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瑾 - xp1024.com
《年华似瑾》


第一章 身死

夕阳已经没入远山,火红的晚霞映照着大地,嘉宁院笼罩在赤色的霞光中。

阮瑾年躺在葡萄藤下的贵妃椅上,吹着晚风半眯着眼,望着夕阳落尽后的残霞,心里不安的跳动着。

夏凉拿着浅紫色点缀白色落花的绒毯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阮瑾年跟前,小心翼翼的盖在她家姑娘身上,蹲在她身边小声的问道:“姑娘,起风了,要进屋去吗?”

阮瑾年收回目光看着身上的绒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摇着头悠然的说道:“我这身子好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何必再为了它不得自由。今儿的晚风倒是清凉,吹在身上令人神清气爽。夏日里难得有这样的好时光,我还想在院子里待会儿,你去忙吧。”

夏凉听到阮瑾年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鼻子一酸,声音略带哽咽的道:“奴婢的事忙完了,就让奴婢陪着姑娘吧。”

阮瑾年扭头看着夏凉满脸期盼的望着自己,心里流过丝丝暖意,望着夏凉关切的问道:“你明天就要出嫁了,嫁衣、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夏凉忍不住趴在阮瑾年腿上哭道:“姑娘,能不能让奴婢晚点再出嫁,奴婢舍不得您!”

阮瑾年脸上的笑意尽失,坐起身来,扶起夏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夏凉,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趁着我还在,还能让你嫁个好人家,赶紧把自己嫁了。等我走了,嘉宁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这些夏凉都知道,但她从十岁被选进来服侍姑娘,到如今二十岁,整整十年的相伴,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割舍的。再说了,姑娘的时日不多了,她不想姑娘走的时候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晚霞消逝,天色越发暗淡,晚风吹得两人衣魅翩翩,发丝飞扬。葡萄架上的藤蔓随风飘扬,在黄昏夜幕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空中雅雀成群结队的鸣叫着飞回鸟巢。

晚风吹来断断续续的洞箫声,阮瑾年听得兴趣盎然,拍拍夏凉的肩,含笑吩咐道:“夏凉,去把架子上的琴取来。”

夏凉本想劝阮瑾年别做这种耗费心里的事,但看到她家姑娘兴致盎然的样子,劝慰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她家姑娘被病痛折磨得,有多久没有顺心如意的过日子了。

夏凉把阮瑾年的瑶琴“寒光”放在葡萄藤下的石桌上,又把屋子里的紫铜青鹤炉带了出来,燃了从院子里那株桂花树上采来制成的熏香。

阮瑾年盘腿坐在贵妃椅上,寒光放在盘起的腿上,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只见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瑶琴,低沉的琴音带着不屈的意志穿山涉水,飘向高高的院墙外。

夏凉坐在石凳上,隔着紫铜青鹤炉上袅袅升起的薄烟,痴痴地望着阮瑾年。

她家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及笄的那天被退了亲事,长年累岁的遭受病痛折磨,还要时不时地应付继母整出的幺蛾子。连她都替姑娘感到难过,可姑娘却从不抱怨,依旧把日子过得怡然自得。

不看她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嘴唇,瘦弱不堪的身子,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经常会忘了她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锵然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划破了阮瑾年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瑶琴寒光上。夏凉赶紧过来,抓起石桌上素白绣边的细棉手绢包裹住阮瑾年的手指,紧紧的握着。

阮瑾年受伤的右手被夏凉紧紧地握着,左手捂着嘴在风中拼命地咳嗽着。

夏凉抬起头来抚慰阮瑾年道:“姑娘,且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阮瑾年止住咳嗽,埋头看了看手心里星星点点的血迹,握紧拳头,神情落寞的道:“能疼也是一种福气!”

残阳落尽,晚霞消退,夜幕降临,雅雀都已经归巢,嘉宁院万籁俱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夏凉扶着阮瑾年躺在暖阁的床上,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气得肺都炸了,她明明吩咐了碧月和碧痕留在院子里伺候的。她们倒好,竟然都去乞巧,连姑娘都不顾了。

阮瑾年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夏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坐在床边守着阮瑾年。

阮瑾柔带着婢女明霞,提着琉璃灯笼走进来,看到夏凉守在阮瑾年床边,拿着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她姑娘擦汗,回头看了眼明霞。

明霞望着自己主子讨好的笑了笑,阮瑾柔回过头,笑意融融的道:“夏凉,祖母叫你去一趟康宁院。”

夏凉看着熟睡的阮瑾年,迟疑的道:“奴婢要守着姑娘,走不开。四姑娘知道太太叫奴婢去康宁院有什么事吗?”

阮瑾柔打趣道:“除了明天你要嫁人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看了眼熟睡的阮瑾年,一双眼睛里闪过莫名的光芒,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道:“你就放心去吧,三姐这儿有我呢。”

夏凉是知道她们三房那位的,明明都一把年纪了,却打扮得像个刚成亲的少妇,不许府中的下人叫自己老太太。

别看她好像挺和气的,但是谁要是敢枉顾她的命令,不死也得脱层皮。就是老爷的继室,她自己娘家的侄女,在她面前叫板还讨不了好,她可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夏凉细细的拜托了阮瑾柔,提着灯笼去了康宁院。

阮瑾柔看着夏凉提着灯笼的亮光消失在嘉宁院里,看了眼明霞,明霞赶紧上前捏着阮瑾年的鼻子。

阮瑾年睁开眼睛,看到神色不善的阮瑾柔,环顾屋子没看到夏凉,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阮瑾柔按住阮瑾年,神情冷漠的道:“三姐,你病得这么重,就不用起来了。”

阮瑾年被阮瑾柔按住起不了身,干脆躺在床上望着浅绿的鲛纱蚊帐,嘲讽的笑道:“四妹,这是料定我好不了了,连装也不屑于了。”

阮瑾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挥手叫明霞出去守着,望着阮瑾年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回忆道:“三姐,你知道不?从小到大我都好恨你。恨你娘抢走了我娘原配嫡妻的位置,很你抢走了父亲全部的爱。要不是因为你和你娘,父亲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幸福。而不会像现在,行动就要看那老妖婆的脸色。”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波澜不惊的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等她笑够了,捏着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凑到阮瑾年耳边,压低声音恨恨的道:“三姐,告诉你个秘密,你娘和我父亲都是那个老妖婆害死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老妖婆为什么那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但这却是我偷听到她亲口说的。”

虽然阮瑾柔说的话很匪夷所思,但是阮瑾年却相信了。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沉默的样子,收敛起笑容,怒道:“你不相信。”

阮瑾年紧紧地握着拳头,摇头道:“我相信!”

看着阮瑾柔不敢置信的目光,阮瑾年声音平静的道:“你相信不,我绝育也不是因为小时候掉进冰水里导致宫寒,而是我那好祖母下的药。”

阮瑾柔惊讶得长大了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一直以为祖母是真的把三姐放在心里疼爱,没想到那也是假的,她真是不敢想象。

阮瑾柔不由自主的问道:“被崔家退了亲,你不恨她么?”

阮瑾年神秘莫测的笑笑,侧着身子眼泪流到枕头上,却不再说话了。

月上柳梢头,嘉宁院里里外外只听见蛐蛐的叫声。

阮瑾柔从荷包里取出一包红色的粉末,倒进茶水里,端到阮瑾年面前,按着她的头灌了下去。见阮瑾年睁着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不惊不怕不喊不叫。说真的,从小到大她虽恨阮瑾年,但也是佩服她的。

阮瑾柔把茶杯甩得远远地,飞快跳动的心慢慢宁静,望着阮瑾年,强势的道:“把宋家的信物给我,我告诉你一个让你不会后悔的秘密!”

远远地地方传来惊叫声,明霞闯进屋里,惊慌失措的道:“姑娘,我听见夏凉的叫声了,会不会有事?”

阮瑾年听到明霞的话,奋力坐起身,墨玉般的眸子盯着阮瑾柔的眼睛,气喘吁吁的道:“保夏凉,信物给你。”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那双沉静的眸子,转头急切的吩咐道:“明霞,快去阻止,否则你就去死。”

明霞怨恨的看了眼阮瑾柔,却不敢不去,心理期待夏凉已经被羞辱了,这样她还有机会嫁给黎武。

明霞很快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衣衫凌乱的夏凉,夏凉冲进卧室抱着阮瑾年放声痛哭。

阮瑾柔看着冲进来的夏凉,面色不善的道:“三姐,宋家的信物给我。”

阮瑾年拍着衣衫凌乱抱着她痛哭的夏凉,道:“夏凉,别哭了。我头痛。”

夏凉收了哭声,着急地问:“姑娘,要吃药吗?”

阮瑾年伸手抚摸夏凉脸上的泪水,冲着阮瑾柔喷出一口黑色的血,仰面倒在床上。

阮瑾柔气急败坏的撕扯着阮瑾年,道:“把信物给我。”

夏凉趁着这功夫,一头撞到红木床柱子上。

第二章 重生

意识在黑暗里渐渐苏醒,阮瑾年感觉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一瞬间都消失了。谁正用手绢擦着她的额头,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钻进心肺,安抚了心里翻涌的仇恨、不甘。

她奋力微微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满含怜爱的看着她,心中的濡沫让她本能的喊道:“娘亲!”

谢氏听见阮瑾年喊她娘亲,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双手捧起阮瑾年的小手,激动的道:“百龄别怕!娘亲在这!娘亲在这!”

阮瑾年没想到死了还能见到娘亲,圆圆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就看了这么一眼,沉重的眼皮又无力的合上了,泪水顺着脸颊浸湿了枕头。

谢氏看到女儿又是笑又是哭,心里很是担忧,挺着大肚子艰难的伏在她耳边,柔声道:“百龄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了,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阮瑾年头又晕又痛,难受极了。只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让她很快就睡着了。

谢氏守着阮瑾年睡着了,抬头问身边的圆脸丫鬟道:“画屏,温嬷嬷请大夫来了没?”

套间暖阁的帘子被掀开了,穿着藏青细布棉袄的中年仆妇走了进来,画屏高兴地道:“太太,温嬷嬷回来了。”

谢氏赶紧道:“快请大夫进来。”

温嬷嬷撩起暖帘,对外面的人道:“大夫,快请进。”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戴着风兜帽的老大夫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提着药箱的童子,两人看到起身站在床前的谢氏,放下药箱就要行礼。

谢氏摆摆手担忧的道:“老大夫不必多礼,小女早晨摔了头,当时就晕了,刚睁开一下眼又睡了。”

老大夫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把了把脉,又掰开阮瑾年的眼睛看了看,抚摸着垂到胸前的胡须,摇着头长吁短叹的道:“姑娘从高处摔下来,恐怕是伤着头了,才会一直昏睡。老夫开一副活血化瘀外加安神醒脑的药,要是姑娘午前醒来了就不用喝了,要是过了正午姑娘还没醒来,就把药煎成半碗水,给她灌下去。”

谢氏瞧了瞧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的阮瑾年,心里很是焦急,双手紧紧的握着,沉重的点点头。

画屏引着老大夫去正房的堂屋开了药方,又吩咐小厮拿着银子跟着去抓药,才进屋里就听到温嬷嬷在劝:“太太快别哭了,当心肚子里的小少爷。”

快到正午了,画屏端着小丫头熬好的药走到床边,见阮瑾年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安的皱着眉头。

俯下身小声的问:“太太,要给姑娘喂药吗?”

阮瑾年梦到祖母诡异的看着她的眼睛,阴森色的笑道:“福嬷嬷,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浸在酒里。”

她尖叫一声坐起身来,谢氏赶紧搂着她,拍着她的背抚慰道:“百龄别怕,娘在这。”

阮瑾年神情呆呆的任由母亲搂着,闻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渐渐的回过神来。

谢氏半搂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道:“百龄别怕,刚才只是做梦。娘亲在这儿陪着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阮瑾年被母亲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抚着,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十几年来,她盼这一天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没想到死了倒成就了往日的愿望。

谢氏不明所以,被女儿哭得心都乱了,一个劲的给她擦脸上的泪水,哄着她别哭。

阮瑾年哭得累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惊恐的发现,她那双廋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却很修长的手,变成了肉嘟嘟的小手了。埋下头,她发现自己的腿也变成小小的样子了。

她疑惑的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东面开门,她现在坐着的这张红漆雕花拔步床靠着东墙和南墙放着,床头摆着红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床尾竖放着一张略小的黑漆实木床,是给晚上守夜的人睡的,靠着黑漆小床立着一个带柜子的架子,北面临窗摆着几张红漆烫金椅子,床尾的高几上放着一盏琉璃描画八角灯笼,她小时候怕黑几乎整晚都点着灯笼入睡。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她六岁搬去康宁院前住的屋子。

阮瑾年低头看到母亲挺着的大肚子,心里隐隐有了个荒唐的猜测,这会儿她应该不是在地府,而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没离世之前。

阮瑾年压抑住内心的兴奋,试探的问道:“娘亲,爹怎么没来看我?”

谢氏伸手摸了摸阮瑾年的额头没有发烧,吐了口气道:“傻孩子,你爹不是年初就去了京城吗,怎么问起胡话来?”

阮瑾年确信她是真的回到小时候了,兴奋的抱着谢氏裂开嘴笑道:“娘亲,我好高兴。”

阮瑾年在心里暗暗道,经历了一世痛苦,我又回到小时候了,回到您还在,爹还在,我还没病的时候了。现在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她还可以改变命运。

这一世她会折了前世那双翻云覆雨手,保护身边的人,让他们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画屏见姑娘精神头好了,端着温好的药,笑问:“太太,这药姑娘还要喝吗?”

谢氏连声道:“要,当然要喝。”

阮瑾年看着药啊了一声,皱着眉头嫌弃的道:“我又没生病,喝什么药?”

谢氏捏捏她的小鼻子,故作恼怒的道:“你刚摔了头,可把娘亲吓坏了,快喝了这碗药,让娘亲放心。”

阮瑾年前世里是个病秧子,一天三顿的喝药喝到闻到药味都想吐,现在她连药的味道都不想闻,别说让她喝了。她摇着谢氏的手臂,撒着娇道:“我现在都好了,才不要喝药。”

谢氏被阮瑾年磨得没法子了,见她气色也好了,精神头也正常了,也就由着她,宠溺的道:“好好!咱们百龄没生病,不喝药。”

阮瑾年听到谢氏宠溺的叫她百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自从父亲母亲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百龄了。虽然那时候她只有五岁,却没有人宠着她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看着阮瑾柔吃零嘴,她也想吃,可是没人给她买,只能吸溜着口水忍过去。被欺负了不知道该找谁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泣。生病了没人管,自己躺在床上慢慢熬过去。看着别人在父母的羽翼下欢笑,她独自躲在树荫下抹泪。

阮瑾年摔跤了,谢氏又是担心又是操心,折腾了大半天,加上还怀着孩子,现在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抚摸着阮瑾年的头发,疲倦的道:“百龄,你再休息会儿,娘陪着你。”

阮瑾年见她娘满脸憔悴的样子,顺从的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高兴的道:“娘亲,我们一起休息吧。”

谢氏见女儿知道体贴自己了,开心的笑着点头。

画屏和青鸾过来给谢氏宽衣脱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到床上。

阮瑾年紧紧的依偎在她娘身边,皱起了眉头。

她记得母亲是在祖母六十寿辰的那天晚上,难产而亡的。

第三章 中馈

阮瑾年闭着眼睛闻着母亲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心里盘算着,她祖母会有些什么阴谋。

腊月的北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谢氏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黄昏了,睁开眼看到画屏、玳瑁带着红杏、绿桃坐在杌子上,围着熏炉做着针线活,青鸾坐在画屏身边,给她分线,珊瑚拿着打络子的线望着熏炉傻笑。庄嬷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不安的望着手中的木牌。

画屏见谢氏醒了,忙放下手中的小衣服,和青鸾过来服侍她起床,一边吩咐道:“珊瑚,快去把温水端来,太太要洗脸。”

珊瑚身材苗条,细长的眼睛微微上翘,眼神十分勾人。她站起来哼了一声,扭着腰把熏炉上的温着的水端了过去。

青鸾看了眼珊瑚,皱着眉头想,珊瑚最近是怎么了,不仅越来越懒了,还动不动就撒气。

青鸾接过珊瑚手中的铜盆,伺候谢氏洗了脸,画屏又重新给她梳了妆。

庄嬷嬷见丫头们收拾妥当了,把手中的木牌递给谢氏,皱着眉头道:“太太,这是老太太刚才让双福送过来的对牌,说是从今儿起,三房的事由您掌管。”

谢氏坐在罗汉床上,接过对牌仔细的瞅了瞅,嗤笑道:“我这婆婆可真有意思!谁家媳妇不是没怀身孕的管家,怀了身孕就暂时移出管家的权力,好养胎。到我这儿就成了,没怀的时候好好休息,怀了你就给我操劳吧。”

谢氏把玩着手中的对牌,横眉怒道:“她究竟是有多不想我生下阮家的骨肉啊,一次两次的不肯罢手,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庄嬷嬷提醒道:“太太,腊月二十三既是小年夜,又是老太太六十岁的寿辰,事情恐怕会很多。而且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老爷最迟后天就要到家,到时候太太忙于管家,恐怕就顾不上老爷了。”

谢氏把手中的对牌重重的砸在罗汉床的茶几上,听到响声,赶紧回头看了眼阮瑾年,见没吵醒女儿,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除此之外,恐怕她还会在寿宴上做手脚,让我颜面尽失。要知道我已经快要临盆,如果不管家,是不用去参加寿宴的。”

庄嬷嬷忧愁的问:“那您要接手吗?”

