成!恐怕真要如此了,大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反倒会去给她道喜吧!”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兄长!

刘氏瞪了她一眼,谢雪立刻就噤了声。这个母亲一向是恩威并施的。刚刚那一场柔情安抚,不代表她就会允自己失了分寸。刘氏看她还是能按捺得住脾气,倒是比较满意,只是慢条斯理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雪精神一振。刘氏果然已经有了主意。

刘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侯爷既打算好了要她袭爵,那就不会再续弦了。比起嫡女,有生母帮手的嫡子才棘手!”

谢葭年纪还小,又没有生母帮手。只要她手里一日握着掌家的权力,那要治谢葭就是随时的事情。这些年刘氏一直殚精竭虑地使了手段防着谢嵩娶续弦。那既然他打算让嫡女袭爵,刘氏自然能分出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来。这样,难道还怕斗不过一个rǔ臭未干的小丫头吗。

这样想来,谢葭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谢雪立刻想通了,眼前直发亮,道:“还是娘想得周全,若是父亲续弦,带进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也就罢了,还要防着她再生嫡子,只怕会更棘手!如今这样……大哥倒是比以前更容易袭爵。”

刘氏抿了唇,淡道:“这是你大哥的好处,如今还有你的好处。”

谢雪疑惑。

刘氏道:“一旦嫡女袭爵的名声放了出去,那么她以后必定是要招赘的了。侯门大户,自然不愿意让有分量的嫡子改姓。最多,给她配个侯家庶子罢了。你年纪正合适,那,要和公爵府联姻,你可就是头一份了。”

谢雪今年也十二,明年,就能嫁人了。

文远侯虽然无甚实权,但毕竟是太子少师,跟权力中心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关系。更何况一直圣眷颇浓。甚至许多王侯家族,都是很乐意跟他联姻的。

整个上流舆论圈,都知道谢雪不是普通庶女。她所受的教育,和吃穿用度,和一般嫡女没什么区别,最多只比郡公爵府的正经嫡女稍微差一点点罢了。

但是庶女就是庶女,出嫁之后,身份也矮人一头。最好是能嫁给和自己家室差距不大的人家做填房。但是嫁给世子做填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要做正经的正妻,那不是不起眼的庶子,就是对方家里必须比郡公爵府低好几个档次。一般来说,从五品的九等县男爵的世子,才可能愿意娶一个四等郡公爵的庶出女儿为正室。

若是想进入正四品上,七等县伯爵府上的世子,那只能做妾。还有很渺茫的机会能在这种人家承爵夫人的位置,就是做填房。

可是现在,嫡女要承爵,旁支的小姐又不够格。那么郡公爵府里,最热门的联姻对象,当然就是贵妾所出的庶长女谢雪了。何况谢雪常跟着谢嵩到处走动,也是非常得宠的,再说她还有一位掌家的母亲能在谢嵩面前说得上话。

这样一来,至少也要从二品的开国县公爵,才能来求娶谢雪为正妻了。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门户。总之,世子夫人或是侯夫人的位置,是跑不了了。

谢雪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顿时笑出了声,眉梢都是喜意,哪里还有半分愁容,她道:“还是娘想得通透。”

刘氏看了她一眼,知道打压了她几日,她的气焰也有所收敛,当不会再肆意妄为。遂道:“这样为自己的婚事谋划,也不知道害臊!”

谢雪粉脸一红,倒是低下了头。

刘氏笑了一笑,道:“你记住,日后谨言慎行。明年你及笄,我便想办法帮你把婚事定下来。十四岁就让你出嫁。但是你出嫁之前,绝不能去招惹元娘。”

谢雪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娘的意思,儿明白了。”

以前要杀元娘,也是因为她将要出嫁。那时候刘氏只手遮天,女儿的婚事迫在眉睫,因此便想要下了狠手给女儿铺路。但是那样一来,谢嵩就有很大的可能会续弦进门。到时候与填房公爵夫人一斗,也是费事。

倒不如现在这样,省事又省力。

谢雪自然也明白,元娘现在就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福祉。她出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这两年得留着元娘。但是待她出嫁以后,坐稳了侯夫人的位置,就是收拾这小蹄子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谢雪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谢葭了!她怎么不跟她那兄长一样,死在她娘肚子里!

刘氏假装没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了。”

此时谢葭正坐在内湖边,百无聊赖地听着谢嵩和卫清风聊些朝堂上的事情。大概是那未老先衰的小屁孩虽然袭了爵,可是还想保住卫家战神世家的威名,因此想要出征。

谢嵩不太同意。毕竟,卫家孤儿寡母的。说了他几句不孝,卫清风也没有顶嘴。只是连谢葭都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恐怕是口是心非。

看起来为这种事情争论不是第一次了。卫清风的父亲卫将军,和谢嵩同为东宫三少之一,卫清风又是谢嵩的弟子。他们的交情应该很不错。卫清风是敬谢嵩为父的。可是这孩子也有他自己的一股倔劲儿。

谢葭看得暗暗摇头。谢嵩的脾气是很洒脱的,从不在乎什么虚名,当然不会答应为了什么战神之名,就撇下寡母出征去。可是这个卫清风,显然是满腔忠君报国,家族为重的老古板。

真不知道他年纪小小,哪里来得这个脾气。谢嵩这样豪放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未老先衰的孩子来。该不会是遗传的吧?

谢葭托腮想着这个基因的问题,结果也没听见谢嵩跟她说了什么。

直到谢嵩又叫了一声:“娇娇?”

谢葭一个激灵,道:“啊?”

谢嵩一怔。倒是没计较她的失态,而是道:“你跟着我们去用膳吧。”

谢葭连忙爬了起来,道:“是。”

钓了那么久的鱼,倒是也有几条上钩,但是卫清风手腕一抬就把篓子里的鱼又倒了回去。

谢嵩看雪化了地上有些泥泞,便把七岁大身量娇小的女儿一抱,稳健地走在中间铺着的青石板路上,走在前面。丫鬟和小厮在后面收拾他们钓鱼的家伙。

卫清风没有穿斗篷,身体倒是很好,站直了也只比谢嵩略矮一点点。他跟着谢嵩的脚步,又看看那粉雕玉琢的娃娃,道:“师座是想让元娘以什么名义进入雎阳馆?”

“就说是我的元娘。”

那是打算大拉拉地公布要由嫡女承爵的消息了。

刘氏也算到了谢嵩的这个脾气。

谢葭抬头一看,卫清风的眼神若有所思,她不禁一怔。

早膳过后,卫清风告辞,谢嵩领着谢葭去书院。在室学生共有十二人,年纪都和谢葭差不多,也是刚刚接受过启蒙教育。

谢嵩进了门,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睁着丸白的眼睛,看着谢嵩父女俩。谢葭开始有些紧张了,但是依然昂首挺xiōng,带着笑容,保持了最好的仪态。

循礼,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自我介绍。谢嵩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是老师的元娘。”

下面微微骚动了一下。谢葭抬起头,突然看到一双幽黑的眸子。她一怔,才看清那是个清秀得出奇的小男孩,长着一双凤眼,正坐在窗边的位置。雕花的木窗外,复苏的春意印着他的脸庞,竟是出奇的好看。

谢葭又低头看到他身边有个空位。

果然谢嵩亲自把她牵到那里坐下了。她冲那小男孩露齿一笑。对方回应的眼神却在谢嵩回头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顾自地低下了头。

谢葭失笑,这小孩挺有趣的。

开始上课了。谢葭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谢嵩讲课的方式非常新颖。韵脚和对仗之类的东西都能让他讲得妙趣横生。然后把基本教材四书五经挑出来讲了讲。上午最后一堂课就留了作业,也是跟新学的论语有关的。

这是第一堂课。

看得出来,孩子们都有些意犹未尽。谢葭也是一样。下了课就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讨论着上课的内容。也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谢葭身上,毕竟,她是整个学堂里唯一的女孩。

谢葭对自己的小同桌比较感兴趣,看他下了课,也是有自己的小团伙的。三个小男孩聚在一起说话,偶尔扫谢葭一眼。

那个蓝衣小男孩第三次把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谢葭笑了。对方的脸就一红。

人与人之间最初相处,你表现得越大方,看起来也就越无害越好相处。

谢葭粲然一笑,道:“我是谢元娘,名叫谢葭。”。

NO.010:往事

清脆的声音竟然让附近一圈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望着她。

谢葭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看。

僵持了一会儿。她在气势上终于获胜了,没有露出一丁点怯意或是躲避的意思,终于每个人都释然了。

那蓝衣少年便道:“是蒹葭苍苍的葭么?”

这少年长着一双会笑的眼睛。看得出来,他是很早慧的那种孩子,举手抬足之间俨然已经有了大人的风范。

谢葭轻笑,道:“是,老师给我起的。”

她叫“老师”,不叫“父亲”。不想自己特殊化。

于是那蓝衣少年便道:“我在族里排行第四,有人叫我虞四郎。字燕宜。”

他一开头,少年们便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自我介绍。但是又有些顾忌,紧紧地挤着一条线,不敢靠前。

谢葭过目不忘,一早上就记住了馆里十二个男孩的姓氏,排行,和名字。

她最关注的是坐在自己四周的三个。前桌虞燕宜,同桌萧辰逸,后桌一左一右分别是秦子骞和南旭尧。

上午和下午分别两堂课。

下午上课,谢嵩又给了谢葭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时候他从历史开始讲。今天讲的是夏商周,有意思的是,他讲青铜器。青铜器上的铭文,和巫祭的文字,其实都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文字特色。古朴,简短,带着一种野性的纯真。尤其是那种吟唱的表达方式,谢嵩对其称赞有加。

因为谢嵩讲课很生动,所以谢葭并不觉得这样双管齐下有点难以接受。何况谢嵩并不要求他们背诵下午的课程。历史永远是最广博的,大约谢嵩是在用这种方法熏陶一下学生的文学情cāo,希望他们的眼界不被束缚。

放学以后,另给了谢葭一本《弟子规》,但并没有特别的交代,留了轿夫送谢葭回去。

有不少男孩放学之后并不急着回家,而是三三两两聚在花园里说话,一边等着自家的轿子。

谢葭也在等知画洗完笔洗砚台之类的东西归来。

虞燕宜看着谢葭手里的《弟子规》,道:“葭娘还没读过《弟子规》?”

谢葭淡笑,道:“老师说这不过是识字的玩意儿罢了,让我自己随便看看。”

虞燕宜毕竟年纪小,当时谢嵩启蒙的时候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毕竟要给学生们打好思想道德的基础。虞燕宜自己也花了大力气才读懂《弟子规》。听谢葭这样说不免有些困惑。

谢葭解释道:“我前年落了水,时常躺在床上。闲暇时便自己看书认字解闷。老师觉得,《弟子规》我是能自己看的。”

她这样说,沉默寡言的萧辰逸就看了她一眼。

随便说了几句话,内院的轿夫就来了。

谢葭轻快地从石凳上跳下来,跑了几步,突然回了一下头,笑道:“明天见。”

顿时众少年一怔。这种招呼方式……还真是奇怪。但让人觉得很舒服。

虞燕宜看自家的轿夫到了,便也笑道:“葭娘,明天见。”

后又玩笑似的朝萧辰逸道:“萧六郎,明天见。”

顿时大家哄笑。谢葭已经上了轿子,走远了。

回到蒹葭楼,轻罗迎了出来。看谢葭和知画面上都带笑,便也松了一口气,忙让洒扫丫头接了知画手里的东西,张罗着让谢葭休息。

轻罗道:“第一天上书院,元娘可觉得累?同窗可有顽劣之人?”

其实还是担心她女娃的身份。

谢葭低头喝茶。

知画兴奋地道:“元娘聪慧过人,公子们都喜欢和元娘说话。”

轻罗端了一杯茶给谢葭,也面带笑意,道:“那就好了。”

谢葭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放松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神经,后道:“知画,把我的功课拿出来,我做完再用膳。”

知画答应了一声。

做了作业,吃过饭,轻罗服侍谢葭去沐浴。

“元娘,收拾着就寝罢。”

谢葭梳了梳垂在xiōng前的头发,低声道:“我想点事。”

轻罗低声问:“可要准备些甜点?”

谢葭回过神,放下梳子,道:“不。轻罗,我们文远侯府,和卫氏将军府……很熟悉么?”

轻罗一怔,后道:“咱们和将军府本来就是故交。本来侯爷的嫡妹早就指给了将军府的三老爷,没料想三老爷和老将军一起战死了。我们四姑娘是自愿给卫家守陵,说是生是卫家人,死也卫家鬼呢。皇上都赞扬她的气节。”

谢葭讶然:“父亲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那为什么郡公爵府里只有谢嵩一脉,而且原主的记忆里竟然一点关于叔伯兄弟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轻罗笑道:“难怪元娘不记得,分家的时候,元娘还小呢……”

说到这儿,她又有些犹豫,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谢葭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淡淡地道:“不用避讳。”

轻罗这才轻声细语地道:“听府里的老人说,夫人怀了头胎的时候,胎儿要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所以调理了六七年,才又怀了元娘。所以元娘的比大娘还小七岁……”

难怪。一般在这样的侯门贵族,非常注重嫡庶之分。为了给嫡妻体面,也是为了保后宅安宁,一般嫡妻怀孕之前,通房也好,妾室也罢,都是用药的。嫡妻生第一胎之后,最少也要个三四年,才轮得到小妾和通房生孩子。

沈蔷七年未出,所以刘氏才……

不对!

谢葭猛的一凛:“你说我母亲调理身子,到底是调理了六年,还是七年?”

轻罗一怔,随即认真地想了想,却还是不太确定:“那时候奴婢也刚进府……”

谢葭道:“你只消说,刘氏怀孕是在我母亲之前,还是之后?”

轻罗彻底怔住。她仔细端详元娘的面容,心中惊讶不已。但容貌未变,元娘病了时,她又是一直在旁服侍的……可,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她愈发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地道:“刘姨娘跟着先夫人嫁过来,就做了通房。先夫人先有了身子,约莫三四个月的时候刘姨娘也传了消息出来。听说是先夫人和刘姨娘情分不一般,当时先夫人也是高兴的,破例抬了她做姨娘……”

说着,她就小心翼翼地看了谢葭一眼。

谢葭却闭上了眼。

情分不一般?

再不一般,当年沈蔷怀的可是头胎!怎么可能会让她一个通房就这样停了药?既然不一般,沈蔷身后,刘氏对她留下的嫡女是个什么态度就不说了。一个庶长女就敢做出这种谋害嫡女的事情来!

谢葭气得手都在发抖,只勉强淡定:“当年我母亲流产的,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是位少爷……”轻罗有些担心,“元娘……”

原来是嫡长子。

谢葭冷笑:“那后来,又为什么分家?”

轻罗仔细想了很久,最终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就里,也不敢在元娘面前乱嚼话头。”

谢葭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嫡长子的流产和刘氏脱不了干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刘氏真是好手段。既然是沈蔷的陪嫁,那必定是从小就伺候沈蔷的。难道沈蔷就一点都没有察觉?还是她后来才变了?

“去查,去问,到底为什么会分家。”

轻罗抬头看了那小女童一眼,见她神色淡淡,在烛火下显出一种和年纪不符的沉静。她低声道:“是。”

谢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小玉梳,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这种豪门内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是非,或许也真的没有对错。素未谋面的沈蔷当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懦弱最终被小三欺负到头上的老娘,她自认为自己也没有把这两个女人混为一谈。

但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谢葭的个性都是睚眦必报的!谢雪推她下水的事情她可以先缓一缓,但是沈蔷既然冠上了她母亲之名,她就不能容得刘氏继续在眼皮子底下装模作样还享尽荣华富贵!

轻罗低声道:“元娘,先安置吧,明日还要上学呢。”

谢葭回过神,倒是笑了笑。沈蔷的事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所以只能先放一放。她道:“刚才我问你,我们家和将军府关系怎么样。除了我们四姑姑过去了,还有没有别的关系?”

轻罗有点适应不了她的话题变化速度,也弄不明白她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将军府现在的忠武侯是我们侯爷的弟子,当年故去的老将军兄弟三人和我们侯爷私交也甚密。先夫人怀着嫡长子的时候,卫侯爷曾经跟着卫夫人过府来做客。当时玩笑说的,若是先夫人生了嫡长女,便要指给卫侯爷做娘子的……”

说到这儿,轻罗也笑了笑,却有些怅然。

先夫人是个温婉柔顺的女人,时常就看到她坐在院子的花架子下刺绣,模样美得不得了。侯爷躲着画了不少画的,有时候甚至是看她一个背影,就能画上许久。

那时候的郡公爵府,侯爷和夫人夫妻恩爱,兄弟之间谦恭礼让,妯娌之间也算是和睦。先夫人说话总轻声细气的,眉眼之间就透着一股和善之意,大家都喜欢她。府里也热热闹闹,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

NO.011:同窗之谊

谢葭却问道:“那我母亲过世之后,我们府里和将军府的来往,还和以前一样吗?”

轻罗回过神,道:“夫人过世后不久,将军府的三位将军竟就一起战死了。卫夫人守着寡,我们公爵府又没有了公爵夫人,自然也就少走动了。只是四姑奶奶去了那边为卫三将军守陵,如今的卫侯爷也到了我们府里跟我们侯爷读书。”

其他的,她就一概不知道了。

谢葭若有所思。她想到卫清风今天看着自己的神情,好像欲言又止,又带着几分无奈。对谢嵩的做派很无奈。有时候谢嵩行事也未免太潇洒了一点。可是卫清风这个小老头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对谢嵩的意图很清楚似的。

她苦思冥想,没有结果,只好先去歇下了。

自前年谢葭的rǔ娘出府了之后,整个蒹葭楼就只有轻罗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再有三位教养妈妈伺候着,但并不像rǔ母一样贴身照顾着。

如今谢葭开始上学,谢嵩退了教养妈妈。女儿的年纪到底还小,谢嵩就吩咐刘氏给她找个年纪大贴身伺候的妈妈,又把自己身边年轻的管事妈妈墨痕拨了过去。

墨痕原是谢嵩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入画一处的。去年刚嫁了人,又回到谢嵩身边做了管事妈妈。因为没有了主母,贵妾到底还是妾,所以墨痕和入画还是一手打理怡性斋的主要事物。

当然,谢嵩亲自拨人到蒹葭楼,还把贴身的墨痕送了过去,并不是因为他突然醒了水,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女人内宅的那些弯弯绕子。他纯粹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被粗鄙的妇人教坏了而已!

乔妈妈照顾元娘的生活起居,但是并不常上楼。就是这样,这乔妈妈还是教养妈妈里选出来的翘楚!识文断字不是问题,甚至还能吟上一两句,出了外面,充充场面,在这个女人受教育机会较少的时代也是非常显眼的了。

墨痕则是谢嵩身边诗赋最好的一个,她擅诗赋,是著名的上京文婢之首。当年也是有很多大家公子来向谢嵩讨要的,甚至许了进门就抬贵妾的承诺。但是墨痕既读过那么多书,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张,求了谢嵩,去年嫁了一个寒门秀才做正妻。后来她丈夫被谢嵩留在身边做门客先生,主要替谢嵩打理雎阳院。墨痕则留在谢嵩身边做管事妈妈。

现在墨痕被拨给了谢葭。谢嵩恨不得把蒹葭楼楼下的洒扫丫头也换成识文断字的文婢。一时半会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嘱咐刘氏用点心思。

谢葭上了半天课,中午休息的时间,才听知画带了信来,说是楼里拨了新人。她倒是怔了半晌,然后就有些哭笑不得。

旁的倒罢了,现在上京的风气,文武婢都非常值钱,谁肯来你家里给你做洒扫啊,给多少钱也不干啊。

当时她正和虞燕宜,萧逸辰,秦子骞还有南旭尧坐在一块。虞府的茯苓糕特别有名,虞燕宜身边的书童时常带着。午休时间,学生们常聚在一起说话,也有专门的小屋子给他们休息。这次虞燕宜就喊了谢葭一起来吃他家的茯苓糕。

知画咋咋呼呼地来说了蒹葭楼添人的事情,又说了可能连洒扫丫鬟也要换。

虞燕宜有些惊讶,也有些羡慕,道:“墨痕可是上京文婢之首,老师竟然送了葭娘!”

谢葭不愿意在雎阳院跟这些男孩子谈论内宅之事,只淡淡地打发了知画:“你回去,让轻罗准备着接墨痕和乔妈妈。晚上院子里摆个小宴。”

她略一犹豫,道:“我就不去了,只说我还有功课要做。”

知画忙答应了,就下去了。

虞燕宜又说起上京西七街上一家小店的槐叶冷淘,是一种冷面,非常好吃。

南旭尧笑道:“虞四郎专门喜欢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过我也听说过这种冷淘,有人说它‘经齿冷于雪’,是吃着消暑的,现在好像不合时宜吧。”

虞燕宜道:“西市九条街道,好东西有得是。过了春分,我们便也能出去走走了。”

萧逸辰初还认真听着,听了这一句,眼睛便垂了垂。

谢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虞燕宜便解释道:“萧六郎平日是不出门的。”

不出门?为什么?

南旭尧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西市的趣事,谢葭的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过去,听得出神。

最终虞燕宜笑道:“到了清明,家里少不得都是要拜佛的。我看今年我们家应该也都是去大觉寺。到时候我们一起溜出来,去吃大觉寺的云米糕。”

秦子骞拍手道:“好极好极!”

毕竟只是一群孩子,有的玩就这样开心。

南旭尧又道:“葭娘能出得来吗?”

谢葭微微一笑,道:“溜出来我可不干。我是个女孩子,哪里跟你们一样,闯了祸也不过一顿打。”

这样说,众人面上不由得就都有些失望。

谢葭看萧逸辰面上也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不禁有些意外,便道:“墨痕不是上京文婢之首么?我让她侍奉着,我们在大觉寺的院子里坐,再带几幅老师的字画。我们同门师兄妹,一起品读老师的书画,总没有什么不妥。”

“至于云米糕……我们一人带上一种糕点。秦大郎,我知道你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就去买那云米糕来。我们大大方方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秦子骞的一张包子脸上有些微恼,在众人的笑声中反驳道:“谁说我家没有好东西,我们家的松花糕就是一等一的好!南九郎,你说是不是?”

南旭尧别开了脸,明显憋着笑。

秦子骞就不肯了,到底是小孩子,似乎动了些真气。但是被谢葭笑吟吟地一看,又低下了头,暗暗咬牙切齿。

小孩子贪玩是天性,只是这四个男孩子都是家里的嫡子,家里看得紧。毕竟年纪小,胆子倒是大,到底没有谢葭心思那么缜密。

既然她可以想到一个又能吃又能玩,还不用挨骂的好办法,自然是引得众人佩服。

下午下了课,谢嵩让梧桐来把谢葭叫到了大书房的内间。雎阳馆的大书房,规模不输一个大型图书馆。内间是谢嵩休息的地方。

谢葭走进这高顶大屋,不少来往的洒扫书童和管事先生都好奇地盯着她看。梧桐笑着和人打了几声招呼,便引了她进内室。

谢嵩和一个青年男子正低头讨论着什么。看起来应该是桌面上摊着的一幅画。

“侯爷,元娘来了。”梧桐含笑福了一福。

谢葭浅浅行了个礼。

谢嵩便道:“铭书,你先回去,我和我的元娘说几句话。”

铭书抬头,竟然是特意打量了谢葭几眼,态度不卑不亢,也不会过分逾越,这才退下了。谢葭有些惊讶,这人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可看穿着倒和她进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些管事先生差不多。她不禁为公爵府的卧虎藏龙程度而吃惊。

谢嵩道:“娇娇,你来坐。”

谢葭连忙爬到了他指的一张小锦墩上。

谢嵩看她娇憨的模样,倒是笑了一声,道:“你去年没有跟着打底,现在上了两日学,觉得怎么样?”

“儿觉得挺好。”

谢嵩又道:“同窗之间,你和虞四郎,南九郎,萧六郎还有秦大郎最要好?”

谢葭略一思索,便坦然道:“父亲,儿才上了两日学,自然是和坐在周围的师兄亲近一些。”

谢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是真心把谢葭当成继承人来养的,所以有些事情,他想她能早日明白。便斟酌了一下,又道:“其他人倒罢了,萧六郎那里,你要仔细着些。”

闻言,谢葭很是有些惊讶。

谢嵩道:“萧六郎是的父亲萧相爷,是萧皇后最年幼的弟弟。这些年萧府里也只剩下那一支正房。萧六郎又是嫡长子。”

他思索着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个七岁的女儿听懂:“萧六郎自幼身体不太好……”

不是身体不太好,是被养得太娇了吧!不过这也难怪,是皇后最亲的侄子,又是萧氏一族的嫡长子,自然是会被捧在手心里宠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哪个不调皮的,时代对男人又宽容。但要是和矜贵的萧逸辰走得太近,难保会有一起玩闹的时候,这娇娇儿要是被磕碰了一下,只怕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大家的出身都不错,明面上不能怎么样,可是萧家人心里一定会有怨忿。

看得出来,谢嵩很不以为然。

谢葭倒是笑了起来,道:“儿明白了。以后一定不随意去惊动萧六郎。”

谢嵩有些惊讶,倒是也笑了,道:“你果真明白了就好。不过君子坦荡荡,为父也不是要你和他泾渭分明。只是要你多体谅他的双亲。”

谢葭肯定地点点头,道:“儿果真明白了。”

其实她只听懂了一半。除了萧逸辰本身的金贵,还有一些政治因素参杂在内。萧氏已经有了一位皇后,现在的太子妃又出自萧氏,送进宫的太孙伴读也有一位萧氏女。外戚日益势大,迟早要和皇权冲突。谢嵩是标准的**,并不愿意和外戚萧氏有过多的接触。

他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此。

NO.012:添人

见谢葭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谢嵩也就放了心。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情,让她一起看了桌子上的那幅画,再带她一起吃饭,便让她回去了。

谢葭坐轿子回了蒹葭楼,楼里已经张罗着摆酒,算是迎接墨痕和乔妈妈的。来来去去请了不少府里的丫鬟婆子,谢葭亲自交代去请了已经逐渐淡出内院的杜妈妈。其他的有头面的妈妈,现在大多跟着刘氏做事,谢葭不熟悉。墨痕和乔妈妈就自己把人请来了。

楼里添了人,刘氏竟然很大方地派人送了五十两银子来算是体己。轻罗早就做了主,拨了十五两出来请客。算是很大的手笔了。

乔妈妈在内院已经浸yín了多年,虽然不是管着库房等重要处的要紧妈妈,却也是很有几分体面的。她被拨到谢葭这里照顾嫡女,等于取代的就是嫡女rǔ母的位置,又和墨痕同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所以府里的大妈妈多少都给她几分薄面,晚上也都来讨杯酒喝。

反而是墨痕,她原本跟着谢嵩在外院,如今这样就算是卷入内院之争了。但是她男人到底是谢嵩面前得力的,自己又才名在外,深得谢嵩倚重,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幸灾乐祸。

谢葭自己避在蒹葭楼安静的小楼里念书做功课。听着外面偶尔控制不住的欢声笑语,她倒是不嫌吵闹,兀自看书品字。

也不都是为了讨谢嵩欢心,她原就是喜欢的。

闹腾了整个时辰,轻罗计算着谢葭应该已经做好功课了。留一个知画在上面到底还是有些不妥。她便斟酌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先上去看看,这副样子自然就被旁人看见了。

墨痕自然是闻弦音知雅意,她常年跟着谢嵩,自有一股子大气做派。淡淡地说了几句话,这筵席也就结束了。

轻罗松了一口气,便亲自带着楼里的几个洒扫的丫头和厨房的厨娘在这里收拾残局。

墨痕和乔妈妈便去给谢葭请安。

谢葭果然已经写好了功课,正眯着眼睛让知画给她梳头。

听到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带着笑的人进了门来。年长的是乔妈妈,她亲手给那个穿着水墨画一般的长裙的年轻女子揭了水精帘子。

比起入画,墨痕的相貌并不那么出色,可是胜在气质绝佳。虽然入画气质也不错,但绝不至于像墨痕这样,出了门去,说是哪家的正经奶奶人家也信。

乔妈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一身常见的栗色夹袄,头上戴着金簪子。虽然完全被墨痕的气度压了下去,可是她笑起来的模样也并不过分谄媚。

“元娘,奴婢来给元娘请安。”

墨痕和乔妈妈都大大方方地给这小女孩磕了头。

谢葭让知画拿了银錁子赏她们,又从妆奁里挑了两副镯子。给墨痕的是一副精致的羊脂玉镯子,给乔妈妈的是一副碧青的蓝田玉镯子。然后叫她们起来。

墨痕和乔妈妈谢过了,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墨痕,往日飞扬跋扈的庶长女谢雪在她面前,也是要收敛几分的。倒不曾想这一直不太起眼的嫡女会有这样的气度。她笑了起来,心里有些明白了。

侯爷只怕还是要她来辅佐元娘念书的吧。

谢葭也笑,落落大方,说了几句委屈她们之类的客气话,就说是要休息了,让刚忙完上来的轻罗先送她们去休息。

待她们走后,知画服侍谢葭休息,还是有些兴奋,道:“墨痕姐姐果然如她们说的一样好看!”

谢葭好笑道:“难道你以前没见过她?”

知画满眼的崇拜,道:“墨痕姐姐是怡性斋的管事妈妈,哪是奴婢想见就见的。只远远地瞧过一眼。像她这样的姐姐,跟着侯爷身边服侍,嫁得好,书又读得多,人家都说……”

她想也没想就道:“大娘也不能同她比!”

轻罗正掀了帘子进来,听到这一句话就色变。

谢葭反而笑了,道:“大娘……不是擅长刺绣么,有什么可比的。”

知画自知说错了话,也不大敢应声了。

轻罗连忙俯身给谢葭脱鞋,缓和着气氛,道:“我们府里的才女虽然多,可是出色的绣娘也很多呢。”

她笑道:“今天让奴婢值夜,睡元娘床尾吧。”

谢葭也高兴起来,道:“一整日倒好像没怎么见着你,你来,也同我说说话。”

知画就撅了嘴,道:“本该是我值夜的。”

谢葭和轻罗都笑了起来。

轻罗道:“今日就当我跟你换。明儿起让你连睡两日!”

知画这才高兴了,就告退先下去了。

轻罗笑着服侍谢葭躺下了。

谢葭躺在床上,听她说起今晚的筵席:“……有头脸的妈妈,来了几个?杜妈妈来了吗?”

“杜妈妈推说身子不舒服,怕扫了兴,没有来。其他人,倒是大多都来了。奴婢瞧着,墨痕姐姐到底是外院分进来的,和内院的人关系倒不是很好。但是乔妈妈长期在内院,现在升了元娘身边的二等管事妈妈,很和几个人咬了耳朵。”

她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说给谢葭听。谢葭自然不知道那些是谁。轻罗便解释说都是府里的二等管事妈妈。

主事的妈妈们倒是都拿着架子,没有多说。

谢葭轻声道:“那你留意过没有,那些主事妈妈都在干什么?”

轻罗道:“奴婢留意了一下,其他妈妈都是看着赵妈妈行事的。赵妈妈只开始的时候和墨痕姐姐说过几句话,也没有咬耳朵,谁都听见的,说的是恭喜讨彩的话。后来……她就自顾自地吃喝上了,偶尔和旁边的小丫头搭腔。”

“旁的妈妈看赵妈妈不出声,便也都不出声。”

谢葭笑了起来:“姨娘的本事不小呢。”

一目了然,她果然已经不动声色地成为了这郡公爵府的女主人。

虽然近日来相安无事,但谢葭无法忘记刚来的时候,日日躺在床上灌药的情景。满鼻子都是药味,喝水也很容易呛着,晚上根本别想安生,即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每到凌晨必定也会咳醒。

好了伤疤,疼忘不了。

如果不想再过那样的甚至更坏的日子,那么警惕心绝对不能失去。她刘冬儿,难道就不是失了警惕,才大意地让谢葭步步为营,最终下了地?

第二天一早,墨痕来请安。

谢葭正晨读。墨痕看得一笑,一日之计在于晨,难为元娘小小年纪,就这样勤勉。

“元娘。”她俯身行了礼。

谢葭道:“墨痕姐姐。”

墨痕倒是一怔,随即笑道:“奴婢是个下人,元娘怎么好叫奴婢姐姐?快别折煞了奴婢。”

谢葭笑道:“墨痕姐姐当我年纪小,便什么也不知道么?我早就知道了,墨痕姐姐早就是自由身,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的正妻。留在文远侯府,当然不是奴婢。”

墨痕开始有些惊讶了,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笑道:“既不是奴婢,那元娘说是什么?”

谢葭仔细想了想,好像颇苦恼,然后欣然拍手笑道:“是门客!”

门客即是幕僚了,自古哪里有女子做门客的!

但谢嵩没有这种男女观念,待他们夫妻皆如客卿!

看着年幼的谢葭,浓眉大眼,像侯爷。琼鼻小嘴,却像了先夫人。墨痕就感觉自己心里软了软。

“元娘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叫旁人听了去只会以为我们府里坏了规矩。”虽然是斥责的话,但是语气却很温柔。

谢葭笑了笑。这种有傲骨的人,必须要以诚待之。

墨痕又道:“元娘有晨读的习惯?”

谢葭道:“父亲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

墨痕道:“读弟子规?”

谢葭翻了翻手里的书,道:“读起来朗朗上口。”

墨痕笑着点了头。

然后墨痕就和她面对面地坐了,给她讲了弟子规里的故事。谢葭全当故事听了,并没有什么负担。

乔妈妈和轻罗一前一后送了早饭上来。

“元娘。”

乔妈妈笑得很谦卑,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很随意,显得很亲昵:“墨痕姑娘,先停一停。常要念书费脑子,早上一定得吃好。废寝忘食也要等到元娘的身子骨好透了再说。”

虽然在教养妈妈之中她的学问是头一份,但是有墨痕在这里,那么她的主要作用当然不是来督导元娘念书的。墨痕到底年轻,也没有生过孩子。

墨痕这才放下书,笑道:“是我疏忽了。”

然后乔妈妈和轻罗一起来给谢葭请安。

谢葭吃了早饭,眼看时辰还早,便和屋子里的人说着话。

她道:“听说乔妈妈除了学问好,针线也是府里头一份。”

墨痕关切地道:“元娘想学?”

谢葭想了想,道:“我怕我学不过来。”。

NO.013:态度

她又笑道:“我去年病了一年,整日闷怕了。现在瞧着什么也新鲜。”

轻罗也笑道:“乔妈妈的针线自然是头一份。连大娘都跟她过艺呢。”

谢葭淡淡一笑,但是心里已经生了些许警惕。谁知道她们师徒情分到了什么程度呢。

她道:“那正好。过几日是三娘的生辰,我正寻思着送什么过去。乔妈妈不如就做件小衣裳,也当让我做个人情罢。”

这种小要求,乔妈妈当然不会推脱。刚进元娘房里,既然有特殊的手艺得到重视,自然是好事。

谢葭便同往日一般去了雎阳馆。

放学的时候,她正和虞燕宜说话,回头看到来接她的轿子,竟然有刘姨娘的心腹赵妈妈跟着,她不由得一怔。

赵妈妈忙行了礼,笑道:“元娘安好。我们姨娘今日见了一位故友,夫家是宫里的御医,她本身也懂些医理。姨娘惦记着元娘的身子还没好透,所以特地让奴婢来接元娘,先跟元娘打个招呼,待会儿回了蒹葭楼,便让刘夫人来给元娘瞧瞧身子。”

特地派了身边得力的大妈妈来这里,还要一路送回去,只为打个招呼,这礼数真的是非常周全了。

虞燕宜听了,就问谢葭:“你的身子不好?”

谢葭回过神,道:“大冷天的落了水,留了点小毛病。”

秦子骞道:“大冷天的你还跑到水池边去玩水!”

