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世牡丹》 Chapter 224 终相守 夜已极深,整座宫城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巡逻的御林卫在走动,连花树也似睡熟了。 夏天回到长宁殿时特意屏退了欲跟来伺候的宫女,只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寝殿。一进门却见袁龙翘靠着窗边坐在轮椅上,她挑了挑眉,不满的边走边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袁龙翘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停在她的脸上端详了一会儿,才应了声:“这就睡了。” 夏天笑了起来,俯下身在他的额上亲了下,“你在等我吗?” 眼中多了丝柔软的笑意,却在抬眼间换做了责备:“你太莽撞了,竟然真的就这样去见她。” “怕什么,我又不是一个人,带了暗卫的。”双手自然而然的圈上他的脖子,两人脸对脸,呼吸可闻。一股汗味扑鼻,手指触摸到的皮肤黏腻汗湿。夏天心中骤疼,轻柔地道:“我让他们打水,沐浴后再睡好不好?” 袁龙翘微偏过脸,不置可否。 知道他的别扭,也不强迫他回答,夏天径自去殿外唤人准备。 一会儿的功夫,热水已经备好。蕊儿也跟过来帮忙。 夏天换了衣裳,亲自去试了试水温。回头见蕊儿将袁龙翘推了过来便去解他的衣袍,并欲抱他进木桶。 这些日子都是长宁殿的太监服侍他沐浴,见她亲自动手,不禁吓得出声阻道:“不可!我这么重,你怎么搬得动。你的伤还未痊愈,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夏天恍若未闻,双手插入他的腋下,脚下撑地,顺势一带将他挪到木桶边沿上,再向下探身,使他的上身准确的躺进木桶里,又将双腿也挪了进去。这木桶的样式是夏天仿照现代浴缸的模样让人打制的。边沿矮,桶身长,可以躺卧。 袁龙翘惊异的看着夏天一连串娴熟的动作,直到躺进浴桶里还有些不敢置信。 蕊儿一边拉浴房的帘子,一边笑道:“陛下给您沐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昏迷那会儿,哪一样不是陛下亲力亲为。”她不便留下,拉好了帘子,就在帘外整理衣物。 袁龙翘完全愣住。她竟然……她坐在木桶沿上,柔软的发丝在颊边垂下,面容温柔。他的眼眶湿润。曾经还怕她面对这样累赘的自己会知难而退,毕竟照顾一个废人,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帘内,就只有他们二人。 水温适宜,水汽缭绕。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一眨不眨的看着另一个,一个则专心的洗着,心无旁骛。 巾帕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轻轻软软,柔柔痒痒,他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又一根根的倒下。酸麻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的挺了挺腰。夏天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手此时正停在他的私密之处。 脸上爆红,若是能动,他定会落荒而逃。只是,他动不了。感觉到她不解的目光,他哑着嗓子,坦言:“我只是全身无力,却不是没有感觉。” 夏天未置一词,低了头继续给他擦洗。 红了的脸颊慢慢的转白,眼中渐渐聚起一抹痛楚。不能动就是不能动,有没有感觉又能怎样。 沐浴完,夏天将他安置在她的床榻上,自己去沐浴。袁龙翘闭着眼睛躺着,恍恍惚惚如悬在半空,头有些晕眩,胸口窒闷。 似乎蕊儿说了什么,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他无心理会。忽然身上有冰凉的触感,接着身上一重,有柔软的躯体覆在自己的身上。他猛地睁开眼,夏天的笑眼正对着他。 “小天……”他的声音被她悉数含在口中。浅吻轻沾,她的唇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软软的在他的唇上辗转摩挲。她的舌灵巧的沿着他的唇形舔滑,鼻头若有若无的蹭着他的鼻子,呼吸中掺杂着她沐浴后的芬芳,醺人欲醉。 他受不住这样的撩拨,身子早已先于他的思想作出反应。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昏眩的感觉蓦然放大了几百倍,连眼睛都睁不开,却奇异的舒坦异常。深吸了口气,嘴巴张开的瞬间,她已攻城略地的将舌探入他的口中,又深又重的打破他最后的一层防线。 一声低哑的呻//吟不自觉的溢出,除了身下的火热如怒起的擎柱,他的身子越发无力绵软,一如她那一次对他下药时的感觉。他在心里苦笑,看来这病根已作下。他的思绪还未转完,夏天已将他的火热全部侵吞,震荡涌动间,他的眼前一片片的发黑,人如散在空气里,舒畅得不能自已。 他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太久没有如此好眠过。醒来时,夏天还在他的身上,如一条蛇,要将他一口吞下,又像是要将他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他眼中涌起笑意,看来他只睡了一下,或者只是刚刚那一瞬失去了意识。 夏天从他的颈窝处抬起头,媚眼如丝,妩色迷离,红扑扑的脸颊娇艳得一如盛开的牡丹,看得他一阵心动神摇,心跳擂鼓似的咚咚乱响。窒闷的感觉又来了,却不是心疾而是心悸。 他将头向后仰起,十根手指紧紧的抓住床单,尽可能的配合她的姿势。 云动雨骤。 风平浪静后,两人皆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夏天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右臂,一只手拉着他的左手,玩着他的手指,“现在你还要把我推给别人吗?” 叹了口气,半晌,他才道:“你知道我的宿疾,近来,我越发压制不住它了。” 手指一根一根的与他的相叠,十指紧扣,再没一丝缝隙。“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她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平静而平常。“你放心,即便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但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的爱你。你活一天,我就爱你一天;你活一年,我就爱你一年。”她仰起头,与他的目光相对,认真地道:“也请你不要再轻易的放开我的手,若是你真的爱我,就请你努力的为我而活着。” “小天!”袁龙翘动容的凝着她,心里厚重的冰山终于一寸寸的断裂、倒塌、彻底的融化。 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变化,夏天很高兴。“等小七大婚之后,我们就离开京城。” “好。”他柔声应她,再无半分敷衍应付,甚至也开始期待二人未来的日子。 夏天一笑,促狭的凑到他的脸上,“我说,别装酷了!笑一个呗,老实说,自从你变成燎侍卫,我就从未见你笑过。” 袁龙翘神色一紧,有些抱歉:“不是不想笑,而是鬼颖师傅帮我换了脸后,我就不能笑了。若是青冥还活着……那是他留下的医书,鬼颖师傅只是依样而行,并未全完领会。” 原来是个失败的整形手术。夏天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就爱你酷酷的模样。很帅呀,酷哥!” 袁龙翘一愣,语气中含了笑意。“都说的是些什么话!” 夏天笑,侧身抱住他。两人相拥而眠,岁月静好,只是过了这么许多年。 立冬的前一日,袁龙鳞大婚,娶夏雪为正妃,李蔷为侧妃。同日,夏天禅位于袁龙鳞,次日登基为帝,年号延庆。 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外,袁龙鳞身着白色的狐裘大氅,头戴金冠,立在马车旁,依依不舍的对马车里的二人苦苦哀求:“一定要走吗?你们若是不喜欢宫城的烦扰,我命人另辟一地不得闲杂人打扰不行吗?何必一定要离京,远走他方?” “要称自己为‘朕’,让我说多少次啊!”夏天明显的避重就轻。 “好,朕,朕不想你们走。三哥,不要走,不要丢下小七一个人!你们这一走,朕要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们!” 袁龙翘靠坐在车里,一只手与夏天握在一处,看着袁龙鳞红了的眼圈儿,心中虽不忍却还是道:“小七,你已长大。三哥不可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如今,你已是帝君,身上的责任重大,三哥盼着你好。” “三哥!”袁龙鳞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好不好,别失去联系,好不好?” 袁龙翘叹息,眼中亦有不舍。夏天忍下泪意,故意凶巴巴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做什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们若想与你联系自然就与你联系,若是一不小心给忘了,你也别见怪啊!” “三嫂!”咬牙瞪眼。 离别的伤感被冲淡了几分。“是否要为夏阳大哥和他母妃正名?”他忽然问。 夏天想了想,“算了,大哥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让他做爹爹的儿子又有何不可。我想,大哥也不会在意正不正名的。” 袁龙鳞点头,眼中的水光又起,他知道,他终是留不住他们。 “保重。” 夏天狠了狠心,撂下车帘。“蕊儿,走吧。” “是。”蕊儿对袁龙鳞福了福身,跳上马车的前座。赶车的侍卫一扬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袁龙鳞呆呆的伫立在那里,眼睛被泪水蒙住,耳中却仍能听到远去的马蹄声。 “哒哒哒!”一阵急似骤雨的蹄声从身后一阵风的刮了过去。他擦了擦眼睛看去,一人一马,追着马车已赶了上去。 “天儿!” 马车里的夏天怔了下,撩起车帘。 白袍白马,英气勃勃,朗如星月。 夏霜! 袁龙翘顺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眼底蓄了暖意,开口道:“停车!” 夏霜亦勒住马。 “怎地离开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心里……心里可是还在怪我?” “呃?”夏天有点儿懵,她与夏霜从来都是势同水火,当日在战场上又都说了决绝的话。虽然明知他归顺袁龙骐是计,可那些话却都是走了心的。从不予山回来,两人都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见了面也只是君臣相称,生疏得很。明日他便要启程去边境,今日她避了众人远走他乡。原本两条平行的线,却不期他会追了她来。 “四妹,过往是三哥的错,错怪了你,也错待了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和你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你心里恨透了我,再不肯原谅我。” “三哥!”夏天勾起嘴角,俏皮地道:“你是我哥哥却不肯让着我,我生生你的气也是应该。” 夏霜眼中发涩,也笑道:“好,三哥给你赔不是了。” 夏天摇了摇头。“若说错,我也有错。边境清苦,你一切珍重。” “遇到难事让人带信给我,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立刻赶去找你。” “好。”一字,声已哽咽。 马车复又启程,不快不慢,却终是越来越远。天空开始飘起蒲公英似的清雪,一朵朵,带着冰凉的气息,悄悄的落在脸上的泪痕里,默默的落在心上的不舍里。 风中。雪中。 夏霜坐在马上遥遥相送,袁龙鳞站在宫门处遥遥相送。 马车里,夏天始终握着袁龙翘的手,将头轻轻的放在他的肩上,泪珠一串串的落下。 袁龙翘叹了口气,不忍地道:“若是舍不得,我们不走就是了。” 摇头,她抬手擦干眼泪,转了头用下巴抵着他的肩,“那里已经没有了睿嘉帝,也不再需要承启女帝,那里该是延庆帝一人的天下。而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或许将来,你会后悔!” “到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气我!”她低头咬了下他的肩膀,“你要不要我给你发个毒誓,若是违誓我就……” “小天住口!”袁龙翘怒吼,用力过猛,他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别过头,气息微喘:“你明知道我最怕什么,发毒誓,你是安心让我早些死了。” “我看你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伸手将他的脸转回来,夏天放柔了声音:“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还搁着什么事?” 垂了目光,敛了眉眼,他抿了抿嘴唇,低哑地道:“或许有一日你会发现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与袁龙骐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卑鄙无耻,手段龌龊。他当初用你胁迫我让出帝位,如今我用他母妃逼迫他自尽身亡。” 夏天笑了,“我当是什么事。你不是好人,难道我就是吗?这一生因我而死、为我而死、被我害死的人太多了,他日死后必定是要下地狱的。到时,我们两个刚好做个伴,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袁龙翘抬起眼,眼中有惊、有痛、有忧。“你答应过我的,即便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静静的看着他越来越急的双眼,她缓缓地道:“你若守诺为我而努力的活着,就不必担心我会食言。” 手指被她攥得一阵疼痛,他知道她心里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暗自一叹,他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道:“这一生我负你太多,许过的承诺没几个兑现了的。这一次,我一定守诺,为了你,努力的让自己活着。” “小三,我会活很久。”她抱住他。 他眼中聚了笑意,轻柔的在她耳边应着:“我知道了。” 几朵雪花钻进车帘的缝隙,在车厢里飘飘悠悠的打着旋儿,夏天笑着伸手接住,看雪花慢慢融在掌心消失不见,闭上眼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 风吹。雪飘。马车轻快的奔跑在官道上,马蹄溅起雪尘,渐渐驶向幸福的远方。(.com望书阁首发) Chapter 1 逆乾坤 轰隆隆隆~~~ 一阵闷雷卷着天边阴沉的墨云巡游似的转了一圈又掉回头扑向更深更远的去处。雷声渐远渐消,天幕被压得愈来愈低,西北风打着旋儿将一面面镌刻着不同番号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旗角下,身穿不同服饰的兵士或骑在马上或立于地上,眼睛均直直的望着前方那些密密扎扎、横七竖八、大部分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 冷眼瞧着四面包围宫城的军队,袁龙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 夏天一步步走上城楼,忧心忡忡的在他身后站定,瞟了一眼周围,小声的嗫嚅:“小三,我们……逃吧。” “逃?你认为朕会败于他们?”他面无表情声音冷冽,长袖一挥,城下的一批死士立kè 向前冲杀。“轰隆~~”黑腾腾的烟雾里被炸烂的尸首四散乱飞,分不清敌我的混在一处,鲜血滚烫的肆意喷溅,地上慢慢汇聚成了一条血色的小河。 一把捂住嘴,夏天惊恐的连连后退,以手拄在城墙边沿努力的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汹涌,喘着粗气,受不了的大叫:“停止,快停止!别再让他们去送死了!我们投降吧,那些围攻宫城的人都是你的兄弟,他们不会杀你的。就算……”顿了顿,她有些怜悯的看向他,水气缭绕的眸子里漾起固执的坚定,“就算他们要杀你,我也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死?”袁龙翘不屑的勾起嘴角,傲然扬起头。“朕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怎么可能会死!就凭他们这些乱臣贼子也想要朕的性命!”冷冷一哼,他从一旁周宋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只玉盏,慢悠悠的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突然,眸光一厉,扬手间盏中余下的酒水已洒向城下。 像是得到了命令,城下仅存的数十名死士呈扇形排开一齐冲向围在四周的兵马。 “放箭!”发令官站在庞大的队列高处举起一面红色的小旗,高声呼喝。 顷刻,流矢如云,箭如雨注。 护国军的死士一边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左挡右拨一边脚下不停的向前冲杀。有人嘎然倒地,如若刺猬;有人伤了臂膀腰腿,全然不顾。死士,没有自我,不知疼痛,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回头,至死方休。 “轰隆~~轰~~”响声震天,硝烟弥漫,死士身上携带的火药在人群中又引得一片混乱。 脚下的城墙微微摇晃,人喧马嘶瓦砾崩裂,就连老天都十分配合的又响起一阵延绵九霄的闷雷。城下燃起滔天烈焰,尸横遍野,恍如地狱。 夏天惊魂不定的紧紧盯着袁龙翘。 他静静的俯视着城下,无动于衷。 下面乱了一阵,但人多势众,慢慢的又成合围之势仍将宫城团团围住。 宫人四散奔逃,宫中早已乱成了一团。不知何处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之中遍地狼藉。夏天回望宫城,又怔怔的将目光投向城墙边那个孤单倔强的背影。深吸了口气,“还是罢手吧!”她不死心的劝道。 “为何要罢手?”袁龙翘微侧脸颊,眉宇间满是讥诮。 目光闪动凝视着他,她有些忍无可忍:“要得天下先得人心,你既然已经失尽人心犯了众怒,就算再抗争下去也不过是牺牲更多无辜的生命而已。” 他突然转回身死死的盯着她,“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朕还不如城下的那些贱奴?” “你明知不是的!”咬住嘴唇,她委屈不已。 薄唇微抿,轻浅的笑意在炯炯的眸中一闪即逝。把玩着手中的玉盏,他傲慢的斜着嘴角半眯眼眸:“可是在朕的眼里,你却与城下的这些贱奴一般无二!” 夏天愣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瞪着他,睫毛根根舒展,眨动间犹如纷飞的蝶。 “朕说过不喜欢你的,你忘了?”他不屑的一声嗤笑,目光落在城门处浑身浴血却仍旧坚守不退的白袍将身上,“上一次朕之所以会留下你不过是为了今日,朕怎么舍得让夏阳就这样离开?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握着朕的护国军。” “你……难道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我?” 周宋原本静静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盯着手上的玉壶发呆,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要不然呢?”袁龙翘残忍的冷笑,“就算天下人都背叛了朕,可是只要有你在,夏阳就在。你那兄长怎会眼看着你陷入囹圄。朕用护国军耗去叛军的大部分兵力,最后再点燃早已埋于城边的火药,你说,朕会输吗?” “你卑鄙!”她咬牙。 “哈哈哈!”仰头大笑,他很少笑得如此畅快。 不经意间瞥见周宋哀痛祈求的仰望着袁龙翘,夏天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疑惑,平复了下起伏的情绪,她轻喘着粗气:“你骗我的,是不是?你又想骗我走,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哼!”他用鼻子轻哼,连话都懒得应。 夏天恼怒的撇开头,气得两手微微发抖。前尘往事俱被勾起,当日他狠心的背叛、无情的驱赶当真是有苦衷的吗?她的心有些犹豫。忽见他的手又举了起来,她急忙探头望向城下,目光所及之处大哥正只身杀入敌军。一阵眩晕,根本来不及思考,她转身跌跌撞撞的径直朝城下奔去。心里油煎火烹一般,甚至没再回头看身后的男人一眼。父亲的力保支持,大哥的誓死护卫,夏家的忠诚不弃,这一切可都值得?! 咔地一声脆响,手中的玉盏被生生的捏碎,袁龙翘的目光定在冲出城门的单薄身影上,唇边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笑。 “陛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仗剑而立的人。 “你倒准时!” 一旁的周宋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眼睛惶恐的大睁着,颈上一道剑痕渗着暗红色的血珠子。 “陛下,请!”来人宝剑倒垂,剑上的血迹一滴滴的堕入地上的青石砖缝,潮湿粘腻,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袁龙翘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已死的周宋,慢慢的转过身,目光清淡,波澜不惊。“怎么,连朕身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你也不放心吗?” “属下自会好好伺候陛下,不需闲杂人等扰了陛下的耳目。” 微微冷笑,他不以为然:“能扰朕耳目的人只有你!” 那人神色一顿,只低了头再不做声。 “罢了,朕如今已是你的阶下之囚,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不过,你那主子最好给朕信守承诺,否则朕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大哥——!” 城下传来一声凄惨悲绝的呼唤,袁龙翘的眉心突地一跳忍不住转头去看。颈上一凉,生铁的味道坚硬如石,血迹未干的剑锋此时正架在他的喉边。暗自一叹,他将手中已然破碎的玉盏高高的抛了出去。 “呯!”薄玉撞上青石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轰隆隆隆~~~” 爆zhà 之声不绝于耳,石屑沙砾四溅,火光冲天,城墙轰然倒塌…… 夏天愕然的看着城楼在眼前爆破坍塌,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下一股黏稠的热流在腿股间缓缓流淌,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得仿若要跃出胸口。腹部一阵张狂的绞痛,那疼痛仿佛绵延不断,无穷无尽。 阴郁暗沉的天空像是再也承担不起这份沉重,闷雷声里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手拥紧怀中慢慢失去温度的大哥,一手用力的按着小腹,汗珠混杂着雨水在脸上肆意的流淌,失神的双眼始终不曾离开那片已成废墟的残垣断瓦。 她想不通,袁龙翘明明说在宫城四周埋了火药要炸死叛军的,为什么最后爆zhà 的竟是城楼?他不是机关算尽的吗?他不是说他是这天下的主宰绝不会死吗?为什么如今叛军皆好好的活着,而他却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呢? 无力的倒在夏阳冰凉的身上,任雨点大颗大颗狠狠的砸在脸上、心上。叛军越过她的身边开始进入宫城,没有人理会她,就如同她只是这战场上的又一具死尸。意识伴着下腹的疼痛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她的眼前满是他站在城墙边孤索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她残存的意识开始不受控zhì 、信马由缰,闭上眼睛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时空在更迭变换,所有的人、事、物悉数从脑海中一一划过,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不算久远却好似几辈子之前的一天…… Chapter 2 一进宫 马车辘辘前行,她一直在车里打瞌睡,垂着头身子随着马车行驶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倒也舒服。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股大力抛了起来,紧接着屁股一痛,蓦地睁开眼可神智还是迷糊的。 帘子被一把掀开,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她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揉着眼睛…… 荆楚差点儿没笑出来,难得看到阴鹜难处的四小姐如此一副狼狈相!然而转念想到她平日里的作风……,他忙垂了头好似一无所觉的平着声音道:“请四小姐下车。” 蒙头蒙脑的站起身,刚一抬头,嘭地一声头又重重的碰到了马车顶。 荆楚一惊,愣愣的瞧着她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呲牙咧嘴的想要伸手去揉,可意识到对面的人将她的狼狈全都看在了眼里,她的脸瞬间红得彻底。一手无措的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急忙弯腰出了马车。 荆楚完全懵了,仿若被人隔空点了穴道只剩下傻愣愣的呆在那里,连该做什么都忘记了。震惊,疑惑,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这真的是四小姐吗?她刚刚在对自己笑,真诚又可爱的笑,纯净且羞赧的笑……怎么可能?! 低头目测了一下车辕到地面的距离,她提着裙子十分轻巧的跳了下去。双脚稳稳的着地。Perfect!她对自己的身轻如燕十分满yì ,眼角得yì 的瞟向那个为自己掀车帘的大男孩儿,可看到的竟是对方的一脸惊愕和铜铃般瞪大的眼珠。 “这里是宫城,注意你的形象,免得日后后悔。”淡淡的声音传来,有些缥缈,不带丝毫感情,只是一个单纯的提醒。 荆楚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上前牵过夏阳的白马,率领其他侍卫到各府随侍指定的地方等待。 前方不远处的白色背影静静的伫立着,她抿了抿嘴所有的得yì 立时化为乌有。一时间除了把守各处的御林卫,偌大的宫门处只剩下她与那个冰凉的背影。他头也不回的迈步前行,她愣了一瞬也急忙跟上。 他是她的大哥夏阳,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凭借军功被钦封为少将军。凤荔每次提到他时都是溢满了赞誉的口吻。想想也是,虽说古人早熟,即使放到现代他也足以称得上是个不多见的军事天才了。 他很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她悄悄的与他比量着个头儿。背脊挺拔,步履稳健,白色锦袍上刺绣着的银色山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芒。他应该是志得yì 满的,应该是斗志昂扬的,应该是活在云端威风八面的,可她却觉得他的背影里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聊赖。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耳,他自有他自己的世界,并且是一个他人无法涉足的世界。 夏阳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回头却分明感觉得到她的注视。 打量了他一会儿,她的目光便被四周的建筑景致吸引了去。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奇,看惯了大都市里冰冷的高楼大厦钢铁巨人,突然置身于婉约古典的亭台楼阁之间,她觉得自己仿若也被熏陶得端静优雅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长贞殿时已有不少朝臣在此等候,夏阳有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同步前行。原本略显嘈杂的大殿渐渐变得安静,一双双或好奇、或研判、或羡慕、或鄙夷的眼睛皆不约而同的对准了他们。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的人。她不懂他们在看什么,更不懂他们为什么齐刷刷的对她行注目礼。难道他们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还是她今天的打扮很怪异?景霏……身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她那位看似温柔美丽的大嫂该不会故yì 整她将她打扮成了丑八怪吧?!她有些后悔,早知dào 出门前应该照照镜子才是。可如今怎么办?她紧张得手脚冰凉,几乎快要在这些目光中窒息了。不自觉的握住夏阳的手,她下意识的想要寻找一些依靠。 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自己,夏阳手臂僵了僵本能的想要甩开,可念及父亲慎重的交代,又念及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深吸了口气他强忍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平日里虽不喜欢她霸道蛮横的行事作风,可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她为何会如此。他也与她一样失去了母亲,他很了解那种没人顾怜疼爱的孤单,更明白她的任性刁钻不过是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想让父亲更爱她更宠她而已。 那只小手冰凉冰凉的,紧紧的抓着他,满满的依赖。心里一软,他反手将她握住。 指尖传来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心,紧握的力度令她顷刻便安下心来。抬起头,她看到了一双清泠干净的眼睛。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如山似岳,一脸的英气,峻拔卓然。她一时看得呆了,怔怔的凝望着他,一瞬不瞬。 夏阳愣住,疑惑且探究的想要看进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深处,他从来不知dào ,或者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去看过这个妹妹,原来,她有着如此生动的一双眼睛。 是什么悄悄的在胸臆中涌动,直令他的一颗心更加柔软。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他只想驱散那双瞳眸中的恐惧与不安,甚至想象着它无忧无虑时该是如何的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他在笑!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个笑容对于此刻的她太重yào 了,就像一道和煦的春风吹散了冬日的严寒,一盏明灯照亮了黑夜的阴暗。心中骤暖,她握紧他的手露出信赖且感激的灿烂笑靥,甚至觉得有个哥哥也是件不错的事! 虽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两人手牵着手在他人眼中实是不妥,然而夏阳本就随性,她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两人皆眼带笑意自得其乐,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大大方方高高兴兴的朝父亲夏静庭走去。 Chapter 3 见君颜 “夏老弟。” “司徒兄。”夏静庭与宰相司徒弼亲热又疏离的互相打着招呼。 “敏慧见过夏叔叔。”司徒弼身边的女子盈盈下拜。 夏静庭微笑着虚探了探手,赞道:“司徒兄好福气,有个如此兰心蕙质知书懂理的好女儿!” 司徒敏慧落落大方的站起身:“夏叔叔太夸奖了。” 司徒弼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夏静庭的肩,眼中虽满是得yì 可表现出的却是无限艳羡:“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你夏老弟可有三个女儿呢!要说福气,你比我多多喽!” “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小女都被我给宠坏了,她们若能有敏慧一半懂事我也可以少操点儿心。” 三人正寒暄,忽觉周遭安静了下来。司徒敏慧疑惑的偏过头,目光闪动她禁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 人群中夏阳与夏天一同走来。 一眼看到夏天,司徒弼的神色略显吃惊,眼珠很快的瞥了下司徒敏慧又转回到夏天的身上。可看到夏阳与夏天两人挽着的手时又仿佛松了口气。 夏静庭的目光也落在兄妹二人紧牵着的手上,先是一愣,很快眸中便流转起暖暖的笑意与欣慰。 走至跟前夏阳唤了声“爹”,又向司徒弼拱手一礼,有礼却淡漠的问了声好。 夏天看到夏静庭也在这里心中的胆怯更褪了几分,笑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顺势依偎到他的身边。 “夏大哥。”司徒敏慧对夏阳轻轻颌首施了半礼。 夏阳并未看向她,只是朝她所在的方向也还了半礼。 夏静庭拍了拍夏天的手,微笑着提醒:“天儿,还不快给司徒伯伯见礼。” 浅淡稀薄的眉毛下一对细长的小眼睛,此刻正半眯着细细的打量着她,夏天虽不知dào 此人是谁,但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又岂会是白丁!更何况他穿着的华服上绣着金灿灿的幽兰,官阶一定不低。学着司徒敏慧给夏阳施礼的姿势,她对司徒弼行了半礼。 司徒弼原本听到那一声“天儿”便已睁大了半眯的眼睛,此刻见夏天如此,眉梢更是愤nù 的挑了起来。 “天儿!”夏静庭有些挂不住的出声斥责,“怎可如此无礼!” 夏天惊得一跳,不解又委屈的转头看向他。 微叹了口气,夏静庭心疼又无奈。 “四妹大病初愈,人还有些恍惚。小侄在此代四妹向司徒伯伯赔罪,还请伯伯勿怪!”夏阳说着向司徒弼深深一礼,一躬到地。 夏阳平日骄傲淡漠,人前虽然从不缺礼数但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除了帝君,何时见他给他人行过如此大礼。司徒弼愕然,也不好再与夏天计较什么。 见夏阳如此,夏天眉间的忐忑与紧张更甚。自己对这里的礼仪规矩一无所知,刚刚照葫芦画瓢都没有做对。心里一时不禁怨叹:早知会这样就是打死她也不要进这个倒霉的皇宫。 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一直在自己与夏天之间逡巡,司徒敏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从前并未见过护国将军府的夏四小姐,但她刁蛮任性、肆意妄为的个性却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没想到她居然倨傲到连堂堂宰相都不放在眼里。不过……她看看夏天,沉默的低下了头。她不是不知dào 父亲在比较什么、担心什么,只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更何况她早已打定了主意,甚至期盼着自己能够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夏妹妹,”她上前两步亲切的拉住夏天的手,“我第一次进宫时也如你一般,紧张得什么都忘了。不过妹妹不用担心,一会儿你只需看着我,我怎样施礼你便怎样施礼,这样就不会错了。” 还学你?!夏天一脸戒备的向后躲了躲,扭头去看夏静庭,仿佛在问:可以吗? 夏阳淡淡的瞟了一眼司徒敏慧,颌首道:“多谢司徒小姐的好意,有司徒小姐的关照,四妹定然不会再有任何差错,夏阳就将四妹托付给小姐了。” 听出他话语中暗藏的警告,司徒敏慧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听懂,笑着答yīng 了下来。 眼中卷起一层弥天风浪,瞬间又平复无波。司徒弼微微勾起嘴角,感叹:“真是兄妹情深!夏老弟,你子贤女孝,也该老怀安慰了。” 见夏阳一直护着夏天,夏静庭确实十分安慰,正待说上几句谦逊的话,忽听大太监张德顺的唱喏声:“帝君驾到,珍妃娘娘驾到,各位殿下驾到~~” 呼啦啦!长贞殿内所有人立kè 跪倒在地,山呼:“帝君圣安!” 夏天糊里糊涂的随父兄跪在地上,好奇的刚想偏头去看,一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大手一下子压住了她的头,“不得造次。”耳边响起父亲低声的提醒。 心中一暖,她老实的跪伏着,忍不住抿嘴偷笑。 脚步声纷沓,似走过去不少人。脚步一停,众人急忙低着头跪转了方向屏息等待着。 “咳咳咳!”还未开口先听到几声咳嗽,“众卿平身。” “恭祝陛下圣辰!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又起,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整齐划一。 “咳咳,朕这个寿辰是过一个少一个了!”昭乾帝喘了口气,苦笑着道。 “陛下!”娇柔婉转的声音犹如黄莺出谷,三分埋怨七分嗔怪。 夏天又忍不住想要抬头,可头还未抬起就听昭乾帝懒懒一笑:“宰相家的丫头和护国将军家的丫头都来了吗?出来让朕瞧瞧。” 血一下子凉透,护国将军家的丫头?不会那么巧,就是自己吧! Chapter 4 献寿赋 司徒敏慧举步向御阶走去,夏天却还愣在那里一动未动。 夏静庭急得从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夏天一惊,一边心里念叨着倒霉后悔,一边不情不愿的走出了队列。 “臣女司徒敏慧叩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司徒敏慧毕恭毕敬的俯身叩拜,声音清脆的响彻整个大殿。 夏天瞧了她一眼,也有样学样的默默跪在了她身边。 “寿与天齐?呵!”昭乾帝笑得寡淡,“都起来吧!” 跟着司徒敏慧站起身,夏天低着头,心里一个劲儿的告sù 自己淡定,淡定。 “抬起头!” 犹豫了一下,她依言抬头。 御阶之上的黄金椅中坐着一位年过五旬的男子,明黄色的锦袍上绣着怒放的帝王花,头戴玉琉嵌珠冠。他一只手支着座椅上的靠垫歪着身子盯着下面,目光虽不犀利却威严无限。只是面容很是倦怠,一看便知是个久病的人。他右侧下首坐着一位绝色美人,双十年华,一身紫红色的宫装裙透着说不出的妖娆华贵。 昭乾帝看着当阶而立的两名少女,一个桃红一个青白,一个相貌平平一个姿容俏丽。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身穿青白色衣裙的少女身上:从裙裾向上颜色由深青渐渐转白,一条青葱色的丝绦系在盈盈一握的腰间,宽大的广袖从臂膀到手腕颜色由白转青,高耸攒绸的衣领映着一张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芙蓉面,乌黑的云髻上簪着粉红色的莲。婷婷玉立,清纯秀美,真好似碧潭清波中一支遗世独立的菡萏。 珍妃向昭乾帝身边凑了凑,指着夏天笑着道:“陛下您瞧,这丫头长得多好啊!水灵灵的!要是和五殿下站在一处,一定非常般配。” 盯着夏天,昭乾帝意味不明的微微点了点头。 司徒弼原本就吊着一口气此时更加屏气慑息,他虽料到夏静庭的女儿一定不会长得丑陋,却没想到竟会如此出色,而此刻与自己相貌平庸的女儿站在一处更加显得如若天仙。不过,珍妃娘娘的话可否能令帝君有些许动心?敏慧是否能因此而获得良机? “两个丫头,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们可为朕准bèi 了什么寿礼?” 夏天拼命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启禀陛下,”司徒敏慧福了一福,不慌不忙的道,“臣女愚钝,送不出倾世绝尘的寿礼,登不得大雅之堂,小小心意只为博陛下一笑。” 昭乾帝眼中融了一丝笑意,却故作失望状的悠然一叹:“既然如此,朕就姑且一看吧。” 司徒敏慧抿了抿唇,自信被稍许打击了下,不过她很快便振奋起精神:“臣女自幼学过一点儿琴艺,听说夏妹妹擅赋,臣女就与夏妹妹一同为陛下献上曲赋各一首,为陛下添寿。” 夏天倏地转过头,恨不得用眼光在司徒敏慧的身上穿几个窟窿:大姐,你要显摆也不用找人垫背呀!要命的是她刚刚说自己擅长个什么来着? 司徒敏慧以为她在责怪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忙笑道:“妹妹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只是姐姐我才疏学浅恐怕人前露怯,不如就让我先行演奏,为妹妹抛砖引玉可好?” 夏天七岁时便做过一首《如意赋》,字句虽然稚嫩却胜在朗朗上口内容活泼可喜,当时曾传遍京城无人不晓。司徒敏慧正是因为知dào 这个原由才会有此提议。她看上去好似急不可耐的想要抢得头筹,实jì 上却是要给夏天足够的时间来思量作赋。 早有宫女在殿中摆好瑶琴,司徒敏慧对夏天温和的笑笑,转身走至琴案后坐下。感觉到父亲不满的目光,她知dào 自己的小心思到底瞒不过父亲,便不敢再怠慢,更何况她也怕帝君对自己的印象太差,毕竟五殿下才是帝君最喜爱的儿子。 皓腕轻扬玉指纤纤,叮叮咚咚,一串琴音高山流水般的在指间流淌。嘈嘈切切,珍珠落盘。如琢如磨,如切如磋。高时仿若春风吹起窗边的风铃,低时犹似水滴入石空谷回声。 夏天手脚冰凉的呆愣在原地,两眉尖随着琴声越蹙越紧,一颗心随着琴音一沉再沉。小说中的穿越女主们不是能歌就是善舞,唐诗宋词更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任意拎出一个都有两把刷子。可事实证明,小说只是小说,现实则是她这个平凡到极点没有任何才艺的小角色除了傻站着还是傻站着。以往K歌时会唱的歌也不少,可如今竟一首完整的歌词也想不起来。语文课本上学过的诗词也颇多,然而此刻满脑子里转悠的就只剩下鹅鹅鹅。叹了口气,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臣女献丑了!” “嗯。”昭乾帝满yì 的点点头,转眸看向夏天似是十分期待她的表演,其他人的目光也无一例外的皆对准了她。 夏天凛了凛,虽说已打算要破罐子破摔,可事到临头还是禁不住的紧张害pà 。 一旁的夏静庭和夏阳更是眼珠不错的紧凝着她,尽管知dào 她口不能言,却期盼着她能够再度开口说话。 安静…… 夏天的头越垂越低,额上有水珠滚过,里衣黏黏的粘在身上已有了几分湿意。 大殿里安静得落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到底如何,这祝寿赋你是作得出还是作不出?”珍妃不耐烦的扬声问道。 夏天只觉得头上的血管蹦蹦直跳,耳边满是自己跑火车般粗重颤抖的呼吸声。 “怎么,你是不愿意为朕做赋吗?”话音透着一半冷一半恼。 膝盖一软,这次没用人教她自动自觉的就跪了下去。从前无从体会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如今却深刻认识到只要上位者的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自己立kè 就能身首异处。 夏静庭也忙地跪倒,赔罪道:“陛下恕罪,小女因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以致暂时失了言语的能力,今日恐怕无法为陛下献赋。” Chapter 5 许终身 嗡嗡~~ 大殿里立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乱。司徒敏慧震惊的低头看向夏天,一时间心里竟是百般滋味百种念想。 昭乾帝不由得皱紧了眉,面上更加不悦。珍妃察言观色,又向前凑了凑轻声说:“一个有貌,一个有才。身为女子,相貌固然重yào 但才情亦不可少。依臣妾看恐怕司徒家小姐与三殿下更为般配。” 微哼了一声,昭乾帝不满的望向夏静庭。“既知她无法言语,为何不早说!” “启禀陛下,小女的病尚未痊愈,大夫也说只是暂时的。臣自知罪该万死,但小女是臣唯一的嫡女。” 昭乾帝知他还有两个女儿,心中原本已有了主意,此刻听他如此说又不免迟疑了起来。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袁龙翘,颇具深意地道:“小三,这两个丫头你自己中意哪一个?既然小五外出未归,你便先从中挑选一个吧。” 殿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有人提心,有人悬胆,有人窃喜,有人蹙眉,更有人一头雾水一脸茫然,比如——夏天。 袁龙翘一直冷眼旁观,司徒敏慧与夏天的一举一动他皆默默的看在眼中。此时微一沉吟,他只清淡的回了句:“孩儿听帝父的。” 这难题虽然又被推了回来,可昭乾帝明显对袁龙翘的答案很是满yì 。只是这两个丫头的匹配并不简单,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女,一个是护国将军之女。看向夏天,他虽对这丫头不甚满yì ,但从夏静庭的言语之中却不难听出他对这个女儿的偏爱。政权、兵权都很重yào ,可若是手中无兵一切均是枉然。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俊朗不凡的三儿子,他心里权衡了一下,终还是下定决心的宣bù :“朕今日做主,将夏家丫头许配给凌王袁龙翘为正妃,将司徒家丫头许配给和王袁龙骐为正妃。” 司徒弼的脸色立时变得灰败,珍妃脸上的颜色也瞬间变了几变。 “孩儿谢帝父。”袁龙翘向昭乾帝行了一礼,言辞间仍旧清淡无波,竟似事不关己。 “臣女谢陛下。”司徒敏慧心中大喜,没想到帝君竟真的将自己许配给了五殿下。 抬起头,夏天这才发xiàn 御阶两侧还站着五个年轻人。站在右侧的两人年纪较长,一个面色阴郁,一个麻木呆板。站在左侧最后面的大男孩看上去年纪最小,半躲在人后似是十分害羞。他身旁的青年神态不羁嘴角噙着几分讥笑,而他们之前一身蓝色锦袍玉带金冠之人正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三殿下凌王袁龙翘。 夏静庭仍旧跪伏于地,此刻急忙代夏天谢恩:“臣代小女谢陛下隆恩。” “咳!都平身吧。”昭乾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谢陛下。”夏静庭站起身,司徒敏慧站起的同时也将夏天扶了起来。 “朕这身子也不知能挨到几时,今日既已赐婚,就先操办小三的婚事。等小五与小七回来后再办小五的婚事。趁着朕的精神还好,都尽早办了吧。” “陛下!”珍妃娇嗔的埋怨,“您怎么又如此说,你安心要让臣妾难过是不是!陛下洪福,不可再说如此的丧气话了。” “陛下有上天庇佑,定能长命百岁。”司徒弼在人群之中向上拱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跟着司徒弼齐声山呼。 昭乾帝微笑着摆了摆手,转头看向珍妃语气温软,“朕不再说就是了。” 珍妃柔柔一笑,娇声道:“陛下今日为两位殿下赐婚乃是美事一桩,不如索性就等五殿下回来后再令二位殿下一同成婚,传到民间也是佳话一段。” 摇了摇头,昭乾帝脸上笑意融融,眼中却是黑影沉沉。“五日后凌王大婚,典仪寺这就着手去准bèi 吧。” “是。”群臣中有人俯首领命。 珍妃又被不轻不重的卷了面子,神色愈加不自在。 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司徒弼不禁心灰意冷,暗暗瞪了一眼夏静庭,低头不语。 “平常大夫医术有限,小三,你着人给夏家丫头好好诊治诊治。”对于夏天的口不能言昭乾帝到底心里存了些芥蒂。 “是,孩儿遵命。” 又是那个清冷平淡的嗓音,夏天忍不住朝他看去。小三,这人的名字还真是……嘴角微翘,性命不再受到威胁她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这会儿听着昭乾帝对袁龙翘的称呼,她只顾着取笑竟忘了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小三”的老婆了。 袁龙翘也正看向夏天,二人四目一时相对……肩臂一紧,夏天唇边的笑意蓦地收起,身子微微向后瑟缩了下。那样漆黑淡漠的眼睛,冷寂之中隐隐的透着强硬与鄙夷,像是将黑夜一并融进了瞳眸,深沉无底,暗涌无边。 相府。 司徒弼一拳狠狠的砸在桌案上,极深的怒意在细小的眼睛里烁烁闪动。“敏慧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居然让夏天那丫头占了便宜。” “老师莫要生气。”郑允镐小心的劝着,“小姐已然尽lì ,奈何陛下一心偏袒护国将军,即使是个哑女也要将其许配给三殿下。不过事情既已如此老师气恼伤身也是枉然。”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不如,筹划一下今后之事。” 眼眸半眯,下巴收紧,司徒弼偏转了脸颊却没有转过身,仍旧背对着郑允镐,问:“怎生筹划?” 微微一笑,郑允镐气定神闲的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地道:“陛下共有七子,大殿下性情阴郁虽是长子且对帝位有所觊觎,奈何其生母身份太低而陛下又十分注重嫡庶之分。二殿下平庸无奇,六殿下胆小懦弱。四殿下的母妃虽然份位不低,可他为人狂妄性情多变,陛下对他甚为不喜。三殿下与七殿下为先帝后所育,也因此被封为凌王和锦王。三殿下年少老成,行事处世沉稳干练,陛下欲将帝位传给他于情于理都是上上之选。” 重重的叹了口气,司徒弼惋惜不已:“这正是我希望敏慧能够嫁给三殿下的原因。如今我虽为一朝首辅位极人臣,但陛下一旦仙去新帝登基难保我的地位不会被动摇。如果敏慧能够嫁给三殿下,那么日后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但若是夏静庭做了国丈,他手中又握有重兵,这朝堂之上哪里还有我司徒弼的位置。” “话虽如此,可老师莫忘了还有五殿下,若登上帝位之人是五殿下,又该当如何呢?” Chapter 6 嫁人妇 “五殿下?”司徒弼眼中骤然一亮,心中明明波浪翻涌再难平静,转回身的动作偏偏慢得犹如毫不在意。 郑允镐邪气的勾起嘴角,放下手中的茶杯凑到司徒弼的近旁,低声道:“七位殿下中只有三人封王,除三殿下与七殿下外还有一人——五殿下和王袁龙骐。五殿下并非帝后嫡子却能与帝后所生之子并驾齐驱,为何?只因他是陛下最喜爱的儿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今日选妃如此大费周章,想来陛下对于大位之承在两位殿下之间必然也是举棋不定。如果五殿下有老师的支持,以老师在朝堂中的威望与实力,这帝位最终归于谁家还未可知。” 点头大笑,司徒弼赞许的拍了拍郑允镐的肩。“允镐,你这个刑部中郎令果然没有令为师失望,你放心,他日为师得偿心愿必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恩师。”郑允镐恭敬的一揖,站直了身,想了想又道:“只是五殿下性爱丘山,恬淡名利,从不与朝中大臣结交。恐怕,他没有夺嫡称帝之心啊!” “哼,既然他要娶的是我司徒弼的女儿,那么称不称帝便由不得他了。” 凌王府总管太监周宋当晚便带着御医到护国将军府为夏天诊治。下人通报,夏静庭亲领着夏阳相迎,可看到周宋身后的御医时却突然面露不愉,甚至隐含了几分怒气。 周宋仿若早料到了夏静庭的反应,一摆手中的拂尘,微垂着头不卑不亢的笑道:“凌王殿下有几句话让奴才带给将军。殿下说将军一定早已请了名医为夏小姐诊治过了,若不是陛下有命他绝不会派人前来,因为夏小姐无论今后能否再度开口说话,殿下都不会介yì 。所以还请将军放心。” 面色稍绮,夏静庭虚执了半礼:“多谢凌王殿下。” 周宋急忙躬身还礼:“奴才一定转达。” “那么,就让阳儿带两位去小女的闺房吧。” “是,有劳少将军。” 上前两步,夏阳淡淡的抬了抬手,“两位请。” 说起夏天所受之伤还真是冤枉。据她的侍女凤荔交代,那日她在花园里被人下黑手敲了闷棍,所以才昏迷了三天两夜,以致有了她这个“夏天”的李代桃僵。至于原因为何?又是谁下的毒手?是为了解气、报复,还是要取她的性命?她统统一无所知,凤荔也搞不清楚。 为此府中还曾大肆调查过,只是没过多久,忽然又安静了下来,夏静庭甚至扬言若是谁再敢提及此事便家法伺候。 装哑巴只是她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在不得不接受“穿越了”这一事实后,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失忆?装疯?死撑?编造?这些前辈穿越者玩剩下的桥段,她自认没那个能力做到天衣无缝。最后,她只能一问三摇头,打死不开口。反正她受了惊吓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脑后的伤已基本痊愈,不说话只是她自己不愿意而已,就算再高明的御医也查不出任何缘故。望闻问切,折腾了一番御医不过说些托词套话便与周宋一同告辞回去了。 凌王……她忘不了那张脸。棱角分明,五官深刻。他一定很少笑,唇边一点笑纹儿也没有;他的眼睛很黑很亮,藏着洞幽烛微的睿智。他明明没有丝毫的表情,可她却莫名的觉察到一种密集的压迫感。而五天之后,她又将面对怎样的一个新境地?就在她刚刚要熟悉将军府的时候,就在她刚刚觉得有那么一点喜欢爹爹和哥哥的时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她不愿意,怎么可能会愿意!只是不愿意又能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没想过逃婚,可人生地不熟的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别看她是穿越女,但她绝不是那种能够翻云覆雨的女主,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用五天的时间来准bèi 一场婚礼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仓促得很,然而典仪寺和凌王府的办事效率却不可谓不高,第三日便将绣着团簇牡丹的大红嫁衣,包括绣鞋、绣帕、首饰、盖巾一并送到了护国将军府。而夏天这五日里不是被府中的嬷嬷教导成婚当日的礼仪规矩,就是听景霏讲说为妻之道,还要三不五时的接受夏静庭的“思想教育”。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徐风习习,骄阳西斜,凌王府的大婚在临近傍晚时分举行。 淡扫娥眉细画眼妆,头上的牡丹金冠雍容奢美华贵异常,垂下的水晶流苏遮住了额头半掩在颊边,一动,就如有万道月华流泻倒映在水波旖旎的湖面上,衬得娇颜愈加神mì 脱俗。夏天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总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以前还以为不管怎样自己总要过了二十五岁才会谈婚论嫁,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新娘,还是个要嫁给某王爷的古代新娘,真是有够坑爹的! 遵礼,在出门前她要向家人告别。 凤荔与喜娘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缓缓走进府中的正厅。因为夏天的母亲早逝,所以只有夏静庭一人居中而坐,他的那些姬妾与儿女则只能站在两旁。 夏天对夏静庭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不待凤荔等人相搀,夏静庭已亲自上前将她扶起。该嘱咐的该交代的,这几日他反反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此时此刻他仍旧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天儿,出嫁了决不可如在家中一般任性。只要你谨守本分,贤良淑德,凌王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了你。知dào 吗?” 眼圈泛红,她咬着嘴唇乖巧柔顺的点了点头。 夏静庭心头一阵割舍般的疼痛,眼角也有了湿意。 “将军,莫错过吉时,凌王府的花车已在外面候着了。”喜娘在一旁适时的提醒。 夏霜一挑眉,悄悄的向后退了半步。按规矩新娘出门要由兄弟背上花车。他才不要呢!可万一大哥也不愿意……抬眼间,不仅是他,连夏雨和夏雪也都愣在了那里。 Chapter 7 花烛夜 一身磊落白袍,夏阳背对着夏天单膝着地等在那里。 凤荔将一方红盖巾别在夏天的金冠上遮住了她的容颜,又扶着她趴在夏阳的背上。 “步步高升,吉祥如意!”随着喜娘的高声唱和,府门外立时鼓乐齐鸣。 夏天伏在夏阳的背上,心跳比他的步伐不知快了多少倍,红巾阻隔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自己在移动却完全把握不住方向。 “莫怕,大哥不会让你摔着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心里温暖,眼中发烫,她一直隐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泪珠落在他的背上,透过衣袍带着一丝清凉。脚下微滞,片刻,又稳稳的继xù 前行。 四匹骏马拉着的花车装饰得花团锦簇,红色的轻纱低垂,从外向内只隐约的可以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位红裳金饰的新娘子。身佩腰刀的兵士齐刷刷的排成两列站立在道路两侧,阻拦着啧啧称奇拥挤吵嚷观看热闹的百姓。 夏天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双手紧紧的攥着,一心的忐忑焦躁,紧张窒闷。只要一想到从今而后她每日都要和那个严肃可怕的凌王朝夕相对、同榻而眠,她就很郁闷很恼火也很想死。 正运着气发闷,花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而易举的抱起。 遮面的红巾被风吹得时起时落,在两人之间撩拨着、飘悠着,一样的红衣潋滟,一样的金冠无双,然而红巾两侧——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眉头紧锁。 叩拜行礼,唱诺行止。夏天仿若牵线木偶,机械的被人按下扶起,牵来领去。终于,在众人的称颂声中步入了洞房。 喜娘递上一把系着红绸花的戒尺,袁龙翘接过在床边敲了三下以示立夫威,寓意自今而后妻要以夫为纲、以夫为天。 夏天气恼的翻了翻眼睛,恨不得夺过那把戒尺朝着他的头上也敲三下。 眼前一亮,红巾被挑了开去,映入眼帘的是面前站立之人红色衣摆上金线攒绣的牡丹,朵朵含芬吐蕊,不同于她喜服上的娇艳欲滴,有种大气磅礴的威严之感。 一只手擒住了她的下巴,缓缓抬起。她的目光被迫随着他指尖的力度对上了他的脸。黄金发冠垂下两条金色的丝坠,坠稍处各悬着一颗浑圆的东珠,柔顺的络子缀于珠下,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器宇不凡。他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夏天被他看得发毛,扭头挣开他的手指,垂眸只看着床边垂下的幔帐一角。 袁龙翘也不介yì ,一撩衣摆坐在她的身侧。 喜娘拿过一根红绳将一端系在袁龙翘的手腕上又将另一端系在夏天的腕上,笑着唱道:“红线一根牵一世,夫妻恩爱共百年。”接着又将一旁侍女托着的一对玉杯递了过来,袁龙翘和夏天各自拿起一盏对饮,腕上的红绳互相牵扯,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彼此靠近了些。手臂相碰,目光一对上又立kè 分开。 “合卺酒,鸳鸯裘,鸾凤齐鸣琴瑟和,一盏到白头。”喜娘唱声罢,两人仰头饮尽杯中的果酒,各自递回玉杯。 “礼—成—!” “恭喜殿下,恭喜王妃!”房中所有的侍女齐声恭贺。 袁龙翘转正身子,夏天被系着红绳的手也顺势被扯到了他的腿上,她一皱眉刚想往回拉,耳边就听得他一声平淡却暗含着警告的:“赏!”手臂一颤,她没敢再动可也没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僵着手臂半悬着直到所有侍女谢恩后退出新房。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夏天心里紧张,然而对方不动自己也就不敢动,只是那悬着的手臂早已酸到麻,麻到痛,痛到颤颤发抖。 袁龙翘似笑非笑的坐着,眼角瞟着那只戴着红线倔强握起的小拳头,耳里听着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等着,等着她开口求饶或者将手放下。 时间,固执的慢慢挪动,缓慢而熬人。 夏天的额上渐渐布满细汗,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呼气。骨子里那股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一旦被点燃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以前在家时老妈就总是念叨——“跟你爸一个德行,一大一小两头倔驴!”眼里又开始发涩鼻子发酸,她差点儿哭出来,如果她还在父母的身边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眉心皱起,袁龙翘突然觉得无比的腻烦。三两下扯下手腕上的红绳,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开门就走。 一口气松懈下来,她立时瘫软在了榻上,左手捂上右臂,那只手臂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夏天一惊立kè 坐好。 “小姐。”凤荔与一个三十多岁侍女模样的人拿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夏天郁闷的呼出口气,这一惊一乍的简直要人的命。 “参见王妃。奴婢秀娘,打今儿起负责照顾王妃的起居。”那侍女气度不凡,看服饰应是这府中级别较高的女官。凌王府的奴仆家婢多如牛毛并不缺人伺候,因此夏天只是象征性的带了凤荔一个陪嫁的丫鬟。 捶着酸麻的手臂,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凤荔将玉盆放在一旁,上前帮她细细的捶着。 秀娘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仍系在夏天腕上的红绳,在热水里绞了把巾帕递给她,“请王妃先行洗漱,殿下招呼了外面的客人就回来。” 夏天没有立时去接帕子而是仔细的打量起她。她的法令纹很深,看上去有些严肃;她的眼睛不大,目光精明犀利;声音虽恭敬却带着几分不容违抗的气势。 皱了皱眉,这里的人令她很不舒服。 凤荔接过秀娘手中的巾帕,语带恳求的叫了声:“小姐。” 夏天暗暗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啊!何况她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默默的让她们伺候着洗漱卸妆,脱去喜服换上一件红绫罗锦缎的睡袍。 “请王妃暂且歇息片刻,等殿下回来再一同用膳。”秀娘说着,也不理会凤荔哀求的目光,拉着她便走。 夏天本想出声留住凤荔,可是犹豫了下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天已然黑透,房中一座层叠错落的铜灯架上每个半月形的支叉都托着一节红烛,烛光微微晃动,照着一室的喜艳。 不知等了多久,夏天半倚在被枕上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闻到一股清淡的酒香,胃里一阵发空,她抿了抿嘴唇睁开惺忪的睡眼。 面前是一袭红色的锦袍,赤金的缎靴。 怔怔的抬起头…… 反应了一瞬,她猛地坐直身。 面无表情的盯了她片刻,袁龙翘自顾自的摘下金冠脱去外袍,扭身坐在夏天的身旁一边脱下薄靴一边淡漠的吐出两个字:“睡吧。” Chapter 8 新王妃 睡?!夏天差点儿被呛到,弹簧似的一跃跳下床,紧张又戒备的看着他。 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袁龙翘若无其事的侧身躺下拉过薄被搭在身上。 不是说要吃饭的吗?怎么就直接睡了!夏天不知所措的愣在一旁,看着大红色的幔帐,心忽然一阵怦怦的乱跳。她今年十六岁了,并非懵懂无知,然而很多东西细说起来却又似懂非懂。 “本王知dào 你心系五弟,不过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本王就莫要再妄想其他。若是你想整夜的站着也无妨。本王对心不在本王身上的女子不感兴趣。” 怔了怔,夏天并没听明白他所谓的“心系五弟”是什么意思,不过瞧他舒服的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未撩一下的模样很是有些恼火。 打更or睡觉? 她的火气越烧越旺:凭啥!凭啥他能睡,自己就不能睡?谁怕谁! 毅然决然的越过他爬上床,拉过薄被的另一端也搭在身上面朝里的侧身躺下。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间隔的距离足以再平躺下一个人,一条薄被被拉得笔直,明明是一张硕大的双人床可两人都各自当做单人床去睡。 红菱纱落,房中通明的烛火被遮住了些许,光线变得暗淡,两人仿若被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夏天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床共枕,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闭着眼睛,但心耳神意却无不全副戒备着,哪里还能睡得着!挨到半夜,肚子又跟着闹腾,饿得难受更加无法入眠,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恍惚有了几分睡意。 “殿下。”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唤。 袁龙翘一向浅眠,何况身边的女子一整夜都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听到战擎的声音,他立kè 便起了身。 夏天没听到门外的叫声,却被袁龙翘起身的响动惊醒了过来。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她警惕的竖起耳朵留心着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只要那人稍向她凑过来一寸,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一个后踹直接踢回去。 衣衫摩擦,悉悉索索。 忽然静了下来。 夏天微侧了侧头没敢转回身,仍旧面朝里的侧卧着装睡。 “哼!”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接着脚步声响,房门开合。 门外响起低低的语声,似是有人对袁龙翘说着什么,只听他“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响动。 夏天支愣着耳朵一动不敢动的戒备着,生怕他去而复返。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不知听了多久,她终于迷糊的睡了过去。 因为天亮的时候才睡着,夏天一觉直睡到中午才醒。睁开眼时,只有秀娘站在床边。 茫然的看向周遭:一室喜艳,红烛半阑,金柜银箱白玉围屏。这,这是哪儿?一瞬的纳闷她才醒悟,懊恼的一拍脑门,糟糕,按礼规她应该一早进宫去向昭乾帝敬茶、向先帝后敬香,完成大婚的最后仪式。虽然不知dào 现在几点了,可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dào 时间早过了。惨了!这个凤荔也不来叫自己起床!怎么办?怎么办?她慌里慌张的向床边爬,心里则祈祷着那个皇帝老儿最好也能有个赖床的习惯。 像是看出了夏天的心思,秀娘平着声音慢悠悠地道:“王妃莫急,帝君昨夜旧疾复发,殿下清晨便进宫去了。刚才命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日的家礼免了,王妃不用进宫了。” 咩?夏天的动作一滞,不敢置信的愣了一瞬,看秀娘不像是在说谎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低头偷笑,没想到她的运气竟不是一般的好! 默默的将她的神色看入眼中,秀娘面色不改的拿衣裳,递巾帕,伺候洗漱。 一直不见凤荔的影子,夏天有些诧异,眼睛不时的朝门外瞟。 “凤荔去给王妃准bèi 午膳了。”秀娘手上不停,语气淡然。 午膳?!夏天愣了愣,悄悄吐了下舌瓣忙借着洗脸遮住早已红透的俏脸。 一连五天袁龙翘都没有再出现,起初夏天夜里睡觉时还小心谨慎的不敢睡死,后来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肆无忌惮的霸占了整张大床。也不知dào 昭乾帝的病情怎么样了,没有凤荔在耳边絮叨她连外界的信息也都一并被隔绝了。说到凤荔,一天之中除了用餐和早晚洗漱,其他时间根本看不到她,也不知dào 她都在忙些什么。 来来回回绕了两圈,夏天闷得身上都快长鳞了。这屋子虽然比她住在将军府时的房间还要富丽精致,可惜案桌上无纸无笔想找本书解闷都找不到。让她就这么没电视、没电脑、没小说更没人说话的干巴巴呆着她可受不了,然而一想到出门就会看到每日雷打不动守在自己房门外的秀娘她那张标准的僵尸脸,比较之下她还是宁愿呆在房间里发霉。 “姑姑,络姬夫人急着要那对千年玛瑙合欢杯,奴婢们在多瑰轩里找了好半晌也没瞧见。还请姑姑帮忙给找找。” 一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夏天立时来了精神,轻手轻脚的靠到门边直接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Chapter 9 林深处 “不是前两日刚要了一对琉璃盏吗?怎么今日又要合欢杯?”秀娘微微蹙眉。 蕊儿摊了摊手,头疼地道:“还不是因为昨儿瞧见淳姬夫人那里有一对琥珀润月杯,所以今儿就无论如何非要找出殿下曾经说好的那对千年玛瑙合欢杯!” 没再做声,秀娘心知这位络姬夫人最是得殿下的宠爱,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只要殿下不发话说不给自己便得想办法去摘。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她低头想了想,轻道了声:“走吧。”便带着蕊儿急匆匆的朝多瑰轩而去。 夏天贴着门板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再无声响,立即手脚麻利的拉开房门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她所住的莫离阁是凌王府中最大的一座院落,与袁龙翘住的莫忘阁离得最近,倒不是因为袁龙翘有多喜欢她想要让她离自己近一些,而是为了匹配她正妃的身份,更是为了向夏静庭示好,毕竟想要得到人家父亲的支持总要做出善待人家女儿的姿态。 出嫁之前夏天便知dào 袁龙翘身边已然有五位早些年娶的姬妾,络姬夫人、淳姬夫人,她心里默默的记住,看来今后她要与一群不相干的女人打交道了。不过她也并不怎样介yì ,倒不是她有多么大方,而是到目前为止她对于袁龙翘没有半点儿的“非分之想”,所以别说他只有五个小妾就是和她那个风流将军爹爹一样有一打姬妾又关她何事! 她第一次一个人在府里溜达,为了不被人瞧见专挑偏僻幽静的路径走。琅轩翠柏,莲池碧波,假山奇石,亭台楼阁,处处皆透着雅致精妙,匠心独具。夏天一路前行,一路欣喜的四处观赏。她有些意wài ,瞧袁龙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倒是没想到他的品味竟这么好,这凌王府里的景致真好似那画中画的一般美。 不知不觉走进花木深处,正要伸手去摘枝头上开得最艳的一朵,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什么人?” 夏天吓了一跳,花也无心去摘急忙转回身。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袭淡灰色的袍子没系腰带,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只随意的披散着,他的脸色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睫毛低垂看不清瞳孔的颜色,不过那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唇形优美的薄唇却透露出几分异域的味道。 “你不是凌王府的人。你是谁?”他不耐的又问了一遍。 夏天奇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倨傲又低眉顺目的男子,不懂这两种背道而驰的表情怎么会如此和谐融洽理所当然的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偏偏又不会令人觉得有任何的突兀和矛盾?! 见她一直不说话,那人明显生了气,向前跨了一步突然睁开了眼睛。 “呀!”骇然的捂住嘴巴向后急退,身后的一棵树恰好阻了她的路。眼前一双灰白色的眼珠,连原本该是黑色的瞳孔都蒙了一层白雾。 知dào 成功的吓到了她,那人立kè 又合上了眼帘。唇边扬起一丝讥笑,他探手钳住了她的腕子。 夏天吃惊,吸着气使劲儿向后抽手。 “别动!” 感觉他的手指按在她的脉搏处,她的身子僵了一瞬又开始和他较劲儿。 “果然!”冷冷一哼,他狠狠的将她的手腕甩开。“你果然是装的,你真的不会说话吗?” 气息窒住,夏天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就是夏天?!听说夏静庭当日还因为去给你诊治的人不是我而勃然变色,哼,我倒是觉得他应该庆幸才是,若那日是我前往,定会当面揭穿你们的龌龊伎俩,哪里还能容得你如此轻松风光的嫁到凌王府来。” 皱了皱眉,夏天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话一说完他径自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微侧过身似是不满又似是不屑的警告道:“既然你已经嫁给了龙翘那就守好你的本分,若是心中还惦念着袁龙骐,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来,到时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Chapter 10 静墨轩 脑海里始终抹不去那袭灰袍、那瀑墨发和那双恐怖的白色眼珠,夏天神思不属漫无目的的沿着幽僻小路游逛。刚刚见到的那个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看他通身的气韵做派并不像是王府中的下人,可若说他是主子又猜不透他的身份。听他对袁龙翘的称呼,似乎是和袁龙翘很亲近的人。 难道是袁龙翘的兄弟?除了五殿下与七殿下,其他的兄弟她都见过了! 难道是七殿下?……年纪不对! 五殿下?更不可能。哪有人会咬牙切齿像是在说陌生人一样的对自己题名道姓。 五殿下袁龙骐……夏天低着头心里绕来绕去的琢磨着。真不知dào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听袁龙翘与这怪人话里话外对自己的警告竟仿佛自己对这位五殿下心存爱慕。难道,是从前的夏天与他有什么瓜葛? 摇摇头,她想不明白,也没那个脑子能想明白。一抬头,一方古拙朴素的石匾映入眼帘,三个大字——静墨轩,雕刻得遒劲有力骨架隽秀,匾下两侧还刻着一副楹联:爱听松风且高卧,每书蕉叶寄新题。 繁体字!夏天一头黑线半猜半蒙的认了一遍。 这里是…… 房门大开着,她抻头向里面张望了望。 通透晶莹的叠翠屏风后面几架檀香木的书架子上满当当的全是书,降香黄檀的宽大案几,一只铜鹤高脚烛台立在案旁,房间正中央的地面上还摆着一座八脚漆金雕镂的麒麟鼎。 忍不住欢欣雀跃,她抬脚直奔那些靠墙而立的书架子。总算找到了可以消遣的东西,否则憋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院子里被闷疯是迟早的事。随手抽出一本线装书翻了翻,她的眼睛立马直了。 “世溷濁而不清。”咩?又是繁体字! 使劲儿丢了个白果。什么东东嘛!虽然不至于一个字都不认识,可看起来实在太困难了。将书放了回去,换了一面架子又抽出一本…… 嘭!夏天一头磕在书架上,郁闷得连翻白眼的力qì 都没了。老天是要亡她啊!好不容易找到本书想要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居然只能勉强认得其中一半的字。什么之乎者也,这个曰那个道的,在学校时她的文言文就不是一般的烂,通常语文考试文言文部分她一分都得不到。 懊恼了一会儿,她开始认命的继xù 找书,不管怎样,有点事情做总比枯坐着强。“什么……行记”、“春……什么什么……寄语”、“什么……通史”。嘭!夏天的额头又一次磕在架子上。老天,她居然连书名都没有一本能够认全的,这书还怎么看啊!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让奴婢好找!”凤荔的声音。夏天转回头,就见神色焦急的凤荔在前,面目僵硬的秀娘在后。 “小姐,你想看书?” 明知故问,不看难道找来垫桌角?!夏天瞪了凤荔一眼,紧了紧手中的几本书举步就走。聊胜于无,就算有不认得的字,可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还至于影响阅读。翻了翻眼睛,她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一下自己,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好了,反正再让她那么无所事事的枯坐在房里她就立kè 找根绳子上吊。 一直默不作声的秀娘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看着她手中的书,语调平平地道:“王妃不能带走这里的书册,不仅是书册,哪怕这静墨轩中的一草一木王妃都不能带走。” 夏天倏地瞪大了眼睛,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杆迎风不倒的枪。不许带走书?她这是存心要让自己回去上吊还是怎地。 “王府的规矩,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静墨轩,念在王妃来的时日尚浅今次便作罢,不过还请王妃谨记,莫要再行差踏错,否则王府的规矩可不讲人情。”秀娘一字一字冷静静的说。 眉头紧皱,夏天死死的将手中的几本书捂在怀里,心底隐隐的冒起一股无名之火。警告,警告,到了这里人人都在警告她。难道她嫁到凌王府是来坐牢的吗?不过是几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她实在闷得发慌就是白送给她都不稀罕。瞪了瞪眼,她今天非要“明知故犯”,非要带走这几本书,她倒要看看这凌王府的规矩到底怎么个不讲人情,那个臭袁龙翘又预备将她怎么办! 气定神闲的挡在她的身前,暗暗的将她的愤nù 与倔强看在眼里,秀娘仍旧不慌不忙,连睫毛都未曾眨动一下。 凤荔怯怯的拉了拉夏天的衣袖,瞧着秀娘的脸色喏喏的叫了声:“小姐。” 原本鼓着气的对峙,忽被凤荔这么一扯一叫,膨胀的心气顿时泄了大半,直觉得好没意思。将手中的书往案几上狠狠一摔,夏天愤愤然夺门而去。 Chapter 11 灰袍人 静墨轩外的一处树荫下,两个高大的身影并肩而立。 “今日我试探过她,也给她把过脉,她的脉象完全正常,我可以肯定她的惊恐失言完全是装出来的。”身穿淡灰色长袍的男子语带鄙夷,树荫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张薄唇。 阴影处淡淡的响起一声冷哼,听上去仿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wài 。 见夏天、凤荔、秀娘三人走远,两人才从树荫下出来进了轩内。 “龙翘,”灰袍人站在案几前踌躇了半晌,略带紧张地问,“她……长得可美?” 袁龙翘随意翻了翻案上扔着的几本书,也不问这个“她”指的是谁,微一沉吟客观却随意的道了句:“不难看。” 那人莫名的抖了下,低垂的睫毛轻轻颤着,全身紧绷却努力装作浑不在意的又问:“比络姬还美吗?” 施施然在案桌后坐下,袁龙翘答得亦浑不在意:“或许吧。” “那……那你可有一点儿喜欢她?”眼帘张开,白色的眼珠毫无焦点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紧张的望向案桌的方向。 袁龙翘诧异的抬眼看了看他,“青冥,你怎么了?” 惊觉自己的失态,青冥急忙重又合眸,喘了口气低着头转换了话题:“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锦衣玉食,高床暖枕,该给她的荣耀本王绝不会吝啬,总而言之一定要令夏静庭觉得满yì 。” 一时无话,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慢慢绕到袁龙翘的身后,青冥虚靠着他的座椅,身体恰到好处的只与他的衣衫相碰。“帝君的病情如何了,是否需yào 我再入宫为他诊治?” 叹了口气,袁龙翘靠坐在椅子里揉了揉太阳穴:“不用了,帝父不想再让你涉足宫中。他顾虑将来万一有一天他有个好好歹歹会让我有口难辩。” 感觉到他的动作,青冥忙伸出手,指法熟稔的为他按摩起头部。“陛下顾虑得很是周到,毕竟他如今的身子已是积重难返,就算是我为他诊治也不见得会有何良效。万一将来……你那些兄弟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人人又都知dào 我是你的人,这个话柄绝对留不得。只要一条弑君杀父的大罪,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如困兽般在房间里来来回回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夏天喘着粗气站定在衣柜前。一咬牙一跺脚,她发狠的一把拉开柜门从里面抽出一条极长的白丝绦,甩手就往头顶的房梁上抛。 骗人!电视剧全都是骗人的! 第N次抛“白凌”失败后夏天泄气的躺倒在床榻上。人家电视里每次演到上吊的情节时那白凌子抛的都是既漂亮又利落,怎么到了她这里,费了半天的劲儿,脖子仰得都酸了手臂举得都麻了,结果手上的丝绦连房梁的边儿都没碰着。 失败,失败,真是太失败了!没想到连上个吊都这么需yào 技术含量。 “啊~~~”她撒疯似的在心里哀嚎,不待这么玩的,袁龙翘是打定了主意要闷死她吗!郁闷的捶着床铺她上上下下的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问候了个遍。“咚咚!”极轻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凤荔刻意压低的嗓音:“小姐?小姐?” 夏天急忙屏住呼吸弹簧一般从床上翻身坐起。 门外的敲门声明显更响了些,“小姐,奴婢是凤荔。小姐?” 不再迟疑,她几步蹿过去打开门,稀奇的竟没有看到从静墨轩回来后便一直守在外面的秀娘。 凤荔掩不住兴奋的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还边神mì 兮兮的催促:“小姐,快走快走,你一定会高兴的。” 什么呀!夏天丈二和尚的被拖着前行,完全不知dào 凤荔在搞什么名堂。 “小姐,快点!奴婢好不容易才支开秀娘,她随时都有可能会回来。”弯弯绕绕的专找暗处穿行,凤荔对凌王府的路径明显比夏天熟悉得多。 尽管对自己要被带到哪儿去十分纳闷,不过夏天对这场莫名其妙的月下“逃跑”还是乐意得很,总算有事可做,只要不让她继xù 在房间里发霉,就算凤荔把她拐卖了,她都会面带微笑的替她数钱。 一轮皎洁的圆月低低的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银色的流光铺洒进凌王府的花园,亭子里一个淡灰色的身影安静的隐没其中,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到它的存zài 。天早就黑了,王府的各个院落皆是灯火通明,与那些明亮处相比花园里虽有一轮圆月当空,可终究还是黯淡的。 与凤荔一同躲避着府中仆从的视线,悄悄的快步走向王府的后角门,经过花园,不知怎地夏天一眼便看到了亭子里的人。他默默的坐着,正对着她们的方向。袍衫宽松、长发散漫,虽看不清五官,但她就是认得出他便是白天遇到的那个怪人。 紧张的握了握凤荔的手,没想到这场意wài 的“逃跑”这么快就宣告over了,不过才稍稍放了放风而已。 突然看到凉亭里有个人,凤荔也吃了一惊,可仔细看清楚那人后又大大的松了口气。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紧夏天,两人蹑手蹑脚悄悄的慢慢的一步步的从他的眼前走了过去。 夏天不敢置信的盯着凉亭里的身影,以他的角度怎么可能会看不到!难道他有意放她们一马,故yì 对她们视而不见? Chapter 12 月光下 虽已远远的将亭子抛在了身后,夏天仍旧忍不住频频回头。凤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轻声解释:“他叫青冥,是府中的大夫。听说他的医术十分了得,只可惜他的眼睛坏了,什么都看不到。” 想起那双恐怖的白色眼珠,夏天有些恍然又不免有些伤感。能医不自医,恐怕越是被人称赞医术了得就越会感到难过吧!明明知dào 早已远得看不见他了,可她仍是忍不住一再的回头张望,脑海中更是定格在刚刚见到的一幕:月光下他静静的坐在亭中,风吹起他的长发,一缕发丝拂在脸上,眼帘低垂,睫毛与发丝交映重叠,轻颤间,风华绝代。 这样的月色,这样的人,不免令人联想到修仙得道的山间灵怪。 夏天心绪复杂的收回目光,与凤荔在后角门处停住。 “小姐,快!”凤荔手脚麻利的打开门,压低的嗓音掩不住的兴奋:“荆楚!荆楚!我们来了,你在哪儿?” 荆楚!夏天怔了下,急忙也跟了出去。 近旁闪过一人,上前躬身施礼:“四小姐。” 真的是荆楚!夏天忽然生出一种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咧着嘴高兴的对他点了点头。 “咦,我让你带的书册呢?”凤荔诧异的望着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不解的问。 