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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高干)》


第一章

夜色如墨。

她瑟缩在副驾驶座上,眼带惊惶,纤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皮椅的坐垫。

身旁的男人脸色铁青,目光yīn郁得似能滴出墨来,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鼓动着愤怒的力量,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毫不犹豫地挥来她的方向。

她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感到害怕,心底有个声音一直自嘲般呢喃:“看,你还以为他有多么容易被敷衍?”

昏暗的车厢里,难以言状的暗流泛滥,前方几步之遥别墅大门口的两盏路灯,此时却像隔了一个光年那般遥远。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压抑、低沉,她的手慌张地扶上车门,想要逃离那未知的危险。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就激怒了男人濒临爆发边缘的神经。

剑眉下压,眼神更添深邃。他沉着脸下车,粗鲁地拉开她这边的车门,力量奇大地攥紧她的手腕,几乎是拖拽般将她带下去。

本是迷离的夏夜,她触到夹杂着微风的空气,肌肤却不可自抑地泛起细小的颗粒。

一路跌跌撞撞,却仍旧跟不上他奇快的步伐,进入别墅大门,迎上来的仆人下意识地躲避她求救的眼神。

在他的地盘上,她如困兽般,无路可走。

房门被他踢开,又合上。

他终于开始发泄他隐忍了很久的怒火,骤然松开手,她便顺着巨大的力道和惯性,倒在那张充满男性气息的黑色大床上。

他随即压制上来,两指固定住她的下巴,yīn鸷的目光牢牢锁定她的,声音像在幽寒的深井里浸过一般冰寒:“大街上就敢跟那个小白脸卿卿我我的,你当我是死的啊?!还是我不计较,你就一直拿我当傻瓜?”

她咬着嘴唇不发一言,胡乱伸手推拒男人压迫性的xiōng膛,尖利的指甲划在他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凌厉的血痕。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面上现出惨然的笑容,手指微微用力,抬高她的下巴,嘴唇几乎贴到她的鼻尖上:“我还以为十年足以把石头都捂热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才由着你对我油盐不进的,现在想想,哼,我他妈真是一傻瓜!”

他眼底的yīn郁越积越多,声音也渐至低沉,周身的气息繁复而又杂乱,像是一头受伤的兽,正蓄势待发,伺机反扑。

“不!”她的敏感让她立刻察觉他的意图,可是,显然已经太迟了……

衣服的撕裂声在耳边响起,皮肤一跟卧室里稍低的温度接触,心顿时凉了一半。

“放开我!”她尖叫,被他钳制住的双手更大力的反抗,然而也只是徒劳的在他手臂上挠出更多的伤痕。

他丝毫不为所动,单手灵活地从她身上扯下残破的衣服。眼见她象牙白的肌肤越露越多,他深沉的眸色又暗了几分。

因为长期练舞的白皙的身子纤细、柔美,几近半裸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急速起伏的xiōng口像是引人沉溺的玉脂温泉。

他膜拜地伸出手指,顺着她的腰肢渐渐向上划去,停在她肩膀上内衣带子的边缘。

她满脸泪水,满眼哀求,身体微微颤抖,已经嘶哑的嗓子犹在唤:“放了我……求你……”

放了她?他在心里悲凉地笑了笑,如果可以,这也正是他想对她说的话。

食指轻挑,粉色的内衣终是脱离了她的身体。她放大的瞳孔里是他渐渐伏低的头颅……

……

“不要!”宁清尖叫一声坐起身,苍白的脸颊,失血的嘴唇,额头上冷汗点点,显然是刚从噩梦中惊醒。

外面很快传来小保姆芸子担忧的敲门声:“小姐?”

“……我没事。”宁清抚了抚xiōng口,看清了这是自己的房间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芸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钟少爷已经来了,正在底下等着呢。”

宁清的呼吸又窒了窒,低声应:“知道了。”

外面的天色有点儿yīn沉,但对酷热的八月份来说,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宁清赤脚下床,先把窗户给开了大半,潮湿的空气挟裹着泥土的腥和桂花的香,呼啸着钻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窗口正对着花园里的丁香,那一簇明媚的紫色把她眼底的yīn霾驱走不少。

穿戴好之后,她站在二楼楼梯口朝下看——

客厅的碎花布艺沙发上,一道沉稳得让人无法忽视的背影刺痛了她的眼睛。旁边是钟其秀,正跟那人说着什么,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慈爱的笑。

钟其秀最先看见她,招手示意她下楼。

钟磊坐直身体,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一直到她在钟其秀的另一边坐下,都没移开眼睛。

钟其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拿银匙搅动着小几上那杯漂着玫瑰花瓣的茶水,末了,在杯口轻轻地敲了两下,两滴橙红色的茶液从银匙上落下,砸在青蓝描花的白瓷杯子里,激起小小的漩涡。

钟磊收回目光,重新恢复成先前的坐姿。他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xiōng膛,两条长腿慵懒地支着,整个人像是一只蛰伏着的优雅的豹。

没了那两道迫人的视线,宁清这才抬起头面向钟其秀:“秀姨,我……”她本想说今天不舒服,不想出门,可钟其秀却先一步打断她——

“清清啊,眼看你也快开学了,想想还缺什么,今儿让石头陪你去买。”

宁清咬咬唇:“都不缺……”

“怎么能不缺?衣服、鞋子不都得置办?”钟其秀拍拍她的手背:“难得有个凉爽天儿,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声音虽温和,但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姑姑,”钟磊站起身,“我先带她去吃饭,缺少的东西路上再慢慢想着。”

“也好,”钟其秀点点头,又交待道:“记得早点把人送回来。”

钟磊颔首:“一定。”接着朝宁清伸出手:“走吧,清清。”

她没动,倒是钟其秀执起她的一只手放进钟磊的手心里:“去吧,整天闷在家里,对身体也没好处不是?”

宁清被动地站起身,右手被钟磊紧紧地握住,从他身上传来的力道让她不得不跟着走动。

等出了门,远离了钟其秀的视线,宁清开始挣扎,冷着脸道:“你放开!”

钟磊似笑非笑:“放开手?然后握哪儿?嗯?”他的手掌轻滑,缓缓来到她腰间,作势要揽住。

宁清顿了顿,停止了挣扎。

钟磊满意地笑笑,仍旧携了她的手,半拖半抱地将她带上大门口停着的坐骑上。

“先吃饭,然后去给你买衣服,完了之后,再把咱儿子接回家,你说好不好?”钟磊一边帮她系安全带,一边问。

然而回答她的,依旧是让人抓狂的沉默。

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无奈,钟磊自嘲地一笑,发动车子,黑色的路虎像一阵旋风般,疾驰而去。

第二章

车子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前停下,小巧的四合院门上挑出两盏红彤彤的灯笼,漆木大门上一块端正的牌匾,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膳食斋,正是本城有名的私家药膳店。

一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迎出来,满脸笑意地问:“钟少,还是老规矩?”

他是这店的主人,也是主厨的儿子和传人。

钟磊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这回多加点儿滋补的药材。”他捏捏宁清的脸颊:“又瘦了……”

当着外人的面,宁清也不能发作,只是脸色很不好地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店主人尴尬地转身,将两人迎了进去。

宁清上次来这儿是半个月前,看得出包厢里小修过一番,墙上多了几幅裱着的旧戏照,演员扮相出彩,架势一流。

宁清的外婆就曾是梨园的当家花旦,后来被外公看上,强娶了回家。小时候,母亲带她回娘家,她还曾见过外婆珍藏的戏照,可后来,老人去了之后,那些珍贵的老照片也跟着她化为烧成了灰烬。

钟磊看她长时间驻足在墙边,也跟了过来,目光逡巡了几遍看不出头绪后,问:“你喜欢?”

正好漂亮丰韵的老板娘亲自带人来上菜,钟磊指指那些照片:“多少钱?”

老板娘脸色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是我婆婆,去世好多年了……我们夫妻俩磨了好几天,公公才同意借出来做装饰,等定制的挂画到了,还要换下去的……”

钟磊的眉宇间已经隐约有丝不耐烦,“我问‘多少钱’?”

老板娘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神色为难至极:“钟少……”

“我不喜欢。”宁清淡淡地插口,“只是觉得挂在这里很应景。”

包厢仿的是明清的装修风格,那些照片在这古朴雅致的房间里的确很有意蕴。

钟磊这才作罢,手指扣了扣檀木的桌面:“把菜放下,人都出去吧。”

松了一口气的老板娘赶紧指挥着身后的服务员摆盘布菜,有朝宁情感激地看了一眼,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蓝莓山药,参纱蒸蛋,松子核桃膏,茯苓杏仁露,虫草炖红枣,山菌老鸡煲……红木圆桌被各色菜肴满满地占全了,美食的清香缭绕在鼻尖,勾得人胃口大开。

钟磊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咱别学人保持身材什么的,你那芭蕾本来就是当兴趣学的,为了练它约束身体不值当。”

清亮的鸡汤油而不腻,还融杂了菌类的鲜美。宁清拿勺子搅动片刻,复又放下,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我没胃口。”

钟磊好似没听到一般,径自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将她面前的碟子装的满满的。

看她依旧摇头,钟磊危险地眯起眼:“或者,我喂你?”

宁清身体一僵,沉默地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在诡异的氛围中走向尾声,临走的时候,宁清瞥见老板夫妻两人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由得对“权势压人”这四个字多了更深的一层领悟。

青城身为省会城市,商业街极为发达,从早到晚,一直热闹繁华。

宁清平时不怎么出门,尤其是近两年,基本上过着学校和家的两点一线生活,偶尔被钟磊带出来,也只是去吃个饭,或者被硬拖去高尔夫球场当他的观众。

是以当林立的商铺和喧嚣的人群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她颇不适应地在座位上缩了缩身子。

钟磊在服装商场门前停了车,侧身帮她解了安全带。下车的时候,还强行把宁清的手塞进自己臂弯,这才勾着唇角步入商场正门。

其实宁清这些年的衣物多是钟磊置办的,一是宁清性格孤僻,既没家人又没朋友,出门逛街都没人陪,久而久之也就更不爱出门了。二是因为钟其秀从来不管这些琐事,宁家又只有刘妈和芸子两个仆人,刘妈年纪大了,买点儿日常用品还可以,给年轻女孩买衣服可就有点儿为难了,芸子小孩心性,更是指望不上。

不得不说,钟磊选衣服的眼光还是极好的,当然也可能是买出经验来了,总能在一众漂亮衣服中挑出最适合宁清的那件。

路过精品内衣区的时候,钟磊硬揽着她进去。

宁清连耳根上都是清透的红,低声斥他:“我不需要!”

钟磊一脸正经:“你衣柜里那些现在穿估计有点儿小……得买新的。”

这下,宁清的耳朵“噌”的一下全红了。

导购小姐也是有眼色的,看两人衣饰不凡,热情地迎了上来:“先生小姐,请问有什么中意的款式吗?”

宁清又羞又怒,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往那色彩缤纷的少女内衣上看。

钟磊面色不改地伸指一点:“这件,这件,那件,还有旁边三件,70b的,麻烦包起来。”

早有伶俐的店员按他的指向取下对应尺码的内衣,余下的店员也个个面带笑容地恭维:“先生好眼光,这都是新晋款式,颜色漂亮,托聚功能也很好,这位小姐xiōng型这么美,穿上一定合适……”

还有一位店员仗着长相美艳,微微朝钟磊的方向靠了靠。故意挺了挺xiōng,显出被白色紧身制服修饰出的傲人资本,勾人的眼神不时扫过钟磊,引诱的意味浓厚。

钟磊却有些不耐烦地沉下脸,下巴点向那个正包装的店员:“手脚快点儿。”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的时候很冷冽,那个年轻的小店员吓得手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零零散散的从睡衣买到正装,从头饰买到鞋子,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宁清只觉得比上自己最讨厌的体育课还要累。

商场门口有学生模样的人在派发传单,白色t恤,红色短裙,青春无比。

他们走近的时候,正好一张传单伸至宁清面前,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先生小姐,前面甜品店做活动,感兴趣可以看一下。”

这声音……

宁清抬起头,入眼的果然是那张曾经亲密,后来疏离的脸庞,“小静……”她喃喃地叫。

钟磊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偏头问宁清:“认识?”

黄雅静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客套笑容:“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一兼职打工的,可没机会跟这位小姐认识。”

宁清苦涩地看着她,可对方的眼睛只有陌生的无谓,还有,淡淡的嘲讽……

黄雅静收回看她的视线,又热情地迎上后面的行人:“先生,前面甜品店搞活动……”

钟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黄雅静的背影,回身揽了揽依旧愣在原地的宁清:“走吧。”

一个同样白衣红裙的女生凑到黄雅静前面,好奇的问:“你认识刚才那漂亮女孩,谁啊?”

黄雅静冷眼看了看被那个高大身影揽着走向停车场的宁清,哼了一声:“一只金丝雀而已。”声音里不乏愤恨。

八卦女生吐了吐舌头,原本羡慕的眼神也立刻变的鄙夷起来。

第三章

钟磊所说的儿子,其实是一只纯种藏獒。狮头、垂耳,一身油光水亮的纯色金毛,虽然只有七个月大,但体型彪悍,肌肉发达,看起来既威风又吓人。

钟磊给它起名叫阿宝,平日里对它比对车库里的限量版坐骑还好,只是阿宝前段时间吃错了东西,腹泻不止,一直在兽医院接受治疗。

“怎么瘦这么多?”钟磊用手理着阿宝的金毛,不满地皱起眉头。

刚才还红着脸偷瞄他的护士小姐可能是被他的冷脸给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们,在没弄清楚感染源之前,给它的喂食是有限的……”

钟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把阿宝的头扳向宁清的方向:“乖~叫妈妈。”

阿宝“呜呜”地低叫了几声,褐色的瞳仁炯炯有神,可惜宁清别过脸并不理会。

一时的乖巧并不能掩盖曾经的残暴,至少宁清就亲眼见过阿宝是怎样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将一只漂亮的贵宾犬咬得血肉横飞,而那只可怜的宠物狗只不过是在前一刻朝它神气地吠了几声,想要炫耀身上花花绿绿的新衣。贵宾的主人是一位身份显赫的贵妇,平日里拿它当孩子养的,对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小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也并不能拿阿宝和它的主人怎么样。也是,整个青城,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阿宝坐在车后座,不时地把脑袋伸到前排来,长长的金毛扫在宁清的脖颈上,引得她鸡皮疙瘩顿起,不住地往座位外侧躲。

钟磊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阿宝毛茸茸的脑袋:“乖,别吓你妈妈。”

阿宝呜咽了两声,乖乖地蹲回后座。

警报解除,宁清坐直身子,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头发,硬声要求:“我要回家。”

司机钟磊依旧悠闲地打着方向盘:“晚上再回。”

“我下午还有事呢。”

“什么事?”钟磊挑了挑眉:“听姑姑弹钢琴?去花园里侍弄你那花?还是躲在屋里摆弄那些旧照片?再或者,你又开发了新的消遣?”

宁清被他一连串的话问的有些难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上的靠垫,心底生出一种被看透的耻辱的感觉。

钟磊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又不好拉下脸来道歉,车厢里的气氛就此僵持下来,只余阿宝自玩自乐的“呜呜哇哇”的声音。

宁清还是被带到了钟磊的宅子。

车子驶入阳湖山别墅区,阿宝远远便看见自己位于草坪上的造型拉风的小房子,车门甫一打开,

它便呜咽一声,欢快地扑了下去。

那彪悍的身躯微微擦过宁清,迅猛的力道把刚下车的她冲撞得向一边倒去。

钟磊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捞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这情形让迎上来的保安尴尬不已,眼观鼻鼻观心,一双眼睛丝毫不敢乱看。

宁清的后背撞上钟磊的前xiōng,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服传递出灼人的热量。这让她突然想到小时候,父亲每每将她高高抛起,在她清脆的风铃似的笑声中,再准确地接住,那双干燥却温暖的手,纵容出了她最原始的依赖感。

不行!宁清猛的闭上眼,硬生生的终止脑海中关于这两者的联想,再睁开眼的时候,她本来有些怔忪的眼神已然冷了下来。

钟磊浑然不觉这短短的几秒之间,宁清的一应情绪变化,只是短暂地沉浸在两人近距离相贴所产生的满足感中。一直到她开始挣扎,钟磊才不舍地放开手。偏头看向保安:“什么事?”

“钟少,您有客来访,是宋先生,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钟磊点点头,表示已知晓。

宁清却好似找到了理由:“你有客人在,那我就不进去了。”然而,还未及转身,便被钟磊捉住手腕——

“他算哪门子客人,就算是,哪有让你这个女主人避开的道理?”

宁清早已放弃阻止他占自己口头便宜,当下也只是神色木然地被动前行。

门一开,率先入耳的便是一通牢骚:“石头,你让小爷我好等!”

宋思木的声音在目光触及钟磊背后的宁清时,戛然而止,神色也有些尴尬,讪讪的道:“嫂子……”

宁清没有回应,这让客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闷。

钟磊打破寂静,唤来仆人上了一杯热奶,两杯新茶。

宁清始终不发一言,也不再顾忌钟磊的脸色,起身离了客厅,径直进了一楼的视听室。

她的身后,宋思木一脸苦相,坐立难安。

钟磊瞥了他一眼:“看你那点儿出息。”

宋思木好像突然由有了底气,打了鸡血一般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却还仍记得压低声音:“石头,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兄弟要不是为了你,能被嫂子记恨到现在?”

钟磊明显不想再提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摆摆手制止他追忆往昔:“行了,说正事!今儿来干嘛?”

宋思木谨慎地朝视听室紧闭的大门看了看,这才开口:“那小子有消息了,原来他一直在青城,只是改了名字而已。”

钟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褐色的茶液泛起浅浅的涟漪。

“在哪儿?”他问。语调并没有任何起伏。

“……c大”

钟磊眸色一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宋思木顿了顿又补充:“在艺术学院……”

钟磊眸色更暗。

“石头,你看要不要……”

“……算了。”钟磊犹豫半晌,放下已不再冒出热气的茶杯。“我就不信他能翻出什么浪头来。”

明明是自信的语气,宋思木偏偏从他几不可查的皱起的眉头中,读到了一丝凝重的气息。轻咳一声,他巧妙地转移话题:“哎,我刚才好像听到我干儿子的声音了,石头你是不是把它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阿宝灵性十足地蹿了进来,威武的身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宋思木夸张地迎了上去:“儿子,嘿!想死干爸了。”然后,又一脸痛心地梳理着它的金毛:“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钟磊瞥了眼客厅里正叙天伦的一人一兽,迈动脚步,轻轻推开了视听室的大门。

第四章

这间奢华的视听室是钟磊花费了不少精力打造的,音效、幕布、播放机全是顶尖科技。然而对于宁清来说,最吸引她的地方是此间收录了几乎所有的经典芭蕾舞剧的高清光盘,这也是她在钟磊的住所里唯一留恋的地方。

钟磊进来的时候,宁清正在看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排演的《天鹅湖》。那平日对着他满是防备的眼睛里此刻全是专注,一张小脸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绽放出极致的光彩。

他其实对芭蕾没有很深的兴趣,对那些技巧性很高的单脚立和挥鞭转更是欣赏无能,他唯一享受便是她这种认真痴迷的神色,那会让他觉得为搜集这些对自己毫无用处的碟片所投入的巨大的精力,都值了。

高清晰的屏幕上,白天鹅为救爱人,纵身跃入天鹅湖内,巨浪翻卷,带走了一对恋人年轻的生命。双簧管悲凉凄婉的独奏宣告了舞剧的终场,但那伤感却像是绕梁的余韵,久久停留在心尖上。

宁清的眼底自从舞剧结束的序幕过去后,便失了光芒,像是透过屏幕看向另一个虚无的方向。

她想到以前,每次跳白天鹅的时候,老师总皱眉头,说她演不出主角爱人被抢,性命堪忧时的绝望。

她不服气,一遍一遍的排演,一次又一次的酝酿感情。老师却依旧叹气:“毕竟没有这方面的情感共鸣,……这样也不错了……”

彼时,她十六岁。

两年后,她终于将那曲《天鹅湖》以一个惊艳众人的姿态演绎了出来,狂喜的女老师冲上台捉住她的肩,万分激动:“你把奥杰塔演活了啊!”

然而,她恍若未闻,无视旁观人如潮的掌声,失魂落魄地走下场。

原来,成功是要以残忍的成长为代价的。

从此,再也不跳《天鹅湖》。

立体声的视听室一时因为宁清的失神而陷入沉默之中,直到钟磊皱着眉问:“怎么哭了?”他抽了纸巾要帮她擦掉泪水,手还没碰到她的面颊,就被她挥开。

宁清此时心头氤氲着的不知是悲哀还是绝望,那些难以忘却的记忆像是泛着黑的潮水一样呼啸着涌上来,面前钟磊这张脸就如梦魇一般,提醒着某些事实的存在。

她挣扎着站起来,语气冰冷,脸上泪痕犹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钟磊的脾气也上来了,同样沉下脸:“这里早晚也是你的家。”

宁清转过头,倔强地看着他:“至少现在不是!”

钟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倔强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一脚踹向面前的桌子,沉重的大理石桌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的一声。“好,好,好!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豁然转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客厅的宋思木见他出来,抱着阿宝一脸的调笑:“看看,你爸爸妈妈办完事了……”

被钟磊一个眼神射过去,吓得底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等面带怒色的两人都走了出去,宋思木才顺着阿宝的毛低声道:“完了完了,……又冷战了,咱爷俩的日子不好过了。”

路虎车一路狂飙。

宁清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些恐惧地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物,车窗没有关严实,疾风灌了进来,吹得她发丝飞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钟磊抿着薄唇,把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直冒,本来就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是雕塑一般深刻冷凝。

车子在宁家大门前一个急刹,惊魂甫定的宁清渐渐松开紧紧揪着身下皮椅的手指,xiōng口急速起伏,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

“到了。”钟磊面无表情,手指按下按钮,宁清身上的安全带“咔闼”一声打开来。

宁清双手打颤地推开车门,半是腿软,半是慌乱地下了车。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的车子重新启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飘移转弯,在视线中狂飙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小姐……”

宁清刚踏上楼梯,就听见芸子在身后唤。

“太太让你回来之后去找她。”

宁清顿了顿,点头:“知道了。”

宁宅里一共有四处不能随意出入的房间,一是宁清母亲生前的卧房,二是父亲的书房,三是她的练舞房,四就是钟其秀的琴房。

在宁清还是宁家的掌上明珠的时候,她也曾习过钢琴,只不过对它的兴趣没有像芭蕾那样浓厚。钟其秀进门之后,宁父有意让她指导女儿的琴艺,然而她在听过宁清弹奏的《夜曲》之后,轻轻朝宁父摇了摇头,一句“天分不足……”就将宁清对钢琴的兴趣打消得彻底。

犹记得那时候她还没听完点评,便当着两位长辈的面,任性地合上琴盖,小手一指钟其秀,声音清脆无比:“爸爸,我不喜欢她!”

宁父面露尴尬,钟其秀却始终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看她的眼神跟看待任何一个调皮的晚辈一样。

那时候,宁清只觉得她虚伪,觉得大人都很虚伪,可是现在,怎么办?连自己也开始虚伪起来了……

琴房里隐约传出钢琴声,在空旷清冷的宅子里隐隐回响,唤醒的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钟其秀忌讳自己的演奏被人打断,所以宁清放轻了脚步,无声地推门进去。

琴房是父亲当年亲自指挥人装修的,跟他的书房一样,走的是古朴典雅的路线。棕色的原木地板,仿古的摆饰,正中一架黑色的索特钢琴。

宁清进琴房的次数并不多,倒是小时候来的多些,那时候为了捣乱,为了给钟其秀制造麻烦,她经常偷溜进来,故意在干净的地板上踩些脏脏的脚印,或者在墙壁上乱画一通。宁父每每头痛地看着她,满脸的无奈:“你这孩子……” 她却将脑袋一扬,在父亲宠溺的怀抱里挑衅地看着依旧平淡的钟其秀。

那真是她为数不多的纯真的记忆了,那时候她还可以肆意的哭,尽情的笑,还有资本任性和高傲,可现在,就连在自己家,都要小心翼翼,步履维艰。

大了,也更累了。

沉静的房间里,钟其秀手指翻飞,纯熟的《月光曲》缓缓流泻。阳光穿透玻璃,洒在流畅的琴身上,像是一串跳跃的音符,激起一波波翻滚的音浪。

钢琴名家的手艺确实不俗,就连宁清这种对曲子知之甚少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脱俗意境,也难怪钟其秀能连续成功地举办三场自己的专属音乐会,这样的技艺,除了勤奋,唯一还能解释的就是天分。

一曲终了,钟其秀缓缓抚过所有的黑白琴键,目光怜惜而又感激。

“这琴跟了我十几年了,刚开始还用不惯,后天每天两首曲子,都弹出感情来了。”

宁清静静地听着,不接口,亦不插话。

钟其秀轻轻合上琴盖,看了看眼前乖巧地站着的女孩。因为练舞的缘故,宁清习惯于将乌黑的头发挽起,一截雪白的脖颈因主人微垂的头现出优美的弧度,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散落在白嫩的两颊,整个人像枝头开的最美好的那朵栀子花,娇怯怯的。

“清清,”钟其秀站起身,“今天跟石头出去逛得怎么样?开学该准备的东西都买齐全了吧?”

宁清点点头,避重就轻:“还好。”

钟其秀却好像看出了什么,走近她,语重心长:“你跟石头前前后后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他这个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了,你俩的日子迟早得定下来,所以……”她拍拍宁清的手:“你还是得跟他好好处。倒不是秀姨护短,我这个侄子各方面能力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尤其是对你还知冷知的。……我也知道你对他还有些意见,没关系,只要你不推开他,早晚能看到他的好。”她又叹了口气,“咱们女人不管以前有多少憧憬,多少期盼,真正过日子的时候还是要选一个能依靠的男人,秀姨说这些,你能明白么?”

钟其秀从来都能直接抓住话题的重点,这样带着他们钟家特有的强势的心思,这样名为劝解实则毫无回旋余地的语气……

“……明白。”宁清只能苦涩地点头,“我明白。”

“那就好。”钟其秀帮她理了理刘海,“回房休息吧,逛了一天也该累了。”

“嗯。”宁清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钟其秀盯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谁都不想做恶人,可总得有人把她从壳里拖出来,教她面对现实。

宁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自己房间的,房门关上之后,她像虚脱了一样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坐倒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隐忍许久的泪水喷薄而发,瞬间湿润了脸庞,压抑的哭声在窗帘紧掩的房间里幽幽盘旋,她像受伤的小兽一样,伤痕累累地从劲敌环伺的密林里挣扎着逃回家,却发现连家里也只剩下孤独,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自己了。

直到天色也暗淡下来,宁清才拖着麻痹的双腿站起身,按开灯,刺目的白光像是最原始的记忆,你以为藏得很深很远,可不经意打开的一个闸门,便能让它们逐一释放。

天黑了,又一段噩梦开始了。

第五章

青城第一医院的第五层是特殊护理楼层,走廊上只偶尔有护士穿梭而过,再有就是脸带哀戚的病人家属,就连空气中的消毒水的气息也似乎比别处更浓郁一些。

宁清踏出电梯,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花束,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在一间病房门口站定。然而早已搭在门把上的手迟迟不肯用力,心里还是有期待的,期待着门会从里面被打开,然后迎上一张熟悉的宠溺的笑脸,笑脸的主人会故作惊喜:“呦,我的小公主来了!”

这样类似于奢望地想着,门竟然真的从里面打开了——

“你来了。”站在门里的人扬起笑脸。

宁清几乎是愣愣地看过去,在对方的笑容僵掉之前,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溢出,刚刚积聚起来的希望,被现实的冷风一点一点吹散,心口像被人剜了个大洞一样,只余一个声音在洞口空旷地回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宁小姐……”圆脸的小护士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反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没事……有东西迷住眼睛了……”指缝里透出宁清哽咽的话语。

“那我去帮你拿消毒纸巾。”伶俐的护士很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宁清。

擦掉泪珠,整理好情绪,宁清迈步走了进去。

“对了!宁小姐!”圆脸护士去而复返,“周医生让我告诉你,医院新进口了一批药剂,对改善休眠病人的身体机能很有帮助,不过,费用也会相应提高,你看……”

“用!”宁清斩钉截铁,“就用这种药!”她的语气微微发颤,甚至连具体药效都没细问,好似在沙漠中穿行许久的人突然闻到湿润的气息一样渴求希望。

“那好,我去告诉周医生。”圆脸护士再次离开。

宁清重新将目光放回病床上,久久凝视那张曾经英挺,如今却衰弱不堪的脸庞。

病房静的出奇,只有闪着红光的一起发出规律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时间虚弱得好像静止了一样。

宁清有些颤抖地捧住那人的手臂,溢出眼眶的滚烫的泪珠尽数洒在那干枯瘦削的手掌上,又沿着那纵横的纹路缓缓溢开。

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进来,却也只是让这间无生命般的病房更显苍白而已。

“爸……”哽咽的声音浅浅起伏,搅动着周遭的气息,于是,整个空间开始颤动起来。

“爸,你起来说句话好不好?”宁清用脸颊贴上那粗糙的手心,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仪器,“滴答,滴答,滴答……”

等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苍老的事情。

而这样无望的时光,她已经挣扎着度过了两年。

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守在一旁,然后绝望地看着医生摇着头从父亲身上收回各式各样测试的管子,他们看她的目光悲悯而又无奈,一遍一遍地编织着善意的谎言:“别急,会有奇迹出现。”

可是,她都等了这么长时间,父亲还是无知无觉地躺着,除了心跳,除了体温,她感受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

奇迹,永远不会眷顾到一个叫宁清的女孩身上。

她讨厌医院,讨厌这个总是为她带来不幸的地方。

六岁时,她在这里送走外婆;八岁的时候,又是在这里终结了同母亲的最后一面;十八岁,医生又在她面前宣布父亲可能再也不会醒来。

这个对他人来说意味着新生的地方,在她看来只会代表噩耗和死亡。

原来,上帝真的不会让每个人都太好过。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哭叫声,吵闹声,以及护士的高跟鞋砸在地上的清脆的敲击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宁清本无暇理会,可又不愿那样的嘈杂扰了父亲的安眠,只好,走出去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她在门口拦住一个正往前方奔跑的护士。

护士一脸急色,微喘着气道:“隔壁病人呼吸突然停止,家属失控闹起来了!”

隔壁……呼吸停止……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宁清头顶炸开。她颓然地放开手,身体好似突然少了支撑般,软软地靠倒在冰冷的房门上。

隔壁……

那是和父亲同样病因,相差四个月进来的病人,她无意中还曾听医生议论说那人恢复状况要比父亲好很多。

护士没有留意到宁清瞬间苍白的脸色,看她不再询问,便急急地走向了一片混乱的隔壁房。

宁清浑浑噩噩地关了门,似乎隔绝掉外面的哭闹,便能摒除掉刚刚获悉的噩耗。

许是不安的心里作祟,病床上父亲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点儿,这样的可怕的认知让宁清呼吸一窒,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颤抖地伸出手指放于他的鼻翼之下。

还好,那微微温热的气息跟以前毫无二致。

宁清xiōng口那颗刚刚还被高高吊起的心,这才颤悠悠地落回了原位。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恐慌,心口宛若被刚才的yīn影侵蚀出一个大洞,里面蛰伏着的名为死亡的兽,仿佛随时都会呼啸着窜出来,带走父亲本就微弱的呼吸。

钟其秀进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便是伏在病床边的孱弱的女孩,肩膀依旧微微颤抖着,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抽噎声,也不知这次又哭了多长时间。

她轻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瘦弱的肩头。

宁清抬起头,双眼肿成桃子一般,脸颊被泪水沁得更加白嫩,有些受惊般地看着她。

这个模样……也难怪自己侄子……

“去洗把脸吧。”钟其秀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将手中的从家里新剪的花枝一一插入瓶中。

宁清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顺便端出一盆温水,拧了两条毛巾,跟钟其秀一起,一左一右地帮宁父擦拭着僵硬的手臂。

这双曾无数次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住;曾出其不意地拿出众多新巧又精致的玩具;曾在她噩梦惊醒后,笨拙地抚她的发,揉她的脸。

可是,现在,那僵硬的手指甚至连弯曲一下都不能,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高高鼓起,那些缠绕的干枯的纹路像密密匝匝的年轮一样,苍老而又衰败。

钟其秀看着丈夫如今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那根骨分明的手指甚至连戒指都带不住!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头一次觉得这份保养得宜的白皙竟也是那般的刺眼。

两个女人,就这样以病床上的男人为维系,建立起独特的病房中的默契。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下各自心中的芥蒂,安静的,沉重的,相互扶持。

天色渐暗。

钟其秀看了看时间,缓缓开口:“你先回去吧,清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听芸子说你昨晚又魇着了,今晚早点儿休息,别想太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大迥异于平日里清冷的总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宁清应下,但心头却浮起几许苦涩。

有些事儿,不是不想就能从脑海中剔除的。

她最后又帮父亲掖了掖被角,这才沉默地走了出去。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她回首看到病房里一直与她关系微妙的后母脸上缓缓滑下的两行清泪,映着白惨惨的灯光,无限哀伤。

天边的流云被夕阳染得金黄,葱茏的树影罩着yīn郁的一层颜色,偶尔几只躲在yīn影下的灰麻雀在有行人经过的时候,“扑棱扑棱”展翅飞走,很快就在天幕上留下几个斑点似的远影。

宁清刚从这些自然的光影上收回目光,冷不防就撞进一双不辨喜怒的眼睛里。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那辆压抑的黑色路虎,一个修长的人影斜倚在车身上,黑色的衬衫,依旧解开了前两颗扣子,乌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嘴角叼了根烟,但并没有点着,右手把玩着火机,反复地打开、关上、打开、关上,轻微的“啪啪”声像一柄小小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在宁清的心上。

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人不知对视了多久,久到开始有路人频频诧异地看向他们。

钟磊收起火机,手指拈着那根烟准确地投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迈着步子朝她走过来。

他的眼神幽暗,嘴唇紧抿,一双墨染出一般的眉似乎也凝着一团煞气。这是他生气时的表现。

“出门怎么也不带手机?”他出口的话带着质问。

宁清无惧地迎上他带着怒气的眸子,刚才还弥漫着悲伤的眼底已经是清冷一片,“我怕我爸会被有些人打扰到。”尤其是以他一小时一个电话的频率。

“有些人?”钟磊不怒反笑,“你说的有些人,是指每个月帮他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帮他养女儿,帮他打理整个宁家的人吗?”

宁清被他歪曲事实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死死瞪着他,像看待仇人一样。

钟磊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欺身上前,扯着她的手臂便将她带入怀中,“别这么看着我,宝贝儿……”他的嘴唇贴在她耳畔,吐出幽冷的话语,“万一‘有些人’不开心,那往后的医药费还有每剂一万的营养针……”他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宁清心头一寒,睫毛轻颤,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收敛了恨意。

钟磊这才满意,揽着她僵硬的肩膀,一把打开车门:“走吧,咱回家。”

第六章

“1,2,3,4……停!”

身穿白色舞衣的女孩忐忑地停下,半垂着头侧露出一半微红的脸颊。

专业素养很好的老师也顾不得眼前的学生是豪门的千金,责怪的话语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今天的状态比昨天还差!这么简单的舞步就算是闭上眼也不该跳错啊。”

女孩紧抿着唇,倔强的不吭声,但她不自然地侧着身子背对门口的动作,却隐隐地泄露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女老师看了看抱肩靠在门口的眼神专注的男孩,以为正是多出了这个观众的缘故。于是,便放柔了语气:“真正表演的时候,无论台下是一个人还是无数个人,这对舞者没有任何区别,眼睛是别人的,舞蹈才是自己的!”

女孩猛的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带着羞愤,带着委屈,还有着几分控诉。

12岁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开始发育,那小小的,微微鼓起的xiōng部在紧身衣的勾勒下,完全迥异于昔日稚嫩的平坦。没有人在身边指导和讲解,她只觉得羞耻和尴尬。

在老师面前,她尚还可以放松,但是在那个最近天天跑来看她练舞的恶魔面前,却会下意识地遮掩xiōng部,这样自然影响舞蹈动作的协调性。

女老师从她复杂的表情上自然看不出她的真实所想,叹了口气后摆摆手:“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后继续。”

男孩却瞥了瞥嘴,转身开门。临走前还嘟囔:“有什么好看的,连小笼包大都没有……”

身后的女孩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喷薄而出,羞愤地拎了旁边闲置的一双舞鞋,狠狠地朝着男孩的背影砸了过去……

宁清猛的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身,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些陈年旧事。

果然是要离开家了,连心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了么?

她下床,开窗,透过微亮的天光,看向花园里葱茏的一片。

风有些凉,送来不远处谁家宠物狗的叫声,这软绵绵的犬吠很容易便让她想起另一声雄壮威武的嚎叫,阿宝……

她猛的摇头,阻止自己再想到任何跟他有关的物事。

窗户“啪”的被合上,震得窗帘颤动不已,宁清毫不留恋地转身,重新缩回床上,捞起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成一团。

翌日下楼的时候,她颇意外地在客厅看见一个久违的人影。

“表姐来了多久?怎么也不叫我?”

林萧潇笑着站起身:“听芸子说你这几天睡得晚,我就没让她去叫你。”

宁清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吩咐芸子再续两杯热茶。

“表姐刚从国外回来吧?还没恭喜你能顺利拿到剑桥商学学位呢。如果我爸醒着,肯定又得让我多向你学习了。”

林萧潇脸上的笑容尴尬地凝结着,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安慰道:“ 别担心,清清,姑父是个有福气的,早晚会醒过来的。”

宁清勾唇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爸的福气我没看到,霉运倒是有不少呢。”

林萧潇没料到这个前几年还安静沉默的表妹如今变得这么犀利,颇不适应地应对了一会儿,寻了空子岔开话题:“这是我在国外看到的,觉得你因该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她递过身旁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看看?”

宁清拆了包装纸,看到那个单足立着一个芭蕾舞者的水晶音乐盒,象征性地赞了一句:“很漂亮,谢谢表姐。”

林萧潇一脸怀念:“我还是喜欢你以前追着我叫‘潇潇姐’的时候。”

宁清拢了拢头发,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以前?以前已经过去了……”她再也不是那个追在她后面跑的小女孩了。

林萧潇叹了口气,努力让语气变得轻快:“不说这些了,你的假期也快要结束了,以后,你上学,我上班,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难得今天都用空,不如咱们出去聚一聚?”

宁清思考了片刻,轻轻颔首:“好。”

林萧潇代步工具是一辆崭新的奔驰,车厢里干净整洁,洒脱利落,整体风格干练而不失优雅。

宁清想到以前淘气的时候,父亲总会佯装生气地训她:“以后多学学你表姐,看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

大家么?宁清在心底冷笑。

林萧潇埋头在一摞cd里翻找:“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听抒情的轻音乐……”

宁清按住她的手:“不用麻烦了,表姐,我现在不喜欢了。”

林萧潇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也对,总听一种曲风也是会烦的。”

车子在一家装潢精巧的蛋糕店门口停下,林萧潇笑着帮她解了安全带:“你嗜甜的口味总还没变吧?这家蛋糕店是我一朋友推荐给我的,听说味道还不错,进去尝尝?”

宁清沉默地跟着她走进去。

穿着可爱围裙的店员微笑着迎上来,做着花样繁多的产品介绍。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同样的抹茶口味的蛋糕和饮料。

东西被送来的时候,还伴随着一个不算陌生的女声:“两位小姐,这是你们要的抹茶蛋糕。”

宁清愕然地转过头,对上的是黄雅静同样惊讶的脸。

片刻后,黄雅静面无表情地调转视线,将手中托盘上的瓷碟在两人面前一放,轮到宁清这一份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甲划过盘底,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认识的?”等她走后,林萧潇问。

宁清停顿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女孩服务态度不怎么好啊。”林萧潇看了看不远处巡逻状的店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投诉。

宁清慌忙止住她:“算了,小事而已。”

林萧潇只好作罢。

宁清低头舀了一勺rǔ白色的奶油送进嘴里,只觉得平日里甜腻的味道此时尝起来苦涩无比。

本来还要接着逛街的,不过看宁清精神不太好,便体贴地终止原定行程,开车送她回去。

宁宅门口,林萧潇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清清,不管怎么说,林家人都还是你的亲人,你,也别太记恨……”

“表姐!”宁清打断她,“我累了,先进去了,你慢走。”

林萧潇站在原地,看着宁清离去的身影,眼睛里闪过几丝复杂的光芒。

钟磊出差了。这让宁清开学前的几天过得很惬意,几乎想许下想让时光停滞的愿望。

刘妈天天在她耳边唠叨,劝她开学后还是不要住校。且不说她从小到大没离过家,但是现在社会上的复杂程度,任谁也不放心她独自住到外面去。

宁清自然知道刘妈是为她好,不过,人总是要长大,而且以钟磊喜爱掌控的脾气,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可以尝试独立的机会了。

刘妈看她心意已定,叹口气也不再劝,叫上芸子一起,里里外外地帮她收拾着要带的行李。

其实宁清考取的学校离家并不远,交通顺畅的情况下,也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其实她对于住在外面也是有些忐忑的,不过比起压抑的家、比起这漫无边际的沉闷,她还是愿意去到一个崭新的环境里。

走的那日,宁家小花园的那株桂花开了,香气飘出老远。远远望去,一树的米黄,精致得像是被人工雕琢出来的一样。

宁清站在窗口看了好久,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拖出床边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准备出门。

门一开,她就顿住了。几步开外的楼梯栏杆处,那个据说要出差半个月的人正斜斜地倚着,手里把玩着一串车钥匙,冲她咧开一口白牙:“走吧,清清,我送你。”然后长腿一迈,凑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交接的瞬间,两人手指相触,宁清几乎是立即就抽回了手,反射性地在自己的棉布裙子上蹭了蹭。

钟磊满心的思念立马被她的态度给浇得冷了下去,紧抿着唇,努力忽略心头窜起的火气,大步向楼下跨去。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sorry!!昨天2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风尘仆仆,倒头就睡,忘记更新鸟,今天补上,双更!!晚上八点半,等我哈~~~另,为补偿乃们受伤滴心灵,这周日更~~

ps:有虫虫就锁定它,俺来抓~~

一路无话。

宁清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敢有一丁点儿动作,就怕他生气之余还会有什么连带的惩罚,比如说,反悔不同意她住校。

好在他虽然脸色臭臭的,但一切行为如常。

他今天没有开那辆牌号嚣张的路虎,而是一辆相对低调的奔驰,停在名车云集的校门口,毫不引人注目。

穿过古朴典雅的校门,是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道路的尽头就是迎新的广场,远远看着,横幅招摇,彩旗飘飘,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身旁走过的都是父母和儿女的组合,脸上洋溢着喜悦和骄傲的长辈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同孩子重复着各种注意事项,看得宁清半是苦涩,半是羡慕。

钟磊轻松地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沉稳地走在前面。

宁清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和气势凌人的家长,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人群的中心。

填表、缴费、领材料,这一切都是钟磊做的。白衫黑裤的他站在一众家长之间,挺拔而又出众。

旁边做接待工作的高年级女生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热情而又别有目的地借着普及新生入学须知的机会同他搭讪。

“先生你是来陪妹妹报道的吧?”一个高挑的学姐看了看跟在他后头的宁清,笑盈盈地问钟磊。

钟磊正忙着签字,好似没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学姐的脸有些挂不住,笑容也开始变得僵硬。

另一位学姐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同伴,转而拉着宁清关切地询问:“学妹第一次住校吧?”

宁清点点头。

“我们学校住宿氛围很好,你不用担心的。……或者把你跟你哥哥的手机号给我,我好歹比你多了几年的经验,有事也可以帮到忙的……”

还没等宁清回话,那厢钟磊“啪”的一声放下签字笔,钻过身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个目光热切的女生:“那我女朋友以后就麻烦你多关照了。”

女生立马僵住,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讪讪地应了。

宁清不想让两人的事在入学第一天就曝光在同学面前,刚想出口反驳,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正朝这边走来的人影,那话也就噎在嘴边,连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接待处做登记工作的学长抹了把额头的汗,欣慰地拍拍来人的肩膀:“阿楠你可来了,我们几个都快忙死了,这二还有一学妹,你帮忙把行李送到女生宿舍楼吧,620室的。”

贺楠温和地点点头:“好啊。”转向宁清的时候,平静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龟裂,然而也只是像陌生人一般点头作招呼,随即把手伸向搁在一旁的行李箱。

“不用了。”钟磊先他一步提起箱子,语气冷淡:“我们自己来就好。”

贺楠伸出的手稍微僵硬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率先走在前面带路。

宁清怔怔地望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心里跟打翻了什么一样,苦涩、抽痛,什么都有。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每每以为自己即将走出来了,一低头却又看见那个刺目的起点。

四人间的宿舍,宁清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张床上摆了东西,其中一张上面甚至还挂起了粉色的帐子,床单被罩全是粉色系的,隐约还露出毛绒熊的一角,看主人应该是个娇娇女。

另一张床收拾得干净利索,墙上还贴着两张体育明星的画报,桌子下面还堆着几样体育用品,看起来跟刚刚的娇娇女的风格完全相反。

床的主人却都不在,三人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各自沉默,气氛微妙而又尴尬。

门口又闪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笑盈盈地进来拖住贺楠的手臂:“你也被打发来送新生?我那儿都送了三拨了,腿都跑软了。”似娇似嗔地说罢,又转向宁清,客气地问:“学妹要是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那我跟男朋友就先去休息一下了?”

宁清努力不去看他们缠在一起的手,艰涩地挤出一个笑容:“好,谢谢……学长。”

钟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见她还呆呆地盯着人离开的背影,不悦地上前,大力转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冷笑:“还不死心?他的手现在可是牵了别人的,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一直给你留位置?”

宁清好似没听到他的嘲讽一般,嘴里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你果然还没死心。”钟磊松开她,双手抱肩,凭借一米八五的身高,冷冷地俯视她:“宁清,有个词叫‘认命’,你要是不懂,我不介意教教你,不过这学费……你不一定出得起。”说罢,再不看她,转身出了门。

直到出了女生宿舍楼,黄雅静才放开紧紧挽着贺季楠的手臂,抱怨道:“怎么你送的正好是她啊?”语气里不无嫌弃。

贺楠顿了顿,才开口:“陌生人而已,这也算不上什么交集。”

黄雅静这才又爽朗地笑起来:“也对,咱们跟着这种人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上次我还看见她金主给她买了一大堆东西呢,哼,靠出卖肉体换取安逸生活,这样的人我永远都不待见!”

贺楠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

简婕进来的时候,宁清正跪坐在床上,艰难地整理着床铺。她在下面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被罩不是这样套的……”

宁清脸上一红,胡乱地把蓝色被罩里搅成一团的被子掏出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在家从未做过家务,被子勉强会叠,其他却是什么都不会的。

简婕挠挠头,认命地爬上去,把凌乱的被子展开,拂平,慢慢地塞进被罩里,递给宁清:“来,捏住这两角……”

有时候,女生间的友谊就源于一句话,一个微笑,一次举手之劳。

等到宿舍另外两人都来齐的时候,宁清和简婕已经在谈各自的兴趣爱好了。

那个娇娇女却也没辜负众人对她的猜测,果真就是个颐指气使的富家女,一进来就抱怨宿舍太小,床铺太窄,洗手间太简陋,其他三人找不到话来接,就只好由着她独自发牢骚。

最后来的那位女孩圆脸大眼,一进门就埋头从皮箱里掏出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籍,一副标准的好学生的模样。

四人首次聚齐,却没有人先开口联络感情。最后还是简婕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我叫简婕,本市人,很高兴和你们成为室友,接下来,按顺时针方向,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宁清,本市人。”

“齐昕,本市的。”说话的女孩是那个粉色床铺的主人,正噼里啪啦按着手机键,连头都没抬。这样的态度让宁清和简婕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最后那位小圆脸说话声音异常轻柔:“我叫蒋涵涵,d省e市的。”

“按惯例,接下来要选出一位寝室长了。”简婕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没有人有异议的话,就按年龄来选吧……“

“按什么年龄?!就你了!”齐昕“啪”的合上手机翻盖,一脸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

简婕愣了愣,又看向另外两人。

宁清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持完全赞成态度。她复习过一个高三,年龄自然比其他三人偏大,她从不喜欢头衔职位这些,对宿舍长一职自然能避就避。

蒋涵涵对上简婕的目光,羞涩地冲她一笑,转身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书籍。

简婕无奈地叹口气:“那……好吧。”

宿舍不大,四张床,四张桌,四把凳子,衣柜很小,看起来装不下很多东西。

白天围绕着报道的事情忙了一天,此时安定下来,难免会觉得疲劳,再加上天色确实晚了,新任宿舍长简婕便尽职地提醒:“大家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有会议要开,咱们争取都别迟到。”

齐昕率先拿着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堪堪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才裹着浴巾擦拭着头发走出来,临上床前又扔下一句:“我习惯早睡,而且睡眠很浅,……最好没有人打扰到我!”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各自为以后的宿舍生活感到忧愁。

宁清吹干头发后,艰难地爬上床,瞥了瞥床侧的护栏,一脸的担忧。

她的邻床正是简婕,看她这幅模样,笑嘻嘻地安慰道:“别担心,我高中三年都住上铺,那么烂的睡觉习惯都没摔下去过。”

宁清本来只是害怕夜晚腿脚会不小心磕到那铁质的护栏上,听她这么一说,更担心了!

除了简婕,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不过,显然齐昕和蒋涵涵的适应能力要更强一些,才躺到床上不久,便没了动静。

宁清却怎么也睡不着,即时疲惫,也丝毫没有困意,又不敢翻身发出声响,只好这么艰难地忍着,心理一波一波的委屈,万分想念家里那张舒适的大床。

寂静的夜,是最适合把心事都翻出来摊晾的。

宁清的脑子像是过电影一样,纷纷芸芸地扯出很多记忆。她想到早逝的温柔母亲,想到沉睡不醒的父亲,想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又想到……已成陌路的贺季楠。

贺,季,楠,这三个字像三枚尖细的针,无数次在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寻隙插上三个小小的孔洞,一系列残酷的记忆像风一样灌进去,呼啸着将伤口拉扯得更大。

这样的殇,药石难医。

身下是足足铺了三层的温软的被褥,宁清却觉得遍体生寒,有些地方,再也不会被暖热了。

已经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却突然在暗夜里闪出幽蓝的光芒,宁清握住它,轻轻点开——信息来自钟磊,只有四个字:“明天降温。”

往常他发来的信息总会在五秒之内被删除,可是今天,宁清的手指虚按在“删除”键上,久久没有使力。

这个夜,果然反常。

第八章

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半,宁清紧攥着手机,在屏幕又一次暗下去后,沉沉睡去。

而远在城市另一头的一家高级会所里,正是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时候。

钟磊手端着酒杯,眼睛不时扫一眼旁边毫无回应的手机,尽管不抱希望,脸色也是越来越yīn郁。

他身旁缭绕的低气压让包厢里一众出来玩乐的公子哥都下意识地敛声闭气,就怕被倒霉地挑中做出气筒。

宋思木松开怀中揽着的□的艳丽女郎,承载着众人的期望过来劝:“哎,石头,你看,出来就是找乐放松的,你板着个脸多难受啊。”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走那只快要被钟磊凌厉的眼神戳出洞来的手机。

钟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去隔壁再开个包间!这么多人挤在这儿,烦!”

宋思木自然求之不得,“好嘞~”,回头招呼眼巴巴的哥们儿:“兄弟们,走,咱挪窝。”

众人接连退了出去。

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孩故意磨蹭到最后,待众人都离开,才勾着魅惑的笑容,想凑过来坐在他身旁。

“滚!” 钟磊敛下眉眼,面部线条锋利得像一把剑,身上的寒气生生让女孩打了个哆嗦。

受惊吓的女孩慌忙低头退到门口,脚步打颤地走了出去。

门刚关上,钟磊便将手中的酒杯惯了出去,砸在地板上,碎裂成片。

齐霁推门进来的时候,入眼的便是一地的玻璃碎片,酒水也在地毯上晕开一滩一滩的,豪华包厢内一片狼藉。

钟磊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不是让你们别进来烦我吗?!”

齐霁双手插兜:“我总得来看看,万一钟三少在我这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啊。”

“斧头?”钟磊看清了来人,微微挑了挑眉:“管事的不是说你不在?”

齐霁在他身边坐下,“刚回来,谈成一笔生意,想跟几个下属来庆祝一下,一来就听说你在,这不就撇下他们来招待你了。”他看了看钟磊身边的空酒瓶,“还不错,距离喝倒还有一瓶。”他又开了一支酒,取了两只杯子满上,端起一杯递过去:“要不要接着来?”

钟磊盯着那在灯光下泛着琉璃色的酒液,摇了摇头:“算了,万一发起酒疯,把你这儿砸了就不好了。”

齐霁径自一口气将两杯酒都饮掉,这才咂着嘴叹气:“说起来咱哥仨好久没在一块儿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了,木头忙着游戏人间,你忙着追妻大计,我被一堆破事缠得走不开,这日子越过越没以前舒坦了。”

钟磊睨了他一眼:“你怎么把我说得跟一色狼似的?”

齐霁挑眉笑笑:“你跟色狼差不多了,人那时候才多大你就惦记上了,现在生得跟花儿一样,落在别人眼里,你可不就是那等着采花的?”

“……”钟磊沉思,“有那么明显?”

齐霁又啜了一口酒,深沉地点了点头。

钟磊嘲讽般地笑笑:“还都以为花有多好采呢?一身的刺……”

“有刺就拔了呗。”擅长以暴制暴的齐霁很不负责地建议。

“拔了?”钟磊喃喃地重复,“那也就不是她了……”

齐霁最见不得兄弟被这些琐事困住,酒杯一撂,再次不要脸地建议:“要不直接办了她得了,烈女怕缠郎,到时候床一上,娃一生,她不从也得从。”

钟磊看了好友一眼:“咱能说点儿靠谱的话不?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齐霁一脸意味深长:“原来你也懂啊……”

钟磊被这话噎住,良久无语。

齐霁以一副知心哥哥的姿态拍拍他的肩:“行了,兄弟我知道你的用心,也支持你的事业,不过今儿晚上就别想那闹心事了,咱凑一块好好喝顿酒才是正经!”