谢葭抿了抿唇。

虞燕宜就笑道:“下雪路滑,葭娘要多小心才是。”

谢葭笑着点了头。

秦子骞见自己惹了谢葭不快,心里就有些着恼。

谢葭和众人告别,又看了知画一眼,那小姑娘对她做了个鬼脸。她就一笑,在赵妈妈的服侍下上了轿子。

宫里的御医都是有品级的,陈夫人自然也是正经的官家太太,虽然和文远侯府的身份到底有些差距,但倒也不至于自惭形秽,姿态很是落落大方。

谢葭打定主意,她说的任何话自己都要保留三分。

陈夫人给她把了脉,又大致检查了一下,倒是没有夸大其词。

“……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平时吃食上注意一些,冷天不能冻了。再佐以食补,慢慢调理就好了。”

竟然是一副很敬业的医生模样。

她又检查了一下谢葭的四肢,然后才去擦了手,笑道:“元娘保重身子。”

墨痕做主让人封了个红包给她。

她走的时候,墨痕去送的。下了楼梯,她对墨痕道:“妾身看元娘的肺病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她的手足当时都跌伤了的。听我家大人说起,膝盖冻伤有些严重。到了yīn冷天的天儿要紧着一些。”

墨痕笑道:“陈夫人费心了。”

陈夫人感慨道:“费心的是你家的刘姨娘。不过也难怪,她侍奉公爵夫人那么多年,夫人只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又身子不好,她花心思也是应该的。”

墨痕道:“奴婢便送到这里了,夫人仔细脚下。”

陈夫人淡淡谢过,便走了。

这话要是让轻罗听了,少不得要一句一句说给谢葭听。若是乔妈妈听了,大约也会提上一两句,让孩子知道做长辈的关心她,总还是能讨她欢心的。

可惜听的人是墨痕。墨痕认为刘氏关心嫡女是理所当然的,回去之后也没有提起,只让乔妈妈先把三娘的生辰礼放一放,先赶着给谢葭做两件舒适的护膝。

陈夫人又去和刘氏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谢雪就侍奉在生母身边,面带笑意,道:“原来她还有腿疾。”

刘氏斜睨了她一眼,嗔道:“日后你要同她好好相处。她再精明,也是个孩子,你是个做姐姐的,若是对她好,她必然就同你亲近。”

谢雪笑道:“儿待会儿回去就给她做两件护膝送去。”

她想了想,又道:“那,会不会让父亲知道?”

刘氏道:“不会,陈夫人虽然与沈蔷交好,但陈御医和你父亲却没有什么交情。我嘱咐过陈夫人,把话都与我说了我好安排,莫要对元娘或是丫头婆子点破。元娘刚下了地,心里正高兴,又正跟着你父亲读书。到底还是孩子,若是因此而心下不虞,耽误了功课就不好了。不如我来多花点心思,暗暗给她调理。”

谢雪恍然大悟:“还是姨娘高明!”

刘氏伸手端了茶杯来,望着那杯中碧玉般的液体,一笑,道:“等到伤势越来越严重,她就是个大姑娘了。”

此时的谢葭却是莫名其妙。

她刚做完功课,乔妈妈就拿了两个花样给她选,说要给她做护膝。

事情墨痕自然对她说了,她有点想不通刘氏这么做的用意。虽然听墨痕说那陈夫人是沈蔷的旧友。看着两幅花样,一幅是兰花,显得很素净,一幅是小小的鲤鱼戏水图,就比较复杂。谢葭寻思着不过就是个护膝,现在要赶时间做三娘的礼物,所以就选了那个兰花图案。

大燕的休沐比较多,学生们也是上五天学就休息一天。谢嵩挂的是个闲职,但到底也还是要进宫的。谢嵩手下也有好几个才名不错的先生代课。

其中宋铭书宋先生,也就是墨痕的夫君,竟然琴艺一绝,连谢嵩也曾经说过自愧不如一类的话。

逢至春分,自然也是要休沐的了。墨痕身份不一眼,请辞回去过节了。

蒹葭楼里就有轻罗和知画带着小丫头们一起在楼下竖**蛋。乔妈妈在楼上伺候着,手里做着针线。谢葭自顾自地看书。

乔妈妈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继而在心里叹气。虽说勤勉是好事,可到底是姑娘家,半点女红都不动,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楼下本来不时传来欢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谢葭抬起头。

就听见有人倚着木梯上了楼,轻罗揭了水精帘子,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并无喜意,只轻声细气地道:“元娘,二姨娘来给您请安,说是多谢您送三娘的那件五蝠小衣。”

谢葭道:“人呢?”

轻罗看了乔妈妈一眼,道:“奴婢对她说元娘在读书,先上去通传一声。隐约看到院子外面,大娘也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来给元娘请安的。”

谢雪当然是来套近乎的。只不过碰到了华姬,虽然是妾,但她自己也是妾生女,人家都在等着了,她也只好跟着干等。等来等去等出一肚子火气,但是想想刘姨娘的话,又按捺了下去。

听华姬说,她在上面读书……

哼,卖弄才情来求宠,果然和华姬这种所谓的青楼名妓是一路人。

过了一会儿,轻罗亲自下楼来请。

华姬笑了笑,退到后面。谢雪不客气地先行上了楼。

乔妈妈连忙站起来给两人请安。

谢葭仔细看了一眼,谢雪和乔妈妈只见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互动,连眼神都没有多交换一个。

华姬请了安,道:“听说元娘在读书,妾身贸贸然地来打扰,倒是妾身唐突了。”

谢葭倒是笑了,道:“姨娘快别这么说,我一日到晚无事可做,都是在看书。难道姨娘都不用来窜门了不成?对了,三娘怎么没和你一块来?”

论身份,华姬是平妾,谢葭是可以直呼其名的。可是她偏偏称其“姨娘”,有尊敬的意思。毕竟是谢嵩面前最得宠的姬妾,搞好关系总没错。她让轻罗端了凳子来请两人坐。

华姬出身青楼,反倒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拘谨,多年的侯门生活也淡去了她眉间的媚态,使她看起来多了一分稳重。她虽然对谢葭没什么恶意,但是毕竟身份有别,她始终留着几分小心。听着谢葭问起女儿,她面露笑意,道:“三娘年纪还小,跟着教养妈妈习字。”

说着,又解释一般道:“毕竟是侯爷的女儿,虽然不及元娘天赋过人,但也要识文断字才好,日后出嫁了也不至于丢了公爵府的脸面。”

谢葭发现她好像比上次年宴上见到的时候胖了点。日子有这么滋润?

她想起自己好像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便认真地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多看书是好事。《弟子规》我也看完了,不如待会儿让姨娘带回去给三娘吧。姨娘亲自教她读。”

一副书呆子的模样。

华姬一听,倒是一怔,后才笑道:“既然是元娘吩咐的,那妾身自然要遵命的,再逾越替三娘多谢元娘赠书。”

谢葭抿了抿嘴角:“自家姐妹,有什么客气的。”

一直做透明人的谢雪这才吭了声,笑道:“元娘说得是,本是自家姐妹,二姨娘也不用那么客气。”

华姬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谢雪面上不动声色,只指使翡翠端了个匣子上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精致的护膝。

用匣子装护膝,未免也太隆重了点。

那护膝上绣的是大胖鲤鱼戏水图,用的红绸面料,金色的鲤鱼,粉红色的荷花和碧绿的叶子,相印成趣。护膝本来就是小件的东西,何况是谢葭这么一个小姑娘要用的小护膝。绣这么复杂的图案,还清晰而不显得凌乱,不是行内的手艺还真绣不出这个效果来。

NO.014:重礼

乔妈妈瞧了一眼,露出了些许笑意。但是谢雪瞧也没有瞧她一眼。

谢葭对绣品很感兴趣,但也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下了。

华姬就随意地跟她说着话。虽然多说多错,但是谢葭好像不太在意她说了什么,也没有不耐烦,做出了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至少看起来并不反感。

谢雪暗自想着,这谢葭和父亲一样,就是个书呆子。作为女子,她身体也不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你不来搭理她,她也不会主动和你搭话。

但是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有些排斥。也难怪,毕竟自己以前没少欺负她。

这种事情……急不得。横竖,自己就快出嫁了,真正的功夫要让母亲来做,自己来讨个巧也就罢了,不需要太谄媚。

谢雪想通这一层,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华姬略多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谢葭松了一口气。

乔妈妈笑道:“该传膳了,元娘可觉得饿?”

谢葭道:“知画去就行了,待会儿轻罗会帮着一起端上来的。乔妈妈,你来看看大娘送我的护膝。你是她的针线师傅,该给你看看她的手艺长进了没。”

乔妈妈很欢欣地接了,打量了几眼,笑道:“针脚倒是比前些年细致了些……不过毕竟是护膝,绣这么密的针脚倒有些不妥当。”

“怎么?我瞧着挺好看的呀。”

乔妈妈笑道:“护膝是穿在里面的东西,本就不能太厚重。粗针脚固然好看,但是外面再罩上一层就不方便了。”

看来谢雪花绣得不错,东西却做得不怎么样。光图好看,实际作用倒不明显。

乔妈妈叹道:“大娘年纪毕竟还小,缺了些心思。”

谢葭道:“这么好看的东西,穿在里面怪可惜的。乔妈妈你帮我好好收着罢。”

乔妈妈想了想,觉得确实不适合穿着,便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去上学之前听到消息,华姬又有了身孕。

谢葭闻言一笑,道:“这是好事啊。”

上课的时候,谢嵩也红光满面的,颇高兴的样子。连学生都感觉得到他的好心情。

萧逸辰困惑地看向谢葭。谢葭朝他神秘一笑。

下了课,虞燕宜他们便围了过来。

秦子骞道:“葭娘!你必定知道,快告诉我们!”

谢葭有点受不了他靠得太近,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皱着眉头道:“说什么啊!没头没尾的话,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啊!”

南旭尧撇了撇嘴,道:“你少来,刚才学堂上我就看到了,你对萧六郎笑得可得意。你不知道谁知道。何况,老师是你的父亲啊。”

虞燕宜拨开秦子骞,笑道:“好了,葭娘,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罢,老师今天为什么那么高兴?”

他苦苦思索,道:“要不,我明天来的时候给你好吃的?”

谢葭笑了出来,不屑地道:“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孩子呢。”

顿时众少年都有些不服气。说得好像她就是个大人一样。

谢葭招招手,五人的脑袋就挤到一处,连萧逸辰都挤了过来。谢葭小声道:“我家要添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所以父亲挺高兴。”

众人恍然大悟。

孰料萧逸辰突然语出惊人,不屑地道:“妾侍而已,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又不是再添嫡子。”

一群小屁孩又愣住。

不过萧逸辰的脾气很有些桀骜不驯,这也是出了名的。平时就连相好的虞燕宜也不太敢招惹他。

只虞燕宜低声说了一句:“六郎。”

突然谢葭冷冷地说了一句:“妾侍而已。妾侍的本分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你今日若这么说,那你有本事以后不要娶妾。”

“……”

“……”

“……”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偏巧身边的几个人全都听见了,全都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谢葭是一概不理,连看也不看萧逸辰一眼,好像半点和他对峙的意思也没有。

萧逸辰盯了她半晌,见她就是不理自己,也有点着恼,道:“你等着,我就是不娶妾!”

谢葭倒是被惊住了。萧逸辰到底是孩子心性,看她这样,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是把她震住了。

谢葭就不做声了,只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去坐好了。

她的心情突然就不太好了。孩子最是敏锐,自然也感觉到了。

萧逸辰见虞燕宜他们都看着自己,只觉得莫名其妙。直到上课了,还想不通自己是哪句话惹了她不高兴。

他想,难道是他比她多说了一句,让她觉得不服气了?

可是谢葭后来就也不怎么理人了。上了一整天的课,都蔫蔫的,连虞燕宜也不能挑起她的兴致来。

晚上回去,谢葭做了功课,心里有些烦躁,早早地就躺下了。

不管谢嵩现在对她有多么宠爱,在这个时代,她迟早还是要嫁人的。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少都已经养了两个通房在身边。如果以后想相安无事,为了名声,抬几个妾侍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这件事上,虽说最终决定的还是谢嵩,但是作为代执中馈的贵妾,刘氏也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

谢葭翻来覆去,郁闷的要命。

睡在床尾板的知画就嘟囔道:“元娘……是不是有心事?”

谢葭道:“没。你睡,别闹我,我马上就睡着了。”

知画就不做声了。

今日萧逸辰的话,对谢葭而言如醍醐灌顶一般。以前她只想着要怎么提防刘氏,为自己争取到最大限度的生存资源和自由。却忘了她现在生活的这个年代——不过几年功夫,她可能就要嫁人了!

然后面临的就是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是另一个可能更复杂的宅门家族。

这种情况下,谢葭想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钱。

第二天早上,谢葭比平日晚起了一刻,但并不耽误上学。

到了雎阳馆,人差不多都到了,只她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起初她也没有在意。待坐下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小书桌下面有个小匣子。她不禁拿脚踢了踢。

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两尺高的正方体匣子,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雕刻,闻起来香香的。外面雕着古朴的镂空花纹。

她伸手去抱,就觉得触手冰凉。仔细一看,那镂空处竟似是有些紫气萦绕。顿时她吃了一惊,这东西一看就是珍品,甚至可能价值连城!

突然一个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是摇光寒玉做的匣子,我祖母送给我的。这种妇人把玩的东西,我是不要的。索性拿来送给你好了!”

谢葭的手就抖了抖,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摇光寒玉,但是还是有几分眼色的。这种礼物她怎么能收!跟着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屁孩胡闹!

她连忙把那东西推到了萧逸辰面前,正色道:“长者赐,不可辞,你怎么可以把你祖母送给你的东西拿来送我!让老师知道了,也要怪我不知轻重!”

萧逸辰愣住。他没料到她会不喜欢。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家里最小的十九娘大哭大闹了好几天,他都没给。

看她昨天那么生气……他只是想送她点东西罢了。看虞四郎平日给她随便带点什么吃的她也是高兴的。可他想着既然是自己惹了她生气,那就要拿出一件好的了。在家里翻了半天,私心里觉得那些东西都配不上她……才忍痛割爱拿了这个摇光寒玉匣。

怎么她……

心中升起一股恼意,他一把抓了那匣子来,道:“你既不要,我就丢了!”

说完,果然往窗户外面丢了出去。结果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是宋铭书!

谢葭就坐在窗边,伸头一看,就看到风度翩翩的宋先生用手捂着头,显然是被砸了个正着。他抬头看到了谢葭,谢葭讪笑了一声,连忙扯了萧逸辰去赔礼。

“……都是学生不好,见萧六郎的匣子漂亮,便借来把玩,一时不慎从窗户外面掉了下去,砸伤了老师……”

萧逸辰有些惊讶,正想上前一步,脚面就一痛。竟然是谢葭用力踩了他一脚!

宋铭书手里拿着那个小匣子,似笑非笑,打量着镇定自若的谢葭和脸涨得通红的萧逸辰。他心里也有几分明白,只道:“业荒于嬉,你们年少,正是勤勉读书的时候。”

谢葭连忙低头称是。

宋铭书走了,她就站在窗下,把那东西还给萧逸辰。他自然不肯接。许多人都探出头来看。

谢葭无奈,只好又把他扯到不远处的柳树林里去。

萧逸辰算是少年老成,可怎么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何况早就被养得娇纵了。他气呼呼地道:“你不要就拿去丢了!”。

NO.015:谢氏三娘

谢葭无奈,只好试着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道:“不是我不要,只是你好端端做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说了,长者赐给你的东西,你怎么好随便送给别人。何况,我又不是你家里的什么姐妹。你祖母若是知道你把她赐给你的东西送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会怎么想?难道你不怕受责罚?”

萧逸辰的面色有些松动,然而赌气一般,道:“我才……不怕。”

谢葭笑了,把那东西塞到他手里,笑道:“你不怕,可我怎么能让你受罚?这是你祖母送你的东西,我不要。日后若是有什么你自己弄来的好东西,再来送我,我才要。”

萧逸辰便不做声了,但到底没有把东西又拿去丢了。

谢葭寻思着,以后不能让他再这样随便拿着东西来送人了,何况谢嵩还嘱咐过最好不要与他过于接近。她思前想后,又道:“老师曾经教过,无功不受禄,以后再不要平白无故地送我东西了。不然我送不起回礼,也不敢再和你来往了。”

萧逸辰忙道:“我不是要你的回礼!”

他平时都是不大做声的,鲜少有说那么多话的时候,又急得满脸通红。他正色道:“我不是要你的回礼!”

“我,我只是……葭娘,昨日你面色不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惹了你不快。贸然赔礼未免唐突,所以我才……”

谢葭愣住,吃惊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萧逸辰似乎觉得有些丢人,抿了唇,不说话了。

谢葭笑了笑,心里有些暖意。她道:“六郎,我们是同窗,哪里要避讳那么多。若是我因你心中不虞,必定会说出来,要你给我赔礼道歉。”

她又道:“好了,我们快回去罢,免得耽误了上课的时辰!”

转眼就要到四月二十八药王扁鹊的生日。上京贵族有信佛的,也有拜药王的。文远侯府听说是祖上受过药王的恩惠(早已无据可考),所以坚定不移地拜药王。

清明前后平民家里扫墓,贵族则去供奉了祖先牌位的寺庙。谢嵩亲自去了,谢葭因为身体没好透,经不起颠簸,也就没有参加。

可是药王庙她却可以去。一方面是路不远,再则是因为去药王庙的多是各家的夫人娘子,所以环境相对舒适。

刘氏早就收拾着要带家里几个年纪略长的子女一起去药王庙,连谢嵩都难得有雅兴,带了雎阳院的几位交好的客卿一同前往。

据说是要住一天。轻罗收拾了好几个大箱子,屋子里的乔妈妈,墨痕,还有轻罗和知画,一个不剩的带在身边伺候。专门拨了一辆马车给她们。

刘氏是唯一出行的妾室,带着谢雪和谢三娘坐一辆马车。

谢嵩带着谢宏博和宋铭书他们骑马。

谢葭是第一次出门,但也没有太好奇,只闭目养神。马车装修得很舒适,只有些许摇晃,并不会颠得人难受。

倒是墨痕,伸手揭了帘子一看,有个穿着青衣的挺拔身姿就在窗外。她看得一笑。

谢葭就偷笑。她早就让轻罗去打听过了,加上自己的猜想,也大概知道了这对夫妻的故事。

墨痕才名在外,但到底是个婢女出身。虽然追捧者甚多,可惜她身份太低只能做妾。她大约也知道那些人大多是将她视为一件昂贵又有名气的玩物。后来谢嵩无意间救了差点被恶棍打死的寒门秀才宋铭书,起了惜才之心,便将她下嫁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惋惜。但谢葭倒觉得,宋铭书的才情和气度,不知道胜过那些自诩风流的贵族子弟多少倍。配墨痕简直是天作之合。看起来他们夫妻,也确实是非常和睦。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药王庙。因为今天有不少贵族前往,所以庙里早就派孔武有力的僧人去山下四处把持,免得平民惊动了贵人。

谢嵩是世袭的二等开国郡公,宗室外就是最高等级的爵位。另外今天到药王庙参拜的,还有卫氏将军府,萧氏安国公,虞氏昭宁公主府,南氏礼部尚书府上,秦氏工部尚书府上。还有文远侯府三妾珍姬的娘家,中书省长官内史令朱氏府上。

开始进入药王庙的山门,各家的车轿仪仗随从就从四面八方走来,一片锦衣花海,热闹非凡。

进山门的时候,谢家的队伍停了一停,是让萧氏先过去了。

谢嵩带着长子和几个客卿,刘氏带着几个女儿,分别安排。

谢雪被安排和谢三娘住在一起。谢葭单独住在内厢的一间雅室。和刘氏一起去给药王上了香回来,谢葭已经觉得有些累了。

轻罗和知画为她推开厢房的门,抬头一眼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静”字。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地上铺着厚毛毯,放着矮几。炕靠墙,只在窗下点缀了一个落地的水墨花瓶。虽然没有插花,但是打开窗户,便看到窗外的梨花开得正好。

乔妈妈端了糖水来。

谢葭喝了一点,问起谢嵩他们的动向。谢嵩去和同僚寒暄。刘氏带着两个女儿没有出去。

休息了一会儿,谢葭让轻罗把她带的那几幅画拿出来。

“墨痕姐姐。”谢葭罕见得有些脸红。

这些画是墨痕帮她弄来的,墨痕自然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小女孩拿着父亲的画去给同窗看,到底还是有些炫耀的稚气。她看了就一笑。

谢葭低声道:“先前在雎阳院的时候,就已经约了几位师兄一起赏花。几位师兄想必都带了自家拿手的点心。偏我没有想到这些,倒是带了几两花茶……”

墨痕坦然道:“元娘只管吩咐就是了。”

谢葭笑道:“早听说姐姐煮茶的手艺一流。我心想,虽然是几两无足轻重的花茶,可是若有墨痕姐姐的手艺,也就不至于失礼于人。”

再普通的花茶,要是第一文婢墨痕亲自来煮,那也是面上倍儿有光的事情,还怕镇不住那群小屁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是墨痕这种才女也不能免俗。她笑道:“那奴婢得先想办法弄一套茶具才是。”

因为怎么也要在屋子里吃过午饭,等到下午才能出去和萧逸辰他们一聚,谢葭休息了一会儿,就想出去到处看看。

后院的梨花开得正好。天生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树木叠嶂,白花团簇,令人一眼忘忧。

谢葭今天依旧穿着男装,因为身体娇弱,所以外面还披了一件大氅。

盯着那梨花林看了许久,突然见一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只穿着单薄的蓝衣,身姿挺拔,青丝如墨。这如画一般的梨花林下,他入鬓的长眉也少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谢葭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怕他,不由得呐呐地道:“卫师兄。”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单枪匹马的?

卫清风微微垂下眼睑,道:“葭娘,你随我去看看武婢。”

“……武婢?”

卫清风淡道:“卫氏将军府的武婢。”

谢葭有点不情愿,她才不要和这个谁单独相处。冷冰冰的,又一副很不好商量的样子。少有的几次接触都很让她不自在。

她踌躇了一会儿,道:“我,我在等墨痕回来给我煮茶……而且,贸贸然去师兄那里看什么武婢……”

卫清风道:“是师座的意思,让你挑几个回去。”

“……”

谢葭还想推脱,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几个女孩子的讨论声音。叽叽喳喳的有些聒噪,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以为跟大娘住在一块儿就能随心所欲了,竟然连大娘的刺绣都敢翻。”

“不过是娼生的女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竟然还敢斥我们。”

“就是。等她年纪大了,至多就做个姨娘罢了。以她的出身,正经人家谁敢要她。”

“是啊,青楼赎出来的生母,还不如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干净。”

两个长裙摇曳的女子娇笑着议论走近,显然没注意到附近还站着人。结果正笑着,一抬头就看到了分别立于阶梯上下的谢葭和卫清风。

墨痕刚借到茶具回来,找谢葭找到这里来,自然也见到了这一幕。顿时冷下了脸。

那两个丫鬟就变了脸色。相比起别人,她们最怕的是墨痕。

谢葭一抬头,看到了她们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几乎要把自己埋进yīn影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三娘,到姐姐这里来。”

谢三娘犹豫地踏出一步,然后又缩了回去。

那两个丫鬟正想行了礼赶紧开溜,可是谢葭已经匆匆走了过去,她们行礼行了一半就愣在那里。

谢葭低声道:“三娘,我是你姐姐。”

谢三娘仰起小脸,她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粉雕玉琢般的一个漂亮娃娃。只是那双眸子如受伤的小兽一般,有些倔强和警惕。

那两个丫鬟连忙趁机来行礼,然后就想告退。

墨痕气得厉害,但也无可奈何。

谢葭陡然高声道:“给我慢着!”

那两人陡然一凛。墨痕莫名松了一口气。

NO.015:卫氏武婢

谢葭自去拉了三娘的手,谢三娘也不敢挣开。她转身快走了几步,走到那几个丫鬟面前。

乔妈妈忙道:“元娘!小祖宗,仔细着点脚下!”

谢葭笑了起来,把谢三娘交给乔妈妈,道:“妈妈,我三妹的手冷,怕是屋子里的婆子和丫鬟都不尽心。你带她到我屋子里,给她加件衣服。就拿我的衣服。”

乔妈妈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谢三娘,又看看身边竟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心里有了数,便领着三娘先进去了。

谢葭这才转身看着那两个丫鬟,认出其中一个是谢雪的大丫鬟翡翠。她冷冷地道:“姨娘代执中馈,事忙难顾全这许多。因你们是大娘身边的人,所以才给了你们几分体面,信得过你们能有几分分寸。如今看来倒是姨娘识人不清,把你们这两个东西放在了大娘身边!私底下就敢嚼主子的话头,难道不会在大娘面前教唆大娘欺凌姐妹!”

翡翠大惊,她也没想到这七岁的女娃能说出这种话来。连墨痕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这个罪名可重,在背后说三道四就罢了,教唆主子可是贴身丫鬟的大忌!

翡翠忙道:“元娘息怒!奴婢绝不敢教唆大娘!”

谢葭冷道:“我三妹和我一样,身上流淌着这大燕开国郡公文远侯的血,你们几个做奴婢的,竟然敢说出这种话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奴大了难道还敢欺主不成!”

“三妹年幼,竟然一个人在外面受冻。教养的妈妈既失职,你们身为大娘的贴身侍婢,又深得姨娘倚重,如今三妹和大娘住在一处,你们难道不知道帮着照拂?!那留你们何用!”

墨痕快走了几步,面有愠色:“还不滚出来!”

果然角落里就有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慌乱地现了身,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磕头。

墨痕道:“这种不尽心的奴才留着也没用!”

那婆子登时就急了,向前跪了几步,就欲扯了墨痕的裤腿,可是墨痕却敏捷地退后了好几步,她只得哭喊道:“墨痕姑娘!墨痕姑娘!奴婢虽然卑贱,可好歹也是三娘的rǔ母,纵然有几分错处,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言罢又转向谢葭:“元娘,元娘,饶了奴婢这次罢!奴婢从小侍奉三娘,也算有几分体面。若是不明不白被赶出府去,只怕不死也没用了!”

竟然还敢用死来威胁人!

翡翠冷冷瞥了那rǔ母一眼。结果未料她的神色被谢葭看了个正着。

谢葭淡道:“你的差事,是谁举荐的?”

三娘的rǔ母一怔,随即收敛了一下哭声,俯首道:“是赵妈妈举荐奴婢到了姨娘面前,面前指了奴婢留下来照顾三娘。”

“刘姨娘?”

三娘的rǔ母恍如看到了生机,忙道:“是刘姨娘!”

谢葭略一思索,转身道:“墨痕姐姐,你去差两个小丫头来,把这两个东西送回姨娘那里。她们伺候我三妹,我不放心。跟姨娘说一声,三妹先留在我这里了。”

墨痕笑着答应了一声。那两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墨痕是什么身份,她们自然知道。她若是跟侯爷搭上一句话,刘姨娘也不能说什么!

翡翠脸色煞白,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谢葭转了身,道:“至于翡翠。你既说了那种话,怕也是留不得你了。”

翡翠一惊,抬起头来,只强做冷静,道:“元娘,奴婢虽然该死,但到底也服侍了大娘多年!”

若是像三娘身边那两个一样,被送去刘氏那里,倒是没什么要紧。她心里有底,虽有墨痕在这里,但就是侯爷也不便插手后院之事。她提醒谢葭自己是刘氏的人,相信刘氏和大娘都是有办法周旋的!

谢葭冷冷地道:“那你先弄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轻罗,刚才她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轻罗看了面色煞白的翡翠一眼,道:“回元娘的话,奴婢听清楚了的。”

谢葭道:“说出来,让她自己再听听,免得她又忘了。”

轻罗点了头,面无表情地道:“翡翠是说三娘出身卑微,不如她一个婢女!”

谢葭笑了起来:“那便好了,你便送她回去,让她当着姨娘的面,一句一句说清楚她自己都说了什么。剩下的,交给姨娘处置就是了。”

轻罗低声道:“是。”

翡翠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就有十分怨毒。这话她以前不是没有说过,甚至连谢雪也这样对她说过。可是这话被谢葭听了去,揪着不放做把柄,麻烦是免不了了。

但她还算镇定,没有像三娘身边那两个一样大闹——毕竟,她没有像那两个人一样走投无路。因是只冷静地向谢葭和墨痕行了礼,跟着轻罗走了。

谢葭看着她们远去,神色就有些黯然。

墨痕轻声道:“元娘。”

谢葭苦笑:“如此大费周章,才制住几个仆妇。三妹竟被糟蹋成这样!二姨娘又有了身孕,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墨痕以为她是感伤。思前想后,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嫡庶之分的事情,只得道:“元娘是嫡女,不用这样感伤。不过是几个小人得志罢了。”

谢葭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三妹。”

转身一看,顿时膛目结舌。

卫清风还在这里!

他正转了身,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抬头悠闲地看梨花。

连墨痕也吃了一惊,刚才被元娘吸引了注意力,竟然就忘了卫小侯爷也在这里!

卫清风回过头,看了谢葭一眼,道:“现在,和我去看武婢。”

命令的口气!

谢葭不由得皱了皱眉。

墨痕已经忙笑道:“让您见笑了!”

的确,内院之事,竟然让他一个外人听见看见,非常失礼。而且还是这种类似家丑的情况。

谢葭心道,分明是你自己来的,分明是你自己撞上的。真的这么有君子风度,早就该避开了!而不是站在这里掩耳盗铃。

她心想能不能借着心绪不佳或者是要照顾三妹的理由推脱了。可是卫清风等了半天,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看了她一眼就自己先转身走了。

墨痕推了她一下,低声道:“总不能让小侯爷在内厢再站下去,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谢葭只好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厢房内,菱格扇窗隐去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赵妈妈低声道:“大娘,翡翠她们……”

谢雪淡道:“连累我在小侯爷面前留下了一个管不住屋里人,欺凌姐妹的印象。这样的奴才,我是不敢用了。”

赵妈妈无话可说。翡翠可是从小跟着大娘服侍的,没想到她这样绝情。

半晌,谢雪恨道:“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小贱蹄子!她若是不多管闲事,小侯爷也不一定会留意到那两个口没遮拦的东西!”

谢葭百般不情愿地跟着卫清风。出内厢房的时候就看到了,虞燕宜带着几个小厮在那里探头探脑。但显然也怕卫清风,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来。谢葭没好气地瞪了卫清风的背影一眼。

墨痕看得暗笑。

出了内厢,走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一路无言。谢葭不由得抬头看这长廊上的雕梁画栋,想着心事。以至于出了游廊,遇到几步台阶,就没反应过来。

墨痕惊呼一声,谢葭果然一脚踩空。

正想着这下要丢人了,卫清风反应奇快,伸手一捞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他身上那种带着寡淡的似薄荷一般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冷得很,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顿时谢葭的脸涨得通红。

墨痕也鲜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追了上来:“元娘!”

卫清风就把她放下了。墨痕忙拉着她上下打量过了,发现无碍,才松了一口气。

“卫侯爷,让您见笑了!多亏了有你,我们元娘才无恙!”

卫清风只点点头。波澜不惊。

死人脸。

谢葭低下了头,默默腹诽,脸上的热度却下不去。

这下墨痕不敢再大意,一路上都跟得紧紧的。谢葭低着头,一蹭一蹭地跟着卫清风的脚步。墨痕不禁想着,元娘虽然勤勉,但从来不失灵气,几时变得这样沉默?

走到寺院的练武场,果然看到七八个秀丽的影子站在那里。

卫清风站定了。

那些女孩子都笑了,齐齐行礼:“侯爷!”

少了几分莺莺燕燕,多了些英姿飒爽的意味。

谢葭眼睛一眯,这些,就是名满上京的卫府武婢!

卫府的侍卫非常有名,有不少都是世代跟着卫氏将军上阵杀敌的,生了儿子就从戎,生了女儿就训练成武婢,拱卫卫氏女眷内院。武艺高强,训练有素,最重要的背景还非常干净。世家公卿趋之若鹜,想讨一两个回去充门面。但卫氏武婢鲜少出卫氏大门。

卫清风淡道:“挑三个你喜欢的,带回去。”

谢葭有些无措,道:“卫师兄,无功不受禄……”

卫清风道:“长者赐,不可辞。这是师座的心意。”

然后他又微微一哂,道:“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功,什么禄!”

“……”。

NO.016:事出突然

那几个女孩子就都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却也让谢葭有些尴尬。她抬头看墨痕,结果发现墨痕嘴角竟然也有一丝笑意。

墨痕笑道:“元娘还小,不用总把自己当成个大人。既然卫侯爷要送,你收下便是!”

谢葭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怎么也要找回一些场子来。挑的是武婢,那自然要让她见识一下她们的本事才行。

谢葭委婉地向卫清风提出了这个要求。卫清风有些惊讶,但没有拒绝。

这几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本事却不小,绝对没有丢卫氏将军府的脸。其中一个叫刺槐的更是百步穿杨!

谢葭挑了刺槐、擅长剑术的紫薇,和练轻功的白平。

三个女孩子年纪相当,十二三岁的样子。她们进谢府,还带着教习的武师。所以蒹葭楼面临着一次新的扩建。

看得出来她们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有些黯然。大约是舍不得离开将军府吧。

可是这个把她们送人的卫清风,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真是愚忠。

卫清风对谢葭道:“明日回府,便带着她们一起去吧。”

谢葭违心地道了谢。

回到内厢房,五岁大的三娘正跪坐在地,笔笔直直的,低着头。谢葭一怔。

她放松了一下心情,脱了鞋进屋,笑道:“三妹吃过没有?”

三娘不做声。

乔妈妈忙道:“吃过了的。”

屋子里有地龙。谢葭解了披风,坐在她对面,看她畏惧似的,就放柔了声音,道:“三妹,晚上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回去,也和姐姐同车吧。”

虽然冒着得罪刘氏的风险向三娘示好,也有为了收买华姬的意思。但是谢葭确实心软了。

三娘渐渐放松下来。谢葭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吃了午饭,轻罗回来了。

“刘姨娘把翡翠和碧珠降成了洒扫的丫头。她们的娘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妈妈,所以没有把人就这么驱逐出去。顾妈妈和芙蓉就赶出了府去。”

轻罗说着,好像有些困惑。照她的想法,刘氏至多就是教训一顿,然后息事宁人。

谢葭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又想到了上次谢雪意外的来示好的事情。

正说着闲话,突然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元娘,墨痕姐姐!”

墨痕认出是梧桐的声音,忙道:“进来说话。”

梧桐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神色有些慌张,道:“萧太夫人在拜药王的时候突然猝死了!安国公为了体面,现在封锁了整个药王庙,要好好料理太夫人的后事,直到把人好好地抬回府去。”

谢葭讶然:“他们家太夫人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是恐车马惊动了太夫人……说是各位大人有事可以步行下山。至于各位要乘坐车轿的夫人小姐,最好先留一留。明日便一起送太夫人一程。”

墨痕皱眉。这萧氏还真是一日嚣张过一日!

梧桐道:“侯爷遣了奴婢来报信,其他屋里也各派了人通报,刘姨娘会带着其他女眷。至于元娘,侯爷吩咐了先让墨痕姐姐照看着,等卫府派了武婢过来护着。侯爷可能今夜就要下山,届时我们公爵府就跟着卫府那边行动便是了。”

谢葭道:“父亲……今夜下山,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墨痕微微一哂,道:“女眷倒罢了。侯爷是二等开国郡公爵,怎么好去给人家府里的太夫人送灵!”

整个内院,也就只有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梧桐佯装没听见,拎了手里的包袱,讪笑道:“元娘,这是秦尚书家的大少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秦子骞?

外面正乱,小孩子肯定都拘住了不让出去了,所以他们的约定自然也就完蛋了。秦子骞还让人送了什么东西来?

梧桐也很无奈。刚才她匆匆跑来报信,差点被秦家的小厮吓得跳脚。那小厮看起来就是一副机敏的样子,竟然能在这个时候摸到这里来,结果递给她一个小包袱,说是他们家大少爷送给元娘的。梧桐还愣了好一会儿。

看梧桐眼中有几分探究,谢葭也笑了,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果然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云米糕。她笑道:“原来真是云米糕。大郎倒是有心的。可惜突然乱了起来,不能把爹爹的画给他看。”

又跟墨痕开了几句玩笑,让梧桐大概听出了事情的始末。梧桐便告退了。

云米糕就摆在一边,也没人留意。乔妈妈带着轻罗去刘姨娘那里打招呼了,知画在一边伺候着。谢葭就和墨痕说着闲话。

“……萧太夫人,就是萧师兄的祖母吧?”

墨痕淡道:“是曾祖母。也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祖母。”

“难怪呢。”

墨痕正想着外戚猖狂的事。

冷不丁听谢葭道:“难怪就这么猝死了……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我听父亲说过,七十古来稀,那她一定是个长寿的老太太!”

墨痕莞尔,正想说点什么,突然旁边知画惊呼了一声。

“三娘!”

谢葭回头一看,竟然是三娘伸手去抓了那云米糕来吃!

那盒子被她拖到身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应该是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干的。那云米糕本就是滑腻酥软的膏状物,该用调羹挖了吃。她用手去抓,一抓就糊了自己一手不说,连脸上都沾了不少。整盒云米糕,当然也就废了。

谢葭忙道:“想吃怎么不叫人拿调羹!知画,带三娘去把脸和手擦了!”

低头一看那被弄成团糊糊的东西,她又皱眉,道:“这云米糕不能吃了,你再去找找我们带出来的那些糕点!”

三娘知道自己闯祸了,眼里有些畏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让知画牵了去洗手。

墨痕不禁看了这姐妹俩一眼。她自己没有孩子,虽然做了管事妈妈,但是也从来没有跟孩子打过交道,所以先前不觉得。可是,这同父所出的两姐妹,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难道就能差这么多?

如果元娘不是天纵奇才,那难道三娘是个傻子?