谢氏紧握着对牌咬着牙冷笑道:“她出手什么时候给我留过回转的余地?我估摸着她这会儿应该“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我今儿不把家管起来,明儿外面就会传我不孝的谣言。”

庄嬷嬷无奈的叹气,这都什么事啊?她听说过不喜欢媳妇的婆婆,还真没听说过不稀罕孙子的祖母。她家太太肚子里怀的可是她阮家的嫡孙子,还这么折腾,可真是怪了。

这件事这么说定了,庄嬷嬷又道:“太太,姑娘屋子里伺候的人还关着呢,你看怎么处理。”

谢氏回头看了眼睡梦中的阮瑾年,摸了摸肚子,叹气道:“既然百龄没事,这事儿就放过了。何况百龄实在太调皮了,这么折腾一回,想必这些人也都会更谨慎,让她们看着百龄,我也放心些。”

庄嬷嬷吩咐小丫头绿桃去把阮瑾年屋子里的人都带来。

玳瑁掀开帘子进来回禀:“太太,厨房把晚饭送来了,您看该摆在哪儿?”

谢氏随口道:“堂屋怪冷的,就摆在暖阁外间吧。”

画屏问:“太太,姑娘睡了大半天了,午饭也没吃。要把她叫醒吃晚饭吗?”

谢氏走到床边,摸了摸阮瑾年的脸,心疼的道:“不用了,才摔了头,估计她也不想吃。给她把粥温在炉子上,等她醒了喝一碗粥就好了。”

阮瑾年本想让母亲休息一下的,没想到自己倒睡着了,还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摸身边没摸到母亲,心中很是不安,睁开眼坐起身来焦急的喊道:“娘亲。”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谢氏见女儿睁开眼睛,精神满满的喊自己娘,差点喜极而泣。天知道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摔了头就蔫蔫的一直睡觉,心里多担忧。

但想到女儿的调皮劲,她极力忍住高兴的情绪,板着脸用力拍打她的屁股,斥责道:“你个调皮精,以后还敢不敢翻桌子跳凳子?”

阮瑾年没想到娘会打她屁股,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在她前世活过的十几年里,还从没人因为担心她而责罚她。不过见屋子里的人都吃吃的笑她,她娘还没有罢手的意思,干脆两眼一闭,往床上一倒,假装昏迷。

谢氏被吓得差点心脏都跳了出来,直到看到女儿颤抖的睫毛,才知道她又打什么鬼主意。轻轻地捏了捏阮瑾年的小鼻子,好气又好笑的道:“真是要被你这个调皮精气死了。”

阮瑾年很享受这种被娘担忧疼爱的感觉,忍不住嘴角高高的翘起,红润的圆脸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暖阁的帘子被撩开了,穿着藏青色厚棉袄同色褙子的庄嬷嬷走了进来,神色忧愁的道:“太太,咱们三房大厨房掌勺的吴氏和杨氏告了病假,老奴打探清楚了,她们是得了痢疾。”

谢氏挑眉道:“大厨房里掌勺的吴氏和杨氏会同时得痢疾,而且还是在我接手管家的第二天,我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庄嬷嬷在心里叹道,她家太太真是命苦,堂堂辅国公谢氏嫡女嫁到阮家来,却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婆母,这日子真是难熬得没法说了。

阮瑾年刚听到母亲说她接手管家,吃惊极了。她祖母那么热衷权势的人,怎么舍得把管家的权利交出来。

谢氏扭头就看到翻身仰躺在床上,张着嘴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阮瑾年,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噗嗤一声笑道:“好百龄,娘亲不打你了,快来让娘亲抱抱。”

阮瑾年高兴的爬到谢氏腿上去,搂着谢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阮瑾年和谢氏都怔住了,阮瑾年在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她不会回到小时候,连性子都变得像小孩子了吧。刚才爬到母亲腿上,搂着她的脖子亲她,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啊,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自然。

谢氏乐得抱着阮瑾年亲了又亲,亲得她满脸的口水。乐呵呵的对庄嬷嬷道:“这样,之前定下来的菜谱不能用了。而且厨房里人手不够,咱们要重新选人,重新定菜谱,重新采购。”

这件事情解决起来很简单,反正母亲有的是钱,可以在外面找个很有名气的酒楼,让他们把寿宴包下来。这样又得了名声,又不用吃苦受累。

现在麻烦的是,她只有三岁,怎样才能不惹眼的告诉母亲这个主意。

阮瑾年抓着头上的小珠花,万分苦恼,年纪太小了就是这点不好,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要是这会儿她有个七八岁,还可以告诉娘亲从别处听来的。

第四章 事端

庄嬷嬷皱着眉头道:“今儿腊月二十一了,后天中午开席,有些菜明天晚上就要准备好,实在是太赶了。”

谢氏沉吟道:“菜谱必须马上定好,厨房缺人先让咱们小厨房的人顶上,定了菜谱交给温嬷嬷,让她从庄子上掉了新鲜的食材进来。”

阮瑾年肚子里咕哝一声,圆圆的眼睛一亮,心里暗道就这样了。一双小手把她娘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撒娇道:“娘亲,我饿了,我想吃醇香阁的点心,伴月楼的肘子。”

谢氏点了点阮瑾年的额头,道:“小馋猫,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净惦记着外面的零嘴。”

阮瑾年吸了吸口水,不讲理的道:“娘亲,二姐说伴月楼的肘子好吃极了,很多人都去那儿定宴席。”

谢氏听阮瑾年这么说,拍了拍脑门,懊恼的道:“我们怎么尽忘了去外面定酒席了,这样只管让他们把菜谱拿来,选了我们想要的菜样就行了,别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庄嬷嬷赶紧道:“温姐姐今天出去了,老奴现在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谢氏点头道:“路上小心,快去吧。”

处理好这事,谢氏吩咐道:“画屏,快摆饭吧。”说完笑着逗阮瑾年道:“可别把我的小馋猫饿坏了。”

画屏看着青鸾和玳瑁把饭桌抬了进来,红杏、绿桃抬着食盒进来,别有意味的看了眼暖阁外。

谢氏把阮瑾年放在罗汉床上,吩咐道:“传伺候姑娘的人进来。”

绿桃哎了一声,撩开帘子去外间带着伺候阮瑾年的乳娘和丫头们进来了。

阮瑾年一边吃饭,一边看进来的丫鬟嬷嬷。暗自疑惑,为什么对这些伺候自己的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首一个鹅蛋脸,穿着葱绿薄棉袄,身材微丰的少妇带着身后的丫鬟们,跪下道:“奴婢江余氏给太太请安,请太太责罚。”

谢氏放下碗,威严的道:“都抬起头来。”

江余氏和身后的丫鬟都抬起头来,谢氏抚摸着肚子,不徐不疾的道:“这次姑娘没事,我也就不再罚你们了。望你们以后都小心谨慎些,谁要再有不妥,我直接发卖了出去。”

江余氏带着丫鬟们叩首,感激的道:“谢太太,奴婢们必定小心谨慎,照顾好姑娘。”

谢氏点头,道:“去照顾姑娘吧。”

谢氏才端起碗,又一个穿着浅黄袄裙深黄褙子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切的道:“太太,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和二房的二姑娘在厨房里打起来了,厨娘们刚清点出来的碗盘杯盏碎得满地都是,您快去看看吧。”

谢氏放下碗,怒道:“岂有此理,瑾灵还是个小孩子,她也好动手打人。”

阮瑾年看到谢氏气得白了几分的脸,按在隆起的肚子上的手,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前世她午夜梦回,总会闻到浓重得令人呕吐的血腥味,听到娘亲不舍的尖叫百龄,声音在她梦里久久的回荡,随后府里的下人说,她娘难产死了。

以前她以为那是因为她太思念娘亲了,才会做这种梦。但看到现在发生的一幕幕,她明白了那应该不只是梦,还是她最深刻的记忆。想到临死前阮瑾柔说的话,阮瑾年明白她祖母的计谋了。

先让娘亲怀着弟弟管家,让她身体疲惫不堪,想必母体受损,腹中的胎儿也会体弱,出生的时候力气会减弱。再吩咐心腹从中作梗,让娘事事不如意,心情烦躁,这样腹中的胎儿更加虚弱。最后再让她落水奄奄一息,作为压倒她娘意志的最后一棵稻草,让她不得安心生产,以致于最后会难产而亡。

不得不说阮瑾年猜对了大半,不过潘氏这个人经历了第一次算计谢氏的失败,这次准备的更加充分。

画屏赶紧去外套间取来谢氏的银鼠裘皮披风替她穿好,和红杏、绿桃跟着谢氏往外走。

阮瑾年赶紧叫道:“娘亲,我要和你一起去。”

谢氏严厉的道:“外面正下着雪啦,出去小心着凉。”又放柔了语气道:“你快吃饭吧,娘亲很快就回来陪你玩。”

再次叮嘱江余氏,道:“看好姑娘,仔细给她喂饭。”

江余氏应道:“太太请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谢氏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江余氏看着谢氏出了门,又对屋子里的青鸾道:“青鸾姑娘,姑娘这儿有我们伺候,你们快去吃饭吧。”

青鸾看了看伺候阮瑾年的丫鬟,脸上带着笑意对江余氏和气的道:“太太慈悲,饶恕了你们,你们可要仔细的伺候姑娘,不辜负了太太才是。”

江余氏嗯了一声道:“青鸾姑娘说得是,昨儿早晨姑娘摔着了,奴婢们也很忧心。”

青鸾点了点头和玳瑁出去了。

看着青鸾她们走了,江余氏端着饭碗坐在罗汉床前的凳子上喂阮瑾年,阮瑾年看着眼前的乳娘,从她手里接过碗,清脆的道:“乳娘,我自己吃。”

看着阮瑾年吃好饭,百无聊奈的坐在罗汉床上,之前伺候她的丫鬟们纷纷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浅红色细布棉袄同色褙子,脸蛋又圆又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的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姑娘,昨天你摔跤了,现在还痛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以前我摔跤了,娘给我吹吹就不痛了。”

捏了捏小丫头软软嫩嫩的脸,阮瑾年压抑的心情好了很多,边笑边摇头道:“不痛了。”

江余氏板着脸教训道:“糖藕,在姑娘面前不能没大没小。”

另一个穿着鹅黄色棉袄的小丫头,望着阮瑾年道:“姑娘,外面的梅花开得可漂亮,等雪晴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江余氏气道:“米糕,你作死啊。谁让你拐带小姐的。”

米糕朝着江余氏吐着舌头道:“嬷嬷,我又没说现在去玩。”

另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大些的丫头,软软糯糯的道:“姑娘,我陪你玩翻绳吧。”

江余氏吩咐穿湖蓝色棉袄的丫鬟道:“春草,去把丝线拿来,纸鸢陪姑娘翻绳。”

阮瑾年看着这些半大不小的丫头,背过身去,默默地望着窗户。前世她病了,冬天里就没出过门。现在回到小时候了,没生病,她好想出去玩啊。

北风呼啸,腊梅的幽香扑鼻而来,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阮瑾年眼睛一亮,转过身道:“我想要看梅花,你们帮我摘两支来吧。”

江余氏吩咐道:“春草和纸鸢去摘梅花,糖藕和米糕陪姑娘玩。”

春草和纸鸢嗯了一声,牵着手出门去了。

阮瑾年对翻绳不感兴趣,前世她一个寂寞了,经常读读书弹弹琴打发时间,但现在她只有三岁,这些事情都不能做。

干脆放空心思,听糖藕和米糕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江余氏本想呵斥两个小丫头,但看到阮瑾年仿佛很喜欢,又沉默了。

糖藕夸张的道:“姑娘,您是没看到,表姑娘的丫鬟紫荷眼睛都看直了,等大公子带着何公子路过的时候,故意把手绢扔在路上,哪知道人家何公子像没看到似的,直接从手绢踩了过去。”

米糕兴奋的接道:“我看到紫荷的脸臊得绿了,拾起手绢哭着跑了。”

阮瑾年听得呵呵傻笑,外面一个泼辣的声音,斥道:“你们作死啊,竟然去摘梅花!不知道梅清池畔那几株腊梅是老爷的心爱之物吗?弄坏了,看老爷回来不扒了你们的皮!”

江余氏听着声音,出去看到春草、纸鸢捧着梅花,埋着头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灰头土脸的被珊瑚呵斥着。

江余氏不赞同的看了眼珊瑚,朝着春草她们招手,道:“快进来,姑娘吩咐你们办事,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回来?”

珊瑚回头望着江余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倒是奴婢错了,不知道是姑娘吩咐小丫头们摘梅花的。不过梅清池旁的那几株梅花,是老爷的心爱之物,弄坏了岂不是让老爷伤心。姑娘还小不懂事,嬷嬷怎么也不拦着点。”

江余氏腹诽,姑娘的事有她们这些下人置喙的余地吗?再说了,老爷的心爱之物,送给姑娘的也不少啊!这是他们爷俩的事,珊瑚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而且她是姑娘的乳娘,珊瑚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哪里来的胆子下她的脸,因此看也不看珊瑚一眼,板着脸看着春草道:“还不快进来,姑娘等着看花呢。”

江余氏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珊瑚,见她恨恨的看着自己,别开眼,转身进了屋。

阮瑾年在暖阁罗汉床上,听得心里冷笑,这个珊瑚是母亲的丫鬟,嘴里左一句老爷,右一句老爷,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母亲身边放着这样的人,她祖母岂有不用的道理。

春草和纸鸢刚进来,外面又开始吵起来。

第五章 失望

阮瑾年在暖阁里看着刚摘回来的梅花,本不想管外面的事,却听见她们越吵越烈,想着母亲回来听到丫头们吵架,还得生一回气。磨了磨牙,踩着鞋子就往外走。

江余氏拦着阮瑾年,道:“姑娘,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出去要是她们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阮瑾年捂着头,哎哟道:“她们吵得我头都痛了!”

江余氏吓得赶紧出去,喝道:“都安静些。”

两人看了她一眼,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阮瑾年走出暖阁到了外面的西次间,见两人视若无睹,继续吵她们的,抓起茶几上的果子,朝着两人掷去。

珊瑚和康宁院的丫头都转过头来瞪着阮瑾年。

阮瑾年真是被这两个丫头气死了,捂着头道:“乳娘,我头好痛!”

江余氏真是被吓到了,她才刚被太太叮嘱了,要小心谨慎的照顾姑娘,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谢氏让画屏把二姑娘阮瑾灵送回二房,代潘兰给二房道个歉。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红杏、绿桃回来。正走在正房外的抄手游廊上啦,听到阮瑾年说她头痛,吓得赶紧加快脚步,进了屋子。

谢氏艰难的蹲下,摸着阮瑾年的后脑勺,焦急的问:“是不是这儿痛?”

阮瑾年见把母亲吓坏了,赶紧摆手道:“我的头早就不痛了,是这会儿她们吵得太厉害了。”

红杏、绿桃扶着谢氏坐到垫着厚毛垫子的圈椅上,谢氏摸了摸肚子,表情冷漠的看着珊瑚和康宁院的金巧,问:“为了什么事,连脸面都不要了,在屋子里大吵大闹。”

珊瑚正准备告状,被康宁院的丫鬟金巧抢先道:“奴婢给太太问安,老太太让奴婢来取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

谢氏听得又气愤又想笑,她这婆婆真是,真是让人找不到词形容。

取!那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是她的陪嫁,她凭什么开口就是取!说得像是自家的东西一样!

再说了,那还不是一般的陪嫁,是她大嫂特意求了太后赏她的,她能随随便便给婆婆吗?她要是给了她那婆婆,她日后回娘家可有脸见她大嫂,太后问起来她可怎么回答!