钟磊接过他递来的酒瓶:“算了,醉就醉吧。”

会所一楼的大厅里,音浪、劲舞不断,声嚣震天,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在夜晚初窥形概。

新生会议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就是领导致辞,高年级前辈演讲,加新生代表发言的套路。容纳了几千名新生的礼堂大得出奇,大到宁清即使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也看不清那个正在台上抑扬顿挫地做着精彩讲演的学长的脸庞。

附近有细碎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这学长原来是学生会副主席啊,昨天还帮我拿过行李呢。”这是女生甲的声音。

女生乙:“哎哎,你们刚才听清他的名字了吗?我怎么听着是‘柯南’啊?果然,人帅,连名字都这么拉风啊。”

女生丙反驳她:“你听错了,是贺兰。”

“噗……”女生丁笑出声:“你们都错了,以我百分之百的确认率,这帅哥的名字应该是——贺楠。”

贺楠?宁清苦涩地笑笑,原来连名字都改了啊,是下定决心与过去绝缘了么?

也对,还有谁会像她一样,死守着一份回不去的记忆?

台上男生清越的嗓音之下,宁清还听到旁边女生遗憾的话语:“都别肖想了,贺学长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昨天还见他们手牵手来着……”

军训按照惯例将在开学三天后正式拉开序幕。

钟磊曾表示如果宁清不喜欢,他可以弄份免于参加的证明,结果,自然是被宁清拒绝。

然而在军训前一天,宁清却开始频繁咳嗽,还伴随着感冒流涕的症状。

齐昕在一旁yīn阳怪气:“该不是什么传染病吧?”

宁清没搭理她,倒是简婕看不下去了:“齐昕,你少说两句。”

齐昕撇撇嘴:“我这是为大家的健康考虑。”

简婕也来了气,微微沉下脸:“要不是你半夜接完电话,忘记关上阳台门,宁清她也不至于会被冷风吹到感冒。”

“这怎么能怪我?”齐昕不服气地尖声反驳,“蒋涵涵也靠阳台睡,人怎么没事啊?她自己体质差,就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简婕还要再说,却被宁清扯住手臂:“算了,口舌之争没意思的。我吃点儿药就好了。”

简婕这才作罢。

晚饭时间还没到,宁清便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无比,连嘴唇都微微裂皮。

简婕吓坏了,立马张罗着要送她去往校医院。然而宿舍其他人不在,凭她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办到的。

她冲出去求助,门一开,正好有人从面前走过,怀里抱着一摞迷彩服,肩上戴着服务社的红袖章,正是学生会组织的派发军训服装的人。

简婕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臂就往屋里拉:“同学,帮帮忙。”

贺楠看到脸颊通红,口中呓语不断的宁清的时候,脱口就问:“怎么回事?!”语气里是他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

“高烧!”简婕已经忙着帮宁清披上厚实的衣物。

贺楠挽起袖子就将人拦腰抱起,同时吩咐简婕:“你在下面接应着。”

两人合力才终于将宁清从离地两米高的床上运了下去。直到去校医院打了针,吊上药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简婕看了看贺楠被汗水沁湿的衣服,很是不好意思:“学长,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就行了。……学长?学长?”

简婕纳闷地连唤几声,但贺楠显然正在发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宁清,神情专注得让她不忍打扰,她只好带着疑虑暂时退出去,守在门口。

纤细的眉,闭上时弧度弯弯的眼,小巧的鼻子,唇形美好的嘴巴……这张脸的轮廓依旧是这么清晰,他闭上眼都能想到她微笑时先翘哪边嘴角,生气时先蹙哪边眉毛。

可这样的生动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从手心中放走,想要再次抓住时却连痕迹都遍寻不到。以前总以为失去的只是一段缘分,后来才渐渐明白,她弄丢的是一生一次的心动。

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像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接近她的脸庞,却在距离她的鼻尖不到一公分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得缩了回去。

虽只有一瞬间,可也足够门口的钟磊看清贺楠刚刚的意图。

微微眯起眼,他挟着凌厉的气势走过去,语气不善:“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这八个字潜藏的优越感,再搭配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理所当然,不禁让贺楠收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两个相对而立的男人,满室一触即发的气氛,连门口探头探脑查看情况的简婕都打个激灵缩起了身子。唯一不被低气压笼罩的,恐怕就只有病床上睡容恬静的宁清了。

良久,贺楠率先移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眼底真实的情绪,而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钟磊脸上丝毫没有胜利者该有的神情,沉默地在病床的一侧坐下,目光时而看向吊瓶里的生理盐水,时而扫过她沉睡的侧脸,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右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九章

宁清醒的时候,正好迎上他担忧的目光,吊瓶中的药水还剩下一多半,她不小心动了扎着针头的右手,立刻疼得皱起了眉头。

钟磊急忙按住她的肩膀:“别动!……要什么我给你拿。”

宁清虽然体力不济。可还是硬撑着用左手将他的手拨开,摆明了不想被他触碰。

钟磊心头的邪火“蹭”的就蹿了上来,冷笑数声:“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还不让人管了是不是?”

宁清把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口,抿着嘴不吭声,倔得让人想发疯。

“家里离学校才几十分钟的车程,你还硬是要住在外面,结果才两夜,就烧到三十九度!我看趁早帮你办退宿,乖乖给我住回来才省心!”说着,掏出手机,就要调出她们学校负责人的电话。

“不要!”宁清终于肯把目光投向他,“我不要办退宿,我想住在那儿……”那儿不仅是她唯一的自由之地,还有她刚刚结识的志趣相投的朋友。

钟磊终究还是不忍看到她已经闪现出的点点泪光,把手机放了回去:“那你好好养病,等军训结束再住校。”

宁清唯有点头:“好。”

刘妈被钟磊通知后,急急地拎着保温瓶来看她,一进门看她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下巴比前天离家的时候还要尖细一些,当下就又是惊吓又是心疼,喃喃地责怪:“你这孩子……这才两天……”

宁清从小被她照顾着长大,对她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亲厚些,在外人面前那些伪装也总能够在她面前卸下,这会儿心里的小委屈早涌了上来,软软地偎进她的怀里:“刘妈~”

刘妈慌忙抹掉泪水,自责道:“看我这老婆子……没事了,没事了。”像是安慰宁清,更像是安慰自己。

宁清也吸吸鼻子,转移话题:“刘妈,我饿了。”

钟磊极少看见她撒娇的样子,此刻见她神情可爱、声音软乎,新奇得跟什么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早就准备好了。”刘妈从保温瓶里倒了一碗汤递给她:“熬了很久的鸡汤,又下了点儿你爱吃的细面,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汤汁浓郁醇香,面条软硬适中,让好几天没有品到家的味道的宁清胃口大开,直喝了三碗才停下。

“刘妈,你都不知道,学校食堂的饭难吃的很,米又糙,菜又少,偏偏还要排队,有时候去的晚,连馒头都没得卖了,偏偏那饭还做得连你手艺的一半都没有……”

“那就搬回来住,刘妈顿顿给你做好吃的,上下学让司机接送,离得又不远,不耽误课程的。”

“……”宁清噎了一下,她本意是想撒撒娇、拍拍马屁,让刘妈舒心一点儿的,这下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好再努力搜罗学校的好处:“舍友都不错的,尤其是一个叫‘简婕’的,我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她虽然平时孤僻惯了,可心里也是渴望有朋友的。刘妈深知这一点儿,也体贴地不再劝说她。

宁清松口气,转过头就看见钟磊饶有兴味的眼神,那种小时候穿着紧身舞衣被窥视的感觉再次涌出,脸色瞬间又黯淡了下来,像被yīn影笼罩了一般。

在钟磊霸道的坚持下,宁清在家住了足足半个月才得以返校。重新回到宿舍才惊讶的发现,除了

齐昕,原本都白净漂亮的简婕与蒋涵涵至少黑了三个色阶,越发衬托出一副白生生的好牙口。

简婕更是拉着宁清大诉苦水,只恨当日生病的不是自己,不然怎么也要躲过这可怕的军训去。

齐昕也是家里托关系开证明才免去军训的,简婕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不免鄙夷。宁清有些心虚,暗自庆幸没把自己当日输完液就退了烧的事情告诉她。

艺术学院的芭蕾组每年只招收三十个学生,都是经层层选拔严格筛选出来的好苗子,师从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指导教师崔清芬。

崔老师的教学要求比她的长相还要严格,第一节课就让她们领略了什么叫专业素养。

三十名学生中,有二十个都是女生,其中又有两个长相出挑的,一个叫傅芊,鹅蛋脸、大酒窝,身材高挑纤细,说话办事也圆融通达,才入校已经有了不小的人气;另一个就是瓜子脸、俏下巴的宁清,可惜她太过少言,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孤僻难相处,因此除了简婕与蒋涵涵,不怎么入其他同班女生的眼。

还有一个舞技出众的,是文静羞涩的蒋涵涵,崔老师说起的时候,宁清才知道这个室友入校时的专业课与文化课都是第一,各色奖杯更是没少拿,年纪竟比自己小了一岁半,想到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二等奖的奖杯,宁清心里顿时羞惭不已。

男生倒没有特别出彩的,只有一个样貌端正,气质稳重的杨名被委托成为班长。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攀比、yīn谋和八卦。

这也是和谐的校园生活里,宁清唯一反感的地方。

艺术学院是个烧钱的地儿,能进来的除了靠本事,还得靠家世。

短短的几节训练课下来,本班女生俨然已经划分成了三个阵营。一个是傅芊为代表的成熟派,走的是广泛交际路线;一个是以齐昕为代表的拜金派,成员多是被她经常性请客送礼物的阔绰出手给吸引过去的;最后就是独立派,成员只有简婕、宁清和蒋涵涵。

于是,一到休息的时间,便可看到练习室里,三拨女生席地而坐,各成势力。简婕和宁清每每相视苦笑,对这样的状况无力多说。

蒋涵涵却是最勤奋的一个,这样大的训练强度之外,仍坚持每日多加半小时的练习,这无形中也让宁清多了份动力,学的也更加刻苦。

周五下午,宁清同相熟的人告别之后,背着包独自出了校门。

熟悉的奔驰车慢慢进入眼帘,开车门下来的却一个眼熟的司机,只说钟磊出差未归,然后恭恭敬敬地请她上车。

回到家,钟其秀也不在,说是去临市参加钢琴义演,要等上三五天才能回来。

芸子安放了她带回来的行李之后,就端出她跟刘妈学着制成的桂花蜜,冲了茶水给她喝,眼睛还巴巴地看着,等着讨句夸奖。

宁清也不负她望,笑着点点头:“好喝。”

芸子欢呼不已,清脆的笑声也给这只剩三人的宅子带来不少生机。然后宁清才突然发现,原来秀姨不在的时候,连平时最胆小的芸子也开朗不少,随即又有些黯然——她又何尝不是。

终于又踏进了自己房间,宁清懒懒地扑倒在香软的床上,手习惯性地往床底下摸,突然愣住,然后急急地跳下床,赤脚奔了出去。

“刘妈,我的那张照片怎么不见了?”声音惊惶不安。

刘妈细细回想了一下,猛拍自己额头:“瞧我这记性,那天给你整理房间,看那照片的边角都起毛边了,所以拿去我房里找相框裱了起来,最后竟忘了摆回去……”

宁清松了一口气,拍拍xiōng口,跟着刘妈进了她的房间,将它取了回来。临走时看刘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刘妈终是不忍再劝说,拍拍她的肩,叹了口气:“别让钟少爷看见就行了。”

宁清哪里敢让钟磊看见,不然也不会藏在床垫底下。以前还有很多这样的纪念品,都被他没收了个精光,要不是这张照片被她无意中夹在英语书里,恐怕也免不了被烧的命运。

原本轻快的心情,被这个小插曲给破坏殆尽,于是,一夜的梦里,又添了许多残缺的痛苦的记忆片段。

周六的早上,宁清是被脖子上一种异样的感觉给闹醒的。

一睁开眼就发觉不对,颈上温热濡湿的触感,还有隐约喷洒到肌肤上的陌生的气息,一切都证明她的房间这会儿还有第二个人在!

那人的嘴巴还在她脖子上游移,手掌也停留在她肩头,像一头清晨觅食的兽,危险而又可怕。

不用想都知道闯进来的是谁,宁清死咬着唇瓣,忍着屈辱的泪水,一巴掌挥向他的脸。

钟磊反应极快地握住她的手腕,额头磨蹭着她的下巴,声音极低沉地道:“睡美人,醒了?”

“禽兽!”宁清像仇人一般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钟磊毫不在意地轻笑:“这么大的帽子我可带不起。”

他们俩的距离极近,微微一动,甚至就可以触到鼻尖。

宁清偏过头,小脸上凝了一层霜似的,“你起来,出去!”

“不好意思,”钟磊闲适地眯起眼,“做不到。”

宁清使力将他推开一段距离,挣扎着要坐起来,肩头一凉,她低头去看,睡衣的吊带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手臂上,肩膀连同一大片xiōng口的肌肤都露在外面,在这只有两人的室内越发显得暧昧非常。

她急急地伸手去拉,手臂在中途又被钟磊拦住,他的眼底暗沉一片,目光专注在她身上,周身刚刚平复下去的气息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刘妈!”宁清挣不开他,隐隐带着哭腔求救似的叫。

“喊也没用,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现在房子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钟磊好整以暇地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圆润的肩头,目光在底下的一片雪白上逡巡。

宁清颤了颤,被子底下的腿触到一样冰凉的硬物,带着不好的预感去看,凌乱的被子边缘,果然是那个相框露出了一角,隐约可以看见照片上飞扬的校服的裙摆。因为两人的纠缠,被子越来越被拉起,相框也有被暴露出来的迹象。

宁清不敢再动,脊背僵硬地维持着靠在钟磊怀里的姿势。

她突然的乖顺大大的取悦了钟磊,气氛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黄色的纱帘照了进来,精致的闺床上,钟磊没有再继续不轨的行为,只是轻拥着宁清,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如果忽略宁清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表情,这也算是清晨一副美好的画卷。

外面,被打发走的刘妈也终于回来,犹豫地敲响房门,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钟磊轻轻在她颊边印上一吻,“我去餐厅等你,你洗漱完之后快点过去。”

等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宁清才松开一直紧咬的牙关,不顾麻痹的双腿,赤脚冲进浴室,用花洒狠狠地冲洗着被他碰过的地方,直到皮肤被搓红,热辣辣的痛感传来,才蹲下身子,在急促的水流之下,抱膝流泪。

梳头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蓝色手链,圆润的珠子上泛着水色的流光。有心要褪下它,想到钟磊生气后可能的作为,还是不甘愿地留下了。

宁清带着手链下楼的时候,钟磊的嘴角果然很开怀地扬起,执起她的手,目露欣赏:“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跟你很配,带上果真好看。”

宁清抽回手,接过刘妈递过来的粥默默地喝着。

钟磊其实很少在宁家吃饭,更多时候是看着宁清吃。

宁清的母亲是素食主义者,饮食习惯也极为怪异,每天只有中午一顿是正餐,早上蜜茶,晚上水果,其他什么都不碰。

在遇见钟磊之前,宁清跟母亲一样的饮食,可是被他缠上之后,这个坏坯子就说动秀姨,硬是将她的喜好给改了过来,一日三餐,每一餐都不能少。宁清的记忆里就有很多在他的逼视下喝下一碗碗养胃汤的片段。

吃过早饭,钟磊竟也没有再拉着她出门,只交待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仿佛来这一趟只为了唤她起床、看她用餐。

宁清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是他工作的确太忙,钟磊名下的建筑公司在青城起步虽然晚,但架不住实力雄厚,生意自然越做越大,他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当甩手掌柜的。

也幸而他在忙。

第十章

“钟总,这是林副总这个月递交的第二封辞职信了,您看?”女秘书candy敲门进来,手拿一份材料。

正低头签署文件的钟磊用手指扣了扣红木的办公桌面,秘书上前几步放下资料,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宋思木正翘了二郎腿惬意地歪在一旁的沙发上,闻声探过头:“那老家伙还没死心?”

钟磊冷笑:“他想全身而退,哪那么容易!”

宋思木一脸的不怀好意:“石头,算起来,他也算你的长辈了吧,这样整他合适吗?”

“做小辈的更有义务教教某些长辈怎么改正为老不尊的问题。”钟磊的眼睛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文件内容,手下飞快地做着批示和改动。

“噗,石头,你真狠!”宋思木朝他竖起大拇指。

钟磊挑眉看他:“彼此彼此。”

宁清此时正忐忑地站在父亲的主治医师周闻的办公室里,眼巴巴地看他翻阅着父亲厚厚的病例。

“宁小姐,请坐。”周闻一手扶着鼻梁上的眼睛,一手合上病历本。

“周医生,是不是我爸他……”

“宁小姐,你父亲恢复情况很好。”周闻微笑着给她一颗定心丸,然后站起身走到墙上挂起的一副图像前,“这是本周对你父亲进行脑部ct扫描的结果,”又递过一叠照片,“这是过去两年内的扫描图像,……对比就可以看出,大脑皮层的活动有明显增强,这是个好现象啊,脑部的完全苏醒才是病人清醒过来的关键,如果这种现象持续下去的话,我想再过不久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不能言语的宁清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良久才语音发颤地问:“真的吗?……是真的吗?周医生你没有在安慰我?”

周闻失笑:“相信我,宁小姐,作为一个从业十五年的主治医师,我没有拿虚假的希望安慰人的习惯。”

宁清含泪微笑,情绪稳定以后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我爸这种情况是不是跟新用的药剂有关?”

“目前还不能断定全是药剂起的作用,毕竟药物刺激只是一方面的,病人自身的意识跟外部刺激也是相当重要的。”

宁清点点头:“那以后……”

“以后加强跟他的交流吧,即使是单方面的谈话也能提高他脑部的活跃度。”

宁清压抑着欢喜从医生办公室回到父亲的病房,握着父亲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许久才停下来,絮絮地同父亲讲着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傍晚的时候,钟磊来接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爸回来了,晚上要聚一聚,姑姑也已经赶回来了,……咱们也走吧。”

省会青城的高官豪门比比皆是,但钟家绝对凌驾于所有家族之上。倒也不全是因为钟家主人官位有多高,家业有多厚,声望这种东西,虽然无形,但也不是一两代人就能轻易积累出来的。

钟磊的爷爷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战乱的时候投笔从戎,是凭着一杆长枪打出的天下,靠着家底丰厚,军功卓著,毫无意外封了将。钟磊的父亲重新拾起老爷子的笔杆子,刚满四十岁就熬到省委书记的高位,策略清明,政绩斐然,十几年稳坐省级一把手的位置,而下次换届的进一步高升也指日可待。钟家嫡系旁系靠着联姻和合作建立起来的人脉也是盘根错节,外界就算关起门谈论钟家的私事也是要遮掩避嫌的。

钟磊上有两个姐姐,大姐钟晶长他十岁,早已成家立业,虽是军政联姻,但因为夫妻俩都在部队工作,在颇多共同语言的基础上,感情倒也和谐稳定。

二姐钟淼酷爱油画,师从一位大师级的美术家,现在的画作在艺术圈里也小有名气,目前早已是c大美术系最年轻的教授。

钟家大宅在偏郊区地带的别墅区,三层的米色欧式洋楼,院子极大,后面甚至带有小型的高尔夫球和网球场。

宁清刚走进院子里,就有两个矮矮的小身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嘴里甜甜地叫:“小舅妈~~”

她蹲下身子,凝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又忘了?”她故意板着脸问。

这对漂亮的双胞胎是钟家大姐的孩子,刚满五岁,生的白白嫩嫩,粉团儿似的,姐姐叫依依,妹妹叫双双,是钟家所有人的宝贝。因为大姐夫孙庆连的部队训练任务繁忙,孙家本家又在临市,所以大姐一年到头在娘家住的时间居多。

只是这对双胞胎小姐妹一口唤她一个“小舅妈”,她直觉不喜欢这个称号,每次都耐心纠正,可惜收效甚微。

“没忘!”面前的两个小人儿齐刷刷的摇头,伸出粉嫩的食指,齐齐指向后面的钟磊,异口同声:“是舅舅让我们这样叫的。”

被三双眼睛同时凝视的钟磊耸耸肩:“反正早晚都要这样叫的。”

宁清没有说话,收回目光,牵着两个粉团儿的手走进主屋里。后边的钟磊耸耸肩,冲正回头捂嘴偷笑他的两个小人儿做了一个恐吓的表情。

装修得古朴优雅的客厅里,钟其秀正笑说着什么,另一个背着光坐得端正的人影就是钟磊的爸爸钟其辉。

秀姨看见她进来,冲她招招手:“来,清清,先过来坐一会儿。”

宁清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手里牵着的粉团儿们率先扑进钟其辉的怀里,嘴里甜甜地叫:“外公~”

钟其辉一手一个将两只抱坐在腿上,平日里略显威严的脸上此刻漾满笑意。

“外公,我们把小舅妈接进来了。”依依讨赏似的道。

双双附和地点头:“嗯嗯嗯。”

“真能干,晚饭后每人奖励一块巧克力。”钟其辉慈爱地看着两个冰雪可爱的外孙女。

“好耶好耶!”两个小人儿欢呼,她们平时被钟家大姐严格要求,巧克力、甜点什么的都在限吃范围内。

“清清,在学校怎么样?听石头说你住校,还习惯吧?”钟其辉和蔼地看着宁清。

宁清恭敬地点点头:“挺好的。”

“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你父亲不在还有你秀姨跟伯父呢,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两个多嘴的丫头小大人似的多嘴:“一家人一家人!”又蹭过来一人一个拉着宁清的手臂撒娇地晃:“小舅妈什么时候住进来啊?我们还等着跟小舅妈学跳舞呢。”

宁清一怔,钟其辉和钟其秀却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钟磊。

客厅的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

幸好有一道清亮的女声适时地响起:“开饭了!诸位请移驾吧?”

说话的是钟淼,她身上还套着一件维尼熊的围裙,上面还沾染了不少白色的面粉,但却丝毫不减损她的气质。

钟磊走过去推着她往厨房走:“唔,钟教授做的饭菜我可得好好尝尝。”

钟淼笑着拿手中的铁勺轻敲他的脑袋:“贪吃鬼,饭菜都是大姐做的,我只不过是打下手而已。”

大姐钟晶是某部后勤处的主任,说话做事都带了部队上的严肃之风,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熨烫平整的套装,就连脸孔也经常端庄地板着,眼神看向宁清的时候,带着意味不明的通透和嘲讽,总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秀姨说过,钟夫人怀上钟磊的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早产加难产生下钟磊后就在产房里亡故了。钟家上下对于她耗尽生命诞下的孩子格外的宽容疼爱,钟其辉当初甚至使用了自己平时不屑用的特权,给儿子的公司开了方便之门。钟晶更是在钟磊的成长过程中充当着亦母亦姐的角色,这也难怪钟晶总看宁清不痛快——谁愿意对厌恶自己弟弟的女人摆出好脸色?

而这也是宁清在钟家所有人中最怕钟晶的原因。

长形餐桌上,主位上钟其辉的右手边是钟其秀,然后是钟晶和双胞胎;这边是钟磊,和钟淼一左一右将宁清夹在了中间。

这个顺序让宁清很有压力,因为她的座位正对着钟晶,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审视般的目光。

布菜的仆人知道宁清的喜好,所以她的面前清一色都是风味俱佳的素菜。钟磊处心积虑地想改造她这一点儿,经常不死心地带她去海鲜馆、西餐厅,想培养她对肉食的爱好,可惜宁清总也不配合,其实她也不是对素食多么执着,纯粹是不想如他的意就对了。

“食不言,寝不语。”钟家人把这规矩执行得很彻底,整个用餐的过程中,除了双胞胎偶尔的絮语,还有筷子刀叉相碰的声音,再闻不到其他的声息。

一顿饭吃得压抑而又沉重。

饭后水果上来时,才是交谈的时间。

宁清轮番回答来自两位长辈的关切的问题,钟磊在她为难的时候,也会挺身出来解释、转移话题,两人之间也难得有了默契的影子。

钟家大姐却不打算放过她,话里话外都带着挑剔:“听说你刚去学校就病了?还因此避过了军训?这可不行,女孩子还是不能太娇气了。”

钟磊刚想开口,钟淼却先一步笑道:“我当初第一次离家,还不是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梦里都哭着找姐姐呢。女孩子适应能力是要差一些的,慢慢来嘛。”

钟晶依旧板着脸:“话虽这样说,可毕竟是她主动要搬出去的,既然这样,那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钟磊心疼地看了看垂着头的宁清,悄悄朝双胞胎使了个眼色,依依和双双立马撒娇地抱住钟晶的手臂,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妈妈,我们要吃巧克力,外公刚刚答应过的~”

钟其辉也开口道:“好了,今天就是图个热闹,也别拘着大家了。阿晶,带孩子们去拿甜点吧。”

双胞胎欢呼一声拉走了妈妈。

宁清松了一口气,转头却对上钟淼友好的脸,她感激地笑笑,换来对方一个调皮的眨眼。

钟其辉外出视察一个多月才归,钟其秀自然要留下陪自家大哥好好叙旧,只吩咐钟磊把宁清送回宁宅。

汽车停在宁家门口的时候,车门却打不开了,宁清尝试数次未果后,倔强地瞪着钟磊:“开门!”

车内清亮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她柔洁的脸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明明有着惊惶,却还是要故作坚强。

钟磊歪了歪身子,将半边脸颊凑近她,无赖地道:“你亲我一下。”

“你做梦!”宁清毫不犹豫地拒绝。

“好,”钟磊缓缓地坐回去,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那咱俩就一块做梦。”

车厢内又沉默了一会儿,少女软绵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明天还有课……”

钟磊淡淡地扫视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我明天闲的很,所以这会儿有大把的时间陪你静坐。”

宁清到底比不得他能耗,垂下睫,低低地,带着点儿哀求:“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钟磊面无表情:“明儿我全天有空,多得是时间陪你耗。”

宁清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亮闪闪的泪光,她说:“钟磊,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钟磊冷笑,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关系,忘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只是我爸同意的……”宁清没往下说,因为钟磊的脸色突然变得骇人,搁在方向盘的一只手背上青筋暴涨,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朝她挥过来。

宁清缩了缩身子,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惧意。钟磊打人的样子她是见过的,狠辣的表情,利落的身法,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单薄的身子能承受几拳。

按钮处响起轻微的“咔嗒”声,一起的还有他冰冷的嗓音:“走吧!”

反应过来的宁清慌忙去开车门,几乎是逃离般的下车走远。

钟磊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远离,看着她走进那扇白色的大门,看着她二楼房间的灯倏然亮起…。

黑色的车身静静地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同时隐没的还有车内那莫测的眼神……

第十一章

“呼呼~”崔老师休息十分钟的命令一下达,简婕便大口喘着气,瘫坐在训练室干净的地板上。

宁清在她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纸巾,慢慢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简婕相当郁闷地揉着僵硬的小腿:“我爸妈送我来学芭蕾根本就是个错误。”气质没练出来不说,反而练出了大块的肌肉。

宁清闻言笑了笑:“你没听崔老师说过吗,肌肉是因为练舞用力过猛造成的,你以后使力均匀柔和一点儿,是可以修复过来的。”

“唉,希望如此吧。”简婕叹了口气,偏头问她:“你当初学芭蕾的原因是什么?”

“我?”宁清想起小时候经常偷溜进去的那间满载阳光的舞室,那挂起的整墙绘着单足站立的姿态优美的舞者的油画,以及母亲脸上只有起舞时才能见到的无忧的笑容,还有荷叶边的纱裙旋转出的朦胧的弧线。“我是为我妈妈学的,不过现在,……是为自己。”

简婕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刚要细问,就听短促的哨声响起,一同传来的还有崔老师的口令:“时间到!全体集合!”

一共三十名学生,列队听完接下来的训练任务后,就各自散开,准备做基本功预热。

崔老师却皱眉叫住宁清,语气严厉:“衣服怎么弄的?!以后多注意点儿!”

宁清诧异地检视一遍自己的衣服,跟众人一样的紫色吊带连身纱裙,没有任何问题呀。

一旁的简婕却奔了过来,抓住她裙子后面的一绺明显是被割裂的纱布,义愤填膺:“老师,这明显是被人恶意损坏的!”

崔清芬却无暇顾及这帮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沉着脸走开。

宁清又是尴尬又是屈辱,抿着嘴巴,脚步沉沉地走进更衣室。

简婕跟了进来,脸色同样不好:“刚才还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齐昕!丫还在为上次的事情报复呢。”

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的宁清,在队伍里正好排在一米六六的齐昕的前面。

宁清没说话,安静地换了衣服。只是在走出去的时候,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正满脸幸灾乐祸的齐昕。

齐昕不妨一直表现得“很仙儿很脱俗”的宁清也有这样的眼神,表情冻结了一瞬间后,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脸。

这个小插曲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简婕和齐昕晚上就此事在宿舍展开争论,激烈程度连宁清都劝止不住。

到最后,忍无可忍的简婕推了她一把。

齐昕撞在衣柜上,立刻夸张地尖叫:“你敢打我?!简婕你等着,我让你明天就从这里消失。”

第二日,齐昕果然仗着家里的权势来找简婕麻烦。

简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能将简婕送进这里学舞已经很不容易,自然不能同富商齐家抗衡。简婕被教导主任以“暴力殴打同学”的由头叫走的时候,宁清咬咬牙,拨通了钟磊的号码。

彼时钟磊正在会议室里专心地聆听下属提交上来的各种方案及讲解,那专属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一群精英下属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正在讲解的副总也尴尬地停顿住。

钟磊也微微愣怔了几秒钟,似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起身朝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喂……”电话接起,耳朵从来没有这么专注于捕捉彼端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

“你能不能帮个忙……”

“是,好好好,一定办到。”教导主任点头哈腰,直到那厢挂断之后,才伸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再转向简婕的时候,脸上一改先前的专制和傲慢:“原来是一场误会,没事了,简同学可以回去了。”

一旁本来以看笑话的姿态坐着的齐昕顿时不淡定了:“刘主任,她恶意殴打我的账还没算呢?”

教导主任严肃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可以私下解决,齐同学也可以走了。”

简婕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此刻形势的大逆转不禁让她一头雾水。走出刘主任的办公室,她一把抱住焦急地等在外面的宁清:“哈哈,我就说邪不压正嘛,她有钱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被好好的放了出来?清清,你刚才是没看到她的表情,哈,比喷火的恐龙还精彩……”

宁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婕拍拍xiōng口:“要不去东门吃饭吧,我请!给你压压惊,也给我压压惊,咱们一块去去晦气!”

宁清的脸上却有些不自在:“我,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改到明天吧。”简婕浑不在意。

青城一家鼎鼎有名的形象设计工作室里,钟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睛从一排排或个性或大气的礼服上划过。

两个着红色裙装的服务员从后面的帐幔中走了出来,恭敬地道:“钟少,好了。”然后轻轻拉起了帘子。

一身水蓝色抹xiōng式礼服的宁清出现在帘子后面,她的脚上是同色的六寸高跟鞋,精致的纱带从脚踝处开始缠绕,将一双弧度优美的小腿包裹得更加纤细修长。膝上三公分的裙子是花朵状的收尾,参差的设计恰好在走动间依稀露出大腿莹润的肤光。她的头发还未做造型,只简简单单地披散在脑后,配上有些迷茫有些纯真的眼神,像奇异森林里的蓝精灵一样,干净、无暇。

钟磊久久无言,直到宁清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才淡淡地开口:“这件不太合适,再换件长的。”

其中一位服务员小声的提醒:“钟少,这已经是第八件了……”

“怎么?有问题?”钟磊的目光冷冷的看过去。

服务员缩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换到第十件的时候,钟磊终于颔首。

宁清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喜欢频繁的换装给他看,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像待沽的商品一样,屈辱而无奈。

钟磊挥退了两名服务员,手里变戏法似的多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一打开,里面流光溢彩,是全套的钻石配饰。心型的切割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不是他第一次送首饰给宁清,以前的很多次,他都试图从她一成不变的表情上找到欢喜的痕迹,可是,每次都是失望。这次,也毫不例外。

宋思木不止一次劝他放手,说这样不值。他也曾狠过心,发誓不再心软,不再讨好,可是只要一见她的面,那颗武装起来心就忍不住再次沦陷。

十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打他的电话,那样勉强的语气,那样不甘愿的求助,他被打击过无数次的心还是忍不住紧缩。

到底有多爱,才能够把自尊都丢掉。

钟磊勉强自己不去看她脸上的不耐,固执地将项链、发饰与耳环一一为她戴上,那颗颗闪亮的钻石固然坚硬,可也硬不过她该死的固执的心。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她是由石头堆砌出来的,捂了这么多年都不热,陪了这么多年都不动容。

还要多少个十年,才能看到她在他面前绽放不设防的笑颜?

流线型的法拉利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下,钟磊挽着一袭长裙的宁清从车上下来。

旁边的宋思木也刚到,携着身旁的女伴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香车美女,石头你今晚上齐活了。”

钟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楼的大厅就是热闹的晚会现场,而陪钟磊来参加这场慈善基金拍卖也是作为他帮忙为简婕解围的交换。

这个旨在帮助贫困病患儿童的续翼基金也是三年前在钟其辉的授意下,由政府出资,富商助资成立的。

钟磊等四人到的时候,据晚会开幕还有十五分钟。十米宽的红毯两边已经坐满了嘉宾,看见钟书记的儿子进来,纷纷或客套或讨好地打着招呼。

厚脸皮的宋思木颇有些一荣俱荣的感觉,调笑道:“石头,看来你现在名头见长啊?”

钟磊脸上却无任何表情,但是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现在他们在他面前还只会说:“这是钟其辉的儿子”,但是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在钟其辉面前说:“看,这是钟磊的父亲!”

被他握住手腕的宁清从他鼓动着力量的手臂上感受到了他的隐隐的雄心,这是第一次,她从这个一直隐忍她的男人身上看到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副省长冗长的致辞过后,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钟其辉贡献出来的一副墨宝,雪白的宣纸,古朴的装裱,上书“天道酬勤”,行云流水的笔锋,恰到好处的力道,这四个字也不负钟家书画传家的祖训。

底价五十万的字幅最终以一百万的价格成交,竞价成功的那位富商眉开眼笑,只是不知道是为得到一副好字墨而欣慰,还是为了成功的讨好青城市的一把手而沾沾自喜。

接下来的拍卖品多是由各界名流贡献出来的,兜兜转转,再以一个不菲的价格转手给另外一个人。

钟磊其实对这样的拍卖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钟其辉是名义上的创始人,父亲有事未能来参加,他这个做儿子的只好象征性的来镇镇场。

宁清也百无聊赖,身旁各来宾的女伴均是衣香鬓影,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娇嗔的笑,乖巧地依偎在男伴的怀抱中,这样的情形让宁清有些难堪,她微微侧开身子,同钟磊拉开距离,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就可以同她们不一样。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新放上来的拍卖品让宁清的瞳孔微微扩大。

那是一个古朴典雅的老式盒子,乌沉沉的檀香木外表,黄橙橙的铜质包角,半镂空雕花的盒面,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还上了色彩,即使年代古老也精美如初。

如果不出意外,宁清应该见过它。

果然,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清清嗓子道:“这件檀香木雕首饰盒,是由林霆军先生的夫人王琪女士捐赠出来的,年限超过一百,底价一百万元,下面开始竞拍。”

宁清的眼底隐隐有怒火燃烧,她万万没想到,林家竟然敢把外婆的遗物拿出来拍卖。那个首饰盒还是外婆当年在梨园做花旦时的师傅送她的。外婆火化的时候,宁清并没有看到这个她一直珍藏的盒子,本以为是外婆临终前已经寻了地方妥善的保存,没想到却是被王琪霸占了。

“亲爱的,那个盒子人家想要,快举牌呀。”已经有女人拽着男伴的袖子开始撒娇。那位老板为博美人一笑,举牌喊道:“三百万。”

附近又陆陆续续多出几个感兴趣要竞价的人。

宁清有些焦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使它被抢走。

钟磊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虽然失望她遇事仍旧不肯找他帮忙,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要?”

宁清的一颗心都放在了台上,闻言下意识地接口:“那是我外婆的东西。”

钟磊了然,行动已经先于意识,举牌喊:“一千万。”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一面感叹于钟家三少阔绰的出手,一面对同样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行为会心一笑。

宋思木不解地捅捅钟磊的手臂:“石头,那盒子黑漆漆的,你出高价买来干嘛?”

他的话不幸被宁清听到,挨了她狠狠的一瞪,才缩缩头坐回去,不再多言。

刚才竞价最高的那位仁兄不愿在自己女伴面前落了脸面,有些讪讪地同钟磊打着商量:“钟少,你看,这盒子又没多少收藏价值,要不一千一转给我吧?”

钟磊的目光划过宁清,语气带着无奈的宠溺:“抱歉,她喜欢。”

这一句话,让宁清的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那仁兄又看了看宁清,只好转过头安抚自己的女伴。

拍卖会结束后,还有其他的消遣。钟磊意兴阑珊,携了宁清提前退场。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却被一道窈窕的身影拦住了。

“两位不介意让我搭个讪吧?”林萧潇带着友好的笑容问。

钟磊看了看宁清。

宁清的神色有些冷,一开口就是直白的讽刺:“表姐不愧是名校出来的,无本万利的买卖倒是精通的很,借花献佛也运用得炉火纯青呢。”

“清清,我事先也不知道。”林萧潇解释道,“奶奶让我来监场的时候,并没有说明要拍卖的就是这个盒子。”

宁清别过脸,摆明不相信。

林萧潇无奈:“清清,不管怎么样,……对不起。”又转向钟磊:“钟少,或者我跟组委会商量一下,钱你不用出……”

“不必了,”钟磊微笑着摇头,“都是为慈善事业尽心而已,这钱我应该给。”

宁清却犹自生着气,yīn沉着一张小脸,对他们之间的寒暄充耳不闻。

钟磊揽紧她的肩,冲林萧潇点点头:“抱歉,她明天还有课,我先送她回去。”

林萧潇了然地笑笑:“清清就麻烦你了,慢走。”

钟磊将她送至家门口,宁清第一次没有因他而臭着脸下车,这让钟磊数年后还觉得:这真是他花过的最值得的一笔钱。

第十二章

青城冬季天气多变,宁清站在图书馆门前的走廊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书本。雨不算大,但若在这样的季节里淋上一场,绝对不会是件潇洒的事情。

宁清去图书馆向来不带手机,这会儿不由得也后悔起来。眼看这场雨有加大的趋势,她狠了狠心,准备冒雨冲回去。

起初还有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可是马上,头顶暗了下来,连绵不断的雨丝也被隔绝在一个圆圈之外。

她抬头去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执着伞柄的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又带着莫名的熟悉。

是他……

这个念头让她本来还在奔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原地,身旁的气息离得很近,她却连一丝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贺楠脸色极为平静,可握着伞柄的手臂上湛露的青筋微微泄露了他的情绪。

“去哪儿?”他问。

“……宿舍。”宁清机械地回答。

“走吧。”贺楠将雨伞又往她的方向倾了倾。

宁清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这一路的,伞很小,伞下的两具身体很近,可是咫尺之遥,却像是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过往的所有通通被埋葬在沟壑里,难见天日。

他的身形比以前高大了很多,再不是那个青涩纯真的男生,以前走在一起,她微一仰头就能平视他的下巴,现在头顶也只及他的肩膀而已。

依旧是校园栽种着法国梧桐的小道,积着雨水的坑洼里依稀倒映出一对貌似和谐的身影,时光好像并没有带走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带走了,两人走在一起,再没有了往日契合的语言,仿佛只是共撑一把雨伞的陌生人一样,也仅仅是这样。

女生宿舍楼熟悉的建筑还是出现在视线里,两人的脚步在走廊前的阶梯下一同停住。宁清鼓足勇气,终于可以偏过头对上他淡漠的脸庞,在泪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的时候,一句苦涩的“谢谢”已经出口。

贺楠的表情依旧淡漠,疏离,连语气都不曾有丝毫的波动,他说:“不客气。”

宁清站在走廊上,目送他转身离去。

一片乌蒙的天地间,那道清瘦的身影连一丝的停顿都没有,更不用说一个不舍的转身,一个留恋的回眸。

到底这不是从前了……这个悲哀的认知几乎是立即就揪住了宁清轻颤的心脏。

终于,在那把黑色的雨伞连同伞下的人影都看不见的时候,宁清才抬起手抹了一下腮边,转身上楼。

楼梯口,简婕不知站了多久,扬着手中的两把雨伞,有些尴尬地对上宁清:“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停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刚刚那是……黄学姐的男朋友?”

开学当日,黄雅静也是帮简婕提过行李的,所以简婕对这个热心学姐的事印象颇深。

这句话正好戳中的宁清的伤口,刚刚压制下去的翻腾的情绪突然上涌,xiōng口也闷疼无比,好像是要冲出一个宣泄口一样,她猛然抬起头,却在触及简婕担忧的视线的时候,又垂了下去,淡淡地一声:“嗯。”

这下,简婕倒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宁清挤出一丝笑容,“同学互帮互助而已,其他没什么的。”

简婕努力忽略刚才视线中的那双人影带给人的异样的感觉,点头附和:“嗯嗯,我知道的。”

每周四下午,每个学院都会召开例会,总结上周的生活及学习。

例会不分年级,于是,宁清每次总能看到两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亲密地靠在一起,偶尔一个对视、一声交谈,都像芒刺一般,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轮番插遍。

简婕的目光也越来越担忧,每每想提醒她些什么,可看她落在贺楠身上那无法释怀的执着的眼神,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十二月份,学校搜集美术班师生的优秀作品,举办了一场画展。

宽阔明亮的艺术展厅里,一幅幅画作整齐排列,素描、油画、彩绘,不一样的笔触和画风,不一样的思想和意境,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品赏。

宁清也在其中。

她的眼睛飞快地从那些作品上掠过,在画幅的右下角稍作停留之后,又急切地移向下一幅。

终于,那个熟悉的署名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她一直假装平静的脸庞还是有一瞬间崩溃的迹象。

那是一幅人物画,画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姿态端庄,飞扬的眼角有抑制不住的幸福流泻。

宁清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无助地站在那幅画前。展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她站在其中,像是一具无生命的玩偶,黑白了所有的画面。

“对不起。”旁边拥挤的人堆中,有人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而后礼貌地道歉。

宁清的眼睛因这一声唤而终于有了焦距呈现,却在下一秒钟,突然分开熙攘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有一个曾经在睡梦中复习过无数次的声音不停地灌进来——

“以后,我的画纸上只会出现你的脸……”

承诺就是这样,你把誓言刻在心底,相信他能做到,可是,时间会证明给你看,那终究是一句戏言而已。

等宁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学校社团大楼的门口。

这个时间,正是学生会召开工作会议的时间。

宁清在一棵不知名的盆景后面蹲下身子,两手抱膝,想克制住周身不停泛起的冷意。

当第一拨人谈笑风生地从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宁清突然质疑自己守在这里的原因,是想求一个她已经没资格再追问的解释?还是想要一个彻底死心放手的理由?抑或是心底还有不甘和期盼?

可是,现在离开,已经晚了。

贺楠正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走出大楼,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雅的笑容。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蹲在盆景后面的宁清,随后不着痕迹地找借口跟同伴脱离开来。

宁清将脸藏在植物疏密有致的叶子所遮出的yīn影里,身上浅绿色的毛衣几乎要与盆栽融为一体。

贺楠立在原地,悠远的目光穿过叶片缝隙,落在她的脸上。直到不再有社团成员从门里走出来,才开口问道:“你在这儿,我可不可以认为是在等我?”

宁清缓缓站起身,下肢却因为长时间的血流不畅而麻痹,腿一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朝一边歪去。

慌乱中,一只手臂伸过来,稳稳的架住她的身子。

这是时隔两年后,他们第一次的肢体碰触。

宁清盯着横在眼前的他的手臂,那跟记忆中的影像偏离得太多,健壮、有力,早已不再是当初细瘦、稚嫩的模样,可她的手腕还依旧纤细,仿佛在告诉她:看,你终究被甩下太远。

贺楠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正想收回手臂,却被另一阵大力撞得退后几步。

失去支撑的宁清踉仓了几步,勉强扶着柱子站好。

贺楠皱眉看着来人:“小静?”

黄雅静挡在贺楠身前,抱臂看着宁清,一脸的讥讽:“行啊你,宁清,你以为隔了两年,事情就能被掀过去了?就能再面不改色的来找阿楠了?我告诉你,没门!别说我现在是他女朋友,即便不是,我也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第二次!”

“小静!”贺楠厉声喝止她。

宁清早已经泪如雨下,喃喃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黄雅静却不依不饶,走近她,连推她的肩膀,直把她挤到墙角,背部紧紧贴在冰冷的瓷砖上。

“宁清,我曾经拿你当朋友,掏心掏肺的朋友,可你的回报真让我心寒。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也不能向您这种人讨说法,可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只求您高抬贵手,别再插足我们的世界!再说,论家世论权势,阿楠没有一点儿比得上您那金主,我也弄不明白您眼前摆着山珍海味,为什么还连清粥小菜都不放过。不过,既然现在在校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有些话也必须讲明白——宁清,我们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懂么?你……”

“小静,别说了!”贺楠扯住她的手臂。

黄雅静甩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我没有护着她,”贺楠淡淡的开口,“这是公共场所,我们这样闹,影响不太好。”

黄雅静环视四周,果然有一些人发觉这里的争执,已经开始驻足围观了。

宁清僵硬的站直身体,努力过滤掉语气里的颤音:“对不起……我没想过要打扰你们,我只是……只是……路过而已……”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开始痛恨自己拙劣的扯谎的本事,可她怎么能说她是要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质疑贺楠为什么给自己的女朋友画肖像?这样的本意说出来,会更白痴更讨人嫌吧?

贺楠接着她的谎言继续往下圆:“既然是路过,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行程了。”他牵着黄雅静礼貌地告辞离开。

宁清在过去二十年的岁月里,曾无数次率先转身,留下的背影或任性,或冷淡,可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前方的一双身影里,体会到那么绝望的感觉,那样一种被嫌恶被剥夺交集权利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某次钟磊怒极后附在她耳边的低沉的像从牙缝里渗出来的声音:“我真想有一天也让你尝尝被人甩在原地的滋味!”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瞧,她这不就已经尝到了?

第十三章

尽管宁清与简婕都没有刻意与齐昕积怨,但是由于齐昕的偏执,三人之间的矛盾还是越来越尖锐。显然,齐昕是属于睚眦必报类型的,平时没少给二人使绊子,至于舞衣被剪坏,鞋底被涂蜡更是常有的事。

对付小人,讲道理和以暴制暴均行不通。所以宁清和简婕每每头疼不已,不知该如何让齐昕停止这种极度无聊幼稚的行为。

学院的元旦晚会要求舞蹈系每班必须排出至少一个节目,崔清芬选了蒋涵涵、宁清、傅芊和毛遂自荐的齐昕四人,合演《四小天鹅》。

《四小天鹅》是压轴演出的,舞台上的报幕声传来之后,在一侧等待的天鹅们就动身登场。

走在第三位的宁清身形突然一歪,毫无预兆地倒在台阶之上,脚腕处有尖锐的痛感迅速侵占神经,额头立时冒出冷汗,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那人。

她后面是齐昕,正慢慢收回使绊的脚,嫉恨的目光从她身上白色的舞服上掠过,脸上既有害人后的心虚,也有出过气的快感。

后台做内勤工作的简婕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迅速奔过来扶起宁清,连声问:“清清,怎么样?摔到哪儿没有?”

蒋涵涵和傅芊也停了下来,崔老师不在,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宁清的脚腕此时已经肿成一片,在紧身裤的遮盖下倒也看不分明。而一帘之隔的前台,迟迟看不到演员登场的观众席已经响起窃窃私语声。

宁清咬着牙,撑着简婕的手臂站直身体,艰难地摇摇头:“没事……”

简婕犹不放心:“真有事你可别撑着啊……”毕竟对舞者来说,没有比伤病更可怕的事了。

右脚腕已经麻木,稍稍一动,腿部神经就痉挛般的抽痛,宁清深吸一口气,冲简婕展开一抹安抚的笑容,然后忍着疼痛活动了一下右脚,朝前方两人道:“走吧。”

朦胧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少女洁白的纱裙上,双簧管奏出哀伤的曲调,优雅立起的脚尖,弧度优美的手臂,修长柔软的少女身躯起伏间都是十足的惊艳。

跳跃、旋转、踢腿、划圈,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只旋转的单足已微微发颤,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还有不停歇冒出的冷汗,十五分钟的演出,在宁清看来确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小时候听睡前故事,美人鱼忍痛在刀尖上跳舞,那时她还不懂,还有着痛就可以停下的资本,可人总会长大,总有些事情不得不承担,比如说,责任。

舞台上音乐渐趋轻缓,灯光渐暗,曼妙的身形渐渐被黑暗吞没,大幕徐徐落下,掩盖了台上的落寞和芳华。

帘外掌声如潮,好评不断。

宁清依旧伏在地上,支撑身体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颤。

最先发现情况的是台下的贺楠,他几乎很早就注意到了宁清的异样,大步从观众席上走到前方,手臂撑在舞台上,一跃而上。

不明真相的观众诧异地看着他掀开帘幕钻进后方,只有黄雅静气急败坏,眼睛冒火地盯着那厚重的帘幕,似要在那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贺楠扶起宁清之后才发现,她的脸颊惨白,腿不自觉地抖着,指尖陷进手心里,掰都掰不开。

“清清!”他大叫。

宁清艰难地掀开眼睫,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堕入了黑暗。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

钟磊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再次投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宁清。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她虽然不断给你制造麻烦,虽然不停给你白眼,可你依旧,无言地将这一切通通承担?

眼前这张小脸,清醒的时候给他的只有嫌恶和敷衍,只有此时才能让他窥视到一丝乖巧和平和。

他的手从她的眉梢一直滑到下巴,留恋于来自指尖的滑腻的触感。缓缓俯下身,他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宁清却没有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醒过来,依旧紧闭着双眼。

这让钟磊又自嘲又懊恼,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的伤脚。

宁清真正清醒是在凌晨,病房里的灯光已被调暗,朦胧的光晕中,她一眼就看见对面的沙发上,正歪头睡着一个人,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面部线条紧绷,极不安稳的样子。

她还记得昏迷前的影像,所以半撑起身子看了过去,又失望的躺下……不是他。她苦涩地闭上眼,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即使宁清没怎么出声,钟磊还是像得了某种感应一样,迅速清醒,坐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不要上厕所?”

宁清摇摇头,抬眼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右脚。

“它没事。”钟磊的声音有些冷,含着莫名的怒气。“不过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你的脚好好的,我也能让它以后再也跳不了舞!”

即使他的语气里不含笃定,宁清也绝对相信他能办到。

输液瓶里的药水经过长长的轨迹缓缓融进血液,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周遭的空气里。

病房里的两人一坐一卧,一时相对无言。

“这次又是你们宿舍那姓齐的出的幺蛾子?”钟磊突然毫无预兆地问。

“没有。”宁清否认,并不是包庇,而是不想让他插手到她的人际关系中去。

“你不承认也没用,那傻大姐已经告诉我了。”

“……”宁清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顿时怒了:“简婕她不是傻大姐!”

钟磊撇撇嘴,不愿同她做无谓的争执。

“……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宁清尽量伪造出商量的语气,以免他不满之下起到反效果。

钟磊豪不给面子地嗤笑:“你每次处理都以自己住院为结果?”

“你!”宁清气极,“反正你别管!”

“两次进医院都因为她,你觉得我能不管吗?”钟磊反问。

钟磊处事,从来不把让两方和解作为其中一种可行性方案,他唯一要达到的结果只能是——另一方的绝对臣服。

第二天,当一个陪着笑脸,提着补品的中年男人来探望的时候,宁清便知道,钟磊已经开始“管”了。

齐治平刚踏进病房,就把身后一脸不情愿的女儿扯到前面,陪着笑告罪:“钟少,真是对不住,我们家昕昕不懂事,平时就喜欢跟同学打打闹闹的,这回无意中冒犯了宁小姐,是我们没教育好……”

齐昕估计在家也被“教育”过了,这会儿虽然不甘心,也还是收敛了一下平日的高傲任性,走到

宁清的床前,垂着头道歉:“对不起……”

宁清不是圣母,做不到被一句“对不起”就轻易跟长久以来处处跟自己过不去的齐昕冰释前嫌,当下只是抿着嘴,不说原谅,也不说不原谅。

齐昕得不到回应,心里的恨意更甚,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里咬牙切齿的。

齐治平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讪讪地问钟磊:“钟少,你看这……”

钟磊的脸一半曝在阳光下,一半隐在窗帘遮出的yīn影里,表情看不太清楚,只那一双眼睛,眼神锋利得让齐治平不敢直视。

直到那对父女的表情越来越不自在,钟磊才淡淡地开口:“齐董可以回去了,齐小姐以后也多长点儿记性,清清她虽然对某些小把戏不甚在意,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你们在父母跟前如珠如玉,可我们家清清也不是没人宝贝的,以后做事多掂量着点儿,懂?”

齐昕的脸色更白,咬着唇倔强地不吭声,齐治平情急之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襟,她才低声回应:“知道了……”

如释重负的齐治平牵着女儿离开,空间里又只剩下宁清和钟磊两人。

“我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带上寒假有两个月的时间,考试推到明年,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钟磊开口道。

一个月……宁清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本来她的舞蹈水平在班上就只有中等,这样耽搁下去,又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我的脚没事,我可以很快回去的!”宁清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重伤,费劲地想抬起打了石膏的右脚。

幸亏钟磊及时按住她,才止住了危险后果的发生。

“看来假期还不够。”钟磊掏出手机,“我得告诉你们院长,伤筋动骨一百天!”

宁清慌忙夺下他的手机:“够了够了!”

钟磊这才作罢,收回手,酷酷地盯着输液瓶里所剩无几的药水。

走廊上,贺楠敞开一条缝的病房门口收回目光,黯然地转身离开。走至拐角处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弧线从手中飞出。

垃圾箱里,多出一只精致的纸鹤。

第十四章

“小舅妈,我可不可以再画一只小鸭子?”双胞胎小姐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问。

“……可以。”宁清忍着黑线回答。

依依欢呼着重新拿起水彩笔,在宁清右脚石膏上的一堆抽象图形旁边认真地涂抹起来。

一旁的双双见状也抱着她的一只手臂摇晃:“小舅妈,双双也想再画一只米老鼠。”

“可你已经画了八只了。”宁清尽量让声音平和下来。

“小舅妈~”双双撅起嘴巴,拖长了声音。

“……好吧。”宁清妥协。

双双同样欢呼一声,拿了笔跟姐姐凑在一起。

钟磊一边要回答关于侄女们不时提出的“小舅舅,我画的像不像?漂不漂亮?”的问题,一边还要防着她们使力过大,压到宁清的腿,不多时就积了满头的汗。

钟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这样倒像是一家四口。”

钟磊看了看宁清明显不自在的脸,冲钟淼意味不明地道:“早着呢。”

钟淼促狭地笑笑,将手中一大束马蹄莲□花瓶里。

双胞胎默契地放下手中的画笔,扑过去一左一右各拉她一条手臂,“小姨,快来看我们画的小动物!”