荆楚一笑,侧身向远处一指,“四小姐要的东西在大公子那里。” 一束寡淡绵薄的清辉之下一人一马翩然立在街角,白衣若雪,白马如素,直令人怀疑是不是遇到了天上的神将带着八部天龙宝马。夏天一阵恍惚,凤荔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眨都不眨。 随意的将拿着书册的手背在身后,夏阳闲适的站在那里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清丽身影。湖蓝色的衣裙映着一张纯净美丽的笑颜,亮比星辉的眼眸摄人魂魄般的绚烂。她是如此生动激烈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那样依赖信任且光彩夺目的笑,他的心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波动,似有什么东西不经意的击溃了心头的防线,直冲冲的闯进他的心田。见她跑到近前张了张嘴,夏阳急忙屏住呼吸细听,然而她只是抿着唇笑得灿烂,终究还是未发一声。 轻轻一叹,他掩住几分失望,笑着唤了声:“天儿。” 一股暖流融入眼底,夏天直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轻轻的抓住他的袖摆摇了摇,她的笑容里更多了一些重逢的欢愉和被宠爱的骄持。 夏阳的目光落在那水葱一般的小手上,一颗心随着她的力道也不禁悠悠的摇摆,探手将她的手握住,熟悉的柔软与冰凉顿时填满了他空落落的心,就连一直淡然的情绪也变得欢快起来。拿出背在身后的书册,他微笑着道:“因帝君的病况反复使得你无法入宫行家礼,自然也就无法按规矩回府省亲。今日我派荆楚来找凤荔原本是想打听一下你这几日可好,听说你要书看,我便带了几本过来。只是不知你要看些什么,下次抄了名字,我找给你。” 夏天轻轻摩挲着书皮,指端有种沙沙的凹凸触感。眼底的温热慢慢退去却又一股脑儿的涌进了心里。还记得第一次进宫时就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出嫁时也是他背着自己一路走出家门,而如今他又在自己最孤单无助的时候给了自己最真实的温暖。虽然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四妹,可真zhèng 受益的人却是她夏天! 多藻轩里袁龙翘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只千年玛瑙合欢杯若有所思的缓缓饮着,络姬眉眼舒展唇边漾着一抹慵懒娇媚的笑,半伏在他的身上持着玉壶不时的为他添酒。 “殿下,战擎求见。”周宋在屏风外轻声禀报。 袁龙翘动也未动,只闲闲的说了声:“让他进来。”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来人在屏风后站定,拱手一礼:“殿下。” “如何?”袁龙翘将手中的玛瑙杯向前递了递,络姬立kè 乖巧的替他斟满。 “刚刚在王府后角门外见过面了,来的是少将军。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未敢离得太近,只看到他们传递了一些东西,仿佛是……书册。” Chapter 13 妻妾会 袁龙翘凑到嘴边的杯子顿了下,又若无其事的饮啜。 房间里有些压抑,袁龙翘不做声,络姬与战擎便也不敢做声。 半晌。 “你先下去。” “是。”战擎应了声,躬身向后退了两步才转身出门。 络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袁龙翘的情绪发生了些微的变化。“殿下,”她伸手覆在他握杯的修长手指上,涂着丹蔻的指甲映得雪白的肤色如玉般莹透。“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歇息吧。” 袁龙翘挺了挺身,络姬急忙从他的身上坐起。乖巧的接过他手上的杯子,连同自己手中的玉壶一同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刚要命人打水洗漱,袁龙翘淡漠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的响起:“这些日子你可有去向王妃请安?” 动作一滞,络姬惴惴的瞧着他的脸色,有些结巴的嚅嗫:“因为……还不曾行过家礼,所以……所以淳姬她们……还不曾去拜见王妃。”她不提自己反而将淳姬推了出去,袁龙翘也不见怪,只了然的瞟了她一眼,一边站起身活动手脚,一边不经意地道:“既是如此,那么现在就去拜见吧。” “现……现在?” 嘴角轻勾,笑容还未绽放便已消失。络姬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他唇边那抹难得一见的浅笑,然而眨眼间竟连一丝踪迹也无。“本王陪你同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原本就妩媚十足的眼眸霎时变得愈加炫亮。虽然自己只是个姬妾,身份远远及不上正妻来得尊贵,但若是凌王殿下亲自陪着自己一同前往,就凭这份荣耀也足以令自己在所有妻妾面前抬头挺胸的了。更重yào 的是,她可以让王妃知dào 这凌王府中谁才是真zhèng 得宠的人,哪怕自己没有她那般显赫的身世和握有重兵的父亲。 莫离阁里灯火摇摇,叶静花舒,宁谧而馨暖。 院门口恰巧遇到匆匆而回的秀娘,袁龙翘停下,眉梢还未挑起,秀娘便已跪了下去:“殿下恕罪,奴婢刚刚……” “罢了,此事不提。不过下不为例。”带着身后的络姬、周宋和几名小太监,袁龙翘迈步径直进了院子。 秀娘暗暗喘了口气,仍旧规规矩矩的道了声:“谢殿下。”才起身跟上。 夏天正在房里喜滋滋的摆弄着夏阳送来的几本书,虽然认不全里面的那些繁体字,可这会儿看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烦躁,反而心里暖暖的只溢着快乐。 大哥……她抱着书一脸甜蜜的傻笑。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没人管、没人理,是个孤独鬼。可今晚见到大哥和荆楚她才知dào 原来自己并不孤单,一直都有人在关心着。这感觉很好,很温暖,也很幸福…… “咚咚~~” 凤荔这丫头又搞什么鬼,打个水还要敲门。也未多想,夏天脚步轻快的走过去哗地一下拉开房门。 周宋一愣,没料到房门开得这样快,敲门的手还高举着,目光一触到那张明媚的笑脸禁不住呆了呆。 站在袁龙翘身后的络姬眼睛一直死死的紧盯着房门,早就听说护国将军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他的两位公子也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未见过夏家的三位小姐,但想其姿色定也不会太差。只是……房门打开的一瞬,她却还是倒吸了口凉气。什么叫做天地之灵秀,什么叫做明艳不可方物,她今日算是真zhèng 的领略了。那样张扬的清丽,那样婉转的灵动,她竟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眼前的少女。心中一动,她紧张万分的向前挪了一小步仰头看向袁龙翘的神色,心里直涌起一股抗拒与戒备。 眉骨微动,袁龙翘的目光落在夏天手上抓着的书册上,眸色深沉。 夏天错愕的愣在那里,笑容全僵在了脸上。住进凌王府这么多天还从没见过这么许多人!什么情况?她看了看周宋,又看了看站在台阶之下的袁龙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过王妃。”周宋恭敬的施礼,“络姬夫人来给王妃请安了。”说着他侧身退到一旁。 络姬夫人!仔细看去,夏天这才注意到袁龙翘身边还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美人儿。 “络儿拜见王妃。”那美人摇摇走上前神色倨傲的婀娜一礼。“王妃嫁入凌王府多日络儿一直未曾前来请安,实在不是有意对王妃不敬,而是络儿每日要伺候殿下、要盯着府中琐事,分身乏术,想必王妃一定不会怪罪络儿。” Chapter 14 狐假虎 夏天挑眉,脸上的笑意一丝也无。她不是笨蛋,听得出络姬话里话外的暗示;就算她是笨蛋,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看也看得明白她嚣张至极的神气。 见夏天脸色沉了下来,络姬不禁心中暗喜。她就知dào 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定沉不住气,她不过三言两语便已惹得她不高兴了。扬起一抹得yì 的笑,她拾阶而上拉住夏天的手,神色亲昵话锋却犀利:“王妃,虽然你身份贵重,是护国大将军的掌珠。但既已嫁做人妇就该知dào 妻以夫为天的道理,更何况殿下乃人中龙凤,王妃的身份就算再尊贵也尊贵不过殿下去。如今殿下已然到此多时,王妃既不见礼也不问安,还挡在门口令殿下不得入内,这般轻慢,竟不知是将军府的礼数本就如此,还是王妃的有意而为?” 那只拉着她的手明明十分温热,给人的感觉却比冰霜还冷。夏天错愕的看着笑靥如花的络姬,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个人怎能笑意浓浓的说出如此一番讽刺尖刻的话来。转眸瞥向一直静默而立的袁龙翘,院中的亮度不如她身后的房间,背光而站,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眸中闪着冽冽清芒。 老公带着小老婆来找大老婆示威!夏天好笑的扯了扯嘴角。这样的闹剧她不喜欢,却也不是很生气。要怪就怪她不是个称职的“老婆”,对于老公的“出轨”完全没有感觉。况且她也从未想过要惹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挣开络姬的拉扯,她一偏身让出房门,垂眸站在一旁,双手则下意识的将书册贴在胸前抱紧。 袁龙翘的目光冷冷的在夏天的脸上与她怀中的书册上移动,漆黑的瞳孔缩得极小,映着屋内透出的灯火拧成了一点明亮。 络姬微愣,她本以为夏天一定会发作,这位夏四小姐的刁蛮小性在京城里是极出名的。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已是挑衅十足,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能忍! 懊恼的刚看了一眼袁龙翘,她吓得立kè 转回头站好。或许别人看不出异样,可她跟在他的身边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他这会儿已是十分的生气。怎么办?自己可是带着任务来的,殿下许诺她无论用何种办法只要能让夏天开口说话,从今儿起的一个月他都只会去自己的多藻轩,决不会去其他姬妾的院子。虽然自己已经是最得宠的了,但哪个女人不想长宠不衰,独占自己的心上人呢! 让夏天开口说话,如何才能令她开口? 眼见着袁龙翘举步向房中走去,络姬眼珠一转,经过夏天身边时猛地摔倒,嘴里则故yì 大声尖叫:“哎呦!王妃,你为何要推妾身!” 袁龙翘脚步一滞,转回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站在阶上的夏天和滚落下台阶的络姬。那角度、那情形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络姬是被夏天推下去的。更何况,刚刚络姬也是这样叫嚷的。 周宋嘴角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下,别人或许看不清或没留意,但他所站的位置却看得极为清楚。 “王妃,就算妾身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也不能如此害妾身啊!万一妾身肚子里有了殿下的骨肉,你这一推岂不是一尸两命!”络姬推开一旁要搀扶自己的秀娘与小太监,竟半躺半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晕!夏天一口气噎在喉间差点儿没气死。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还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以前也看过一些大户人家妻妾争宠的电影、电视剧,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殿下!”络姬赖在地上,捂着脸哭得煞有介事,“殿下要为络儿做主啊!” 袁龙翘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缓步上前将络姬扶起揽在怀里,“可有伤着?”声音还算温和。 “嗯。”梨花带雨的扁了扁嘴,络姬委屈的攒着他的衣襟儿,“脚扭了,手臂上估计也都淤青了,好痛呢!殿下,王妃根本就是嫉妒络儿,容不下络儿,今日若不是殿下陪络儿一同前来,恐怕络儿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她将头埋进袁龙翘的怀里,哭得抽噎不止。 夏天瞠圆了眼睛,气得嘴唇微微发白。 袁龙翘安抚的拍了拍络姬的肩,直视着夏天挑衅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特许络儿今后免向王妃请安。本王的王妃,你可有意见?” Chapter 15 混鱼目 手指一紧,夏天差点儿将手中的书甩向他的脸。他们这是商量好了合起伙来欺负她吗?难道认定了她是个软柿子所以可劲儿的捏吗?可恶!向前走了几步,她与袁龙翘怒目而视。 “王妃不说话是默许了吗?还是,王妃伤了络儿所以觉得心中有愧?”袁龙翘步步紧逼。 混蛋!一股恶气几乎冲口而出。 “小……小姐?” 夏天咬了咬牙,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络姬从袁龙翘的怀里探出头,皱眉看向院门处端着玉盆一脸惊惧的凤荔。 秀娘抢先开了口:“放肆,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这些日子的规矩都白学了吗?还不快退下。”避开身后众人,她悄悄向凤荔使了个眼色。 抿了抿嘴唇,凤荔担心且犹豫的望向夏天。 “还不快出去,磨蹭什么!”秀娘急。 凤荔吓得一抖,不敢再停留,忙低头向院外退去。 “站住!”络姬挣开袁龙翘的怀抱,大声呼喝。 凤荔惊慌的抬起头,又立kè 垂首站好。 “秀娘,你这个管事姑姑是怎么当的,这些个下人犯了错居然连罚都不罚,日后若是人人都这么没规矩,凌王府岂不乱套了!”络姬全不是刚刚虚弱的样子,横眉立目,气势十足。 “是,奴婢知罪。”秀娘暗暗皱眉,再不说话,只侧身侍立一旁。 “来人!”络姬一指凤荔,“这丫头目无主上,给本夫人杖责二十,立kè 行刑!” 凤荔瞬间白了脸,手上的玉盆被一个小太监强行夺了过去,空落落的两手止不住的颤抖。 三步两步奔下台阶,夏天挡在凤荔的身前,怒瞪着络姬,分毫不让。 其他几个太监手脚极为麻利的搬来条凳、取过杖板,左右站定只等主子的一声令下就立kè 动手施刑,看样子这套业务做得十分熟练。 络姬一笑,迎着夏天的目光语气讽刺:“这丫头该不会就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吧!难怪也是这般的无礼!”妙目转动,她刻意顿了顿才意有所指的又道:“不过,若是王妃亲口为这丫头求情……” 秀娘猛地恍然,原来如此。 “或许可以饶了这丫头!”络姬慢悠悠的抛出诱饵。 夏天有些动心,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袁龙翘,她不相信络姬,这里当家做主的人是谁她还分得清楚。那双漆黑的眼睛……她狠狠的打了个冷战,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奚落,带着几分愉悦几分了然,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在他的掌握,而她不过是他掌中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羞辱,犹如跗骨之蛆,斩断了心里最后一丝怯懦也激发了灵魂深处一直隐藏着的倔强。默然站立,她没有求情更不曾让开。 见夏天还是不开口,络姬有些沉不住气,回头看了看袁龙翘,她一咬牙,尖声叫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夫人狠狠的打!” “是。”两名太监上来拉扯凤荔。 “小姐,小姐,救命啊小姐!”凤荔吓得面如土色,哭喊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嘶哑。 夏天也急红了眼,挥着手中的书册狠狠打向那两个拉着凤荔的太监,在场的人虽多可袁龙翘不发话谁也不敢碰夏天,被打的太监更是只能生生的挨着。 一把拉过凤荔将手中的书塞给她,夏天是真的怒了。她狠瞪了袁龙翘一眼自己走到条凳上趴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络姬愣了愣,嘴角轻轻勾起。 重重一哼,袁龙翘铁青着脸,冷声道:“王妃这是何意?难不成以为本王不敢动你?秀娘已经告sù 过你凌王府的规矩,静墨轩中的一草一木皆不可随意带出,可你却私自偷来了本王的书册,就凭这一点本王亦可严惩于你!本王本念着给你留些体面不予追究,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也罢,既然你愿意以身试法,那么本王就成全了你!来啊,给本王打!” 书?夏天心中一动,不免有些心虚。 “不是的,这书不是小姐偷的!”凤荔想要上前,却被小太监死死拉住。 络姬心中一动,想起刚刚战擎的禀报……,一声冷笑刚想开口,不料袁龙翘比她更快:“就算是你偷的,那也是你主子管教不严!仍旧该打!” 络姬不解的看向他。 他的目光冷冷的向她的脸上一扫,她只觉得一股凉意寒彻骨髓,再也不敢说出半个字。 “若是你现在开口求饶,本王念在夏将军的面子上还可饶了你!” 夏天抬起头。 “你是会说话的。只要你开口,本王就放了你!”袁龙翘一字一顿的道。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自己开口说话!夏天咬了咬牙,牢牢的抱住条凳的边缘,打定了主意绝不向他示弱。 “夏——天——!”胸口起伏,袁龙翘彻底被她激怒了。眸光变厉,嘴唇紧抿,一甩衣袖他毅然决然地吼了声:“打!” Chapter 16 遭笞刑 “啪!”一杖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身上,冷硬麻涩的切肤之痛,夏天抽着气,痛叫声到了喉头硬是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啪!啪!啪~~”一杖接着一杖,疼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汗珠顺着额角一缕缕的流进发里,泪水狂飙出眼眶全身抖动着无声的抽噎。 “小姐!不要打小姐!小姐!”凤荔哭叫着就要扑上去。 络姬一皱眉,朝着离凤荔最近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悄悄的伸出脚。 “啊!”凤荔脚下一绊,狠狠的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又粗又长的杖板一下下的打在夏天的身上。“殿下饶命,”她在地上艰难的转了个方向,大哭着拼命的乞求,“都是奴婢的错,要打就打奴婢吧!殿下,请饶了小姐!饶了小姐!殿下!” 袁龙翘淡淡的瞥了一眼络姬,目光重又回到夏天的身上。 杖板每落下一次,夏天就会抽搐一下。嘴唇已被咬破,嘴边是蜿蜒而下的鲜血。痛,真的好痛!泪与汗混在一起,她低低的哭泣却始终不吭一声。 “王妃!”秀娘喃喃的叫出声,从来平板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了,除了杖板落下的声音连凤荔也将嗓子哭哑了。 袁龙翘眯了眯眼,眼底泛着深不可测的光。“夏天,只要你说一个字,本王就让他们停手!” 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周宋也忍不住为她着急。 背上痛到麻木,眼前越来越模糊。神思飘渺,意识混沌,夏天已然感觉不到痛了。眼泪一颗颗无意识的坠落,似是要将她的委屈全部流尽。 “殿下,她……她会不会真的不会说话?”络姬有些惊惧的望着夏天。 眼中的颜色深浅难测,凝眸时眉心会微微的蹙起,心尖会微微的波动。看着条凳上那袭湖蓝色的衣裙血迹斑驳,袁龙翘终于抬起了手。 杖停。 秀娘率先奔了过去,凤荔也挣扎着凑上前。夏天紧闭着眼睛,汗水浸湿的脸颊一丝血色也无,嘴边的那一弯鲜红更显得艳丽刺目。 袁龙翘带着众人离开莫离阁,身后是秀娘轻声的呼唤和凤荔低低的哭泣,唯独没有——她的声音。 好倔强的丫头!他微微的勾起唇角,转头看向身后的周宋。 “呃?……是。”周宋愣了下,立kè 撒腿向春迟苑跑去。他从小就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的心意他最是了解。一边狂奔,一边思量,今日之事太过匪夷所思,那位凌王妃,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殿……殿下?”络姬跟在袁龙翘的身后,咬着嘴唇迟疑的唤了声。她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赌约,只是没想到最后输的竟是自己。 袁龙翘脚下不停,眸光深邃的望着远处轻描淡写地道:“络儿每日伺候本王觉得很累?” 骇然大惊,络姬慌得急辩:“没有……络儿……不是的。” “又要伺候本王,又要料理府中琐事?本王觉得络儿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话锋一转,讥讽中更透出几分凌厉,“本王最讨厌自以为聪明的女子!” “哗!”身后跪倒了一片,络姬颤抖的身子好似不堪秋寒的枯叶。 袁龙翘慢慢的转回身,清泠的身姿融入月色仿若暗夜修罗,冷酷的声音映入耳膜似是地狱的回音:“今日之事若是谁敢多嘴一句,本王定会让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都听到了没有?” “是。”众人皆谦卑的匍匐在他的脚下。 “络儿,你输了。”袁龙翘上前将络姬扶起,“未来一个月你就留在多藻轩里好好的面壁思过。本王的意思,你可懂得?” 眼中蓄满了泪,络姬乖巧的福了福身,柔声道:“络儿知错,请殿下饶恕。” “好。”袁龙翘的神色稍绮,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凌王府是他的家,他不允许任何人用机关算计将这个地方弄脏,无论是谁。 Chapter 17 情初动 花园亭中的身影刚要移动,周宋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去。“青冥公子,让……让奴才好……好找!快去救人啊!” 青冥的心陡地一沉:“是周宋吗?发生了何事?可是龙翘他……” “不……不是殿下!是王妃!请青冥公子……这就随奴才去莫离阁。” “王妃?”青冥松了口气,却又厌恶的一皱眉,“夏天怎么了?” “王妃她……”周宋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讲了一遍,虽然王妃被打一事殿下定不希望他人知晓,但青冥公子不是旁人,告知他应是无妨的。 沉默了半晌青冥才幽幽地道:“你知dào 我从不给女子医病,还是去请御医吧!” 周宋晃了晃头,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儿。实在不明白这位翩翩佳公子为何如此讨厌女子。应了声“是”,他也不再多说,忙转身出了亭子派人去请御医。 “夏……天……”灰色的衣袍随风轻扬,眼帘慢慢抬起,一抹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无神的眼珠枯井似的毫无光彩,只泛着陌陌的白。 月过中天,正是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候。整座凌王府静静的沉睡着,只一处院落仍旧灯火通明。 莫离阁。 夏天趴在床上,睡得极不踏实。一身湖蓝色的纱裙已被换成了白色的睡袍,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轻颤不止的阴影。 秀娘与凤荔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床前,虽然御医诊治过并留下了上好的棒伤药,可夏天一直昏睡着,未曾有片刻的清醒。 今日之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从来被打板子的都是奴才下人,何时见过责打过主子,更何况打的还是凌王府名正言顺的正牌主子——凌王妃。简直就是亘古未有之事! 而这位王妃也着实是个硬骨头,秀娘在一旁数得一清二楚,一共打了二十三杖,从始至终王妃竟是一声未吭。若不是在上药时听到她无意识的呻吟,她几乎也要认为王妃是真的口不能言。 “咳!”一声咳嗽,在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秀娘忙转回身,恭敬的施了一礼。凤荔正拿着巾帕为夏天拭汗,看到袁龙翘惊得连帕子也落了地。 “你们先下去。”袁龙翘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儿,背在身后的大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握着的一只碧绿瓷瓶。 “是。”秀娘拉了拉呆愣的凤荔。 猛地回过神儿,凤荔脸涨得通红死命的挣脱秀娘的束缚,“奴婢不出……”秀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警告:“莫要再造次,还不快随我出去。” 凤荔无奈,只能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夏天一边被秀娘拖了出去。 一撩衣摆侧身坐在床榻边,袁龙翘不动声色的细细看着夏天的睡颜,笼烟似的黛眉深蹙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轻抖着,凝脂般的鼻尖上聚着细小的汗珠,原本樱桃似的红唇变得粉白,只有咬破的伤口处泛着暗红色的痕迹。 她睡得不好,在梦中似也忍受着极大的痛楚。纤弱的身子趴伏着,没了之前的倔强与张力,柔弱可怜得令人看着极为心疼。 轻叹了声,他的手缓缓伸出,指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细嫩柔滑,如上好的绸缎,只是好烫。眉心不自觉的皱紧,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和与疑惑:“为何如此的倔强?”他轻问出声,却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叹息。 “妈妈……”夏天将脸靠近他的手,口中喃喃的叫了声,一颗泪珠从她浓密的睫毛中流下,快速的流过鼻梁,噗的一声落在枕上。 袁龙翘的手不自觉的一缩,心也跟着一缩,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好半晌才慢慢拿过手中的瓷瓶,掀开她的睡袍,亲为她的伤口上药。 Chapter 18 暗藏心 宫城,长宁殿。 昭乾帝歪靠在锦榻上,珍妃手捧着参汤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大太监张德顺手拿拂尘立于一旁,另有宫娥、太监端着茶盅、水盂躬身候着。 喝了两口,昭乾帝就推开了递过来的金匙。 “陛下,再多用一些吧。”珍妃劝。 昭乾帝捂着嘴咳了两声,摇头:“朕知dào 这参汤是给朕吊命用的,不过这会儿朕实在喝不下,一会儿再用。” “陛下!”珍妃不满的一声娇嗔,眼眶却不由得红了。 “陛下切勿多想,陛下洪福,定能万寿无疆。”张德顺忙在一旁出言宽慰。 昭乾帝笑笑,微闭着眼睛轻声咳嗽。 珍妃一边将手中的玉碗交给张德顺一边柔声笑道:“陛下莫要多想,只安心的调养。御医也说陛下这病乃因忧思过重,只要能静心养气,切勿操劳忧心,身子定能康健。” 见昭乾帝不再作声,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珍妃忙遣了众人,只自己一人默默的坐在床边陪着。 这样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张德顺又走了进来,略有些激动的轻声禀报:“陛下,五殿下和七殿下回来了。” 珍妃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陡然一亮,立kè 转向殿门。 昭乾帝也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不迭声地道:“快宣,快让他们进来。” “是。”张德顺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扬声:“宣五殿下、七殿下觐见!”一声接一声的传出殿外,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前面的人身姿挺拔,一身雪青色的长袍,头上未戴发冠,及腰的墨发只随意的用一条青色的发带系着。行动间步履飘逸,气韵恬淡,风流蕴藉。走在后面的人年纪较小,俊眉朗目,朝气蓬勃。一笑,就似万道阳光照入人心,明朗耀目,暖意融融。 “孩儿参见帝父。”两人一同双膝跪地,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大礼叩拜。 “小五,小七,快起来!”昭乾帝眉眼舒悦,心情十分的好。 两人起身,又向珍妃揖了揖。 珍妃忙从床榻边站起,点了点头。一双媚眼如丝,藏娇纳羞,睫毛扇动间颊上不知何时晕上了一抹浅绯,美得直令人别不开眼去。 昭乾帝靠在床边,嘴角含笑:“不是说还要再过几日吗?怎地今日便回来了?” “孩儿听说帝父身子欠安心中挂念,所以就急着赶回来了。”袁龙骐向前倾身,眼中是深深的担忧。 杏黄色的身影三两步窜到床边,跪在脚踏伏在昭乾帝的腿上,“帝父,小七好生惦念您!” “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撒娇!”昭乾帝爱怜的抚着袁龙鳞的头发,语气宠溺。 “七殿下只有在陛下面前才会如此,平常办差理事谁人不夸七殿下妥当稳重。”张德顺笑着凑趣。 昭乾帝眼中的笑意更盛,透着几分得yì 与欣慰。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袁龙鳞跪伏着没动,手指抓住被角,埋着头鼻子有些堵塞:“帝父快些好起来,孩儿不要帝父再生病。” 心中一酸,昭乾帝抚着他发丝的手微抖了下。 众人的神色也禁不住哀伤,虽然御医不敢直言,但昭乾帝的身子已呈油尽灯枯之象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尤其此次复发,病势汹汹,甚至一度昏迷了数日。这也是袁龙骐与袁龙鳞日夜兼程赶着回来的缘故。 袁龙骐上前拉起弟弟,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力的收起眼底的忧伤,微笑着道:“小七,我们一起好好照顾帝父,帝父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嗯。”袁龙鳞稳了稳心神,扭头对昭乾帝一笑,年轻的脸上重又有了光彩。 赞赏的看向自己最钟爱的五儿子,一股默契在父子间静静的流淌,虽未言语却更胜过千言万语。 “五殿下与七殿下一路风尘,看样子一入宫城便直接来瞧陛下了,不如先让二位殿下去休息整理一番再来陪伴陛下如何?”一直没有做声的珍妃忽然柔柔的开口,婉转的声音极为动听。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昭乾帝的精神也变得出奇的好,他温柔的笑着抬手向珍妃伸去,珍妃急忙上前握住。“珍儿说的是,是朕的疏忽。你们兄弟二人快去休息,晚上朕让张德顺将你们的兄弟都宣进宫来,咱们好好团圆一番。小五,你也不必回府了,就在宫里歇息免得来回奔波。” 袁龙骐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皆笑着躬身:“是,孩儿遵命。” 目光一直随着张德顺送兄弟二人出去,珍妃这才又坐回床边,无限惋惜的长叹了口气。 昭乾帝不解:“怎么了?为何叹气?” 又是一叹,珍妃摇头道:“臣妾是因为看到五殿下所以忍不住觉得惋惜。” 目含疑问,昭乾帝挑眉看着她。 “五殿下乃龙凤之姿,宰相之女虽德才兼备,可这姿容上……”她顿了顿才道,“确实有些匹配不上。” 若有所思的闭上了眼睛,胸口缓慢匀速的一起一伏,他像是在考量着什么,又好似重新睡着了一般。 珍妃向前凑近了些,试探的进言:“听说夏将军家里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同样的姿颜秀丽倾国倾城,不如哪日召进宫来给陛下瞧瞧,若真如传言般的好,不妨选择其一给五殿下做个侧妃,总不至于令五殿下太过委屈,陛下以为如何?” Chapter 19 意思缱 夏天在床上一连修养了几日,只要伤口一痛秀娘便用一种装在碧绿色小瓷瓶里的透明膏体为她涂抹,倒是真能缓解许多疼痛。郁郁的趴卧在床上,她有时会默默的掉几滴眼泪,自从来到古代被压抑的对父母的思念、独自一人的恐惧与孤单、被当众打板子的屈辱与不甘统统被掀翻了出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有时会默默的将夏阳送来的书册抱在怀里,摩挲着沙沙的纸皮,自我安慰的告sù 自己毕竟还是有人在关心着她、惦念着她的。 凤荔被禁足在了莫离阁里,再不用像之前那样每日去学习王府规矩,当然也就无法再与王府外界有任何的联系。秀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伺候左右,只是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却隐隐有了破冻的迹象,表情慢慢的多了起来。 夏天被杖责的事在凌王府中几乎没有几个人知晓,然而御医每隔两日便来看诊却无法遮掩。于是,王妃偶感风寒身体欠安就成了最官方的说法。不仅如此,忽然间周宋开始频繁的出入莫离阁。一会儿送来几本书,一会儿送来几盆花,今儿来问问夏天想吃些什么,明儿又来探探夏天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总之,这位三殿下身边最红的大总管往来得极为勤快。 凌王府莫忘阁的花厅里不时的传出轻快的说笑声。 一张圆桌围坐着五个推杯换盏的年轻人。一身素黄锦袍、年纪最小的少年举杯一笑,舒朗明亮的笑容犹如阳光般灿烂:“昨日只顾在宫中欢宴,小七还不曾恭贺三哥迎娶了新嫂嫂。” 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的杯盏应付的饮了一口,袁龙翘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袁龙鳞不解的看了看左右,想着这些人中最了解状况的就应该是青冥了,只可惜他根本看不见自己递去的眼光。“那个……”他犹豫了一下,略有些担心的问,“三哥是不是不中意这位新嫂嫂?” 青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桌下的双手在袖子里悄悄握紧,屏息静气的侧着耳朵倾听。 袁龙翘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不属。 诧异的眨了眨眼,袁龙鳞更加疑惑。昨日在宫中就发xiàn 三哥的情绪有些不对,似乎比以往更加的沉默,总是不知不觉的走神。他不敢再冒然开口,求助的看向桌上的另外二人。 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书卷气极浓的白衣书生是都水监少吏云无期,他的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本朝第一才子。深眼高鼻,浓眉斜飞,从始至终一直面带微笑的是允文允武的中书令宇文启明。他们都是袁龙翘最忠诚的追随者,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宇文启明微微摇头,笑着将一手虚握凑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空气中的暧昧气息,青冥心中苦涩脸上也不觉黯然,抬手拿起按照他的习惯摆放着的杯盏一仰头将那辛辣的酒水一股脑全都倒进了嘴里。 袁龙翘的失神不过一时,挑眉看向众人脸上颇为精彩的表情,他一愣,刚要开口询问却突见周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略一迟疑,他还是唤了声:“周宋进来。” 周宋躬身小跑步的上前,向各人行礼问了好,便轻声的对袁龙翘耳语了几句。 青冥虽未习过武,但因他目不能视所以耳力异常灵敏,且他坐的位置离袁龙翘最近,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断续的听到“王妃……伤……不吃……”几个字。 眉心一皱即平,袁龙翘挥手示意周宋下去,眸光一闪直望向袁龙鳞,听不出情绪地问:“七弟刚刚说什么?” 见他如此,袁龙鳞反倒有些迟疑,“三哥,你……三嫂她……” “哦,她染了风寒,今日就不叫她出来了。改日再让你们见面。”他说得云淡风轻,青冥的手却猛地一抖手中的杯盏差点儿落地。 袁龙鳞释然而笑,复又轻快地道:“听说这位新嫂嫂是夏霜的妹妹,那小子这回见了我指不定又要如何趾高气扬了。” “当日长贞殿上陛下赐婚,七殿下没有在场,我等却是看得分明,陛下对三殿下还是厚爱有加的。”云无期温和的笑道。 “这么说来,我倒真的很想见见这位新嫂嫂是何……” “咳!” 袁龙鳞打趣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宇文启明的咳声打断,他不解的扭头看向他,却见他一脸戏谑的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去,“咦?”袁龙鳞不禁愣住。坐在首座的袁龙翘直盯着眼前的菜肴若有所思,俨然又已走了神。 Chapter 20 乱心怀 “龙翘。” 袁龙翘闻声转回身。 “你……可是在担心她?”不确定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斜身靠在楼阁的栏杆上,目光远眺直望向不远处的一座院落。 见他默不作声,一旁的人仿佛愈加沉不住气,咬牙:“难道是我的伤药对她无效?” “周宋说她的伤已然好了许多,只是……”他依旧望着远处,仿若自言自语般的轻喃:“怎会如此的倔强!”脑海中不期然的又现出那张毫无血色睡梦中的小脸,透过浓密的睫毛滴下的晶莹剔透的泪。 青冥垂下的睫毛扑簌簌的抖着,唇线优美的薄唇紧抿得早已变成了青白色,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搅扰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气便会立kè 垮掉。终于有一个女子要夺走他的心了吗?一口气吸起,半晌,才又慢慢呼出。十岁那年被他所救,他就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认定的人。只有他不嫌弃自己是个瞎子,只有他当自己是个正常人对待。知dào 自己想学医术他就想方设法的让医圣收自己为徒。这些年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学成医术好好的照顾他、辅助他,只要是他想做的、想要的,自己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夏天……本朝第一个被杖责的王妃,不但人长得美丽,连个性也是如此的特别……所以龙翘才会为她动了心吗?眉心越蹙越紧,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空。他早就知dào 龙翘身边不缺女人,光姬妾便有五人,未来还会更多。不是没有心理准bèi ,况且自己原本也没想过他会有什么回应,或许他对这一切永远也不会知晓。过去他宠爱络姬,如今他就算喜欢上了夏天也是无可厚非,可为何这一次自己的心会如此的痛,而心里掩藏的嫉妒又如此的强烈? 夏天,夏天……他从不曾如此懊恼自己的目不能视,如果上天能够令他复明一瞬,哪怕只能看一眼也好,他只想知dào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怎样的女子…… “老师,五殿下已然回来了。” “嗯。”司徒弼悠闲的坐在太师椅上细细的品着手中的香茗,得yì 之色尽染眼底。 郑允镐笑着拱手一礼,“五殿下不日将与小姐成婚,学生在此先恭贺国丈大人了。” 朗声而笑,司徒弼摇头点手指着他,“你呀!”慢慢敛起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的茶碗,思量了一会儿,他缓缓地道:“等他们成了亲,咱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实行了。” 郑允镐也收起玩闹之心,“学生得到一个消息,陛下恐怕要给五殿下同时纳娶侧妃。” “这消息可准确?知不知dào 要纳的侧妃是谁?”抬起头,司徒弼半眯的小眼睛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消息是长宁殿的小太监偷听到的,绝对可靠。侧妃的人选是珍妃娘娘极力推荐的夏将军的大女儿——夏雨。” 啪!杯子落地摔得粉碎。司徒弼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气急败坏的怒道:“夏静庭,本相与他势不两立。他一个女儿夺走了凌王妃之位还不够,居然还要染指和王侧妃之位,他倒是广撒网遍捕鱼,一个都不落啊!这一次本相绝不会再让他如愿!” 郑允镐低头想了想,劝道:“老师莫急,学生倒认为这对我们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司徒弼毕竟老谋深算,静下心来立即便明白了郑允镐话里的含义。“你是说,将夏雨作为牵制夏静庭的一个筹码!” “没错!”郑允镐阴阴的一笑,“夏雨不足惧,哪怕她美若天仙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侧妃而已,想要除去她根本是易如反掌。不过,只要有夏雨在手,我们就等于抓住了夏静庭的一个弱点,哪怕日后他想要支持三殿下与我们作对也得要好好的掂量掂量。有什么比看夏静庭的两个女儿彼此为敌而他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更有趣的事呢!” 虽未做声,司徒弼脸上的表情已渐趋缓和。 “陛下下旨宣召护国将军一家入宫,一则是凌王妃自成婚至今还未正式行过家礼,二则也算是安抚夏静庭令他的女儿可以在宫中省亲以显尊荣。如今想来,怕是陛下也想借此机会见一见夏雨。” “既然如此……”司徒弼冷酷的眯起了小眼睛。 “我们便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郑允镐笑着接口。 司徒弼闻言也笑了,复又悠闲放松的靠进太师椅里,挑眉问:“镐儿可是心中已有了计划?” “正是。其实这件事也不用我们亲自动手,自然有人乐意效劳。”他邪邪一笑,唇边透出几分阴狠。 Chapter 21 再入宫 “你的意思是要利用大殿下或四殿下?” 郑允镐起身一礼,恭维道:“老师高明,学生确实有这般打算。与其自己动手落得嫌疑,不如假手他人,就算日后东窗事发也可借机除去一个觊觎帝位的人,何乐而不为!”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大殿下虽是个笨蛋,但这几年来他却无一丝行差踏错,可见他的背后必有高人出谋划策。而四殿下依仗其母妃份位较高,常明里暗里的欲与三殿下一争高下,况且他为人狂妄自大又最受不得激,只要学生去他府中坐坐,将夏天与夏家姐妹入宫之事告知于他,再略微挑拨几句,相信四殿下定然不会令我们失望的。至于他的目标是夏雨还是夏天,那便不关我们的事了。” “哦?你认为他会动夏天?” 嘴角一斜,郑允镐翘腿而坐,端起桌上的茶用盖子划着茶汤上几片飘游的茶叶,浑不在意地道:“若是夏天因三殿下保护不周而遇刺身亡,夏静庭还会追随三殿下左右任他驱策吗?这个道理四殿下不会不懂的。” “哼哼!夏静庭!”司徒弼咬牙念了一句,忽然扬起笑脸大声道:“来人啊,去将典仪寺卿给本相叫来,本相要与他商议五殿下大婚之事,本相的女儿出嫁定要风光盛大,决不能输给夏静庭家的丫头!” 夏天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好了七八成,心情也不再那般阴郁了。她原本就不是个消极悲观的人,再加上秀娘、凤荔不厌其烦的日日开导,她虽有些倔牛脾气,却也明白自己生气不过是对自己的惩罚,袁龙翘可不会因此而有半分的难受。想通了这一点,便立kè 丢开了烦恼。 圣旨传来时,她正侧歪在床上跟凤荔学打络子。 周宋微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将宫中的旨意讲了一遍,见夏天眉头紧皱的盯着他,他连忙解释:“宫里并不知dào 王妃受伤的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王妃也不要再提起此事。此番进宫一是为了完成家礼,再一则夏将军与各位公子、小姐也一同被宣召入宫,王妃可与家人一聚。” 又要进宫!夏天拉长了脸沮丧的叹了口气,上次入宫的悲催经lì 还在眼前,她讨厌死了那些虚伪的应酬,以及动辄就要下跪的规矩。只是这一次她仍旧不能拒绝,因为那是封建阶级最高统治者——帝君给她的旨意。郁闷! 走出院门,不远处的莫忘阁中传出几声女子的娇笑,隐隐的伴着袁龙翘稍嫌清冷的语声。 战擎上前拱了拱手,“殿下要事缠身,命属下先行护送王妃入宫。” 院墙内传出的娇笑声更大,竟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夏天撇撇嘴。什么要事缠身,应是美女缠身才对。径自上了马车,她才不稀罕袁龙翘会不会陪她一同入宫,不见他最好,居然用板子打了她还不想让她说出去,哼,不让说她偏要说,看她不告sù 爹爹和大哥。 一想到进了宫就能见到爹爹和大哥,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夏阳与夏霜骑马,景霏、夏雨、夏雪同乘一辆马车,荆楚带着府中的侍卫环绕在马车周围,一队人马缓缓向宫城方向走去。 “大哥,”夏霜提马与夏阳并骑,不解的问,“进宫为何要绕如此远的路?” 双唇紧闭,夏阳目不斜视的只望着远处。 见大哥不答话,夏霜虽觉纳闷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闪目间前面街口突然斜刺里又走出一队人马,看马车的华丽程度与随侍护卫的气势显然是王府的威仪。 “凌王府的马车!”夏霜愣了愣,扭头看向夏阳。 夏阳也注意到了,目光一闪,他抓紧手中的缰绳双脚磕了磕马肚子,头也不回的向荆楚做了个手势,高声:“跟上去。” “大哥!”夏霜老大不情愿的随在他的身后,“咱们干嘛跟在夏天的后面。” “爹让我们保护好妹妹们,难道天儿不是你的妹妹?” 夏霜一噎,低头想了想忽然问:“大哥,你从前不是也很讨厌夏天吗?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夏阳不答反问:“你可真zhèng 的了解天儿?”攒着马鞭的手指因为抓得太紧而指甲泛白,他虽面上平静可心里却因为夏霜的一句话而激起了千层波澜。 落后夏阳数步,夏霜撅着嘴不忿的小声嘀咕了句:“谁要了解她!” 两队车马迤逦而行,街上的行人原本就不多,此刻更是纷纷躲避。天上的云层很厚,太阳被密密严严的遮住,阳光一丝也不露。气压低得令人有些发闷,雾气蒸腾,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 突然,车马上方扬起一片黄沙,侍卫们本能的抬起手臂掩住脸。就在这刹那,一群手拿刀剑的蒙面人从街道两旁的楼阁高处纷纷跃身而下,前面凌王府的队伍立时乱成了一团。 “保护王妃!”战擎大喝一声,飞身扑往挥刀攻向马车的蒙面刺客。 Chapter 22 初遇险 蒙面人十分凶悍,凌王府的侍卫本就失了先机,匆忙应对中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感觉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又呯呯嗙嗙的响个不停。夏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掀开车帘。刚探出半个头,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径直朝她砍了下来。白光刺眼,刀锋锐利,她吓得一闭眼,连呼吸都差点儿停止了。 “呯!”头顶一声脆响,压抑的气息骤然消失。 “王妃莫要出来,属下会尽快扫除这些刺客。” 夏天闻声睁开眼,只见驾车的侍卫倒在一旁,而战擎手持长剑挡在车前,左杀右挡,剑花挽动间不时有鲜血飞溅。王府的侍卫也都各执兵器与蒙面人打成了一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她胃里一阵翻腾,不敢再看急忙缩回了车里。 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想要杀她,这在现代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事。她知dào 在古代没有人权,可没料到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第一次她觉得这里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眼看着前方两侧的楼阁上扬下一片迷人眼的沙粒,夏阳立kè 意识到了危险。挥手命夏家的车马停下,他自己的马却丝毫未停。果然,顷刻间街上涌出了大批的蒙面人,目标直指凌王府的马车。 “大哥,你去哪儿?”夏霜勒住马缰朝着夏阳的背影大叫。 夏阳目光如电神色凛然,心中虽急脸上却愈加冷静。“三弟,你留下。” 荆楚留下一半的侍卫护住夏霜和马车,自带着另一半的侍卫追了上去。 “大哥!”夏霜也想策马上前加入战团,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还是忍住了没动。 车帘被掀起,景霏盯着前方疾驰飞奔的白色背影又是担心又是着急。遇到危险他要保护的人竟不是她这个发妻,虽然那是他的亲妹妹,可她的心还是会莫名的发涩发苦,疼痛难当。 长街角落的阴影里隐身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拉低的帽子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君上英明,四殿下果然是冲着夏天去的。只是夏阳也在,恐怕今日之事难成了。” 黑衣人一笑,浑不在意地道:“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成事,不过是借这个恣意狂妄的小子搅一搅这潭浑水,让本君看清楚一些事情而已。” “君上,接下来臣该如何做?” “司徒弼一心想要掌控朝政,对权势、地位极其的喜爱,这样的人有能力又有弱点,是我们不可多得的一枚好棋子。你跟随在他的身边尽lì 去赢得他的信任,该如何做本君会随时给你指示。” “是,允镐遵命。” 马车偶尔动上一动,夏天抱膝缩在角落里害pà 的不停发抖。死亡离她是如此的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死神的存zài 。马车突然剧烈的一摇,接着便发力狂奔起来。她被惯性抛到车门边,险些掉下去。 马儿奔得飞快,车帘被风鼓吹到了一旁,夏天脸色煞白的紧抓着车帮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了车马外。 “王妃!”战擎挥剑打发了几个纠缠的蒙面人,卯足了劲儿直追着失控的马车狂跑。 啪!~~啪!~~ 豆大的雨点滴在脸上,原本一颗颗还分得清个数,不大会儿的功夫雨点就变成了雨帘,又急又密的连成了片。 夏天半吊在马车上,雨水打在脸上又湿又痛,指甲因大力而断裂,手上的力qì 越来越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倏忽便到了身旁,她胆战心惊的侧过脸,白衣白马,仿若天神,她的眼泪忽然之间就模糊了视线。 Chapter 23 雨打萍 “来,把手给我!”夏阳向前探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去。“莫怕,大哥不会让你伤着的。” 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松开手。 “天儿,莫怕,快把手给我,快!”眼看着马车就要撞上前面的城墙,夏阳再也无法冷静,急得双眼通红。 车轮突然被一块石头垫起,一下子被弹得老高。夏天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夏阳看准机会,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缰绳急速的往左圈带,一声马嘶,胯下的马儿终于在最后关头调转了方向,一路朝城外奔去。 夏天横亘在马背上,头埋在夏阳的怀里,死命的抓着他的衣襟儿。衣裳从外到里湿得透透的,身上的伤口经过一番折腾又渗出了血,只是她今日穿的是件红色的衣裙,这才不明显。撕裂的伤口沾了雨水又间或的与马鞍碰撞摩擦,简直痛入骨髓。不知是冷还是痛,她在他的怀里颤抖的呻吟出声, 虽然摆脱了身后的追击,夏阳仍旧不敢轻易的松懈,护着怀中的人儿,他甚至有几分庆幸自己可以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手臂微微收紧,尽管风大雨大,此刻的心房却异常充实,此刻的生命也最为完整。 感觉到她的不适,他急忙低下头。“天儿,你怎么了?” 她的眉心拧得紧紧的,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不停的抖动,小巧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原本润泽的唇此刻青白中透着微紫。 他大惊失色,眸中一片凌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揽着她的左手,掌心上的鲜红竟比她衣裙的颜色更加绚烂。呼吸骤然窒住,他只觉得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跌入了冰窖,一个战栗接着一个战栗。到底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吗? 凌王府的莫忘阁里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背对着袁龙翘手半掩在嘴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斜插在她鬓边的金凤钗上的流苏更是一颤一颤的跟着来回摆动,亮晶晶华丽丽的耀目。 “没想到龙翘幼时的那些顽劣之事姑姑至今还记得如此清楚。” “那是自然。”昭阳长公主转回身,顺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你们兄弟的事,姑姑哪件记不得!小时候你可是你们兄弟之中最顽皮的一个,谁料想年纪越长这性子反而变得越冷了。” 袁龙翘勾起嘴角,眼中却仍是一片冰冷。“龙翘还记得那时姑姑最喜欢的是四弟。” 笑容僵了僵,转瞬又是一脸的灿烂:“怎么?小三是在埋怨姑姑对你不好吗?” “龙翘不敢。龙翘只是觉得受宠若惊。” “唉,看来是姑姑的不是,姑姑今后一定多来关心你。对了,听说你迎娶了一位新王妃,快叫她出来给姑姑瞧瞧。” “帝父宣召,刚刚龙翘已经吩咐她先行入宫了,恐怕姑姑今日是见不到了。”袁龙翘雷打不动的淡漠。 “这样啊!”昭阳长公主的语气万分遗憾,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另一种情绪,“你也知dào 本宫被你帝父赶出宫城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消息闭塞。你这孩子也不早说,可是耽误了你的正事?” “姑姑何必如此说,是姑姑不肯见帝父……” “殿下恕罪,奴才有事禀报。”周宋在院门边露出头,满脸急切的轻声插话进来。 “何事?”袁龙翘目光淡淡,心却无端的跳了跳。 “有侍卫回来急报,王妃的马车在入宫的路上遭到袭击。” 昭阳长公主眨了眨眼,目光一转紧紧的盯着袁龙翘的脸色。 “那就派人去救,告sù 本王又有何用。”袁龙翘不在意的道。 “小三……” “姑姑不必在意,不过小事而已。府中下人自会处置。”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昭阳长公主禁不住有些失望。“她可是你的王妃,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不甘心的问。 “何必担心!”袁龙翘负手望向院中簇簇生长的松柏,嗤笑道:“不过是个女人,难道本王还会缺女人不成!” “你!怪不得世人皆道你冷情。”不知是对眼前这个冷心冷面的侄儿寒心,还是对那个未曾见过面的侄媳妇同情,昭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反而真诚了不少。 “姑姑是回府,还是与龙翘一同入宫?” “呃……本宫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想请你府中的青冥神医给诊治诊治。”杏眼一转,她娇笑道。 眸光冷凝,掺杂了一丝不可察的讥讽,袁龙翘转回身,“青冥性子古怪,从不为女子看诊。若是他得罪了姑姑,还望姑姑看在龙翘的面上不要与他计较。周宋。” “奴才在。” “送长公主去春迟苑。” “是。”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无踪,袁龙翘才缓缓走出莫忘阁。 “殿下可要备马?”守在院外的小太监躬身迎了上来。 黑亮的瞳孔一阵紧缩,袁龙翘挣扎了下,淡淡地道:“不急,先去多藻轩吧。” Chapter 24 风露重 禁足一月,时间虽已过去了大半,可络姬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王府中最受宠的姬妾,而如今她却被罚在这座庭院之中不得出入。一个月的时间尽管不长但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别说那个“哑巴”王妃会怎样,就是淳姬她们也势必不会闲着,定会趁着这些时日使出浑身解数去博取殿下的欢心。再出去时,她还能宠惯王府吗?殿下还会待她一如往昔吗? 正独自一人含愁枯坐,忽听侍女来报说是殿下到了,她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身在梦中。直到看见那魂牵梦萦的伟岸身躯,她才欣喜若狂的迎了上去。 “络儿不知殿下会来,不曾装扮,失了礼仪,还请殿下恕罪。” 袁龙翘伸手将她扶起,“络儿如此甚好,无需刻意装扮。” “殿下。”络姬顿觉心甜如蜜,激动的想去握他的手,谁知袁龙翘竟越过了她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雨坠如瀑,又急又密,飒飒之声不绝于耳。 目光在窗边扫过,眉心一拧,一抹担忧之色划过眼底,唇线轻抿,再对上络姬时已一切平复如常:“本王想小酌一番,络儿去准bèi 吧。” “是。”垂首裣衽,络姬兴高采烈的出去吩咐备酒。 窗外雨声大作,窗内默然独坐,闹中取静,此刻的这份安静偏偏令人如此的心慌! 京城近郊是大片连绵的山岳和茂密的树林,黑厚的云层如一顶巨大的帽子死死的扣在山顶,沉沉的压在心头。一块巨大的岩石倾斜矗立,半人高的野草围在岩石周边,搭成了一个天然的山洞。雨急风骤,此处虽免不了潮湿,却也足以遮风挡雨。 夏阳搜罗了一些枯草打算生个火堆,只是枯草皆是半湿的,想要生起这把火着实有些不容易。夏天将头上的簪子、步摇统统拆掉,放下一头湿淋淋的长发,脸色苍白的坐在一旁。虽然还是夏末,可这山洞终年不见阳光,又遇上这样的阴雨天气,阴冷潮湿可见一斑。她承shòu不住由地面升起的恻恻寒气,双手交互抱着臂膀,牙齿打架,身子止不住的簌簌发抖。 见夏天如此畏寒,夏阳不禁更加着急,好不容易生着了火,也顾不得自己同样的衣袍尽湿,一边向洞外走一边关切地道:“天儿,快将湿衣裙脱下来烤干,我在外面给你守着。” 来不及阻拦,他已经走了出去。夏天向火旁凑了凑,心里毛毛的环视了一圈乌漆抹黑的山洞,直觉得好像更冷了。天色渐沉,大雨仍旧未歇,她咬了咬牙起身也冲了出去。 夏阳背对着洞口闭目而立,雨水落在脸上蜿蜒如小溪流下,他有些后悔,刚刚出来的太急竟忘了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大雨磅礴,雾气在山间缭绕,越发显得周遭伶仃荒杂,人迹罕至。这样的境遇,这样的景象,若在平常他定会觉得孤清寂寥,而此刻他却无比的平静、无比的温暖。只因,心再不虚空。 身后脚步声响,手臂被人拉住。他侧过头,那张苍白的小脸儿微扬着,睫毛濡湿眸珠黑亮正怯怯望着他。他的心一颤又一痛,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返回洞中。“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莫要着凉。” 让她坐回火堆旁,夏阳担心地问:“身上可是受了伤?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 借着火光,看着一向喜爱干净的大哥白袍上污迹斑斑,向来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上紫英冠歪斜发丝凌乱,而那张原本白皙英气的脸庞更是一条一道的黑。夏天抿着嘴唇,眸色忧伤,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身上的伤口虽痛,可终究没有那日被打时痛。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告sù 爹爹和大哥自己被打的经过,然而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她忽又改了主意。抽出袖子里的手绢递给他,她一边微微打着颤一边对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夏阳愣住,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稚气与纯真,忽见它弯了弯,他也禁不住笑了,拿起手绢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 夏天又指向脸侧,他跟着擦过去,眼前一花,手中的绢子已被人抽走并在他的脸上、额上一一拂过。 Chapter 25 心难静 袁龙翘坐在桌边,一手支额闭目养神。桌上放着一盏玲珑透,盏中盛着碧青的酒,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络姬捧着酒壶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虽有满肚子的疑惑却又不敢作声发问。 好半晌袁龙翘也未动一下,似是睡着了般。 “殿下可在里面?”门外响起刻意压低的语声。 “战擎进来!” 络姬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酒壶差点儿坠地,看着一瞬之间已然端正坐好的袁龙翘,她的心莫名的一阵紧缩。 战擎快步走了进来,落汤鸡一般,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属下该死,没有保护好王妃,请殿下杀了属下。” 络姬又是一惊,万没料到会发生此等大事。 “人呢?”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那灼灼的目光却如利剑一般的射在脸上,直压迫得人心慌胆悬汗毛直竖。 “王妃……王妃被夏少将军救走了,属下带人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后来去护国将军府打听了一下,那边也正派人在四处寻找。属下怕殿下着急,因此先行回来禀报一声。”战擎的头低得愈深。 拿起玲珑透轻抿了一口,袁龙翘的声音仍旧平缓无波:“是什么人做的?” “不知dào ,来人皆蒙着脸,拿的兵器也平常,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你不知dào ,本王却知dào 。” “殿下知dào ?” 袁龙翘淡淡的瞟了一眼络姬,她急忙弯腰将桌上的杯盏注满酒。 “昭阳长公主素来与本王并不亲厚,今日她突然到访恰恰好好的绊住了本王的脚步,目的已是不言而喻。至于谁能请得动她,还用本王说吗!” 战擎皱了皱眉,抬起头,“殿下是说四殿下?” 微微冷笑,袁龙翘不置可否,向他挥了挥手,吩咐:“继xù 派人去找。” “是。”战擎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络姬暗暗咬唇,眼珠缓缓转动。王妃被人行刺,又被少将军救走,殿下的神色平静似乎并不着急……看来殿下对王妃并不怎么喜欢…… “来人。”袁龙翘突然扬声。 周宋送走了昭阳长公主便到多藻轩来伺候,此时急忙走了进来。 袁龙翘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只说:“让人进宫传话,就说本王今日暂不进宫了。” “是。”想了想,周宋小心地问:“殿下,若是宫中问起缘故?” “就说本王偶感不适。”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办。” 一道闪电猛然照亮了暗淡的天色,紧接着“咔嚓”一声惊雷。 络姬吓得娇呼,身子不自觉的向袁龙翘靠去。 长臂一展,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殿下!”扭股糖似的攀住他的脖子,身子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轻蹭着,娇弱的声音柔软的恰到好处,“络儿怕!” 眼望窗外,袁龙翘的眸色越来越深,唇线越抿越直。 “咔嚓!”又是一声惊雷。 络姬直觉得身子被一下子推开,又一下子落在了椅子上。等回过神,屋子里已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门大敞着,门板还在轻轻的摇曳,而那宝蓝色的身影则极快的消失在门外,院子里同时响起他中气十足声音:“给本王备马。” Chapter 26 迷情夜 火光跳跃,时亮时弱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夏阳用树枝拨了拨火堆,又向里面加了些枯草。几根较长的树枝高高的支起他的外袍挡在眼前,将他和夏天隔在两边。 他手上托着她的宫装裙,举在火上来回的烘烤。火光映照,支起的白色衣袍上投射着一个跪坐的侧影。臻首微垂,饱满的额头,鼻型姣好,圆润的唇瓣,下巴精致。长长的头发揽在胸前,身子虽不丰满却胜在窈窕曼妙。 眼风扫过,夏阳心头一跳,忙地转了方向。 “咔嚓~~”一道霹雳裹着一声巨响。山中的雷声仿若被放大了数十倍,振聋发聩。 夏天委实吓了一跳,一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不自觉的一扯,眼前挂着的袍子立时缓缓飘落,委顿于地。 春光乍泄,她只穿着桃红色的肚兜和水红色的绣金百褶低腰里裙。 夏阳闻声抬起头,惊得急忙又别开眼。想到自己上身也打着赤膊,简直不自在到了极点。 一道亮白闪过,又是一声雷动。 夏天白着脸哆嗦了下,不过有了前一声的经验,这次多少有了些心理准bèi 。 火光熏蒸,洞口的野草被雨水冲刷后散发着隐隐的清香,空气里流转着一股馨暖的暧昧气息。慢慢冷静了下来,夏天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夏阳如此对坐十分别扭,虽然在现代她也常常一件吊带装就出门了,可如今身上的这件肚兜却是当做内衣来穿的,就算她思想开放,穿着内衣与一个男子相对也免不了羞赧。扯过落在地上的白袍披上,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头也晕乎乎的发沉。 虽然只是眼光短瞬的一瞥,可那洁白的背上道道殷红的伤痕又怎能逃过他的眼睛。在军中多年,受的伤多见的就更多了,尤其是最常见的棒伤。 “天儿,是谁打了你?” 夏天怔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是三殿下!”不是疑问而是十二万分的肯定,只是话一出口他又不免后悔。天儿是王妃,能够杖责她的还会有谁,就算不是袁龙翘亲动的手,也必定是他授的意。自己如此直接的道破,只怕天儿又要伤心了。思及此,他不禁又恨又恼。“莫怕,雨一停大哥便带你回家,有爹和大哥在,定不会再让你受此委屈。” 如此暖意融融的关怀、真挚诚恳的维护,直勾起了夏天这些日子积淀的所有委屈。嘴一扁,眼泪已然盈眶。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坐下,轻靠在他的肩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的掉落在他的身上。她承认自己孤单又无助,而他是她最亲的家人,眼前唯一的依靠。 夏阳全身僵硬的愣在那里,双手高高的托着烘烤的衣物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凝滞了。肩上一凉心上一烫,那不断坠落的水滴直令他心疼至极,一颗心早已柔软得满是怜惜。 雨势未消,天空暗得如被蒙着一块巨大的青布,树木森森摆动,原本青翠的绿色此刻变成了恐怖的浓绿,地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的沟壑,泥泞不堪。京城郊外的山路上十几个披着一色雨篷的人骑在马上艰难而缓慢的行进着,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 看得出一行人出来的时间已久,虽然人人皆披着雨篷,可内里的衣裳还是尽数湿透,发上、脸上亦是水迹。战擎提了提缰绳,催马赶上为首之人,轻声劝道:“殿下还是进马车里躲躲雨吧,属下们定会全力搜寻王妃。” 那人并不理会,一马当先,清冷凌冽的鹰眸毫不松懈的四处逡巡。 不敢再劝,他唯有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近身护卫着。 漫无边际的寻找,雨不停,天却已然大黑。雨中无法点燃火把,只有依靠马车上悬挂的两盏琉璃灯笼散发出的黄色幽光勉强可以看得清一箭之地的距离。 前方传来伐树的声响,隐隐又传来说话的声音,虽看不清虚实,可如此人烟稀少的地方又逢如此恶劣的雨夜,总免不了令人分外不安。 “战擎,告sù 大家小心行进。” “是。”战擎一手按住雨篷里的剑柄,扭头向身后的侍卫交代。 他们还未靠近,前面的人也已察觉到了他们。有人扬声,声音洪亮有力又不失分寸:“在下乃是护国将军府侍卫,请问来者尊驾何人?” Chapter 27 暖意融 是夏静庭的人。 战擎会意,也高声喊道:“在下是凌王府侍卫总领战擎,阁下可是同来寻找王妃与少将军的?” “原来是战总领,失敬。我等确是奉我家将军之命前来寻找大公子与四小姐的。”话音落人也到了眼前,天黑雨滑,此人却依旧骑马如飞,不得不令人感叹其马上功夫的了得。 来人在马上一拱手,谦和地道:“在下荆楚,护国将军府一等侍卫。” “荆侍卫。”战擎骑马迎上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可是已经找到了王妃和少将军?” 光幽影暗,除了近处,其他皆看不真切。荆楚的目光只略略在凌王府侍卫的身上瞟过,并未十分在意,仍旧只与战擎说话:“我等在近郊寻找时遇到了大公子的白马,这匹白马跟随大公子多年,极通人性。就是它带着我们寻到此处,只可惜大雨将前面的道路冲毁,我等正在伐木铺路。” 战擎心中一喜,不自觉的看向队列之中为首之人。见那人微微点头示意,他忙大声吩咐:“大家一起动手帮忙,尽快铺好道路,救王妃脱困。” “是。”众人纷纷应承。 荆楚恳切的拱手一礼,道了句:“有劳。” 更深夜半,雨势终于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像是流不尽的眼泪。洞中寂静,只偶尔响起一两声火星崩裂的噼啪声。夏阳一个激灵睁开眼,直了直腰换了个坐姿,伸手又向火堆里添了些枯草。转头看向侧卧在一旁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夏天,心中一痛,起身静静的走了过去。 越到深夜洞中越冷,虽然坐在火旁,仍是抵不住恻恻的轻寒。他只穿了件里衣,外袍早在夏天睡下时便悉数裹在了她的身上。可即便如此,看样子她仍旧睡得不安稳,怕冷得很。怎么办?虽是兄妹却也不能将她揽在怀中取暖。想了想,女子大多脚下畏寒,犹豫了片刻他探手摸了摸她的脚,果然冰凉。轻轻的脱去她的鞋袜,小心翼翼的捂住那双骨架匀称的莹白雪足,缓缓的呼出口气,他温柔的掀开衣襟儿将她冰凉的脚丫揣进了怀里。 一夜如此度过,天光放亮时夏天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头疼欲裂,地上又湿又硬的咯得极不舒服,只有一双脚是暖的。脚趾动了动,那触感温润柔滑,是什么呢?没待她想明白,她不安分的脚丫已被一只大手抓住。 “莫动!”夏阳笑着将她的脚从怀里拿出来,极为仔细的帮她穿好鞋袜。 夏天抚着头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他褶皱不堪的衣襟儿。眼波转动,她伸手将身上的衣袍递给他,自己则径直拾起了他昨晚摘下的紫英冠。 握在手上的冠璎十分精致,状似一朵半开的山茶,亮银的底色上镶嵌着细碎的紫色宝石,一根银色的发簪从中间穿过固定发髻,两条淡紫色的飘带坠于冠后,华美之余更添几分飘逸。 见他穿好了衣袍,夏天立kè 上前向下拉了拉他的手臂。 夏阳微怔,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如她所愿的坐了下来。抬眼间瞧见她唇边带着的甜笑,心里一松,便也笑着坐正任她摆弄。 以指为梳,将他凌乱的头发重新束好挽成髻,又端端正正的将紫英冠戴在发髻之上,再用发簪牢牢固定。低下头,他的脸上虽有掩不住的疲倦,可眼眸却是晶亮的,唇弯似月,一张干净英气的脸庞明朗得好似春日骄阳。 目光一时相对,两人皆默默的注视着对方。 夏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信任,而夏阳的眼中……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呵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压迫感。 夏阳闻声站起身,夏天也诧异的扭回头。 洞口的野草被左右拂开,前二后一的走进三个人。荆楚一瞧见夏阳便高兴的躬身施礼,口称:“大公子。”战擎没有做声,看了一眼夏天,只默默的行了一礼。他们身后的人披着宽大的雨篷,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容貌。很明显,刚刚那句话正是出自他的口。 夏阳不理会荆楚与战擎,只是目光清越的直视着他们身后之人,淡漠地道:“三殿下想知dào 夏阳与天儿在做什么?何不上前一观。” Chapter 28 首抉择 三殿下?!荆楚一惊,不敢置信的转回头。 袁龙翘慢慢的拉下雨篷的帽子,沉稳的举步上前。眉如青峰伟岳,目似冷月孤星,他的唇线拉得笔直,面色略显苍白。 夏天原本站在夏阳的身前,忽见袁龙翘,惊吓之余不由得躲到了夏阳的身后。 眼中瞬间凝成了一层薄冰,袁龙翘仿若看不到夏阳似的直逼向夏天。 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脚步,夏阳毫不示弱的与他对峙而立,修眉轻挑,一双清目漾着浮冰碎雪的坚持。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互不相让的相持对立,同样的高大俊秀,一般的卓尔不群。 漆黑的眸子一转,眼光淡淡的投射向夏阳身后那个始终一脸疏离垂眸静立的女子。星辉闪亮的瞳孔一阵紧缩,“少将军何意?”语凝冰霜,袁龙翘薄怒。 “天儿自嫁入凌王府还不曾回府省亲,父亲十分挂念,趁今日之机,夏阳想带天儿回护国将军府小住。” 唇微勾,袁龙翘的笑如一抹青烟,飘忽间已踪迹皆无:“还未行过家礼何来省亲一说,少将军要带本王的王妃回府恐怕于理不合吧。” “天儿无辜遭人行刺受了惊吓,再加上棒伤未愈……”夏阳故yì 顿了顿,毫不示弱的盯着他的眼睛,徐徐的道,“相信三殿下不会不应允。” “那么少将军又知不知dào 本王的王妃是因何而受的伤?若不是有人不顾天家威仪视本王如无物,月黑风高,私相授受,本王的王妃又何至于吃如此苦头。如此道来,连累王妃受苦的真zhèng 罪魁正是那个不懂礼规典制之人。小惩大诫,本王以为即便是夏将军也该对本王的一番苦心感激有加,少将军又以为如何呢?” 夏阳一凛,看来自己悄悄探望天儿并送她书册之事已被袁龙翘知晓。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在于袁龙翘如何看待。想了想,他不卑不亢的坦诚直言:“殿下若要怪罪,夏阳甘愿俯首领罪,不过夏阳答yīng 过父亲要好好保护妹妹,今日还请殿下看在父亲的面上允许夏阳带天儿回府。”既然事已挑明,他也无须再隐瞒,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天儿跟随袁龙翘回去。 “王妃,你说呢?” 夏天吓了一跳,抬起头,惊慌的瞥了一眼袁龙翘又恳切的看向夏阳,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袍子,依赖之情表露无遗。 原本有些松动的心绪,此刻轻易的即被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燃起了一把压抑不住的燎原之火。她的选择这般干脆与明显,竟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热血涌上头顶,猛地推开夏阳,他狠狠的握住她的手转身即走。 “殿下!”夏阳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用强,一时大意,等稳住身形夏天已被袁龙翘拉出了洞外。荆楚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战擎牵制。 夏天被袁龙翘死死的扣着手腕大力的拉扯着,不管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他如铁般的钳制,他的步子很大完全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蛮横得一如未开化的野人。一声“大哥救我!”已经到了嗓子眼儿,洞外未停的大雨当头浇下霎时令她清醒了过来。她虽性子单纯,却不是傻子,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是帝王之子。张开的嘴旋而闭紧,不过是呼吸的起伏变化,袁龙翘却敏锐的发xiàn 到了。森然的转头一瞥,甩手将她扔进了马车里,他自己则利落的翻身上马。 洞外还有许多凌王府与护国将军府的侍卫,所有人皆诧异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该如何反应。 “殿下留步!”夏阳快步冲出,双目猩红的拉住袁龙翘的马缰,极力隐忍着:“请殿下允许夏阳带天儿回府,护国将军府上下感激不尽。” 袁龙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用眼角的余光睨着他,严声道:“夏天既然已经嫁给了本王,就是本王的人而不再是你护国将军府的人。少将军难道要插手本王的家务事吗?” 呼吸一窒,夏阳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缓缓的松开了缰绳。自古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女子一旦出嫁便是别人家的人,与娘家再无瓜葛。确切的说,他早已失去了保护她的资格,哪怕他是她的大哥。 “战擎,回去!”不再理他,袁龙翘一声呼喝,拨马即走。 天色空蒙,大团大团的云朵载着沉甸甸的雨水缓慢的游弋在头顶,半人高的野草随风而舞,远处的树木更是被刮得森森作响。雨坠不停,满目萧瑟,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一道孤寂落寞的白色身影。 远去的十数骑人马和马车渐渐消失在林间,荆楚走近夏阳的身边,轻声劝道:“公子,我们也走吧。” 走?他手中握着刚刚在洞中拾起的一方手绢,抬起头,胸臆之中涌动着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或许,他是该走了…… Chapter 29 旁观明 一行人有序的进入凌王府的大门,见袁龙翘下了马,周宋立kè 赶过来为他撑伞遮雨。 转身走至马车前,袁龙翘缓缓的握紧了右手,之前握着她的温度仿佛还留存zài 掌心。沉默了一瞬,心头微软,他上前亲自撩起了车帘。 里面的光线较暗,眯起眼才看得清蜷缩在车厢角落的纤弱身影:双腿蜷着双臂环抱,一颗臻首伏在腿上。 叹了口气,他的一颗心禁不住全然软了。 感觉到光亮,夏天怯怯的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立kè 别开了脸。 目光骤然变冷,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一甩车帘,他压抑的低吼:“把她给本王关进柴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周宋嘴唇动了动,看着袁龙翘的脸色,只能应了声:“是。” 又看了马车一眼,袁龙翘终还是迈步而去。 “殿下,七殿下、云大人和宇文大人都在书房等着您。”周宋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冷着一张脸,袁龙翘大步流星的直奔静墨轩。 柴房位于府中最偏僻的角落,早已废弃,木制的结构没有窗,因为年久失修腐朽的地方布满了许多缝隙与窟窿。柴房里空无一物,满是灰尘蛛网,潮气冲天。关闭了门扉,房中的光亮便只有从那些缝隙中透进的微光。 夏天紧贴在光亮处坐下,抱着自己啜泣不止。她怕黑,从小就怕。在家时,每晚睡觉她都会留一盏小灯;到了这里,凤荔也会体贴的留一只蜡烛不熄;即便是在那个黑漆漆的山洞,还有大哥的陪伴。可是此刻,在这漆黑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的哭声在空洞的回响。她想回家,想爸爸妈妈,如果她没有穿越还在父母的身边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风雨凄凄,更映得那若有似无的哭泣声凄惨无比。 袁龙翘从静墨轩外经过,巴望在门口的袁龙鳞一下便跳了出来,直瞅着他略显青白的面色,不迭声的叫道:“三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新嫂嫂救回来了吗?你怎么也不多带些人出去,担心死我了!” 听到声响,宇文启明和云无期也走了出来,见袁龙翘一身泥污,发梢还滴着水皆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来了?”袁龙翘不答反问,袁龙鳞也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道:“听到新嫂嫂遇刺的消息我们立kè 就赶过来了,谁知dào 一来倒听说你亲自去寻了。”语调一沉,他板起脸:“三哥,不是小七说你,你怎可如此不智,万一他们的目标是你,引蛇出洞再伏击于你,那你就危险了!” 云无期掀了掀嘴角,忍笑看了一眼同样已放松了神色的宇文启明,伸手搭在袁龙鳞的肩上,温声道:“七殿下别急,三殿下平安回来就好,还是先让殿下换下湿衣再说吧。” “哦,哦。”袁龙鳞忙让开道路,急道:“三哥,快换衣裳吧,小心着凉。” 袁龙翘茫然的抬起头,仿佛刚意识到有人在说话却又不知对方讲了什么,眉头卷蹙,转眸间竟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 袁龙鳞看得疑惑,推了推他:“三哥?” “唔。”定了定神,袁龙翘举步即走,只留下三人莫名其妙的互视彼此。 “周宋。”袁龙鳞一把扯住要跟上前去的周宋,呲着牙问:“发生了何事?难道新嫂嫂没救回来吗?” “并非……”周宋眨巴着眼睛,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回话。 宇文启明也上前一步,“我看三殿下眉宇间满是怒色,又似乎心事重重,你若知dào 就快些告sù 我们到底发生了何事,也好让我们设法替三殿下排解。” “这……唉,奴才也不知晓,只知dào 殿下一回来就下令将王妃关进了柴房。” “为何?”袁龙鳞瞪大的眼睛。 周宋摊了摊手,忙地又追上袁龙翘的脚步。 宇文启明低头思量了片刻,突然风吹湖皱般的洒然一笑,轻快地道:“我们先走吧,此事我们是帮不上忙的。” 云无期一挑眉,袁龙鳞更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是说?”云无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宇文启明含笑:“看来三殿下这一次是真的情动了。” “你是三殿下的‘知音’,此刻我的心思自是不如你通透。”云无期开口取笑。 脸上微红,宇文启明转眸只道没有听懂。 “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情动?什么知音呀?”袁龙鳞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宇文启明与云无期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推着他沿着廊下朝院门处走去,“走吧,七殿下若是不放心,明日再来便是。” Chapter 30 人难离 沐浴之后袁龙翘换了身宝蓝色的家常袍子,腰间扎了一条亮银丝线滚边攒绣的软波绸缎带子,腰下垂着一只打着镶黄络子的玉坠子,头上没有戴冠,如墨的发丝挽在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住。简单爽利的穿戴越发显得丰神俊朗,挺拔如玉。 鼻子微堵,头也有些痛。一夜未睡却了无睡意,整个人放松的靠进太师椅里,双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轻闭着眼睛头向后仰靠,他想好好的静一静,可眼前纷扰不断的总是出现同一个身影:长贞殿里遗世独立的清丽芙蕖,洞房花烛红衣潋滟的雍容牡丹,莫离阁前宁折不弯的傲骨幽兰,重伤之后楚楚可怜的带雨梨花……什么时候,他的心里融入了一个她?!蓦地睁开眼,直视着屋顶镶刻的吉祥如意浮雕,胸口微微起伏,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迸跳,不期然的又想起她满是依赖的凝望着夏阳的眼神,抬脚猛地一蹬,身前的案桌轰然翻倒在地。 “殿下?”周宋慌张的跑了进来。 “出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本王!” 吓得一颤,周宋急忙掩门,悄声撤了阁内外所有的侍从。 以手抚额,轻轻的揉着额角,他的心绪从未如这些日子般乱过,这份凌乱甚至令他几乎丢失了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右手虚握成拳,他不由自主的侧头回想着仿佛还留存zài 掌心里的温度。烫!他倒吸了口气,没错,她的手腕很烫…… 椅子响动,一阵风似的刮过,房门处宝蓝色的衣角一闪即没。 屋内桌椅皆翻,屋外细雨淋淋。 空寂,萧瑟。 稼穑居是凌王府下等仆从居住的地方,也是府中最偏僻的角落。柴房就在稼穑居的后院,通常不会有什么人轻易到此处来。柴房的门扉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 袁龙翘负手站在稼穑居的后廊檐下,隔着绵延不断的雨帘静静的凝望着陈旧漆黑的柴扉,心中百转千回的满是矛盾与挣扎。 不过是个女子,不过是个美丽一些且特别一些的女子,难道他袁龙翘会为了个小女子而英雄气短不成!他十八岁时便已纳了第一个姬妾,这几年他身边的姬妾虽然越来越多,但他从不曾将她们放在眼里。