墨痕纵然才华过人,这种事情上,却还是有些疑惑……

谢葭见三娘洗了手又去抓知画刚拿出来的玫瑰糕,不由得大为头痛,根本没注意到墨痕眼里的探究神色。

三娘的性格是典型的小孩子个性,而且长期被压抑,因此有些过分的倔强和叛逆。知画比她大不了几岁,竟然都近不得她身。她一边后退,一边还不忘伸手去抓那玫瑰糕,囫囵往嘴里塞了。

墨痕爱干净,最终还是没有上前。乔妈妈则大惊小怪,嘴里絮絮叨叨的,三娘的主要防备对象就是她。轻罗一边小声地劝,试图从另一面突袭。三娘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人,一边后退,眼看要被逼到死角,掉了地上的毯子里全是糕点屑。

谢葭眼看闹得不像话,索性让轻罗她们全都退后了去,由着三娘缩在那里把糕点吃了。她等她咽下最后一口,然后倒了一杯水,亲手递了过去。

三娘警惕地看着她。

谢葭尽量和颜悦色,笑道:“三娘,我是你姐姐。喝水。”

她道:“我不会害你。”

三娘陡然一巴掌扇了过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泼了谢葭一头的水。她尖叫道:“你是坏人!你赶走了我的奶娘和芙蓉姐姐!”

轻罗连忙上前扶住谢葭:“元娘!可有烫伤!疼不疼?!”

乔妈妈连忙去请随行的大夫来看,墨痕和知画就去拧了水来谢葭敷脸。

谢葭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心里就蹭蹭地冒火。墨痕注意了她一眼,果然见她怒目圆睁。

三娘看嫡姐被自己烫伤,顿时知道自己又闯了大祸。她虽然小,但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卑微,比不得嫡女。心里害怕,她就哇哇大哭起来。

谢葭咆哮道:“哭!你还有脸哭!”

三娘被吓得一哽,然后就哭得更大声了。墨痕等人也惊住了。

谢葭跳起来,指着三娘道:“你把我泼成这样,我都没有哭!我是你的亲姐姐,你就为了一个奶娘一个丫鬟你拿热水泼我!”

她一副很想不通的样子,暴躁地蹦达了两下,捂着脸,又放下了,红着半边脸,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奶娘没了,姐姐先照顾你。你过来,姐姐带你去洗脸。”

三娘的哭声止住,惊讶地望着她。

墨痕突然明白过来。元娘也好,三娘也罢,小孩子本就是极聪明的。三娘看着虽然不懂事,可到底还是明白了元娘的意思。

三娘不肯动,谢葭就伸手去拖她。虽然挣了几下,但到底还是被她拉着拖了过去,开了隔壁净房的门,粗鲁地被按着洗了脸和手。

谢葭恫吓她:“再把手和脸弄脏,就打你手心!”

三娘垂头丧气地跟着她出来了。

乔妈妈带了随行的大夫来,给谢葭看过,只是轻微的烫伤,冷敷一下便好了。消息传了出去,刘姨娘因为守着一众女眷,抽不开身,只派赵妈妈来探望了一下。外面正乱,谢嵩已经赶时间要下山去了。

NO.017:外戚萧氏

现在看来,将军府和文远侯府的关系确实非常亲近。萧氏封锁了药王庙,谢嵩下山,二府便拧成了一股绳。谢府没有正经的女主子,也没有成年的嫡子,卫府的太夫人就带着卫清风一肩挑起了二府的责任。

听说谢氏元娘烫伤了,卫清风就亲自来探望。

当时谢葭正自用冷毛巾捂着脸,一手拿着戒尺,对着三娘坐着。三娘小心翼翼地用小调羹挖着梨花膏吃。一吮手指,谢葭就拿着戒尺吓唬她,她只能委屈地用那个小得不得了的小勺子继续挖。

“卫师兄!”谢葭连忙把戒尺和毛巾都放下了。

卫清风也没有废话,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颊,道:“看来是没事。”

谢葭也顾不得许多了,忙道:“是不是他们发了丧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卫清风四下看了一眼,墨痕立刻明白过来,把轻罗等人支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卫清风、墨痕还有三娘和谢葭。

他脸色凝重地道:“墨痕,你带着人把东西都收拾好。师座和我都不能去给萧家的老太婆送灵,元娘是师座的世女,自然也不能!”

谢葭奇道:“世女是什么?”

人家没空搭理她。

墨痕看了埋头吃玫瑰糕的三娘一眼,道:“奴婢明白。只是那萧氏如今强横,侯爷也不能带着元娘下山……”

卫清风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上山之后便有些不适,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要在床前侍疾,两府的大夫也被叫到我母亲跟前伺候。元娘烫伤,多有不便,我这便把她带走。明日一早,你便带着三娘,跟着刘氏去给那老太婆送灵!”

墨痕一喜,道:“看来元娘烫伤得倒是时候。”

谢葭侧耳听了,懂了个大概。他们是想用她刚刚烫伤弄出来的动静做文章。

卫清风道:“我会让我府里的费娘带着武婢跟你们一处。刘氏不顶事,你多留意一些。”

墨痕道:“是。”

谢葭却想着,刘氏指不定精得跟什么似的,只你们看不出来罢了。

正想得入神,突然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哇!”她手忙脚乱地扑腾了两下,就被人横了过来,抱在怀里。

“……”

卫清风今年十四岁,已经有了大人的风范,身段甚至比孱弱一些的成年男子还要修长些,只是骨头毕竟还没长开。常年习武,已经非常结实,而且力气还不小。他把七岁的谢葭像孩子似的抱了,低声嘱咐她:“把脸藏起来。”

谢葭忙把脸藏在他脖子里。

虽然眼前事态紧急,但卫清风心里还是嘀咕了一句,轻得跟小**崽似的。

墨痕忙道:“一会儿奴婢就让轻罗收拾了到元娘那里去!”

谢葭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已经被卫清风抱了出了门。

门口站着两名侍女,一看身姿就知道是武婢。卫清风脚下稳健,抱着一个七岁的女童丝毫也不吃力。待走出内厢,才见到六个身手矫健的侍卫。

“侯爷!”

卫清风略点了头,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气势如虹,和平时在谢嵩父女面前大不相同。

如果说萧氏在这偌大的药王庙里会顾忌着谁,那便是卫氏将军府。一方面未免落下欺凌孤儿寡母的名声,另一方面,则是卫氏世代金戈铁马,典型的铁血做派,不是会屈从强权的类型。

所以卫清风把谢葭带在他身边,并让自己的rǔ母费娘带着文远侯府的女眷一同行动。

脚下路不短。谢葭感觉卫清风的手臂已经微微紧绷,周围的气氛有些凝重。一路走来,他时常停下来和人打招呼或是寒暄。谢葭使劲憋红了脸,使脸上那一点烫伤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她伸手盘住卫清风的脖子。

卫清风的脚步一顿,随即把她托起来一些,低声道:“元娘,别怕。”

终于顺利到达卫氏居住的厢房。两排武婢工整地行礼。

一个中年妇人在屋内道:“快把元娘带进来!”

谢葭又紧张起来。

武婢开了房门,卫清风把谢葭放下了,改为牵着她的手,脱了鞋进了内室。

谢葭一眼望去,卫太夫人看起来年约四十上下,面容棱角分明,有些严厉,身上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外衣,正坐在炕上。旁边有个鹅黄长裙的丫鬟端着药碗服侍着。

卫清风行礼:“母亲。”

谢葭正想不起来这位大婶要怎么称呼。按说,姑父的嫂子叫什么来着……

卫太夫人道:“元娘,快到婶婶这里来!”

谢葭忙屁颠屁颠地凑上去:“婶婶!”

卫太夫人面色一缓,仔细端详了她的小脸,道:“还好烫得不重。”

卫清风道:“母亲,儿去外面看看。”

“去吧。”卫太夫人一挥手,有一股说不出的利落意味。

卫清风便退下了。谢葭更清晰地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

卫太夫人让人去拿吃的玩的东西来给谢葭打发时间,谢葭挑了一本书坐在卫太夫人身边看起来。这位将军夫人虽然有些严肃,但却并不难相处。谢葭看的是《地域志》。地理类的书籍,看文言文确实有些费力。卫太夫人看她常常皱眉,便把她叫到身边,指点一二。谢葭听得认真。

过了一会儿,卫清风带着轻罗回来了。

“母亲。”

谢葭忙扶着卫太夫人起身。卫清风有些惊讶,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母亲看着元娘竟然会淡淡一笑了。

卫太夫人道:“元娘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罢。”

又转身问卫清风:“怎么样?”

卫清风道:“萧府已经开始向各处派发孝巾。”

卫太夫人大怒:“欺人太甚,一个一品诰命,竟要世家公卿都为她披麻戴孝不成!”

卫清风道:“说是萧太夫人去得突然,让大家为皇后娘娘尽一份心意。”

“这个由头倒是找得好!”卫太夫人冷笑。

卫清风抬头看了谢葭一眼,道:“明日扶灵下山。”

卫太夫人默然。如今外戚强盛,纵是他们有心抵抗,也无可奈何。各家主人,最多也只能像文远侯谢嵩那样避下山去,有些位卑言轻的,甚至走也走不了。萧府恬不知耻地派发孝巾,自有外门孝子为他们哭丧。卫府纵然世代荣耀,无人敢强逼他们母子,可卫谢二府的其他家眷却免不得要为那老太婆戴孝哭灵。

她望向谢葭,心中略慰,道:“元娘不去哭那老太婆就好!”

谢葭见她神色黯然,心中猜到一二,便道:“婶婶宽心,不要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

卫太夫人见她行事稳重,性情又率真,倒是十分欢喜,道:“好,不为那种人生气!元娘来陪婶婶读书。”

谢葭忙抱了《地域志》爬上炕,卫太夫人便笑吟吟地把她搂在怀里,两人便开始翻起书来。卫太夫人教着谢葭看那书上粗糙的舆图。

“……改日你到婶婶府上来,有更精致的舆图,我们再看。”

“嗯!”

卫清风看了她们一眼,放下心来。母亲性情刚烈,现在外面正乱着,他得出去镇着,最担心母亲一个人呆着会心里不舒坦。

卫太夫人博闻强记,膝下空虚,最喜欢谢葭这种聪明好学的孩子。两人一块看了半天书,渐渐日暮西垂。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玲珑便安排摆膳。卫太夫人带着谢葭吃了一半,卫清风就回来了。

“外面已经安排妥当。”

太夫人让人去给他添碗筷:“可有哪家来走动?”

卫清风道:“朱大人来过。”

卫太夫人道:“朱大人身为中书省内史令,是百官之首,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但也没有失了气节!”

卫清风道:“正是年纪大了,所以不便下山去。”

“闹得厉害?”

卫清风道:“誓死不肯带那孝巾。说是萧太夫人和他平辈,他带着孝巾,像什么话。”

卫太夫人是知道这位朱大人的,皇上都说他是个老泼皮,最会趋吉避凶,但也还有几分气节。如今因为年纪大了下不了山,又不得不面对萧氏的强横,果然又耍起泼皮来。卫太夫人倒是一笑。

“他现在骂骂咧咧的,明日也一样要跟着萧府的灵柩后面下山。”

毕竟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如今他正逢荣归的时候,不求有功,只求无错,怕是也只能豁出那张老脸去。

卫太夫人道:“元娘今晚跟婶婶睡吧!”

夜里,卫清风带着侍卫护着内厢,自己也在外厢和衣而睡,以防意外。谢葭睡在卫太夫人身边,屋子里还有四个值夜的武婢。

她睡不着,不禁翻身。

卫太夫人低声道:“元娘,莫惊,明日就让清风送你回家。”

谢葭确实有些紧张,听她还没睡,也是一喜,压低了声音道:“婶婶,为什么要防得这么紧?卫师兄还要亲自守着。”

卫太夫人伸手把她搂了过来,安抚地轻轻拍她的背:“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

哪里有这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卫清风就听说了,朱大人连夜想要下山,结果黑灯瞎火地折了脚,身边带着伺候的通房还摔死一个。

是真的天黑看不清楚摔死的,还是别的什么,大家心里也大约有个底,只是谁也不说。萧氏是跟朱氏杠上了,竟是非要这位内史令大人去给他家老太婆送灵不可。

NO.018:垂危

择了吉时,萧府提前派人来给卫府的厢房,还在试图给卫府主人送孝巾。外面的侍卫油盐不进,萧府的人气得不轻。

卫太夫人听了半天动静,那些人吵得要命,竟就是不肯走。她也有些火起,便让卫清风去把人打发走。

谢葭心想着,萧府的人的确太过嚣张,竟然在人家太夫人门前就大吵大闹。何况昨晚卫氏的人已经拒绝了他们的孝巾,他们再来一趟估计也心里有数并不能让卫氏妥协。因此,大约这一趟只是来吵闹一番罢了。

卫清风毕竟是有爵位在身的,出去了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到了中午,萧氏太夫人发丧扶灵,打着皇后娘娘亲祖母,安国公府老祖宗的旗号,公卿大臣内眷为其哭丧送灵。甚至还有阿谀奉承之辈听到消息特地遣了家人赶来的。朱内史最终还是让人抬着竹轿,跟在灵柩后面抬了下去。回来的人说了,袖子上还是戴了一圈孝巾。

谢葭打听了一下,费娘已经带着谢卫二府的人一起跟着下山了。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卫府不肯给萧氏送灵,但萧氏还是送了他们家招呼白事的吃食来,名义上还是要逼他们担个为萧太夫人奔丧的由头。卫太夫人随意吃了两筷子,卫清风则碰都没碰。谢葭跟着卫太夫人吃了一点点。

药王庙开始给萧太夫人做道场,咚咚锵锵地闹腾了一下午,竟是除了萧氏送来的吃食,什么也没给卫府的人送来。谢葭自是不能多吃,跟着卫太夫人挨饿。卫清风则是一整日粒米未进。

卫氏在倔强,也去了大半的人跟着去送灵,只留了七八个侍卫,和六武婢,守着太夫人母子和谢葭。还要等着他们做完道场,才好下山。说是做道场安魂,怕他们惊了萧太夫人的元神。

到了傍晚,终于可以先让卫府的人下山了。

卫太夫人早年习武,双膝有旧伤,行动不便,便带着谢葭坐轿下山。卫清风早派人在山下等着了。

下了山,轿子停了一停。武婢掀了轿帘,低声道:“太夫人,这是小侯爷买的。”

递给太夫人一个食盒,又给谢葭一个。

卫太夫人自打开了,发现是附近的云米糕,又看看谢葭那个,也是一样,倒是笑了,道:“给元娘买一点就好了。”

怎么对母亲像对孩子似的。

武婢笑道:“太夫人也饿了许久了。”

是的,谢葭都快饿死了。没想到秦子骞的云米糕她没吃到,这下倒是弥补了遗憾。

轿子停了一会儿,让她们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就趁着天还没黑紧急赶路。总算在宵禁之前进了城,卫清风让人先送太夫人回去,然后亲自送了谢葭回府。

刘姨娘亲自带人在门口等着,见了卫清风领着卫府的轿子,忙笑着迎了上去:“卫侯爷,元娘!”

轻罗掀了轿子,谢葭下轿的时候稍微踉跄了一下。

刘氏忙亲自去扶:“元娘仔细!”

谢葭只觉得刚刚那一瞬间,膝盖处好像有一排针细细密密地刺了进去,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道:“姨娘,我累。”

刘姨娘忙张罗着让人迎她进去休息。卫清风就先回将军府了。

谢葭略吃了些东西,洗漱了一下,便爬上了床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萧太夫人去世,萧皇后伤心过度,昏了过去。皇上下旨按亲王的丧礼办,等同发了半个国丧。雎阳馆也放假三天。

谢葭颦眉。外戚干政是古来大忌……萧氏不低调行事,死了个太夫人竟然逼得皇帝发了半个国丧。可见是有恃无恐,而且一时半会难以动摇。

她听说谢嵩下了朝,便连忙去给谢嵩请安。华姬为了三娘的事来向她道歉,结果擦肩而过。

谢嵩朝服未换,还在怡性斋,入画带着小丫鬟伺候着。见墨痕带着谢葭,都有些惊讶。谢嵩的衣服才换了一半:“元娘!”

谢葭看他做出一副伸开双手的样子,只得也小步跑上前,别扭地让他把自己一把抱了起来:“爹爹!”

事出,至现在,谢嵩还忙于奔走,见谢葭无恙,方松了一口气:“可受了惊?”

说着,把她抱到炕上,让入画去端了糖水来。

谢葭喝了一口,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学?”

谢嵩道:“起码要三日后。”

萧逸辰要给萧太夫人披麻戴孝。他们家孩子上不了学,便找了各种由头,也不让别人家的孩子上学。唯恐萧逸辰的功课落在别人后头。

谢葭紧紧抓住了瓷碗。

谢嵩安慰她道:“在家里看看书,休息一下也好。你不是一向喜欢看书,还喜欢洛神?为父这就让人去将军府把《洛神赋》借来,你观摩观摩,三日很快就过了。”

谢葭低声道:“那爹爹呢?”

谢嵩的面容就有些扭曲。他还得陪着那些公卿大臣去给萧家老太婆治丧,皇后伤心过度,汤药不断,皇帝索性罢了朝在宫里陪着皇后。皇后一日不好,他就一日不上朝。朝堂上的事情由太子暂时摄政,不少外戚党都趁机作乱。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快点把萧老太婆的丧事办好,让皇后早日“好”起来。

谢葭抓着谢嵩的手,执拗地道:“爹爹说给我听,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谢嵩愕然,最终笑了出来,把人都遣了出去,然后抱着谢葭,慢慢地对她说了一些:“……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便病了。皇上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太子摄政。但太子还年轻,我等作为大臣,辅佐不在话下。为父和礼部帮着萧家治丧,萧家的丧事办好了,皇后的病才能好。”

“那皇上才能上朝?”

谢嵩惊讶她的敏锐,道:“对。”

谢葭沉默了,半晌,方道:“爹爹,所以您不让儿同萧六郎太过接近吗?”

谢嵩一怔,随即道:“娇娇,你都在想什么?说给爹爹听。”

谢葭道:“儿虽年幼,可也读过《颜渊》。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萧皇后是皇家妇,可萧氏到底是外戚。萧太夫人去世,却照亲王礼,还发了半个国丧……”

她略一踌躇,道:“君不早朝,不行君道。臣发国丧,不行臣道……太子也是君,爹爹是太子少傅,行臣道。大约不会喜欢萧六郎他们家的做派。”

谢嵩惊讶地道:“娇娇什么时候读过《颜渊》?”

她才七岁,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谢葭道:“平日下了学堂,儿会央着墨痕姐姐找书给儿看。”

谢嵩道:“这话出去之后不可乱说。”

君臣之道,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妄议!

谢葭道:“儿年幼无知,需要爹爹的提点。前些日子萧六郎拿了他祖母所赐的摇光匣来送儿,虽然儿已经归还。但当时在座许多人都瞧在眼里。”

除了这一桩,她和萧六郎走得不算近。

谢嵩错愕。他倒是听说了那萧六郎拿了东西来送他女儿,但没想到竟然是珍贵的摇光匣。要知道,摇光匣是皇后所赐,原本有北斗七星一套,但是安国公府就只有一个摇光匣。

以萧府的跋扈,自家的儿子拿了这宝物去送人,只怕不会说自家不是,只怪他谢家的女儿诱骗了他家的儿子!

他略一沉吟,道:“这次便罢了。日后仔细着些便是了。”

幸好这些事比较琐碎,最多就是女眷之中闹腾一下。而文远侯府正好没有正经的当家女主人。只要他嘱咐刘氏几句,让她出去应酬的时候仔细一些,也就没事了。

谢嵩对谢葭刮目相看,但是心里清楚女儿毕竟年幼,还需要磨练。便让人去找出了他珍藏的那一整套《史记》给她带回去。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为父不指望你日后流芳千古,至少,要通古今,明事理,不要行差踏错。”

俨然她是个儿子。

谢葭看着那一大堆书,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谢嵩。哪有这样教女儿的,带去读书就算了,还说出这种话来。她若是嫁了人,便是人妇,cāo持内院,读《史记》又有什么用?

谢嵩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女儿还小,不能现在就上表礼部让她成为世女。只有等到她及笄时,有了一定的名气,举荐女子袭爵才能事半功倍。

来不及说话,突然入画闯了进来:“侯爷!”

谢嵩见其面色苍白,不禁道:“怎么了?”

入画急道:“华姬在蒹葭楼血崩!”

“!!!!!”

谢嵩连忙赶往蒹葭楼,谢葭一定要跟,他只得把她带在身边。

到了蒹葭楼,大夫还没到,谢嵩自然不便进血房,和谢葭一起站在外面。谢葭看他面上也有急色。他问一直守着的轻罗:“到底怎么回事!”

轻罗也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只勉强镇定地道:“二姨娘来看望元娘,正逢元娘去向侯爷请安……二姨娘便在楼里等候。后来吃了一杯茶,突然就,血崩……”。

NO.019:亲疏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轻罗抿着唇,女眷出了事,刘氏立刻赶了过来,看了之后便让人去请御医,可是御医到现在还没来。

“刘姨娘派人去请御医了。”

谢葭腹诽,这种关头,还请什么御医!分明就是要拖到人不行了再说。

但谢嵩等人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妥。因为重视,所以才坚持要请御医吧。

入画一叠声地问了华姬的情况。谢嵩听说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便想先去雎阳院见自己的那群幕僚。但是被谢葭叫住了。

谢葭左等右等不见御医来,也急了起来,便道:“父亲,与其在这里等着御医,不如先请个好请的大夫来看看!说不定不是什么大症,等到御医来了反而拖得不妙了!”

入画道:“华姬是公爵府的女眷,又是怀胎血崩,是不能让外面的大夫看的。”

这妇人的隐秘之事,连宫里的妇科圣手都要避讳一些。

谢葭大急,拉着谢嵩的手不让他走,道:“人命关天……三娘还那么小,爹爹……”

谢嵩有些犹豫,耐心地解释:“娇娇,男女大防,这是礼教。”

谢葭还是拉着谢嵩,道:“那御医为什么还不来!难道要看着二姨娘死不成……爹爹,她怀的是您的骨血,三娘还那么小,您忍心让她没了生母么?”

她的眼眶就红了,豆大的泪珠也要掉下来:“像娇娇一样没了生母……”

是啊,沈蔷也是生谢葭的时候血崩而死的!

谢嵩面色铁青,沉声道:“去找个大夫来!”

刘姨娘匆匆赶到,听了这一声不免吃惊,但她不动声色,道:“是。”

谢葭终于高兴起来,忙大喊:“入画姐姐快去找大夫!”

入画倒是一怔,看了谢嵩一眼,好气又好笑,道:“是。”

只得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刘氏脸色便yīn晴不定。

总算把公爵府常驻的大夫找了来,紧急止血。待御医来仔细把脉检查,他便退了出来。小孩流了,但大人的命保住了。御医说幸好大夫来得及时,不然恐怕就真的失血过多而死了。

当天,因为华姬在蒹葭楼血崩,被视为不详,再加上她现在还不便移动。刘氏便安排谢葭带着蒹葭楼的人先暂时移居丽景轩去。那里比蒹葭楼要小得多。

谢葭也没有意见。把自己的住处让出来小半个月,好像也不能影响她,更别提因此而对华姬生隙了。

只是住在丽景轩到底多有不便,也非常不习惯。

第三日,她在屋里看谢嵩给她的《史记》,轻罗进了屋来,道:“元娘,珍姬来访。”

谢葭有些惊讶。珍姬是百官之首朱内史所赠,跟朱氏也有亲,一向倨傲,甚少与人走动。

她道:“请三姨娘进来。”

少顷,珍姬进了屋,屈身行礼:“元娘。”

她穿了一身杏色绣牡丹的长裙,头上戴着整套的缀着翡翠的黄金头面,符合她一贯盛装的作风。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但神态端庄,隐隐有些孤芳自赏之势。

谢葭道:“三姨娘请坐。”

轻罗便搬了锦杌来让她坐了。

珍姬看着谢葭,隐隐有些审视的意味。嫡女一直深藏不露,没想到竟是个厉害角色。说几句话,掉两滴眼泪,就保住了华姬的命。先前还把三娘和大娘身边的人都处置了。

才七岁……难道是有人相帮?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墨痕。

“三姨娘?”总不会来找她,就是来发呆的吧?

珍姬回过神,道:“妾身贸然前来打扰,是受朱夫人所托。”

谢葭一怔:“朱夫人?”

珍姬抿了抿唇,道:“侯爷子嗣稀薄,如今二姨娘又小产了,朱夫人听后,十分惋惜,想从家里再给侯爷选几个出身清白的女子送进府来。但是侯爷一向疼爱元娘,又曾许诺不再续弦。朱夫人恐元娘不喜,所以让妾身来问问元娘的意思。”

谢葭哭笑不得。看来内史令老朱家又在想给谢嵩送女人了。不过也亏了珍姬,竟然一本正经地来对她这个七岁的小女孩说这些话……

她道:“二姨娘小产自然可惜。三姨娘应该去同刘姨娘商量此事,我毕竟还小,什么也不懂。”

也就是说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此事没有意见。

珍姬探到了自己想要的口风,便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就走了。

谢葭若有所思。谢嵩确实是个长情的人,至今竟真的不曾续弦。起初,她对他口口声声挂念着亡妻,可是却三妻四妾风流快活的行为在心里表示不齿。可现在想来,纵观他内院的妻妾,刘氏曾经和沈蔷情同姐妹,又是沈蔷许可之人。谢嵩把她抬为贵妾让她主理内院,多半是看在沈蔷的面子上。

三妾珍姬是朱内史所赐,四妾红姬是生了庶子之后刘氏做主抬了妾的。

只有二妾华姬,是他自己带回来的,并且时常陪伴在他身边。谢葭推测,唯有华姬令他愉悦。

谢葭想要一个盟友,红姬唯刘氏命是从。珍姬有朱家的背景,千丝万缕太过复杂,为人又倨傲,不是上选。唯有华姬,背景简单,又为谢嵩所喜。

再则,她能投谢葭所的眼缘。既不过分谄媚,又不会失礼于人。虽然出身青楼,但看得出来,个性也是自尊自爱的。

正付度,下面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咚咚咚地上了楼来。谢葭颦眉,只见五岁的谢三娘冲了上来,后面跟着轻罗。

“三娘!”

轻罗没追上,让她跑到了谢葭这里,也无奈了,道:“元娘。”

谢葭瞅了躲在自己背后的三娘一眼,道:“怎么了?”

轻罗无奈地道:“三娘从自己院子里跑了出来,奶娘追过来,但不敢进丽景轩,便让奴婢跟进来瞅瞅。”

谢葭便道:“三娘,怎么能和奶娘淘气,快过来。”

谢三娘摇头,愤愤地道:“我不要她!”

谢葭奇道:“奶娘是新来的?”

轻罗知其所问,便道:“是刘姨娘新给三娘选的。”

谢三娘甩着手大闹:“我不要她!也不要她带来的丫鬟!”

谢葭便让轻罗把奶娘叫进来。那奶娘看着一团和气,长得也白净,行礼之处也无不妥。可是谢三娘竟就是不肯让她近身。这孩子特别能闹,上次就泼了谢葭的脸,现在奶娘想过去,她就去拿小花瓶要砸人。把屋子里的人都唬了一跳。

奶娘急起来,一边试着靠近,一边道:“三娘,快别在元娘屋子里胡闹!跟妈妈回去,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谢三娘举着小瓶子,警惕地看着她:“你走!我也不回去,你在我床上抠鼻,脏死了!”

“……”

谢葭斥道:“三娘既不愿意,你还靠过去干什么!年纪再小她也是你的主子,手里又拿着花瓶,出了丁点差池,你可担当得起!”

奶娘一凛。嫡女的厉害,她早就听说了,只是没放在心上。但她到底是刘姨娘特地放在谢三娘身边的人,也不至于就被吓住了,她忙赔笑道:“元娘教训得是,是奴婢糊涂,奴婢糊涂!”

谢葭瞪了她一眼,转向谢三娘,凶巴巴地道:“把花瓶给我放下!”

谢三娘犹犹豫豫的,但显然有点怕这个嫡姐。

谢葭便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姨娘正生着病,你还不让人省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好好管教你!轻罗,你送奶妈回去,三妹今夜便留在我这儿!”

奶妈一怔。

这时候,墨痕款款走了进来,笑道:“元娘倒真有几分做姐姐的样子。”

又对奶娘道:“你且去吧,我们房里不少能带孩子的妈妈。”

奶娘只得下去了。

谢三娘就松了一口气,把花瓶放下了。

谢葭看在眼里,一把把小花瓶抢了过来,高声道:“把戒尺拿来,我要打她手心!”

“……”

墨痕哈哈大笑,但还是去找了一节乔妈妈做衣服的竹尺来给她充场面。谢三娘一看便嚎啕大哭,蹦蹦跳跳地就想跑。

“不许哭!你给我过来!再哭再跑我这里便也不要你,你还得回去跟你家那个抠鼻的奶妈睡!”

谢三娘顿时止住了哭,委屈地扑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权衡了一下,宁愿留在谢葭这里挨打,也不肯回去。

她还主动摊开了白嫩嫩的小手心,缩着肩膀,一副怕疼的样子。

谢葭抓住她的手,竹尺高高扬起。

谢三娘瑟瑟发抖。

但是,落下来的力道却很轻。一点也疼,她疑惑地睁开眼。

谢葭还是一脸凶相,拽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道:“她一个奴才,你怕她作甚!真是丢脸!”

谢三娘低下头,呐呐地道:“我是庶出的。”

墨痕的心一紧。这小丫头对元娘说了心理话。她半是惊讶,半是心疼。侯爷喜爱华姬,在侯爷面前无人敢造次。可是背地里,却……

谢葭拔高了声调:“可她们是奴才!欺负你不是看你庶出,是看你年纪小又不懂事!若我是你,她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还在我床上抠鼻,我就把她打出去!”

说得简单,三娘身边却是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关上门,做奴才的怎么欺负她也没人知道。如今这样跑出来,已经是最聪明的了。墨痕在心里暗暗思量着这件事。

NO.020:同窗

谢三娘小声道:“我能睡你这里吗?”

谢葭想了想,道:“今晚让你睡。”

又有些严肃地道:“你叫我什么?”

谢三娘憋红了脸,终于声如蚊呐那般道:“二姐……”

谢葭顿时笑得像朵花一样,摸摸她的脑袋,道:“这还差不多。墨痕,去拿茯苓糕来给我三妹吃!”

墨痕又笑了起来。元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俨然已经有了姐姐的样子。她想到大娘,一直得侯爷宠爱,又年长,却也没有这种风度。

晚上谢三娘就留在谢葭这里睡。

谢葭心里有数,奶娘的事,墨痕应该会留心一些。刘氏肯定已经看到她和华姬之间的苗头,那么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往以往被忽略的谢三娘身边安人。她毕竟掌着内院,谢葭鞭长莫及。

要完全打消刘氏这个念头是不可能。唯有谋划起码在三娘身边留两个能让三娘依靠的人,再慢慢教三娘,怎么样和这些人周旋。

三娘还是个孩子。

奇怪的是她有些怕谢葭,却宁愿选择她这里来栖身。晚上用了膳,洗漱过后,谢葭倚在榻上看书。三娘就自己拿着乔妈妈给她的咕咕**在一边玩得起劲。谢葭也不嫌她吵。只是她自己经常玩一会儿,就抬头看看谢葭的位置。

夜里睡觉的时候,她的睡相竟然还奇差!谢葭几次被她踢醒,还有一次干脆一拳头抡到谢葭xiōng口上!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三娘神清气爽,闹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谢葭的脸色却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后,她把墨痕叫来,道:“墨痕姐姐,劳烦你往蒹葭楼走一趟。二姨娘知道三娘在我这里,一定会不顾自己的身子亲自来道歉,你去拦了她。再问问她有什么人,可以举荐给三娘做奶娘和贴身的大丫鬟。想来她心里应该有数。”

她的心思细腻,常常显出与年纪不符的老练,墨痕也见怪不怪了,笑道:“奴婢这就去一趟。”

果然华姬听说三娘昨天的壮举,就心急了起来,忙要下床去给谢葭道歉。说是自己在蒹葭楼小产,连累谢葭只能搬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不曾想女儿竟然还去打扰她休息。墨痕把她劝住了,说是谢葭已经去上学了。然后又问了她奶妈和丫鬟的事。

这事上她倒是不含糊,马上分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妈妈过去。这样意味着她身边就要重新进人。但是为了女儿,她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人给送了出去。

墨痕去见刘氏,刘氏自是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人安排了过去。

谢葭照常去雎阳馆上学。

果然,谢嵩把她的位置调开了,让她远离了萧逸辰。萧逸辰身上还带着丧,神色怏怏,低着头。

谢嵩故意把学生的座位全部打乱了,也免得独调自己女儿一个太显眼。谢葭的同桌就变成了秦子骞。

这些孩子还小,但经过前几日的动荡,也都明白了一些。变化很明显。

萧逸辰身边开始有了不少从前都不怎么来往的人上去奉承。以前要好的,除了虞燕宜还坐在他附近,会和他说几句话。其他人却大多退避三舍了。

下了课,谢葭抬眼去看他。有许多人围着他说话,可是他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也不抬,半句话也不答应。

突然好像觉察到她的视线,他抬头看了一眼。谢葭便看到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丝的倔强。显然他都是明白的。

谢葭怔住。

他迅速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秦子骞在旁边叽叽喳喳个没完,谢葭回过神,便偶尔答应一句。

大家不约而同地缄默了,不再提萧六郎。

谢葭也一样,缄默地和他保持了距离。虽然想到他捧着摇光匣的倔强模样,心中会有一丝丝的不忍。但,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可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萧太夫人的丧事轰轰烈烈地持续了整三个月,这三个月来,如国丧,禁宴乐婚嫁,以示哀悼。有不少追随者还派了家人去庙里给萧太夫人祈福,把各个排得上号的庙宇塞的满满当当的,到处都不清闲。

谢氏和卫氏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这三个月来,家人也没有在任何节日去过寺庙。除了谢葭生辰,也是沈蔷的忌日,五月初十那日刘姨娘去供着沈蔷牌位的大觉寺给沈蔷上了一炷香。而谢葭的生辰,一则是因为母亲多年前难产而死,再则碰到国丧,就只在家里邀了几个姐妹随意吃喝了一顿。做大人的送了各色生辰礼。

其中卫府的太夫人派人送了当时说好的那三个武婢过来。因为萧氏之事,各府戒备森严,这件事也被暂时缓了一缓。再则卫府以武婢相赠,更说明了两家关系亲密。他们又联手抵抗萧氏之后再马上送武婢过去,就更引人注意了。因此拖到谢葭生辰,以生辰礼为由送了人来。

另外卫府还把名师描摹的《洛神赋》送了来,说是等她成年再送顾恺之的真迹给她。

转眼三个月过去,进入厉害的秋老虎天气。

谢葭的日子过得平静起来。刘氏似乎转攻为守,谢葭试探冒犯,她们母女也只一味退让。谢葭有感他们是蛰伏了下去,正在蓄势待发。

华姬搬出了蒹葭楼后,就因为武婢的到来而开始扩建蒹葭楼。谢葭就继续住在畔水的丽景轩,也好解暑。

三娘时不时就会带着新奶妈过来蹭一顿睡。每次谢葭都黑着脸,不过三娘已经看出来她是色厉内荏了,再不怕她,总是喜欢赖在她屋里玩耍。

谢葭每日照常上课。萧逸辰已经逐渐习惯了那种变化,只是日渐消沉下去,后来甚至开始带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小跟班进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那日,一众学生在学馆内热得汗流浃背,因为是上课,又不能叫书童来打扇子。只能听着谢嵩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一唱一和,打着瞌睡。

谢葭坐得笔直,却也觉得困得厉害。谢嵩讲课再有趣,也敌不过浓浓的懒风吹过。有道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又太冷……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卫师兄来了!”

众人精神一震,纷纷伸头出去看。

院子里的君子兰开得正好。卫清风一身朝服,竟然是匆匆而至。三个月不见,谢葭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他一向沉稳,可此时面上却有一丝极淡的喜色。

前些日子,听说他和兵部吴侍郎家小姐定了亲……人家家里的丫鬟都已经送了去给他做通房。这是大燕贵族这一代新兴起来的习俗,双方订亲,女方一般会先送两个丫鬟过去做通房,一般正妻嫁过去之后就会抬妾。

一方面是让丫鬟去摸清楚未来姑爷的脾气和喜好,也好帮未来的夫人讨姑爷欢心。再则也是帮女方去探探底,如果未来姑爷家有什么不妥的,也好早做准备。

今年他十四岁。最多两三年后,他便要成亲了吧。

卫清风也看到了她,竟然朝她点点头。谢葭顿时就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谢嵩匆匆迎了出去。他知道卫清风要是没事,不会这样贸贸然地在他上课的时候找到雎阳馆来的。

秦子骞就在谢葭耳边嘀咕:“卫师兄去年就升了正四品的怀化中郎将,我爹说是个虚衔,袭了荫恩而已。不过年纪这么小就能当将军,也是很了不起了!”