钟淼凑近宁清腿上的石膏,努力辨认了好大一会儿,才扶着抽痛的额角:“出去别说我是你们小姨。”

双胞胎“咯咯”直笑,叫的更加起劲:“小姨,小姨!你就是我们小姨!”

病房里一时被欢快的童声所笼罩。

直到小姐妹被钟磊带出去买她们心心念念的蛋糕,钟淼才长吁一口气:“一个孩子是小祖宗,再来一个那就是两尊佛啊。”

宁清不由得被她的夸张的语气给逗乐了。

钟淼看了看她的脚腕:“感觉怎么样?”

“差不多了,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钟淼点头,“学校的事你别急,养好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宁清收起笑容,语带真诚。

“一家人,说谢谢太见外了。”钟淼爽朗地笑笑,“以后也叫我二姐吧。”

可能是看出她脸上的迟疑,钟淼又加了一句:“这个称呼与石头无关。”

宁清这才释然:“二姐。”

这边是女孩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姐妹情谊,那厢的钟磊却抱着两个侄女,头大地徘徊在两个距离颇近的糕点店门前。

“舅舅,我要吃这家的脆皮鲜奶!”说话比较理直气壮的是依依。

“可是,人家要吃那家的水果慕斯~”擅长伪装出‘小可怜’语气的是双双。

“那我们先买鲜奶,再买慕斯不就好了?”钟磊自认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不要!”这次小姐妹异口同声:“人家要进店里吃!”

“那先选一家,吃完再去另一家。”钟磊依旧觉得不是问题。

“饿~~~肚子好饿~~等不了了~~”小姐妹又同时抱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干嚎。

钟磊立时觉得面对几亿的开发案都没这么为难过。

林萧潇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了许久,看他实在没辙了,才缓步走过去。

钟磊看见她倒是不意外:“来看清清的?”

林萧潇点头:“本来想上去的,又怕她上次气还没消,看见我更添堵,所以……”

“她也没那么小心眼,只是涉及到亲人的时候比较固执而已。”钟磊淡淡的为宁清辩解。

“我知道。”林萧潇面露苦涩,“是我们林家有愧于她,她有意见是应该的。”

“……”钟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双胞胎的另一波叫饿声给打断了。

“舅舅,快点儿~~”两个小姐妹嘴里喊着饿,可丝毫不妥协,仍旧一个指东,一个指西。

钟磊几乎想拿出大家长的气势了。

林萧潇忍笑出口帮腔,温和地摸摸姐俩的头发:“好漂亮的双胞胎姐妹花!听说一个叫‘依依’,一个叫‘双双’,那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啊?”

双胞胎急于表现,争先恐后地举手发言——

“我!我!我是双双的姐姐!”

“我!我!我是依依的妹妹!”

“真聪明。”林萧潇夸奖道,又问:“依依为什么想进这家店?”

依依偏着小脑瓜,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因为里面有滑梯!”

林萧潇了解地点点头,又转头问妹妹。

“因为那里有玩具!”这是双双的回答。

林萧潇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线编娃娃递给双双:“看,阿姨这里也有玩具,而且可以送给你,不过,姐姐还没有玩到滑梯,怎么办呢?”

双双对刚得来的造型精美的娃娃爱不释手,立刻变得大方起来,拉着依依的小手:“姐姐,双双也要吃脆皮鲜奶~~”

钟磊瞬间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林萧潇:“还是你有办法。”

“我在国外勤工俭学的时候,帮忙带过小孩子,所以攒了一点儿经验而已。”

钟磊了然地点头。

“对了,”林萧潇又从包里拿出一份请柬递给钟磊,“我爷爷下个月七十大寿,会有一个小型的宴会要举行,钟少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捧个场。”

钟磊接过请柬看了看,客气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林家好福气。”

林萧潇笑了笑,笑意又很快敛去:“还有清清……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参加……这还要拜托钟少你帮忙劝解了。”

“我会转告她,但去不去,还得由她。”钟磊聪明地不做承诺。

“多谢了。”林萧潇又摸摸双胞胎的头,笑着告别:“好了,阿姨不打扰你们吃点心了,再见。”

小姐妹也礼貌的摆手:“阿姨再见!”

林家早年在青城还有一定的声誉和地位,林霆军作为老一辈的林家代表,也曾将林氏经营得有声有色。可惜,他膝下的两个儿子不太成气候。大儿子林之海懦弱无能,唯一的成就就是娶了个泼辣会管家的妻子,又生了一个能争光长脸的女儿。

二儿子林之洋又过分奸诈,投机取巧的事没少干,妻子同样尖酸刻薄,锱铢必较。两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得了林展鹏这么个独子,可惜又被娇惯成了作风不良的纨绔子弟。

林霆军的小女儿林芝,是在当时他已有妻室的情况下,从外面强抢回来的小老婆生下的女儿,也就是宁清的妈妈。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光彩的原因,在林霆军对宁清的外婆失去兴趣后,林芝在林家的处境也尴尬起来,母女俩处处受人排挤欺压,直到宁清父亲的出现。

宁清曾经无意中听外公说过,宁父是天生的商人,不仅有敏锐的洞察力,还有不凡的能力和手腕,这也是林霆军选择当时白手起家且籍籍无名的宁锦程做女婿的原因。

宁家最风光的时候,林霆军和他的两个儿子也曾以与宁家联姻为荣,连带着宁清外婆在那所yīn暗的宅子里的生活也变好了不少,林芝带着宁清回娘家的时候,连以前最常难为她的林霆军的原配也少不得笑脸相迎。可是,宁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又在一夕间衰败下去,平日里跑得最快的林家人又纷纷躲开,好似走得稍微近一点都能触了霉头一样。

这样的辛酸也让宁清迅速成长,原本稚嫩的心也慢慢强大起来,强大到足够冷眼看这群虚伪的人怎样继续他们的表演。

林霆军年岁渐大,早已经不管事,两个儿子又都指望不上,所以近年来林氏企业早已败落,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靠着早年的影响力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倾颓,尤其是现在林萧潇已经在林霆军的授意下开始进驻林氏高层,她新颖的管理方式和交际能力还是对垂死的林氏有一定的挽救。

林霆军有意借自己七十大寿的噱头让林氏重新驶入人们的视线,所以,这场寿虽然低调,但是不乏青城各界名流高层。

在钟磊同宁清提起寿宴的事后,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面子工程谁不会做,她不会让父亲躺在病床上还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养出的女儿不尊老。

第十五章

寿宴那天倒也真是热闹,林家虽然打着低调的旗号,但实际上不惜下血本包下了本城最豪华酒店的整整一层,现场布置得华美异常,入口处两排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甚至还请来了当红的主持人做司仪,面子工程做的绝对出色。

钟其辉也接到了请柬,但有事并未来参加,只亲手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盖上印章,裱好后让钟磊捎带去。

宁清一袭粉色长裙,这样靓丽的颜色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明丽,妩媚,一改平日的娇怯。

钟磊牵着她刚在贵宾签到处写了名字,就看见林萧潇一脸惊喜地迎了出来:“钟少,清清……没想到你们都能来……”

“哪里话,自然是要来参加的。”钟磊淡笑。

“快进去吧,爷爷等很久了。”林萧潇将两人往里面迎。

林霆军作为今晚的主角,身穿寿字服,双手压在一根暗紫色的拐杖上,四平八稳地在主位上坐着,微微眯起的眼睛掩住了一派的精光。

看见钟磊同宁菲一起走过来,林霆军站起身,一脸的慈爱:“钟少可是好久未见了。”

钟磊笑笑:“林老爷子不用客气,叫我石头就好。”

林霆军笑眯眯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宁清:“清清可是好久没回来看看了,你表姐经常在家念叨你呢。”

宁清撑出一个笑容:“学校课业挺多的,抽不开身。”

“嗯,那是得以学业为重。”林霆军一脸的深明大义。

旁边的林萧潇上前一步提醒道:“爷爷,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宴了。”

林霆军大手一挥:“好。”

公式化的致辞说完以后,寿宴正式开始。

宁清同林家人坐在一起,左手边是钟磊,右手边就是林萧潇。大外婆王琪坐在林霆军身旁,别有意味的眼神一直在宁清和钟磊之间扫视,让本就对她心存怨恨的宁清反感不已。

精明的二舅母想帮刚从国外三流大学毕业归来、雄心勃勃想要创业的儿子铺路,一开口就同钟磊套近乎:“听说钟书记最近又出了几项大的政绩,咱们青城有这样一位好书记真是有福了。”

钟磊一向不喜欢别人带着目地接近他们父子俩,闻言只是淡淡的回应:“这是我爸的职责所在。”

“钟少也是个好本事的,年纪轻轻就自己闯出这么大份家业,也不知道我们展鹏什么时候能有你一半的能力。”二舅妈看了看埋头吃菜的儿子,叹了口气。

“过奖。林公子留学归来,有眼光有见识,想必大展拳脚的日子也不远了。”

二舅妈一听人夸奖她儿子,就眉开眼笑:“哪里哪里,他还差得远呢。”她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钟磊的品性,现在看他这么和善好说话,就大胆了起来:“我们展鹏现在缺的就是经验,要是有人肯带带他,指导一二,他肯定会不负重望的。要不钟少你看着教教他?就是当个跑腿的也行啊,也让他在外面多见见世面。”

一听这话,大舅妈不淡定了,现在就是因为老二家的儿子扶不上道,萧潇才有机会进去林氏高层的,不然依林霆军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自家女儿就只能吃林展鹏挑剩下的了。那个败家子也不过是去了国外的野鸡大学装模作样地蹲了三年,混出个文凭而已,也好意思对外说是海归,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没掂量清楚,就放言要自己创业,甚至还想借钟家的道,这要是真给他攀上了,依林霆军的作风真有可能放弃萧潇,重新考虑让他的长孙接管事业。

然而,她刚想趁尚未有结论的时候把话题岔开,就被自己丈夫暗中拦住了。林之海老实本分,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看到一堆娘们儿唧唧歪歪的坏了老父亲的兴致,所以才拦住自己爱多话的老婆。

钟磊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子菜到宁清面前的碟子里,连头都没抬:“听说林大少爷学的是金融,不知道专修的是宏观金融市场运行,还是微观的公司投资理论?”

林展鹏如听天书,茫然地想了想,嗫嚅着回答:“是……宏观的。”

“这样啊,那我估计帮不上忙了,我本人对这方面涉猎不多。”

二舅妈有些心急,暗暗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儿子的腿,林展鹏又红着耳根小声说:“微观的也学过……”

钟磊微微挑眉表示惊讶:“林公子原来还是个全才生,那我就更惭愧了了,不然你的专业知识可要被我给糟蹋掉了。”

二舅妈急急的插嘴:“没事,理论跟实践两不误,展鹏他学习能力很强,跟着钟少一定能学好的。”

钟磊看了看上座不动声色的林霆军:“其实论经验,整个青城也找不到比林老爷子更有资历了,我爸还经常说让我多跟着老爷子学学,林公子这近水楼台的,跟着学起来不是更方便?”

林霆军受了恭维话自然喜色弥漫,更何况这恭维话有一部分貌似还出自省委书记之口,“唉,老了,再怎么风光也是当年了。”他看似谦虚地叹。

“老当益壮这词就是说您的,等将来林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时候,可就要感叹这日子过的慢了。”

老人最喜欢听人说他长寿,林霆军当下就笑呵呵地举起酒杯:“那就成钟少的吉言了。”

众人看寿星起身,也纷纷站了起来举杯同祝。

寿宴的气氛一时间达到了一个小□,刚才的话题被岔开,大舅妈再怎么焦急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重提旧话。

大舅母看了看俊朗不凡的钟磊,跳过中间的宁清,又看了看自家举止得体,端庄大方的女儿,心里也有想法了。

她先夹了一只鸡腿隔了大半个桌子给钟磊,笑眯眯地道:“钟少,别客气,怎么说你也算清清的半个哥哥,把林家当成自己家就行。”

哥哥?钟磊眯起眼睛,看了看一旁半垂着头、仿佛跟这一场热闹无关的宁清,嘴角的笑意就变得有些冷:“哥哥称不上,家人倒是真的。”

存在感甚弱的宁清手中筷子突然一震,刚夹起的一块嫩豆腐落了下去,又被钟磊自然无比的给挟了过来。

大舅妈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流,只当是钟磊因为钟其秀的关系,经常出入宁家,所以才将宁菲看成是半个家人。当下也只是将话题往她期望的方向引——

“说起来,钟少跟潇潇一般大吧,可我们家潇潇就没钟少你这么省心,前几年在外求学,小半年才能见上一面,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开始忙工作,平时也不出门跟朋友聚聚,你说,年纪轻轻的,这性子真让人发愁啊。”

钟磊放下刀叉,拿纸巾拭了拭嘴角,“林小姐有事业心又孝顺,林夫人该欣慰才对。”

大舅妈对这番夸赞女儿的话很是受用,看向钟磊的目光越发热情。“其实我跟他爸都觉得,女孩子还是相夫教子最重要,可她就是不肯听,一个人在外面辛辛苦苦的忙工作,在这么下去,要是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可怎么好?”

林萧潇也听出了她妈的弦外之音,微微红了脸,更添动人。

钟磊心下有些烦躁,可在明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依旧四两拨千斤地回:“林小姐聪明伶俐,自然不缺良人,林夫人放宽心就好。”

大舅舅虽然木讷,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见钟磊微现不耐,赶紧附和:“对对对,不急不急。”又转头朝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大舅妈这才不甘不愿地终止话题。

宁清自始至终一直不发一言,局外人一般,与这无限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林霆军也终于开始关注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和蔼地看着她:“清清啊,外公老了,腿脚不好了,也就没去看你爸,他现在怎么样?恢复情况还好吧?”

“……还行。”宁清握紧了手中的纸巾。

林霆军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心急,锦程他肯定不放心你一个人,……会醒的。”

钟磊怕这番话又勾起宁清的伤心处,只好再次借敬酒之机将话题岔开。

餐宴完了之后是舞会环节。林霆军摆手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将舞池让给年轻人去玩。

宁清刚愈合的脚伤自然也不适合跳舞,钟磊正打算陪她到休息区坐着,就被迎面走来的林霆军拦住了。

“钟少,不介意替我这老头子跳个开场舞吧?”林霆军笑眯眯地道。

“……自然。”钟磊找不到理由拒绝。

林霆军又拍拍搀扶着他的林萧潇:“去吧,年轻人好好玩玩。”

林萧潇亦落落大方地朝钟磊伸出手。

钟磊向宁清低声交代几句,很绅士地携着林萧潇滑入舞池。

在外人眼中,这无疑是很般配的一对,至少外形上是。

一旁的大舅妈更是眉开眼笑地盯着女儿和钟磊看,耳边是众贵妇们恭维的话语:“你们家潇潇好福气啊,我听说钟少可是不经常同女人搭腔呢。”

“郎才女貌,看起来就是一对啊。”

“是啊。”

“……”

“哪里哪里……”大舅妈面上谦虚,心里早乐开了花,得意地望了一眼黑脸的二舅妈,再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宁清,不屑地撇了撇嘴。

宁清的目光在舞池里备受瞩目的那一对身上略作停留之后,面无表情的别开了脸。

第十六章

要过年了。

自从宁父出事后,宁清每个节日都是跟着秀姨去钟家过的,她无法推拒,也推拒不了。

今年,也不例外。

这个中国一年一度的最大的传统节日,钟家准备得无声而又充分。

因为今年的意外清闲,钟其秀提前几天便带着宁清去了钟家。

宁清在钟家大宅里也有专属的房间,安排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房间紧邻钟磊的,同样处在顶楼三楼。

宁清没有认床的毛病,但是对于住在别人家里还是有膈应的。

钟磊这几日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带着对聒噪的双胞胎也多了不少耐心,每天回家都带回不少讨巧的玩具,哄得双胞胎眉开眼笑。

“小舅妈,小舅妈~~”这是双胞胎第三次来缠她,“带我们去少年宫看画展吧?”

“……好吧。”宁清已经再找不出理由拒绝眼前这两张粉嫩的小脸。

“耶!”双胞胎欢呼一声,对视一眼,开始下一轮的缠磨。“小舅妈~~你让舅舅开车送我们去嘛~~”

“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宁清不解。

人小鬼大的依依捂着嘴巴吃吃的笑:“因为舅舅比较听舅妈的话。”

双双立马附和姐姐:“嗯嗯。”

这句话没来由的让宁清在这两只小包子面前红了脸,然后无奈地在双胞胎合力相推之下,走向了院子草坪上正替阿宝挠痒痒的钟磊面前。

“……她们想去少年宫。”

钟磊看了看她:“你也去?”

宁清点头。

钟磊直起身子,拿过桌上的车钥匙:“走吧。”

身后的阿宝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似乎对主人挠痒挠到一半就离开的事情很不满意。

钟家大姐虽然严厉,但是对女儿的教育倒是半开放式,从不强迫她们开发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爱好。

这样理智的教养之下,双胞胎反而比普通孩子更愿意学习不一样的才艺。跟着姑婆学钢琴,跟着姑姑学画画,或者跟着未来小舅妈学跳舞,小日子同样过的五彩缤纷。

少年宫每到假期都异常热闹,进进出出的全是家长带着孩子的组合。

画展中心在三楼,里面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一批孩子,指着墙上挂的画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双胞胎兴奋地摆脱大人的手,参与到同龄人的行列中去。

钟磊看看宁清,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休息区:“我们去那边等吧。”

宁清瞥了一眼,沉默地走了过去。

“我看你房间的灯每天亮到很晚,住不惯么?”钟磊问。

“没有。”宁清摇头,“……在看课本。”

“不用担心学业,我打过招呼,开学初的补考不会很难。”

“……”宁清其实很讨厌使用特权,尤其是在非必须的情况下。

“还有……”

宁清本来已经准备聆听他的下文,但是他突然的沉默却让她诧异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

那里,一个俊秀的人影正被一群孩子簇拥着走出来。

“贺老师,看我的画!”一个小女孩骄傲地指着墙上的某幅水彩画。

“贺老师,看我的!看我的!”更多的孩子开始拽着他的手臂嚷嚷。

“不错,都很漂亮。”贺楠在仔细看完每一幅画作之后,毫不吝啬地赞美他的小徒弟们。

得了夸奖的孩子们更加开心,一张张稚气的小脸上满是纯然的喜悦。

钟磊看宁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只觉得xiōng腔中名为嫉妒的藤蔓疯狂滋长,双手大力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对上自己不怎么好的脸色。

宁清猝不及防的低呼声传入贺楠耳中,他从孩子堆里抬起头,望向这边,本来还笑着的脸瞬间僵硬了下来,然后大跨步走了过来。

钟磊用眼角余光扫视到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唇边的笑容越发讥讽,“你早知道他在这里?”

宁清正皱眉想摆脱他铁钳一般的手,听了他怀疑的问话,只是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呵,”钟磊的眉眼更加凌厉,“那怎么会这么巧?!你从来不会主动要求要出门,一出门就碰上他,你当我是傻子啊!”

“我真的不知道!”宁清被他越来越大的力气箍得肩膀生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怪不得你那么急着回学校,我看担心学业是假,想早日见到他才是真吧?!”盛怒中的钟磊已然听不进她的任何辩解。

这厢贺楠已经走到两人面前,碍于身后的孩子们,只压低了声音气势严厉道:“钟磊,你放开她!”

钟磊冷冷一笑,手臂用力,将宁清揽进自己怀里,挑衅地看着他:“怎么,我跟我女朋友之间的私事,你这个外人也想插手?”

贺楠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面容冷峻,周身凝聚着与平日的温和迥异的气场,但是……他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拳头已经松开,语气平静:“你弄疼她了。”

钟磊下意识地看了看怀中的宁清,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苍白的脸颊和紧咬下唇的贝齿。于是,他没更换姿势,只是手上的力道卸了大半。

“两位的私事可以找私人场所处理,请不要在这里,会吓到我的学生。”贺楠的脸色该死的淡漠,也该死的冷情。

但是,听在宁清耳中,却比钟磊的力道还更能捏疼心脏。

“那还真是打扰了。”钟磊笑容未变,垂首在宁清的额头亲了一记:“听见没,宝贝儿?咱们俩的事得回家处理,让外人看见了不好……”

宁清低着头,头发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有些散乱,狼狈地附在脸颊,被刘海遮住的双眼里早已蓄满屈辱的泪水。她木然地,行尸走肉一般被钟磊揽着往楼梯口走。

双胞胎因为被舅舅中途叫了出来,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碍于钟磊明显不佳的脸色,又不敢开口。在车后座老老实实地坐了半晌,胆子大的依依终是忍不住开口央求:“舅舅,我们也想来少年宫学画画,那个大哥哥可厉害了,他画的鱼跟真的一样呢。”她刚才在那群同龄人中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其中不乏贺楠的学生们,于是被拉着看了不少他的画作。

“嗯嗯,还能跟那么多小朋友一起玩。”双双抱着和姐姐同样的心思。

钟磊一个急刹,车子在路边诡异地停下。

他眼神狠厉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宁清:“原来你还撺掇着她们起这样的心思,怎么?一次不够,还想天天去见他?”

然而,无论他表情多么嘲讽,语气多么不堪,宁清好似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一般,从眼神到动作,再无任何波澜。

这局棋,又陷入僵持之地。

第十七章

车子到钟家后,钟磊铁青着脸将双胞胎拎下车,步子跨得又大又重,几步就将后面的宁清甩出老远。

客厅里,钟淼正坐着翻阅一份杂志,听见重重的关门声,纳闷地抬起头:“这是怎么了?”

双胞胎听见她的声音,倍感可亲,灵活地从钟磊手中钻出来,扑向钟淼:“姑姑,怕怕~~”

钟淼接住这两具温软的小身子,责怪地看着弟弟:“看你把孩子吓得。”

钟磊一言不发,脸色仍冷得可怕,未作停留便大步上楼,一分钟后,三楼传来巨大的摔门声,震得双胞胎捂住耳朵,紧缩在钟淼的怀里。

“臭小子!”钟淼气极,低声咒骂一句,转头就看见有些狼狈的宁清,她皱皱眉,关切地迎过来:“怎么了?那小子欺负你了?别怕!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宁清本来以为自己忍得住,就算再不堪也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流眼泪,可是当钟淼溢于言表的温和撞进她的眼底,隐忍已久的泪水还是接连落下。

她听过很多关切的话,不管真真假假;她见过很多带笑的脸,尽管虚实难辨。可是当父亲病倒,宁家失势,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关注便一夕之间全部退散,她在别人眼里便只成了连外祖林家都遗弃掉的孤女、靠身体依附于钟家的金丝雀。

再没有肩膀供她依靠,再没有怀抱供她撒娇,她像一只孤独的兽,每天在强敌环饲的密林里挣扎着、生存着,受了伤也只能缩回自己那狭小的地盘,独自舔着伤口。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抵挡别人的冷眼;可以无视强加给她的羞辱;可以隔绝外人肆无忌惮的诋毁……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一句稍带真诚的问话便能将她所有的伪装统统打破。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

钟淼放下双胞胎,颇有些无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宁清。

还是机灵的依依拿了纸巾垫高脚尖递过去:“给!小舅妈不要哭~~”

宁清接过纸巾,带着浓浓的哭音:“谢谢。”

钟淼摸摸双胞胎的头,示意她们回房去玩。

等到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之后,才拉着宁清在沙发上坐下。

“他就那么个臭脾气,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就收拾他,替你出这口气。”

“不用了。”宁清摇摇头,“也没多大点儿事。”

“清清,”钟淼的声音有些严肃,“我想让你明白,你跟我们家之间,不是依附或者投靠的关系,你是姑姑的女儿,也是我们的亲人!所以,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宁清刚止住的眼泪又被这番话勾了出来。

钟淼拍拍她的肩头,也不勉强她:“好了,累了的话先回房休息吧。等会儿我让她们做点儿吃的端去给你。”

宁清依言点点头。经过钟磊的房间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生怕那扇门会突然间在她面前打开来。

灯光朦胧,水汽氤氲,空气里细密的水珠渐渐弥散开来,将其中的一个身影勾勒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浴池里,水温偏高,然而这正是宁清想要的,来自于肌肤的微微的烧灼感,能让她的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忘掉白日里所有的喧嚣。

抬足,踏入,水位缓缓上升,干净的热水慢慢浸没她象牙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打湿后迤逦出一道柔顺的墨线,她靠在池壁上,双手环xiōng,像是婴儿依偎在母体里一样,用最安全的姿势诠释出最缺乏安全的内心。

直到水温慢慢变凉,她才拿了洗浴用品简单一番冲洗。

起身,无数水珠形成帘幕一般,从她光滑的身体上褪下,灯光下,徒留满身晶莹的肤光。

赤脚踩在防滑地板上,她缓缓走向镜子前,抹掉水雾,一张干净的脸庞在瞳孔中凝聚成像。

有时候,她会想,钟磊这样纠缠,会不会只是因为这张脸,会不会等他看腻了,就会放过她。

然而,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宁清垂下睫毛,然后转身,拿浴巾仔细的包裹住自己。

衣柜里虽然塞满新的睡衣,宁清还是只习惯穿自己从宁家带来的。手指刚触到那棉质的衣料,身后便有一阵大力袭来,她被撞得身体紧贴衣柜门,腰被一只大手握住,那陌生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浴巾,熨烫上她的肌肤,虽然温热,但却比任何触感都要吓人。

“啊……”宁清尖叫一声,左手死死护住快要滑落的浴巾,右手用力想要掰开腰间的那双手臂。

身后那人径自贴了过来,滚烫的xiōng膛紧挨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凉的肩膀。

宁清咬紧下唇,眼睛死死盯着试衣镜里映出的人影,声音里含着哀求,含着惊惧,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她说:“钟磊,你放手……”

钟磊用下巴抵着她的右肩头,跟她一同看向镜子里的一双人影,那里面,一个是yīn鸷霸道的男人,一个是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女孩,玉色的肩膀映着微泛青色胡茬的下巴,强与弱,爱与欲的纠葛。

镜中的男人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泛红的眼睛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欲望,他偏过头,眼神痴迷一般勾勒着女孩的身体轮廓。

饱满的额头,像蝶翼一般不停颤动的睫毛,小巧圆润的耳垂,弧度优美的下巴,纤细的、隐隐还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的脖颈,还有,因为杂乱的呼吸而起伏不定的前xiōng,,再往下……

钟磊的眼神越来越幽暗,不受控制地盯着她被包裹住的形状优美的丰盈,呼吸越发急促,眸色也慢慢由淡红转至暗红。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宁清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口巨大的绝望感呼啸着袭来,压得她几乎想立即停止呼吸,好摆脱这永无宁日的惊惶。

钟磊缓缓靠近那截雪白的脖颈,近得宁清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所带来的不可抑止的战栗感,酒精的味道在鼻尖盘旋,这让宁清更加生厌,恨不得将所有沾染了他气息的肌肤通通从身上剥离开来!

滚烫的唇贴在那僵硬的皮肤上,舌尖缓缓游移,吸允之下,几个靡丽的痕迹在原本无暇的肌肤上艳艳绽放。

宁清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手指颤抖得几乎捉不住那柔软的浴巾。心头恨意弥漫,她趁钟磊力道稍有松懈的时候,支起手肘狠狠朝他小腹上撞去。

然而,即便她用上十成力道,也无法让钟磊松开哪怕半分钳制。被打扰的钟磊却因这一撞而生出怒气,手臂用力揽着她朝床边带去。

倒在床上的宁清抓起手边任何可以够到的东西朝他砸去,枕头、相框、手机、闹钟……

即使酒醉,钟磊也晓得灵活地闪躲,猩红的眼睛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无路可逃的白兔。

“上次放过你,一只是我近几年做过的最让我后悔的事。木头说得对,夜长梦多,早点儿办了你,省的你还有闲工夫去想其他野男人!”

他开始动手去扯宁清的浴巾,眼神狂乱得让人心惊。

“救命啊!”宁清尖声呼叫,也心知这样只是徒劳。

春节,是钟其辉和钟其秀一年中最忙的时间,连钟家大姐都会留在部队过年。此刻的钟家大宅里,眼前暴戾的男人,才是霸王。

“钟磊,求你放了我……”宁清放弃自尊,示弱地哀求。

意识模糊的钟磊并不理会,瞳孔里只倒影出她的身体。

浴巾滑落所带出的摩擦感宣告着她的失守,宁清绝望地闭上眼,握紧的拳头里,指甲深陷手心。

然而,她并没有被屈辱的对待。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好的音符,伴随而来的还有钟淼严厉的至极的声音:“钟磊!你给我滚开!”

钟淼虽然现在是手执画笔的文人,可也是有点儿手上功夫的。她板着钟磊的肩膀,死命将他拖离宁清的身体。

钟磊还迷糊间,就被他二姐一个巴掌甩到脸上:“钟磊,记住,你不是禽兽!”

这一巴掌彻底将他打醒,愣愣地看着正试图拿被子包裹住自己的宁清。

钟淼挥出一巴掌,方才觉得气息顺畅不少,她转头在床边坐下,将饱受惊吓的宁清好一通安抚。

宁清靠在她怀里,半晌才停止颤抖,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像是小时候每次噩梦过后抓住母亲一样。

钟淼心疼地帮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转头又狠狠地瞪了弟弟几眼。

钟磊颓废地靠在墙上,半边脸都被yīn影遮住,看不到表情。

“你跟我出来!”钟淼安抚着宁清睡下,剜一眼钟磊,低声道。

隔壁就是钟磊房间,门一带上,钟淼立即朝钟磊伸出手掌:“拿出来!”

钟磊听话地摸出一把钥匙递过去。

“半夜闯进人家姑娘的房间里,钟磊,你这些年的教养都去哪儿了?!”

“教养?哼!”钟磊冷笑,“如果说由着她无视我,由着她欺骗我就是教养,那我宁愿当个流氓!”

“贺楠他是我的学生,在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的差事是我介绍的,已经有大半年了,清清她要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心思,早自己去了,还会拉上你这头暴龙?你好好想想吧。”

“就算她今天是无辜的,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心里只有别人没有我也是事实!只要这一点儿不变,我对她的怀疑就永远不会变。”所以,不管存不存在,那件事只是导火索,并不是根源。

“石头……”钟淼对弟弟的固执很无奈。

“二姐你不用说了,”钟磊扶着酒醉后有点儿昏沉的额头,“她早晚得是我媳妇,就算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儿!”

钟淼叹口气,看他状态实在不佳,也只能道:“你先休息吧。”

钟磊在她走出门之前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放心,今晚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让她也放心。”

宁清整整两天没有踏出房门一步,这让清醒后的钟磊颇为后悔,几次徘徊在她的房间外面,可敲了那么久的门始终不曾获准进入。

转眼到了年三十。

钟其辉人在基层慰问,照例是不回来的;钟其秀应邀参加一场重要的晚会,只打电话回来吩咐了一些过年相关的事宜;钟晶和丈夫也只抽空回来了一趟,匆匆跟双胞胎见了一面后,又奔赴部队。

偌大的钟家大宅,除了两个孩子在节日里特有的欢快的嬉闹声;除了门上张贴的红对联,墙上挂起的红灯笼;除了只在年底的饭桌上才出现的年糕和蜜馅的饺子,再也找不到任何过节的气氛。

仆人们也感受到了家里仅剩的三位主人之间的某些暗流,行走间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当成出头鸟打。

经过钟淼这几日不懈的开解,宁清的情绪也终于恢复过来,至少在看见钟磊的时候,不会再控制不住地发抖或者闪躲。

丝毫没被家里冷清的气氛影响到的双胞胎缠着舅舅要看烟花,正好宋思木送来不少新奇的烟花爆竹,于是钟磊便拉着两个小的,在后院的空地上摆开阵势。

钟淼扯着宁清也去凑热闹。

双胞胎年龄小,胆子却肥,专挑最大的花炮,颠颠地抱去给钟磊。

唬得钟淼赶紧拦住:“小祖宗,这是能乱拿乱放的么?!”

被训的双胞胎不以为意,依旧眯着眼睛笑得欢喜,可爱的模样让宁清都禁不住弯起了嘴角。

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钟磊自然捕捉到了她的笑容,当下觉得沉闷了几天的心情也明朗了起来,极为好脾气地按照两个侄女指点的顺序,依次点燃烟花。

一束束炫目的亮光从地上腾空而起,在墨色的夜空中砰然绽放,一圈圈光点波纹般蔓延,在头顶画出一个个同心圆,然后,消失,不见。

怨不得人说烟花是寿命最短的花朵,从被点亮,到盛开,再到凋零,短短几秒钟时间,却写尽了一世的灿烂与荒凉。那样极致的美,是其他生命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盛宴。

宁清痴痴地望着那闪亮的星火,两只眼睛里映着点点亮光,比最纯粹的宝石还要璀璨。

钟磊同样望着她,专注得甚至忘记点燃余下的分量。

耳边有冬日里呼啸的风声,有双胞胎拍手叫好声,连平日里最冷静的钟淼都对着如斯美景发出惊叹。

宋思木送来的焰火样式繁多,除了在高空绽放的,还有能在低空中旋转的,一圈一圈,沿着螺旋状的轨道,在稍高于地面的区域里飞舞徘徊。

双胞胎或兴奋地追在焰火尾巴后面,或在它迎面飞来的时候咋咋呼呼地闪躲,不小的院子里充斥着欢笑声,瞬间就有了过年的味道。

附近的几幢别墅或许是受了感染,纷纷不顾物业的管理规定,像是呼应一般,后园里依次腾升起颜色、样式各异的巨大花盘。

气氛一时热烈起来,连一向畏冷的宁清也忍不住从羽绒服的口袋里伸出手来。

一旁的钟淼则忙于护着双胞胎,免得俩人不下心被火烫伤。

一簇低空的星火突然偏离原来的轨道,向宁清的方向飞来。其实这赏玩性质的焰火,亮光虽盛,却无多大杀伤力,然而宁清没遇过这样的状况,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躲藏。

脚底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所以并不光滑,她不小心绊住脚,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地倒向一边。

钟磊飞快地揽住她,待她站稳后,又立马放开。

身体分开的那一刹那,宁清清清楚楚地听见耳边像刚才烟花绽放一般响起一声:“对不起。”

被远远近近的焰火照亮的夜空中,宁清看见守在一旁的钟磊的脸,他此刻的眼神少有的纯净,表情像是被妈妈威胁说“不写完作业就没有饭吃”的小孩,即使已经写完,还是要等到妈妈一声令下之后,才会乖乖地坐到餐桌前。

宁清心里的恨,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被这样的他融化。

第十八章

医院已经很久没有好消息再传来,宁父身体的恢复状况像是到了停滞期一样,每天的检测报告上,不再有新的、让人惊喜的数据产生。

宁清暗暗焦急起来,几乎快取代了特护的位置,天天都守在病房里。

林之洋来的时候,宁清正在为父亲读报纸,她的声音清润,念着那涉及时政的文字,竟也意外的和谐。

对于林家所有人,宁清都是亲近不起来的,或许也曾经拿他们当亲人看待,可是自从他们袖手旁观宁家财产被人霸占之后,她心底的那份牵绊便被生生掐断。

但是,毕竟是长辈,该有的礼貌她还是会做到。

林之洋被外甥女让进来之后,就状似担忧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妹夫,“前段时间忙公务,也抽不出时间看你爸爸,清清你不会怪舅舅吧?”

宁清摇摇头:“怎么会。”

林之洋低头拭了拭眼睛:“其实我不来,还是因为怕看到你爸现在这个样子,……当初多精神的一个人,现在……”

“二舅!”宁清打断他,语气坚定:“我爸会恢复的,一定会!”像是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是是是,一定会好的。”林之洋也意识到刚说的话不太合适,忙不迭地应和她。

到了每日固定的按摩时间,特护走进来先备好了热水和毛巾。

林之洋趁机向宁清道:“清清,咱们先出去吧,二舅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宁锦程所住的高级病房还带有一间小客厅,宁清带上了门,以免扰到父亲,用眼神询问般的看着林之洋。

“清清啊,你知道二舅比你爸还大上几岁,按说早到了该闲赋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从前是你爸身边缺人手,我才离开你外公的林氏,过来帮他的忙。你爸他病倒以后,我本来也想着辞职算了,可又怕你爸辛辛苦苦闯出来的事业没有了自己人的扶持,会落入外人手中,所以才多留了几年。现在,……”他看了看宁清的脸色,“说句不好听的话,……宁氏现在基本上已经改姓钟了,我再赖着不走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你表哥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男子汉了,应该能养活我跟你舅妈。人老了,就盼着能享享儿孙的福,可是我跟钟少提了几回,他都没批准我的辞呈,所以,清清,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原因?”

宁清沉默了,对于林之洋的这番说辞,她自然不会全信。事实上,她曾无意间在父亲的书房外听过,当年外公同意将母亲嫁给父亲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要让二儿子能在宁氏任职,并且一进公司就直入高层,坐上了副总的位置。

以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招揽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婿,并且换取儿子打进一个蒸蒸日上的企业内部的机会,她这个外公的手段不可谓不高端。

所以,对于林之洋对当年的往事冠以“为帮助父亲才进入宁氏”的解释,宁清只当成是笑话来听。

“二舅,你知道的,我对公司事务一向不懂,也不想懂,这个忙,我没办法帮。”

林之洋有些急:“清清,其实当初你们家出事那会儿,我也想着帮忙的,只是,你知道,我能拿出来的钱跟公司那么高的债务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林氏这些年走得摇摇晃晃的,基本上都是收支平衡的状态,也是有心无力啊……”

宁清抿着嘴,已经听腻了这种干巴巴的解释。

林之洋也看出了她的反感情绪,也只得叹了一口气:“二舅知道你在钟家人底下受了不少委屈,但凡林家有一点儿能跟钟家抗衡的能力,也一定会护你周全,可这青城是钟家的,咱还不都得看他们脸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这话才真真正正是宁清的痛处,有谁愿意在半个仇家的人面前强颜欢笑?她咬着唇,眼神悲哀地望着一墙之隔的父亲的方向。

“上次你外公生日宴会上,我看他对你还……”林之洋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僵硬,叹口气:“唉,公司现在进来不少新鲜血液,我们这些老人明显跟不上步伐了,不过我们好歹也是跟过你爸的,趁别人没嫌弃的时候,主动开口,给自己留个体面,也全了你爸的面子不是?”

宁清低下头,默默地思量着。

“清清啊,但凡二舅还有一点儿门路,也就不会来麻烦你帮忙了。”

宁清思考半晌,终于点头:“好。”

林之洋自然喜出望外。

宁氏是宁锦程从一家小旅社一点一点做大的,他曾经的愿望是把宁氏旗下的酒店开到每一个城市去,打造出一个超级连锁企业。在他出事前,宁氏的酒店已经有十六家,而在他沉睡这两年,钟磊已经又连开八家。

在这方面,即使宁清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他的魄力和手笔。

所以有人才会说,钟家的两个人,钟其秀让宁家的人脉一度达到最繁盛,钟磊则让宁氏达到一个新的顶峰。

宁家的酒店,名叫安宁。

宁清再次走进安宁所属的大楼的第二十七层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陌生感,到底不是原本的宁氏了,前台小姐对他的称呼也由“大小姐”变成了“宁小姐”。

宁清握紧手中包包的细带,更加绷直了脊梁,目标明确地走向标有“总裁办公室”字样的房间。

秘书的内线电话打来的时候,钟磊愣了半晌,差点儿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自从他接管宁氏以后,这已经成为了宁清的禁区,这是她一贯的逃避心理,总以为不想,事情便不存在一样。

正想着,门已经被敲响了。

“请进。”他压抑着心口翻滚的情绪。

这是时隔两年后,宁清第一次走进父亲的办公室,不,应该说是钟总的办公室。

只是没想到,这里竟保留了父亲在时的原样,连新的桌椅都不曾添置。

父亲偏好古朴的风格,而钟磊,宁清还记得他家的装修,无一不是经典奢华的现代派,他能容忍自己在这样的古董房中办公,倒真是出乎宁清的意料。

钟磊没在意她眼中的诧异,只吩咐秘书去端杯热牛奶进来。

“你来不会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保护好你爸的办公室吧?”她不说话,钟磊只好先开口。

“我只是……路过,就进来看看。”

钟磊也不拆穿她怎么会路过医院和家里这两点一线之外的地方。

宁清也为自己不靠谱的理由脸红,所以掩饰性地环顾四周:“怎么不把房间的格局改一改?”

钟磊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这间办公室,意有所指:“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乱动。……但是,如果该是我的,我绝不放手。”

宁清躲过他炽热的眼神,语带质疑:“是吗?不是你的你就不碰?那那些是什么?”她看向办公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

钟磊xiōng腔里因她的到来而翻腾的情绪突然就停滞了下来,似笑非笑:“那你觉得这些,我管或者不管,哪个对你对你更有好处?”

宁清垂下头,不可否认,他的确在宁氏的生死关头出面力挽狂澜。但是那并不代表宁氏从此就是他的了。

她眼底泄露出的恨意和鄙夷再次刺痛了钟磊的心脏,他摊手冷笑:“宁清,如果你认为我一周分出大半的时间来管理你家的酒店,反而弃自己公司于不顾的做法,是想侵占你家家财的话,你大可以选个人出来接了这摊子,我乐得清闲!”

看她沉默,钟磊更加嘲讽地建议:“或者可以从你外公家选个人?”

说到外公,宁清又想起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她抬起头,直视钟磊:“你为什么打压我爸手底下的老员工,又不准他们辞职,这样不尴不尬的晾着他们,你有什么居心?”

“居心?看来有人去找过你了啊。”钟磊靠近她,一步步将她逼进办公桌和他的双臂支起的范围之内,他的声音含着咬牙切齿的悲哀:“我最大的居心就是希望你宁大小姐以后不要总听一家之言,我钟磊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小人!”

他的声音狠厉,带着被怀疑后的愤怒。

有人敲响房门,大概是需要他签署文件什么的。

他暴戾地回头,冲着门口吼了一声:“滚!”

那厢立马没了声音。

宁清被他半困在怀里,又急又怒又怕。她此刻才意识到,今天来这个已经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质疑现任主人,是自己干过的又一蠢事。

然而,已经不可挽回。

钟磊收回手,双手抱肩,以一个嘲弄的姿态看着她:“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命令我同意你舅舅的辞呈?呵,还真是让人感动的亲情啊。”

宁清沉默的态度在钟磊眼里就是默认。

他点点头:“好吧,如你所愿。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会后悔的,你早晚会后悔今天来这一趟。”

宁清站直身体,倔强地回望他:“我最后悔的事,是八岁的时候在我爸的婚礼上遇见你!”

她说完这句话,拎起包包,挺直脊背开门离去。

身后,钟磊一拳砸向办公桌,受到震动的桌面上,各种文件雪片一样飞起来,撒了满地。

第十九章

年少时你一定爱过某个人,无论他当时的脸孔是否依旧稚嫩,心智是否尚还不够坚韧,但在你眼中,依旧是人群里最闪耀的那个。

你爱他,爱到即使有一天忘记他的声音、他的笑容,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也已经变得如同呼吸般自然。

曾想过跟他一起走同样的路,看同样的风景,在一间温暖的房子里安稳的渡过下半生,可,终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当他的臂弯里挽的不再是你,当他的笑意不再为你展现,这便意味着你们已经完成了生命的交集,从此,越走越远。

宁清经常会想,从十六岁到十八岁,其实并没有很长时间,她为什么会记得那样深,爱的那样彻底。又或者女人对待感情天生认真,即使对方那样决绝的转身,也换不来她的死心。

可即使不甘,她也从没想过要将他从别人手中抢回,所以面对宿舍里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学姐,她视若无睹,依旧眼神清明,脊背直挺。

学姐甲看她的眼神满是鄙视:“才进校半年就想挖墙脚了,真不知道除了一张脸蛋还有什么可仰仗的!”

学姐乙分明就是当初跟黄雅静一起派发传单的女孩,自她看到宁清起就一脸的了然加不屑:“原来是你,怪不得呢……职业狐狸精啊。”

学姐甲疑惑:“你有□?”

“嗯,”乙点头,“去年我还见她跟一贵公子在一起呢。怎么,被甩了?想换个类型勾搭了?”这话是问宁清的。

宁清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翻看着专业课本,为三日后的补考做准备,对于身后两个不请自来的人的对话及问话充耳不闻。

受到冷遇的学姐乙更加刻薄道:“现在知道装矜持了?耍心机吸引男人注意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含蓄!”

宁清依旧不理,倒是对面正在上网的齐昕将手中的鼠标重重一摔:“有完没完!要说废话就给我换个地方!”

两位学姐对这个出身富贵的娇小姐的脾气也有所耳闻,讪讪地住了嘴,不过临走前还不甘地给宁清留了句话:“雅静她心善大方,所以不跟你计较,这次来不过是我们看不下去罢了,学妹你最好收敛一点儿,不然我们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传言流出来……”

“啪!”的一声,齐昕大力关上房门,将那些聒噪的话堵在了外面。

宁清看了她一眼,对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帮助外人讨伐她的行为很是诧异。不过,这次返校后,齐昕对她的态度确实有所改变,不再有□裸的愤恨的眼神,也不再有直白的语言攻击。

看来,钟磊的强者行径也不是只起反作用的。

崔清芬老师对宁清因一个脚伤而请假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很是不满,在她看来,一个舞者的成功不仅要靠天分,更多的还要凭借勤奋和坚持。将近三个月的懈怠期,在她看来几乎是无法原谅的。

宁清也意识到了老师的怨气,只能默默地增大了训练额度,争取不会跟不上同学们的步伐。

随着她的回归,学校里也渐渐滋生出一小股流言,内容皆是关于她和贺楠的。听版本应该是传播者从上次社团大楼门前三人的冲突开始编纂的,再加上晚会当天的“英雄救美”事件,虽没有十分的可信力,但也能让八卦者们讨论一阵了。

听多了外界关于她“卖身钟家”的言论,宁清对这种小儿科的传言已经心生免疫。她的淡定也让一群整天眼睛放光地等着看她失控的反应的人们也失望不已,再加上事件的男主角跟女友亲密依旧,这传言也就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黄雅静其实学的是室内设计,c大在这方面的教育并不是强项,而且当初以她的成绩,本能够被更优秀的大学录取,可她还是顶着被父母责骂的压力,毅然地报考了同贺楠一样的学校。

而且,当时她在他的眼中,还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小妹,哦,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身份——是他深爱的人的亲密死党。

连父母都说她这样的行为太傻,就像捞月的猴子,明知道抓不到什么,却还是要固执地无望地走下去。

可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当他站在宿舍楼下,对她说出“小静,我们在一起吧”的时候,她觉得天堂里最美好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手心,是世界上最安定的所在,当她握住它的时候,即便是地狱,她也愿意走下去了。

从来没怀疑过他的态度,即便是他的前女友宁清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也不曾担心他会放开她的手。

贺楠就是这样,总能用他温暖的笑容让别人毫无条件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份莫名的信心,所以当贺楠来质问她的时候,她头一回感觉到危机感。

“你让人去警告她了?”他一开口就是问句。

黄雅静原本因他来接她下课而产生的满心的欢喜顿时冷却下来,脸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

贺楠接过她手中的课本,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后牵起她的:“我们去吃饭吧吧,一会儿食堂该挤了。”

黄雅静第一次甩开他的手,双目已然泛起泪光:“你不相信我。”

贺楠摇头:“我没有。”

“你有!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相信我没做过!”

“小静……,我说过我们以后跟她已经没有交集了,所以,不要再牵扯到她了好么?”

“你这样说,是真的想跟她撇清关系,还是想保护她?”

“……”贺楠沉默。

“我就知道!”黄雅静突然大力推开他,后退几步,看着他:“我的室友去找她我并不知情,事后我还跟她们吵了一架,不过,现在才知道我错了,我当时真应该亲自去找她!”说罢,捂住嘴巴转身离去。

贺楠怔在原地,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

黄妈妈看着这几天明显消瘦下去的女儿,叹了口气:“早跟你说没缘分了,他心里都满了,你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这不是找罪受吗?”

黄雅静正低头剥着一瓣橘子,闻言反驳道:“只是吵了一次架而已,妈你别说的跟你女儿被甩了一样。”

黄妈妈恨铁不成钢:“我看你离被甩也不远了,那个什么叫宁清的,不管再过多久都是横在你们中间的一根刺,这次吵架的事是因为她,那下次呢?……你好好想想吧。”

黄雅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平静地将手中干净的橘瓣放进盘子里,“没什么好想的,即便我以后会跟他分开,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不对,我们不会分开……”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未接电话,“等他打到第三十六个电话的时候,我这次就原谅他。”就像当初用一个大学的时间,来赌一个圆满的未来。

黄妈妈坐直了身体要用手指戳她的脑袋:“你这个死心眼儿的丫头!”

黄雅静慌忙扶住她:“妈,您悠着点儿,这还输着液呢。”

“死丫头,你早晚气死我!报考的时候就不听劝,现在还是一点儿好话都听不进去……”

“……”

“也不知道这倔脾气随了谁?!”

“……”

“气死我了!哎吆……”

黄雅静头大地安抚了妈妈睡下,然后推开病房门想出去透透气。

前方走廊上有人在交谈,黄雅静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没移开眼睛。

是宁清。

她正专注地听一个白袍的医生说话,即使隔了这么老远,都能看见她明显苍白的脸色。

“……机体反应能力……对待外界刺激的反应力……离完全恢复……不太乐观……”

尽管她支起耳朵,也只能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听到那医生说出这样几个字眼。

然后就见宁清勉强冲医生感谢地笑笑,转身僵硬地走向病房。

宁清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内心的焦躁无法释放,将神经压迫得生疼难耐。明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会相信父亲会在下一秒钟就睁开眼睛了,那让人欣喜的恢复速度却又突然停止,这样让心脏双重受压的状况,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几次。

特护李阿姨正在给父亲擦脸,她走过去接过毛巾:“我来吧。”

李阿姨无声地退下。

一点一点地将父亲的脸颊拭遍,她自己的脸却又开始脏了,滚烫的液体滑落两腮,将白色的棉被打湿了两小片。

不能哭!

她快速抹掉眼泪,起身走向洗手间,却在看到敞开的门口站着的人时,停住了脚步。

黄雅静正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病床上的宁父,良久才开口:“这就是你当初休学的原因?从掌上明珠沦为失怙的孤女?”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幸灾乐祸。

宁清没有回答,沉默地同她对望着,用眼神询问她的来意。

“我……”黄雅静组织着适当的语言,“我妈妈病了,也在这家医院,凑巧看见你。”

宁清下意识地垂下头,有一种自己的狼狈被别人尽收眼底的窘迫感。

“你别误会。”黄雅静上前一步解释着,“我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更不会拿它到处宣扬,我只是……”她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跟了过来。”

“那你现在都看见了,可以走了么?”宁清可没有让人参观沉睡中的父亲的习惯。

“……抱歉。”黄雅静转身,手搭在门把上,却又停住,回过身:“关于我室友去找你那件事,我道歉,我已经跟她们谈过,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并不知情。”

“我信。”宁清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信。……两年时间,不会让一个人改变太多。”而她,了解以前的黄雅静。

“……那就好。”黄雅静顿了顿,然后,离开,关门。

钟其秀是在随后才到的,她听了丈夫目前不容乐观的恢复情况以后,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在这方面,她的阅历让她比明显心智不够成熟的宁清要理智很多。

悲伤,并不能逆转什么。

坚强,才能支撑到来临的希望。

“你也别太心急,该好的总会好的。”她对丈夫的康复很有信心,或者说,不得不有信心。

宁清的脸色却仍不改担忧,才一会儿的时间,眼圈看着就又开始泛红了。

钟其秀叹口气,冲门口道:“你还不进来?”

然后,在宁清瞪大的双眼中,钟磊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

钟其秀拍拍宁清的手:“你都守了一天了,出去吃点儿饭,然后让他送你回家去罢。”

看她依旧不动,钟磊直接跨步进来,将她拉扯起来,粗鲁地揽在怀里往门外带。

“你放开!”宁清挣扎。

钟磊不为所动,甚至都不看她,目标明确地走向电梯。

天色已暗,有风,无云。

街上的霓虹灯依次亮起,夜晚的城市更添瑰丽。

第二十章

这是他们自上次办公室冲突事件后,首次见面。

宁清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因为一路上,他的脸色平静,但又比平时沉默许多,让她拿捏不准他此时的心情。

这真是件悲哀的事,宁清想,因为她目前还要靠揣测他的心意谨言慎行地走下去的处境。

彩色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打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一车厢的寂静里,他突然开口:“还去上次的西餐厅怎么样?”