男子固然不可缺少女子,然而他们这些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的帝君之子娶妻纳妾又怎么可能不去权衡利弊,家族、势力、兵权、政权,这些往往要比一个女子的美丑更加重yào 。 右手紧握成拳,他努力的静下一颗躁动的心,望着前方的目光渐渐冷凝。或者这些日子他为她动了些许的情,可这难道不是因为夏静庭的关系吗?她成了他的妻,也同时成了他最有力的保障与支持,那么对这个已成事实且无法改变的“妻子”好一些似乎也无可厚非。他没有忘记在母后病榻前发过的誓言,此生他绝不会让任何女子乱了自己的心,更不会让任何女子成为自己的软肋。 心绪渐平,他默立着,坚定的闭上双眼再不让自己有丝毫的动摇。 雨势又渐大了起来,击在地上迸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噼啪声不断,石子路面被冲刷得异常干净。廊檐上的积水汇聚成一股股水流倾泻而下,连成一片天然的水晶帘。 帘动人不动,天色愈来愈暗,只是那身影久久伫立,虽不向前,亦始终不曾离去…… 夏天侧身斜倚在墙边,一条腿伸长一条腿弯起,前额支在弯起的膝头上,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哭累了,脸上只留下干涸的泪痕,背上的伤口又痛又痒,热辣辣的好像着了火一般难受。 地上的一个托盘里放着她的晚餐:两碟菜、一碗汤和一碗细米饭。一名小太监先是送来了午饭,掌灯十分又送来了晚饭,见午饭摆在原处动也没动,他只看了夏天一眼便默默的换了饭菜又无声的退了出去。 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托着一颗越来越重的脑袋,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外面的雨声听得她心烦气躁,这老天是漏了还是怎地,不歇气儿的下了两天还是下不够,索性换个更安静的地方可又舍不得这唯一透进来的一点儿光亮——外面廊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 “吱吱吱,吱吱~~” 什么声音?她陡地打了个寒战。 “吱吱~~!吱~~”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紧咬着嘴唇,连头晕都仿佛瞬间好了许多。 “吱吱!”不知dào 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声音好像离她越来越近了……汗毛一根根的竖起,她一个蹦子从地上猛地窜起,虽然一手捂住了嘴,可惊恐的尖叫声还是穿过指缝嚷了出去。 “啊~~~”周遭寂静,这一声尖叫响得突兀,格外惊心。 叫声甫一响起,几乎是同时袁龙翘已迅捷无比的冲了过去,一脚踹开门扉,借着几点微弱的光亮,他赫然发xiàn 地上放着的饭菜托盘上蹲着几只灰毛老鼠。 一阵风迎面扑来,一个身影疯也似的从他的身旁挤过,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没命的向外奔跑。 Chapter 31 辨真心 眼中掠过一抹心疼,他豁然回身几步追上她,从身后将她抱住。 感觉到她重重的吸了口气,他一惊忙松开手,拉住她的右臂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她身上好烫,那热度不仅灼痛了他的手,更灼痛了他的心。 大雨将两人很快的淋湿,袁龙翘想拉她到廊下去,可夏天却死命的挣扎,对他又踢又打,流着泪嘴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叫喊:“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妈。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呼吸越来越重,心坎被她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紧紧的禁锢着她的身子,默默的承shòu着她的踢踹捶打,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那么在意她看向夏阳的眼神,为何自己下定了决心却仍旧离不开这里半步!明明是个胆小的丫头,怎么会这般的固执倔强!他微微苦笑,眼神却是异常的温柔,一手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双泪雾蒙蒙的眼睛,他的情丝犹如这漫天的飞雨再也无法控zhì ,再也无法压抑,一个吻,悄然,深邃。 大雨如注,情深难诉。 胸腔里的空气被悉数抽走,气息艰涩无以为继,眼前蓦地一黑,她软软的跌进了他的怀里。 “小天!”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些生硬,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一把将她抱起直奔莫离阁,她的身子烫如烈碳,轻得没有一点儿重量。 健步如飞,紧紧的揽她在怀,他恨不得为她遮住所有的风雨。 “殿下……” “啊!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猛然见到袁龙翘与夏天好似两只落汤鸡一般闯进莫离阁,秀娘和凤荔皆吃了一惊。 袁龙翘微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吓人;夏天紧闭着双眼,了无生气。 秀娘一把将大哭不止的凤荔从袁龙翘的身边扯开,一边帮着他把夏天送进卧房,一边大声吩咐莫离阁中的其他侍女:“快去准bèi 热水,拿干净的衣裳过来。” 纤弱的身子刚一碰触到床榻,原本昏沉的夏天猛地睁大了眼睛,眉心死死的拧紧,脸色白中透青,身上立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王妃!”秀娘禁不住也慌了手脚。 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袁龙翘急忙将夏天的身子转成侧躺。伸手想要解开她的衣裙,可她的裙子全都湿湿的贴在身上,根本无从下手。 “拿剪刀过来。”他擦了下脸上的水渍,语气还算冷静可声音早已沙哑。 凤荔止住哭泣,颤巍巍的找到剪刀递过去。 三两下剪开夏天背上的衣裳,一眼望去,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伤口红肿溃烂流着黄脓,简直惨不忍睹。 “小姐!”凤荔捂住嘴又哭了起来。 眼睛半睁半合,眼神涣散失焦,牙关打颤。夏天全身发着抖,蜷缩成小小的一弯,侧卧在原本就很宽大的床榻上显得越发可怜。 手指微微的颤抖,袁龙翘皱了皱眉强自压下心头的怜惜与疼痛,急声吩咐:“快去请御医过来,不,叫青冥过来。” “殿下,青冥公子怕是……”秀娘欲言又止。 空气一时变得有些凝固。 半晌,他呼出口气,声音也平稳了许多:“是本王疏忽了。你们快替王妃沐浴,再换了这身湿衣裳,另外用绿玉膏仔细的把伤口处理好。” “是,奴婢们晓得。殿下也快些换了衣裳吧。” “本王亲自去找青冥。”他置若罔闻,看了一眼夏天,又不放心的嘱咐:“你们要仔细服侍,切勿再弄痛了她。”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哪怕是在这暮夏时节,春迟苑里依旧是清爽凉宜,草茵柳绿,含葳凝萃,竟似春意流连徘徊不去。 窗户大开着,青冥垂目依在窗边静静的听着雨声。雨势绵延,洋洋洒洒,纷纷扰扰,搅动着整片天地也静谧了整片天地。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临窗听雨,一张竹椅,一杯香茗,一室清幽。灵敏的耳力弥补了视力的缺陷,心境平和,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恬静。 然而今日不同,没有往日的惬意只有压抑不住的烦躁。夏天遇刺,龙翘竟然亲去寻找!他很想说服自己龙翘如此做只是为了向夏静庭示好。可是,他骗得了自己吗?真的能够如此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吗? 有脚步声响,踏雨而来,似乎很急。他的心神一动,立kè 起身迎了出去。 “青冥,小天她病了,你去看看她,可好?” “小天?”愣了愣,青冥慢慢睁开眼,无限的落寞与伤心融进毫无神采的眼眸里,仿佛升腾起了一层灰白色的雾,又转瞬化作了缕缕轻烟。“你……你唤她做小天?你们已经……”他的话顿在唇边,再也无力说下去。 “我知dào 你不愿给女子诊治,可是我只信得过你。”袁龙翘叹了口气,“算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你难过。我这就吩咐人去请御医。” 他完全会错了意,青冥苦笑,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一丝感动。抬手将他拉住,他坚定地道:“我去。” Chapter 32 相对峙 身上好痛,痛得动也不想动,连眼睛都懒得睁。夏天一觉醒来神智还有些迷糊,以为自己躺在了一个大蒸笼上,不迭声的嚷热。 秀娘托着两碗白粥和两碟清爽小菜推门走了进来,听到夏天含糊不清的低喃,忙问在一旁打扇的淼儿:“王妃怎么了?” “王妃说热。”跪在床边的淼儿转回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别扇了,王妃是因为高烧才会觉得热,用凉帕子给王妃擦擦额头。”秀娘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走过去看了看夏天,突然发xiàn 没在房中看到袁龙翘,便又问:“殿下回去休息了?” “殿下去了前厅,好像是护国将军府来了什么人。” 秀娘心头一紧,心知护国将军府突然派人前来定不简单,否则殿下也不会亲去接待。 “哦,对了。殿下刚刚出门时交代一定要让王妃先吃些东西才能吃药。”淼儿一边在水盆中润着巾帕一边说。 “药呢?凤荔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dào 。她去了很久了。”淼儿摇了摇头,回身走到床边轻轻的擦拭着夏天的额头。 轻吐了口气,额上的清凉让夏天的神智恢复了不少,慢慢的睁开眼。 “王妃醒了,醒了!”淼儿欣喜的大叫。 秀娘忙地又折回床边,轻声道:“王妃,起来喝点儿粥吧。” 夏天“嗯”了一声,立kè 有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扶起。全身酸软的侧靠在淼儿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滩烂泥。胃里很空,嘴里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秀娘仔细的一勺勺喂夏天喝了几口粥,突然毫无征兆的叹了声:“殿下也一直没吃过东西。” 看了她一眼,夏天没有做声。虽然她不知dào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过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关进那个黑漆漆的柴房的。 门声一响,凤荔魂不守舍的端着药走了进来。 秀娘面色一沉:“怎么去了这么久?药拿来了吗?” “是。啊!小姐你终于醒了!”凤荔几步跑了过来,眼睛立时变得晶亮。 “凤荔!”秀娘不满的又是一声轻斥。 凤荔忙低了头,偷眼悄悄去瞧她的脸色。转眸见夏天也正瞧着自己,她忽然激动的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猛地打住,瞥了一眼一旁的秀娘,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天吃了些东西,感觉好了许多。 趁着秀娘起身去放碗碟的功夫,凤荔忙端着药碗凑了过来,神神mì 秘的悄声道:“小姐,大公子来了。他是来接你回府的。” 大哥来了!夏天眼眶一热,一股冲动,她抬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就要起身。 “小姐,你不能起来呀!” “王妃!” 凤荔与淼儿被她的举动吓得连声惊呼,秀娘也急忙走了回来。 不理会她们的阻拦,夏天执意要下床,只是脚一沾地便向地上栽去。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的去扶她。 “王妃,先把药喝了再出去可好?”狠狠的瞪了一眼凤荔,秀娘知dào 夏天的固执。无奈,只得找了件外袍给她披上,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 夏天靠在凤荔的身上喘了半晌,半合着眼帘努力的抵御着阵阵头晕。摇了摇头,别说吃药她连鞋都顾不得穿只一心要去前厅,一鼓作气,她真的很怕自己一旦松了这口气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宋守在莫忘阁的前厅外,心下惴惴的望着厅中对面而立的一蓝一白两个高大身影。 “咳咳!”袁龙翘一手虚握挡住唇边阻住喉间的咳嗽,脸上病容难掩,声音略有些沙哑:“小天受了风寒,本王现在你不能让你带她回将军府。” 神色未变,心头却是莫名的一紧。夏阳盯着袁龙翘的眼睛,毫不退让地道:“夏阳此次前来乃是奉父命接天儿回将军府小住,再过几日便是天儿生母的冥寿,相信殿下绝对不会阻止天儿尽人女之孝。” 略一沉吟:“本王到时会陪小天一同回去为岳母大人尽孝。” “殿下有心,但护国将军府如何敢当。还请殿下莫要再推诿阻拦。” “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咳咳咳,小天染了风寒需yào 静养,此刻怎能与你回将军府。” 夏阳心中的担心更重,一则是怕夏天真的染了风寒,另一则却是怕袁龙翘又打了她而以此为借口。“既是如此,让臣见见天儿。” “不必。”袁龙翘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虽说少将军是小天的兄长,但此刻小天在休息,少将军不便相见。” 像是被人在软肋上狠狠的捅了一刀,夏阳的眉心隐隐的抽动了下,眼中是灼烧的痛。“今日殿下若是不许夏阳带走天儿,那么夏阳只好进宫去请求陛下了。” “咳!你威胁本王?” 两人越说越僵,火药味十足。周宋在外面看得战战兢兢,连气都几乎喘不匀称。有心去叫战擎过来,可殿下没有吩咐他也不敢擅自做主。正着急着,忽见秀娘和凤荔一左一右的扶着夏天走了过来,“王……王妃?”下意识的吼了一嗓子,他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厅中的两个男子闻声同时转过头,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的冲了过去。 Chapter 33 二抉择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病中的她仍是那么的美,美得情恸心碎,不忍触碰。 袁龙翘忍住喉间的咳意,怒火中烧的瞪向秀娘与凤荔,直看得两人都低了头。 夏天全身一点儿力qì 也没有,软软的只能依靠着秀娘和凤荔的搀扶才勉强站得住,能从卧房走到这里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瞳孔一阵紧缩,眼底是抹不去的怜惜与难过。“天儿,跟大哥回家。”夏阳向她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微微汗湿,这个决定要由她自己来做,哪怕他是如此的想保护她。 “先回房歇着,改日本王亲自带你回护国将军府。”袁龙翘也向她伸出了手。 两只手掌同时摆在她的跟前。 袁龙翘与夏阳的眼神一触即分,彼此眼中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周宋站在门口看得直咂舌,秀娘与凤荔也都提着心悬着胆,紧张异常。 努力的伸出手去,夏天毫不犹豫的把手放在了夏阳的手上。掌心碰触,那是她熟悉的温度。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回家,如今这个字眼儿对她来说是多么的奢侈。 这是她第二次拒绝自己,袁龙翘咬牙,脸色青中泛黑,额上青筋直迸。他的手尴尬的出现在他们相握的双手边,显得孤单又多余。 夏阳心中涌动着狂喜,呼吸起伏不定,连握着她的手也禁不住微微发抖。 空气里蕴着十足的火药味,仿佛只要一个伶仃的火星便会立即炸开。除了夏阳与夏天,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了袁龙翘,害pà 的等待着他的爆fā 。 静。 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王妃,你的鞋!”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干净利落的打破了胶着于空气的静默。 袁龙翘的目光迅速下移,还不曾落在夏天垂于地面的裙摆上已有人比他更快的让那裙摆一扬而起,目光追随其上,只见夏阳已展臂将她抱在了怀里。 “怎地不穿鞋!”语含轻斥,“大哥知dào 你急着回家,可是这地上有多凉!” 乖顺的点点头,夏天安心的靠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也不理会袁龙翘,夏阳抱着夏天大步朝外就走。 身子僵得好似一根紧绷的弦,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寒霜罩面,越发的冷峻。生生的压下那股冲冲怒气,袁龙翘抬起手轻轻的挥了挥。淼儿愣了一瞬,忙拿着鞋又追了出去。 实在没想到殿下会如此轻易的放小姐回去,凤荔飞快的施了一礼也随后跟上。 身子陡地一弓,袁龙翘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殿下!”周宋与秀娘大惊,急忙抢上前去搀扶。 袁龙翘咳得额角渗汗,脸白如雪。挡开两人的手,他极力忍住嗓子里的不适,一步步沉重的走出前厅。阳光射在他的身上,又撒在他的身后,金碎碎的掉落了一地。 “殿下!”周宋担心的跟着他,不敢近又不愿远。 视线模糊,秀娘抬手擦了擦,望着那孤单落寞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回护国将军府的马车上夏天便昏睡了过去,到了晚上病情更是突然加重,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了深度昏迷。 夏静庭急得在屋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景霏与凤荔则忙着为夏天更换头上的冷巾帕。 原本就是一张瓜子脸,如今消瘦得下巴更尖了。青白的脸色两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投下深褐色的阴影,娟秀的双眉紧蹙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暴起一层白色的皮屑。 夏阳看似冷静的站在一旁,沉稳一如往昔。可没人知dào 此刻的他是多么的紧张,哪怕两军对垒敌人的钢刀就在他的眼前,他也从未如此慌乱过。漫无边际的担心犹如洪水猛兽,将他的一颗心犁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把秦大夫再请过来。”夏静庭终于沉不住气的低吼。 “爹!”夏阳突然转过身,“天儿的情况一直不见好转,恐怕要请位御医才妥当。” 御医岂是那般容易请得。夏静庭神色复杂的看了夏阳半晌,咬了咬牙,沉声吩咐守在外面的荆楚:“备马,进宫。” “是。”荆楚施了一礼,刚转过身,迎面正碰上匆匆赶来的九夫人。 “老爷,”顾不上理会荆楚,九夫人喘着气道,“凌王府来人了,说是奉了三殿下之命来给天儿送药!” 脸色微凝,夏静庭略一沉吟,正色:“让他们进来。” 景霏无意间瞥见夏阳紧握的拳头不禁愣了愣,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夏天!她的心思微动,一种令她不敢深究又无法忽视的紧张缓缓充斥进周身的血液。 Chapter 34 病入肓 周宋与秀娘一前一后的走进门,一入房间目光便齐齐的聚集在床榻上。 “咳!” 周宋一惊,忙恭敬的向夏静庭躬身施礼:“周宋见过夏将军。”秀娘随在他的身后裣衽而礼。 “不知周总管到将军府有何贵干?”夏静庭态度还好,只是语气不善。 周宋也不见怪,“殿下担心王妃的病情,特派奴才们前来伺候,并且带来了青冥公子给王妃开的药。” 青冥,万金难请的神医。夏静庭有些怀疑又止不住的心动。转头看向夏阳,他已然听说了夏天在凌王府的遭遇,此时确实有些举棋不定。 秀娘走向床边,俯下身轻轻的唤着:“王妃,奴婢是秀娘,您醒一醒,殿下他……他很担心您。” “夏将军,这是绿玉膏,对外伤有奇效。另外,青冥公子还交代了给王妃服用的汤药,请您指派一个人与奴才一起下去煎药。”周宋不失时机的道。 接过那个绿色的小瓷瓶,夏静庭的脸色变了几变,仿佛忍下了一口怒气又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没有做声,只瞥了一眼九夫人。 九夫人会意,忙伸手为周宋引路:“周总管,妾身与你同去。” “有劳九夫人。” 夏天趴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呼吸轻得几不可闻。秀娘担心的抬起头,责问道:“王妃离开王府时还好好的,怎会变成这样?凤荔,你是如何照顾的!” 凤荔习惯性的低了头,一语不敢发。 夏阳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嗤鼻一哼,讥讽道:“若要问天儿何至于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不该问凤荔,而应问问你们凌王府是如何对待天儿的。” 缓缓吐出口气,景霏心里平静了些,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对夏天如此紧张不过是因为怜惜她在凌王府里受了委屈罢了。 秀娘也不争辩,面无表情的接过凤荔手中的巾帕替换下夏天额上的帕子。 天色渐渐变暗,夏天依旧高烧不退,时而嘴里含糊不清的呓语几句。周宋与九夫人煎好的汤药已然给她灌了下去,可她的情况依旧如故,甚至更糟。 夏阳看向周宋和秀娘的眼光越来越尖利,夏静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突然,夏天的喉咙里一阵响动。 所有人都急忙围了上去。 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暗,身子一动,猛地伏在床上狂吐了起来。 “天儿!” “王妃!” “小姐!” 众人一时皆慌了手脚。 夏天不停歇的呕吐,喝下的药汁悉数吐了出来,直到吐无可吐才缓缓停住。再看她的脸色,简直白得透了明,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流,气若游丝,竟似随时都可能会断了气息。 一把掐住周宋的脖子,夏阳怒发冲冠,两眼冒火:“我杀了你!” “少将军息怒!”秀娘惊慌的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青冥公子交代过,王妃吃了第一服药后一旦有了反应就要立kè 吃第二服。” 周宋被卡住了脖子憋得满脸通红,这会儿口不能言只剩下拼命的点头。 “阳儿放手!”夏静庭到底更为沉稳,神色整肃地道:“周总管,你虽是三殿下的人,但若是天儿因你带来的药而有任何不测,本将军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周总管,这药到底要不要给天儿服下,本将军想听你一言。” 夏静庭话中的意思明显,周宋又怎会听不明白,万一王妃真有什么差池,别说自己与秀娘性命不保,就连殿下怕是也会受到牵连。他摸着脖子看了看秀娘,心里默默祈祷着青冥公子莫要害了殿下,喘着气朗声道:“夏将军请放心,周宋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害王妃,这药若是没有效用,不用少将军动手,奴才立kè 自行了断。” “好。”夏静庭点点头,转头对九夫人和景霏吩咐:“你们去把药端来,给天儿服下。” Chapter 35 独牵挂 凌王府,莫忘阁的卧房里不时的传出几声咳嗽。蕊儿端着药轻轻的走了进去,与站在一旁的淼儿交换了个眼神,脚步不由得放得更轻。 青冥默默的坐在床榻边,垂着眼帘也不做声。袁龙翘脸色灰白的半躺在榻上,不时的以手掩口咳嗽几声,强撑着倦怠仿佛在等着什么。 “殿下,该用药了。”蕊儿半跪在脚踏边,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袁龙翘淡淡的瞟了一眼碗中黑糊糊的药汤,“咳,护国将军府那边,咳咳,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殿下。” 眉心拧了拧,他暗自叹了口气,拿起托盘上的药碗一口气喝净。 青冥的睫毛眨动了下,坐着的姿势变得有些僵硬。 天色渐黑,房中掌起了灯,袁龙翘从靠坐着慢慢的滑成了半躺着,双目微闭昏昏欲睡。青冥轻手轻脚的摸过去抽掉他垫在背后的靠枕,小心的将他的身子放平。 “小天,……消息?”他迷迷糊糊中仍不忘询问。 “嘘!”青冥轻声安慰,“你先休息一下,有了消息我会叫醒你。” 含糊的“嗯”了一声,袁龙翘沉沉的睡去。 摸索着给他盖上薄被,青冥这才松了口气。龙翘的意志力极强,若不是仗着他对自己的信任而在他的药中偷偷放了安神的茯苓,想让他睡着又怎会如此容易。 脚步悉索,淼儿一声惊呼:“周总管、姑姑,你们总算回来了!” “悄声!”青冥脸色顿沉,长长的睫毛扬起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珠。 蕊儿忙地拉住她,两人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屏息敛气的站好。 屋子里一时静得可怕。 侧耳半晌,袁龙翘的呼吸声依旧很有规律,青冥放了心才转了个方向,语气讥讽的轻声问:“不是让你们留在护国将军府吗?怎么,被人家赶回来了?” 周宋垂下眼睑没有做声,秀娘却不愿隐忍,没好气地道:“还不是托青冥公子你那第一服药的福!” “哼!小惩大诫,不过是给她个小小的教xùn 罢了。更何况她回到将军府也不知会吃哪个庸医开的药,不让她吐个干净,哪里配吃我青冥的药!” 秀娘气堵。 周宋挑了挑眉,见怪不怪的直接过滤掉刚刚听到的一切,仍旧默不作声。 淼儿一吐舌头,与蕊儿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八个字:青冥公子果然古怪! 放松了心境重又坐回床榻边,悄悄的握住袁龙翘被中的一只手,青冥略有些疲惫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四周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夏天慵懒的闭上眼消化着刚刚看到的景象,精致的雕花、繁复的床顶、轻纱的幔帐、复古的桌椅……她是在做梦吗?被褥香香的,枕头软软的,而她整个人则轻飘飘的。做梦!她微微一笑,打算再次睡去。 “天儿!醒了吗,天儿?” 天儿?是在叫她吗?不对,爸妈和朋友们都叫她小天的。 “天儿!” 她忍不住张开眼——那是一张虽不年轻却帅到极致的脸。她看得呆住,微微张着嘴,眼里有两颗小小的红心。 夏静庭倒吸了口冷气,眉心因浓重的担忧而蹙紧,他还清晰的记得上一次她头部受创醒来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天儿,我是爹,记得吗?”他心下急切试探的问。 眨了眨眼,稍稍反应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回忆悉数被找了回来,被杖责、被刺杀、被关进黑漆漆的屋子里……背上还在隐隐作痛,身上又酸又软一点儿力qì 也没有。她觉得彷徨,觉得心酸,觉得孤单和无所适从。 一只温厚的手掌轻抚着她的额、她的发,夏天心头一阵紧一阵酸,无比的悲伤又无比的温暖。此时此刻她已然分不清自己的穿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究竟是好是坏? 哭得累了,梦乡沉沉的时候她只依稀记得枕上的湿润与耳边无奈的叹息:“孩子,是爹无用,让你受苦了!” Chapter 36 多疑猜 不知睡了多久,有薄薄的光线照在脸上,有低低的声响传入耳中,胃里有些发空,整个人轻得仿佛飘在云端。夏天懒洋洋的睁开眼,立kè 听到凤荔惊喜的尖叫:“呀!小姐,你醒了!” “四妹,好些了吗?”景霏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忍不住赞叹:“高热终于退了,青冥公子的药果然有奇效。” 青冥?夏天脑子发钝。 “是三殿下让周总管与秀娘姑姑送来了绿玉膏和青冥公子配的药。”凤荔看着夏天小心的解释道。 让一个丫头捧着一碟胭脂鸭掌和一碟拌青瓜在一旁伺候着,景霏端过一碗小米粥轻轻的搅动着碗中的调羹,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温柔地道:“这粥熬得刚好,四妹尝尝可还合胃口,若是不喜欢便让厨房重做。爹已经吩咐了,单辟出间小厨房给四妹调理身子。” 夏天轻点了点头,慢慢坐起身侧靠在凤荔的身上,就着景霏的手吃了两口。果然很香,入口即化,暖暖的,吃进胃里十分舒服。鸭掌咸香,青瓜脆爽,米粥香甜,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肚子里有了底,精神也跟着恢复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开了胃,她伸手夺过调羹自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瞧夏天那副馋样,景霏忍不住抿嘴一笑:“四妹,莫急。你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得太多,要慢慢来才好。” “那个……小姐……”凤荔犹豫又犹豫,终还是吞吞吐吐地道:“老爷让奴婢告sù 你——三殿下病了!” 夏天手上的调羹顿了下,又继xù 吃。 “其实奴婢觉得殿下对小姐还是很好的。”凤荔见夏天并没有生气,便壮了胆子。“小姐生病时殿下一直守在床边,青冥公子也是殿下亲自请来给小姐医治的,殿下他……” 夏天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眉心轻皱的睨了她一眼。 感觉气氛一变,凤荔急忙住了口。 袁龙翘会对她好?怎么可能!他下令打她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他下令将她关进柴房的时候可没见他犹豫一点。一想起他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她就忍不住打寒战。他会生病?就算他真的病了又怎样! 所有的胃口都没了,她推开眼前的碗,闭着眼,神情寡淡。 凤荔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吭声。 “四妹既然已经嫁给了三殿下,就应该一辈子忠于三殿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直不曾说话的景霏突然开口,“就算他待你不够好,你也不可以心向他人。” 夏天诧异的睁开眼,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她的话听起来相当别扭,又仿佛语含暗示话中有话。什么意思?难道袁龙翘对自己不好,自己还不能反抗吗?这是什么歪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大,夏天重重一哼,重又闭上了眼睛。 让一旁的丫头收拾了碗碟,景霏也不再做声只默默的坐着。 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压抑憋闷,凤荔一边小心的护着夏天靠在自己的身上,一边悄悄的观察着二人的脸色。 “大公子。” 请安声打破了屋中的沉闷。凤荔转头看向屏风,胸臆里抑制不住的一阵狂跳。景霏更是连头还未回听着声音便站了起来,一旋身已飘飘福了下去,“夫君。” 夏阳的目光专注的凝在床榻上半卧半坐的人儿身上,随意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景霏,见夏天睁眼看向自己,脸上立时多了一丝笑纹,“天儿,可觉得好些了?” 紫英冠,月白袍,箭袖扎紧玉带缠腰,袍摆上隐绣着银色的山茶暗纹。修眉如剑,目若秋波,皓月英风,玉姿绰约。 景霏看得痴迷,凤荔望得沉醉,就连夏天也禁不住闪了闪神。 看得出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官袍未换。夏天心中一暖,气恼与不快顿时被冲淡了许多。粲然的点点头,她十分自然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去。 笑意融在眼底,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怔怔的望着夏阳唇边暖暖的笑容,景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寸寸的向上攀沿,直将她的一颗心牢牢的冻住。 “天儿,瞧这个!”夏阳笑着将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掌心上赫然握着一个样子逗趣的布偶。 眼睛募地瞪大又瞬间眯成两弯月牙,松开他的手,夏天欣喜的接过布偶。绣着金线的红袄红裙,裙摆下遮着两只软绵绵的小脚丫,黑色的绒线做成的头发,如满月般的脸上用黑红两色线绣上了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竟有几分现代丑娃的影子。 夏天乐不可支,这布偶的做工看上去虽有些粗糙却贵在朴实可爱。 “喜欢吗?”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颊因喜悦而染上了一抹浅粉,夏阳终于拂开了心头压着的大石,整个人也跟着愉悦轻松起来。 用力的点点头,夏天喜滋滋的摆弄着手中的布偶,皂白分明的大眼一斜一转,说不出的灵动照人。 景霏浑身冰冷的默默观察着夏阳的神情,哪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不曾放过。她不敢深思自己到底存着怎样的一种心思,更不敢探究夫君脸上从不曾出现过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他们是兄妹——她不停的告sù 自己——那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 Chapter 37 鸳鸯远 九夫人带着夏雪款款而来,进门见夏天坐靠在凤荔的身上不禁又惊又喜,不迭声地道:“好了,好了,天儿终于醒了。上天保佑,祖宗保佑啊!” “九姨娘。”夏阳回转身,淡淡的唤了一声。景霏忙打点起精神随着一礼,强笑道:“九姨娘与五妹来了。” 凤荔坐在夏天的身后不得起身,只点了点头,叫了声:“九夫人,五小姐。” “阳儿与景霏也在啊!”拉过垂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夏雪,九夫人笑着对夏天道:“你五妹妹一直嚷着让我带她来瞧瞧她四姐姐,天儿,觉得如何?可有好一些?” 看了一眼九夫人,夏天又转眸望向夏雪。夏静庭共有十二房妻妾,还健在的有八位,这位九夫人是如今最得宠的,她只育有一女——夏雪,是夏静庭最小的女儿。这个夏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睫毛浓密,红唇一点。虽然身量还小,可日后倾国倾城的容貌已然可期。 夏天在夏家的日子不久,与这位九夫人接触的次数有限,至于夏雪,那就更没有什么交集了,平常她都是躲自己躲得远远的。 “四姐。”夏雪怯怯的抬起头,一脸的疏离与惧怕。可目光转过她手上的布偶时,却忽然一亮。 下意识的紧了紧握着布偶的手指,夏天禁不住微微皱眉。看得出夏雪对这个布偶十分喜爱,如果送给她或许可以换来她的友善。只是她自己也很喜欢,更何况还是大哥送的礼物。咬了咬唇,她委屈又矛盾的转头望向夏阳。 微微一笑,夏阳朝夏天轻轻的眨了眨眼,伸手拍了拍夏雪的肩,笑着问:“雪儿也喜欢布偶吗?” 夏雪忙收回眼光,沉默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明日大哥再买一个送给你,嗯?”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夏雪立时来了精神,扭头瞪大了眼睛,清脆地问:“大哥说话算数?” “算数!”夏阳心情很好,笑笑的刮了下她的鼻子,特意加重了语气。 “阳儿,莫要把她宠坏了!”九夫人笑眯眯的嗔道。 景霏暗暗吐出口气,看来真的是她多心了,夏阳并不是只对夏天如此好,对夏雪也是温和疼爱。那是他的妹妹,她怎么会可笑的想到别处去! 从夏天的闺房里出来,一路回房,夏阳在前,景霏始终默默的跟在后面。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心头一酸,眼中不觉蒙上了一层水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结合平淡无奇却顺理成章。他是护国将军的大公子、年少有为的少将军,她是尚书大人的二千金、知书达理的解语花,这样门第相当的婚配几近完美。只是人们似乎忘了,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真zhèng 能够幸福恩爱的能有几对? 成婚至今他对她不能说不好,可她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喜欢她。她敬他、爱他、细心的照顾他,却始终不知dào 他究竟想要什么。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个情冷意清之人,毕竟成婚一载她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半分心思。然而最近,她不知怎的,总觉得他对夏天变得很是不同。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却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 头顶响起他的声音,他的手扶着她的手臂。收回的眼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又涌了出来,一时间她真的好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然而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却不允许她在卧房之外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咬牙稳了又稳波动的情绪,她红着脸低下头声如蚊蚋地道了声:“风迷了眼。” “哦。” 臂上一松,那双手已然放开了她。心里一阵空虚,她幽怨的抬起眼看到的仍是他的背影。 Chapter 38 碧霞石 假山后的花丛深处一块横卧的巨石上并排坐着两个小人儿,女孩托着腮寂寥的望着远处,男孩微抿着唇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唉!”女孩长长的叹了口气,精致的小脸上一派落寞,樱红的唇微嘟着,蒲扇般的睫毛上下扇动仿若能扬起风来。 “五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见她如此,男孩眼中的忧色更深。 “嗯……还好。我只是觉得大哥、二姐、四姐,好像所有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男孩挠了挠头,不解的问。 “我也说不上来。”又是一叹,夏雪转过头,美丽的脸庞露出几分懊恼、几分失落。“大哥突然对四姐非常好,还给四姐买漂亮的布偶;二姐最近很少理我,总是与她娘亲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三哥经常出门,根本不在家。只有我,唉,似乎大家都把我给忘了。” “不会的,公子和小姐们一定不会忘了五小姐的。”男孩努力摇着头,生怕夏雪不信,语气又急切又肯定。 瞧他憨憨的样子,夏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手撑在身侧,两只脚在裙摆下随意的荡来荡去。“若是有一天没人理雪儿了,墩儿会如何?”她微扬起脸斜睨着他,问。 “不管别人怎样,奴才一定会一直守护着五小姐。” “真的?” “嗯!”坚定而用力的点头,见夏雪展眉而笑,墩儿憨憨的小脸上眉眼一弯,终于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夏天最开心的时候,前天是一只纸鹞,昨天是一对泥人,不知dào 今天大哥又会送什么给她。坐靠在床榻上,她简直有些望眼欲穿。青冥的药很有效,她的风寒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背上的伤口还没有脱痂。她早就在床上躺不住了,可是爹爹和大哥却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起床走动。若不是大哥每天都给她搜罗来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她真的会无聊得发霉长毛。 不过今天大哥明显比平常回来得晚,她起身下床打算到外面去等。卧床太久,刚一站直身便觉得头重脚轻,身上一阵无力,她双膝一软差点儿摔倒。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臂险险的将她扶住。“天儿,你怎么起来了?凤荔呢?” 抬起头,正对上大哥担心斥责的眼睛,吐了吐舌头,她讨好的咧嘴一笑。 夏阳无奈的笑了笑,扶着她重新坐回榻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摇摇头,她歪着头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模样顽皮的等着他的礼物。 夏阳忍俊不禁,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精致得不得了的九连环。 哇!好漂亮的九连环,碧玉之中泛着丝丝润红,仿若在一汪碧潭中融入了几缕太阳的红晖,美得炫彩夺目。 “喜欢吗?”他笑望着她,清泠干净的眼眸深处藏着深深的宠溺。 夏天点头,不再苍白的颊上因为兴奋而染上淡淡的红晕。 眉头微动,他敛起笑蹲下身略扬着头掩不住忧虑的紧盯着她:“天儿,你可以说话的对不对?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开口?和大哥也不行吗?那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还在怕吗?大哥保证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相信大哥,嗯?” 鼻子一酸,夏天咬住嘴唇眼圈微红。她不是不想开口说话,更不想让大哥难过,只是她不确定自己的声音和原来那个夏天的声音是不是一样,万一被大哥识破了自己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两人的目光一时纠缠在一处,一个又是期盼又是心疼,另一个则心事重重满怀歉意。 “大哥,你果然在这里!”夏霜面色不善的闯了进来,一眼瞧见二人相对而望的神情不禁怔住。 夏阳闻声站起,也不理会夏霜,只安慰的抚了抚夏天的头,柔声道:“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等爹回来咱们一同用晚膳。” 见夏天仍旧只是点头,他掩住眼中的失落暗暗的叹了口气,温柔的对她笑笑,转身径直越过夏霜走了出去。 俊眉紧拧,夏霜瞪了瞪夏天也欲转身出门,余光不经意的掠过她的手突然脸色大变,震惊莫名的复又看了看她,一转身一阵风似的追向了夏阳。 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仇视”夏天觉得既可气又无奈。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她忍不住微微苦笑,她怎么忘了在这个家里除了爹爹和大哥并没有人是喜欢她的。手心里九个小巧的圆环不可思议的彼此相连,没有接缝、没有裂痕,玉中带血,剔透晶莹。想起大哥的照拂和宠爱,她的嘴唇不自觉的扬起弯弯的弧度,心里暖洋洋一片。 “大哥!你等等!”夏霜气急败坏的拦住夏阳的路。“大哥,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你不是也很讨厌夏天吗?怎么如今对她完全不同了?她手上拿着的不是二姨娘留给你的那块碧霞石吗?平日你连碰都不许别人碰,如今居然做成九连环送给了夏天!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Chapter 39 明真凶 夏阳面色清越的凝视了他半晌,直将他看得发毛才幽幽地开口:“这些年你可有真zhèng 的将天儿视为妹妹?” 怔了怔,夏霜不自然的咳了声,目光闪烁的偏过头嘴硬道:“她也从未当我是兄长啊!大哥,你忘了过去她仗着爹的宠爱是怎么戏弄我们的?” “三弟!”眸中含怒,夏阳语气微凉。“这话出自你口真是令为兄失望!天儿过往或许孩子心气有些任性,可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你身为她的兄长竟然全无半分包容关爱之心!” 夏霜脸上一红,仍旧不服气的强辩:“大哥这话说得也太重了!往日她的狠狞刁钻难道都是我胡说的?去年她故yì 将九姨娘的猫儿打死在五妹的房门外,吓得五妹足足病了一月有余;前年她在二姐送进典仪寺选秀的绣作里藏了一根针,害得二姐无法进宫待选为妃,也因此耽误了婚事。这件事二姐不知原委,可你我都是清楚的!她害我被爹责骂更是再平常不过了。要我说当日就应该让二姐嫁给三殿下,哪里轮得到她。搞不好就是她自己施了个苦肉计,自己打晕了自己博得爹的怜惜,才令爹下定了决心舍弃二姐而让她出嫁。”话锋一转,他语带埋怨:“我知dào 如今大哥眼中只有夏天一个好妹妹,可我与二姐、五妹也都是大哥的弟妹,大哥也别太过偏心了!” 修眉渐渐蹙紧,夏阳眸色转深,面沉似水的冷冷一笑:“若说我偏心,我还真是偏心二妹对不住天儿。” “什么意思?”夏霜愣住,不明所以。 “当日天儿在花园里遭人暗算,爹与我明知凶手是谁可都没有声张也没有惩治,白白的让天儿受了委屈。这么说来,爹竟是与我一样的偏心!” “凶手是谁?”夏霜瞪圆了眼睛。 夏阳没有做声,只探究的盯着他,眼底隐着莫测的光。 “大哥?”夏霜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真的不知dào ?” “知dào 什么?”他郁闷的大叫。“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阳收回目光,语气淡淡:“袭击天儿之人是二妹身边的侍女嫣彤。她亲口承认指使她的就是二妹。” “嫣彤!怎么可能?她不是被放出府许了人家……”突然明白了什么,夏霜僵硬的抬着头,气息不稳的咬牙问:“真的是二姐所为?”不待夏阳回答,他又急急的似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这件事会不会有诈?” “此事由我亲自调查,嫣彤亦是我亲自审问,你可是怀疑我陷害二妹?” 眼中一痛,夏霜的脸色由红转白又变成了青色,闭了闭眼,他黯然的低下头:“小弟不敢。” 叹息的摇了摇头,夏阳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力的握了握,“三弟,我知dào 你与二妹素来亲厚,可天儿也是我们的妹妹。天儿虽是大娘所生又得爹的宠爱,但她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就这一点而言你与二妹、五妹便不知要比她幸福多少。” “大哥!”抬起头,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大哥对夏天的顽劣从不置一词如今又如此的照拂,原来是因为他们从小都缺失了母爱,同病相怜。 收起眼中的痛色,夏阳转身看向远处夕阳余晖之中的院落楼阁,无限感慨:“昔日虽然是天儿害得二妹无法进宫成为帝妃,不过如今看来不能成为帝妃并不见得就是坏事。人生运道变幻莫测,昨日之非并不一定就是今日之不幸,今日之鼎盛也未必就是他日之福。你们或许一直都认为爹心里只疼惜天儿,可是爹却为了二妹而让天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转回头,明净如水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三弟,你已经不小了,是非曲直你自己也应有个判断。嫣彤下手之重几乎要了天儿的命,如今天儿还因此事而口不能言。无论当初天儿做了什么,那不过是小孩子家的任性胡为,可二妹要的却是人命!手足相残,禽兽不如。实话告sù 你,嫣彤并非出府嫁人而是被秘密处死,若是二妹再做出任何伤害天儿的事,不用等爹动手,我也绝不会再饶她!”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经过的仆从皆好奇且纳闷的看着愣愣伫立在那里的三公子。日落月升,护国将军府中的各个院落逐渐有了亮光。风吹得猛烈,天上的浮云流动的速度极快,月亮隐没其后,一会儿露出脸庞一会儿又被遮住。周遭的树木被吹得摇摇晃晃,他的衣袂也跟着翩翩而舞。心有些灰有些冷,闭上眼,一任大风刮割在脸上,扬起一头乌黑的发丝。 Chapter 40 再相见 八月二十三,护国将军夫人沈游心的三十七岁冥寿。因不是整寿所以只在将军府的祠堂里小祭。 夏静庭一身素白长袍,头上只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住发髻,额阔鼻挺,回眸转睇间一派风流儒雅。夏天跟在他的身边主祭,夏阳、夏霜副祭,那几位姨娘与夏雨、夏雪、景霏则只能跟在后面随祭。 祭酒,上香,奉茶,拜礼。 夏天望着高高在上的牌位,想的却是远在千百年之后的父母,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面,心中难过眼泪便止不住的簌簌而落。 见宝贝女儿哭得伤心,夏静庭又是心疼又是伤怀。伸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深深的叹息。 “游心,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我们的女儿幸福?”他举目望向牌位上他亲手刻上的名字,心里默默的念着。“原本想让她嫁得好一些,却没料到三殿下并不珍惜她。游心,若是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天儿,保佑我们的女儿能够一世平安喜乐。” “将军,”荆楚在祠堂外禀报,“凌王殿下到,说是来祭奠夫人。” 君臣有别,夏天虽是凌王妃,但三殿下亲自前来祭奠终究还是太过隆重。府中上下早已风传夏天在凌王府中并不受宠,如今袁龙翘亲临又似乎推翻了之前的传闻。众人一头雾水又掩不住惊讶,均目光复杂的纷纷看向夏天。 夏静庭只在听到通报时愣了下便立即恢复如常,转身朝外,他边走边道:“阳儿、霜儿,你们随为父一同去迎驾。” “是。”两人齐声应了。 转眸,见夏天一脸惊惶的望向自己,夏阳心中疼痛,忙安慰的对她笑了笑。 景霏默默的将一切看在眼中,稳住心神,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去在意他眼中的爱怜和唇边的温柔。 夏霜心绪复杂的也看了看夏天,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夏雨。一眼瞧见二姐怨毒的目光,俊眉微拧,他的心更沉了。 低垂着头,夏天手心里浸满了汗,心砰砰跳得几乎要窜出胸口。袁龙翘来了,他是来带自己回凌王府的吗?如果他强行带自己走,恐怕爹爹和大哥也奈何不得吧。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她该怎么办?当初自己一心要离开王府他一定气死了,如今就这样同他回去,就算板子不上身,关进小黑屋总是难免的。 正在胡思乱想,厅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参见三殿下。” “参见三殿下。”…… 莺莺燕燕的问安声,有的大方,有的羞涩,有的低沉,有的细糯。 怎么跟进了青楼似的,一见到个俊俏的公子,一大群的姑娘蝶儿扑蜜的齐拥上去。夏天心里恶意的想着,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那股子紧张劲儿不经意间竟被冲淡了不少。 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颤动间她看到一双锦绣鹿皮薄底靴和一袭宝蓝色绣着银色牡丹花样的袍摆。 袁龙翘目不斜视的迈步走进厅堂,轻轻颌首算是回应了各位夫人小姐的问安,目光看似随意的在人群中一扫,立即捕捉到了夏天的身影。俏若三春之桃,清如九秋之菊。一身素罗,纤腰楚楚,云鬓雾鬟一支牡丹步摇簪于发丝,低眉垂眸间柔弱轻曼。 有人递上三炷香,他敛神接过,躬身拜了三拜,又命周宋奉上一套一品夫人才能享有的冠裙绶印摆放在供桌之上。 “殿下,这……”夏静庭略有些不安的迈步上前。 袁龙翘抬了抬手,“龙翘已为岳母大人请封为一品涓华夫人,这是龙翘对岳母大人所尽的一点孝心。” “臣不敢,臣代臣妻谢殿下。”夏静庭深施一礼,其他人也连忙随着拜礼。 夏雨站在母亲的身后偷偷的打量着长身玉立丰姿伟岸的袁龙翘,心中的不甘与愤恨愈加强烈,虽然能够嫁给五殿下也不错,但毕竟只是侧妃,就像她庶出的身份一般被死死的打上了烙印,只要有正妻在便难以翻身。咬了咬牙,她瞥向夏天,眼中闪过一抹恼恨的狠戾。 那双锦靴停在了自己的跟前,夏天低着头心跳又快了起来。 “小天,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Chapter 41 去与留 小天,在家时爸妈与朋友们都是这样叫她的。这称呼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在这里爹爹和大哥都叫她“天儿”,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这个称呼,可此刻听起来却还是令她亲切得想要流泪。 她应声抬起头,与他眼波相对。他的脸色还好,只是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看来凤荔没有说谎,他确实病了。 梨花带雨,荷沾新露,她的眼睛有些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袁龙翘的眸色深了深,脸上虽无明显的表情,语气却并不冰冷:“与我一同回府吧。” 夏阳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夏天的表情,袁龙翘的突然到访,对她娘亲的厚重赏赐,此刻又放下身段来示好,他有些紧张,不知dào 天儿会不会因此而感动,又会不会因此而同他回去。 景霏的目光在夏阳的脸上一转,忽然在人群中搭言:“三殿下能亲自来将军府接四妹回去,足见殿下对四妹的重视,四妹快答yīng 了吧。” 众人没料到一向谨言慎行的景霏会在这种场合如此突兀的开口,皆不免惊讶。夏阳蹙着眉不满的瞪向她,目光相对的一瞬又不禁愣住,她的眼睛无畏的直视着他,仿佛能将他看穿看透,令他无所遁形。一股莫名的心虚袭来,他匆匆移开了目光。 “是呀,是呀!”九夫人见气氛变得尴尬忙出来圆场,“天儿啊,你能回府为大夫人祭奠已尽了孝道,大夫人地下有知定然已无限欣慰了。如今仪式已毕,三殿下又亲自前来接你,赶快回屋收拾收拾跟殿下回去吧!” 怎么人人都在赶她走,她就这么招人讨厌吗?夏天求助的看向父亲和大哥,她不想随袁龙翘回去,在这里至少还有人是真心对她好的。 夏静庭犹豫的上前拱了拱手:“殿下,天儿她身子还未痊愈,不如等她完全好了,臣再送她回凌王府。” “小天?”袁龙翘只盯着夏天,固执的想要她的一个答案。 夏天咬了咬牙,也不敢去看他,以赴死的决心用力的摇了摇头。 厅堂中的温度一下子跌至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夏雨不屑的斜了斜夏天,心里嗤笑她的愚蠢与不怕死,恨不得袁龙翘立时休了她才好。 “那让秀娘留下来服侍你,可好?” 震惊的看向袁龙翘,夏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没有她以为会看到的讥诮、轻蔑、愤nù 或冷漠,那黑如点漆的瞳眸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几分深可刻骨的痛楚和她看不明白的缕缕星芒。 面对这样“反常”的他,她忽然觉得手足无措,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她左右权衡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心软,谁知dào 离开了将军府他会不会立kè 变脸收拾她。 “好吧。”袁龙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照顾好自己,短什么就打发人回府去取,我过些日子再来接你。” 咦!夏天歪着头如看怪物般的看着他,这……这是那个冷酷无情的袁龙翘吗?他何时变得这么容易说话了?!她忽闪着大眼睛仔细的盯着他的脸与脖子衔接的地方。武侠小说里都是怎么写的来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可以让人变男变女变老变少变美变丑,呃,希望不要变态才好! 袁龙翘可不知dào 她的小脑袋瓜儿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转身对夏静庭施了半礼,诚恳地道:“龙翘先告辞了,小天留在将军府还请岳父大人多加照拂,龙翘在此谢过了。” “殿下言重。”夏静庭急忙回礼,脸上亦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夏阳轻轻的舒了口气,张开一直紧握的手掌,这才发xiàn 掌心里竟已汗湿一片。 口中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唇上微痛,景霏黯然的将目光从夏阳的身上移开。一定是她想多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她眼中的痛涩、唇边的苦笑又能骗得了谁?又能骗自己多久? Chapter 42 隔水望 九月天,秋风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他年忆得此时境,微雨处,慕金黄。 夏天撑着一柄画着烟雨江南的天青色桐油纸伞,从一大片黄澄澄的菊花丛里绕行出来,脚上的绣鞋有一下没一下的故yì 踩进还未汇聚成形的小水涡里,也不管会不会因此而湿了罗袜。雨丝很细,绵绵的好似飘舞的柳絮,落在油纸伞上连个清浅的晕也留不下。 恍惚的,湖上亭阁之中似有个身影。她撑着伞扭头远远的看去,湖面上不时的跳跃着大大小小的气泡,湖中央深绿色的水榭尽头是一座斗拱飞檐奇兽盘踞,雕梁画栋红顶绿柱的亭阁。阁中一人挺身而立,象牙黄的长袍,腰间系着月白色的腰带,垂下的松石绿丝绦轻轻的随风微扬。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虽然离得远看不清他的相貌,可这样的景象这样的人,仍旧美如画卷。 明显的,他也看到了她,正朝她这边望过来。 只惊艳一瞬,夏天便转回了头。她是来雨中赏菊的,既然菊已赏自然没有停留的必要,无论那人是谁,不管他是不是将军府的人,都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迎面,夏阳与夏雪并肩走来。 夏雪手上撑着伞,夏阳却是孑然一身,身上的衣袍虽未湿透,却也印上了几片水迹。 “去哪儿了?下着雨,小心着凉。” 夏天上前两步,将他也罩在伞下,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夏阳接过伞,仍将大半遮在她的头上,含笑道:“我知dào 你呆着发闷,特意让雪儿过来陪你,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彼此做个伴。” 低头挪到他们身边,夏雪极快的看了夏天一眼,声音小小的唤了声:“四姐。” “快回屋子里去,外面风凉,让凤荔煮些姜茶。”夏阳一边不放心的嘱咐一边把伞递给夏天。 将他的手推回去,夏天一偏身儿跑到夏雪的伞下,一手挽着夏雪的手臂一手向他俏皮的挥了挥。 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起来,夏雪错愕的盯着夏天挽在自己臂弯处的手,又是害pà 又是新鲜。在她的记忆里,四姐还从未与她如此亲近过。 夏阳眼中溢着笑,温柔的点点头。看了看夏雪,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相处!” “小姐,五小姐,你们……”见夏天与夏雪手挽着手同撑着一把伞,着实把凤荔吓了一跳。 夏天对她促狭的眨了眨眼,笑眯眯的拉着夏雪一起进了卧房。 凤荔给她们倒上热茶又摆上几样点心,夏天自去换鞋袜,夏雪则在博古架前一脸艳羡的东摸摸西看看。架子上摆放着夏阳这些日子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儿,虽不见得件件价值不菲,却是件件精致绝妙,看得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四姐,这些都是大哥送你的吗?” 夏天一边穿着绣鞋一边抬起头,又听夏雪不无羡慕的叹道:“大哥对四姐可真好!” 看她一直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一盏绣了各姿各色蝴蝶的胧月纱灯,夏天转了转眼珠,从梳妆台的首饰匣里取出一支蝶落牡丹的金簪仔细的插到她的发上。 “呀!”小丫头到底年纪小,见到好kàn 的事物就喜欢得不得了。“四姐把这个送给我了吗?”手指摸着头上的簪子,她的眼睛亮亮的。 夏天笑着点头,眼角余光瞟向那盏胧月纱灯暗暗松了口气。她一个人确实很闷,如果能与夏雪成为朋友自是十分乐意,可若是因此而要送出她的宝贝她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凌王府的东西就无所谓了,这金簪,还有好多其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袁龙翘派人送过来的。 夏雪跑到镜子前美滋滋的照了照,对夏天仅剩的那丝惧怕也跑得无影无踪。“听说五殿下来咱们将军府了,刚刚大哥就是去见他。”破冰成功,她对夏天亲热了起来,“四姐,你见过五殿下吗?其实上一次进宫原本可以看到他的,可是半路上有人刺杀你,我们就匆匆忙忙的回了府。不过我听三哥说,这位五殿下长得可漂亮了,比女子还要俊俏,连珍妃娘娘都自叹弗如。” 五殿下,和王袁龙骐!比女子还要俊俏?该不会是个人妖吧!夏天抿嘴一笑,心里对这位早有耳闻的五殿下也充满了好奇。只是之前的夏天认不认得他,她心里倒是有些没底,隐约记得袁龙翘与青冥似乎都与她提起过这位五殿下。她还在怔怔出神,手臂忽然被人摇了摇。 夏雪歪着头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四姐,你在笑什么?” 呃?夏天讪讪的摇了摇头,急忙放平了嘴角。 “四姐,我们偷偷去瞧一瞧好不好?只瞧一眼,一眼就好!” 没想到这个平时娇娇怯怯的小夏雪居然如此八卦,夏天扬眉而笑,有这样的新鲜事儿她又怎能老实的呆在屋子里。 Chapter 43 袁龙骐 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湖边的黄槐树后伸长了脖子向湖心的亭阁里张望。亭子里站着一女三男,看穿戴和身形,女子应是夏雨,那三名男子则是夏阳、夏霜和一个穿着象牙黄长袍的人。 他就是五殿下?!夏天愣了愣。 “这里看不清楚,四姐,我们再近一些。”夏雪挽着她,两人又悄手悄脚的向水榭边挪动了一段距离,刚想在另一棵黄槐树后隐住身形,忽见亭中那个陌生男子向这边一指,其他几人也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她们望来。 “呀!”夏雪一惊,拉着夏天就要往回跑。 “天儿、雪儿,你们过来!” 是大哥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双双停下脚步。 “四姐,怎么办?”夏雪一脸沮丧,微微缩着肩膀,担心的拉着她的衣袖。 夏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毕竟是在“做坏事”时被抓了个现行,虽然大哥不一定会责怪,可那边还有夏霜和夏雨两个死对头。 两人磨磨蹭蹭的走进水榭,弯弯绕绕的来到湖心亭阁。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夏霜习惯性的瞪向夏天。 夏阳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向夏霜脸上一斜,淡淡地问:“怎么不撑伞?” “我们……我们……四姐!”夏雪低头嗫嚅了半晌,脸上一红,直接躲到了夏天的身后。 “少将军,这两位小姐是?”有人轻轻一笑,舒朗温润的嗓音适时的替她们解了围。 夏天随声望去,不由得轻轻吸气。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美!又岂是一个“美”字可形容! 那人也正看向她,眸光一对,他的眼神闪了闪仿佛在说:原来是你! “这是臣的四妹与五妹。”夏阳转过脸,“天儿,雪儿,还不见过五殿下。” “五殿下。”夏雪姗姗下拜,夏天静静凝了他一眼,一时没想好该行何种礼。 “夏四小姐?你就是——夏天!”袁龙骐惊讶的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眸再不平静,瞬息之间仿若涌起了无数的情绪。 直觉得一阵危险,夏雨瞪着夏天暗暗的咬紧了唇。五殿下到护国将军府明着是来找大哥和三弟,可大家皆心知肚明他其实是来见她夏雨的,否则大哥也不会独独叫了她前来相陪。原本该在宫中的见面迟了许多,是否能入五殿下的眼成为和王侧妃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只是侧妃可嫁的人毕竟是帝君之子,且是无数少女做梦都想嫁的和王殿下,天知dào 她有多紧张,可这个可恶的夏天偏偏又来搅局。 垂眸苦涩的笑了笑,袁龙骐向夏雪抬手示意她起身,微微侧了头望着湖上不断汇聚又扩散开来的雨涡,寥落的轻声喟叹:“是龙骐无福。” 众人皆愣,气氛立时变得尴尬无比。 一股屈辱与愤恨盈胸,夏雨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掌心而不自知。 夏霜看了看夏天又看了看二姐,再瞥向袁龙骐时不禁心中一动,右手虚握置于唇边,仿若天凉不胜寒气的咳嗽了几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袁龙骐忙收敛心绪向夏天施了一礼,温声道:“龙骐见过三嫂。” 呃?!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袁龙骐抬起眼,正对上她瞪得浑圆的大眼睛。亭外的雨下得密了,落入湖中叮咚作响煞是好听。她迎风而站,额前的刘海轻轻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头一耸,她的眼中多出一丝趣味儿,墨玉般的眼珠儿滴溜溜的望着他转,一派清纯烂漫。 勾起唇,他的眉梢眼角愈加柔和,衣袂蹁跹映着身后的雨帘,整个人罩在一片朦胧的水光之中更显得温润如玉,神清骨秀。 顾盼多情,语言常笑。夏雨一阵恍惚,懵懵的望着袁龙骐的眉眼如喝了最醇的仙酿,晕陶陶的只觉得手脚皆软。顺着他的目光,她怔怔的望过去……骤然一冷,乌黑的瞳孔刹时紧缩成冰。 Chapter 44 水中劫 雨势未住,几人被阻隔在湖中亭榭。夏阳、夏霜陪着袁龙骐仍在亭阁之中,夏雨、夏天与夏雪则在长榭上凭水赏雨。 “不知五殿下对臣的二姐可还满yì ?”夏霜素日和七殿下袁龙鳞最为要好,经常玩在一起,与这位脾气温和的五殿下也不陌生,这会儿更是半开玩笑半真半假的问。 夏阳略偏着头静静的望向湖面,仿若根本不曾在意他们说些什么。 微微一笑,袁龙骐并不作答,眼光向水榭上一瞟。 “扑通!” “二姐!” “扑通!” “啊!大哥、三哥,快救二姐和四姐!”夏雪的尖叫声未落,急步奔来的夏阳与夏霜已然双双跳下湖去。 夏天一入水才惊觉自己根本不会游泳,鼻子一呛本能的张开嘴却结结实实的喝了好大一口。秋日湖水冰凉沁骨,寒气从四肢百骼直透入心,只一刻全身便麻了。奋力的在水上扑腾了两下,鼻子刚一呼吸立时又呛了一口。胸口憋得生疼,口里鼻里全都是水,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无力的垂下双手闭了眼一任身子向湖底坠去。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搭住了她的肩,拉着她用力的向上游。意识一点点的流失,窒息的感觉几令她没顶。 水榭上的声响惊动了府中人,有人撑伞,有人披蓑,有人则径直跑了过来,还有人飞也似的向管事掌权之人禀报。 “二姐!四姐!”夏雪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满眼蓄泪,惊恐万分的紧盯着湖面。 夏雨离湖边较近,夏霜划了几下水便接近了她。 众人紧张的望着湖面,眼巴巴的盼着夏阳与夏天的踪影。 好一会儿。 “哗!”水花喷溅,夏阳以手扶着夏天的肩,拖着她艰难的向湖边游着。 扑通!扑通!两个会水的侍卫急忙也跳下水去,帮着他将夏天拉上岸。 “天儿醒醒,快醒醒!天儿!”将夏天平放在地上,夏阳双目赤红的按压着她的胸腹,失控的低吼。 夏雪紧抓着夏天的手,低低的抽泣。所有人都屏气慑息,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夏天。 “天儿,睁开眼睛!天儿!天儿!”夏阳破碎的声音借着风临着水在雨意微湿的长榭里凄惨的回荡,一声声直入人心。 景霏得报急匆匆的赶来,水榭里的下人见到她皆自动的闪开了路。目光所及,夏阳一身濡湿,发丝凌乱,双目红得几能滴出血来。心头一阵剧痛,她下意识的用手按住胸口,死死的咬住嘴唇,逃避的闭上了眼睛。他的急、他的痛、他的慌乱,狠狠的刺伤了她。眼前的男子哪里还是她那个万事皆不放在心上、随性淡薄的夫君!眼前的男子会惊慌、会失措、会痛苦,情感竟也可以如此的强烈! “噗,咳!咳咳咳!”有水从夏天的口中喷出,空气一入气管,她立kè 呛咳起来。 “天儿!”夏阳深深的吸了口气,胸口剧烈的伏动了两下,展臂将她拥进怀里。 气氛刚缓和了几分,突然有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四妹,你为何要推我入水!我是你的姐姐啊!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为何要如此对我?呜呜……”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向夏雨,而她正窝在夏霜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儿啊!”闻讯赶来的四夫人分开众人急急的奔至夏雨的身边,“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夏雨转而扑进四夫人的怀里,眼泪流得更汹。“四妹,四妹她……她要杀我!娘,女儿……女儿不知如何得罪了四妹,她刚刚竟将女儿推下了湖!” “什么?”四夫人瞠圆了眼,转头直逼向夏天。“你为何要害我的雨儿?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夏霜脸色一沉,也怒目瞪向夏天。 头昏脑胀,手脚无力,风吹到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夏天软软的倚在夏阳的怀里,耳边只听到有人在哭叫,有人在吵嚷。抬眼望去,周遭围着许多人,那袭象牙黄的袍子虽立在人群之中却仍是显眼的,他没有上前但身体微微前倾,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分明感觉得到他担忧的目光。 “夏天,你为何要害我的雨儿?”四夫人横眉立目,声音尖利拔得极高。 夏雪愣了愣,不明所以的脱口而出:“四姐没有!是二姐自己掉下去的,四姐是要救二姐!” “胡说!”夏雨一记眼刀,“我分明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否则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湖里,不是四妹,难道是你!” Chapter 45 紫英冠 “不是我,不是我!”夏雪忙地摆手。 眼角瞥见袁龙骐投来的目光,夏雨神色一哀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扯着四夫人的衣角甚是委屈。“算了,娘,我想四妹或许不是有心的,她自己也落了水,刚刚还差点儿丢了性命。算了吧,无论如何我都是她的姐姐,就算她对我无情,她也是我的妹妹。” 夏天终于听出些端倪,血往上涌,直气得浑身发抖。好心当作驴肝肺,见她落水,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她,没想到没有拉住她反而被她扯下了水。而此刻她竟然还诬陷自己要害她! “夏雨!”夏阳突然一声厉喝。 安静。长榭上一下子变得声息皆无。 夏雨怔怔的望着他,记忆中大哥从不曾这样吼过她。 夏霜黯然的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情绪。若是从前他一定会不折不扣的相信二姐所说的每一个字,可现在,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二姐每一个细小而做作的表情。雪儿从来不说谎,那么说谎的人……他禁不住苦笑。 “此处风凉,还是先送二位小姐回去吧。”袁龙骐温润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柔和的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阳再不理会旁人,抱起夏天就走。 景霏怔怔的僵立在原地,眼一闭,两滴泪悄悄滑落。他就那样抱着别的女子经过她的身边,没有停留,没有交代,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她。 四夫人与夏雪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夏雨走出水榭,立kè 有下人替她们也撑起伞。走了几步,夏雨忽又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头欲语还休的望着袁龙骐,羞红着脸声音软软的道了声:“殿下,雨儿告退了。”她的衣裙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玲珑有致的曲线暴露无遗。 袁龙骐有礼的半垂眼眸,微笑的颌首:“小姐保重。” 心头一甜,恋恋不舍的又瞥了他一眼,夏雨这才满yì 而去。 “凤荔!”夏阳一脚踢开房门,抱着夏天绕过屏风直奔床榻。 凤荔与两个小丫头慌张的随后跟了进来,见他二人全都湿透了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帮天儿把衣裳换了,叫厨房熬姜汤送来,再去把秦大夫请过来。”夏阳不迭声的吩咐。 “是,是。”凤荔将两个丫头遣了出去,自己找来夏天替换的衣裙。看了看夏阳还滴着水的袍子,她有些吞吐地道:“大公子,那个,你的衣裳也湿了。” 夏天闻声张开眼扭头看他,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红润起来的小脸此刻又变得苍白如雪。夏阳一阵心痛,勉强笑了笑轻声安慰:“大哥没事,别担心,嗯?” 迈步进门的景霏恰巧听到他的温言软语,真好似一柄匕首狠狠地插进心窝。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好半晌才平复了心绪。“为妻带来了新衣,夫君,让为妻伺候你更衣吧。” 夏阳转回身,看的却是跟在她身后的丫头手上捧着的衣袍。 “阿嚏!”夏天一个响亮的喷嚏猛地令他惊醒,一边吩咐凤荔替她换下湿衣,一边急步避出房间。 景霏愣了愣,也忙地随他进了西厢。 芊芊素手解罗带,玉臂瑶瑶宽衣袍。夏阳面色寡淡的闭目而立,任由景霏为他宽衣解带换上新衣。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变凉,自从那日在祠堂她插话让夏天随三殿下回府,他就对她越发的冷淡了。 整理好衣袍,复又拉着他坐下帮他梳理发髻。自己的夫君有多爱惜羽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往常就是身上有一丁点的褶皱都要立即更换,如今为了夏天居然几次三番弄得衣衫凌乱而毫无怨言。她心里明镜一般,再也无法为他的“行径”找半点儿借口。 猛地睁开眼,夏阳突兀的摸上自己的发顶,四顾周遭紧张地问:“紫英冠呢?” “啊?”景霏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不曾见啊!” 霍然起身,桌下椅后一一找遍,眉头越皱越紧,心里越来越急。 景霏与她的贴身丫头被他感染,也随着一通忙乱,刚俯身去看床榻之下还未直起腰他又疾步出了门。 “哗啦!”主屋里传来瓷器跌碎的声音。 夏阳心头一跳,迈出的脚蓦地一转原本已出了院门又折回了主房。一进门,就见夏天披散着满头青丝气呼呼的靠坐在床榻上喘着大气儿,凤荔弯腰收拾着摔得破碎的汤碗,而刚刚去拿姜汤的小丫头则惊恐的瑟缩在一边,脸上犹自泪痕斑斑。 “发生了何事?” 凤荔抬起头,极快的看了一眼夏天,欲言又止:“没……没什么。” Chapter 46 费心思 回想起湖边的事夏天真是越想越气,她原本还好心的想救夏雨,却不料最后竟被倒打了一耙。看来这好人即便是在古代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一个人正生着闷气,偏偏那不开眼的小丫头一个劲儿的在她耳边“唐僧”。“小姐,喝姜汤吧。小姐,姜汤要趁热喝。小姐,大公子吩咐厨房特意熬的。小姐……”她厌烦的一挥手,……世界安静了。 “天儿!”微然一叹,夏阳即使不问也看得分明。 咬了咬唇,夏天垂着眼帘愤懑的不肯抬头。心里越想越委屈,呼吸微堵不觉得红了眼眶。 “天儿!”见她这般模样,夏阳摇了摇头,一颗心早已软了。 “见过少夫人。”门外传来说话声。 “嗯,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奉大公子之命去请秦大夫。” “秦大夫人呢?” “呃……秦大夫被请去了二小姐房里,说是给二小姐诊治过后再来给四小姐诊治。”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夏阳转身出门,厉声吼道:“蠢东西,京城里的大夫都死绝了吗?不会再请一位过来。” “啊?”小丫头差点儿吓破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巍巍的不停请罪:“奴婢知错,请大公子责罚。” 景霏看着额上青筋直迸的夫君,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何曾见过他如此动怒,何曾又见过他如此失态。为了夏天……她苦涩的别开眼。 “去,吩咐荆楚立kè 请位大夫回来,立kè !” 小丫头吓得膝头酸软,起了两起才站起身,“是,是。”点头如捣蒜,慌里慌张的就往院门口跑。 嘭!“哎呦!”转身间正与进门的荆楚撞了个满怀。 小丫头捂着撞疼的额头可怜兮兮的仰脸望着岿然不动的荆楚,嘴一撇,差点儿哭出来。她今天究竟是倒了什么霉! 荆楚不满的瞟了她一眼,幸好自己及时将手上的药材举高,否则就毁在这个莽撞的丫头手上了。侧身给身后的人让出道路,他抬头对夏阳禀道:“大公子,五殿下派来了两位御医给二小姐和四小姐看诊,还送来了补品和药材。这位是陆御医。” 五殿下!修眉微挑,夏阳已然恢复了冷静,抬腕拱手,“那就有劳陆御医了。” 一送走两位御医夏阳就直奔湖边,紫英冠不在西厢也不在天儿的房里,那一定是丢在了湖边长榭或是掉进了湖里。 雨已停,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味道。屋檐上偶尔落下几点水滴,没入湿润的地面留下更深一些的印迹。 “大哥!” 夏霜斜刺里追了过来,与夏阳并肩而行。 默默的走了一会儿,见大哥始终不搭理自己,他有些沉不住气。“大哥,夏……四妹还好吧?” “你若真的关心她,就自己去看。”夏阳脚下不停,神色淡然。 夏霜噎了噎,有些羞愧的垂了头。又跟了几步,他还是犹豫的开了口:“大哥,今日发生的事……能不能……不要告sù 爹。” 眉心一皱,夏阳不满的转头瞪向他,“你还想维护夏雨!你知不知dào 她今日又差点害死天儿。” “我知dào ,可是二姐她,她……也不是故yì 的。”越说声越小,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叹了口气,他快步挡在大哥的面前,正色道:“大哥,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再原谅二姐一次吧,我保证她再也不会去伤害四妹。要是被爹知dào 了此事,爹一定不会轻饶二姐的。” “你以为我不说,爹就不会知dào 此事了吗?府中下人这么多你要怎么去堵他们的口?还有五殿下,他又是遣医又是送药,这件事恐怕此刻爹在宫里已然听说了。”夏阳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三弟,大哥知dào 你自小就与雨儿最为亲厚,可是你也要知dào 你护不了她一辈子,她如此任性妄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如果你真想要帮她,就应该让她知dào 做错事的后果。” 眸光动了动,夏霜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我明白了。不过大哥,有句话我说了你莫要生气,四妹终究是要回凌王府的,你也无法护她一生一世啊。” Chapter 47 生变故 凌王府喜雨亭的圆桌上放着一壶清酒与两只玉盏。一人闲散的坐在桌边执壶浅酌,一人随意的斜靠着亭柱抚笛而奏。 雨势刚停,空气中的湿润还未散去,叶茎上的水珠儿随着笛音咕噜噜的轻颤摇晃,落地的残花一半挣扎在地面一半埋没在土里。秋意渐浓,连风都带着微凉的温度。 桌边的男子神色冷淡的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尊贵。脸上虽看不出喜怒,眼中却在仰头饮啜间流露出淡淡的寥寞。 笛声时而舒缓悠扬,时而婉转跳跃,柔怀细语中默默传递着抚慰与劝藉。那笛音不似平常玉笛的清亮柔和,反而有些低哑粗犷之感,隐隐的透着一股异域的味道。 周宋在前,引着袁龙鳞、云无期和宇文启明缓缓的向喜雨亭而来,还未至跟前,三人便被亭中传来的笛声吸引住了。 宇文启明望着抚笛的青冥,若有所思。 “青冥吹的是什么曲子?怎么从未听过?”袁龙鳞饶有兴趣的盯着亭子头也不回的问。 云无期微一沉吟,似有所悟的转头看向宇文启明。 眼神一碰,两人不约而同的又将眸光投向亭中之人。宇文启明微微点了点头:“之前我就有所怀疑,如今看来他确实是了。” 虽已有所觉,可乍听宇文启明如此肯定的话语,云无期还是禁不住惊讶了下。 “确定什么?”袁龙鳞不解的转回头。 宇文启明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到的音量,道:“十年前我们摩尼族的族长突然暴毙,他唯一的儿子也跟着离奇失踪。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三殿下的身边。” “你是说青冥是你们摩尼族的人?难怪他的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袁龙鳞这才恍然。 几人举步间已接近了亭子,听到脚步声响袁龙翘只淡淡的瞟了一眼依旧浅酌慢饮,青冥则立kè 停了笛声。 “三哥,我们来了。”袁龙鳞轻快的打了声招呼便大喇喇的坐到了桌边。 云无期与宇文启明齐齐拱手一礼,“三殿下。” 袁龙翘颌首应了,示意他们也在桌边坐下。 干净利落的收拾了青冥的酒盏,又命人给各人上来香茶,见袁龙翘没有其他吩咐,周宋这才静静的退下。 青冥收起笛子仍是靠柱而立,并不过来与他们寒暄。几人也不在意,均当他不存zài 一般。 “有何消息?”袁龙翘淡淡的开口。 宇文启明肃容:“冀州、甘州、灵州的铜与硫磺大量失窃,虽然州府都加派了兵丁看守,可收效甚微,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另外,冀州突然出现了许多假的铸钱,据说在那里如今买一头蒜要用四个大钱,这可是平常买一箩筐蒜的价钱。”云无期同样神色凝重。 袁龙翘没有做声,手指随意的揉捏着杯盏,里面的酒水轻轻晃动,荡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酒香。 “他们盗铜是为了铸钱,那硫磺呢?”袁龙鳞眉心紧蹙,略显稚气的脸上一派老成,“总不会是为了制造烟火吧!” 鹰眸里闪过一丝凌厉,袁龙翘刚要开口,忽见战擎远远的走了过来。心思微动,一股不好的感觉顿时盈满胸口。 “殿下。”单膝着地,战擎俯首禀报。“和王殿下今日去了护国将军府,离府后派去了两位御医。” 亭边的青冥听到“护国将军府”几个字不由得挺直了脊背侧耳细听,垂于身后的发丝沾染了柱上的水迹,湿得较为厉害的几缕竟如褪了颜色一般成了银色。 牙关暗合,袁龙翘面上虽无太大波动,可浑身骤然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足以说明他此刻的情绪。 袁龙鳞等人也停止了说话,皆专注的听着。 “属下进不去将军府,只能在府外拦截了其中一位御医。” “到底是谁病了?为什么要同时请两位御医?哎呀,你倒是快说啊!”袁龙鳞一把拉起战擎,有些忍受不了他的慢条斯理。 “是王妃与夏二小姐同时落水,不过如今都已无大碍了。”战擎被袁龙鳞扯着衣领,语调不变的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袁龙翘的身上。青冥嫌恶的皱了皱眉,虽看不见却也将头转向了袁龙翘所在的方向。 冷峻的眸子一一扫过众人,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令他十分不爽,“下去吧。”云淡风轻的吩咐了句,手上的玉盏缓缓的凑到唇边,那力度、那姿势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三哥,要不你去把三嫂接回来吧。”袁龙鳞松开手,战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袁龙翘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虽然速度极快,却还是没有逃过其他三人的眼睛。 努了下嘴,袁龙鳞刚想再开口,云无期忽然把话截了过去。“铜与硫磺的失窃非同小可,我们绝对不能听之任之,否则后患无穷。” Chapter 48 匣之秘 仿佛商量好的一般,宇文启明也随之分析:“既然州府已经加派了人手还是继xù 失窃,那么不是州府应付了事,就是其中有内应。冀州、甘州在四殿下的封地边缘,灵州在二殿下的封地边上。恐怕失窃之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袁龙鳞怔了怔,快速的看了二人一眼,喘了口气,道:“这件事情如果我们插手介入,二哥与四哥一定会暗中捣乱。万一无法遏止偷窃便会留给他们一个极大的把柄,到时出力不讨好不说,帝父那里也无法交代。所以三哥,不如我们推荐二哥或四哥来处置此事,让他们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来收拾。如何?” “不妥。”袁龙翘垂着眼眸,指端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疾不徐地道:“如果此事与老二、老四无关,那就等于交给了他们一条获取铜与硫磺的门路;如果此事与老二、老四有关,你觉得他们会彻查此事吗?” “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我们自己去查?” “查还是要查的。”