谢葭正听着他说话,突然看到外面和卫清风说着话的谢嵩突然激动起来,好像是骂开了。看卫清风低着头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承受谢嵩的怒火!

果然,谢嵩骂了半晌,他都低着头不做声。最终谢嵩气得拂袖而去。

顿时,屋子里的孩子们跟炸开了锅一样。

卫清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少顷,专门教《礼》的周先生把学生们整理了一下,继续上课。

午休的时候,卫清风的突然出现和谢嵩的大发脾气还是孩子们的热门讨论话题。

谢葭想到他家里那未来妻子送来的两个通房,应该还有他家里给他添的大丫头,不免就有些倒胃口。同窗们都在那里把他夸得像神一样,活像他已经似他的父辈那般上了战场,立了功勋,封了王爵那般。她的兴致都不高。

和她一样兴致不高的就只有萧逸辰。

下了学,轿子来抬了她回丽景轩。

因为地方小,卫府送来的武婢自进了府就一直另外安排了住处,也跟着她们自己带来的武师习武。谢葭看地方不近,人家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的,就免了她们来回跑请安。

今日不知怎地,谢葭洗了澡就去做功课,三个武婢却齐齐来报道了。

谢葭微微有些惊讶,道:“进来再说吧。”

于是刺槐,紫薇,白平三人便随着轻罗进了屋,先行了礼。刺槐年纪最小,但是胆子颇大,便由她说话。看得出来,她们在谢葭面前还有些拘谨。

“元娘,奴婢们这次来,是想求元娘,在侯爷面前,为我们少爷说句话……”

谢葭正更衣,闻言就一怔:“……卫师兄?”。

NO.021:反将一军

刺槐低着头道:“是,侯爷正在生少爷的气。少爷出征在即,若是侯爷不去送他,他必定有遗憾……”

谢葭想起今日在学堂碰见的那一幕,倒是来了些许兴致,坐了下来,道:“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刺槐抿了抿唇,道:“少爷一直想要重振卫氏的荣耀,虽然荫恩袭了爵,又点了正四品的怀化中郎将,可是少爷还是想要亲赴前线。所以,他已经向皇上上了折子,请求镇守山海关……那里常有夷狄来犯,是大燕最不稳固的地方……”

谢葭道:“我知道山海关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她意识里虚无的大燕朝,山海关连着大草原外最凶悍的马上民族突厥,是大燕的心腹大患。卫清风的父亲,几兄弟都是在那里战死。他的曾祖父就是抗击突厥的名将。那里是卫氏荣耀开始的地方,也是卫氏满门孤寡最为悲伤的地方……

刺槐低着头,道:“侯爷,大发了脾气……”

谢葭颦眉,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些?明明不过是今天白天的事情。

刺槐道:“大娘匆匆赶来给我们报了信,说是侯爷一向宠爱元娘,让元娘去帮着求个情。侯爷从雎阳馆回来,大娘已经赶过去了。”

这时候,白平插嘴道:“奴婢斗胆,如今侯爷正在盛怒之中……可元娘若是愿意去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奴婢愿为元娘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谢葭顿时心里有了数,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卫谢二府一向亲厚,谢雪和卫清风也见过几次,但是决计没有这么好的交情,要为他的事情焦虑奔走。还亲自跑到几个已经被送到谢府的武婢面前去宣扬此事,让她们来求自己。

别的暂且不提,谢雪有向这几个武婢示好的意思,却绝对没有错。利用她们对卫氏的忠诚,来博取她们的感激。自己就算去谢嵩面前为卫清风求情,她们心里最感激的,恐怕仍然是谢雪!

三女见谢葭颦眉沉思,不动声色,不由得都急了起来:“元娘!”

谢葭叹道:“这么晚了,我去找父亲,也没有什么用。多半,刚到那就被赶回来了。”

刺槐心中也觉得,求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只怕事难成。可她实在得宠,大娘就算有心,说的话十句也不抵她一句。但为了卫氏主子,她们也是豁出脸面去来求一求。果然碰了钉子。只恨谢元娘没有大娘那样的好心肠!

她哀求道:“奴婢求您,您就去为少爷说一句话,就一句……”

谢葭倒是笑了起来:“我说一句有什么用啊,傻孩子。”

顿时三女面如土灰,紫薇和白平都已经萌生退意。唯刺槐还想要试着苦苦哀求一番,说不定能让她改变心意。

谢葭叹道:“卫师兄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男儿大丈夫,为光耀门楣,确实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可是,我父亲却也是为他好。毕竟,卫氏就他这么一个独苗苗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

刺槐低声道:“太夫人虽然伤心,可一直也认为,少爷该走上从戎之路,为卫氏再争一口气!”

谢葭喃喃地道:“争一口气,便那么重要,连死活也不顾了……罢了,我是帮不了他的,父亲要发脾气,我也没有办法。”

眼看就快天黑了,她如果还在府里乱走,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这公爵府实在太大,甚至比得上她印象中前世的一个小型县城。白天是曲径通幽,晚上就有点yīn森了。府里的规矩,她这种未成年的小女娃是不能在落了锁后下楼的,更不能乱走。

如果她贸贸然跑到了怡性斋去,谢嵩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她身边的诸如墨痕,轻罗等人,都是要受罚的。

听她这样说,三人似乎也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却依然有些伤心失望。

刺槐低声道:“奴婢先告退了……”

谢葭道:“你等等,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办。”

三人只得又停下了脚步。

谢葭高声叫墨痕和轻罗来准备笔墨纸砚,然后写了一小封信,亲自封好了,交给刺槐:“去帮我交给二姨娘。”

刺槐一怔。

谢葭低声道:“你去就是。记住,不要丢失,也不要给任何其他人看,亲自交到二姨娘手里。”

刺槐答应了一声,就和紫薇,还有白平一起下去了。

墨痕早看出了门道,笑道:“元娘心思缜密,可这样一来,她们心里必定不好受。”

谢葭笑道:“关心则乱。哪里有来求我一个小孩子大晚上的去打扰父亲休息的?父亲再宠爱我,我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朝堂之事,我怎敢妄议。何况父亲把卫师兄当成了自己的亲子,如今只是一时心中抑郁难平。与其让我们几个孩子要死要活地去求,不如让二姨娘去陪他说说话。待他气消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墨痕颔首:“正是这个道理。”

诚如她所言,再得宠,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侯爷怎么会听一个孩子在面前反驳自己或是求情?何况她说得对,侯爷看重卫小侯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难道能因为这个去生他的气,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气消了就没事了。

大娘虽然年长,但比起元娘,还是欠了几分稳妥。

她却不知道这是谢雪的连环计。如果谢葭不去,武婢必定与她生隙。若是她去了,谢嵩还在盛怒之中,多半也不会成功。就算谢葭求得谢嵩开了恩,最大的功劳却还是她谢雪的,怎么算都不亏。

当晚谢雪去求见谢嵩,谢嵩不见。她就在门外呆着不走,结果进去了,说了几句话,谢嵩果然面色不虞。虽然没有骂她,但是也颇说了几句重话。府里都传了个遍。

刺槐当时正给华姬送信。华姬看了就面色大变。她毕竟是个平妾,又怎么能自己跑到怡性斋去?刘氏一直等着她行差踏错,抓她的把柄。若她这样去了,事成倒罢,若是不成,刘氏必定会趁机落井下石的!

她坐立难安,又把刺槐和紫薇叫进来,把事情细细地问了一遍。得知是大娘让她们去求元娘,元娘再让她们带信过来的,心中略猜到了一二。看着这些少年武婢稚嫩的脸庞,她也咬了咬牙。三娘常常跟在元娘身边,若是能帮元娘收服这几个武婢,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元娘有恩于她们母女,也该她为元娘冒一次险!

当下她隐晦地斥了刺槐几句说她们太冲动,然后提点了一下谢葭的用意。这几个孩子才明白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又上去把华姬一顿求。

华姬招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妆,叹道:“元娘心思缜密,你们面上什么德行,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以后切忌听了人家一句话就到处乱跑了,给元娘添了麻烦不说,还平白让她伤心!若是卫小侯爷再有什么事,你们就好好与元娘商量,她那样聪明,总好过旁人吃力不讨好。”

刺槐惭愧地低下了头,道:“是奴婢逾越了,进了谢府,却还是惦记着太夫人和小侯爷……”

华姬在耳畔别了一枚鲜艳欲滴的玛瑙珠子,却也压不下她面上的艳色,顿时顾盼生辉,她笑道:“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去跟你们主子说吧。她也不是小气的人。”

当晚,华姬就去了怡性斋。运气也好,顺利进去了,见到了谢嵩。少顷,谢嵩屏退了下人,华姬就陪他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碰到学生们沐休,谢嵩终于想通了,亲自往将军府走了一趟。结果被卫太夫人说服了。骂了卫清风两句,然后就给他摆了酒践行。

卫清风再过两天就要出征了。他放着怀化中郎将不做,将要去山海关,从百夫校尉做起。不少人笑他是傻子。谢嵩纯粹只是气他为了虚名抛下老母,又没有担起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结果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是骂了他两句,不过也没有再像原来那样大发雷霆了,反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自此卫清风的一桩心事才算了了。

谢葭沐休在家,一般就在家里看书练字。墨痕擅诗画,但毕竟嫁了宋铭书,琴艺也不差。偶尔谢葭兴致来了,便会央着她教自己拨弄两手。可似乎没有什么天赋。

反而是谢三娘,每每来丽景轩烦人,谢葭会把她踢给墨痕。墨痕带她弹琴,竟然天赋惊人。虽然墨痕没说什么,可也看得出来,三娘这种天赋很让墨痕欢喜。自此三娘来得就更勤了,墨痕就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练琴。

这一日,又是知画伺候谢葭在练字,乔妈妈在一边带着轻罗做针线,墨痕带着三娘练琴。

谢三娘的琴声断断续续,实在恼人。谢葭视而不见的本事一流,听而不闻的功夫却略欠了些。但是那声音正好也稍微掩盖了一下知画在她耳边的窃窃私语。

“……罚了二姨娘两个月的月例,还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谢葭低声道:“罚得可真够狠。”

知画一边研墨,撇了撇嘴角,道:“她也是恼羞成怒了。”

谢雪白忙了一圈,吃力不讨好,还恨不得动静越大越好,好让刺槐她们知道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借着母亲掌管内务之便,特地放松了内院夜间的门禁,等着谢葭再去为她锦上添花。没想到倒方便了华姬行走。

这就叫偷**不成蚀把米,相信她的脸色一定非常精彩。

NO.022:心思

华姬虽然受到谢嵩的认可,但是毕竟于礼不合。刘姨娘借机整治了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闭门思过……可说能不能见客?”

知画狡黠地眨眨眼,笑道:“这倒是不曾说的。”

谢葭哈哈大笑,放下了笔,道:“轻罗,你去把墨痕姐姐给三娘写的琴谱拿来,给她送去,请她指点一二。”

当年的华姬,也是名冠京华的顶级风月佳人,既然能入大才子谢嵩的法眼,琴棋书画诗酒花,哪样不是她的拿手好戏。如今嫁作人妾,没有亲自教导女儿的机会,大约是她最大的遗憾。

谢葭叹道:“可惜我……没有别的办法来报答她,连累她为我受过。”

墨痕笑而不语。

轻罗收拾好了东西,就去锦绣楼给华姬请安。正逢刺槐在楼下探头探脑。

“……轻罗姐姐!”刺槐看到轻罗,忙出声叫住了她。

轻罗诧异地道:“刺槐?你来给元娘请安?”

刺槐低下头,面色微红,道:“我一时心急,冒犯了元娘……如今还连累二姨娘被罚……轻罗姐姐,元娘可在生我们的气?”

轻罗忍俊不禁:“元娘还是个孩子罢了,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们相求的样子,确实也让人心寒……你们为卫小侯爷想,怎么不为元娘想想?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哪能不怕父亲的?听你们的口气,侯爷要是不松口,倒全是元娘的错了!”

刺槐忙道:“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羞愧地低下头,道:“我也是一时情急……”

轻罗叹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好好跟元娘说。你别看她年纪顶小,可却是最聪明的。好了,二姨娘因为元娘被罚,我这儿要帮元娘去给她送点东西。你自上去请安吧。”

刺槐听到被罚的华姬,不禁更不自在,脸也臊得通红。待轻罗走了,她踌躇了一会儿,便毅然上了楼去,给谢葭请安。

未上楼,便听到楼上一片欢声笑语。她微微一怔。

谢葭抬起头,看到低着头的刺槐,也有些吃惊,只笑了一笑,道:“是刺槐啊。”

刺槐听她口气中有淡淡的疏离,心中又想起前日自己的冒犯,不由得更加羞愧,只硬着头皮道:“奴婢来给元娘请安。”

谢葭淡淡地抬了抬手,知画忙去把她扶了起来,谢葭道:“你单独跑出来,紫薇和白平呢?今天不要练武?还是说,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刺槐低着头,道:“刺槐本就是元娘的奴婢,来给元娘请安,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谢葭看她磨磨唧唧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禁头疼,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刺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吓了谢葭一跳,她急急地道:“元娘!前日冒犯,害元娘伤心,又连累二姨娘受罚,奴婢心中一直过意不去!紫薇和白平也心中有愧,只无脸来相见!元娘,您,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谢葭好气又好笑:“你就是为这个?你先起来!”

刺槐执拗地道:“您罚吧!”

然后就一脸好像谢葭已经下了命令要她去跪钉板的悲怆模样。

谢葭无奈地道:“什么叫害我伤心,莫非我的心肝是这杯子,一碰就碎不成?不过二姨娘受罚确实是冤枉,只不是因为你们,她是为了我一封信才……罢,你先起来。这是二姨娘的女儿,是我三妹。三娘,你过来。”

谢三娘这次却乖得不行,谢葭叫一声,她竟然就跑过去把刺槐扶了起来。

谢葭且惊且笑,刺槐发现她的神色都变得很柔软。

她低声道:“三妹是庶出……现在姨娘又受罚,府里少不得有些踩低捧高的人要欺负她。我总不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们若是感激姨娘,平日便帮我多照拂一下我三妹。”

刺槐呆住。

墨痕以为她是想起了那日在药王庙碰到的事情,便柔声安抚道:“元娘不必伤心,再怎么样,三娘是侯爷的骨血,那些奴才,也不敢太放肆。”

谢葭笑道:“或许是我多心了罢。不过三妹还小,又调皮捣蛋,我也怕她磕着碰着。刺槐她们身手好,偶尔能帮我看顾一下,我也放心一些。”

能够巩固一下和华姬之间心照不宣的联盟关系,又能让武婢们靠她进一步,这样一箭双雕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而且,这也是她现在仅仅能给因她受过的华姬的回报了。

刺槐心中也挂念着受罚的华姬,看到三娘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亲切之感。又感于谢葭虽然年幼,却知道疼爱姐妹的良善,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连忙点了头,大包大揽地答应了。

谢葭笑了起来,看刺槐身上穿的还是旧衣裳,便问了几句,得知她们还穿着从将军府带出来的旧衣。

刺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府也发了新衣裳,可不适合我们穿着练武……所以我们就都穿着来时的旧衣裳。还有,谢府配的伙食,我们习武之人……”

她微微有些脸红,但既然已经开了头,还是结结巴巴把话说完了。

谢葭听得笑了起来,嗔道:“这种事情,怎么不早点来说?”

刺槐更羞窘了,低着头,道:“跟大娘提过伙食的事情,大娘跟刘姨娘提过。后来厨房的伙食也确实改了一些,但和卫府原来的规格差得太远,我们,都很不习惯……”

谢葭笑道:“好了,我这就让墨痕姐姐亲自跑一趟,按照以前你们在卫府的规格给你们布置就好啦!真是几个傻姑娘!”

刺槐也没料到在大娘那里千难万难的事情,在元娘这里竟然几句话就解决了,不禁傻笑了起来。其实大娘的安排也不是不好,只是她们习武之人,吃食都是有讲究的。像大娘安排的那样,每天大鱼大肉的,吃得太油腻了不舒服不说,而且也不合规矩啊。

她不禁产生了,日后有事直接来找元娘说的想法,也完全忘了自己来之前的羞愧和踌躇。

谢葭立刻让墨痕去了一趟,不多时事情就办妥了,还带了紫薇和白平一起回来。两人缩手缩脚地请了安,道了歉,谢葭少不得又安抚了一番。反而是刺槐放开了手脚,跟着谢葭一起安抚她们。然后就留了她们几个一起吃午饭。

蒹葭楼主仆的关系一向比较轻松活泼,谢葭虽然和墨痕还有三娘单独一处,分了两席,但是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紫薇和白平也就渐渐放开了手脚。

下午,她们回去继续练武。谢葭让知画去送,承诺要给她们一人做一个大浴桶。

“女孩子家,成天练武,弄得一身臭汗,也不舒服。”谢葭笑着对墨痕道。

墨痕倒是笑了,眼中有些宠溺:“元娘总是会为别人想得细致。”

雪园。

谢雪又被罚紧闭了。刘氏去探望,一干大小丫鬟都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守在一边,竟也不见刘氏让人退下,只好提着心肝在旁伺候着。

雪园原来的大丫头翡翠被刘姨娘带了回去,在沁心园做洒扫,屋子里便先换了一个沁心园拨过来的银杏先伺候着。

谢雪的眼眶憋得红红的,一声不吭。

刘氏淡定地端着茶杯,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瞧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却暗暗叹息了一声。

半晌,她终于抬了抬手。一众丫鬟如获大赦,连忙行礼告退。

“雪儿。”

谢雪看着母亲的脸色一直未变,但眼中已有些失望之色,不由得慌了起来,叫了一声:“姨娘……”

刘氏重重地把杯子放下了,杯子里水竟一滴也没有溅出来,她有些严厉地道:“那日,也是在这儿,姨娘将你禁足后,对你说过什么,你又是怎么答应姨娘的?!”

谢雪一凛,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只强按捺着,哽咽道:“雪儿答应过,在她及笄前,决计,不会再招惹她……”

刘氏道:“那你又是怎么做的!”

谢雪泣不成声:“儿只是看她收买华姬,恐事不好,才贸然出手的啊,母亲,儿实在是……”

刘氏冷着脸道:“还敢巧言令色!你那点心思,旁人不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不谨守本分,还敢妄自谋划自己的终身大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来!”

谢雪顿时羞愧欲死,脸也涨得通红。

刘氏低声道:“卫清风非良配,你若是肖想便是你傻!”

谢雪失声痛哭,跪了下去:“为何啊,娘……”

刘氏由着她伏在自己膝头哭了个够,方叹了一声,伸手抚摸她的脑袋,道:“为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焉能舍得你受委屈?卫氏世代从戎,如今落得一个满门孤寡的下场,纵然有那公爵夫人可做,娘也舍不得……”

谢雪摇摇头,泣不成声:“儿相信小侯爷是有福之人,必定会凯旋而归……”

刘氏好气又好笑,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倒好,先做起人家的思妇来了!

但眼下她只道:“你若是实在喜欢,娘少不得要为你想想法子。但你切记不可再冒失,有什么都要来商量娘一声。若是再闯出祸事来,平白断送了你哥哥的前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谢雪自然也知道她们母女的未来都系在自己兄长身上,又听刘氏这样的承诺,忙点头答应了,一下子喜不自禁,只余还挂在腮边的泪儿,更给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

可是片刻后她又皱眉,道:“可是,小侯爷和吴侍郎家的小姐文定了……”

难道要她嫁过去做妾不成!

刘氏嘴角噙着笑,不知道为何,却有些yīn森的意味。她抚了抚女儿如花信般的面庞,柔声笑道:“我的乖女儿,自然不会给人做妾……”

听了刘氏这句话,谢雪放下心来。

NO.023:作画

刘氏沉吟道:“元娘那里,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不过是一个七岁大的女童,竟然就已经知道收买人心。大病一场,难道就开了窍不成?”

谢雪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这一次交锋,她败下阵来,而且是溃不成军!如今只能等着刘氏来指点一二。

刘氏又端了茶,颦眉,道:“对了,我记得,你从前是跟着一个乔妈妈学针线的……现在那乔妈妈,是被拨到蒹葭楼去了吧?”

谢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是,乔妈妈现在被拨到了蒹葭楼,升了二等妈妈。”

刘氏淡道:“总归是教过你,若是有机会,多走动走动。不过,她是元娘楼里的人,你还是要仔细一些。”

话都挑得那么明了,谢雪哪里还能不明白,忙笑吟吟地道:“知道了。母亲提点得是。”

刘氏嗔了她一眼。

谢雪忙上去给刘氏捏捏肩膀,笑道:“姨娘可觉得累?就算儿不争气,也不值得姨娘这样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要儿怎么办才好……”

刘氏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了,姨娘罚你禁闭,你也别恼。趁这些日子,好好把心事梳理梳理,日后且不可这样莽撞。”

谢雪忙答应了。

次日,艳阳高照,天公正美。

谢嵩来了兴致,临时把院子布置了出来,让学生们就地取景作画。

雎阳馆原本就是个大书院,经过精心雕琢。谢嵩亲自设计,后来又和宋铭书等一流学者不断改建翻修,终于成了今日的规模。取其静至幽,望弟子们能静心读书。整个园林,楼阁少,亭榭多,疏而不散,草木密而不杂,最是清幽又开阔。平日里上课的书馆立于一片兰林之中,周围的景致美而不妖,书院设置庄而不严,透过雕花圆形框景门,便看到满园四季常绿的兰花,坚忍不拔,体现着生命之美。

凌仙水榭一直充作夏日的画台用。立于一大片从皇城的大内湖,岳阳西海引出来的活水之上。这个季节,便开了满湖的荷花,满园苍翠正遮去大半阳光,池中水镜印着娇花绿叶,焕发出一种勃勃生机。

学生们在雎阳馆的书侍和自己的书童的安排下,纷纷在凌仙水榭找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和角度,开始取景作画。

他们年纪还小,如今不过才学了半年的六艺,与其说是指望他们画出什么好东西来,倒不如说谢嵩是意在让他们修生养性,能在过程中得学问之美。

谢葭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这半年来,绘画课也很多,基本的技巧她是已经会了的。而且谢嵩画技一绝,谢葭发现自己在诗歌上没有什么太惊人的天赋,便转而把功夫花在画画上,在家里练得勤,倒也能说是略有小成。

知画铺好了宣纸,兴奋地道:“元娘,快来!”

谢葭不急着作画,手里拿着毛笔,正和虞燕宜,秦子骞还有南旭尧在栏前说话,一边细细地品着眼前之景。听到声音,她只回头冲知画摆摆手。知画便先为她研磨,调色。

四个人站的是同一个地方,看到的却是四个角度。

熙熙攘攘地画了一个下午,要搁笔的时候,四个人又凑在一起看彼此的画。虞燕宜画了半面水塘,还有蜿蜒成对角的另一面水榭长廊上正或坐或站的同窗。南旭尧比较实在,画了大片碧波红荷。秦子骞比南旭尧多画了半边长廊,隐约有衣角浮动,仿佛是有人在赏景。

谢葭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看这工笔,这立意,谁敢说这是七八岁的小儿的作品?

她自己画的,是群翠环绕下的大片湖水,其上荷花摇曳,只用墨红两种色调,用墨浓和墨淡体现出荡漾的水波和托着红花的绿叶。妙就妙在,作为背景的苍树翠柳,虽不喧宾夺主,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墨影之中,还有倾泻而出的片片兰叶。看了这幅画,仿佛就能知道她是坐在哪里,眼中所见,尽被她收入画中。

其功底,用心,都令虞燕宜等人赞不绝口。

谢嵩带着众位先生兴致勃勃地来品学生们的画,几乎是一路惊喜。

宋铭书评道:“燕宜动中取静,子骞虚中取实,立意新颖。旭尧的笔法已有大家之风,大拙之中藏着大巧,神韵入骨已有三分。但葭娘……工笔细腻,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有形有神,有风有骨,笔力虽略嫌不够,但这份功底却难令人相信是出自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之手!”

谢嵩面如为人父的傲色,嘴里谦逊了几句,笑道:“怕就怕她是小儿学画,只图个新鲜,日后荒废了这天赋!”

周先生笑道:“葭娘技压群雄,魁首是当之无愧。不过这三甲却难选。”

谢嵩哈哈大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必分那么清楚。让人把孩子们的画全都送到博源坊去裱了来,明日让他们带回去。”

博源坊,那是京城的名士最常用的裱装之地,也收藏了很多名人真迹,和珍贵的文房四宝。更是常有达官显贵走动。这次雎阳馆送了大批弟子的画作去裱,少不得会有风声透出来。还可能碰上了有那么点地位的文人墨客,兴致来了讨了去鉴赏一番。雎阳馆的弟子都是京中子弟的精英,今日这样的作品拿出去,绝不至于丢脸。

下了学,谢嵩留了谢葭吃晚饭,又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派人送她回了丽景轩。

知画兴奋得一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就开始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谢葭神色有些倦,毕竟聚精会神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墨痕亲自迎了下来,笑道:“元娘回来啦!听说你们今日在凌仙水榭作画?”

知画喜道:“今日墨痕姐姐是不在,可惜画也被送到博源坊去了,明日才能拿得回来!不然真该让墨痕姐姐看看的,连最严肃的周先生,都说我们元娘是技压群雄呢!”

墨痕微微一笑,谢葭的画技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谢葭嗔了知画一眼,跟着墨痕的脚步上了楼,一边道:“今日时间仓促……墨痕姐姐以前说我作画时总是喜欢着眼小处,以至于处处灵动,却失了主心骨。以往我都不明白,今日我瞧见了同窗南师兄的画,才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他的画不过寥寥数笔,只有荷花清泉绿叶,却生意盎然,那花儿里藏的鱼仿佛都是活的,跃然纸上……宋先生说他的画是入骨已有三分。我自愧不如。”

墨痕一喜,欣慰道:“今日你与同窗聚于水榭作画,竟能有所感悟,一下醍醐灌顶,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日后再加把劲就好了!”

谢葭笑道:“是!”

俨然是个学生面对自己的先生。

墨痕也只微微一笑,没有拒绝。

上了楼,谢葭稍微休息了一下,和墨痕说了两句话,墨痕欲告退了。她本来就住在外院,只是在谢葭面前当差而已。

谢葭这才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个人,她奇道:“乔妈妈呢?”

墨痕一怔,道:“下午就不见了人……此时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正说着,乔妈妈从楼下上来了,一脸的喜气。见着谢葭,也笑容可掬,行了一礼,道:“这刚回来,就听元娘提起奴婢呢。”

墨痕笑了一声,告退了。

谢葭亦笑道:“乔妈妈,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屋里,针线拿的出手的可只有你一个!我还指着你给我做个漂亮的琴套送给三娘呢!”

乔妈妈更是笑得像朵花一样,道:“也没怎么,先前是跟轻罗姑娘打了招呼的,去绣房挑了几款好看的针线,想回来给元娘做新衣裳!既然元娘要先给三娘做琴套,那就先做琴套好了!”

谢葭看她心情非常好,也没有多想,只笑道:“那你可得多带带轻罗,带出来个徒弟,以后你也可以轻松点。”

乔妈妈一怔,随即笑了,道:“若是轻罗丫头想学,奴婢自然不敢藏私的。”

轻罗抿着唇笑,道:“我早就想学,只怕乔妈妈不教!”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谢葭收拾了一下,便去做功课。

乔妈妈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今日大娘也……她只说怕元娘多心,所以不敢多和自己走动。可怜大娘到底是个庶女,母亲又执掌家务,处处都要避嫌。哪里就有元娘这样自由自在,又得侯爷宠爱。

大娘有大娘的难处,只要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教她的一片心意,也就够了。

乔妈妈想着,先坐了下来,把从绣房拿来的各色配线都整理了一下。大娘说要绣美人团扇,请她帮忙配色。她把自己选出来的配线挑了几款来给三娘做琴套,剩下的就打算给大娘送去。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谢葭披着外套,伏案疾书,浓密的睫毛在烛火中投下一片静谧的yīn影。

知画研墨,轻罗打扇,乔妈妈就在旁悉悉索索地做着针线。

NO.024:乔迁

次日,谢葭的荷花图一夜成名。

同时成名的还有南旭尧和秦子骞。雎阳馆的荷花图,精品何止这三幅,只是经过众人的一致品评,这三幅惊才绝艳,成为三甲。三个小儿被并称为雎阳馆小三贤。整个上京传得沸沸扬扬。

谢葭对此一笑置之。

不过她的同桌秦子骞就为此而得意洋洋了不少时日,他家里少不得有许多赏赐,便常常带到谢葭面前来显摆。

谢葭看着他那些小玩意儿,不知怎地就想起萧逸辰的摇光匣。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萧逸辰的身影。

萧逸辰正被一群小跟班围在中间,有人讨好地跟他说着什么,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挑挑眉。

“……”谢葭心中有气,却只能按捺了下来。

横竖,萧逸辰变成什么样,她也无能为力。他还是个孩子,他的成长,应该由他的家族负责。

次日下了学,蒹葭楼的扩建工作正式宣布竣工。谢葭上学期间,墨痕就已经组织好了搬家事宜,谢葭回来的时候工作正在收尾。

墨痕看到谢葭的轿子,便亲自上去揭了轿帘,笑道:“元娘回来了,蒹葭楼马上就搬好了。”

刺槐紫薇和白平都要搬进来了,正站在一边,笑吟吟地向谢葭行礼。紫薇和白平还有些羞意。

谢葭笑了起来,道:“这下好了,不用成日跑来跑去了。”

墨痕道:“明日沐休,庄子里的大管事要进府一趟,刘姨娘手里正忙着,让人先来打个招呼,她就不亲自看着元娘住进去了。”

谢葭道:“姨娘事忙,有这份心就好了。哪里的大管事?”

她只是随口一问。

墨痕却道:“是夫人陪嫁的庄子。夫人去的时候,共留下了庄子四处,良田约有三千亩。还有上京西大街的四处店铺。刘管事就是打理夫人陪嫁的总管事,以下各处庄子,田地和店铺,都有小管事。自夫人去了,这些东西,就一直是刘姨娘代为打理。起初是想,留给元娘出嫁的时候做嫁妆的。”

谢葭心中微微一动,好多钱啊……可是,什么叫“起初”?

轻罗走了出来,道:“元娘,收拾好了,进去休息吧。”

谢葭只得先把心里的念头按捺下去。她认为谢嵩不该是那种谋夺妻子陪嫁的人,但是刘氏的人品就很不可靠了。

蒹葭楼经过扩建,主建筑又出了两翼,左翼作为武婢的住所。另外有三个洒扫的丫头,以前都是挤在蒹葭楼一楼的一个房间里,现在被分到右翼。左右翼的二楼和谢葭的闺房相通,成为一个偌大的书房,和一个采景角度很不错的画室。

谢葭发现连闺房都扩大了不少,外间敞亮,用了和雎阳馆一样的落地圆形雕花框景窗,还有一个偌大的阳台上,摆着兰花。内间是卧室,用挂着水精帘的碧纱厨隔开,一进却先是个小暖阁。因为新楼建得四通八达,到处都是窗户,怕冬天会冷,这个小暖阁就起了一个缓冲的作用。若是冬天实在冷,还可以搬到那个小暖阁里去睡。夏天就权作一个小型休息室。卧室的闺阁如以前一样。

主要设计者是墨痕。她丈夫宋先生是雎阳馆的主笔之一,难怪会给人感觉和雎阳馆有几分相似,原来是夫唱妇随。

既然乔迁了新居,少不得要请个小客,便安排在夜里。

这次是谢葭请客,当然不可能请丫头婆子吃一顿就算了。为了把被禁足的华姬请出来,谢葭让人去请了谢雪,再让墨痕去请刘氏,并请她破个例,放谢雪和华姬出来。刘氏面上一向客气,便笑着答应了。这样,便少不得也得请珍姬和红姬。

倒把谢嵩一个人丢在那里没有人伺候。

公爵府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自然全都到齐了。毕竟,无论她们是属于哪股势力,可是几股势力的头目却全都在这里了。

姨娘们和谢葭,谢雪还有三娘在二楼厅堂。墨痕和知画在楼上伺候。另外还有客人们自己带来的下人。吃过晚饭,姨娘们喝了几杯小酒,兴致正浓,便拉开了架子开始打叶子牌,一边说着话。

刘氏和珍姬心中都在暗暗思量,元娘年纪这样小,就算有墨痕帮衬,怎么竟能撑得起这样大一个场面?

华姬一向长袖善舞,吃喝完了就吵闹着要打叶子牌,元娘竟笑着一口答应了,还头头是道地吩咐轻罗去华姬那里拿叶子牌,再让几个洒扫的丫头去搬了桌子上来。

整个过程,可清清楚楚,墨痕只是在旁边打个下手。

刘氏不禁看了自己下家的谢雪一眼。

红姬没有下场打牌,而是坐在刘氏身后看着,便由三个姨娘和年纪略长的谢雪凑了一桌。墨痕带着谢三娘在一旁玩耍,谢葭不会打,毫不避讳地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华姬身边伸长了脖子看。

华姬也很大方,一边教她,一边笑道:“多少还是得学着一些,日后要应酬那些诰命夫人,叶子牌都是少不得的。”

珍姬笑道:“华姐姐,元娘还小,正是读诗词歌赋的时候,你现在教她这些东西,要是上了心,怕就耽误了正事哟。”

刘氏嗔道:“瞧你,说要打叶子牌,你是第一个说好的,喊着自己人搬桌子抬凳子。这会儿倒是假正经,怎么当时就忘了这是元娘的地方?”

众女都笑了起来。

华姬笑道:“元娘年纪虽然小,但是一向有分寸,我这个做姨娘的,逾越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弄这些小玩意儿上了心。”

谢葭道:“我瞧着有趣罢了!不过瞧了那么久,我倒还是一窍不通。”

这玩意儿跟纸牌虽然长得像,可谢葭在前世也是甚少沾纸牌的,看着这玩意儿,也一点兴致提不起来。

华姬安慰道:“随便看看罢了,难道还能有人因为你不会打叶子牌而取笑你不成。”

说着她笑了起来,道:“我们元娘可是名满京城的雎阳小三贤之首呢!”

刘氏和珍姬不由得就互相对望了一眼。

谢葭看华姬手里的叶子牌,看得两眼发昏,索性也就不看了,爬了下来,和谢三娘一起坐在地上,玩九连环。墨痕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下。

这样看着,她又分明是个和三娘差不多大的孩子。

华姬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笑了一声,随手出了一张牌。

趁着谢葭和墨痕都在远处,桌子上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

珍姬道:“这次还是托了元娘的福,华姐姐才能出来透透气。以后这种事可不能再做了,知道的人,说你是去给卫小侯爷求情。不知道的,姨娘擅入侯爷的书房,狐媚之名可就跑不了。”

她略一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刘姨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也幸好我们府里没有正经的主母,不然可就不是禁闭这么好混过去了。”

华姬淡淡一笑,道:“我这不就是看刘姨娘心肠好吗。至于狐媚不狐媚的,这个名号我是担不起的。”

是看刘氏到底不是正经的主母罢!

谢雪抽了一张牌,冷笑道:“是啊,这个名号也不是谁想担就能担的。我们是正经的公爵府,最是讲究规矩,又岂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都能呆的?二姨娘既然领了罚,那便好好反省,以免日后再行差踏错。”

珍姬且惊且笑,道:“刘姨娘,若是我没有记错,大娘好像也被关着禁闭吧?也是为了那晚下了锁还在院子里走动,扰了侯爷休息吧?如今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也不枉在屋子里反省了这么久了。”

谢雪被噎了个正着,但刘氏淡淡一眼看过来,她又只得把气性按捺了下去。

华姬面色淡淡的,没有半分情绪流于外表。

刘氏暗暗摇头。女儿心高气傲,只知道抓着华姬的出身不放。可谢葭身为嫡女,母亲是镇南伯嫡女,也愿意与华姬亲厚。华姬进府六年,自沈蔷死后几乎专宠内院,又怎么会没有几分本事。

席至戌时,便散了。

华姬被禁闭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半个月后就会被放出来。这半个月来,谢嵩只意思意思去各房点了个卯,连珍姬那里都没有过夜,一直歇在书房。

她以前虽然得宠,但却没有这样明显。这禁闭一关,反而惹眼了起来。

对于谢嵩的表现,华姬心里也有些着急。一旦出了禁闭,谢嵩不来她这里倒好,若是一来,那肯定就会把她推到风尖浪口上。

刘氏冷眼旁观,甚至在背地里推波助澜。以前轮到她侍寝的日子,她总是想办法让谢嵩想起沈蔷。沈蔷在世的时候一直得宠,那个时候他们夫妻二人背后就有她刘冬儿的存在。沈蔷可以说是他们共同的故人,这种感觉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可是现在,她却在试图淡化这种感觉。

这样一来,谢嵩的心扉暂时就被一直陪在身边的华姬占据了。

珍姬因为出身高贵,谢嵩从未忽视过她,进府三年,一直恩宠不断。在她和华姬之间,谢嵩虽然偏爱华姬,但是一碗水也端得颇平。现在天平倾斜得太厉害,她又一向心高气傲……

华姬虽然人被囚住,可是心里却有数。刘氏一向城府颇深,也着力稳住内院女眷的关系,并不争宠。这次只怕是刘氏看出了她和元娘之间的关系,想要借力打力。

NO.025:狂澜

果然华姬一被放出来,谢嵩就去了锦绣楼,但是只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华姬小日子在身上,既不能侍寝,又不能陪他喝酒。

谢嵩出了锦绣楼,就去了珍姬那里看四娘。后来就歇在珍姬的如茵楼。

直到去打探消息的妈妈回来,华姬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眼下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但是她已经注定不能眠。

贴身的丫鬟梅晴无奈地看着她在屋子里兜着圈子:“姨娘,您一晚上就不打算睡了吗?真有事,也要等到明儿天亮了再说啊。”

华姬面色yīn晴不定,终于还是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喃喃道:“我就是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啊……”

梅晴神色微动,道:“您也不用怕刘姨娘。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侯爷现在宠着您,谁能动您一根手指头的?”