“……”宁清没接口,因为他明显不是询问的语气。

强势的人永远擅长“通知”而不是商量。

宁清不喜欢吃西餐,如果她被钟磊带去西餐厅,那只说明一件事:她做错了事。

果然,他还在生气。

牛排、红酒、音乐、玫瑰,完美的约会氛围,但同他们这一桌诡异的氛围明显不搭。

钟磊熟稔地切割着七分熟的牛排,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呷一口酒,惬意无比。

而对面的宁清甚至连刀叉都没动,目光偏向一边,透过餐厅二楼的窗户,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夜景。

“服务员。”钟磊打了个响指。

“请问先生有什么吩咐?”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

钟磊指指窗户:“麻烦拉上窗帘,——外面太花哨,影响进餐。”

那侍者照做。

宁清气愤地收回目光,瞪一眼对面明显食欲旺盛的某人,然后落在不远处正为一对情侣演奏《夜曲》的小提琴乐者身上。

“你想让他失业?”钟磊yīn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清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钟磊明知故问。

“……不饿。”从中午就没用过餐的宁清暗暗用手捂住自己空空的胃部。

“那好,”钟磊恶劣地伸出手,端走宁清面前的餐盘,“我正好还没吃饱。”

然后,在宁清火大的眼神中,慢悠悠地享用掉了那份卖相很好的牛排。

回去的路上,钟磊的心情明显跟来时不一样了,甚至还放起了节奏欢快的音乐,听得宁清直想把cd抽出来,砸到他的脸上。

钟磊像是没看到她明显窝火的脸色,到达宁家之后,还自顾自地跟了进去,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比主人还自然。

宁清才不会招待他,一进门就直接上楼,眼不见为净。

刚洗完澡,刘妈就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道:“钟少吩咐的。”

宁清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那盅洒了黄色玉米粒和红色枸杞的冒着热气的米粥。

四月份的时候,全国各高校联名举办一场舞蹈盛赛,单人舞、双人舞、团体舞各舞种均可参与。晋级选出的冠军将有可能跟随国家顶级舞剧团,赴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崔清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提升学生竞技水平的机会,决定排演《天鹅湖》,为第一阶段的初赛做准备。

但在选角的时候却犯了难,白天鹅不仅舞蹈动作难度系数高,而且情感跨度也很大,对演员整体要求很严格。

学生们深知能在这样备受瞩目的赛事中获奖对以后的舞蹈生涯意味着什么,因此削尖了脑袋,对白天鹅的位置虎视眈眈。

然而,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人人也都心知肚明:候选人只有三个——蒋涵涵,傅芊,宁清。

蒋涵涵依旧是众多学生中最认真刻苦,舞蹈能力也最佳的一个,即使是难度级别颇高的动作也能轻易拿下。

傅芊则是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一米七零的身高,纤腰长腿,比例完美,大方明艳的舞台气质同身为公主的奥杰塔比较符合。而且,临场应变能力极佳。

宁清则是三人中对角色心理把握得最到位的人,换句话说,她走的是感情表达路线。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必定曾受过名师的指点。

崔清芬多番斟酌之下,心理上还是比较偏向选用宁清的,因为她作为一个资深的舞者及教育者,更清楚动作和感情这两者中,哪一个更能打动人心。

选角的结果最终由崔清芬及其他几位舞蹈老师共同商讨决定。

“这次白天鹅的角色,我决定让你来演。”办公室里,崔清芬递过一张精装的教学光盘,“准备一下吧,宁清,别让我们失望。”

宁清没有上前接过光盘,而是出人意料地恭敬地鞠了一躬,并且久久未直起身子,“抱歉,老师,这次比赛,……我不想参加。”

几位老师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最终,由崔清芬开口道:“你再想想,宁清,这次比赛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你应该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崔老师,对不起。”宁清依然很坚持。

这是崔清芬执教十余年来,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但凡是芭蕾舞者,或多或少总会对白天鹅的位置有所觊觎,连她当年也不例外。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就有这样的执念,总想让自己成为舞台上唯一的亮点。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站在那个位置的,宁清是第一个。

她斟酌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怕拿不了奖项?没关系,这个我们不会做要求,重在参与。而且即便拿不了奖,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也能被不少人记住,这对你以后的事业将会是莫大的助力。”

“……”宁清依旧垂着头,既歉意又无奈。

崔清芬已经隐隐有些不悦:“能说出理由吗?”

“……我不能跳《天鹅湖》。”其实不能跳是假,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才是真的原因。

她对每个舞蹈角色投入感情已成习惯,而白天鹅的心境,她曾发誓永不再尝试。

“宁清,”崔清芬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严厉:“舞者是不能因为主观感情而拒绝任何角色的。”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老师,对不起。”

“……你出去吧。”崔清芬用手指轻揉着眉心。

宁清依旧垂着头,拖着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吃力地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还听见某个老师的摇头叹息声:“现在的学生啊,任性!不懂事!都被家长惯坏了啊……”

宁清悲哀地咬住唇,只觉得连呼吸都苍凉起来。

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到了该练舞的时间,她依旧赖床不起,将近中午十分才磨磨蹭蹭地推开舞室的大门。

母亲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她却浑然不觉,皱着包子脸,带着起床气,坐在地上耍赖不换舞衣。

母亲好言好语地劝了很久,她却仗着平日里家人的疼宠,依旧固执地撅着嘴巴。

终于失去耐心的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变了脸色。

“你气死我了……”母亲用手捂着心口,她那时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大声说上几句话就喘得不行。

她看着母亲泛着水光的眼睛,立马就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妈妈不生气,清清不敢了。”

然而,母亲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忤逆过母亲。

八岁的时候,父亲跟秀姨举行婚礼。

因为怕她会有抵触情绪,所以一向被诩为“工作狂”的父亲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去吃甜点,带她去儿童乐园游玩,直到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希望她能在婚礼上为秀姨献上一捧鲜花。

她那时候极为不满母亲的位置即将被他人取代,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绝,把父亲晾在原地,自个儿蹬蹬蹬的跑上楼。

因为她从不曾回头,所以没看见仍旧蹲在原地的父亲悲凉而无奈的神情。

后来在舅妈以及表姐的好一番哄劝之后,她才同意下来。

婚礼极盛大,因为宁家近几年冉冉上升的新地位,以及钟家炙手可热的权势,青城市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随了礼,入了宴。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小纱裙,手捧艳得刺目的花束,在众宾客含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人群的中央。

那里,一对新人正含笑应对各方的祝贺。

她看着父亲脸上许久未见过的舒心的笑容,突然就为母亲感到委屈,心中发了狠,将手中的花束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还用穿着白色小皮鞋的小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漂亮的花朵被碾得看不出原型。

全场寂静无声。

父亲刚才还笑着的脸突然苍白起来,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冒失的小女孩一定会受到惩罚,因为她给了钟家难看,即便宁锦程再怎么不舍,面上也还是要做些什么来补偿的。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父亲很快就恢复了和煦的笑容,声音平静:“让大家见笑了,小女一向爱耍小脾气,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太纵容了。她还小,没什么恶意的。”

人群很快恢复了热闹,但是仍不免对刚才的状况窃窃私语。

仆人很快上前来收走了破碎的花瓣,父亲牵着新娘走远,然而,即便隔了那么多攒动的人头,她也看懂了父亲脸上的疲惫……

…………

“清清?你怎么在这儿?”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宁清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想转身却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钟淼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虽说开了春,不过晚上的风还是很凉,注意别感冒。”

“谢谢。”宁清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那条淡绿色的犹带着体温的围巾。

她们身处的是艺术学院旧琴房楼的天台上,学校其他楼层的天台都因考虑到安全问题而被关闭了,只有这一幢楼,因为只有矮矮的三层,所以才开放着。清净的环境平时总吸引不少学生来这儿看月色。

风哗啦哗啦地吹着,宁清将已经冻麻了的双手塞进衣兜里,脖子也微微缩了缩。

钟淼见状道:“回宿舍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课呢么。”

宁清却没动,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二姐,我是不是很任性啊?”

“没有。”钟淼摇头,显然也已经知道她拒演《天鹅湖》的事情,“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清清,这是你的权利,其他人没资格指责你。”

“可我一直在做错事!我妈妈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我还老闹她,我爸背负着那么大的工作压力,我还总不听话。”宁清崩溃地蹲下身子,双手抱膝,“我就是很任性!很讨人嫌!对不对?”

“清清,”钟淼试图拉起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他人如果有这样的遭遇,不会比你处理得更好,相信我。”

“真的?”宁清抬起迷蒙的眼睛。

“真的。”钟淼掷地有声,顺势将她拉起来,“记住,你才刚满二十岁,有很多东西是不应该由你背负的。别人爱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咱们做好自己就可以。 ”

“……”宁清思考半晌后,轻轻点头:“嗯。”

头顶,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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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八岁的女孩独自对抗着父亲的婚礼,若搁在平时,他或许会抱肩当做一场好戏来看,可是,当时——

他分开人群,走到女孩面前,捉住她的手臂,神色有些凶狠:“去给我姑姑道歉!”

女孩仰头望着他,小脸上满是倔强。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甘后母到来的女孩,和一心为姑姑出气的男孩。

他干脆拖着她往钟其秀面前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既羞又窘,小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挠,趁他吃痛的时候,拔腿就溜。快要消失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却还记得回头,溜圆的眼睛带着深切的恨意,直直地瞪向他。

那样稚嫩却凌厉的眼神,像是手臂上她留下的抓痕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内还频频在他面前闪现。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时他不是以这样一个反派的角色出场的话,那她现在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截然不同,然而,这样的假设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就算你猜到了故事的开头,也永远不知道它接下来要走的步骤。

“石头,今儿可是出来庆祝你们家老爷子高升的,咱别摆出一副深沉样儿行不?”聒噪的宋思木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钟磊眯眼看他:“你还是知道是给谁庆祝的啊?”

花蝴蝶一样满场飞舞着同漂亮妞儿攀谈的宋思木“嘿嘿”一笑,“这不就图一乐呵嘛,你往这儿一坐跟佛似的一动不动,斧头又是块冰山,我要是再不活跃一点儿,人还以为咱哥仨转性儿了呢。”

“行了,就你理由多。”钟磊伸手取了一杯红酒,一边慢品,一边环视四周。

本来不愿意举办这样的宴会,可这圈子就这规矩,反正就一个形式而已,照做也无妨。

可能是看出他的不耐,宋思木揶揄道:“别皱着眉头了,你爸现在可真真正正是位高权重了,你至少也要喜庆一点儿啊。”

钟磊依旧面无表情:“人多,烦。”

明明只是小范围的聚会,谁想不再受邀之列的人却也来了不少,借庆贺的由头行巴结之实,一个两个虚伪得可以。

“得,你现在跟惜字如金的斧头快一个样儿了。”宋思木又瞄准一个少女,拍拍他的肩:“你慢慢修炼着,我去搭个讪先。”

去洗手间归来的齐霁坐回钟磊对面,看着周围对钟磊“关注有加”却不敢上前打扰的人群,有些嘲讽:“亏得这次你爸是升官了,要是降职,这帮人这会儿还不一定在哪儿躲着呢。”

“哼,这圈子哪有真心的。”

“不说这闹心的了,”齐霁难得有兴趣:“说说你的泡妞进程吧?”

在得到钟磊的一记瞪视之后,摊摊手,改口:“好吧,是追妻计划。”

钟磊按了按眉心:“……总会成功的。”

“要不,兄弟我给你支个招儿?”

“就你?”钟磊鄙视地看着他:“你的经验不比我丰富到哪儿去。”

“那可不一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道理你该认同吧?”

钟磊想了想:“那你说说看。”

“跳过恋爱这一环节,直接结婚不就得了,凭你爸的大家长气势,她还能不同意?”

钟磊沉思一会儿,摇摇头:“再看看吧。”强娶,是他最不愿意用到的方法,否则也不会由着她逍遥这么久。

钟其辉在本次选举中能直接调任中央的事情,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座城市的历史条件。当初青城还勉强只算是一个二线城市,但以当时他的能力,已足够去一线城市任职,不过,越是贫穷的地方越能出政绩,也有更多施展的余地。

青城如今繁荣的面貌与日渐重要的地位,虽不能全部归功于他,但没有人会否认他在这其中所起到的砥柱中流的作用。

距离调离之日还有三天,钟其辉疲于应对各方宴席,称病在家,拒不外出。

钟家的根基还在青城,钟家其他人是并不跟着迁居的,因此,钟其辉吩咐两个女儿整治一桌酒席,全家小范围地聚聚。

钟其辉脸色依旧平和,并没有因高升而现出一丝一毫的得意,钟其秀却有些伤感,因为毕竟也算是分别。

双胞胎还小,不明白这特殊的形势,依旧“咯咯”地笑着,倒是给席间增添不少活力。

钟其辉摸着两个孙女的小脑袋,道:“都别苦着脸了,看两个小的多懂事。”

钟磊漫不经心地玩着一个陶瓷酒杯:“这俩才是人精呢,那是装样子给您看的。”

他这句话成功地活跃了席间的气氛,旁边的钟其秀笑着嗔他:“混小子,怎么说话呢?没个大人相。”

钟淼也笑:“是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他了。”说罢,若有似乎地瞄了一眼宁清。

宁清眼观鼻鼻观心,不太能融入钟家人的话题中。

钟磊心中一动,想到昨夜齐霁的话,原本坚持先夺心再夺身的想法有些动摇。他悄悄扯了扯钟其秀的衣角,求助的表情不言而喻。

钟其秀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哪能看不懂他的心思,她瞥了瞥仍带着生分带着疏离的宁清,暗暗叹了口气,在钟磊期待的眼神中,对钟其辉道:“大哥,你看看,石头他现在就这么无法无天,等你离了青城,就更没人能管住他了,要不……”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钟其辉也能明白。

钟其秀的声音压得极低,但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宁清之外,其他人都能揣摩到大概的意思。

钟其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宁清,和蔼地开口道:“清清啊,你今年满二十了?”

宁清整整神色,恭敬地回答:“嗯,腊月份的生日。”

“哦。”钟其辉点点头,又道:“我听你秀姨说你爸爸最近康复得有点儿慢,你也别着急,我了解你爸,他舍不得你担心,会醒的。”

提起父亲,宁清的鼻子有些发酸,她竭力忍着,点头称是。

钟磊在一旁急得不行,第一次觉得他爸循序渐进的处事方法真真费事。

钟其辉瞪了儿子一眼,暗骂一声“没出息”,转向宁清的时候,又是一片和煦:“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们眼里,你就是阿秀的女儿,我们有责任照顾你,尤其是在你爸爸没醒的时候,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宁清也垂首道谢:“钟家这些年对我们家的扶持,我们父女俩永生难忘。”

钟其辉摆摆手:“一家人就不用说这些见外话了。”然后话锋一转:“你跟石头处了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你觉得我这个儿子怎么样?”

宁清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换话题,又抛出这么犀利直白的问题,为难地咬着唇,大脑飞速运转着,酝酿适当的措辞。

一旁的钟磊也绷紧了身体,脸色乍一看是平静的,只有他自己知道xiōng腔里那颗心此时跳动的频率有多快。

“他……很有能力。”把别人家的企业当成自己家的来发展。

“很有毅力……”缠了这么久都不愿意放手。

“很聪明。”总能拿捏到她的软肋和死穴。

“很健谈……”某些时候聒噪无比。

“很……”

这算什么看法?钟磊越听越郁闷,明明说的都是优点,听在他耳中却比缺点还令他不喜。

“呵呵,看来你对他了解的很透彻嘛。”官场混出来的钟其辉仿佛没看出宁清说出这些特征的时候,眼底仿佛受虐般的情绪。

“……”宁清不知如何接口。

“你爸昏迷前,口头承诺了你跟石头的婚事,本来我们想着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以不作数。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处的还不错,所以……”

“钟伯伯!”宁清心急之下,大着胆子打断他,“我爸还没醒,我不想……”她咬着唇,心脏几乎都要缩在一起了。

“我知道。”钟其辉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先订婚,这样你也有了个名分,免得外面多嘴多舌的人总议论。”

听了这话,钟家大姐先不淡定了,她心底是一百个不愿意让宁清做唯一的弟妹。“爸,她还在上学,现在说这事是不是太早了?石头也还年轻,再等两年也不迟的。”

钟磊又朝钟淼使了个眼色,钟淼放下手中的水杯,插口道:“大姐,你跟姐夫结婚的时候不也才二十二岁嘛。”

“……”钟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当初结婚还是家族联姻式的,双方认识不到半年,两家就张罗着准备婚事了,因为体质原因,婚后九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双胞胎,因此,说起来,她心里不是不庆幸当初的早婚的。

“好了,”钟其秀发言道,“这事还得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她直接跳过掩不住一脸喜色的钟磊,看向宁清:“清清,你怎么看?”

怎么看?宁清此刻纷乱的脑海里只有这句看似商量,实则毫无回旋余地的话,还能怎么样?钟家要把口头婚约诏告天下,她这个无亲无靠,连住的房子都在别人名下的孤女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一旦订了婚,她就会被打上钟磊的专属标签,从此再没有自由。

宁清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手心里去了,半垂着头,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漆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抿着嘴角,看得一旁的钟淼心生悔意,有心想开口帮她说句话,可触到弟弟那紧绷的、等待审判似的脸色后,终是没有开口,就算拖得了一时又怎么样呢,弟弟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倔,他认准的事谁有能力去改变,父亲和姑姑现在拿出家长的威严给这个女孩施加压力了,就说明这桩婚事真的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钟晶也是紧盯着宁清,怕她点头同意,却更怕她拒绝——如果是这样,那弟弟怕是要受打击了。

钟其辉与钟其秀意思都一样,既然石头喜欢,那就娶回家来,虽说宁家家业败了,可钟家现在也的确不需要用儿子的婚姻换取什么了,只要女孩清白可靠就行。

一时间,餐厅陷入奇异的静默中,两位长辈气定神闲,大姐二姐持续观望,钟磊紧迫地盯视着宁清象牙白的侧脸,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握成拳。后面站着的仆人们大气也不敢出,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

唯一活跃的就数天真可爱的双胞胎了,小丫头们以为订婚就是结婚,而结婚她们知道,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意思,这意味着她们往后每天都可以见到漂亮舅妈,还能从心情很好的舅舅那里得到很多的礼物。

依依拍着小手叫:“舅舅舅妈结婚嘛!结婚嘛!”

双双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笑眯眯地看着宁清:“嘻嘻,双双喜欢舅妈,舅妈答应嘛!”

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宁清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了另一双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色的眼睛,那还是一个艳阳天,男孩微笑着的脸庞迎着光,声音真诚:“清清,将来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一定要选在早晨你刚刚睁开眼的那一刻,我要你在新的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在你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我的时候,说一声‘宁清,嫁给我’。”

可是,说这话的男孩已经牵了别人的手,诺言中的场景永远也不会在她的世界里出现。

就在整个餐厅诡异的气氛即将升至顶点的时候,宁清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好像是从异度空间里传来的声音:“好。”

于是,餐厅里重新恢复和谐,钟其辉与钟其秀欣慰地笑着,钟晶忙着帮双胞胎擦嘴巴,钟淼放下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刀叉,钟磊扬着嘴角,一脸喜色地看着她。仆人们穿梭在餐桌旁,收拾着餐盘碗筷。

“不过,至少要等我大二学业完成之后。”宁清又加了一句,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时光了,只希望父亲能赶快醒来,父女俩再想其他的办法代替“卖身”来偿还欠钟家的债。

还有六个月……钟磊想了想,同意道:“好。”

一场宴席,除一人之外,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找房子找工作各种找,于是最近更新速度可能慢了点,我会尽量抽空码字更新的

☆、第二十二章

得了她半年后同他订婚的许诺之后,钟磊对待她的态度明显的更理直气壮了。

出入必须牵着她的手;电话由一天三次升为六次,虽然每次都是他说宁清听;两天的周末时间,至少有一天半必须跟他一起过;送礼物的次数也越发勤了……

“你表哥又来接你哎。”一起下课的简婕捅了捅宁清的手臂。

宁清看了眼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莫名的有些心虚,胡乱地应了她一声,慢腾腾地向那道人影走了过去。

“我晚上还有课呢。”对着他打开的车门,她有些不情愿。

“我知道。”钟磊接过她的书包,“给你请过假了。——今儿木头生日,不过请的人不多,咱们去送个礼物,略坐一会儿就回。”

宁清无奈,只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说是人不多,不过还是快装满了一个包厢。

他们到的时候,宋思木带着一顶可笑的寿星帽迎过来,笑嘻嘻地道:“石头,你太给哥们儿张脸了,居然把小嫂子都带来了。”他看了看宁清,意味不明地笑。然后转向钟磊,依旧不改油嘴滑舌:“来来来,发红包,我等你们这一对的喜酒可是等很久了。”

钟磊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今晚可是你办事,冲我要哪门子红包?”

宋思木“嘿嘿”一笑:“石头你就嘴硬吧,你想给哥们发这红包想了很久了吧?”

钟磊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把小巧的车钥匙,在两眼发光的宋思木眼前晃晃:“你接着说,我正好也再考虑考虑这礼物还要不要送出去……”

“别呀,石头。”宋思木急了,“我不闹了还不成吗?”

钟磊将钥匙抛给他。

木头捧着钥匙,眼睛都眯了起来:“早听说你新弄了一部好车,没想到是给兄弟我准备的,真是……受宠若惊啊。”

“得,我可没闲工夫宠你。”

宋思木手上挂着钥匙在人前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圈,惹来圈子里一个名叫江山的调侃:“我说木头,你这会儿可是标准的炫富子弟的形象啊,这要是让你们家老爷子看见了,不得拿皮鞭抽你啊?”

宋思木一个激灵,收起钥匙,苦哈哈地道:“那必须的,我们家正搞严打呢,连我那偷亲女同桌一口的侄子都被老爷子用鞭子给打了,这要是搁我身上,那非得被扒掉一层皮呀。”

包厢里的其他人闻言纷纷围上来,调侃的有之——

“行啊,木头,你那侄子才六岁就知道偷香了,不错不错,可喜可贺,你们老宋家后继有人了。”

愤恨的有之——

“擦!老子当年八岁也才敢偷偷摸摸地碰下女生的小手,不能比啊。”

感慨的有之——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木头大怒:“你们这帮损友!”

一时间,包厢里嬉笑怒骂,热闹非常。

钟磊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悄悄看了一眼宁清,若有若无的也笑了起来。

宁清到底适应不了这里的喧嚣,钟磊及时地拉住宋思木,问:“有清净地儿没?这儿太吵。”

宋思木带着他们往里边走:“早准备好了。”

包厢是套间式的,里面还有一间,隔音设施还不错,房门一关,外面的人声音浪便听不到了。

里面只坐了齐霁一个人,正在自斟自饮,看见他们进来,居然同宋思木一样调笑道:“幺,一对新人来了。”

宁清不经常见到齐霁,更是连话都没说过,只觉得此人的气势比钟磊还要凌厉三分。

钟磊牵着她的手,脸色难得的正经了起来:“我未婚妻,宁清,……这是齐霁,我们都叫他斧头。”

这是他第一次,将她正式地介绍给他的发小。

齐霁朝她伸出手:“久仰大名。”

钟磊笑着拍开他的手,揽着宁清在一边坐下。

其实男人之间的交谈宁清并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若不是钟磊时不时帮她把果汁杯子加满,或者叫份甜品,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如空气般透明了。

很快就有其他人进来,虽然宁清同钟磊要求过不把两人即将订婚的事公布于众,不过显然,这些平日里同他走得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来来来,新人先敬酒。”一堆人闹腾着倒了两满杯红酒。

“嘿,今儿貌似我才是正主。”宋思木嚷道。

“得了吧,木头,在钟少的终身大事面前,你这个寿星也得让路。”

钟磊心情好,并不推辞,将两杯酒都端到自己手里:“她不会喝,我来。”

“那怎么成?”众人不依了,“嫂子必须得喝呀。”

宁清被这嚷嚷声扰得心烦不已,偏头看了看钟磊手中的酒杯,她以前没喝过酒,只觉得这色泽同果汁差不多,浅饮几口应该不会有事,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不得逞是不会罢休的。

她在钟磊诧异的目光下从他手中拿过一杯酒。

众人见这个传说中清冷的小嫂子如此“上道”,不由得更加兴奋。

不过毕竟钟磊护短的名声在外,也都不敢闹得太过,只撺掇着他们喝交杯酒。

这个钟磊倒是乐见其成,无视宁清紧抿着唇,手从她的臂弯穿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只是喝一杯酒……宁清这样安慰自己,然后低头,在围观的众人暧昧的眼神中,小小的喝下一口。

酒后,一干人兴致更高,得寸进尺地要看两人热吻,钟磊眼见宁清神色已微现不耐,摆摆手:“行了,该把场子还给木头了。”

这圈子混出来的,自然都有几分眼色,见状也只能作罢。

宁清松一口气,软软地坐倒在沙发上,用手指按压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有一具身体贴了过来,接着又探过一只手覆在她前额上,冰凉的触感给她发烫的额头带来一丝舒爽。

“难受?”钟磊问道。

宁清不答,有些恼他将她带来这个混乱的场所来。

“……那我们走吧。”钟磊同宋思木打了声招呼,扶着她的肩膀离开包厢。

上车之后,宁清的脸颊已经红得如同枝头小灯笼般的柿子一样了,仰靠在座位上,连意识都是混沌的。

在此之前,她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钟磊也不防她酒量居然这么小,刚想侧身看看她的情况,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女孩平日里总带些苍白的脸颊此时艳得惊人,水润迷蒙的眼睛半开半闭,xiōng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他俯身的这个角度,透过她微微凌乱的衣襟,隐约可以看见xiōng前白皙的一片。

钟磊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身体越来越靠近她,近到已经可以捕捉她吐息间甜酒的芳香。

宁清对外界的信息依旧无知无觉,只是不停地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试图让它降低一些温度。

钟磊拿下她的手掌,换成自己的贴上去,那滑腻的触感让他留恋不已,来回摩挲着舍不得放开。

他的手掌偏凉,正好解了宁清的燥热感,她舒服地闭上眼,甚至还无意识地主动用脸颊在他手心上蹭了蹭。

即使知道她是无心的,这样的动作还是大大取悦了钟磊,他带着欣喜带着膜拜,缓缓伏低身子,嘴巴温柔地覆上她微微张开的唇瓣。

唇齿相依间,温度渐渐升高,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却被他抢先一步固定住脑袋,整个人被压在座位上,被迫接受他的索求。

允咬、啃噬,他做尽了她清醒时他不敢做的事情,舌尖一遍一遍地描摹她完美的唇形,然后再探进她口中,卷起她的小舌纠缠不已。

这样迷离的气氛让宁清的意识更加模糊,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本来还在挣扎的双手也安静地垂了下来。

钟磊像得到了鼓励一样,动作更为强势,几乎想把她整个人嵌进自己心口上。

这样抵死的纠缠持续了很久,直到宁清几近窒息,钟磊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呼吸平稳之后,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又将座位高度调整到最优,这才发动了车子。

他将酒醉的宁清带到了自己的别墅。

灌了一杯蜂蜜水后,宁清沉沉地睡了过去。钟磊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用手抚摸她的温润的脸颊。

床头的壁灯光线柔和,在他脸上打出复杂的yīn影,像是隐忍,又像是决绝。

渐渐的,灯灭了。

宁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外明亮的日光透过米色的窗帘暖洋洋地洒了进来,却也只是让她的呼吸更加冰凉。

尤其是,被单下,自己的身体不着寸缕。

宁清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惊恐、无措、悲哀、绝望,不可置信。

最可怕的是浴室“哗哗”的水声昭示着还有人在。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浴室门,棉被下的手指几乎要将床单抓出洞来。

水声终于停止,只裹着一条浴巾的钟磊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神清气爽,眼神晶亮:“早。”

还有水珠从他的发梢上滴落,沿着上身结实的肌理,同宁清脸颊上的泪水一样,缓缓的坠落。

“……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清哑着嗓子,尽管已经不抱希望,却还是要寻个答案。

“你说呢?”钟磊不答反问,眼底满是餍足。

那样暧昧的眼神,让宁清几欲崩溃。

“禽兽!”宁清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手里摸索到被子里的一块东西,狠狠地朝他的脑袋扔了过去。

钟磊灵活地避过,那东西砸在墙壁上,清脆的一声,又落回地上,赫然正是钟磊的手表。

宁清更加绝望,牙齿将嘴唇咬出血丝,眼睛里的恨意让钟磊都不敢直视。

“昨晚……你没拒绝。”钟磊开口为自己辩护。

“那是我醉了!”宁清喊道。

“我也醉了。”醉在她难得的乖巧和温柔里。

“骗子!禽兽……”宁清只不停地骂他。

钟磊的眼神暗了暗:“我以为未婚夫妻之间做这些都是正常的。”

“现在还不是!钟磊,我现在跟你还没关系!”

“你早晚都得是!宁清,还有六个月,你不要想着会有什么变故,即便是你爸醒了,也只能被我称一声‘岳父’,懂么?”

“你滚!”宁清抓起身后的枕头,疯了一样,没头没脑地朝他丢过去。

钟磊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躲都没躲,声音平静:“你上午还有两节课,起来穿好衣服,我送你过去。”说完这些,才拎起一旁的衬衫,边往身上披,边走出房间。

宁清在房门关上之后,终于开始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久等了~~最近更的慢一是因为旧坑新填,思路有点断,二是因为近期生活实在很混乱,不过很快就好了,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十三章

宁清十六岁的时候,出落得比花儿还要娇艳,在校园中穿梭的时候,总能吸引不少异性的眼光。

她那时候还是父亲的掌中宝,又兼钟磊留学在外,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

然而太过优秀的女生,往往同性缘不佳,她在班里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同桌孙雅静。

黄雅静活泼跳脱,率性爽朗,同内敛矜持的她正好互补,两人也在长期的同窗生涯中慢慢发展成为死党。

那时候,因为宁清的刻意低调,除了老师之外还没有人知道她富家女的身份,但是黄雅静对她却是毫无保留的坦白,甚至还邀请她去自己那清贫却温暖的家里做客。

那是一条小而狭窄的胡同,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居然挤下了五家人。

宁清跟在黄雅静的身后进去的时候,是一个早上。橘黄色的霞光越过院子低矮的外墙,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少年正在支起的画架前拧眉思索,片刻之后,那好看的眉毛骤然飞扬,修长手指间的画笔“唰唰”的在白纸上起舞,他的身后,是一丛俊秀的竹子,如布景一般让他整个人浑然入画。

“那也是我们学校的,跟咱们同年级,平时就喜欢写写画画……”黄雅静用手遮住嘴巴,在她耳边悄声道,“平时我都叫他‘呆子’,嘻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了月牙,嘴角也快乐的扬起,彼时宁清只觉得那只是黄雅静喊人外号的时候恶作剧的笑,可后来才明白那是属于两小无猜的小幸福。

黄雅静蹑手蹑脚地拉着她绕到“呆子”的背后,那时候,三人差不多一般高,越过他不算宽厚的肩头,宁清看到了画纸上的内容,那是用铅笔勾勒出的写生图,线条简单,却将一丛被露水打过的月季花的姿态完美的展现了出来,许是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那画纸有些粗糙劣质,但有了那盛开在纸上的花朵,谁也不会再觉得这背景太过廉价。

大功告成的少年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后有人,“小静,你又来这招……”他转过身,却在触及宁清晶亮的眸子之后,将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而后,暮的红了脸庞,腼腆而又羞涩。

“嘿嘿,呆子内向,怕见生人。”孙雅静又低声在她耳边讲解着。

“哦。”宁清点点头,基于礼貌,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宁清,很高兴见到你。”

“……贺季楠。”其实他想说“我知道你”,可又觉得这样太显唐突,只好规规矩矩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是宁清第一次见到贺季楠,但这却是贺季楠无数次在校园里窥到她的身影之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她。

那顿午饭是在黄雅静家吃的,小院里的人极热情,一家来客人,其余各家都会送来心意。

贺季楠被他妈妈委派着送来一份香炸咸鱼,黄妈妈熟稔地邀他一起吃,他只摆摆手,冲宁清礼貌地笑笑,然后转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斜对面半开的房门里。

此后,两人的交集好像突然多了起来。宁清这才发现,原来两人所在的班级离得这么近,近到课间出入时经常就能在走廊上看到彼此的身影;体育课也在同样的时段,列队绕着cāo场跑圈的时候,微一偏头,就能看见他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冲她腼腆地笑。

那时候,宁清跟异性相处的经验只限于小霸王钟磊,以及臭脾气的二舅家的表哥。她从来不知道男生也会像贺季楠一样,温润平和,毫无杀伤力。

但,依旧没有任何交谈,两人的交集更像是精神层面的默契,不涉及一言一语。

偶尔,黄雅静眉飞色舞地讲着“呆子”的事迹或是近况的时候,她的心跳会稍稍加快一点儿,精神会稍稍集中一点儿,那个名字,那张脸在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鲜明一点儿……

那是个青涩懵懂的年纪,少男少女的心扉初动,各自都像枝头青涩的梅子一样,羞答答地藏在树叶间,只等心细的人去发现。

直到有一天,宁清从孙雅静的手里接过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幅画,确切的说,是一副她的素描,身着舞衣,单足落地,是她在学校的练习室训练的场景。

画上的线条明显比上次的月季花繁复很多,纸张也更光滑,她的侧脸被勾勒得立体而又生动,让她的心瞬间柔软一片——如果有人愿意这么用心的描摹你的脸,你也会因被重视而欣喜难言。

此后,每日一幅画,或者是她半伏在课桌上支着下巴发呆;或者是体育课上她动感的运动姿态;或者是她走出考场后脸上的喜悦与懊恼……

他的画像是日记一样,记录着她每天的情绪与日程,但却没有任何文字,连署名都不见,这让宁清喜悦的同时也忐忑无比,揣摩不到他的用意。

沉浸在小秘密里的宁清并没有注意到开始变得沉默的孙雅静,或许正像别人说的那样,一个人的心眼只有那么大,当它开始装下别的人的时候,有一些人也正在悄悄的被遗忘。

贺季楠鼓起勇气开口的时候,宁清已经将他送的画装订成了厚厚的一本。

还是通过黄雅静,两人约在了cāo场后面的小花园里。

贺季楠还没开口就红了脸,宁清心里也是忐忑的,不过还是壮着胆子先开口道:“你约我来这儿,有事么?”

“我……”贺季楠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一鼓作气道:“我喜欢你!”

宁清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带着欣喜,带着甜蜜,傻傻地看着他不安的等待审判似的样子。

“呆子。”她这样轻轻地叫了一声,熟练得像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贺季楠在她这带着说不出的嗔意的轻唤之下,傻呆呆地笑了起来。

年少时的爱恋,纯得如同山泉水一样,原始而又澄澈。确定关系之后,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举动,但是偶尔的一个隔着人群的对视,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流,都蕴含着其他人参与不了的私密感。两颗年轻的心,在那个张扬着青春的年纪里,越走越近。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那样的年少时光……

宁清呆呆地站在镜子前,木然地看着如今这张毫无神采可言的脸庞。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也不如她眼底的悲哀浓重,自己的身体显然是被清洗过的,但是,颈间、xiōng前还依旧有红色的痕迹留下,她狠命地对着镜子搓洗那些痕迹,但是随着皮肤的泛红,那些痕迹却越发显眼,像是屈辱的烙印一样,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体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下凌虐自己身体的动作,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倒。

作者有话要说:下两更在明晚~~

☆、第二十四章

“宁清,出列!”崔清芬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宁清低着头,在简婕担忧的表情与其他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走出队伍。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连续犯三个低级错误,这不应该是我教出的学生该有的状态!”

“对不起,崔老师。”宁清微微鞠了一躬,有些艰涩。

“我不想再看到第四次,……行了,归队吧。”

宁清再次鞠了一躬,缓缓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清清,你怎么了?”简婕用口型问。

宁清勉强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接下来,宁清收起恍惚的心神,倒是没有再犯错,不过下课的时候,崔清芬还是让她单独留了下来,多增加了三十分钟的训练额度。

简婕也没走,一直等到训练完才给满头大汗的她递过去一张纸巾:“清清,你今天状态不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宁清摇摇头,然后背起书包跟她一起出了训练室。

这个时间,校园里已经没多少人在溜达了,所以宁清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十米开开外那个正倚在车前的人影。

“你表哥又来接你了哎。”简婕看她神情木然,捅捅她的手臂提醒道。

钟磊已经开始走近。

宁清还来不及拦住,简婕已经迎了上去:“表哥好,以前总没机会自我介绍,——我叫简婕,是清清的同学兼室友。”她朝钟磊伸出手。

“表哥?”钟磊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清:“你是这么跟你同学介绍我的?”

宁清好似没看到他酝酿着怒意的脸庞,不开口,不解释。

钟磊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垂下眼睑,握住简婕的手:“你好,我是清清的未婚夫。”

“……”简婕张大了嘴巴,双眼呈呆滞状。

他这样对着她最亲密的朋友说出这个她曾经极力隐藏的秘密之后,宁清心里竟然意外地轻松了起来,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宁清躲开了简婕惊讶的求证的目光,除了有隐瞒事实的内疚感之外,更多的是真相被曝光之后的难堪。

“不好意思,我找清清有事,我们先失陪了。”钟磊微微颔首。

“……再……见。”简婕的思维仍旧没恢复灵活。

“这下你满意了。”坐上车,宁清双眼放空,轻飘飘地问。

“满意?”钟磊咬牙切齿地重复,“满意你跟别人介绍说我是你表哥么?!宁清!我到底哪儿见不得人了,让你这么忌讳曝光咱们的关系?”

“……我不想跟你说话。”宁清偏过头,双眼无焦距地看着窗外的景物。

钟磊气极,心口再次涌上无力感。

车子竟然在青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停下,宁清有些心慌,该不会是父亲他……

“你爸没事。”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钟磊淡淡地道,“我新请了一位专家,三个月前,他成功的唤醒了一位重度昏迷五年的病人,所以我让他来看看能不能提供什么治疗方法。”

那专家是英国人,说一口伦敦腔,宁清英文水平本就一般,对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更是没辙,连指带比划,两人依旧交流无能。

钟磊冷眼看着,直到宁清急了一头的汗,才站出来,一出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宁清惊讶的同时,也忙不迭地将父亲的情况说出来,再由他转述给专家听。

其实病历卡上已经记载得清清楚楚,可宁清就是要自己再讲述一遍,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一点儿。

那专家听了之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

宁清立刻看向钟磊:“他说了什么?”

钟磊在她闪着热切光芒的眼睛中稍微失神了一两秒,轻咳一声:“他要亲自观察几天,记录各方面数据,然后才能制定方案。”

“那他有没有说能治好?”她的眼神更加急切。

“清清,”他无奈,“这个……谁都无法保证的。”

她失望地垂下头,目光似痛似哀地看着病床上的父亲。

以前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祈祷着能让父亲还活着、还有呼吸就行;后来检测出他脑部活动微弱后,她又只期望父亲能听见她在病床前跟他讲的话;现在有一丝曙光,她都能盼望着父亲明天就能睁开眼睛。

人,真的是一种难以满足的动物。

送走了专家,宁清对他的态度又冷了下来。钟磊只能无奈地摇头,颇有一种“被利用完就甩”的感觉。

最近青城的商业圈子,有一个名字正在被越传越广。

林萧潇。

虽说她起点高,一开始就是走管理阶层的路线,但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也真的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来。

所以对于她这个大忙人能亲自来学校接自己放学这件事,宁清还是很诧异的。

咖啡店里,宁清用小勺轻轻搅拌着杯中褐色的液体,微苦的气息透过嗅觉刺激着神经,耳边是舒缓轻柔的音乐,这样的氛围,实在适合紧张忙碌的一天过后来放松心情。

林萧潇微微笑着看她:“我在附近办事,顺道过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练舞很辛苦吧?”

“还行,”宁清小小地啜了一口咖啡,“路是我选的,再辛苦也得走下去。”

“上次你帮二叔卸任的事,他一直在家念叨呢,要不是他最近风湿病犯了,肯定要来谢你的。”

“不用,”宁清淡淡地道,“我爸公司的事我还是有义务管的。”

“清清,”林萧潇欲言又止,“你爸公司的事你了解多少?”

宁清抬眼看她,不明其意。

“清清,你不要过分的寄希望于你爸,就算他醒了,难道你愿意看着他拖着还没完全恢复的病体,再像以前一样整天为公事忙碌么?”

“……”宁清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更不要说到时候会有多少交接的信息要让他处理,你不要忘了当初他突发脑溢血的原因就是因为cāo劳过度、心力交瘁!”

宁清的脸色已经隐隐苍白起来。

“我知道你把钱财看得很轻,可公司毕竟是姑父一生的心血……我是在这个圈子里看得多了,才跑来跟你说这番话,你好好想想吧。”

“那我该怎么办?”宁清只感觉越来越无助。

“我也不知道。”林萧潇缓缓摇头,“总之你多长个心眼吧。”说罢,又感觉太悲观,于是安慰道:“也有可能是杞人忧天,我看钟少不是不讲理的霸道主儿。”

宁清没有接话,但嘴角的弧度却异常的嘲讽。

图书馆一向是学校最受欢迎的地盘之一,但宁清并不经常去,好在各式书籍分门别列摆放得极为明确,她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登记的时候却遇到了问题,轮到宁清的时候,她搜遍了书包也不见自己的借书证,登记人员态度不怎么好,已经有些不耐烦:“没有证的把书放回去,不要挡了后面同学的道儿。”

宁清有些尴尬,正准备从队伍里退出来,就看见面前多出一只手,指缝里夹了一张借书证,递向登记人员:“她用我的。”

宁清没有抬头,低声道了“谢谢”,然后抱着书本快步离去。直到走出大门,才自嘲地停住脚步。

不管做多少心理建设,似乎到了他面前,总没办法潇洒。该记的记不住,该忘的又忘不了,自己当真没用的很。

脑子里纷乱地想着,脚下没留神,下楼梯时一个不稳摔坐在地上,手里的课本都飞了出去。

又是那双手扶她站起来。

贺楠看了看她蹭破了皮的手背,淡淡地道:“这儿离我们画室很近,过去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小伤而已。”宁清微微慌乱地整了整刘海,蹲□捡起地上的书本。

贺楠皱了皱眉,理智告诉自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插手她的事情,但是看到她明显肿了一大块的手背,还有那缓缓渗出的血珠,还是顿住了想要离开的脚步:“书是用我的名义借的,变成这样我至少有责任拿去修补一下。”

宁清看了看手中封面裂了一道口子的其中一本书,顿时觉得脸颊如同火烧般难堪。

画室环境很幽静,里面错落地摆放着十余个画架,最前面的展台上搁置着造型各异的石膏模特,空气中弥漫的是独特的颜料的气息。

显然,美术班的同学们还把这间不小的画室当成半个私人空间使用,靠墙的一排桌子上,放着饭盒刀叉课本等物。

贺楠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前,找到胶带和裁纸刀,又顺手拖出一个白色的小箱子:“这儿有药,你顺便处理一下手吧。”

宁清伤的是右手,用左手处理极不方便。贺楠已经重新将书的封面粘黏好的时候,她还在跟怎么也剪不断的纱布僵持着。

贺楠接过她手中的剪刀,认真地帮她完成剩余的步骤。

宁清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专注的眉眼,看他捧着自己的手,眼神像……不,眼神终究是变了,以前的他会像看珍宝一样,现在,恐怕跟展台上那些静物没什么两样了罢。

钟淼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贺楠低头凝视宁清的手,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算特别和谐,但画面却有着说不出的故事感。

“你们……”她听过钟磊在激愤的情况下讲过眼前两人的纠葛,也知道宁清对她弟弟的不待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贺楠,她把宁清当成是妹妹来心疼,把贺楠当成是人才来培养,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考虑自己弟弟。画室地方偏僻,此时又没有别人,再加上目前的场景,实在让她不得不产生别的联想。

听到钟淼的声音,宁清心底竟油然升起负罪感,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拉开同贺楠的距离。

贺楠却很自若:“她伤了手,我帮她包扎。”

钟淼看了看宁清缠了纱布的手,关切地问:“伤的重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贺楠一时没注意她话语中表现出来的熟稔,自然无比地接口:“她一向粗心。”

话一出口,不仅另外两人反应各不相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表情渐渐转为迷茫,然后就被一片冷漠所覆盖:“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忙,钟老师,这位同学就麻烦你了。”说罢,径直走向门口。

就在他刚才那句带着熟悉的宠溺和包容的话出口之后,宁清差点以为时光又回到两年前,可是,此时他冷冰冰的背影却再次将她的幻想打回原形。

有些东西,到底是回不去了。

钟淼凝视着怅然若失的宁清,算是理解了弟弟一直以来压抑不得释放的危机感。

两人一起走出画室,宁清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有些疑惑:“他……”

“他还不知道我是石头的姐姐。”钟淼接口苦笑,“他很有天分,我想栽培他,但是不想他因为私人恩怨影响他的学习进度,所以……帮我保密吧。”

宁清缓缓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稍晚一些还能赶出一章,反正明天不用上班,表示没再怕熬夜的,恩哼~~不过童鞋们还是要早睡早起~~端午节快乐啊哈~~

25-28

☆、第二十五章

周末回家的时候,宁清见钟其秀和钟磊在客厅里兴致正好地谈论着什么,见她回来,钟磊的脸上似乎还洋溢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容。

钟其秀招手让她过去,又吩咐芸子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钟其秀亲自端起瓷杯送到宁清的手里,笑道:“这是顶级的大袍,有价无市的,我闻着味道确实跟一般的不一样,你尝尝看。”

那盛在白瓷盏里的橙黄色茶液清亮无浊,倒映出女孩秀美的面容。宁清接了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感觉初到嘴中醇滑微涩,很快便齿颊生津,满口回甘,的确不俗。刚要再品,就听钟其秀又道:“就知道你会喜欢,难为石头有心了。”

是他送来的?宁清顿时觉得这茶水烫手起来,刚饮下的一口也哽在喉间,苦涩难当。

钟其秀不动声色地看着宁清放下茶杯,只是优雅地笑笑:“清清这个学期再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吧?”

宁清心里一个咯噔,又见钟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他们刚才谈论的内容。

果然……

“我刚才还跟石头商量呢,”钟其秀看着她道,“石头他是钟家这一辈中最小的了,订婚礼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差不多要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她注意到宁清苍白的脸色,安慰道:“你不用做什么的,只要顾好学业,剩下的有石头呢。”

宁清心底一片冰凉,勉强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秀姨,我有点儿累,先上去休息了。”

钟其秀放下手中的茶杯,点点头:“好吧。”

钟磊一直紧盯着宁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钟其秀叹了口气:“石头,她这样的态度,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钟磊眼神坚定,带着不可一世的至死方休。

这一夜,宁清是伴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睡的,睁开眼的时候时间还早,但这不妨碍她透过晨曦微凉的光线看见一侧沙发上靠坐的人影。

钟磊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清醒,眼神探了过来,深刻而锐利。

宁清拥着被子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壁灯,声音倒比那白喇喇的灯光还要冷清:“你在我房间干嘛?”

钟磊没有答话,但宁清却敏感地察觉到他此刻周身散发着的莫名的气势,连那两道剑眉也似乎更浓重不少。

良久,钟磊站起身,朝她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接近,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宁清习惯性地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钟磊在床边站定,将手里一直紧攥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摊,声音讥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这方面知识感兴趣?”

宁清盯着被他蹂躏得皱巴巴的封面上写着《酒店管理》的书本,逃避似的错开了眼。

钟磊紧挨着她僵直的身体坐下,手指不怎么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那双忽闪忽闪灵动无比可对着他却只有厌恶的眸子:“你躲什么呀?想学着打理生意这是好事,正好我也累了……”

他骤然松开手,站直身体,等宁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房门被打开,走廊上浅白的灯光洒在他的身形上,莫名的寂寥。

“起来穿好衣服,——看完了理论,我带你去实践。”

宁清知道这次又惹到他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不打算如以前那样放过她。低头捡起被他甩在地毯上的书本,那上面被贺楠粘上的胶带已经翘了边,她将褶皱的地方一一抚平,突然有想流泪的冲动,心脏也像是被揉烂的书页一样,无助而又惧怕。

钟其秀生活习惯一向很好,所以当她在六点钟起床到客厅之后,诧异地看到侄子寒着脸坐在沙发上,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知挺了多久。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楼梯上传来动静,继女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眼神看不清是求助还是别的什么。

一动不动的侄子终于偏了偏头,嘴角勾起的笑容说不出的陌生。

“怎么?”钟其秀纳闷不已。

钟磊站起来,比钟其秀高出一个头的他此时已再也找不到平日里偎在她身边插科打诨的小辈的模样,很显然,宁清又触了少爷他的逆鳞。

“姑姑,我今天带她出门,就不陪您了。”

钟其秀有心想做和事老:“好歹吃了早餐再走啊?”

“不了,”钟磊手中把玩着车钥匙,眼角斜斜地一瞥宁清:“我怕有人等不及。”说罢,迈着长腿率先往门口走去。

宁清被他刚才那一眼吓到,下意识地看了看钟其秀。

钟其秀心下也明白除了远在京都的哥哥,现在没人能压制他的怒火,于是叹了口气:“去吧。”

宁清悲哀地垂下头,慢慢松开紧攥着木质栏杆的手。

这个时间,路上还没有多少车辆。钟磊将车子驶得飞快,几乎是狂飙的势头。早晨的凉风穿过半敞的车窗灌进来,吹得宁清几乎挣不开眼睛。

两旁飞速倒退的景物像是一条压抑的长线,将她的心脏越缚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车子开向的是宁氏大楼的方向。

钟磊在接近大楼门口的时候踩下急刹,然后利落地松开安全带,下车,开车门,将还在扶着xiōng口闷咳的宁清拖下来,在大楼保安惊异而又敬畏的目光中,登上了直达顶层的电梯。

顶层安安静静的,连清洁工都还没有来上班。钟磊一路攥紧宁清的手腕,踢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将她甩了进去。门又被踹上。

宁清扶着办公桌才勉强站稳,额头因为刚才的疾走已经冒出汗水,呼吸也有些急促。或许是明白了伪装顺从也无法平息他从未有过的怒火,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难堪的勇气,她侧着头,直视钟磊寒冰一样的脸庞,眼底聚集了很多水汽,但却咬牙强忍着不掉落。

这样硬气的她反而更激起了钟磊的燥怒,他几步跨过去,将她抵在办公桌上,双手扳住她的肩膀:“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解释那本书,如果答案我不满意,我会按照自己想的来理解。”

宁清苍白地笑笑:“你不是已经在按照自己的理解了么?而且,你的理解就是我的答案。”

钟磊眼底已经不知是失望还是苍凉:“相信我有那么难么?你宁愿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都不愿意肯定我!我到底哪点做的不好?!难道就因为那次在你父亲婚礼上给你难堪,所以你就记一辈子么?!”

“只有那一次么?”宁清眼底闪着泪光,索性摊开了讲:“钟磊,你凭良心说,我爸病倒真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么?那时候我问秘书,她说父亲那日在公司本来跟平常一样,但是上午跟你在会议室连续谈了两个小时,出来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结果中午就发病了!”

钟磊松开她,后退两步,“所以你怀疑我跟你爸发病有因果关系?”

宁清继续残忍地陈述事实:“后来医生说我爸不仅是cāo劳过度,还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才导致的气血不畅!如果这中间没有鬼,那为什么从我爸发病到被送往医院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都不通知我,只让我见到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不能说话的他?!还有,”她喘了口气,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跟秀姨都说我爸把我托付给你了,可是我爸的为人我最了解,他不会随随便便把我推给别人的,况且我还有外祖,怎么说也不会是你的!”

“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罪名了……”钟磊似恍然似绝望,高大的身形仿佛一瞬间就萧索了下去,“真是难为你了,宁清,这两年隐忍在我身边很难受吧?”他惨然地笑笑,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连语气也轻飘飘的:“他们说我傻,我还不以为然,原来,我他妈真是蠢到家了!”他暴一句粗口,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就有些陌生的残暴。

倏然靠近她,在她耳边如恶魔一般提醒着她某个不争的事实:“幸好你那天晚上喝醉了,不然要是清醒着躺在我身边,还指不定想怎么替天行道呢……”

宁清的耳根因为羞愤而似乎要滴出血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挥出:“你这个禽兽!”

在她重重挥出的手掌挨上钟磊面皮的前一秒钟,他准确地抓住,用力之大甚至让宁清觉得自己手背上会自此被烙上五个指印。

“你说对了,我就是禽兽。从第一次见你那还没开始发育的包子样,我就想着总有一日要将你拐上床,我的第一次性幻想是你,每回做的春梦主角也都是你,可我找你爸去摊牌的时候,他嫌我们家太复杂,不同意我去追你,……他那么不识时务,我想我也也用不着客气。不过你们父女俩倒都是难啃的骨头,一个比一个硬气,但那又怎么样,到最后不还是被我拿下?”

他的嘴巴几乎贴到宁清的脸颊上,湿滑的气息像毒蛇一样在她皮肤上游移,那样的感觉让宁清几欲呕吐。

“清清,你不记得的那晚,我会永远记得。” 他低低地说完这句魔咒一般恶劣的话语,然后大手一挥,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倒了下来,散了一地,“这都是你们家酒店的事务,以后我就不管了——反正钱也挣得差不多了。你研究了那么久的酒店管理,相信处理起来应该也得心应手了罢?至于我帮你们缴纳的债务以及你爸这些年的医药费,鉴于你陪我睡过一晚,这点儿钱就当我的补偿了。”

他迎着宁清刻骨仇恨的眼光无所谓地摊摊手:“别的也没什么可交接的了,宁总裁,创业愉快!”

办公室的钥匙从他裤兜里被扔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弧度,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钟磊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很快消失在木门的一开一合之中。

宁清的身体瘫软了下来,滑坐在地上凌乱的纸张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收工~~~

☆、第二十六章

八点半,已经陆续有职员来上班。

女秘书candy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带着甜笑敲门进来:“钟总,您例行的蓝山……”声音在见到跪坐在地板上捡文件的宁清时戛然而止,语气怪异地打招呼:“宁小姐……早。”

宁清见她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的模样,很想告诉她“钟磊不在”或者“钟磊以后不会来了”,可她没有,也许对这间被换过血的公司来说,她才是该消失的那个。

candy见她无意开口,便带着咖啡呐呐地退了出去。

“关于后勤整改的试行条例……”“股东资产份额的划分标准……”“管理模式的防复制性建议……”这些她通通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名词和难懂的条例像是影子一样从她脑海中过一遍,连道痕迹都没能留下。

她烦躁地挥开面前摊着的文件,于是,刚被捡起的纸张再一次跌落下去。

宁清将头埋在臂弯里,泪水滑了下来,砸在木的办公桌面上,浅浅地聚成两小片。

不断的有人拿着新的文件进来:“这都是需要钟总签署的,您看……”

她接过来,放在一边。

那些人却并不走:“这些合同都急着用,必须马上签署才行……”

宁清瘦弱的身躯陷进大大的椅中,脆弱的脸庞,苍白的面颊,无助地迎着众人明显不认同的为难。

幸好董事会有威望的几位长辈出来救场,才不至于让宁氏这一天的管理层瘫痪。可这不代表他们会承认她,一个个摆出慈爱的模样劝说她:“侄女啊,你还太小,不适合接触这些伤脑筋的,有伯父们在,你就放心吧。”

宁清想说,她并没有想这样没经验没实力地参与公司运作的野心,她看《酒店管理》也只是想以后多帮父亲分担一点,可显然他们都将她当成了“年纪不大,心眼不小,rǔ臭未干就妄图插手公司高层事务”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她被一圈老谋深算的狐狸围在中间,会议室的是透明的,外面走来走去的职员不时地将探究的目光穿过玻璃射进来,让她只觉得难堪。似乎一直以来伴随她的就只有失败和羞辱,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他们唯一会说的就是“你做错了!”