袁龙翘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嘴角,余光一瞟忽见青冥向亭外走去,心口一紧,他几乎是冲口吼道:“青冥,你去哪里?” 脚步只顿了一下,他头也没回的继xù 向前走。 霍地站起身,袁龙翘眉眼含怒,语气不善:“不许去,听到没有!” 云无期与宇文启明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掩不住的担心。袁龙鳞明显有些吃惊,定定的仰头看着袁龙翘,不明所以。 青冥脸色黯了黯,仍背对着他们别扭的坚持:“你不想让我去为她诊治吗?那些庸医你放心吗?” 一点即透,袁龙鳞跳起来附和。“是啊,三哥,要不然你去把三嫂接回来吧。” 空气一时好似凝固住了,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沉默…… 原本以为他不会再阻拦,谁知……“你若去了就不必再回来。”宽袖一拂,桌上的玉壶、玉盏被一股脑的扫到了地上。破碎声中那转身而去的身影、微踉的脚步竟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袁龙鳞眉头一耸,双手缓缓紧握成拳。 站在湖边的黄槐树下景霏看着水榭上、湖里面数十个侍卫在夏阳的指挥下搜寻、打捞着什么。 “找到了!”一声欢呼,一人在水中露出头高高的举起手上的紫英冠。 虽然站得稍远,景霏还是忍不住跟着欢呼的人声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转眸看向长榭之上自己最熟悉的身影,眼眶渐湿。双手抓着栏杆,他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着,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分明感受得到他此刻的愉悦。 紫英冠,不过是个普通的缨冠而已,为何他会如此的紧张?她想不明白,一如她从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发了一会儿愣,见湖边的侍卫散了去,夏阳也已离开。她叹了口气,这才失魂落魄的转身回去。 经过书房,半敞的窗口正映出夏阳忙碌的身影。鬼使神差的站定,她屏着呼吸悄悄的向里面窥望。 在书架下的柜子里,他弯腰从里面取出一只匣子转身放在案桌上,打开两侧的暗销。——景霏眯着眼睛仔细的朝里面瞧着。——他将紫英冠擦拭干净,拿在手上端详了许久,直到确定无一丝污渍才小心翼翼的放进匣子里。 那匣子不小,放一只紫英冠绰绰有余,虽然看不清楚,但直觉得那里面一定还放着其他的东西。她很好奇,那匣子里藏着的可是他封闭的心扉?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Chapter 49 两心悦 从凌王府出来,宇文启明没有与云无期同行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官邸。一进府门,老管家石叔便迎了上来。 “少爷,头晌下大雨,你没淋到吧?老奴一直后悔早上你走时咋没给你带上把伞!” 宇文启明伸手搭在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石叔肩上,好笑地道:“您老人家就觉得我长不大,啥都替我操着心,下雨了我还不知dào 找个地方躲着?怎见得我就一定会站在雨里傻淋着。” 石叔被他逗得笑了一阵,笑容敛起时又不免叹气:“少爷要是真的长大了就不该如此任性,族长早就想让你回去,可少爷却一定要在京城为官。不是老奴唠叨,少爷也老大不小了,不回去怎么娶媳妇!” “我看是石叔你着急回去见石婶吧!好了好了,我饿了!”不待石叔再开口,他作势朝书房走去。 石叔无奈的摇摇头,一边叹着气一边去张罗吃食。 宇文启明在京城没有亲人,官邸中除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摩尼族老管家石叔外就只有几名小厮杂役。 见石叔向庖厨走去,宇文启明迈向书房的脚一收,麻利的调转了方向,直奔后花园的小角门。 门扉半敞,一条扁担伶仃的竖在墙边,一旁俏生生的站着一位大姑娘,臻首微垂,双手交握在身前,深蓝色的粗布衣裙浆洗得有些发白,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梳得齐整整的垂在胸前,只是发上找不到丁点的饰物。 有小厮拎着两只空了的菜筐送了出来,“严姑娘,石叔说上次你送来的新鲜笋子咱家少爷很喜欢吃,想让你明日再送一些过来。” “哦,好啊!明日就送来。” 点点头,那小厮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用扁担将两个空箩筐一头一个的挑好担在肩上,收拾妥当她却没有立即离开。 宇文启明站在墙角看着她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儿,又向府中张望了望,才恋恋不舍的去拉那扇半开着的门。 “招娣!”他笑着拦住她的路。 严招娣惊喜莫名的抬起头,目光一触到宇文启明含笑的双眼又立kè 脸庞红红的垂下了头。局促的手足无措,连挑在担子上的两个箩筐都禁不住来回摇晃。 看她一副窘促不安的娇羞模样,他唇边的笑意不禁更深。“怎么不等我就走?” “公子……”严招娣脸红得几乎能渗出血来。“奴家是来……来送菜的。”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他故yì 垂下眼帘,语气黯然且带着丝失望。 芳心一颤,唇齿间漫起一股酸涩的滋味。心里明明不忍至极,可偏偏又要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是高官公子,她是平头百姓。哪怕她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她还是懂的。 宇文启明原本只是与她开个玩笑,如今看她竟等于默认了,不禁心头大急,忙收敛了戏谑之心,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招娣!” 轻轻的两个字,差点儿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奴……奴家要走了。”躲避着他的眼睛,她别着头奋力的想要挣脱他的掌控。 “你又要逃走!我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我喜欢你,将来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 动容的抬起头,清水芙蓉一般的脸庞红晕还未散去,眼中已然迷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嘴唇动了动,她刚要开口,宇文启明修长的手指已点在了她的唇上。 “别说你不敢、你不配、你高攀不上。我宇文启明爱的是你,要的是你,与你的家世身份无关,与你的贫富才识亦无关。你应该学着相信我而不是逃避我,难道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不在意我吗?” 他略显霸道又柔情蜜意的声音吹皱了她心里的一湖春水,彻底打败了她那股自惭形秽的自卑感。痴痴的凝望着他高挺的鼻、温柔的眼、斜飞的眉,一颗芳心早已跳得乱成了一团,哪里还逃得开、走得掉、否认得了! 舒悦的一笑,他拿开她肩上的扁担径直将她拉进怀里。 两颊红得好似熟透的苹果,她微微的挣了一下立kè 换来他更加大力度的拥bào 。 “不许再拒绝我!我会生气的!”他冷了声音,故yì 逗她。 “啊?”这招果然凑效,她立kè 僵硬乖顺的窝在他的怀中,动也不敢再动。 宇文启明眉眼含笑,极具异域风格的五官熠熠生辉,更显得卓尔不群。揽紧心爱之人,他忽然有些懂得三殿下的心情。爱,若是不能两情相悦,那便是一种令人备受折磨的痛苦。 心中又是羞涩又是忐忑,严招娣动了动身子,还是想要脱离这个令她不安的怀抱。 “还动!”他紧了紧手臂,语气中多了几分笑意,心里则更多了几分庆幸。虽然他们的情路难测,可是招娣的心里有他,就凭这一点,自己也要比三殿下幸运许多了。 Chapter 50 错遇雪 袁龙鳞没有回宫,出了凌王府就直奔了护国将军府。他要去问问那位新三嫂,为何迟迟不归,为何要让他三哥如此痛苦! 他与夏霜最是要好,从前也是将军府的常客,守门的下人仍以为他是来找三公子的,也不为他引路只是着人往里面送信儿。 袁龙鳞一路穿庭过院向内宅走去,一张娃娃脸板得滴水不漏,隐隐带着几分怒气。经过的仆从丫鬟见他这副模样,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皆不敢靠前,只远远的请安问好或驻足观望。 每次见夏霜都是在他的院子里,虽然早就知dào 府中有三位小姐,但除了与夏霜要好的夏雨是熟识的,其他二人他还从未见过,更不知她们住在哪座院子。想找个人来问问夏天的住处,忽见假山后不远处的石墩上坐着一名少女。瞧她的背影,身量似乎单薄瘦小了些,不过她的鬓上赫然插着一只蝶落牡丹的金簪。 按照仪规律例,上至帝君下至文武百官均以花卉来区分品阶尊卑,而其家眷也只能佩戴相同品级的首饰。牡丹是王爷的官绘,因此能够以牡丹为饰的也就只有王爷的家眷。眼前的女子,毋庸置疑,定然是三哥的王妃——夏天。 真没想到三哥居然会喜欢这种小豆芽菜!耸了耸肩,他虽觉得有些意wài 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一想到她令自己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三哥变得魂不舍守,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人可以伤了他的三哥还逍遥自在,他不允许,更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来了!怎么这么迟啊!我都等了好久了!”夏雪坐在石墩上,手抵着下巴,头也不回的说。 袁龙鳞愣了愣,心思一动,不禁蹙起了眉。 “喏,这是桂花糕,我特意留给你的。”她笑眯眯的转过身,向前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 锦袍绣带,玉佩垂绦…… 她惊得一跳,错愕的仰起头。雨后的太阳分外耀眼,她眯了眯眼,光影中竟觉得眼前之人全身笼罩在阳光里,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边。 肌肤如雪,眉眼如画。袁龙鳞暗暗点头,怪不得三哥会如此喜欢这位新三嫂。虽然年纪看上去小了些,但确实是好模样,等再过上几年必定会出落得更加倾城绝色。 “你……你是谁?”夏雪从石墩上跳起,略显惊慌的问。这地方平常很少有人来往,只有她和墩儿时常在这里见面。原本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墩儿来了,没想到竟是个陌生人。 站起身才发xiàn 自己居然只到他的下巴,仍要仰着头看他。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相貌,俊眉朗目,朝气勃勃,好一位翩翩美少年。脸上微红,她忙低下头,喏诺地问:“公子可是来找我大哥或三哥的?” 袁龙鳞整了整心绪,中规中矩的施了一礼。“龙鳞见过三嫂。” “啊?”夏雪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谁是三嫂?” 被压下的怒气复被点燃,袁龙鳞沉了脸色,不满地道:“怎么,三嫂难道连凌王妃的身份也不想要了吗?真是可惜了三哥对你的一片真心!” 看来他是误将自己当成四姐了。“我不是你的三嫂,我是……” “好了,你以为你说句不是,本王就会相信吗!”扫了一眼她鬓边的牡丹金簪,他冷冷的打断,“龙鳞此次前来就是替三哥接三嫂回凌王府的,请三嫂莫再欺罔。” 脸涨得通红,辩解的话哽在咙间,面对他的疾言厉色,她又是着急又是委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五小姐!”墩儿从袁龙鳞的身后直冲过来,手臂一张挡在夏雪的身前,戒备地问:“你是谁?你要对小姐做什么?” “墩儿。”可算来了个人,夏雪一把扯住他的衣裳,直往他的身后躲。手上一滑,油纸包一下子落了地,摔了个七零八落。“哎呀,桂花糕!”她惋惜的蹙起了一双秀眉。 墩儿转回头,看到地上的桂花糕目光不禁转柔,“没关系的!”他轻声安慰,憨憨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袁龙鳞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可转眸瞧见她与墩儿“情意绵绵”的样子,他的怒火又无法遏制的掩盖了一切,什么也顾不得细想。 “三嫂,别忘记你的身份!”他语气不善,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仪使得周遭的气压骤降,“女子须具备徳、言、容、工四行,妻不贤,则无以事夫。三嫂身为三哥的嫡妻,非但一直滞留娘家不归,还在此处与男子私会,简直是……”他咬了咬牙,“不知自爱!”按理,他是小叔不该指责长嫂,但他一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又是家中的小儿子,哪怕他素日并不爱端什么王爷的架子,但天生的优越感还是深入骨髓。更何况他为三哥抱不平,对这位新嫂子完全没有任何好感,若不是顾忌身份,他的话会更加难听。 “什么三嫂?”墩儿完全听糊涂了。 Chapter 51 幻影破 夏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墩儿是她的好朋友,她从未觉得与他这样避开众人见面有什么问题,虽然她并不是袁龙鳞口中的有夫之妇,然而听了他的话,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妥。 “怎么,你们有胆私相授受竟没胆承认吗?”看着夏雪的神色,袁龙鳞对他们更加不耻。 夏霜一听到下人的禀报便迎了出来,可一路走到府门口都没有看到袁龙鳞的影子。好一通寻找,才在花园的假山后头看到他。 “七殿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夏霜大步走来,疑惑的看了看墩儿,猛然发xiàn 夏雪躲在他的身后,不禁皱眉问道:“雪儿,你这是怎么了?” 雪儿?!袁龙鳞倏地瞪圆了眼,刚刚的疑惑犹如气泡被越吹越大,指着夏雪,他见了鬼似的逼视着夏霜,惊疑不定地问:“她……她是夏雪?” “是啊,怎么了?”夏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袁龙鳞懊恼的咬了咬唇,不甘心的又问:“她不是夏天,本王的新三嫂?” 看看袁龙鳞又看看夏雪,夏霜想了一瞬便已恍然,笑着打趣:“七殿下难道还不曾见过我四妹吗?” 袁龙鳞大窘,掉头便要逃。然而……,深吸了口气,他怎能如此走掉!朝着夏雪深深一揖,“龙鳞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夏小姐原谅。” “七殿下你这是?”夏霜吓了一大跳。 墩儿在见到夏霜时便已站到了一侧,只是一双眼睛仍警惕的盯着袁龙鳞的每个举动。 夏雪愣愣的看着袁龙鳞向她行礼,整个人都呆住了。堂堂锦王七殿下居然会向自己赔罪,老天,她该做些什么才好! 半晌没有听到对面的回应,袁龙鳞也不起身而是将礼施得更深,“龙鳞认错人在先,出口不逊在后,夏小姐责怪亦是应该,龙鳞在此向小姐赔罪了。” 他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还如此的真诚。夏雪眸中升起一丝朦胧的水雾,不知是什么一下又一下的触动着心房深处,柔柔的,软软的。 “雪儿?”见妹妹始终不说话,夏霜禁不住有些急了。 “嗯……七殿下不必……如此,我……我并没有生气。” 袁龙鳞直起身,目光与夏雪一碰,两人脸上都是一红,皆有些不好意思。 “那……”袁龙鳞稳了稳心绪,别过头对夏霜说了声:“本王先走了。”也不待回话,径自就向府门方向走去。 “七殿下!”夏霜急忙追上,“怎么就走了!是不是雪儿刚刚得罪了你,你们……” “不是。”袁龙鳞脚下不停,对自己有些赌气。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 夏霜转念:“那你是来找我四妹的?” 步伐一顿又立kè 前行,袁龙鳞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支走了身边的丫头,景霏独自一人走进了夏阳的书房。 窗明几净,书房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夏阳素来喜静,平时书房内外并不留人侍候。在书架前站定,景霏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稳。攥了又攥手中的绢帕,她一咬牙弯腰打开了书架下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黑金色的匣子。 心跳得越发杂乱无章,这正是那日她偷看到的匣子。打开两侧的暗销,直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炸开了,匣盖慢慢打开,一股呼之欲出的兴奋与紧张牢牢的抓住了她。 她喘了口气,睁大眼睛仔细看去。 紫英冠。 拿在手上,她又看下去。 匣子很大,可是里面除了紫英冠外就只有一条手绢而已。 缓缓吐出口气,看来是她多想了。仔细的将紫金冠重新放回匣内,眼光流转间,她猛地僵住。 那是一朵牡丹,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蕾。红的花,绿的叶,绣工十分精细。 她颤抖的拿起手绢,不敢置信的轻抚着上面的刺绣,身子一寸寸的变冷,直至整颗心被冻结。牡丹,只有本朝王爷的家眷才能以此为饰,而护国将军府中能够使用绣着牡丹手绢的人……她闭了闭眼,如此看来这紫英冠定然也与夏天脱不了干系,否则他又怎会如此珍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景霏惊得一抖,手中握着那方绢帕木然的转过身。 “你……”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夏阳心头猛地一震,再看向书案上敞开的匣子,他简直怒不可遏,两步上前劈手夺过他爱若生命的手绢,仔细的检查确定没有丝毫破损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匣子里。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随意进我的书房?” Chapter 52 世难容 他的语气不善,脸上仿若罩着千年寒冰。 景霏轻扯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苦笑,“你所谓的‘不许’也包括我这个结发之妻吗?” 眉梢动了动,夏阳平复了下气息,宝贝的将匣子抱起,面无表情地道:“你若要来也可以,但不要随意乱碰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一股羞愤之气直冲头顶,委屈、不甘、愤nù 再也压制不住,她彻底的崩溃了。“是你的东西还是四妹的东西?你如此在乎的,究竟是这些东西还是四妹?”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泪珠滚落,映衬着唇边的笑容更加的凄涩苦味,“我胡说八道?我倒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你骗得了我,骗得了所有人,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敢说你对四妹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从无任何的非分之想?” “你!”无异于惊雷劈于额顶,夏阳刹时白了脸色,好多他从前不愿去想、模糊不清的感觉一下子都变得清晰起来。 双拳紧握,泪眼模糊中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一种报复的心理取代了所有的理智,微微冷笑,她毫不留情地道:“可是怎么办呢?你爱上的人是你的亲妹妹,兄妹乱伦,人神共弃!夏阳,你真是连禽兽都不如!” “啪嚓!”他手上的匣子应声落地,那声响就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两人的心上。景霏豁然惊醒,汹涌的悔意令她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假山堆绣,落叶缤纷。夏雪出神的望着假山,仿佛那是无论怎样看也看不腻的秀丽景致。睫毛微眨,精致的小脸儿上突然涌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墩儿默默的看着她,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夏雪终于发xiàn 了他的存zài 。“你怎么还在这里?” “奴才留在这儿陪五小姐。” “墩儿,”夏雪望着远处,已然恢复正常的小脸儿突然又是一红,“七殿下说得对,我们这样私下见面确实不好。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碰面了。” 眼光霎时变得黯淡,墩儿垂下头闷闷的道了声:“是。” “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子。”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的自言自语。 失落的向后又退了两步,墩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奴才遵命。” 相府。 司徒弼负着手怒气冲冲的在郑允镐面前走来走去,反观郑允镐却是一脸的平静,波澜不惊。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冀州等地的铜与硫磺大量失窃,为师不是说要等五殿下与敏慧成婚之后再开始谋事吗?怎地你背着为师先行动了手?” “老师莫要动气,此事学生也不知内情。想必是四殿下那边和咱们想到一处去了,此事学生一定会尽快彻查清楚。” “你果然不知情?”豆大的小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司徒弼明显并不相信他的话。 “学生确实不知。没有老师的许可,学生怎敢私自妄动。何况冀州与甘州都在四殿下的封地附近,灵州则靠近二殿下的封地,没有老师的帮zhù 学生就是有心也无力!还望老师明察。”郑允镐面不改色的弯腰一揖,大有对方若不相信他就不敢起身的架势。 “四殿下的母妃分位不低,若是他日后成了帝君……” 郑允镐一撩衣摆直接跪了下去,“学生绝不敢背叛老师,若是没有老师的提携又怎会有学生的今日,无论将来谁是帝君都与学生无关,学生只以老师马首是瞻。” 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司徒弼终于满yì 的点点头,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伸手将他扶起,沉吟道:“恐怕此事并非四殿下所为。” “老师为何如此讲,难道老师怀疑此事另有蹊跷?” “四殿下虽然鲁莽狂妄,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在自己的封地周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将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他今日在朝堂上暴跳如雷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郑允镐眸光闪了闪,“那么老师认为此事是何人在暗中主导?” 略一沉思,司徒弼冷冷地道:“大殿下的野心不亚于四殿下,若说此事是他一手策划或许他还没有这个心机,除非是他背后有高人指点。而三殿下为了排除异己顺利登上帝位,却极有可能是这个幕后黑手。” 轻扯了下嘴角,郑允镐夸张的弯腰拱手:“老师英明,学生佩服。学生也认为三殿下的嫌疑最大。” “可是,今日在朝堂上他举荐侦办此事的都察院李大人,那可是大殿下身边的人,他这么做又是何道理?”司徒弼手指缓缓的摸着下巴,不解的拧眉深思。 郑允镐也凝神思考了起来,对于袁龙翘的做法他也十分的疑惑,眼下一切只能静观其变,而他……他看了看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的司徒弼,暗暗的笑了。 Chapter 53 拒千里 夏天落水后身子调理了几天已基本恢复,这些日子夏阳一直没有来看她,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习惯,只是苦于无法开口询问。不过明显凤荔比她还要着急,因为在护国将军府里连她这个“包打听”都打探不到任何与大公子有关的消息,这就代表事态很是严重。 “四姐,不好了!”屏风后人影一闪,夏雪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头闯了进来。“四姐,不好了!” 凤荔追在她的身后,与夏天对视了一眼,也是一头雾水。 “大哥,大哥他……” 夏天心头骤然一紧,凤荔更是早已将夏雪拉住:“大公子怎么了?” 奇怪的看了看凤荔,夏雪仍对夏天道:“大哥病了,我也是刚听说的。好像是大哥的旧疾犯了,而且还很严重,爹都把御医请来了。” “旧疾?你是说大公子幼时常犯的眩晕之症?” “好……好像是吧。哎?四姐你去哪儿啊?等等我!” 不等她们说完,夏天已如箭般射了出去。 夏阳与景霏住的院子虽然也在护国将军府里,却是独立成院的,饮食起居皆自行打理,是名副其实的院中院。院子里种满了黄金香柳,此时秋意正浓,风一过,金黄色的叶子便会簇簇的落下。 院门外把守着两名侍卫,夏天等人一上前就被拦了下来。“四小姐、五小姐请止步。少夫人有命,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夏天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才不管是谁的命令,她要见大哥便谁也阻止不了。夏雪不敢造次,拉着夏天的手臂弱弱地问:“连我和四姐也不行吗?” 侍卫彼此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还不待夏天有所反应,凤荔已然失控的撞上了两名侍卫阻拦的手臂:“大公子真的病了吗?” “放肆!”侍卫将她挡了回去,“大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凤荔站立不稳,向后急退了几步,幸好有夏天与夏雪一左一右及时将她扶住。 夏天的耐心几乎用尽,她向夏雪丢了个眼神。小姑娘倒也聪明,转头对侍卫道:“我们要见大嫂,你去请她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这……”侍卫敢对凤荔大呼小叫,却不敢也如此对待夏雪,这可是护国将军府堂堂的五小姐,其母又是最受宠的九夫人。一名侍卫想了想,拱手,“两位小姐稍等,属下进去回话。” “不必了!”声线轻柔,声音却透着几分冷漠与疏离,景霏缓缓的走近,眸光在夏天的脸上一转便别了开去。 “大嫂!大哥真的病了吗?”夏雪并不害pà 景霏,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 凤荔敛容后退,似乎对景霏十分畏惧,低了头默默的站到了夏天的身后。 “夫君身体微恙,不喜有人打扰。两位妹妹请回吧。”景霏语气淡淡,垂着眼帘,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夏天皱眉,如果这是大哥的意思她自是不能硬闯,可大哥真的不想见自己吗?还是大嫂她…… 两厢人默然对峙,一时间竟没有一方有退让的意思。 “天儿?雪儿?你们这是……”夏静庭带着夏霜、御医以及宫中大太监张德顺走了过来,疑惑的看了一眼景霏,他便将目光转到夏天的身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夏天甜甜一笑,十分自然的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夏静庭也宠溺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再逼迫她开口说话,而是看向了夏雪。 “我和四姐来看大哥,可是大嫂不让我们进去。”看着父亲对四姐如此宠爱,夏雪有些吃醋,语气也不禁透出些许酸味儿。 夏静庭不解的看向景霏,后者则垂着眼帘一脸恭谦:“儿媳只是不想让夫君受到任何打扰。” 张德顺不动声色的在一旁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此时忽然上前对夏天施了一礼:“老奴见过凌王妃。” 夏天怔了怔,这人是谁呀?怎么好端端的向她行礼。 见女儿没有反应,夏静庭忙一个眼神递过去,夏霜立kè 代夏天还礼:“张公公快请起,夏霜代四妹给公公还礼了。” 张德顺心中不满,脸上却未露出一丝一毫,仍旧笑呵呵地道:“凌王妃身份贵重,老奴请个安也是应该的,哪敢劳烦三公子还礼,真是折煞老奴了。皇上极为看重夏将军一家,听闻少将军染恙立kè 派老奴前来探视,这种荣宠就是帝君之子也不曾有过啊!” 夏静庭神色一凛,诚惶诚恐的拱了拱手:“帝君隆恩,静庭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张公公代本将军启禀陛下,等阳儿身子康复,静庭必带他到宫中向陛下谢恩。” “将军言重了。老奴一定将将军的一片心意回禀给陛下。御医!”转过身,他的态度与语气顷刻间变得高高在上,“一定要尽心尽lì 的医治,不得有任何的闪失。” “是,臣一定竭尽全力。” 夏静庭暗暗皱眉,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有劳张公公与御医大人,两位请。”抬手安慰的拍了拍夏天,他率先走了进去。 张德顺似笑非笑的与御医一起跟上。景霏冷冷的瞥了一眼夏天,也面无表情的追随其后进了院子。 夏霜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了回来,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轻声说:“你们先回去,有御医在,大哥不会有事的。” Chapter 54 靖侯府 靖侯府里,所有的下人皆噤若寒蝉的小心出入,生怕一个声响就会大祸临头。 “哗啦!” “砰!” “咣当~~~~” 大厅里不断的传出瓷器破碎、家俱倒地的声音,“岂有此理!要是让本侯查出是谁陷害本侯,本侯一定要他不得好死!气死本侯了!真是气死本侯了!” 靖侯妃焦虑不安的在厅外走来走去,不时的向厅内张望可又不敢迈进一步,每每听到里面传来的暴怒声都会不由自主的一抖。正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进去劝一劝,忽见侍女飞也似的跑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靖侯妃立时喜出望外的眼睛一亮,急忙催促:“快快有请。” 侍女应了一声又快步跑了出去,一会儿的工夫一位穿着黑色斗篷的神mì 人便走了进来。 靖王妃连忙迎上前,俯身刚要见礼却被那人拦住。 “哗啦!” 厅内又是一声响动,黑衣人略拉高了些风帽露出妆容精致的脸庞,恨铁不成钢的气道:“没用的东西,就知dào 乱发脾气。”眸光一转又狠狠的瞪向靖侯妃,“还有你这个靖侯妃,你是做什么的!也不知dào 劝劝纯儿!” “是,姑姑责备的是。”靖侯妃不敢辩驳,只委屈唯诺的垂下了头。 “哼!两个一样的没用!”黑衣人气恼的一甩斗篷,大步走进厅堂。 “纯儿,休再胡闹了!” 袁龙纯霍地转回头,看着一边行来一边脱去斗篷的昭阳长公主与战战兢兢紧随其后的靖侯妃,闷闷的一哼,将手上举起的一只羊脂玉瓶随意一扔,重重的坐在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上。 昭阳长公主也不在意,扫了眼周遭遍地的狼藉,缓声安慰:“行了,有什么可生气的,你那些兄弟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从来不是你算计他们,就是他们算计你!若你真咽不下这口气,那就打起精神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击才是。” 狠辣血腥的眯了眯眼,袁龙纯咬牙切齿的恨道:“本侯会让他们知dào 这么做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要怎么做?知dào 是谁在冀州等地捣的鬼吗?” “不管是谁,那些人本侯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老三是本侯夺得帝位最大的障碍,不管是不是他,本侯都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 “别忘了,除了龙翘,你的竞争对手还有龙骐。”昭阳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提醒。 袁龙纯冷笑的站起身,仰头望着厅外的天空,十拿九稳地道:“老五没那野心,不足为惧。姑姑放心,若那小子对帝位动一点儿心思,本侯就立kè 将他除去。” 门径森严,仿佛诚心与她作对一般,夏天几次去探望夏阳都被景霏挡了回来。然而没过几日,景霏又特意派人将她请了去。 她还是第一次踏进大哥与大嫂的卧房,没有人陪同跟随,连个侍女也不见。 门上垂着淡紫色的如意丝绦,有风吹过时便会轻轻摆动。地上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绣鞋踩在上面绵绵软软,一丝声响也无。赤金宝瓶、掐丝烛台、青白玉四柱炉、白玉提梁壶……房中的摆设件件皆是精品,贵重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凌王府,甚至更胜几分。 绕过屏风,紫檀木的大床上垂着米色的轻纱幔帐,隐约的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夏天缓缓的举步上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拨开纱幔。 长发未束,一把蜿蜒在枕上;双眸紧闭,原本就白皙的肤色透着几许青灰。白色里衣纤尘不染,没有一丝的褶皱,露在被外的手臂软软的放在身体两侧,均匀的指骨修长苍白。就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瓷娃娃,唯有两道斜飞入鬓的修眉是脸上唯一不同的颜色。 夏天眼眶一热,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人就是自己那个如风如歌的大哥。他怎会病得如此厉害?斜身坐在床边她犹豫了一瞬,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Chapter 55 深刻骨 手上一紧,夏阳本能的想要抽回。他讨厌被碰触,如今尤其讨厌景霏的碰触。可是握着的这只手……他的心念一动,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模糊中他看到了一张在心海中不知辗转过多少次的熟悉面孔。用力的回握住她,压抑不住的心悸眩晕,他只得重新闭上了眼睛。 “天儿!”眉心因身体的不适而紧皱,声音因激动的情绪而微颤。 夏天的眼泪一下子滑出眼眶,长久以来,大哥在她的心里就是她的保护神,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如今他病得这样重,叫她如何不难过!俯下身,脸贴着他的手臂,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衣袖。 “大哥!”一声轻唤,清晰而深刻的打在他的心口上。握紧的手微微颤抖,胸中被一种刻骨的剧痛与欢喜所填满,张了张嘴,他的嗓子竟好似被牢牢的堵住,睫毛颤动,一滴泪顺着眼角化作枕上的一点水渍。 屏风处,景霏端着手中的汤药静静的看了他们许久,“该吃药了!”若不是迫不得已她绝不会让他们再见面。 夏天坐起身,抬手擦了擦眼泪,另一只手仍与夏阳的手紧紧相握。 景霏端药上前,瞥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眼中闪过一缕恨意。“四妹,你大哥该吃药了,你来喂他可好?”语气一转,她又对夏阳阴阳怪气地道:“夫君,当着你嫡亲的好妹妹,这碗药你可要喝得一滴不剩才好,否则四妹可是要伤心的,你舍得吗?” 握着夏天的手好似被烫到了般猛地松开,夏阳原本就无色的脸颊此刻已由青转紫,紧闭的双睫随着鼻息不停的颤动,眉心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夏天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景霏,又低头看了看夏阳,直觉得这两个人十分奇怪。 胸臆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景霏冷冷一笑,将药碗递给夏天。让他痛苦,自己就能快乐了吗?……不,手上空了,心也仿佛瞬间跟着空了。虽有御医的诊治,但他始终不肯用药,不得已,她这才把夏天找了来。她多希望喂他吃药的人是自己,可如今他却连自己碰他一下都不愿。 手上的汤药黑乎乎的,苦味熏鼻,夏天有些同情的看着大哥,小心的舀起一勺吹凉,再递到他的唇边。 眼帘轻抬,眼前是一只固执的小手擎着一只小小的药匙。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夏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张口将汤药吞下。 展眉嫣然,她再接再厉的又舀起一勺。 夏阳没再反抗,虽然眼睑微合却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欢愉,他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境也渐渐平和,甚至为了这一刻可以如此平静的与她相处而觉得无比幸福。 眸中是凄然的伤,心里是凌迟的痛,景霏不停的绞着手中的帕子,望着他们,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接下来的日子夏天又被拒在了门外,她搞不懂景霏到底在抽什么疯,莫名其妙的又不让自己探望大哥。不让她见也就算了,偏偏还借走了凤荔,理由是伺候的人手不够。那丫头片子听到这消息,竟连片刻都不曾停留,只冲她行了一礼便亟不可待的随着景霏走了。 无聊,郁闷,憋屈。 她真的在护国将军府里呆不住了。爹爹经常不在家,大哥生了病,夏雪这几日被夏雨抓着没时间过来,连凤荔也被调开了。她气呼呼的穿过花园,垂头丧气的返回自己的小院。 迎面。 “四小姐。” 夏霜院里一个浆洗丫头捧着叠好的衣物屈膝向她行礼。 瞟了一眼,夏天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忽然心思一转,她立kè 来了精神掉头又折了回来。那丫头身子还没站直,见夏天忽又立在眼前,一时竟半蹲半站的愣在了那里。 嘴角轻扯,夏天拿起托盘上的衣袍看了看,心里的主意更定,只是…… “你会针线吗?” “啊?四……四……四小姐,你……你你你开口说话了!”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仿佛立马就会哭出来,只不知是激动的要哭还是害pà 的要哭。 夏天翻了个白眼,一时忘了自己是个“哑巴”。“你到底会不会?”她有些不耐烦,既然已经开了口,她就再也不想限制自己了。 “呃,会,奴婢会。” “很好。”夏天满yì 的一笑,促狭的向她眨了眨眼,“本小姐有些私活要请你做做,这就跟我走一趟吧!” Chapter 56 私出府 夏阳躺在床上不时的朝房门的方向张望,虽然眩晕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但他仍旧无法起身。别说下床,只要略抬起头都会晕得直想吐。自打幼时随父亲进了军营锻炼,他已有十几年未犯过此症。没想到病来如山倒,竟将他打败得如此彻底。他知dào 自己的病是心病,可这心病却是无药可医,只能苦苦的支撑着。 还是几日前见过天儿一面,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再见到她,倒是凤荔守在他的身边伺候前后。忍不住开口询问了几次,换来的始终只有一句:“是小姐让奴婢来服侍大公子的。” 景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胸中的怨怼憎恨不禁又被撩拨了起来。“怎么,想见四妹?她每日都有来,可我不准她进来。知dào 为何吗?”她居高临下的站在床榻边,用眼角睨着他,语气薄凉。 眼光一时相对,夏阳略皱了皱眉,别过头只当她是空气。 牙关紧咬,怒火中烧,他的无视与厌恶几令她抓狂。“就算夫君不顾脸面,哪怕让整个护国将军府万劫不复都在所不惜,难道就不怕一道毁了你的好妹妹?三殿下恐怕不会像为妻这般忍气吞声,有辱帝君之子的罪名可是要被车裂的。夫君若果真耐不住相思,那为妻就去将四妹请来。” 额上的青筋时隐时现,鼻翼翕合间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见夏阳如此模样,景霏的怒气渐平可心里又禁不住涌起一丝心疼。 “大公子,该用药了。”凤荔怯怯的站在房门口,偷眼瞧着景霏的脸色。 眸光一厉,景霏刚刚压下的火气在看到她的瞬间腾地又涌了上来。“去,把你家四小姐请来,就说她大哥想念她想念得紧。” 凤荔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站着没动。 “还不快去!” “啊?是。” “不许去!”床榻上的夏阳忽然一声大吼,猛地坐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向后一挺差点儿晕厥过去。 “大公子!” “夫君!” 两人齐齐扑到床边,凤荔离得较远,手上又托着药碗,情急之下一碗药竟全都泼在了景霏的身上。 “奴婢……奴婢该死!”腿一软,凤荔脸白如雪的跪倒在地。 景霏一手托在夏阳的脑后,一手抚在他胸前顺气,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不……不许去!”夏阳紧闭着双眼,喘息不定的拉着她的罗袖,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白中泛青。 “好,好。你莫急,我不让凤荔去就是。不去就是。” 折扇,纶巾,两条飘逸的发带潇洒的垂于脑后;长袍,锦带,一只赭黄色的精致荷包挂在腰间。肤色莹白,眉目如画,红唇一点漾着丝丝浅笑,凝眸转睇间竟是纨绔味道十足。 夏天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手中折扇,迈着夸张的四方步优哉游哉的在大街上闲逛。低头看了看还算合身的长袍,想着那个被自己卸磨杀驴的小丫头,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鼻子,没办法,虽然有些对不起她,可若是不把她绑在房里,恐怕自己刚踏出将军府就会被立kè 逮回去。 唉,其实她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是自己先突然开口说话把人家小姑娘吓了个半死,又让人家出力改了三哥的袍子,再后来又诓着人家塞住了嘴绑在了椅子上。好吧,她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地道,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些小礼物,希望可以弥补一二。 忍不住美滋滋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之前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穿越必做之事一:女扮男装。虽然个子矮了些,不过范儿要拿捏得稳。摇摇手中的扇子,她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进行穿越必做之事二:去青楼。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拍住了她的肩膀。 “喂,夏霜!” 夏天一惊,下意识的转回头。眼前之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双笑眼神采奕奕。见到她,明显也打了个怔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虽满是疑惑却还是有礼的拱手:“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他认得夏霜!夏天有些戒备的向后退了一小步,也敷衍的拱了拱手,略粗了嗓子道了声:“好说,好说。没事,没事。”说完,转身就欲走。 “等等。”那人出声阻拦。 皱了皱眉,夏天怕引起怀疑,咬牙稳住自己,酝酿了一下笑脸才施施然转回身,笑着问:“兄台还有何事?” Chapter 57 惊天秘 那人明显被她过于灿烂的笑脸晃得愣了一下,盯着她袖口上绣着的一枝柳条,试探道:“你认得夏霜?” “啊?”夏天咽了咽口水,故作惊讶,“谁是夏霜?” “你真的不认得他?可是这袍子……”他指着上面的绣纹,“我记得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当初袖口不小心刮了道口子他甚为惋惜,这柳枝还是我提议绣上去的。” “哈哈,你说这个呀!这……这是我……嗯,我姐姐亲手绣的。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夏天干干的打了个哈哈,眼睛转了转,挑眉问:“兄台说的那位夏公子,他的背影可是与我很像?” “这……他倒是要比你高出许多。”他忽然洒脱的一笑,“难怪刚刚在后面看你一直觉得怪怪的,是我鲁莽了。” “没关系,没关系。”夏天紧着摇手,背上虚虚的冒了一层汗。 “你我相识也是有缘,不如一同喝一杯如何?” “啊?不用那么客气,不用了!不用了!” “怎么,兄台不愿与我结识?”别看他年纪不大,可自有一份威仪,娃娃脸一绷,竟令夏天莫名的想起了袁龙翘。 “在下龙七。” 夏天默了一瞬,与他一样施了一礼,声音朗朗:“在下姓方名芳,字仿访。” “方方……方?!”龙七再次愣住。 “错了,是仿佛的‘仿’,拜访的‘访’。”夏天憋着笑,一本正经的纠正,夸张的拱手作礼,酸极了地道:“不才区区在下叫做方——仿——访。” 景霏郁郁的往九夫人的院子里来,身后跟着的侍女手上捧着一幅海岚碧云的幔帐。天气凉了,九夫人前几日就向她要一幅厚实些的幔帐,只因夏阳的病情总是反复,她一直不得空送来。 一进院门便看到九夫人近旁伺候的几个丫头都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坐着说话,景霏知dào 这是因为公公夏静庭此时正在九夫人的房里。不甚在意的对那几个起身向她施礼的丫头摆了摆手,留下自己带来的侍女,她亲自捧了幔帐朝主屋走去。 绣鞋轻薄,莲步漪漪,正要出声通报,忽从里面传出一个愤nù 的声音:“霜儿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你知dào 我早朝时遇到国子监的陈师傅他对我说什么?霜儿居然在课上公然顶撞他,还说他是在‘无病呻吟’!若不是陈师傅平日与我交情匪浅,早就将这混小子赶出国子监了!” “霜儿从小性子就活脱,想必不是有心的,老爷莫要生气,好好教他就是了。”九夫人柔柔的劝着。 “今日他回来,我定要家法伺候,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老爷三思啊,霜儿可是老爷唯一的子嗣,若真的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对得起夏家的列祖列宗!” 景霏皱了下眉,心砰砰的跳了两跳,有什么在思绪里来回的翻滚,还容不得她细想,又听得公公怅然的叹息:“可惜阳儿不是我的骨肉,若霜儿能有阳儿一半懂事,我也不致如此苦恼!” “瞧老爷说的,阳儿虽不是老爷亲生,可终究是老爷养大的,还不一样是夏家的孩子!” 景霏已然被惊得目瞪口呆,魂魄不全。这消息太震撼,震撼到她无法也无力接受的地步。 房中安静了片刻才又响起夏静庭低沉的声音:“阳儿的身世千万不可泄露半个字,否则……” “是,老爷,妾身晓得。” Chapter 58 通风信 京城著名的鸿雁酒楼最上等的包间里,临窗的桌子对坐着两个俊俏的小公子。一个身材略显单薄,大秋天的手中仍旧摇着一把折扇;另一个贵气逼人,脸上一直带着阳光般耀眼温暖的笑容。 “方贤弟,你不是京城人吧?”龙七像模像样的抿了口酒,浑不在意的问。 “嗯……我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夏天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端起桌上的酒盅沾了沾嘴唇,不自觉的皱了皱鼻子,乖乖,好辣! 龙七一笑,拿起酒壶在她的杯上象征的点了一点,又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那方贤弟家住哪里?为兄可否前去拜会一下令尊令堂?” “啊?”令尊?令堂?夏天反应了一下,忙不迭的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爹我娘很忙的,没时间见客。” “这样啊!那为兄就只去看贤弟你好了。” 夏天挑眉,看来这小子还是怀疑自己,唇角一扬,她极为爽快的道了声:“好!” “那贤弟家住何处?” “你猜?” 龙七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抬眼见她支着下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瞧着自己。那样黑的瞳子,有着玉的厚泽,眼尾又长又翘,随着笑意勾出可爱的弧度。忽觉一股热气冲向两颊,他的喉头悄悄动了动,直觉得今日这酒喝着极为上头。 “护国将军府!” 夏天啪地一声将折扇按在桌上,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在下确实暂居在护国将军府。龙兄,”她强忍住笑,隆胸,还隆鼻呢!“龙兄是茅山道士的徒弟?能掐会算?怎么猜得这么准!” 龙七的筷子一抖,夹起的牛肉以自由落体的架势直接亲吻了桌面。“你身上的这件袍子就是他那件改小的,……腰侧还有线头未去。” 夏天惊悚。低头,抬手,捂住。满头的黑线,一脑门的官司。这龙七的眼睛可真够贼的!“看来龙兄与夏三公子很熟捻嘛!连他有几件衣服都知dào !” 这话听起来格外别扭,龙七微微蹙眉,怎么说得他与夏霜分桃断袖似的。“贤弟与夏霜的关系也很不错啊,他居然连最喜欢的一件袍子都送给了贤弟。” “你放心,我跟他不熟,呵呵,不熟。” 龙七的脸有变绿的趋势,瞪起眼却见对面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人朝着他坏坏的眨了眨眼,大眼睛一转一斜,那样子要多故yì 就有多故yì ,要多调皮就有多调皮。满腔恼火顷刻被浇得灭灭的,连个小火星儿都见不着。心忽然就跳得乱了章法,嘴巴干干的,嗓子眼儿开始冒烟儿。抬手将桌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辣味呛口他禁不住扶案大咳。 夏天吐了吐舌瓣,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悠闲的摇着手中的扇子。 “准bèi 得如何了?”压得极低的声音透过包间的门帘传了进来,帘子之下四个脚丫凑到一起,两两脚尖相对。 包间里正有些气氛尴尬,龙七忙侧过头假装倾听。 “都准bèi 妥当了,只等凌王一入我们的地界就动手。” 龙七原本还未在意,此刻却突然脸色一变。 夏天摇着扇子的手也不由顿住,诧异的转回头看向门帘的方向。 “好,招呼你的人准bèi ,人一到立kè 动手。” “是。” 帘外的脚不见了,听到的依然是酒楼的喧嚣。 一瞬的静默。 龙七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身,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略有些急切的拱手道:“方贤弟,为兄今日有要事要办,改日再与你一聚,向你赔罪。”说完也不等夏天答话,竟是火急火燎的掀了帘子就走。 呃?看着桌上一个硕大的银锭子,夏天的思绪还绕在那句刚刚听来的话上——“只等凌王一入我们的地界就动手。”——凌王不就是袁龙翘吗!有人要杀他!那自己该不该去给他通个风报个信? 夏天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去报信。这问题倒没有多高深,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答案最多不超过两个字:去or不去,却生生折磨着她脆弱的小心脏和数量不算多的脑细胞。 救他,他对自己又不好,甚至还打过她板子。好吧,那就不管他了。夏天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完全失去了刚刚出来时的好心情。不救他,若是他因此而丧命,自己岂不成了见死不救?其实他对自己也没有坏到不可救药。 第N次挣扎过后,为了以后不被良心谴责,她还是决定给他去报个信儿,至于能不能救得了他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Chapter 59 险中蜜 一整个上午袁龙翘都觉得心神不宁,在府中草草的用过午膳,靠在书房的椅子上他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境有些凌乱,忽而是母后辗转于病榻之上欲言又止的憔悴容颜,忽而是四五岁时的小七拉着自己的衣角委屈哭泣的模样,忽而又是夏天趴伏在条凳上仰头望着他,一双雾气缭绕的眼睛里满是倔强不屈。一个硕大的杖板从上而落,他眼睁睁的瞧着它落下,还来不及出声阻止,那杖板突然变成了一柄利剑直刺进她的身体,鲜血喷溅,那双蒙了雾气的眼里皆是对他的责备与怨怼。一个着急他猛地清醒了过来,粗重的呼吸声里额上汗水涔涔。 幸好是个梦!他以手抵着额,从梦中延伸而出的惊惧紧紧包裹着他的每根神经。他要把她接回来,他要把她圈顾在自己的身边好好的保护,这种患得患失的日子他受够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她从护国将军府接回来。 凌王府在哪条街上?对于只有两次从护国将军府到凌王府,再从凌王府回到护国将军府经lì 的夏天来说,完全没有丝毫的概念。她当时坐在马车里不说,出嫁时还蒙着盖头,而回府时又病得糊里糊涂。她一路打听一路问,只是东南西北的总搞不清楚。 原本不算热闹的大街忽然变得骚动不安,有人逃命似的狂奔,有人不明所以的张望,更有人扯着嗓门儿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夏天心头一凛,逆着人流大步狂奔。越是向前兵器碰撞之声就越大,血腥味也越浓。她躲在街角,在两厢混战的人群中寻找着袁龙翘的身影。 这种场面她并不陌生,不久之前她自己也曾亲身经lì 过,可若说熟悉又未免不切实jì 。毕竟这不是在拍电影,也不是在看电视剧中的武打场面,这可是再真实不过的厮杀,落于下风的人不是受伤就是丧命。她捂着嘴,拼命强忍着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痉挛翻腾,强迫自己努力的睁大眼睛。 玉冠华服,贵不可挡,即便是在混乱的人群里他依旧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一个。他手执宝剑,身形灵活得犹如一只善舞的鹤。忽然一个蒙面人挥刀朝着他的背砍去。 “小心!”喊声破喉而出,夏天被自己情急之下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而躲过那一刀转回身来的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也呆住了。 战擎休假,一年里很少的几日休假,今日刚好就是其中一日。出门前周宋曾委婉的劝说他最好不要出府,因为战擎不在,不安全。笑话,他袁龙翘难道少了个侍卫就寸步难行了吗!早朝时老四别有深意的狞笑,他到此刻还记忆深刻,或许就是老四那个惯常又反常的表情,一直令他心神难安。 果然,半路上杀出了一群蒙面的黑衣刺客。他在车内挑起车帘,评估了一下双方的人马和周遭的环境,微微冷笑,这不是前往护国将军府的路,看来他的开道侍卫已然是别人的人了。 阴风恻恻,车顶一股重压之力。袁龙翘不动声色的放下车帘,拿过暗藏在马车内的一柄剑,跃身从车窗扑了出去。而马车则在他的身后被一块巨石砸得七零八落。 优雅的旋身,冷静的出招,身形如风,剑qì 如霜。往日有战擎在,无需他亲自动手。今日能够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脑后生风。 随之。“小心!” 躲过背后的偷袭,袁龙翘忍不住向那声源处看去。是她!他意wài 的呆住。很久之后,他一直记得她的神情,一闭上眼就好似仍在眼前。她蹙着额心,秀气的眉状如写意的流云,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她瞠着大大的眼睛,眼瞳黑如墨玉,眸中一点亮银之光,使得整张脸都鲜活生动起来。她的唇因紧张而抿着,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可那一声“小心”,还是重重的震动了他的心弦。 不过,她那是什么打扮!他直觉得想要皱眉。可是……脸部的线条怎么也硬不起来,反而忍不住浅浅一笑。 Chapter 60 又遇险 对面进攻的黑衣人手中的刀猛地停在半空中,看着袁龙翘唇边突然扬起的温柔笑意一时不知何故,竟生生倒退了两步。 有黑衣人注意到了夏天,袁龙翘翻手挽了个剑花,发了十足的狠劲儿,凡是近身阻挡者触剑即亡。急速掠到她的面前,一手抓住她的腕子,用力往怀中一带,将她身边的危险悉数挡下。 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将他们牢牢的包围在中央。她站在他的身后,手腕仍被他紧紧的握着。鲜血,断肢,头颅,尸体……哀嚎,怒吼,碰撞,断裂……夏天想哭,然而眼前的杀伐却容不得她有片刻的时间去挥洒她的恐惧与无助。这是个什么世界呀!不时的发生恐怖袭击事件,生命安全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此时此刻她才知dào ,原来穿越并不是只有风花雪月,还有如此惨烈残酷的一面。而这,才是最真实的现实! 红色的血浆喷溅,她骇然的一闭眼,身子不由自主的被袁龙翘带动,再睁开时,她已经被他牢牢的塞进了怀里。她怔怔的抬起头,目光所及,是他坚毅的下巴、紧抿的双唇。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在混战之中低下头,目光相对,他的眸色深浅,悄悄的漾起一丝暖暖的纹路,他揽着她的大手将她的头重新按压在他的胸口,“乖,低头。”声音仍嫌清冷,却不再是寒风而是冬阳。 夏天听话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固定在他的怀里。一只耳里是战场的凄厉,一只耳里是他有力的心跳。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很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他。 “殿下!” “殿下没事吧?” 两名侍卫冲进包围圈,一左一右站在袁龙翘两侧。 “没事。”话音刚落,袁龙翘已然挥剑戳破了一名侍卫的喉咙。这变故来得太快,那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割破的大动脉便以奔腾的速度倾泻了他的热血和生命。然而另一名侍卫的反应更快,袁龙翘的宝剑刺出的瞬间,他的剑也已挥了过来。带着夏天,行动终究受阻。这一剑已是避无可避,周遭还有那么多的刺客,袁龙翘抱紧怀中的人儿,凭借一身武艺,愣是扭转了身子用自己的背去生生的接那一剑。 “嗖~~噗!” 剑没有落下,袁龙翘转回头,只见那侍卫后颈攒着一只白羽箭不敢置信的瞪大着眼睛倒地而亡。 “三哥!我们来了!” 是小七的声音,袁龙翘望着向自己奔来的身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 “嗖!嗖!”又是两声破空之响,两支白羽箭又准又狠的钉在两名刺客脖颈上的大动脉处。袁龙翘微微一笑,宇文的箭法又精进了。 “三哥,你没事吧?我到府上给你报信却迟了一步,我只好去找宇文,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真是让我们好找啊!”袁龙鳞蹦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看了看地上被白羽箭射杀的王府侍卫,袁龙鳞不解地问:“他们怎么会反过来攻击三哥?” “看来凌王府也不再干净,侍卫之中,或者不只侍卫,已被人收买。”宇文启明又射杀了几名刺客,终于将围着袁龙翘的包围圈打开了缺口。 袁龙翘面色无波,冷眼看着周遭的混战,不知在想什么。 夏天听到声音,实在忍不住从袁龙翘的怀里探出头。身负箭筒,手握长弓,眼前之人高鼻深眸,好似希腊壁画中的战神。而在他旁边的那人,夏天瞪大眼睛,惊呼了声:“龙七!” 袁龙鳞此刻也看到了三哥护在怀中的人,他的吃惊绝不亚于她的,眉头一挑,眼睛瞪得比她还大:“方……方方?怎么是你!” 两人还来不及进一步交谈,袁龙翘一捏夏天的手腕,快速的带着她一边冲杀,一边喊道:“小七,宇文,这里交给你们了!” Chapter 61 素心恨 景霏望着病榻上的夫君,一颗心挣扎搅扰得几近破碎。那个天大的秘密被自己无意间得知,也因此而变成了一道凶吉难测的魔障。绣花针一偏又刺在了手指上,她轻哼了一声,看着指尖冒出的血珠,始终不敢相信天意竟是如此的诡异莫测。 他们不是兄妹吗?怎地一夕之间就毫无关系了?如果夫君知dào 他其实与四妹并没有兄妹关系的桎梏,他会怎么做?她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向床榻:容颜憔悴,肤色苍白,颧骨高耸,原本就不胖的他足足又清瘦了一大圈儿。她知dào 他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并不是因为御医无能,而是因为他的心病沉重。他的心结深种,天人交战,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 或许他知dào 了真相便能去除心魔,所有的病痛也能不药而愈?……她猛地打了个寒战,为自己这疯狂的想法而颤抖不已。 “咣啷!”瓷器碰撞,景霏如受了刺激一般神经质的看向房门的方向。 凤荔面色凄惶,端着托盘,药碗里的汤汁和汤匙还在左右摇晃。 又是一个要与自己争丈夫的女子!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向凤荔走去。每走出一步她心里的想法便不由自主的发生一层变化,她的愤nù ,她的不甘,她的委屈,直到她站立在她的面前到底还是统统化作了隐忍。 如果一定要在夏天与凤荔之中选择一人,她宁愿选择凤荔。 端着药碗坐到床边,她轻声唤道:“夫君,该吃药了。” 夏阳沉沉的睡着,呼吸均匀。 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瘦了好多,两腮都凹了进去。手指正要碰上他的脸,忽然他扭转了头,她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zhì 的轻颤。一个粗重的呼吸,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怎么,夫君又想见四妹了不成?要不要为妻这就请她过来伺候夫君吃药?” 眼睛倏地睁开,夏阳转回头瞪向她。 景霏心头一跳,一股剧痛充斥心底,她只有死死的咬住嘴唇才能堪堪挺过去。他那是什么眼神?!痛恨,鄙夷,厌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没有了昔日的淡漠,而是变成了如今这样赤/裸/裸的憎恶? 她也不想再说那些刺痛他的话,可是她也好痛,为何没有人怜惜她半分! 目光瞥见怯怯站在一旁的凤荔,夏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天儿身边没有你,或许会很不习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一如很多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天儿好吗?她有没有再开口说话?她会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凤荔颤巍巍的带着哭腔:“大公子,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求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要你离开就离开,这里哪是你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景霏冷冷的开口,一腔怒火全撒在了她的身上。 “少夫人你明明答yīng 奴婢……” “住口!”景霏一瞪眼,凤荔立kè 噤若寒蝉的住了声。 夏阳心知有异,刚一皱眉,忽听外面一阵吵嚷。 “外面发生了何事?” 凤荔心思伶俐,景霏刚一问出口,她立kè 应承了一声跑出去查看。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夏阳闭着眼睛,漠然地问:“你答yīng 了凤荔什么?让她到这里来伺候是你的意思?” 景霏没有做声,她听得出夏阳的弦外之音,他怀疑自己。露出一抹苦笑,她的用心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而已。 “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凤荔脚下踉跄的跑了回来。“大公子,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夏阳翻身从床上坐起,景霏躲闪不及手上的药碗被带得掀翻在地。一阵眩晕,他急忙咬牙挺住。“你说什么?天儿怎么了?” 凤荔咽了下口水,“小姐把三公子的侍女绑在了房里,自己一个人出府了。刚刚七殿下找了来,问三殿下有没有来咱们府里。说是三殿下与一位方公子在城中遇袭,如今都失了踪。被绑着的侍女说那位方公子很有可能就是小姐!” 夏阳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云,身子晃了晃,掀被便要下床。“去,把荆楚叫来。” “夫君,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动啊!”景霏慌了手脚的上前扶他。 “替我更衣。”他不为所动,喘着粗气,咬牙站起身。 景霏嘴唇颤抖的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也没有动。 夏阳稳住身形,愤愤的瞥了她一眼,吼道:“凤荔你来!” “咔吧,咔吧……”明明无声,耳中却满是断裂破碎的声音,景霏眨了眨酸涩疼痛的眼睛,心终于在碎裂的声音里化成了一粒一粒细小的尘沙,悉数散落在绝望的空气中。 Chapter 62 山间行 袁龙翘和夏天走在山间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上,他们没有回凌王府,也没有去护国将军府,而是径直出了城门。活到二十三岁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任性,什么天下、帝位、责任,他统统都不想要了,只想与她平平凡凡、安安静静的相守几日,这或许是他能够给她最好的几日,也或许是能够给自己最好的几日。 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又爬上了另一座。夏天气喘如牛,背上汗湿了一大片,额上的头发打了绺儿,狼狈至极。斜眼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袁龙翘,她郁闷了,看样子不知dào 还要再爬几座山!今天是来野外徒步的吗?她的脚疼死了,估计已然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袁龙翘微微摇头,她还是如此的倔强!明明疲惫不堪,却硬是咬牙跟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也不曾落下。嘴角微翘,他在她的身前蹲下身,轻松且随意地道:“上来,我背你。” 夏天愣了半晌,望着他的背,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我们还要再翻两座山,你不累吗?”他偏了脸颊,浅笑着揶揄。 还有两座山?!夏天彻底惊了!虽然刚刚翻过的山山势并不高,可展目望去前面的高山座座皆是耸立入云。早知dào 就不救他了,没听说救了人还要费脚板的!这好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也怪她自己,之前被夏雨摆了一道还不长记性,这回又被袁龙翘这个死变态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既然如此,那还和他客气什么!夏天撅着嘴,直接伏在了他的身上。 背上覆上一股热气,身体接触间有种粘湿的感觉。看来她是真的累坏了!袁龙翘心头微软,不禁有些心疼。背着她站起身,他迈出的步子还是一样的稳健轻越。 “你与七弟是如何认识的?” 夏天戒备的伏在他的背上,眼睛转了转,没有做声。 “你已经说了话!再装哑巴不嫌闷?”他没有回头,却一语中的,将她的心事和表情琢磨得透彻。 夏天翻了翻白眼,虽然不想理他,不过倒是对他那句“七弟”很好奇。 “今日为何这般打扮?”他锲而不舍的追问。 “我觉得闷,出来逛逛。”想起大哥卧病在床自己又不得相见,她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袁龙翘沉默了一瞬,“所以遇到了小七?” 夏天气得一哼,“他就是你的七弟袁龙鳞?该死的,居然还骗我叫什么龙七!” 左眉向上挑了挑,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是也骗了他,为何要说自己姓方?” “我是微服私访哎,要是说我姓夏,那不是暴露了身份嘛!” 微服私访?!真是个小不要脸的!袁龙翘差点儿没笑出来,拜多年养成的良好心理素质,他只轻扯了下嘴角。“你自然不应说自己姓夏,女子出嫁后冠夫姓,你应说自己姓袁才对。” 夏天撇了撇嘴,虽然和他斗嘴没什么气氛,不过对他的戒心却因此而少了不少,双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脖子,语气鄙夷地道:“嘁,你当我真不懂呢!袁是国姓,我要是向外人说我姓袁只会暴露得更快。” “所以你说自己姓方,非‘袁’即方。”他声音温暖,仔细听去还带着一丝喜悦。 不知为何,夏天忽然红了脸颊。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又像是有些小小的愧疚。 两人都不再说话,眼看着天慢慢黑下来。 许久,她忍不住地问:“你不累吗?” 向上托了托她的身子,他微微一笑,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你还可以再重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夏天醒来时,人躺在一席炕上,头发披散了下来,身上盖着粗布棉被。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屋里一盏油灯如豆,周围灰蒙蒙的黯淡,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吱呀一声,木门从外面被推开。寂静的夜,这略显尖锐的声音格外清晰,也格外渗人。 夏天本就怕黑,此刻更是紧张的蜷起了双腿,大喊了一声:“袁龙翘!” 进来的人没料到夏天已然醒了,明显吓了一跳。 看着那黑影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夏天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Chapter 63 小夫妻 “方夫人,你醒了。”声音听得出是个女子,她将手上的木盆放在炕沿,回身将桌上的油灯挪了过来。 借着光亮,夏天看清了眼前的人:头发盘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斜斜固定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粗布衣裳,腰上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 “小天?你没事吧?”门外传来袁龙翘的声音。 夏天心里定了定,看着女子脸上善意的笑容,扬声:“没事。” “方夫人莫怕,你相公就在外面。我相公姓马,你可以叫我马嫂。”她打开一个十分破旧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这些是我的衣裳,有些旧了,方夫人莫要嫌弃。” 离得近了夏天才看清她的脸,二十几岁的年纪,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很干净质朴。见她看着自己微笑,夏天下意识的低头瞧向自己睡得褶皱不堪的袍子,脸上一红,接了衣裳道了声“谢谢”。 马嫂在木盆里一边绞着帕子一边笑着道:“方公子已经把什么都告sù 我们了,你们小夫妻路遇强盗虽说丢了财物,可只要人是平安的就比什么都强。咱们家虽然穷,但只要你们不嫌弃住到何时都可以。” 方公子?路与强盗?小夫妻?夏天努力消化着马嫂传递给她的信息。刚刚自己喊的那声“袁龙翘”,也不知dào 她听清了没有。路遇强盗!她抿嘴偷笑,亏他想得出来。 三间草房围成的小院,居中一间勉强可称为厅堂,里面连着厨房。夏天随着马嫂走进厅堂,一张方桌已然围坐了两大一小。 窄衣宽裤,一头秀发只松松的系着,不像个小媳妇完全就是个小丫头。袁龙翘的目光闪了闪,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马嫂拉着夏天在袁龙翘的身边坐下,自己则指着另一个成年男子和那个三四岁大的孩子爽利的介shào :“这是我当家的阿柴,这是我们的小子狗儿。” 夏天望着马阿柴礼貌的点了点头,叫了声“马大哥”,又扭头对狗儿善意的笑笑,摸了摸他剃得光溜溜的小脑袋。 马阿柴不善言辞,木讷的傻笑着道:“方兄弟,你们夫妻千万别客气。咱家穷,没啥好招待的。你们千万别嫌弃呀!” “马大哥太客气了,你们肯收留我们夫妻二人,方某已是感激不尽。”袁龙翘的声音不像从前那般清冷,反而泛着融融的暖意。 夏天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他,脱去了玉冠锦袍,一身布衣的他就像是个庄稼汉,不过是个很有气质的庄稼汉。 明显看到她眼中的笑意,袁龙翘的唇边也带上了一抹愉快的浅笑。 “娘,狗儿饿了。”狗儿转动着眼前的饭碗,咽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几碟青菜。 马嫂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边给众人盛饭,一边对袁龙翘和夏天说:“吃吧,大家都吃吧。” 马阿柴也热情的招呼:“方兄弟别见外,没啥好东西。” 夏天夹了一筷子野菜,放在嘴里嚼了嚼,霎时整个舌头都麻了。太咸了!她捧起饭碗扒拉了几口,沙子一样,还有股怪味道。转眼在桌上溜了一圈,狗儿拿着一双大筷子,不等马嫂喂,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光线很暗,不过仍旧能够看得出马阿柴与马嫂的饭碗是空的。再看看袁龙翘,他吃得十分优雅,细嚼慢咽,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她咽了咽口水,探出筷子又夹了一块青瓜,咬了一小口。咸,还是咸。就了一口饭,那怪味道更加明显。 该不会是满桌的咸菜吧!她心里直打鼓,捧着的饭碗不知该端着还是该放下。从小到大,家境还算优渥的她从未真zhèng 吃过什么苦,穿了之后住在护国将军府和凌王府也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她正难以下咽,一旁的狗儿突然扬起饭碗,糯糯的童音分为清脆:“娘,狗儿还要。” 马嫂的脸腾地红了,极快的捂住狗儿的碗,不太自然的轻声安慰:“狗儿乖乖,晚上吃得太饱,睡觉觉会肚子疼。” “不嘛!狗儿还要吃。”狗儿噙着眼泪,委屈的模样直令马嫂哄骗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家里仅剩的高粱米全都做了,原本只有三个人一下子又多了两张嘴,着实令她这个巧主妇也为难。 夏天看得有些傻眼,有心把自己的饭给狗儿,可是沾了自己的口水会不会不礼貌?她还在胡思乱想,袁龙翘却先一步将他碗中的饭递到狗儿的面前。“我没有动过。”他就好似在与家人说话一般随意。 “方公子,这怎么好,你是客,这怎么好。”马嫂忙忙的想要推回来。 马阿柴也十分动容,只是他嘴巴一向笨拙,扎着手只重复着一句:“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袁龙翘笑笑:“我不饿。” 看着狗儿吃的欢快,马阿柴与马嫂便没再说什么,可眼中分明都写着感激与不自在。 夏天倒真有些饿,午餐时与袁龙鳞在一起她只顾着耍帅了,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经lì 了那样的全武行,又爬了半天的山,她现在的胃里直发空。可是眼前的饭菜……好吧,她承认自己还是不够饿。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盛得满满的一碗高粱米饭,又看了看袁龙翘面前空空的连只碗也没有,她犹豫了下,小声的嗫嚅:“我饱了。” 众人的动作顿住,饭桌上除了狗儿,其他人都看向她。 夏天低着头,心虚又汗颜。人家舍不得吃的饭,她却嫌弃的吃不下。哪怕她再没有羞耻心,此刻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只修长的大手将她眼前的饭碗端了过去,低沉的声音轻轻刮过她的耳廓,“别浪费。”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就着她的饭碗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老天!他居然吃她的剩饭?! 绥侯府的暗室灯光虽不昏暗,但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只因坐在那里的两人皆阴沉着脸默不作声。暗门一转,一个身穿黑色宽大斗篷的人极快的闪了进来,而坐着的两人则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 “你怎么才来!”大殿下绥侯袁龙葵的脸色黑得可以媲美锅底。 黑衣人似是随时准bèi 离开也不脱去斗篷风帽,随意的往椅子上一坐,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等急了?” Chapter 64 高粱地 “老四那个没用的东西又失手了,老三现在下落不明,这么好的机会难道我们还要错过吗?”袁龙葵拉长着脸口气不善。 黑衣人浑不在意的打量着自己修理得十分干净整齐的指甲,“你错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穷追猛打,而是全力搜寻并把他安全的带回来。” “什么?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还要安全的把他带回来!” “哼!”黑衣人不屑的一声冷哼,“你真的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杀得了他吗?不想想他是怎么逃的?老七和宇文启明又为什么会那么恰巧的前来解救?” 一直表情麻木站在一旁的二殿下章侯袁龙权这时才有些反应:“老四的身边也有老三的人?” “那有什么奇怪,老三的身边有我们的人,难道我们和老四的身边就不能有他的耳目!”黑衣人懒散的站起身,施施然的向暗门走去。 袁龙葵暴躁的一把拦住,“急什么!还没有说好究竟要怎么对付老三。” 拨开他的手臂,黑衣人头也不回。“先找到他再说吧。” 马阿柴家人口少,平常也鲜有亲戚来往。袁龙翘与夏天以夫妻的身份住在这里,晚上自然被安排在了仅有的一间“客房”里。 一席大炕占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袁龙翘与夏天背对背的侧躺着,一床被子被拉得笔直,中间足以再睡下一个人。这样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新婚之夜他们就是这样睡的。只是两人之间的交集似乎也仅有那一夜而已。 屋里燃着一盏油灯,火苗极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夏天下午饱饱的睡了一觉,这会儿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身下的炕很硬,咯得骨头有些疼。她不知dào 背后的袁龙翘睡着了没有,他的呼吸轻浅,她几乎听不到。 该死的,她想要去厕所怎么办?从下午她就一直没有去过厕所,忍耐了好半天,可这又怎是能够忍耐得了的! 呼!屋子里突然亮了一下又立kè 变得漆黑一片。夏天吓得一抖,差点儿叫出声。油灯里的油已燃尽,而她的肚子都快爆zhà 了,忍耐濒临极限。黑暗带来的恐惧令她更加难以忍受,若不是袁龙翘还在身后,她一定早就条件反射的爬起来了。 不行!又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掀开被子坐起身。外面一片漆黑,屋子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向炕沿边挪动,身子刚动了下就听到袁龙翘叹息的声音:“怎么了?” 黑暗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遮住她此刻脸上羞涩的红晕,“我想……想去洗手间。”她用了文雅且现代的词儿。 “洗手?” “嗯……”夏天翻了翻眼睛,终于不再拽文,“就是你们说的方便嘛!” 衣衫悉索,手臂被握住,他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我陪你去。” 不自觉的呼出口气,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实在不知dào 该怎么办!莫名的,心里对他的体贴隐隐萌动了几许感激。 两人摸黑穿好鞋,袁龙翘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双双走出房门。 “那个……嗯,茅房在哪儿呀?”黑暗中夏天的脸不自然的又红了起来,手心里陌生的触感与温度,竟令她有些心跳跳的。 袁龙翘沉默了一瞬,径直带她走出院门。 月色朦胧,夜风凉沁,几处院子几座房屋错落的坐落着,不远处是大片大片的高粱地。有风吹过,丛丛高粱叶摇曳着簇簇作响,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叶浪。 夏天看得傻眼,呆呆地问:“茅房在哪儿?” 抬了抬下巴,袁龙翘似笑非笑的难得开起了玩笑,“如此广阔的天地还不够你作为!” 轰!热血一下子上了头顶,她红着脸转头瞪他。他居然取笑她!甩开他的手,她径直走向那片高粱地,手指拨动杆叶时她忽然又迟疑了。虽有月光,可周遭仍旧是漆黑的,这大片的黑暗令她不安,更令她抑制不住的害pà 。回过头去看他,只依稀看得到他挺拔的身影将空气的颜色染得更深更浓。 似是感觉到她的害pà ,袁龙翘又向前走了几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平复人心的力量:“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无声的点点头,她分枝拂叶的钻进了高粱地。黑,叶片遮在头顶,原本就稀疏的月光更加单薄。她一步步走得稳健,只因不远的身后有他在。 不敢走得太远,又不想离得太近。解开裤带,蹲下。轻轻的舒了口气,她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的经lì 让她觉得莫名的刺激,月黑风高,她这样“鬼祟”的就好像是在做什么坏事,有一种被激发了潜在邪恶因子的亢奋感。嗖!是什么在裤管边极快的蹿了过去?反应了一瞬,她一声尖叫慌里慌张的向回奔跑。 袁龙翘眉心一皱,如一头迅捷无比的豹,急速的掠进高粱地。 迎面,一具温软的身子直直的扑进自己的怀里。他展开一双铁臂将她牢牢的圈固住,锐利的鹰眸警觉的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吱溜!脚边生风。 夏天呜咽了一声,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儿,努力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低头瞄了一眼那灰不溜丢的小东西,他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只是一只田鼠!” “老鼠!是老鼠!我害pà !”她瑟瑟发抖的将脑袋使劲儿朝他的怀里拱,就是不肯抬起头。 胸前的肌肉蓦地收紧,他的喉头不能自已的缓缓蠕动。她的头顶摩挲着他的胸口,她的几缕发丝被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她娇弱的身躯在他的怀里微微发抖,她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撩拨着他的心跳。 该死!她是在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还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咬牙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他憋着气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喂,你等等我啊!”夏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紧跟着他的脚步踉跄的亦步亦趋。 Chapter 65 兄弟同 天还没有亮透,长懋殿里已然聚集了君臣众人。 “啪!”昭乾帝狠狠的一拍桌案,暴躁的怒气并没有因为时间的过去而有任何的平息,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这就是京城?朕的京城?居然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刺杀朕的儿子!哪一日岂不是要攻入宫城将朕也一并杀了!” 呼啦啦!大殿里的群臣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口称:“陛下息怒!臣等死罪!” 扶案咳嗽了几声,昭乾帝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一旁的张德顺急忙过来搀扶。抬手制止住他,昭乾帝喘了口气,瞄向群臣的目光阴鹜冷冽,身体的病弱丝毫掩盖不了他咄咄逼人的帝王霸气。 “传朕的旨意,处死负责京城戍卫的守卫官,着御林卫司掌管京城治安。” “是,臣遵旨。”有人朗声回应。 袁龙纯面朝下的跪伏在地,额角上的青筋隐隐迸现。几次三番的失手,他几乎要怀疑袁龙翘是不是有九条命! 昭乾帝闭上眼睛微微喘息,斟酌了片刻,疲惫的抬了抬手。 张德顺眼色极佳的一摆拂尘,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空回荡:“平身。” “谢陛下恩典。”