华姬苦笑。梅晴劝慰了几句,最终华姬还是先上床去休息了。

次日,谢葭前脚刚走,华姬的人就到了。可是谢葭要上学,蒹葭楼的人也不能就这样去把她追回来。

等到傍晚,雎阳馆的学生都聚在一块儿对对子玩。谢嵩和宋铭书都在,众人围在一起,兴致正浓,以至于就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才回。

蒹葭楼的轿子缓缓抬了过来时,远远的,知画就看到了像根木头一样等在蒹葭楼门前的梅晴。

“咦,那不是锦绣楼的梅晴吗?”

谢葭一下子从刚才品诗的余韵中醒了过来,梅晴是华姬的贴身,难道是华姬出了什么事?

轿子抬到门前,她下了轿一眼看到晴哭红的双眼,心下就一跳。早知道刘姨娘看出她和华姬之间关系不平常,可刘氏不是一向潜伏颇深吗?!怎么会没有任何征兆就要下手!太快了呀!

梅晴哭得手脚已经发抖,见了谢葭,宛如见了救命稻草。今日连墨痕都不在楼中,和入画一起到雎阳馆去伺候了。

她哆嗦着道:“元娘,三娘不见了!”

闻言知画和刚下楼来的轻罗都大惊,知画急道:“什么?!三娘不见了?!”

谢葭冷道:“那刘姨娘没有派人去找?!”

梅晴手脚发软,眼看不能成事。谢葭无奈,只好让人把她扶了进去,就到刺槐她们住的地方,先给了她一杯热水。

谢葭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轻罗就附在她耳边说着话:“……在楼下等了一天了,问什么事,又不肯说,只说要等元娘回来……”

终于等到梅晴缓过来,她倒愈抖得筛糠似的,但是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三娘不知道听了谁的糊弄,跑到后山去玩了……下人报了上来,说是刘姨娘已经派了人去找。但是二姨娘不放心,非要亲自去找……后山这种地方,哪能说去就去呢!奴婢劝也劝不住二姨娘,她只吩咐下来,让奴婢等在蒹葭楼,等元娘下了学,就禀了元娘,希望元娘拿个主意。”

后山……那是公爵府的一道天然屏障。这园林依山而建,背就靠着这上京皇城外围的西山。选了这个地址的不止公爵府一家,还有好几户侯门。山,是货真价实的山,为了防止贼匪或是山上的野物闯入公爵府,在那一代,虽然开了个小后门,但是防卫铁墙做得十分坚固。

跑到那里去了……在那种地方,死了个小孩子,要伪装成野兽撕咬死的,或是自己摔死的,简直轻而易举。而且以谢葭对三娘的了解,这小孩的胆子却还没有这么大,心也未必就有这么野!若说她是受了谁的怂恿自己跑去了,倒不如说,是被谁带了去……难怪华姬会不放心,亲自去找。

可是她自己跑了去,难道不是羊入虎口?这整个公爵府的内务都把持在刘氏手里,她也掌握着那些丫头婆子,要使个绊子,要颠倒是非黑白,简直是太容易不过。

一时之间,谢葭也失了主意。

梅晴哭得差点厥过去,只会拉着谢葭的裤腿求救。谢葭自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脑子还在飞快地转着,却有些想不通刘氏突然出手的目的。

说到底,以往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但是刘氏日渐蛰伏,还是让自己潜意识里就慢慢放松了戒心。到了如今,她在暗,自己在明,她一动手,果然自己就犹如挨了一记闷棍!

眼下的办法,她也只能先让刺槐白平和紫薇,带上教她们习武的阮师父,和兵器一起去后山找一找。只盼着华姬和三娘能吉人天相。

墨痕本来是直接歇在外院了,听说了内院的动乱,知道谢葭和三娘一向要好,又急忙赶了回来。

谢嵩下了馆才听说此事,也是勃然变色。但当他看到为此事疲累奔走,弄得形容憔悴的刘姨娘,却也无法出口责备,反而安慰刘氏不用担心。

“在自家后院……一个孩子,华姬也有分寸,走不得多远的。你派了那么多人去找,有了消息必定会马上送回来。与其在这里熬着,不如先带雪儿去休息。”

刘氏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本就是强忍着,听了这话,顿时泪珠儿就落了下来:“侯爷!妾身辜负了侯爷,也辜负了小姐!先时没有照顾好元娘,现在又让三娘和华姬妹妹……”

说着,便泣不成声。

谢嵩想到沈蔷,也心中一酸,和刘氏自嫡女落水生病之后产生的那些间隙也就抹了去,只低声安抚道:“你也有你的难处。现在干着急也没有用,先带雪儿回去休息,一有了消息,我便让人去知会你。”

刘氏强忍着情绪,低着头转身走了。谢嵩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

谢葭等在蒹葭楼,一直等到天也黑了,也无心去洗漱或是吃喝。

轻罗看着心里害怕,却也不敢上去劝,只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墨痕。

墨痕瞧着她那副紧紧抿着唇,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上前道:“元娘不必担心,外院有了消息,一定会一早就派人来知会您的。”

谢葭手里紧紧握着杯子,眼睛眯了起来。从前她不想把墨痕拖进内院之争来,因为她本是谢嵩的人,刘氏不敢动她。可她若一旦插手,她就变成了自己的人。以她的资历和身份,便是成为刘氏第一个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如今……

她最终,还是抓住了墨痕的手,低声道:“墨痕姐姐,三娘不是这么淘气的人,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就跑到后山去玩?”

墨痕一怔。

谢葭低声道:“二姨娘为什么又要千辛万苦,自己去找?”

墨痕一凛,立刻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低了声音道:“元娘,莫多心。”

谢葭松开了齿关,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稚嫩的声音也略带嘶哑:“我本是不想说的,可是二姨娘却是为我受过……当年我会落水,本就是大娘说,她那里有一副画,请我去鉴赏……她一贯骄横,大冷的天,我也不敢不去,可我哪里就是自己落水的,分明,是有人推了我下去……”

顿时,轻罗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墨痕惊在当场,只觉得有一股漩涡,在拖着自己往下坠。她想要挣脱,然而那漩涡之中,又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

谢葭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拉着墨痕的手,小小的身子略蜷缩了起来,她低声道:“二姨娘,又是为我受过……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直觉得我救了她一命,所以才几次相助……早知道会有今日,那日,我在药王庙,便不会出那个头……被丫鬟婆子欺辱,总比现在,生死不明的好……”

轻罗低着头,亦泣不成声。

谢葭默默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墨痕手上。

大约过了半刻的功夫,墨痕慢慢地,搂住了她瘦弱的肩膀。谢葭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墨痕心中有些发酸。元娘是名门嫡女,她一手教导了半年的孩子,是她最尊敬的人最心爱的孩子,是她丈夫赞不绝口的得意门生。就算,会泥足深陷,她又怎么能,看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挣扎……

她轻声道:“好了,元娘,莫哭了……”

有些事,不知道便罢了,还能肆无忌惮。一旦知道了,看清楚了,才能体会其中的难处。以往,元娘和大娘之间偶尔有冲突,墨痕还能故意对有些事情视而不见,只旁敲侧击一番,便能让大娘有所顾忌。如今,事情的里里透透,她都知道了个清楚,却又无可奈何了。

刘姨娘和大娘把持着公爵府内务。就算当年大娘曾经蓄意谋害元娘,如今又设计陷害华姬和三娘,墨痕也不会傻到跑到谢嵩面前去告状。

谢葭感觉墨痕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不再废话再劝了。

等到半夜,蒹葭楼的刺槐冲了回来,衣衫不整,头上还插了好几片树叶,已经急得眼睛也红了!

轻罗连忙迎了出来:“二姨娘和三娘找到了没有!”

刺槐看了一眼,除了乔妈妈,屋子里的人竟都醒着。墨痕扶着元娘的肩膀,两人都一脸的担忧。

NO.026:对策

她心中更乱,道:“二姨娘找到了,但是三娘……还是不见人影!二姨娘,还,还……”

眼看她半天喘不顺气,连谢葭也急了起来,忙跳了起来,道:“还什么!你倒是给我说了,再喘气啊!”

刺槐掩面:“二姨娘滚下了山,摔得一身是血!连脸上也都是血迹!若不是我们去得及时,只怕就要被闻到血腥味的畜生给叼了去!”

众人皆大惊。

谢葭眼睛一扫,厉声道:“白平和紫薇呢!”

刺槐道:“在锦绣楼守着!已经请了大夫!”

谢葭顿时觉得手脚发软:“我得去看看!”

墨痕忙一把把她抱了回来,急道:“元娘!现在门已经落了锁,内院又正乱着,你怎么还能到处乱走!再怎么样,也要挨到明天!”

谢葭勉强镇静了一下,看了刺槐一眼:“二姨娘……当时是醒着的么?”

刺槐似乎是想到当时的惨状,面上有些不忍,只道:“醒着,让奴婢告诉元娘一句话……”

“什么?!”

刺槐低下了头。

华姬说……她以色侍人,如今色衰而爱弛,容颜已毁,不中用了……请元娘,照顾三娘……

墨痕顿时低斥道:“胡言乱语什么!侯爷又……”

然而,她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开始响起隐忍的哭泣声。轻罗把知画抱在怀里。

半晌,谢葭道:“刺槐,你跟我去锦绣楼。”

“元娘!”刚刚从楼下赶上来的乔妈妈惊呼。

墨痕平伏了一下情绪,忙上去拉住谢葭的手,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既吃了这一次亏,当先忍下来才是。你现在应当想着如何让华姬东山再起!那样等三娘回来了,才能有个倚仗。”

谢葭长出了一口气!

墨痕凝重地道:“元娘,不要让我失望!”

谢葭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画外之音,心中稍定:“墨痕姐姐!”

墨痕伸手揩掉她的眼泪:“没有了华姬,以后墨痕和您在一处!”

既然是侯爷心属的未来文远侯人选,她注定要长成一颗璀璨的明珠,又怎么能在年幼时,就被这醃脏地方给埋没了。

谢葭终于彻底冷静下来,身子就有些发软,只吩咐了刺槐继续去找三娘,白平和紫薇一定要寸步不离守在锦绣楼,督促他们去把大夫找来。

锦绣楼。

华姬渐渐醒了过来,看到熟悉的帐顶,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想到到现在还不知去向的幼女,不由得心如刀绞:“三娘……”

一个冷淡的女音道:“你放心吧,三娘好得很。”

华姬陡然一凛,费力地转过头来。

刘冬儿身穿湖青绣了大片芍药的长裙,头上梳着双刀髻,赤金的缀着流苏的簪子,垂在额侧。华姬习惯了她平日的端庄,此时却觉得在那一团繁花锦簇的刺绣之中,她的面容似乎有些妖异。

“三娘……在你手里……”

华姬话未落,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娉婷少女,从yīn影中渐渐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十分恭敬。

她低声道:“姨娘,喝茶。”

华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

梅晴……竟是刘氏的人!

刘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很满意地看着华姬一口气又要喘不上来,她笑了一声,道:“我可没有害你的三娘。是珍姬让人把她带了去,反而是我,想法子把她带了回来。”

华姬喘息稍定,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绝望:“你想要,怎么样……”

刘氏把茶杯放在桌上,叹了一声:“华姬,到底姐妹一场,其实我又哪里容不得你。你出身卑贱,但是得侯爷宠爱,我又何时妒忌过你?反而帮着你处处打压珍姬,让你高枕无忧。”

华姬苦笑:“你把我的女儿,还来……”

刘氏仿佛充耳不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她叹道:“可你错就错在不该不知足。有了侯爷的荣宠,有了女儿,你竟然还敢怀孕,莫非真想生下儿子不成?”

说着,她笑了几声,颇有些轻蔑的意味。

“你跟谁亲近不好,竟然跟元娘走在一处……我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可你非要来扎我的眼睛。雪儿三番两次在元娘手里吃了亏,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也不能总是冷眼旁观。这丫头如今就这样厉害,长大了还得了?”

“但她到底还小……只要废了你,就如同废了她左膀右臂!”

华姬轻声道:“若我死在内院,侯爷必定与你生隙。”

怎么说,她还是有几分恩宠的。若是她死了,谢嵩自然也有几分伤心。何况,自元娘落水,自己小产,然后三娘失踪,内院已经有一连窜的事情发生。若是现在她在死在内院,谢嵩就会对刘氏掌家的能力产生怀疑。

闻言,刘冬儿倒是笑了,道:“那就让侯爷自己把你送出去好了。你死在外头,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事已至此,华姬已经心如死灰,只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三娘?”

“梅晴。”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人,就慢慢上了前来。她手里拿了一个瓶子。

刘氏的声音听起来似远还近,她道:“……喝了这个,身上起些疹子……我让大夫来诊你,只说你是得了天花……到时候再把你送出府去,就是了。三娘养在我膝下,你可以放心。”

梅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柔顺,轻声唤道:“姨娘……吃药了。”

蒹葭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刺槐回来报信,说是三娘找到了。但是二姨娘突然出了风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府里的大夫看着像天花,但不敢肯定,已经派人去隔壁公主府借他们的大夫……

轻罗惊呼道:“天花……这,这怎么能……会死人的啊!”

墨痕默默皱眉。

谢葭却很敏锐,道:“山上摔一跤,就摔了一个天花回来?我可是从来也没听说过。三娘现在在哪儿?”

刺槐道:“在大姨娘那里,让大娘和赵妈妈照顾着,您放心。”

谢葭哭笑不得,怎么放心?

“那我父亲呢?”

“侯爷刚刚去上朝了。”

墨痕上了前来,低声道:“元娘。”

谢葭回头看了一眼,知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轻罗守在一边。乔妈妈夜里没有上来。唯墨痕陪她一直等着。她心里就一酸。

她和墨痕心里都有数,华姬莫名其妙得了天花,为防止传染,一定是会被送出府去的。这本来就是要命的病,她死在外面也一点都不稀奇。如果现在无力助华姬一把,墨痕又要如何信任她?

谢葭轻声道:“我听说,我娘的陪嫁,一直是刘姨娘在打理?”

墨痕若有所思,道:“是,一直是刘氏打理。”

“有几个庄子,大约养病也是个好去处吧?”

墨痕点点头,只又道:“刘氏经营多年……但,我看得出来……”

“嗯?”

墨痕蹲下来,附在她耳边道:“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庄子,在浅水涧,守着三百余亩枣林。主事的沈天佑,他父亲是先夫人的配房。现在他父亲死了,他接了手。我瞧着,刘氏多少还是忌讳着一些他。”

谢葭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如果能把二姨娘弄到浅水涧去养伤,说不定能……”

墨痕低声道:“到时候,我再亲自去一趟,自有办法置办妥当那沈天佑。”

言罢她又皱眉:“只是,刘氏把持内院,又要怎么,把二姨娘……”

谢葭目中一狠,道:“再想办法罢!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当天,她彻夜未眠,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上了学。结果不到中午,她就被抬了回来。

谢嵩刚从宫里回来,听到动静,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几日来连着事出,他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都忽忽地跳。

雎阳馆里,秦子骞也面色发白,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谢嵩赶到蒹葭楼,墨痕迎了出来。她熬了一夜,眼下也有些发青。

“元娘昨个夜里也一夜未睡……心里挂念着三娘和二姨娘,又不能去看,精神头大约也不好。早上也没有用膳,直接去了雎阳馆。到了午时,突然送了回来,说是吃了东西都吐了,脸色也发青……”

入画道:“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墨痕苦笑:“这个我也没敢问,她平日回来,也曾提起过,同窗师兄带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来,这吃食,也是有的……”

谢嵩道:“现在怎么样了?”

墨痕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闹着呢。什么也不肯吃。”

谢嵩皱眉:“我上去看看。”

墨痕忙拦了一拦,道:“侯爷!如今二姨娘被查出来是天花,元娘也发热不止,难保……侯爷现在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谢嵩一听,心中大急:“我上去看看!”

墨痕不敢再拦,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嵩一路上了楼,轻罗引了她进内室。见嫡女睡在云账之中,小小的身子若隐若现,心中略安。他低声问轻罗:“睡了?”。

NO.027:平手

帐里传来软软的一声:“爹爹……”

谢嵩阔步上前,轻罗忙掀了帘子让他坐下。

“娇娇,别起来”,看嫡女的小脸苍白,谢嵩忙按住了她欲起身的势头,放低了声音,“躺好。”

谢葭侧身避开他的手,把自己的鼻子埋在被子里,轻声道:“听说得了天花,就活不成了……”

谢嵩拧了拧眉毛,道:“胡言乱语,你怎么会得那怪病。”

谢葭又把自己往下缩了缩,虽然半个字也没有说,可是明显,她害怕得紧。

谢嵩低声安抚道:“天花是要起疹子的,娇娇不起疹子,所以不会是天花。”

谢葭眼泪汪汪地道:“二姨娘得了天花,听说刘姨娘要把她送到外面庄子里去……如果儿也有了天花,是不是也要去庄子里……爹爹,儿不想去庄子里,不想离开爹爹,儿还想上学……”

她胡言乱语,神志好像烧得也有些不清楚。谢嵩干脆把她搂在了怀里,亲自喂了她吃了药。安抚了大半日,她才沉沉睡去。

墨痕轻轻地走了上来,手里端着茶。

谢嵩站了起来,拧了拧眉头。如今朝堂正乱,家里却又弄成这个样子……可惜薇娘已经不在了,家里到底没有一个正经的主母,自己也不能安心奔波于外。

他道:“这两日先不要让她去上学吧。吃的喝的你们都要看着一些,千万不能让她再在外面胡乱吃了东西回来。”

墨痕点了点头:“……方才就一直在哭,怕得紧,说是会把她送到庄子上去。我劝了大半日,都不顶用。”

谢嵩道:“让大夫都到这儿来等着。我去趟书房。若是有什么事,再来叫我。”

墨痕应诺。

这样大夫就全都被拖到了蒹葭楼,锦绣楼那边,人人自危,已经全圈了起来。但因为嫡女出了事,所以刘氏反而不好大张旗鼓地把华姬送出府去。只好先等上一等。

诊来诊去,只说谢葭是吃错了东西,再就是夜里受了凉,又受了惊吓。

公爵府被搅和得**飞狗跳,珍姬却大上午就出了门去。

刘氏忙了半日,傍晚的时候到了蒹葭楼。

谢葭正在吃药,墨痕亲自伺候着。那个叫知画的小丫头趴在床头,附在她耳边说着话。

“……大上午就出了门,如茵楼的吉祥说,好像是去了朱府窜门子。”

谢葭点点头,抬头看到刘氏,只淡淡地让知画下去了:“姨娘。”

刘氏斜睨了墨痕一眼,墨痕视而不见,喂元娘喝了最后一口药,然后抽了帕子给她擦擦嘴。她不禁眯起了眼睛,怎么看,元娘还只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姨娘,你坐。”

刘氏就着她指的那锦杌坐了,面上并不带笑:“元娘觉得如何了?”

谢葭却笑了,道:“我觉得顶好。不过姨娘好像不太好。二姨娘虽然要被送出去,可是刚刚我好像听说,三姨娘又去朱府了呢。”

刘氏的眼睛,眯了起来。珍姬就一直帮着朱氏往公爵府塞人,上次被自己拒绝了。可是现在,华姬被送了出去,府里没道理不进新人的。到时候,朱大人再来说上这么一说,只怕,侯爷也就点头答应了。

比起出身卑微,以色侍人的华姬,朱府出来的人,反而更不好对付……

谢葭低下头,轻声道:“爹爹宠我。”

刘氏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墨痕,心中有了数。只怕,元娘一直在等着自己过来。只怕,这病,也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只为了拖着时间。只是,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谢葭笑道:“姨娘,这些年一直都是您照顾我,父亲也非常信任您。”

她看了墨痕一眼,随即道:“我可以保证,这府里,三年之内,不进新人。”

刘氏眯着眼睛,笑,眼睛的细纹闪着盈盈的光泽,有些扑朔迷离之相。

谢葭也笑,若有所指地看着墨痕,道:“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不久以后,就要发国丧……我们是外宗爵里的头一份,三年内禁嫁娶。那么发丧之前,若是爹爹都在我这里,只要姨娘不点头,谁又能把人送到府里来……姨娘,您说是不是?”

顿时,刘氏倒抽一口冷气。墨痕的丈夫宋铭书,是侯爷最信任的人,若是宫里有事出,宋铭书必定知道。可他竟会告诉自己的妻子,可墨痕竟然会告诉谢葭!

而趁着未发丧之前,把人塞到公爵府里来,确实是朱氏一向的作风。那位内史令大人,就喜欢把和自己有那么点亲戚关系的侄女之流到处送人。

一时之间,她心中的思绪就有些复杂。

她道:“如今这府里乱哄哄的,倒扰了元娘养病。”

谢葭又笑了起来。

这刘氏没有斥自己妄议朝中大忌,也没有把这当成是把柄捏在手中,看来是有兴趣听她说下去了。

她大方地道:“我只要浅水涧。把二姨娘移到那里去养病,带过去的人,我自己会挑。”

刘氏正等着她提条件,却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不由得心下诧异。这样大费周章,而且不惜和自己撕破脸,就为了这个?

“华姬得的是天花……”她提醒着谢葭,华姬已经时日无多。

谢葭黯然道:“能不能活得成,也只能看天意了。她待我甚好,我只想让她重病之中,能有个清静。”

“不过浅水涧之事,姨娘以后可以不用插手了。”

一个浅水涧,换公爵府三年不进新人,十分划算。那片枣林每年收成都不错,可是她刘冬儿,又岂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

她们交谈的整个过程,墨痕都站在一边。就是手里的活计做完了,她也侍立在一侧。刘氏心中渐渐有了数。

看来还是低估了元娘。谢雪一直在她手上吃亏,她这个做母亲的看不过去想要杀**儆猴,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怕她真的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逐渐脱离掌控。但现在看来,这次出手还是唐突了些,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大意。

不过自己虽然被从暗里拖到明面,墨痕却也一样。算一算,也不亏。这次出手太急,为了缓一缓这剑拔弩张的形势,她刘冬儿很愿意用一个浅水涧,和华姬这个已经要废了的人,来卖个现成的人情。

思及此处,她倒是笑了,俨然又有了那种温和贤淑的气质:“那枣庄原本就是要留着给元娘做陪嫁的,现在既然元娘抬举华姬,要用来让她静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眼下你自己的身子也不适,还是紧着休息好。剩下的事情,姨娘会安排妥当。”

她又道:“姨娘知道你一向爱护姐妹,三娘这次会跑到后山去,连累了华姬,也不是她的过错,你也不要生气。几个糊弄主子的小厮丫鬟,姨娘也会处置。虽说这打狗还要看主人,但珍姬既管不好自己的人,差点害了侯爷的血脉,却也姑息不得。”

暗示了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珍姬,并且自己也愿意出这个面,和珍姬撕破脸皮也好,卖谢葭一个人情。

她倒是轻松方便,先是落井下石弄走了华姬,现在再理直气壮地跑回去弄了珍姬。然后还得到了谢葭公爵府三年不进人的承诺。

最多就是暴露自己的真面目,让谢葭心生警惕。

可是谢葭也同样暴露了自己,还暴露了墨痕。

刘氏又恢复了那副贤淑的嘴脸,安抚了谢葭大半日。谢葭到底道行不够,不多时眉眼间便露出了厌烦之色。她浑然不觉,不过也笑吟吟地告辞了。

谢葭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不忿,却也只能忍了下来。

墨痕递了一杯茶给她,道:“横竖二姨娘是要送到浅水涧去就好了。”

谢葭这才松了一口气,端了水杯,喝了一口热水。她轻声道:“也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把轻罗和知画都放了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都遣了下去,墨痕独自和她呆在一起。

宫里出了事,谢嵩在书房忙得天昏地暗,夜里又进了宫。

刘氏就趁机把府里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了。大夫已经确诊了华姬就是得了天花,决定第二日就送到浅水涧去疗养。珍姬喜气洋洋地出去窜了门回来,结果一回来就被关了禁闭。

她身边的大丫鬟瑞雪是许了人家的,配给了府里一个大管事的儿子张顺。这次就是张顺撺掇了几个小厮,把谢三娘引到了后山。刘氏把珍姬关了,然后把张顺和那几个小厮拖出去打了个半死。眼看就是治好,也是个废人了。

珍姬被反咬了一口,不禁咬牙切齿。这刘氏……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自己之前,分明是去探过口风了的。如果没有她的默许,自己又怎么会指使瑞雪去给张顺递这个信……

可是幸而事情没有深查下去,自己完全没有防备,要是她真的有心借此机会把自己废了,扬言深查,查到自己头上来,那恐怕真是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瑞雪红着眼睛来给她送茶。

珍姬长吐了一口闷气,接了茶喝了,道:“你也不用担心。若是张顺真的就废了,我也不会把你这么嫁过去。”

瑞雪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姨娘,那刘姨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珍姬没好气地道:“谁知道。我们以后仔细着些就是了。她到底是贵妾,把持着府里的内务。这样的事情,我们忍着些,别让她盯上了。”

她想了想,又道:“总算把那小狐狸媚子弄走了。这下府里该进新人了吧。”。

NO.028:改朝

可惜她的算盘又落了空。

整个锦绣楼被整治一空,刘氏竟然发了大善心,让先前伺候华姬的人都跟了她过去,人送到了先夫人陪嫁的浅水涧枣庄。还让华姬的得力大丫鬟梅晴来照顾谢三娘。华姬既没有在路上摔死,也没有意外病死,竟然是平平安安地被送到了浅水涧枣庄。

那地方以后是要给元娘做陪嫁的。谁不知道,元娘和华姬亲近得很。可是她毕竟不到八岁,珍姬也嘀咕不清楚这里头的缘故。

这期间刘氏还忙着元娘的病。元娘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发热就是退不下去。侯爷担心得不得了,几乎是出了宫就在蒹葭楼陪着。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纳姬纳宠,也几乎没有见任何外客。

珍姬的想法是等侯爷忙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可朱府的人却催得勤。她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试着去跟谢嵩提了一提,结果谢嵩面色不虞,她只得讪讪地退了出来。后来朱府再让轿子来接她,她也一概称病,不敢再去串门。

永和十四年冬至,那场雪下得早。

经过两个多月的动荡,公爵府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原来最得宠的二姨娘被送走,锦绣楼空了下来。嫡女病倒,竟然又缠绵病榻两个多月。不但主掌内务的刘氏心力交瘁,连文远侯谢嵩都觉得非常疲惫。

谢葭躺在床上装病,墨痕就每日给她讲六艺,陪她对对子,或是偷偷在屋子里作画。蒹葭楼几乎整个封闭起来,这段日子都没有和外人来往,连吃喝都是自己的小厨房解决的,只有谢嵩和刘氏偶尔来探望病中的嫡女。

这一年冬天,许多人都病了。只是不是谁都有谢葭那么好的运气,能够逢凶化吉。比如吴侍郎家的嫡次女就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抬回去,当天夜里就断了气。

文远侯府和吴侍郎家的关系一般,但和卫氏将军府的关系却非常好,吴二娘又是卫清风的未婚妻,所以还是当成亲戚的白事来走动。刘氏亲自带着长女去吊唁了。

谢葭无聊,偶尔说起这位红颜薄命的吴小姐,也要叹息一声。大冬天的去荡什么秋天,结果还把自己摔死了。

墨痕在一旁道:“听说大娘刚和这位吴小姐交上朋友,两人前几日还在一处说着来年春天等大娘及笄了,要一起到花神庙去,在花神面前结为金兰姐妹。没想到人说没就没了。”

谢葭有些惊讶:“我们和吴侍郎家,平时好像不怎么走动吧?”

也就是说,谢雪和那位吴小姐,因为家族原因而亲近的互相亲近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不是真的有奇妙的缘分,那就是某一方故意去亲近对方了。

墨痕想了想,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件,我倒是知道。马上要发国丧了,大娘明年及笄,但是往后三年,她都不要想嫁人了。”

谢葭且惊且笑:“明年,大娘也才十三岁,赶那么急做什么?”

墨痕也笑了起来,道:“说不定她急着嫁呢。我看她的样子倒想做个正经的侯夫人。”

以前是没有留意,现在她注意了一下,果然就觉得有些苗头。那刘氏分明就是把谢雪当成个嫡女来养,甚至已经开始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管理内务。所以谢雪的心气儿才颇高。

她说这句话,其实只是随口讥讽一句,一个庶女,又跋扈蛮横,倒是心比天高。

谢葭低声道:“墨痕姐姐,我们不说她。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发国丧?”

发了国丧,她也就不用成日躺在床上装病了。三年禁嫁娶,公爵府里自然也三年不进新人。

墨痕道:“你这话,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罢,我告诉你,昨个儿才听说,皇上八成是已经要不行了,只是紫宸殿被皇后把持着,现在连皇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不发丧,太子也就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谢葭不禁也紧张起来,道:“皇后为什么不发丧?”

墨痕道:“朝堂更迭,自然有浮有沉。萧氏虽然已经权倾朝野,但皇帝一崩,皇后变成太后,太子又已经成年,她再干涉朝政,名不正言不顺。再者,太子早有一批心腹,一旦太子继位便会大力提拔。虽然一时难以撼动萧氏根基,却也是隐患!”

谢葭道:“那难道她能一直不发丧?”

皇帝要是真死了,臭在紫宸殿,皇后也那么淡定?!

墨痕凝眉,道:“丧总要发,但拖得再久,她有萧氏做后盾,以后总是皇太后。可太子要继位,却会横生枝节。”

墨痕若有所思。宋铭书提起,萧氏想要趁这个机会,再争取最大的利益,逼得新皇让步。别的不说,百官之首内史令那个位置,朱老已经年迈,换的是**,还是外戚党,就是一个关键。吵吵嚷嚷了两个多月,还没有一个结果。只可惜朱老年逾花甲已多年,却没病没痛还成日在朝堂上后蹦乱跳,听说前几日还新纳了一房宠妾……

谢葭颦眉道:“所以这几日爹爹才这样忙……也不知道三娘怎么样了。”

总不发国丧,她就总要装病,谢三娘就只能一直留在谢雪那里。华姬已经平安送到浅水涧,但是两个多月来,只送了两封报平安的信回来。谢葭还在床上躺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现在的情况已经等同于去年冬天,她卧病在床的时候,只能一味隐忍退让。

墨痕观察她颜色,半晌,道:“元娘,你一定要沉住气!”

谢葭一下子从思绪里醒了过来,只得先按捺着xiōng中那一口戾气,笑嘻嘻地拉着墨痕的手,道:“横竖不过就这些时日了,两个多月我都等了,还怕会等不了么?墨痕姐姐,我要把三娘接到蒹葭楼来住,就住在我隔壁的碧纱厨里。叫乔妈妈快给她做个漂亮的床帐!”

最近她总是有事没事让乔妈妈做针线,各种针线,而且总是说她急着想看,甚至亲自打花样。乔妈妈一天到晚的忙着,连门都难得出几回。

墨痕笑道:“上次你让她做的小袄还没做完呢。”

谢葭笑了起来,道:“既然她整日闲着无事,那不如多做做针线,也好修生养性。”

现在闲下来了,反而注意到这乔妈妈有些不寻常。蒹葭楼随着谢葭的病,就像一只鸟儿,渐渐收敛了自己的双翼。稍微醒事一些的,从墨痕,到轻罗知画,都已经逐渐低调起来。唯知画偶尔会在外面走动,但那是谢葭授意的,让她去打探消息。

可是乔妈妈起初却很喜欢出门,到处串门子,甚至到雪园也去过几次。

谢葭不想节外生枝,也没打算现在就重点追究她的事情,只吩咐了同样住在一楼的刺槐稍稍留意一些她的动作,然后想办法先把她困在楼里,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她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女孩,竟然能呆在床上两个多月,虽然挂念华姬母子,心急如焚却也沉得住气。墨痕非常惊讶,回去便对宋铭书说她必成大器。

宋铭书问为何。

墨痕不好直说,只道:“元娘病了两个多月,不见她荒置学业,也不曾自暴自弃怨天尤人。”

宋铭书微微一哂:“可算是少年老成。”

墨痕笑道:“少年老成,我看是心静无痕。前年腊月,宋大才子自己摔伤了腿,多困了几日,不也直呼无趣?”

宋铭书难得的尴尬了起来,见妻子坐在灯下做针线,随意地与自己说笑,心间不禁一暖,低声道:“墨娘。”

墨痕一怔。

宋铭书笑道:“我看你在元娘身上花了颇多心思……是想要有个孩子了罢。”

墨痕顿时满面通红,宋铭书大笑,伸手握住了她皎白如玉的柔荑。

他们的孩子还没怀上,别人却先有了消息。

六十多岁的朱内史,新纳的十六岁小妾,竟然怀孕了!

一时之间,**和外戚党,就全都沉默了下来。哼哼哈哈地去恭贺了几声朱内史宝刀未老。祸害遗千年,这死老头再在朝堂上耍上一二十年的宝,应该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也不用再讨论下一任内史令的人选了。

腊月十三,小寒。永和帝驾崩,萧皇后由紫宸殿发丧。民间着孝三月,公卿之家三年内禁宴乐婚嫁,素服三月,三年内禁中常服布巾,布衫,布背子。外宗命妇进宫哭丧,内外殿各三日。

谢葭想,不知道多少上了年纪的诰命老太太在这天寒地冻的大雪中跪地哭丧时伤了身子,又有多少中年诰命阿姨带回了风湿的毛病。

刘氏虽然主掌一家内务,但只是贵妾,并没有诰命封号。谢氏进宫哭丧的,有已经分出去的二房三房的正经夫人,都曾借道公爵府,使这人丁稀薄的公爵府本家很是热闹了几日。刘氏带着谢雪忙里忙外,安置这些亲戚。

NO.029:小宴

嫡女卧病在床两个多月,和她走得近的一位姨娘又染了天花被送到了庄子上。虽然御医没有明说她是什么病,但是一干亲戚却也不敢贸然去探望……向刘氏打探了几句,刘氏含含糊糊的没说清楚。于是所有的亲戚都礼到人不到,外加转达了她们亲切的慰问。

谢葭好气又好笑:“她们都以为我得了天花呢!”

轻罗和知画在一边盘点礼物,也许是心虚,竟然出乎意料的丰富。

墨痕笑了起来,道:“送来的东西倒是不少。听说大娘那里也是同样的一份。”

谢葭正欲说话,突然传来人上楼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之中不乏沉稳,当是武婢。果然是刺槐。

“元娘!”近年关,刺槐也长高了一些,大约在外面走了一圈,面容微红,进了铺设地龙的室内,身上的小袄子也忘了脱下来。

谢葭倒是不介意她的失礼,笑道:“回来了啊。”

她让刺槐她们放假,过府去向卫太夫人请安,顺便去趟浅水涧……

刺槐看了看左右,见都是常在谢葭跟前的人,谢葭面色如常,目似有所问。她便先脱了小袄子,露出了手里的一个小包袱,笑道:“太夫人听说元娘病了,问起元娘,另送了一块羊脂玉的牡丹玉牌来。”

谢葭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匣子,看了一眼。虽然看起来朴实无华,可其实却比人家送的那些金银珠翠看起来要顺眼得多。她把匣子递给知画。

“待我下了床,就去给太夫人请安。”

谢葭又问:“太夫人可曾进宫哭丧?”

刺槐道:“不曾。太夫人早年随老将军征战,腿脚都落下了毛病,太子体恤,便免了太夫人进宫哭丧。”

谢葭点了头,然后才道:“那,浅水涧那边怎么样?”

刺槐终于等到她问,顿时就有些得意:“好得很!二姨娘已经下了地了!”

谢葭闻言大喜,连忙坐直了身子:“都好了?有没有信送回来?”