最终还是钟其秀将她解救出来的。

这位盛名在外的钢琴家兼色豪门的贵妇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那样浑然天成的仪态跟优雅不凡的气质另一些即使不认识她的职员也纷纷侧目回避。

“锦程没醒,我让清清来公司看看,你们摆这个阵仗是做什么?”钟其秀进了会议室后很有威严地道。

股东们对她的身份还是很忌惮的,尴尬地解释:“怕侄女不懂,我们来指点指点……”

钟其秀也是当地缓和了语气:“这两年公司劳你们多费心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什么想法,以后酒店的运营还得靠你们多帮衬。虽然锦程不在,底下难免有人不服管教,不过你们放心,我还在,我们钟家还在,量他们也不敢给你们添什么麻烦!”

在场的除了宁清,其他都是大半辈子混出来的人精,哪能听不出钟其秀面上的大方授权,与话里隐含的警告?他们本来个个都是有想法的,酒店负债那会儿都想着卷了剩下的资产跑路,可又来了震场的钟磊,众人思量着他的强大背景,也都抱着尝试的心态服从他的领导,这两年跟着他钱没少赚,不过到底都还是有野心的,钟磊这一走,他们的心思就又活络了起来,有心想吓走菜鸟宁清,但听了这番话之后,又不得不再次收起不轨的心思。

钟其秀收到该有的震慑效果,这才看了看宁清,脸色不知是失望还是平静。

宁清没有看她,似乎跟钟磊摊开了说之后,她现在对钟家所有人的态度都要重新计量了,以前的关系连她都不明白到底有几分真实,又掺杂了多少虚假。

对于继母钟其秀,宁清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复杂的。

她八岁丧母,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将秀姨娶进了门,这个同样出身名门,并且在钢琴上有很高造诣的后妈,对她虽称不上亲厚,但吃穿用度一样儿没少了她的,亲戚们都说她有福气,因为后母不仅来历非常,而且嫁进来后一直没要孩子,她还是宁家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

但在宁清心里,最值得铭记的是她听到医生沉重地请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父亲可能以后都醒不过来的时候,是钟其秀将痛哭的她揽进怀里,语音温柔:“别怕,还有妈妈呢。”

那是她第一次在宁清面前自称“妈”。以前两人关系紧张时,宁清对她没有称呼,后来关系缓和,父亲跟她商量着让她开口叫“妈妈”,钟其秀看出她的不愿,善解人意地说“叫秀姨就好。”

母亲在她心底有着不可替代的分量,所以她该对称呼钟其秀为“妈”而反感的,可那天的她却真的被这句话安慰到了,揪着她的衣襟,窝在她的怀里哭了很久。

宁家家业尽无的情况下,她能坚持守在宁家,这已经是宁清对她最大的感恩。

只是,到底不是血亲。

钟其秀还是会护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她不过是继女而已,在感情的天平上,她永远也不及钟磊有分量。

钟其秀是接到钟磊的一通电话之后才赶过来的,自家一向骄傲无匹的侄子在电话那端沙哑而又愤懑的声音,她到现在还心疼不已。

不是不怨宁清的,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就是因为她的缘故。

两人回到宁家之后,就连粗线条的芸子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于是端了茶之后就远远地躲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坐着的钟其秀和站着的宁清。

“先坐下吧。”钟其秀开口道。

宁清没动,仿佛挪一下脚都会让支撑她挺直脊背的勇气松懈下来。

钟其秀也不勉强,微微思量了之后直奔话题:“清清,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为什么总做让自己不好过的事情?石头他虽然脾气不好,可他跟你脸的次数也绝对比跟他姐姐们生气的次数少。今天的事他没说,不过我也猜到了一点儿,你想学着管理公司,这是好事,说明你长大了,敢担当了,可你不能怀疑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况且,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心里也清清楚楚的。”

“秀姨,”宁清平静地迎视钟其秀,“我知道我能有现在的安稳生活都是钟家给的,可我宁愿被你们骂作‘不知好歹’,也还是要说,我不会跟钟磊在一起的,他现在大概也已经放弃了……我以后会专心守着我爸,等他醒了,我们父女俩再一起报答钟伯伯这两年对我们家的庇护。”

“这是什么话?怎么回事啊?”钟其秀本来想着又是小两口闹别扭的桥段,不过显然她错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抱歉,秀姨,我先上楼了。”宁清逃避似的转身回房,她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将钟其秀对父亲病因的知情性的疑惑问出口……

钟其秀独坐在客厅中拧眉想了一会儿,终是拿起了电话。

强劲的音浪里,手机铃声显得无比微弱,但眼尖的宋思木还是注意到了一闪一闪的屏幕,不过他看了看旁边正跟一妖娆女人拥吻的好友,识趣地没有打扰。

“钟少~~”嗲腻的嗓音像含了蜜一样甜糯,然而在钟磊耳边响起的时候却只让他觉得恶心。

他推开怀中上像藤蔓一样纠缠着的女人,低低的说了一声:“滚。”

女人完全不能适应这种前一秒钟还吻得难解难分,只隔了一瞬间就沉了脸色的巨大转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更加黏腻地缠过去,光裸的手臂蛇一般环上他的脖颈:“钟少……”

“滚。”钟磊声音更低,但骇人的气势也更盛。

旁边的宋思木友情提示道:“美女,快撤吧,现在还来得及。”

女人终是不敢尝试承担惹怒钟磊的后果,狼狈地从他腿上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服,慌张离去。

“是不是不合心意?要不,哥们儿再给找叫一个?”宋思木热心地道,目前为止,他对这个发小终于开了窍的行为很是欣喜。

“不用了。”三瓶酒下肚的钟磊已经略带醉态,不过除了发的眼睛和脸颊之外,情绪还算平静。

“那再叫两瓶酒”

“……不用了。”

“……我去把音乐关掉,你冷静一会儿?”

“不用了。”

“那我……”

“木头,”钟磊突然叫住他,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神情认真,“你说哥们儿我是不是特失败?”

宋思木一脸“你开玩笑呢吧”的表情,掰着指头开始算:“你十八岁接到包括哈佛在内的六所常青藤联盟名校的offer,二十二岁修完双学位毕业回国,同年十月份就成立了现在牛叉的不行的建筑公司,连我们家老头那么挑剔的人都整天追在我屁股后让我向你看齐,你这样的人都说失败,那我就真得赶紧去投胎了。”

钟磊笑得声音都变了,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其实我有时候也羡慕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像我,***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宋思木见不得兄弟伤心,脑子一热,也跟着爆粗口:“娘的,那就忘了她算了!长得漂亮会跳舞的女人多了去了,咱不差她一个!”

“忘了?”钟磊喃喃地重复,“是该忘了。我钟磊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为她买醉!”

他被额前碎发遮住的眼睛里,散发着坚毅果断的凌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搬家 ~~不能更新了,周二晚上更新~~~

☆、第二十七章

宁清曾经幻想过没有钟磊的日子,可是等他真的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她知道自己伤了钟其秀的心,因为她每次周末回家,刘妈都会说“夫人回钟家了”或者“夫人去演出了”。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宁清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钟家人——面目威严但心地慈善的钟其辉,娇俏可爱的双胞胎,还有真心疼惜她的钟淼。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自己搞砸了,可她想按自己的心意来活这也有错么?

宁清伏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褥里这样想的时候,泪水流了满脸。

医院里父亲的医药费还会定期被人交上,可现在宁清接受这些钱的时候,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她在家是依靠钟家却又伤害钟家的“白眼狼”,在公司是不被承认的继承人,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容许她再软弱无能下去。

要成长,必须经过锻炼,一直住在象牙塔里,总会与真实的世界脱节太远。

简婕一直都有在勤工俭学,白日里她是a大多才多艺的舞蹈生,闲暇的时候是一间酒吧里帅气的调酒师。

宁清拜托她给自己找一份兼职的时候,她还惊了好久,因为那个自称是宁清未婚夫的男人看起来绝对不像是需要宁清打工挣钱的样子。

不过见好友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佳,她也识趣地不多问。自己任职的鱼龙混杂的酒吧自然是不能让一脸纯洁的宁清去的,好在她凭借强大的人缘很快就为宁清介绍了一份肯德基服务员的工作,报酬不算丰厚,但胜在工作时间自由,而且工资以时薪的形式结算。

其实宁清也并不在意能挣多少钱,她只是想锻炼自己,不想再继续当那个除了芭蕾之外,不懂任何人情世故的伪千金。

在更衣间里换上肯记的工作服的时候,宁清看着镜子里自己陌生的穿着,颇不适应地往下拉了拉短裙的裙摆。

第一天上班,还不能很好的融入“为顾客服务”的角色里,难免彷徨无措,手忙脚乱,于是,截止下班,她这一天的收获就是领班的几句责骂和几个猎艳式的搭讪。

很快她就发现,虽然繁重的舞蹈训练之外,还要穿着别扭的制服微笑着站立服务几个小时,但生活明显比以前充实了很多,尤其是每个月拿到那薄薄的几张老人头的时候,她更觉得自己到底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

在渐渐脱离钟家的日子里,宁清的生活虽然有些脱轨,但依旧充实而饱满。但是酒店的事她实在焦头烂额,只好求助于她目前唯一信任的表姐,请她代为管理。

林萧潇对她的请求很是吃惊。

宁清却一脸认真:“我没有任性,表姐,我真的胜任不了那样的工作,你推荐给我的那些书我都看不懂,……我已经想过了,等我爸醒了,就让他做主把公司转让出去,我们父女俩安安静静的过些清闲的日子就好。”

林萧潇想了想:“姑父那样的性子,未必会同意把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拱手让给别人啊。”

“那也没办法,……我要是男孩就好了,不用学跳舞,也能学点儿别的帮帮我爸……”

林萧潇佯装生气:“喂,这么说不合适吧?你对面可是正坐了位女强人呢。”

“扑哧~~”宁清笑出声来。

林萧潇欣慰地看了看她明媚的笑容:“这样多好,花一样的年纪,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开心最重要。”

“……”宁清整了整神色,语带真诚:“谢谢你,潇潇姐。”

林萧潇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今晚就跟我回家吃顿便饭吧,……爷爷这两年心里也不好过,他爱面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也一直后悔当初没拉你们家一把。老人家近来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你去看看他,也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儿……”

其实,宁清心里对林霆军的怨恨,不止是因为宁家出事的时候,他率领林家众人采取明哲保身的处事方法,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惯他太过精明世故,连亲人都算计的为人。

她幼时就知道,外婆与母亲在父亲没出现前,过着比林家下人还不如的生活。母亲喜欢跳舞,但是根本没有条件学习,还是外婆一直变卖自己珍藏的旧物,才得以继续接触芭蕾。

说起来,母亲当时嫁给父亲也是有些不情愿的,因为那时正有一个知名的芭蕾舞者看重了她的资质,想邀她去国外深造。但是外公强势的逼迫下,她不得已收起了自己的梦想,仓皇地嫁作人妇。

宁家风光那会儿,林霆军对着父亲也是一口一个“贤婿”地叫着,对一脸冷淡的母亲也难得的和颜悦色,可是宁氏负债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平日里的热情收得比谁都快,甚至在宁清厚着脸皮去林家请求帮助的时候,干脆称病闭门不出。

这样势力的长辈,宁清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尊敬。

可林萧潇说的也有道理,而且那始终是母亲的亲生父亲。

对于宁清的到来,林霆军显得十分高兴,连连吩咐下人们做些她爱吃的菜。

看着他热络的样子,宁清很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因为林霆军威严的大家长的做派,林家人就餐时都是在一起的,大舅、二舅夫妻,表哥表姐再加上宁清,凑足了八个人。

林霆军看着齐整的晚辈们,开始感叹道:“好几年没聚这么齐了,清清以后可得常来啊,看着你们三个小辈都在跟前儿,我老人家就是吃白饭都比以前香了。”

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钟家,宁清早已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因此听完这话后,只是矜持地勉强一笑,并未答话。

林萧潇看出了她的不适,连忙夹起一块豆腐送进林霆军面前的碟子里:“爷爷,别只顾着说啊,多吃菜。”

然而,大舅妈却不准备让宁清耳根清净,有些yīn阳怪气地问:“清清啊,你别怪舅妈多嘴,……你跟那钟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上次在寿宴上看钟磊对宁清呵护有加,本来不以为然,只当是俩人处习惯了,后来又一想,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俩人不会有点儿什么吧?她可是还没打消撮合自家女儿和钟磊的念头呢。最近听了宁清跟钟家关系不妙的传闻,她才又放下心来,这会儿终是没忍不住,想落井下石一番。

宁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什么。”

大舅妈不死心:“外面不是都说你跟钟家决裂了?不然钟少爷不会撒手不管你们家的酒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暗中拉了下手臂,与此同时,林霆军也适时地咳嗽了一声:“饭桌上别扯这种话题,再说没了钟家又怎样?当年锦程白手起家的时候也同样没有靠山的,还不是把酒店发展了起来?”

大舅妈讪讪的不再说话了。

林霆军又转向宁清:“清清啊,别担心,你还有两个舅舅,表哥表姐也都能帮衬你,外公虽然老了,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你并不是独自面对这些的。”

宁清暂时还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只扯了一个笑容:“谢谢外公。”又转向其余人:“也谢谢舅舅,舅妈。”

二舅妈悄悄捅了捅丈夫,暗中朝宁清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之洋知道她的意思,但是父亲与大哥大嫂都在,他实在不好开口,于是只当看不懂妻子的暗示。

二舅妈瞪了眼不争气的丈夫,只好自己亲自出马,“清清,你看,你们家酒店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反正你二舅辞了职以后也无所事事,他大半辈子都在帮你爸,怎么着情况也比别人熟,要不再让他出山去帮帮你?”

宁清对着眼前各色的饭菜,早没了胃口,这会儿索性放下筷子,正色道:“二舅妈,这事我做不了主,我没有酒店的管理权,而且他……钟磊走了以后,公司在人事调动上有些混乱,董事会已经焦头烂额了,我实在不好在这个时候安排人手。”

这些话还是林萧潇教她说的,略带些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但是,很管用。

二舅妈果然没料到她的理由这么正式,这么难以回旋,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反驳。

“阿哟,饭桌上就不要讲工作了。”大舅妈若有似乎地拆二舅妈的台。

二舅妈气极,然而看了看上座老爷子的脸色,也不敢接话挑事,只好窝窝囊囊地住了嘴。

饭后,林萧潇拉着宁清去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宁清进去的时候,心里又是感伤又是激动,这是外婆和母亲当年的房间,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两年前母亲的祭日时来整理一些遗物。

这是一间套房,里外两个房间,面积比不上林家其他任何一个房间,但是布置得极为温馨,而且,很干净。

宁清正疑惑着,就听身后的林萧潇说道:“我定期让人来打扫的,不过你放心,东西连位置都没变动过。”

“谢谢。”宁清低低地道了一声。

“要我出去么?”林萧潇问,“你可以自己待一会儿。”

“……不用了。”宁清摇摇头,“把这儿锁了吧。”省得那些人再打外婆那些旧物的主意。

林萧潇点点头:“我也是这意思,到时候我会把钥匙给你。”

宁清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着母亲少年时期的影像的房间,最后缓缓地走了出去,木门合上,掩住了一室的沧桑。

宁清倒是没想到宋思木会出现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她兼职的这家肯德基在学校附近,客人一般多为学生,少见他这样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一副精英打扮的人来。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眉目跟他有七分相似,歪戴着一顶帽子,正撅着嘴巴瞪他,一副正赌气的小包子的形象。

宋思木还未看见柜台里面的宁清,转身用手指轻敲了敲小男孩的脑门:“我说宋书轩小朋友,你叔我牺牲见客户的时间,陪你来吃炸鸡腿,可不是让你给我摆脸色的。”

小男孩依旧鼓着包子脸:“是你说周末带我到水上乐园玩的,你说话不算话!”他又瞥了眼店内的产品海报,“还有,我不吃鸡腿,我要吃汉堡!”

宋思木撇撇嘴:“一样,都是垃圾食品。”然后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孩子吃多了这些会变笨的。”

男孩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小时候没吃这些,也没见现在有多聪明嘛。”

“你……”宋思木被这话噎得死死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跟你这个没大没小的毛孩子计较。”说罢也,一转身就看见对面一身制服的宁清。

他的脸色由初始的不自然慢慢转为冷淡,yīn阳怪气地道:“还真是高尚啊,处心积虑地把帮助自己的人赶走,跑到这儿来自食其力了?”

宁清仿佛没听到他话语里的责难,扬起礼貌的笑容:“先生,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宋思木也仿佛没听到她的询问,依旧半沉着脸:“亏我当初还一直为那件事内疚,原来比起你来,我做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旁边已经有顾客和其他服务员奇怪地看了过来,宁清只觉得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维持不住了。

好在那个叫宋书轩的小朋友等的不耐烦了,伸出小手扯了扯宋思木的衣襟:“二叔,快点儿!”

“去!急什么?让我跟你这位阿姨好好叙、叙、旧!”宋思木盯着宁清,眼睛里闪着不善意的光芒。

他这是要替钟磊出气么?宁清收起笑容:“先生,如果您不点餐的话,请让一让,不要挡到后面的顾客。”

“谁说我不点餐?!听好了,”他扫了一眼产品列表,“我要一个劲脆鸡腿堡,七块允指原味鸡,三对香辣鸡翅,两份芙蓉鲜蔬汤,中份薯条两份,五条深海鳕鱼条,三块上校鸡块,葡式蛋挞两个,脆皮甜筒五个,外加两杯美年达。”

“一个劲脆鸡腿堡,七块允指原味鸡,三对香辣鸡翅,两份芙蓉鲜蔬汤,……”宁清重复了一遍,到底记不全,“葡式蛋挞两个,还有……”

“我一共点了十种产品的,可你才说了八份!”宋思木脸现得意,正想再出言讽刺几句,就听身后侄子脆生生的提醒:“姐姐,还有五个甜筒和饮料。”

宁清朝他温柔地笑笑:“谢谢小朋友。”

“不客气。”宋书轩甜甜地道,一副伪天使的小模样,看得他叔几欲吐血。

最终,在众人膜拜、自己侄子鄙视的眼光中,宋思木一手托了一个沉甸甸的托盘,嘴上还噙了一杯饮料,险险地走到了座位边上。

“二叔,都怪你!”宋书轩小朋友嘴里叼了根薯条,不忘哀怨地瞅着他叔,“人家低调的形象都被你破坏了。”

宋思木看了看摆满了一餐桌的食物,还有周围明里暗里向他们叔侄俩投来的疑似围观大胃王的人们,再一次迸发出吐血的**。

到最后,俩人连那桌食物的一半都没消灭掉,宋思木急于摆脱这个窘境,扯着擦完嘴的侄子就要离开。

此举再次遭到了宋书轩小朋友的鄙视:“爷爷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爷爷还说,军当时连树皮都没得吃,所以一切不以打包为目的的剩余都是耍流氓!”

“你个毛孩子!”宋思木再次在心里将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侄子给鞭笞一番,踉踉仓仓地奔去柜台。

还没开口,就见宁清已经“体贴”地拿出几个早已经准备好的纸袋,又将他打击得无地自容。

宁清本来以为宋思木经过侄子毫不负责任的拆台之后,会强迫自己忘记今天的偶遇,谁知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去上班的宁清就发现,“报复”军团的队伍明显壮大了。以宋思木、江山为代表的富家子弟们围坐了四个餐桌,个个脸色不善地看着她,这诡异的气氛让其余顾客纷纷选择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坐下。

宁清虽然心里忐忑,可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首先出马的是有过对敌经验的宋思木,比起昨天的临时起意,他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

“服务员,我昨天在你们这儿啃完鸡腿,怎么回去就肚子疼啊?”

“……我们的餐品制作流程都有严格规定,一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请您出具相关的医院证明,我才可以确定究竟是不是我们的食物出了问题。”

“物证没有,不过我侄子可以做人证,你经手过我点的餐,没准就是你暗中下了料呢。”

“……先生,我还是建议您去医院开个证明,顺便,”她用手指了指脑袋,“查查这里。”

“……”宋思木喷火地暴走,接下来,第二个是江山,他的年龄要比钟磊他们小上几岁,但肚子里坏水也最多。

“服务员,你们这儿有西瓜口味的圣代吗?”

“……没有。”宁清摇头。

“那有麦香猪柳松饼吗?”

宁清再次摇头。

“有麦香鱼吗?”

摇头。

“有鱼柳堡吗?”

再摇头。

“怎么什么都没有!”江山佯装恼怒,“那你给我介绍一下都有什么。”

“……”宁清深吸一口气,“我们这儿有……”

“算了。”江山欠揍地打断她,“我没胃口了,就要一杯橙汁吧。”

宁清将果汁杯子递给他的时候,手指都隐隐有些颤抖。

接下来,众位少爷都使出了浑身的招数,简直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宁清苦不堪言,但是在值班经理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又不能同他们甩脸子,只能强撑着笑容,一次次应对着他们的进攻。

直到宁清歇班时间到,“报复”军团们才满意地走出肯德基的大门。

宋思木眨了两下眼睛,道:“咱几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人,这么为难一个二十岁的,是不是忒幼稚了点儿。”

江山点点头:“有点儿。不过不为钟哥出口气,实在是意难平啊。”

其余人均一脸赞同地附和:“严重同意。”

此时,钟磊正在京都大院里陪钟其辉下棋。

父亲执白子,儿子执黑子。

钟其辉钻研棋艺多年,手段高明无比,但钟磊也不差劲,有时侯尚能赢上几子。

可是,此刻的棋盘上黑子一片惨败之势。

钟其辉皱了皱眉头:“连输四局,以你的水平,不至于啊。”

钟磊不在意地笑笑:“说明爸您的技术见长。”

钟其辉目光如炬地看了看他,一脸的明了。

钟磊躲开他老子的眼神,低头将棋子缓缓地收回棋坛里。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钟磊一脸的意犹未尽:“这天子脚下我还没看遍呢,再说,儿子好不容易抽时间陪陪您,您也别急着赶我啊?”

“你小子,”钟其辉看着自己最小也是最骄傲的孩子,“你要是真打着这心思就好了。”

“我饿了,先下去填饱肚子。”钟磊转身往外走,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钟其辉叹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面前是一碗鸡汤,汤面上一层油星,亮汪汪的,汤汁清澈透亮,飘飘袅袅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钟磊用汤匙舀了一口送进嘴里,立即享受地眯起眼睛:“张嫂,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张嫂原本是钟家大宅里的,所做的饭食深得钟家人的心,因为钟其辉上调,钟其秀便做主也让她跟来,打理哥哥的生活。

听见主人夸奖,张嫂微胖的脸上堆起朴实的笑容:“少爷爱喝就好。”

钟磊刚要再舀,就见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呜呜”地震动了起来。

“喂,”他漫不经心地接起,待那边说了几句话后,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颤,原本半眯的眼睛也完全睁开,“你去找麻烦了?”

那厢的宋思木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不是找麻烦,就开一玩笑,兄弟们的怨气也得发泄不是?”他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钟磊较起真儿来,哪知道接下来电话那头的一句话彻底安了他的心。

“随便,跟我无关。”钟磊重新眯起眼睛,面无表情。

“那最好,哥们找你报备就是怕你秋后算账。”得了保证的宋思木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钟磊握着已经没了声响的手机,面前的鲜汤依旧冒着热气,但胃口分明没了……

少爷军团们自从探知了钟磊保持中立的态度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日日都来捣乱。

宁清苦不堪言,就连店经理都来找她询问,语气凝重地请她顾全大局,不要让私人恩怨影响店面形象和生意。

这是变相的赶人了,纵使宁清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在那些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辞掉了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呼,丰盛的一章……下一更在周五~~

☆、第二十八章

黄雅静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宁清还有一瞬间的防备,但她是一个人来的,而且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来找事的。

宿舍其他三人都不在,黄雅静进来后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最近在找兼职,有没有兴趣听我介绍一个?”

“……”宁清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话题,怔了一下后,才道:“哦,好啊。”

“我上学期兼职过一个小女孩的英文家教,她妈妈最近想让女儿学芭蕾,但是那小女孩不愿意去上辅导班,所以拜托我在学校联系一个舞蹈系的学生,能监督辅导一些芭蕾基本动作就行。”

“我可以。”宁清巴巴地看着她。

“报酬可能不会很多,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不缺钱的样子。”黄雅静还是没忍住,最后来了句讽刺的话,不过说完就有些后悔——她爸爸在住院,没准真的需要钱也说不定。

宁清像是没听见她最末一句话一样,只看着她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舞蹈系我只认识你跟简婕而已,她没空,只好找你。”黄雅静撇了撇嘴,掏出手机:“我把她们家电话给你,你自己联系吧。”

直到黄雅静离开,宿舍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宁清恍恍惚惚还有些不敢相信。

犹记得那时候,黄雅静脸色愤怒,眼睛通地看着她,恨恨地道:“宁清,我真后悔曾经认识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时她是她唯一的朋友,这两句话让宁清痛苦了整整两年。而现在,黄雅静踏出的这一步,是代表那两句像诅咒一般的话已经被收回了么?

曾经失去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复原,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感念?

跟那家长交谈的过程还算顺利,只除了小女孩的妈妈第一眼看见她时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

教学时间定在了每周二、四、六的晚上,每次两个小时,倒是比她在肯德基的兼职还要轻松。

宁清曾经想过要去专门感谢一下黄雅静,可是在宿舍楼底下看见贺楠送她回来之后,就打消了念头,毕竟对于那两个人来说,自己到底是不受欢迎的。

其实贺楠对于黄雅静居然会帮宁清这件事,也是很诧异的。

不过黄雅静听了他的疑问之后,耸了耸肩:“你可以理解成——我现在很幸福,所以见不得别人不幸福。”

贺楠心里一动,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宁清教的那女孩今年六岁,可能是家长教育得太严厉,小小年纪却远没有依依和双双那样活泼,一张小脸上不见笑容,声音清脆却出口就是规规矩矩的“宁老师”。

大约是年龄还小,所以女孩的身体柔韧性很好,领悟力也不算差,所以宁清的教学生涯还算顺利,只除了有一点,——女孩的妈妈对宁清有着莫名的戒备,每节课都要在旁边盯着。

刚开始宁清还以为是做家长的不放心她的水平,所以才在前面几节课上监督一下。可当她已经是第三周上课的时候,有一次中途去洗手间,出来时看见守在门口,脸色不怎么友好地看着她的女孩妈妈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女孩的爸爸倒很正常,见面也总是笑眯眯地同她寒暄,拜托她多多包容女儿有时候的小任性。

而且比起对女儿过分严厉的妈妈,这个爸爸看起来倒是慈爱的多。

见识过女孩妈妈的怪异之后,宁清有心想去找黄雅静询问一下这家的具体情况,不过又想到这样会不会有嫌弃、怀疑这份工作的意思,所以就忍住没去。

表姐林萧潇听她说起的时候,倒是了然地安抚她:“放心,我在国外兼职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样的事,家庭主妇嘛,见了年轻漂亮的女孩,自然免不了嫉妒担心,你只要认真做事,表现给她看你没有心存任何优越感,她也就不会为难你。”

宁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表姐的话总给人一种信服感,总能让人相信——她的论断是正确的。

在距离宁清大二课程结束前一个月的时候,宁家的酒店却又发生一件大事,六位大董事中,有三位同时提出要撤股离宁氏,理由同当初的林二舅一样——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其他几位董事虽然没有这么直接,不过目前也持观望态度,总之,都靠不住。

宁清慌了神,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被抽掉大额资金的酒店必将难以维持运转,两年前那场浩大的危机就是前车之鉴,况且当时酒店只有八家,现在是十二家!

钟其秀正在国外参加交流会,宁清打去电话的时候,那边也只是叹气,良久道:“如果石头愿意帮忙……”

宁清跺跺脚,好不容易摆脱了他,怎么可能再引狼入室?

钟其秀也没办法。

宁清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看着床头那张多年前照的全家福,那上面有脸色微微严肃的父亲,端庄笑着的母亲,还有眼睛弯成月牙儿、梳着两根辫子的七岁的她。

如果她还有家人,也不会陷入这样为难的境地。这样想的时候,宁清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然后急急地跑了出去。

宁清要找的,自然就是已经渐渐被自己划入“家人”范畴的表姐林萧潇。

林萧潇听了她的请求,起初还有些犹豫:“清清,你知道的,我在林氏已经是□乏术,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表姐,”宁清急切地看着她,“你帮帮我吧,我至少要在我爸醒来之前,把这个家看好的!”

林萧潇表情还是有些为难:“清清……”

“潇潇姐……”宁清的眼睛已经开始泛。

林萧潇有些不忍,终是同意了:“……好吧。”

宁清喜极而泣,眼泪“扑簌”地落了两行下来。

“不过,”林萧潇又道,“我得回去请示爷爷。听你描述的情况,你们家酒店不止需要管理控制,还需要资金支持了,这方面,如果没有爷爷的批准,我是无权cāo作的。”

“好。”宁清忙不迭地点头。

最终的结果是,林霆军同意为宁氏注入资金,但条件是让二儿子林之洋重新回到宁氏的管理层,职位照旧,而且要让孙子林展鹏也进去。

宁清发现她陷入了同父亲当年一样两难的抉择里,只不过那时父亲是为了娶母亲,而她,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心血。

宁清再笨也知道,精明的外公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的,她之前不想让父亲的酒店改姓钟,现在更不想让它改姓林。

但是旁边表姐投给她的“一切有我”的眼神,却奇异地抹平了她的怀疑和胆怯。大舅家和二舅家一向不和,所以两方都有人入主宁氏的话,正好可以相互牵制。

成交。

所有的事情做起来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且不说董事会同不同意由一个没有资历、没有强大靠山的林萧潇来坐上高管的位置,但是那乱成一团的管理弊端,就让人头疼不已。

好在林萧潇擅长稳扎稳打,徐徐图之,宁氏在最初的混乱过后,以缓慢的势头渐渐步入正轨。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的宁清躺倒在床上足足睡了十多个钟头,醒来后就见刘妈坐在床头抹眼泪,一脸的心疼:“要是老爷醒过来之后知道你这么苦,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宁清拉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心里却想:如果父亲能醒来,她就算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上帝总擅长在灾难过后,降下一场代表着希望的甘霖。

宁清在舞蹈教室接到医院那位外国专家的电话时,只觉得连旁边喧嚣的背景音乐声也听不到了,耳中只能听见专家嘴里“叽里咕噜”冒出的英语,虽然大部分她都听不懂,但是还是能从那带着兴奋的语气和偶尔几个认识的单词中明白一个中心意思:父亲的情况,开始好转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消息更值得欣喜,宁清握着手机,当着旁边中场休息的同学们和面孔严肃的崔老师的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外国专家吓了一跳,在电话里一个劲的说着:“be happy!be happy!”

宁清挂了电话,头一回相当没礼貌地同崔清芬说了一声:“老师,我有事请假!”然后不待她回答,就到更衣室换装离开。

医院的第五层常年死寂,但宁清这次分明就觉得这里温馨了很多。

宁清进去病房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周医生正在跟专家对着病历本讨论着什么,还有那个圆脸护士正收起不知名的仪器。

看见她进来,小护士也笑眯眯地说着打趣的话:“宁小姐,这回你可不能再哭了。”

宁清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急切地看向两位医生。

周医生的面目也显得轻松了很多,指了指手中的病历本:“宁小姐,这是你父亲的各项检测结果,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现在的恢复状况是很良性很乐观的……”

宁清几乎又要掉眼泪了。

虽然专业的名词她依旧不是很懂,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以前的检测结果,对比起来,得到的信息果然是很让人兴奋的。

她怀抱着厚厚的病历本,久久的对着两位医生鞠躬:“谢谢……拜托了!”

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善意地笑着。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不管是公司,还是父亲的病情,宁清的心情也一改原本的yīn霾,走在路上甚至都会主动同迎面走来的同学打招呼了。

这让宁清的同学们惊诧不已,私底下相互讨论着这个个性清冷的同学什么时候转性了。

其实,学校里关于宁清的谣言一直就没断过,她除了身边的一个舍友和老师之外,几乎不怎么同其他人交流;她每天待的场所也很固定,校园里很少能碰见她;除了前段时间突然传出来却又无疾而终的同贺楠的绯闻之外,身边从未有男性生物出现过;对大批的求爱者视若无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身为漂亮女生的优越感……

按说这样的学生肯定会得到老师们的青睐,因为她认真、不浮夸,但是崔清芬显然没有特别优待她,很多时候甚至都相当不满她的固执。

谜一样的人总是特别引人注目,不管是嫉妒她的人,还是内心空虚的八卦者们,总是无聊地编排出一个又一个有关她的流言,内容涵盖自闭症、拉拉等,其中又以包养论流传最广。

这一则八卦是学校论坛上一个id为“真相姐”的人发帖传出来的,说是某年某月某日宁清曾经巧笑倩兮地伴着某个社会精英在某家顶级会所出现过,言之凿凿地表达了对现在某些大学生不自爱的社会现象的痛心疾首。但是因为无图无真相,底下跟帖的人,相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灌水围观者也大有人在。

因为那个帖子连续数天都挂着“hot”的标签飘在论坛首页,所以知道这一信息的人很多。简婕看完之后大怒,非要找计算机系的熟人查清“真相姐”的身份,直接找上门算账。

宁清拦住了她,因为谣言的怪异度就在于,你越是站出来辟谣,出来看热闹起哄的人也就越多;无视它,才是让谣言不攻自破的法宝。

不甘心的简婕最后披着“真相帝”的马甲,上去跟帖:“楼主描述的这么清楚,当时肯定在场吧,哎呀,顶级会所呢,俺们这些穷人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底下的有心人自然顺着这句话嗅到了“真相姐”话里的漏洞,纷纷质问她:“敢问楼主为何出现在那儿?难不成也傍了款爷?”“别人进会所就是小蜜,怎么就你成了正义使者的化身?楼主的三观让人质疑啊。”“真相究竟如何!深情呼唤当事人宁大美女现身!”……

宁清自然不会无聊到参与其中。那辩解不过的楼主跑了之后,帖子被举报,管理员以“内容不实”为由删掉了它。

但这事还是让一些人眼中的宁清被贴上了“小三儿”的标签,很是在背后议论了一番。

不过自从宁清开始兼职打工之后,原本“包养论”的支持者也开始动摇,最终分散成三派,第一派坚定地认为她被金主抛弃,少了经济来源,所以不得已要靠劳动挣钱;第二派取消了对“包养论”的支持;第三派则可笑地觉得这是宁清为了辟谣所以故意做给人看的,目的就是让人认为她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事实证明,哪里都不乏自以为是的小人。

从始至终,简婕对宁清的淡定佩服得五体投地。宁清对于她的崇拜却是浅浅一笑,如果搁在两年前,任性的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或许还会生气争执,但是现在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担忧,不会也不可能分出精力去陪无聊的人玩这些幼稚游戏。

简婕总说宁清性格太过冷清,表情太过老成,可宁清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对于她近来的转变,简婕也是很诧异的,因为她前段时间的焦虑那样明显,再加上她的……呃,未婚夫很久没来学校接她了,简婕也只当是两人之前吵过架,现在又和好如初了。

不得不说简婕真的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她对宁清的事情总是不遗余力,对于她有时候关于真实情况的隐瞒也总是毫无保留地原谅。宁清很感恩这些,对这个朋友也愈加珍惜和坦诚。

周末的时候宁清邀了简婕一起去逛街,哪知道最兴奋的居然是刘妈——她从前一天晚上起就翻遍了衣柜,说是要找出一套活泼的装扮来。

白色带卡通图案的纯棉t恤,蓝色的牛仔短裙,经常挽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只用一枚精致的水晶发卡稍稍别了,站在穿衣镜前,亭亭玉立,青春无敌。

刘妈很得意:“你看看,多漂亮,走出去说16岁都有人信。”

宁清被逗笑了,接过芸子递过来的遮阳的小花伞,脚步轻盈地出了门。

简婕也是一身清爽的打扮,站在约定好的地方,看见长发披肩的宁清,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漂亮!”

宁清有些羞涩地拢了拢头发。

一路上,宁清深深的震惊于简婕强大的“百事通”的能力,她对青城市内的小吃街、商业街、质优价廉的服装店如数家珍,坐在出租车上还指挥着司机师傅在哪些路口拐可以少遇灯、在哪些小道上穿梭可以减短路程……

同样的学生的身份,差不多的年纪,宁清不由得再次自卑于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见识。

眼见宁清目露崇拜,简婕更加来劲,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极品小吃,引得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你这小姑娘,年龄不大,知道的不少,你说的好些东西我都不知道呢。”

简婕闻言笑哈哈的得意无比。

宁清以前被钟磊带出来的时候,去的要么是门前肃穆工整的会所、球场,要么是楼层高耸的购物商场,所以对于逛街的印象就只是热情的过分的导购小姐,和奢华有余却不怎么自在的私人包间。

所以当前面出现一条人声鼎沸、各种奇香扑鼻的望不到边的街道时,眼睛再一次吃惊地瞪大。

“这就是小吃街了,我刚刚说的都是这里的活招牌,等下吃了之后,保证你以后会经常来。”

简婕信心满满地介绍道,又很有经验的提醒道:“人多,护好手机和钱包。”

宁清下意识地捂住身上斜挎着的一个造型可爱的小包包。

简婕满头黑线:“你这样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然一点儿就好。”

宁清又傻傻地放开手。

简婕转身在前面开路,心里却在直呼:太好骗了!以前怎么没发现!!

喷香的烤肠,骨肉相连的肉串,彤彤的大虾,爽辣的涮菜,味道奇异的葱油饼……宁清完全不知道该担心地沟油的问题,看简婕吃得忘乎所以,便也跟着一一尝试。

简婕见她每吃一种就露出新奇的表情,不由得叹口气摇摇头。

有时候,高门大户的人未必就有平凡老板姓活的舒适自在。

两个吃得肚皮溜圆的人又去逛服装店,宁清第一次知道原来衣服的价钱并不一定要按标签上写的来给,二百块的衣服甚至可以一路砍到五十块!即使这样,简婕还撇着嘴一脸的不满意,悄悄同她咬耳朵:“这价还是给高了,我应该接着往下讲的……”

最后,宁清瞠目结舌地看着简婕只用一张老人头就买齐了上衣、裙子和凉鞋,走出服装店的时候,她恍恍惚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两人行程的最后一站是一家下午茶店,走到门口的时候,宁清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玻璃门上的映像,然后慢慢转过身。

熟悉的车身渐渐没入繁忙的车流中,车窗缓缓上升,但即便是视线受到阻隔,宁清也能感觉到车里射出的两道凌厉的视线。

宁清心底刚刚因这趟出行而滋生出的新鲜的欣喜感,刹那间,无影无踪。

钟磊到家的时候,他二姐正指导着两个侄女画画,看见他进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舍得回来了?我还当你被皇城的花花草草迷了眼睛呢。”

“哪儿能啊?”钟磊嘻嘻笑着,蹲□,将扑向他的双胞胎抱了个满怀,顺便从兜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套娃递给她俩。

“舅舅,大人们说你跟小舅妈吵架被气跑了,你们不要吵架嘛,唔唔……”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双双被姐姐迅速地捂住嘴巴。

伶俐的依依赶在钟磊生气之前,谄媚地冲他笑:“舅舅最好了,别跟笨双双计较嘛。”

可惜,钟磊已经黑了脸,而且还伸手从她们攥的紧紧的手里夺回了套娃,重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钟淼哭笑不得地走过来,点了点他的脑门:“出息!”

钟磊瞪着她:“我说过我出门是因为……”

“想去爸身边尽孝道嘛。” 钟淼一脸揶揄地接口。

“……”钟磊郁卒地转身上楼,“得,论嘴皮子我还真争不过做老师的。”

“那你当心了,现在当老师的越来越多了。”钟淼在身后不依不饶地道。

钟磊知道她在说什么,然而脚步并未有所停顿,一径走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虽说要忘掉,但毕竟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尤其是下午看见她时,一身少女装扮,离那么老远都能看见那细白的两条腿,以前搁他面前时,就怎么严实怎么穿,他一走,人立马就活跃了,这口气还真是让人难以下咽。

他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的套娃,想了想,对准了垃圾桶,“啪”的扔了进去,然后闭上眼,倒向大床。

作者有话要说:不加班的话明晚还有一更,万一没有就等周二了,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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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宁清越来越觉得教育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看着学生的表情由茫然转为忐忑,再变为最后的自信,心底不由得就涨满成就感。

她教的那孩子不说进步很大,但该掌握的功底也学得有模有样,孩子妈妈看她的眼神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挑剔和怀疑,偶尔还能客气地跟她交流几句。

晚上的七点半,宁清准时来到学生的家里。开门的是女孩爸爸,只说是女儿已经在舞蹈教室等她了。

宁清不疑有他,进门后径直走向位于角落处的那个房间。

然而,推开门后里面并未有人。她转身想询问身后尾随而来的女孩爸爸,可一对上那双略带着诡异和因莫名的兴奋而微微发的眼睛,就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在门边,冷汗沁湿了薄薄的一层衣裳。

男人平日里儒雅的脸庞此时yīn暗无比,身体正缓缓朝她靠近,眼底光芒越来越盛。

宁清已经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心头被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的同时,手指已经悄悄摸到了臂上的包包,那里有她听从简婕的建议而随身携带的一把水果刀,本来是为哪天回去晚了走夜路防身用的,哪能想到居然会碰到这样的场合。

男人也不是没脑子的,他一把扯下宁清的包包,远远一扔,便听到“啪”的一声,包包落在最里面的墙角里。

宁清尖叫一声,胡乱地使力气推他一把,然后拔腿就跑。刚跑到客厅,肩膀便被迅速跟上来的男人抓住,那人一使劲,宁清便踉仓地倒在沙发上,挽起的头发也散开了,狼狈地披在肩头。

男人yīn鸷地笑着:“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宁清一边抓起身边所有能够到的东西朝他砸去以阻止他的靠近,一边大声呼叫:“救命啊!救命!”

男人似乎很得意:“我那老不死的丈母娘头一回生病得这么及时,正好把那醋缸子引开,这房子什么都不好,就是隔音好,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顶着砸到身上的靠枕、玩具,慢慢地站到了宁清面前,猥琐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宁清的脸颊。

宁清厌恶地别开脸,惊恐的眼睛四处搜寻着可以用来攻击防身的东西。

男人早做过准备,大理石桌上连空空如也,平日里的玻璃果盘连同茶杯茶壶通通被他收了起来。

宁清全身发抖,惊惧与绝望交加。

男人已经蹲□,开始端详她的脸,眼神下作无比,放佛宁清已经是他手里逃不掉的羔羊。

宁清咬咬牙,突然转过头,努力让语气镇定下来:“你知道钟家吗?钟磊!你要是动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钟家?”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我也认识前省委书记钟其辉,你信吗?哈哈!”

“我说的是真的!”宁清忍下一边想要逃离钟磊,一边又要借他的名头躲避危难的悲哀感,故意挺直了脊背,以衬托她语气里的真实感。

“哼,就算是玉皇大帝,他现在也管不了老子这档事!”他说完这句话,就朝宁清扑了过来,用手撕扯着她的衣服,热烘烘的气息让宁清几欲作呕。

抠进沙发坐垫之下的手指突然碰到一样东西,宁清想都没想,一把抽出来,对准男人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捂住头,停下动作。

猩的液体溢出他的指缝滴落在宁清的脸颊上,男人放下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满手的血液,然后狠辣地瞪向宁清:“你……”,话未说完,额头上又一股热流涌出,他缓缓抬手去堵,整个过程机械得像慢动作一样。

吓呆的宁清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也顾不得擦拭脸上被溅落的血迹,只能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男人不停地用手堵住头上的伤口。

手中冰凉的触感提醒了宁清某些东西的存在,她怔怔地去看,却见一把小巧的剪刀正躺在自己手心里,那本是孩子工艺课上剪纸用的,此时染了血,狰狞而又凄厉。

刺目的色像是警铃一样在宁清耳边炸出霹雳一般的声音,她慌乱的扔下凶器,战战兢兢地往后退着远离满脸是血的男人,然后在安全距离的时候,猛然转过身,夺门而逃。

这家的地理位置是一个中型别墅区,户与户之间的距离很宽,这个时间点根本看不见路人,慌不择路的宁清几次跌倒,手掌也有了擦伤,脸上的血迹跟泪水混在一起,狼狈无比。

不知跑了多久,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轮廓熟悉得不可思议。宁清不敢置信地停住脚步,喉头滚动,声音发颤,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喊道:“阿楠!”

黑影颤了颤,同样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借着暗淡的光线,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宁清?”

宁清没有回答,事实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双腿大幅度地打颤,全身的力气都在叫出这个名字之后被抽掉了。

贺楠看清楚她的状况之后,大吃一惊,疾步走过来,赶在她再次跌倒之前扶住她的身体。

“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惶,手指颤抖着徘徊在她的颊边,因为害怕触碰到未知的伤口,所以迟迟不敢落下。

宁清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拢着被扯开的领口,这情形……贺楠已经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问:“是那家的家长?”

宁清断断续续地点头,嘴唇颤抖,依旧说不出话。

“哪儿受伤没?”他急切地翻看着她的手臂、手掌,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纸巾一点点拭掉她脸上快要干涸掉得血迹,直到她整张脸都完整地露出来,才松一口气。但是,下一秒钟,心里又一紧,不是她的血,那就说明是那人受了伤,从他无力拦截她就可以看出伤得应该还很重……

“害……害……怕……”他怀里的宁清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舌头仍旧打着卷,牙关生疼。

这两个字……贺楠差点掉下泪来,抱着她的两条手臂收的更紧,像是要把她嵌进心底,放在最安全的角落里去。

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松开宁清,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报警了没?”

“没……”宁清摇头,“包……忘了……”

贺楠又问清了那家的方位,想过去查看情况。

宁清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满眼的依赖让他不忍离开。

“我马上就回,”他安抚性地拍拍宁清的手臂,“我不能让你……”担上罪名。

“我不要……一个人……”宁清紧攥的手指依旧未松开。

贺楠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个地方,他咬咬牙,看了看前方二百米远处的亮着灯的保安室,一把抱起宁清,快步跑了过去。

里面此时只有一个保安在值班,看到他们挟着满身的血腥味走进来,吓了一跳。

“大哥,麻烦打下120。”贺楠将宁清安置在座位上,对着保安道,“另外,帮我照顾她一会儿,……我很快回来。”最后一句,是对着宁清说的。

有了亮光,宁清的神智似乎恢复了一点儿,她松开手,改抓着座椅的扶手,但是眼睛还是紧紧地黏在贺楠身上。

这边保安已经如临大敌般对着电话开始按键。

贺楠最后看了宁清一眼,转身出门,身影瞬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那家的大门依旧敞开着,门把手上还有宁清开门时留下的血迹,客厅里狼藉一片,罪魁祸首横在地上,身体保持着一个向前爬的姿势,但是已经僵直不动,他的一只手还伸向几步之远的矮几上的移动电话。地上被他拖出一道长长的半干涸的色印迹,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惨烈的现场重重地刺激着眼球和大脑。

贺楠忍住想冲上去对着那丑陋的男人踢上几脚的**,先拿出手机拨了110,然后又冲到唯一开着门的房间里找到宁清的包包,返回客厅的时候,看到宁清扔在地板上的带血的剪刀,想了想,将剪刀捡了起来,用力握了几下,又重新扔在了地上。

警局里,宁清披着贺楠的外套,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

姓张的警官手里拿着装有那把剪刀的证物袋,一边看一边说:“先把姓名、年龄、职业以及行凶原因都交代一遍。”

一旁的小警察已经备好纸笔,准备记录。

宁清看了看贺楠。后者将她的无助尽收眼底,于是抢先报上自己的信息:“贺楠,a大大三学生,今年二十一岁,动手原因是,伤者试图侵犯……我的女友。”

宁清张大嘴巴惊愕地看着他,贺楠的眼神不躲不避,好像事实就是如他说的一样。

张警官瞥了他一眼,扬扬手中的物证:“凶器上一共发现三组指纹,其中一组是小孩子的,另外两组较为清晰的是你们两位的,受害者伤情严重且昏迷未醒,所以行凶者将面临着防卫过当的控告,小伙子,我再问你一遍,真是你动的手?”

贺楠点点头:“是我。”

宁清在一边急急的插口:“不是……”

“清清,”贺楠握住她的手臂,“你不用替我掩饰。”

张警官看了看两人,冲一旁的小警察道:“你给他们录一个详细的口供,我去看看伤情进展……”

话未说完,外面就冲进来一个女人,直直扑向宁清,嘴里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一天不看着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勾引不成居然还行凶!小贱人,我老公要是醒不过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楠挡在宁清面前,勉强架住想要抓挠宁清的女人。两个警察也上来帮忙,才终于将她格开。

女人仍旧骂骂咧咧,喷火的眼睛紧盯宁清。

宁清站在贺楠背后,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警官在两人的恳求下,暂时只通知了学校,半个小时后,来的人却是钟淼和黄雅静。

黄雅静一看到贺楠就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检查:“他们说你伤人了?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贺楠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他拨开黄雅静的手,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没事。”

黄雅静情急之下,并未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钟淼大致向张警官了解了一下情况,而后担忧地看了看宁清。她明白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大的惊吓,如果处理不当更有可能成为一辈子的yīn影。

张警官知道钟淼的身份,所以对刚录完口供的贺楠和宁清宽容了很多,还将四人请进了单独的房间里。

钟淼看着宁清:“没事吧?”

宁清哽咽地点点头:“没事。”

“那就好。”钟淼拍怕她的手,“别担心,其他事情有我来处理。”她已经让教务主任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所以除了在场的四人,学校里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黄雅静趁钟淼在安抚宁清的时候,将贺楠拉了出去。

“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扛下来?你知不知道,万一那人醒了,一交待,你就要承担伪造口供的罪名了!”

贺楠半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两行青影,“她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让她承担太多,至于其他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还管她干嘛?!”黄雅静提高了音量,“你不是说以后咱们跟她再没关系了吗?”

“我是说过这话,……可我没说过让你去报复她。”贺楠抬起头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

“你……什么意思?”黄雅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

“小静,你在那家做了半年的家教,那男人什么德行,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家你还介绍给她?”贺楠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说的很艰难。

“你的意思是……我为了报复她所以把她推进火坑?”黄雅静不可置信地问。

“小静……”

“够了!”黄雅静后退一步,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盯视着他,嘴角勾起苍白的笑容,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水,“贺楠,我们在大院里相隔三个月出生,从记事起就是伙伴,连一块糖也要每人分一半,你喜欢她,我忍着心痛帮你追;你受了伤,我在病床前伺候;你说在一起吧,我欢喜得像傻了一样;现在她又出现,你就算是想跟她复合,也请不要把罪名胡乱的往我头上扣!是!你断了手,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至少一百种报复她的方法,可你说想忘了以前,所以我也强迫自己视她为陌路。呵,”她笑得更加惨然,眼泪也流得更凶,嘲讽般地看着他:“我连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人都看不明白,又怎么能了解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学生家长的品行?”