众臣纷纷起身,胆小的甚至禁不住抬起袖子揩了揩额上的冷汗。 “夏爱卿。”昭乾帝缓缓开口。 夏静庭忙向前跨了一步,拱手向上:“臣在。” “寻找小三之事,朕就交予你了。” “陛下,”不待父亲开口,夏阳突然站了出来,绣着银色山茶的袍角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扬起,衬得一身英气,卓拔不群。“臣愿请命寻找三殿下。”修长的眉微蹙着,瘦削的脸庞仍显得苍白如雪。 “阳儿,你的身子……”夏静庭不赞成的脱口阻拦。 “孩儿没事,请爹放心。”他复又向上施了一礼,声音朗朗:“请陛下允许臣带兵寻找三殿下。” 昭乾帝盯着殿宇之下挺身而立的夏阳,抿着嘴唇,眉心也轻皱了起来。 “帝父,孩儿也要去寻找三哥。”袁龙鳞几步走至夏阳的身边,期盼的仰头望着丹阙之上的父亲。 “孩儿也愿前往。”袁龙骐亦坚定的迈步上前。站在人群中的袁龙葵不屑的瞟了他一眼,愤愤的别过头。 袁龙骐的话一出口,还急坏了另一人——宰相司徒弼。小眼睛一瞪,他急声道:“五殿下你不能去呀,再过两日可就是你与敏慧的大婚之日了。” “三哥下落不明,龙骐又岂能不顾兄长安危。大婚之日可以延期,但是寻找三哥却是刻不容缓,还望司徒大人谅解。”他微扬起脸庞,灯火照耀下毫无瑕疵的侧影越发显得精雕细琢般的俊美。“帝父,请让龙骐一起去寻找三哥。” 昭乾帝看着并肩而立的三个年轻人,一个英气,一个阳光,一个温润,脸上的怒气渐渐的被欣慰与慈爱所替代。“好,”他满yì 的点点头,“兄友弟恭,朕心甚慰。阳儿、小五、小七,朕就命你们各带兵一千,定要将小三平安的找回来。” “臣遵旨。” “孩儿遵旨。” 夏静庭与昭乾帝暗暗交换了个目光,司徒弼则一脸猪肝色的敢怒不敢言。 天色蒙蒙,淡淡的薄雾与袅袅的炊烟将小村庄包裹得好似仙境。偶尔传来一两声幽幽的鸟鸣,风一吹,高粱地便沙沙作响。 马阿柴在院子里劈柴,袁龙翘一边搭手收拾一边与他说上两句话;狗儿骑着扫帚满院子疯跑,一个人玩得趣味横生;马嫂在厨房里忙活,夏天帮不上什么忙只在厅堂里摆摆碗筷。 袁龙翘的目光瞥向敞开的房门,那亭亭的身影来回走动,沉静美好的模样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一夜没有睡好,眉目间略有些疲色,他揉揉额角,眼神不由自主的又向厅堂的方向望去,思绪也被她带回了昨晚…… 两人从外面回来仍旧跟划了楚河汉界一般的各睡一边,只是不再背对着背。 黑,夜如泼了墨似的黑。睁着眼睛,眼前也只是大团大团的黑。她原本该害pà 的,可不知怎地竟能如此安然的躺着。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身旁之人清浅的呼吸,心里莫名的觉得踏实。 秋夜里的寒气已开始缭绕,夏天醒着的时候还知dào 要与袁龙翘保持距离,可睡着了便只往暖和的地方靠。 袁龙翘一向浅眠,尤其更换了地方更加睡不安稳。风从门缝窗棂钻进来,屋子里本就有些冷,两人又抻直了被子睡,一点儿也不保暖。睡着睡着,他忽然觉得有什么贴近了自己,一会儿,自己的手臂也被抱住了。睁开眼,毫不意wài 的看到一颗臻首堂而皇之的靠着自己的肩膀,暖暖的喘息透过他的衣衫,皮肤仿佛也跟着一起一伏。 甜甜的味道,如糖如蜜。软软的触感,似藤似蔓。 肌肉渐渐紧绷,血液开始沸腾,呼吸变得凌乱。他这个正常男人面对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竟然还要忍受如此人间酷刑,天理何在!展臂将她揽入怀中,仔细的为她盖好棉被。他忍不住微微苦笑,唯有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去抵抗在身体里不断膨胀的情欲。 于是。 有人一夜好梦,有人彻夜难眠。 “妹子,叫他们吃饭吧。”几番接触,马嫂与夏天已相熟到姐妹相称。 夏天答yīng 了一声,迈步走进院子,向狗儿招了招手,扬声叫道:“马大哥吃饭!”转眸对上袁龙翘黝黑黝黑的眼眸,那句“夫君”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眼珠一转,她强忍着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小三,吃饭!” 袁龙翘明显一愣,这称呼除了长辈还没有人如此叫过他。只是她,他挑了挑眉,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贼兮兮的。 “走,方兄弟,吃饭去。”马阿柴放下手上的斧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招呼着袁龙翘一起往厅堂走去。 马嫂红着脸将两个盛满煮番薯的大碗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道:“今早咱家就剩下这个了,实在是委屈了方公子和妹子。” 袁龙翘只浅浅一笑,伸手拿了个番薯掰开一半递给狗儿,纤长的手指握着另一半吃得十分香甜。 马嫂与马阿柴对视了一眼,心里的不安放下了大半,又忐忑的看向夏天。 桌上虽还是那几碟咸菜,可少了红彤彤的高粱米饭夏天还是很高兴,也不客气的拿了一个大的,扒开外皮发xiàn 里面的瓤竟是紫色的,不由得喜出望外的一声欢呼:“这不是紫薯吗!马嫂这么好的东西你还说不好,我跟你说我们那里这东西在超市卖得可贵了!” Chapter 66 乱纷扰 马嫂虽听不大懂,但还是抓住了重点。“妹子是说这东西可以卖?” “当然了,紫薯这么好吃而且营养成分又高。” 马嫂与马阿柴面面相觑,这田间地头不需yào 下什么功夫就能种出来的番薯,真的能卖钱吗? 眼皮微撩,袁龙翘带着浑厚金属特质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何为超市?” 夏天咽到喉咙的紫薯猛地卡住,急忙端起碗喝了口水,又呛又咳的吞了下去,生硬的辩道:“就是那个……那个集市,集市嘛,我怎么搞得清楚叫什么呀!” 睫毛轻轻扇了下,袁龙翘没有再做声,继xù 慢条斯理的吃着。 见夏天也吃得欢快,马嫂与马阿柴这才终于安下心,照顾着狗儿,招呼着袁龙翘和夏天吃着早饭。 夏天暗暗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zài 的冷汗,小心肝连连后怕,真是一不小心差点儿露了馅儿。 砰砰砰!砰砰砰砰! “马阿柴开门,快开门!” 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伴着粗鲁的呼喝,小院的门板几乎要被砸碎了。 马阿柴脸色陡然一变,站起身犹豫了一瞬才对袁龙翘道:“方兄弟,家里有些麻烦,你和弟妹在屋里歇会儿。” 马嫂白着脸将狗儿拉起送至夏天跟前,“有劳妹子先帮我照看着狗儿,一会儿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 “马嫂,什么事啊?”夏天莫名其妙的领过狗儿。 砰砰砰! “马阿柴,老子知dào 你在家呢,赶紧开门,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就直接踹门了!” 马嫂张了张嘴,看了丈夫一眼,只叹了口气。 袁龙翘放下手中的番薯,缓缓开口:“有小弟在,定然护好狗儿。” 马阿柴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径自去开院门。 夏天虽不想躲在屋子里,可见袁龙翘没动便也不能出去,幸好房门敞着,院里的情形倒也看得真切。 院门一开,立kè 闯进四五个拿着棍子锄头的庄稼汉,为首的大汉抬手推了马阿柴一把,嘴里骂骂咧咧,铜铃大的牛眼瞪着,满脸的横肉直颤。“奶奶的,叫你开个门你也能磨蹭这么半天,马阿柴,你再装孙子试试,老子今日不把你打得跪地叫爷爷,老子就不是张天霸!”天气已然颇冷了,可他只着了一件单褂子,大襟儿上的扣子敞开了好几个,露着麦色的胸膛。 狗儿见这架势,嘴一撇就要哭,夏天连忙将他抱起,轻声哄着。 张天霸听到声音朝厅堂里瞧进来,见到袁龙翘与夏天,他稍稍一怔,没有搭理袁龙翘,倒是在夏天的脸上转悠了几圈儿。 袁龙翘嫌恶的一皱眉,眼中寒霜弥漫,冷冷的觑着他。 马阿柴憋得脸通红,上前两步拦在张天霸的跟前,强忍着怒气好言好语地道:“张爷,前几日我不是刚送过去三袋子粮食吗?” “那些连塞牙缝都不够,马阿柴,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老子借你一袋粮食,你老婆孩子早就饿死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马阿柴咽了下口水,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可是,可是个屁!”张天霸牛眼一瞪,手里颠着短棍,招呼身后跟着他的汉子,欺身威胁道:“别给你脸不要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奶奶的今日要是不把欠的粮食都还清了,老子就拆了你的房,接管了你的地。” 马嫂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拉了丈夫一把,自己迎上前,“张爷,你可得讲讲道理!我们家粮食打得晚,咱们当初说好借一袋子还两袋子,可是我们去还粮食你总不在家,这一拖就拖了好些日子,这可不怪我们!更何况,我们前几日一下子就还了你三袋子粮食,比咱们说好的还多一袋子。张爷,你可不能欺人太甚啊!” “呦呦呦,这小嘴儿还挺能说!”张天霸色迷迷的一勾马嫂的下巴,无赖泼皮的本色尽显。“干脆你跟着老子得了,老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马嫂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一把拍开他的手,狠狠的啐了一口。跟着张天霸一起来的人,嗷嗷叫唤着一齐跟着起哄。 “你们想干什么?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马阿柴通红着眼,一把拉过妻子护在身后,额上的青筋直蹦。 小孩子最为敏感,这会儿再也忍不住,狗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小院里又是叫又是嚷,又是起哄调笑,又是大哭不止,正乱成一团,猛地就听一声大喝:“都住口!” 气势爆棚,威严无限,所有人都愣了愣,不由自主的住了声抻头向厅堂里张望。 狗儿吓得打了个咯,也止了哭声,怯怯的缩在夏天的怀里,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 袁龙翘慢悠悠的站起身,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 夏天一笑,抱着狗儿紧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老公气定神闲的派头,她也不禁腰板挺得笔直。 张天霸一见夏天两个眼珠子就好像长在了她身上一样,嘴角不住的往耳根的方向咧,满脸的横肉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油腻。 冷冷瞥了他一眼,袁龙翘脸色沉沉的开口:“你们究竟要如何?” 张天霸上上下下将袁龙翘打量了一番,不屑的用鼻子哼哼,“你是哪根葱哪头蒜,老子与马阿柴的债要你小子多事!” 袁龙翘也不恼,从腰间摸出一块白得异样可爱的玉佩,面无表情地道:“你说出个道理来,若真是马兄理亏这块玉佩便归你,可若是你说不出个道理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呦!这玉佩不错啊!拿来吧,老子也不是小气人,嗯,可以抵两袋子粮食!”说着,张天霸就要上手去夺。其余人则附和吵嚷着“张爷真大方!”、“你小子有福气!”。 如此一块美玉一看就知dào 价值不菲,马阿柴与马嫂哪里肯让袁龙翘吃这个亏,双双拦了过来。张天霸一晃手中的棍子,那几个大汉立kè 一拥而上将马阿柴夫妇双双制住。 Chapter 67 相依偎 夏天有些紧张的想要上前,可是怀里的狗儿却又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袁龙翘将玉佩握在手里,回头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仍不慌不忙的对张天霸道:“字据拿来!” “字据?什么字据?”张天霸愣了愣。 “既然你说马兄借了你的粮食,又没有如数归还,那么当初你们所立的字据在哪儿?拿来我看。” 张天霸眨了眨眼,忽然一声喷笑,“我们这里的人大字都不识一个,立个啥鬼字据!” “是啊,是啊!什么字据!真是笑话!”有人跟着随声嗤笑附和。 “既然如此,那你凭什么说马兄还欠你粮食没还,在我看来他不仅还了,而且只多不少。”袁龙翘仍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不紧不慢,可每吐出一个字都比刀锋还冷。 “奶奶的,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天霸瞪起牛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厉。“老子说他欠了就是欠了,敢跟老子讨价还价。信不信老子一棍子就让你滚回姥姥家!” 嘴角轻挑,袁龙翘鄙夷的连个正眼也不屑给他。“你试试!” “奶奶的!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然后带着这小娘子一起回去。”张天霸口里虽与袁龙翘说话,眼睛却不怀好意的直盯向夏天。猛地一抬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qì 挥棍子便向袁龙翘打去。 “小三!” “方兄弟!” 听到夏天的声音,袁龙翘霜封寒冻一般的眼神瞬间雪融冰消,隐隐闪过一丝笑意。右臂向上一架……只听“咔嚓”一声,夏天一把捂住狗儿的眼睛,自己也吓得闭上了眼。 静,忽然出现诡异的寂静。 夏天心脏一阵狂跳,睁开眼,见袁龙翘仍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脸上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她的目光下移,惊讶的发xiàn 地上竟横亘着断成了两截的棍子。目光再向四处望去,好笑的发xiàn 张天霸与他带来的那些人早已面色发白,嘴巴大张,如僵尸般动也不会动了。 嘿!她突然觉得很骄傲,崇拜的望向袁龙翘,直笑得双眼弯弯。她的老公哎!超帅! 张天霸到底在袁龙翘立下的完结字据上按了手印才带着人灰溜溜的跑了。马阿柴与马嫂欢天喜地的对袁龙翘连连称谢,夏天与有荣焉的成就感十足。 晚上,两人一时还不想睡,都坐在炕沿上。屋子里有些安静,若有若无的搅动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袁龙翘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这样的沉默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不适,而夏天则明显沉不住气。 “你的手臂……还好吧?”她双手撑在炕沿上,眼睛盯着脚上的布鞋,试图打破这恼人的静谧。 “嗯。”他惜字如金的只给了她一个字便又不再做声。 夏天鼓着腮瞪他。这人会不会聊天啊! 感觉到她的目光,袁龙翘也转过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心情忽然大好,一向清冷无波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笑了!……夏天仰脸望着他唇边堆起的笑纹儿,大眼睛一眨不眨。 袁龙翘的笑意变深,探过身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一个激灵,夏天只觉得心跳一下子乱了套,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无措的看向他的眼睛,那漆黑的瞳仁里不再是冷冷的疏离与淡淡的不屑,反而有着几丝促狭、几许柔情、几分愉悦。 轻轻用鼻子一哼,虽然没想到他竟是如此闷骚的人,虽然除了家人还是第一次被人亲,不过她可不是那些古代的大家闺秀,心里也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撑起身子半跪在炕上,她十分粗鲁的去解他的衣扣。 袁龙翘彻底惊呆了。 扑哧一声笑出声,夏天看着他明显被雷到的表情得yì 的抬了抬下巴,有种报了仇的快感。脱下他的外衣,又挽起他右手里衣的袖子,小臂上一条暗红色的长条印子清晰可见。 她暗暗吸了口气,恶作剧的调皮被担忧所替代,手指轻轻的抚摸其上,带着叹息问:“疼吗?” 闭上了眼睛,随着她手指的滑动心上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药膏,散发了淡淡的暖意,仿若可以止痛。“不疼。”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的眼神黯了下去,放开他的手臂,挪开一段距离埋着头抱膝而坐。“可是你当初叫人打我的时候,很痛。”对于那段过往她的心里并非没有怨怼。 上一刻还被温暖包围着,这一刻彻底跌入冰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生平第一次不知dào 该如何应对。 “为什么你现在对我……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缓缓的低低的问,每一个字都很轻,却强而有力的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他不知dào 自己和她是怎么躺在炕上的,后来她又说了些什么。他失忆了,一点也记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他们各自躺在一边时,他将自己的五个手指放在了她的手指上,指尖抵着指尖,没有相握也不肯离开。 “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说。 沉默了一瞬,她滑上他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 那一夜,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唯一的接触仅仅是握着的双手,可是那一夜他睡得很沉,睡着后,他们彼此相依相偎。 解决了张天霸的纠缠,马阿柴一家的日子明显过得愉快了许多。白日里袁龙翘跟着马阿柴一起下地收粮,马嫂做饭送饭,夏天则与狗儿玩在一起。 又是送饭的时间,夏天带着狗儿也跑了来。饭菜不够,马嫂急着要回去多取一些过来,袁龙翘大手一挥,只拿了一碗饭菜与夏天同碗分食。 两人面对着面,头挨着头,一碗粗粳米配青菜,硬是吃得两人满头热汗。一不小心两人就会夹到同一片菜叶,一不小心他便吃了她咬了一半的青瓜。呼吸相闻,脸颊相贴,夏天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然而转头间竟发xiàn 袁龙翘的脸上也有着可疑的红晕,她的那点儿害羞立kè 便烟消云散了。 “啷当!” 俯身间,腰间的九连环掉落在地,夏天低头去拾却被袁龙翘先一步捡了起来。 碧中透红,指掌大小,九环精致。眉心微微蹙起,转眸凝睇间黝黑的瞳色已变了几变,“这是哪儿来的?”他不动声色的问。 Chapter 68 初动心 伸手接过,夏天全无所觉的应声答道:“大哥送我的,好kàn 吧,我喜欢它的颜色,一直都带在身边。” “夏阳?”这答案太过意wài ,脑中灵光一闪即逝,袁龙翘禁不住皱眉深思。 “是啊!怎么了?”终于发xiàn 他的反常,夏天不解的问。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幽幽地开口:“这九连环是罕见的碧霞石所制,据我所知,当年夷族将族宝碧霞石进献给帝父,帝父一直将其保存zài 宫城内苑直至我们兄弟出生,才将其分成六份,除五弟外我们兄弟每人一块。” 夏天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九连环,“那怎么大哥会有这石头呢?” “我也不清楚。”袁龙翘的目光投射在她手中的九连环上,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咦,那为什么五殿下没有呢?”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不解的凝着他,满是好奇。 看着那灵捷狡黠的眼睛,袁龙翘微微一笑,眼神却已黯淡。“因为,他是帝父最喜爱的儿子,所以他得到的荣宠自然也与我们不同。” 想起细雨亭榭中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想起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五殿下,夏天不禁默然。那样的人会得宠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好了,”袁龙翘整了整情绪,温声道,“一会儿你与马嫂先回去,不许乱跑,我与马兄办完事就回来。” “你们要去办什么事?” 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他半含戏谑的吐出两个字:“秘密。”拿起空碗筷径直走向马阿柴一家。 什么嘛!夏天摸了摸额头,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天色将晚,夏天与马嫂等得望眼欲穿,谁也不知这两个大男人神mì 兮兮的干什么去了。 门扉一响,夏天立kè 冲了出去。看着袁龙翘与马阿柴手上提着的青菜鱼肉,她有些意wài 。 “你们这是?”她愣愣的问。 袁龙翘走过她身边时浅浅一笑:“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狗儿她娘,快出来。”马阿柴也兴致极好的高声道,“今日是弟妹的生辰,你可要好好的露一手啊!” “怎么,今日是妹子的生辰!妹子,你也真是,怎地不早说!”马嫂从屋里迎出来,一面接过袁龙翘手上的东西一面对夏天埋怨。 “我的生日?”夏天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突然醒悟,“哎呀,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嘛,我都忘了。”三步两步跑到袁龙翘的身边,她扇动着长密的睫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dào 今天是我生日?” “你是我的妻子。”他语气淡然。 不是没有感动的,夏天眼睫弯起,心里涌起一丝甜蜜:“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不知dào ?”有些失望。 “我当然不知dào 了,不过你告sù 我,我会记得的。” 眼中平添一抹无奈的宠溺,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他低低的说出了连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了的日子:“四月二十。” “四月二十……,哇,你是白羊座。不对,星座应该是按照公历算的。哎呀,不管了,估计你们这里也没有公历。白羊座的人具有领导才能,坦白直率,有些孩子气。你嘛……”她摸着下巴围着他左转右转上下打量。“似乎有点儿像,”摇了摇头,十分懊恼,“还是不太像。” 袁龙翘被她绕得头晕,一把将她拉住,微眯着双眼有些不爽地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大明白。” 看着他一脸不甘又愤懑的样子,她直接笑软在他的怀里。 眼波微动,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呼吸相闻,她娇憨狡黠的得yì 模样竟令他一时情难自已。“小天!”他俯下身,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少女芬芳就像撩拨他坚强意志的试金石。 夏天倏地睁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他愈来愈近的脸颊,深邃的五官刻着无坚不摧的坚毅,黝黑的瞳孔里不是清冷亦不再是宠溺,而是一种令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却偏偏吸引着她的迷醉。他的气息压迫得她有些呼吸困难,可是又好闻得令她只想深嗅。他要做什么?她盯着他慢慢靠近的唇,心里有些害pà 又有些期待。 “妹子,这鱼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马嫂一脸喜气的提溜着鱼从厨房里出来,一抬眼瞧见院子里的袁龙翘与夏天立kè 羞红了脸。“那个,我……我去做饭。”转身就跑,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夏天脸上一热,用力推开袁龙翘。两人分站两边,一时皆有些尴尬。 “咳,我的礼物呢?”夏天扭身伸手,脸却别向一旁,垂下的长睫轻轻眨动,颊上的浅红未褪,颈白如瓷,脸愈粉嫩。 “什么礼物?”他的嗓音稍哑。 “我的生日礼物呀!”她回头瞪他,理所当然的将手再次伸到他眼前。“你既然记得我的生日,没理由不送我生日礼物是不是!” “没有。”他平静的盯着她,回答的亦理所当然。 “真的没有?”她怀疑的斜睨他。 “没有。” 晚饭丰盛异常,有鱼有肉,菜蔬鲜美。 这是这么多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夏天完全不顾形象的与狗儿争夺盘子里的鱼肉,一顿饭吃得高潮迭起,人人笑容满面。 “哗啦!”院门似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传来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声音。 “马阿柴,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儿不好好收拾收拾你,你奶奶的就不知dào 你张天霸张大爷有几只眼!” 马阿柴与马嫂惊恐的对视了一眼,都求救的看向袁龙翘。 皱了皱眉,袁龙翘放下筷子,不慌不忙的起身向外走去。那样挺拔的身影,沉稳的步伐,坚韧的气质,在在都令人安心。夏天牵起狗儿的手,笑着对马阿柴和马嫂道:“没事的,有小三在呢!” 不大的小院里站满了人,张天霸仍是一身单褂子,手上倒提着一把锄刀,跨着腿撇着嘴站在人前。他身后簇拥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人人手里都拿着刀。看到袁龙翘,张天霸明显瑟缩了下,不过看看自己带来的人,他又重新强硬了起来。“你小子还在这儿,哼哼,真是太好了,老子今日就将你大卸八块以报上次之仇。” Chapter 69 箭下羽 “你确定?”语气淡淡,眼光犀利,直看得张天霸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哼,你……你少猖狂,我这些兄弟哪个手下没有几条人命,今日我……我告sù 你,就是你再厉害,我们兄弟一拥而上,你还能怎样!” 马阿柴一把抄起立在一旁的斧头,挡在袁龙翘的身前,鼓着气声音微颤的低声道:“方兄弟,你快走。带着弟妹快走。” “走,哈哈!你们今儿谁也甭想走!”张天霸一举手里的锄刀,他身后的大汉立kè 激奋起来,一拥而上。 袁龙翘猛地回身将夏天、马嫂与狗儿拉到屋檐下,随手拿起一把镐头迅速加入战团。 马阿柴凭着一股蛮力,打起架来毫无章法,虽一时不至于命丧刀下,但面对这些地痞无赖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了。马嫂见丈夫吃亏,哪里还呆得住。连狗儿也顾不上,疯了似地直扑上去踢打围着马阿柴的大汉。夏天来不及抓住她,只得拼命护住狗儿。站在屋檐下,她紧张的盯着被围在中央的袁龙翘,握着拳头,刚刚的信心一丝也找不到。 “住手,否则开弓放箭了!”突兀的吼声响起,院子里刹时变得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照映中四周的院墙上出现了许多担弓拉箭的兵士,其中说话之人正是宇文启明。 张天霸与他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皆吓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把这些侵犯帝族,以下犯上的刁民交给刑部处置。”一个温润的嗓音伴着脚步声徐徐的传入早已人满为患的小院。众人纷纷向院门望去,这声音不大却清越好听得很,让人心里莫名的舒畅。 门分左右,率先走进两名威风凛凛的侍卫。精锐的目光一一扫过院中众人,全副戒备的在门边站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空气也不再流动。只因,一只绣着银色牡丹的锦靴跨过了门槛。白色的披风滚着雪白的貂毛,绸缎似的乌发只用一条发带松松的系着发尾坠在身后,雕有牡丹的黄金额饰佩戴在额间掩映在发中,火光照耀下,美轮美奂,雌雄难辨。 院子里明显响起一片抽气声。张天霸大张着嘴巴,牛样的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猥琐。 脚步不停,那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袁龙翘的近前,躬身一礼,温润的声音带着几许压抑的喜悦:“见过三哥,龙骐来迟了。” 袁龙翘似乎一点儿也不意wài ,淡淡的点了点头:“辛苦五弟了。” 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袁龙骐正要说话,转眸间忽然瞥见站在屋檐下的夏天,美艳无双的凤眸掠过一丝讶异,又在瞬间恢复如常。“三嫂。”他仍是恭敬的一礼,举手投足间完美得无可挑剔。 事情发生的令她有些应接不暇,望着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袁龙骐,夏天心里竟说不清是惊喜还是失落。走到袁龙翘的身边,她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 袁龙翘低头看向她,原本想要抽出的手在看到她的目光时,忽然反手将她紧紧握住。 “喂,我说你们……”张天霸的大嗓门陡然响起,话还未曾说完却被空中掷来的一团泥巴塞住了嘴。 有人轻拍着手上的泥土,笑嘻嘻地道:“三哥、五哥,你们站在这么一大堆人里也不嫌闷?一会儿再聊不成吗?”那声音一变,忽又收起玩笑,像是在吩咐外面的兵士:“快,将这些刁民都抓起来。” “是。”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听得出院外的人亦不少。 心知惹了不该惹的人,张天霸此时已完全缓过神,扣出嘴里的泥巴,他一举手里的锄刀,恶狠狠的大声喝道:“兄弟们,若是被抓住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跟着老子冲出去,冲!” “冲啊!” 他身后的大汉也都纷纷抄起手中的家伙,一股脑的涌向院门。 “嗖!嗖嗖嗖!”一阵破空之响,凡是妄动之人小腿上皆戳着一只箭羽。 “啊——” “哎呦!”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狗儿不明所以,只觉得骇人。他原本跟在夏天的身后,见此情景突然大哭着向马嫂跑去。 “嗖!” 夏天只觉眼前一花,大叫了声:“小心孩子!”上步就要向狗儿扑去。 她会说话!袁龙骐震惊之余,竟是想也未想便侧身挡住了那支射来的飞箭。 双眉紧皱,袁龙翘条件反射的将夏天拉住护在怀里,幽潭般的深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五哥!宇文,还不快让他们住手!”一个愤nù 的声音猛地蹿进院子,声音到人也到了。“三哥,你们……”袁龙鳞瞪向夏天,迟疑的道,“你们没事吧?” 袁龙骐捂着被箭羽划破的手臂,虽未言语,可看向夏天的目光里分明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你的手臂……” 凤目微弯,俊美的脸庞仿若晕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泽,“多谢三嫂,龙骐无碍。” 马嫂一手搂着狗儿一手扶着马阿柴,一家人稀里糊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虽然早知dào 这位方兄弟是个富贵人,但他们也只是以为他就是位富家公子而已,没料到身份竟是如此的显赫。 有兵士上来拉扯他们。狗儿抱着马嫂的腿大哭不止,响亮的哭声震得人振聋发聩。 “别碰他们!”夏天急步上前一把拍开兵士拉扯的手,怒斥,“他们是我与殿下的恩人。” “是,王妃恕罪。” “王……王妃?”马阿柴愣愣的望着夏天,完全反应不过来。 袁龙翘瞥了一眼已清肃干净的小院,吩咐道:“着军医治伤,好好酬谢他们。” 扭头看向马阿柴一家,袁龙鳞点头应许:“是,三哥放心。” 袁龙骐捂着伤臂,眼帘低垂掩去眸中的伤痛。虽是兄弟,但兄弟之间亦有差异。轻轻一叹,抬眸间已恢复了一贯的恬淡温润。 “龙七!” 袁龙骐猛地转头看向夏天,她在叫自己?龙骐? 袁龙鳞一皱眉,极快的看了一眼袁龙翘,有些尴尬。“……三嫂,有何吩咐?” 轻轻翘起一边嘴角,夏天的眼中闪过恶作剧后的得yì ,“五殿下也受了伤,你别忘了帮他也找位好大夫。” 心中燃起一抹暖意,袁龙骐温柔的看向夏天,笑道:“多谢三嫂。” 一旁的袁龙翘始终冷肃着面容,仿佛对这一切既不关心亦不曾听到。 Chapter 70 生辰礼 袁龙骐与袁龙鳞带来的兵士在村落外扎营,袁龙翘与夏天也搬出了马阿柴家住进了兵营。 换上浅粉色的夹袄,翠绿色的百褶裙,外罩连着风帽的淡黄色披风。夏天在简陋的穿衣镜前照了照,冲着镜子满yì 的一笑,镜子里的人也朝着她微笑。拉好披风,她如一只欢快的蝶,翩翩飞出了帐篷。 四处寻找袁龙翘,一入兵营他就好似隐了身,踪迹难寻。绕过一座又一座帐篷,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 “你的伤势如何?” 是小三的声音!夏天脚步一转,立kè 向声音传出的地方走去。 “谢谢三哥关心,皮肉伤而已。” “此时你不是应该与司徒宰相的女儿成婚吗?怎会与小七在一起?” “三哥下落不明,龙骐又怎能在此时成婚。” 袁龙翘没有立kè 出声,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地道:“五弟有心。” 夏天转过一座帐篷,终于看到他们的身影。两人皆背对着她,一样的金貂披风,只是一个金冠束发,一个长发低垂。 “此次若不是三哥的这块玉佩,恐怕我们此刻还找不到这里。”一眼瞧见袁龙骐手中那块熟悉的玉佩,夏天下意识的脚下一顿,鬼使神差的在帐篷后隐住了身形。 “帝父十分惦念三哥,相信三哥也是如此。更可况这荒郊野村的着实不安全,稍事休息三哥便与龙骐一同回京吧。” 袁龙翘眉梢轻挑,伸手接过玉佩,深潭幽泉般的瞳眸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好,传令拔营。” 看着袁龙翘独自挺立的身影,夏天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冰凉。她还以为他当掉玉佩只是为了给她过生日,谁知dào 那不过是他为了回宫做的顺水人情,而她却为此沾沾自喜了半晌。住在这里不好吗?他就这么想回去?是想他的那些姬妾了吗?还是他不愿意只和自己在一起?越想心越乱,越想越生气。眼泪不觉得沾湿了眼眶,她倔强的咬了咬唇向前跨出两步,语气里七分赌气三分委屈:“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袁龙翘缓缓转回身,看到她颊边的泪,黝黑的瞳孔禁不住缩了缩。他早就知dào 她站在他们身后,也知dào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会多想是否代表她也和自己一样喜欢这简单而纯粹的相处?他不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让她明白自己是多么不舍这些来之不易的日子。 目光中的她鲜嫩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轻叹了口气,他慢慢走近她,从袖中抽出一支玉钗轻轻插在她的发上,磁性的嗓音低低地道:“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 摸着手中的玉钗,夏天简直爱不释手。两只振翅欲飞的蜻蜓各衔着一颗小巧的珍珠,粉绿的颜色十分鲜嫩可爱。他嘴上说没有给自己准bèi 礼物,其实悄悄的还是准bèi 了。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夏天忍不住唇边的甜笑,刚刚的气愤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想着他离去时萧索的背影,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心疼,想了想,她将玉钗慎而重之的戴在了头上。 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和他“和解”,抬眼间忽然看到那个背着弓箭叫做宇文什么的人正和一个穿着古怪的人在一起说话,夏天离他们较远,听不清说什么,只看到他们似乎很亲热的互相拍着肩膀,然后……她瞪圆了眼,惊愕之余又不禁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难怪古代就有龙阳之好、分桃断袖的说法,她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了。 “三哥,我查出你此次被人行刺乃是四哥所为。前次三嫂遇袭也是四哥派人做的。” 袁龙翘以手支额,阖目坐在桌边,听了袁龙鳞的话连头也未抬一下。 “三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四哥三番五次的行刺于你,难道此番你还不理会?”袁龙鳞愤愤的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终是忍无可忍的双手撑在桌上,一脸怒其不争的瞪着好似没事人般的哥哥。 “那你要怎样?到帝父面前去告他?”眼帘微掀,略显清冷的声音徐徐吐出。 “我有物证,应该也不难找到人证,不怕帝父不严惩于他。” “如何惩治?罚俸?禁足?拘押?鞭挞?”袁龙翘放下手臂,坐直了身子,脸上现出一抹冷笑,“不过是隔靴搔痒,顶得了何事!更何况四弟不过是个好勇斗狠之人,他心中的谋略还不足以成事。我们扳倒他不难,怕就怕为他人作嫁衣裳。” 袁龙鳞慢慢冷静下来,娃娃脸上带着一抹深思,“三哥的意思是,四哥他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 “他是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我不知dào ,不过存有野心觊觎帝位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静了片刻,袁龙翘又问:“都察院李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袁龙鳞整了整心绪,敛容回道:“铜与硫磺失窃已得到控zhì ,只是具体流向仍旧不明。可是李大人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是何消息?” “李大人在巡防边界时发xiàn 许多夷兵染上了疮症。” 眸光倏地一亮,黝黑的瞳仁里闪烁着犀利睿智的光芒,袁龙翘抿了唇角,仿若自言自语般:“原来如此。” “三哥,难道那些硫磺是用来治疮症的吗?可是何必用这种方式,上报上来,难不成朝廷会不给他们医治吗?” 袁龙翘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并不打算为这个仍在苦恼的弟弟解惑。 帘子一挑,宇文启明大步走了进来。“见过三殿下、七殿下。” 袁龙翘微一颌首,“人送走了?” “是,已经送走了。走之前,他特意嘱咐臣一定要代他向殿下表示他的感激之情。”宇文启明边说边走上前,俯下身,探头靠近袁龙翘的脸庞。近,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并越来越近,鼻子刚碰未碰之际,只听一声尖叫:“啊——,你们在干嘛?”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的蹿了过来,一把拉住宇文启明背上的衣服,恶狠狠地道:“你要搞Gay我没意见,不过不准你搞我老公!” Chapter 71 三抉择 帐篷里的三个大男人不约而同的扭过脸,皆是一头雾水。 宇文启明有些尴尬的站起身,对夏天施了一礼:“见过王妃。” 夏天扫了一眼袁龙翘,不太高兴地道:“你不用给我行礼,你只要不打我老公的歪主意就行了。” 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宇文启明不解的转向袁龙翘:“三殿下,请恕臣才疏学浅,臣实在听不懂王妃在说什么。” “是啊,我也听不懂,三哥,三嫂在说什么?”袁龙鳞也好奇的插上一脚。 袁龙翘静静的看了夏天一会儿,有些头疼。 转了转眼珠,夏天促狭的抿嘴一笑,更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对性向不同的人抱有任何偏见的,这是你的自由。”她点着脚尖煞有介事的拍了拍宇文启明的肩膀,“不过,你要喜欢也不能喜欢他。”她指了指袁龙翘,“他是我的……嗯,夫君,是有妇之夫。你这样做是破坏人家家庭,不道德。你可以喜欢他呀,他应该还是单身!”她下巴未抬,斜睨着早已一脸呆滞状态的袁龙鳞。 大帐里静默了一秒、两秒、三秒……蓦地,两个声音同时大吼:“你说我喜欢男人!”“你让他喜欢我!” “哈哈哈!”夏天捧着肚子狂笑不止,他们两个的表情实在是太逗了。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抱住,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吹动着她脖领上的绒毛,痒痒的拂着她的脸。“你这个淘气的小东西,安分一点儿!”夏天顺势仰起头,那黝黑的眸珠里清晰的映着一个痴迷的自己,他的嘴角一弯,眼里泛起松软的笑意。 夏天乘车,袁龙翘等人骑马,一队人马前遮后拥的迤逦而行,直走了一天才进京城的城门。 “咴!”一声嘹亮的马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夏天正好奇着,只听有人上前跪拜的声音。“属下失职,让殿下受惊了。” “战擎,起来吧,此事不怪你。” 夏天知dào 袁龙翘兄弟三个都或前或后随着马车,可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是觉得心中一甜。 马蹄踢踏,不快,却很急切。“臣夏阳见过三殿下、五殿下、七殿下。不知天儿可在车中?”是大哥!她一把掀开车帘。白马、白袍,整个人清雅如水,隽永如玉,不是她那谪仙般的大哥是谁! “大哥!”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唤,直令夏阳热泪盈眶。这几日的担心疲惫,全被她这一声呼唤抹得干净。翻身下马,也顾不得他人,他径直向从马车上跃下的娇小身影冲去。 “天儿!你平安无事吗?” “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bào ,夏天喜笑颜开的点了点头,“我很好,大哥,你的病好了吗?” 苍白的脸上漾起暖暖的笑纹,夏阳细细的端详了她一会儿,不无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所答非所问地道:“怎么瘦了许多!” 夏天也摸向自己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情绪,“真的吗?有瘦吗?太好了!” “天儿!”夏阳愣了愣,有些无奈的叹息。 “大哥,你才瘦了!”夏天仰起脸,认真无比的道,“你的病还没好是不是?你是出来找我的吗?我很好,很安全,你别担心我。” 两人站在马车前,旁若无人的说着话,虽是兄妹可举止之间却显得太过亲热。袁龙骐早在将军府就见识过二人之间的亲密,转头看向一脸惊诧的袁龙鳞,微微笑了笑,在场之人恐怕多数都是他这个表情。再看向一旁的袁龙翘,唇边的笑意立时淡了,他的眼中没有愤nù ,也没有妒忌,只有一抹令人看不分明的深思。 “天儿,与大哥一同回将军府吧,自从你失踪爹就一直在为你担心,如今见你平安归来,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高兴。” 回去见爹爹,夏天有些动心。 “小天!”腰间被人揽住,扭过头,不知何时袁龙翘站在了她的身边。“明日五弟成婚,之后我们要一同进宫行家礼,还有些事要准bèi 。再者,岳父明日也会去和王府,到时便可见着了。”他的语气平淡,仿若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夏天眨了眨眼,挑眉望着他的眼睛。 “咳咳!”袁龙翘在那澄澄澈澈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遁形,他是紧张的,怕她再一次选择夏阳而抛下他。遮掩的咳嗽了两声,他略带惩罚的捏了捏她腰,瞪了瞪眼却没有一丝严厉。 嘻嘻一笑,夏天这才放过他。转头对夏阳道:“大哥,今日我就先不同你回去了,你告sù 爹爹我一切都好,明日和王府见。” 眼前的两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透着亲昵默契,夏阳只觉得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痛,眼前眩晕得金星乱窜。 马车启动,袁龙翘几人带来的人马加上战擎率领的凌王府侍卫缓缓离去。荆楚上前扶住一直僵立在城门处的夏阳,将他送上马背,自己则牵着马缰小心翼翼的护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暗暗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挥手令跟随前来的兵士撤离。 长懋殿里,昭乾帝斜倚在龙椅上,神色疲惫的批阅着桌案上堆积如小山般高的奏折。张德顺手握拂尘侍立于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昭乾帝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时的端上茶水或者递笔研磨。大殿里除了昭乾帝偶尔的几声咳嗽,只有他落笔时的沙沙声。 “启禀陛下,凌王殿下求见。” 张德顺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在了他的手上,微一愣神的工夫,昭乾帝已然离座迎了出去。心里忙地镇定下来,他放下茶碗急急的跟了过去。 “孩儿参见帝父。”袁龙翘一撩衣摆上前跪拜施礼。 “起来。”昭乾帝伸手将他扶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阵,欣慰的点点头,“没受伤吧?” “没有。” “咳咳!”昭乾帝掩唇轻咳了两声,已恢复了惯常的神色,转身走向龙椅,袁龙翘则跟随其后。 “你先下去。”昭乾帝对张德顺挥了挥手。 极快的瞄了一眼站在桌案前的袁龙翘,“是。”张德顺躬身施了一礼慢慢退出大殿。殿门在眼前关闭,门内父子的身影也逐渐消失。眼皮一翻,眸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小心伺候着。”摆动手中的拂尘,他高傲的扭身离去,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瞥过站在殿门左侧的小太监,发xiàn 对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心里的闷气这才舒缓了一些。 Chapter 72 袁龙桀 “可知是谁行刺于你?”昭乾帝倚在扶枕上,容色虽疲惫,但目光湛湛。 袁龙翘坦然的直视着昭乾帝,云淡风轻一语带过:“小七一直在调查。” 嘴角微翘,昭乾帝亦打起了太极,“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任何怀疑的对象?” “有,不过目前还无确实的证据。” “看来你已有了自己的打算。”点点头,似是十分满yì 他的应对。话题一转,昭乾帝又入要害:“接下来你府中又要如何整治?” “府中的侍卫、侍女、太监都要一一清查,不过,”袁龙翘收了声,见昭乾帝眉毛扬起,他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也不能一个都不留,否则有些人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昭乾帝闻言哈哈大笑,期间又禁不住咳嗽连连。 “帝父。”袁龙翘忙将案上的茶递了过去。 又笑又咳的摆了摆手,昭乾帝在龙椅上放松的换了个坐姿,懒洋洋地问:“你那个小媳妇如何了?还是不会说话吗?这些日子她一直与你在一处?” 俊颜微肃,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刚毅,“她,不过是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昭乾帝静静的盯了他半晌,叹了口气,语气略显沉重:“朕只要你知dào 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朕累了,你回去吧。” “是。孩儿告退。” 和王大婚,和王府张灯结彩客似云来。夏天随袁龙翘一同入府观礼,一出马车便看到等在那里的夏静庭与夏霜。 “爹爹!”夏天惊喜的拎着裙子一跃从马车上跳下,径直扑进夏静庭的怀里。 “天儿!怎地如此粗鲁,都是王妃了还这般孩子气。”夏静庭口中虽教xùn 着,可抱着夏天的手臂、看向夏天的眼神却无不是宠溺。女儿不但平安的回来了还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真是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夏霜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夏天,目光便转向了慢条斯理的步下马车的袁龙翘,“见过三殿下。” 袁龙翘点点头,一贯冷峻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也谈不上严厉。 夏静庭放开夏天,也向袁龙翘施礼。 “岳父。” “天儿她……”望了望仍像八爪鱼般紧抓着自己的女儿,夏静庭有些头疼。 唇角微扬,袁龙翘施施然的从夏天的身边经过,错身时低低的说了句:“不许调皮,安分些个。” 夏天不服气的回了他一个大大的鬼脸。袁龙翘好似未看到一般在迎上来的和王府管事的指引下迈步进了门,夏霜却在一旁看得直瞪眼。 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夏静庭爱怜的抚了抚夏天的发丝,一直担心三殿下不会善待她,如今看来两人相处得很好。 “咦,怎么没看到大哥?”夏天左右看看,不解的问。 夏静庭的神色一黯又转瞬掩去,“阳儿今日有要事在身无法前来。” 夏霜疑惑的看向父亲,见父亲警告的目光,不觉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啊?真可惜!”夏天失望的撅了撅嘴,眼角瞥见袁龙鳞在院内与人说话,眼珠一转立kè 又高兴起来,挽住夏静庭的手臂,扬着笑脸道:“爹,我们也进去吧。” “嗯。”夏静庭点头,携着夏天一同进门。夏霜有些郁闷的翻了翻眼睛,也跟了进去。 “七殿下!”夏霜一见到袁龙鳞就立kè 高兴起来。 袁龙鳞转过头,“夏霜,你做什么去了?刚才一晃就不见了你的人影。” 夏霜一挑眉向自己的身后丢了个眼色,也不答话只向与袁龙鳞并肩而站的袁龙桀打招呼:“夏霜见过六殿下。” 袁龙桀腼腆的笑笑,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龙小七!”夏天轻快拍了一下袁龙鳞的肩,大眼睛一斜一转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袁龙桀的身上。谁说袁龙骐是最俊美的帝君之子,眼前这个害羞腼腆的小正太简直精致完美得像个瓷娃娃。夏天看得惊喜莫名,禁不住围了上去,“喂,你又是谁呀?我……好像见过你!” 袁龙桀的脸早已红得不能看,低着头不安的左躲右躲。 “喂,你别吓到我六哥。”夏静庭还来不及训斥,袁龙鳞先跳了出来,以身挡在夏天与袁龙桀中间,皱着眉很是不满的样子。对于夏天的“惊人之举”他见识了几次已有些习惯,更何况在他的心里总觉得她还是当初认识的那个古灵精怪的方仿访。 “六殿下!”夏天愣了愣,抓着袁龙鳞的披风从他身侧探出半个头仍旧坚持的看向袁龙桀。 “三嫂!!!”袁龙鳞不爽的翻了个白眼,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三哥呢?” 三嫂!袁龙桀脸庞红红的抬起头,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美丽大胆的女子就是当日那个不会说话的夏天。只是如今的她变得鲜活灵动,生机勃勃,与她头上那朵怒放的牡丹极为相配。 “他……”夏天四处张望了望,语塞。 “你到底知不知dào 怎么做人家妻子啊!”袁龙鳞嫌弃的小声嘀咕。 夏天眼一瞪,大声道:“你没大没小!知不知dào 怎么做人家小弟的。” “我的年纪比你大!”袁龙鳞炸毛的一声怒吼,阳光大男孩的形象瞬间颠覆。 “你确定?你哪年哪月哪日生的?” “我是昭乾十二年……” “说你是猪你就开始学猪叫,没听过长嫂如母这句话吗?你就是八百年前生的,单凭你叫我一声三嫂,我就比你大!” “天儿!”夏静庭惊了一跳,怎么几日不见他的天儿好似变了个人,从前就算她再怎么任性也不会如此粗鲁。 夏霜更是早就看傻了眼,瞄了瞄袁龙鳞铁青的脸色,他突然有些崇拜自己这个妹妹。啥时候见过七殿下吃过这种亏! 袁龙桀忍不住微微笑了,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薄薄的唇抿出好kàn 的弧度。 “珍妃娘娘驾到!”外面突然有人扬声唱喏。众人皆有些惊讶,没想到珍妃居然会来和王府。 Chapter 73 和王府 金冠红袍的袁龙骐从内院匆匆赶来,袁龙翘、袁龙葵与袁龙权也紧随其后。 孔雀华盖,帝花点缀,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紫衣美人袅袅娜娜的走进府门。步履间环佩叮当,移动中香气氤氲,花扶柳弱,摇曳生姿。 “参见珍妃娘娘。”众人施礼。 夏天的动作明显比别人慢了半拍,幸好她站在袁龙鳞的身后,只有袁龙骐看到了她的手忙脚乱。凤眸弯了弯,他向前走了几步更严密的遮住了她:“不知珍妃娘娘驾临,龙骐有失远迎。” “快快请起。”珍妃侧身嫣然一笑。“今日五殿下大婚,陛下怕和王府里的下人照顾不周让五殿下受委屈,而且淑贵妃娘娘今日又不便前来,所以特遣了本宫来照看照看。五殿下,可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啧啧,帝父对五弟还真是宠爱有加,连娶个妃子这种小事也亲自过问。”袁龙葵不屑的用鼻子冷哼。 袁龙骐淡然而笑,“孩儿多谢帝父,多谢珍妃娘娘。龙骐这里一切都很妥当,还请珍妃娘娘转告帝父,请帝父放心。” “好。”珍妃微笑着答yīng 。两人一人一语皆好似没有听到袁龙葵的话一般。 美目在众人间一扫一转,掠过夏天,直接停在了夏静庭的脸上,“原来夏将军也在此,本宫有礼了。”珍妃微微颌首。 “不敢,臣见过珍妃娘娘。” “今日五殿下迎娶了司徒王妃,再过几日便要迎娶你家的夏雨为侧妃。一家两王妃,这可是本朝难得的荣耀,本宫在此恭喜将军了。” “陛下隆恩,臣铭记五内,不敢相忘。” 嘴角微勾,珍妃不轻不重的道了句:“夏将军记得就好。” 夏静庭低垂的眼眸里急速的闪过一丝不快,拱手道:“臣遵旨。” 袁龙葵一阵冷笑,转过头与始终一脸麻木的袁龙权说话。 “啊!”珍妃抬手抿了抿鬓角毫不凌乱的发丝,紫色霓裳扬起一片紫雾,“和王妃的花车还未到吗?” “应该快到了,珍妃娘娘请先入内歇息。” “嗯。”珍妃笑望着袁龙骐轻轻点头。两侧的宫女太监见状忙率先开路,更有人急步跑进去打点。珍妃缓缓抬手,玉色的指尖涂抹着火红的丹蔻,柔弱无骨般的搭在了一旁宫女的手臂上。向前走了几步,她忽又回头扫了众人一眼,问:“四殿下呢?” 袁龙骐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地道:“四哥已经到了,许是此时正在内室休息!” “是吗!”珍妃脸色立时冷了几分,哼了一声,复又向前行去。 众人随后入内,夏天还未动,一只有力的手臂已揽住了她的腰。“怎么这么开心?”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颈项,她怕痒的缩了下,侧头斜睨着他嗔道:“看到爹爹当然开心啦,哪像你,一回来就又变得冷冰冰的,一点儿都不开心。其实,”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咬唇悄笑,“老公,你笑起来很帅的。” 袁龙翘的瞳色瞬间溢满温柔,微微一笑,揽住她的手臂禁不住又紧了紧,心情一下子变得明朗无比。 两人走在最后,几个小动作并无太多人注意。夏静庭原本怕夏天再失礼,不经意间瞥见他们亲密的举动不禁心下大为安慰,行走间便也带上了微笑。夏霜走在袁龙鳞的身侧,偶尔说上两句话。忽然见他的脚步顿了下,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愁是释然还是纠结,竟然复杂得无法形容。纳闷的转回头,身后的三殿下与夏天并无异常。夏霜愈加不解,又看了一眼袁龙鳞,摇头放qì 。 观礼,用膳,敬酒,庆贺。珍妃始终端坐在首位,袁龙葵兄弟几人围坐在珍妃两侧。朝臣一处就坐,家眷则另坐一侧。 袁龙葵阴郁,袁龙纯桀骜,袁龙权与袁龙葵是一路的,一唱一和的与袁龙纯打擂台。袁龙桀虽坐在众人之间却毫无存zài 感,袁龙鳞懒得忍受这种怪异的气氛,宁可提了酒壶坐到夏霜身边去。只有袁龙翘一边若无其事的喝着酒一边偶尔与兄弟们说上几句话。 夏天这一桌就坐的都是帝王家的媳妇。大殿下的正妻绥侯妃年纪略长,样貌极为富态,只是挂在身上过多的宝石翡翠将她显得有些粗俗。二殿下的正妻章侯妃伶牙俐齿,说话的语速极快,倒是与二殿下的木讷少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殿下的正妻靖侯妃性子最为沉静。夏天也就和她还能说上几句话。 看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觥筹交错,要和一群都不知dào 谁是谁的人微笑应对,夏天实在觉得无聊。袁龙翘坐的地方离她太远,连个眼神也对不上;父亲被穿着绘制着各种不同花卉官服的人团团围在中央,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龙小七与夏霜不知在谈论什么高兴的事,两人旁若无人的又说又笑。夏天撅着嘴十分郁闷的扫视了四周一圈,见身边的人皆没大注意自己,便悄悄的离了席。 一走出大厅就有和王府的下人上前来伺候,夏天嫌烦,一一的打发了只一个人向僻静的地方走。 与凌王府的重重院落不同,和王府的布局架构更显自然随意,亭台楼阁皆倚势而建。她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穿披风,这会儿虽觉得寒意沁沁却不想回去。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看看。越往前走喧闹的声音就越淡,不知不觉中她已走到了府中的内园。 “三嫂?小心!” 夏天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回身,脚底一滑险些摔倒。拍了拍胸口,她微喘着看着向她急步走来的“罪魁祸首”。 “你还好吧?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漂亮的丹凤眼里有着担忧与自责,一向带着笑的嘴唇轻轻抿着,泛着桃红色的润泽。 “是你呀!”夏天搓着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呵了口气,问:“你的伤好了吗?” Chapter 74 酒中意 心头暖洋洋的,仿佛置身于骄阳百花之中,袁龙骐只觉得心胸一阵开阔。“无妨。”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便走。“前面有个暖亭,我们去那里避避风。” 夏天本能的想要抽出手,不过她此刻冷得厉害,心里巴不得能有个取暖的地方。见他并无恶意,便也随着他的脚步任他拉着走。两人一个心中欢喜,一个心不在焉,均未发xiàn 半隐在树后的窈窕身影。 “你不是在入洞房吗?怎么会在这儿?”夏天边走边问。 袁龙骐沉默了一瞬,才声音低哑地道:“这里离新房很近。” “哦。”夏天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说话之人低落下来的情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问:“你有几个老婆?” 诧异的转回头,袁龙骐不解的看着她。 “嗯……咳,我其实是问你有几个……那个……妾!” 眼中慢慢融进了一丝笑意,袁龙骐勾了勾嘴角,推开暖亭的门,让夏天先进去随后自己才走入。“没有。” “没有?”顾不上扑面而来的温暖,夏天震惊又愤懑的大叫了声,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除了司徒小姐与令姐是帝父的赐婚外,龙骐并无其他姬妾。” 夏天更郁闷了,看看人家再看看她家小三,真是天壤之别。 “其实……”袁龙骐咬了咬唇,挣扎着要不要说出口,“其实当日……帝父赐婚之时我若是也在殿上,或许……”他迟疑的看着夏天,有些紧张,“或许今日的婚配便是另有其人了。” 夏天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意识到袁龙骐在与她说话,恍然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老天不公呀!夏天心情很差的坐在暖亭里,双手重叠的放在桌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从前她不在乎的问题,如今忽然变得重yào 起来。小三的那些姬妾似乎有四五个之多吧,而她这个现代人居然悲催的沦为他众多老婆当中的一个,凭什么呀! 猛地一拍桌子,她愤然离座打算去找袁小三说个明白。呃?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两个人?! 紫色宫装,翡翠步摇,眼前之人赫然正是珍妃。夏天有些傻眼,想了想,屈身施了一礼。“参加珍妃娘娘。”过了好久,对面也没有动静。她的腿都麻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抬起头却发xiàn 珍妃饶有兴趣的望着她,就好似她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般。 “起来吧。”珍妃笑着抬了抬手。“当日宫中一别,如今再见你已是凌王妃了。” 夏天不解的看着她过于热络的笑脸,没有做声。 珍妃环顾了下四周,秋水般的眸子妩媚的眯了眯,从身后的宫女手上拿起一只玉盏。“本宫刚刚听人说五殿下在此,特意带着好酒来恭贺他,没想到没遇到他反而遇到了你。也罢,五殿下既然没这个口福,这杯酒本宫就赏了你吧,算是恭贺你成为了凌王妃。” “五殿下刚刚离开,珍妃娘娘应该可以在前厅找到他。” “难道本宫赐的酒你也不赏脸吗?”珍妃笑着向前一步,将玉盏捧到夏天的面前。 夏天不喜欢她,虽然她一直笑意妍妍,看起来亲切有加。垂眸瞄向她手中的杯盏,绿色的盛器将酒水也映成了鲜嫩的碧色。这酒恐怕今日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咬了咬牙,夏天皱眉将酒夺了过来如喝毒药一般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好辣!嗓子里仿佛被放了一把火,一路烧到胃里。 “看来我们的凌王妃真是一点儿酒量都没有,罢了,本宫还是去寻五殿下吧。我们走。”珍妃向身后的宫女使了眼色,对夏天笑笑,转身出了暖亭。宫女收回玉盏,不着痕迹的瞥了夏天一眼,也跟了出去。 暖亭之外,珍妃静静的望着亭内依稀可见的身影,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取而代之的是比这寒风更凛冽的冰冷。 “娘娘,这么做行吗?”宫女托着玉壶与玉盏,低低的问。 “哼!”冷冷一笑,珍妃并不答话,而是吩咐道:“把这些酒都倒掉,不要被人发xiàn 。”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让人把四殿下引到这里来。” 宫女愣了下,忙又应了声“是”。 夏天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心跳加快,急忙扶着桌子坐下。这酒好烈,也好暖,她竟隐隐的生出些汗意。坐了一会儿,头晕没有一丝缓解,反而身上觉得更热,连暖亭里的空气都变得窒闷起来。拉了拉领口,她迷迷糊糊的起身向外走去。热,真的好热。夏天歪歪倒倒的走出暖亭,本以为吹吹风会好一些,没想到心慌得越来越厉害,身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三嫂,你不在前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夏天抬起头,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说话的人,只是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除了他披风上耀眼的牡丹什么也看不清。微微一笑,她踉跄着朝那个影子扑过去,手触到他的身上,脸贴在他的胸膛,她终于觉得身上的热度缓解了些,舒服的舒了口气。 “三嫂,你干什么!”袁龙鳞吓得一把将夏天推开,眼睛瞪得老大,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在席间发xiàn 她不见了,他有些不放心的出来寻找,没想到找到了内院才见到她。 夏天腿软无力,被袁龙鳞这一推立kè 委顿于地,心里不禁埋怨袁小三发神经。眼眸半眯的扬起下巴,向他伸出手去,“小三——”娇嗲的声音简直可以腐骨销魂。 腰肢半倚裙裾伏地,手臂轻抬,头仰如月。原本澄澈明亮的大眼变成了两汪泉水,迷蒙着浓浓的水汽。发髻上簪着的牡丹慵懒的半垂,有几片花瓣飘落在她的衣襟,带着异样的魅惑。 心跳一阵急促,袁龙鳞紧皱着眉头别开视线,心里三分恼怒三分羞涩还有着四分疑惑。不对劲!就算她再大胆再狂悖也断断不会如此。 夏天难受的不停扯着自己的衣领和衣襟,身体里像是爬进了一万只蚂蚁,奇痒难耐。 稳了稳心神,袁龙鳞走上前将她扶起。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他心里的疑惑更重。看样子她竟是真的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热~~~,好热~”夏天口中喃喃的念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又靠了过去。 Chapter 75 掩耳目 “三……三嫂!”想推开又不能推开,想扶住又抵不住她拼命的往他怀里钻,袁龙鳞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小三,小三——”夏天模糊不清的低喃呻吟。 袁龙鳞看了看四周,虽然这里没有旁的人,可实在离五哥的新房太近。“好,我们去找三哥,去找三哥。”他一边柔声轻哄着,一边半扶半抱的带着她走。 迎面正遇到寻来的夏霜,袁龙鳞忙向他招手。 远远的就看到袁龙鳞拥着个女子,夏霜心里还不禁有些好笑。正想着是不是要避开,忽见他召唤自己过去。“七殿下好兴致!”夏霜笑着调侃道。 “你少胡说,看清楚这是谁!” 见他说得认真,夏霜也收了玩笑之色。仔细看向在他怀中犹自不消停的女子……这!这不是夏天!“四妹?”夏霜不敢置信的怒瞪着袁龙鳞,“你们这是?” “别说那么多了,你快些去找三哥,让他悄悄的过来。” 夏霜看了看在袁龙鳞怀中站立不稳的夏天,虽是满肚子的疑问,但终究还是更相信朋友。说了声“好”便匆匆的向前厅飞奔而去。 天色已然全黑,和王府里灯火齐亮,仍旧犹如白昼。厅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许多人已有了几分醉意。珍妃端坐在主位上,看着袁龙骐周旋于宾客中频频举杯,平日的他并不是个爱酒之人,今日的他却来者不拒,大有不醉不归之意。微微皱眉,她别开目光心绪复杂的闭上了眼睛。 “嚯!”有人带着风,杀气腾腾的闯了进来,一进门便乱吼乱叫:“气死本侯了!五弟,你府上的下人忒煞大胆,连本侯也敢戏耍!” 吼声太过突然,气势太过嚣张。众人纷纷停下交谈,皆看向此刻怒不可遏的袁龙纯。 “四哥,发生了何事?”袁龙骐脚下微踉的走上前。 “你府上的下人告sù 本侯,说是暖亭那边有人找本侯,可本侯去那里等了许久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你说气不气,居然敢作弄本侯,真是胆大包天!”袁龙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袖子一扫,桌上的杯碟碎了一地。 暖亭!袁龙骐心头一震,酒意立时醒了几分,勉强一笑,“四哥莫恼,龙骐这就派人去查,定会给四哥一个满yì 的交代。” “哼!那是最好!” 袁龙葵抿了口酒,一脸阴郁地道:“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快些纳福采吉,完事好回府。” 不满的斜了他一眼,袁龙纯扫了一圈在座的兄弟,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老三和老七去哪儿了?” “小弟在此。”袁龙鳞与夏霜相伴走了进来,“三哥喝得有些多,去更衣了,片刻即回。” 马车一路飞驰,战擎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一边快马加鞭。喜宴还未结束,最后的纳福采吉仪式还未进行,按理殿下此时不应离开。他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dào 三殿下抱着王妃跃上马车时心急如焚的吩咐了句:“速速回府。” 袁龙翘眉头深锁的抱着意识模糊的夏天,表情严肃得能吓死十个心脏强健的大汉。是谁向小天下的手?看来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 “小……小……”夏天仿若一条美女蛇在他的身上攀附蠕动,衣前襟早已褶皱不堪,领口的扣子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那双原本灵气逼人的大眼睛如今蒙着浓浓的水雾,半合半睁的凝着他,无限风情勾魂摄魄。 将她滚烫的身子牢牢固定在怀里,低头看向她,他的目光瞬间由愤nù 变得柔和,继而变得火热。 “三……”夏天轻轻的嘤咛了一声,攀附在他脖子上的双手用力向下拉,红润微张的小口紧紧的贴向他的唇。 她的动作青涩,只知dào 狂热的胡乱啃咬完全没有章法。袁龙翘微微一笑,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变被动为主动,不断加深这个吻,将她的美好悉数拥有。 战擎微微侧头倾听,马车里的喘息声一轻一重,间或伴着女子娇憨的呻吟声。他若有所思的转回头,继xù 挥鞭驾车。 “这个老三在搞什么鬼,这么久还不回来!”袁龙葵不耐烦的推了推酒杯,抱怨道。 袁龙鳞皱眉,与夏霜对视了一眼,刚要开口,却听珍妃笑道:“这三殿下迟迟不归,这三王妃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女眷的席位。夏静庭穿过人群望去,果然不见了夏天,心底不由得担心起来。 “咱们的三王妃可是离席好半晌了,这也真是巧,三殿下与三王妃跟约好了似的。”章侯妃挑着眼角,语气不阴不阳倒豆子似的语速快得很。 袁龙骐向身后的管事使了个眼色,举起酒杯走到主桌,“我这王府里的景致还不错,兴许是在哪处观赏忘了时辰。”他故yì 说得含糊,即不提是袁龙翘也不提是夏天,“来,让龙骐敬各位兄长和弟弟一杯,也请珍妃娘娘随意。” “五哥说得是,小弟也要敬各位哥哥一杯。四哥素来酒量就好,二哥更是千杯不醉,小弟虽然量浅,不过总没机会与众位哥哥比试比试,趁今日是五哥的好日子,咱们就较量一番如何?”袁龙鳞也凑到袁龙骐身边。 “好啊,咱们就来斗斗酒!二哥、四哥,你们敢不敢应战?”袁龙骐与袁龙鳞一唱一和的半劝半激,袁龙纯先就跳了起来,“怕你们两个,二哥来,今日不喝倒了他们两个咱们颜面何存!” 袁龙权表情麻木的端起一只碗,咕咚咕咚的向里面注满酒,也不说话仰头就喝。 “好!”袁龙纯叫了声好,也效仿他用碗饮了起来。 众人的兴致一下子都被引了起来,再也无人去关注袁龙翘与夏天的行踪。 袁龙骐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无奈的笑了笑,唤人添置酒碗,也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珍妃静静的看着袁龙骐,面上虽笑着,眼中却是另一番神色。 Chapter 76 百娇红 凌王府,春迟苑里。 袁龙翘坐在床头,让夏天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双手按着她的肩头制止她的乱动。青冥眉心微蹙的坐在床榻边,专注的给夏天把着脉。 夏天的身子一刻不停的不安的蠕动着,小脑袋不住的在袁龙翘的腿上乱蹭,脸颊红若云霞,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到底如何?”看她这幅摸样,袁龙翘再冷静的性子也有些沉不住气。 青冥拿开手指,如避蛇蝎般的起身远离床榻,“她是中了一种最为恶毒的春药——百娇红,药被下在了酒里,药性无形之中被激发了数十倍。这种春药的特点就是如遇同性则会相斥,如遇异性则会相吸。是青楼里控zhì 那些性情刚烈的姑娘最常使用的招数,极为卑鄙下流。” “无耻!”袁龙翘脸色铁青的一拳打在床板上,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这是要让小天当众出丑,更是要借机羞辱我!青冥,你可能调配出解药?” 青冥摇了摇头,“没有解药,只有行房事一法。” 低头看了看兀自忍受痛苦的夏天,袁龙翘既不忍又怜惜,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道:“和王府的婚事还未结束,我仍要赶回去。” 静默了片刻,青冥一咬牙,“如果你信得过我,或许我可以试试。” “我自然信得过你,但是,你要怎么做?” “先用银针封住她的穴道,再用雄性气息稳住她的血脉。这样,或许可以撑一个时辰左右。” 定定的盯着他,袁龙翘半晌没有做声。 这样的沉默令青冥极为不安,原本的不情愿此刻更加浓烈,“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该如何做你晓得,我先走了。”他急切的转身而走,却因为太过慌乱而差点儿撞到一旁的桌子。 “青冥!”袁龙翘喊住他,“我信你,小天……便交给你了。” 脚步顿住,低垂的睫毛禁不住微微颤动,心底暗暗叹息,明知dào 这么做是在为难自己,可是他的请求要自己如何能拒绝! “行了,都别再胡闹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老三到底去了哪里?小七,你说!”袁龙葵冷肃着脸,眼光扫过仍在喝酒狂欢的弟弟们,厅内刹时安静了下来。 袁龙鳞端着酒碗笑嘻嘻的凑了过来,醉眼迷离的打了个酒嗝,“三哥去哪儿了,小弟怎么知dào 呢!他的酒量可不如小弟,搞不好这会儿醉在哪里了呢!” “你就吹牛吧,三哥的酒量会不如你!”袁龙纯脚下拌蒜的走到袁龙鳞身后,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 袁龙鳞的眉毛立kè 竖了起来,不服气的拿起酒壶倒一半洒一半的给袁龙纯的酒碗里注上酒,气哼哼的挑衅:“四哥不信小弟,那咱们再来比试!” “来就来!二哥,五弟,一起一起,怕了他小子不成!” “够了!”袁龙葵狠狠的一拍桌子,“有完没完!今日兄弟不全,纳福采吉的仪式也不必举行了。” “那怎么行,少了这个仪式,婚礼就不算完成。”袁龙纯大声嚷嚷。 一个管事大步走了进来,附在袁龙骐的耳边轻语了几句。袁龙骐微微皱了下眉又立kè 平复如常,“知dào 了,你先下去。” “慢着!”珍妃突然站起身,绕过主桌上唯一始终不曾喝酒也不曾做声的袁龙桀,走到管事的跟前,目光犀利语气却一丝未变,仍旧温温婉婉地问:“可是找到了凌王妃?” 管事有些惶恐的看了看珍妃,又慌忙低下头,嗫嚅道:“没有。” 夏天没有出现,连袁龙翘也跟着失踪,看来袁龙翘是带着夏天离开了。目光若有似无的从袁龙骐的脸上滑过,珍妃神色微敛的对众人大声宣bù :“和王今日大婚,三殿下却无故缺席实属不妥,本宫回宫后必定向陛下如实禀告。” “等一下。”袁龙骐上前一步,“珍妃娘娘,当日三哥大婚时龙骐与七弟也不曾参加,今日三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急需处理才会临时离席,这件事就不要告知帝父了吧!” 珍妃目光闪动,有些动摇。 “不行!”袁龙葵狠厉厉的插言进来,“当日你们是因为差事在身,老三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失踪耽误五弟纳福采吉,帝父让珍妃娘娘前来就是怕出纰漏,如今怎能不让帝父知晓!” “是啊,三哥仗着自己是王爷就可以如此有恃无恐,若是换做我们这些个不受宠的侯爷,恐怕早就被拉到刑部问罪了。”袁龙纯坐回桌边,翘着二郎腿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 袁龙鳞眉心紧皱,向夏霜使了个眼色,想要与他唱和着再拖延片刻,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谁说本王无故离开,本王不是在此吗!” 一根根银针准确无误的插入夏天身上的穴道,每刺进去一根夏天便痛苦的呻吟一声,而青冥脸上的厌恶之色便更深一分。银针拔出,他在床榻上盘膝闭目坐好,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身上。 没多久夏天就又开始躁动不安,口中模糊不清的喃喃着什么,柔软的身子蛇一般的攀附上来。 青冥皱了皱眉,忍住心底深恶痛绝的感觉,任凭她如何折腾,他依旧端坐如钟不动不摇。蓦地,唇上一凉,一个软软香香的东西不停的想要探入自己的口中。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心跳也变得忽快忽慢,身上的毛孔张开竟莫名的产生一股无法抑制的汗意。大力的将她推开,他有些狼狈的大口喘着气,完全不敢置信自己身体的反应。 而那一边,夏天早已全然失去了理智,令人窒息的闷热感烧得她坐卧难安,身体里好似有万只蚂蚁在爬在咬,奇痒难耐。只能凭着本能接近那可以令她释fàng 热情缓解奇痒的所在。 又来了!青冥不自觉的向后闪躲,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她的纠缠。手中的银针起落,夏天一声惨叫,陡然倒在一旁身体不停的抽搐。 Chapter 77 爱难释 “三弟你去哪儿了?” 袁龙翘不疾不徐的走进大厅,望着质问他的袁龙葵,淡然地道:“酒喝多了在园子里散了散,恰巧遇到内人,她身子不适就着人先送她回府了。” 夏静庭心头一跳,急切的向前跨了一步,刚想询问,袁龙翘却好似心有灵犀的转回身向他一拱手:“岳父请放心,小天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这场合实在不便说什么,夏静庭心里虽然疑惑重重却还是隐忍了下来,回礼道:“三殿下费心了。” 袁龙翘点点头,不再做声。 “既然三哥回来了,我们就快些举行纳福采吉的仪式吧,也好让五哥早点儿入洞房。”袁龙鳞站到袁龙翘的身边,笑着对袁龙骐眨了眨眼。 袁龙骐脸上一红,知dào 小七在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虽略觉尴尬但还是配合的招呼着众人举行下面的仪式。 珍妃咬了咬牙,带着有些勉强的笑容又坐回首位。袁龙纯放大音量夸张的冷笑了几声,挑衅的斜睨着袁龙葵,惹得他脸色更沉。 袁龙翘急火火的赶回凌王府时,见到春迟苑里的景象令一向沉稳的他也禁不住一愣。枕头被褥扔得到处都是,床板上光秃秃的,连床幔也被扯得七零八落。青冥大汗淋漓的坐在地上,夏天被绑缚了双手双脚窝在青冥的腿上,只有一颗不安分的小脑袋还在乐此不疲的一蹭一蹭的动个不停。 “青冥,你们怎么样?”袁龙翘觉得喉头干涩,简直分辨不清自己此时心里的滋味。将夏天抱进怀里,她立kè 乖巧的转移了方向,小脑袋又开始拼命的向他怀里钻。 跟在袁龙翘身后进来的周宋更是被吓得目瞪口呆,完全混乱了。 “快……快带她回去,时间不多了,否则……否则她会因全身血脉贲张……而亡。”青冥坚持着说完,身子一软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青冥!”袁龙翘分出一只手去扶他。 “不用管我,我……没事。”心底有种难以言表的羞愧与难堪,他死死的咬着嘴唇,真恨不得自己可以立时死去。 袁龙翘低头看向怀中的夏天,安抚的拍了拍青冥的肩,离开时特意吩咐周宋:“小心照顾着。” 青冥眼中一热,深深的吸了口气,心头慢慢的萦绕起一团暖暖的气息。 周宋不敢怠慢,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小心地道:“青冥公子稍坐,奴才这就叫人来收拾好房间。” “不用,我要沐浴。” “是,奴才这就去准bèi 。” “记得……”顿了顿,他握紧了拳头,“准bèi 冷水。” 有些意wài 的愣了愣,周宋忙应声而去。 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指尖上的颤抖一如心脏的悸动。汗透衣衫,心跳如狂,即使这会儿他依然无法控zhì 住埋藏在自己身体里的欲/望,唇上清甜的味道,是她灵巧的小舌;还有那如柳条般柔软的双臂……啪!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想到龙翘,他的心便如针扎般的痛不欲生。 身子又酸又软,还隐隐的有些疼痛,夏天缓缓的睁开眼睛。一股困倦袭来,又促使她闭上了眼睛。……不对!她猛地睁眼,眼前是一个紧致精壮的胸膛,脑下是一条精赤的手臂。而她自己虽然盖着锦被,但仍能感知到被下的自己是赤条条的。 什么情况?她以一种极慢的动作抬头观望……凌厉的棱角,深邃的五官,连睡着时的气质都极为优雅,带着仿佛可以致命的吸引力。不是不吃惊的,但心里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虽然她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可电视剧看多了怎么也不至于懵懂无知。 她失身了!失给了她合理合法却没有结婚证的老公。不过……她埋首偷笑,感觉好像并不讨厌,反而还有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甜蜜。嘴唇碰触到他修长结实的手臂,光滑细腻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的轻轻蠕动。 袁龙翘早就醒了,只是有些拿不准她醒来后的反应,因此才不动声色的没有睁眼也没有动。此时见她又开始捣蛋,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手将她“使坏”的小脑袋按住,语气里不自觉的含了几分宠溺:“莫再乱动,否则你我都会受伤。”她还不明白这么做的后果,袁龙翘又是一叹。如今的她还稚嫩得像朵小花儿,虽说女子二八年华便已成人,但他犹记得母后当年因身子调理不善而常常卧病在床的情景。本打算等她再长大一些再成熟一些,没想到他隐忍了这么久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了她。而他,竟然对她屡屡失控,一夜缠绵,直至她的药力完全消失累得睡了过去,他还无法自控的想要一次次品尝她青涩又美好的滋味。 糟了,被当场捉住了!夏天羞红着脸再也不敢乱动一下,更加不敢转回头去。 “再睡一会儿。” “嗯。”乖顺的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她脸庞红红的抱住了他窄细的腰。男人与女人的身体果然不同,她忍不住捏了捏他腰间的嫩肉,光滑紧绷,他的身材完全可以去当模特了。 “小天!”袁龙翘的理智几乎被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女人不少,在没有娶她之前便已然有了五名姬妾。络姬妖娆,淳姬温柔,彦姬羞怯,婉姬火热,云姬贴心。可是没有一个能够令他失控到一碰触就情不自禁的地步。低头看向怀中已经安然入睡的“小魔星”,他既不舍又无奈的亲了亲她的发顶,将她轻轻的抱离自己的怀抱盖好锦被,咬牙起身穿衣。再不离开,他真不知dào 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的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得扬起一个幸福的弧度。不自觉的又坐回床边温柔的摩挲着她仍带几分嫣红的脸颊,过去的二十几年岁月他还从未有一个早晨如今日这般放松安适。 Chapter 78 行家礼 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十分,夏天坐起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锦被滑落,胸口、肩膀、手臂上斑斑红紫色的痕迹清晰可见。一瞬的怔愣,脸上的热浪又打着滚儿的卷土重来。 “野蛮人!”她笑着轻骂了一句,心里不由存了几分莫名的得yì 。 “吱呀!”房门轻响,夏天急忙拉高锦被,一则御寒一则遮羞。 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手上皆端着托盘。一阵饭香飘来,夏天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直觉得饥饿难耐。 秀娘微微一怔,随即千年不化的脸上漾起一抹并不算太热烈的笑容。“王妃醒了,奴婢们伺候王妃洗漱用餐吧。”跟在她身后的凤荔闻声亦看向床榻,眉心微蹙嘴角下拉,只默默的将托盘放在桌上便回身又出了房门。 夏天将床幔拉紧,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快快穿好衣裳,散着头发赤着脚跑到桌边,夹了口菜就放进了嘴里。 “王妃,这……”秀娘惊了一跳,虽不满yì 夏天粗鲁的行径,却破天荒的没有斥责半句,而是替她拿来鞋袜并亲自为她穿好。 夏天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道了声“谢谢”。 端着水盆推门而入的凤荔恰巧听到夏天说话,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小姐,你能说话了!” “凤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眼神一黯,凤荔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一边润湿巾帕一边低低地道:“昨日。” 夏天走过去接过帕子,仔细端详凤荔的脸色,“好像瘦了些,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曾。” 看着忽然变得冷淡疏离的凤荔,夏天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穿越来此,这丫头陪伴自己的时间最长,理所当然的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不高兴?” 秀娘闻言也看向凤荔,目光如电,仿若能够穿透人心,亦带着重重的压迫感。 凤荔咽了下口水,急忙跪了下去,声音微颤地道:“小姐恕罪,可能是奴婢昨晚没有睡好,所以今日才……” “哎呀,起来起来。”