刺槐道:“信倒是没有,就是拉着奴婢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好虽然好了,不过二姨娘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脸被石头划伤了,留下了疤……”

那就是毁容了……

谢葭细细地问了那疤痕的形状位置。听说还不止一道,脸颊额头都有疤痕,毁容的情况有些严重。虽然到底有些失望,但听说华姬身体已经无恙,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刺槐又细细地说了庄子里的情景。沈管事是个耿直忠厚的人,守着浅水涧,一直兢兢业业。华姬带着丫鬟被送到浅水涧,他也尽心尽力地伺候了,带着独子让出了内院给华姬住。刺槐的描述,屋子里的物什虽然朴素,但是很齐全,银炭和衣物都很周到。刺槐她们留下来吃了一顿饭,菜色不错。看二姨娘姿态随意,应当是一直如此。

期间,那沈管事还让自己八岁大的儿子来给二姨娘送过一些特制的枣果脯。听说是二姨娘先前赞过好的,庄子里没有了,现做下刚做好的。

刺槐尝了,觉得也很不错。很失望沈管事没有让她们也带一些回去。

谢葭听得笑了起来,道:“看起来二姨娘过得不错。那她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刺槐仔细想了想,后道,“先问了侯爷和元娘是否安好,然后问起三娘。奴婢都说了,二姨娘又问了元娘的病。”

“就这样?”

“还说起她院子里的梅花……说是院子空了,无人照应。不过那梅花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让奴婢得空都照看一下三娘,别让三娘去爬梅树玩。”

“……梅树?”

刺槐一脸茫然,道:“还说了,让元娘千万不要在蒹葭楼种梅树,说那东西看着孤高,其实一阵狂风打下来就什么都没了,白废了许多文人骚客的称颂。到时候院子里留着光秃秃的枝桠,花儿却被风吹到了别人家……”

谢葭诧异地和墨痕对望了一眼。

半晌,谢葭长出了一口气,道:“在浅水涧能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墨痕轻声安抚道:“二姨娘是个聪明人,不管在哪儿,也是能过得不错的。”

谢葭倒是抿了抿唇,轻声道:“在枣庄,自由自在的,也好……”

墨痕有些失神。某一刻,她好像窥到了谢葭的灵魂深处。但是这感觉稍纵即逝。

刺槐领了赏,便退下了。

眼下正过年,谢葭索性装病到底,等正月初十左右,才下了床。那时候正是刘氏最忙的时候。一来是为了给刘氏添添堵,再则是想借这个机会把谢三娘接出来。

按规矩是出了正月雎阳馆才上学,但谢葭病了许久,终于下了床,谢嵩少不得要亲自为她庆祝庆祝。既然是到怡性斋,她也像上学的时候一样,照小男童的样子打扮。

新皇初登基,但公卿大臣未除服,也不能大规模的宴乐。别的不说,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肯定是取消了。谢嵩倒是借这个机会,请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带着内眷过府一叙。

男子们在外室,女眷在内厅,孩子则由奶娘或是贴身的妈妈带着在内厅的小隔间里。谢雪满了十三,算是个大人了,便跟着刘氏陪着众女眷坐。谢葭和谢三娘到了小隔间。

先时打听过,来的都是自己的同窗,因此她倒是不大紧张。

这个小隔间倒是个暖阁,虽然小,却很精致。来的不过七八个孩童,大多数谢葭都认识。她到外间给长辈请过安,顺便收了一大堆礼物,然后再由墨痕陪着到了隔间。

秦子骞从刚来那会儿,就有些心不在焉,连旁边的虞燕宜同他说话,都没听清楚是怎么回事,只不断拿眼睛往隔间的门口望。妈妈上来体贴地问他冷暖,也被他不耐烦地赶走。

虞燕宜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子骞脸色微红:“我在等葭娘,她病了许久,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虞燕宜仔细想了想,漫漫道:“她刚来上学的时候也是病了许久刚下床,瘦得跟柴胡似的。这下又病了,不知道……”

刚说着,有丫鬟笑道:“元娘和三娘来了!”

说着,就有人掀开了入口处的帘子,谢葭牵着个子略小一些的女童进来了。她还是做男孩子打扮,穿了件蓝色绣宝相花的衣裳,进了屋就脱了皮裘,转身的时候睫毛微垂。然后亲自给身边的小女童脱袄子,并且低声跟她说话。

秦子骞刚刚听了虞燕宜的话,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谢葭久病瘦弱的模样,正是有些忐忑。结果见她竟然白白胖胖的,而且还长高了一些,便有些错愕。

虞燕宜早笑着迎了上去,道:“葭娘!你病了许久,如今可大好了?我本想去看你的。”

不过于礼不合。

谢葭一直躺在床上装病,如今终于出了楼透了一口气,见到三娘,又见到昔日同窗,心情大好,笑道:“我可都大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

秦子骞凑过来,道:“还好还好,胖了不少。”

顿时谢葭变了脸。

秦子骞年纪还小,浑然不觉,拉了谢葭的手把她拖到一边。

谢葭大皱其眉,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挣来扯去又有失风度,只得由着他拉到角落里,才一把挣脱,道:“干什么!”

秦子骞的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了半天,见三娘找了过来,只好道:“我,我不知道你吃水晶梨会腹泻……”

谢葭一怔,她倒忘了这回事了。之前华姬事出,她急得失了方寸。正逢秦子骞带了他家的水晶梨来显摆。那几天她受了些凉,又熬了个通宵,本来就精神不济。梨子性凉,她又是空腹,自己估摸着都该拉肚子。吃了一个之后,果然觉得腹部有些绞痛。彼时她为了能真正病一场把刘氏拖住,觉得正中下怀,索性一口气就吃了三个。

后来……她就被抬回去了。

秦子骞不知就里,倒是一直内疚到这个时候。

谢葭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刚才一脸的不悦倒退了下去,道:“这不关你的事。怎么说都是我吃了你的东西,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姐姐!”三娘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

秦子骞瞪大了眼睛,笑道:“葭娘,这是你妹妹?叫什么?”

谢葭低头一看,见三娘一派纯真,面色如常。她是庶女,还没有起名字,谢葭想到华姬,有些难受。顿时她又白了秦子骞一眼。

“我妹妹是闺阁女子,你问人家名讳做什么!看你是我的同窗,你就叫她三娘吧。”

秦子骞一听,这是跟他亲近呢,便直笑,随手抓了身上一块玉牌,学着长辈的样子递给三娘,笑道:“喏,送你的见面礼。”

三娘看了谢葭一眼,谢葭点点头,她便接了过来,塞进自己腰包里。

奶妈挤了过来,笑容可掬,道:“少爷,入席了。”

秦子骞忙拉了谢葭的手上了席。谢葭无奈,只好把三娘带在身边坐了。一桌子坐了九个孩子,谢葭认识的有虞燕宜,秦子骞,南旭尧和也是同窗的苏至勤。还有三个分别是虞苏南家的兄弟,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纪,看来是有送入雎阳馆的念头。

NO.030:文斗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站着伺候着,九个小孩坐了一桌。谢葭拒绝了乔妈妈的服侍,只让梅晴照顾三娘。

待吃喝过了,众人正在漱口,只见一个墨痕和入画上了前来,面上带着笑意,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手里都捧着托盘。

墨痕行了礼,笑道:“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几位大人来了兴致,正在外室对对子猜字谜。虞大人说是既然内阁有雎阳馆的得意弟子,不如同乐。每位大人和夫人都出了一件份子做彩头,每件彩头里都有一个对子,或是一个谜题。”

言罢,身后的丫鬟端了六个大托盘上前,只见其上有折扇,有环佩,有扳指,男女各式簪子,耳坠子,手镯等等,共有二十多件。很明显都是随手从身上拿下来的随身之物。每件东西下面都压了一则宣纸。

墨痕笑道:“彩头各位可以自己选,答对了题目,便可以将彩头拿走。”

这倒是有趣,众人都笑了起来。丫鬟婆子一窝蜂地去收拾桌子台子,不过半刻的功夫,就已经拼了一条长几出来,笔墨纸砚也已经准备到位。各人的书童已经站在台前研墨。而指挥这一切的,就是墨痕。连入画都不过在旁边给她打个下手。

谢葭和虞燕宜相视一笑,只站着先看桌子上的东西,以及屋子里其他各人的反应。一众同窗,他们俩是从来不与人争先的。

南旭尧第一个举步上前。他挑了一枚翠艳欲滴的玉扳指。丫鬟来拆了那纸则递给南旭尧。

他看了便笑了,道:“是个对子。一曲笙歌春似海。”

再一沉吟,他对道:“千门灯火夜如年。”

并提笔写了下来。

墨痕吩咐小丫鬟收到一边,并笑道:“好对。”

秦子骞抽了一则,又笑道:“还是对。明月皎皎千门秀……我对华灯盏盏万户春!”

虞燕宜紧随其后,笑道:“我抽一个。竟还是对!明烛送来千树玉。”

他提笔写下:彩云移下一天星!

谢葭就站在他身边,便念了出来,喜道:“好对!”

她便伸手抽了一个,展开一看,竟是则谜题,不由得笑道:“怪事怪事,怎么到我就成

谜题了!”

“半真半假……那是个‘值’字啊!”

她笑着题了个答案让人收走。

顿时,雎阳馆的几位学生纷纷涌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二十多件彩头全都瓜分一空。剩下的除了三娘自得其乐,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大约来之前,家里的长辈都吩咐过要好好表现一类的话。但是这些人对对子猜谜题竟然信手拈来,他们毕竟是只识了几个字的童子,又焉能媲美?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墨痕和入画就带着丫鬟们把答案送去了前面。

谢嵩看了大笑,道:“看来题目倒是出容易了。”

在座诸人却都有些心惊,平时在家里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人才,怎么在雎阳馆里,难道就只是平常了?连谢嵩家的女儿都不逊色。

后来经过商量,各自派人回去取了重彩来。

再送到内阁,顿时小小的暖阁就充斥着一阵珠光宝气。谢葭也兴奋了起来。

墨痕把那几件新彩拿出来,摆在诸人面前。

一件泰山墨玉六寸高的玉壶,据谢葭所知,泰山墨玉在这个时代虽然不像现代那样稀少,但也价值不菲。以其盛水可以改变水质成分,有延年益寿之功。这是在场最重的彩头,出自谢嵩之手。

一件图案瑰丽的荷花鸳鸯八方盖,用的是玳瑁龟甲。这种材料很少被用来制作大型容器。

除了上两件珍品,还有一件蓝田玉雕的三寸高的弥勒佛,一件镶了小粒祖母绿的赤金镯子,一件镶着两粒猫眼的海棠式样和田玉压领,一件精致的羊脂白玉折枝花,一对一寸半高的纯金器吉祥如意葫芦,一件五寸高的翡翠玉山子。

墨痕私底下告诉谢葭,这八件宝物,价值均在八百两以上。看来各位大人是下了大血本了。但是同样的,相信题目不会简单。

谢葭和秦子骞站在一起,其他人都带着自家的兄弟。彼此都在跃跃欲试,但是没有人先动。

等墨痕和知画亲自摆好彩头,笑吟吟地站到了一边。

秦子骞还抓着谢葭的手,此时手心就有些出汗。

谢葭轻轻拉了他一下,趁着周围的人都在低声讨论,轻声道:“你先别去。既然是宝,那必定难得。我们之中,虞四郎文采第一,让他先去试试水。”

说着,她朝虞燕宜的方向望了一眼。

虞燕宜会意,点点头,便上前了一步,笑道:“不如我先来。”

入画松了一口气,道:“虞四公子,请。”

虞燕宜在那珠光宝气之中绕了一圈,最终选了那个荷花鸳鸯八方盖,笑道:“若是得了,便送给母亲。”

入画笑了起来,亲自揭了那纸则子。

“是个对子,退避迷途反逍遥。”

偏旁一样,而且工整。就是饱读诗书的成年人也是颇有难度的。虞燕宜陷入苦思。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沉寂之中。

秦子骞耐不住,上了前去抓了那个硕大的翡翠玉山子,道:“我选这个。”

墨痕拆了那则子,念道:“也是个对子。屋北鹿独宿。”

五个字都是入声。难对。

谢葭眼看同窗师兄都陷入苦思,便道:“我选了那墨玉壶。不如一起来想。”

这是谢嵩准备的彩头,她是谢嵩的女儿,虽说谢嵩的文名实在骇人,但她也没有不敢选的道理。大不了就是对不出来丢个人罢了。

墨痕笑了起来,激赏她的胆量,拆了纸则子道:“元娘今晚总是猜谜。这又是个谜题。”

说着则子一转,偌大的地方就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呀”字。谜底是个成语。

谢葭哭笑不得。就知道她老子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呀”,还打个成语?

秦子骞和虞燕宜已经坐在一块,她索性也拿了那则子,牵着三娘跟他们坐到了一处。这样一来,剩下的南旭尧和苏至勤,便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纷纷上去选了彩头,拆了则子,然后再回去和他们坐在一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上去取了彩,但是看那副膛目结舌的模样,很显然,想都不知道从何想起。

约莫半个来时辰过去,入画独自出了暖阁。内室的女眷已经开始有些无聊了起来,又不敢打叶子牌马吊牌什么的,只好坐着闲扯。外室男子们倒是兴致正浓。

入画出来请安,笑道:“都在苦思冥想。”

昭宁侯的虞世子大笑,道:“可算是把他们难住了!”

谢嵩又问了他们谁选了什么。

入画道:“元娘选了侯爷的墨玉壶,虞四公子选了荷花八方盒,秦大公子选了翡翠玉山子……”

正说着,梧桐一脸喜色地掀了帘子进来,先行了礼,笑道:“虞四公子对出来了!”

虞世子大喜:“快拿来我看看!”

那荷花八方盒是南尚书出的彩头,对子也是他出的,闻言他不由得也伸长了头。身为老师,谢嵩也投去了关切的眼神。

梧桐忙将纸则递给虞世子。

“退避迷途反逍遥。他对沙漠泪海渐涨潮!”

谢嵩哈哈大笑:“到底是对上了!世子爷,虞四郎年纪虽幼,但无愧是我们雎阳馆文才第一人!”

虞世子喜形于色,一看就是很虚伪的谦逊了几句,后对南尚书道:“南兄,那荷花八方盒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荷花八方盒还是其次,谢嵩那句“文才第一人”却是无价之宝!

少顷,秦子骞也对了出来,屋北鹿独宿,他对,溪西**齐啼。

果然,雎阳馆的弟子陆陆续续都答了出来。谢葭是最后一个,“呀”字,一口一牙,她答“唇齿相依”。但是谁也不敢再去拿剩下的彩头来看了。

后来索性就把小孩子全部叫到了外室,玩了击鼓传诗的游戏,直嬉闹到宵禁,才渐渐散了去。

谢葭收了不少好东西回去,还趁乱把谢三娘也带回去了。夜里就睡在她外间碧纱厨里。

第二天,赵妈妈来找了谢三娘。谢葭早有准备,让梅晴和轻罗带着三娘躲在碧纱厨里别出来。

赵妈妈行了礼,听到那断断续续的琴声,便心里有了数,笑道:“昨个夜里正乱着,还好元娘把三娘带回来了,不然刘姨娘就要担心了。”

谢葭连笑都懒得笑,斜了她一眼,道:“再忙再乱,竟是又把我们公爵府正经的小姐丢了。一夜都过去了,才找到我这里来。姨娘事忙,手下竟然还没有一个知轻重的妈妈。”

赵妈妈吃了一惊,仔细看谢葭面上,却见她冷若冰霜的一张脸。赵妈妈自己揣测了一番,最终只得赔了小心,道:“是奴婢考虑不周。三娘身边的大丫头梅晴原是二姨娘留下的,也是得力的,再有元娘爱护姐妹,一晚上都把三娘带在身边……昨个夜里大娘身子又有些不适,因此才……”

谢葭懒得听她说这些,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对刘姨娘说,我留三娘在这里给我做伴。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把三娘的东西,和身边的人都调过来吧!”

竟是一副不用再商量的口吻。

NO.031:做客

赵妈妈错愕。这时候,墨痕掀了帘子进来。

她笑道:“元娘快来听三娘弹琴!”

赵妈妈只得先告退了。

谢葭听着她下了楼,又倚在窗边看她带着丫鬟出去了。

墨痕道:“这些在府里有些头脸的奴才,阳奉yīn违是常有的事情。赵妈妈是一等管事妈妈里的头一份,面上一向客气,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她如今也不曾应下,只作推诿之词,回去也是要禀了刘姨娘再说。“

谢葭道:“无碍。三娘就住在我这里。不搬便罢了,吃穿用度横竖都不缺。日子久了她也要当个忽视三娘的名头。”

她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妈妈回去回了刘姨娘。

谢雪听了,顿时冷下脸:“她倒是张狂!”

以为昨晚出了些风头,就高人一等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赵妈妈道:“人她是自己留下了,老奴瞧着她的样子,倒是不打算再商量了。就算姨娘不答应……她也不会把人送回去,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然少不得三娘的吃穿用度。”

谢雪冷笑道:“那三娘就让她来养好了!”

赵妈妈道:“老奴说句逾越的话,她是嫡女,侯爷面前又得宠,就算硬要往她楼里添一个庶女的吃穿用度,也是可以的。”

谢雪顿时就如吞了一口闷气,心有不甘想要反驳,却被刘氏拦住。

刘姨娘微微一哂,道:“华姬刚走,侯爷心里到底还有些伤心,三娘是动不得。元娘病愈刚下了床,就出了如此风头,侯爷正喜欢,元娘也动不得。她若是真要把三娘留在蒹葭楼,我们也无话可说,少不得要把三娘的东西都好好地收拾了给她们送过去。指不定还要殷勤些多拨些月例到蒹葭楼去。”

谢雪大不甘心:“姨娘,难道就让她这么得意不成……”

刘氏笑了起来:“让啊,怎么不让。现在好好地把三娘的东西送过去,才好看。横竖她是铁了心了,不然日后若是闹起来,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她就是拿准了现在这个当口上,自己不便对她大动干戈吧!不过她刘冬儿又岂会计较这一城一池的得失。

说完她又沉下脸:“你不是她的对手,日后都给我消停一些!”

“姨娘……”

刘氏重重地把杯子放下了,顿时谢雪就吓得噤了声。刘氏语重心长地道:“逆风使劲是大忌。她能为自己造势,现在她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我们只能避开,再计深远。你若是能懂得这个道理便好了!”

谢雪想到前些日子的事情。她总是栽在那元娘手上,最后母亲出面弄走了华姬,给自己出气。可是没想到最后那小贱蹄子竟然能够力挽狂澜,硬是把华姬的命保了下来!

连母亲这样的人,事情也出乎了她意料之外,最后也只能亲自出面,还惩治了珍姬以示安抚!

她一想到那阵子受的窝囊气,就气得直哆嗦。但是刘氏在前,她也只能勉强按捺了下来,别开了脸。

赵妈妈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暗暗叹气。眼下看着是嫡女气盛,其实整个蒹葭楼还不是一样被刘姨娘握在手里。看来姨娘说得对,指望大娘牵住乔山家的确实难了些,倒不如她们自己多花点心思,多安置些人进去。

谢葭只管带着谢三娘在楼里等消息。果然不消多时,赵妈妈身边的如烟便带了人来找梅晴,让梅晴帮着去收拾东西。当天下午便让人把三娘身边的人和物都送了过来。

除了华姬留下的秦奶妈和梅晴,另外还有一个二等丫鬟芸香和两个洒扫的丫鬟,一起并入了蒹葭楼。

墨痕问是否要把梅晴并入蒹葭楼,名义上在嫡女身边伺候,可以升成一等大丫鬟。但是谢葭拒绝了。

“再看看吧!我总觉得,这个梅晴,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怎么看都不靠谱。”

墨痕道:“她是华姬留下来的人……”

谢葭道:“可也是刘姨娘安排留在三娘身边的人。”

轻罗正揭了帘子进来,听了这一声,便道:“元娘,墨痕姐姐。”

谢葭抬起头,颦眉道:“你让三娘夜里不要老是弹琴了,日里练习练习就好了。”

吵死人了。

轻罗笑着答应了,然后上来道:“奴婢来服侍元娘就寝。”

墨痕站了起来,笑道:“快落锁了!”

谢葭笑道:“墨痕姐姐,你回去罢。”

墨痕便退了出去。

轻罗轮值,给谢葭铺好床垫,然后自己躺在了床尾榻。

谢葭道:“谁伺候三娘就寝?”

“是梅晴”,轻罗有些犹豫,道,“奴婢进来之前,好似听到元娘和墨痕姐姐在讨论梅晴?”

谢葭“嗯”了一声,道:“你多留意一些。”

华姬没理由让人说那么一段废话给她听。梅花梅花,以前锦绣楼不但有梅花,还有梅晴。但是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梅晴不可信,却还是仓促了些。但这丫头平时不声不响,自华姬走了以后也不大出门,实在是没有什么马脚可抓。

轻罗道:“自二姨娘走了,梅晴一直都心不在焉的,难免会有些过错……”

谢葭一怔:“你和她关系很好?”

轻罗低声道:“奴婢和梅晴是一块儿进府的,先前都在怡性斋伺候着。后来奴婢被指给了蒹葭楼,梅晴就被给了二姨娘。”

她又道:“梅晴这个人,奴婢是知道的。她既伺候了二姨娘那么多年,二姨娘平日里待她也好,现在对三娘,必定也是尽心的……”

谢葭道:“好了,我知道了。只不过,她往后便要在蒹葭楼伺候着了,也算是初来乍到。你虽然同她要好,可我刚才说的话,也不能对她说,免得她多心,日子更不好过。”

轻罗放下心来,忙答应了。

过了几日,传来消息,谢嵩想把长子谢宏博被送到山西著名的白石书院。

上京的雪刚停,谢宏博就收拾着要上路了。

刘氏自得到消息,一夜未睡,但送行的时候,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泰然。谢雪和赵妈妈的反而在旁边抹眼泪。

谢宏博今年刚满十三,已经长成个温润的少年。五官像谢嵩,眉眼之间却又有刘氏平时的那股柔和。披着狐裘站在雪地里,目中平和,甚至带着些喜悦。

赵妈妈抹着眼睛道:“大少爷这一去,一年也就回得来两次……”

谢宏博温声道:“劳烦赵妈妈,照顾姨娘和大娘了。”

谢雪心有不忿,道:“何必让大哥去那么远的地方,家里不是有个学堂吗!”

谢宏博耐心地解释给她听:“雎阳馆收的都是有荫恩或是要承爵的子弟,学的都是诗词歌赋,旨在修生养性。但是要科举出仕,还是白石书馆的名气大一些。”

刘氏握了他的手,道:“我们公爵府除了承爵的世子,还是有荫恩的。不过多一个功名在身上并不是坏处。何况男儿志在四方,你多出去走走,也是有好处的。”

他像谢嵩,一身干净,目下无尘。最难得的是他心xiōng开阔,从不计较琐碎,更不痴顽蛮缠。刘氏欣慰地想,等他到了山西锻炼一番,必定会更加出色。也好避一避内院的是是非非。只待他学成归来,她便亲手,把文远侯的位置交到他手上。

母子三人在雪地里说了几句话,谢宏博便上了那辆青帐马车。

谢嵩匆匆下了朝,没有赶上给儿子送行的时候,倒是一进蒹葭楼就看到谢葭和墨痕她们在玩跳百索,只穿了一件小袄子,跳得小脑袋瓜上也冒了烟。

“娇娇!”

谢葭回头一看到谢嵩,顿时吓了一跳。院子里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噤若寒蝉地束手站在一边。

“爹爹。”

墨痕笑着行了礼。

谢嵩倒也没有把她们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只笑道:“你卫师兄回来探亲,太夫人请我们过府。你和为父一起去!”

……那小子当兵才几个月,就回来探亲了?

谢嵩又道:“你要常去给太夫人请安才是!”

谢葭撇撇嘴,道:“儿先去梳洗一下……”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谢嵩都亲自来接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匆匆梳洗了一下,墨痕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指示轻罗给她换回了女装。谢葭倒是无所谓。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谢雪也去卫府。

她明显经过精心妆点,梳了个前朝流行的十字髻,两股秀发从面颊两侧垂下来弯成环,使她本不够丰润的脸盘显得十分秀气,而且更突显了她那一头傲人的青丝。在丫鬟的扶持下,她笑意吟吟地上了前来。

谢葭眯着眼睛想了想,在她印象中,谢雪只要一看到自己就没好脸色。

她笑道:“大娘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谢雪笑吟吟地道:“丫头笨拙得很,哪里有元娘那里的墨痕姐姐手巧!”

看起来心情还真是好得很。

一路坐车到卫府,谢葭更确定了这一点。谢雪几乎一路上都带着笑意,时不时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待要到的时候,她面上的喜色尤其明显,只强按捺着在谢葭后面下了车。

NO.032:将军府

一路坐车到卫府,谢葭更确定了这一点。谢雪几乎一路上都带着笑意,时不时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待要到的时候,她面上的喜色尤其明显,只强按捺着在谢葭后面下了车。

因为和谢嵩同车,大冷的天也不好探出头去看街道的风景。到了卫府,墨痕扶着她下了车,她也长出了一口气。

将军府是百年侯门,光是上三任帝王赐的匾额就有几十块,自有它的辉煌和庄严。青石阶梯的尽头站着亲自相迎的卫清风。在边关历练了一阵子,他倒是瘦削了些,却也更加有精神了。

“师座”,看到谢嵩,他忙亲自迎了下来,“母亲恭候已久!”

谢雪盈盈行礼:“小侯爷。”

谢葭道:“卫师兄。”

卫清风朝谢雪点点头,看到做女童打扮的谢葭,目中露出一丝笑意。又看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气色不错,便问了两句:“葭娘身子可好了?”

听说年前还病在床上下不来。

谢葭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只觉得其中似有些取笑的意味,活像她就不该穿女装似的,不禁在心中咬牙切齿。待他相询,她便低下了头,道:“承蒙卫师兄关心!”

卫清风也没听出她语气里的那股子冲劲,转而把注意力放在谢嵩身上,和他一路说着话,便进了将军府。

卫太夫人果然早就等着了。听到下人来报,连忙让人搀扶着亲自出来迎接。卫清风忙搀扶住她。卫清风是卫太夫人近三十的时候才出的幼子,因此太夫人的年纪倒比谢嵩大上十来岁。

“这大冷的天,您腿脚不方便,何必亲自出来迎接?该我带着娇娇和雪儿去向您请安才是!”谢嵩非常尊敬这位将军夫人,一向以兄嫂视之。

谢葭和谢雪便向卫太夫人行礼。

卫太夫人看着谢葭打扮成女童的模样,梳了两个丫髻,眉眼之间隐约有些当年沈蔷的影子。她不由感叹道:“可惜沈夫人不在了,不然应当会经常带着元娘来我这里。”

谢嵩道:“瞧您说的,娇娇前些日子身子不妥,不然应该常常来给您请安的。”

卫太夫人正往屋里走,闻言便拉住了跟在身边的谢葭的手,倒把她吓了一跳。卫太夫人笑道:“好,好!要不是你舍不得,我是真想把元娘娶进我家来。”

众人扶着她坐了,她还拉着谢葭的手,把她拉到跟前,只觉得越看越喜欢,笑道:“小小年纪便胆色过人,不惊不乍……又会看舆图,分明就是要给我们将军府做儿媳的。”

谢嵩哈哈大笑。屋子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谢葭很尴尬,只好也假装什么也不懂跟着哈哈笑,拿眼睛去看卫清风。他只面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母亲开这种玩笑。

她突然发现,谢雪脸色煞白,正有些怨毒地望着自己。

下人端了火炉进屋,众人便围着温着酒的火炉说着话。卫清风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这些日子军中见闻。不过他话很少,一般要旁人问,他才会多说几句。

卫太夫人曾经随老将军征战,便会提点他几句,并时常讥讽谢嵩是文人儒士,纸上谈兵。

倒是相谈甚欢。

后来又说起夭折的吴二娘,卫太夫人面上有些惋惜之色:“那丫头我也见过,是个性子活络的,娇憨得紧。只可惜……”

谢雪的眼圈一红。

卫太夫人瞧了她一眼,道:“大娘和吴小姐关系好像不错吧。”

谢雪轻声道:“原说好,等我及笄,便和容谨姐姐结为金兰姐妹的。”

卫太夫人叹道:“可惜了。”

卫清风道:“母亲,不要伤心了。”

卫太夫人嗔了他一眼,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男人征战边关,做老婆子的多半都是要和儿媳妇守着过日子的。你这儿子算什么!我要我的儿媳妇!”

“母亲!”卫清风无奈地道。

谢嵩笑道:“以后让元娘多来陪陪您就是了!”

横竖嫡女是要承爵的,不会嫁到别人家去。

几个人喝了一会子酒,后来就传了下人上膳。谢雪殷勤地亲自站起来伺候太夫人,忙着布菜。太夫人倒没有太把她放在眼里,也没有怎么推辞,大约是看她到底是个庶女的缘故罢。

到了下午,谢嵩就先回去了,嘱咐谢雪和谢葭留下来过夜,也给卫太夫人做伴。卫太夫人便把谢葭带在身边,叫人拿了军用的精细的舆图来,带她看,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

谢雪憋了一肚子气,但也只能坐在一边赔笑。她心里有数,若是想嫁进卫府,首先就得先讨了卫太夫人喜欢。可是卫太夫人虽然逢年过节都会赏赐她一些玩意儿,但对她向来淡淡的。就是以前谢葭不得势的时候,旁人都把她谢雪当个宝,也只有卫太夫人每每念起的都是谢葭!

后来她看卫清风出去了,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要去净房,也跟了出去。

谢葭看着她出去了。

卫太夫人见她留意谢雪的动作,便淡淡地道:“你家这个大娘,倒是有志气得很!”

说难听点就是说她心比天高了。

谢葭还没想到怎么作答。

卫太夫人啧了一声,道:“明天让清风带元娘到街上走走罢!大病一场,也是要透透气才好。”

谢葭大喜,推辞了两句,当然就答应了。

谢雪去个净房,却去了大半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面色红红的,倒是喜气洋洋的。谢葭瞧着,只觉得好像刚才她的不高兴倒全都一扫而空了。难道是出去溜达一圈,就捡到宝了。

少顷,刺槐白平和紫薇过来了,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卫太夫人心情极好,赏了几个在谢府当差的武婢。

用过晚膳,卫太夫人找了个由头,把谢雪送了回去。然后让丫鬟带谢葭到客房去。

轻罗和知画服侍谢葭沐浴洗漱过了,坐在镜台前给谢葭梳头。

知画狡黠地道:“元娘猜,奴婢今日看到了什么?”

谢葭笑道:“是大娘的事吧!”

知画一怔,然后嘟囔道:“又让元娘猜着了!难怪人家都说元娘会猜谜呢。”

谢葭笑了起来,道:“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看到了什么,现在不说,待会儿我可不听了!”

知画连忙把看到的东西都说了:“……今个儿奴婢在外间伺候着,后来想去净房。可不认得路,只好找了个姐姐带路。谁知道,路过莲院书房那,就看到大娘和小侯爷在林子里说话……”

莲院,就是卫太夫人住的院子。谢葭想到今天谢雪出去的时间,略对了对,应该没差。可是谢雪已经年满十三,按理是不能和男子这样……

知画喜道:“这下可抓到大娘的把柄了!”

谢葭却想到谢雪今天回来的那一脸喜色,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笑了出来。她自言自语道:“只怕她日子会不太好过呢……”

先不说,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阵亡率极高的卫清风。就看卫太夫人对她的态度,若是事情真的成了,这注定长相厮守的婆媳俩,关系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她嘱咐了知画:“这话出去不要乱说。”

知画不甘心地道:“可不止我看见了!给我带路的那位姐姐可也看见了!”

谢葭又想起之前本来说好了谢雪也要留下来的。可是后来,用完晚膳后,有个丫头进来对卫太夫人附耳说了几句话,卫太夫人面色就开始有些不对了。没过多久,她就让人把谢雪送了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雪这个人,小家子气的很,特别喜欢钻牛角尖。这下估计是要气死了。

光想想她那个表情,谢葭就在心里暗乐。但还是嘱咐了知画,千万不要在人前多说。虽然她很乐意落井下石,但是怕就怕谢雪的名节要是出了问题,刘氏借坡上驴,真把谢雪塞到卫府来。若是让那对母女得偿所愿,那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华姬的账,还没好好跟她们算呢!

谢葭想起来,又觉得咬牙切齿。

第二日,谢葭一大早就被轻罗推了起来。她很有些不情愿。

轻罗无奈地道:“元娘,这不比在家里,不用去晨定昏醒。怎么也要去给卫太夫人请个安才是。”

谢葭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嘟囔着起了身,问了时辰,便道:“这比在家里还早了一刻钟好不好……”

轻罗笑了一声,也不搭腔,只尽心地服侍她梳洗。今天既然要出门,便给她打扮成了一副小男童的样子。

出了门,天才麻麻亮。可是卫府的人却都像夜猫子似的,来往的丫鬟都一个个站得笔直,见了谢葭,就都精神奕奕地行礼。谢葭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要进莲院的时候,碰到了一身劲装的卫清风。这还没出正月,他就已经穿着一身薄薄的红衣,额头还有些薄汗,大约是刚练完武,去给母亲请安的。

谢葭停了下来,让他先走。

他也没看谢葭一眼,径自进去了。

谢葭倒是一怔,自己是跟他客气好吧……怎么说自己也是客人吧……

没奈何,人已经走了,她只得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谢葭故意保持着距离。她突然觉得,今天出去那一趟,或许会不太愉快……。

N0.033:喝茶

卫清风自进了堂屋,卫太夫人刚由人服侍着梳洗。卫清风中规中矩地行了礼,道:“母亲。”

又道:“元娘来了。”

下人拿了袄子给他披上。他微微一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或许是怕母亲担心,到底还是把袄子披上了。

谢葭正进了门,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太夫人!”

卫太夫人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隔着帘子笑道:“元娘来了,怎么这样早?小孩子家,该多睡会儿才是!”

谢葭心道,就是……不睡饱怎么会长个儿……

卫清风刚由人服侍着净了手退下来,就低头看了她一眼。谢葭很受刺激地发现,自己才到人家胳肢窝……以下一点点……

“先前我也觉得我起得挺早,到了卫府才发现,我倒是个大懒虫了!”谢葭说了句俏皮话。

果然卫太夫人哈哈大笑,留了他们两个吃早膳。

昨天谢葭就发现了,卫府的食膳规矩比谢府还要严谨得多。也许是在谢府她经常是自己窝在蒹葭楼吃饭,比较随便的缘故,所以在这种几乎可以算是军事化的饭桌上觉得很不适应。尤其是今天谢嵩不在了,气氛就更沉闷。

卫氏保持着行伍时的习惯,别说三下五除二就像推土机一样解决完事之后就坐得笔直的卫清风,就是有人服侍着的卫夫人,也吃得非常得……干练。

谢葭毫无疑问又是最后一个。

卫太夫人关切地问:“怎么倒吃的比昨天还少了?”

谢葭总不好说自己不习惯这样被人盯着进食,尤其是那个卫清风,眼神实在太过肆无忌惮!她只得赔笑道:“一向是吃那么多的。”

卫太夫人道:“若是吃食不合口味,可别忍着。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倒饿着了,可就不好了!”

卫清风瞧着有趣,长得多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吃饭却跟绣花似的,眼睛还要忙着看别人,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

他笑了起来。

儿子甚少发笑,何况还这样突兀,卫太夫人不禁投去了目光。

卫清风忙敛了容,心中却想,若是每天都只吃那么一点,还能把她养得这么白胖,难道吃的都是龙肉不成。

想着想着又要笑了。但是这次就忍住没有笑出来。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何况是这种小事。

谢葭敏锐地发现他的笑容好像不怀好意,虽然故意目不斜视,但是不知道怎地,她就是觉得他好像是在笑他!

出了莲院,卫清风心情不错。谢葭的兴致却已经被打落了一大半。身边就带了卫清风的两个小厮,和轻罗一个。因为卫大爷不喜欢前呼后拥。

卫太夫人让人给谢葭准备了荷包,让她看见喜欢的东西就自个儿买了带回去,当是她的赏赐。谢葭是让轻罗收着的。

将军府和文远侯府都在上京的第三围,再往里,就是各种官方机构所在地,和皇城。第三围是可以直连皇城朱雀门的,所以也叫朱雀门大街。出了第三围,便多是无爵位在身的从二品以下官员或是旁的世家显贵的聚居处,分东西两处,东处叫东华大街,多住正经的在朝官员。出了西处便渐渐复杂了一些,毕竟和第四围的西九市相通。

从四围西九市开始,便渐渐进入平头百姓家和市集。除了内务府专供的大商铺,几乎所有的商铺都聚集在这里。其中又以西七市最盛。

谢葭一开始就和卫太夫人说了,要去西九市走走。

卫府的马车……看起来很简朴。而且不用马扎。

谢葭看着约到自己xiōng口的车台,老脸涨得通红。卫清风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自己轻松地跃了上去,钻进了车里。

留下谢葭膛目结舌。

过了一会儿,卫清风道:“快上来。”

快……你……妹!