“小静……”贺楠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黄雅静却躲开了,身体连续后退,一双眼睛被泪水浸泡得绝望而又凄婉:“我现在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守着也没用……,贺楠,从今天起,我黄雅静再也不会为你而活,你可以继续去当你的护花使者了。”她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本来还是镇定平稳地走着,突然加快速度,双手捂住嘴巴,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只余下“噔噔噔”的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贺楠呆立在原地,眼睛久久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头像是被敲掉了一块一样,闷闷的疼痛着,空虚着,却不知该不该填满这块地方。

他的身后,站着宁清,同样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语,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洒狗血了~~

☆、第三十章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绝望,越是恨一个人,就越是忘不掉她的音容笑貌,那些有她的记忆,那些她说的话语,像是被雕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心底。

时间的流水逶迤地淌过,那刀伤在最初的疼痛过后,结了疤,褪了色,只留下一道分明的痕迹,可是当你再次想起她的时候,就又是一遍自虐的重复。那些伤痕在反复的被划开、愈合、划开、愈合的过程中,早已将滋生出来的肉芽爬满了整颗心脏。

贺楠初识宁清的时候,她还是校园里最纯的一道风景,每每朝气蓬勃地从教室中走出,那其貌不扬的黑色校服,在她的身上,却能开出绚烂的花来。

总有男生坏坏地朝她吹口哨,他听了之后只是攥紧拳头,到最后却又悲哀地松开。

她跟在黄雅静身边出现在他家的院子里的时候,他差点以为长久的梦境竟成了现实。反应过来后,欣喜之余又有着忧虑,怕她不会注意像他这样落魄又木讷的穷小子,怕她只注意到自己叫“呆子”。

不过,还好她没有。

后来,在一起的时候,宁清总缠着他问他对她是不是书上所说的一见钟情。他总是但笑不语,其实心里一直想说:傻瓜,那是长久的暗恋。

初见之后,他似乎更有了动力去追逐她的背影,偶尔捕捉到她的一个笑脸,心如擂鼓般剧动,即使那笑颜并不是为他而绽。

突然就爱上了在纸上绘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在自己的勾勒下更加灵动,看着她的脸庞在他的描摹下明晰非常,看着自己缓动笔尖下带出她发丝的流畅。她的素描他曾经画过无数张,然后工整地压在床下,并从此拒绝让妈妈帮忙收拾房间。

递出第一封信是他足足鼓了三天的勇气之后才做下的决定,也曾想过这封信可能的下场:是被撕碎了扔进垃圾桶?还是根本不会被拆封?所以一放学就急急地扯了黄雅静追问结果。

“她笑了。”黄雅静面无表情。

但是他却为了这三个字,兴奋了整整一宿。

将她约出来告白,是年少羞涩的他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当她低着头,虽然没回应,但是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的时候,他在那一瞬间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漏跳了一拍的心跳声。

少男少女的爱恋,即使再炙热,也会隐忍着不在人前表现,每天只有课余的时候,才能隔着攒动的人头对望,但即使只有那几眼,也足够让沉闷的学习生活雀跃起来。

那时候,黄雅静像是一条无形的丝带,帮忙维系着两人甜蜜的交流。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同宁清的事情让她来帮忙参详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他只模模糊糊记得当他第一次牵着宁清的手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表情带着他当时不解的苍白和僵硬。

后来……那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片段,……当他躺在病床上,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医生说他的右手以后不能再画画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空洞的、呆望着白色天花板的眼神,是他每天唯一愿意流露出来的情绪。

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身旁,喜欢做的事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力量。母亲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更加没了主张,整天守在病床前,就怕他想不开做出傻事来让自己受伤。

因为他执意不让开窗,甚至连窗帘都换成了厚重的黑布,所以病房里每天都是黑暗的,直到有一天,黄雅静背着一个大包袱踹开病房门,哭着扑到他身上:“我才走了几天,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外面久违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照进来,他看着眼前那张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的花脸,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小静……”

残疾后的他性格变了很多,原本的温润羞涩渐渐退却,变得敏感而脆弱,哪天心里一堵,就拒绝吃药,甚至还会趁人不备拔掉手背上输液的针头。

母亲心力交瘁,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他心里愧疚,但是只要一看到不能使力的窝囊的右手,就又控制不住自虐的行为。

那段时间,黄雅静不眠不休,即使是他熟睡的时候,也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专心致志地守在床前。

针灸、复健、按摩,只要是对康复有益的事情,她都尝试带他去做。那时候,他家已经负债,所以她背着他到处打零工,服务员、啤酒销售……最苦最累的差事她都做过,还曾因低血糖昏倒在工作岗位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却都毫不犹豫地大笔大笔地交给医院和私人诊疗师。

所以母亲才会说他们贺家一辈子也还不清欠小静的债,然后哭着求他保证一辈子都不要忘记小静的好。

他还记得复建后的第三个月,他第一次尝试着拿起画笔并且在画纸上颤巍巍地画下一幅画的时候,她眼角带泪滴扑进他怀里,捉着他的衣襟,哭得像孩子一样。

他xiōng口一阵泛酸,扔下手里心心念念的画笔,紧紧地揽着她极度瘦削的肩膀。

他在重返学校的那一天,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然后迎着她既震惊又激动的眼神里,浅浅地温暖地微笑。

有时候,对着她满是幸福和信任的眼神,他也会忍不住愧疚,因为心里分不清楚对她到底是感激抑或是真正的爱意。

他还做不到彻底忘记心底的某人,所以尽量做到不想起,他以为这样长久的积累下去,终有一日心底的那人会换成眼前人。

他错了。

宁清重新出现的时候,他的世界还是因为她的靠近而混乱了起来。

过往的记忆重新被翻开,那些甜蜜,那些默契,那些伤痛和欺骗。他只能装作面上不在乎,用脸上的淡定 表情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他已经释怀。

可毕竟是爱过的人,而且是在那么纯真的年代,即使那段爱恋带给自己的只有长久的伤痛和不堪。他无法做到对她的困境视若无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次巧合的帮忙。

不是没想过这可能会让黄雅静误会,但某些时候的某些行为真的像是本能一样,不受意志和思想的控制。

很不巧,就在他准备和黄雅静解释之前,她的两个室友按耐不住跑去找宁清的麻烦,这触怒了他的底线,所以两人之间才爆发了第一次的争执。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考虑过两人之间尚存在的问题,一个对对方太过信任,一个对过去太过执着,不够默契的情侣早晚会遇到难过的关卡。

对于得知黄雅静给宁清介绍工作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她放下过去的欣慰,而是说不出的怪异。因为想不出能让曾经那么介怀的黄雅静忘记过往的原因,所以这次出事后才会怀疑她当初的动机。

他只想说,在这件事上,他并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宁清才要质疑她的人品,而是不想看到小静让恨意蒙蔽了双眼,做出某些害人害己的事情来。

可是,他好像又错了。黄雅静离开时的眼神,就如他当初的一样,他太了解那样的悲痛和绝望。

脚步在追上去和停下来两种选择间徘徊,身后有一刚刚受到巨大惊吓的女孩,眼前是她决绝的背影。他在内心的巨大撕扯挣扎间将手紧攥成拳头,在看到警局走廊上张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题时,终究没有迈出脚步……

那人在昏迷五小时后睁开了眼睛,醒来后看着眼前一脸怒容的老婆,捂住自己被缝了十多针的额头,一口咬定是宁清主动勾引他。

张警官见多了这种反咬人一口的 ,当下把宁清和贺楠叫过来两厢比对证词,再加上现场勘查到的一些物证以及宁清被扯坏的衣服,哪边的口供更接近于事实一看便知。

但这样一来,贺楠的伪口供也被拆穿,好在张警官原本就不怎么相信,再加上钟淼的维护,并没有追究他的相关责任。

那夫妻俩见推卸责任不成,又以左侧额颞骨骨折、脑震荡的伤情诊断为证据,要告宁清防卫过当。

不过,在钟淼挥退其他人,同他俩进行一番长谈之后,夫妻俩也唯唯诺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连医药费都不坚持讨要了。

事情虽告一段落,但任是哪个女生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很快的在心底消弭影响,宁清明显仍处于不安之中,旁边一有陌生人经过就惊吓不已,状况颇令人担忧。

钟淼替她请了假,且亲自将她送了回家,安顿好之后,又细心的交代了刘妈,然后才开车回钟家。

深更半夜的,远远就看见自家客厅亮着灯,钟淼了然,故意在车库里磨磨蹭蹭,比平时多耗了一刻多钟才进门。

沙发上,钟磊正襟危坐,见她进来,几不可查地松口气,但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听说你正在上课的时候丢下学生跑出去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上心啊?”

钟淼表情比他还淡然:“没什么,一个学生出事了,我去看看情况。”又故作诧异:“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关心起我的行程了?”

脸不气不喘地扬了扬手里攥的酒瓶:“你不是喜欢收藏酒?我新得了一瓶好的,想等你一块尝尝。”

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谢了,不过我那学生的事还没完,暂时没心情喝酒,我先收着,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叫上你小酌一番。”说罢,也不管他便秘一样的脸色,径自朝楼梯口走。

平白失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酒品牌,又没得到想要的信息,眼神极为不友善地盯着她姐的背影。

“一,二,三,四……”钟淼在心里数着数。

“姐!”

果然,不出五下,钟磊已经开始在身后唤她。

“什么事?”钟淼气定神闲地回头,佯装诧异。

钟磊不说话,眉毛越压越低,眼看就要发飙。

“没事我上楼了啊。”钟淼难得看见弟弟吃瘪,乐此不疲地逗他。

“钟淼!”钟磊吼她。

“行了行了。”钟淼见好就收,转身坐回沙发上,“她没受伤,受了点儿惊吓。其他事情我已近处理好了,不过她这心理创伤,我可没办法帮忙。再多的信息我也提供不出来了,你要是不放心呢,可以亲自去看看。”

钟磊在听的过程中,已经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听她讲完,斜睨了一眼过去:“谁让你说她的事了?我只是想问你第一次去警局有什么感想,再说,谁要去看那只白眼狼,她的事跟我又没关系。”

“臭小子!”钟淼咬牙切齿。

钟磊对他姐恨恨的表情视若无睹,站起身准备上楼,背对着钟淼摆摆手:“我去睡觉了,那酒先借你过过眼瘾,明天记得一滴不落的还我。”

钟淼捂着xiōng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着没有冲过去扑向那道嚣张的背影。

即使是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宁清也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侵占了她处于休眠中的神经。

她放佛看到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母亲,正看着一旁坐在地板上边玩积木,边唱着老师新教歌谣的她,母亲那时候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她说:“清清,小点儿声,让妈妈好好睡一觉。”

她听话地住了嘴,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母亲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不知过了多久,端着中药的刘妈进来,向床上的母亲望了一眼后,手中的托盘“啪”地摔到了地上,漆黑的药汁洒得到处都是,染脏了地上那张母亲最喜欢的米色地毯。

在刘妈的呼喊声中,有更多的人进来,有人惊惶地叫,有人声音发颤地打着电话,呆呆的她直到最后才被匆匆赶回来的父亲一把抱进怀里:“不怕不怕,还有爸爸。”

有医生赶来一番查看后,无奈地冲父亲摇了摇头。父亲的身体颤了颤,然后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但她还是从那粗糙的手指的缝隙,看到了母亲苍白如纸的脸正在被一张同样苍白的床单缓缓盖住……

她放佛又看到十八岁的自己,正被贺季楠牵着手,无忧无虑地走着,快活得像外公家里养着的那只整天蹦上蹦下的小鸟,深冬的街道上,竟也不觉得寒冷,两人傻傻地一直走着,像是不觉得疲累,像是还要走很远。

突然有白喇喇的车灯直直地照到他们的脸上,刺目的强光中,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突然被人分开,她被一阵大力挟裹进一个强硬的、溢满怒气的怀抱中。

“清清!”身后的贺季楠大叫着,似乎要冲上来解救她,但是很快又有几道黑影走过来,将他拖出很远。

她被人扯拽到一辆车前,后背抵在车身上,被光线刺得直流眼泪的眼睛还来不及看清任何东西,那人已经俯□,狠狠地咬上她的嘴巴。

真的是咬,他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在她柔润的唇瓣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痕迹,有血珠渐渐渗出来,铁锈味沁满口腔,她恐慌至极,手脚扑腾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那铁钳一般的制约。

她能听到不远处传来拳头打在人身上的闷闷的声音,她还能听到刻意压制的痛呼声,她慌乱地用手摸索着,渴望找到任何可以反击的工具,然而也只是徒劳地任指甲在车身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嘴唇被噬咬得已经麻木,鼻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在她以为自己难逃厄运的时候,那人却放开了她。

慢慢恢复视物能力的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那张脸,每个字都像过了血一样说出来呢:“钟磊……”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动,看到了不远处宋思木和江山正架着贺楠的身体,其余几个人轮流往他身上抡着拳头。

“别打了!”她哭着喊,一张嘴,眼泪和鲜血混合着进了喉咙里,又烫又涩。

钟磊身上还满是酒气,见她满脸的急切,却是对着那个人的,当下怒气更盛,厉眸一瞪:“往死里打!”

那几个人的出拳声更加密集。

“别打了!……求你了,钟磊。”她颤抖地捉住钟磊的手,哀声的求。

钟磊俯低身子,一张带着怒色的脸庞凑近她:“他大半夜的牵着我女人的手出现在大街上,你说我该不该打?”

宁清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钟磊眯起眼睛:“那就是你的错了,你说该怎么办?”

“……对不起。”宁清屈辱地道歉。

“就这么三个字?”钟磊姿态强硬,转头吩咐宋思木:“继续!”

“不要!”宁清死死扯住他的手臂,咬咬牙,终是开了口:“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钟磊不依不饶。

“不会……跟他在一起。”

“给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 钟磊低声说完这句,朝宋思木挥了挥手,后者这才放开身上已经满是血迹的贺楠。

宁清擦掉眼泪,迎着贺楠震惊的目光,将手放进钟磊的手心里,转身,忽略掉如被刀绞的心疼,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去。

她好像又看见自己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看见手术室门口,医生正跟钟其秀说些什么,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看见她来,眼神里的悲悯显而易见。

然后父亲就被人推了出来,她想扑上去,中途却被钟磊拦住,紧紧地困在怀里,只能远远地看着父亲又被转送到重症监护室里……

很多很多的旧事以梦境的形式唤醒她的记忆,她窝在被子里,紧闭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泪水。

宁清病了,高烧,三十九度。

刘妈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后仍旧得不到回应,慌了神的她赶紧推门进去,就看见宁清脸颊通,连意识都混沌了。

然后就被紧急的送往医院。

宁清模模糊糊觉得似乎有个人一直守在身边,时而拿手掌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时而帮她掖着被角,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很多,甚至还不由自主地朝那手掌的方向靠了靠。

清醒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坐在床前的是钟其秀,正眼神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连忙凑近。

“你这孩子,心里害怕就说出来,非要把自个儿憋病了。”钟其秀嗔怪道,她刚从外地回来,就从芸子口中知道了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然后没在家多做停留就又赶来医院。

“秀姨……”宁清喊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嗓子眼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

“我知道。”钟其秀难得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管,有我在,就别想有人给咱们家的人气受!”

“嗯。”宁清哽咽着点点头,拥紧被子,在身心的放松中再次沉沉地睡去。

因为钟淼的要求,校方知道这件事的几个人均守口如瓶,黄雅静和贺楠自然也不会说出去,所以校园里并没有恶意的流言传出,就连简婕也只当宁清这几天的无故失踪仅仅是因为生病。

宁清无意中听说那人本来休养几天后就可以出院的,可是又被人打了,伤口被撕裂,由中度脑震荡变成了重度脑震荡,而且精神遭受了巨大的创伤,至今都还在病床上躺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刻意不去想是谁动的手,只当那件事是一场噩梦,赶紧遗忘掉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两万的榜单任务……精尽人亡……

第三十一章

课间的时候,宁清从八卦的同学口中听说学生会长贺楠同女友分手的消息后,这才察觉到那天在警局见到的那幕不仅仅是情侣之间的一次争执而已。

深知内幕的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

黄雅静倒是没想到宁清会来找她,诧异过后,情绪倒是比宁清想象中的要平静。

“我来是想……”宁清刚想开口说明来意,就被黄雅静打断了。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跟他之间的问题要是能被几句解释化解掉,那也就不是问题了。”黄雅静虽然语调毫无起伏,但是细听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伤感,“如果我陪在他身边十多年还赢不来一份信任,如果我跟你之间,他始终选择保护你,……我不觉得这样的事实还值得我坚持下去。”

“小静,我……”

“你也不用道歉,其实自始至终,你唯一做过的曾经无意伤害到我的事是跟他成了一对,不过当时输给你我无话可说。你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他当时伤得很重,而且不止是身体,……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这些年一直欠他一句解释。”

“……我知道。”宁清苦涩无比。

“其实……”黄雅静的声音开始变得异样,眼圈也渐渐变了颜色,她微微扬起头,眼睛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放佛这样就能让已经出框的眼泪再缩回去,“做得最错的应该是我才对,如果当年我不介绍你们认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他就会一直是我的‘呆子’,说起来,到底是我自作自受……”

“小静……”宁清想上前安慰她。

黄雅静退后几步,躲开她的手,自己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我不需要同情,我只是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悲伤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擦干眼泪的孙雅静已经恢复成了众人面前那个冷静理智的学姐,她看着宁清,道:“对于之前的那件事情,我很抱歉,我跟那个学生的爸爸接触不多,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提到那个噩梦,宁清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

“你能忘记就好。”

这个话题之后,两人再无话可说,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宁清识趣地告辞。

正是五月末,已经有女生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裙子,走在校园里的宁清看见她们那飞扬的裙角和脸庞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苍老。

她的人生已经过去几乎四分之一,可日子依旧这么糟,好像一直在制造麻烦,却无力挽回局面,眼前的每条路都被大雾笼罩,怎么也看不清终点,想要回首的时候,却发现,所有路上的行人给她的都只有背影,沉默而又决绝。

这样想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能。耳边还有路人明媚的笑声传来,她却觉得离自己那么远。温暖是别人的,苍凉才是自己的。

在高大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的斑驳的树影里,宁清停住脚步,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地上落的一枚半绿半枯的叶子。

自己矮矮的影子旁边,突然多出另一个身影来,并且,像她一样停止不动。

宁清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贺楠俊秀的脸庞。

“你还欠他一句解释……”黄雅静刚刚的话还徘徊在她耳边,可她对着眼前这张面对她时已经再无当初的温柔的脸庞,觉得再准确的解释也是多余。

那时候,钟磊将她捉回去之后,她过了整整一周的不能同外界交流的生活,正逢父亲出差在外,钟其辉钟其秀对这件“错在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最后是做了多少屈辱的妥协才被他放了出来。因为惦记着他的伤势,她回到学校后的第一天,就艰难地甩掉那些他放在她身边的眼线,翻围墙跑去他家,被邻居告知他在医院后,又匆忙赶去,却被黄雅静拦在病房门外,厉声让她“滚”,连他的半面都没有见到。

那时候,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解释。可他退了学,搬了家,连同黄雅静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曾无数次失魂落魄地守在他旧家的门口,可是等来的只有光线渐无的巷口和满目的绝望。

再多的话沉淀了两年之后也不会完整了,而且,即便解释了又怎样,有些事情,真的回不去了。

两人在长达一分钟的对视后,同时迈动脚步,地上本来交错着的影子倏然分开,渐行渐远。

路的拐角处的时候,宁清的余光无意中瞥到,贺楠走的路线正是孙雅静的宿舍楼的方向。

又一枚树叶飘悠悠地落下来,正好挡住她的视线,宁清垂下眼睛,一时间不知是解脱还是失望。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钟磊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爆出青筋,一双眸子点了火一样炽烈,xiōng口像是正被重拳猛击一样生疼。他狠狠一踩油门,车子旋风般往前冲去,强大的气流卷得地上的几片树叶像飞鸟一样掠起。

正走着的宁清突然感觉身后一阵疾风,还未回头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

钟磊寒着脸下车,在宁清惊愕的眼神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上了车。

久违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宁清缩在座椅上,丝毫不知该作何反应。

钟磊捉住她的下巴,脸色铁青:“是不是又忘了你是谁的人?少给我玩眉目传情那一套!”

这话让宁清几近崩溃:“钟磊!你明明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钟磊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因为我喜欢,只要我一天没玩腻,你就得继续呆在我身边,我不在的这俩月你逍遥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该我取点儿回报了。”

“你想干嘛?”宁清眼神惊恐。

钟磊放开她,缓缓坐直身体,似笑非笑:“不干嘛,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一个月之后咱们的订婚典礼。”

“不!”宁清声音嘶哑。

钟磊似笑非笑:“你可别忘了这是我爸做的决定,一个月后的暑假,宁清,我等你。”

宁清脸颊惨白,嘴唇颤抖地看着他。然而这副摸样也只是勾得钟磊重新将身子压过来,气息紊乱而又危险。

惊慌失措的宁清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竟然推开了他,仓皇地下车逃离。

被推开的钟磊丝毫不恼,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盯着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背影。

当钟磊宣布一个月后的订婚宴如期举行的时候,最先震动的钟家大姐。她面色严肃,语气不解:“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是都要跟她分了么?”

钟磊耸耸肩:“大姐,那只是闹闹别扭而已。”

钟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要真是闹别扭,能把你气出青城?”

钟淼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似乎早就料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钟其秀经过上次的事件后,也重新思量过两人的关系走向,所以犹豫地劝他:“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清清那孩子……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你可别为了赌气做出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的决定。”

钟磊却很坚持。

其余人知道他的倔脾气,叹口气也不再劝。

钟家三少的订婚典礼,想都知道会有多轰动,好在这方面钟磊尊重了宁清的意愿,并没有大肆宣扬,至少在媒体方面并没有被报道,但即便是接到请柬的人的口口相传,也足以让大半个青城知道。

学校里暂时没有相关流言传出,但宁清同样度日如年,以前最盼望的假期现在对她来说却像是余生的期限。

六月份正逢大四的学子们毕业,艺术学院照例会有毕业汇演,宁清所在班级的所有学生按要求也都有份参与。

c大的所有晚会,校方除提供必须的场地及技术辅导之外,没有任何资金支持,所以,学生会的外联部就需要积极奔走,为每场晚会拉到足够额度的赞助。

黄雅静,正是外联部的副部长。

她分到的潜在赞助商名单上,钟磊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钟氏大楼不是周围一众商业楼盘中最高耸的,但是低调中透出一股气派感。

黄雅静和同来的三个同学乘电梯一路到达顶楼的时候,却被秘书告知钟总正在开会,要两小时之后才有时间。四人被客气地请到一间小型的会议室里等待。

但是足足过了三个小时,钟磊才终于腾出时间接见小会议室里的学生。

钟磊对两面之缘的黄雅静还有印象,但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全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因为是宁清的学校,所以听明来意后,钟磊没等他们准备的一长串的说辞出口,就爽快地同意出资赞助。

不过,离开的时候,钟磊独独叫住了孙雅静:“黄小姐,请留步,还有一些后续问题我想跟你谈谈。”

黄雅静疑惑地留了下来。

钟磊从抽屉了拿出一份烫金的色请柬给她:“一个月后,盛都酒楼,我跟宁清的订婚宴,黄小姐有空的话,不妨跟男友一块来参加。”

黄雅静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解释:“钟先生误会了,我跟宁学妹也不是很熟。”

钟磊笑了笑:“如果两年高中同桌加死党的情谊都算不熟的话,那我真的无话可说。”

黄雅静神色一凝:“钟先生跟宁小姐的好事将近,我在这儿先提前恭贺了,不过,宴席我们就不用参加了,去的人非富即贵,我们有自知之明……”

“黄小姐,”钟磊打断她,眼睛点了点请柬:“我既然送出,就不打算收回,而且,听说你男友正被他的老师举荐给一位画坛名匠,如果你知道他的那位老师跟我是什么关系的话,我想你不会这么快拒绝。”

黄雅静听出了他话里若有若无的威胁,心里一寒:“钟老师是你……”

钟磊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笑。

“就算这样,那也跟我无关。”黄雅静硬起心肠,“贺楠他已经不是我的恋人。”

“如果黄小姐忍心看他错失这么好的机会的话,那他的确不是。”钟磊拿出手机:“我现在正好想跟我二姐通个话……”

黄雅静的手指有些颤抖,眼见他已经按了键,电话即将接通的前一刻,她闭上眼大声喊:“我们会参加!”

钟磊满意地收回手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万一你男友不同意的话……”

“我会劝服他!”黄雅静心潮翻涌地接过请柬。

“那最好不过。”钟磊站起身,同她握了握手,笑容别有意味:“我想,清清她在订婚典礼上,见到这么多‘老同学’,肯定会开心的。”

黄雅静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有些心疼那个曾经让她又妒又恨的女孩。

因为还有一些细节问题要跟钟磊的助手商议,几人并未立即离开钟氏。

中途黄雅静起身去卫生间,无意中却听见三个钟氏的员工在洗手台前八卦。

“哎,听说了没,咱们钟总要订婚了!”

“当然听说了。准新娘我还见过呢。”员工乙很是得意。

其余两个员工赶紧围上来:“你见过?传言说是宁家的千金,是不是呀?”

“她算哪门子千金?”员工乙语气很不屑,“你们别看宁氏表面上风光,搁两年前那是差点要倒闭的,要不是咱们钟总力挽狂澜,也不会有宁家酒店的今天。”

“那钟总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宁氏?”员工甲提出质疑。

因为黄雅静还在里间呆着,员工乙看周围就她三人,便放松了警惕,小声说道:“我还是听我那个在宁氏高层的堂姐说的,——那时候宁小姐的父亲为了保住家业,把才十八岁的女儿送给了咱么钟总,所以……”

所谓点到为止,其余两个员工同时了然地“哦”了一声。

员工乙又感叹道:“富贵人家的事,弯弯绕子多着呢,咱们这种小职员怎么能理解……”

“你们的工作都做完了是不是?!躲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一个似乎是主管的女人走进卫生间,厉声责问。

三人赶紧终止话题,唯唯诺诺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迅速消失在门口。

黄雅静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步履有些迟缓,神情也若有所思。宁氏的盛名她也听过,也知道当年在学校隐瞒富家女身份的宁清是就是宁家的千金,可她毕竟不是那个圈子的人,并不知道宁氏跟钟磊之间还存在这样的内幕。联想到在医院见到的昏迷不醒的宁清爸爸,以及那次偶遇钟磊跟宁清时,前者讨好,后者不耐的表现,再联系刚刚听到的那番言论,心里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再低头看的时候,手里的请柬就沉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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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贺楠看到一直躲着不见自己的黄雅静等在画室门口的时候,不是不惊喜的,然而黄雅静对上他掺杂着喜悦的脸庞,却淡淡的说了句:“我是来找钟老师的。”

贺楠一僵,脸色复杂,指了指身后敞着门的画室:“钟老师在里面。”

黄雅静朝他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了进去,合上了画室的门。

里面的钟淼刚收拾了水彩和画板,正取下臂上的手套,其实今天她是不用授课的,只是她最近刚把得意弟子贺楠举荐给自己的老师,想趁着老师还没有考较他的时候,再加紧训练一段日子,好在贺楠够争气,也没浪费她这些日子为他开的小灶。看见黄雅静进来,钟淼微微笑了笑:“来找贺楠的?他刚出去,你们没碰上?”

黄雅静摇了摇头:“钟老师,我是来找你的。”

钟淼倒是有些意外,褪了手套,指指凳子:“坐。”

黄雅静低头取出那份彤彤的请柬放在钟淼面前的桌上。

钟淼只看一眼,就知道正是石头那份,怔愣之余,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怕是她也已经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我弟弟给你的?”

黄雅静点点头:“他让我跟阿楠务必要参加。”

钟淼有些生气弟弟的做法,若是两人真的参加了,那宁清该有多难堪?她将请柬收了起来:“你放心,我做主,到时候你们不用参加。”

黄雅静不太放心:“可是阿楠现在正有这么个难得的机遇……”

钟淼气极:“钟磊他是拿这个威胁你的?!这个臭小子!你放心,他管不到我跟我学生头上。”

黄雅静这才放下心来,又有些试探地问道:“钟老师,宁清她对这场婚事……”

钟淼没有正面回答她,不过回复得倒也客观:“清清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们也别再记恨她了,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黄雅静从她的话里也听出几分自己想要的信息来,又聊了几句后,才告辞离开。

放学的时候,钟磊来接宁清回家去试礼服。

礼服是找名家订做的,一共四套,两套旗袍和两件礼服。

石榴的旗袍,剪裁得体,做工精良,宁清穿上身的时候,一向清冷的周身隐隐流露出艳色。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心里只觉得悲哀。

镜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影,在宁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靠过来的钟磊已经用手臂缠上了她被旗袍勾勒得更加纤细的腰肢,下巴微微支在她肩头,跟她一起看着镜子,眼底微微有光芒流窜。

宁清垂下眼睑,避免跟他有眼神交汇,微微挣开他的手臂:“我去换试试其他衣服。”

纯白色的抹xiōng式礼服,下摆是参差的裙摆,从膝盖处一直斜拉至脚踝,弧度优美的小腿半露在外面,整个人像是一支水仙花一样亭亭玉立。

钟磊再次在镜子前面拥住她,并且不甚满意地伸手抬高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她眼前展开,宁清的视线里便出现一条钻石项链,流光溢彩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项链被戴到宁清脖子上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加速跳了几下。

钟磊眼神痴迷地从她光洁的脸庞一直扫视到微微起伏的xiōng口,手指轻轻拂上她的脸颊,顺着那柔润的弧度一直滑到温热的脖颈上。

宁清在被他接触到的一刹那就反射性地后退,却只是让后背更加抵上他的前xiōng,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更加近。

“别这么紧张。”钟磊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你早晚要习惯我。”

宁清身子一僵,生硬地停止反抗。

钟淼来到弟弟的寓所里的时候,刚把宁清送回家的钟磊正坐在客厅里,手里端着一杯色泽艳丽的酒,只是摇晃着,并不喝进口,眉毛yīn郁地下压,嘴唇紧抿,不知在想写什么。

钟淼本来还想着就请柬的事责怪他,可看到弟弟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不忍心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快地调节气氛:“怎么?要办喜事的人还这么闷闷不乐?”

“二姐……”钟磊抬头看是她,面上难得透露出几分疲惫,将头靠在钟淼手臂上蹭了蹭,语气难得的软弱:“独角戏,好累……”

钟淼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鼻子酸酸的,心疼地用手指梳理着弟弟黑亮的头发。

“你放心,石头,你还有爸爸,有姑姑,有姐姐们,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又到周末。

宁清亲自去花园里摘了一束盛放的紫罗兰,带去医院准备装饰父亲的病房。

大清早,医院的人还不是很多,然而宁清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来探望父亲。

静坐在床前的钟其秀转头望她,和蔼地问:“来了?早饭吃了么?”

宁清点点头,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紫罗兰□花瓶里。

钟其秀拍拍身旁的座位,招呼她:“坐下吧,咱们一块儿跟你爸说说话。”

宁清听话地坐下,跟她一起凝视父亲苍白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掌上明珠,她才只有沙发那么点儿高……”钟其秀拉着丈夫的手,一脸的追忆:“一眨眼,她可就要嫁人了,我也总算没辜负你的嘱托。……你要是快点儿醒过来多好,可以亲自将她的手放进你选定的人手中。孩子们长大了,咱们都老了,能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幸福美满的走下去,才是我们这么些年一直盼着的事……”

旁边的宁清已经明白秀姨这番看似说给父亲听的话实则是讲给她听的,她垂下头,心里既酸又苦,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争取些什么,却终究还是咬着唇,不发一言。

中途医生来帮父亲做检查,宁清趁钟其秀询问注意事项的时候,轻轻推门出去,暂时得以从压抑的氛围中脱身。

医院后院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宁清寻了一块坐下,安静地看着四周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的人们或行或立。

头顶是湛蓝的一片天,澄澈、空灵,映在她的瞳孔里却只显灰暗。

“妈,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个急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宁清错愕的表情中,贺楠的身影从她视线里出现,很快奔向一个走路略显蹒跚的女人。

“我刚出来一小会儿,你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女人嗔怪他。

“那也不行,以后再去外面必须让我来搀着。”贺楠很坚持。

“妈这不是还没瘸呢么……”徐敏的话未说完,瞥见儿子骤然暗淡的脸色,立马收住口,眼神移开的时候却发现了附近正朝这边看的宁清,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清明,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两年前把自己儿子坑得不轻的人。于是,她前一秒还和煦的脸色立马变了,趁贺楠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一把拉起他的手:“走,儿子!咱回病房。”

贺楠莫名其妙地被母亲扯走,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像有了什么感应一样,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正好跟宁清的视线对上,两人心里不同程度的震了一下,贺楠随即收回目光,改为主动挽着母亲的手臂,慢慢消失在宁清的视线中。

宁清坐在原地,只觉得全身都沾染了地上泥土里溢出来的寒气。

汇报演出上,宁清的班级送给即将毕业的前辈们的礼物是一出大规模的《睡美人》,班级所有人员都有参与,由上次在联赛中夺得名次的蒋涵涵担任主角。

赞助商们都受邀前来观看演出,钟磊作为其中分量最重的,由校长亲自陪着坐在第一排。

千余人座位量的礼堂中难得的竟坐满了,黑压压的全是攒动的人头。众多观众里,除了本校学生之外,还有慕名而来的社会人士。

a大艺术学院不仅以优秀的舞蹈生源而出名,盛名在外的还有学院美女的质量,所以这场集齐了舞蹈系大一到大四的女生的晚会,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睡美人》排在中间,宁清刚上场,就看见坐在正中间的钟磊,他深邃莫名的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

若不是被崔清芬训练出来的舞台素质,宁清肯定失态于他那异常相似于旧时窥视她练舞的眼神中。

音乐一响,舞者立即进入气氛。崔清芬手下的学生,都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该有的功底和素质都值得称道。所以,短短五分钟的剧情饱满而又生动,毫无意外地赢得了如潮的掌声。

因为宁清的走位同傅芊是挨着的,所以谢幕的时候,她无意中看见傅芊朝钟磊投去的欲说还休的一瞥,不由得心里更加鄙视台下那个正笑得灿烂的人影。

后台换衣服的时候,还听见跟傅芊走得近的几个同学争相围着她恭维:“整个演出过程,那个第一排的贵公子眼神都在你停在你身上呢,芊芊,没准是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是啊是啊,看得我们都羡慕……”

傅芊做足了一副羞涩谦恭的样子:“哪有,别打趣我了。”面上却流露出一丝遮掩不住的得意。

深知“□”的简婕鄙视地朝她们那堆人看了看,小声嘀咕:“自作多情……”

“没准是王八看绿豆呢。”一旁正将换下来的舞衣仔细地收好的宁清不知怎么就接了这样一句,待看到嘴巴大张的简婕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尖酸的话。她的脸猛然涨,手里最珍爱的衣服也被自己攥出了褶皱。

“我不是在接你的话,我,我是在说别的话题。”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简婕配合地展露出“你不用多说,我懂得”的表情。

卸了妆,宁清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许是都跑去看晚会了,校园里游离的学生并不多,好在校园里安全感够强亮,走在空旷的小道上,她丝毫不觉得不适应。

过了小道的拐角,就看见侧前方熟悉的位置上正停靠着熟悉的车辆,即使视线不够清晰,她也能看到车尾那霸道的牌号。

她以为又像以前一样,若她不上车,他便会毫不顾忌地拉扯她上去。所以,她早养成了在这方面配合他的要求的习惯。

然而,她刚想朝车辆的方向迈脚,就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郎款款的走向车身,微微弯下腰在窗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用手拉开车门,仪态万千地坐了进去。

那女郎一袭色吊带晚礼服,xiōng前的一大片在风景朦胧的月色里更加引人遐想,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宁清即使只看见一半,也能认出那正是傅芊。

宁清远远地看着,心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滚升腾着,不知是生气还是鄙夷。

她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固执地盯着漆黑的车身。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她才惊醒一般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像要逃离什么一样转身拐至另一条道路。

宁宅里,众人还都没休息,琴房里隐隐传来悠扬的乐曲。刘妈见她回来,还往她身后看了看,只是没像往常那样看到钟磊的身影。

可怕的旧例和习惯!

宁清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应付刘妈几句,便疾步上了楼。

关上房门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掬起一捧凉水,将脸颊整个沁在里面,这才让今晚一直异样的情绪稳定下来。

揉着眉心从洗手间出来后,宁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在看到自己床上坐的那人后,再一次绷紧。

“你怎么在这儿?!”受惊吓的宁清扶着xiōng口厉声问。

钟磊歪在她的床头,脑袋底下惬意地枕着她的枕头,正细细地端详着手里那个镶有她照片的相框,好似没听到她比平常还要冷淡愤怒的问话一样。

宁清见他一副拽样,怒火更甚,随手拎了一个毛绒玩具朝他砸了过去:“出去!”

钟磊轻松地接住玩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生这么大气?就因为我没接到你?”

宁清冷着脸,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朝楼下喊:“刘妈~~你过来把我房里的人……”

话未说完,腰就被人揽住了,房门“啪”的被合上。

钟磊将宁清翻了个身抵在门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很得意的样子:“今儿这么生气,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 没有!”宁清别过脸,拼命想摆脱他的钳制,全然不顾指甲划在他手臂上留下伤痕。

“你敢说看见傅芊上我的车,心里没别的想法?”

“当然有!”宁清迎视他,“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色狼!禽兽!连我同学都不放过!”

“你骂了我那么多年的禽兽,可我没做过几件禽兽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很亏?”钟磊慢慢压□体,嘴唇磨蹭着她敏感的左耳,“我倒真想名副其实……”

他的嘴巴贴上她的耳垂,舌尖沿着肌肤的轮廓慢慢勾勒,手臂将她的身体勾缠得更紧,吓得宁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出他更大的反应。

“小姐,你刚刚叫我?”一门之隔的外面突然传来敲击声,宁清一个激灵,像突然有了底气一样奋力推开钟磊,快速打开门,急切地握住刘妈的手臂,半推着她往楼梯口走:“刘妈,我饿了,我想去餐厅吃点儿东西……”

钟磊抱肩靠在她的房间门口,不知怎么,这次看她紧紧偎在刘妈身边,一路急匆匆的离开,心里并不十分生气,反而像证实到了什么一样,嘴角勾出一丝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忏悔,最近总是忘记预报更新~~下次更新在明晚

☆、第三十三章

宁清后来又在医院见过贺楠的妈妈,她偷偷打听过,贺妈妈患的是严重风湿病,关节畸形病变造成行动障碍。

宁清很难过,这种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又看到一位长辈遭受病痛折磨,还因为曾经疼爱过她的贺妈妈如今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偷偷的跑去贺妈妈病房门前,想哪怕是关切的看上一眼,但是却被对方发现,换来毫不客气的驱逐以及责骂。

病房里只有黄雅静在陪护,见状追了出来:“你别放在心上,老人家比较固执,有些事……比较难放开。”

宁清尽量表现得不受影响:“没关系的。”

黄雅静看着她强撑出来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有些难受,到底没忍住心底的疑惑:“你跟那个钟磊的事……不是自愿的,对吗?”

宁清不妨她会这么问,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她。

“我前几天去过钟氏,不小心听到一些话,所以才想找你求证一下。”

“……有没有苦衷已经不重要了。”宁清有些悲凉地笑笑。

黄雅静有些难受:“婚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宁清微微扬起头,好像这样就能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一样,“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我爸又没醒,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黄雅静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犹记得高中时期的宁清还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这才隔了两三年而已,眉宇间就多出这么多yīn郁来,到底是世事弄人。记得当初出事后,她跟贺伯母一样,认定了宁清只是无聊之余拿贺楠当乐子来玩的,勾了人的心还不算,最后还把他伤得那么重,所以才记恨了她两年之久,纵然后来气消了很多,到底还是不能彻底释怀。现在yīn错阳差地拼凑出了真相,却不知该用什么心态对她了,同情有之,叹息有之。曾经还暗骂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娇女,现在想想,生在富贵之家又怎么样,还没他们这些平凡人活得自在。

宁清抹了抹眼睛:“不说这些了,贺阿姨怎么样了?”

黄雅静叹了口气:“是早两年冬天没日没夜的做工落下的病根,一到刮风下雨就加重,前些天又犯了病,阿楠这才不顾她反对把她送来住院。……阿楠他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所以我有空也会来陪陪她。”

宁清听到她说前两年,才知道又是那件事惹的:“又是我的过错了。”贺家跟孙家家境都不好,想必是那时候贺妈妈赶着付儿子的医药费,才会那么拼命的做工。

“你别多想。”黄雅静急忙劝道。

宁清望了一眼贺妈妈的病房,低低的道:“你回去陪着贺妈妈吧,……不用提我的事,让他们恨着也好。”

“清清……”黄雅静只觉得喉间涩涩的。

宁清却突然捂住嘴巴,声音有些哽咽:“有你这句‘清清’,我已经好过很多了。”

黄雅静目送着宁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过头就看见贺楠正从柱子后面慢慢走出来,眼睛死死盯住宁清消失的方向。

“阿楠……”黄雅静喃喃。

贺楠恍若未闻,抬脚就想冲过去跟上宁清,却被黄雅静死死拉住:“你干什么?!你忘了被钟磊看到你们纠缠后的后果了?”

贺楠挣开她,眼睛发红:“他即便是打死我,我也要把她这些年的事问个清楚!”

黄雅静急得泪水都流了出来:“你忘了伯母还在病床上躺着了?你忍心让她还没日没夜的替你担心?!”

贺楠颓然地停住了脚步。

钟宁两家的这场喜事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道,连一向喜欢清静的钟其秀都忙碌了起来。

唯一置身事外的、对订婚礼筹备进程漠不关心的大概就只有宁清了。

因为忙碌而久未来找她的林萧潇也抽空送来了礼物。

宁清盯着礼盒里那对精致的穿礼服的小人儿,只觉得苦涩不已。

林萧潇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日子都得照过,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想顺着自己心意来都是不可能的。”

宁清合上礼盒,勉强笑着转移话题:“表姐这些日子看起来瘦了很多,若是身体吃不消的话,先紧着林氏的工作就行,反正酒店的事现在也稳定了,你也能抽时间休息一下了。”对于表姐尽心尽力帮她的事,她是很感激的,只恨自己没有经商天分,不仅帮不了父亲,还要处处求人,连累得表姐也忙碌成这样。

林萧潇摸了摸脸颊,不在意地笑道:“没事,我吃得消,酒店的事上手了之后也容易得很。这段时间算是一个小旺季,之前钟总……嗯,留下几个度假村的方案,我看很好,过几天我把几份方案给你看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咱们倒是可以试着发展一下。”

听她提到钟磊,宁清有些黯然,兴趣缺缺地道:“再说吧。”

林萧潇看了看她的脸色,也就识趣的打住这个话题。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宁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日子越来越接近,心里的恐慌焦急也越积越多,在别人眼里该是喜气盈盈的她,却每晚都失眠抑郁,噩梦连连。

她的这份不安并不敢在慧眼如炬的钟其秀面前表现出来,相反还要完美的掩饰下去,然后陪着秀姨应酬一众提前来恭贺的贵妇太太们。

钟磊这些天忙于筹备宴席,除了偶尔过来看她几眼之外,两人再没有多余的接触。

订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宁清跪坐在房间里,烧掉了那张她同贺楠的照片,连同她辛辛苦苦才藏到现在的厚厚的一沓素描。

看着两张明媚的笑脸在吞吐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她的一颗心起起伏伏,不知是绝望中的解脱还是新一轮的沉没。

恍惚中,看到父亲一脸愧疚的跟她说:“清清,要不是石头,咱们家酒店可真的要倒了……,你听话,跟你那同学分了吧……”

父亲的话断断续续,可她还是听清楚了意思。她不忍心看父亲持续佝偻下去的腰,还有鬓角新添的白发,所以妥协了、同意了,她藏住心底的真实感情,在所有人欣慰的目光下,配合他,取悦他。

父亲等人只当她真的跟外面那个小男友分了手,对她和钟磊越来越多的互动乐见其成。

她后来时常会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阳奉yīn违,真的跟贺楠分了手,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那样钟磊就不会撞见她同贺楠私下继续约会,就不会有那晚的冲突和贺楠的伤病。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她以为横亘在她和贺楠之间的是钟磊,其实应该是她自以为是的隐瞒!

火苗持续吞噬着那代表着过去的纸张,宁清瘫坐在地毯上,泪水一串串的滑下,砸在幽蓝的火苗上,窜起一小股的青烟。

半晌后,她才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去卫生间。

半敞着的窗口灌进一阵风来,将几片未燃尽的纸片吹出了那个宁清用来充做火盆的瓷缸,带着火星的残片一接触干燥长毛的地毯,立即“嗤嗤”的冒出烟气,很快就有细小的火苗窜起。

钟磊这一个月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因为父亲并不能帮他张罗,而且他实在享受这种一砖一瓦堆砌自己的幸福的忙碌感。

直到现在,他才能微微松口气,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明天的日出。

按捺不住的,他几乎是在确保了明天所有的程序都会万无一失之后,立即驱车赶往宁家。

客厅里,钟其秀正同刘妈交待着些什么,见侄子进来,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他近来有些消瘦的脸颊,嗔怪道:“这么晚了还跑过来,明天不就能见着了嘛!”

钟磊会赶过来纯粹是被激动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也颇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问:“她呢?”

钟其秀看了看楼上:“明天要起早化妆、做头发,我怕她没精神,早早的就让她去睡觉了。”

钟磊点点头,往二楼瞥了几眼。

钟其秀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的硬仗才能打得漂亮。”

这话中听!钟磊相当受用地应下了。

不过,没见到人到底不太圆满,钟磊出了门就拐到侧面的花园里,仰头望向宁清的房间。

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来!

窗户口往外冒着的分明就是浓烟!

钟磊来不及细想,行动已经先于意识,迅速返回屋内,在钟其秀不解的眼神中,冲到了楼上。

撞开门,隔着烟气都能看见站立在洗手间门口的宁清,她的脸上没有慌乱,只有茫然,眼睛盯着火光,好像透过火苗看到了什么一样。

“宁清!”钟磊压抑住心底暴涨的绝望和怒火,不顾地上蔓延的火苗,迅速奔了过去,双臂护住她的头,将她带了出来。

跟上来查看情况的刘妈看见宁清房里的火势,吓得不轻,一边大叫芸子来帮忙,一边飞奔去厨房拎来两罐灭火器。

好在烟气虽不小,火势却不大,赶在消防队员来之前,火苗已经不再蔓延。

宁清被带到了一楼的一间客房。钟磊从进来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脸色冷得可怕,看向她的眼神沉甸甸的让她不敢抬头迎视。

这情形让原本一头雾水的钟其秀也有些明了,于是也略带责备地看了看宁清,最后抚着额头叹口气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后,压力更甚,宁清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只感觉自己头顶似乎要被戳出一双窟窿来。

“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受不了这沉闷得要吃人的气氛,崩溃的大喊。

“不是故意的?”钟磊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慢慢弯下腰,紧紧的捉住她的下巴,眼神寒得像啐了冰一样,“你说我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该相信你这个骗人精?”

他的手劲太大,宁清在他的掌握下,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开始真的不是故意的,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火苗已经燃到了床脚,但是势头不大,她完全可以逃开。然而,最初的慌乱过后,一个疯狂的念头也忍不住滋生:如果她受了伤,明天的订婚礼是不是就无法举行?

然而,脑海里还没有定论的时候,他已经出现了。

“跟我订婚就那么痛苦么?痛苦到让你玩自残?!”钟磊眼里氤氲着刻骨的绝望,缓缓的松开手。“宁清,……我终究对你太仁慈了。”

宁清等他一放开自己,就迅速缩着身子拉开同他的距离,一脸的惊恐忐忑。

被她这样望着,钟磊的怒气值达到最高点,转身几步跨到门边。

宁清只当他要离开,刚想松一口气,就见钟磊只将门锁住,就又返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宁清瑟缩着,眼神惊惶地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脸色yīn郁的钟磊。

钟磊动手解开xiōng前的扣子,乌沉沉的眼底升腾起两簇火苗。衬衫很快被他抛开,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嘲讽地看着宁清:“三年前那次我就不该放过你,今晚我就补上我犯的错误。”

“钟磊,你不能……”宁清话未说完,就被钟磊扯倒在床上, 本就单薄的睡衣被他几下扯掉。

大片大片的肌肤在摩擦中发热泛红,宁清像是一条在砧板上挣扎不休的鱼儿,呼喊求救都显得那么微弱无用。

钟磊低头堵住她的嘴,毫不怜惜地吸允缠咬,一双手大力游走在她周身,所过之处统统留下显眼的红痕。

灯影下,两具身体相互折磨一般纠缠着。钟磊的眸子里清醒一片,没有迷乱,有的只是猩红的报复的欲望。

被压在底下的宁清所有的反抗都被轻易镇压,哑掉的嗓子渐渐的也喊不出话来,只剩一双手狠狠的,一下一下的挠在钟磊的xiōng前。

钟磊剥掉她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分开她紧掩的腿,在她脆弱的中央拨弄了几下,扶着自己高昂的欲望缓缓推进。

宁清大睁的眼睛里已经布满绝望,在钟磊刺入的一瞬间,她死寂的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巴半张,泛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原来那晚她没有……

钟磊挑眉笑得有些邪气:“我说过我一直在对你仁慈,是你自己要把所有的罪名都往我头上扣,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不解释不代表那就是真相。”他连续挺动几下,享受地看着底下的人儿痛苦的脸庞。

宁清的神经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几近崩溃,紧抓着身下床单的手指死命的收紧,指甲撑不住压力,清脆的一声响后崩裂开来。

身体里胀痛得厉害,可心脏比那里还疼,像是有钉子放在xiōng口,沿着旧伤的痕迹,一下一下的被敲进去。

钟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汗水被他从额头上甩落,混着她的,一起干涸在皱巴巴的床单上。

订婚典礼前一天晚上的噩梦持续了多久,宁清已经没有印象了,她只记得昏过去的前一秒钟,身上的钟磊正仰着漂亮的下巴,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满足与欢愉。

再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这间客房里,时间大概不早了,窗帘即使没有拉开,入目的也满是明晃晃的阳光。

宁清动了动手臂,抓起xiōng前的被子将自己更紧的包裹起来。

身上大概是被清洗过了,不再有恶心的黏腻感,但是依旧疼痛难受着,□一动就撕裂般的疼,双腿好像一直在痉挛着,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眼前突然多出一片yīn影,宁清缩了缩身体,就见钟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八点半我们出发去酒店,你还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外面化妆师已经在等,我去叫刘妈进来帮你穿衣服。”

刘妈进来的时候,看见宁清这个样子,心疼无比,红着眼睛扶她起身。

宁清像木偶一样,机械地被刘妈套上一件件衣服,站在穿衣镜前,她空洞的眼睛里映出一个脸色同礼服一样苍白的人影。经验丰富的化妆师的确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上妆之后的宁清,均匀地扑了腮红的脸颊上竟也能露出几分喜气来。

在客厅里等着的钟其秀,一看到宁清木然空泛的眼睛,再结合侄子脸上的凝重,也大概弄懂了昨晚发生的事,她叹口气握住宁清冰凉的手:“一会儿咱们坐一辆车,秀姨有些话要交代你。”

钟其秀自然不会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只是想赶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为两人隔出冷静的空间来。

她虽是长辈,但有些事情毕竟不好插手,尤其宁清还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她怕自己多说之下,反而会让事情更复杂。

酒店门口已经很热闹了,前一辆车里的钟磊一下车便要跟众多早来的宾客寒暄。

钟其秀则带着宁清跟随侍者的引领进入酒店专设的休息室里,里面钟晶和钟淼早已经在等待。

两位姐姐显然还不知道昨夜弟弟做下的好事。对这桩婚事始终不看好的钟晶发觉宁清明显“不在状态”之后,心里更加不悦:“今儿是大日子,外面都是客人,你注意一下情绪。”

“就因为是大日子,所以才会紧张嘛。”钟淼笑着帮宁清解围。

“是啊。”钟其秀附和,拍拍两个侄女的肩:“走吧,咱们先出去招呼客人,还有段时间呢,让她先平静一会儿。”

于是,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宁清。

很久以后,宁清回想起这场订婚礼,还记不清楚自己在那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究竟都做了什么,记忆里的这两天像是成了空白一样。

整场宴会,宁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所有的热闹和喧嚣都是围绕着她的,但又好像与她无关。虚假的笑容撑得她脸都痛了,只能全身僵硬地跟着钟磊的脚步穿梭在人群中,接受那些擅做表面功夫的贵妇们言不由衷的赞美。

不过黄雅静和贺楠并没有出席这件事,倒是没有超过钟磊的预料,反正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在宁清所有的熟人面前都给她打上他的标签而已,显然,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三十四章

订婚典礼之后,钟磊突然忙了起来,因为之前实在是积累了太多的事情。宁清的生活还是照旧,她现在看的经营管理之类的书多了,再加上经常在基层各部门旁观,也因此对自家酒店的经营状况有了初步认识。她对表姐很放心,或者说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暂时放心的人了。

周五傍晚的时候,宁清背着包从练习室里出来,又去了酒店。距离酒店大门口不远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眼睛呆呆的盯住正前方的某一点。

那里正停放着一辆熟悉的奔驰,车灯还亮着,似乎是在等人。接着就看到一身得体职业装的表姐从酒店里走出来,笑着上了这辆车。

宁清说不出心里此刻是什么滋味,直到目送那辆车开走之后,她还站在原地,突然就没了进酒店的心情。

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宁清连续好几天去酒店的时候,总能在外面看到钟磊来接表姐下班,一次两次她还能对自己说两人可能只是要谈公事而已,但是次数多了,心也就开始烦躁了。她不知道自己仅仅是担心那个人有目的的接近表姐而已,但是到后来她也弄不懂心里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有一次,她去酒店的洗手间,在隔间里听到外面两个工作人员在洗手台前窃窃私语:“哎,你发现了没,林小姐最近和钟少走的很近啊,几乎天天来接她下班……”

另一个应和道:“当然发现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啧啧,我以前还觉得钟少是个长情的,没想到,这才订婚几天啊……”

“死心吧,男人都这样,到手的东西谁还当宝贝一样放着……”

“不过话说回来,林小姐有模样有手段,看起来确实跟钟少更相配,比起来,宁小姐倒是像只漂亮的花瓶……”

“嘘,你小声点儿,被人听见就完了……”

宁清在里面呆呆地听着,觉得像是有无数柄锤子重重地敲在心上,浑身上下都是麻木且钝痛的。

她在隔间里待了好久才迟缓地走出来,用凉水洗了把脸,嘲讽地看了看镜子里呆滞没有灵魂的脸庞,花瓶么?还真像!

林萧潇下班的时候,宁清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表姐,一起走吧。”

林萧潇迟疑了一下:“我还有点儿事没处理完……”

宁清搀住她的手臂:“咱们姐妹俩很久没聊过天了,不如找个餐厅一边吃一边聊?”

林萧潇推辞不掉,只好应下了。

两人一起走到酒店门口,钟磊的车果然又在等着了。

看见她跟林萧潇一块出来,钟磊丝毫不意外。

近日来最热绯闻中的三大主角首次聚齐,这让酒店里听过风声的人兴奋不已,总有人装模作样地从门口过一趟,连保安的眼睛也比平常亮了几分。

林萧潇有些尴尬:“钟少……好巧……”

钟磊点点头:“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我们也有车……”林萧潇下意识的要拒绝。

“我们要去商业街十字路口那里的西餐厅。”宁清脆生生地截断她的拒绝。

钟磊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林萧潇自觉地坐到了后面去。把人送到之后,钟磊并没有离开。

这家餐厅气氛很浪漫,几乎都是成对成对的情侣,他们这样的三人组合倒是少见。

来送餐的服务生终于打破了三人之间静默的气氛。宁清看着自己刚刚不经思考要的六成熟的牛排,万分的后悔。

她不喜欢吃西餐,知道这家餐厅也还是简婕介绍的。看到那牛排被刀子切开时流出的一丝粉红色的血液,莫名的有些作呕。

钟磊没点餐,只端了一杯红酒惬意地品,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萧潇点的是七分熟的牛排,见她一脸为难,也笑道:“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喜欢吃牛排了呢,还是不太适应吧,要不重新点一份?”

“不用。”宁清继续低头切割牛排,但是始终没勇气放进嘴里。等她把整份牛排都切成小块之后,钟磊突然放下酒杯,伸手将她的盘子并刀叉都端到自己面前,又叫来服务员:“再来一份蘑菇浓汤。”

于是宁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她忍着恶心辛苦切好的牛排一块块的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诡异的三人同行,钟磊先把林萧潇送回了林家,然后载着宁清去了自己的别墅。

一路上宁清都侧头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动也不动。遇红灯的时候,钟磊伸手扳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前方:“这么侧着,脖子不酸么?”

宁清没理他,固执地恢复原样。

钟磊也不再管她,将车子飞速地开到别墅大门口。

车子停下的时候,一直发呆的宁清才惊觉这根本不是她家。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要回去!”

钟磊松开安全带,斜睨她:“你忍了大半天,就没话问我?”

宁清被看出心思,稍微羞恼了一下:“没有。”

“真没有?”钟磊再问,得不到回应之后才悠悠然地道:“那你们明天要去哪儿吃饭,我还可以来当司机。”

宁清怒视他:“钟磊,你这么接近我表姐是有什么目的?!”

“一个男人接近一个女人,你说有什么目的?”钟磊不答反问。

“可你明明已经……”宁清没往下说。

“已经什么,订婚么?”钟磊凑近她,“所以你承认现在是以未婚妻的名义质问我?”

宁清别过脸:“我只是不想让我表姐受到伤害。”

“伤害?”钟磊冷笑,“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病毒啊,还是除了我,这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是善良无辜的?”