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为了寿延她也不好和那婆婆撕破脸面,只好婉转的道:“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是太后赏赐的,不敢随意处置!我嫁妆里还有一支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挑心,婆婆寿宴上戴正合适。”

画屏开箱子找出双鸾衔寿果挑心,递给金巧。

金巧想着福春姐姐说的,能带回双凤求凰的最好,带不回别的也行,总之不能空手回去就行,伸手接过。

画屏叮嘱道:“路上可要小心,摔坏了卖了你都不够赔的。”

金巧吓得手抖了一下,对着谢氏福了福身,捧着挑心小心翼翼的回了康宁院。

外面的冷风吹进堂屋,阮瑾年冻得手脚冰冷,上前拉着谢氏的手,心疼的道:“娘,累了一天了,你快上床歇会儿吧。”

谢氏脸色苍白,右手抚摸着肚子,有气无力的道:“让娘在椅子上坐会儿。”

青鸾和玳瑁进屋子激动的道:“太太,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谢氏站起来,激动的问:“老爷在哪?我们快去接他!”

青鸾迟疑了片刻,喃喃的道:“老爷这会儿应该在老太太屋里。”

谢氏失望的坐回圈椅上,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

阮瑾年看到谢氏坐回椅子上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摸着她娘的肚子,小心的问:“娘亲,弟弟会在你肚子里动吗?”

说起肚子里的孩子,谢氏打起精神道:“会呢,你摸摸看。”

前世看到阮瑾柔姐弟俩相依相偎,她就特别渴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这会儿有机会摸她娘肚子里的弟弟,简直兴奋极了。

谢氏看着阮瑾年脸上真心的笑容,暗道,小孩子真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操心。

其实阮瑾年很操心,她知道父亲很孝顺,但她也知道爹很爱娘。

前世自从她三岁没了娘后,她爹辞了官,带着她四处看病。想娘了,一边喝酒一边画像,画的全是娘的画像。

就这样,还没到两年,爹就丢下她,追随娘亲而去了。

阮瑾年知道她爹回家,按规矩应该先回世安院梳洗,然后和娘一起去康宁院给祖母请安,他直接去康宁院等于打了娘的脸。但是她相信爹不是自己去康宁院的,应该是被康宁院的人半路劫走的。

可是这些她都不能告诉娘,只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阮瑾年抬头看她娘依旧痴痴地望着门口,神色黯然的等着爹回来,心里十分着急,照这样子下去,对娘和她肚子里的小弟弟都不好啊。

实在没有办法了,阮瑾年想起今儿她亲娘的时候,娘可开心了。爬到凳子上,双手把她娘的头掰过来,亲她的额头。

谢氏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阮瑾年的额头,没精打采的道:“娘的小猴精。”

庄嬷嬷从外面回来,撩开帘子就问:“老爷不是回来了吗?在哪?”

丫头们都低下了头,谢氏反倒笑道:“在老太太屋里呢。”

庄嬷嬷张大了嘴,神色也黯然了几分,还有些气愤。

阮家真是太过分了,当初提亲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太太和老爷住在京城的院子里。结果才成了亲,老太太就来信说她生病了,让儿媳妇回侍疾。

病好了,又不让老爷再回国子监读书,非把他们小两口留在金陵。

等老爷考中探花,被安排到户部观政的时候,小两口准备一起回京,结果老太太又“生病”了,太太只得留下来服侍她。

原本谢家看中的是老爷长得好,是个上进的,身边清净,而且还稀罕她家姑娘。小两口在京城住,离家近,方便照顾,到时候小两口过起日子来也容易。

现在看看,这日子过成啥样了?这阮家老太太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有这么折腾亲儿子,儿媳妇的吗?真是要了命了!

屋外的风呼呼吹着,阮瑾年哄她娘哄得自己的心都酸了,她爹真是太过分了,不知道娘怀着小弟弟很艰难吗?

小厨房的人提着饭菜进来,见一屋子的人坐在堂屋里,沉默不言,压抑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画屏在路上听说老爷回来了,掀开帘子看到屋里一片寂静,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和青鸾接过饭菜让厨房的人回去了。

青鸾问:“太太,现在摆饭吗?”

谢氏回过神来,道:“都中午了啊。”

摸了摸肚子,勉强打起精神道:“摆饭吧。”

世安院刚摆好饭,堂屋门口的暖帘被撩开了一条缝隙,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六章 父母

谢氏扶着画屏的手激动的站了起来,痴痴的望着那只出现在门口的黑色靴子。

阮安担心寒风吹到屋子里的人,把暖帘撩开小小的缝,侧着身子跨过堂屋的门槛,看着挺着大肚子神色憔悴的谢氏,趴在谢氏膝盖上的阮瑾年,快步上前抱起阮瑾年,那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谢氏,低沉的嗓音满怀喜悦的道:“云娘,我回来了!”

说完他抱着女儿揽着谢氏的腰,扶着她坐到堂屋饭桌前的软椅上,亲手给谢氏夹菜。

谢氏接过阮安递过来的细瓷碗,里面装满了她喜欢吃的菜,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擦着眼泪道:“寿延,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一路奔波了六七天,快梳洗了休息去吧。”

阮安把阮瑾年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碗小心翼翼的给女儿喂饭,一边道:“刚才在母亲院子,随意用了几口,这会儿还饿着,我先陪你们娘俩吃了午饭,再去休息不迟。”

谢氏听说阮安没吃饱饭,拿起一边的空碗准备给阮安盛饭,阮安握着谢氏洁白柔软的手,关怀的道:“云娘,小心身子。现在我回来了,这些事就让我来做吧。”

阮瑾年看着眼前活着的,恩爱的父母。想起上一世早早死去的母亲,悲伤消沉没过多久也去世的父亲,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暗暗发誓,不管上一世害她们一家不得善终的人是谁,她一定会折了那双翻云覆雨手。让父亲、母亲还有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都平平安安的活着,直到寿终正寝。

阮瑾年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谢氏,一会儿又看阮安。

阮安发现阮瑾年的小动作,看着傻笑个不停的女儿,捏了捏她胖嘟嘟白嫩嫩的脸,不由得开怀大笑,逗弄她道:“爹的傻百龄,小脑袋瓜摇来晃去的,晕不晕?”

正房外远远的地方,一个丫鬟焦急的喊道:“老爷,老太太刚才气着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叫老爷您去!”

听到双福的声音,谢氏放下碗筷,讽刺的哼了一声。

只见一个穿着秋香色绫袄,脸蛋圆圆的的丫鬟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没了暖帘的遮挡,腊月的寒风从门口吹来,冻得阮瑾年打了个哆嗦,一双圆圆的眼睛犹如古井深水,盯着面前的丫鬟。

康宁院的丫鬟,前世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双福。平日里捧高踩低,在她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就罢了,她十三岁那年秋天,哄她进梅清池边的假山里,眼睁睁的看着潘朗侮辱她,要不是她拼着一死,滚进梅清池里,恐怕那时候就遭他们的毒手死了。

后来虽然被二房的人救了起来,但从那以后,她的身体越发差了,天气稍冷,就不敢出门,整年下来也就六七月过得痛快些。

阮安端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问:“老太太生病卧床,我嘱咐过你们要好生伺候,不能惹她生气吗?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双福等的就是这句话,隐晦的笑了笑,抬头满脸委屈的望着阮安道:“四老爷,惹老太太生气的不是我们。”说完看向阮安身旁的谢氏。

阮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又要攀咬谢氏了,无奈的起身道:“我随你去康宁院看看。”

双福惊讶的瞪大眼,四老爷怎么不追问。见阮安已经走到门口了,吓了一跳,要是没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事,回去还不得被拔了皮。

赶紧慌里慌张的拿出那支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挑心扔到谢氏面前的桌子上,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道:“老太太说了,借太太的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宫里首饰的样子,再沾沾太后的福气,兴许病会好得快点。”

“既然太太不愿意借,也就罢了,何必费心送这挑心去。这不成了婆婆找媳妇要首饰了,老太太原没这意思,是太太想歪了,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完回头已经不见了阮安,委屈的咬了咬嘴唇,赶紧拔腿就跑。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她没按她的要求完成任务,回去不被扒皮才怪。

谢氏瞪了摇晃的猩红暖帘好一会儿,双手颤抖的按着桌沿,费了好大劲她才压下想要掀桌子的冲动。她这婆婆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成日里防着儿子亲近媳妇,她这是要做什么?

阮瑾年赶紧起身站在椅子上,跳到谢氏身边,软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谢氏起伏不平的胸口,稚嫩的声音软糯的道:“娘亲,别生气了!女儿永远都陪着你!”

庄嬷嬷、画屏这几个丫鬟赶紧宽慰谢氏道:“咱们姑娘可真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自个娘了。”

谢氏看到阮瑾年又跳椅子,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见女儿懂事又体贴的安慰自己,忍不住搂了她在怀里,哭道:“是呀!无论怎样,还有百龄陪在娘身边,这辈子娘知足了。”

这话说得阮瑾年心酸酸的,牙齿痒痒的,她实在太恨潘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神经病,不正常!

她祖母老潘氏是个老变态,继母小潘氏是个小变态,潘朗是个不择手段的色胚,潘蔷薇是条美人蛇,阮瑾柔是披着羊皮的中山狼,阮瑾良比他妹妹更狠更阴柔。

原本还安慰着谢氏的画屏、青鸾还有几个小丫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庄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宽慰道:“太太,老爷是个好的,只是遇到这样的母亲,他也没法子。”

谢氏止了哭,脸上挂着眼泪,哼哼冷笑道:“哪是没法子,他法子多着啦,不就是担心我们给他娘委屈罢了。但凡有心,我就不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来潘氏十有**是在装病。再说了,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他眼睛里什么时候瞧见过咱们的委屈。”

谢氏气得抓起饭碗砸向地面,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阮瑾年也弄不明白她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要说他不爱娘,为什么前世娘死了,他宁死也不娶,时常想起娘亲了就饮酒作画。他要是爱娘亲,为什么又这么不顾娘的感受?

还是她太小了,不明白大人的世界?

阮瑾年听到她娘闷哼了一声。

庄嬷嬷厉声吩咐道:“画屏,快拿太太的帖子,叫温嬷嬷去请妙手回春堂的张大夫来。”

画屏唉了一声,急匆匆的进套间里拿了一张红色的帖子,飞奔出门。

阮瑾年见庄嬷嬷请大夫,她好歹也是活过一世的人了,哪里会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苍白的从谢氏怀里起来,跟着青鸾、珊瑚她们扶着谢氏进了套间。

第七章 下人

谢氏躺到床上觉得好受了许多,见阮瑾年小小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皱着眉头瞪着圆圆的眼睛,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心里的怨和恨渐渐的淡了,欣慰的笑了笑,抬起手来摸了摸阮瑾年胖胖的小脸,嘴唇微张气息虚弱的道:“百龄,别担心!娘没事,就是累着了。”

阮瑾年见娘亲这么难受,还惦记着安慰她,心里酸酸的好想哭。

可她怕自己一哭,惹得娘更伤心,勉强自己笑道:“娘,我们一起睡觉吧。”谢氏看着阮瑾年,笑着嗯了一声。

阮瑾年从床尾爬进床里,抱着谢氏,两人头挨着头闭上眼睛休息。

庄嬷嬷放下大红鲛纱帐守在床前,看着谢氏闭上眼睛睡着了,长长的嘘了口气。这几年太太过得太操心了,上有婆婆刁难,丈夫又是个孝子,下有姑娘淘气。还好姑娘摔了一跤,倒懂事多了,知道心疼自己的母亲了。

阮瑾年抱着谢氏躺在床里,心里想着前世那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庄嬷嬷在堂屋小声的说道:“温姐姐,太太这会睡着了,你和张大夫在堂屋里暖暖手脚再进去吧。”

温嬷嬷点头道:“也好,这两天太太身子有些弱了,要是我们着急,带了寒气进去惊了太太就不好了。”

阮瑾年松开谢氏从床尾爬出来,谢氏本就睡得轻,阮瑾年一动她就醒了,睁开眼睛问:“大夫来了吗?”

画屏赶紧回道:“大夫已经来了,怕寒气惊着太太了,这会儿在堂屋烤火啦。”

谢氏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摇头道:“我没那么弱,请大夫进来吧。”

庄嬷嬷打起帘子,温嬷嬷提着药箱,青鸾挽起大红鲛纱帐,张大夫走进套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给谢氏把了脉,仔细的看了她的面色,抬手抚摸着长长的白胡须,沉吟道:“从脉象来看,夫人的身体很好,即便有些虚劳,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只是不知为何,夫人肚子里的胎儿脉象却有些弱。老夫给夫人开一方温补的养胎药,从今儿开始吃起,到生产的时候差不多就好了。”

青鸾提前去堂屋的桌子上摆好了笔墨纸砚,温嬷嬷引着张大夫往堂屋走。

张大夫开好药方递给温嬷嬷,道:“这药早中晚各服一次,切莫忘了。”

温嬷嬷收好药方,点头道:“张大夫放心,这些我们都省得。”

画屏从柜子的抽屉里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封了红封递给张大夫,并向温嬷嬷道:“太太说了,让温嬷嬷送老先生到二门,再派个稳重的小厮送老先生回妙手回春堂,一并取了药再回来。”

温嬷嬷唉了一声,撩起堂屋的暖帘,道:“老先生请吧。”

送走了张大夫,谢氏觉得缓过劲了,让画屏扶着她坐起来。

堂屋暖帘外,一个妇人高声道:“太太,咱们厨房的碗盘碎了,急等着添补,可到现在府里也没个动静,奴婢来问问太太是不是忘了。”

谢氏被这妇人气得冷笑,对画屏道:“去叫回话的人进来,让我瞧瞧这个眼里没有尊卑的奴婢,是不是多长了颗脑袋不怕死,在主子院里也敢这么高声大喊,言语肆无忌惮。”

画屏唉了一声,出了套间的门,撩起暖帘冷眼看了眼站在门口,穿着红色棉袄,神情倨傲的妇人,神色淡淡的道:“嫂子跟我来吧。”

妇人跟在画屏身后进了堂屋,她四下里打量,只见堂屋中间摆着一扇高大的泥金屏风,屏风里面隐隐灼灼的看不清楚,外间屏风下摆着一张长长的红漆条桌,条桌上的香炉里余烟袅袅,闻着就觉得心情舒畅,东西靠墙各摆着几张红漆圈椅和素面茶几,屋子中间放着个四五尺高的熏炉,熏得屋子里犹如春天般温暖。

妇人在心里暗暗鄙视,怪道老太太不待见这个儿媳妇,真是太不懂得节俭了,这么大的堂屋又没人在,熏香不说,还放这么大个熏炉,这得多浪费啊。

妇人跨进套间,看到屋子里的摆设,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低着头站在床前默然不语。

谢氏冷着脸道:“是哪处的管事?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这会儿又不会说话了?需要我教你请安吗?”

妇人抬起头鄙夷的看了眼谢氏,又低下头道:“给太太请安。奴婢是库房的管事,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太太示下,厨房里打碎的碗盘杯碟该怎么采购?”

谢氏冷笑道:“珊瑚,给我打她的嘴。撒谎撒到主子面前来了,刚才康宁院传出老太太病了的消息,你这会儿从哪里奉老太太的命来。”

珊瑚认识这个妇人,是老太太陪房何家的儿媳妇,因此在原地磨磨蹭蹭的道:“太太且息怒,为了个仆妇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得。”

阮瑾年可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何氏眼里的鄙夷,见珊瑚磨磨蹭蹭的不肯动手,操起桌子上的茶杯朝她脸上掷了过去,只可惜她力气小了,只砸在她腿上。

何氏没料到阮瑾年会拿茶杯砸她,被吓得哎哟了一声。见茶水不烫,只是打湿了裙子和衬裤,又立马抬起头来凶狠的瞪着眼阮瑾年。

阮瑾年见何氏那轻狂的样子,气得咬牙道:“乳娘,给我打她。”

江余氏早就看不惯何氏在主子面前的狂样,得了阮瑾年的吩咐,操起手边的鸡毛掸子,朝着何氏狠狠地打去。

何氏还没见过像阮瑾年这样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主子,愣了一愣赶紧躲开鸡毛掸子,色厉内荏的道:“你敢!我可是老太太的人。”

阮瑾年听何氏自报家门,目光都锐利了几分,掷地有声的道:“乳娘,给我往死里打。”

这一刻何氏仿佛在阮瑾年身上看到了老太太威严铁血的影子,她无端的相信阮瑾年真的敢打死她,吓得转身就往外跑。

屋子里寂静无声,谢氏轻柔的抚摸着阮瑾年的头发,感慨道:“娘的小百龄长大了,以后就是娘亲不在了,也不用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阮瑾年听这话有几分不祥的预兆,捂了谢氏的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道:“呸呸呸!娘亲永远都在。”

谢氏笑了,点了点阮瑾年的眉头问:“这是从哪学来的?”

第八章 大堂姐

说起这个,阮瑾年又想起夏凉,她病得难受极了的时候,恨不得一死了之,难免说丧气话,夏凉每次都会很认真的呸呸呸,然后再替她向天地祷告。

她死了,还不知道夏凉会怎么样?那个傻丫头,再熬一晚上就要嫁人了,谁知道命运竟然那么不济。

谢氏见阮瑾年不说话神情怔怔的,着急的叫:“百龄,百龄……”

阮瑾年回过神见母亲焦急的样子,吞下了所有的眼泪,笑道:“娘亲!”