夏天将她从地上拉起,“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如果真的有不高兴的事情一定要告sù 我,知dào 吗?” “嗯。”点点头,凤荔的眼中充斥着一丝愧疚、一丝感动,还有一丝辨不分明的复杂情绪。 夏天随意的擦了擦脸便又坐回桌边吃了起来,“大哥的身体都好了吗?前两天见到他,感觉他瘦了好多。” 眼中的愧疚与感动瞬间消失,凤荔低着头好似背书般的应道:“大公子身体无碍,一切都好。回来时大公子还让奴婢给小姐带话,让小姐不要惦念,照顾好自己要紧。” 秀娘微微挑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凤荔。夏天却没有在意,道了声:“那就好。”突然想起一个非常重yào 的问题,转头问秀娘:“殿下在哪儿?” “哦,殿下刚从宫里回来,现在应该在静墨轩。” “他进宫做什么?” “今日和王妃行家礼。” 家礼,夏天筷子顿住,迟疑地问:“我们府里的姬妾都行过家礼吗?” 秀娘微微笑了笑:“只有殿下的正妃才行家礼,其他人并无此资格。行了家礼才真zhèng 是帝王家的儿媳。” 行了家礼才能真zhèng 的成为他的妻子吗?!那么自己呢?当初并没有行过家礼,那时不介yì ,如今与他有了亲密的关系又怎能不介yì !味同嚼蜡,胃口全无。想了想,夏天放下碗筷,“不吃了,你们收了吧。”起身便向门外走。 “王妃,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小三。” 秀娘大急:“可是你的头发还未梳理!” “回来再梳。”话音落,人已跑得远了。 摇了摇头,秀娘径自去整理床榻。凤荔则收拾桌上的碗盘。 “呵!” 凤荔诧异的转过头,目光从秀娘笑意盈然的脸上移到她手中床单上刺目的几点桃红,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心里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憋了口气。大公子,唉,大公子啊……忽然涌起一阵烦闷,她手忙脚乱的收拾起碗盘,有些狼狈的夺门而出直奔莫离阁的庖厨。脚下一绊,正绊在庖厨的门槛上,盘碟脱手,她自己也狠狠的摔倒在地。 “哎呀,凤荔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凤荔姑娘没事吧?”众人皆知她是王妃的随嫁侍女,哪个不想巴结。厨娘、杂役急忙上前搀扶。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她握紧拳头狠敲了地面两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心口的闷气,“别管我,谁也不许管我!” 众人讪讪的收手走开,既惊诧于她的怪异,更抱怨她的不识好歹。 趴伏在地,一任眼泪肆虐,凤荔头抵着坚硬的地面低声呜咽。大公子旧疾原本未好,可他还是拖着病躯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小姐,直到前日荆楚带回了昏迷不醒的他,并告知全家小姐已然找到的消息。她与少夫人守在他的床边整整一夜,然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催促她回来凌王府,回来小姐的身边,且再三嘱咐她绝对不可向小姐透露他仍在生病的消息。 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小姐?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自己对他的心呢?她并不贪心,她知dào 自己的身份,如果她连做侍妾的资格都没有,那么只要能够让她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就好。这样也不行吗?不行吗? 静墨轩内除了两个在收拾笔墨书籍的小太监外,再无其他人。见是夏天,两个小太监连忙施礼。 “殿下呢?” “回王妃的话,殿下去了春迟苑。” 春迟苑?那不是青冥住的地方!虽说那个人有些怪,对自己也不太友好,可是……想起月光下那个孤独而悲伤的身影,夏天还是决定大方的不和他计较。问清楚了春迟苑的方向,她又急急的向那里赶去。 春迟苑里静悄悄的,既没有下人守门,也没有人在苑内侍候。夏天四处张望了望,正疑惑不解只听“吱呀”一声,有人从西屋里走了出来。 “周宋!你怎么在这儿?” 周宋愣了下,忙迎上前。“王妃到此来是……”想起昨夜看到的景象,他话语一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瓷碗,里面还剩下一点泛着淡淡药味的黑色汤汁。“谁病了?” Chapter 79 姬妾欢 “哦,是青冥公子,他昨日受了些风寒。” “不要紧吧?” “青冥公子本就是神医,他为自己开的药方,想必应该可以药到病除。” 夏天点点头,“小三在这儿吗?” 周宋又是一愣,想了想才道:“殿下刚走。” 夏天一跺脚,懊恼地道:“怎么又走了!这个人是长腿怪吗?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周宋嘴角翘了翘,普天之下能够如此说殿下的人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了。 “他又去哪儿了?”出来的时候太急没顾得上披披风,这会儿倒觉得有些冷了。 这回可真让周宋为难了,说实话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见夏天抱着双臂,忙避重就轻地道:“王妃还是先进前厅里避避风吧,奴才让人给王妃去取披风来。” “不用了,你快告sù 我小三在哪儿,我有话要问他。” 迟疑了一瞬,周宋偷眼瞧着夏天的脸色,磕磕巴巴地道:“殿下离开时说,说,说要去瞧……络姬夫人。” 多藻轩里燃着甜腻的栀子香,络姬只着中衣斜倚在袁龙翘的身边,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头轻靠在他的胸口,撒娇道:“络儿还以为殿下忘了络儿呢!殿下失踪的这些时日,络儿吃不下睡不安,足足为殿下担心了这许多日子。” “让络儿受苦了。”袁龙翘面色清淡,不着痕迹的将她从身边拉开。 “殿下!”络姬不依不饶的又贴了上去,“殿下心里还是有络儿的,络儿知dào 。” 袁龙翘不置可否,顺势将她扶到床边,“既然你身子不适那就好好歇着,本王会派人为你请御医来仔细诊治。你歇着吧,本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听他要走,络姬哪里肯依。腿一弯假装头晕的向前扑去,袁龙翘措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正着,两人一上一下的倒在了床上。 “哗啦!”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小三!”夏天一边叫着一边绕过屏风。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不知所措的侍女。 “夫人,王妃非要进来,奴婢们不敢阻挡。” 床榻上的两人齐齐的转过头。袁龙翘心头一窒,络姬当即就变了脸色:“混账东西!” 扑通!扑通!两名侍女惶恐的跪下身去,磕头如捣蒜:“殿下恕罪!夫人恕罪!” 愣愣的看着眼前交叠在一处的男女,夏天仿若被人施了定身法。女子衣衫半敛,鬓发蓬松。男子自下而上的托着女子的腰肢,骨节分明的大手还放在她的腰间。 愤nù ,屈辱,伤心。明明早上还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此刻竟然拥着别的女人入怀。一股醋意猛地冲进鼻腔,眼睛不受控zhì 的红了起来。“袁龙翘,你这个混蛋!” 只看到她的长发在屏风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络姬,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直觉的追了出去,可是……到了门前又停了脚步。 络姬歪倒在床榻上,手捂着心口,不敢置信的盯着屏风,眼里又是泪又是恨。 夏天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里,趴在床上大哭不止。秀娘吓了一大跳,急忙跟了进来。“王妃,发生了何事?” 泪眼迷离的望向那对绣着花开富贵的牡丹绣枕,夏天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堵。一时火起,她一股脑的将床上的被褥扔到地上,恨恨地道:“把这些都拿去烧了!” “烧了?”饶是秀娘再机灵,也不免傻眼。 “是,烧了、撕了随你的便,就是不许它们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王妃,这……” 心里酸楚难当,夏天抱着双膝坐在光溜溜的床板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泪水止不住的流。 “王妃,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秀娘的一句话引得夏天的委屈与伤心无限量的放大,“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埋着头习惯性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秀娘不敢再问,抱起地上的被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犹豫再三,袁龙翘还是回了静墨轩。 轩内的小太监见他回来急忙吩咐厨房送上饭菜并一壶果酒。 袁龙翘并不动筷子,而是径自倒了杯酒仰头喝下。想了想,他指着其中一名看上去十分机灵的小太监:“小忠子,悄悄的看看王妃在做什么。” “是。”叫小忠子的太监躬着腰退出房门一溜烟的跑向莫离阁。 又饮了两杯,袁龙翘明显等得有些不耐,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执壶的手不由得抖了又抖。直到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袁龙翘眉心才得以舒展。执壶的小太监心头跟着一松,却不料手上的玉壶“啪嚓”一下落在了桌面上。 “啊!殿下饶命,奴才该死。” 袁龙翘哪有心情理会他,眼睛始终望着房门的方向。 小忠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同伴,又看了一眼板着面孔的袁龙翘,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整了整思路,忙上前恭敬的回话:“启禀殿下,奴才刚刚悄悄的打听到王妃一回去就发了一阵脾气,下令烧了被枕锦褥,如今又将众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人在房里……”他偷眼瞧了瞧袁龙翘的脸色,迟疑地道:“自己一人在房里,似乎在哭!” 轩内不再有人说话,静得令人有些喘不过气。两名小太监一个跪着,一个站着,皆屏息凝气的低垂着头,心里猛打着鼓。 闭了闭眼,袁龙翘站起身慢慢的踱到窗边,正午的阳光炽烈烈的照在他身上,本该晃人眼目的,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小忠子不知刚刚那一番回话是福是祸,只是秀娘姑姑特意嘱咐了一定要如此说,就是不知dào 殿下会不会恼怒,连带的自己也跟着遭殃。而此刻的无声就如风雨欲来时的平静更令人惶惶不安,许久……久到他的心已然害pà 到麻木,他忽听到一声极为悠长又令人莫名心酸的叹息! Chapter 80 解心人 夜里下起了雪,雪花飘至清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凌王府到处银装素裹。天上云层很厚,地上白雪覆盖,半月铜烛架上的蜡烛熄了好几根,窗外透进来的亮光越来越刺目。 夏天固执的在床板上坐了整整一夜,也想了整整一夜。只是到头来仍旧没有丝毫的头绪。让她真zhèng 的成为一个古人与他人共事一夫,她做不到;让她灰溜溜的卷铺盖走人,她又不甘心。第N次叹气,她多希望爸妈能够在她的身边,能够告sù 她该怎么办! “王妃,奴婢是秀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夏天倔强的将头向手臂间又埋了埋,不管外面说什么她就是不吭声也不开门。 “王妃,天亮了。奴婢拿来了早膳,有什么气有什么火你就向奴婢发,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房门外,秀娘带着凤荔和莫离阁的侍女,苦口婆心的劝着。侧耳听了听,里面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她也禁不住头大如斗。这位小王妃的倔脾气她早就有所领教,如今体会得更深。只是昨日让小忠子带去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而后她又派人几次去见殿下也如同石入大海,殿下始终不闻不问。今日一早就有人在那里嚼舌根,说什么王妃与络姬夫人争宠,殿下大怒而去。多藻轩那边更是传出络姬夫人因王妃不能相容而卧床不起。乱,真是一团乱。凌王府何时如此乱过,更难理解的是殿下居然听之任之,毫不理会。 摇摇头,秀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看看凤荔,她捧着食盒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人在这里魂儿却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院门被推开,一袭锦袍踏雪而来。 秀娘眼前一亮,连忙迎了过去。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来人,微微一愣,拜了下去:“见过七殿下。” “嗯。”袁龙鳞望了望远处紧闭的房门和门外侍立的一群侍女,笑着问:“怎么?三嫂还未起身?” “呃……是,不知七殿下有何要事,奴婢这就去通禀。” “没关系,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本王亲自去给三嫂请安。”袁龙鳞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不在意的挥挥手,径自向夏天的卧房走去。 “这……”秀娘彻底晕了,小叔去叫长嫂起床,这是哪里的规矩呀!赶忙追上袁龙鳞,她急切地道:“七殿下万万不可,还请七殿下到花厅休息,奴婢去请王妃出来如何?” “你若是能请得出来恐怕早出来了,还用等到这会子!” 秀娘话堵,想了想,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你们先下去,一会儿再来伺候。”支走了众人,秀娘还是自己上前去敲门,“王妃,七殿下来了。” 里面静悄悄的。 “王妃,七殿下……”秀娘还想说话却被袁龙鳞拦住,轻声道:“本王来。” 也不上前,他搓着手掌呵了口气,回身看着院中的雪景,感叹道:“好大的雪呀!只可惜有人只知蒙头睡大觉,根本不懂得欣赏。也罢,早就听夏霜说起他的四妹最是个没情趣的,天生嗜睡,堪比待宰之母猪。” 哗!房门猛地被拉开,一只绣鞋从里面直飞了出来,“龙小七,你找死呀!你才是猪呢!” 房门大开,寒风乘隙而入,长发吹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袁龙鳞微微一滞,看到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他轻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夏天睫毛低垂,转身走回房间。 “嗨!”袁龙鳞跟在她身后,故yì 轻快地道:“我们一起去赏雪如何?你瞧,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呦!” 坐在桌边,她低着头没有吭声。 “那,我们去逛市集如何?”袁龙鳞锲而不舍。“嗨,我知dào 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保证你会喜欢。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喽!” 眨了眨眼睛,夏天缓缓抬起头,忍不住诱惑地问:“真的那么好玩?” “当然,当然,你不去一定会后悔的。”袁龙鳞急忙应和,又向秀娘使了个眼色,“快给你家王妃梳妆,穿得暖和一些。” “是。”秀娘这会儿也明白了袁龙鳞的用意,急忙唤人重新拿来洗漱用品和早膳。 马车停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园林外,夏天随着袁龙鳞下了车,透着冰雪的寒冷深深的吸了口气。城郊本就多山,此处虽未出京城,入眼处也是座座高山。 守卫在园林口的兵士见是锦王的马车皆不敢怠慢,一人急忙进去通禀守将,其余人则施礼相迎。 “这是什么地方?” 袁龙鳞一边抬手让兵士起身,一边答道:“这里是帝园景苑,平民百姓可是无法入内的。” 守将伦泽亮一得禀报立kè 迎了出来,远远的就看到马车旁站着一对极为出色的男女。男子头戴貂毛暖帽,身披月白色的貂绒披风;女子戴着雪白长绒护耳,身上是镶嵌了白色貂毛的水绿色披风。两人虽都是平常打扮,却透露着逼人的贵气。紧走了几步,他撩袍跪施一礼:“末将见过七殿下。”看了一眼夏天,他并不认得,因此不敢贸然问安。 “伦将军快快请起。”袁龙鳞也不向他介shào 夏天,只笑着将他扶起。“昨夜忽降大雪,本王兴之所至特来此游玩。伦将军不必招呼本王,只让人准bèi 雪具就好。” “是。末将这就着人准bèi 。七殿下要不要先到屋内暖和片刻。” 袁龙鳞看向夏天,见她摇头,便笑道:“不必了,本王先赏赏雪景。” 伦泽亮不再多言,躬身让出道路。 一路向山上行去,沿途见到的是大片松树林、被刻成各种动物的石雕、形态各异的屋舍、美轮美奂的壁画……袁龙鳞一一向夏天介shào 解说。雪已停,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夏天觉得有趣,故yì 走出正的、反的、梅花形的、三叶草形的脚印。 两人边玩边走的到达山顶,已有兵士准bèi 好了两副滑雪板。夏天一见就高兴了起来,上前拿了一副略小一些的,眉开眼笑地道:“我们比赛怎么样?” “你会滑雪?”袁龙鳞掩不住惊讶。 “当然!本小姐滑雪的本事可是一流的,我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嚣张的扬扬头,她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袁龙鳞噗嗤一声喷笑出来,上前拿过自己的那副滑雪板,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那本王就领教小姐的高招了!” Chapter 81 雪中伴 摆摆手,她老道着呢!“好说,好说!” 弯弯绕绕的绳子有好多条,又是卡子又是橛子,夏天看着与现代滑雪板差别迥异的原始滑雪板直傻眼,这要怎么穿啊! 一直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袁龙鳞忍不住一笑,不慌不忙的穿好自己的滑雪板才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故yì 语带挑衅地道:“不是说你滑雪很厉害嘛!怎么,还比不比啊?” 夏天皱皱眉,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嘴角一塌,举起滑雪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穿啊!我不会!” “噗!”一个没忍住,袁龙鳞又笑喷了,情不自禁的刮了下她的鼻梁,笑着斥道:“连滑雪板都不会穿还敢夸下海口,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喂!我不会穿不代表我不会滑啊!再说是你们的滑雪板太古老了嘛!” “古老?!”袁龙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开始动手帮她穿滑雪板,“你有不古老的?” 夏天张了张嘴,郁闷的扭过头去。 她的脚不大,穿着翻毛鹿皮靴也不过堪比他的手掌大小,眼前的滑雪板虽说比平常的号码略小一些,但对她来讲终究还是大了许多。脚跟抵着木橛,卡子便卡不上脚踝,只能勉强卡住脚尖,没办法,他只好用绳子将她的脚、踝、小腿牢牢的绑住。袁龙鳞从未伺候过人,替人穿雪鞋更是头一遭,然而他的神态极为认真,动作也轻柔,看得一旁的兵士直傻眼。 “好了,站起来试试。”他扶着夏天一同起身。 动了动双脚,很结实。她兴致勃勃的接过兵士递来的雪仗,冲着袁龙鳞一挥手,豪情万丈地道:“走,比赛去,谁输了谁就是小狗!” 袁龙鳞明朗的一笑,又故yì 挑眉不服气地道:“比就比,输了可不许哭!” “你才哭呢!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高手的风采!呦~吼~~~”雪仗在地面撑了两下,她猛地身体前倾,两腿微弯,如一只展翅而飞的蝶迅速的滑下平缓宽阔的雪道。 “好!”有兵士忍不住叫了声好。 见她技术娴熟袁龙麟也放了心,雪仗一撑地也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好!好!”身后兵士的喝彩声更多,他不禁玩心大起,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在空中翻个跟头再稳稳的着地,引得山顶上一片欢呼沸腾。 夏天回头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免忿忿,也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急刹起来。 雪道上一个月白一个水绿,两个身影追风逐雪煞是好kàn 。 一个左转,夏天本想绕过前方的小雪包,余光忽见袁龙鳞追了上来,她心里一急不管不顾的就直冲了上去。惯性使然,她滑上雪包双脚一下子离了地,人在空中的感觉并不是自由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一声惊呼,她的身子猛然失控的向前扑去。 落地,一双手臂和一个怀抱仿若早在千年之前就等在了那里,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两人在雪地上急速的翻滚,许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夏天趴在袁龙鳞的身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三……你还好吧?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夏天还是不动。 袁龙鳞真的急了,正要翻身将她抱起,忽然见她缓缓的抬起头,两眼盈满了泪,泪珠一对一双的往下落。 “你……到底哪里摔痛了?很痛吗?”袁龙鳞手足无措的不知是该替她擦眼泪好还是不替她擦眼泪好。 夏天复又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手一僵,袁龙鳞眉心涌起一抹难抑的痛楚。手掌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叹了口气:“三哥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静了片刻,袁龙鳞甚至以为她睡着了,刚想抱她起身,她突然从他身上跳了起来,脸上泪痕犹在,笑容却极为耀眼:“我们再比试一次如何?” “你……”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你再陪我玩一次好不好?”她的眼中有着期盼的软弱和倔强的坚强。这种交织在一处的软弱与坚强令他到了嘴边的劝慰也说不出口,勉强笑了笑,除了说“好”他还能说什么! 马车在鸿雁酒楼前刚一停下就有眼尖机灵的伙计上前拉马打帘。 夏天早就饿坏了,也不等袁龙鳞来扶,自己就跳下了马车。 “客官里面请!客官几位啊?” “两位,要一个上等包间。”袁龙鳞护着夏天边走边道。 “对不住客官,咱们这会儿包间全满了,只有厅堂里的座位,要不二位稍等会儿?”伙计堆着笑脸亦步亦趋的跟着。 袁龙鳞看了一眼座无虚席人声喧嚷的厅堂,不满的皱了皱眉,“算了,换一家。” “不要换了,我都快饿死了!”夏天不在乎的摆摆手,“伙计,给我们找个空桌。” “好嘞!”伙计眉开眼笑的引领着他们向为数不多的几张空桌走去。 他们二人本就衣着鲜亮,人又长得出色,一走一过引得不少人注目。宇文启明一抬头正与夏天看了个正着,夏天微微一怔,立kè 拉着袁龙鳞低语了几句。袁龙鳞也看了过来,接着打发了伙计便携着夏天向他们这边走来。宇文启明头大的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无可奈何。 “宇文,真巧啊!”袁龙鳞与他轻快的打了声招呼,也不待他发话与夏天二人已自顾自的找位置坐下。 “七公子,三夫人。”宇文启明口中与他二人打着招呼,眼睛却是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桌下的手还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 夏天早就注意到了眼前这个穿着朴素腼腆安静的女子,很显然,自己与龙小七的突然加入令她十分局促不安,因为她一直紧低着头脸庞也红彤彤的。 袁龙鳞笑着向宇文启明挑了挑眉,“宇文,这位姑娘是?” 宇文启明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道:“这位是严姑娘。”转过头又对严招娣介shào :“他们是七公子和三夫人。” “奴家见过七公子、三夫人。”严招娣局促的想要站起身,却被宇文启明很有预见性的先按住了。 夏天撇了撇嘴,不满地道:“叫我夏天就好了,什么三夫人,听起来好像我很老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Chapter 82 龙阳误 严招娣看向夏天,心里掩不住的惊艳与自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宇文启明,眼中禁不住多了一份黯然。只有这么高贵又美丽的小姐才配得上他吧! 宇文启明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故yì 将他们相握的手放在桌面上,他极为亲昵的低声哄着:“别怕,将来你做了我宇文启明的妻子总是要见人的。” 严招娣原本就晕红的脸蓦地大红,使劲儿的想要抽出手却抵不过他的力道,只能低如蚊蚋的暗暗恳求:“公子,快快放手!” 袁龙鳞与夏天对视了一眼,前者眼中明显带着惊喜,后者则完全是惊悚。 “宇文启明!”夏天拍案而起,横眉立目,“你别害人好不好!”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纷纷扭过头,连严招娣都忘了羞怯,莫名其妙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袁龙鳞轻咳了一声,拉了拉她:“你干什么?快坐下。” 左右看了看,夏天怒火中烧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岂有此理,他要喜欢“同志”尽管去喜欢好了,怎么可以那么没有公德心的残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请问,我害了谁了?”宇文启明好整以暇的问。 “严姑娘啊!宇文启明你自己有什么问题难道你不清楚吗,做人不能太自私,要厚道一些,别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的幸福!” 袁龙鳞只觉一群乌鸦扑啦啦的从头顶飞过,再看宇文启明那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顿觉哭笑不得。一拉夏天,他压低了声音轻斥:“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是你不知dào !宇文启明他……”夏天看着宇文启明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一咬牙飞快的说了句:“他喜欢男人!” 噗!袁龙鳞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在了桌上。 “龙小七!你搞什么鬼呀!你还让不让人吃了!”夏天如被踩了尾巴的一声嚎叫。 感受到招娣那震惊又受伤的目光,宇文启明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他一把攒住夏天的手腕,气愤难平的咬牙道:“三夫人,启明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为何你几次三番的诋毁启明。你到底想要怎样?” 夏天毫不示弱的与他怒目而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证据?!”这一下连袁龙鳞也蒙了,不敢置信的看向宇文启明,而后者的脸都青了。 “三夫人有何证据?” “好,这是你让我说的,你可别后悔!那天在京郊城外,就是你们来救我和小三的那次,我亲眼看到你和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鼻子碰鼻子十分亲密,后来你还想对我家小三这么做,要不是我出现的快就让你得逞了!这还不能证明你喜欢男人!” 桌上忽然安静了下来,严招娣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怨,袁龙鳞的肩膀开始不规律的抖动,宇文启明放开夏天的手,表情复杂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哈哈哈哈哈!”袁龙鳞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边笑还边擦眼泪。 “你笑什么?” 努力平复了好久,袁龙鳞从极力忍着笑调侃道:“你是故yì 的还是有心的!那是他们摩尼族的碰鼻礼,别告sù 我你不知dào !” “碰鼻礼?什么碰鼻礼?” “你真的不知dào !”袁龙鳞敛了笑容,看稀有动物般的看着她,“护国将军府的夏四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才女,一首《如意赋》流传京城。怎么会连摩尼族的碰鼻礼都不知dào !” 才女?!夏天心虚的笑了笑,“我哪是什么才女啊!那些都是别人以讹传讹瞎说的。”伙计刚好上来了新菜,夏天急忙拿起筷子,卖力的招呼着:“大家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宇文启明深深的舒了口气,既不理会埋头大吃的夏天也不理会正在研究夏天的袁龙鳞,只握着严招娣的手十分郑重十分认真地说:“招娣,碰鼻礼是我们摩尼族表达崇敬的礼节,一种很神圣的礼节。你,能理解吗?” 看着他的眼睛,严招娣重重的点了点头。 “招娣!”宇文启明情不自禁的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立kè 引得她羞红了脸。 夏天含着筷子看看宇文启明又看看严招娣,突然有种很羡慕的感觉。 “少爷,可算是找到你了!” “石叔?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石叔擦了擦额上的汗,瞥了一眼严招娣,沉声道:“曲莂长老来了,他要见少爷和……严姑娘。” 宇文府的大院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旁各站着两名穿着摩尼族服饰的青壮男子。石叔垂手站在台阶下,宇文启明与严招娣站在院中央,边上还有两位不请自来的看客——袁龙鳞与夏天。 老者捻了捻白髯,语气和善:“少爷,你该知dào 老朽此次前来的目的,你只需写份辞官的折子,其他事情尽可交给石叔去办,收拾一下,你这就随老朽回西里吧。” “宇文,你要辞官?”袁龙鳞忍不住叫了一声。 宇文启明向他摇了摇头,目光明澈的望向老者,朗声道:“曲莂爷爷,启明不会辞官。当日启明既然离开西里独自来到京城就是希望依靠自己的才能去创一番事业,如今初衷不改,启明是不可能答yīng 您的。” 曲莂弯了弯嘴角,“也好,少爷自小便志向远大,多些历练他日也可更好的接掌族里的事务。不过族长已为你定好了一门亲事,等回去成了亲你再与少夫人一同回来就是。” 严招娣先是一愣,抿了抿嘴唇缓缓垂下了眼眸。 “这件事启明更加不会答yīng 。”宇文启明拉住严招娣的手,看着她微微一笑,温柔且坚定地道:“我宇文启明这一生只会娶严招娣一人为妻,绝不会娶其他女子。” “少爷,你这是……你这是违反族规!”石叔急得在一旁轻声插话,使劲儿给宇文启明使眼色。 曲莂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说出的话语仍不见一丝严厉:“少爷难道忘记非我族人是不可通婚的,这位严姑娘并非我摩尼族人,老朽想知dào 公子要如何娶她为妻?” Chapter 83 烈焰火 手心浸汗,严招娣紧紧的抓着宇文启明的手,心跳成了一团。眼前的老人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可她总觉的这份温和的背后蕴藏着无法言喻的残酷。 果然。 “按我族规,只要招娣能够通过烈焰之火就能成为我摩尼族人。” “你要让她通过烈焰之火?” “不,是我。” 石叔惊慌的冲到宇文启明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急得拼命摇头:“万万不可,少爷,万万不可。代受之人要忍受加倍的痛苦,万万不可呀!” “公子!”虽不知dào 何为烈焰之火,不过看石叔的反应严招娣也猜得出那必定是极其危险的。“奴家可以。” 宇文启明舒朗的一笑,拂了拂她鬓边的发丝,眸中满是浓浓的欢愉,“听话。” “少爷可想好了,烈焰之火摧心蚀骨,代受之人必须加倍施之。一旦无法承shòu便将葬身火中,任何人不得施救。” 宇文启明点了点头,直视着曲莂,大声道:“启明心意已定,还望曲莂爷爷成全。” 夏天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听得一头雾水。 曲莂捻了捻白髯,嘴角微含笑意对身边的年轻人吩咐:“既然如此,你们这就去准bèi 吧。” “是。”四个年轻人齐齐的向他施了一礼,各自准bèi 。 “长老!”石叔复又反身向曲莂跑去,咕咚一声跪在他眼前,低低的哀求:“长老开恩,就让老奴代少爷受那烈焰之火吧!” “石叔,难不成是你要娶那位严姑娘?” “……” “速速退下,族规森严岂可随意替代。” 石叔不敢再多言,只得摇着头默默退到了一旁。 严招娣红着眼圈儿担心的看着宇文启明,眼睛一眨不眨。袁龙鳞和夏天渐渐听出些端倪,表情也再轻松不起来。只有宇文启明仍旧笑得若无其事。 一会儿的工夫,院中便铺上了一条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油垫,垫上密密麻麻倒竖着匕首的尖刃。油垫之上又架起了一条半人多高大约可容纳两人并排行走遍布倒刺的铁板。一人在油垫上点了一把火,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片刻铁板便被烘烤得红通通的。 “烈焰之火已经准bèi 妥当,既然少爷自愿代替严姑娘受此烈焰,那么就请少爷在上面赤脚往返行走一遭。”曲莂缓缓的道。 “是。”宇文启明颌首微笑。 “不可以!”严招娣紧紧的拖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恐惧与难过,“不可以,公子,招娣不值得你这样做。” “怎么不值得,如果你不值得这世上便再无人值得。我宇文启明说过要娶你就一定会娶你。我说的话你又忘了不成!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相信我!”放开她的手,他坚定的走到铁板之下脱去鞋袜。 “少爷三思啊!”石叔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阻。 “宇文启明你疯了,你这样做会受伤的!” “宇文,别做傻事!有什么事本王替你想办法,我们可以去求三哥帮忙,你千万别意气用事。” 夏天与袁龙鳞再也看不下去,那是被火烤得滚烫的铁板,上面还满是倒刺,人走上去一双脚还要得了吗! 曲莂半合着眼帘,轻轻的一挥手,“拦住他们。” 他身边的四个青壮男子立kè 走到袁龙鳞与夏天的跟前一字排开站好将他们牢牢的挡在身后,任他们如何着急就是过不去这道人墙。 严招娣呆呆的凝望着一步步走上铁板的宇文启明,两只眼睛好似不受控zhì 的泉眼儿汩汩流淌的仿佛已然不再是眼泪。她一直都知dào 他们并不相配,她一直都知dào 他们无法在一起,她抗拒过、逃避过、放qì 过,可是又一次次的在他的深情与霸道中妥协,她自欺欺人的留在他的身边,心想等他厌倦自己的时候自然会离开。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才真zhèng 明白,她早已离不开他,这一生哪怕只活一刻也要与他在一起。 噗~~滋~~ 脚底与铁板一接触倒刺立即刺进了脚掌,皮肤更是被烫得泛起了糊焦的味道。宇文启明咬了咬牙,又稳稳的迈出第二步。 “龙小七,他这是……”夏天无措的扯住袁龙鳞的披风。这也未免太过残忍,简直就是酷刑! 袁龙鳞紧皱着双眉望着高处的宇文启明,两只拳头攒得紧紧的。眼前的四人个个身手不凡,别说冲过去救宇文,就是自己刚刚那般的冲撞都没能越过他们的阻拦半寸,高低早已十分明显。沉了口气,他朝着曲莂深深的施了一礼,“曲长老,本王乃当朝锦王,帝君之第七子。本王知dào 贵族有贵族的规矩,本王作为一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但宇文乃本王的至交好友,本王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苦。因此,本王在此向曲长老求个情,求曲长老法外施恩,本王感激不尽。” 曲莂微微点头,唇边亦带上了一抹欣慰的浅笑,他向袁龙鳞还了一礼,缓缓地道:“锦王殿下对我家少爷的一片盛情老朽在此谢过,只是鄙族礼规如此,老朽也不敢擅废。更何况殿下想必也不希望严姑娘他日受族中之人指摘身份受疑。” “这……”袁龙鳞语塞,一时也没了主意。 宇文启明转过头,感激的对他点点头。 不多时,豆大的汗珠便顺着宇文启明的额角流下,衣襟上更是一片水迹。看得出他紧紧的咬着牙关,然而那双眼睛却始终温暖平和。他的双脚早已血肉模糊,铁板的边缘不停的有鲜血缓缓滴下落入火中。 “招娣!”忽听夏天的一声大叫,宇文启明脑袋嗡地一声,人晃了晃差点儿从铁板上摔下。一双手适时的将他扶住,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虚白,微眯了眯眼才看清那双手的主人——招娣。迅速的向她的脚下看去,嫩白白的一双脚丫赤/裸/裸的站在铁板上,鲜红的血液在她的脚下开始慢慢汇聚。 痛!比他自己所受的伤还要痛上十倍、百倍。 “下去。”他虎着脸,甩开她的搀扶。“立kè 给我下去。” 忍着脚下的剧痛,严招娣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放手。 “招娣!”宇文启明真的火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的吼她。“快些下去!” Chapter 84 王妃懿 “你不是说要娶奴家为妻吗?”鼻子一酸,严招娣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宇文启明哪里还强硬得起来,轻叹了口气语气也随之软了,“乖,快下去,下去等我。” “不。”她固执的摇头,手指插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奴家什么都不能为公子做,奴家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公子身边,同甘共苦。” “招娣……”宇文启明温柔的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眼角也禁不住湿了。 低头羞怯的一笑,她的脸上虽然又是汗又是泪,可看在他的眼中却是最美不过的。 两人手牵着手一步步艰难的走在滚烫的铁板上,脚下是烈焰是利刃,眼前是未知是艰难,彼此握住的却是对方、是幸福。 泪,不知何时爬满了脸颊,夏天仰头凝望着他们,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如果是真心相爱,就不该轻易放qì 。” 心中的某根弦被莫名的扯动,她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站在她身边的袁龙鳞。虽然面孔还嫌稚嫩,可他们到底是亲兄弟,他不笑的时候侧面的脸廓隐约可以看出小三的影子,再过几年待他更为成熟,他也一定会像他的哥哥一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天色渐晚,袁龙鳞与夏天直到帮宇文启明和严招娣处理好伤口才返回凌王府。夏天一夜未睡,又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累得撑不住,马车还未到凌王府她就睡着了。 袁龙鳞将她送回莫离阁,正要去见三哥却在路上遇到了青冥。 月光微白,与地上的积雪相映成辉。 “青冥。”他脚步不停的随意打了声招呼。 “你从何处来?”青冥低垂着眼眸硬邦邦的问。 “嗯?”袁龙鳞停住脚步,“刚送了三嫂回去,怎么了?” “你一整日都与她在一起?” “谁?三嫂吗?是啊,三哥让我陪她散散心。”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一口郁气憋闷得他连连咳嗽了几声。 “青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咳咳,没,咳咳咳,没有。”仿佛突然间被人戳穿了隐藏的秘密,青冥明显变得慌张无措,越是想停下这恼人的咳嗽就越是咳个不停。 “你……” 像是生怕袁龙鳞再问什么,他转身就走。 “你要去莫离阁吗?三嫂她已经睡了。” 青冥猛地刹住脚步,愣了一刻又向回疾走,经过袁龙鳞的身边时还狠狠的撞了他一下。 “哎?”看着他有些慌不择路的背影,袁龙鳞揉着被撞痛的肩膀,莫名其妙。 刚刚平静了不到一日的凌王府又爆出两个下人们津津乐道的消息。第一条,一直不愿与五位夫人多做接触的王妃突然下令命五位夫人立即到莫离阁报到。听说络姬夫人声称身子不适不愿前往,没想到御医随后就登了门,络姬夫人无法也只得前往。第二条消息是五位夫人离开莫离阁后才传出来了,明日辰时三刻,王妃要在花园对五位夫人进行“军训”。 袁龙鳞在静墨轩里一听到最后这条消息就笑喷了,连一向波澜不惊的云无期也露出了一抹极为感兴趣的神色。 “三哥,看来三嫂是打算训liàn 一支娘子军来对付你!” 袁龙翘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杯盖滑着茶汤上的浮叶,眼里浅浅的融了一丝笑,“这还要多谢你!” “谢我什么?这主意可不是我给嫂子出的!”袁龙鳞急忙撇清关系。 云无期一乐,也跟着凑热闹:“此等主意若说是七殿下出的,我等也不信!”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 元无期拿起桌上的茶盅,嘴角勾了勾,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 “宇文如何了?”袁龙翘适时岔开了话题。 袁龙鳞敛起玩笑之色,叹息道:“伤得颇重,不过他们摩尼族有十分对症的伤药,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我没想到宇文竟是个痴情人,昨天的场面很惨烈,不过也很感人。” “恐怕他的婚事不会太顺畅。”云无期放下茶杯担忧的摇了摇头。 “昨日那位曲莂长老虽然铁面无私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让宇文伤好后带着严姑娘回西里举行入族仪式。” 云无期依旧摇头,“我担心的是宇文的父亲,入族容易但要成为族长未来的儿媳可不容易。” 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袁龙翘双目微闭。袁龙鳞一时也沉默了。 辰时三刻,凌王府花园。 夏天一身火红的狐裘笔直的站在喜雨亭的台阶上,亭外的台阶下站立着袁龙翘的五个姬妾——络姬、淳姬、云姬、彦姬与婉姬。 秀娘与凤荔带着这些夫人的随身侍女在一旁远远的伺候着,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事实上王府里的人没有不好奇的,只是没人敢来窥看,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这里。 “听我口令!向右看——齐!”夏天上初中时当过班级里体育委员,喊口令十分有模有样,清脆脆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络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懂是个啥意思。远处的侍女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主人们,都在思量着“向右看齐”是个啥东西! 夏天翻了个白眼,一指络姬,“向右看齐的意思就是以络姬为基准,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和她站成一条直线,谁站歪了就自己调整。” 所有人都看向络姬,却没有人动弹分毫。 “快,向右看齐,我说的话不好使吗?” 众人一凛,不管是不是心甘都快速挪动了脚步,看着络姬站成了一排。 “向前——看!”这一次没用她解释,所有人都举一反三的看向了她。 “向右看——齐!向前——看!”这一次毫无阻碍,令行禁止。夏天点点头露出一丝得yì 的微笑,心里不禁有些小爽。张口就要喊“稍息”,可想了想太难解释,她立kè 换了一个自认为很简单的“报数!” 口令一落,只见几位夫人皆皱着眉彼此望了望,紧接着一窝蜂的跑到不远处的几棵树旁,一人一棵的牢牢抱住。 “你们……”夏天愣了愣,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你们干什么?” 络姬瞪了她一眼,气哼哼的别过头去。彦姬娇怯怯的看向夏天,声音小小地道:“王妃不是让妾身等抱树吗?” Chapter 85 齐发难 莫忘阁里蕊儿服侍着刚刚起身的袁龙翘换衣袍,鑫儿端着漱口水,淼儿在桌边摆放着早膳。 揉了揉额头,他现在还觉得有些头痛。昨晚空腹多喝了几杯,今早才会起得晚了些。 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宋掩不住笑意的走了进来。 袁龙翘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然有了数。漱了口,才慢悠悠地问:“王妃她们在做什么?” “王妃,嘻~~”周宋低着头双肩不停的抖动,“王妃让夫人们一人抱着一棵大树!还让她们边跑边喊什么‘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噗~~” “噗~,呵呵!” 咣当!“哎呦!” 蕊儿、淼儿掩袖闷笑,鑫儿更是笑得手里的漱口盒都落了地。 袁龙翘眯了眯眼,体育运动?保卫祖国……最后这句他听懂了。低低的笑了笑,这个小妮子!就她那副模样还想保卫祖国?!云无期说得对,能想出此等主意的人除了她再不作他想。 “发展……发展体育……运动……呼呼~~”这些夫人们平日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在大冬天里受过这样的“罪”,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睛虽看向绕着亭子跑得零零落落的五个人,夏天的心思却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她知dào 自己这么做有些邪恶,如此折腾她们无非是与袁龙翘怄气。她想了一夜,无论她与小三之间是否是真爱,她都不会轻易的放qì 。可若是要她就此低头接受他的“滥/情好色”也绝对不可能。 军训,不过是个由头,一个让他主动来见她的由头。只是……,现在的她心里除了赌气还有些后悔。 如果他来,说明他很在乎这几个女人,那么自己怎么办? 如果他不来,便还是见不到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唉! “哎呦!”一声娇呼,淳姬在队伍里跌倒。紧接着,有人被绊倒,有人借机故yì 坐在地上,痛呼声比刚刚的口号声大了数倍不止,几个人跌作了一团。 夏天的思绪被打乱,看向她们的目光有了焦距。秀娘等人远远见了都急忙跑过来搀扶。 淳姬摔得比较重,要两个人架着才勉强能站起身,其他人则大多装装样子罢了。 “王妃!”见机会来了络姬第一个跳了出来,“妾身敬你是王妃,你有命妾身莫敢不从。可王妃也别太过分!这么冷的天气,这么早的时辰,你让我们在这里跑来跑去,到底是何用意!” 婉姬立kè 站在络姬身边一同向夏天发难:“淳姬姐姐摔伤了,我们也都受了寒、受了伤。殿下若是知dào 你如此对待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姐妹们,我们去见殿下,让殿下给我们做主!” “络姬夫人、婉姬夫人,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王妃说话!”秀娘站在夏天的身侧,出声维护。 婉姬一向惧怕秀娘,见她开口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络姬则不同,仗着袁龙翘的宠爱她向来不曾将旁人放在眼中,有恃无恐的瞪了她一眼,傲慢地道:“秀娘姑姑,注意你的身份!我们这就去见殿下,你以为今日之事你就脱得了干系吗!” 淳姬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忍痛向夏天施了一礼,不安地道:“王妃恕罪,此事都是妾身不好。若不是妾身跌倒就不会连累各位妹妹受伤了。”艰难的转过身,她又朝络姬、婉姬等人福了福,“好妹妹,千万不要去找殿下,若是殿下得知今日之事必定会责怪王妃。你我姐妹好好相处,何必闹得不快。” 婉姬翻了个白眼,怒其不争的一甩手:“淳姬姐姐你也太懦弱了,你要与人家做姐妹,也要人家瞧得上你才行啊!我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要委曲求全,妹妹我可不愿意忍气吞声。彦姬、云姬,你们去不去?” 彦姬与云姬对视了一眼,又面有惧意的看了看夏天,两人犹犹豫豫的低下了头,既不敢说去也不敢说不去。 络姬挑了挑眉,一拉婉姬的袖子,“不管她们,我们走。” “络姬妹妹,婉姬妹妹,你们……你们别去呀!”淳姬急得不知所措。“王妃,”她旋而欲泣的又望向夏天,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王妃这可怎么是好?” 原本见淳姬受伤夏天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是络姬与婉姬的咄咄逼人却令她反而坚定了信心,她倒要看看袁龙翘来了后要怎么“处置”她,反正连板子她都挨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先进来坐一下。”夏天对淳姬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也来坐吧。”又对彦姬与云姬招了招手。而她自己仍旧伫立在台阶上站得笔直,不是不忐忑的,对于袁龙翘的态度她完全拿不准。她们在他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自己又有多重?他会来吗?见了面他会对她说什么?…… 风吹起树梢上的零星积雪,在空中还未留下任何痕迹一下子就散了。太阳慢慢的露出半张脸来,一跃一跃的努力向上攀升。夏天的睫毛上挂了一层轻雾,鼻尖冻得红红的,微微舒一口气空气里便会凝集成一团白色的哈气。寒冷仿佛已不算什么,等待才令人分外难过。 亭子里,淳姬坐在石凳上,有侍女跪在地上帮她揉着摔痛的膝盖。她时而皱皱眉,时而忍耐的咬住嘴唇,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声痛呼。对于彦姬与云姬向她传递而来的同情的目光,她总是笑着对她们摇摇头。对秀娘与凤荔的关心更是受宠若惊般的不住道谢。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彦姬与云姬立kè 走至夏天的身后站好,就连淳姬也让人搀扶着站起身。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循声望去:一行三人,周宋在前,络姬、婉姬低着头跟在后面。 周宋紧走了几步,恭恭敬敬的向夏天施了一礼,“奴才周宋参见王妃。” “起来吧,你来做什么?”袁龙翘没有来,夏天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 “奴才奉殿下之命来传旨意。” 夏天暗暗戒备,除了络姬与婉姬,其他人也都竖起了耳朵紧张的听着。 站起身,周宋扫了一眼亭内的彦姬、云姬和淳姬,朗声道:“殿下有旨,络姬、婉姬以下犯上,对王妃不敬,各罚三个月月银。” Chapter 86 情难舍 络姬与婉姬脸色惨白的站在周宋的身后,再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 “王妃乃王府之主,掌管王府事务,任何人对王妃不敬就是对殿下不敬。还望各位夫人紧守本分,日后若有任何事宜只需向王妃请示。也请王妃对各位夫人严加管束。” 夏天忍不住挑眉。袁龙翘这是什么意思? 彦姬与云姬心有余悸的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庆幸与敬畏。淳姬慢慢的垂下眼帘,嘴角渐渐的抿成一条直线。 突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夏天只觉得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挥了挥手,她疲惫的道了声:“都散了吧。”便率先走出了亭子。 秀娘与凤荔急忙跟上,周宋愣了一瞬也赶着回去向袁龙翘复命。亭子内外只余下五位夫人及她们的侍女。没有人说话亦没有人动,气氛诡异得令这寒冷的早晨更加冰霜凝结。 秀娘一边帮夏天更衣一边笑着道:“今日殿下等于当着众人的面将掌管王府的权力交给了王妃,看得出殿下是非常看重王妃的。” 夏天没有作声,脸上也不见任何高兴的表情。 察言观色,秀娘也就不敢再多言。 “小姐,喝杯参茶暖暖身子。”凤荔见缝插针的递上茶盅。 夏天摇了摇头。 “小姐,还是趁热喝吧。” “先放在桌上。”夏天扭身躺在床上,“我有些累要睡一下,你们都出去不要来打扰我。” 秀娘放好换下的衣裳,有些担心地问:“王妃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我觉得有些冷,你帮我再找床被子。” “怎么?定是早上受了风寒,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御医。” “不用。”不想再说话,夏天懒懒的闭上了眼睛。 秀娘无法,只好找了被子给夏天盖好,又将屋内的暖炉烧得热热的。回头见凤荔还捧着那杯参茶愣愣的站着,不禁有些皱眉,拉了拉她示意她与自己一同出去。 凤荔惊了一跳,神色慌张的将茶盅放在桌上,随秀娘出门。关门的一瞬,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盅参茶。 从宇文府上回来天色已晚,袁龙翘处理了两件紧急的事务便回了莫忘阁。连日饮酒令他略感不适,喝了杯茶就打算休息。抬眼间,见周宋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心里一烦,火气不禁大了些:“滚进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周宋心头一颤,忙小跑步的凑上前,“殿下。” “是不是络姬她们又有何事?”烦躁的解开腰上的玉带随意的丢在一边,他有些晕眩的坐在了床榻上。 周宋急忙半跪在地为他脱靴,犹豫地道:“不是夫人们,是……王妃。殿下不是吩咐随时禀报王妃的情况,所以奴才才……”他住了口,偷眼去瞧袁龙翘的脸色。 微微一怔,袁龙翘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小天在做什么?” “王妃从花园回去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现在也未见起身。” “睡了一整日?” “嗯,似乎是身子不太舒坦,一直说冷。”将靴子整齐的摆放在一旁,周宋又手脚麻利的去解他衣袍上的扣子。 袁龙翘微微挑眉,“可有让御医或青冥去瞧过?” “王妃不许。” 啪!袁龙翘一拍床板噌地站起身。“秀娘与凤荔是做什么的!怎能容她如此任性!” 周宋被闪了个趔趄,嘴上虽惶恐的说着“殿下息怒”,心里却重重的舒了口气。“王妃不许,秀娘她们也莫敢违背。” 袁龙翘想了想,又慢慢坐下。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心里不禁暗叹自己当初怎就会看上这个倔强的丫头! 要不要去看看她?这念头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膨胀又膨胀,直令他几日来的隐忍再难维持。“小天还在睡吗?”他问,语气里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希冀。 周宋眨了眨眼,立kè 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十分肯定地道:“一直未醒。” 屋内翻滚着热浪,暖得人一踏入就禁不住一身热汗。半月形的铜灯架上燃着几盏烛火,照得房间里有种朦胧不清的暧昧。 床幔未遮,只缀下绣着牡丹花样的粉色轻纱。 袁龙翘撩开薄纱,目光一触及蜷缩在被中的身影立kè 变得柔软如水。她睡得很沉,身上搭着的两层被子好像要将她埋葬般,只露出一颗臻首。他的心没来由的一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爱怜的摩挲着她枕上的青丝。 幽幽的吐出口气,目光一转忽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他的手一抖,急速的收回,略显不自在的咳了咳。“还冷吗?”她眼中的伤心直令他无法与她坦然对视。 夏天的眼圈儿蓦地一红,连日的委屈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部冲进了眼眶。 一声叹息,他脱靴侧躺在了床上,将她连人带被的抱进怀里,声音微哑地道:“生气了可以打人、骂人,只要别太过分你要怎地我都由你,可就是不能折磨糟蹋自己的身子,知dào 吗?” 夏天头抵着他的胸口,恶意的将眼泪鼻涕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闷闷地问:“你喜欢我吗?” 袁龙翘勾了勾嘴角,“当然。” “那你也喜欢络姬她们吗?” 半晌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有些不安的抬起头,发xiàn 他正目光湛湛的看着她。 她脸上一热,转念又不免恼怒起来。手脚并用的奋力扑腾,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放开我,既然你喜欢她们还来我这儿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小天!”袁龙翘收紧双臂,“听我说!” 夏天喘着粗气,脸庞因激动和费力的挣扎而涨得通红。气恼未消,眼泪又不争气的盈上了眼眶。 “小天,唉!她们都是我的姬妾,也就是我的责任。你想要我怎么做?再不理会她们?还是休了她们?” 夏天气堵,这问题让她如何回答?就算她希望他休了她们,可这话她也说不出口啊!混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出其不意的一弓腿,膝盖向他的小腹狠狠的撞去! Chapter 87 红帐暖 “不管络姬她们如何,你才是凌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我袁龙翘唯一的妻。” 动作猛地停住,她含泪的眸子由怒转喜又转悲,“我们没有举行家礼,我能算是你的妻子吗?” “傻瓜!”他终于松了口气,轻轻擦去她得眼泪,温柔的道,“那不过是个仪式罢了,随时可以补上。” “你真的不喜欢她们吗?”她固执的扬着脸,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可爱模样。 袁龙翘又开始头疼,“小天!” 被窝里伸出两条雪白的手臂紧紧的攀住他的脖子,威胁的勒了勒,“说呀!说嘛!” 袁龙翘惊诧的挑起眉,“你怎么没穿衣裳!” “人家在睡觉,穿不穿有什么关系!”她索性掀开棉被愈加得寸进尺的抓扒在他的身上,霸道地道:“你只准喜欢我一个,不许再喜欢别人!” 抓过被子将她盖住,袁龙翘无可奈何的应了声:“好。” “心里只准有我一个,不许再有别人!” “好。” “只许上我的床,”脸上滚烫,嘴里却不肯含糊半句,“不许再上别人的床。” “小妒妇!”她的身体如蛇一般缠绕着他,肌肤如丝如缎的熨帖在他身上,气息悉数被他捕捉到。酒劲儿一股股的上涌,他一个反客为主翻身已然将她压在了身下。 “唉!若是你骗我,我就死定了!”她仿若自言自语的低喃声在他耳边蓦然炸开,与他头脑里的某一个记忆瞬间融合,恐惧一下子便占满了他的意识,凝固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目光呆滞的凝望着她,眼底慢慢的汇聚起深沉的痛楚。 “怎么了?”夏天不解的问。 双眸痛苦的闭紧,他将她的头按伏在自己的颈间,脸颊轻轻磨蹭着她的发丝,声音嘶哑的殷殷交代:“若有一日我不在,有事,可去找小七帮忙。” “你要去哪儿?我要一起。” 眩晕的感觉伴着心痛使他的身体微微的发抖,脸上有些痒,他缓缓的睁开眼,一双温暖青涩的唇顺势贴在了他冰凉的唇上。瞳孔有些涣散,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控zhì 不住的轻颤,整个人像是溺在了水里,眼前影影绰绰的仿佛看到什么又怎样也看不清楚。 夏天不舒服的蜷起一条腿,想要在他身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下腹忽然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吸气,她软嫩的唇就这样被他吞入了口中。 她是这般的青涩柔软,懵懂好奇,就像一澜碧波要将他的身心涤荡干净。深深的压下心底的不安,百炼钢彻底化为绕指柔。 烛光摇摇,轻纱曼妙,牡丹含羞…… 和王迎娶侧妃,虽然规模气势远远及不上迎娶正妃来得盛大,但因这位即将过门的侧妃是护国将军夏静庭的长女,因和王殿下乃帝君最钟爱的儿子等缘故,这场婚事仍旧极为引人瞩目。原本不分伯仲一有兵权支持一有政权支持的三殿下与五殿下,在朝堂上的地位也因这场婚事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一日,两虎相争,夏静庭到底会支持大女儿还是小女儿?除了宰相司徒弼,更多的人皆抱着拭目以待,甚至幸灾乐祸的心态。 护国将军府嫁女贺客盈门,身为和王正妃娘家的宰相府这一日却是闭门谢客。 夏天没有随袁龙翘一同去和王府道贺,而是选择回护国将军府为夏雨送嫁。 马车停在府门前,夏静庭带着众人早已等在了那里。 “恭迎凌王妃。” 急忙走上前将夏静庭扶起,夏天眉开眼笑的唤了声:“爹爹!” “风寒可大好了?” 夏天对于袁龙骐大婚那日的记忆所剩无几,不过出门前袁龙翘特意嘱咐了她,虽不知这风寒之说从何谈起,但她还是含糊的点了点头。 夏静庭见她脸色红润,气色颇佳,心下安慰了不少。“去看看你姐姐吧,今日之后你们不仅是姐妹还是妯娌,要好好相处。” 夏天不置可否,又点了点头。 “四姐!” 夏天转回身。一段日子不见,夏雪长高了许多,也端庄了许多。夏雪亲热的挽住她的手臂,撒娇的摇了摇,“我陪你一起去看二姐。” 夏静庭一手揽着一个女儿,笑容里有掩不住的幸福。“你们姐妹和睦,爹就放心了。” “我也和你们一道去。”夏霜也凑了过来。 夏天四周看了看,除了夏雨、四夫人不在,景霏也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远处,并不见大哥的身影。 “大哥呢?” 跟随夏天一同回来的凤荔立kè 竖起了耳朵,一下马车她就发xiàn 人群里没有大公子。众人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她已不知设想了多少种最坏的可能,一颗心早已破了碎,碎了破,千疮百孔。 “大哥?”夏霜也纳闷的看了看左右,“早上我就没见到他,可能在里面招呼客人吧。” “哦。”夏天放了心,凤荔也跟着暗暗舒了口气。景霏面无表情的遥望着夏天,眼光瞥过她身后强自保持镇定的凤荔,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夏雨的闺房到处布置得花团锦簇,四夫人兴高采烈的张罗里外,侍候的下人也个个面带笑容,喜不自胜。 穿着大红嫁衣的夏雨装扮一新的端坐在牙床上,脸上带着盈盈的笑,矜持而骄傲。不得不承认夏雨长得十分漂亮,姿妍色丽。不过她的眼角上挑,看上去有些轻浮;嘴唇又太薄,看上去有些刻薄。 见夏霜和夏雪走进来,四夫人立kè 喜笑颜开的迎了过来。“你们来了,你姐姐正念叨你们呢!”转眼瞧见他们身后的夏天,她的笑容立时淡了下去,眉梢一挑,扭身便走了回去。 夏雪不安的看了一眼夏霜,忙拉着夏天一同走到牙床前,笑着道:“二姐,看谁给你送嫁来了!四姐可是专程赶来的呢!” 夏雨要嫁的是王爷,因此她的嫁衣和金冠上都以牡丹为饰。只是身为侧妃,要与正妃的品级有所差别。所以她身上的牡丹佩饰要略小一些,与夏天这个正牌王妃一比,不禁显得有些小气寒酸。 狠狠瞪了一眼夏雪,夏雨沉着脸冷冷地道:“我可当不起凌王妃的大驾,凌王妃还是请回吧。” Chapter 88 水上埙 “二姐!”夏霜皱了皱眉,缓步上前。 夏雨见是夏霜,立kè 笑了起来,“三弟,七殿下来了吗?” “他答yīng 了我,自是不会食言。时间还早,他总要先去他五哥那里才会过来。” “怎么?七殿下要来吗?”夏雪眼睛瞪得大大的,颊边浮上一抹红晕,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太过讶异。 “嗯,我请他来为二姐送嫁,他答yīng 了。” 龙小七要来将军府?夏天心下纳闷,这事怎么她不知dào 。 得yì 的瞟了瞟夏天,夏雨亲热的一手拉着夏雪一手拉着夏霜,“我和三弟、五妹还有些体己话要说,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吧。” 无关紧要的人!夏天心中冷冷一笑,也不与她啰嗦,转身即走。话不投机,她本来也没期望她能对自己多友善,只是没想到她竟刻薄到如此地步。 “摆什么王妃的臭架子,有朝一日,我定能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强上百倍……”夏天加紧了脚步,忍气吞声可不是她所擅长的,再不快些离开这里,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让夏雨有个“难忘”的婚礼。 百无聊赖,她一个人在府中随意游走,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一切又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偶尔遇到几个来去匆忙的下人,见了她无不面露惧意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夏天越发觉得无趣,信步间竟走到了湖中亭阁。犹记得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袁龙骐,而今他已娶妻,今日又要再娶夏雨,转眼间那个如画般俊雅的男子也要开始过起妻妾成群的生活了。 嘴里仿若含了一枚青涩的橄榄,她在水榭上慢慢的挪着步子,心思不属的向湖中亭阁走去。 亭中一人望着湖面静静而立。待夏天发xiàn 时,她已然走到了他的身后。 白衣单薄,随风而动。 夏天望着那背影,试探的叫了声:“大哥?” 身子剧烈的一震,夏阳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身。 形销骨立,弱不胜衣。 夏天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轻轻闭了闭眼,夏阳已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悲是喜。自从得知她要回府,他就一直在与自己作战,见亦或不见,他矛盾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不再见她,所以才会躲到这里。可是没想到……他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终究,他们还是见面了。 “大哥,你的病并没有好对不对?”夏天鼻子一酸,眼圈儿不由得红了。“走,你和我一起回凌王府。听说青冥的医术很高明,我们去找他帮你医治,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走。 “天儿!”夏阳站定不动,反手一握将她拉了回来,笑道:“大哥的病已经痊愈了。” “你骗人,你到现在还骗我!”夏天嘴一瘪,眼泪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 “天儿!”夏阳的眼圈儿也微微泛红,伸出手去想要拥他入怀,却在即将碰到她的一刻生生的停住。“莫哭,天儿,大哥没事。”他低声轻哄着,一颗心伴着她跌落的泪酸软的痛着。 夏天呜呜咽咽的扯过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指尖碰触到他骨瘦嶙峋的手臂禁不住又由悲转怒:“怎么穿得这么少!你居然穿着单衣就跑到湖边来吹风!大哥,你这样怎么会不生病!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不行,现在你就回房去穿衣裳。” 眼帘微敛,夏阳淡淡的站在那里依旧没有动。 “大哥!”夏天真的被他的态度惹怒了。 轻叹了口气,夏阳放开她的手转身望向湖面,无限寂寥地道:“在这里陪大哥,可好?” 夏天不解的望着他高大瘦削的背影,想了想,问:“大哥,你有心事?” 握着栏杆的双手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指甲泛白,夏阳暗暗压下心中的疼痛,转头对她温柔的一笑:“天儿,想不想听大哥为你吹奏一曲?” “啊?” 他从腰间拿出一只鱼埙,笑着在唇边比了比。 夏天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好啊!” 见她喜欢,他的笑容这才真zhèng 的溶进了眼底。望着湖面上的浮冰碎雪,他微笑着将鱼埙凑到唇边。还未吹响,手臂突然被一只小手拉住。 低头,就见夏天原本穿在身上的披风此刻正拿在手上。眉头蹙起,他忍不住担心的轻斥:“莫要顽皮,快些将衣裳穿好,小心着凉。” 夏天才不理会,将手中的披风对着他展开,也故yì 板起脸:“蹲下些。” “天儿!” “大哥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真生气了。” 看着她因哭泣而微红的眼眶,被风吹红的小鼻子,撅得高高的嘴巴,他怎么忍心拒绝她的一片心意。紧凝着她的眼眸,他微蹲下身任她将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粉嫩的颜色,白绒绒的滚边兔毛,攒绣的精致牡丹,最关键的是,他站直身时袍摆才只到他的膝部。 夏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阳有些尴尬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见她笑得欢快,心情也跟着大好。故作生气的瞪了瞪她,又夸张的一撩袍摆摆出个临阵御敌的姿势,直笑得夏天捧着肚子前仰后合。 他笑着将鱼埙吹响,清悠的乐声临水盘桓,脉脉深情中亦带着丝丝喜悦。 站在夏阳的身边,夏天展目遥望,夕阳的浮光洒在湖面上,把天地都染上了一抹暖色。两人并肩而立,彼此相伴。轻寒料峭,却掩不住彼此心中的温暖。 长榭的另一边,景霏手捧着一件厚厚的纯白色披风哀怨的遥望着亭阁中的一双倩影。 凤荔咬着嘴唇默默的走到她的身后,目光一投射向远处又立即垂下。 “他的眼里心里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无论我们怎么做都走不进他的心里。”景霏凄惨的一笑,忽然转回身,恶狠狠的对凤荔道:“只要有夏天在一日,他就永远不会要你!” 身子摇了摇,凤荔脸色苍白的看向景霏,眼中慢慢浮现出渴望,请求,决绝与无助…… Chapter 89 金鱼络 袁龙翘在灯下看书,夏天歪在床上跟着凤荔学打络子。这个金鱼络子她已经学了好一段日子了,只是总也不能满yì ,不是金鱼的眼睛一颗大一颗小,就是鱼腹上的丝线缠得不够匀称。此刻打的金鱼络子她用了金黄和墨绿两色丝线,鱼腹下坠了颗珍珠及金灿灿的穗子。 “怎么样?”她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的捏着上面的丝线将络子在凤荔眼前晃了晃,期盼的问。 “嗯?什么?”凤荔如梦方醒。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有,奴婢很好。”心中一阵乱跳,凤荔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手中的络子更是已经面目全非。 夏天向她凑了凑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色,“真的没事?” 勉强一笑,凤荔收好针线,拿起夏天打的络子大力的赞道:“小姐这个金鱼络子打得好极了,做扇坠、玉坠、剑坠都使得。” “真的?”夏天一下子高兴起来,“我也觉得这是我迄今为止最满yì 的作品。”望了一眼案桌后专心看书的袁龙翘,她眼珠转了转,从床上一跃而起。 “小三,你看!”她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脸贴着脸,献宝似的将络子挡在他的书前。“好不好kàn ?我亲手做的。” 袁龙翘抬眼看了看,“嗯,不错。” “送给你!” 心里一暖,他微微侧头与她的脸颊蹭了蹭,戏谑地问:“挂在哪里好呢?” “嗯……”嘻嘻笑着,她将络子挂在他的耳朵上,“就挂在这里!” “你确定?”他斜着眼睛睨她,语中也带着笑意。 “哈哈哈哈……” 看着笑语晏晏感情融洽的两人,凤荔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默默的整理好床榻,正要请他们就寝,就听秀娘在门外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传旨让您即刻进宫。” 这个时辰!袁龙翘脸色微凝。 “都这么晚了,怎么现在让你进宫!不会有什么事吧?”夏天也收起了玩笑之色。 拿下耳上的金鱼络子,袁龙翘缓和缓了脸色站起身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道:“没事,早些睡,晚上不要等我了。” 意料之中,袁龙翘一夜未归。 意料之外,第二天突然来了一队御林卫搜府。 夏天何时应对过这样的事,幸亏外有周宋内有秀娘,府中一切倒还平稳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且带队前来的御林卫副把总蒋贞对夏天也算恭敬,并未让人搜查莫离阁。 袁龙翘不在,夏天就如失了主心骨,偌大的府邸竟无人能够分担她的不安和恐慌。正如惊弓之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门一推青冥迈步走了进来。 “夏天!”他的脚步有些急,气息有些乱。 袖子立kè 被一双小手拉住,“青冥,小三是不是出事了?你知dào 他现在在哪儿吗?他怎么还不回来!” 她语带哽咽,一声声直入他的心底。紧抿的嘴角慢慢松缓开来,一丝恻然如涟漪扩散,轻轻的漾开最后一抹疏离。“龙翘他不会有事。” 眼睛轻眨,沾在睫毛上的泪扑闪着晶莹的光亮,握着他衣袖的小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样的亲近令他十分不习惯,想要抽出衣袖,耳边却听到她嘤嘤的低泣,原本已抬起的手臂就没有再动。 “王妃。”秀娘手中拿着一只布包匆匆而入,见到青冥不禁更加喜出望外,“青冥公子也在真是太好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她向前递出布包。 看?!青冥眉头一拧,脸色立时冷了下来。 夏天擦了擦眼泪,注意力也转移到秀娘的手上,“这是什么?” “这是御林卫从凤荔的屋里搜出来的,蒋大人把它交给了奴婢。奴婢看着,仿佛是药。” “药?看来凤荔真的病了,怪不得这些天她总是神情恍惚。” 青冥心中一动,“拿来给我。” 秀娘将布包放在青冥的手上,青冥将其凑到鼻下闻了闻,又打开布包沾了些粉末尝了尝。眉心不开,他半晌没有做声。 秀娘隐隐觉得不妥,小心地问:“青冥公子,这到底是何物?” 眉梢一挑,青冥面露不耐的一挥手,“不过是些祛湿退热的药罢了。外面怎样了?”不待秀娘再开口,他有些急切的转了话题。 秀娘愣了下,敛容答道:“所有的御林卫都已离开。” “他们到底要搜什么?”夏天愤懑的问。 “不清楚。”秀娘摇摇头,“蒋大人始终不肯透露分毫。” 悄悄的将布包放入怀里,青冥冷静地道:“不管他们搜什么,我们只以不变应万变。告sù 周宋,让他照看好府中众人,任何人不得随意议论不得离开住处。”转身朝向夏天所在的方向,他的神色有些赧然,更多的还是坚定,“别怕,一切有我。” 天刚蒙蒙亮,外面突然又乱了起来。本就睡得不沉的夏天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刚拉开纱幔秀娘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王妃,快……”她只着里衣,气喘吁吁的扑到床边。 “怎么了?外面是怎么回事?” 秀娘抱过夏天的衣服,一边手忙脚乱的帮她穿衣一边急切地道:“府中冲进来一群自称是刑部的兵丁,一进门就四处杀人放火。如今与府中的侍卫打成了一团。王妃快走,现在府中不安全,那些兵士没有人性的,见人就杀。” “那你呢?” 外面火光四起,喊杀声不绝于耳。 “别管奴婢,王妃快走要紧。青冥公子没有回春迟苑,他就歇在离这儿不远的涻香苑里。” “秀娘,我们一起走。” “奴婢不会有事,王妃快走!” “可是……” “王妃快走,快走!”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秀娘急得一边连声催促一边将夏天往房外推。 “那你自己小心!”咬了咬牙,夏天一狠心转身踏出房门。 未梳的长发被风吹乱,素色的衣裙简单朴实,混在侍女之中绝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远远的瞧见青冥危危险险的向这边走来,那些四处奔逃的侍女下人从他的身边经过,或有意或无意的碰撞令他的步履更加艰难。 前面是一个火堆,而他却毫无知觉的径直向它走去。夏天心头大骇,提着裙摆飞快的向他跑去。“青冥,快停下!别走了!” Chapter 90 弥天祸 夏天的喊声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声音里,眼看着青冥一步步的接近危险,而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他的衣角沾上了火星,一只脚已踏上了火堆的边缘。 “青冥!”眼见再也阻止不了,夏天情急之下飞身向前扑去。 青冥突然被扑倒,覆在身上的身子温温软软的,充斥鼻端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芬芳。他心中一荡,这样的亲近除了龙翘,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的心甘情愿,甚至还泛着一丝浅淡的甜蜜。 “你没事吧?” 头顶的声音软糯糯的响起,紧接着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身上的重量一轻,继而被一股绵绵的力量拉起。他晕陶陶的站起身,“小心!”一声娇呼,他又被拉到了一旁。 如狼似虎的兵士携刀执剑的向这边冲杀过来,身后紧随着王府的侍卫。夏天心中狂跳不止,四处望了望,一时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只拉着青冥乱跑。 “咣!”青冥一头正撞在柱子上,夏天被他的力道带了个趔趄,回过头就见他捂着额头神色痛苦。愣了一瞬,她不禁一拍脑袋,懊恼的凑了过去。自己太过心急了,竟忘了他的目不能视。“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拉开他的手,他的额头上赫然红了一大片。“都红了,疼吗?”她踮着脚尖对着他的额头轻轻的吹气,纤嫩的手掌更是攀了上去轻轻的揉着。 脸上翻滚着热浪,连心跳也漏了几拍,急喘之下他猛地将她推开,冷冷的别过脸去:“不必管我,你自己逃吧。” “那怎么行,我不会丢下你的。”夏天改为挽着他的手臂。 青冥没动,垂着眼帘声音落寞低哑:“带着我,会成为你的累赘。” 夏天轻轻一笑,挽着他的手臂不松反紧。“如果逃不掉,那就一起死。” 闭着的双目睫毛轻颤,心绪波动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多年前极为相似的一幕:一个男孩儿握着他的手,坚定的告sù 他,“如果逃不掉,那就一起死。” 绥侯府的密室里,袁龙葵、袁龙权各自坐在椅子上,眼睛皆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正在室内来回踱步的黑衣人。 “这计策如何,你倒是说说看啊!”袁龙葵不耐烦的率先开了口。 “愚蠢!愚蠢至极!”风帽压得极低,只隐约露出讥诮的薄唇。 “怎么?”袁龙葵极为不爽的扬起下巴,“老三这次就算不死也得被剥层皮,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一举除了他。” “他身边的人会坐视不管吗?” “只要你不帮他,他就翻不了天!”袁龙葵气得重重一哼,“更何况就算出了事,大不了把罪责推到老四的身上。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牵扯不到你我的身上。二弟,你说呢?” 他们意见相左时,袁龙权从不置喙,但这一次他明显更倾向于袁龙葵。“我觉得大哥这一招虽险,但却是我们拿到花丝宝戒的最好方法。” 黑衣人侧头斜了他一眼,冷笑:“你们就这么确定在凌王府里可以搜到花丝宝戒?蒋贞无功而返,那些刑部的废物就一定能找得到?” 袁龙葵与袁龙权闻言脸上都是一僵。吞了下口水,袁龙葵仍自强辩道:“他身上没有,府中怎么可能也没有?” “哼哼!若是没有,他就不能死,他若是不死,死的便是我们在宫中布下的那两颗最重yào 的棋子!” 脸色变了几变,袁龙葵原本阴郁的脸色更加阴郁,“那老四呢?” “他?”黑衣人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他就不劳我们操心了,这次的事情过后,有人会让他彻底失去争夺帝位的资格。”……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夏天的尖叫声几乎破喉而出。 “小姐,是奴婢,凤荔。” 夏天惊喜的反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没事吧?” 凤荔?!青冥侧过头,暗暗注意着她的举动。 “奴婢没事。”看着被夏天紧紧握着的手,凤荔的心里不免涌起感动。 “快走!”青冥不耐的皱皱眉,身体却成护卫姿势将夏天遮在了身后。 凤荔回过神,一指前面的小径,“从那边走可以出府。” 青冥略一犹豫,夏天已挽着他随凤荔快步走了过去。 三人刚出府门,迎面正遇到匆匆赶来的袁龙鳞。他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名身披明铠的护卫。见到夏天,他立kè 跳下马,抢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pà ?我来迟了。” 摇了摇头,夏天眼眶微微泛红。见到他,她才真zhèng 觉得自己安全了。“小三说如果他不在我可以去找你,可是我却不知dào 该去哪儿找你。”越说心里越委屈,嘴一瘪眼圈儿里已蓄满了泪,“小三呢?你知dào 他在哪儿吗?” 心尖微痛,袁龙鳞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更加为难。 “龙翘到底怎么了?这些人怎么敢在凌王府里胡来?”青冥轻轻挣开夏天搀扶的手,声音冷硬的问。 “三哥他……” 见他吞吞吐吐,夏天急了。“他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喘了口气,袁龙鳞犹豫地道:“宫里传说三哥偷了帝父的玉印,现如今三哥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这是诬陷!”青冥一甩衣袖,斩钉截铁的道。 “我也不相信三哥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现在帝父谁也不见,长懋殿外张德顺守得极严,我想闯都闯不进去。” 夏天咬着嘴唇,担心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袁龙鳞挺直了胸膛,眼中充斥着坚定的神色,“放心,我一定会将三哥救出来。我们先去护国将军府见夏将军,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云无期和宇文启明,他们也会到将军府会合。” “秀娘、周宋他们还在里面!” 年轻的娃娃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袁龙鳞略一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救出三哥才能保住凌王府众人,时间紧迫,我们立kè 前往将军府。” Chapter 91 弹琵琶 刑部大牢的一间独立的牢房里,一人头下脚上的被倒吊在半空中,身上的衣袍凌乱不堪,染着斑斑血迹。 栏杆之外,郑允镐似笑非笑的向里面瞥了一眼施施然转身走开。狱司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刚一转弯,狱司便急不可耐地道:“郑大人,三殿下不管怎么说都是帝君之子,我们这样做真的妥当吗?” 郑允镐浑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如今已在凌王府里搜到了玉印,我们不过是依照律法审讯而已。更何况有本官,有宰相大人给你撑腰,你只管用上那些酷刑让他招供画押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万一日后……” 目光一厉,郑允镐立时沉了脸色,威胁道:“你现在想要撇清干系已是为时过晚,他身上的这些伤痕,你认为他出去后会放过你吗?”语气缓了缓,他继xù 拉拢:“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拿到他篡位谋反的供词,你就是本朝第一功臣,宰相大人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狱司想了想,一咬牙拱手道:“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再去用刑。” “嗯。”郑允镐又露了笑容,“本官听闻近来你发明了一套新刑罚,不知可否有效?” 狱司掩不住得yì 的笑了笑,“让大人见笑了,下官这套刑罚叫做‘弹琵琶’。所谓弹琵琶就是用最尖利的匕首‘弹拨’人的两肋,使其疼痛难忍,大汗淋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果然妙哉,那本官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拱手一揖,狱司眸中闪过狠厉之色,“请大人放心。” 