“……”宁清抿紧了嘴巴。

“算了,”钟磊推开车门,“你没其他话说的话,我先上楼睡觉了。当然你肯定是不愿意跟我这个病毒待在一块的,楼下的客房随便挑一间吧。”

宁清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心慌。

她曾经幻想过如果钟磊将对她的关注转移的话,她一定会无比快活。但是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看见他接近别的女人,她会不悦会失落,这种犯贱的感觉让她越来越无措,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

宁清跟表姐之间有些疏离了,她不问,林萧潇也没主动开口解释。像是有一个结突然横亘在她们中间,越缠越紧。

宁清真正的爆发,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

她跟简婕约好去一家中餐厅试试那里的招牌水煮鱼,点了餐之后,她去洗手间,经过一间门未完全关紧的包厢时,她无意间的一瞥,随即就愣住了。

里面坐的明明就是钟磊和林萧潇。两人的座位紧挨,表姐巧笑倩兮,还不时往钟磊面前的碟子里夹菜。

宁清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想忍都忍不住,失控之下一把推开包厢门,愤怒地站在两人面前。

钟磊看见她只掀了掀眼皮,连坐姿都没变,淡定地拿筷子将林萧潇夹给他的菜吃了个干净。

林萧潇脸上现出一丝紧张和愧疚,随即拉开凳子站起身:“清清,好巧……”

宁清直视着她,抿着唇想看她怎么解释。

“清清,你别误会,我只是跟钟少来谈公事的。”

公事?宁清冷笑一声,孤男寡女坐一个包厢里举止亲密,是来谈公事的?

她再看向钟磊的方向,只见他脸色平静,好似就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宁清的眼神一暗,然后不顾一旁还要再解释的表姐,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回大厅里,不顾刚端上来的饭菜,拿起包包拉着简婕就走。

“怎么了?”被动前进的简婕一头雾水。

“清清,我跟钟少他……”后面的林萧潇追了出来,拦在宁清前面。

宁清停住脚步看着她,等着看她能再说出什么好的借口来。

林萧潇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半晌才道:“清清,对不起……”

宁清的心,突然就沉了下来。

简婕看着眼前两个人,恍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宁清没再说话,拉着简婕绕开林萧潇,快步走出了餐厅大门。

“清清……”简婕同情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她前些日子还羡慕好友身边竟有一个24孝男友兼未婚夫,哪知这么快就出了问题,不得不说任何事情都是存在未知变故的。

“我没事,……谁稀罕!”宁清回道。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简婕话里有话。

宁清脸上装出的不在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随即又恢复到原样:“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讨厌别人瞒我骗我,尤其是我最信任的表姐!”

“真的只是这样吗?”简婕叹口气,“清清,真正骗你的人是你自己,……相信我,如果仅仅是因为你表姐的欺骗,你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

“你别说了!”宁清突然捂住耳朵,痛苦地打断她。

她这些天不是没想过自己反常的原因,可是那又怎么样,答案根本不是她能正视的,她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会在乎那个她一直讨厌的人,这在她看来是不可原谅的犯贱!

钟磊做过太多她厌恶的事情,包括可能是害她爸住院的嫌疑人,是拆散她跟贺楠的侩子手,是屡次羞辱她的恶魔,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人有了除恨意之外其他的感情,简直是可悲而又可笑。

简婕见她这样一幅痛苦迷茫的样子,虽然不忍,也还是拍了拍她的肩:“清清,你得学着正视自己的内心了,现在应该还来的及。”

“不可能,我没有什么需要正视的。”宁清抵死不肯承认。

简婕见她不愿意谈,也不再劝,只在心里希望她以后不会因此而后悔。

宁清回到家之后,直接上了楼,然后趴在自己的大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不快。

芸子很快来敲门:“小姐,表小姐来了,说有事找您,太太让您下去。”

“不去!”宁清烦躁地回了一句,刚刚沉淀下去的不快又翻涌了上来。

芸子听出了她的怒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又有敲门声,“清清,我可以进去吗?”

是林萧潇的声音。

宁清万分后悔自己刚刚忘记将门反锁。

果然,即使得不到回应,林萧潇也还是推门进去,就好像小时候每一次,宁清在外公家受冷眼后躲在屋子里,她体贴地进去安抚受委屈的表妹一样。

林萧潇在她的床边坐下,看着宁清留给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清清……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记得那时候你有一个很漂亮的洋娃娃,可是你一点都不喜欢,你只喜欢钢琴和画笔,于是有一天姑姑将那个洋娃娃转送给了我,你立马哭了起来,说那娃娃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所以我最后又把玩具还给了你。但是清清你想过没有,钟磊他不是玩具,他有思想有灵魂,不可能任你晾他那么些年都不动摇……”

“够了!”宁清翻身坐起,“你的意思是说我太霸道太自私,自己不想要的别人也不能要么?!所以你就可以瞒着我跟他来往,还骗我说是为了公事,你们是想看着我这个挂名未婚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吧?!”

“我承认是我不对,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但是感情的事没有对错,更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即使你们订了婚又怎样,你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都是事实。而且我们刚开始有接触的确是为了公事,我必须就那个他留下的度假村的方案请教他,所以先有了几次饭局,后来……”

宁清别过脸:“我不想听这些过程,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需要我的主动退出吗?”

林萧潇眼中滑过一丝苦涩:“没你想的那么深,我只是想跟你有公平的竞争机会而已。”

“竞争?”宁清讽刺地一笑,“用不着竞争,我现在就可以找他解除婚约,以后你们想怎么发展都跟我没关系!”

林萧潇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清清,你不能这样浪费你所拥有的……”

“这不正如你所愿吗?”宁清一句话将她噎了回去。

“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门口突然有道冰冷的嗓音传来。

是钟磊,他正倚在门边,眼神森远而又凉薄。

屋里的两个人一时滞住了。

“怎么不说了?”钟磊冷笑着走近,在宁清面前站定:“刚刚不是还讨论得很激烈?”

宁清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你听到最好,我不想讨人嫌地夹在别人中间,所以我们的婚约还是尽早解除比较好!”

钟磊看了林萧潇一眼,后者接收到他的信息,苦涩地道:“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

等到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之后,钟磊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锐利,语带嘲讽:“宁清,你一直在等说出这句话的契机吧?怎么样,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口,是不是特解脱?”

宁清抿唇不答,事实上她现在的心情,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钟磊逼近她,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我今天还就跟你明说了,别说我现在跟你表姐还没什么,就算以后我们上了床发生了关系,你他妈也得给我忍着,解除婚约想都不要想!”

宁清挣开他的手:“钟磊,你无耻!”

钟磊冷笑:“怎么就许你在答应跟我交往之后,还同时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到我这儿,连跟女人一起吃个饭都罪无可恕了?宁清,你对我就不能有一丁点的公平?”

“我的公平不是要留给你这种混蛋的!”宁清红着眼圈喊。是他害的爸爸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是他害的贺季楠差点拿不起画笔,是他害的她现在还要屈辱的活在他提供的庇护里,毫无尊严可言。

“我他妈最混的就是犯贱爱上你!而且还是这么多年!”

钟磊这一声吼彻彻底底把宁清吓住了,双眼呆呆地看着他,连哭泣都忘了。

钟磊吼完就铁青着脸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宁清站在屋子里,心脏像突然被人敲了一下,酸酸涨涨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大概是在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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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隔天,林萧潇给宁清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暂时脱手酒店的事情,去外地旅游散心。

宁清迟疑着答应了。这样一来,她不得不放松学校的训练,转为经常去酒店帮忙。

林萧潇请假之后,林二舅在酒店如鱼得水,重新进入中心管理层,宁清暗地里观察过一段时间,发现他经手的事情里也挑不出错事来,于是便默许了林二舅的上位,并且还经常跟在他身边,学着处理公务。

宁清带着花束来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刚刚给父亲打过营养针。宁清将花瓶里快要枯萎的花束拿出来换上水灵的马蹄莲,然后照例去打来温水,拿毛巾擦拭着父亲僵硬的手臂。

“爸,明天是你跟秀姨的结婚纪念日,你都好几年没陪她过了,今年还打算缺席么?”宁清轻声地说道,语气带着些小撒娇。

“前年我替你送了一条项链给她,去年送了玫瑰,今年要送什么啊?”宁清苦恼地指着下巴问道,神情极认真,就像父亲真的就可以开口帮她出主意一样。

病房里的静默终于让宁清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她慢慢垂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其实别人送的礼物再好她也不会喜欢,我也是,我们最想要的礼物是你赶快好起来……”

“爸,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让你出主意,……我想知道那些事情到底做的对不对,可是没有人告诉我。”

“有些话不能跟秀姨讲,可是又没有别人可以说,心里憋了好多东西都想发泄出来……”

“爸,你赶紧醒过来吧,……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还可以学着帮你管生意,帮你捶背按摩……”宁清伏在床头,声音再次哽咽。

鼻尖嗅到的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没有一丁点鲜活的气息,她恨死了这样的绝望。

正流着泪,肩膀突然被人轻轻碰触了一下,她以为是钟其秀来了,吸了吸鼻子,半哑着嗓子道:“秀姨,我没事……”

随即肩膀又被碰触了一下。

宁清抹了把泪水,茫然的抬起头,下一秒却愣住了——横在她眼前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分明是病床上的父亲的!

“爸……爸!”宁清喃喃地喊,满脸的不可置信,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才确认病床上正睁眼看着她的爸爸不再是幻象。

宁锦程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三年,肢体早已僵硬不协调,简单一个抬起的动作,他的手臂就颤抖不已。

宁清连忙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喷涌而下:“爸……”

宁锦程嘴巴嗫嚅着,发出的声音很轻很虚弱:“清清……”。

这么久违的声音……宁清一个没忍住,眼泪扑簌落下砸在父亲的手臂上。

“清清,乖。”宁锦程费力地抬手抹掉女儿脸上的泪水,眼神慈爱如往常。

宁清直到现在脑子才清醒一点慌忙站起身往外跑:“我去叫医生!”

沉睡了三年之久的宁锦程终于苏醒了。这大概是宁清近几年来唯一高兴的事情了。

钟其秀接到她的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医生已经来检查过,确认宁锦程已经正式苏醒,但是由于身体机能的退化,他暂时还不能行走,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

即便是这样,宁清也无比感恩,因为比起之前这已经好太多太多。

钟其秀同样很激动,她盼望这天已经盼望了三年,丈夫又恰逢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苏醒,这真是上天送她最好的礼物。

宁锦程自从苏醒之后,身体恢复很快,原本苍白瘦削的脸颊有了血色,看起来比以前健康的多。

他最喜欢的事情便是盯着宁清和钟其秀看,眼神里有愧疚和心疼,蠕动着嘴巴,只不停地叫她们的名字。

宁锦程从醒来后开始,就一直没问过关于酒店的事情。父亲终于看淡了事业,这才宁清看来确实是好事一桩,但那毕竟是父亲的心血,所以宁清还是挑了好的时机将酒店目前的经营状况同父亲报告了一下。

宁锦程听到酒店不是钟磊在管理,很是诧异。宁清同他解释说前段时间是表姐林萧潇同二舅在帮忙打理。

宁锦程听到小舅子的名字,脸色变了不少:“你说你二舅现在掌握着酒店的大权?”

父亲的态度让宁清有些忐忑:“……是外公的意思,我本来只想请表姐帮忙的。”

宁锦程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当年爸爸病倒,就是因为你二舅。”

宁清震惊地瞪大眼睛。

“从我娶你妈妈那天开始,你外公就把你二舅这颗棋子安插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松懈,谁知道有一次稍不留神就着了他们的道,林家人里应外合,把酒店账面上的钱亏空了个干净。说起来这事还是石头最先发现的,要不是他察觉的早,咱们家的酒店就算周转多少资金都救不会来了。”宁锦程一脸平静,早已不复当初的痛心和失望,他看了看宁清,一脸的愧疚:“那时候爸爸没现在看得开,一时想岔了气,把自己的身体也搭了进去,害你跟你秀姨吃了三年的苦头。”

宁清连忙摇头,喉头有些酸涩,她记得那时候她正忙着同钟磊抗争同父亲抗争,整天任性地整出一些幺蛾子,一定是父亲忙着分心照顾她,才让林家的人钻了空子。

还有钟磊,他在整件事情上竟然是这样的存在,亏她恨了他那么多年,原来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宁清茫然地垂着头,觉得自己这几年来活的真像一个笑话。

“对了,石头呢?”宁锦程主动问起钟磊,“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他,爸爸那天发病之前就有预感了,只来得及把整个宁家托付给他,那么大个烂摊子,收拾起来一定很棘手……”

他越说,宁清越难受,她做错了事,恨错了人,又把仇人重新引回来……她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钟其秀见她一直不答话,接口道:“锦程,石头跟清清已经订婚了,你放心,是我大哥做的主。”

宁锦程沉默良久,突然无奈地笑了一下:“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石头是个值得托付的……”

宁清看着父亲掺杂着失落和欣慰的脸,却怎么也满足不起来,因为她的脑子现在纷乱一团,满满地充斥着一个叫“钟磊”的名字。

她以前憎恨他厌恶他,全都是建立在她以为他是罪魁祸首的基础上,现在事实推翻了她的怀疑,她对钟磊的感情就更复杂了起来。

他那天的大吼声再一次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我他妈最混的就是犯贱爱上你!而且还是这么多年!”

那是他第一次说明他将她禁锢在身边是以爱的名义,而不是为了玩弄。可是他吼得那么绝望,像是以后不打算继续这种感情了。

宁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恐慌,她努力翻找出其他可以让自己继续恨下去的理由,比如说贺季楠当初的伤势,还有自己初夜的沦丧,但是以前每次想起来都贯彻心扉的恨意,现在却怎么也寻不到了,反而会违背意识地想到他对她的种种纵容和庇佑。

宁锦程注意到了女儿苍白的脸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清清?”

宁清沉默半晌,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爸,秀姨,我先出去一下!”

她打车来到钟磊的别墅,到门口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挣扎了半天,她才最终说服自己走进别墅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钟磊,但是对方却不在。小阿姨很恭敬地端了茶给她,请她现在客厅等着。

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人回来,却不是只有钟磊一个,还有被他揽着腰的林萧潇。

钟磊应该是喝了酒,离好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宁清站起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钟磊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看见她就冷笑着一针见血地道:“怎么,来给自己找不自在还是给我找不自在?”

“我爸醒了。”宁清一脸平静。

钟磊面无表情,眼底却有讽意:“跟我有关系吗?”

这样明显的疏离让宁清有些难受,一旁的林萧潇却接了口:“姑父醒了?!真的吗?清清,恭喜你!改天我有空一定去看望姑父。”

宁清扯了个笑容:“谢谢。”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局面,宁清受不了这样的僵持,提起包告辞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钟磊漫不经心的一声:“慢走不送。”

宁清一口气冲出门,脚步踏到门外之后,一个没忍住,犯贱地转身,看见里面的两人正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一起上了楼……

宁清又一路回到医院,却没有走进去,而是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天边金黄的夕阳。

贺楠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宁清顶着风坐在那里,身影在暮色里瘦弱不堪。

他的脸上划过浓浓的疼惜,抬脚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宁清身上。

宁清无意识地抬头看他,眼睛一时间还找不到焦点,半晌才道:“是你啊。”

贺楠在她旁边坐下:“我来给我妈取药,经过你爸的病房才知道他今天醒了,恭喜。”

宁清转过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爸的事?”取药根本不会经过特殊护理楼层的。

“上次你跟小静在医院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的。”贺楠如实回答。

宁清不再说话,贺楠也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同她一起沐浴着缓缓降临的暮色。

良久,宁清突然问道:“你跟小静怎么样了?”

贺楠摇摇头,没有回答。

“小静是个好女孩。”宁清又道。

“那你呢?”贺楠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我?”宁清自嘲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只是祸害。

她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贺楠同黄雅静在一起的片段已经不能再刺激到她,眼前的这个少年也不再能轻易引发她内心的波动。她以前一直以为什么感情都是一辈子的,恨也是,爱也是,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三年前父亲的病倒让她的世界彻底坍塌,如今父亲的苏醒又一次让她的人生颠覆了。

宁清脸上的表情苍凉且悲哀,贺楠看着觉得没来由的恐慌,伸手握住她的双肩:“清清,你怎么了?”

“我没事。”宁清缓缓挣开他的手,“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阿姨还等着你的药呢。”

贺楠很不放心地盯着她,没有动作。

宁清又扯出一个笑容:“我也该回去陪我爸了。”她站起身,将身上的外套取下来还给他。然后转身准备走出他的视线,没走几步就停住了,因为不远处正站着一脸讽刺的钟磊,他的怀里还抱着一束花,像是来看望病人的。

看着他嘲弄的表情,宁清一阵难受,下意识的开口:“我跟他只是碰巧遇上……”

钟磊毫不在意,率先转身走进医院的大门。

后面的贺楠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清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次她真的走出他的世界了。

宁清迟缓地走进父亲的病房,里面宁锦程跟钟磊相谈正欢,但是因为他刚醒来身体尚还虚弱,所以多数是钟磊在说。

见她进来,宁锦程招了招手:“清清,去哪儿了?过来坐。”

因为钟磊在床前坐着,宁清没有凑过去,只冲宁锦程笑了笑:“爸,你们说会儿话吧,我先陪着秀姨。”

钟磊并没有留很久,就告辞离开了,钟其秀跟宁锦程很有默契地交待宁清出去送送他。

钟磊一路上都面无表情,到电梯口的时候,才道:“你是准备留步呢,还是跟我一起下去,到医院门口继续陪人闲坐?”

宁清被他话语里浓浓的讥讽噎住,倔强地仰头同他瞪视着。

她每次委屈生气的时候都这样,不吵不闹不说话,只拿两只眼睛盯着你,她的眼神很清澈,清澈到让钟磊只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钟磊别过脸,不发一言的离开,就像她以前每每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样。

宁清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突然想起一个词语来。

自作孽。

第三十六章

宁锦程苏醒一周后,坚持要回家调养。钟其秀跟宁清拗不过他,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且请了极富经验的家庭医生。

宁锦程一病就是三年,现在整个人都比以前衰败很多。宁清很难过,心知父亲再也回不到那意气风发的曾经了。

宁锦程自己倒是看得很开,还反过来百般安慰女儿。

钟其秀心态也很平常,丈夫能醒过来,她已经非常感恩了。

宁父的苏醒对于林家人来说实在是措手不及,他们之前也悄悄从医生那里打探过消息,这种病情的植物人苏醒的几率很小,再加上钟磊近来对宁清的态度若即若离,所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地蚕食宁氏的酒店。但是没想到,宁锦程居然醒了。林家众人中只有林萧潇来看望过一次,宁清外公象征性地打过一次电话,态度客气疏离得仿佛对方不是他的女婿。

宁清自从知道父亲病倒是拜林家所赐之后,对林家人又重新憎恨起来,对表姐林萧潇也不再有好脸色。

酒店的事情宁父很少过问,更不打算接手了。钟其秀跟宁清一直怕他再投身到工作中,又耽误了身体,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宁锦程不打理是一回事,将酒店拱手让给仇人又是一回事。钟其秀提议还是让石头来接管,毕竟都是一家人了。

宁锦程对未来女婿的为人很放心,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宁清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因为是长辈的意思,钟磊并没有推拒,于是安宁酒店重新由钟磊掌管。

随着宁父病因的真相大白,宁林两家也已经差不多快撕破脸了,钟磊不再像以前一样还给林家留脸面,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二舅清理了出去。

自宁锦程醒后,林二舅就已经在宁清外公的授意下,加紧蚕食计划,可惜还是快不过钟磊,反被他人赃俱获的拿下,而且在宁清的坚持和宁父的默许下,告了他一个妄图侵吞巨额公款的罪名。

林家第二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就这么落马了。林霆军贼心不死,还妄想让林萧潇继续辅助完成他的野心,可惜林萧潇主动辞了酒店的一切业务,也没再回林氏,反而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份工作,过的风生水起。

外人都道林霆军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没自个儿孙女看得开,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了一辈子,到头来反而还赔了儿子。

宁清不顾崔清芬老师的不悦,执意请了一个月的假期,专心在家陪护父亲。她的固执让宁锦程很无奈也很欣慰,感慨道:“我记得你以前就算病得意识不清楚,也还是要吵着去练舞,因为怕被其他学生超过,怎么现在不怕了?”

宁清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爸,现在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宁父大为感动,打趣道:“那石头呢?”

宁清眼神一暗,避而不答:“爸,你渴不渴,我去帮你泡杯你最爱喝的大红袍。”

宁锦程看着慌张逃离的女儿,微微叹了口气。虽说他清醒的时间还不长,可是已经足以看出女儿和女婿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他之前为了酒店的事情有求于钟磊,不得已强迫女儿跟她那个小男友分了手,后来看出钟磊诚恳的为人之后,心里稍稍消弭了愧疚,可惜,直到他病倒的时候,两人的感情还没有任何进展,这次醒来,他能看出女儿对石头不是没感觉,但可惜中间还是有什么环节不对。

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了钟磊。

钟磊自己的公司目前正处于一年之中的旺季,现在又加上了岳父家酒店的工作,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来宁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备好了,宁锦程、钟其秀还有宁清都已经在餐厅里就坐。

“爸,对不住,公司事太多了,耽搁了一会儿。”钟磊一进门就像岳父告罪。

他的这个称呼让宁清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

好几天没见面,他放佛瘦了许多,本来就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更加深刻,乍一看恍惚有些陌生。

其实,宁清回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他,他在她心里的从最初到最后的剪影都是黑色的一团,而且还被打上了恶魔的标签。也怪不得他现在终于失去了耐心,任谁被无视了那么久都不一定能坚持下去。

宁清心里一阵酸,连忙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钟磊的这声“爸”叫得宁锦程很是欣慰,乐呵呵的让他赶快入座。

细心的钟其秀看出了钟磊的疲惫,关切的道:“怎么瘦这么多?”

钟磊笑笑:“胃口不好。”

钟其秀夹了几样菜放到钟磊面前的碟子里:“都是照你口味做的,多吃点。”

钟磊尝了一样什锦虾球,点头赞道:“嗯,火候不错。”

钟其秀笑了笑:“刘妈最近的手艺越来越好,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还有这道酱煮莲藕,虽说素了点,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宁清的筷子正好伸向这道菜,鬼使神差的,她竟将夹起的莲藕放在了钟磊的碟子里。

于是,餐桌上四个人都愣住了。

宁清反应过来,脸颊“噌”的红了。

钟磊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确信。

餐桌上突然安静的气氛让宁清窘迫得不敢抬头。钟磊盯着她夹过来的菜,脸色复杂得很,他刚下狠心试试看推开她,结果她就跑来一次次的动摇他的底线。这菜他吃了对不起自己下的决心,不吃肯定要伤她不轻,他还从没想过在这段被她排斥的感情里,他还有能掌握主动权的一天。

他持续的沉默已经让宁清的脸色越来越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钟磊最终还是暗骂自己一声,夹起那边莲藕塞进了嘴里。

宁锦程与钟其秀相视而笑,钟其秀还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样,石头?味道不错吧?”

钟磊闷着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宁清的心忽然就软成一团,嘴角别别扭扭地扯出一个弧度。

钟磊离开的时候,宁清又被打发出来送他。

从别墅门口到大门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风里还送来宁清那些花儿的气息和虫子的鸣叫,头顶的月亮清清亮亮的,将两个并肩的影子拉出老长。

这是宁清第一次以这么平和的心态同他走在一块,也是第一次希望旁边的他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惜钟磊一路沉默,步子迈得飞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停下来,冲她不咸不淡地点了点下巴:“回吧。”

他开车门的时候,她站在背后,很想问一句“你明天还来不来?”可惜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静静的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载着他消失在远处暗淡的光影里。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钟其秀交给宁清一个保温饭盒:“清清,你也看到了,石头最近又忙公司又忙酒店,瘦得厉害,咱们女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我要照顾你爸又走不开,就麻烦你跑趟腿,把这饭菜给他送去,都是他爱吃的,你记得盯着他吃完,不然他准又糊弄过去。”

宁清点点头,将保温盒接了过去。

钟磊今天在他自己的公司忙活,那幢隶属于钟氏的大楼她还是第一次来。甫一进大厅,她就被众人关注了,这公司的人没见过她,自然也不知道她是boss的未婚妻,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围观美人,尤其是一个拎着保温饭盒,明显是给公司某位同事送爱心餐的美人。

宁清在询问了一位看起来很老实的职员之后,淡定地在众多目光中穿梭而过,一路上了顶楼。

钟磊的秘书相当的性感,一身白色的职业装,xiōng前微微露出很有料的事业线。宁清虽然知道钟磊除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多彩的世界,但是此刻亲眼见到之后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没有预约,秘书无权让她进去。宁清冲她歉意地笑笑,在她阻拦之前,快步走到那间办公室前,身后敲了几下。

然后里面就传出钟磊的声音:“进来。”

钟磊的办公室大得出奇,装修却并不繁琐,布局也简单,一踏入里面,仿佛心就空旷沉淀了下来。

钟磊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之中,还以为是秘书或者助理进来了,头也未抬:“文件先放到桌上,有来客的话告诉他推迟到下午会面。”

宁清想了想,将手中的饭盒放在他的桌上。

饭盒与桌面接触不同于文件的清响,钟磊听出异样,诧异地抬起头。

宁清迎着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道:“秀姨让我送来的。”

钟磊刚刚闪了一下的眼神又淡了下来:“我没胃口。”

“你吃完我才能回家。”宁清有些急,而且越急表达越有问题。

钟磊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那你等着吧。”然后继续低头批阅文件。

他就真的把她晾在了那儿!宁清有些无措,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说道:“有你爱吃的排骨和虾仁……”

钟磊又瞟她一眼,然后继续看文件。

宁清没辙了,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磊工作起来极认真,眼睛快速扫视文件,偶尔凝眉思索一阵,手中的笔流畅地做着批注。

这是宁清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一面,她曾经见过父亲工作时的样子,也像他现在这样专注,就像是除了手中的文件,再也没有什么能夺取他们的注意力。

钟磊早已感觉到她长时间出神的凝视,他皱着眉抬头迎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脸带询问。

宁清被他逮到,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呐呐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饭菜快凉了……”

钟磊看了看旁边的饭盒,又看了看目光闪躲的她,终是放下了文件。

宁清连续给钟磊送了半个月的饭,甚至还被钟氏那些不知内情的员工评为是“钟少众多追求者中最用心的一位。”

宁清并没有听到这样的议论,倒是钟磊听闻后,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弯了嘴角。

在宁锦程可以脱离别人的搀扶自己下床走路的时候,宁清也结束了一个月的假期,返回了学校。

崔清芬对她数次请假缺课极不满意,给了她两天时间缓冲之后,加大了她的训练力度。

于是在练习室就常常可以看到,其他学生席地休息,而宁清还在继续练习的场景。

简婕为此常抱怨崔老师太不近人情,宁清却觉得这样的训练强度正好减轻她这段时间对芭蕾的愧疚感。

距离50周年校庆还有一个半月的时候,宁清的班级正式开始了节目排演。又是一个强制参加的项目,宁清想偷懒回家陪父亲都不行。

全班三十人,分三个节目排演,宁清又被分到了经典剧目《天鹅湖》这一组,并且被崔清芬不容拒绝地指定为白天鹅的扮演者。

宁清这次倒是乖乖的,没有再推掉。

白天鹅是古典芭蕾舞中难度最高的角色之一,宁清久不排练,动作感情难免生疏,但是崔清芬完全没有要换人演的迹象,只是更加严厉的督促她,甚至放了学还单独留她下来开小灶。

因为训练的难度和强度,宁清前段时间在家里养出的几两肉又很快的消瘦了下去,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纤细。

期间钟磊来宁家探望的时候,见她越发骨感,皱了皱眉,第二天就亲自开车去学校,载了她去了膳食斋。

许久没来,这家药膳店装修比以前更加精致了,老板娘依旧热情周到,并且显然还记得她,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停的往她和钟磊身上打量。

虽说是钟磊带她来吃饭,但是他全程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点菜的时候都绷着脸,一点没征询她的意见。

宁清凝眉看着大半桌的菜,小声的道:“我训练要保持体重,不能吃太多。”

钟磊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几碟菜:“什么时候吃完,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他的表情无波无澜,但宁清知道他是说真的。

进餐的时候,两人都无比安静,整个包间里就只听竹筷与盘子相撞的声音。

钟磊率先停了筷,向后靠在椅背上,眯着眼,视线长时间停留在她身上。

他的打量让宁清越来越不自在,差点还被一口汤噎住。

好在钟磊没有打算继续折磨她,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明天要出国一趟,去纽约办些事情。”

宁清抬头看向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盼着我走的。”钟磊语带嘲讽。

“……”宁清有些挫败,因为她想忘记的以前总被他翻出来说道,怪不得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钟磊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成就感,因为话稍说得重一点,她就立刻缩回了原样。折磨她纯粹是给自己找虐。

送宁清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到宁家门口的时候,宁清在座位上停了一会儿,才开门下车。

钟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关车门的瞬间才开口说了一句:“我最快要半个月后回来,家里有事跟姑姑说,学校的事找二姐。”

宁清关门的动作滞了一下,心里一丝欢喜慢慢的溢出来,低低的却又柔顺的“嗯”了一声。

宁清到家的时候,钟其秀正跟宁锦程在客厅说话,见她神情轻松,表情愉悦,了然的问道:“石头送你回来的?”

“嗯。”宁清应了一声。

“石头也太生分了,都送到家门口了,怎么都不进来坐一会儿。”宁锦程佯装不悦。

“爸,他很忙的。”宁清下意识的解释道,然后就看见宁锦程面带笑容,这才反应过来,脸颊“蹭”的红了。“爸,秀姨,我先上楼了……”宁清捂着发烫的脸颊急匆匆的跑开。

远远的还能听到身后秀姨嗔怪父亲的声音:“你啊,明知道她脸皮薄,还逗她……”

然后就是父亲愉悦的笑声。

这下宁清连耳根都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六

第三十七章

钟磊不在的日子,宁清觉得稍稍有些漫长。或许是她的小儿女心态表现得太明显,简婕在训练休息之余,见她经常盯着手机发呆,也开始频频拿她取乐:“唉,不知道咱们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这边可是有人快要变成盼夫石了……”

宁清红着脸推搡她:“你说什么呢?”

简婕大笑着跑开:“有人心虚了。”

宁清在后面愤愤跺脚,但嘴角却止不住的上翘。

宁清没想到她外公居然还敢登门,而且面上笑呵呵的,一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宁清心里向来憋不住事,有什么都在面上搁着了,她对着虚伪的外公,就连客套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宁锦程跟钟其秀脸上倒是一片平和,让了座,看了茶,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

“锦程啊,我老头子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所以你醒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岳父。”宁锦程平静地笑了笑:“我生病这段时间,已经承蒙您对清清还有宁氏的照顾了。”

林霆军好似没有听出他话语里淡淡的讽意,依旧笑眯眯的:“你这话就见外了,清清可是我的外孙女儿,还有宁氏,那怎么说也是你的心血,我能管自然是要管的。”

宁锦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林霆军见状,脸上换了愧疚的神色:“锦程啊,我让之洋去宁氏,本来是想让他帮你打理生意的,没想到他一时鬼迷了心窍,被一点蝇头小利冲昏了头脑,背着我做出了那么对不起宁家的事,老头子我实在愧疚……”

宁锦程摆了摆手:“算了,旧事不提了。”

“不,我必须替这个不孝子向你道歉。”林霆军态度很坚决,“你也知道,清清她妈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了,我现在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儿孙平安满堂。你大舅哥之海年纪大了,萧潇是个女孩子撑不了那么大的家业,展鹏又是个不成器的,整个林家现在就得靠之洋了,他现在又……唉……如果不是林家现在捉襟见肘的情况,我也不会舍下这张老脸来向你求情……”

宁清这下才算明白外公的来意。想必是律师对二舅经济犯罪的搜证已经接近尾声,上诉已经被提上日程,林家想不出别的办法脱罪,所以才打算用亲情让他们取消诉讼。

宁清有些恼怒,因为林家的人直到现在还打算用所谓的亲情掩盖一切罪行。她赶在父亲有所表示之前出声道:“外公,二舅做的事在你看来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但是却让我爸差点……”宁清一说到这心惊胆战的三年,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宁锦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又看向林霆军:“岳父,我当初无父无母,事业刚刚起步,你肯把阿芝嫁给我我一直很感激,所以一直也拿林家人当亲人对待,之洋做的那些事,我也应该付一定的责任,是我管理有疏漏,对他的了解又不够。其实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就放下了,但是我必须为我无辜受了三年罪的妻子和女儿讨个公道,尤其是清清,因为酒店的事,她差点葬送掉一生的幸福!我还记得你早年曾经教导过我,男人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是最少要有担当。之洋他犯了错,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岳父你不用担心林家,箫潇是个能干的,展鹏也会越来越有出息,如果还有其他难处,能帮上忙的我也一定义不容辞,反正我现在闲下来了,酒店的事情也是石头一直在打理。”

林霆军深知宁锦程说一不二的性格,见他不肯松口,面上也渐渐冷淡了下来,客客套套地又对他的身体表示了一番关怀之后,起身告辞离开。

宁清代替父亲送他到门口,林霆军忽然停住脚步,朝她道:“清清啊,我知道你现在对外公还有些意见,不过外公作为过来人,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想要的就赶快放手,不然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宁清不解:“外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霆军摆摆手,迈步往门外走:“等你表姐从纽约回来,你们再一起谈谈吧。”

……表姐也去了纽约?宁清的脸色突然一白,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宁清伏在床上,手里紧攥着手机,下了好久的决心,才猛地坐起身,拨了号出去。

电话响起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的一声“喂”传来的时候,宁清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了。

她很少主动联系钟磊,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开场白。

倒是那边沉默了一瞬,开口问道:“家里有事?”

宁清连忙摇头:“没有。”

钟磊那边环境有些嘈杂,宁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很忙么?”

“还行,事情不算很多。”

宁清咬咬唇:“那除了工作,你还有其他事要忙么?”

钟磊敏感的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试探,皱眉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随便问问。”宁清否认,很快转移了话题:“你那边很热闹,在做什么啊?”

“合作方举办的酒会。”钟磊言简意赅,顿了顿又道:“你表姐也在。”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声音也有些冷:“这才是你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吧。”

宁清听出他潜藏的怒意,声音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今天我外公来了……”

“他跟你说的?”钟磊打断她。

宁清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他跟我说如果不喜欢就要赶快放手,可是我不想放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带了怯怯的羞意。

钟磊那边不再有杂音传来,大概是转移到了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同样低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懂啊?”宁清低声喃喃,脸颊有些烧。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懂。”

“那等你回来再说。”宁清鸵鸟心态的想要逃避。

那边钟磊恶狠狠的威胁她:“宁清,你敢挂电话就试试!”

宁清刚要放下电话的手不得不又举了起来,贴着耳边听着那边传来的规律的呼吸声。

“我后天回去。”钟磊突然开口,顿了顿又解释道:“你表姐是作为她们公司的代表来的,我们只是凑巧碰上。”

“嗯。”宁清弯着嘴角应了一声,心底溢满欢喜。

“知道后天什么日子吗?”钟磊又问。

“你回来的日子。”宁清老实的回答。

钟磊被噎了一下,闷闷的叮嘱她:“不知道就去问姑姑。”

“嗯。”宁清虽然纳闷,也还是乖顺地应了一声。

钟磊还要再交代些什么,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转身就看见一脸笑容的林萧潇站在半步远的地方,提醒他:“钟少,该你发言了。”

钟磊瞄了一眼会场,那里主办方负责人的发言已经接近尾声,的确该他露面了。他朝林萧潇颔首:“谢谢。”

宁清在这边也听到了表姐的声音,她僵了一下,对钟磊道:“能把电话给我表姐么?”

钟磊想了想,把手机递给林萧潇:“宁清的。”

林萧潇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接了过来,转身背对钟磊:“喂,清清……”

“表姐,原来你也在纽约啊,记得回来帮我带礼物。”宁清笑着道,尽量让气氛轻松自然。

林萧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笑了:“听说你最近忙着练舞,我走的时候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你,放心,礼物一定会带的。”

“那先谢谢表姐了。”宁清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酒会上帮我看着他,让他少喝点酒。”宁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些不自然,但是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林萧潇嘴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气息不稳地回应:“一定。”

挂了电话,林萧潇的表情还有些恍惚。钟磊接过手机,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让我帮忙看着你,免得你多喝酒。”

听到这个回答,钟磊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语气却是做出一幅不在意的样子:“女人真麻烦……”

林萧潇看着他晶亮的眼睛,心底一片萧索。

宁清收了电话,躺在床上,脸色复杂地盯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她不知道刚才对表姐说的话算不算耍心机,表姐那么聪明,一定能听出她对钟磊态度的改变,还有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她只希望在不破坏姐妹感情的情况下,委婉的提醒表姐,希望表姐能认清形势,不要在错误的感情寄托里越陷越深。

还有钟磊……宁清用微凉的手背贴上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她其实到现在也说不清她对钟磊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实上,这段时间尽管她纠结无比,都还是不敢正视自己跟钟磊的关系。他疏远她了,这在以前是她无比期盼的结果,但是现在却只让她感到焦虑,只想回到以前,想回到他眼里只有她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只是潜藏的独占欲在作祟,还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左右,她只知道外公劝她放手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突然跳动很快,那是一种恐慌和畏惧,也是在那一刻,她才下定决心不再龟缩到壳里,不再只等着别人来敲打自己。等她拨出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如果有一天你只是因为听到电话彼端传来的一句简简单单的“喂”,就突然使浮躁的内心安定喜悦起来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她庆幸自己终于认清了,找到了。

想到这里,她又突然想起钟磊那个关于“后天是什么日子”的问题。于是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翻看日历,但是一无所获。

穿着睡衣的钟其秀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就见同样睡衣装扮的宁清站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秀姨,您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钟其秀愣了愣,看到她带着些愉悦的表情后,就意识到了什么,笑着回道:“是石头的生日。”

宁清有些惊讶,但随即而来的就是愧疚感,匆匆的跟钟其秀道了“晚安”就奔回了自己房间。

她倒是忘记他的生日就在最近了。说起来,在他身边几年,她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参加过他的生日宴,这方面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她生日的时候,钟磊倒是次次送来珠宝首饰什么的,可是她一次都没佩戴过。

她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给他,因为几乎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打电话给简婕,她的建议是买衣服。

宁清想了想钟磊平日里的穿着,好像多以休闲风为主,在公司倒全都是正式的西装。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有味道。

约好了明天跟简婕一起去商场,宁清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安心躺下睡觉。

连逛了三家品牌男装店之后,简婕有点hold不住了,她拉住一脸茫然的宁清:“哎,清清,你真不知道你家男人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喜欢什么颜色,穿多大尺寸的衣服?”

宁清老实地摇摇头,又因为她那句“你家男人”红了脸庞。

“……我服了。”简婕一脸便秘的表情,朝她竖起大拇指。

宁清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知道他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三和一米八五之间,他平时多穿黑色的衣服……”

“那咱就买适合一米八四身高的黑色衣服。”简婕拍板决定。

宁清摇摇头:“我想买白色衬衣给他。”虽然他多穿黑色衣服,但她觉得他穿白色会更显阳光。

简婕坏笑道:“只要是你买的,就算是大红色,某些人也照穿不误。”

“说什么呢。”宁清嗔她一句,却脑补着某人穿着大红色衬衫的摸样,嘴角充满期待地弯了起来。

“啧啧,”简婕受不了地看着她脸上甜腻的笑容。

宁清拎着衣服回家的时候,钟其秀正坐在客厅是侍弄花瓶里新剪下来的月季,看见她手拎的纸袋,了然地道:“买给石头的?”

宁清点点头,带着些羞涩。

钟其秀笑了笑:“这就对了。”想了想又道:“石头每年生日,我都会做一碗长寿面给他,图个吉利。这面做法也简单,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教你。”

“好啊。”宁清眼睛亮了亮,接触到钟其秀促狭的笑容,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钟磊是上午九点到达的航班,宁清正被困在学校训练,等见着面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钟磊臭着一张脸:“怎么没去机场接我?”

“最近的训练不能请假。”宁清有些抱歉的解释。

钟磊挑了挑眉,显然还很不悦。

宁清看了看车子前行的的方向,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找地儿吃饭。”

“先去我家吧,我有样东西急着拿。”宁清软声道。

“什么东西这么急,就不能吃完饭去拿?”钟磊嘴上这么说,可看她一脸请求,还是转着方向盘拐了弯。

今天正好是宁锦程一周一检查的日子,钟其秀也陪着他去了医院,就只剩下刘妈和芸子在家。

进门之后,宁清让钟磊先在客厅坐着,自己急匆匆的去了厨房。

材料都是准备好的,刘妈早在一旁等着:“小姐,水也烧开了。”

宁清点点头,拿过围裙系在腰间。下面条,打鸡蛋,切了葱花,又拌上食盐和香油,最后又洗了一棵绿油油的小青菜,宁清虽不甚熟练却也是有模有样的做完这一切,然后亲手捧着送到了钟磊面前。

钟磊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白瓷碗里冒着热气的面条,白润的面条间隙里还能看见底下卧着的金黄的荷包蛋。

“你做的?”钟磊惊疑地看着她身上小碎花的围裙。

宁清点点头。

刘妈也跟了出来,笑道:“小姐昨天花了好几个小时学的,手还烫着了呢。”

钟磊的眼神往宁清手上扫视一圈,没说话,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面。

“当心烫!”宁清提醒道。

钟磊吹了吹热腾腾的面条,然后送到嘴里。

宁清眼睛晶亮地盯着她,脸上写满期待。

钟磊口味有些重,相对来说宁清就少放了盐,不过钟磊还是紧接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抽空道:“味道还行。”

宁清闻言弯了弯嘴角,颊边两个梨涡盛满喜悦。

钟磊被她明艳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怔住了,筷子上刚夹起的一条青菜“啪嗒”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面汤到他的嘴角。

“哎呀。”宁清赶忙拿了纸巾,帮他擦拭嘴角。

钟磊怔怔地看着她凑近,鼻端还闻到了她发间的幽香,她瓷白的面颊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专注,她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上,引得脖颈下面的xiōng口一阵激荡,“嘭嘭嘭”跳动得不正常。

宁清突然被钟磊捉住手指,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食指上昨天被烫红的那一小片,嗓音低沉喑哑地问:“疼吗?”

宁清摇摇头:“昨天有点疼,今天好多了。”

钟磊捉住她纤细的手指,凑到自己嘴边,在那红肿的地方轻轻地吻了一下。

指头与嘴唇相触的时候,两个人的心头同时一震。宁清的心跳快得厉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了上去,沿着那硬朗的线条一路从眉梢抚到下颌。

钟磊贪恋她指尖的温度,闭上眼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他脸上有微微的胡茬,扎得她手掌痒痒的。但是宁清却一点也不想收回手,任由他这么握着,蹭着。

刘妈早已退了出去,整个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缠绵地静默了好久之后,宁清瞥见桌上的长寿面,赶紧抽回手,提醒他:“赶快吃吧,秀姨说长寿面一定要吃完才吉利的。”

钟磊点点头,重新拿起了筷子。

“是不是凉了?要不我去厨房热一下?”宁清轻声问道。

“不用。”钟磊利索地挥动筷子,最后将一整碗面吃个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宁清心下欢喜,帮他倒了杯清水,又道:“你先坐一会儿,我上楼拿个东西。”

宁清从衣柜里拿出纸袋,又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自个儿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装回去,转身准备下楼。

哪知道一转身就看见钟磊抱肩站在门口,朝她怀中的纸袋扬扬下巴,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给我准备的礼物?”

“你……你怎么上来了?”宁清还没准备好。

钟磊走进房间,在她的床上坐下,双手枕到脑后,惬意地仰靠在她的枕头上:“我现在不乐意一个人待着了。”他朝宁清伸出手:“礼物拿来我看看。”

宁清忐忑地将纸袋子递了过去。

“白色的?”钟磊拆开了衬衣的包装,展开衣服前前后后地看着。

“你不喜欢啊?”宁清有点儿难受。

钟磊放下衬衣,没说话,然后从床上站起身,开始解自己xiōng前的扣子。

“你……干嘛?”宁清眼见他xiōng前的皮肤越露越多,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问道。

钟磊看她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换上试试看啊。”

说话间,钟磊已经将身上穿的黑色衬衫整件脱了下来,硬朗的上半身袒露在宁清面前。宁清这才发现他竟然还是有腹肌的,六块腹肌整齐地排列着,将他腹部的线条勾勒的结实而又紧致。

宁清“噌”的红了脸颊,背过身不敢再看,身后隐约听见钟磊的一声轻笑。

“行了,转过来吧。”片刻后传来钟磊的声音。

宁清转过身,尴尬的发现衬衣似乎不太合身,比起他原本那件黑衬衫,似乎紧了很多。

“怎么办?”宁清又无措又自责。

钟磊浑不在意:“没事,当紧身衣穿了。”

他这话又不正经又可爱,逗得宁清撑不住笑了,上前拿起他那件黑衬衫:“换下来吧,我下午再去商场换大一号的回来。”

钟磊摆摆手:“不用。少吃几顿穿上就宽松了,没必要再跑一趟。”

宁清心里甜蜜,拿了自己的包包对他道:“不是要找地儿吃饭么?走吧。”

钟磊又趟回床上,手里拎了宁清的毛绒熊,揪着那毛茸茸的皮毛,惬意地道:“那寿面我都吃饱了,这会儿得消消食,在你这儿躺会儿。”

“那我下去让刘妈熬点儿消食汤上来。”宁清转身准备往门外走,手却突然被他拉住。钟磊一使劲,宁清一个不稳就朝他身上跌了过去,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没了语言,宁清的手撑在他xiōng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她能感受到从

他身体上传出的灼人的热度,还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她的脑子纷乱如麻。

宁清垂下眼,不敢再跟他对视。

钟磊看着她慌张的表情和害羞的眼神,轻笑一声,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往下压,然后微微迎上去,含住她温热的唇,温柔却不失霸道地吸允。

宁清有些呆愣,直直地看着他。

钟磊稍稍放开她,气息不稳地道:“闭上眼睛。”

宁清下意识地按他的指示去做。

不再是记忆里的霸道索取,这让宁清的慌乱感稍稍减轻了一点儿,不过还是相当无措地僵着身子,任由他困在怀里。

钟磊用舌头顶开她的唇瓣,探进去追逐她滑嫩的舌,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宁清甚至都觉得两人连呼吸都快要融在一起了,周身升腾起一股热浪,不知是来自谁的。

眼前一阵发黑的时候,钟磊终于放开她,气息不稳地道:“怎么不知道呼吸啊?”

宁清晕乎乎地看着他,红艳艳的嘴巴还微微张着,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钟磊忍不住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记,叹息道:“小笨蛋……”

宁清被动地靠在他xiōng口,耳边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午后的时光安详而静谧,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房间里,金灿灿的一片。

钟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宁清偷偷打量着他,这才发现他居然有那么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让她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

不知道安静地躺了多久,宁清动了动身子,钟磊立马睁开眼睛,似乎很不高兴她打破了这么温馨的氛围:“干什么?”

“腿麻了。”宁清小声道。

钟磊又闭上眼睛,嘟囔一声:“麻烦。”可还是腾出一只手摸索到她腿上,准备替她揉一揉。

宁清穿的是件连衣裙,因为前边的纠缠,裙摆已经翻了上去,钟磊的手正好落在她光裸的大腿上,两人同时一震,宁清已经满脸通红地撑着他的xiōng口爬起来,语无伦次:“不用你……我自己……”

她一离开他的怀抱,钟磊立刻便觉得空落落的,伸手准备再把她拉回去。

宁清看出他的意图,害怕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于是理了理头发道:“我下午还有训练呢,得回学校了。”

钟磊又不高兴了:“又惦着你那训练,今儿可是我生日。”

“我知道。”宁清轻声解释:“你才下飞机,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秀姨说晚上在家里聚聚,给你庆生。……我下午的训练不能请假,真得回学校了。”

钟磊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她真的脸带急色,也就放开了手,不过到底心里是不舒服的,臭着一张脸,翻个身背对她。

宁清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微微笑了笑,拉起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

作者有话要说:加长的一章,因为要去基友家玩,提前把明天的章节也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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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这么些年来,宁家难得有热闹的时候,不仅钟淼来了,连双胞胎都蹦蹦跳跳地捧着原创的画作说是要送给小舅舅。

钟磊捧着两幅稚嫩的画作,摸了摸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这画的是谁啊?”

依依指着画纸上那个头发根根直立的男性角色,脆生生的回答:“是舅舅啊。”

钟磊皱眉看着这严重失真的画作,抚着额头哑口无言。

一旁的钟淼点了点他的脑袋:“行了,她们俩现在这年龄,画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依依和双双得了赞扬,美得不行,得意洋洋地冲舅舅扬了扬眉毛,那小样儿逗得一众人都忍俊不禁。

宁锦程看着活泼可爱的双胞胎,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家里有小孩子就是好,对着她们,什么烦恼都没了。”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下意识地看着钟磊跟宁清,钟淼还瞧了一眼宁清的肚子,脸上盈满笑意。

这下倒给宁清闹了个大红脸,钟磊清咳一声,转移话题:“晚饭都好了?咱们去餐厅吧,有点儿饿了。”

众人都善意地笑笑,起身走向餐厅。

钟淼带了一瓶红酒过来,正对钟磊的心思,可惜宁锦程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能碰酒,只能由钟其秀代表他跟寿星碰了碰杯。

钟淼见弟弟满面红光,打趣道:“今年的长寿面吃过了吧?怎么样?味道是不是比往年还要好?”

“是挺好。”钟磊大大方方的承认。

依依和双双起哄道:“我们也要吃长寿面!”

钟淼拍拍她们的小脑瓜,笑眯眯地道:“那得让你们小舅妈做,她做的味道最好,你们看舅舅,吃了面之后,一直美到现在。”

钟磊脸皮厚,呲牙笑了笑。倒是宁清面皮薄,又红了脸。

“行了,别打趣他们小两口了。”钟其秀适时地出口制止。“行了,别打趣他们小两口了。”

钟其秀适时地出声为他们解围,然后又转向钟磊:“石头,今儿是你27岁生日,又大一岁了,而且你跟清清也稳定了下来,以后把你的脾气也收收,安心过日子。”

钟磊正色点点头:“姑姑,我知道。”

宁锦程看了看自己女儿:“清清,你以后也学着懂事点儿,石头有他的担当,你也得负起自己的责任,你们年轻人要走的路,我们照看不了多久了,自己多长点心,跟石头一起把日子过好喽。”

“嗯,爸,我记住了。”宁清点点头。

钟磊伸手握住宁清搁在腿上的手,十指交缠放到桌面上,看着宁锦程道:“爸,您跟姑姑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清清的。”

宁锦程笑着点点头:“我相信你。”

用完餐后时间还很早,钟磊带着宁清去了后花园里吹风散散酒气。

草坪修剪得很整洁,在月色下,像一张厚实的绒毯。两人紧挨着席地而坐,钟磊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将头歪靠在宁清的腿上,惬意地平躺下来。

宁清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嘴角含笑,整个人宁静得像一株月下的百合花。

“在想什么?”钟磊问她。

“原来这已经是你的27岁生日了呢。”宁清道。

“怎么,嫌我老了?”钟磊声音闷闷地问。

“没有。男人三十还一朵花呢。”宁清笑笑,难得说句俏皮话。

“这还差不多。”钟磊小声咕哝一句,舒服地在她腿上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看,就是这样。宁清放大笑容,一直都觉得这个男人还是那个从十几岁就跟她纠缠在一起的钟家霸王,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隐忍包容了她这么多年,男人三十而立,她的确需要赔偿他一个家了。

她低头,不再怯懦地盯着钟磊的眼睛:“下月初你有空么?”

钟磊目光灼灼:“你问的话就有空。”

“下月月初学校校庆,有表演……”

“这可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找我约会,怎么地点定的是学校啊?”钟磊颇不满意。

“……有我的节目。”

钟磊目光闪了闪:“这些天你就是忙着那节目呢?”