轻罗小声道:“元娘,我扶您先上去吧。”

谢葭搭了她的手,穿着笨重的小袄子试图往上爬。虽然没有回头,也猜到身边的人大概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可她却如芒刺在背,非常不舒服。

爬了一半,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把她提了进去!

谢葭的脑袋撞在他*的xiōng口上,待她抬起头,他面上那丝极淡的笑容早掩了去。

“咳咳!”她正了正身子,从他怀里爬出来,把脸别在一边。

轻罗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就看到谢葭罕见地满脸通红。在她印象中,元娘一直是从容平稳的,即使是华姬出事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却也没有让人觉得失态。

“元娘……身子不舒服吗?”刚才好像听到她咳嗽。

谢葭绷着脸,道:“没有,你快坐好!”

轻罗只得挨着她身侧坐了。

先前卫太夫人跟她讲上京的地形,两个人讨论得眉飞色舞,谢葭早产生了向往之心。孰料上了车卫清风也没有问她去哪里,直接吩咐了驾车的两个小厮往西四街去。她以为他早有安排,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马车行了大约两刻,谢葭为了挽回之前丢脸的事情,没话找话说了几句话,力图使自己看起来非常自在。但是卫清风面色都淡淡的,偶尔应答她一句。她无计可施,索性歪在轻罗身边,闭上眼佯装养神。

轻罗欲言又止……她分明看到卫小侯爷好像又笑了的!

这么难得一见的事情她竟然连续看见了两次!

到了西四街,马车停了下来。卫清风自下了马车,然后轻罗扶着谢葭下了车来。

没有她想象中的人来人往古色古香……好吧,只有一点吧。马车已经直接停在了一家内院。旁边已经有两个殷勤的小厮模样的人牵着马车去安置。卫清风看也没看谢葭一眼,转身走在前面,看来是早有明确的目的地!

谢葭脑子一热,连忙跟了上去:“卫师兄!”

卫清风皱了皱眉,停了下来。从他记事起他就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和人相处的习惯,更没有遇到过这种有一个小短腿跟在自己身后跑的时候……

他回过头,目光若有所思的在她下摆打了一个绕,想起一个别人拿来开玩笑的对子,神童足短……

谢葭追到他面前,有些咬牙切齿,但是自己出来只带了一个轻罗,人生地不熟,不紧紧地跟着他怎么行!她满脸堆了笑,道:“卫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卫清风想了想,耐心地道:“这里是归云居,是上京有名的茶楼。我有几个旧友约在这里小聚。”

如果是正经的来往,怎么可能在太夫人面前提也没有提起?恐怕是怕太夫人不答应,想借着自己暗渡陈仓吧……

谢葭道:“卫师兄怎么没说起?我跟着去合适么?”

卫清风半揽着她的肩膀,道:“这里的糕点也很不错,尤其是桂花糕。”

说着,就把她往楼子里带,谢葭只得进去了。

归云居是个茶楼,不是酒楼,布置很雅致,也比较安静。进了楼,就已经闻到袅袅的茶香,听到和流水声相映成趣的琴声。

一个穿着月白色绣云纹长衫的少年郎从楼上迎了下来,远远的面上就带了笑:“清风!”

谢葭半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嘛。

卫清风和他打招呼:“越彬。”

那人就直接来拉他的胳膊,道:“就等你了!”

说着,就把他往楼上带。卫清风被拖着走了两步,也不恼,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笑意。他稍微挣脱了那人的手,转而拉住目瞪口呆的谢葭,低声道:“跟上。”

无端端被人拿来当幌子用,谢葭憋了一肚子气,但眼下也只好跟着他上了楼去。

王越彬一路道;“要的是文士茶,但把煮茶的人都赶走了!这下没有别人妨碍我们了。”

敢情是不把她当人哪。

茶楼的侍者打开了雅间的拉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子里升着暖炉。谢葭学卫清风脱了鞋,让轻罗服侍着脱了小袄子。

屋子里已经坐了三个少年人,此时便都站了起来,面上带着笑,道:“清风!”

卫清风略点了点头,显然几人也是相熟的,但是卫清风的身份似乎要高一些。他一直牵着谢葭的手,在屋子里左顾右盼一阵,然后牵着她到了一个大型的假山流水盆景后面,正隔掉了她的视线。

“你坐在这儿,让人你给置个小几,再给你拿桂花糕。”

“……”

说着,就果然让她先坐下了,然后把她一丢,自去和人家说话。

“清风,这次回京,待多久?”

“再过两日就要回去了。”

“倒也仓促。不过现在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我听师座说,皇上正在考虑开武进士科。你们几个要用点心思。”

那越彬笑道:“要真开了武进士就好了!兵部尚书还把持在那家人手里呢,开了武进士科可算半削了他们的兵权了!”

“……”

谢葭蹲坐在地上等了半天,一边听着他们说着朝堂之事,也没半个人来给她送什么小几什么桂花糕。倒是他们那边,茶香不断!。

NO.034:争执

卫清风正和人说着话,突然听到假山盆景后面“哐当”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带了个人出门,不由得暗道一声糟糕。

这姑奶奶平时当着人的面是又乖又听话的,他可是没办法忽略她那双小鹰一般的眼睛。

王越彬怔住,才说了一句“小姑娘怎么了”,就看到卫清风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娇娇。”

他一开口,谢葭就大为反感,“娇娇”也是你叫的?她正生气,就拿眼珠子瞪他。反正他正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把柄捏在她手里,她也不怕暴露本来面目。虽然对卫太夫人颇有好感,但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要爱屋及乌和这卫清风也保持良好的关系。

卫清风瞧她模样觉得有趣,索性坐了下来,道:“别恼,一时把你忘了。这个给我。”

说着,就拿了她手里那块石头。她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在生气的小孩,因为大人忽略了她,伸了手去抓了盆景里的石头来丢在地上——弄得一手湿漉漉的。

然后他又从她衣襟上扯了帕子来给她擦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大冷的天也不嫌冷。”

王越彬等人伸长了脖子偷看,都吃惊不小——这卫清风,带起孩子来倒也有模有样的。

谢葭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得更火起,什么叫“一时把你忘了”?

索性把手抽了回来,嘟囔道:“我要出去玩。太夫人明明叫你带我到处走走的。”

卫清风道:“待会儿带你去。”

谢葭似笑非笑地道:“不,我现在就要去。”

气氛就僵住了。在座的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哪里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一开始卫清风带了谢葭进来,所有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没想到这孩子果然闹了起来。

王越彬有些僵硬地道:“不如让找个大姐陪她玩?”

谢葭似笑非笑地道:“我带着贴身丫鬟呢!”

她的神色,分明又不像一个耍赖的孩子!看着人的时候带点讥讽,甚至有些睥睨之色。王越彬愕然。

卫清风突然道:“这是我师座的嫡女,雎阳小三贤之首,年纪虽小,画技一绝。”

他抿了抿唇:“前些日子对诗猜谜的时候,还赢走了师座的泰山墨玉壶。那可是最重的头彩!”

顿时剩下的几个人就全都挤了过来围观,满脸的古怪——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好笑!

“原来这就是你那个雎阳小三贤之首的师妹,我还以为……”王越彬一脸的忍俊不禁。

顿时谢葭的脸臊得通红!一时不慎,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卫清风你这个……

卫清风似笑非笑。

王越彬他们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透彻,好奇极了的样子,似乎都有些揶揄的意味,根本没有把她和舆论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这分明是拿名声来压她啊!还要看她出丑。

卫清风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回去,别让孩子不自在。”

他们几个倒是愈发随便起来,嬉笑了一阵,不过最终还是都让开了,回了位置上。

卫清风才笑了出来,这个笑容,倒是风光霁月得很。还满……好看的。

他道:“真别恼,我也没忘要带你去西九街。”

谢葭愤愤地道:“屋子里太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卫清风看了她好几眼,看她正生气,也只是道:“你去,带着长安和长忠去,在院子里走走。这茶楼的园林做得顶不错。若是冷,或是想喝茶想吃甜点,就让人开个小间子先呆着。”

就是在卫太夫人面前,他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谢葭哪里管他这些,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气鼓鼓的撅着嘴,蹬蹬腿就自己拉开门跑了出去。

卫清风笑着自己去关了门。一回头,就发现在座的几个旧日好友都表情揶揄地望着自己。

“葭娘是师座唯一的嫡女,师座……”他说了两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解释这样一件小事,不由得皱皱眉。

王卫彬笑道:“清风和谢大人的关系可真好!”

卫清风不作回应,坐回了位置。几人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说起正事来。

谢葭跑了出去,被冷风一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轻罗追了上来,给她把小袄子套上。

语气里不免担忧:“元娘,我们就这么跑出来……”

谢葭此时也冷静了一些,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恼自己太容易被卫清风激怒。她正站在长廊上,一目望去,都是守在包间门口的小厮或丫鬟。她裹了袄子,道:“随便看看……然后找个包间坐下来吧。”

轻罗看她神色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多问,只跟在她身后走着。

说是看景,谢葭却是想直接去开了个包间来。她盘算着这个茶楼的位置,心想着什么时候该去浅水涧看看。卫清风过两日就要回山海关,不然倒是可以和他达成一个协议……他拿自己当挡箭牌,自己也可以寻找去浅水涧看看的机会。毕竟有的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发着愣,她也就把卫氏的那两个小厮给忘了。轻罗也从来没有出过门,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葭。

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正逢里面的人开了门。那少年一怔,道:“葭娘?”

谢葭回过头:“……萧师兄。”

笑声从那包间里传了出来,好像是有人在说笑。隐约听到人在说什么“谢嵩”、“文士脾气”、“卖弄”什么的。

萧逸辰一怔,随即有些不安地看向谢葭。

谢葭听了个大概,脸色发青:“你竟然和人在背后妄议老师?!”

萧逸辰眼中一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谢葭气得要命,转了个身就走。萧氏到底是个什么家族,竟然这样教小孩子!

萧逸辰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一声“葭娘”咽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有叫出来。算了,追上去干什么呢,她不理他,难道还要他去求她不成。

他神色黯然,退回了屋子里,浑然忘了自己出门的目的。

席间坐着他的长兄,兵部尚书萧逸钟,和几个武将出身的同僚。看萧逸辰去而复返,萧逸钟便笑道:“不是说去净房,怎么倒折回来了?”

萧逸辰闷不吭声,径自坐下了,谁也不搭理。

萧逸钟今年三十岁,常年习武,怎么会没听到门口的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萧逸辰闷闷不乐的模样,笑道:“那是谢家的元娘吧。”

萧逸辰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逸钟便大笑起来,道:“去讨来给你做小媳妇怎么样?”

萧逸辰到底还小,目中有些困惑,随即就有些欢喜。然而,后却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萧逸钟瞧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只对另外几个人使了使眼色。立刻,对面的一个黑脸汉子便站了起来,说了两句话,就出去了。萧逸辰也没在意。

谢葭拖着也什么都不懂的轻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跟掌柜的说清楚自己是跟将军府的人来的,要安排一个独立的小包间。另外点了些糕点,拿了一副围棋,打算和轻罗一起打发时间。

上楼的时候正和一对夫妇模样的人擦肩而过。那妇人怀着身孕,不过身子倒还不重,和她身边的男人嬉笑着。妇人有股公卿豪门独有的气息,可是那男人就带着一股子江湖气。

谢葭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两个人在茶楼里出现好像有些突兀,便抬头多看了他们一眼。对方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她好像看到那妇人的眼角也瞟了她一眼。

“元娘?”轻罗看她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谢葭才转移了注意力。她虽然敏锐,但到底缺了些警惕心,当下也没多想。只一边上楼,边对轻罗道:“墨痕姐姐要我每日写十张小楷——昨天可是动都没动。今晚回去了少不得要全补回来。”

轻罗笑道:“元娘出来做客啊,墨痕姐姐又不是苛刻的人。”

谢葭道:“那晚上回去也不是写不完。一日都不可断,才能养成好的学习习惯……嗨,反正我们早点回去就是了。”

掌柜的开了个角落里的小包间给她们。谢葭一口气点了十二份各色糕点,然后泡了一壶茉莉花茶,还点了个琴师来弹小曲儿。反正花的是卫清风的钱。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小公子,琴师来了。”

她大约以为谢葭是哪家的小少爷。

谢葭道:“进来罢。”

门被缓缓拉开,进来一个身形婀娜的女人来。谢葭也没留意,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她年约双十,生得杏眼樱唇,十分漂亮。

她跪下给谢葭请安,低眉顺眼的模样,道:“奴家青丝,是馆里的琴师。请问小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以谢葭的音律造诣,也没听过多少好曲子。她想了想,道:“楼下大堂的琴师弹的是什么曲子?你便弹那支吧。”

青丝笑道:“是。”

说着,她含笑的双眸一转,往小几上凑了凑,轻声道:“奴家也有一手泡茶的手艺,是不是要奴家给您先沏了茶。”

谢葭很自然地道:“不用,我的婢女也会沏茶。”

她猛的发现,这琴师竟然戴了一支赤金的分心——就算不是赤金的,那样的做工,却已经足够说明是大行出来的货。既然戴得起这样的东西,怎么还会出来奔走做琴师?就算是贵人赏的,以她的身份,也不该带出来招摇,而是拿去卖了换钱是正经!。

NO.035:绑架

青丝却是个厉害的,一眼便看到她神色的变化,不由得笑了一声,心中暗暗赞许。她道:“那,奴家就专心给小公子弹琴了。”

十指纤纤,一动,音律竟就是紧张的。厢房里的空气也跟着凝重了起来。谢葭听着那琴声,倒有些耳熟,像是十面埋伏一类的。她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那青丝一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哪有琴师那么大胆的!

轻罗也反应过来,顿时紧张地看了谢葭一眼。

谢葭反而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抓了那围棋来,道:“轻罗,我们下棋!”

轻罗扑过去整理棋盘,手却抖得厉害,打翻了围棋棋罐,顿时,两个罐子里的黑白子哗地洒了出来,斑驳交错,哔哔啵啵地响了半天。轻罗想去捡,但是她抬头看到了谢葭,谢葭紧紧抿着唇,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她长出了一口气,意识到现在不是顾着这个的时候。

谢葭静静地听那青丝弹完了那一曲。

曲罢,对方笑吟吟地道:“公子,觉得如何?”

谢葭傲然道:“我是文远侯嫡女,这次是和将军府的忠武侯谢小侯爷一起出来的。明人不做暗事,请自报家门。”

青丝有些诧异,然后娇笑了起来。

豁然有人拉开了门帘,进来了刚才在楼下碰上的那对夫妻。那女子上下打量了谢葭一眼,笑道:“不错不错,有胆识!”

轻罗颤声道:“你,你们……若是元娘出了什么事,我们侯爷饶不得你们!”

那青丝笑了起来,道:“谢元娘,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又是什么才华出众,又是什么虎父无犬女的。你们文人士子的脾气,老娘最是看不上了。不过也好,先抢了回去,养上个几年,看能不能养成个美人!”

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

谢葭心下一紧,看来这几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报了家门也不畏惧。难道是谢嵩的政敌?谢葭紧紧抿了唇,道:“既然如此,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腹便便的女子笑着走上前来,道:“我们是萧府的人。”

萧府!

她面如满月,看起来倒十分和善,半跪在谢葭面前,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告诉你好了。今个儿就算你在这儿丢了,谢侯爷告到大理寺,谁会想到你藏在我们院子里?再过个几年,等你长成了,再让少爷给你开了脸,谢侯爷也就只能认了。”

少爷……

谢葭冷道:“您怎么称呼?”

那女子有些讶异,随即笑靥如花:“你能想通就好了!我是少爷的rǔ母,你叫我月娘。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轻罗动了一下,立刻被谢葭按住了。

谢葭虽然紧张,但是已经把自己的思路理顺了。萧府的人竟然已经强横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敢强抢公卿家的女儿!不过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恐怕就真如他们所说,抢了自己回去,谢嵩也就只能认了。

不过轻罗……

她低声道:“我有一个条件,你们不能换掉我的侍女。”

月娘不置可否。

谢葭突然笑了起来,横竖眼下无路可退,轻罗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她道:“我背后就是窗户。你们纵然手眼通天,我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事情总会不一样。”

轻罗瞪大了眼睛。

月娘有些惊讶:“为了保一个侍女……好,让她贴身服侍你,也没什么。”

月娘亲自扶了她一把,道:“你年纪虽小,但以后总是我的主子。你随我来吧。”

隐隐有些礼遇的意思。

青丝却笑了起来,道:“月娘先别忙着谄媚——人带回去了,说不定少爷心里怎么想呢。若是养了几年,不喜欢了,拿来做了通房做了妾,也是不一定的。”

月娘横了她一眼,道:“用不着你cāo心。”

谢葭把瘫在地上,满眼泪花的轻罗给拖了起来。

轻罗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低头揩了眼泪,站在谢葭后面。那青丝便从琴盒里取了一套藕粉色的衣裳出来,谢葭很配合地换上了。

青丝给她梳小丫鬟的抓揪,皱眉道:“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五官实在太过突出,长大以后怕会是个明艳的美人。

还要带着她那个婢女。

月娘看了一眼,道:“当家的,你先带那婢女走,我们稍后再出来。”

谢葭大惊:“不行!”

轻罗一下子手脚发软。谢葭欲上前去,结果被那月娘拖住,捂住了嘴巴。她的手劲奇大,恐怕是会武的!

月娘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你老老实实的,我答应了你还让她服侍你,就不会食言。”

谢葭挣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轻罗被那男子带走。

她看出来了,青丝也好,那月娘的丈夫也好,对月娘都有些畏惧,恐怕她也是相当有手段的一个人才是。如今,硬碰硬没有用。这里毕竟是个茶楼,要跑也跑不掉,真的闹起来,恐怕他们会杀人灭口!

月娘和青丝把她打扮成一个平民家小姑娘的样子,然后青丝过来把她抱了起来,按着她的脑袋在自己肩头。看起来就像是谁家的姑娘病了那样。青丝的力气奇大,摁着她的脑袋,她一动脖子后面就一痛,喉咙也顶在她肩膀上,力度恰到好处,不至于窒息,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两人带着一个孩子,若无其事地开了包间的门,然后要穿过走廊。

期间,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和三人擦身而过,竟然是和卫清风一起的王越彬!谢葭挣了一下,却又被按住。她只能抬起眼角看着王越彬跑向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人,那也是和卫清风在一起的。两人的只言片语便传了过来。

“萧逸钟欺人太甚!”

“荣轩,你也不要着急,让清风来处理那事,我们快把谢元娘找出来,免得清风不放心!”

“好端端一个孩子,能跑到哪儿去……”

谢葭正仔细听着,月娘和青丝已经抱着她转了个方向,路过当时卫清风他们在的那个包厢,那里门户大敞,里面是没有人了。

谢葭暗道糟糕。那萧氏恐怕是有备而来,萧逸钟,听说是萧逸辰的堂兄,现在任兵部尚书一职,身上也是有军功的。他自然十分忌惮积威甚高的卫氏将军府。以前卫氏无人,不过现在,卫清风已经渐渐长成,据说在山海关也有不俗的成绩。

现在,应该是那萧逸钟去挑衅了卫清风,卫清风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受不得激,只嘱咐王越彬他们几个来找自己。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带出这茶楼了!

轻罗还没有着落,如今形势逼人,只能趁着自己年纪还小,就算进了萧府也强扛下来再做图谋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谢葭心中有十分不甘。青丝便感觉到她好像微微放松了身子,可是牙一直咬得紧紧的。

出了茶楼。

小二显然认得月娘和青丝,此时也有些慌张,忙去把马车牵出来。谢葭心中一凉,只怕这茶楼也不干净。

青丝把谢葭抱上了车,月娘跟了进去。青丝便拿了一个斗笠罩着自己,披着一件青色披风,顿时就像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那般,坐在了车辕上。小二牵着马车,要出去了。

谢葭的手被月娘握着,只紧紧抿着唇,一动也不动。

月娘目中闪过一丝激赏。

马车动了起来,谢葭听着出了院子,顿时心便死灰了一半。

月娘似乎也放松下来,开始跟她说话:“你今年八岁吧?比我们少爷还小一岁。”

谢葭不搭话,她也不介意,笑道:“我们府里,不比你们谢家。宅子是御赐的,但是先帝又下旨扩建了四五次,也没有分家。太夫人过世了之后便是我们四夫人当家。我们少爷是四房嫡长子,嫡出的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元娘就是当今皇后娘娘,三娘明年也要进宫了。安国公的爵位,跑不得就是我们少爷的!”

月娘笑了起来:“其他几房的兄弟姐妹,到了再跟你说好了。四夫人也是个才女,一定非常喜欢你!”

谢葭冷笑,敢情把她当童养媳呢!

走了一段,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月娘面色一凛,却没有出声。谢葭没有动,她感觉得到,月娘虽然没有正眼看她,可是却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身上。只要自己一动,不管怎么样,都快不过月娘!

外面响起马儿受惊的嘶鸣声,青丝惊骂了一声,然后车厢就一下倾斜了!

“月娘!马被射中了!”

月娘把就要撞上车厢壁的谢葭一把捞了过来护在怀里,谢葭就碰到她鼓起的腹部,大惊失色,连忙挪开一些避免压到她。

来不及反应,眨眼之间,月娘便拉着她冲出了车厢。青丝狼狈地抽了兵器出来,月娘抱着谢葭,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如疾风一般冲了出去!身后就传来马匹和男人的呼喝声,青丝独自挡了上去。

谢葭不敢看下面,只把自己的视线定格在月娘面上,大声道:“你跑不掉的,月娘!他们人那么多,青丝是挡不住的。放我下去,你独自跑。我还会帮你拖住他们!”

月娘冷笑,道:“你就知道那些人是来救你的?”

谢葭一怔,然后就抿了唇。的确,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卫清风他们被萧逸钟拖住了,哪里会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

N0.036:获救

月娘的轻功显然出类拔萃,速度比刚才驾马车而行还快了不少,简直堪称草上飞。跑了一阵子,似乎就把后面的人甩掉了,到了河边的一片林子里。不过她到底怀了身孕,又抱着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后来实在体力不支,大汗淋漓地停了下来,只把谢葭放在一边,自己扶着树喘气。

谢葭惊魂未定,道:“你的轻功……真好。”

那月娘得意一笑,道:“这就是峨嵋山的飘云穿雪,等闲就是千里马也追不上……”

她的话突然一顿,警觉地举目四望。谢葭仔细看她颜色。月娘耳中听着风声渐近,竟是反应不得,不由得神魂大冒,连谢葭什么时候转身跑了出去也没发现。

谢葭不明所以,只觉得风声太利,空气绷得像一根弦。她没命的往前跑了几步,只恐月娘来抓,却突然听到一声几乎接近鹤啸的裂风之声,然后就是月娘的一声闷哼!

电光火石之间,谢葭想起她有身孕,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便看到她肩上中了一箭。

“月娘!”她看她手按着腹部,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往回跑了两步。

月娘眼里死死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卫氏将军府的千里裂风弓……”

谢葭心一横,转身欲走,那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风声就又响了起来,再回头,月娘xiōng口中箭!

谢葭眼睁睁地看着她倒下去,呆怔当场!

马蹄声渐近,不远处一匹乌云踏雪疾奔而来,马上少年单臂举着一张火红色的大弓,面容yīn沉,杀气腾腾。

卫清风几乎片刻就到了她眼前,下了马先匆匆看了她一眼,再去检查了一下月娘。似乎是确定她死透了,才松了一口气。

“娇娇!”

卫清风把已经手脚冰凉的谢葭抱了起来,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伤着哪里没有?”

看到她脖子上有一条淤青,不由得目中一沉,萧府欺人太甚!

谢葭本能地对他产生畏惧,脑子突然又清醒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颤声道:“轻罗……我的侍女!她,她……”

卫清风目中一软,把她抱在怀里,笨拙地安抚:“别怕,她跑了出来,给我们报信。我让越彬带她回去了。”

谢葭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被月娘带着飞在半空中时产生的晕眩感到了极致,她“哇”的一声吐了卫清风满身……

“……”

事后,卫清风只好脱了外袍,只穿着亵衣,把已经昏迷的谢葭抱上了马。耽搁了许久,就被家将卫长找到了。他手上也拿着一张巨弓。

“爷!”看见卫清风穿着亵衣,卫长粗黑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就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爷,先披着。我去收拾干净。”

月娘被他一箭射死了,总不能把卫清风的外套留在这里。

卫清风点了点头,转身策马回了城去。

待谢葭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卫清风正勒了马,他直接把人带回了谢宅。看门人看见卫小侯爷抱着元娘,自然没有去拦的道理。只是卫清风神色匆匆,直接抱着谢葭进了怡性斋。门房看样子不对,便让人去禀了刘姨娘。

谢嵩不在,梧桐匆忙迎了出来,顿时大惊失色:“元娘?!”

卫清风低声道:“收拾好让娇娇先躺下。你去把师座找回来。再让人把守住,什么人也别让进来。”

梧桐惊慌失措了片刻,然后迅速唤了小厮进来把守住怡性斋,然后亲自去铺了床被。卫清风把谢葭放在小榻上,梧桐亲自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谢葭已经醒了,捧着热茶压惊,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清风在门口和刚来的卫府家将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回来,道:“你身边那个侍女受了伤,现在在卫府,我母亲会照顾她。”

谢葭点头,视线撇向另一边,避开了他的视线。

卫清风皱皱眉。

墨痕匆匆赶来,竟是罕见的慌乱,脸色煞白:“元娘!”

谢葭这才产生一点安全感,眼圈也红了:“墨痕姐姐……”

墨痕顾不得尊卑规矩,直接坐在榻上,拉了她的手来看:“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谢葭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没有。”

墨痕伸手搂住她,对卫清风道:“小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萧府的人已经到大理寺去告您杀人了。”

谢葭一惊,然后又想到月娘的死相。

卫清风面色发冷,到底是少年人,眼中藏不住戾气,只道:“等师座回来再说。”

墨痕又拉着谢葭,细细说了今日之事。谢葭的手脚发冷,不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月娘使轻功的时候冻的,因此半天平息不下来。她的脑子倒还很清醒,努力回忆了自己记得的每一个细节。

听完,墨痕颦眉,道:“是萧家的逸辰少爷……”

谢葭紧紧抿了唇,别开了脸。

墨痕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谢葭发现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少顷,出门访友的谢嵩匆匆归来,进了门问过谢葭无事,就跟卫清风一起到屏风外面去说话。墨痕就服侍谢葭先躺下了。

谢葭闭着眼睛,却留神听外面的动静。果然萧氏现在有一位太后,一位皇后,外戚势力达到巅峰,盛气凌人的很,出事到现在才一个多时辰,他们就已经咬住了卫清风不放。

谢嵩道:“御史台肯定会上折子弹劾你。市井纵马,射杀孕妇,少不得要安一个草菅人命的名头在你头上。说不定还会说你跋扈。”

卫清风出自武将世家,累功甚伟,威望极高,本就是帝王忌讳的对象。因为他们手里握着兵权,若是心有不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最忌跋扈之名。

谢嵩道:“萧氏气盛……”

卫清风道:“师座,娇娇不能上堂,这些我都省得。”

若是谢葭去指控萧府的奶娘绑架她,就意味着谢卫二门是要跟萧氏硬碰硬了。现在萧氏正气盛,不是说谁有证据谁就能打得赢官司。何况他们为之出头的不过是一个rǔ娘,就算大理寺查出是那月娘先绑架谢葭,萧氏最后也能有办法全身而退——月娘早就死了。可是指着卫氏的却是卫清风自己。谢葭再出来作证,就又赔上了一个谢葭。

只能避,不能攻。

谢嵩似乎松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了。”

卫清风紧紧抿着唇,目中有一丛无法压抑的火焰,只有片刻惊心动魄,便重归平静。

谢嵩的心情亦有些沉重,最终,只道:“下午我就进宫面圣。”

卫清风长出了一口气,道:“有劳师座了。”

然后声音就停了下来。

少顷,谢嵩绕过屏风走了进来,谢葭正闭着眼睛装睡。感觉到他在榻前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然后谢蒹葭就真的睡着了。

后来被叫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梧桐给她梳了头。

墨痕小心地扶着她,上了来接的小轿子,一路抬回了蒹葭楼。

刚进院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冲了出来,墨痕谢葭竟都反应不及。待谢葭低下头,对方已经紧紧拽住了她的小手指。

秦妈妈急忙追了出来:“三娘!”

谢葭看着三娘又红又肿的眼眶,似乎还有些惊意未去,心中不免一软。这孩子很担心自己出了事吧,而且一旦自己不在了,她的日子就会更不好过了。

她低声道:“三娘,松一松手,拽得姐姐手疼。”

秦妈妈连忙上来,赔着笑脸,帮着劝:“三娘,别这样,元娘刚回来,让元娘先去休息吧。”

谢三娘只是不肯,紧紧拽着谢葭不肯放。最终谢葭牵着她进了楼。知画和乔妈妈早迎了出来,被墨痕挡了一挡。知画面色如常,倒是有些狐疑之色,乔妈妈目光就有些闪烁。

“元娘要休息。”

谢葭牵着三娘的手在身边,进了自己屋子,道:“乔妈妈,你去小厨房帮我准备一些糕点,再到姨娘那里去,帮我拿些好的血燕来炖了。小心厨房那些人给我偷工减料,上次吃的就倒了一大杯水进去!”

乔妈妈忙道:“元娘放心,这次我一定亲自盯着她炖好!”

后见谢葭精神不济,便道:“不如拿点人参炖了小**。”

谢葭道:“不要,我现在想喝血燕。”

乔妈妈便笑着点头说好,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张望了一眼,结果碰到知画,差点一头撞上去。

知画惊呼:“乔妈妈!还有人走路跟你这样,倒着走不成!”

乔妈妈赔笑了几句,忙下了楼去。

墨痕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知画,元娘要休息,你到门口看着,除了乔妈妈,若有人来打扰,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知画一凛,楼下的人听到了,也都吃了一惊。墨痕的性子一向是温和的,鲜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当下便都噤了声,有些想上来请个安的,也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墨痕服侍谢葭换了衣服。

谢葭摸了摸一直倚在自己身边的谢三娘的头,轻声道:“三娘,你老实对姐姐说,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墨痕站在一边,脸色yīn晴不定。元娘出了事,这不过眨眼的功夫,而且外面并没有传出消息去。除非是她进门的时候被人看见,有人去向自家主子禀了吧。

NO.037:入狱

就像知画,她也是什么也都不知道的。再看三娘,小小年纪,她应该也和知画一样,以为元娘只是到将军府去做客了。又怎么会这样惊慌?元娘把乔妈妈支开,墨痕又想起来,那乔妈妈自下了楼来,目光闪烁,确实可疑……

三娘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管把头埋在谢葭怀里。

谢葭试着又哄又问,也没有什么作用,只得先由了她去。

墨痕道:“元娘若是不放心,便把三娘身边的秦妈妈叫来一问便知道了。”

谢葭摸摸三娘的头,道:“若是秦妈妈也是刘姨娘的人,岂不是弄巧成拙?”

墨痕颦眉。

谢葭道:“我回来的时候,是卫师兄抱我进的门。我还记得,卫师兄穿过外门,就直接走了雎阳馆后面那条小道。我是知道,雎阳馆现在还没有上学,诸位先生倒有大半都出门游历去了,所以也没有碰上什么人。然后,直接就进了怡性斋,接我们的人是梧桐。”

墨痕有些惊讶。当时元娘被冻得狠,又受了惊吓,本以为该是有些神思恍惚的,不曾想竟然这一路走来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葭道:“父亲来以前,我们见到的人,也就只有那个门房,和外院的几个洒扫的小厮。除了门房,我们并未在其他人面前露出异状。那些小厮该是认为我贪玩睡着了,所以才让卫师兄抱了进来。”

墨痕细细想了一想,道:“卫小侯爷一向极有分寸。你说他特意带着你走雎阳馆后面的小路,那他必定是有心避开人。既然如此,当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在怡性斋的时候,梧桐曾让人把守,但那些都是侯爷身边亲近的人,并不走内院。只除了那门房……”

谢葭目中有些狠戾:“是那门房捕风捉影去通风报信,还是我们府里有人和萧府往来甚密!”

墨痕一惊,而后道:“元娘安心,我去查查,总有一些风声透出来。”

谢嵩和卫清风甚至萧府,根本不可能放出谢元娘被绑架的消息。就看过几天,府里传出来的风声是什么了!

这时候,知画在门口叫了一声:“元娘,乔妈妈来了!”

谢三娘不安地动了动。谢葭长出了一口气,堆起一个笑脸,道:“可算是来了!”

墨痕去开了门,乔妈妈端了血燕和糕点上来。

隔日,果然御史台就上书弹劾卫清风,称其闹市纵马,射杀孕妇,其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皇上命大理寺调查此案,查了两日,下旨把卫清风拿下诏狱。

萧氏唯恐天下不乱,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兵部尚书萧逸钟还上了折子作证,言是那日卫清风本来在和他比箭,用的就是那射死萧府奶娘的千里裂风弓。一时之间群臣激愤。

据说,卫太夫人一夜白头。皇上怜其满门忠烈,如今落得一个孤儿寡母的下场,将要求处置卫清风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发。

谢府一向和卫氏走得近,文远侯的嫡妹又是卫氏的媳妇,是跑不脱的亲戚。可是这一次,谢嵩竟然一本折子也没有上。反而是虞世子的母亲,昭宁公主亲自往将军府去了一趟,看望了悲痛的卫夫人,从将军府出来就进了宫。

昭宁公主和今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连现在的昭宁驸马都是今上做太子的时候千挑万选为她选出来的,她历经两朝,一直是皇族最有身价的公主。只是近些年来她一直蜗居公主府,甚少出来走动,更不插手朝政。等闲就是宗室正经的郡主或是王妃也难见她一面。

她从宫里出来,当天下午,宫就传出消息,皇上亲自去探望孀居卫太夫人了!

谢葭听了消息,笑了起来:“现在皇上的心可是慢慢偏向卫府了。”

比谢嵩去喋喋不休地争论有用多了。

墨痕也笑,眼神有些悲悯的意味,道:“卫氏世代忠良,如今孤儿寡母守着,也是不惧他们的!”

正说着话,知画掀了帘子进来。先前她是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轻罗一直不回来,她便服侍在侧,慢慢也知道了一些。绑架这种事情,对于她这种养在豪门内院的女孩子来说,还是有些惊悚。因此连着几日,她都有些战战兢兢,每晚睡在床尾,活像是为了防止睡觉睡到一半谢葭就被人捉了去。

她请了安,道:“元娘,刘姨娘派了人来递消息,说是二姑爷府上的表小姐下个月要来府里做客。”

谢葭一怔:“表小姐?”

二房……那是现在在湖北那边做知府的谢二姑奶奶,谢嵩的庶妹的丈夫。他们远在湖北,应该是过几天就要开始走,下个月才能到京城。可是无端端把他们家一个女儿送过来做什么客?

知画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道:“表小姐今年十五岁,送到我们府上来住个两三年,等二姑爷的管家在京里置办好宅子,再在京城出嫁的。说是跟着刘姨娘学着cāo持家务。”

谢葭颦眉:“难道他们家倒没有正经的主母不成?还要来跟我们府里一个姨娘学这些东西。”

墨痕道:“二姑奶奶虽然出身文远侯府,但是庶出,二姑爷外放已经多年……这次,表小姐出嫁,还要特地进京置产,再把表小姐送来学规矩,难道,和表小姐订亲的,是哪家宗门贵阀……”

所以才这样重视。

谢葭想了想,觉得这事和她没多大关系,也就放在了一边。

过了几天,谢嵩才得到消息,和二姑爷家的表小姐订亲的,竟然是萧府二房的庶子!

卫清风还在牢里没出来,谢嵩正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力图让皇上暂时忘记他们一文一武世交之家的显赫,专心致志地同情卫氏一把。谁知道二姑爷给弄了这么一出送女进京,还恨不得敲锣打鼓宣扬自己的女儿嫁入了外戚权臣之家的大戏!

一时之间谢氏就成为整个京城舆论的中心,也是笑柄——谁都知道,当初今上登基的时候,谢氏和萧氏是很明确的分属两大阵营的。

再过几天,雎阳馆就要开学了。墨痕带着谢葭去给谢嵩请安,正碰上谢嵩和刘氏在里面说话。谢葭便在门口等了一等。少顷,刘氏出了门来,眉宇之间竟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yīn鹜。

谢葭和墨痕对望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先前听说表小姐要进京学规矩,刘氏马上就着手安排诸多事宜。谢雪更是乐颠颠地亲自去打理客人居住的小院子,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谁知道这位表小姐让谢嵩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刘氏应该是因为这件事被谢嵩教育了,所以才这副神情。

谢葭忍着笑,朝她点点头,道:“姨娘。”

刘氏每每见到谢葭都会行礼,大家都说她是念着当年沈蔷之恩,所以元娘虽然是晚辈,可她仍然敬之爱之。这次她也微微一福,淡淡地叫了一声“元娘”,便在赵妈妈的服侍下,匆匆而去。

谢葭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墨痕扶着她进了院子。梧桐老远迎了出来,笑道:“元娘来啦!”