谢氏见她回话了松了口气,心疼的道:“百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叫乳娘抱进去休息会儿。”

阮瑾年摇头,道:“我不累。我要陪着娘亲。”

谢氏摸了摸她的头,吩咐庄嬷嬷道:“嬷嬷,把抽屉里的对牌送到康宁院,就说我病了,实在管不动家了。另外,问老太太那儿是不是缺人,要是缺人的话,咱们再买几个下人就是了,没必要委屈自己,连何氏那样不成体统的人都放在屋里。”

阮瑾年听得暗笑,母亲也是个蔫坏的人,她敢保证,祖母肯定会气得砸杯子,狠狠地收拾何氏。

庄嬷嬷接过青鸾递过来的对牌,披上软毛织锦披风,撩开暖帘出门去了。

谢氏又让青鸾把《三字经》拿过来,对阮瑾年道:“百龄,你把前天娘亲教你的那段背来,让娘亲听听。”

阮瑾年傻眼了,《三字经》她倒是全本都记得,但是前天娘亲教的哪段她怎么知道啊,因此她只管埋了头,支支吾吾的背不出来。

谢氏气得伸出手指头,想要推了推她的头,真不知道这丫头随了谁,明明她和寿延记性都很好,这丫头怎么一天没读就忘了。

不过看阮瑾年埋着头已经很难过了,她只好收回手指头,耐心的安慰道:“百龄,别难过了,忘了就忘了,多背几遍就记住了。”

阮瑾年见母亲误会了,忍着笑抬起头问道:“娘亲,我可不可以不学啊?”让她再学一次《三字经》,真的是太恐怖了。

谢氏接过《三字经》一口拒绝道:“没门。按照阮家的规矩,等开了春,你就要进家族的女学了。到时候先生考你,你回答不出来,也不学了吗?”

阮瑾年前世生病从来没进过家族的女学,倒是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进女学,这可怎么办啊?

这厢阮瑾年正想着办法,外面有人笑道:“百龄还小,四妹你可别唬着她了。”

阮瑾年扭头见大伯母带着大姐温柔亲切的走了进来,欢喜的喊道:“大伯母好,大姐好。”

后面又进来个面容清秀的人,调侃道:“百龄的嘴真甜,怎么不叫你二伯母?”

阮瑾年赶紧道:“二伯母好!”

阮瑾卿拉着阮瑾年的手,道:“你这个小猴子,听说昨天摔了头,可好了?”

见到十几年未见的大姐,阮瑾年高兴极了,转着圈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事吗?”

阮瑾卿笑话道:“摔了一跤反倒更聪明了,如今说话也利索了。”

阮瑾年不依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利索了?”

阮瑾卿羞道:“不知道是哪个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急得四婶大夫也请了,菩萨也拜了,还是不奏效,最后买了几个小丫头,让她们天天在你耳边叽叽喳喳的,你一下子就会说话了。”

阮瑾年真不知道这茬,倒是难怪她屋子里的丫头话这么多,尤其是两个小的糖藕和米糕。

大伯母指着阮瑾卿道:“不准欺负你妹妹。”

阮瑾卿抱着阮瑾年,道:“娘,你偏心,我这么心疼三妹,你还说我。”

阮瑾年笑道:“还是大伯母好,看得真切。”

阮瑾卿也笑了,牵着阮瑾年的手进了暖阁,道:“让她们说她们的,我们自个儿说自个儿的。”

江余氏和春草等人见姑娘进了暖阁,也都跟着进去了。

阮瑾卿抱着阮瑾年上了罗汉床,吩咐道:“把你家姑娘屋子里的好果子点心都端上来,再泡壶好茶。”

江余氏看了眼阮瑾年,点头道:“嗯。”

阮瑾卿凑到阮瑾年耳边道:“三妹,你去看过二妹没?”

阮瑾年诧异的问:“二姐怎么了?”

阮瑾卿气愤的道:“潘家姑娘下手可真狠,瑾灵的头发都被她扯掉了一把,我去看她的时候,还在捂着被子哭啦。”

阮瑾年着急的问:“姨娘有没有给二姐请大夫。”

阮瑾卿摇头道:“做梦去吧,那位巴不得瑾灵死了才好啦。”

二房的情况,阮瑾年也是知道的。三伯娘死得早,三伯不愿娶继室,因而二房是个得宠的姨娘管家,二姐阮瑾灵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阮瑾年叹息道:“等会儿我叫娘亲请个大夫去看看吧!”

阮瑾卿敛了笑容,道:“我也央求过我娘了,我娘说二妹没什么大碍,还是不要和二房起冲突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江余氏带着丫鬟们上好茶点,悄悄地站在一边。

阮瑾卿捏了捏阮瑾年的脸,勉强笑道:“摔了一跤也懂事,你可真是因祸得福。我娘还跟我说,四婶怀着身孕,你年纪又小,又是个跳脱调皮的,你祖母就跟二房那位似的,担心你们的日子怎么过。见你懂事了,我也放心了。”

阮瑾年心虚的道:“娘亲说开了春我就要上女学了,要再不懂事,先生就要抽我了。”

阮瑾卿羡慕的道:“你是九月的生日,四婶还让你开了春上女学。我可比你惨多了,正月里的生日,刚满三岁,娘就把我送女学了。”

阮瑾卿吃了一口红香糕,感慨道:“昨儿娘带我去何家,他们家的姊妹多,大家聚在一起烤肉写诗作画玩耍,真的是太幸福了,不像我们家,说来也有三房人,但就只有我们三个女孩,我都十三岁了瑾灵才八岁你才三岁,大家平时玩也玩不到一起,日子真的是太冷清了。”

说完见阮瑾年默默的望着自己,哂笑道:“我也真是的,明知道你也听不懂,还跟你说这个。”

阮瑾年却突兀的道:“大姐,我懂。我也不想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我喜欢有姐姐或者妹妹陪我玩。”所以我才会对阮瑾柔格外的好。

阮瑾卿看着阮瑾年少年老成的样子,感慨道:“我倒是忘了,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

阮瑾年歪着头望着阮瑾卿,阮瑾卿看着她可爱的样子道:“怪道瑾灵喜欢找你玩,连我也喜欢你这个样子。”

第九章 选择

天色晚了,外面套间大伯母喊道:“寿安,快出来了,我们要家去了。”

阮瑾年不舍的拉住阮瑾卿的手,阮瑾卿见她可怜的样子,叹道:“这几天我不得空,等过了小年,女学放假了,我来找你玩。”

阮瑾年点点头松开手,爬下罗汉床跟着阮瑾卿去了外套间。

谢氏准备下床送她们,长房大嫂何氏按住谢氏道:“四妹,你现在怀着身子,多保重自己,咱们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谢氏见长房大嫂说得真心,点点头道:“请大嫂二嫂多担待了。”

两人又嘱咐谢氏多保重,才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

阮瑾年送她们到堂屋门口,撩起帘子看着她们走出了月洞门,转眼打量起外面来。

这会儿已经黄昏了,外面刮着风下着小雪,天空暗沉沉的,院子里种的树都披上了厚厚的雪,两个不怕冷的小丫鬟在雪里玩,笑得格外开心。

庄嬷嬷从东面的月洞门进来,抖了抖披风上的雪,看到阮瑾年伸长了脖子望着外面,赶紧拉着她进了屋子。

谢氏看到庄嬷嬷回来了,伸长脖子望着她身后。

庄嬷嬷知道太太是在找老爷,为难的道:“太太,老爷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谢氏感觉自己心都碎了,握紧拳头伤心的道:“他到底是选择了自己的母亲。”

阮瑾年越来越搞不懂父亲是怎么想的了,就算老太太不是装病,难道抽空回来看眼妻女的时间都没有吗?没回来就罢了,回来了还让母亲这样伤心,真的是太过分了。

谢氏打起精神问:“康宁院怎么说?”

庄嬷嬷把袖子里的对牌取出来,皱着眉头道:“康宁院说我们世安院这边能人多,即使太太病了,也不会让家里乱了套,依旧让您管着。”

谢氏哼哼冷笑道:“她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管着吧,什么事都不必回了我。”

阮瑾年却觉得这并不妥,她祖母是个非常不好相与的人,不知道前面挖了多少坑等着她们跳,而且她手下的人都很彪悍,到时候闹腾起来,庄嬷嬷必定是弹压不住的,还是得闹到母亲面前来。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说动长房的大伯母或者二伯母,请她们帮忙管家。

小厨房的人送了饭来,画屏问:“太太,饭摆在哪儿?”

谢氏完全没有心情吃饭,于是道:“摆在暖阁里吧,你们伺候姑娘吃饭就行了,不必管我。”

阮瑾年阻止道:“抬高几,摆在娘亲床前。”

画屏看了眼阮瑾年,吩咐红杏绿桃把高几抬到床前,和青鸾摆饭。

谢氏却像是失去了精气神,靠着床头闭着眼,连话也不想说了。

阮瑾年看得心里难受,爬上床端着碗夹了菜,喂到她母亲嘴边。

庄嬷嬷、画屏、青鸾流着泪劝谢氏道:“太太,看在姑娘的面上吃两口吧。”

谢氏抬起手摸了摸阮瑾年,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伤心的道:“百龄,娘亲是不是太没用了,成亲以后回到金陵四年了,从刚开始讨好到现在忍让,她都是那么的厌恶我。”

阮瑾年摇头道:“祖母眼睛瞎了。”

谢氏流着泪笑道:“不许这样说长辈。”

阮瑾年怕谢氏生气,赶紧点头。却在心里说,祖母不仅眼睛瞎了,还缺心,别说儿媳妇了,连亲儿子亲孙女她还下得了狠手。

谢氏就着阮瑾年的手吃了一口饭,揉了揉阮瑾年的头,很是骄傲的道:“我女儿真聪明,会宽慰娘亲了,还会喂我吃饭。”

阮瑾年见娘亲总算从悲伤低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松了一口气,讨好的道:“娘亲,我想吃肘子,您什么时候给我买?”

谢氏笑道:“小馋猫,就惦记着吃的。”说完吩咐道:“红杏明儿早起记得拿钱给小厮,让他去给姑娘买伴月楼的肘子去。”

谢氏望着阮瑾年笑道:“这下高兴了吧。”

阮瑾年一边给母亲喂饭,一边点头吸了吸口水开心的道:“谢谢娘亲。”

温嬷嬷回来了,取了披风进来笑道:“太太,奴婢去近的庄子看了,虽然下了雪,但各处都没什么损失。”

好消息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谢氏吁了口气点点头道:“这样就好,我也不用担心庄户们过不了年了。”

庄嬷嬷奉承道:“太太真正是慈悲心肠。”

说说笑笑间,谢氏在阮瑾年手上吃了一碗饭,还喝了半碗汤。

画屏笑道:“姑娘喂的饭就是香些,看太太都吃多了。”

谢氏抚摸着肚子笑道:“不关事,大夫不是说了吗,肚子里的胎儿有些弱,我吃多一点,他也长得壮实些。”

谢氏抚摸着肚子,揽着阮瑾年在怀里,竟然也觉得心里踏实了,阮安回不回来都没那么伤心了,可能情绪也是有时间限度的吧,痛的时候连心肝肠肺都是痛的,过了就像一阵风吹过似的,心都澄净。

青鸾小声的提醒道:“太太,姑娘还没吃饭呢。”

谢氏推了推阮瑾年道:“快吃饭去。”

阮瑾年是真饿了,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

谢氏急得敲她的背,道:“慢点,慢点,是有多久没吃饭了,小心噎着。”

看阮瑾年吃得香,谢氏觉得还想吃,吩咐道:“画屏,再给我盛碗汤。”

庄嬷嬷看着阮瑾年吃饭的样子笑道:“太太,等过了年,您看是不是要给姑娘请个教引嬷嬷教教规矩。”

谢氏可是知道那些教引嬷嬷有多严厉,歪着头看着阮瑾年心疼的道:“太小了吧。”

庄嬷嬷摇头道:“不小了,都三岁半了,规矩这东西越早学学得就越好。您忘了,您可是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规矩的。”

阮瑾年前世里身边并没有什么教引嬷嬷,也并不知道教引嬷嬷是做什么的,但她见过大姐身边的教引嬷嬷板着一张脸管东管西的样子,她想她肯定不会喜欢。

重活一世,她想要活得随心所欲,可不希望身边有个人时时刻刻的盯着她、管着她。

于是咽下嘴里的饭,端着碗朝谢氏撒娇道:“娘亲,我不想要教引嬷嬷。”

谢氏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但看到阮瑾年这样子,反倒下定决心,道:“庄嬷嬷,这事你且留心着就是了。”

庄嬷嬷嗯了一声。

套间的暖帘被人掀开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十章 怪香

阮瑾年坐在床上,看着站在门口俊朗挺拔的父亲,虽满脸的笑容却难掩眉宇深处的疲倦,那双黑亮的眸子蕴满了深深地思念,如同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原本放下了心里的悲伤,这会儿看到父亲又想起之前的委屈来,别过脸带着浓浓的哭音道:“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父亲昂首阔步走到床前,深深地看着母亲,满含愧疚的道:“云娘,我又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听到父亲这么说,之前的悲伤又被勾了出来,忍不住抽泣道:“我委不委屈你在乎吗?”

父亲赶紧点头道:“我在乎,我当然在乎了!”

庄嬷嬷看到父亲回来愣在了原地,青鸾已经带着丫头们出去了,画屏拉了拉庄嬷嬷示意她回避,江余氏抱着阮瑾年进了暖阁,屋子里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

阮瑾年蹲在门边,偷偷看着母亲不信的道:“你要在乎,能回来就呆在康宁院,我病了也不回来看一眼。”

父亲坐在床边怀着母亲,无奈的道:“那不是母亲病了吗?我在那儿侍疾。”

提起康宁院的老太太来,谢氏压抑不住怒气推开父亲,生气的道:“你非得拿我当傻子哄?婆婆装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父亲也生气了,带着三分怒气道:“云娘,母亲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怀疑她!”

母亲气得胸口直跳,怒喊道:“阮安,是不是我怀疑她,你心里不知道吗!”

父亲压低声音道:“云娘,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

母亲气得乐了,坐直身子杏眼凌厉的瞪着父亲道:“我不讲道理,你且说说我哪里不讲道理了。咱们刚成亲半年,我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啊,硬是从京城赶回金陵给你母亲侍疾,让百龄早产了两个月,差点就没活下来。”

想起这些往事,母亲满脸都是泪水,拿手绢捂着脸伤伤心心的哭道:“前几年你在金陵也看到了,我不分白天黑日的给你母亲侍疾,常常是回到世安院的时候自己倒病了。这一次大嫂体谅我生百龄难产,留我在京城生孩子。可她在金陵病得要死了,非要我这儿媳妇回来,连着赶了十天的路,回来就差点流产了,好不容易保住了孩子,还得给她侍疾。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就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了,你母亲不喜欢我,想着法儿的折腾我。”

阮安是喜欢谢氏的,想着往日的艰难,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觉得心都痛了,搂着谢氏安抚道:“云娘,别难过了,等过年了,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谢氏抹着眼泪,嘲讽的笑道:“你且看着,不等我坐完月子,她又该病了。”

说起这个阮安沉默了。其实老太太装病他也看出来了,只是子不言母之过,她不仅生了他,还在父亲过世后,独自抚养他长大,他又怎么能不孝顺她。

阮瑾年扒着门缝,眼神呆呆的想到,不!再过两天,她祖母再也不用生病了,因为母亲在这次生小弟弟的时候死了!一尸两命!紧接着进门的是她的亲侄女潘兰,她见得不到父亲的心,也就不再奉承自己的亲姑母,两个人开始争起三房的中馈来。

江余氏见阮瑾年眼神怔怔的样子吓到了,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唤着百龄。

阮瑾年回过神,没精神应付江余氏,懒懒的道:“乳娘,我困了,你把我放床上吧。”

江余氏把阮瑾年放在床上,吩咐道:“春草端热水来给姑娘梳洗。”

一阵人仰马翻后,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只有床尾高几上那盏八角宫灯,散发着暖暖的黄光。

阮瑾年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鲛纱帐顶,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想着该怎样保住母亲和弟弟的性命。

一缕若有若无的熏香钻进阮瑾年的鼻孔,她惊恐的坐起身来,跳下床,打着赤脚,满屋子的寻着香味。

江余氏被惊醒了,她看到阮瑾年穿着单薄的衣服打着赤脚在地上走,吓得赶紧起身把她抱到床上,道:“我的小祖宗也,你也爱惜点身子。”

阮瑾年压抑着怒火,望着江余氏的眼睛,烦躁的道:“乳娘,我闻到一股香味,很不舒服。”

江余氏嗅了嗅,闻到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她本怀疑是自家姑娘调皮不想睡觉找借口,但看到阮瑾年皱着眉头认真的表情,想到太太怀着孩子,多了个心眼,耐心的问道:“姑娘,你闻到的是什么味,在哪儿?”