“嗯。”宁清点头。

“那我倒要去看看什么节目比陪我还重要。”钟磊很臭屁地说道。

a大虽然建校时间也不算太长,但已经是青城资历最老的学校,这次校庆宣传措施到位,再加上原本学校名声也好,因此这次校庆晚会云集了青城的众多名人,声势规模都远超近年来青城的任何一场晚会。

作为前任省委书记的儿子,钟磊自然也收到了请柬,由校领导陪着,坐在视野最好的第一排的正中央。

宁清参演的舞蹈排在晚会的中间部分。钟磊早厌烦了前面的领导致辞以及那些没营养的歌曲,听到报幕的时候,才终于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体。

一身白色舞衣的宁清出场的时候,钟磊有一瞬间的惊艳,她画了明艳的舞台妆,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更是晶亮有神,钟磊在观众席的角度都几乎能看到她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她的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自信的笑容,一只脚尖点地轻盈旋转的时候,像一只白色的蝴蝶,长久地驻足在他的心尖上。

《天鹅湖》中白天鹅难度最大的动作是连续不停歇的32圈的挥鞭转,这个高难度动作是《天鹅湖》里的重头戏,非常考验舞者的韧性。宁清连转十几圈的时候,钟磊有点坐不住了,他以前虽然也看过芭蕾演出,可那是别人在转圈,现在轮到宁清,他万分担忧那异常纤细的脚踝和腿能不能支撑她完成这么多的单脚旋转。

不止是他,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舞台正中央的宁清身上,这个耀眼的女孩稳稳地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裙摆飞起,像一支怒放的粉白的荷花。

32圈挥鞭转完成之后,宁清流畅地收势,另一只脚落地的时候,仿佛整个现场的人的心都安定地放回原位了。

钟磊一直僵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紧接着,就是如潮的掌声。

谢幕的时候,宁清悄悄抬头看了钟磊一眼。他的身后有那么多攒动的人头,可她只看见了他,他的脸上带着舒畅的笑意,两只手掌用力地拍着。

后台卸妆的时候,宁清收到了送花小妹捧来的一大束玫瑰,旁边接到不同花束的同学还有很多,但是只有这束火红的玫瑰最为扎眼。

一干人艳羡地看着手捧大束玫瑰的宁清,简婕凑上去碰了碰她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肯定是你们家石头送的。”

宁清当然知道,不过还是抽出了淹没在花朵里面的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宝贝,你是今晚最美的。”署名果然就是钟磊。

他以前也曾送过玫瑰,不过从来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宁清看着都有些脸红,一不注意,卡片就被简婕抢了过去。

“宝……贝儿!”简婕拖着嗓子yīn阳怪气地叫。

宁清又好气又好笑,脸颊红红的,在玫瑰的映衬下,更显娇艳。

校庆之后就是期末考试了,宁清的文化课耽误不少,现在只能紧张地穿梭在自习室和图书馆之间,陪钟磊的时间倒比舞蹈训练的时候还少。

钟磊将她堵在学校食堂门口的时候,她还心疼地惦记着自习室里占给自己和简婕的位置,钟磊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乖乖地跟着他走。

他说:“我爸回来了,现在在你家呢。”

钟其辉要去外地考察经过青城,于是就顺路探望大病初愈的亲家公。

钟磊带着宁清到达的时候,两个父亲正相谈正欢。他们早年就是同学,虽然一个从商一个从政,平日里联系也不多,但是同窗之情却是时间和距离都阻隔不了的,现在成了儿女亲家,关系更是近了不少。

钟其辉在青城只停留很短的时间,所以得了信的钟淼和钟晶夫妇也匆忙跑来了,自然还带着宝贝双胞胎。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这让宁清多少有点拘束,小媳妇一样偎在钟磊身边。

她身材纤细,钟磊高大挺拔,看起来倒颇为登对养眼。

对于钟其辉,宁清一直是敬畏的。也许是他长期身居高位,身上不由自主就带出一股威严来,尤其他还不苟言笑,看起来更难接近。

“爸,您这都大半年没回来了,我们差点就要举家去京城看您了。”钟磊玩笑道。

钟其辉瞪他一眼:“快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行了,爸,就算我成了家,您也照样能把我当孩子训。”

“石头,别贫了。”钟淼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带宁清过去坐,“咱爸留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又该动身了,你老实点儿,别给爸添堵。”

钟磊也知道他爸时间有限,于是也不再多话,牵着宁清陪坐在一边。

钟其辉看着儿子跟未来儿媳妇两人全程握在一起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转头低声对宁锦程感慨地道:“这俩孩子终于消停了,我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

宁锦程有些惭愧:“钟兄,这几年宁家让你多费心了,还有其秀,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的,结果反而让她……哎,清清前期不懂事,也让石头跟着担了不少麻烦,总之,我们宁家欠你们钟家的太多了。”

“老弟你说什么呢。”钟其辉拍拍他的肩,“咱们是多年的同学,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现在又成了儿女亲家,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别说这些外道话。”

“唉,好在清清现在也懂事了,知道跟石头安分过日子了,总算没辜负石头这么些年的用心。

钟其辉又看了眼儿子,自己也心疼他这几年唱的独角戏,不过看宁清现在低眉顺眼,乖巧柔顺的样子,相信那道卡在两人中间的坎儿已经过去了。

尽管众人依依不舍,钟其辉也还是乘专车走了。临走的时候,依依和双双抱着他的腿哭的一塌糊涂,那场景看得众人眼圈发红。

钟磊一手一个将她们抱起来,许诺了很多礼物,宁清也上前低声哄着,这才止住了两个小人儿的哭声。



小孩子真麻烦。”钟磊看着正拿他袖子当毛巾擦眼泪的双胞胎,叹息道。

钟淼点了点他的脑袋:“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这麻烦有多好了。”

钟磊看了眼旁边正柔声哄着双胞胎的宁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娃娃,会哭会笑会闹,会跟她妈妈一样跳很美的舞蹈,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极期待的样子。

六月上旬是毕业季,下旬是考试季。

宁清抱着课本跟简婕穿梭在校园里的时候,看见满校园张扬着的黑色学士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学生活也仅剩下一年而已了。

同样身著学士服的黄雅静笑着拦到她面前,扬了扬手中的相机:“一起照张相吧,留个纪念。”

宁清看了看她自然的笑脸,欣然点头。

简婕主动上前接过相机。

两人摆好姿势正等按快门的时候,突见简婕放下相机,对着她们身后笑着打招呼:“贺学长。”

宁清跟黄雅静一愣,同时转过头。

几步之远的贺楠一身黑色学士服,干净的脸庞在明媚的光线之下更显俊秀。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缓步走了过去。

“贺学长,一起吧。”简婕邀请道。

贺楠摇摇头:“让她们先照吧。”

黄雅静皱皱眉,扯过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了过去:“清清是咱俩的好朋友,跟我俩一起照个像你还扭捏什么啊,真是个呆子!”

宁清愣愣地看着黄雅静,突然觉得多年前那个爽朗大方的好友又回来了。她弯了弯嘴角,主动挽着黄雅静的左手臂,将右边的位置让给贺楠,冲两人笑道:“咱们一起上的高中,现在你俩倒是先毕业了,今天就让我沾沾喜气,希望我明年也能顺利毕业。”

贺楠在黄雅静右手边站定,微笑着回道:“一定会的。”

那边简婕已经调好了相机的数值,冲他们摆了个ok的姿势,喊道:“来看镜头!”

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下,“咔嚓咔嚓”几声将三张微笑着的脸庞定格。

结束合影之后,宁清被黄雅静拖着一起闲逛校园,贺楠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宁清问她: “小静,你的工作定了吗?”

“没呢。”黄雅静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忧虑的成分。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啊,我可以托人帮你问问。”宁清真心想帮忙。

“不用。”黄雅静自信地笑笑,刻意放大音量,让身后的某人也可以听到:“我已经收到了好几个offer,只是我想去外地闯闯,可惜暂时还找不到跟我一起的人……”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了,似乎隐含着某种期待。

这话宁清不能接口了,可是后面也没有声音传来,宁清有些焦急,刚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就听身后的贺楠终于说道:“……正好我也想去北京的一所画廊,小静,你要是喜欢北京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咱们也互相有个照应。”

“那得我考虑考虑才能答复你。”黄雅静嘴角扬起,语气却是拽拽的。

宁清看了看前后这两个还带点别扭,但总体气氛和谐的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周之后,宁清在火车站送走了贺楠和黄雅静。

临走之前,黄雅静回身抱了抱宁清,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的幸福我没放手,我希望你也是,下次见面,希望我们都是笑着的。”

宁清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定。……小静,一路顺风。”

然后她们分开,贺楠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卷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时间比较匆忙,画的不是很精细,你别嫌弃。”

她接过来,展开画纸,上面是她跟小静,坐在高中校园的石凳上,笑的灿烂。

她这才发现,这还是她跟小静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张画纸上,她很高兴,因为她从此再也不会挡住小静期盼的阳光了。

火车开动之后,她放下了一直挥动的手,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发现前方不远处,钟磊正抱肩斜靠着柱子上,因为逆着光,脸色看不太清楚。

她不心虚,但是有点儿慌,下意识的解释:“我只是来送送……”

他站直身体走了过来,在她忐忑的眼神中,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前走,嘴里说道:“我知道,……我可没某些人那么小心眼。”

宁清仰头看着身侧线条分明的侧脸,弯了弯嘴角,佯装不悦道:“你说的‘某些人’是谁?”

“说谁谁有数。”

“没数!”

“有没有你清楚。”

“……”

车站外,暖风习习,阳光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好几天了!!泪奔!!下一更在周五!!努力码出来!

第三十九章

钟磊第一次见到宁清是在姑姑的婚礼上。

老实说,那时候他还真看不上新晋的姑父宁锦程,在他眼里,姑姑高贵美丽优雅,且多才多艺,出身名门,宁锦程这个满身铜臭味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商人实在是配不上她。

他生母早亡,自小就是姑姑带大的,多年情分堪比母子。所以姑姑的婚礼他是带着气参加的。

可那时候才十几岁还是少年的他并没有料想到,他会在姑姑的婚礼上遇到后来他想与之结婚的对象。

新姑父的女儿显然对这场婚礼也是不满的,他看到她虽然身上穿着精致漂亮的白裙子,但是一张包子脸却是鼓着的,粉嫩的小嘴巴抿着,看向姑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入侵者一样。

她身后站着几个亲戚模样的大人,一直都在劝她些什么,半晌,她才不怎么情愿地点点头,接过旁边一个差不多跟她同龄的女孩手中的捧花,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姑姑与姑父。

人群的中央,姑姑一脸罕见的满足笑意,正跟儒雅俊挺的姑父一起,酬谢着众人送上的祝福。

他看着姑姑的笑容,心里也是不甘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只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妈妈找了后爸,从此远离自己的世界了一样。

那个据说叫“清清”的女孩看到她父亲愉悦的笑脸之后,脸上显现出了跟他同样的表情,洁白整齐的小牙甚至还咬了咬嘴巴,然后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将拿束漂亮的捧花狠狠滴扔在了地上,还抬起穿着小皮鞋的脚重重地踩了几下。

漂亮的花朵被她踩得狼狈泥泞,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好戏般的眼神不时的在小女孩以及不远处的一对新人脸上打量,本来和谐唯美的婚礼渐渐变得诡异尴尬。

他看见宁锦程的脸上一瞬间就换上苍白担忧的神色,然后恢复笑容,替她解释道:“让大家见笑了,小女一向爱耍小脾气,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太纵容了。她还小,没什么恶意的。”

来参加婚礼的多是青城的体面人家,也都是有眼色的,即便是心里期待事件的后续发展,脸上却也带着一笑置之的虚伪假象。

人群渐渐恢复热闹,宁清的无礼就这样被揭了过去。

可他不甘心,因为他看见姑姑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情还是受了影响的。这是姑姑一生仅此一次的婚礼,这么美好的记忆却被这个拖油瓶小孩破坏掉了,他心头窜起一股怒气,大步上前,捉住她细弱的手臂,做出凶狠的神色:“去给我姑姑道歉!”

有不少人的视线被重新吸引了过来,注视着这两个新人各自带大的孩子。

他能看出宁清是害怕这样的对峙的,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虽然有着固执和倔强,但更多的是无措和惧怕。

那时候他虽然也只有十几岁,但是气势已经很强,他身边少有敢跟他对视的同学和朋友,但是这个看起来跟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的小女娃却顶住了他的怒气,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是声音里的力度已经比刚才消减了很多:“给我姑姑道歉!”

她还是不动,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了厌恶。

他的怒火重新聚拢,干脆握紧她的手臂,将她往姑姑所在的位置拖过去。

众人不由自主的就给俩孩子让出一条道来,这么多人的注视让她有点恼羞成怒,抬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挠,趁他吃痛,甩开他的钳制,一眨眼就跑远了。

她的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四道血痕,缓慢渗出的血珠刺目得就像地上被她踏过的花瓣。

姑姑关切地走过来,抬起他的手臂,心疼地问:“疼不疼?”

他摇摇头,却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又酸又涩,就好像那里也被她挠了一下一样。

后来跟宁家的交集就多了起来,他初始觉得宁清只是个被她爸爸宠坏的小孩,高傲任性,总在姑姑面前示威挑衅,不怎么讨喜。但是接触久了就发现,她实际并没有如同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娇蛮,也就只在姑姑面前才会像只竖起满身尖刺的小刺猬。而且她跳舞很好看,钢琴也能弹,并且一接触到这两样,就极其认真刻苦,让他不禁跟着改观。

他渐渐开始喜欢逗她,看她皱着眉,小脸上幻化出丰富的表情,每当她的眼神愤怒地朝他瞪过来,他便觉得那目光像两颗圆滚滚的小石子,“咚咚”两声击在他的心湖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后来,他这种诡异的嗜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斧头木头等人笑称是“受虐症”的表现。

但是没办法,在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可能带来的不可控制的后果之后,他就已经陷了进去,而且一陷就是一辈子。

闹了她几年之后,他终于到了跟父亲约定过的要出国读书的年纪,他看到那小丫头听到这消息之后,脸上现出欢愉解脱的神色,他瞬间冷了脸,xiōng口闷闷的,恨不得将她也绑到国外去。

四年的留学生活,他只匆匆忙忙的回去了两趟,第一次回去时,她在参加夏令营,第二次回去时,她又在学校加班加点的为一次舞蹈比赛做训练。四年间,两人竟是一次面也没见着。

他以为她一直都会是那个带点任性和娇气,生活圈子小得出奇的女孩。但是没想到,重逢时,她的脸上带着明显不是为他而绽的甜蜜笑意,对他的态度却仍旧是冷冷淡淡的,一脸“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的勉强表情。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在的四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出乎他意料的脱了轨。

很快他就查出,那个暂时夺走了她目光的男孩是她的同学,一个靠着画笔靠着几张卖弄的素描就糊弄到她的毛头小子。

他在车里,亲眼见着两人牵着手亲亲热热地在一个个街边小店里闲逛,他还看到曾经将他送的珠宝都弃之不顾的她,现在却拿着廉价的玻璃珠子,宝贝一样戴在手上,还巧笑倩兮地询问身旁的男孩好不好看。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冒,恨不得冲到他们面前,告诉那个挖他墙角的小白脸:那是他守了那么多年的花!

但是他没有,他只能铁青着脸,隔着车窗目送两个刺眼的背影走远。

机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姑父宁锦程的酒店因为开发新址需要一大笔钱,他使了些手段让银行方面拒绝贷款,又有姑姑牵线,让他和姑父一起坐在了谈判席上。

他的要求不高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宁清跟她那个小白脸的男友断绝关系,尝试着跟他走在一起。

那时候的宁锦程还是个杀伐果决的工作狂,再加上他承诺的无息贷款的条件很是诱人,稍一沉思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他跟宁清的纠缠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只是他没想到,宁清居然敢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仍旧跟那小子还维持着联系。

这下不仅惹怒了他,也惹到了他身后的一帮弟兄,大伙叫嚣着要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胖揍,他没拦着,事实上他很期待看到那个男孩在她面前可以流露出求饶的神色,那样他就可以将他的自尊践踏在地上,让她看清那个男孩最卑微的一面。

只是没想到那小子看起来文弱,骨头却硬得很,直到被打得身体抽搐都没有一丝示弱。反倒是她在一旁哭求住手。

那晚他的确出了气,给了两人教训,但是他没想到她会记那么久,并且从此看向他的目光就从讨厌转成了痛恨。

姑父酒店的亏空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内赶到宁氏,正好来得及接受宁锦程的托付,之后姑父就猝然倒下了,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年才醒过来。

一开始要将宁锦程病倒的消息瞒着宁清的决定是姑姑提出的,因为她正面临重要的考试,而且以她过度依赖父亲的性格,肯定不能一下子接收这样的噩耗。只是没想到这竟成了她怀疑他是罪魁祸首的理由,他在她心底的阶级地位一下子上升到了仇人的高度。

那三年,是她最痛苦无助绝望的三年,可他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最初的一年,她突然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亲戚朋友纷纷疏远不再联络她,她的精神几近崩溃,身体抵抗力差到不行,三天两头的生病。他到处找良医,寻药方,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身体状况调整过来。

那几年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也知道隐忍了,他不确定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他只知道自己宁愿她还是那个会把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女孩,这样他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喜怒哀乐。

可是他在她身上的一次次努力都像是打了水漂,她除了违心的顺从之外再没别的情绪泄露出来。他的无力感越来越严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那个灵动的女孩变成现在这样被抽去了灵魂的模样。

她跟贺楠在校园的重逢,他不是不担心的,但有些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早点儿面对没准也是好事。

让他堵心的是,他再怎么用心也只是让她往壳里躲得越来越深,但是贺楠沉默的出现却奇迹般的让她恢复了一些旧时的情绪。

由父亲拍板的订婚让他安心不少,可终究也只是他安心而已,她仍旧是任命的妥协,带着些麻木的味道。

酒店的一些事让他们俩之间的某些矛盾逐渐显现出来,他第一次知道她原来一直拿他当贼防着,这可真触到他的底线了,他第一次产生想放弃她、放弃这出独角戏的念头。

可是,有些感情如果真能做到收放自如,也就真的称不上是什么感情了。

后来他跟林萧潇的纠缠纯粹是意外,最开始的确是因为工作而开始联系的。但是林萧潇这人实在可以当做朋友来相处。她虽然只比宁清大了一两岁,但是比那个任性的小丫头成熟太多,而且她又了解她的表妹,总能将他跟宁清之间的矛盾分析得清清楚楚,还能给出靠谱的意见。

但是被宁清撞见几次之后,他发现跟林萧潇的正常朋友交往还能起到刺激试探她的效果,而且宁清给出的反应虽然不能让他满意,但也不算太失望。

姑父的苏醒总算为他正了名,她眼底流露出的后悔也的确让他觉得快意,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一旦觉得自己占有了主动权,态度立马就倨傲了起来,或者说是压抑了许久也想尝试一下大步走在前面被人追赶背影的快感。

她一向脸皮薄,小脾气也有点儿倔,认错态度相当的不明显,除了顺着大人们铺就的台阶给他送了几次饭,同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有点软之外,再没有别的表现。

果然生活是需要激将的,两个人那么缓慢的进展,一旦又掺杂进了第三个人,局势就会发生明显的改变。她从她那个没安好心的外公那里得知了他跟林萧潇同在纽约的消息,电话立马追了过来,虽然说得话依旧含含糊糊不怎么明显,他还是能听出类似于表明心意的蛛丝马迹,他其实还想坚持冷她一段时间的,但是等了那么多年才能到这一天,他的心突然就软的不像话,没出息地提前结束国外出差,匆匆赶了回来。

她做的长寿面其实真不算怎么好吃,但是二姐调侃得对,他吃的不是面,是态度,是一个由她主动做出的保证。

他以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人像恋人一样相处时的场景,幻想过各种浪漫感人的对白,但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发现真的牵起手来,除了两厢情愿之外,其他的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又或许这种细水长流的平凡才是现实生活的真谛。

他亲眼看着她将贺楠和黄雅静送走,但是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当那三个人同时露出真心的笑容之后,他便知道以前的所有问题都不算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

第四十章

一场校庆和随之而来的期末考让宁清足足瘦了两公斤,连手腕都细了一圈,原来钟磊送她那串手链都几乎要挂不住了。

幸而暑假来临了,刘妈直嚷着要每天都要熬乌鸡汤给她补补身体。

某一天,宁清被钟磊送回来之后,正好看见表姐林萧潇正陪父亲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放着几大盒的礼品。

看到表姐,宁清有些庆幸钟磊没有进来,因为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就他跟表姐的事做出明确解释,三人要是同时碰面的话,肯定会有一些尴尬和不适。

宁锦程看到女儿回来,笑着冲她招招手:“清清,你表姐来了大半天了,光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了,快过来,你们年轻人也聊一聊。”

宁清应了一声,笑着走过去:“表姐,我正想着改天找您喝喝茶呢。”

林萧潇让出身旁的位置让她坐下:“我看今天有空,就来看看姑父。”

宁锦程坐了大半天也累了,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聊,自个儿回房休息去了。

芸子又给林萧潇的杯子里续了茶水,又给宁清端了一杯热牛奶。

林萧潇看了看杯口蒸腾出的热气,“清清,其实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宁清看向她:“表姐,你又要出差了?”

“不是出差,是长期驻扎国外了。”

宁清皱了皱眉:“国外?”

林萧潇点头:“嗯,我上次在纽约凑巧遇到我在剑桥的导师了,他邀请我参与一个项目,我看过他给的资料,挺感兴趣的,所以想过去英国工作了。”

“那你还回来么?”

“逢年过节肯定是要回的,毕竟我的家还在这里,不过在国内长住就不可能了。”

宁清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刚送走了两个同学,表姐你又要走了……”

林萧潇笑了笑,因为宁清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极了童年时沮丧不开心的时候,她也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宁清的脑袋:“别这样,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表姐,”宁清突然抬起头:“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决定离开的?”

“你想哪儿去了?”林萧潇摇头,“咱们姐妹俩之间能有什么值得记仇的,我是真的想帮我导师发展那个事业。”

“表姐,你上次跟我说你对我很失望,我还跟你顶嘴了,其实我现在对以前的自己也很失望,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了,老是拿自己的棱角去伤害关心我的人……”

“算了,都过去了。”林萧潇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表姐,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林萧潇很为难:“我已经答应那边了,机票也已经订好了。”

宁清苦涩地笑笑:“都走了……我身边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有对你最重要的人留下就够了,我们只是配角,他才是你生命里的主角。”林萧潇终究没忍住,话音里还是带出了一丝酸涩。

宁清抬眼看着她:“表姐,那你是因为他……”

“没有,我没有因为任何人,而且我跟他……算了,我跟他的事让他跟你解释效果会更好。行了,我出来很久了,得回去收拾行李了,你也别伤感,英国跟中国不过几个小时的飞机,来来回回很方便的,以后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林萧潇起身告辞。

宁清一直送她到大门口:“表姐,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到时候我去送你。”

林萧潇摇头:“不用,我连爸妈都没让他们送,……受不了分别时的那个氛围,所以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比较好。”

宁清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想家了记得回来看看。”

“嗯,会的。……好了,你留步吧。”

宁清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林萧潇走远几步,突然又停住,转身看着她:“你跟钟磊……那是个好男人,你好好抓住吧。”

宁清怔怔地看着她再次转身,身影有些萧瑟地淡出她的视线。

林萧潇走的那天果然没让任何人去送,宁清只收到了她登机前传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保重,希望下次回来是你的新婚。”

短信传来的时候,钟磊正好在她旁边,瞄了一眼之后,表情平静地问:“你表姐走了?”

宁清点头:“嗯。”

“走之前没约你谈谈?”钟磊又问。

“没有。”宁清摇头。

“那你就不想跟我谈谈?”钟磊挑了挑眉毛。

宁清认真地看着他,难得的带了些霸道:“我不需要跟你谈,我只需要你老老实实跟我交待。”

钟磊凑近她,佯装不解:“那你说说我得交待什么内容?”

“有段时间你经常去接我表姐单独吃饭聊天,还有我爸醒的那天,你浑身带着酒气跟我表姐举止亲密,还有……”

宁清一翻出这些事情,情绪就有些激动,正准备滔滔不绝的时候,嘴巴突然被一样温热濡湿的物事堵住了。

钟磊从来没想到她正经吃起醋来的样子这么可爱,让他忍不住就想噙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们现在是在餐厅,是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宁清怕人看见笑话,使劲推着他压过来的肩膀。钟磊缠磨够了,终于放开她,将她绯红的脸蛋压在自己xiōng口,挡住不远处有人投过来的视线。

“我跟她真没什么。”钟磊将下巴支在她的头顶,轻声的道,“我之前给你爸酒店策划了一个度假村的方案,不过还没修改完,就被你给气跑了,后来她接手,就想就那个方案多听一下我的意见,所以这来往渐渐就多了,去接她下班也纯粹只是顺便,至于那次,是我俩同时受邀参加市里的一个招商酒会,我喝得有点晕,开不了车,就被她送了回来。”

宁清靠在他怀里,闷闷的质疑:“你们这么正经的关系怎么次次都被我撞见了呢,是太巧还是太频繁了?”

钟磊低笑一声:“那你可以理解为是我故意想刺激你的。”

“最好是这样。”宁清抬头横了他一眼。

钟磊垂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清清,对我多点儿信任,我对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忠诚。”

“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等到今天你提到的时候才问你要解释了。”

“这么说我得谢谢你的宽容大度了。”

“你知道就好。”宁清又横他一眼。

钟磊抚了抚额,总觉得这怀里的小白兔有变成大灰狼的趋势。

两人渐入佳境的同时,宁父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康健,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夏末的时候,宁清母亲的忌日到了。

钟其秀搀着宁锦程,宁清挽着钟磊一起去了半山的墓园。

以前都是宁清陪着父亲去祭拜,偶尔林萧潇也会跟着,像今天这样的组合还是第一次。

这么多年来,宁家人一直都避免在钟其秀面前提到宁清的母亲,就连宁锦程也是这么做的,以前宁清还不理解,还替母亲觉得委屈,但是后来就渐渐明白了,逝者已矣,再怎么提起也只是让父亲伤感,让后母添堵而已。

墓园里一颗颗苍翠的小柏树招展着枝桠,一排排整齐的墓碑肃穆而又悲凉,也有其他来祭拜的家属,擦肩而过的时候,各自的脸上都是悲痛和怀念。

宁清一踏进这里情绪就低落了下来,钟磊敏感的察觉到她的转变,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两束还带着水滴的白菊花在墓碑前面放下,宁清凝视着墓碑照片上温柔含笑的脸庞,心里止不住的一阵思念。

母亲去世已经快要十五年了,她脑海中有限的关于母亲的片段已经越来越遥远,她很怕自己有一天会模糊掉那些记忆,就像她现在已经渐渐想不起外婆长什么模样一样。

当年母亲去世后,她有很长时间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时候父亲还是工作狂,经常早出晚归,陪她玩的时间很少,一直都是母亲哄她睡觉,陪她练舞。现在想想,其实母亲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就在有意识的锻炼她的独立能力了,可惜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走的还是太突然了。

母亲走后,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刘妈每每费尽力气将她哄得闭上眼,过不了几分钟,她就会突然惊醒,嚷着要见母亲,看不到就开始惊慌的哭泣。

父亲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好几天没去上班,她甚至还看见父亲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手里抱着母亲的相册,压抑而又痛苦地流着眼泪。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跟母亲之间也许并不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模样,只是父亲太含蓄深沉,平时表达的太少而已。

父亲跟秀姨的事情之前一点儿预兆也没有,是在她某一天放学之后,看到父亲的车子罕见的停在学校门口,她欣喜地奔过去,却没想到车上下来的不止是父亲一个人。

那次她足足有一个礼拜没跟父亲说一句话,但是她沉默的反抗除了让父亲的皱纹又增加一道、叹息声又多了几番之外,并没能阻止到父亲跟秀姨感情的进展。

那时候钟其辉的地位还没有现在高,但是在青城也算是如日中天了。亲戚朋友们得知钟宁两家的进展之后,一个一个带着虚伪的笑意热络地贴了过来,而且还热情地劝导她,说如果真能有这样的后妈,才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厌恶地将那些劝她的人都赶出家门,心里对钟其秀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其实那时候钟其秀对她实在不算差,每次见面还会带给她一些贴心的小礼物,而且态度虽然称不上热情但绝对真诚。就连刘妈也劝她,说这种程度的后妈已经很难得。

但是她始终没法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后来甚至还在父亲跟秀姨的婚礼上捣乱,在他们婚后也时不时给秀姨添点堵。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个惹人厌的小孩,也亏得秀姨是真正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大度得体,从来不跟自己计较。

说起来,自己虽然早年丧母,但运气实在称不上坏,因为身边始终有人能包容她的任性,能在她做错了事之后还能一笑了之。

墓碑前的宁锦程俯□,将碑上落的几片树叶给拿了下来,然后顺着碑上深刻的字迹,一路抚下去。

“阿芝,好几年没来看你了,你在底下没怪我吧?唉,我这不争气的身体,也看不了你几年了,不过还有咱们的女儿女婿,以后还会有外孙儿、外孙女,……到时候咱们都在底下看着,看着他们把日子过好……”

他低声说这些的时候,钟其秀、钟磊跟宁清已经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宁清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眼睛一阵酸涩。

祭拜完之后,四人沉默地返回。气氛比来的时候更加低沉。

宁清刚刚跟母亲说了几句话,哭了一阵,现在头晕晕沉沉的,靠着钟磊,身子的大半重量都被钟磊转移到了他身上。

钟磊有心想逗她开心点,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前面的钟其秀和宁锦程拉开一段距离,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说我今儿算不算正式来拜见岳母?”

“谁是你岳母啊?我妈第一次见你,还不一定能记住你呢?”宁清听他这么厚脸皮的话,眉间的郁色果然消减很多。

“那我以后就多来跟咱妈说话。”

“什么‘咱妈,那是‘我妈’。”宁清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钟磊捉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整个包在手心里,语气低沉却又认真:“那就赶紧给我转正,让我能光明正大的叫咱妈。”

“你什么意思啊?”宁清还没做好准备,有点儿慌。

“就是想让你嫁给我的意思。”钟磊忽略了她的故作不知,很正经地解释道。

“哪有人在这里谈这些的……”

他们正走在墓园的小道上,旁边是一排排的墓碑,不远处还有正办后事的人家,隐约还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地方怎么了?”钟磊环视四周,毫不在意,“这是生命的终点,多庄严多神圣啊,而且还有咱妈做见证。”

“你别一口一个‘咱妈’,让我爸和秀姨听见该笑话了。”

钟磊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宁锦程和姑姑,意味深长地道:“他们巴不得早点听见我这么叫呢。”

宁清也看着前面的人影:“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秀姨,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费心照顾我跟我爸,前些年我那么不懂事,我爸又病倒什么事都管不了,可她一点都没放弃我们,……我们宁家真的欠她太多了。”

“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你要是真跟姑姑说谢谢,她该觉得你见外了。不过……”他轻笑一声,“你要是真想谢谢姑姑,那就对我好点儿,我可是她一手带大的,跟亲儿子一样。”

宁清这才想起他也是早年丧母的,而且是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于是她再看向钟磊的眼神就带了些同病相怜的亲近。

钟磊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别这么同情的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我妈,也谈不上什么伤心,而且也过去那么多年了,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好好活着,让在天上的她们好好看着。”

“你说得对。”宁清释怀地点点头,拖着他的手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

第四十一章

下午的时候,钟磊大姐钟晶打来电话,说是小丫头们的学校正在举办家庭活动,原定要参加的她临时有事要返回部队了,可是双胞胎不依,抱着她的大腿死活不松手,钟晶没办法,因为丈夫在外地驻扎,钟淼又一时联系不到,只好叫来钟磊顶上了。

钟磊带着宁清赶到的时候,双胞胎还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说妈妈说话不算话。

宁清看着俩小人儿红红的眼眶和鼻头,止不住一阵心疼。双胞胎虽然父母双全,但是都不能经常陪在身边,每天跟她们相处最多的只有一个保姆而已。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怪钟晶夫妇,但是宁清想,如果换成自己,她一定会在事业和家庭中选择后者,因为没什么比亲情更重要,更何况孩子们宝贵的童年,错过便不会再有了。

来参加活动的少有他们这么年轻的,面对其他家长善意的大量,钟磊也没有解释,全程都很敬业地陪着两个小侄女儿玩遍了那些堪称幼稚的游戏。

活动结束后,拿到小奖品的双胞胎眉开眼笑。宁清摇摇头,好笑地看着这么容易满足的两姐妹。

双胞胎兴致正好,晚饭后又拖着两个大人去吃甜点,然后就去逛商场,一人得了一个新书包和新裙子,最后看街心花园的晚间活动挺热闹,又凑热闹地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宁清跟钟磊一人抱一个累的睡着的小冤家,疲惫地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歇脚。

宁清从来没觉得带孩子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尤其还是两个精力充沛异常活泼的小孩,陪她们一下午简直比在训练室练习一整天的舞蹈还要累。

“我原来还以为只有男孩子比较爱玩……”宁清看着头顶的繁星,轻笑道。

“我们家这俩从小就比男孩子还淘,我爸都说这就是俩魔王。”

“不过要真是有这样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魔王,那也是福气。”宁清看了看躺在膝头的洋娃娃一般的小脸。

钟磊看她一眼:“咱们以后就一个一个的生,这样也照顾得过来。”

“说什么呢……”宁清垂下头,夜风中的脸颊有些发烫。

钟磊见她羞于谈起这些,也不再为难她,“好了,咱回去吧,夜都快深了。”

送双胞胎回到钟家大宅之后,已经很晚了,钟磊索性就不走了,领着宁清上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宁清不愿意:“我还是住客房吧。”

“客房来不及收拾了,累了半天,赶紧休息吧。”

宁清没办法,只好接过他递过来的崭新的浴袍进了洗手间。

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早已在隔壁房间冲过凉的钟磊已经躺在了床上,朝她拍了拍另一半床铺,示意她赶快过去。

宁清有些不自在,慢腾腾地走过去,先将床头的灯关掉,才摸索着掀开薄被躺了进去。

刚躺下,钟磊就贴了过来,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传递到她的肌肤上,烫得她连呼吸都是烧的。

她不动声色地往床边挪了挪身体,紧接着就发现后面的他也跟了过来,一直手臂还得寸进尺地搁在了她的腰上。

宁清觉得整个卧室静的出奇,只能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和呼吸。

钟磊的脑袋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肩头,蛊惑般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耳中:“我那会儿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

宁清的语调有些颤:“什么……什么建议?”

“生孩子啊。”钟磊理所当然,“咱们到时候最好一次只生一个,你说好不好?”

“这我……我管不了。”宁清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那我来管,我现在就开始管。”钟磊的声音低沉如醉人的老酒,配合语言的是他越来越放肆的动作。

宁清只感觉他的手像魔棒一样在他腰间游移,渐渐来到她睡袍的系带边上,在宁清还晕乎乎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在被子下面灵活地挑开系带,拨开了她的睡袍。

宁清的心都成了麻的,刚想抬起手臂制止他,就被突然压过来的他困住了大半个身子。

钟磊将宁清侧躺的身体翻了过来,压在她的正上方。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放佛能看清她一般。

“你……你别这样……”宁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手慌乱地捉住xiōng前渐渐分开的衣襟,一手推着他的肩膀。

钟磊循着她急促的呼吸,准确地低头含住她的唇,将自己的气息哺喂到她的嘴巴里。

宁清全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管是双唇的纠缠还是身体上的桎梏,都无法摆脱。

等钟磊移开嘴巴的时候,宁清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床头的台灯已经被旋开了,调暗的橘黄色灯光勾勒出暖暖的暧昧的色调。

宁清再垂眼看去,自己的睡袍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xiōng前大片的肌肤都露着,被子早就已经掉在了地上,他的上半身是裸着的,脸上是她不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他正不错眼地盯着她,起伏的xiōng膛离她xiōng口仅有半寸,呼吸起伏的时候几乎要相互触碰到。

这样的场景让她的脑袋“哄” 的一声几乎要爆炸掉,周身的温度蒸腾得不像话。

钟磊已经又俯□来,却是从她的眉心开始,一路向下吻去,经过鼻尖、嘴角和脖颈,在她xiōng口长时间停留。

睡袍已经完全被剥掉了,一半拖在地上,一半压在她的身下。他的手捧住她的两团绵软,含住她粉红色的尖端,大口大口的吸吮着,偶尔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宁清仿佛在做梦一样,意识还在,但是手脚完全不听指令,一丁点力气也使不上。

她这样软绵绵的躺着,大大方便了钟磊的索取,他的手指带着膜拜的意味,一遍一遍的抚触的身体曲线,所到之处,犹如留下火种般烫得她直颤抖。

“钟磊!”她叫着他的名字想让他停下来,一手胡乱地抓起被角想要掩住自己。

钟磊恍若未闻,固执地继续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双腿什么时候被分开的宁清已经没有印象了,嘴巴再次被堵住的同时,他已经冲进她的身体里,在她含糊呻吟的时候,掀起一场欲望的浪潮。

摇曳的窗帘与灯影之下,钟磊起伏的背部和着最原始的旋律,带着自己和她一次次的冲击云端。

宁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浴室里,带按摩功能的浴池将水流一波波的轻缓的打在她的身上,大大缓解了她全身的酸麻。她背靠着钟磊坚实的xiōng膛,双腿还被他夹在自己的双腿中间,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缠在她的腰和xiōng口上,霸道的模样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他的身体里。

“醒了?”钟磊凑过来吻吻她的唇角。

宁清看着清澈的水面下,两人交缠的身体,脸一红,动了动手脚想摆脱这太过亲密的姿势,刚坐直身子,就听他在身后低呼一声:“别动……”

他的声音里饱含灼烫的气息,她一愣,尴尬地发现臀部似乎顶上了某样坚硬的物事。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下,她只好僵在了原地。

钟磊叹息一声,将她揽了回去,重新靠在自己肩头,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老实点儿,咱们泡完澡就去睡觉,不然的话……”底下他没说,但是宁清知道他未出口的惩罚。

原本就温度偏高的浴室更显潮热,他在后面虽然没什么小动作却依旧让宁清觉得不自在,好歹坚持了一阵之后,宁清开口道:“困了,回房吧。”

钟磊点点头,放开她,率先站起身。

哗啦哗啦的水声让宁清赶紧闭上眼睛,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钟磊围上浴巾,将她抱了出来,擦干身体和头发,然后走出浴室门放到床上。

宁清的身体一挨到床就自动自发地蹭到另一边,钻进被子里团成团只露出眼睛在外面。钟磊看着她这副小模样,手臂一伸,就将她捞了过来,贴着他的身体放好。

“好了,睡吧。”钟磊拍了拍她的肩膀,关上了床头的台灯。

宁清的眼睛在黑暗里忽闪了两下,看了看拦在自己前面的人影,安静地闭上眼睛,在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安全感中陷入睡眠。

隔天宁清被钟磊送回去的时候,宁锦程正在花园里晨练,旁边坐着的钟其秀,正含笑注视着他。

这么简单的画面,宁清却觉得无比温暖,刻意放轻了脚步,不去破坏这么完美的画面。

不过钟其秀还是发现了他俩,笑着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宁清笑道,见父亲额头上已经冒了汗,便拿了干净的毛巾过去给他。

虽然昨晚已经在电话里打过了招呼,钟磊也还是郑重地又跟宁锦程解释了一遍:“爸,昨天太晚了,所以就没送清清回来。”

宁锦程笑呵呵地点头:“爸对你可是放心的很。”

一句话又说得宁清不自在起来。

宁锦程又拍着钟磊的肩:“你陪我去那边走走,咱们爷俩说会儿话。”

钟磊看了宁清一眼,跟在宁锦程的后面,沿着一条小径,走向花园的另一边。

这厢钟其秀也指了指身侧的藤椅,示意宁清坐过来。

“秀姨,我爸最近精神挺好的,梁医生有没有再说什么”

“说你爸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是有点儿骨质疏松,梁医生说这种情况靠食疗效果比较好,食谱都已经定好了。”她看着宁清:“不用再担心了,你爸的坎儿已经过去了。”

宁清点点头:“我只希望我爸跟秀姨你以后都可以健健康康的。”

钟其秀眼底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黯淡,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说说你跟石头吧,秀姨看你们最近发展挺好的,你爸昨晚也跟我提了几句,说石头也不小了,你们的婚事要不就先办了。……当然我们大人的看法虽然都一样,不过还是要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宁清有些措手不及:“秀姨,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我还没毕业……”最重要的是她自认为还没成长到可以组建自己的家庭的地步。

钟其秀开明地道:“行,不急的,秀姨也就是随口跟你提一提,这决定权还在你们。”

“秀姨,谢谢你的理解。……我不会让他再等很久了。”宁清很认真地道,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

钟其秀握着她的手,无声地笑笑。

那边的宁锦程也以一句诙谐的话打开了话题:“怎么样,石头,我们家那个丫头最近没再让你吃不消吧?”

钟磊避重就轻:“清清她最近成长很多。”

宁锦程欣慰地附和:“那倒是,比以前可懂事多了,也能担当了,像个大人了。”

钟磊没再接口,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说起来清清也让你等了不少时间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让她再耽误你,我都跟你姑姑商量好了,也跟你父亲通过电话,我们的意思都一样,就是下半年就把你们俩的事儿给办了,这样两家大人都能放下心了。”

钟磊倒是没想到今天能被这条好消息砸到脑门上,晕乎了半天,才正色道:“爸,您千万别这么想,我之前做的都是自愿的。清清还有学业没完成,估计现在也还没有结婚的想法,反正都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差再等一两年。”

宁锦程摆摆手:“你放心,你姑姑已经在跟清清商量了,她不答应的话,我去劝劝她。”

不过还没等他去劝宁清,就被妻子突然晕倒的消息绊住了脚步。

钟其秀是在跟宁清谈完话之后倒下的,彼时宁清正按她的吩咐拿剪刀剪了几支开得正艳的xx。

许是在藤椅上坐的久了,钟其秀站起身,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说了声:“今儿太阳真大……”然后就猝不及防地倒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下一更在周三

424-45完结

第四十二章

许是在藤椅上坐的久了,钟其秀站起身,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说了声:“今儿太阳真大……”然后就猝不及防地倒下了。

宁清呆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手中的剪刀“啪嗒”一声掉在脚边,踉仓地奔了过去。

听到她的呼救声的钟磊很快赶了过来,抱起钟其秀匆忙送去了医院。

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

宁清突然想起那年她在手术室外面,父亲躺在里面时的绝望场景,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宁清悲哀地垂下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尖深深地陷入手心里。

旁边的钟磊脸色同样凝重,紧紧抿着唇,靠在医院冰冷雪白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因为之前医生嘱咐过不能让宁锦程再受重大刺激,所以钟磊跟宁清两人没让他跟过来,只说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去通知他。

得到消息的钟晶钟淼已经陆续赶了过来。这么多年来,钟家少有人病倒,安逸太久反而更容易乱了阵脚。钟淼急得团团转,就连一向冷静淡定的钟晶也白了脸。

急诊室的红灯终于灭掉的时候,几人团团将走出来的医生围住。

为首的医生摘掉口罩,脸带凝重:“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请跟我到办公室里去说。”

四个人一起应声:“我们都是。”

医生环视他们四个:“那好,都跟我来吧。”

办公室里,医生抚了抚鼻梁上的眼睛,语气很严肃地道:“你们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们刚刚给患者做的初步检查结果是,rǔ腺癌,具体情况还要做血样和切片检测。”

癌?!

四人一起僵住了,宁清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心情如同当年听到医生宣告父亲成为植物人一样。

钟磊垂着头看不清楚脸色,但是眉间凝结成的川字深刻得像刀割出来的线条。

钟晶钟淼已经完完全全的愣住了,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整个办公室里都弥漫着悲痛低沉的气氛。医生见惯了这种一时接受不了打击的家属,体贴地保持安静,最后才道:“我们会尽快安排检测时间的。”

钟磊从各地请来多位资深教授和妇科专家,但是几天后的检测报告并没有满足他们的祈祷:钟其秀的病确认为三期rǔ腺癌,而且腋下的12个淋巴结中有8个都已经转移了癌细胞,针对这种情况,专家的会诊结果是先做切除手术再进行放疗和化疗,其中癌变严重的左rǔ需要全部切除,右rǔ状况虽然较轻,但依旧不容乐观。

本来钟家人还准备在钟其秀面前隐瞒她的真实病情,但是切除手术必须要经过本人的同意,众人沉默了之后,宁清站起身:“我去跟秀姨说吧。”

钟晶第一个反对:“你?你办事我们能放心么?还是我去。”

“大姐,”钟磊叫住她,“让清清去吧。”

钟晶个性一向果决,办事直白利落,说话也从来不讲究委婉,钟磊只怕她进去万一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姑姑可能承受不了。

宁清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的钟其秀已经醒了,旁边一个护士正往她手背上擦着碘酒,然后扎上输液的针头,针尖刺进静脉的那一瞬间很疼,但是钟其秀始终面带微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宁清鼻子一酸,然后迅速强迫自己忍住悲伤,走到病床前坐下。

“秀姨,”宁清好歹也算是半个学表演的,伪装过的声调很自然,“您那天晕倒可把我们吓坏了,尤其是钟磊,脸都白了。还有我爸,上午刚来看过您,下午又嚷着要过来,刘妈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在家休息。”

钟其秀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让你们担心了。”

“秀姨,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宁清握住她的手,“秀姨,其实不仅钟磊把你当母亲看,您在我心里也跟亲生母亲一样。我妈妈走的早,爸爸又经常不在家,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您照顾我,我也不可能会健全的长到现在。那天看您突然晕倒,我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害怕您会像我爸那样,又把我扔下不管了……”

宁清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钟其秀替她擦了泪,笑道:“怎么哭了?从前你爸还没醒的时候,你就经常背着人哭,我那时候还纳闷怎么女孩家的眼泪能有这么多,后来还跟你爸说指不定他就是被女儿给哭醒的……”

她的话让宁清破涕为笑,又温馨又伤感。

“所以说秀姨您要赶快好起来,不然我又得哭个没完了。”

“生病哪有说好就好的,这人可左右不了自己的健康。”

“能左右的啊。”宁清握紧她的手,“只要您配合医生做治疗,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配合?哪儿那么容易啊……”钟其秀喃喃道,然后看了看宁清:“你去把主治医生叫来,我跟他谈谈。”

宁清一愣:“秀姨,你……”

钟其秀朝她笑笑:“没事,秀姨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只是还有几个症状要向医生反应一下,你不用担心的。”

宁清不疑有他,出去跟钟磊等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叫来了医生。

病房里钟其秀跟医生的交谈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等在外面的人心焦不已,就在钟淼正准备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病房门开了,医生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医生,什么情况?”钟磊上前问道。

医生的表情有丝疑惑:“你们已经把病情跟病人沟通过了吗?”

宁清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

医生更加疑惑:“可是病人明显已经知道了。”

几人大吃一惊:“怎么会?!”

钟磊追问道:“那我姑姑说了什么?”

医生遗憾地摇摇头:“病人不同意做切除手术,但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只靠化疗根本没办法消除肿瘤,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病人态度很坚持,我暂时没有办法说服她。你们家属还是多给她做心理建设吧,这种病,早一天治疗,康复的几率就大一点。”

“可是我姑姑又不懂医,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病情?”钟淼不解地问。

“其实rǔ腺癌有很多明显的状况,比如说可以直接触摸到的肿块,而且伴随疼痛和出血情况等等,可能是病人根据自体的这种表现判断出来的。”医生推测道。

身为家属的他们尚且不能一下子接受这样的病情,可以想象钟其秀在半怀疑半确定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绝望?四人盯着病房门,神色更加凝重。

送走了医生之后,钟晶直接向宁清发难:“姑姑这种程度的病,连她自己都已经能确诊了,怎么你们天天跟她生活在一个家里,就一点也察觉不到?!亏你爸还是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呢?!”

“我不知道……她每天看起来都很好,除了这次晕倒……”宁清红了眼圈,心里也是自责的。

“大姐,姑姑想隐瞒的话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异样,这也不能怪清清和她爸啊?”钟淼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大姐,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劝姑姑接受手术,其他的就不要管了。”钟磊也道,他掏出手机:“我去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赶快抽空回来一趟。”

钟晶不甘心地瞪了宁清一眼,接着担忧地看向病房门。

正巧有护士进去送药,出来的时候说道:“病人想请宁清小姐进去。”

几人的眼神同时看向宁清,钟磊握了握她的手:“进去吧,不用太大压力,怎么劝姑姑我们再想办法。”

宁清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钟其秀依旧脸色安详,见她进来甚至还笑了笑:“医生都跟你们说了?”

宁清苦涩地点点头:“秀姨,您怎么会……”

“……其实秀姨也是没几天前才确定的,之前一直以为是太累了没休息好,所以才有一些rǔ腺增生的小毛病,没想到有一天夜里突然被疼醒,无意中居然摸到那么硬的一块……”钟其秀闭了闭眼睛,“第二天我自己查了资料,查到那么多跟我相同的症状,才不得不相信。……这种病,对于女人来说,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所以我假装瞒着自己,也瞒着你们……”

“秀姨,”宁清已经泪流满面,“您何苦呢?医生说可以治疗的,而且康复的几率也很大,还有很多治疗成功的案例的。”

“治疗?”钟其秀苍凉地笑笑,语气无比决绝:“那种全切的手术,我死都不会接受。”

“秀姨……”宁清听到那个可怕的字眼,脸色立刻苍白起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劝。

钟其秀显然把女人的尊严看的比性命重要的多,而且全切手术的确超出了女人可接受的底线。

“别难过,”钟其秀反而安慰着宁清,“秀姨一点儿都不遗憾,与其下半辈子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这样完完整整的渡过以后的日子。”

“秀姨,您还是听一下我们这些小辈的意见吧,您现在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走,手术不是要剥夺您的健全,而是要弥补您的健康,而且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考虑一下我爸啊,他的身体刚刚好转,怎么可能接受的了您再倒下去的消息,没什么比您活下去更重要了,我们都离不开您!”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想到秀姨不接受手术的后果,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

病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钟磊、钟淼和钟晶依次走进来。

“姑姑,清清说的对。”钟磊沉声道,“在我们眼里,没什么比您活着陪我们走下去更重要,再说您舍得撇下我们吗,二姐跟我都还没成家,依依和双双还那么小,姑父的身体刚刚才有起色,您作为主心骨,要是真有点儿什么事,我们这两个家庭可就要垮了。”

“是啊,姑姑,您还记不记得以前我爸不同意我学美术的时候,您曾经跟我说不管后面的路有多艰难都得走下去,因为走完这条路才是完整的一生。我现在都牢牢的记住您的话,您怎么给忘了呢?”

钟晶也上前一步:“姑姑,家里两个小丫头还等着您回去教她们弹钢琴呢。”

一番温情攻势让钟其秀暂时无言以对,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累了……”

众人对视一眼,安静地退了出去。宁清在踏出门口的一瞬间回头看了看,只觉得病床上钟其秀的身影孤独而又迷茫。

宁清跟钟磊商量了一下,不打算再隐瞒父亲关于秀姨的病情了,因为作为秀姨的丈夫,没准父亲才是说服秀姨解除对手术心理芥蒂的关键。

心情沉重地回到宁家的时候,宁锦程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见女儿和准女婿进来,笑意有些勉强:“回来了?你秀姨怎么样了?”

“好多了。”宁清只说了这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垂下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快要涌出来的泪水。

钟磊上前一步挡住她:“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您听完之后别激动,什么事都有办法的。”

宁锦程出乎意料的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而是沉默了半晌,才道:“是关于你姑姑的病吧……你说吧,我已经有心里准备了。”他的语气乍一听很平静,但是紧握的双手以及手背上现出的青筋暴露了他的紧张。

“爸,姑姑她是……rǔ腺癌,不过您别难过,医生说治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姑姑不愿意接受手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宁锦程听完钟磊的话久久没有动,脸上说不清是悲痛还是震惊,嘴唇颤抖了几下都没有说出话来。

宁清担忧地凑近,抚着他的背问:“爸,您没事吧?”

宁锦程摇摇头:“没事。”他的脸色相当不好,但是精神还是正常的,他摊开一直握着的手掌,露出躺在手心里的维生素药瓶:“这是我早上发现的,原来里面已经被换上了止痛片。……我早该发现的。”他的眼底有着浓浓的自责。

“爸,你别这样。”宁清也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药瓶。

宁锦程放下药瓶,站起身:“你们先等着,我去换件衣服,咱们一块去医院。”

宁清看着父亲瞬间好像苍老了好几岁的背影,止不住的一阵心酸。

钟磊揽住她的肩膀:“放心,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比咱们想的要坚强。”

两人在客厅等了很久都不见宁锦程出来,宁清心里一紧,慌张的跑到父亲的卧室面前,然而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愣住了,房间的窗帘掩着,壁灯也没有打开。父亲正垂头坐在床边,偶尔抬起手抹把脸,即使宁清看不清楚,心里也明白父亲是在流泪。

除了母亲去世那一年,这是宁清第一次看到父亲流眼泪,她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哽咽出声,心里却麻麻的,针扎一样疼。

身后有人将她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反身扑入那个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xiōng膛,恣意地释放满腔的悲伤。

宁锦程到医院的时候,钟其秀刚刚睡着,他轻轻的在床边坐下,将钟其秀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放进被子里面,然后隔着棉被握住。

宁清和钟磊见状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悄悄将房门掩上。

医院后方的草坪是这个苍白的地方的唯一一抹亮色了。有护士搀扶着神色萎靡的病人来回走动着散步晒太阳,还有青春洋溢的义工正陪着一群小病友做着游戏。

宁清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旁边的钟磊讲着电话,正调动所有的关系寻访这妇科方面的名医。

良久,挂掉电话的钟磊听到宁清略显空洞的声音:“以前我来看完爸爸,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来这儿坐一会儿,因为这是医院里唯一没有消毒水味的地方,比病房里热闹多了。”

“我知道。”钟磊看着她,“那时候你在这儿坐着,我就在不远处看着,等你要站起身的时候,我再提前走开。”

“怪不得我每次走出医院都能看见你在门口等着。”

“那当然,烈女怕缠郎,只要看得严跟得紧,就没有娶不着的媳妇,这招还是姑姑教我的。”

提到钟其秀,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宁清想起病房里的父亲,突然问道:“如果我也得了这种病,你愿意让我做手术吗?”

钟磊刚要回答,就听她补充道:“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

钟磊看着她的眼睛:“那如果我瘫了瘸了,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都不能动弹了,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你会想让我安乐死吗?”

“当然不会。”宁清毫不犹豫。

钟磊笑笑:“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他握紧她的手:“你不用多想,要对你爸有信心,也要对姑姑有信心。”

宁清靠在他的肩头:“其实秀姨会做这个决定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美了一辈子,优雅了一辈子,现在要接受这样的命运,换谁都不会干脆的妥协。”将心比心,如果是她是当事人,面对一边是女性尊严一边是生命的选择,她一定也是无比犹豫的。

钟其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睁开眼就看见丈夫坐在床前,见她醒过来,低声问道:“醒了?饿不饿?”

钟其秀摇摇头,在他的帮助下坐起身, 背靠着柔软的枕头,拂了拂头发道:“怎么又来了?医生不是说这几天湿气太大,建议你不要经常出门吗?”

“你不在家,我自己待着也没意思,过来陪陪你也好。”

钟其秀凝视着丈夫平静的脸庞,有些苦涩地问道:“清清都跟你说了?”

宁锦程不见神色有变:“你早应该告诉我的,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有什么不能一起扛的。”

“别的事我肯定不会瞒你,可是这件事我要自己做决定,你也不用劝我,我是女人,我知道对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钟其秀一向温和的脸上罕见的带了果决的气息。

“阿秀,”宁锦程握住她的手,“你除了是一个女人之外,还是一位妻子,是孩子们眼里的母亲,决定权是在你,但你也至少听一下我们的意见。我并不认为身体不完整就是尊严不完整,你看那些没手没脚的人,照样活得很幸福很快乐,更何况即便是做了手术,你以后也还是可以弹钢琴,办演奏会,你可以活得跟现在一样圆满,区别只是你经历过一场致命的疾病,但你选择战胜了它而已。”

他顿了顿,看了看钟其秀的脸色:“当年清清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就很自责,医生说她的病因是忧虑过度,也怪我当时醉心工作,没有好好在家陪她,她生病以后,我也没有第一时间请名医给她做治疗,再加上她一直心情不好,导致身体康复的很慢,最后生生给熬没了……”宁锦程用手指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花,握着钟其秀的手跟声音一样颤抖,“阿秀,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不过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你要是不想手术,那剩下的时间不管还有多少,我都寸步不离的陪着你,……你走的那天,我就跟着你走,让石头和清清给咱俩买块好点儿的墓地,咱到底下都不分开。”

他语气里的坚定让钟其秀吃了一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阿秀,你也别怪我给你压力,我不在的那三年,你应该也知道一个人的那种滋味,我住院的时候,你在家里等着;等我好了,你又住了进来,我不能让咱俩总凑不到一块来。”

“你这是在逼我。”钟其秀闭上了眼睛。

宁锦程俯□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阿秀,我只是想让你陪我活下去。”

钟其秀睁开眼,看着丈夫疲惫的神色,想想孩子们担忧焦虑的脸庞,低低的道:“你让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要忙死了,真想一次性写完一章发完!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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