请了安,便道:“侯爷去书房了。元娘去书房请安吧。”

谢葭左看右看,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我刚看到刘姨娘……”

梧桐看了墨痕一眼,墨痕朝她点点头,她便也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心头正不爽快呢,刚刚就说了姨娘几句。”

谢葭一脸的狐疑:“是为了表小姐的事情?”

梧桐面上有些不明显的讽色,低声道:“侯爷说了,二姑奶奶虽然是庶出,但表小姐又是嫡女,嫁了人家一个庶子,竟然大张旗鼓恨不得闹得众人皆知,实在贬低了身价。再就是姨娘和大娘,一个代掌中馈,一个又居长,不好好安排待表小姐来了劝解一番倒算了,竟然还跟着起哄。”

谢葭有些惊讶,梧桐竟然会这样不避讳地全都说了……她抬头看了墨痕一眼,墨痕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墨痕本来就是怡性斋当差的,以前是一等管事妈妈,也是梧桐的上司。

梧桐道:“反正是为了这个事儿……待会儿元娘少不得要劝一番的。”

说着话,书房就到了。门口站的两个小厮见了谢葭,连忙来行礼。屋子里有地龙,梧桐亲自接了谢葭的小袄子,然后才和墨痕一起退到了隔间,关了书房的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许是知道谢嵩心情不好的缘故,虽然有地龙的暖气,却让人觉得有些空旷。谢葭独自踩着细碎的脚步,走向那巨大的书案。

“父亲。”她向谢嵩请安。

谢嵩抬起头,面上有些疲惫之色:“娇娇,来。”

谢葭依言上前,爬到了那张大椅子上。谢嵩这才笑了,摸摸她的脑瓜子。她低声道:“爹爹。”

谢嵩内心有愧。女儿受了委屈,他一个做父亲的,却没有办法为她出头,还落到一个牵连了自己最钟爱的晚辈身陷囫囵的处境。

谢葭轻声道:“爹爹是在担心卫师兄吗?”

谢嵩道:“明日,你卫师兄就会被放出来。但是这案子一日不定,他就一日不能回山海关。”

谢葭讶然。谢嵩的肯定是内部消息,她也一直留心观察此事,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想了想,她道:“那就好了。都是儿连累了卫师兄。”

谢嵩安慰道:“等你卫师兄回了山海关,你以后多去向太夫人请安就好了。”

确实是他救了自己,谢葭避开了脑海里月娘的音容,点了点头。

父女俩对坐了一会儿,谢嵩交代了几句功课上的事情,便让她回去了。

墨痕陪着谢葭回了蒹葭楼。

NO.038:交心

第二日,谢葭准点起床,去雎阳馆上学。

雎阳馆依然是那副生气盎然的模样。虞燕宜他们三个正倚着抄手游栏说话,华服少年,恍若无忧。

“葭娘!”秦子骞发现了刚下了轿的谢葭,高兴地出声呼唤。

谢葭笑了起来,让知画去把东西放好,然后也迎了上去。时间尚早,又是久别重逢,便索性都一起说起闲话来。说到最近京城的大新闻,就是卫氏将军府的事情,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秦子骞一改往日满脸的崇拜,不屑地道:“枉费老师的一番教导,没想到卫师兄竟然是这样的人。闹市纵马,还射杀孕妇!”

虞燕宜道:“别胡说,射杀孕妇的不是卫师兄。”

俨然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

谢葭一个激灵,想到了前些日子谢嵩说的话,忙道:“怎么说?”

虞燕宜欲言又止。

谢葭一脸急切,道:“虞四郎,你就说吧!”

秦子骞和南旭尧也道:“你既然开了头,那就说罢。我们又不会说出去。”

虞燕宜还是犹犹豫豫,但是架不住谢葭一顿求,还是叹了一声,道:“我跟你们说,你们真别说出去。卫府有个家将,叫卫长,是世代跟随卫氏将军行军打战的,也用千里裂峰弓的。我爹说了,就是他射杀了那萧府的奶娘。现在他出来顶罪了。”

南旭尧讶然道:“他好端端地去射杀人家孕妇干什么!那可是死罪!”

虞燕宜道:“你们不知道,萧府这个奶娘,闺名叫如月,武功厉害得很。当年和葭娘身边的墨痕,是上京出了名的文武双娇,那如月就是上京第一武婢。后来被萧府要了去的。卫长说是先前并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更不知道那女子竟是个孕妇——哪有孕妇还能施展草上飞的功夫!起了争执,他便一箭把人家,射了下来……”

几个小毛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谢葭的心微微一沉。原来那月娘,和墨痕,竟是旧识……

不过,现在看来,卫清风是打算拿手下的家将顶罪了。

过了一会儿,先生来上课了。

萧逸辰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今天不来,还是以后都不来了。

下了学,谢葭回到蒹葭楼。

墨痕如往常一般迎了出来,面上带着笑容,道:“元娘。”

谢葭看了她一会儿,屏退了知画和其他人,并且把最黏人的谢三娘也赶走了,才道:“墨痕姐姐,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墨痕一怔,随即也不多说,服侍她脱了小袄子,换上了一件在楼里常穿的小褂。

谢葭望着她,轻声道:“前几日,我让墨痕姐姐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我查过那门房”,墨痕听提起这件事,若有所思,“当时确实是他差了一个粗使的小厮去给姨娘报了信。还有,我疑心……”

“疑心什么?”

墨痕一顿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顺着藤查了下去,发现元娘到将军府做客时,乔妈妈到过雪园。我疑心那日是她对三娘说了什么……但是查来查去,三娘屋子里的人说的话又没有漏洞。乔妈妈平日又多去针线房,和雪园的来往并不算过密。”

谢葭想起那日三娘的反应,确实很不对劲……可惜问她什么她也都不说。墨痕怀疑乔妈妈,谢葭则想到华姬带回来的那句话。恐怕三娘房里,不可靠的还不止一个梅晴。

她道:“梅晴多大了?”

墨痕想了想,道:“比轻罗大一岁,今年该十六了。”

谢葭笑了起来:“该嫁人了吧!”

墨痕一怔。

谢葭挥挥手,笑道:“想个办法把她嫁了就是了。剩下芸香和秦妈妈,就不怕拿捏不住了。”

墨痕笑道:“还有乔妈妈呢!”

谢葭道:“不怕找不到打发她的办法。”

墨痕看她一脸算计的模样,不由得又笑了出来。

谢葭看着她笑了,半晌,才道:“墨痕姐姐。”

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墨痕一怔。

谢葭轻声道:“你可以告假,我去对姨娘说。有什么事,也不用藏在心里,我不在乎你以前结交了什么人,也不在乎你结交的人是不是绑架过我。”

墨痕的瞳孔猛的放大,半晌,心头却浑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仿佛释然那般,松了一口气,但是别开了脸,低声道:“元娘这样聪明……我早知道是瞒不住了。当年如月是将军府的武婢,侯爷带着我去将军府,便是那时候结交下的。后来,萧府的人来向将军府讨武婢,她便自愿去了……走之前安慰我,萧府也是富贵人家,去了总不会比在将军府短了吃穿。”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语气之中有些悲凉。如月最终还是变了,不然,不会明知道元娘是她的主子,还来劫持元娘的。

谢葭心下明白,卫府的武婢非常吃香,但是卫府并不随意把武婢送人。萧府来要,他们权倾朝野,卫氏也只能低头。月娘只怕也是为了将军府,才答应去萧府的。

她看墨痕有些浑浑噩噩,半晌,方握着她的手,道:“墨痕姐姐,好姐姐,月娘和你分侍二主,立场自然不同。当时……她带了我走,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凶神恶煞,反而处处护着我。在车上的时候,还不顾自己有身孕将我护在怀里……我起初不明白,现在知道了,必定是因为墨痕姐姐的缘故。”

闻言,墨痕心下就一松,这才拿帕子抹了眼睛,嗔笑道:“叫元娘看笑话了。”

谢葭也松了一口气,道:“等大理寺把案子判了下来,月娘下了葬,我就去给墨痕姐姐告假,墨痕姐姐去看她吧!”

墨痕想到如月如今落得一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不由得又悲从中来。

但是话毕竟说出口了,她也放松了很多。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过,哪怕是自己的丈夫。她毕竟是奴婢出身,纵然才华过人,也早没了自我,只会为人解忧,更不要说和主子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何况,如月还绑架了元娘。

过了几日,这宗案子总算定了罪,卫长获了死罪。卫清风被放了出来,几乎是隔日就回了山海关。萧逸辰就再没有来上过学。

谢葭去将军府给卫太夫人请安,结果正碰到卫氏旁支一群亲戚,全都叽叽喳喳地围着。卫太夫人一头华发,面无表情地坐在众人中间。出事的时候这些人就不见踪影,现在这样,证明了忠武侯圣眷犹隆,他们便又找上了门来。谢葭也觉得甚没意思。

卫太夫人看屋子里嘈杂不堪,便让人先送她回府。

谢葭坐了马车来,回去的时候把在将军府养伤的轻罗也接走了。

轻罗伤在左肩,再就是受了些惊吓,有些浑浑噩噩的,好像也不认识人了。在车上,谢葭就对她说了一路的话,可惜她半点反应也没有。谢葭不免也有些心酸。

卫府的人说,当时轻罗被押着走后门,恰巧练武场就在附近,卫清风和萧逸钟就在那里比武。大约是看她是个丫头,之前的表现也十分怯懦,所以看守的人也没有太把她放在心上。王越彬回去找谢葭没找着,就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守轻罗的人也不认识王越彬,轻罗却有一点印象,便突然跑开了去,被人一刀砍在左肩上。王越彬是个士子脾气,看到有人当街杀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把人救了下来,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忙去通报了卫清风。

轻罗硬是提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才昏了过去,弄了满身的血,只以为自己已经要死了。所以后来虽然把命救了回来,但是有些精神恍惚。大夫的说法是靥症,谢葭的理解是惊吓过度。

刚进了蒹葭楼,赵妈妈就已经等着了,见了谢葭便笑开了颜,迎了上去道:“元娘回来了!老奴问元娘安好!”

谢葭心情正不好,也没想搭理她,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上了楼去。

赵妈妈竟一路跟了上来。

谢葭让人脱了外袍,安置好轻罗,然后端坐了下来,墨痕让人去端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等一切都妥当了,赵妈妈垂首立在一旁,这才走了上来,笑着又行了一礼。

“姨娘特地让奴婢来看看元娘,这马上开了春了,蒹葭楼就要裁制新衣,还有许多要添置的物什。姨娘恐下面的人不周全,特地遣奴婢来看看。”

“赵妈妈本就是大忙人,还亲自为这些琐事跑一趟,实在是难得。”谢葭面上淡淡的,让人拿了银锞子赏了那婆娘。

赵妈妈笑着接了赏,又提起先前谢葭受惊的事情。瞧她的样子,倒不像是知情的,只是亲切地慰问了一下,谢葭少不得又和她打了一会儿太极。终于她说出了重点:“元娘体恤屋里的奴才,是出了名的……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有件事儿,姨娘觉得还是和元娘商量一下才好。”

意思是本来可以不用跟她商量的,如今这般就是给她面子,希望她不要给脸不要脸。

谢葭白了她一眼。

NO.039:动气

赵妈妈在公爵府内院浸yín数十年,能从一个普通丫鬟走到今日,怎么能没几分手段。纵然察言观色看到元娘面上不愉,也能不动声色,依然笑容满脸,道:“恐怕元娘年纪小不知道,我们府里的奴才,若是病了,恐过了病气给主子,都是挪到垂柳居去养着的。在那儿,也不用伺候主子,又有专门的大夫照顾着。待好了,再送回主子身边伺候。”

她略一顿,又笑道:“主子宽厚,常赐下些东西,也是有的。”

谢葭马上想到轻罗,便知道了这赵妈妈的来意,心中不由得一凛。

赵妈妈又笑道:“若是不移到垂柳居,这正经的大夫,又是不给奴婢瞧病的,一般的铃医,又进不得内院。再则奴婢病了,若是还住在主子院子里,这拿药,煎药,都是要从主子的月钱里扣的,公中并不另外拨下款来。若是小病,主子又宽厚,倒是没什么。若是大病……到时候就是要送到垂柳居去也来不及了。元娘若是真为轻罗那丫头着想,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们没有钱。如果有钱,就算蒹葭楼不方便,也可以在外面置个宅子,专门请大夫来看病,还可以让人伺候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别把轻罗从将军府带回来。

谢葭想了想,便笑道:“轻罗那丫头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用些压惊的药就好了,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地送到垂柳居去。”

赵妈妈有些惊讶。

墨痕轻轻抚了抚谢葭的肩膀,笑道:“元娘别舍不得,赵妈妈说得对,若是为着轻罗好,还是早日把她送去垂柳居。”

谢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半晌,她还是道:“我不。我的人,我自己会招呼!”

倒是一副耍赖的小女孩的样子。

赵妈妈倒笑了起来,道:“元娘别急,轻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待她好了,还回来的。”

墨痕便道:“赵妈妈,再等两日罢。我来劝劝元娘。”

赵妈妈想了想,道:“这个……”

墨痕道:“赵妈妈放心,轻罗既然留在我们蒹葭楼,寻医用药的银钱,我们自会打理。横竖不过是这两日的功夫。”

赵妈妈这才道:“实在是规矩不能废。元娘宽厚,但轻罗丫头到底是个奴婢,也要有福气来享才是。不过元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奴婢就先去禀了姨娘。姨娘虽然代掌中馈,但一向爱重元娘,破个例,想来也不是不能的事情。”

墨痕又让人封了个红封给她,笑道:“这事儿就有劳赵妈妈了。”

又亲自把赵妈妈送下了楼。

结果刚回来,就听到里面摔杯子的声音。墨痕叹了一声,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呢。知画亲自给她掀了帘子,低声道:“元娘发了好大的脾气啊!”

以前什么事都是轻声细语的。

墨痕冲她摇摇头,示意不用多说。然而进了屋,她又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谢葭竟然蹲在地上,亲自捡杯子的碎片!

“元娘快放下!当心割了手!”

谢葭利落地捡了玻璃碎片,丢在一旁的篓子里。那还是她自己没有垃圾桶用,实在不习惯,让人用竹篾条编了一个。

她面上有股子戾气,脸别在一边:“莫说是两日,就是二十日,也休想我把轻罗送走!”

墨痕看着她,道:“刘氏把持着中馈,又年长。可是如今却也要让着元娘三分,元娘可知道为何?”

谢葭一怔,想了想,道:“因我是嫡女。”

又有谢嵩的宠爱。

墨痕摇摇头,道:“先夫人已经过世了,在这后院之中,元娘孤苦无依。嫡女不嫡女,也只是一个空架子,何况她还育有庶长子!”

谢葭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半晌,墨痕一字一句地道:“只因元娘,第一从不意气用事,第二懂得计谋深远。”

谢葭还是一脸倔相,不肯吭声。

墨痕拉住谢葭的手,二人一起到榻上坐了下来,轻声道:“元娘现在怒火中烧,光想着不舍得把轻罗送走,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你想想看,刘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个丫鬟出身,能把持公爵府的内务那么多年,又能把大少爷教养得如此出众,大娘在京中也有些名声。没有一点城府,怎么会有今日?二姨娘被送走以后,她对蒹葭楼愈发客气了起来,说是恭顺贤淑也不为过,完全守住了代掌中馈的妾室的本份。元娘可曾见到她因小事动怒,或是失德?”

谢葭怔住,半晌方品出味道来,喃喃道:“是啊,她是从来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的。”

这点,她确实应该好好跟刘氏学学。可是,轻罗毕竟是人啊,又怎么能像棋子一样随意舍弃……

墨痕见她听见了,才松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道:“那你想想,她为何这次却突然发难?按说,应该做个顺水人情才是……”

谢葭仔细想了想刘氏的为人。她一向是很沉得住气的。刚回到蒹葭楼,就看到赵妈妈在楼下等,那她们回来之前,赵妈妈应该就在了。以刘氏的行为模式,这件事应该是早就开始谋划了,甚至可能是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打算。不然何必为了一个丫头来跟自己置气?就连谢三娘也留下来了。

她轻声道:“那她要把轻罗弄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轻罗那里,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墨痕道:“或者是她想从轻罗那里,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出了蒹葭楼,到了垂柳居,那可是接近外院了。到时候别说是谢葭,整个内院除了刘氏,也没有人能再对那里的人插手了。

谢葭坐了下来:“那……”

正说着话,外面知画突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就传来有什么东西“咚咚咚”地滚下楼的声音。

谢葭一凛,和墨痕对望了一眼。墨痕高声道:“怎么回事!”

知画道:“梅,梅晴……”

谢葭和墨痕连忙出去看,果然是梅晴滚下了楼,秦妈妈和芸香听到动静,已经都赶了出来。刺槐她们也赶了过来,略察看了一下。

刺槐和白平合力把已经昏过去的人抱回了屋里。一时之间,去请大夫的请大夫,看人的看人,又有刚被惊出来的乔妈妈,又是咋咋呼呼了一番。

知画面上愤愤的,也没跟下去看热闹。墨痕便下了楼去。

直到楼上就剩了她和谢葭两人,知画才压低了声音道:“梅晴躲在碧纱橱的隔间里,打开了窗户听元娘和墨痕说话!”

谢葭一凛,低声道:“碧纱厨里怎么听得到我们屋里说话?”

知画领着她到了碧纱橱,碧纱橱和内室本来是有个小暖阁隔开的,谢三娘就住在碧纱橱里。暖阁本来是空着的,但是后来谢三娘经常在里面练琴。

进了碧纱橱,便看到了谢三娘盘腿抱着琴坐在小榻上,低着头,也不像以前一样上来叫姐姐了。

知画指了那地方给她看。谢葭倒抽一口冷气。碧纱橱有一面墙是和内室直接相连的,推开侧门就连着内室的大门。刚才梅晴就是躲在这里偷听,和知画正隔着一扇门。大约是因为心急听不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投印在了窗户上被知画看到了。

“……奴婢正打算唤她,她倒好,转身就跑,自己掉下了楼去!”知画一脸的不以为然。

谢葭面沉如水,也没有多说,只转身往外走。谢三娘还是抱着琴,低着头坐着。谢葭就有些心寒。她一直把三娘当个孩子,可谁知道,她竟然也是个颇有心思的人。谢葭不由得自嘲,谁知道这个她一心当个孩子来护着的所谓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总还是要意思意思去看看梅晴。

丫鬟住的房间在一楼。梅晴是三娘房里的丫头,和芸香住一间。但她们俩总有一个要值夜,因此就相当于一人一间。

这时大家就都围在她屋子门口。秦妈妈去请大夫了,还没有回来。

白平也等在门口,见了谢葭便行了一礼,道:“元娘安好!”

谢葭点点头。

白平一张小麦色的小脸,此时也红扑扑的,道:“元娘不用担心,梅晴姐姐只是受了些惊吓,才昏迷不醒。奴婢常年练武,看得出来她应该只是折伤了手腕。待大夫来了,便没事了。”

谢葭目中一冷。

进了屋,刺槐和紫薇还有芸香连忙向她行礼。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三娘还在楼上没人照顾,芸香先去照顾三娘罢。出了这种事情,也难免她心里害怕。”

芸香不疑有他,自知失职,有些惶然,忙行了礼,就上了楼去。

谢葭又把紫薇和刺槐一一打发走了。屋子里除了她就剩下墨痕和躺在床上的梅晴。白平留在屋外守着。

她便笑道:“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掉下来,只是折伤了手腕,看来倒还是有几分功夫的。只是有这等本事,又怎么会受了惊就昏迷不醒呢?”

梅晴果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就挣扎着要起身请安。

NO.040:反咬

“是知画推了奴婢下来的。”她泪眼婆娑地道。

谢葭心中就一怒。她到自己面前这样说,就是要传扬出去的意思。到时候任知画怎么争辩说是她偷听主子说话,也没有用了。因为这种查不清楚的事情,牵扯到的又不过是两个丫鬟。一般的作法都是两个一起罚了。她是要拉知画垫背,而且拉得合情合理。

她冷道:“你说什么?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梅晴费力地爬到了地上,抬头看了谢葭一眼,然后就磕头:“是知画推了奴婢下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推攘之间失了分寸。”

谢葭气得笑了出来,道:“你和她在我房门口推推攘攘?”

梅晴一怔,然后低下头啜泣,道:“奴婢该死,奴婢服侍三娘弹琴,三娘嫌屋子里的香炉太闷,奴婢就把香炉拿到了侧门去。知画看到奴婢,便说奴婢偷听元娘和墨痕姐姐说话,推攘起来,才……”

谢葭竟是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到不远处的椅子,坐下了,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这次,梅晴沉默了很久。可是后来,她还是道:“是知画推了奴婢下来。”

谢葭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在这屋子里,显得很是突兀。她道:“梅晴,你很聪明,可惜,你弄错了一件事。做丫头的,聪明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不忠心。”

梅晴怔住。

墨痕冷笑道:“你以为到了这般田地,还能欺元娘年幼,拿你没有办法不成!”

梅晴面上浮着的惊意和委屈这才退了下去,然后显出了些许不以为然来。很显然,她就是这么想的。嘴里说着“奴婢不敢”,可面上已浑不惧色。这奴婢果然欺人太甚!

谢葭淡道:“二姨娘待你不薄,可你害了她。你进了蒹葭楼,我也不曾亏待于你,可原来我倒是给别人养着一条狗!我的事就不提了,你来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要害二姨娘?”

原本她只是这么一说,并不是确定当时梅晴也是害华姬的人。

孰料梅晴竟露出惊色,而后果然道:“元娘竟都知道了,那奴婢无话可说了。”

谢葭倒是怔了半晌,而后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墨痕关切地看着她。半晌,她才出了声:“当初我还想着,到底是二姨娘留下来的人,纵然我自己不能用,好好地把你嫁出去也就是了……没想到你的心肠竟然这样狠,害了二姨娘还不够,还想拖着知画给你垫背!”

梅晴面上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低头道:“奴婢知罪。”

是看她只是手腕折伤,元娘不可能背着苛待下人的名声把她送出去吧!就算一气之下真的不管不顾把自己送了出去,也留下了把柄捏在刘姨娘手里。刘姨娘看她立下这样的功劳,总还是不会亏待她的!

墨痕轻声道:“元娘,大夫就要来了。”

谢葭有心再问一些和三娘有关的事情,但是墨痕出了声,她又只能按捺了下去,这事还是要再作打算。便高声唤了白平进来。

三个武婢,因为当时欠下了谢葭人情,一直想要报答谢葭。可是谢葭故意和她们不太亲近,这种不安感和感激的情绪反而一日盛过一日。再加上逢年过节谢葭常有东西赐下,并且主动提出来让她们回将军府探亲,又给她们做了浴桶。

谢葭一直知道,这三个武婢迟早要收了的,但是时间未到。将门出身,讲究的是一个“忠”字,但是要她们心悦诚服。现在能用的就是白平,她的心思比其他两个要深一些,眼下这种事情,交给她来做是最合适的了。

白平听到呼唤,便进了门来,她面上也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是刚才那些话她应该都已经听见了的。

谢葭看得暗暗点头。

少顷,秦妈妈带着公爵府常驻的王大夫来了。检查过后,发现梅晴的腰扭伤得很严重,连床都下不了,要下床起码要三个月,要能出来走动起码要小半年的修养。再像以前一样要做伺候人的活计,那没有个一两年,是恢复不过来。等于就是废了。

梅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痛得话也说不出来,下颚那里一直发抖,白平拿了个帕子给她咬着。大夫也说塞着嘴好些,不然容易咬着舌头。

秦妈妈失声道:“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说只是扭伤了手腕吗?”

谢葭就看了她一眼。

白平淡淡地道:“我们学过几年功夫,但毕竟不是大夫。当时也不知道梅晴姐姐的腰受伤了,为了不让元娘担心,怎么也不能把不确定的事情说出来啊。”

墨痕道:“好了,秦妈妈,去服侍你主子罢,别在这儿凑热闹了。”

秦妈妈立刻就噤了声,转了个身上了楼。

谢葭打赏了大夫,让人送了他出去,方对躺在床上的梅晴道:“你和轻罗情同姐妹,能做个伴也好,到了垂柳居,我也放心一些。”

白平则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背恩忘义,连续叛了两任主子,这种人不死也没用。只是折了她的腰是对她客气的了。在卫府,这种不守本分的奴婢起码是要拖出去打个半死的。

谢葭上了楼去。路过碧纱橱,也没看谢三娘一眼。秦妈妈和芸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白平知画和墨痕都跟着她。

一进屋,门也没关,她就高声道:“我们楼里接二连三有人出了事,肯定是有人不本分的缘故。从今个儿起,都在屋子里好好消停几日,让我发现有人又到处窜门子,就都给我拖出去打死拉算了!”

秦妈妈和芸香一凛。然后那边就关了门。

谢葭又吩咐白平:“你回去以后,多的话也不用对刺槐和紫薇说。”

白平道:“元娘放心,奴婢省得。”

谢葭满意,点点头。

墨痕放温了声音,道:“如今你们既进了蒹葭楼,也没有瞒着着你们的必要。你们也看到了,这蒹葭楼里里外外,都不太平。”

白平低下头,道:“奴婢本就是送给元娘的,伺候元娘是奴婢的本分。”

墨痕道:“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们便看着这楼里内内外外的人。元娘发了脾气,你们就好好看清楚,是哪几个不怕死的奴才,还敢不安分往外面去!”

白平应了是。

两天后,刘氏来把轻罗和梅晴带走了。

轻罗还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但是走的时候,竟逾越上了前去,拉着谢葭的手,嘤嘤地哭。

赵妈妈身边的一个粗壮妈妈忙道:“作死的!还不拖下去!”

墨痕抬了抬手,赵妈妈便对那婆子使了个眼色,她们才消停了。

知画和芸香在一边轻声劝着。

轻罗的双眼还朦朦胧胧的,只管抓着谢葭的手不放,一会儿说“元娘快跑”,一会儿说“我没病,我不去”,总之颠三倒四的。

谢葭心里难受,却也不能多说,只道:“我已经好了的,你安心养病。等好了再回来。”

一副殷殷期待的模样,倒是主子和亲信奴婢之间常有的。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让轻罗放心,她一定会想法子把她接回来的。这次被刘氏吃定了,既然脱身不得,那就要反身在她刘冬儿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最终,轻罗还是和梅晴还是一起被带走了。

自谢葭发了脾气,蒹葭楼的人竟都安分了不少,尤其是三娘房里的人。秦妈妈和芸香是战战兢兢,门也没有出过。

谢葭道:“我看这两个,倒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敲打敲打,便能知道自己的本分了。”

墨痕道:“不堪大用。”

彼时谢葭正坐在小榻上,摆着小桌子吃橘子,心情还算可以,道:“我也没打算用她们,她们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先前她在墨痕面前还遮掩着一些,怕她对自己产生怀疑——毕竟,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行为举止未免也太怪异了。后来漏出的马脚多了,她也就虱子多了不怕痒,索性任之了。墨痕好像也没有太过惊讶。

谢三娘最近是一步也不踏进内阁了。她也听之任之,也没有让自己人给她们脸色看,更没有短了她们吃穿用度。这件事,急不得。若是三娘真的养不家,那是她们没有做姐妹的缘分。

这件事渐渐地也就过去了。谢葭细算之,刘氏只动了两次手,第一次弄走了华姬,那时候自己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尽量保住华姬母女的性命。第二次弄走了轻罗,这次却没有让她再把知画扯出来,并且还反咬了一口把梅晴一起踢走。但说到底,赢家总归是刘氏。

同时在想着这些事的,还有珍姬。

她乐得看戏,道:“以后,刘姨娘想动蒹葭楼的人,只怕是越来越难了。元娘今年才八岁,就算养到及笄,也还有五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以后只会越来越厉害!”

瑞雪调了炉子里的香灰,也笑道:“有元娘跟刘姨娘斗着,刘姨娘也再不像从前那样了。府里三年不进新人,二姨娘又走了,姨娘,您可就是府里的头一份了!若是生下少爷,就更不用怕那刘姨娘了。”。

:NO.041:表小姐

以前刘姨娘可嚣张得很,虽然在侯爷面前是贤淑的,但背地里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正经的主母,时不时就要给别人一点脸色看,或是立立威什么的。弄得人心惶惶。

珍姬嗔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斥她,只道:“现在我是看出来了,就是刘姨娘和元娘在斗着。我们可要小心点,别一不小心又被人当枪使了。”

瑞雪笑着应道:“是。”

次月三月初三下午,谢府迎来了那位娉娉婷婷的表小姐。她闺名王知华,年芳十五。不幸赶上国丧,再拖三年才能出嫁,到时候十八岁,在古代算是老姑娘了。虽然谢葭觉得还小了点……

按礼数,谢葭下了学,就回蒹葭楼换了月牙白缝黄色对襟的小襦,绣蓝色鸢尾花的抹xiōng长裙,外面套一件和系带同色的鹅黄色小袄。梳了个这时代小孩常梳的简单双环髻,用红色的头绳。然后就到刘姨娘的沁心园去见那位要常住的表姐。

刘氏身边的大丫头枕霞亲自等在门口,见了谢葭一行人,便笑着迎了上去:“元娘来了!快去通报!”

这刚进了园子,就听到了女眷的笑声一片。

她不需要来给刘氏晨定昏省,因此从来没来过沁心园。见此处与华姬当年住的锦绣楼相比,并无那种繁花锦簇之感,只中规中矩的开了几片花坛。丫鬟婆子站了一路,看来是来给新来的表小姐见礼的。谢葭来了,她们便俯身行礼。但不少人面上都有些不以为然之意。可见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多少人把她这个正经的嫡女放在眼里。

谢葭在心里微微一笑。越是这样,那就越说明这些不是刘氏亲近之人。只不过是一群捧高踩低的势利眼罢了。

“元娘!”见她进来,刘姨娘倒是亲自站了起来,面上带着笑意。

谢葭略见了礼,笑道:“姨娘。”

言罢,刘姨娘请她上榻去坐了谢雪原来坐的位置。谢雪便退了下来。墨痕替她脱了小袄,扶着她去坐好了。

她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发现一个穿水红小襦蓝色抹xiōng裙的高挑女孩,生了一张满月脸,大眼睛一笑就弯成月形,不算顶尖的美人,却让人看了十分舒服。她便笑道:“这位便是我们家的表小姐罢!”

虽说是亲戚,但是王知华毕竟是公爵府庶女生的,父亲又不过是一个正四品下的地方知府,待的地方还是下州。王知华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看这谢元娘一来,大娘就要让位,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代掌中馈的贵妾的身边,就知道元娘虽然失了生母,可是必定是得宠的。何况,这一屋子的女眷,虽然也已经穿了春装,可没有谁像她这般显眼。

心思转过,她便又站起来行了礼,笑道:“元娘。”

谢葭忙道:“表姐快坐下,我们亲戚之间,论年纪你又长我几岁,哪有让你给我行礼的道理?可折煞我了!”

王知华听了她那句“表姐”,只觉得通体舒服得不行,便又笑吟吟地道:“元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知华日后还要在府里打扰,这礼可不能废。说起来真是羞愧,自我母亲嫁了出去,便一直随父亲在外,甚少回来走动,母亲也常常念起娘家的亲戚。知华初来乍到,比不得元娘常年在京里,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以后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元娘多多海涵。”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在一个*岁的小姑娘面前也能一点也不别扭地奉承。

谢葭笑道:“表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一家人,不需要这样客气的。”

王知华又让人拿了礼物来给谢葭,她父亲做官的地方有个水精矿,是贡矿,流出市面的东西都是高价。送给谢葭是和谢雪同一色的水精手链,对于谢葭这种在现代见惯了水晶的人来说也只是平常。但是看得出来,她的家族为了让她在京里站稳脚,是下了血本的。

谢葭努力赞叹了几声,但王知华还是从她面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不以为然。

她不由得暗自思量,这京里的公爵府果然和外面不同,嫡女必定是千般娇惯着养的,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不过母亲说过这水精到底是贡品,她先前得了先帝赏赐给文远侯的水精帘子,所以才不觉得稀奇。但应该也不至于失礼才是。

她又想着,嫡女这种眼高于顶的性子,只怕是难以亲近了。

这么想着,目光不由得转向了一脸笑容的刘氏和谢雪。

谢葭坐了一会儿,推说还有功课要做,便回去了。

“这表小姐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谢葭边脱袄子,便笑道。

墨痕道:“一个外来的表小姐,又要嫁入萧府,在侯爷面前是说不上话的。刘氏谨守本分,对她客气一些也是有的,却断然不敢和她太过亲近。”

谢葭想到前些日子刘氏挨批的事情,便笑了起来,道:“也是。住过这三年,她就应该要好好嫁出去了,也算是称心如意。”

如墨痕和谢葭所说,不管王知华本身是多么的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但是她既然是来和萧府联姻的,便注定了让谢嵩不喜。就是谢雪也不敢与她太过接近,更不用说是刘氏了。其他人,如谢葭,也没有闲工夫陪她打磨。珍姬一向独来独往。因此她的到来,倒是没有给公爵府的势力造成什么新的变化或趋势。

整几个月过去了,进入酷暑,王知华用行动证明了她就是来学掌家和女工的,每日起早去刘氏那里晨定昏醒。刘氏碍于情面自是不可能赶了她走,便由着她厚着脸皮留下来跟谢雪一起,看刘氏打发府里的婆子丫鬟。或是就留在刘氏那里做针线活计。

谢嵩是一代文豪,府里舞文弄墨成风,连个丫鬟也有能吟上几句的。王知华却拒绝了这种熏陶,本本分分地学着做针线女红,以及执掌家务,打算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宗旨彻底贯彻下去。

刘氏拖了这么大一个油瓶,还是个谢嵩不喜的油瓶,似乎哭笑不得,每日在那王知华面前都不咸不淡的。日子久了,便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来。毕竟本就是没什么根基的外来客,丫头婆子很容易就踩低了。

谢葭冷眼旁观了几日,但看那王知华倒也沉得住气,每日还是到刘氏那里去晨定昏醒,做针线女工。听说刘氏已经开始会委婉地赶人了,让她走,她也就乖乖地走了。

五月份谢葭生辰的时候,她又送了一个水精簪子来,这可算是非常别致的了。但是谢葭只淡淡地谢了一声。然后七月份王知华过生辰时,她让人送了个足三金重的赤金镯子过去算是回礼,财大气粗一下子让人自惭形秽。

王知华在府里就成了这么一个姐姐不亲妹妹不爱的存在。

中秋的前一天,谢葭去了一趟将军府,说是给卫太夫人请安。

雎阳馆的假多,简直就象是没事也要找假放。中秋是大节,前后就放了三天假。当天下午,谢葭特地着装打扮妥当,谢嵩亲自交代了刘氏给牌子,拨了辆马车让她往将军府去。

卫清风的事之后,卫府一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之前谢葭也有到将军府请安的想法,但都因为这个按捺了下来。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前后走动的人都少,只会在白天差人去给亲戚送点胡饼什么的。像谢葭这样大下午快吃晚饭赶去,,却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幸好谢嵩把墨痕拨到了她身边——若是换做别人,谁也不会放心让过完生辰刚满九岁的嫡女单独出门的。不过为了避免上次的情况,这次不但带了三个武婢,还带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

这次,当然没有卫清风亲自迎在大门口。

谢府的马车一到,人家的门房就殷勤地端了小马扎过来给谢家元娘踏脚。马车帘子被掀开,先伸出一张绝色的面容来。那女子梳着妇人样式的流云髻,身穿暗青色绣纹精致的长裙,那举止气度,绝不比任何大家闺秀逊色。新上的门房,也认得这是闻名遐迩的上京第一文婢。她面上含笑,先下了马,然后再亲自抬身揭了帘子。

一双小儿巴掌大的鹅黄色绣鞋伸了出来,谢葭探头盯着那个马扎,皱了皱眉,道:“小哥儿,你们府里平日里用马凳么?”

门房一怔,随即略谄媚地点头哈腰,笑道:“自然是用的。”

墨痕掩袖而笑,道:“哪里有人不用马凳的?”

谢葭却还是不死心,又问道:“真的?你们小侯爷,平时也用马凳吗?”

门房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小侯爷,自然也是用的……”

顿时谢葭就变了脸。

先前还不敢确定——这卫清风,看起来正正经经的,原来竟真的是故意戏弄她的!她还以为是他武功高强,上车习惯不用小马凳马扎的!结果……武功高强个p!

她深呼吸了一下,在墨痕的扶持下下了马车,然后面色淡淡地打赏了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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