阮瑾年心里担心母亲和弟弟,立马道:“在外面。”

外面是太太的卧室,江余氏直觉要出事,赶紧把阮瑾年包在绒毯里,抱起她道:“姑娘,咱们把那味道找出来。”

这本就是阮瑾年的目的,她闻着那味道过了几年,早已对它恨之入骨刻骨铭心。

她们推开暖阁的门,搂着谢氏的阮安就醒了,压低声音喝道:“是谁?”

江余氏被阮安冷漠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爷凶起来这么吓人,赶紧道:“老爷,是奴婢抱着姑娘出来了。”

阮安赶紧穿好衣服下床,一边着急的问:“百龄怎么了?”

阮瑾年看到父亲走出屏风,闻着香味浓了些,眼睛眯了眯张开手要他抱。

阮安见女儿要自己抱,抖擞了精神从乳娘怀里接过阮瑾年。

阮瑾年趴在父亲肩上,闻着他满身的香味,心里呵呵冷笑,她祖母太会算计人心了。今儿借着生病这个由头,把父亲留在康宁院一天,晚上才他回来。一则能够让母亲伤心,二则让父亲在那边熏一天的香,再让他回来祸害母亲,这手脚真是动得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说被发现,确实不用担心的,因为这香味和母亲常用的香极为相似。连她这个闻了几年的人,要不是她祖母心急加重了苏合香的用量,再加上夜深人静心境澄澈也都会忽略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香味出现在父亲身上,谁会怀疑!

阮安见女儿抓着她的衣服,一声不吭。心里也着急了起来,连声问:“百龄,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告诉爹。”

第十一章 潘兰

阮安见女儿趴在他肩膀上一声不吭,变了变姿势把女儿抱在怀里,问:“百龄,怎么不说话了?这么晚了出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告诉爹。”

阮瑾年望着眼前清风朗月的父亲,好想告诉他,祖母会害死母亲,害死弟弟,害死他,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眼泪倒是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阮安见阮瑾年只流泪不说话,以为她生病了不舒服,把她紧紧的抱着怀里,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来,姑娘病了!”

谢氏被惊醒了,懒懒的躺在床上乏力的道:“寿延,快把百龄抱过来,让我看看怎么了。”

阮瑾年哽咽着道:“娘亲,我没事,就是闻着爹身上的味道不舒服。”

阮安听女儿说没病,大大的松了口气,瞧了瞧自己身上风尘仆仆的衣裳,以为女儿嫌自己臭,笑道:“爹回来刚躺床上眯了会还没梳洗,身上是有股子味儿。”

又捏了捏阮瑾年的鼻子,笑道:“爹的小百龄长大了,知道爱干净了,还会嫌弃爹了。”

阮瑾年见父亲误会她的意思了,又不能告诉他,他身上的香味短时间内会让母亲流产,长时间闻着会让人失去生育能力,急得拽紧了她爹的衣裳。

阮安抱着阮瑾年绕过屏风,把阮瑾年放到床上,略不好意思的道:“云娘,你醒了。”

谢氏板着脸冷硬的道:“嗯。”

阮瑾年以为父亲和母亲和好了,但看母亲的样子像是没有原谅父亲!

谢氏半搂着阮瑾年,轻声细语的问:“百龄,这么晚了不睡觉,是哪儿不舒服吗?”

阮瑾年指着父亲道:“娘亲,爹身上有股怪怪的香味,闻着很头痛。”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这怪怪的香味,会害了母亲和小弟弟的性命,想起来岂止是头痛。

谢氏凑近阮安闻了闻,孕妇的五感比较灵敏,她也闻到一点异常的香味了,虽然没有头痛,却无端的觉得肚子不舒服,掩了鼻子朝着阮安挥手道:“你身上的香味确实闻着不舒服,快去洗洗吧。”

父亲抬起衣袖嗅了嗅,很无辜的道:“这不是咱屋里的栀子花香吗?”

母亲听到父亲说的话,眼神都变了,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道:“像咱们屋里的香,却不一样,该是你在康宁院熏到的。”说完冷冷的看着父亲,道:“你快去洗洗吧。”

父亲无奈的喊道:“云娘。”

阮瑾年想不明白,父亲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看不明白祖母的心有多狠毒,都到这时候了,还觉得母亲多疑。

青鸾从东耳房走来,站在西次间的暖帘外,问:“太太,姑娘怎么了?要去请大夫吗?”

谢氏在屋里道:“青鸾来了,姑娘没事,是老爷太着急了。老爷要梳洗,你吩咐红杏和绿桃去抬水来。”

青鸾在暖帘外嗯了一声道:“太太,我去了。”

阮瑾年担心母亲闻久了这味道不好,推坐在床边的父亲,道:“爹,你快梳洗去。”

阮安指了指屋子里的一角,道:“更衣的地方不就在这儿吗?百龄要爹去哪儿?”

阮瑾年这才想起来,正房的次间很大,里面设有更衣的地方。

阮安看着女儿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又凑过去捏她的鼻子。

阮瑾年推开他道:“爹,你身上的香味让我头痛。”

阮安见女儿三番五次的提起他身上的香味,心里也有些疑惑了,难道这个香味真的有问题。

他试探的问:“百龄,爹怎么没闻出来这香味和咱屋子的香味有什么不同,偏你和你娘就觉得不对?”

阮瑾年很想说,前世她闻了几年还没闻出来啦,要不是大姐归宁来探望她,她的教引嬷嬷暗示她,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江余氏刚才没有穿厚衣服出来,这会儿在屏风外咳嗽了一声,谢氏嘱咐道:“江海家的,这屋里冷,进暖阁守着吧,叫你再出来。”

江余氏嗯了一声,推门进了暖阁。

她迟疑了瞬间,赶紧出来跪在阮安面前,斗胆道:“老爷,姑娘是小孩子,心思最为纯净,所以一点不舒服她都会觉得难受。太太是孕妇,所以比感觉比常人更细些。”

阮安看着跪在面前的江余氏眼神都深邃了,云娘是他所爱,他舍不得让她生气,百龄是他女儿,也是他的心头肉。这个仆妇是吃了豹子胆了,也敢到他面前说三道四。

谢氏看着眼阮安的表情,抢道:“江海家的,赶紧进屋吧,你冻坏了,明儿谁来替我带百龄。”

阮安表情一下就软下来了,无论如何他始终都不愿违背云娘的愿望。

江余氏心有余悸的坐在床上琢磨着,太太这么好的儿媳妇,老太太为什么会不喜欢?论家世,太太是京城辅国公府嫡长女。论孝顺,太太对老太太也够和顺的了。论心性,哪家的主子有太太这么慈悲的。论长相,她从没见过比太太更漂亮更有气度的人了。

红杏和绿桃抬了水来,阮安独自进更衣室去了。

阮瑾年问:“娘亲,你冷不冷?”

谢氏把阮瑾年抱在被窝里道:“娘亲不冷,这屋里没放熏炉,百龄冻坏了吧。”

阮瑾年躺在床上细细的闻了闻,应该是爹才睡不久的缘故,被子里没有那种带苏合香的味道。

等阮安梳洗了出来,红杏和绿桃又抬着水出去了。

阮瑾年闻父亲身上没有味道了,打了个哈欠道:“娘亲,我要进去睡觉了。”

阮安自己擦着头发,道:“百龄,今晚就和爹娘睡了呗。”

阮瑾年才不会打扰父母诉说情怀捏,裹了厚披风起来道:“娘亲屋里没放熏炉,好冷啊。”

阮安问:“云娘,你怎么不在屋里放个熏炉,小心冻坏了身子。”

谢氏没好语气的道:“你没见堂屋放了个大熏炉吗?自我怀着孩子后就闻不得烟火味还怕热,所以就把熏炉放在堂屋了,这样隔壁两个屋子都有熏炉倒也合适了。”

阮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堂屋里没人却摆了个大熏炉,还燃着栀子花香。这样摆设倒好,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屋子里不冷不热,花香不冷不淡,还没烟火味。

谢氏正欲让江余氏来抱阮瑾年进暖阁睡觉去,外面传来哎哟一声。

一个丫头泼辣的骂道:“要死了,这么大半夜了不睡觉,游魂啊!”

红杏不依道:“我们刚给老爷抬水出来,准备回屋休息。倒是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怎么跑到咱们院子里撒泼来了。”

那个丫头兴奋的道:“这么说老爷还没休息。”说完就往上冲。

绿桃哎哟一声道:“红杏,你且拉我一下,我撞到腰起不来了。”

谢氏哼了一声笑道:“找你的来了。”

阮安扔下擦头发的棉布,冷眼看了眼北窗。

红杏和绿桃出门,青鸾就落了锁。

那丫头在正房外冻得打哆嗦,推了推门推不开,在外面喊道:“老爷,救命啊,我家姑娘发烧了。”

阮安想起来了,他舅舅家的表妹潘兰来家里了。皱着眉头道:“你家姑娘病了,不请大夫找我做什么?”

外面的丫头哭道:“如今家里是太太在管家,大半夜的,姑娘不想麻烦太太,所以让奴婢来求老爷。”

谢氏噗嗤笑道:“这可好笑了,你们姑娘不是知道老爷歇在正房吗?”

第十二章 夜闹

外面的丫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青鸾听到丫头的喊声,早已从东耳房过来了。

谢氏看到青鸾,朝着螺钿柜子抬了抬下巴道:“拿出门的牌子和老爷的帖子给她,让她到二门叫个婆子去妙手回春堂请个大夫。”

外面的丫头听到这话着急了起来,紫荷姑娘吩咐她一定要把老爷请去,要是老爷不去的话,姑娘肯定会拿针扎她的手指头的。

想到那种钻心的痛,她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哭着恳求道:“老爷,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磕头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也格外渗人。

谢氏和阮安对视了一眼,难道潘兰真的病得很重,不然外面的丫头怎么磕头磕得那么狠。

阮安沉吟道:“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去表妹的房里不合适,要不我陪你去缀锦园外,你进去看看?”

谢氏点了点头,青鸾服侍谢氏起床,那边画屏、珊瑚、玳瑁都来了。

珊瑚嘴里碎碎念道:“表姑娘真能作妖,这大冬天大半夜里还不让人睡个好觉。”

画屏看了她一眼,珊瑚赶紧闭上嘴,在背后瞪着画屏。

画屏进了西次间,道:“太太,庄嬷嬷告假回家去了。”

谢氏点点头道:“你在屋里看着,青鸾、珊瑚、玳瑁陪我去就够了。”

阮瑾年看着谢氏穿好衣服,不放心她,吊在阮安的脖子上,道:“爹,我也要去,你叫乳娘来抱我。”

谢氏反对道:“不行,外面冷,出去着凉了可不是好玩的。”

阮瑾年知道母亲不会同意,只扭着父亲撒娇道:“爹,我都好久没出过门了,再呆在屋子里得闷死了。”

阮安看了眼谢氏不赞同的眼神,安慰阮瑾年道:“百龄,听你娘的话,夜晚比白天更冷,出去冻着了,后日你祖母寿辰就不能好好玩了。”

谢氏已经叫了江余氏出来,道:“江海家的,带姑娘进去睡觉。”

阮瑾年看着母亲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出了门,进了暖阁叫醒罗汉床上熟睡的春草,道:“春草,你去听听,缀锦阁说了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春草揉了揉眼睛,赶紧穿好厚衣服,出门去。

阮瑾年见江余氏并没有拦着春草,心里对这个乳娘多了几分认同。幸好是个聪明的,不然这也管着她,那也管着她,她迟早会受不了的。

江余氏看着阮瑾年自己爬上床,有些不习惯的收回双臂,她敏锐的察觉到,姑娘不像以前一样亲近她了。

闹了一回,夜已经深了。阮瑾年自己钻进被窝,对还站在床前的江余氏道:“乳娘,我已经好了,你睡觉去吧。”

江余氏见自己奶的姑娘还知道关心她,心里也很高兴,开心地笑着嗯了一声,细心的叮嘱阮瑾年道:“姑娘有事叫乳娘,千万别像刚才那样穿着单衣带着赤脚就下床了。”

江余氏说完看见姑娘噙着一抹笑,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也不由得笑了道:“瞧我,就喜欢啰嗦。”

或许是上一世身边太清净了,阮瑾年很喜欢有人关心她啰嗦她,露出个头,像小孩子是的娇声娇气的道:“我喜欢。”

江余氏觉得姑娘这样子才像个小孩子,今儿白天总是皱着眉头,笑起来都含着几分忧伤,让她看着都心疼。

阮瑾年见江余氏看着自己笑,伸手摸了摸脸,问:“乳娘,我脸脏了吗?”

江余氏连连摇头道:“没有,就是乳娘看着姑娘高兴心里也高兴。”

阮瑾年抿着嘴躲进被子里,江余氏放下鲛纱蚊帐道:“姑娘,别闷在被子里,小心憋坏了。”

阮瑾年赶紧伸出头来道:“知道了乳娘。”

透过鲛纱帐看着江余氏睡觉去了,阮瑾年脸上的笑也渐渐地淡了。她一如过去十几年一般,望着蚊帐顶的暗纹,思索着。

她一辈子都没生个孩子,也不知道生孩子究竟有多难?但她想着,要是能杜绝所有的**,想必母亲会安全很多。

今天晚上她帮母亲躲过了香料的祸害,她打算等天亮了,和母亲商量,请长房的大伯母或者二伯母帮母亲管家。

还有之前请的稳婆怕是不能用了,最好还请个擅长千金科和儿科的大夫坐镇。这个不能和母亲商量,万一吓着她了怎么办?这件事最好是拜托长房的大伯祖母,她认识的人多,人也很厉害。祖母这般泼辣狠毒不讲道理的人,在整个阮府里横行无忌,但她也怕大伯祖母。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有任何危险,否则母亲大受刺激恐怕不会好。

阮瑾年等的焦躁了,默默的背着清心经。

屋子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阮瑾年赶紧起身道:“乳娘,外面下雨了,你快给母亲他们送伞去。”

江余氏刚睡着一会儿,听到阮瑾年的叫她,赶紧打起精神起床,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问:“太太他们还没回来吗?”

阮瑾年翻了个白眼,道:“尽说废话,母亲回来了我还叫你送伞去哪儿?”

江余氏也是睡迷糊了,这会儿揉揉脸讪讪的笑道:“我还真迷糊了。”披上衣服道:“姑娘,我去叫青鸾安排小丫头给太太送伞去,我还要看着你啦!”

青鸾正在西次间,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回应道:“姑娘,别担心了,奴婢叫红杏送伞去。”

阮瑾年瞪了江余氏一眼,道:“我叫你去你就去。”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想让你看看母亲他们在做什么,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

江余氏这才反应过来,送伞是假,姑娘不放心太太让她去看看是真。姑娘咋那么多心眼呢,让她都没反应过来。赶紧穿了厚衣服,叮嘱阮瑾年道:“姑娘,乳娘听你的话给太太送伞去了,可你要乖乖的躺在床上,不能下来,有什么事叫青鸾姑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乳娘可是要后悔几辈子的。”

阮瑾年从言语间听出来,这个乳娘对她很是真心,因此郑重的点头道:“乳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下床,要有事外间还有青鸾姐姐啦。”

江余氏看了阮瑾年一眼道:“乳娘很快回来。”

阮瑾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撩开鲛纱帐推了推北窗,可她力气太小了,怎么也推不开。干脆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明天该怎样才能去长房。

阮瑾年听到抄手游廊上传来说话声,赶紧披着厚厚的绒毯就出去了。

青鸾喊道:“姑娘,快回屋睡着去,别着凉了。”

阮瑾年抬起头认真的道:“青鸾姐姐,我披着厚绒毯不冷,我担心母亲,睡不着觉。”

青鸾听得眼睛都红了,蹲下身抱起阮瑾年道:“奴婢抱着您吧,暖和些。”

阮瑾年心里担心着母亲,也不计较这些,任由青鸾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暖帘。

珊瑚浑身是泥的进了西次间撩起帘子,父亲和乳娘还有画屏扶着母亲进来了,后面跟着玳瑁和春草。

阮安进来看到阮瑾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百龄,你是个好孩子。”

谢氏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道:“百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当心长不高个子。”

阮瑾年看着母亲,道:“我担心母亲。”

谢氏眼睛都红了道:“好百龄,娘亲没事,就是想睡觉了。”

阮瑾年看着母亲,觉得眼睛酸涩,赶紧点头道:“嗯,娘亲你和父亲都早点休息吧。”

江余氏从青鸾手里接过阮瑾年,春草跟在阮瑾年身后进了暖阁。

第十三章 二十一岁

江余氏把阮瑾年放到床上,春草看了眼西次间,伏在阮瑾年耳边悄悄地说:“姑娘,太太去缀锦阁的时候,见表姑娘闭着眼躺在床上满脸通红,以为她真的病得很严重,就在缀锦阁等大夫来,结果大夫来了发现表姑娘根本就没生病,太太气得转身就走。还有太太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缀锦阁的小丫头绊了珊瑚一下,珊瑚撞到太太身上,太太差点就摔着了,幸好江嬷嬷送伞来,把太太抱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父亲回来莫名其妙的夸她了。阮瑾年也万分庆幸,幸好她不放心母亲,坚持让乳娘送伞去。

江余氏守着春草说完了,给阮瑾年盖好被子道:“姑娘,快睡觉吧。”说完掩嘴打了个哈欠,起身睡觉去了。

阮瑾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父亲低低的说话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廊庑下有人在大声说话,阮瑾年睁开眼睛就清醒了。

外面谢氏在问:“昨儿院子没落锁吗?怎么这会儿就有人进来。”

青鸾回道:“昨晚奴婢吩咐珊瑚去落锁了,想必是她忘了。”

谢氏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去听听,她有什么事。”

廊庑下的管事婆子又说了一遍,这回阮瑾年听清楚了,原来是三房大厨房里的另外两个厨娘相约去看病了的两个厨娘,结果她们也被染上了痢疾,这会儿厨房里就只有管事的厨娘了。她怕耽误了早饭,所以跑到母亲这儿来要人。

谢氏捶了捶睡在外面睁着眼睛望着她的阮安,冷笑道:“你觉得这是凑巧。”

阮安嬉笑道:“娘子觉得是凑巧,为夫就相信是凑巧。”

谢氏哼了一声道:“鬼才相信是凑巧。”

阮安只搂着谢氏不说话。

谢氏到底心软,道:“青鸾,让咱们小厨房的人暂时去大厨房顶替一下,等庄嬷嬷回来了,让她安排人去大厨房。”

青鸾迟疑道:“那太太您怎么办?”

谢氏哂笑道:“暂时在大厨房吃饭吧。”

青鸾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谢氏哎哟一声,阮安着急的问:“云娘,怎么样了?”

阮瑾年翻身下床就往外跑,江余氏看到了,吓得直喊:“小祖宗,等等。”

谢氏抚摸着肚子道:“刚才痛了一下,现在又好了。”

阮瑾年一屁股坐在暖阁的门口,江余氏给她裹着绒毯,抱着她上床,道:“姑娘,你还是个小孩子,太太的事有老爷操心,不会有事的。”

阮瑾年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谁说不会有事的,上一世母亲就死了,还是一尸两命,她连刚出生就死去的弟弟面都没见着。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吃人的三房挣扎了十四年,熬得血都干了。

这些有父有母,有儿有女有亲人的人,谁能体会。

况且离她回来还没两天,母亲身边就出了多少事了,整个世安院混乱得一团糟,让她静下心来筹划的时间都没有,只忙乱的应付着一出又一出的事端。

阮瑾年决定了,等天亮了她就去长房,请大伯祖母帮忙。

江余氏心疼的给阮瑾年擦眼泪,道:“姑娘,别伤心了,乳娘也会帮着太太的。”

阮瑾年搂着江余氏哭道:“乳娘,等天亮了,你带我去长房好不好?”

江余氏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这时候要去长房,但这不妨碍她心疼她,拍着阮瑾年的背,连声道:“好!乳娘带你去。”

阮瑾年抬起头来,泪眼蒙蒙的看着江余氏,这时候她是从内心里接受这个朴实的乳娘了。

外面谢氏喊道:“画屏。”

画屏在东耳房答应道:“太太,奴婢就来。”

等画屏进来了,谢氏吩咐道:“你去把珊瑚叫来。”

画屏嗯了一声就去了。

珊瑚听到太太叫她,想着老爷也在上房,也不问画屏太太叫她做什么,赶紧起床点亮灯笼,收拾打扮了起来。

珊瑚扭着细腰,婷婷袅袅的走进西次间,声音犹如黄莺啼叫清脆悦耳的道:“给老爷请安,给太太请安。”

谢氏睁开眼睛看到珊瑚一双细长多情的眸子,痴痴地望着阮安,白嫩的瓜子脸笼上淡淡的红晕,真是人比花娇。

不由得拍自己的额头,她到底是有多粗心,才没发现身边的丫头惦记着阮安。

谢氏心里燃着一把火,她对下人从来都不薄,对珊瑚更是器重,没想到她竟然怀着这样的心思,当着她的面还不收敛。谢氏磨了磨牙,真想把她发卖了了事。

不过珊瑚和玳瑁终究与画屏、青鸾,红杏、绿桃不同,她们是大嫂临出嫁前送给她的,嘱咐她万一阮安在外面胡来或者对她不好,她可以把珊瑚和玳瑁抬做通房丫头。要是阮安对她很好,这两个丫头或用或卖随她心意。

成亲后阮安对她很好,但她从小跟着大嫂长大情分不同,因此也给珊瑚玳瑁几分脸面,放在身边做二等丫鬟,却拿着和画屏、青鸾一样的份例。

谢氏想了想,忍下了怒火,冷着脸问:“昨晚青鸾吩咐你锁门,为何不锁?”

珊瑚瞟了眼看着她的老爷,惊慌的跪下,抬起头来恳求道:“太太恕罪,奴婢昨儿摔了,换了衣服就忘了。”

谢氏看着她扬起一张艳丽的瓜子脸,眼角的余光瞟着阮安,使劲的掐着阮安肚子上的软肉转圈。痛得阮安赶紧抓着她的手,求饶的望着谢氏。

珊瑚见老爷为了她像太太求饶,激动得差点流出眼泪来,磕头道:“太太,是奴婢错了,您责罚奴婢吧。”

谢氏松开了手,道:“既如此,就罚你和小丫头婆子们扫一天雪。”

珊瑚没想到谢氏真的会罚她,跪在地上愣愣的望着她。

画屏赶紧拉了她出去,道:“快扫雪去吧。”

这时天还蒙蒙亮,小丫头和婆子们已经开始扫院中十字甬道上的雪了。珊瑚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太太赏的大红半旧斗篷,跺了跺脚回屋换衣裳去了。

屋子里谢氏怎么也睡不着了,画屏服侍她起床。

谢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画屏道:“画屏,我今年多少岁了?”

画屏看到镜子里容颜憔悴的太太,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道:“翻了年太太才二十二岁。”

谢氏抚摸着自己沧桑的脸,感慨道:“我还以为我记错了,原来我真的才二十一岁啊。”

阮瑾年在暖阁里听着,蒙着被子痛哭。她竟然忘了娘还这么年轻,比她上一世死的时候也只大了四岁。

阮安挥开伺候他的玳瑁,自己穿好衣裳出来,眼角挂着泪花。

第十四章 伯祖母

谢氏望着镜子里的人,啧了一声,蹙着眉头道:“可我怎么就这么老了。”

画屏笑道:“太太哪里老了,看着比我还年轻。”

谢氏哼了一声,笑道:“这话别说我了,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画屏勉强自己笑着道:“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

谢氏拔下一根白发,对着灯光自嘲道:“白头发都有了,我竟然还不知道自己老了。”

画屏从螺钿柜里取出一支红梅连枝的分心簪子,谢氏阻止道:“罢了!在家里也不出门,戴这个怪累的。”

外面天已经亮了,江余氏把阮瑾年收拾得妥妥当当的,抱着出来。

谢氏看到穿得粉粉嫩嫩的女儿,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她问江余氏道:“江海家的,姑娘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江余氏赶紧回答道:“姑娘往常这个时候也醒了,不过天冷会睡会儿回笼觉。今天姑娘想出来看太太,才比往常早了些。”

画屏吩咐玳瑁去西厢耳房叫红杏、绿桃打水来,青鸾这才从大厨房回来。

画屏笑道:“青鸾,你手巧,快给姑娘梳头。”

青鸾看了眼谢氏的头发,笑道:“我确实比你手巧。”

画屏打青鸾道:“那你还不勤快些,是不是存心等我出丑。”

青鸾一边给阮瑾年梳头,一边看着画屏收拾屋子。她就纳闷了,画屏不是该先伺候老爷梳洗吗?怎么把老爷晾在一边,收拾起屋子来。

红杏和绿桃抬了水来,江余氏给自己姑娘洗脸,画屏和青鸾伺候谢氏,玳瑁低着头站在一边,看着阮安自己洗脸。

谢氏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吩咐道:“你们伺候老爷去吧。”

画屏嗯了一声,阮安拒绝道:“不必了,我习惯自己做这些事情。”

谢氏瞪着阮安,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给你梳头洗脸。

阮安明白谢氏的意思,心里笑道,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只是喜欢看着谢氏为他忙前忙后罢了。

吃了早饭,阮瑾年就拉着母亲的手央求道:“娘亲,昨儿大姐叫我去玩,我现在就去了。”

谢氏看着阮瑾年的眼睛,见她没像往常一样一撒谎就别开眼,又问江余氏道:“江海家的,有这回事吗?”

江余氏低头道:“昨儿大姑娘来的时候,奴婢忙着准备茶点,没注意听。”

谢氏又问阮瑾年道:“你大姐不是要今儿下午才休学吗?”

阮瑾年眨了眨眼,不慌不忙的道:“我没听大姐说呀。”

谢氏叹气道:“这几天娘也忙得很,你去长房玩也好,省得娘还要牵挂着你。”

阮瑾年睁大了眼,她没想到娘亲这么容易就松口让她出门了。

谢氏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笑道:“你可真是娘的小棉袄,看着你,娘觉得心都暖了。”

阮瑾年裂开嘴笑了。

谢氏挥手道:“去吧去吧。最好是吃了晚饭再回来。”

江余氏给阮瑾年穿上大红羽缎斗篷,抱着她就要出门。

谢氏喊道:“回来。江海家的,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去长房,怎么不把姑娘日用的东西收拾过去。”

吩咐画屏道:“去把姑娘的东西收拾好,叫春草她们四个丫头都过去。”

阮瑾年汗颜了,母亲要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啊,她只是去长房求大伯祖母帮忙而已。

只可惜她人小没有发言权,最后还是带着春草四个丫头出了门。

阮府曾经有六房人,所以入门有东西中三路。长房在中间,世安院在西北面。阮瑾年带着四个丫头,走过二房中间的穿堂,从月洞门进了长房。

长房的丫鬟看着阮瑾年觉得眼生,问她:“你是三房的三姑娘?”

阮瑾年笑着点头,道:“大姐在家吗?”

丫鬟诧异了一瞬间,立马热情的道:“大姑娘去女学了,中午才能回来。三姑娘快进屋去吧,别在外面冻坏了。”

就在阮瑾年和丫鬟对话的时候,就有人进屋禀报去了。

很快长房的大伯母迎了出来,笑呵呵的道:“小百龄今儿怎么舍得来看伯母了。”

阮瑾年亲热的搂着大伯母喊:“大伯母。”

何氏抱了抱她,哎哟道:“百龄都三岁了,怎么这么轻。”

江余氏赶紧道:“姑娘的饭量小,吃得少长得慢,我们太太也很着急,寻了好多开胃的方子都不管用,倒是这两天姑娘自己爱吃起来。”

何氏捏了捏阮瑾年的鼻子哄她道:“百龄儿,要多吃饭,身体才结实。”

阮瑾年进了屋,看到二伯母服侍着大伯祖母念经。

二伯母朝大伯母使了个眼色,大伯祖母就睁开眼睛道:“百龄,快到伯祖母这儿来。”

阮瑾年从容的走过去。

长房伯祖母拉着她不住的看,眼睛润润的道:“百龄长得真俊,尤其是这双眼睛不像你娘,倒像你祖父。”

阮瑾年从未见过祖父,不过听伯祖母这么一说,她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什么每次祖母看着她的眼睛,都会让她觉得怪怪的。

伯祖母欢喜的搂着她问:“这么早过来,可是没吃早饭。”

阮瑾年欢欢喜喜的笑着道:“吃过了。”

伯祖母看着阮瑾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很有神,皮肤粉粉嫩嫩的,笑得开心,可喜欢了,一个劲的道:“安哥媳妇怀着身孕,你们这些下人都开始偷懒了,这么乖乖的姑娘也不好好打扮。”

又喊道:“慧娘,去把我屋里的酸枝木雕百花的匣子拿来。”

阮瑾年不记得上辈子小的时候有没有来过长房,但是她猜她应该没有来过,否则往后病中的十几年她怎么舍得不来长房,因为她好喜欢这个伯祖母。

慧娘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伯祖母接过来打开,阮瑾年看到里面一下子都是南珠串成的珠花。

伯祖母看了看阮瑾年不算多的头发,选了一对粉色莲花给阮瑾年戴上,仔细的端详道:“这样看着才像个小姑娘。”

又把匣子合上递给江余氏道:“等百龄长大了,给她慢慢戴。”

江余氏推辞道:“太夫人,使不得。”

伯祖母把匣子推过去道:“这是我送给百龄的,你只管替你主子收着就是了。”

二伯母打趣道:“娘可真偏心百龄。”

伯祖母笑道:“我给你,你给和哥儿戴去。”

二伯母忍不住笑道:“还是算了吧。”

大伯母叹道:“谁让咱们家女儿少啊,整三房就三个女孩儿。”

伯祖母叹道:“咱们家岂止是女孩儿少,整个人丁都不旺啊。我当初拉扯老大、老二不知担了多少惊险,求了多少菩萨,才长到这么大。”

阮瑾年见时机差不多了,感激跪下来哭道:“求伯祖母救救我娘亲。”

第十五章 决定

何氏赶紧把阮瑾年抱起来,大老太太变了脸色站起来问:“百龄,你娘亲怎么了?”

阮瑾年靠在何氏怀里,伤心的哭道:“伯祖母,娘亲累得快不行了。”

尹氏赶紧扶着大老太太,严厉的看着江余氏道:“你们太太怎么样了,还不快告诉老太太!”

江余氏赶紧跪下,哭道:“大老太太,我们太太过得艰难啊。前天下午我们老太太让太太管家,第二天早晨府里的厨娘就病了两个,这里还没好,那边表小姐又打了二姑娘,还在厨房大闹把碗盘杯碟砸了一地。上午老爷从京城回来,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在垂花门就把老爷拉到康宁院了。中午老爷刚回正房还没吃饭,康宁院的人又把老爷请走了,到了晚上回来,身上的香味冲得我们姑娘头痛。昨儿晚上快半夜了,表姑娘的丫鬟到正房说,表姑娘病了,叫老爷去看她。老爷说男女授受不亲,陪着夫人到缀锦阁外面,让太太进去看表姑娘。夫人进去见表姑娘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以为她病得很严重,连夜请了大夫,守在她闺房里,结果大夫说表姑娘根本就没病。我们太太气得转身就走,出来被珊瑚姑娘推了一把,差点摔跤,还好碰巧姑娘叫奴婢送伞去,被奴婢碰了个正着,抱住了太太……”

何氏听得吸气。

江余氏抹了抹眼泪道:“这还不算完,今儿早晨天还没亮,厨房管事的柳嫂子就到正房外回事,说咱们厨房另外两个厨娘也得了痢疾,太太心软,让小厨房的人先顶上去了。”

大老太太拍了拍茶几道:“胡闹!”

江余氏吓得缩了缩肩,哭着磕头道:“奴婢求大老太太帮帮我们太太吧。”

何氏和尹氏都紧张的望着自家婆婆。

大老太太吩咐慧珠道:“你带三姑娘去东稍间暖阁玩。”

阮瑾年扫了眼大老太太、何氏、尹氏的表情,心里有些担心,埋在何氏怀里道:“我不想玩,我害怕。”

何氏摸了摸阮瑾年的脑袋,暗暗叹气,真是可怜人啊。

大老太太安抚阮瑾年道:“百龄别怕,有伯祖母在,你娘亲不会有事的,跟慧珠玩去吧。”

何氏和尹氏无奈的对视一眼。

阮瑾年得了大老太太的承诺,乖顺的从何氏怀里下来,跟着慧珠往暖阁走去。

世安院是个三进院落,上房有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三间耳房,她住的暖阁在西耳房第一间。

长房大老太太住的是个五进院子,上房有三明两暗五间正房三间耳房,东稍间的暖阁比阮瑾年西耳房的暖阁大多了。

慧珠带着阮瑾年进了暖阁,指挥小丫鬟们摆果子。

阮瑾年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果子点心,哪里有心情吃。尖着耳朵听伯祖母和伯母们在堂屋里说些什么,可是中间隔了一间屋子,她们说话的声音又小,什么都听不到。

慧珠看着阮瑾年沉默的样子,只当她担心四太太,剥了桔子逗她道:“三姑娘,想不想吃啊。”

阮瑾年闻着桔子的香味,居然本能的流口水。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桔子。

慧珠看着阮瑾年馋嘴的样子,收回了桔子道:“叫我慧珠姐姐就给你吃。”

阮瑾年恼羞成怒的扭开了头。

堂屋里何氏劝道:“娘,咱们去管三房的家事不太妥当吧。”

大老太太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我要是撒手不管,安哥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危矣。”

何氏皱着眉头道:“不会吧。”

大老太太看了眼何氏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潘氏这个人。她呀,出身微贱,见识不多修养不好,心眼却一个接一个。”

回忆起往事大老太太眼神都凌厉了,慎重的道:“更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心够狠,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何氏啊道:“那我们就更不能管三房的事了。”

大老太太摇头,她这个大媳妇出身好性格脾气都好,就是太怕事,不如二媳妇果断。

她看向尹氏问:“老二家的,你怎么看?”

尹氏沉吟道:“论私下里的感情,媳妇想帮四弟妹,但正如大嫂所说,我们管三房的家事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大老太太眼神悠远,徐徐说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几天前我收到平阳府本家的来信,咱们平阳府八房人七房都绝户了,只有四房留下了小子,长房、三房、五房、七房剩下四个姑娘,可怜二房和六房连个姑娘都没留下。”

何氏和尹氏望着老泪纵横的老太太,心里都是一惊。平阳府阮家绝户了,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传承近千年的老世家了。

大老太太悲伤绝望的道:“我们阮家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丁一代接着一代的凋零?我嫁进来的时候,府里还有五房人,才六十多年,就只剩下三房人了。而且二房现在的老祖宗还是个外室子,阮审也是庶出。”

何氏和阮氏赶紧安慰老太太道:“娘,您要多保重身体。”

大老太太收了泪,道:“老了,不敢哭了。就怕不小心死了,没脸去见祖宗。”

何氏和尹氏赶紧劝道:“不会的,娘一定能长命百岁。”

大老太太摆手道:“老了,该来的总会来,我心里有数。”

大老太太拉着何氏和尹氏的手道:“以后不仅你们两妯娌要相互扶持,就是二房、三房也看顾着点吧。”

何氏和尹氏赶紧答应。

大老太太擦干眼泪道:“让慧珠出来收拾收拾,我们去三房吧。”

何氏和尹氏劝道:“娘,您就别去了,我们去就行了。”

大老太太摆手道:“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不是潘氏的对手啊。”

尹氏不信的道:“三房老太太有三头六臂不成。”

大老太太意味深长的道:“三头六臂她没有,但是她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老太太吩咐道:“老大家的,你留在这边管着家里,老二家的陪我过去就行了。”

何氏心里沉甸甸的道:“嗳,娘你和弟妹都要注意些自己。”

大老太太叫把阮瑾年叫过来,收拾好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三房。

第十六章 镇宅

阮瑾年被乳娘抱在怀里,跟在长房老太太身后往世安院走去,穿过月洞门,只见往日里安静的院子里此时人来人往,充满了喧嚣。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在院子嬉笑怒骂的丫头们,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身边的慧珠道:“拿了我的拐杖去,赏那些没规矩的丫头婆子们一拐杖。”

慧珠应了一声,拿着长房老太太的拐杖递给了后面跟着的粗使婆子,嘱咐她下手要狠。

尹氏摇了摇头,扶着长房老太太,道:“娘,院子里有些乱,我们快进去看看四弟妹吧!”

长房老太太叹道:“安哥媳妇可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啊,怎么连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约束不了。”

尹氏看了眼院子里的人,浅浅的笑道:“娘,四弟妹这院子我也来过几次了,里面伺候的人不敢说都认识但还是眼熟的。可眼前这些人,媳妇怎么觉得眼生得很。”

长房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如此看来这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们,多半都是潘氏的人了。”

尹氏应和道:“恐怕是了。”

院子里被几个下人围着的丫鬟莫名其妙的挨了打很不服气,和粗使婆子对打了起来,有个婆子看到了立在月洞门前的长房老太太,悄声道:“快住手,长房老太太来了。”

可那个丫鬟是个横的,利索的道:“长房老太太来了关我们什么事,这里是三房不是长房,要耍威风回她长房耍去。”

提醒她的那个婆子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赶紧走了几步离她远远的站着。她可不想被这个傻货连累了,长房老太太是谁,那可是跺一跺脚,府里都要抖三抖的人。别看她们老太太凶悍,可是见到长房老太太她也惧三分。

长房老太太看了那个一眼丫鬟,搭着尹氏的手,走下台阶,穿过人群,站在正房外的廊庑下。

画屏和青鸾扶着谢氏出来给长房老太太请安,长房老太太赶紧上前扶着谢氏,道:“安哥媳妇快起来,你还怀着身子,要爱惜自己才是。”

阮瑾年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握紧了拳头,从江余氏怀里下来,拉着她的衣摆道:“娘亲,您别难过了。女儿求了伯祖母来帮您管家,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操劳了。”

尹氏看了眼阮瑾年,朝着谢氏笑道:“哪有这么美的事。娘的年纪大了,我们可舍不得她操劳。等你生了孩子,我立刻就接了娘回长房享福去。”

谢氏明白二嫂是怕她误会,委婉的告诉她,她们只是在她怀孕的时候暂时帮她,等她生了孩子就把一切都交回给她。

她乏力的靠在青鸾身上,红着眼睛道:“二嫂,伯母愿意帮我管家,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就别寒碜我了。”

尹氏见越发的消瘦憔悴,连往日里那股子精气神都消沉了,心里很是不安,拉着她的手,道:“若云,你多想想百龄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吧。”

谢氏伸手摸了摸阮瑾年的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愁苦的表情淡了许多,打起精神道:“画屏,去把对牌取来给伯母。”

长房老太太摆手道:“不着急。你快进去歇着吧,一切都有我,别怕。”

谢氏擦了擦眼泪,郑重的行了个福礼,道:“伯母、二嫂,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谢氏走到门口,转回身面对院子道:“刚才在院子对大伯母不敬的是谁,站出来。”

一个穿着玫红棉衣,水红褙子十六七岁的尖脸丫头站了出来,扬起下巴看着谢氏。

谢氏喘着气道:“把她拖到角门外重责二十板子。”

那丫头趾高气昂的道:“太太,奴婢可是老爷的人。”

谢氏冷漠的道:“别说你是老爷的人,哪怕你就是老太太的人,大伯母面前也没你回嘴的地。”

那个丫头还在院子里嚷嚷,长房老太太冷眼看着她道:“拖下去,打完板子也不用带到这儿来了,关进柴房等安哥媳妇生完孩子再做处置。”

两个粗使婆子捂着那个丫头的嘴,拉着她的胳膊沿着甬道拖了出去,雪地里留下两条深深地痕迹。

院子里站着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深深地胆寒了,那个丫头可是老太太给老爷的通房丫头啊,就这样被太太和长房老太太收拾了。

谢氏原本是担心长房老太太碍着她的面子,不好意思下狠手管束她院子里的人,这会儿见长房老太太手下的粗使婆子拖着那个丫头出去了,心里也有底了,朝着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行了个福礼。

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赶紧扶起谢氏,送她进了屋才出来。

红杏和绿桃抬了两张椅子一张茶几出来,尹氏扶着长房老太太坐下,画屏端了热茶出来。

长房老太太对她道:“我这里有慧珠她们,你不用管,且去照顾好你们太太,你就是对我尽心了。”

画屏红着眼睛,蹲下身子福了一福,道:“奴婢也为我们太太感谢老太太了。”

长房老太太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长房老太太捧着手炉踩着炭盆,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问:“刚才院子里乱糟糟是为什么?”

有个婆子出来道:“回长房老太太的话,今儿早晨老爷的小厮们带着箱笼行李到了,奴婢们忙着收拾,所以吵闹了些。”

长房老太太睨眼看着她道:“收拾个箱笼用得着这么多人!”

那个婆子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颤抖着断断续续的道:“和小厮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伺候老爷的丫鬟婆子。”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道:“刚才我怎么听说还有四老爷的通房丫头。”

那个婆子两腿哆嗦道:“是有几个。”

是有几个?长房老太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修养都要被气出火来了,看着院子里的人道:“还有哪些是四老爷的通房丫头,都给我站出来。”

人群里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四个人,长房老太太看着她们,问:“你们的卖身锲在谁手上?”

四个丫头都低着头,默然不语。

尹氏早就气得不行了,这会儿拍着茶几问:“问你们话,都哑巴了不成。”

一个穿着秋香色袄子同色褙子的丫头,埋着头道:“奴婢们的卖身锲都在老太太那里。”

尹氏疑惑的问:“你们不是四弟的通房丫头吗,怎么卖身锲在三婶那里?”

第十七章 老姜

尹氏刚说完此话就觉得不妥,哪有嫂子管小叔子屋里人的事。

幸好穿秋香色棉袄的丫鬟及时回道:“奴婢们是老太太给老爷的。”

长房老太太嘲笑道:“她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五个通房丫头,她是想要毁了安哥啊。”

见长房老太太毫不留情的讽刺她们老太太,院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恨不得捂住耳朵才好。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仔细的瞧着站在院子里的四个通房丫头,长得细皮嫩肉的,模样倒是好,只是身段妖娆,眼神过于轻浮,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

嗳,她是真不明白,潘氏怎么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一点母子之情都不顾念,倒是把熊氏生的女儿放在心里疼,难道缘法竟然比血脉亲情更重要不成。

长房老太太摩挲着镂空铜手炉,平静的道:“安哥媳妇就要生了,不宜见血,我原本打算把你们卖出去了了事,不过既然卖身锲在你们老太太手里,那就不能怪我不留情了。慧珠,把她们绑起来锁在前院西南角的耳房里,等安哥媳妇生了都给我打死。”

之前还趾高气昂的四个丫头,吓得跪在雪里磕头道:“长房老太太饶命,奴婢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是无辜的啊。”

长房老太太道:“天下无辜死去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们几个也不多。更何况,你们四个可真不无辜。”

长房老太太眼神冷漠的道:“解下她们四个的香囊,扒下她们的衣服,送到安哥面前去,让他看看自己身边跟的都是什么人,他自己又都做了些什么事?”

慧珠朝身后挥了挥手,四个粗使婆子拖着四个通房丫头离开了正院,站在慧珠身边的丫鬟跟着她们去了。

长房老太太看着四个通房丫头被拖出了月洞门,长长的吐了口气,转眼看着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小厮道:“跟着安哥从京城回来的站到东厢房廊庑下,原本就在世安院当差的站到西厢房的廊庑下。”

院子里站着的人很快分做了三波,长房老太太看着仍然站在院子中间的人神色冷漠的问:“你们都是在哪儿当差的,为什么到世安院来。”

之前提醒那个通房丫头的婆子两腿颤颤的站了出来,埋着头道:“回大老太太,奴婢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只因老爷的箱笼到了,我们老太太不放心,所以派我过来看着。”

尹氏把温热的茶水递到长房老太太手上,道:“娘,喝口热茶吧。”

长房老太太看了眼茶杯里小朵的贡菊闻了闻味,对安哥媳妇又心疼了几分。是个细致人啊,知道她年纪大了喝不得茶,特意泡了这味用红香萝熏蒸的黄山贡菊,既开胃又安神。

她嘬了茶,放下杯子,道:“安哥都已经娶媳妇了,你们老太太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是觉得安哥媳妇连个箱笼都归置不好。”

康宁院的婆子战战兢兢的道:“哪能啦,谁都知道我们太太是个厉害的人物,我们老太太就是白嘱咐我过来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好告诉她老人家。”

长房老太太恼怒的道:“我看厉害的人是你们这些奴才才对,在主子的院子里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们就是主子。”

康宁院的婆子抬起头讨好的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奴婢看到也觉得极不成体统,正准备呵斥他们呢。”

长房老太太哼哼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世安院。”

康宁院的婆子脸上的笑定住了,讪讪的埋下头。

长房老太太看着她道:“拖出去,打五板子。”

慧珠身后的婆子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婆子愣了愣,赶紧手忙脚乱的拉着那个婆子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她放开了手道:“如今怎么连你也没个分寸了,敢欺到主子头上了?”

康宁院的婆子看了眼院子,小声的苦笑道:“你当我愿意啊。你是不知道我伺候的那位,一言不合心里就恨上你了。关键是她还老爱笑,你什么得罪了她都不知道,等她下狠手整治你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当初拨到她院子里的有四房人,现在就剩下我和吴家的了。”

长房婆子道:“你们也太不谨慎了。”

康宁院的婆子拽着她的手苦笑道:“老姐姐,咱们都不是那些毛头丫鬟了,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哪里敢不谨慎,那位的心思实在太难把握了,净给我们出难题啊。”

她凑近长房婆子耳边说:“你以为她让我到世安院做什么,还不是让我去逼着太太让那几个通房服侍老爷和她呀,你说这样的事我敢去做吗?只好混在丫鬟婆子里,拖延时间了,没想到太太请来了你们老太太。”

长房婆子叹道:“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康宁院的婆子羡慕的道:“还是你们长房好啊。”

说着就走到西角门,长房婆子道:“老妹子,你忍忍,咱打轻点。”

康宁院的婆子笑道:“你就是打得再重,也比那些粗使婆子力气小多了。老姐姐,我感谢你啊。”

正院里长房老太太看着院子里的人道:“跟随安哥从京城回来的一律住到南房去,不是本院子的人立即给我滚。”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伺候谢氏的人了,长房老太太下令:“封了穿堂的月洞门,所有的人都到穿堂等着。”

西厢房廊庑下的丫鬟婆子小厮赶紧跑到穿堂。

长房老太太对慧珠道:“你去找安哥媳妇的丫鬟要院子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

慧珠嗳了一声,从正堂去了西次间。

外面尹氏扶着长房老太太去了穿堂。

等慧珠拿了花名册去穿堂的时候,青鸾已经带着红杏、绿桃和几个小丫头把穿堂布置得像暖阁一样了。

长房老太太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对尹氏道:“看到没,安哥媳妇身边的丫头有眼力、手脚利索,脑瓜子也灵活,可见安哥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可你看她如今……”

长房老太太指着正房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叹道:“都是命啊。”

长房老太太对身边的慧珠道:“清点人数,看看哪些人不在院子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派个人去角门守着,回来一个人给我仔细的问,接了什么差事,什么时候去的门,时间对不上的,带到我这儿来。”

慧珠应了一声是,开始清点人数。

尹氏给长房老太太盖上轻薄鸭绒被,道:“娘,累了这么久了,你先歇会吧。”

第十八章 康宁院

康宁院的正院中种着丛丛翠竹,在皑皑白雪中迎风摆动,显得院子格外的幽静雅致。

一个身材微胖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老嬷嬷脚步匆匆的走进康宁院正房卧室,她看了眼坐在床边的阮安。

坐在床上靠着软枕的潘氏看到心腹的眼色,眼神萎靡的对坐在身边的阮安道:“安哥,你来我这儿也久了,快回去看看你媳妇吧,她还怀着身孕呐。”

阮安坐在康宁院,心里一直都牵挂着谢氏,闻言感动的道:“嗯。母亲,孩儿回去了,您多保重。需要什么打发人去世安院找孩儿。”

潘氏闻言心里冷冷的,脸上却笑得很和蔼,声音充满慈爱的道:“快去吧,母亲好着呐。”

阮安看了眼潘氏,压抑着心中的思念,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康宁院,一路急匆匆的往世安院赶。他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云娘怎么样了?

看着阮安出了院子,潘氏收起脸上的笑,冷着脸问老嬷嬷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匆匆的?”

老嬷嬷低声道:“太太请了长房大老太太帮她管家。”

潘氏变了脸色,抬头瞪着老嬷嬷。

老嬷嬷沉重的点头道:“世安院的珊瑚来了,我安排她在西厢耳房等着,您要见见吗?”

潘氏闻言得意的笑道:“见!怎么不见!一想到谢氏出自京城辅国公府,却连身边的丫鬟背叛了都不知道,心里觉得爽快。”

老嬷嬷躬了躬身,去西厢耳房把珊瑚带了来。

珊瑚小心的瞧了瞧院子四周,跟在老嬷嬷身后进了潘氏的卧室。

这会儿潘氏精神抖擞的坐在罗汉床上,小心的摩挲着一块羊脂玉,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珊瑚,淡淡的道:“说吧,世安院这几天都有些什么变故。”

珊瑚站在潘氏面前,无端的觉得压抑,她咽了咽口水道:“老太太,我们太太请了长房老太太来管家了。”

潘氏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珊瑚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珊瑚看到潘氏的眼睛,立马低下头道:“还有昨儿老爷回去后,姑娘闻着老爷身上的香味头痛,太太逼着老爷立马梳洗了。”

珊瑚微微抬头,看到潘氏摩挲着羊脂玉的手顿了顿,心里有点底气了,接着又道:“今儿奴婢出门回去的时候在外院看到,长房老太太把老太太您送给老爷的情画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关在柴房,其他几个通房丫头也都被老太太捆了起来,关在西南角的屋子里,听说等太太生了再处置。”

潘氏把羊脂玉牢牢的握在手心里,面无表情地道:“王氏她好大的威风,竟然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真当三房是她长房了。”

说完拿起羊脂玉对着窗口的亮光细细的瞧着,声音悠远的道:“看来我的病该好了。”

珊瑚埋着头,嘴角忍不住上翘。

只要这位出手了,太太想要活着生下孩子就不容易了。只要太太死了,老爷断然是不会续娶的,她们这些跟在太太身边的人,必定会被老爷看重,到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凭她曾是公主的婢女,做不成填房,贵妾却是跑不掉的,到时候上头没有正经夫人,她还不同正经夫人一样的尊贵。至于玳瑁,她最好没有这样的心思,否则她不会让她活下来的。

康嬷嬷见潘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带着珊瑚出去,道:“世安院有任何变动都要及时来告诉我。”

珊瑚点头。

康嬷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出来得久了,当心她们怀疑,快回去吧。”

珊瑚埋着头,转身就走。

康嬷嬷回到次间潘氏的卧房,看到她痴爱的望着手中洁白的羊脂玉,安静的立在一旁。

潘氏抬头看了眼康嬷嬷,道:“派个人去世安院看看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康嬷嬷刚出门就看到在世安院挨了打的黄婆子,一瘸一拐的往正院走了来,她愣了一瞬间,赶紧飞快的上前搀扶着她往上房走去。

黄婆子边走边抱怨道:“老姐姐,这回我受的罪老大了,你可要在老太太面前为我说几句话啊。”

康嬷嬷从她们上房的人在世安院挨了打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眯着眼问:“你怎么去世安院还挨了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走进上房,黄婆子闭了嘴,任由康嬷嬷搀扶着她进了潘氏的卧房。

潘氏看着康氏搀扶着的黄婆子,眼神里透着冷劲,黄婆子脸色发苦,跪在地上道:“老太太,老奴没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事,老奴有罪,请老太太责罚。”

潘氏早已收起了羊脂玉,满脸严肃的坐在黑漆圈椅上,问:“世安院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黄婆子义愤填膺的道:“老太太,您没看到,长房的那位太嚣张了,一来就把您送给老爷的通房丫头打了一个,绑起来了四个,听说等太太生了还要处置呐。”

潘氏忍着怒气道:“这些我都知道了,说别的。”

黄婆子苦着脸道:“老太太,奴婢被打了后还听说,长房那位把跟着老爷从京城回来的奴仆都关在南房里了,不是本就在世安院伺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听说还封了二门,在太太生产前,非本院伺候的人一律不许进。”

潘氏笑道:“她倒是好手段,你是我的人,她打了你,三房的人还有谁不被震慑。”

黄婆子想起了一件事,睁大眼睛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长房老太太在绑那四个通房丫头前,还命令下人解下她们的香囊,扒了她们的衣服送到老爷面前去。”

潘氏眼神闪过片刻慌乱,双手本能的抓紧圈椅的扶手。

康嬷嬷道:“黄妹子,你下去歇着吧。”

潘氏缓过劲来,有些担忧的问:“康娘,你说安哥会怀疑我吗?”

康嬷嬷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勉强自己笑着安慰潘氏道:“老太太,您多虑了,老爷是何等孝顺的人,他怎么会怀疑您。”

潘氏面色晦涩不明,似高兴似厌恶又似遗憾的道:“可惜啊。”

康嬷嬷不明白自家老太太在可惜什么,老爷有出息又很孝顺,老太太还有什么可惜的。

潘氏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叹息完她筹划道:“王氏一出手,我在世安院的安排十有**都废了。现在我们能动的只有稳婆,大夫,潘兰还有安哥那个丫头。”

她摇了摇头道:“光这些恐怕还不够,最好是能在谢氏身上再动一次手脚就好了。”

第十九章 对峙

康嬷嬷问道:“要不要奴婢去联系珊瑚。”

潘氏埋头沉思阻止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珊瑚这会儿应该已经被王氏盯上了,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潘氏抬起头问康氏道:“庄氏那小孙子怎么样了?”

康嬷嬷笑道:“奴婢让福春她嫂子养着,倒是没出什么事。”

潘氏眼神坚硬又冷漠的道:“把那小子的胎衣给庄氏送去,告诉她,她有一个时辰可以考虑,过了就等着给她白白胖胖的孙子收尸吧。”

康嬷嬷神色有些抗拒,她犹豫的道:“庄氏不见了孙子都不告诉谢氏,可见是真心为谢氏着想的人,您说她会不会背叛我们?”

潘驰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守着她,要是她真的要背叛我们,就斩下她孙子的手指头给她送去。要是她还不为所动,再斩下一根手指头送过去,多折磨几次,即使她有再多的勇气,也都会磨没了,到时候必然为我们所用。”

康嬷嬷听得心里直颤抖,她看着潘氏说得稀疏平常的样子,心里更加畏惧了,嗳了一声道:“那奴婢去了。”

潘氏招手道:“回来,说动庄氏后,派个机灵又不得用的丫头去联系珊瑚。”

康嬷嬷不解的问:“那我们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潘氏阴冷的笑道:“我要的就是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珊瑚身上去,给庄氏创造更多的机会。”

康嬷嬷看着潘氏的表情心里一凌,收拾起心里的畏惧,咬了咬牙道:“奴婢省得了。”

守在外面的福春看着康嬷嬷走了,赶紧进去伺候潘氏。

潘氏让福春扶着走出卧房,坐在正堂的贵妃榻上,望着院子里在白雪中摇曳的翠竹,喃喃道:“一晃就是二十五年了啊,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呐。”

世安院穿堂暖阁里,长房老太太睁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尹氏搀扶着她坐起来道:“娘,您才休息了半个时辰。”

长房老太太笑道:“我却觉得精神了许多。”

慧珠上前回道:“老太太,早前伺候四太太的丫头珊瑚回来了,奴婢看她的眼神觉得有问题,您看要不要把她带来。”

长房老太太阻止道:“不用!派个人时刻盯着她就是了。”

慧珠点头道:“嗯,奴婢这就去安排。”

长房老太太对尹氏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快家去陪着和哥儿吧。”

尹氏迟疑了片刻,道:“和哥儿那里有的是丫鬟婆子,媳妇还是伺候您吧。”

长房老太太道:“去吧,我估计潘氏等不了多久就会来闹一场,你毕竟年轻还是躲着点好。”

尹氏笑道:“那我就更要守着娘了,要是您有什么闪失,可让我怎么对鹤年交待。”

尹氏的话音刚落,潘氏穿着银鼠裘皮斗篷拄着拐杖,在丫鬟婆子们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长房老太太嘲笑道:“你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吗?这会儿又赶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客气着特地来见我。”

王氏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是妯娌,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说她是特地来见她!

潘氏气得抓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满脸都是笑容的道:“哎呀!都是我不好,前几天听说安哥要回来了,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起来吹了冷风就有些头痛。没想到倒是让大嫂替我费心管家了,都是我的罪过啊。我现在好了,不敢再让大嫂操劳了。”

长房老太太摆手笑道:“嗳,我可没那闲心替你操劳!我啦闲着也是没事,见安哥媳妇要生了,就坐不住过来看看。要说替你管家,这我却是不愿的。一把年纪了,我那边的事都交给老大家的管去了,还到你这里瞎指画什么?”

潘氏气得脸都红了,脸上带着笑,看起来颇有些红光满面的意思,她在椅子上坐下道:“大嫂不想替我管家,拿着我三房的对牌做什么?”

长房老太太拿起桌子上的对牌,不可思议的道:“今早安哥媳妇交给我的时候我还在奇怪,怎么世安院也有自己的对牌,敢情这是你们三房的对牌呀!当时我还真没这么想,毕竟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儿媳妇怀孕快要生了还要管家的事,我活了一辈子听都没听过。”

尹氏看着对面潘氏那张脸,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了,赶紧侧过身去。

潘氏气得手抖颤抖了,僵硬的笑道:“我病了几天,倒是不知道那个下人把对牌交给安哥媳妇的。”

长房老太太颇有些鄙夷的道:“我也想看看,你院子里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瞒着主子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你要是心软不好处置,我动手给你处置了。”

潘氏咬牙切齿的笑道:“不敢劳烦大嫂了。”

长房老太太回道:“客气什么?三叔子虽是小叔子,但他父母去得早,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处理,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

潘氏眯着眼忍了又忍,道:“大嫂,我听说安哥媳妇不怎么好,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长房老太太呵呵道:“这还有点像个婆婆的样子。”

潘氏真的忍不下去了,板着脸拄着拐杖快步走了出去,丫鬟婆子们都跟了上去。

长房老太太喝止道:“站住!安哥媳妇受不了吵闹,跟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去伺候就行了。”

潘氏忍不住回身怒道:“王氏,我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大嫂,你别蹬鼻子上脸,连我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要管起来。”

尹氏暗道,来了。赶紧站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对潘氏的怒火不以为意,淡定的道:“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哪怕你带十个百个的丫鬟婆子我也不看一眼。”

潘氏板着脸道:“王氏,我还没死,三房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长房老太太不屑的道:“潘氏,安哥和安哥媳妇孝顺你,那是他们的事。但我这儿,有谁敢伤害我阮氏家族的后嗣,别怪我翻脸无情。”

潘氏眼神无波,义正言辞的道:“大嫂这话什么意思,合着你怀疑我会害自己的亲儿媳妇,亲孙子不成。”

长房老太太甩了五个香囊在她脚下道:“那五个通房丫头是你的人,你自己掂量着怎么处置吧。”

潘氏看着脚下的香囊,吐了口气,严肃的道:“怎么?这香囊有什么问题不成?”

长房老太太道:“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吗?”

双福把五个香囊捡起来递给潘氏,潘氏收在怀里道:“既然这几个香囊有问题,双福,你带着几个婆子去把她们都给我打死了事。”

长房老太太似笑非笑的道:“急什么?不问问她们哪来的钱买这等香料?更何况安哥媳妇还怀着身子,最近不能见血。”

潘氏一本正经的道:“这还用问,哪个通房丫头不是仗着主子宠幸,就敢跟主子要赏赐,必是用安哥赏的银两买的。而且正因为安哥媳妇还怀着身子,才不能留下这等包藏祸心的人。”

长房老太太道:“我已经把她们绑起来关在外院西南角的屋子里了。”

潘氏点头道:“多谢大嫂了。”

潘氏去看了谢氏出来,对长房老太太道:“大嫂,我已经好了,安哥媳妇就不敢劳你操心了,你且回去歇着吧。”

长房老太太笑道:“人老了,挑剔的很,我觉得世安院环境不错,住着舒服,准备在这儿住几天,难道不行吗?”

潘氏咬着牙道:“行!怎么不行!”

长房老太太看着潘氏离去的背影,叹道:“越老越沉得住气了,搁以前不动手撕人也得大吵一架,看来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啊。”

第二章十章 目的

长房老太太懒得和她纠缠,指了指罗汉床边架子上的紫檀木盒子,对慧珠道:“打开它让三老太太看看。”

慧珠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紫檀木盒子打开。

潘氏看到盒子里放着的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簪子眼皮跳了跳,朝着长房老太太冷笑道:“大嫂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实不相瞒,之前安哥媳妇派人把这簪子送来给我,让我明天带,我觉得太贵重了不敢收,所以又退回来了。难道这簪子有问题不成?”

说完她摇头道:“不可能。安哥媳妇对我一直都很孝顺,她不可能害我,你别挑唆离间我们婆媳的关系。”

长房老太太已经习惯她不要脸倒打一把的脾性了,也忍不住气结,嘲笑道:“确实不可能,因为这对某些皮厚的人完全无用。”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的道:“这簪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簪子和流苏上肉眼都看不清的毛刺。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变得藏龙卧虎了,连这等主意都有人能想得出来,倒是让我开了回眼界。如果我所料不错,出这个主意的人应该是打算先激怒安哥媳妇,然后让她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握紧簪子,然后毛刺上的夹竹桃粉就会进入她皮肉。计划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只可惜安哥媳妇被气过了头,动了胎气,也就没顾得上这个簪子了。真是行不义之人,老天都不保佑。”

潘氏握紧拳头道:“幸好老天保佑,不然我可怎么对得起谨行。”

长房老太太听到潘氏说谨行,真是恨不得扒了她的肉,咬牙道:“你有脸提谨行,我没脸听,要说给我滚出去说。”

潘氏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对长房老太太道:“大嫂,你这话就不对了。谨行是我夫君,我有什么不可提的。”

长房老太太气得胸口直喘,尹氏赶紧给长房老太太顺气道:“娘,别生气,别生气,身子是自己的,保重要紧。”

长房老太太喘着气瞪着潘氏,指着月洞门道:“给我滚出去。”

潘氏笑道:“笑话,这是我三房,该滚的人是你们吧。”

长房老太太缓过气了,对尹氏道:“既然如此,我们带安哥媳妇回长房生产吧。”

潘氏愣了愣,她仔细的打量着长房老太太的神色,见她不像随口一说堵她嘴的样子,倒是没料到她这大嫂竟有如此的魄力,笑道:“这可如何使得。既然大嫂诚心想要替我照看安哥媳妇,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我今儿起我就把安哥媳妇交给你了,希望他们母子平安才好。”

说完冷了脸道:“走吧。出来久了,头又开始痛了,我得回去歇着了。”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看着潘氏离去的背影,感叹道:“老了,越发的沉得住气了,哪怕撕破了脸了该笑的时候照样笑得毫无芥蒂,这脸皮这心性虽让人气愤,却又令人畏惧啊。”

她抬起头来问尹氏道:“你觉得她来这遭,是真的因为我打乱了她的计划,来出口恶气,还是为了做给我看,让我觉得她已经气得沉不住气了。”

尹氏沉吟道:“媳妇不敢猜测。之前娘说我不是三婶的对手,我其实有些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三婶确实让人看不透。”

长房老太太按着太阳穴,皱眉叹道:“你注意到她出门时的神色没,韵味深长啊,看来她是有必胜的把握了。”

尹氏担忧的道:“娘,如果四弟妹在我们手上出了事,以三婶的脾性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房老太太笑道:“你以为她真不能让我离开世安院吗?怎么可能!她只是想一箭双雕罢了,安哥媳妇出了事,我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说完她拉着尹氏的手道:“你回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怎么样,但你是小辈,她恐怕会首先对付你。”

尹氏摇头道:“娘,我回去了也不能放心,倒不如在这儿陪着你。”

长房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啊,等和哥儿大点了,你带着他去找老二吧。”

尹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和哥儿的身体弱了些,媳妇不敢带他上路。”

长房老太太道:“老二应该也快回来了。”

尹氏忍不住流泪道:“估计明天就能到了。”

这是一个婆子在门口缩头缩脑的,慧珠问:“谁在门口作什么?”

一个穿粗布袄子的婆子进来道:“大老太太,明儿是咱们老太太的六十寿辰,外面双梅庵的庵主上门来要灯油钱了。”

长房老太太斥道:“除了安哥媳妇的事,其余的一律回你们老太太去。”

婆子跪在地上道:“咱们老太太说对牌在您这儿,让我们来找你。”

长房老太太把对牌扔到她面前道:“给你们老太太送去。”

婆子惊恐的道:“大老太太饶命,奴婢不敢。”

长房老太太冷声道:“既然我命不动你们,又如何敢管三房的事。”

婆子只管磕头道:“大老太太饶命。”

长房老太太道:“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敢做别人的枪,你看看守在外面的婆子,她们为什么不进来。既然做了别人的枪,就要有被牺牲的准备。”

说完对慧珠道:“把这个使唤不动的婆子给潘氏送去,再把对牌也送过去。”

婆子赶紧道:“不敢劳烦慧珠姑娘,奴婢这就送去。”

说完捡起地上的对牌退了出去。

世安院正房,阮瑾年见母亲睡着了,心里很是忧愁。

祖母和大伯祖母争吵的时候,她离得太远了,听不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沉甸甸的,她预感祖母就要出手了。

阮瑾年朝着江余氏招手,看着江余氏过来又指了指二进穿堂,江余氏点了点头抱着阮瑾年出了门。

长房老太太看到江余氏抱着阮瑾年来了,道:“百龄,你娘亲怎么样了?”

阮瑾年苦着脸道:“伯祖母,今儿一早家里请来的大夫太坏了,在娘亲面前胡说八道,把娘亲吓坏了。”

长房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她摸了摸阮瑾年的头夸奖她道:“百龄是个细心又孝顺的孩子。”

说完吩咐慧珠道:“拿了我的帖子,让冯保去请妙手回春堂的张老大夫到家里来坐镇一段时间。再派几个得力的婆子,立即到金陵周边去请两个可靠的稳婆回来。”

慧珠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长房老太太叹道:“老了老了,神思短了。竟然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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