袁龙鳞一行人到达护国将军府才知dào 夏静庭带着夏霜去了军营,只有夏阳因身体尚未恢复仍留在府中休养。 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夏阳着实气得不轻,再看到夏天楚楚可怜的模样,往日对袁龙翘的那些芥蒂也消散了不少。心疼的抚着她的长发,他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惊吓和委屈。“放心,三殿下一定会没事,我已派了荆楚骑快马去通知父亲。天儿,你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可好?” 景霏亲自带着侍女为众人奉茶,转目瞧见夏阳眼中的不舍与担忧,虽早有心理准bèi 但到底心中不快,不由得狠狠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凤荔。 凤荔身子一抖,默默的低了头,一双藏在袖中的手不停的搅动,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不安与挣扎。 夏天哪里肯去休息,听下人通报云无期、宇文启明来了,她更加不肯走了。 宇文启明的脚伤未愈,走起路来还需yào 借助拐杖。众人互相见了礼,便连忙让他坐下。袁龙鳞望着他的拐杖,抱歉地道:“原本你还在病中不该惊动你,可是三哥……” “七殿下说得哪里话。”宇文启明摆手打断他,“三殿下出此大事,我怎能不闻不问,即便你不派人找我,我也是要来的。” 云无期轻轻颌首,接过话茬:“刚刚我来之前去了趟刑部大牢。” 众人眼前均是一亮,袁龙鳞更是迫不及待地问:“可有见到三哥?三哥他还好吗?” 云无期黯然的摇摇头,“我并未见到三殿下,狱司拦住了我,说是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事大有蹊跷。”宇文启明沉吟道,“陛下的反应有些奇怪,此事不管是不是三殿下所为,按陛下的性情都不会对三殿下如此绝情。” “没错,帝父甚至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一应事务皆交给了珍妃与张德顺二人。按理,缉拿帝子、搜府审讯这等大事岂会如此草率。”袁龙鳞也跟着分析。 夏天越听心里越慌,袁龙翘好歹是个王爷,那些人居然可以在府中任意烧杀抢掠足以说明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她掩不住担心地问:“他会不会死?” “天儿……”夏阳刚要开口,就听下人在外禀报:“大公子,五殿下到。” “五哥?”袁龙鳞疑惑的与云无期、宇文启明对视了一眼,目光又投向夏阳。 “我去看看。” 云无期忙起身相拦,“少将军且慢,五殿下此时前来必是与三殿下的事有关,不如将他一并请进来,有什么事我们也好应对。” “好。”夏阳爽快的点头,举步迎了出去。 “小姐,喝点儿热茶吧。”凤荔将一杯新添的茶水端到夏天的面前。 青冥倏地转过头,墨色的长发在空中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瞬间睁开的双眼露出灰白色的眼珠。 凤荔吓得一哆嗦,一杯茶失手跌落。 “啊!”夏天一声轻呼,茶盅正不偏不倚的掉落在她的膝上。 袁龙鳞几步抢上前,拨开凤荔,迅敏无比的拿开茶盅,急切地问:“有没有烫着?” 青冥一皱眉,重又闭上了双眼,微微侧头听着夏天口中随意应着的“没事,没事。”眉心不禁拧了又拧。 “凤荔,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陪四妹去换身衣裳。”景霏不着痕迹的将凤荔又拉回夏天的身边,目光淡淡的从袁龙鳞身上瞟过,不疾不徐地又道:“把秦大夫找来给四妹仔细瞧瞧,别真烫坏了。否则日后我们可没脸再见三殿下了。” 袁龙鳞直起身,看了一眼落落大方的景霏,心里总觉得她说出的话透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古怪。 说话间,袁龙骐已与夏阳并肩而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落在夏天身上时,他明显的松了口气。 “怎么了?”察觉众人神情有异,夏阳的第一反应就是目含警告的瞪向景霏。 景霏毫不示弱的瞪回去,向后退了一步,事不关己的望向别处。 扑通一声,凤荔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低着头轻声嚅嗫:“奴婢……奴婢知罪。” 如此一来,袁龙鳞也不便再说什么,担心的又望了一眼夏天湿了一片的裙子,默然退回自己的座位。 Chapter 92 闯宫闱 夏阳目光如炬,凤荔一下跪,他便发xiàn 了夏天身上的不妥。走到夏天跟前,他脸色不善语气却极为温柔:“快去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大哥……”夏天语带乞求的唤了一声,目光则看向袁龙骐。 “听话!”夏阳不为所动。 咬了咬嘴唇,她不情不愿的向房门走去。青冥下意识的想要跟去,可想了想又没有动。 “凤荔,”夏阳的声音又响起,“小心伺候。” “是。”凤荔屏着呼吸叩了个头,忙起身追上夏天。 夏阳的眼光又转向景霏,景霏施了一礼,带着侍女也袅袅的走了出去。 大厅里只留下了几个男人。袁龙鳞看着不请自来的袁龙骐,开口问道:“五哥,你怎么会来?” “我听说了三哥的事便赶去了凌王府,没想到……”他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我没见到三嫂,担心她的安危。心想她若能逃出府或许会回护国将军府,所以我才会来此。” “三嫂无事,我替三哥谢谢五哥了。” “三哥的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管,我思来想去,说三哥盗取玉印,我倒是觉得有两个人的嫌疑更大。” “谁?” “珍妃娘娘与大太监张德顺。” 云无期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大有深意的看向宇文启明,轻轻的点了点头。 “怎么说?”袁龙鳞向前探着身子,急切的问。 “我听闻帝父一直不曾露面,长懋殿外是张德顺在带领御林卫把守,而长懋殿内传旨的也一直都是珍妃。若是他二人联手蒙蔽帝父,那三哥就危险了。为今之计只有见到帝父才能真相大白。” “你的意思是闯宫?” 袁龙骐颌首,“此事要冒极大的风险,万一我们猜错了,这一切都是帝父的旨意,那么闯宫之人,按律——当诛。” “我去闯宫见帝父。”袁龙鳞拍案而起,眼中透着牢不可摧的坚定。 袁龙骐动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亦慷慨激昂地道:“好,你去见帝父,我负责引开珍妃。只是……”话锋一转,他略有些顾忌地又道:“张德顺与那些御林卫……” “他们就交给我了。”夏阳开口,众人的士气立时一振。 袁龙骐点点头,“这样一来,七弟应该可以顺利见到帝父。”转过身,他忽然对云无期拱了拱手,“此外,还需yào 麻烦云大人到刑部大牢坐镇,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三哥不利。” 云无期站起身,十分敬佩的对袁龙骐还了一礼,“五殿下所虑极是,无期这就前往。” “好,那我们各自准bèi ,即刻出发。”夏阳也走上前,几个男人的眼中均有着对彼此的信任和赞赏。 “宇文大人就请留在将军府内,等我父亲回来后将我们的部署告知于他。” “少将军请放心。” 青冥坐在角落,双拳慢慢握紧又缓缓松开,千头万绪,心中不是没有遗憾,可他更清楚自己可以为龙翘做些什么。 夏天换了衣裳匆匆又赶往前厅,刚到院中就看到一身亮银铠甲的夏阳手持一支银枪翻身骑上白马。 “大哥!”她跑到马前,仰头望着威风凛凛的大哥,不解地问:“你要去哪儿?” 夏阳微微一笑,瘦削的脸上还有些苍白,可在盔甲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英挺不凡。“留在府中好好休息,大哥去去就回。”一抖缰绳,白马跳跃而出,带着他仿若乘风而去。 院中的长廊下,景霏幽怨的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几乎揉碎了手中的帕子。 “大嫂!”夏雪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气喘吁吁的拉着景霏问:“七……七殿下来了是不是?” 景霏放开帕子,面无表情地道:“来了,不过又走了。” “啊?”懊恼的一跺脚,夏雪真恨自己怎么没能早一点儿赶来,若非娘一直拉着她在房中学刺绣,或许她就可以见他一面了。 了然的看了她一眼,景霏怎会不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只是刚才看到袁龙鳞对夏天的紧张劲儿,她只觉得心里无力至极。夏天,又是夏天,她究竟有什么好?为何能让这么多男子为她动心?或许她根本就是个魔鬼,魔鬼…… “什么?老三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没错。”昭阳长公主幸灾乐祸的翘了翘嘴角。 袁龙纯拿起披风便往外走。 “哎?你要去哪儿?” “去刑部大牢。”袁龙纯不怀好意的一笑,“本侯要去给老三这锅沸水再添把柴。” 慵懒的靠进椅子里,昭阳长公主一边轻啜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想杀了他?”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脚下不停,眼看着他已走出了大门,昭阳长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朝着他的背影大喊:“记得把青冥给本宫留下。” 长懋殿外张德顺手拿拂尘神色倨傲的来回踱着步,两队御林卫全副武装的把守在两侧,整座宫殿充斥着满满的肃杀之气。 袁龙骐缓缓的踏上台阶。 张德顺见了急忙小跑着过来,恭敬的施了一礼,陪笑道:“五殿下,您怎么来了?陛下有旨任何人都不见。” “本王并非来见帝父,而是有要事要见珍妃娘娘。” “珍妃娘娘?”张德顺微一怔,立即笑着应道:“是,请五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 袁龙骐亦微笑的点点头:“有劳。” 一会儿工夫,珍妃便袅娜的出现在殿门口。含羞带怯的一抿嘴,她语气绵绵地问:“五殿下找本宫何事?” 袁龙骐拱手一礼,唇边温润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沁人心脾。“请珍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好。”珍妃受宠若惊的抬眸望向他,激动得两腮晕红。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张德顺的神色颇为复杂。忽然眼前白光一闪,颈上一凉,一柄长枪直指自己的喉头,他吓得一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唰!” “唰!”~~ 御林卫纷纷抽出刀剑围了上来。 “站住!”夏阳一声大喝,指向张德顺的枪头又近了一分。“再若向前,张公公立时人头落地。” Chapter 93 施毒手 御林卫互相看了看,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夏……夏少将军,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张德顺结结巴巴的问。 “不做什么,只是想请张公公和御林卫的兄弟们行个方便。” 张德顺陡然一凛,失声叫道:“你想闯宫?” “不是他,是本王!”话落人现,袁龙鳞一身华服,头戴雁翅黄金发冠,器宇轩昂的迈上台阶。 “七殿下,你,你这是谋逆!” “张德顺,到底是谁谋逆等本王见到帝父一切自然明了。” 眉头一挑,张德顺大声呼喝:“御林卫听着,陛下有旨,私闯长懋殿者杀无赦!” “是。”原本退下的御林卫又围了过来。 “谁敢!”夏阳银枪一挥,一名御林卫应声而倒,而长枪则不偏不倚的又指向了张德顺的喉头。 众人惊骇,张德顺更是脸色铁青。 袁龙鳞一笑,举步径直走向殿门。 “快拿下!”尖利的叫声带着划破耳膜的聒噪。 御林卫不敢再懈怠,奋力攻向夏阳与袁龙鳞。 银枪晃动,在张德顺的肩上狠狠一拍,他立时瘫倒在了地上。 寒星点点,银光烁烁,一杆长枪,一袭白袍,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胜负已分。银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一个旋转稳稳的停在夏阳的手中,而御林卫则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或躺或坐在地上。 袁龙鳞拍了拍手,挑衅的看了一眼张德顺,迈步进了长懋殿。 可是没多久,袁龙鳞的背影又出现在殿门口,随着他一步步的后退,一群执剑的御林卫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哗!哗~~” 远处突然又出现了一队盔明铠亮的兵士,不过瞬息就将长懋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刑部大牢里潮湿阴暗,静得死寂。地上散着枯草,还匍匐着一人。那人发髻蓬松,衣袍凌乱,然而袍摆上却依稀可以看出绣着的牡丹花纹。 静谧之中响起一个又轻又急的脚步声,脚步在栏杆前停下。嗖的一声,一件物事被扔进了牢房里。“噗!”枯草沾火即燃。脚步声急速的离开,牢中趴伏在地上的人却仍是动也未动。 火势开始蔓延,脚步声又响起,只是这一次明显随意、粗重了许多。看到火光,脚步声急切了起来,然而停在栏杆前却再没了动静。半晌,才听到一声嗤笑:“袁龙翘,看来想要你性命的人很多嘛!” 袁龙翘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人却始终未动。 “三殿下!”云无期的声音焦急而惊慌,听得出他是奔跑而来的。“咦?四殿下,你……来人啊!救火!快来人啊!” 牢房里除了他的叫喊声、火势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亦无人回应,仿佛这原本就是座空城,从无一人存zài 。 袁龙纯微蹙了下眉,伸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狞笑道:”别喊了,这里的狱卒早已被本侯调开,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云大人,你实在出现得太不巧了,如果放你出去本侯可是会说不清的。不如,你也留在这里陪你的主子做个伴吧!” “四殿下,你!” 刀光一寒,袁龙纯手上的匕首毫无留情的落下。 长懋殿外兵士林立,将夏阳、张德顺、袁龙鳞和御林卫们团团围在了中央,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夏阳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不免打鼓。 忽然,兵士左右分开,中间一人缓步走来。长袍儒雅,袖藏乾坤,气度悠然。 “爹!”夏阳心中一喜,急忙迎了过去。 夏静庭朝儿子轻轻点了点头,扬声对袁龙鳞道:“此处有臣,七殿下请自便。” 被护国军围住,御林卫不敢妄动。眼看着袁龙鳞走去殿内,再也无人敢上前阻拦。张德顺原本心存的一丝侥幸,此刻皆化为泡影,心中的最后一口气也泄得干净,躺在那里面如死灰。 长懋殿内静悄悄的,御案后的宝座上空无一人,灯烛半暗,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心头一紧,袁龙鳞急步转向昭乾帝休憩的后殿。 后殿里依旧安静,偌大的殿内只燃着床榻边的两盏宫灯。榻边点着安息香,帘幔低垂,帘后一人静静的睡着,鼻息平稳。 “帝父,帝父!”袁龙鳞隔着帘幔唤了两声,帘幔内的昭乾帝一丝反应也没有。 头有些晕,袁龙鳞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燃着安息香的香炉上。凑到近处闻了闻,头晕得更加厉害。双眸微眯,他一掌落下,香灭雾散,只余极淡的一缕缓缓溶在空气中。一把掀开帘幔,他坐在床边,呼唤的声音放大了些:“帝父,孩儿是小七!帝父醒醒,醒醒。” 深深的出了口气,昭乾帝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帝父!” 昭乾帝有些迷惘的看着他,“小七?” 袁龙鳞一脸凝重,轻轻将昭乾帝扶着坐起身。 一身眩晕,头痛欲裂,昭乾帝抚着额头,痛苦地问:“朕这是怎么了?” “帝父,您被人下了迷香。” “什么?”昭乾帝一惊,眼中立时燃起一抹厉色。 “珍妃与张德顺假传圣旨,诬陷三哥盗取玉印,如今已将三哥关入了刑部大牢。” 一时气岔,昭乾帝猛烈的咳嗽起来,“岂有……岂有此理!快将珍妃和张德顺给朕抓来,朕……咳咳,朕要亲审!” “住手!”一声呵斥,一名铜盔铜甲的小将直闯进大牢。 袁龙纯举起的匕首停在半空,极其厌烦的瞥了一眼小将,一边有恃无恐的收起匕首一边漫不经心的低斥:“夏霜,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不等夏霜做声,云无期已扑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指着牢里的大火焦急地道:“三殿下还在里面,快救人,救人啊!” 抽出宝剑,夏霜挥手一劈门锁应声落地,云无期推门直奔了进去。 袁龙纯不屑的一撇嘴,大摇大摆的转身而去。夏霜气得两眉竖起,上前想拦住他。 “三殿下!三殿下你没事吧!夏三公子快来!”云无期的声音从火丛中传来,夏霜一惊,再顾不得袁龙纯忙回身冲进大牢。 “三殿下!”夏霜单膝跪地与云无期一左一右的将虚弱的袁龙翘扶起。 又是伤重又是烟熏,袁龙翘低声说了句话便昏了过去。 “三殿下说什么?”夏霜没有听清。 云无期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袁龙翘,叹息地道:“他说送他入宫。” Chapter 94 御前审 袁龙翘是被抬进宫城的,昭乾帝见到伤痕累累的儿子又痛又怒,看向张德顺与珍妃的目光不觉又冷了几分。 “速传御医,再把青冥也宣进宫来。” 袁龙鳞上前一步,“帝父,让三哥先去孩儿的宫中休息吧,这样,御医和青冥也好医治。” “孩儿也一同去照看。”袁龙骐亦俯身请命。 昭乾帝想了想,点头应允:“去吧,好好照料你们三哥。” “是。” “是。” 眼锋一转,昭乾帝看向跪在地上的珍妃与张德顺,冷冷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朕用迷香,假传圣旨诬陷朕的儿子!你们这是想造反,嗯?” “陛下,臣妾冤枉啊!”珍妃向前跪爬了几步,哭得委屈之极,“这一切都是张德顺所为,他以陛下的性命威胁臣妾。臣妾不得不听从他的!” “胡说!你胡说!”张德顺气得七窍生烟,白着脸向上叩首,“陛下,珍妃娘娘说谎,明明是她向奴才传达的道道旨意,奴才一直以为是在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啊!” “是你逼迫本宫,你怎能如此颠倒是非!” “珍妃娘娘你这是血口喷人!陛下,奴才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奴才对陛下可是一直忠心耿耿啊!” “够了!”昭乾帝脸色沉暗的怒声喝止,“你们以为朕真的病糊涂了!居然拿这些拙劣的借口搪塞,简直岂有此理!陷害小三你们到底意欲何为?”心中微动,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眸眯起,心也随着这个认知而沉入谷底。“此事是谁在背后指使?”狠狠一拍御案,“还不从实招来!” 珍妃哭得梨花带雨,花枝摇曳不胜其弱的样子十分娇媚动人。她抽抽嗒嗒的抬起头,一双泪眼含情脉脉的盯着昭乾帝,委屈地道:“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对您的心天地可鉴啊!臣妾被张德顺要挟,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臣妾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张德顺,但臣妾无意间曾碰到他与四殿下避着众人悄悄见面,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眉梢一动,张德顺如遭雷击的呆住。冲动减退,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启禀陛下,”一旁的夏霜上前一步,“臣奉父亲之命前往刑部大牢接应云大人时,正看到四殿下欲对云大人下杀手,且三殿下所在的牢房内大火熊熊。” 昭乾帝神色未变,似乎一切并不意wài ,只是搭在宝座上的手不可抑制的握紧了扶手。“张德顺,可是小四在背后指使的你,嗯?” 额头抵着地面,张德顺虽已打定了主意,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照蕖宫是袁龙鳞在宫城的寝宫,昭乾帝的七子之中只有两个尚未婚配的儿子还未有自己的府第,仍住在宫中。 青冥还未赶到,御医先帮袁龙翘检查了伤势,又清理了伤口。 更换了清爽的衣袍,袁龙翘躺在榻上舒适了许多。袁龙鳞张罗里外,袁龙骐则始终陪在床榻边寸步不离。 袁龙翘看了看他,了然地道:“五弟,可是有话要说!” 迟疑了一瞬,袁龙骐点了点头,挥手退下侍候的宫女太监以及御医,他坐在榻边,语气凝重地道:“迎娶敏慧那日三嫂在我府中所出的意wài 七弟已告sù 了我,让三嫂受此伤害龙骐实在心中难安。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调查,终于被我查出了下药之人,就是……” “刑部狱司,是谁让你去搜查凌王府并对小三用刑的?”昭乾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迷香已使他的身体大为受损,如今坚持亲审全是凭着一股怒气支撑。 狱司惊惶的抬起头,无辜地道:“张公公亲自到刑部传的旨,臣只是依旨行事!更何况确实从凌王府里搜到了玉印,臣对三殿下用刑也是依律而为。” “陛下,据臣所知在刑部搜府之前御林卫也派人前去搜查过。”云无期适时的插话进言。 “御林卫何人去搜的?” “副把总蒋贞。” “宣蒋贞。” “是。宣蒋贞入殿。” “宣蒋贞入殿!宣蒋贞入殿~~”外面的太监一声递一声的唱喏出去。 顷刻,蒋贞迈步入内向上叩首:“臣蒋贞参见陛下。” “蒋贞,你可有带人搜查过凌王府?” “回陛下,臣确实奉旨曾到凌王府搜查丢失的玉印。” “可有搜到?” “一无所获。” 昭乾帝点了点头,“是谁传的旨意?” “张德顺——张公公。” 张德顺跪在地上整个人已然麻木,但感觉到昭乾帝冷酷的目光他依旧禁不住心中一抖。 昭乾帝微微冷笑:“御林卫,好个御林卫!你们负责保护朕的安全,没想到竟成了要朕性命的侩子手,朕要你们何用!” “臣死罪。”蒋贞再次叩首,态度谦恭却不卑不亢。 昭乾帝望了他一会儿,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先退下。” “谢陛下。”一直看着蒋贞退出了大殿,昭乾帝的目光才又转向狱司。“你还有何话说?” 狱司吞了下口水,强辩道:“御林卫搜不到玉印可见是他们并未尽lì 。” “你倒是尽lì 。”昭乾帝怒极反笑,“朕好好的儿子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你真是好手段。” “陛下,这……这都是宰相大人和郑大人授意的。” “司徒弼?”昭乾帝面罩寒霜,到底还有多少人牵扯其中,越想心越烦,猛地一拍御案,不耐的吼道:“去,去,把袁龙纯、司徒弼、郑允镐统统给朕宣进宫来。咳咳……” “陛下保重。”夏静庭掩不住的担忧。 昭乾帝顺了口气,向夏静庭摆了摆手。厉声对张德顺道:“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来呀,张德顺假传圣旨,陷害帝子,拉出去施以腰斩之刑!” 咕噜一声,张德顺双眼一翻立时昏死了过去,有太监上来拖住了他的两只脚,好似拉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 “至于珍妃,”昭乾帝目露寒芒,“罔负朕恩,赐白绫自缢。”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拉下去!”昭乾帝一声冷喝,立kè 就有太监上来拉扯。 Chapter 95 云托月 “慢着!”声音来自殿门处。众人顺声望去,只见袁龙骐、袁龙鳞一左一右搀扶着袁龙翘慢慢的步入殿内。 靛青色的长袍,长发未梳成髻,线条冷硬的脸庞异常的憔悴苍白。 昭乾帝心头一痛,从宝座上站起身,“小三,怎不好生歇着?” “让帝父操心,孩儿实在不孝。” “唉,莫说这些。来人啊,看座。” “谢帝父。”有太监搬来太师椅,袁龙翘缓缓坐下,微微闭目喘息了片刻。“帝父,您要让珍妃娘娘自缢?” “没错。” 袁龙翘淡淡的扫了一眼自从他们进来就一脸希翼的珍妃,面色清淡地道:“珍妃娘娘毕竟是帝妃,且在帝父身边服侍多年还算尽心尽lì 。如今杀了珍妃不难,只怕会寒了后宫各位娘娘的心。” “陛下,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臣妾对陛下是一片真心啊!”珍妃不傻,她知dào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存活的机会了。以膝着地跪爬到丹阙之前,她凝着泪眼一边叩头一边苦苦的哀求,额头磕得流下血来,云鬓倾斜眼泪模糊,看上去好不凄惨。 昭乾帝闭了闭眼,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疲惫的一摆手:“罢了,看在小三为你求情的份上,即日打入冷宫!” 欲语还休的抬起泪眼,珍妃哽咽的道了声:“谢陛下隆恩。” “宰相司徒弼到!”殿外太监高声通报。 昭乾帝示意珍妃退下,沉声吩咐:“让他进来。” “陛下有旨宣司徒弼觐见~~” 脚步声响,司徒弼官服齐整,大腹便便,一脚迈入殿门见到众人不禁微微一怔,“臣司徒弼参见陛下。” 昭乾帝并未让他起身而是一指跪在一旁的狱司,“司徒爱卿,你可认得他是谁?” 司徒弼低着头,一瞬之间心里已转了一百八十圈,他听得出帝君语气中的不满,只是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看了看狱司,他复又低下头:“臣不认得。” “哦?狱司你怎么说!” 亲眼见到张德顺与珍妃的前车之鉴,狱司早已吓得汗湿衣衫,哆里哆嗦的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道:“臣并未见……见到宰相……相大人,是……是郑大人传达的宰相……大人的命令!” “我的命令?我什么命令?”司徒弼眉头一挑,目光如电的射向他。 “是……”狱司额上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他忽然有个感觉,仿佛无论自己怎么说今日都将在劫难逃。狠了狠心,他咬牙道:“郑大人亲口告sù 臣,一定要拿到三殿下谋反的口供,就算出了什么事亦有宰相大人与他承担。” 司徒弼气往上顶,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眼中几能喷出火来。“你是说允镐到狱中亲自向你传达的命令?他是几时去的?” “昨……昨夜!” “胡说八道!”司徒弼彻底怒了,袁龙翘被拘押刑部大牢的事他确实有所耳闻,幸灾乐祸之余还未想好自己是否要出手,没料到自己竟也被牵扯在内,并且是欲加之罪。再向上拜了一拜,他沉痛地道:“陛下,这狱司满口胡言,诬陷老臣,老臣实在是冤枉!允镐半月前去了涿州催粮,根本不在京城,何来昨夜亲到刑部大牢传达老臣命令一说?还望陛下明鉴。” 狱司大惊失色,忙抢着说:“昨夜确实是刑部中郎令郑允镐郑大人亲自来的狱中,臣就是再怎样糊涂也不可能认错了上官呀!” 司徒弼并不理会他,而是转向云无期,“云大人,允镐前往涿州一事可是本相在撒谎?” 云无期看了狱司一眼,向昭乾帝一拱手:“郑大人涿州催粮一事,臣也知dào 。” “陛下。”司徒弼深深的俯下身去,无需再说得更多一切已然不言自明了。 “这不可能!”狱司紧绷的神经完全崩溃,双手不停的在地上抓挠,双眼通红的狂乱吼叫:“这不可能!不可能!” 昭乾帝疲惫的摆摆手,立kè 有太监上来将歇斯底里的狱司拉了出去。众人还未缓口气,又有太监回话说袁龙纯突染恶疾不能奉旨入宫。昭乾帝本已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逆子!根本就是做贼心虚不敢来见朕!” “帝父,”袁龙翘忽然开口,“有件事孩儿本不想说,但经此一事,孩儿实在是有些伤心,四弟的秘密孩儿再也不想帮他保守了。四弟处心积虑的想要孩儿的命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孩儿一直顾念兄弟之情未曾做声,但这一次四弟实在过分,孩儿不想再纵容他继xù 错下去了。小七,拿出来吧!”说完,他向袁龙鳞点了点头。 “嗯。”袁龙鳞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走上丹阙恭敬的递给昭乾帝。 “四弟屡次向孩儿和孩儿的王妃下杀手,这本奏折中列举了数次刺杀的人证和物证,帝父可一一查对,孩儿绝无半句虚言。” 昭乾帝一页页的翻看着,直气得两手止不住的颤抖。 护国将军府夏天的房间里,夏雪神情落寞的坐在桌边盯着眼前的茶杯呆呆的发着愣,夏天则坐立不安的在房里走来走去,边走嘴里还边不住的嘀咕:“怎么还不回来?小三到底怎么样了?大哥不回来,爹爹也不回来,如今连青冥也被宣进了宫里。哎呀,这皇宫是不是会吃人啊!怎么所有人都是有去无回!” 凤荔端着热茶拦在夏天的身前,“小姐别担心了,三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先喝杯茶定定神吧,兴许大公子很快就能带回好消息了。” 叹了口气,夏天接过茶杯凑到唇边。凤荔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心里一阵阵的紧张。 “四姐!”夏雪突然问:“你是不是经常能够见到七殿下?” 茶杯顺势放了下来,夏天不解的应道:“是啊,他常到凌王府来的,怎么了?” 眼看着那杯茶被放下,凤荔抿了下嘴唇,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那……那我……”夏雪脸颊绯红的低了头,扭着手中的帕子,羞涩地道:“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去凌王府找你玩?” Chapter 96 替罪羊 夏天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我还当什么事!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谁还拦着你不成!”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望向房门的方向,她有些心焦的皱了皱眉,“这个龙小七也是的,别人没有动静,他也不说给我送个信儿来!” “小姐,你也累了,喝口茶歇歇吧!”凤荔不死心的又劝。 “好吧!”夏天沮丧的坐回椅子上,仰头喝了一大口。 “天儿,”九夫人急步走了进来,一脸喜色的道,“好消息,好消息!你爹让人传回话来,说是三殿下已无罪释fàng ,此刻恐怕已经回府了。” “真的!”夏天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快,凤荔,咱们即刻回去。” “四姐,真是太好!”夏雪也跟着高兴不已。 “是。”凤荔偷偷瞟向被夏天推倒在桌上的茶杯,杯子倾斜剩余的茶汤缓缓流出,她嘴角微微抽动,一时竟分不清是该喜还是该悲。 “靖侯袁龙纯居心叵测,目无尊长,残害手足,罪不可赦。念及其母庄妃侍奉朕多年一直恭谦柔嘉,朕不忍杀之,特命袁龙纯即日返回封地,永世不得入京。钦此!” 袁龙纯跪在地上,额上的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吱作响。靖侯妃与他的一众姬妾早已哭得花容失色涕不成声。 “四殿下接旨吧!”传旨太监将圣旨向前递了递。 “哼!”一拳狠狠的砸在地上,袁龙纯一跃而起,一把夺过圣旨转头怒道:“哭什么哭,本侯还没死呢!” 哭声一噎,靖侯妃忙收住眼泪,其他姬妾也不敢再大声哭泣,只轻声抽咽。 “奴才告退。”传旨太监急忙离开,心知万一这位四殿下心中不满拿他出气,即便他死了也是白死! “小四。”昭阳长公主亦是满脸泪痕的从后堂转出,“你放心,姑姑定不会让你白白离开京城!” 袁龙纯一歪嘴角,笑得狰狞:“本侯一定会再回来,到那时本侯要让天下人皆跪在本侯的脚下!” 凌王府遭到的破坏昭乾帝命从国库拨出银两修缮,并下令务求尽善尽美。原本还要留袁龙翘在宫中养伤,却被他谢绝了。虽然从青冥那里得知夏天一切安好,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她。 战擎当日与袁龙翘一同入宫,袁龙翘被押进刑部大牢他也被关押。一得释fàng ,顾不得身上的伤先来请罪。 莫忘阁里袁龙翘半躺半坐在床榻上,双目微闭借以养神。 “殿下,都是属下护主不力,请殿下重重责罚。”战擎固执的跪在床前,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袁龙翘有些无奈的睁开眼,“此事不是你的错,若不是本王愿随他们走,再多的人也无法将本王关进大牢,所以你不必自责。” “殿下自愿的?属下不懂。” “你不必懂。下去养伤吧,本王也累了。”说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战擎想了想,见袁龙翘是真的累了,只得默默的退了出去。 两肋隐隐作痛,身上的伤口虽然重新涂上了青冥为他准bèi 的绿玉膏,还是觉得灼烧疼痛。周宋在门外守着,他特意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等着。今晚她可会回来?还是,留在护国将军府? 那日夜半传旨让他入宫,他便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将计就计他以自身做饵想借此查出一直藏在幕后的敌人,可他没料到敌人竟是如此的狡猾,虽然引出了张德顺与珍妃,但他深知他们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至于将袁龙纯赶回封地,绝了他争夺帝位的资格,不过是顺水推舟。他知dào 在刑部大牢放火的人不是他,也知dào 有人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他,可袁龙纯实在是太蠢太毒也太嚣张,更何况他还曾对小天下手,这也是他下决心除去他最主要的原因。 小天,一想到她,他就禁不住的后怕。虽然他料到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可回到府中看到满地的狼藉,他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张了开来。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闭上眼疲倦的靠着抱枕,心里始终难安。 “小三在里面吗?” “在。” 袁龙翘心尖微微颤动,转头望去。 夏天推开房门急步绕过屏风,床榻上半躺半靠着一人,锦被盖到胸口,两手放在被外,发髻未束,黑发掩映间脸色有些苍白。他原本闭着双眼,听到声响,便向她看过来。 那一眼,含着山高水深,风吹云动,仿若一个深邃的漩涡让她不由自主的陷在其中。心口有些发闷,脚下突然变得重似千金,只能呆呆的望着他动也动不了。 发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袁龙翘不由得伸出手去,轻声的唤着她的名字:“小天!” 眼前变得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好似进入了幻境。心口窒闷得越发厉害,不得不微张开嘴巴才能持续呼吸。耳中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空谷回音,他伸出的手也是若隐若现。不受控zhì 的轻轻一笑,她也向他伸出手去,脚下如喝醉了般摇摇晃晃毫无章法。 袁龙翘看得心惊,一颗心为她而悬着,几乎忘了自己还要呼吸。奈何身子沉重,他只能用力的向前探着手。 近,近了……两人的手指越来越近。 夏天觉得嗓子一阵腥甜,还来不及去想自己到底怎么了,就像电视节目演到高潮突然停了电,眼前所有的画面陡然一黑,她便什么也不知dào 了。 什么叫做咫尺天涯!两人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就是握不住彼此。袁龙翘惊惧的看着夏天唇边刺目的鲜红,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了下去。 “小天!”他狂吼着不顾一起的向她扑去。噗咚!整个人从床上翻滚了下去,气血上涌眼白翻起,伤口撞碰两肋气岔,他痛得差点儿晕过去。 夏天无声无息的倒在他的身边,他看不到她的脸,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小……小天!”他连抬起手指的力qì 都没有,更别提挪动身体。额上冷汗涔涔,气息时断时续,他想喊人进来却完全力不从心。 “小……小天!小……天!”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牢牢的笼罩着他,无力、无助、惶恐、慌乱……眼泪沿着眼角滴滴皆是苦涩。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这样的痛——好似掏空灵魂摘去心肺一样的痛! Chapter 97 梦魂魇 绥侯府里,袁龙葵阴沉着脸对黑衣人的说辞完全无动于衷,袁龙权静坐在一旁,一脸的麻木,也不置可否。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事情就是如此,袁龙翘暂时还死不了。” “若不是你救他,他这次就活不成!”袁龙葵终是忍不住抱怨道。 黑衣人冷冷一笑:“我救的是他吗?你知dào 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才保住了珍妃。若不是你擅作主张,张德顺何至于白白的牺牲!” “我……我也是希望能够尽快找到花丝宝戒。”袁龙葵的气势立时弱了下来。 “结果呢?花丝宝戒非但没有找到,还打草惊蛇让袁龙翘起了戒心。” “这……好歹我们也算借他的手除掉了老四,少了一个觊觎帝位的对手!” 黑衣人恨铁不成钢的一甩袖子,怒道:“凭他袁龙纯也能称之为对手?!少是少了,不过少的不是对手而是替死鬼,今后看你还能再利用谁做你的挡箭牌!” 袁龙葵自知理亏,皱皱眉,不再做声。袁龙权更是哑口无言,继xù 保持着沉默。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让人给张德顺家里多送些银钱,他也算对我们忠诚,听到珍妃牵扯出袁龙纯便按照我们事先约定好的认了全部的罪过。今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擅自行动!”说完,他一按壁上的暗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哼!”不服气的轻哼,袁龙葵瞪着自动关闭的暗门,气恼的道,“他以为他是谁,还真当自己是君上了!” 袁龙权嘴角动了动,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与其说袁龙翘坐在椅子上,不若说他倚在椅子里,喘着的气息有些粗重,眼皮也沉得仿若坠了两个秤砣,可他还是挣扎着,眼珠不错的盯着为夏天诊脉的青冥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周宋侍立一旁,好半晌仍旧禁不住的直冒冷汗。原本他只是守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有声响,要不是这两日他受的刺激太大太多,恐怕也不会神经质的问了句:“殿下,可有何吩咐?”房里仿佛有动静又仿佛没动静,他拿捏不准才大着胆子推门进去,这一看不打紧,几乎吓飞了他半条小命。 明明是殿下受了伤,怎么反而王妃伤得更重?他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模样,万一王妃有个好好歹歹……,他的汗又流了下来,偷眼瞧了瞧殿下的脸色,心里禁不住默默的祈祷着青冥公子定要妙手回春! 青冥收回手,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丸药塞进夏天的嘴里。从容的站起身,道:“好了,解药已给她服下,这一夜恐怕要汗流不止,待汗干了毒也就全解了。” “毒?”袁龙翘脸色一凝,全身戾气乍泄。 周宋站在他身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青冥娓娓道来,“这就是夏天所中的毒,一种慢性毒药。如果长期被下在饮食里,即使毒发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得了痨症而亡。若不是下毒之人太过着急,剂量下得重了,夏天也不会突然吐血昏迷。” 袁龙翘双目微闭,脸上的线条绷得极紧,青白的面皮下隐隐有青筋迸起。“是她身边的人。”他笃定的得出结论,语声中裹着风刀霜剑,令人不寒而栗。“是谁?” “这药是蒋贞搜府时从凤荔屋里搜出来的。” 袁龙翘没有做声,青冥也不说话。周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半晌。 “小天知dào 此事吗?” “应该不知晓。当日我并没有告sù 她这是毒药,只说是祛湿退热的药而已。” 倏地睁开眼,袁龙翘定定的看着他。气氛顿时又陷入了沉默,连周宋都觉得呼吸有些窒闷。 手指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袍,青冥皱了皱眉,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龙翘,其实我……” “我明白。”袁龙翘打断他,“这次小天能够平安全靠你,她的毒?” 青冥抿了抿嘴唇,努力的想要抛开那恼人的尴尬,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我虽不清楚凤荔要对谁下毒,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研制了解药。所以明日她便可无碍。” “好。周宋。” “啊?奴才在。”周宋忙俯下身。 “去护国将军府请夏将军过府,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相商。” “现在?”此时已是夜半,更何况殿下现在这副状态,这个时候去请人……周宋有些傻眼。 看向床榻上毫无知觉的人儿,袁龙翘的目光不觉变得柔软。“快去,凤荔的事必须尽快解决。” 三伏天,虽已到了傍晚依旧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骑马刚入城门就有宫中的太监冲上前来禀报,看样子似是已经等了许久。 “三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帝后娘娘不好了,急宣您入宫呢!” 什么?他心里一沉,双脚猛踹马镫,手中的马鞭使劲儿的抽打马儿,也不顾身后的一众侍卫,一马当先的直奔宫城。 鸾仪宫是帝后的寝宫,论及富贵奢华,后宫之中能与之相较者寥寥无几。可他从小就觉得鸾仪宫既空洞又冷清,哪怕再怎么金碧辉煌,再怎么雕梁画栋,都换不来一丝人气儿。 大殿里空寂寂的,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他心里愈加紧张,脚下的步子迈得不免更急更大。一转到后殿,远远的便听到小七的哭声,脚下一跄,他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三哥!”袁龙鳞听到声音转回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哭得花猫似的。“三哥快来,母后一直在等你!” 床幔半垂,他看不清床榻之上的母后,脚步顿住,他突然害pà 得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更不敢见到母后的脸。 床边伸出一只白皙异常骨瘦嶙峋的手,“小三!”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顷刻让他泪流满面。 几步抢到床前,跪在小七的身边,紧紧的握住那只手。“母后!”他哽咽难言,床榻上的那张脸下巴尖利,两颊深陷,颧骨高耸,一双大大的眼睛微微外凸,看上去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小三,去哪儿了?”她气若游丝,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容。 Chapter 98 誓惊心 “同教习师傅去城外打猎了。”他抬手想要抹去眼泪,可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莫哭!将来你可是要做帝君的人,怎么可以哭……哭呢!” “孩儿不做帝君,孩儿只要母后。” 袁龙鳞忽然也探过手来,抓住他们紧握的双手,抽噎着说:“小七会很乖,小七也只要母后。” 帝后欣慰的笑了,脸上慢慢的布上了一抹潮红,看上去竟似恢复了不少精神。 “好孩子,你们都是母后的好孩子。即使母后不在了,你们也要活得好好的。小三,你是哥哥要照顾弟弟。小七,要听哥哥的话,这一生他就是你最亲最近的人了。母后不能再陪在你们的身边,你们要学会保护自己。” “母后!” “呜呜,母后别离开小七!” 帝后轻轻一叹,眼中哀色渐浓。忽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十分严肃地道:“小三,母后要你发个誓,日后决不会对任何女子动心。”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脸色复又变得苍白如雪,“母后不想你步上你帝父的后尘,伤心伤身。答yīng 母后,无论将来你娶多少妻妾都不可以爱上她们任何一人!” 十三岁的他还不懂得何为情爱,乖顺的点头,他只想安慰母后的心。 “咕噜”,帝后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怪响,她抻着脖子用力的咽下,仍旧固执的望着他,声音微弱地说:“你发誓此生绝不会真心的爱上任何女子,否则……否则你所爱的女子会不得善终,横死夭亡。”她的牙齿全都染成了红色,刺目又可怖。 “母后!”他惊恐的看着她唇边渐渐涌出的红色液体,不知所措。 “发……发誓!”她低声催促,嗓子里的鲜血再也无力吞下,又累又乏,可听不到儿子亲口说出的誓言,她怎能安心的闭上双眼! “孩儿发誓,这一生绝不会爱上任何女子,如违此誓,我所爱的女子将会不得善终,横死夭亡!” “……我所爱的女子将会不得善终,横死夭亡!” “……不得善终,横死夭亡!” “……横死夭亡!” 猛地睁开眼,自己那稚嫩的声音仿佛还在空中回荡,一声声清晰的打在他的心坎上。重重的又闭了闭眼睛,努力的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往事在梦境中重现,真实得令他措手不及。怀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他费力的抽出一条帕子熟练的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喘了口气,却再没有多余的力qì 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以他的身体状况本不适合亲自照顾她,而他舍不得,舍不得她再离开自己半步。袁龙翘叹了口气,靠在枕上望着窗外蒙蒙发亮的天色。梦中的誓言仍回响在耳畔,久久不散。当时他虽年幼,可所发的誓言却是句句真心。成人之后,娶了姬妾数人,但他从未真zhèng 爱上过谁,那个誓言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他遇到了小天,并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就偏偏爱上了她呢?不过是个有些倔强,有些可爱,有些美丽的女子罢了。 如今他才体会到母后当年对帝父的恨意,那个誓言与其说是在保护她的儿子,不如说是在报复帝父。失去所爱的痛,远比失去自己的性命更令人无法忍受。 天色已然大亮,而他还未想好究竟该怎么办?小天的中毒可是因为应了他的誓言?!他不敢想,不敢冒险,不敢…… 夏天清醒时足足反应了几秒钟,头上的纱幔不是她所熟悉的桃红色,而是雨过天青的淡烟绮罗。 “王妃醒了吗?” 不是秀娘也不是凤荔的声音,她静了片刻才轻轻了应了一声。 帘幔被掀起,“王妃,奴婢们伺候您起身吧。”鑫儿捧上衣裙,淼儿拿着巾帕。 原来这里是莫忘阁,她竟一时没认出来,真是睡迷糊了。夏天坐起身,下意识的看向身侧,靠枕上有凹陷的痕迹,说明昨夜这里有人睡过。锦被滑落,她觉得身上一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精精赤赤的一丝不挂。抬头望向鑫儿和淼儿,她们红着脸都在抿着嘴哧哧的笑。 夏天扯过被子挡在胸前,脸上亦是红云密布,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殿下呢?”她低着头问。 鑫儿脸上的笑容微僵,看了看淼儿,略显迟疑地道:“夫人们前来请安,殿下,殿下就留夫人们在花厅里一同用早膳!” 蜜糖里掺进了胆汁,甜味被一寸寸的盖过。夏天默默的起床穿衣、洗漱梳妆。鑫儿与淼儿对视了一眼,伺候起来不禁更加了几分小心。 蕊儿手上托着盛着饭菜的托盘推门而入,见夏天在镜前梳妆,遂笑道:“早膳已备好,是白粥与清淡小菜。请王妃用膳。” 看来他的宴席上并没有自己的位置!夏天心里好一番不是滋味。头发一梳好,她起身就走。 “王妃?”蕊儿不明所以,刚要追上去,却被鑫儿一把拉住。“你若是不想遭池鱼之殃就别去!” 莫忘阁的花厅处于整座院落的角落,连接主厅与西厢。因有独立的门庭出入,所以常被用来接待人数较少的常客或举行小型的家宴。 细雨靡靡,入春后的雨意少了几分清寒多了几分惬意,只是此刻站在花厅之外听着里面莺燕娇语的夏天却全无心情去欣赏。 “殿下,您不在的这几日,络儿吃不好也睡不着,好担心您啊!” “是啊!婉儿也好惦念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姐妹不管府中多乱都没有离开一步,不像某人,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哼!府里一出事,她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 “殿下,您可不能不管啊!” “本王知dào 你们都辛苦了!”袁龙翘清清淡淡的声音一响起,立kè 压下了众人的抱怨之声。 “殿下,淳儿熬炖了滋补的燕窝,今晚您来多蓉轩好不好?” “殿下,殿下!彦儿……彦儿也做了您爱吃的……” “络儿想今晚为殿下按摩,为殿下解除疲劳。” 周宋悄悄退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暗暗替殿下感到吃不消,更为他的身子而心疼。一抬头,见夏天站在门口,不禁惊喜的脱口而出:“王妃,您没事了!” Chapter 99 巧相劝 花厅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周宋目光放得更远些,又叫了声:“青冥公子!” 夏天闻言转回头,贝齿一咬,她忽然走过去拉住青冥的手,略有些赌气地道:“我饿了,陪我去吃早餐。” 周宋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愣愣的傻在了原地。 花厅里持续的寂静,一会儿,络姬等人一个个容色或沮丧或不甘的鱼贯而出。 络姬狠狠的瞪了周宋一眼,一甩帕子气恼的走了。 淳姬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又看看花厅的方向,似有所悟。 春迟苑里,夏天与青冥对面而坐,桌上摆着白粥和几道清淡的小菜。 夏天毫无食欲的搅动着面前的白粥,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青冥坐了一会儿,幽幽地道:“想听个故事吗?” “好啊!”她明显的心不在焉。 “很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是一族之长,他的母亲曾是他父亲唯一的妻子。可他一出生就双眼有疾,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父亲认为他将来无法继承族长一职,所以又娶了很多妾室,希望可以再有一个儿子。男孩的母亲承shòu不了这种打击,开始憎恨她盲眼的儿子。她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还给他喂食毒药。 “十岁那年男孩终于再也忍受不了逃了出去,可他从未出过家门,眼睛又无法看路,胡乱的东撞西撞,最后只身跑进了茫茫大漠,迷失了方向。他在大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倒在了黄沙之中。他恨他的母亲,更恨老天的不公。他是个瞎子,可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待他?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一位小公子救了他。给他水喝,给他饭吃,还为他裹伤上药。小公子与他的护卫也在大漠中迷了路,他们所带的食物和水非常有限,可男孩身体很弱,忍受不了饥饿和口渴,小公子几乎把所有的水和食物都给了他。 “夜里不知怎么他们遇到了大群的毒蛇和蝎子。男孩不会武功,又是个瞎子,小公子一面要对付蛇蝎一面还要照顾他。男孩不想连累小公子,挣脱他的手想要冲进蛇群,可小公子却死死的握住他的手,坚定的告sù 他:‘如果逃不掉,那就一起死。’ “他们脱险后,男孩随小公子返回了京城。小公子问男孩今后的打算,男孩想要拜医圣为师学习医术,他想治好自己的眼疾,再也不要成为别人的累赘。可事与愿违,他的医术虽然学得不差,却始终无法医好自己的眼睛。学成归来,昔日的小公子已经长大,他决心永远守护在小公子的身边,更发誓绝不会替任何女子医病。” 夏天早已被故事所吸引,青冥一讲完,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男孩就是你对不对?那个小公子是小三吗?” 青冥涩然的点了下头,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是挖开旧日的伤口仍会令他隐隐作痛。 “原来你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她很是同情的望着他,“不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仅有小三这个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啊!可是,”她话音一转,眼眸半眯的微微侧目,“你说你曾经发誓不给女子医病,那你怎么还给我医病?你该不会是没把我当女人吧?” 青冥闻言怔了怔,尴尬的轻咳了声,转过头别扭地道:“我是为了龙翘。” “真的?”她犹自不信,这可是关乎她尊严的大事,就算她不是淑女,但好歹也是个美女吧! 青冥脸上悄悄泛红,闭着的眼睛睫毛不受控zhì 的轻颤。“我……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sù 你,龙翘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所以他不会对他的姬妾不管不顾。”说话间,他已恢复了一贯的神态,“不过,他的心里却只有你一人。” 夏天用鼻子轻哼,“是吗?”明显的不信。 青冥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更何况劝和他们在一起,他心里始终五味杂陈,不知是何种滋味。 两人沉默了一阵。夏天忽然低落地问:“你说那天我是不是不该回将军府?” “你不用听她们搬弄是非。”他的声音骤冷,还带着几分厌恶。“若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龙翘他会受不了的。” “他真的会在乎我吗?”夏天用力的搅了搅面前的白粥,手一松,勺子与瓷碗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沮丧的叹了口气,她抬起眼,眼波一转忽然如发xiàn 新大陆般的指着他大叫:“你的头发……” 青冥的身子剧烈的一抖,呼吸瞬间粗重了许多。刚刚下雨,他没有撑伞。挣扎了一瞬,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小时候因为中毒,我的头发就已经全白了。现在不过是靠染发而已,一沾到水就会褪色。” 有些不忍的咬了咬唇,夏天心里对他的同情不禁又深了一层。眼珠转了转,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手指拨动着他微湿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你的头发好美啊,看得我手都痒了,我帮你染发怎么样?” 青冥眉心一皱,站起身就要离开。 夏天手疾眼快,一把将他又按住,委屈地道:“怎么,你怕我染不好吗?我的手艺很好的,我以前还给我奶奶染过头发呢!” “你奶奶?” “呃,奶……奶妈!哎呀,别管谁了,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来人,把你们公子染发的东西都给本王妃送过来!还有,饭撤了,不吃了!”她下巴一扬,气派十足。 “吃了饭再染。”他还从未如此的无奈过。 “染完了再吃!” 大巾帕围住了脖子,青冥疑惑的刚想开口,一件大披风从前面又围了过来。他暗暗摇头,有些认命的任她折腾。 “给你猜个迷怎么样?”夏天手上不停,嘴上也不歇着。“一片 草地上,来了一群羊。猜一种水果。”等了半晌也不见青冥说话,夏天也不气馁,“是草莓!”又怕他不明白,还解释道:“羊来了把草都吃了,不就是草没(草莓)嘛!” 青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又来了一群狼。还是猜一种水果。” “杨梅(羊没)。” “哇,你好聪明啊!”夏天一声欢呼。 青冥微微翘了翘嘴角。 “再猜这个:全都是草。猜一种花。” “梅花(没花)。” “青冥,你太厉害了!” 唇角的笑容渐渐放大,心里也跟着真zhèng 的高兴起来。 “不知dào 是什么花。仍是猜一种花名。”夏天叽叽喳喳,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 静静听着她的聒噪,他破天荒第一次觉得有个人陪伴也是件不错的事。 Chapter 100 遣凤荔 “王妃,公子,凤荔姑娘求见。”小太监远远的站在房门之外垂首通报。 青冥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让她进来啊。”夏天仔细的染着发,头也不抬的道。 凤荔低着头慢慢的挪进门,偷眼瞧了瞧青冥,喏喏地道:“小姐,奴婢来辞行。” “辞行?”夏天抬起头,看到她手臂上挽着的包袱,禁不住愣了愣。“你要去哪儿?” “奴婢与奴婢的表哥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一直未娶等着奴婢,奴婢打算离开王府回家乡与他成婚。”凤荔一口气说完,语气平板,一点儿起伏也没有。 “这么突然!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凤荔嘴角抽动了下,依旧低着头,神色麻木,“奴婢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早走晚走都一样。” 夏天放下青冥的头发,走到她得跟前,无限惋惜地道:“早点儿告sù 我,我也可以为你准bèi 一份嫁妆啊!从我到这里来,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现在你忽然要走了,我真的好舍不得!” 凤荔抬起头,眼里渐渐亮了起来。咚地一声,她跪了下去,抱着夏天的腿,哀求道:“小姐,奴婢对不起您,奴婢错了。请您留下奴婢,奴婢情愿终生不嫁服侍小姐。” “啊?你……”夏天被她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 “小姐,奴婢真的错了。您留下奴婢吧,求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留下奴婢吧!” “凤荔,你先起来。有话好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奴婢不起来,小姐若是不答yīng 奴婢就不起来,这件事其实是……” “凤荔!”青冥站起身,厉声打断她,“莫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凤荔身子一僵,如泄了气的皮球委顿于地,呆呆的愣了半晌,忽然抓起手边的包袱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凤荔!”夏天不解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青冥,气恼地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青冥慢悠悠的重新坐下,若无其事地道:“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女儿家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怎么,你想把她圈在你身边做一辈子老孤女?” 夏天怔住,“当然不是。” “她不想离开,对你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们主仆一场。不过若因此而误了她的终身,你又于心何忍!” 夏天被他说得再没了脾气,虽然心里免不了还存着疑虑,可到底还是无从辩驳。 闷闷的回到莫离阁,秀娘正带领着侍女太监们在阁中整理。一见到夏天,她急忙迎了过来。“王妃,这里乱得很,您先到涻香苑歇息片刻,待这里收拾妥当了,奴婢再去请王妃。” 夏天还未来得及回应,鑫儿和蕊儿结伴走了进来。“见过王妃。”发xiàn 夏天也在这里,两人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你们怎么又来了?”秀娘疑惑的问,“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蕊儿看看鑫儿,鑫儿看看蕊儿,两人谁也不愿意开口。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秀娘急了。 想了想,蕊儿一边偷瞄着夏天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们在找一个络子。” “什么络子?” “一个……一个金鱼络子。” 夏天心中一动。 秀娘像是故yì 看不出她们的忐忑,打破沙锅的又问:“是谁让你们来寻的?” “是……”鑫儿看了看夏天,“是殿下。还吩咐奴婢们无论如何定要找到。” 夏天一阵烦躁,他到底什么意思?心里到底是有她还是没有她?一扭身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一手支着头,闭目假寐。 “你们先回去吧。”秀娘向她们使了个眼色,挥挥手,令阁中收拾物品的侍女、太监也退下。 “王妃你看,可是这个金鱼络子?” 夏天睁开眼,秀娘手上拿着的络子可不就是她做给小三的那一个。“怎么在你这儿?”她只看着却不伸手去接。 秀娘一笑,“奴婢在桌上发xiàn 的,猜想应是王妃之物。当日府中人多手杂,奴婢怕被人摸了去,便收了起来。” 夏天神色黯淡的低了头,手指在桌上毫无目的的乱画。 “王妃是在与殿下生气吗?奴婢虽不知dào 发生了何事,但殿下对王妃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眼中一片迷蒙,夏天心里委屈极了,人人都告sù 她袁龙翘对她有多么的好,可为什么自己就是感觉不到呢?每每觉得他离自己近一些的时候,下一刻他一定会让自己伤心。“秀娘!”她像孩子一样无助的扑进她的怀里,却换来秀娘的一声痛呼。 “怎么了?”夏天松开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秀娘向后退了两步,躲避着她的眼光。“没……没什么。” “不对!你到底怎么了?快告sù 我!”追上前去拉着她,夏天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你们全都有事瞒着我,凤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凤荔?” “没错,凤荔的事我都知dào 了。” “王妃知dào 了?”倒吸了口冷气,秀娘立kè 紧张了起来。 夏天眼中泪光闪动,黯然的没有做声。 “王妃别伤心!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秀娘彻底慌了,昨夜殿下、夏将军和青冥公子夜审凤荔,自己也被传唤到场,凤荔虽然始终不肯透露毒害王妃的原因,但殿下为怕王妃伤心还是饶了她的性命,只让她以返乡成亲的名义离开京城发配边疆。难道她向王妃吐露了实情?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我也有责任。”夏天以为秀娘在怪凤荔的突然离开,并未在意。 “这怎么能怪王妃!王妃放心,殿下已对此事做了处置。” “处置?处置凤荔做什么?人家不过是要回乡嫁人罢了。” “啊?”秀娘有些反应不过来,“王妃不是都知dào 了吗?” 夏天终于觉察到了不对,“难道凤荔并不是回家乡?” 秀娘这才知dào 自己理解错误,懊恼的又向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滞,身子撞到了桌子,背上一阵剧痛,她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叫出声,可额上却已见了汗。 Chapter 101 不忍离 夏天静静的看了她几秒,了然地问:“你受伤了?是谁?那日搜府的兵士?还是府里的人?” “不,不曾。”秀娘额上的汗流得更多。 “这么说是王府的人。你是王府管事,有资格打你的人不多。是哪位夫人,还是……袁龙翘?” 秀娘掩不住的震惊,一直以为王妃不谙世事,孩子心性,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聪慧。 夏天真的生气了,她身边的人,一个突然离开,一个莫名挨打,所有人都含含糊糊,而她则糊里糊涂。越想越气,她今天非要找小三把话说清楚不可。 莫忘阁里袁龙翘躺靠在大抱枕上,神色仍有些憔悴。青冥端着药走了进来,他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瞥了一眼他刚染过的头发,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小天如何了?”他一边递回空碗一边淡淡的问。 伸出去的手顿了下,青冥垂着眼眸缓缓地道:“她对你的冷淡仍有些伤心。” 口中的苦涩深入舌底,放在锦被上的双手,指尖微不可见的轻抖了一下。 “有件事我在宫里就想问你了。”青冥坐在榻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何事?” “为何要替珍妃求情,救她一命?” 袁龙翘眼中精光一闪,使得原本苍白的脸上焕发出异样的光彩。“还记得五弟大婚时小天中百娇红的事吗?” 青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只猎狗般警惕了起来。 袁龙翘也不在意,继xù 道:“那日五弟告sù 我,小天中的百娇红是珍妃所下。她害小天作甚?因为我?可我与她有何仇怨!此次她与张德顺合谋害我,是为了什么?若是想要把持朝政或篡夺帝位,那么只需对帝父下手,何必多此一举。可见他们无非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至于搜查凌王府的目的就更明显了,他们在找一样东西。” “是什么?” 毫无笑意的勾了勾嘴角,“花丝宝戒。” “那枚传说中的帝君之戒?”青冥很是意wài 。 “所以我必须要知dào 到底谁才是幕后之人。留住珍妃的性命,就等于留下了一条线索。” “不是袁龙纯吗?” “他不过是个替死鬼。”袁龙翘微嗤。 “那幕后之人,你可有所猜测?” “嗯,我心中有数,只待进一步的证实。” 周宋守在门口,远远的看到夏天跑了过来。上前一挡房门,他恭敬有礼的叫了声:“王妃。” 夏天没有理他,径直往里面冲。 “王妃。”周宋单臂一伸,“殿下正在歇息。” “他在歇息我就不能进去了吗?”夏天火气超大。 周宋没敢做声也没有让开。 “是他不想见我?” “殿下他真的在歇息。”周宋开始冒汗。 夏天左眉一挑,刁蛮地道:“他现在若是不见我,以后也不用再见了。”说完,也不理会他,转身即走。 “王……王……”周宋吓得瞠目结舌,殿下确实有吩咐自己阻止王妃进门,可没说要把王妃气走,若王妃真的生了殿下的气,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夏天!” 两人闻声皆转回头。 青冥从里面走了出来。“你进去吧!” 夏天小嘴一撅,斜睨着周宋,仿佛在说:“敢骗我,等着瞧!” 周宋缩了缩脖子,心虚的退到了一边。 快步走进内室,没料到袁龙翘真的在睡觉。夏天站在床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孔,怒气不觉中消散了不少,心里反而瞬间多了几分柔软,几分委屈,几分无力。眉心微蹙,面皮青白,下巴上长着浅浅的胡茬,他看上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她到底还是更心疼他一些,俯下身轻抚上他的额头。还好,不热。叹了口气,她手指怜惜的在他的脸上流连。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可手还不曾撤回,已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 夏天一惊,再看时发xiàn 那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你装睡!”她恼羞成怒的用力抽回手。 伤口被牵动,袁龙翘痛苦的一皱眉,呼吸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你怎么了?”发觉他的不对劲儿,夏天忙蹲下身,担心地问:“是不是……他们对你用刑了?” 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连脸上的线条都跟着柔和了起来。“我是凌王,他们怎么敢对我用刑!” 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她忽然抽着鼻子嗅了嗅,微侧着脸颊瞪他:“骗人!满屋子的药味你以为我闻不到啊!” 看着她可爱的表情,袁龙翘笑得窝心,“你以为刑部大牢里有多舒服!青冥只是给我开了些补身的药而已,若说受伤,也只是脚扭了一下,需yào 卧床休息数天。” “真的?我看看。” 一把拉住她,手一用力顺势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有什么好kàn 的,都包扎好了。” “哦。”她一时不查被他抱了个正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手指一戳他的胸口,赌气道:“你不是不想见我吗?那还抱着我做什么!你告sù 我为什么凤荔会突然离开,秀娘又为什么会挨打。你给我一个满yì 的答复,我就立kè 离开,让你那些大小老婆来陪你!” 老婆?按她一直说话的方式,他大致可以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手臂不松反紧,甚至将她整个人都拉上了床榻。离开,如果他可以忍受她的离开就不会因她在门外的一句气话便心软让她进来。他是如此的矛盾,既怕她离开又怕她会因自己的誓言而受到伤害。更何况如今的局势成迷,四面楚歌,身边的敌人时时刻刻不在暗中窥视,若被他们发xiàn 小天对他的重yào 与不同,那她便真的会成为他的一根软肋。 叹了口气,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夏天不禁不满的挣扎着要起身。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似十分的困倦,“小天,我累了。” 抬起头,见他睫毛垂下,眼底一片青紫,虽然心中的疑惑未解,可终究对他的不忍与怜惜更多一些。不再乱动,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连日的担惊受怕,中毒解毒,不过须臾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听着怀里渐渐平稳的呼吸,袁龙翘缓缓的睁开眼,浅勾唇角,他无限宠爱的轻啄她姣好的额头,辗转半晌亦不愿离开。 Chapter 102 李代桃 夜幕四合之时,夏天是被饿醒的。袁龙翘仍在熟睡,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夏天悄悄的啾了下他的嘴唇,见他毫无反应,不禁掩唇偷笑。轻手轻脚的起身,顺手帮他掖好被角,看他睡得香甜,忍不住顽皮的想去捏他的鼻子。 周宋在外面与人说话,话音虽轻,可几声莺燕之语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一时好奇,她起身径直向屏风之后走去。谁知她前脚刚走袁龙翘后脚便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的背影摇头无奈的一笑。 “我们来给殿下请安,都等了这么久了,你到底要让我们等到何时?” “几位夫人稍安勿躁,殿下还未醒,任何人不得打扰。” “周总管,只本夫人一人进去,这样就绝对不会扰到殿下了,如何?” “我与络姐姐一同进去。” 夏天在里面听得皱眉,隔门不耐烦地道:“吵什么?” 络姬等人听到她的声音脸色立时都变得难看起来。 周宋眼帘低垂掩去眼中的笑意,故yì 唱作俱佳的朝房门躬身一礼,“启禀王妃,是几位夫人给殿下请安来了。” “请安?不是早上刚请过吗?从今以后,什么早请安晚请安都给我免了,若是谁闲得无聊就给我到花园里跑圈去。” “是。”周宋赶紧低头,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周宋,拿晚饭进来。哦,对了。以后没我的命令,莫忘阁里不许留任何女人在这里用饭。听清楚了吗?” “是,奴才遵命。” 掌灯时分,宫城的西华门外两个人正与守门的御林卫交涉。 “大殿下入宫属下们绝不敢拦,但这一位……”一指袁龙葵身后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却不能进宫。” “岂有此理!这是本侯的侍卫,为何不能随本侯入内。” “大殿下息怒,按规矩各位殿下、大人进宫,侍卫、侍从皆只能留在宫门外。” 袁龙葵怒气一收忽然笑了,“本侯自然知dào 宫中的规矩,但是此人乃是陛下要召见的。” “可有旨意?” “口谕。” “这……”御林卫迟疑不定。 袁龙葵脸色一沉,“这什么这,本侯的话你们也敢质疑。快快让开,耽误了本侯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让开!”蛮横的一推眼前的御林卫,袁龙葵带着黑衣人硬闯了进去。 守在宫门外的御林卫彼此看了看,皆敢怒而不敢言。 冷宫萧瑟,杂草丛生,看上去了无生气,一片颓败之势。 珍妃坐在破旧的桌前,照着一面生了锈的铜镜,慢条斯理的梳理着长发。粉黛未施的脸上不见憔悴,不见颓废,亦不见忧伤。反而容光熠熠,娇媚依然。 “珍妃娘娘好兴致!女为悦己者容,却不知娘娘这番梳妆打扮是为了何人!”明明是在打趣,可听起来就是让人觉得阴气沉沉。 从镜子里看了看来人,珍妃别说起身,连头也未回,只不阴不阳地道:“今日喜鹊在屋下叽喳,本宫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原来是大殿下大驾光临!” 袁龙葵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看来本侯的出现令珍妃娘娘很是失望啊!” 一扬手中的发丝,如一片黑色的绸缎被掀起,脸颊微侧,发丝飘落间莹白如玉的面容愈加显得妖娆妩媚。淡紫色的纱罗随着身体的转动而带起甜蜜的芳香。“大殿下真会玩笑!这几个月里本宫这儿无人问津,大殿下突然到访,本宫简直是受宠若惊。” “行了!”袁龙葵大手一挥,耐心明显用尽。“你在此处受苦,我等心里都知晓,大事要紧,将来必然会给你应有的回报。本侯带来一人,你且见见吧!” 一人身披黑色的斗篷低头走了进来,风帽一摘,露出一张胭脂面。 “你是……昭阳长公主?”珍妃站起身,目带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 昭阳长公主嘴角一勾,笑道:“本宫离开宫城已有数年,没想到珍妃娘娘居然认得本宫。” 看看昭阳长公主,又看看袁龙葵,珍妃戒备的挺直了脊背,“长公主曾发誓再不入宫城,今日忽然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本宫当年太过意气用事,如今想来为了一个男人而与陛下闹翻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过今日进宫却是为了小四。” 珍妃呼吸一滞,飞快的瞥了一眼袁龙葵,戒备之心更甚:“为了四殿下?此话怎讲,本宫不明白。” 昭阳长公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小四为什么会被遣回封地,珍妃娘娘不会也不知dào 吧!” “本宫一打入冷宫的妃子怎会知dào 陛下的想法,长公主这话说得也忒莫名其妙。”珍妃毫不示弱的反击道。 “你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要本宫来提醒你?” “你……本宫做了什么?你说呀!” “都闭嘴!”袁龙葵气得吼了一声,“本侯安排你们见面可不是让你们来吵嘴的。”他转向珍妃,“你若是不想出冷宫。”又转向昭阳长公主,“你若是不想让四弟回来,就尽管吵,本侯再不理会。” 两个女人顿时都没了声音。 袁龙葵阴沉的继xù 道:“此次的失败皆是因为夏静庭,他手握重兵,帝父对他又极其信任。若能除掉夏静庭,那么一切都将变得简单。所以二位应摒弃前嫌,通力合zuò ,早日得偿所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递给珍妃。 珍妃接在手上,想了想,怀疑地问:“要除去夏静庭,在军营、在他的府里不是更容易下手?为何要在宫中?” 邪气的一笑,袁龙葵向珍妃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杀他自然是哪里都可以。本侯还不是为娘娘着想!除去个夏静庭娘娘就能踏出冷宫了吗?哼哼,若不是这宫城换了主人,娘娘想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珍妃吓得两腿发软,退了一大步。 “没错,一箭双雕。” 沉思了一刻,珍妃咬了咬牙,眼光掠过昭阳长公主时又有些迟疑。 袁龙葵心知她不相信昭阳,忙解释道:“你这冷宫平日虽然无人,可一日三餐总要有人来送,长公主在此可帮你遮掩,方便你在宫中行事。你对宫中路径和侍卫的换岗时间都熟悉,混在宫女之中亦不容易被发xiàn 。该如何做,你自己见机行事。” 昭阳长公主满含挑衅的看了珍妃一眼,闪掉外面的斗篷,里面赫然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纱罗。 Chapter 103帝王薨 青松依依,芭蕉可爱,阳光暖洋洋的撒在院中,穿过叶面漏在地上只剩下点点金碎。风静时鸟鸣啾啾,风动时叶摆森森。 袁龙鳞往静墨轩里探进头去,就见袁龙翘一手执杯一手执笔,正悠闲的边品酒边作画。素净的白袍上只腰间戴着一件配饰,碧色的玉下缀着一个特别显眼的金鱼络子,随着身体的起伏摇摇而动。袁龙鳞看得一笑,笑容比院中的阳光还要温暖。放轻脚步走进去,袁龙翘听到声音也未理会。 宣纸上是一片大荷叶,叶下有两条自在畅游的金鱼。一条略大,看上去沉着稳健;一条略小,看上去活泼俏皮。 袁龙鳞的眼光不由得瞥向他腰间的金鱼络子,打趣道:“这金鱼最近是走了什么好运,竟如此受我家三哥的青睐。” 饮了一口手上的美酒,袁龙翘眼中带笑,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还不是你三嫂喜欢,缠了我几日非要一张双鱼图。” 袁龙鳞笑容微涩,忙掩饰地问道:“三嫂呢?” “她呀!”袁龙翘有些无奈,“拉着秀娘、蕊儿几个不知在商量什么,神神mì 秘的,问也不说。” 暗暗盘算了下,眼看便是四月二十了,三哥因为母后的缘故从不在意这个日子,自己虽然记得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或许三嫂……他想得心里也发起涩来,瞧着双鱼图,没话找话地道:“这幅图既然是画给三嫂的,不如就让三嫂来提字,岂不更有意义!” 袁龙翘忍不住笑了笑,“她能把我写的字都认清就很好了。” “啊?”袁龙鳞愣了下,想想夏天平日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笑了起来。“三哥,嫂子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是个才女,你可介yì ?” 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画笔,袁龙翘转过身对着他,脸上的神色极为放松柔和。“介yì 什么?不会读、不会写我会手把手的慢慢教她。”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小七,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等小六的大婚一过,我就向帝父进言,给你寻个好亲事。” “三哥,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袁龙鳞瞬间脸红如荼。 “哈哈哈!”袁龙翘难得的放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下了几日的雨,难得今日晴好,我们去喜雨亭好好的喝上几杯。” 袁龙鳞灿然一笑,爽快的应了声:“好!” “参见陛下!” “陛下金安!” 宫女正服侍昭乾帝用药,见是夏静庭与夏霜,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宫女将未用完的半碗药放在一旁。“你们来了,起来吧!” “谢陛下。” 夏静庭站起身,夏霜乖觉的垂首站在他的身后。 “几日不见,夏霜更见沉稳了。”昭乾帝歪靠在软榻上,目光和蔼的望着夏霜。 夏霜一拱手,毕恭毕敬地道:“臣不敢,臣与大哥相比还差得很远,不过臣一定会好好的历练自己,为陛下效力。” 昭乾帝笑着点点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夏静庭张口要问,可想了想又迟疑了。“嗯,夏霜,你先去偏殿等候,朕与你爹有话要说。” “是。”夏霜施了一礼,又向夏静庭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你们也都出去,让朕与夏爱卿说说话。” “是。” 赶走了殿中的宫女、太监,昭乾帝招手让夏静庭坐到他的下首,问话的语气不觉有些紧张:“阳儿怎么未来?难道他的宿疾又……” “陛下莫要担心。阳儿今日去了军营理事,所以才未前来。” 昭乾帝轻轻舒了口气,“他的身子还好吧?” “这些日子好了许多。” “唉!是朕亏欠了他啊!” “阳儿如今已能独挡一面,在军中威望亦颇高。陛下大可放心。” 昭乾帝脸上露出一丝忧伤的笑容:“这都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朕在九泉之下就更没有脸去见春儿了。” “陛下!”夏静庭忙站起身,惶恐的道,“陛下切莫说出如此自责的话,臣知dào 春夫人从始至终都未怪过陛下。” 昭乾帝向下一摆手,示意他坐下。眉心痛苦的皱了皱,一只手轻按住了心口。“最近夷兵可有什么动静?” 夏静庭重新落座,答道:“自从被疮症所创,夷兵死了不少人,损失极为严重。如今我们控zhì 了硫磺的失窃与其输入渠道,他们的药物会缺失得更加厉害。如今边境平静,并无波澜。” “那就……好。”昭乾帝脸色更差,按住胸口的手越来越用力,神色极为痛苦。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夏静庭发xiàn 不对,忙上前将他扶住,转头大声叫道:“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夏霜就在偏殿,听到父亲的声音率先跑了进来。“爹,发生了何事?” “快,快去传御医,陛下不好了。”夏静庭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昭乾帝忽然眼睛大睁,双手在空中一阵抓挠,嗓子眼儿里咕噜一声,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夏静庭大惊失色,抱着昭乾帝一边掐他的人中,一边狂喊着:“陛下,陛下醒醒!” 夏霜见状忙反身向外跑去,“来人,传御医!” 一片铠甲碰撞的响动,夏静庭抱着已然断了气的昭乾帝还来不及忧伤,便见夏霜被大殿下袁龙葵和他身后十几个御林卫押了回来。 “夏静庭,你竟敢弑君造反,简直是罪大恶极!来呀,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本侯抓起来!”袁龙葵站在殿中,眼光阴郁宛如毒蛇。一声令下,身后的御林卫整齐的应了一声,立kè 拔出刀剑上前将软榻围住。 “大殿下……爹……”夏霜被反缚着双臂,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反应不过来。 夏静庭将昭乾帝的尸体轻轻放在榻上,盖好锦被,又用手覆上他大睁的双眼,从容不迫地道:“看来大殿下早就料到陛下今日将驾崩,来得真快亦来得真巧。大殿下甫一进门并未上前查看怎知陛下已仙逝?难不成陛下的生死早已尽被大殿下掌握?!与陛下相比,大殿下似乎更关心臣啊!” Chapter 104 云谲诡 “哼!”袁龙葵也不发怒,嗤笑了一声,轻蔑地道:“夏将军,多说无益。本侯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见证,帝父为你所害,这点毋庸置疑。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父子的祭日,只不知到时你夏家可还有活着的人为你祭奠。哈哈哈哈哈!” 已完全反应过来的夏霜愤nù 的破口大骂:“袁龙葵,你这个禽兽!你不得好死!” 袁龙葵双眼一眯,眸中狞光外现,一挥右手命令道:“将夏静庭父子就地正法!” “没那么容易!”夏静庭忽然发难,身形如电的穿过御林卫的封锁直逼袁龙葵,手如虎爪抓向他的咽喉。 好快的身法!袁龙葵向后急退了两步,出招抵挡。 谁知夏静庭的身法未老,途中忽地一转,轻松的打退了挟持着夏霜的两名御林卫。夏霜一解除束缚立kè 加入战局,十几名御林卫在他们父子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袁龙葵嘴角一歪,扬起左手。他身后的殿门外立kè 又涌进十几名手拿弓箭的御林卫,面对着夏静庭父子一字排开,张弓拉箭,蓄势待发。 “放!”一声令下,数箭齐发。 夏静庭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抓起地上的一柄钢刀左拨右挡。夏霜又怎能躲在父亲的身后安享太平,也执起剑抵挡箭雨。 施施然接过一张宝弓,拈出一支雕翎搭上,袁龙葵一眼睁一眼眇,手臂用力将弓拉满,对准夏静庭的一瞬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手指一松,离弦之箭飞也似的射向了夏霜。 只见寒光一闪,一股劲风仿若携着雷电而来。夏静庭大步向前一刀将那箭锋削偏,可转头间又是一箭向自己射来,微微苦笑,看来今日真是在劫难逃了。 “噗!”一箭牢牢的钉在了他的肩胛上。 “爹!”夏霜一声大叫,挡在夏静庭之前,举剑乱砍已是杀红了眼。 御林卫对夏霜毫无章法的打法一时竟有些难以招架。看准一个机会,夏静庭将手中的刀猛地掷出,袁龙葵向旁一闪,夏霜立kè 上前刺倒了两名弓箭手。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极为默契的齐向殿门冲去。 袁龙葵一皱眉,恨声吩咐:“追,一个都不许放过。”余光中一个宫女的身影悄悄的从帘幔后跑了出去。雕翎在手,他毫不迟疑的就是一箭。 “呃~~”宫女背上中箭扑倒在地,犹自不甘的挣扎了两下慢慢转过身:芙蓉如面,柳如眉。正是珍妃。“大殿……大殿下!”她向袁龙葵伸出手去,“是……本……宫!” “嗖!”又是一箭,既稳且狠的直入她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已使她的感觉变得麻木,不敢置信的望着胸前的箭羽,她这才明白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自己。“你……”她喘息着,嘴里涌出的鲜血让她无法成言。 袁龙葵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嘴角扬起:“珍妃娘娘恭喜你,终于如愿走出了冷宫,且再也不用回去了。” “你……你……他……他不会……不会……放过……”话未说完,人已气绝。 袁龙葵讥讽的一嗤,“你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一颗棋罢了,还当真以为他会爱上你吗?真是笑话!” 夏霜扶着夏静庭躲进了御膳房一处存放器皿的后罩房里。 肩上的雕翎箭已被削断,箭头仍留在骨肉中,衣袍尽被鲜血浸染,然而流出的血水却是紫黑色的。 “爹!”夏霜看着夏静庭衣上的血渍,声音里掩不住的颤抖,“箭上有毒!” 夏静庭靠着一只柜子慢慢坐下,额上汗珠涔涔,连嘴唇都是青紫色的。 “我去找袁龙葵要解药!” “霜儿!”夏静庭拦住他,“今日恐怕我们父子是无法一起走出宫城了,你听好,爹有两件事要交代你。” “爹,霜儿一定会带您出去。就算出不去,死,霜儿也要和您死在一起。”眼泪夺眶而出,紧依在父亲的跟前,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不舍的抚着儿子的头,夏静庭也禁不住眼泛湿意。“霜儿,爹一向对你严厉,其实是希望你能成才,你可明白爹的苦心?” “孩儿明白。” “你已长大成人,有些事爹也可以放心的托付给你了。”夏静庭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说话。“第一件是关于你大哥的身世,将来如有必要你可替为父告sù 与他。” 喘了口气,他望着窗外,回忆道:“当年陛下刚刚登位,边境动荡,外戚干政,加之陛下年轻气盛,朝中一直风波不断。阳儿的母亲春叶夫人本是陛下身边的宫女,两人朝夕相伴,日久生情。陛下对春叶夫人可谓情根深种,连后宫佳丽亦不放在心上。当时太帝后还健在,她为了能够控zhì 儿子,稳固娘家的地位,又怎能容忍陛下钟情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宫女。于是,她千方百计的设计陷害春叶夫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陛下之所以身子虚弱百病缠身,就是那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春叶夫人而造成的。陛下是个纯孝之人,不忍对自己的母亲多加苛责,且太帝后的家族一直掌控着边关大军,陛下无奈之下只得将春叶夫人另作安排。谁知此时却发xiàn 春叶夫人已怀有身孕,陛下思来想去唯有将春叶夫人下嫁于我,并让我替他隐瞒此事。 “当日我与天儿的娘亲刚成婚,正值新婚燕尔,此时忽纳一妾似乎于理不合。为了掩饰此事,我不得已又连着迎娶了几名姬妾。春叶夫人生下阳儿后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陛下得知此消息当时就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后来更是身子每况愈下,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这么说,大哥是……帝君之子!”夏霜震惊不已。 “没错,这件事只有你九姨娘知晓,不过没有我的话她是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的。霜儿,你是我夏家唯一的血脉,这件事爹不想瞒你。但你要记住,你大哥永远都是我夏家的人,不管将来你是否选择告sù 他真相,都要以不让他受到伤害为前提,知dào 吗?” “是,孩儿记住了。” “还有一事,你附耳过来。” Chapter 105 过寿辰 夏霜凑上前,听着父亲在自己耳边的低语,神色由惊讶渐渐变得凝重。 “这是令箭。”夏静庭拿出一个银色的虎头符交给他,极为郑重的交代道:“记得只认令箭不认人。此事重大,你必须要谨慎对待。他们在……” “搜那间屋子,御膳房也要搜,切莫让夏静庭父子活着离开!” “是。” “你们几个去那里,你们跟我来。”…… 外面人声越来越近,夏静庭将夏霜的剑握在自己的手中,扶着儿子站起身,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去长宁殿找蒋贞,他会帮你逃出宫城!” “不,爹,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孩儿决不能丢下您独自逃生!” “霜儿,”夏静庭微微一笑,疼惜的擦掉儿子脸上的血污,欣慰的道,“爹能看着你长大成为一个真zhèng 的男儿已经非常的安慰了。未来你要独挡一面,顶起夏家的门庭,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恣意了!” 袁龙权与袁龙骐赶至宫城时,就见袁龙葵大喇喇的坐在御座上,后殿的软榻上停放着昭乾帝的尸身,地上是夏静庭与珍妃的尸体。 袁龙骐看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袁龙葵的脸上。袁龙权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你们都看着本侯作甚?夏静庭与珍妃勾结谋害帝父,如今这两人皆已被本侯所诛。”袁龙葵一瞪眼,理直气壮的道。 “就这样?”袁龙骐强压着怒火,连脸上惯常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气势微弱又立kè 强硬了起来:“夏霜虽然逃了出去,但本侯已派人去追了。” 袁龙权望着软榻上的昭乾帝,渐湿了眼眶。忍了忍喉头的酸意,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闻言,袁龙葵不禁一改嚣张跋扈的神情立kè 转头看向袁龙骐。 “大哥既然一切都处理妥当了,那么还是由大哥拿主意吧!”一甩袖子,袁龙骐转身而去。 袁龙葵与袁龙权对视了一眼,一个兴奋中掩不住几分忐忑,一个半是感伤半是忧虑。 莫忘阁里夏天带着秀娘几人正忙活得热火朝天,房中不时的传出欢快的笑声。 “王妃,这风铃好别致!”淼儿将七个长短不一的贝壳风铃依次挂在窗上,掩不住羡慕的赞叹。 “还有这些小鸟和小星星也都好漂亮!”鑫儿也在一旁附和。 夏天哈哈一笑,将一支特制的蜡烛插在“蛋糕”之上,开心地道:“什么小鸟,那叫做千纸鹤!” “茜纸鹤!”鑫儿细细的念了几遍,不觉嫣然,“真有趣!原来这上了色的纸叠出的小鸟叫做茜纸鹤,那没上色的纸叠出的小鸟是不是要叫做白纸鹤?” “噗!”夏天急忙扭过头躲过“蛋糕”,忍着笑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火星话!笑死我了!” 众人虽不明白什么是火星话,可见夏天高兴,也都跟着笑起来。 蕊儿几个大丫头与夏天相处得熟了,见她全无王妃的架子,待下人又和气,虽不敢失了上下分寸,却也随意了许多。一指夏天手上的“蛋糕”,蕊儿不解地问:“这最下面的是椰子糕,上面的是栗子饼、荷叶酥,最上面的是玫瑰糕,再插上只蜡烛仿若成了塔尖。王妃,为何要将这些糕点做得大小不一,还叠成个宝塔啊?” 夏天将切成各种不同形状的时令水果点缀在上面,笑着答道:“这叫生日蛋糕,过生日的时候才吃的。” “生日?王妃是为了殿下的生辰而准bèi 的这些吗?可奴婢进府这两年从未见殿下过过生辰啊!” “真的?”夏天完全没料到,不由得看向秀娘。 秀娘将两只红烛嵌入两个雕着花开富贵的青玉烛台上,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殿下确实从不过寿辰,这是因为殿下小时候有一次生辰,帝后娘娘突然病倒,自那之后就缠绵病榻直至离世。殿下觉得帝后娘娘是为了给他庆生操劳过度才会病倒,非常内疚,自那之后就再也未庆祝过寿辰。” “殿下真的好孝顺啊!”淼儿不由得感叹,鑫儿和蕊儿亦感慨不已。 秀娘见夏天低头不语,忙话音一转,轻快地道:“不过王妃为给殿下做寿花了如此多的心思,殿下定然会十分感动的。” 夏天一时默然,众人见她如此都不敢再随意玩笑。 风铃清脆的撞击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悦耳响动,伴着渐渐西落的余晖,仿佛可以听到岁月的声音,看到岁月的流动。 夏天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比夕阳更暖更美,“今晚就让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好好的给他过一个生日!” “是。” “是。”秀娘几人忙跟着笑道。 脚步声响,有人快步朝这边走来。 “难道殿下回来了?”鑫儿紧张的扑向房门。 蕊儿转了转眼珠,安慰道:“无妨,大家别慌。我让小忠子在门口守着,若是殿下回来了他会先来禀报。” “呀!”鑫儿扒在门边一惊一乍的,“不是殿下也不是小忠子,是周总管!” 话音刚落,周宋已急步走了进来。“王妃,”他气喘吁吁,鼻尖上盈着几点汗意,神色颇为焦急,“不好了,出大事了!快,秀娘,你们快去帮王妃收拾一下,马车已在外面备好了。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夏天心头一紧,第一个反应就是拉住他问:“是不是小三又出了什么事?” “不是殿下!”周宋迟疑了下,有些同情的望着她,艰难地说:“奴才去给宇文大人送东西,正巧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说是夏三公子弑君杀父逃出了京城,现要捉拿夏家人入刑部调查,此刻恐怕护国将军府中的人都已被悉数带走了。” “你说什么?”夏天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只拉着周宋,脑子里不停的闪着“弑君杀父”四个字,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秀娘上前扶住她,皱眉问道:“既是捉拿护国将军府的人,要王妃走是何意?” Chapter 106 帝之争 “哎呀!”周宋急得直跺脚,“陛下、夏将军双双被害,此等大事可是要祸延九族的。王妃虽是已出嫁的女儿但毕竟姓夏,听说刑部已有人前往和王府去捉拿和王侧妃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到咱们王府来捉拿王妃!” 秀娘听了也不免着慌起来,示意鑫儿、淼儿、蕊儿三人各自去收拾夏天的细软,她兀自不死心地问:“殿下呢?殿下在哪儿?” “殿下此刻……” “秀娘姑姑!”小忠子一溜烟的跑了进来,见众人脸上的神色凝重不禁怔了怔,“那个……战擎侍卫大人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周宋一听高兴了起来,“战擎一定是奉殿下之命护送王妃离京的,快,王妃……” 见夏天仍只是呆呆的站着,动也不动,他不由得又担心起来,“王妃,您没事吧?” “你说,我爹他,他怎么了?”夏天大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巴巴的瞅着周宋,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好的字来,那双眼睛就会顷刻决堤。 周宋一脸为难,秀娘亦是不忍,唯有轻声劝慰:“王妃节哀,事已至此,王妃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说话间战擎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侍卫在门口两侧站定。“殿下有旨,立kè 将王妃关入王府暴室,着战擎严加看守。” “什么?你再说一遍!”周宋一声尖叫,平日里听不到的尖细嗓音此刻暴露无余。 “殿下有旨,立kè 将王妃关入王府暴室,着战擎严加看守。”战擎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对外面的侍卫大声吩咐:“来呀,将王妃带走!” 长懋殿里,除袁龙纯,所有帝子都已到齐,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亦悉数到场。 司徒弼乃百官之首,较之他人不免多了几分威仪,擦了擦红肿的小眼睛,沉声道:“陛下遇害,我等均伤痛不已,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陛下的后事还需新帝来料理。因陛下未有旨意留下,所以臣建议从几位殿下中推举一人继承帝位,延续国祚。” 大殿上有人点头,有人随声附和。袁龙葵兄弟几人各怀心事的站着,谁也不言语。 “三殿下乃帝后长子,陛下对三殿下的才干亦是十分欣赏,依臣之见,三殿下乃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长子,大殿下才是长子,所谓长幼有序,这帝君之选理应是大殿下才是。” “选君选贤,五殿下才思聪敏,睿智谦和,陛下生前最是喜爱。更何况除了两位帝后之子,几位殿下中只有五殿下被册封为王,陛下对五殿下的重视可见一斑。” 不知不觉中,几位大臣已分成了三个不同的阵营。司徒弼并不急于表态,而是向袁龙葵一众兄弟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各位殿下有何高见?” 袁龙鳞大步走至袁龙翘的身边,掷地有声地道:“本王自是支持三哥!” 袁龙权听闻凛然一肃,忙道:“本侯支持大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袁龙桀,他这一票虽不至于至关重yào ,但到底谁能得到便更多了一分把握。袁龙桀素不受宠,自身性子又偏软弱,平日里与几个兄弟在一起时都会稍稍退后半步,这么重yào 的时刻要他在众人面前做出选择,不禁显得分外紧张。“三位哥哥皆是……”他局促的道,“皆是人中翘楚,无论谁继承帝位,龙桀都支持。” 袁龙葵不屑的一声冷笑,“你倒机灵,顾虑周全嗬!” 袁龙桀脸上一红,低了头向后又退了一步,不再吭声。 司徒弼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不急不忙的走至袁龙骐的面前行了一个君臣大礼,朗声道:“臣司徒弼听从五殿下的旨意。” 凌王府的暴室是专门用来惩处犯了错的侍女、仆从的地方,逼仄的狭小空间,只有门没有窗。室中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夏天靠墙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儿。她素来怕黑,如今心中悲痛又勾起了对父母的思念,无形中害pà 之中还掺进了几缕绝望。 爹爹真的死了吗?她头埋在膝间,眼泪将膝头的裙子打得湿沁沁的。犹记得刚穿越而来的时候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爹爹,他对自己那么温柔,那么疼爱。她是真的将他视为父亲,如今他就这样去了,她竟有种自己成了孤儿的感觉。如果自己没有穿越,没有离开爸爸妈妈……她又缩了缩,总觉得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脖子后面凉风飕飕。 突然一缕光射来,她立kè 抬起头来。房门半开,那光线就是从门缝中透进来的。一人背着光影,一步步走了进来。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他穿着宽松的袍子未系腰带,长长的头发散在脑后。宛若鬼魅,即使在黑暗中仍旧步履平稳,毫无停滞。 房门又无声无息的关上,光线瞬失,室中更显暗黑。那脚步未停,仍旧有条不紊的走着。 鬼!夏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汗意直涌上来,牙齿禁不住咯咯作响,连手脚都僵了。 “夏天?” 若不是一口气噎在喉间,夏天差点儿尖叫出来。 听着呼吸声,那脚步十分准确的向她走来。“夏天,是我。” 细细的辨别了一下,她终于松了口气,眼圈一红,眼泪噼里啪啦的又掉了下来,语带哽咽的唤了声:“青冥。” 听出她在哭,青冥不由得皱了皱眉,挨着她的身边坐下。他不知dào 室内无灯,将手中的托着的饭菜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略有些不耐烦地道:“吃饭吧。” 别说看不见,就是看得见夏天又哪里吃得下。心下正凄惶无助,如今在这黑暗中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双手不由自主的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臂,身体也依偎了过去。 青冥只觉得一具温软的身子带着淡淡的芳香绵绵的靠将过来。心里一时纷乱,忙向一旁躲闪。谁知,那温软非但不离反而跟着又贴了上来。他的心跳已辨不出任何规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指甲猛地一刺掌心,他正要开口斥责,却听她泣语怯怯:“我爹真的被夏霜给杀死了吗?” Chapter 107 睿嘉帝 心头一软,青冥便没有再动,僵着身子任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我爹真的死了吗?呜呜~~” 肩上渐觉清凉,他低低的叹了口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放松,轻轻的应了声:“嗯。” 夏天深恸,哭得太多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他……他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难道他认为我是同谋吗?”语带埋怨,她期期艾艾的问出心底的不满。 青冥默默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对你的用心你竟半分也不懂,真不知他为何会喜欢上你!” 夏天的哭声一滞,慢慢的安静下来。 黑暗在四周弥漫,静谧中两人的呼吸亦很轻浅,青冥知dào 自己不该久留,可终究狠不下心就这样离开。 长夜漫漫,两个身影在黑暗中相依相偎。 门外,战擎听到里面再无声音,脸上不免凝上一抹深思。 司徒弼这一跪,拥趸袁龙骐的大臣立kè 跟着跪了下去,就连原本拥护袁龙葵的大臣之中也有两人一起跪倒。局势瞬间发生了大变革,之前处于劣势的袁龙骐一下子反居其上。 袁龙葵气得一指那两名大臣,恨声骂了句:“墙头草!” 袁龙骐伸手将司徒弼扶起,温和地道:“宰相大人请起,各位大人请起。龙骐实不敢当。龙骐自知无才无德,且性子懒散,无心朝政。与大哥、三哥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无法担当重任。” “五殿下太谦了,殿下的德行众臣有口皆碑,还望殿下切勿推辞。” 袁龙翘平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脸上一丝波动也无,就像一切都与他无干一般。 摇了摇头,袁龙骐微笑着道:“龙骐实在无意于帝位,只想青山绿水间逍遥度日。这帝位应交于有德之人,龙骐认为三哥最为合适。” “老五,你怎么能这样!”不待他人说话,袁龙葵先就嚷了起来。 “大哥莫要动怒,三哥是帝父的嫡长子,继承帝位乃名正言顺。” 司徒弼忍不住上前一步,“五殿下……” 袁龙骐一抬手,温声打断他:“难道司徒大人认为三哥不能胜任?” 一句话堵得司徒弼再也说不出话来,砸吧了下嘴,他有些不快的低头拱了拱手:“臣不敢。” 袁龙骐一转身走至袁龙翘的面前一撩衣摆单膝着地,朗声道:“臣弟参见陛下。” 袁龙鳞见状也立kè 拜了下去:“臣弟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殿中众人纷纷跪拜,司徒弼犹豫了一瞬虽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拜。 袁龙葵眼见着忙了半天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由得火冒三丈。想要发作又不知该如何发作,一顿足扬长而去。袁龙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来想去,终还是叹了口气,跪在了袁龙翘的眼前。 袁龙翘脸上看不出丝毫高兴或不高兴的情绪,淡淡的与平常无异。“各位可都想清楚了?” “臣等遵从陛下旨意。” “既是如此,三日后为帝父举行大奠。通过各地州府继xù 追拿夏霜,务必要将其活着带回京城。” “是。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事已定,因袁龙骐的退让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袁龙翘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展目望向殿外,这个黑夜似乎特别的漫长。 国丧,全城缟素,凌王府里亦如是。 三日了,昭乾帝的丧事已毕,新帝的登位大典也已举行。当袁龙翘再次迈进凌王府的大门时,他已是新帝君——睿嘉帝了。 莫忘阁的垂花门用封条封了,他愣了愣,不解地问:“这是谁封的?” 周宋穿着簇新的首领太监官服,忙上前回话:“是秀娘,她怕阁中的物事被人破坏了,所以将整个院子都封了起来。” 袁龙翘不置可否。 周宋忽又补充了一句:“里面都是王妃亲手布置的。”因后宫还未册封,所以周宋仍称夏天为王妃。 袁龙翘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目光不由得变得深邃起来。“打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并不清冷。 听他吩咐,周宋立kè 着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上前揭掉封条,打开门。 一走进卧房,叮铃作响的风铃便先吸引了他的注意。窗上风铃晃动,窗下花瓶里的花束已有些蔫枯。他转目望向那些悬挂着的各色鸟儿和星星,坠着白色的琉璃珠子一挂挂错落串在一处,倒也有趣。 到底是个丫头!他唇边不觉漾起一抹浅笑,虽觉得这些东西不免孩子气,但心里到底是感动的。桌上摆着两支红烛,还有一个堆叠在一处样子颇为古怪的糕饼,上面的水果多已腐烂,他细细的看了看,却不明白为何上面还要插支小烛。 周宋在一旁察言观色,知dào 此刻袁龙翘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道:“秀娘说,这些都是王妃为陛下的生辰而花心思准bèi 的。只为给陛下一个惊喜,好好的为陛下过个生辰。” 他的生辰?!四月二十,连他自己都忘了。忆起当日在马阿柴的农庄里,她曾说过不会忘记,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记得。心里涨得满满的,不仅仅是感动,还有一种心愿得偿的狂喜,即便他如愿继承帝位也不曾体会过的幸福感觉。 转身而出直奔府中暴室,他想见她,事实上他就是来接她入宫的。 暴室,府中最隐秘的所在,即使刑部的人再搜一次府也绝找不到这里。他从未来过这里,战擎打开房门的一瞬,他就知dào 他错了,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她怕水、怕黑、怕老鼠。而这里虽然没有水、没有老鼠,却偏偏是阴暗漆黑的。在暗中适应了一会儿,他果然在角落里发xiàn 了蜷缩成小小一团儿的她。 夏天知dào 有人来了,秀娘或是青冥。她在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靠他们来送饭大致判断过了几日。她一直坐在这里,心底的害pà 时时缠绕着她,折磨着她。她再不敢去追逐光亮,因为再度失去时,恐惧会成倍的扩大。 有人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强行拉起,他的腿脚早已麻痹得失去了知觉,身子一软整个人就依在了那人的身上。 她是如此的娇弱,袁龙翘抱紧怀中的人儿,掩不住的心疼难过。“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他反复的低喃着,不知是说给她听,亦或是在安慰自己。 夏天的身子剧烈的一颤,手指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衣襟,须臾才缓缓松开,人也愈加无力的向下滑去。 Chapter 108 红线牵 黑色的斗篷从头遮到脚,在玄色的夜里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隐藏了。 郑允镐对着那背影施了一礼,“君上。” “嗯。”黑衣人转回身,压低的风帽掩住了大半张脸,“司徒弼有何反应?” “起先又气又失望,不过经臣的劝解已渐渐平静。” “嗯,做得好。” “谢君上。”郑允镐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问:“不知大殿下与二殿下他们?” 黑衣人不在意的一笑,“发疯在所难免。” “难道君上真的要将帝位拱手让给袁龙翘?” “当然不。”风帽下的唇翘起一弯讥诮的弧度,“坐上这个位子容易,坐不坐的长久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郑允镐略一思索,拱手赞道:“君上英明。” “可有捉到夏霜?” “还不曾。” “尽快除掉他,决不能让袁龙翘先找到他。” “是。” 红烛高照,照得一室温馨。窗扇半开,窗上的风铃偶尔作响,只是一响起来就要叮铃铃的半晌才停。而此时昏睡中的夏天便会不胜其扰的皱眉。坐在床边的袁龙翘忍不住轻笑,抬头看看那扰人清静的风铃,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温柔地道:“现在知dào 卧房里挂风铃是件多么自寻烦恼的事了吧!” 床榻上的人儿毫无反应,依旧沉睡。 袁龙翘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线,将一端系在夏天的手腕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腕上。“红线一根牵一世,夫妻恩爱共百年。”他嘴里虔诚的念着,仿佛在履行一项极为神圣的仪式。 大婚之夜他怎就那么轻易的解开了系在两人腕上的红线!他有些懊恼悔恨,如今再系一次不知是否还能管用!“母后,”他难掩伤痛的轻声自言自语,“孩儿不想再遵守誓言了,孩儿的心已动再难挽回,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小天是无辜的,若是母后不能原谅就让那誓言应在孩儿的身上吧!” 房门忽然一响,袁龙翘猛地侧过头去。 迈步进来的周宋悚然一惊,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再说出口。 “何事?” 咽了下口水,他小心地回道:“典仪寺来报,明日的册封大典已准bèi 妥当,只是不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纱幔半垂,他倒是看不清夏天是睡着还是醒着,可两人腕上的那一线红却看得清清楚楚。 “如常举行。”眼光不离夏天沉睡的面容,袁龙翘轻柔的拂开她鬓边的碎发,淡然的道。 “是。”周宋躬了躬身,口中应了却没有动。“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不知是听到了周宋的话还是凑巧,夏天突然睁开了眼。 “小天!”袁龙翘欣喜的向前探着身子,握着她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看了他一眼,她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袁龙翘见此更是心疼不已,哪里还肯离开半步。挥了挥手,他不容辩驳地道:“朕今日就宿在这里了。” 虽觉不妥周宋却不敢再多言,躬身默默的退下,余光中烛火忽明忽暗的跳跃里陛下腰间的金鱼络子仿若活了一般来回的摇晃。 新帝君继位,前朝后宫均要大肆封赏。 前朝,袁龙骐、袁龙鳞仍旧为王,其他先帝之子仍旧为侯,即日各藩王诸侯将返回封地,各自执掌一方政治。司徒弼为宰相,夏阳官拜护国将军,其他大臣各有封赏。 后宫,夏天为帝后,络姬、淳姬封为络妃、淳妃,彦姬、婉姬、云姬皆为夫人。先帝诸妃,凡有孕育子嗣者由宫中赡养,未孕有子嗣者可放出宫城返回家乡。 对于夏阳与夏天的晋封自是惹来了不少非议,但袁龙翘态度极为坚决,且护国军一直由夏家统领,早已成了名符其实的夏家军。当日袁龙翘便以一句:“除夏阳还有谁统领得了护国军?”而堵住了众臣之口。司徒弼犹自不甘,上前启奏:“夏霜大逆弑君,夏家本该九族俱罪,怎可再委以重任!若夏阳举兵谋反,则朝廷危矣。” 袁龙翘并不急着反驳,而是不慌不忙地问:“对于夏霜之案宰相大人有何看法?” 司徒弼微一怔,想了想谨慎地道:“此案重大,且夏霜一直未曾捉拿归案,臣以为如今下定论实不妥当。” “说得好。”袁龙翘轻浅的一笑,“既然情况未明,那就待夏霜缉拿到案后再做定夺。不过,夏雨乃五弟之侧妃,早已不是夏家人,将其一并押入刑部极为荒唐。若是传入江湖,我帝王之家的颜面何存!”言下之意,夏雨无罪夏天又何罪之有。话锋一转,他又道:“朕乃万民表率,自要以身作则。事发当日,朕便将夏天拘押了起来,经过严密调查,夏天确与此事毫无关联。朕晋封护国将军之妹为朕之帝后,各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怕再生变,虽然夏天身子虚弱,但袁龙翘仍旧坚持翌日便举行册封大典。 夏天精神不济,册封礼上亦是由两名宫女搀扶着才勉强完成。众臣见她如此,更不好再反对什么。 一回府,袁龙骐便吩咐夏雨进宫探病。夏雪当日与夏雨一并被袁龙骐从刑部狱中接到了和王府,此时听说夏雨要进宫,也跟着一起进了来。 两人经通传由小太监领进帝后所居的鸾仪宫。入目的繁花锦绣、精致奇巧令夏雪忍不住啧啧称奇,不停的东张西望,拉着夏雨唏嘘不已。 夏雨暗暗咬牙,一瞪夏雪,斥道:“行了,给我安静点儿,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田舍奴,再羡慕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的!” “二姐!”夏雪委屈又不甘的嘟了嘟嘴,不敢再做声的跟在她的身后。 “和王侧妃、夏小姐到!” 门分两侧,有近侍宫女迎了出来,请二人入殿。 夏天刚刚睡起,半倚半靠在床榻上由秀娘服侍着喝些米粥。 夏雨、夏雪上前请安,口称“帝后娘娘”。 夏天见了她们不禁又勾起了伤心,命她们起身并赐了座,便问起了父亲夏静庭的身后事。 夏雨早已配合的滴了几滴眼泪,一改往日的冷言冷语,竟十分亲切:“陛下隆恩,下旨厚葬,如今皆已妥当,娘娘无须挂怀。爹爹生前最疼爱娘娘,还请娘娘保重玉体,以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她的态度令夏天有些意wài ,但也不曾多想。含泪点了点头,又问:“大哥还好吗?” Chapter 109 姐妹情 这一次是夏雪作答:“大哥有大嫂照顾,一切安好。” “那就好。”夏天推开秀娘递过来的羹匙,轻轻摇头。 秀娘不肯,温言劝道:“娘娘身子虚耗得厉害,青冥公子交代若是娘娘不愿吃药,就只能多用些饮食。” 不待夏天说话,夏雨已起身走了过去,“不如让臣妾伺候娘娘用膳,就当全了我们的姐妹之情。” “这如何使得!”秀娘忙站起身,对这位和王侧妃好感立生。 夏雨接过碗匙代替秀娘坐在了床边,有些伤感地道:“臣妾即将随五殿下远赴封地,今日进宫也是为了向娘娘辞行。这一去,我们姐妹再要见面就不容易了。昔日不懂事,没少与娘娘拌嘴吵架,如今想重新来过已是不能。但无论如何,咱们到底是亲姐妹,血浓于水,臣妾总是盼着娘娘幸福安康的。” 夏雪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说得情真意切,夏天也不由得有些动容。夏雨趁机舀了一勺粥送到夏天的嘴边,夏天只觉得她袖口有一种淡淡的异香,非兰非麝,十分好闻。 “启禀帝后娘娘,七殿下求见。” 夏雪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反倒吓了众人一跳。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的脸忽地红了个彻底。 “请他进来。”夏天拿起枕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夏雨顺势将碗匙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起身站到了夏雪的身边。 秀娘收拾碗碟的工夫,袁龙鳞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到夏雨、夏雪,他略有些意wài ,“五嫂与夏小姐也在啊!” “七殿下。” “七……七殿下。”夏雪低着头脸红得好似煮熟的虾子。 袁龙鳞向她们点了点头,转目瞧向夏天。黑发白衣,如一枝经lì 了暴风雪肆虐之后的白梅,让人忍不住的心疼怜惜。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夏天问。 煞有介事的躬身一礼,袁龙鳞毕恭毕敬地道:“陛下担心娘娘的玉体,特派臣弟过来探视。” 夏天诧异的眨了眨眼,这小子搞什么鬼,突然变得这么一本正经。 “陛下对娘娘真是鹣鲽情深啊!政事如此繁忙还不忘让七殿下前来探望。”语调微扬,夏雨在一旁笑道。 “五哥对五嫂更是情深意重,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夏雨挑眉一笑,竟是大方的默认了。“七殿下打算何时离京?” “待一切准bèi 就绪即刻成行。” 忽地抬起头,夏雪咬着下唇直直的盯着他,欲言又止。 “既是七殿下来探视娘娘,那我等就先回去了。府中也正收拾东西忙乱着呢!”似是不愿久留,夏雨向夏天、袁龙鳞福了福,朝夏雪递了个眼色便要告退。 夏雪抿了抿嘴唇,故作不见的别开了目光。 见她不动,夏雨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不耐的唤了声:“雪儿?” 夏天灵机一动,开口道:“雪儿难得进宫,就让她留下来陪陪我吧。” “既然娘娘有命,那雪儿,你就留下来好好的服侍娘娘吧。”眼光别有深意的在夏雪的脸上一转,夏雨退行了几步,转身走出寝殿。仍有小太监在前面引路,她走了一段复又转身回望。殿宇巍峨,雕梁画栋。毫无笑意的掀了掀嘴角,她这才昂首挺胸的大步离去。 夏雨一出门,袁龙鳞立kè 找了把椅子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客气地道:“还不快把你们娘娘最好的茶叶沏来。” “是。”秀娘笑笑,叫人去沏茶。 夏天也见怪不怪,“你刚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没什么!”袁龙鳞脸色一凝又立即放松了下来,转而斥责起她:“我还想问你呢!不过几日而已,你就将自己弄得跟个女鬼似的,真是丑死了!” “你才是女鬼!咳咳~~”一时岔了气,她捂着嘴咳嗽起来。 秀娘忙上前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袁龙鳞也立时软了语气:“好好好,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 夏天喘了口气,带着些微恼意的嗔了他一眼。 有宫女送上茶点,袁龙鳞啜了一口,十分夸张的砸砸嘴,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夏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二人自在随意的相处,先是惊讶后是落寞,看向袁龙鳞的目光中便隐隐有了几分泪光。 夏天不经意间瞥见,眼珠转了转,心里已有了一丝明了。她故作虚弱的揉了揉额角,对袁龙鳞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雪儿好不容易进宫一次,你陪她四处走走吧。” 袁龙鳞看向夏雪,想了想,点头应允。“也罢,你好生歇着,三哥处理了政事就过来。” 微风似熏,气暖怡人,御花园里桃红柳绿,水清山阔,处处皆景,无处不美。 夏雪跟在袁龙鳞的身畔,听他偶尔指点某一处景致侃侃而谈,背上燥热热的,粉颈微垂,颊上晕着抹浅浅的红,垂着如波的眼眸,只在他介shào 过后轻轻的应上一声,却并不去看。 袁龙鳞有所察觉,询问道:“夏小姐可是不喜欢这里的景致?” “不,不是。”一急之下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她立kè 害羞的复又垂下头。平复了下气息,声音小小地道:“七殿下别再称呼我夏小姐了,如不嫌弃可如我三哥一般,称我为雪儿。”鼓着勇气说完这几句,她只觉脸上烫得受不了,举手捂住了双颊。 她侧着脸,手上的肌肤如凝着嫩白的膏脂,长长的睫毛密密的垂着,额上的花钿比这御花园里的鲜花还要生动活泼。袁龙鳞敛了心神,转头轻咳了一声。听她提起夏霜不觉叹了口气,怅然道:“也不知夏霜此刻身在何处。” 夏雪放下双手,也不免哀伤起来:“七殿下素与我三哥交好,您可相信我三哥会做出弑君杀父的事来?” “当然不信。他的人品如何本王岂会不知。”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夏雪只觉口干舌燥,竟像是有一腔的话要说,却偏偏不知该从何说起。“七殿下……”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如水明眸脉脉的望着她,“七殿下也要远赴封地吗?” 袁龙鳞一愣,随即道:“自然。” “那……封地可远?” “凡是藩王诸侯的封地皆离京城较远。” “那……雪儿还能再见到七殿下吗?”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她仰着脸,精致的五官仿若带着玉的莹泽。眼底清亮,有水雾萦绕。 Chapter 110 喝咖啡 袁龙鳞心里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忍,竟不敢与她对视,“陛下若有宣召,本王自然还是会回来的。”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却嫣然而笑:“雪儿在京城等着殿下。” 他忽然就乱了方寸,平日里的聪明劲儿此时统统不见了踪影。那双含泪的眼睛是那么的相似,几回梦里得见总是百转千回的难以忘记。 “你……”他努力静下心,装作若无其事地道:“闲暇的时候多进宫陪陪娘娘,她一个人也很闷。” “嗯,我会的。”夏雪眼中一亮,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 夏天调理了半个月,身体恢复如初,袁龙翘终于放下了心。各藩王诸侯陆续回了自己的封地,前朝后宫的秩序亦渐趋井然。袁龙翘治理前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夏天管理后宫虽随心随性,所幸也未出什么大事。 除了独自安寝,大多时候袁龙翘都会去夏天的鸾仪宫,但每个月每位妃夫人处也会去过一两夜。而第二日这位被临幸的妃夫人就会被帝后娘娘请去“喝咖啡”。 长懋殿里,袁龙翘处理完桌上堆叠的奏折,活动了下肩臂,接过周宋递来的茗茶抿了一口,略有些疲倦地问:“今晚该去云儿那儿了吧?” 周宋应了声“是”,却道:“不过,云夫人刚遣人来回,说是今日身上有所不适恐怠慢了陛下。” 左眉一挑,袁龙翘瞥了他一眼,了然地问:“可是小天今日又找彦儿喝咖啡了?” “是。”周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昨晚陛下宿在了彦夫人处,今儿一早鸾仪宫就派人去请了彦夫人。” 袁龙翘有些哭笑不得的站起身,“走吧,看来今晚朕若不去鸾仪宫都无处可去了。” 周宋亦笑了出来,凑趣道:“要说咱们帝后娘娘就是不一般。” “这话你可莫在她面前说起,否则她还不知如何得yì ,又要想出新花样了。”袁龙翘极为难得的开了句玩笑,转目看向御案上单独摆放的几本奏折又不免暗暗叹息,今日云儿委婉拒绝自己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明日他案上恐怕参奏帝后善妒的奏折又要多上几本了。大臣们以尚无子嗣为借口,他还真的很难辩驳。不过,想想她吃醋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微然而笑,看来他是要想个法子了。 夷族使者前来朝贡,袁龙翘特在长贞殿赐宴,后宫诸妃、众臣家眷均可参加。 景霏虽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以护国将军夫人的身份随夏阳入宫。裙上、襟上的刺绣已不再是昔日的山茶,即使是手上的一方绢帕也已绣上了象征如今身份的莲。 身前的夫君官袍上亦绣着相同的图案,举步间他们的衣摆仿若随时会连在一处,可永远只差那么一点儿,她追不上他的脚步,他等不及她的追赶。 “陛下驾到!帝后娘娘驾到!” 夏阳随着人群跪倒,口称:“陛下圣安!” 脚步纷沓,他微微抬头,明黄之后是一袭玛瑙红。闭了闭眼,多么熟悉的场景,那时她还跪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已要他仰视了。 “众卿平身。” “谢陛下。”夏阳站起身,望向丹阙。 夏天知dào 夏阳会来,也正在人群中寻找他,两人眼光一时相对,都不禁露出了笑意。 景霏缓缓的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桃红色的裙裾直觉得刺目又刺心。 “使者阿目何在?”袁龙翘略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一人耳戴银饰身着条纹衣袍越众人而出,向上施了一礼,朗声道:“臣夷族使者阿目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袁龙翘面色温和的一抬手,立kè 有太监跑上去虚扶了阿目一把以示恩宠。 “谢陛下。”他连连躬身道谢,样子看上去十分谦卑恭敬。 “阿目使者远道而来,定要在京城多盘桓几日,淑贵太妃亦多年不曾见过族人,你可前去探望于她。” 听闻此言阿目似是十分激动感恩,又深深施了一礼才道:“多谢陛下天恩,我族长大人很是挂念淑贵太妃娘娘,吩咐臣此次到京一定要向娘娘请安问候,还想恳求陛下允许淑贵太妃娘娘返乡探亲。” 袁龙翘浅浅的勾了下嘴角,笑容一现即逝,“淑贵太妃乃是五弟的亲娘,待朕亦如亲生。何况她老人家身子骨弱,长途跋涉的恐有不妥。依朕看,族长若是想念淑贵太妃可到京城来嘛,朕可是万分的欢迎啊!” “这……陛下……” “好了!”袁龙翘大手一挥,“此事不提。众卿都入座,周宋!” “是。”周宋一摆拂尘,大声唱喏:“宴安会饮,歌舞升平!” 司徒弼的宴桌正对着阿目,他缓缓举起酒杯凑到唇边,小眼睛仿若不经意的朝阿目望了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将杯中酒饮下。 一段舞罢,阿目端着酒杯站起身,朗声道:“臣敬陛下一盏,恭祝陛下圣躬康泰,寿与天齐!” “好!”袁龙翘欣然而饮。 阿目并不坐下,而是捻着胡子笑道:“臣此次前来朝贡,除了献上马匹兽皮金银珠宝,我族长大人还特意为陛下准bèi 了一份稀世珍宝,请陛下御览。” “哦?是何珍宝?” 啪!啪!阿目击了两掌。 乐声起,从殿门外涌进一群衣着鲜美的舞女,她们光着脚露着腕,腰间挂着一串串银铃,随着身体的摆动而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动。舞着舞着,她们忽然分开两队闪到了一旁。有一人仍立在中央,却是霓裳羽衣,凤翎羽雉,美若仙子。 老套!夏天毫无兴趣的转开眼,却发xiàn 大哥正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大嫂在一旁似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个喝法!刚想叫身边的宫女去给他传句话,忽听阿目又道:“此乃我夷族的银铃公主,特献于陛下,望陛下笑纳!” 什么?!夏天心头一紧,看了一眼害羞而立的银铃公主,忍不住牢牢的盯向御座之上的袁龙翘。 司徒弼喝着小酒,瞧着热闹,笑眯眯的很是惬意。 袁龙翘微微一笑,“既是夷族族长的一番好意,朕又岂会拒绝。银铃公主听封。” Chapter 111 摄魂香 “银铃在。”声如其名,真的好似银铃般动听。 他居然连一分迟疑都没有就这样答yīng 了!容忍他的五个妃夫人已是她的极限了,现在还敢给她再娶!夏天火往上撞,抿了抿嘴唇就要发作。 谁知袁龙翘比她的动作更快,竟起身走下丹阙,拉起银铃的手,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满yì 地道:“朕就封你为银妃可好?” “银妃谢陛下。” “小天!”他忽然又转回头,“朕就将银妃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照顾,务必要与其他妃夫人一视同仁啊!”因背对着群臣,他还向夏天轻眨了眨眼。 夏天愣住,一转念又不免开心起来,落落大方的站起身,笑着应道:“是,臣妾遵旨,定会一视同仁,请陛下放心。” 夏阳放下手中的杯盏,紧蹙着眉头望着笑语晏晏的夏天。连司徒弼对她的反应都略感意wài 。唯有五位妃夫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络妃拿起案上的酒盏恨恨的仰头一饮而尽,淳妃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一脸喜色的银铃公主落在夏天的脸上,手中的绢帕被揉成了一团,见夏天向她这边看来忙又扬起一抹温柔的笑颜。 口渴难耐,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夏天从睡梦中醒来却发xiàn 不知何时袁龙翘已不在身边。掀开床幔,烛光幽幽,她的房里即便是深夜也会留有一丝光亮。赤脚走下床榻,她倒了杯水润喉。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她用力的嗅了嗅,只觉得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鸾仪宫的书房里袁龙翘与一名御林卫相对坐在桌案两侧,低声说着话。 “可有找到昭阳的下落?” “没有,曾有人看到她在冷宫出现过,但之后就再没了踪影。” “她可是去了袁龙纯的封地?” “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她并未去那里。” 袁龙翘沉默了一瞬,又问:“夏霜呢?” “他应是逃向了边关,路上有打斗的痕迹,可惜我们每次都迟到一步。” “哼,这并不奇怪。” “难道……我们身边还有他们的奸细?” “非但有,而且这个人应离我们极近。” “会是谁呢?……他竟能做到滴水不漏,到现在也未露出丝毫痕迹。” 袁龙翘摇了摇头,“不会没有痕迹,只要……” “陛下!”啪啪!房门被拍得山响,“陛下,大事不好了!”敲门声又密又急,周宋的声音更是惊慌得很。 那名御林卫立kè 站起身,侧过脸笔直的站在一旁。 “进来。”袁龙翘亦坐正了身子。 周宋急惶惶的推门而入,连行礼都忘了,一叠声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袁龙翘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陛……陛下!”周宋咽了下口水,艰难的道,“帝后娘娘她……疯了!” “什么?” “什么?” 那名御林卫猛地回过头,周宋下意识的朝他望去不禁吓了一跳。眼前的御林卫赫然正是早已该远赴封地的锦王袁龙鳞。 鸾仪宫的寝殿里一片狼藉,夏天披着发光着脚睡袍半褪露出里面红色的肚兜和大片嫩白的香肩。她手中握着一支小巧锋利的烛台,追着秀娘和宫女又刺又打。 秀娘等人怕伤了她,皆不敢反抗只能躲避,口中不停的呼唤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但夏天却完全充耳不闻,就如失了魂一般。 袁龙翘与袁龙鳞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小天!住手!”袁龙翘上前抓住狂乱的夏天,扣着她的双肩想要看清她的眼睛,可她的眼神涣散,整个人浑浑噩噩,竟似认不得人的样子。他心中一沉,更大力的摇晃了她一下,叫道:“小天,你看着我!是我,你醒醒,清醒一些!” 夏天迷迷糊糊的扬着脸,忽然举起手中的烛台向他刺去。 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她的力qì 怎敌得过他。烛台虽未撒手,但她仍痛得低叫了一声。 袁龙翘哪里舍得她痛一下,立即松开了手。谁知夏天见刺他不得,竟转了手向自己的胸口刺来。 “小天!”袁龙翘大惊,抬手阻拦间身子向后一退背部正抵在月牙形的铜烛台上。这烛台因夏天喜欢是特意从凌王府中搬来的,因是夜里台上只稀疏的点了几只蜡烛。背上一阵灼痛,可为了不让她受伤他却不能放手闪躲。 “陛下!” “陛下!” 众人皆吓得魂飞魄散,袁龙鳞冲上前朝着夏天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咣当!她手中的烛台掉落到地上,人也应声倒在了袁龙鳞的怀里。 袁龙翘的身后已灼烧了一片,秀娘、周宋忙上前帮他清理。 看了一眼昏倒的夏天,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不安,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急命人去外五宫请青冥过来。 一进门青冥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大声道:“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怎么了?”袁龙鳞忍不住问。 青冥脸色凝重的侧耳转向袁龙鳞所在的方向,“七殿下,是你?” 众人的目光皆诧异的转向了那名御林卫的身上。 “都退下,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泄!”袁龙翘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话中的压迫感十足。青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不免有些懊恼后悔。 “是。”周宋、秀娘何等眼色,见此情景忙带人打开门窗迅速退了出去。 “青冥,快来看看小天!”顾不得自己背上的伤,袁龙翘亲自将青冥引到了床边。 他身上的焦糊血腥味道如此之重,青冥又怎会闻不到。心知他一定受了伤,可更明白夏天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多言,他依言坐在了床边,专注的为夏天诊脉。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停住,袁龙鳞也不自觉的靠近了床榻。 青冥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心越皱越紧。过了好久,他才拿开手,转过身却迟迟没有开口。 袁龙翘突然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一种被宿命缠绕的无力。心中空荡脚下虚浮,幸亏袁龙鳞在一旁扶了他一把,他这才借力站稳。 “青冥,你快说三嫂她到底怎么了?”袁龙鳞等不及的问。 青冥心中黯然,叹了口气道:“夏天是中了摩尼族的不传密香——摄魂香。中此香者神智昏聩,失魂丢魄,不是伤人便是自伤。” Chapter 112 相要挟 “岂有此理!三嫂深居宫中怎会中此毒香?” “初闻此香者并无异常,但此香可在体内隐藏数十年,当再次闻到此香时才会发作。刚刚我进门时便隐约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只是不知夏天是何时被人下了此香。” 袁龙翘唇线拉得笔直,眼波清冷,看不出喜怒。 “既然你识得此香,那么解毒应不成问题吧?”袁龙鳞急切的问。 青冥缓缓摇头。袁龙翘虽面色未变,袖中的双手却已然紧握了起来。 “摄魂香的配方有上千种,除非拿到配方,否则无药可解。” 三人各自沉默,空气再度凝结。 突然,袁龙鳞大叫了一声:“去找鬼颖师傅!” 袁龙翘心中一动,立kè 看向青冥。 青冥愣了下,仍旧摇头,“凭他是谁,哪怕他是摩尼族人,若不知那香的方子还是无济于事。” “陛下,属下有事禀报。”殿外忽然响起的战擎的声音,令三人皆不约而同的戒备起来。 袁龙翘稳了稳心神,问道:“何事?” 隔着门,战擎的声音仍清清楚楚的传进来:“启禀陛下,刚刚有御林卫巡夜时在鸾仪宫外拾到了一封给陛下的信,属下不敢擅专,所以特来禀报。” “什么信?” “属下不知,但摸上去似是一颗药丸。”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袁龙鳞闪身躲在了屏风后,袁龙翘亲自走上前拉开殿门。 战擎单膝跪地,双手托着一个信封举至头顶。 袁龙翘看了看他,伸手接过。信封上书着四个大字:睿嘉帝启。信封里只有一张薄纸和一个蜡丸。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袁龙翘握着蜡丸问道:“发xiàn 此信的人呢?” “已在殿外候旨。” “嗯。”袁龙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让他们候着,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随手关好门,袁龙翘走回床边,袁龙鳞立kè 冲了过来,“信上如何说?” 袁龙翘将信直接交给他,却将蜡丸给了青冥。“这可是解药?” 搓掉外面的封蜡,青冥将药丸凑到鼻下闻了闻,轻哼道:“定不是最根本的解药,但他们此时送来应不会有问题,否则又如何要挟于你!” “太可恶了!”袁龙鳞狠狠的将那封信拍在桌上,“他们要动手就朝我来好了,何必要对个弱女子下毒手!” 袁龙翘神色难辨,思量了片刻对青冥道:“给小天服下吧!” “三哥!你不怕这药丸有问题吗?” 袁龙翘闭了闭眼,“再坏也不过如此了!”这一夜仿若用尽了他所有的力qì 。 青冥默默起身向桌边走去,袁龙鳞忙将他拦住,“把药给我,你快诊治一下三哥背上的伤。” 青冥用力的握了下手中的药丸,交予他并不忘仔细的交代:“用温水化开,分三次慢饮。” 浑身酸痛,脖子后面尤其痛得厉害,口中又苦又涩,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只见床边立着个身影,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拉住:“你去哪儿了?” 袁龙鳞欣喜的转回头,大声喊道:“三哥,三嫂醒了!” 床前又多了两个高大的影子。夏天一手抚着颈项一手拉着袁龙鳞的手臂坐起身,这才看清自己竟拉着一名御林卫,而袁龙翘上身打着赤膊,身边还站着青冥。“你们!”她晕乎乎的完全搞不清状况。 袁龙鳞看看她拉着自己的手,脸上禁不住一红,极不自然的想要挣脱,可又不敢太过用力。 夏天抬头间不禁诧异的眨了眨眼,犹自不信:“你……龙小七!怎么是你?” “三嫂。”袁龙鳞红着脸将手抽出,向后退了一步。 她顺势站起身,突觉一阵晕眩,立kè 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住。她歪头一笑,慵懒的神色更添几分柔弱的娇媚。 “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袁龙翘揽着她低声问。 袁龙鳞看了他们一眼,轻扯了扯青冥,两人默默的退了出去。 “全身酸痛,你……”手指触到他胸前的绷带,她猛地离开他的怀抱,担心的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弄的?你受伤了?” “没什么,不过是被烛芯子烫了一下罢了。” “你怎么也不小心点儿啊!严不严重?哎呀,你躲什么!别让我着急快让我看看!青冥呢?青冥!” 袁龙翘扳住她忙乱的身子,唇边勾起一抹温存的笑意:“别急!我真的没事!不过就是不小心被那铜烛台碰了一下。累不累,嗯?天还未亮,再睡一会儿!” “奇怪!”夏天嘟着嘴用力的晃晃头,“怎么我的头这么重!” 袁龙翘眸色一深,心里抑制不住的微微拧痛。 “哎?青冥和龙小七呢?”她向外抻出头去,忽见房中的狼藉不禁吓了一跳,“我们被打劫了吗?” “是啊!快睡吧!”不由分说的搂着她重新躺下。 夏天不满的动了动身子,“龙小七不是去封地了吗?怎么还在京城?” “我让他办些事情。” “哦,那他和青冥怎么也在我们的房里?” 他闭着眼睛不再回答。 “小三?睡了吗?”夏天仰头望着他颌线完美的下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禁不住也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睡得真快!”向他怀里蹭了蹭,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长懋殿里只有袁龙翘与一身御林卫打扮的袁龙鳞兄弟二人。 袁龙翘抽出御案上信封里的信递给袁龙鳞,担心地问:“小天如何了?” 袁龙鳞蹙着眉头,一边看信一边答道:“和那夜一样,神智不明,为怕她伤着自己已用布条将她的手脚缚了起来。” 袁龙翘离了御案在房中来回踱步,有些心疼,可又没有他法。 “没想到他们的手伸得如此之长,不仅能在鸾仪宫里下毒,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信放到长懋殿里来。这个奸细还真是神通广大!”顿了顿,袁龙鳞又道:“历来各藩王诸侯所拥有的军队都是有限制的,这信上要求的每年增加五百担粮饷岂不是摆明了要增兵吗?三哥,如此一来天下必然大乱!” Chapter 113 无间道 袁龙翘停下脚步,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嘴角,“先送来药丸再提出要求,他是算准了我一定会答yīng !”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鬼颖师傅恐怕我们还蒙在鼓里!” 想了想,袁龙翘向外走了几步,扬声道:“宣云无期和宇文启明过来拟旨。” “三哥,难道你真的打算答yīng 他的条件?” 袁龙翘负手而立,伟岸的身躯似能撑起所有的痛楚与苦难,眸亮如孤星,带着傲然的坚决。“各诸侯封地皆添加粮饷,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旨意已发,剩下的唯有等待。袁龙翘斜身靠在御座上一手支额闭目养神,袁龙鳞、云无期和宇文启明皆面色沉凝的各自坐着。大殿里寂静无声,可只要一想到此时鸾仪宫里的愁云惨雾,此刻的安静就格外令人觉得沉重。 有脚步声响,空旷旷的在大殿里回荡。所有人都应声望去,连袁龙翘也睁开了眼坐正了身子。 青冥缓缓从大殿深处走来,举起手中的蜡丸,“他们送来了,这一次是送到了我那里。” 狠狠一拍扶手,袁龙鳞恨声怒道:“这个奸细究竟是谁!” 宇文启明与云无期对视了一眼,猜测道:“会不会是那位夷族公主?毕竟她若要在前朝后宫出没很是容易。” “就算她是,也不见得没有旁人。”云无期亦沉吟道,“我觉得银妃未到之前这个奸细便已存zài 了。” “现在不是讨论谁是奸细的时候。”袁龙翘目光清越的起身离座,走至青冥的跟前十分认真地问:“如果用这颗药丸做引,你可有把握研制出解药?” 青冥想了想,“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可以一试。” “好!那这颗药丸就交给你了。”他转回身,“宇文,你护送青冥去鬼颖师傅那里,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宇文启明起身颌首。 青冥没有动,而是仍将药丸交给袁龙翘,“不用一整颗,半颗也就够了。至少能让她清醒半日也是好的。” 袁龙翘微微动容,袁龙鳞更是满眼不忍的低下了头。 “招娣那里……”宇文启明压低了声音。 云无期了然一笑,接口道:“放心,我会亲自去告知于她。” “多谢。”宇文启明诚挚的拱了拱手,转身随青冥大步而去。 用温水化开,虽只有半颗药丸还是分三次慢慢的喂进了夏天的嘴里。眼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袁龙翘这才松了口气。亲手解开她手腕、脚腕上的束缚,虽是布条却还是勒得她如雪的肌肤上红痕明显。 “小天!小天!”他低低的唤了她两声。 眼帘半阖,睫毛低垂,她的眼珠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不由得叹了口气,在一旁的玉盆里打湿了帕子,他动作笨拙却无比温柔的擦去她脸上沾惹的灰尘。还没擦干净,忽见她的眼睛、鼻子、嘴角、耳孔里流出血来,他大惊之下早已顾不得许多,疯狂的扑向房门,口中嘶吼着:“御医!御医!” 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早一步让御医在殿外守候,如今一叫,御医立kè 提着药箱匆匆跑了进来。 “快看看她!快!快!”袁龙翘扯着他,半拖半拉的到了床边。 御医早已吓得手足无措,看到夏天的样子更是惊得魂不附体。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把脉,额上的汗珠如水洗般直往下流。 袁龙翘堪堪站在床边,望着她七窍流出的鲜红的血迹,整个人几近失控的边缘。 扑通一声,御医跪伏在他的脚下,筛糠般的发着抖,喏喏地道:“帝后娘娘身中剧毒,臣……臣无能为力!” “你怎样?”袁龙翘忽然欺身向前,双眸微眯,咬牙问道。 御医心胆俱裂,磕头砰砰作响,口中不停哀求:“臣无能,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眼中弥漫着血色,袁龙翘一抬脚狠狠的踢在御医的肩头,人已狂乱。“废物!你一个人不成,就把所有御医都给朕宣来!” “是,是。”肩上痛不可抑,御医也不敢去揉,手脚并用的向殿外跑去,生怕慢了一步而性命不保。 袁龙翘颓然的跌坐在床边,心中疼痛至极。 “三哥!”袁龙翘顾不得身份暴露,大叫着推门而入,“三哥,又有信了!” 袁龙翘呆呆的坐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走至他身边,“三哥?”袁龙鳞口中叫着可眼睛却看向床上的夏天。不看还好,这一眼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三……三嫂她……三哥,怎么会这样?三嫂,三嫂!” 像是猛然惊醒,袁龙翘一把抢过袁龙鳞手上的书信,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已是十分熟悉。 “三哥,信上如何说?”袁龙鳞目色猩红的转过头。 “开放边境五城互市。” “什么?那岂不是洞开门户!城防何以为屏?” 袁龙翘反而平静了下来,重新润湿了帕子,轻轻的擦去夏天脸上的血渍。 向后退了几步,袁龙鳞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声音发自自己的喉咙却听起来那么的陌生。“你不会是想答yīng 他吧!如此下去,最后他会要了你的命!”然而心思一转,他又矛盾的抱住了自己的头。“可若是不答yīng ,三嫂她……她……我,我去杀了他!”发狠的一咬牙,他目眦欲裂的转身就要向外冲去。 “站住!”袁龙翘头也未回,仍旧专注而温柔的为夏天擦拭着。 “三哥!”刚刚的冲动退去,袁龙鳞慢慢的转回身,看着床边那个隐忍孤独的背影,不禁红了眼眶。许多年前,那时的自己年纪尚小,可是三哥坐在母后床边的背影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同样的隐忍,同样的孤单,那时的自己无能为力,但今时今日他决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三哥独自承担一切。 和地最高的楼宇上,一人看过手上的飞鸽传书后,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一切进展得颇为顺利,夏天果然是袁龙翘的软肋。既然得知了他的弱点,自己又怎能不好好的利用! 望着京城的方向,凤目温润之中透着十分不协调的讥诮。 Chapter 114 故友散 夏天纳闷的看着自己手腕、脚腕上总也褪不去的勒痕,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弄的。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她发xiàn 自己的记性经常断片,往往一下子过了好几天,她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问秀娘、问袁龙翘,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是因为她没有睡好的缘故。说来也是,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噩梦不断。这些状况直至青冥外出回宫才好了起来。 她好了,可小三却忽然之间转了性子。过去他虽然不苟言笑,人也有些冷,但却不像如今这般仿若是个火药桶子,前朝动不动就有大臣获罪,整个宫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相府。 “老师,陛下的行为如此反常,您不觉得奇怪吗?”郑允镐神色凝重的问。 “有什么奇怪的!”司徒弼明显轻松得多,“再怎么说他终究还是年轻,这段时日他被逼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圣旨一道道的下,利益一分分的丧失,变得狂躁暴怒也是人之常情。” 郑允镐仍旧拧着眉,“老师说的固然有理,可学生还是有些不放心。今日在朝堂上居然连宇文启明也被流放了,这个宇文启明可是陛下的死忠一党,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镐儿啊!你有时就是太过小心了!一个宇文启明算得了什么,如今袁龙翘已然登上了帝位,难道还会在意几个旧臣,自古兔死狗烹之事还少吗!” 郑允镐想了想,点头称是。“老师说的是,是学生多虑了。” 司徒弼笑着拍拍他的肩,“你若实在不放心就派人去看看宇文启明的流放到底是真是假。” “学生理会的。”郑允镐亦笑了起来,“形势如此大好,真该好好庆贺一番,不如让学生陪老师小酌几杯如何?” “哈哈,好极!好极!”司徒弼果然高兴,“让你师娘亲自下厨,咱们好好痛饮几杯!” 夏天的马车到达宇文府的府门时正遇上同来送行的云无期。 “帝后娘娘?”云无期不无惊讶的看着一身平民装束打扮的夏天。战擎驾车,环绕在马车四周的御林卫也统统化装成了有钱人家的护卫随从。 “我来送送宇文启明,更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无期脸色一黯,缓缓地道:“陛下欲征民夫二十万人在凌地修建帝陵,并下旨各地赋税增加两成以供修陵使用。宇文就是因为当众反对陛下征夫增赋所以触怒了陛下,被发配边疆。” “怎么会这样!”夏天低头沉默了一瞬,“小三这段日子情绪很不好,或许他只是一时生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信他真的会流放宇文启明。” “旨意已下,还有什么会与不会。”云无期微微苦笑,“今日是宇文,恐怕明日便是我了。” “为什么?”夏天的眉头挑得高高的。 云无期负着手眼望远处,平静地道:“反对征夫增赋的不只宇文,还有我。我已向陛下递了折子,并附上了一份辞官返乡的折子,兴许就是明日,陛下便会让我返乡。” “连你也要走!”夏天几步绕到他的跟前,着急不已,“你们都是他的朋友,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 云无期也不禁凄然,但还是摇了摇头:“恐怕陛下如今已不再需yào 我们。” 押解宇文启明的官兵也驾车而来,为首的押解官虽不认得夏天,却认得云无期,见了他忙上前见礼。 宇文启明得到通报从厅内走出,石叔抱着一个包袱,老泪纵横的跟在他身后。 “宇文。”云无期迎着他紧走了几步。 宇文启明洒然一笑,若无其事地道:“我这一去山高水远逍遥自在,你若哪一日厌倦了这繁华富贵,可来边疆找我。” 云无期虽喉头发涩,但见他如此,也免不得强颜欢笑:“兴许明日我就追了你去,你备上好酒好茶等着我吧。” 脸上的笑容敛起,宇文启明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是我,不用太过勉强。” “少爷!”一旁的石叔流着眼泪不赞同的道,“你这又是何苦!你可是咱们摩尼族的少主,何必要给朝廷当官,如今还要被流放他乡。让老奴去通知族长吧,少爷!” “石叔,你已经害了我一次,再不可背着我与父亲联系了。既然我选择出仕当官,那么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要一力承担,哪有一遇到困难就退缩的道理。你还记得前族长的儿子吗?其实他还活着,将来这个族长之位理应传给他才是,所以你不必担心。” “少爷!”石叔还想说什么,却被宇文启明制止,目光在院中一转,看到夏天时他明显愣了愣,“不知帝后娘娘也在此,启明真是怠慢了。” 一旁的押解官吃了好大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抢上前来给夏天见礼。 夏天挥了挥手,轻叹了口气,回身接过战擎递与她的一个包袱走至宇文启明的跟前。“这是一些吃的、穿的和钱,你带着路上用吧。” 宇文启明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看看他,再看看云无期,夏天有些难过,可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忽然想到一直未见到严招娣,不禁脱口问道:“招娣呢?” 宇文启明虽还笑着,眼中却明显多了份痛楚。“我已与她说清楚了,幸得我们还未成亲。就当启明对不住她。娘娘若是有心不妨为招娣觅一佳婿,启明将感激不尽。” “你?”夏天怎么也未料到宇文启明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奴家并未答yīng 。”严招娣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迈步走进院子。仍是一条黑油油的麻花辫,仍是一身洗得极为干净的粗布衣裙。然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已不再只是害羞怯懦,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决。“无论公子去哪儿,奴家都愿相随。” “招娣……”宇文启明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你这又是何苦,我是被发配边疆,不是外放州府,这一去兴许再也无法回来,你的父母弟妹怎么办?” Chapter 115 红颜愿 眼圈儿一红,严招娣极力隐忍着伤心,悲切地道:“弟妹已渐渐长大可以奉养双亲,招娣不孝只能辜负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她的目光一闪,盈盈的眼波坚定的望向宇文启明。“奴家曾对上天发誓,这辈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无论公子让奴家为妻为妾还是为奴婢,奴家皆无怨言,只愿能服侍在公子左右,奴家此生足矣。” “你……”宇文启明不忍的别过脸去,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我不会带你一起。” “公子若带着奴家不便,奴家也不敢强求。公子可自行公子的,奴家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招娣!”胸膛起伏不定,眉间痛色深沉,宇文启明再也装不下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傻瓜,我是怕你会跟着我吃苦。” 严招娣仰起脸,被泪水打湿的眸子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奴家不怕吃苦,奴家只怕与公子分开。” “好,好!”石叔在一旁擦了擦眼泪,欣慰地道:“有严姑娘照顾少爷,老奴也能放心不少。” “依我看你们二人今日就在此成婚吧。”云无期笑着提议。 “这……少爷,族长那里……” 宇文启明并不理会石叔的反对,而是低头看着怀中已羞得耳根通红的心爱之人,柔声问:“你说可好?” 严招娣哪里还敢看他的眼睛,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不露一丝一毫。 “我看好极!”夏天上前拉过严招娣,不满的瞪向宇文启明。“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成婚了呢!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慢。”说着她从头上拿下一支鱼尾珍珠钗插入严招娣的发间。“仓促间也没有什么准bèi ,这支钗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贺礼好了。” 严招娣忙伸手去摘,连声推辞:“万万不可,这如何使得。” 云无期亦奉上一对随身佩戴的玉玦。“既是娘娘赏赐你拿着便是,只是我这礼物却过于寒酸了些,聊表心意而已。” 宇文启明来者不拒的替招娣一一接在手上,嘴上虽笑言却之不恭,眼中已满是感动与了然。 “少爷,没经族长同意,这恐怕……不合适吧!”石叔仍旧试图阻止。 “石叔,”宇文启明直视着他,十分认真的道,“我知dào 父亲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我宇文启明今生若娶便只会娶招娣一人。就算父亲要将我遣出摩尼族,我亦无怨无悔。”说着他拉起严招娣的手,双双跪于院中对着上天拜了三拜,又向院中之人各施了一礼。“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我宇文启明迎娶严氏招娣为妻,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永不离弃。” “公子。”严招娣早已感动得泪盈于睫。 “还叫公子。”宇文启明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我已然成婚该改口叫夫君了。” 严招娣脸上一红,极为顺从的叫了声:“夫君。” 押解官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他已忍了许久,若不是见帝后与云无期在此,他早已上前一条锁链锁了宇文启明,哪里还容得他们又是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又是成亲拜堂大秀恩爱的。“时辰不早了,宇文大人请上路吧。”他堆着一脸假笑,催促道。 “你急什么!”夏天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真会煞风景。 “是,是。臣知罪。”押解官忙低头赔罪,样子极为谄媚。 夏天嫌恶的皱了皱眉,吩咐道:“这一路上你们要小心的伺候宇文大人与夫人,若是被我听说他们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人拔掉你们的所有头发。听清楚了没有!” 押解官怔了怔,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摸摸自己的头发。 “扑哧!”严招娣忍不住轻笑出声。宇文启明与云无期也都笑了起来。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押解官心里叫苦,嘴上却不得不应。他不是押解官吗?怎么一瞬的工夫就成了小厮,真是闻所未闻。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宇文,你多保重。”云无期抱了抱拳。 宇文启明还了一礼,亦诚挚地道:“保重。”又向夏天施了一个君臣大礼。拿过石叔手上的包袱,扶着严招娣上了押解官的马车。 回到宫里,夏天打算换了衣裳就去见袁龙翘,她要好好与他谈谈,或许不仅能留住云无期还能追回宇文启明和严招娣。 谁知一进宫门就听到后宫隐约传来鼓乐之声,这是册封后妃的喜乐,夏天心里不禁一沉,难不成小三又纳了什么女子为妃! 好不容易忍到了鸾仪宫,一见秀娘她便迫不及待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秀娘一边给她上茶一边为难地道:“是……是淳妃被晋了贵妃位。” 深深的松了口气,夏天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又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册封她为贵妃?”半晌没听到声音,她有些不解的抬起头。 “因为……”秀娘咬了咬牙,“淳妃娘娘有喜了。” 咣当!一碗茶落了地,随即响起秀娘的惊呼之声:“娘娘可烫着了没有?” “娘娘,淳贵妃来拜见娘娘。”有宫女在殿外禀报。 夏天正自震惊难过,心绪烦乱,这一声通报不易于雪上加霜。“不见!”她一拂袖子,怒气冲冲的转身进了内室。 叹息的摇摇头,秀娘对那宫女挥挥手,决定亲自去向淳贵妃解释。毕竟对方刚刚晋了贵妃位,且又怀了帝君之子,该有的体面还是应该给足的。 “见过淳贵妃娘娘。” 淳贵妃穿着簇新的贵妃宫装,满头珠翠,站在那里虽一如平日的温柔婉约,可眼角眉梢的喜色与得yì 还是无法遮掩的。 “秀娘姑姑快请起,本宫可不敢当你如此大礼。”她急忙上前欲伸手相搀。 “谢贵妃娘娘。”秀娘起身略向后退了半步,有礼有节地道:“娘娘来得不巧,帝后娘娘身子不适刚刚睡下,请贵妃娘娘先回去吧。” “娘娘身子不适!可否严重?请了御医没有?”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帝后娘娘休息一下应无大碍。” 闻言,淳贵妃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在此伺候,等娘娘大安了本宫再回去。” Chapter 116 母子贵 “这如何使得!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岂可过于劳累。贵妃娘娘的心意奴婢定会转达,还请娘娘回宫吧。” “无妨。”淳贵妃极为坚持,“本宫既是宫妃,伺候帝后娘娘亦在本分之内。你快进去服侍,若有事定要来报于本宫。” 秀娘无奈,只得告了声罪返身回去。 夏天一个人正在生闷气,心里既恼火又伤心。该死的袁龙翘明明答yīng 她不会喜欢上别人、不会上别的女人的床、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如今他妃子夫人封了五六个,淳妃还有了身孕,自己这般忍气吞声的接纳他的大小老婆到底是为了什么!狠狠的一拍桌子,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眼泪不争气的涌进眼眶,伤心失望似乎比愤慨恼火还要多一些。忽见秀娘又走了进来,像是怕被人窥破了心事,她蓦地别过脸去,赌气道:“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秀娘刚一踏进门槛就听到嘭地一声响,抬头瞧见她的模样,想说的话便一下子都塞在了喉咙口。默默的退了出去,看看外面仍旧站着的淳贵妃,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想了想,她命人给淳贵妃搬了张椅子。没料到淳贵妃只是对她感激的笑笑,却并未坐下,依然站得笔直。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一个不听劝,一个不敢劝。秀娘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总隐隐的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 外面一阵低呼,她心头一沉几步奔了出去。就见淳贵妃紧闭着双眼倒在一宫女的身上,几个宫女、太监全围在边上,惊慌失措。 “都让开。”秀娘稳了稳心神,冷静的道,“把娘娘扶到椅子上,快去宣御医。” 众人散开了圈子,有人飞也似的前去宣御医,秀娘帮着将淳贵妃扶坐在椅子上。见她紧闭着双眼一副失了知觉的样子,心知此事躲已是躲不过了,便吩咐一旁的宫女好生照看,她自己则又回了夏天的寝殿。 “娘娘。” 夏天一惊,忙快速的擦了擦脸颊。 “淳贵妃在外面晕倒了。” “什么?”夏天有些意wài ,“她没有回去吗?” “没有,淳贵妃一直站在外面等候娘娘的召见。” “既然她晕倒了就派人把她送回去,再宣御医给她瞧瞧就是了。” 秀娘抿了抿嘴唇,“这样做恐怕不妥,不管怎么说淳贵妃也是在鸾仪宫晕倒的,再加上如今她身怀……,咳,所以我们将她这样送回去,恐怕明日这宫中定要口舌是非满天飞了。” 夏天并不笨,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秀娘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那都是小三的孩子,虽说心里难免介yì ,可终究还是道了声:“扶她进来吧,再着人请青冥也过来一趟好了。” “是。”秀娘略松了口气,急忙下去安排。 没多大的工夫御医便赶了来。不只御医,一同而来的还有袁龙翘。 “参见陛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秀娘接驾时几乎有种绝望的感觉。 袁龙翘径直走到床边,握着淳贵妃的手,关切地问:“淳儿,可觉得怎样?” 原本还在昏迷之中的淳贵妃一下子睁开了眼,拉着他的手眼泪一对对的落。“陛下,都是臣妾不中用,我们的孩子……陛下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子。” “放心,有朕在,你们母子都不会有事。”他抬起头,眸如利剑的瞥了夏天一眼,转而看向御医:“上前来仔细诊治,不得有半点儿差池。” “是,臣一定尽lì 。”御医提着药箱跪在榻前,用丝绢蒙在淳贵妃的手腕上,这才开始诊脉。 袁龙翘微侧了脸,冷冷的觑着秀娘,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不等秀娘做声,淳贵妃先虚弱的开了口:“陛下,此事都是臣妾的错,您千万别怪秀娘姑姑,更不要怪帝后娘娘。” 漠然的扫了一眼夏天,袁龙翘冷着脸,不以为然。 夏天愤然的瞪着他,两条眉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怪她?指责她吗? “启禀陛下,”御医跪转了个方向,“贵妃娘娘动了胎气,必须要安心静养,臣再开几剂安胎药,另外还请贵妃娘娘保持心情愉悦切不可悲痛伤怀。” “嗯。”袁龙翘点点头,吩咐道:“将淳贵妃好生送回寝宫休养。” “陛下,万万不可。”御医连忙阻拦,“贵妃娘娘此时最忌移动。” “这怎么行!”淳贵妃泪眼汪汪的挣扎着要起身,“臣妾怎能留在鸾仪宫,这可是帝后娘娘的寝宫。” 袁龙翘皱着眉将她按住,“躺着别动!”虽是斥责的口气却不见半分严厉。转头看向众人,他朗声宣bù :“从今日起朕就将鸾仪宫赐给淳贵妃了,你们先将淳儿常用的东西搬过来。” “陛下!”淳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秀娘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这鸾仪宫可是帝后娘娘的寝宫。” “那又如何!”袁龙翘皮笑肉不笑的扯起嘴角,眼中冷若寒冰。“朕要赏谁便赏谁,别说是一座宫殿,就是帝后之位,朕若一并也给了淳儿又能怎样!” 夏天已怒到了极点,此时反笑了出来。“说得对!你爱给谁就给谁,谁稀罕!” “娘娘!”秀娘已急得额上沁汗,偏偏又不能多说。 袁龙翘起身走至夏天的跟前,一手抓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冷冷的注视她良久,忽然也笑了。“没错,你是不稀罕,无论朕给了你什么,给了你多少,你从来都不会稀罕。” 他的语气又气又恨,脸上明明带着笑,可看上去却令人忍不住心底发寒。夏天被他桎梏着,眼神不得不与他相对。这样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对她只有冷酷和轻视。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有些歇斯底里,心也跟着慌张了起来。 “你的心里可有朕?”他不答反问,清冷的声音未变,眼中却有一瞬的柔软,可待夏天细看时又只剩下了捉摸不透的深邃。 Chapter 117 莫须有 “青冥公子求见。” 突兀的传报声令本就低温的气氛显得越发凝固。 淳贵妃不着痕迹的瞟了瞟夏天,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 “他来的倒是时候。”袁龙翘轻轻一哼,甩手放开夏天。“让他进来。” 青冥一身风尘,看样子像是刚才宫外赶回。一进殿里他便听到了数个人的呼吸声,奈何目不能视,只能开口问道:“找我来有何事?” 秀娘上前扶住夏天,一半是答复青冥的话,一半则是向袁龙翘解释:“淳贵妃娘娘动了胎气,帝后娘娘十分担心,因此特地请公子来为贵妃娘娘诊治。” “动了胎气?”青冥微微侧首,似是惊讶又不解。 “臣妾怎敢劳烦青冥公子,陛下,臣妾想喝水。”淳贵妃突然插话进来,并向袁龙翘撒起娇来。 一句话给了青冥一个非常重yào 的信息,袁龙翘也在这儿。 夏天伏在秀娘的肩上,一颗心已然碎得七零八落,这会儿见他居然当着她的面那么亲密的喂淳妃喝水,她这才知dào 原来一个人的心碎了还可以再碎,痛了还能再痛。 青冥沉默了一瞬,缓缓地道:“我不给女子医病。” 啪! 袁龙翘狠狠的摔了手中的杯子,寝宫内外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 “你不给女子医病?朕看你是不给除了夏天以外的女子医病!”贴近青冥的身前,他似笑非笑的道。 感觉着他的气息和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青冥脸色微白,却没动也没做声。 夏天就是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袁龙翘的“不同寻常”。“袁龙翘,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说什么就直接坦白说好了,何必这样阴阳怪气的!” 转头看向她,他眼中的怒气一闪即逝。“坦白?坦白的人应该是你们才对!” “我们?” “不懂,不明白,还是想继xù 骗朕?”他一步上前一把扯过夏天,一只手紧紧的卡住她细嫩的脖子,眼中的怒火不再掩饰,恨恨地道:“你以为朕不在时你们做的好事朕就无从知晓吗?夏天,你太低估朕了。淳儿已将所有的事都告sù 了朕,朕如今只想问你一句,你怎可如此的不知廉耻?”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不知廉耻了?”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与青冥在凌王府的暴室里过了几个日夜?春迟苑里你又为他染了几次头发?嗯?” 淳贵妃只觉得数道目光皆对准了她,心脏一时跳得有些快,可一转念她又平静了下来,就算被夏天知dào 是她向陛下进的言又如何?一则自己说的都是实情,二则自己如今有了肚子里的孩子撑腰,这可是本朝第一的功劳。更何况,经此一事陛下定不会如从前那般宠着夏天了! 夏天被制住了喉咙,气息微堵,但气势却是丝毫不减。瞪着他,她愤愤地道:“我与青冥只是朋友,朋友,你懂吗?哼,你怎么会懂!你自己的朋友不是被流放就是被迫返乡,如今你还要怀疑青冥与你老婆之间的关系。袁龙翘你根本就是个大混蛋,大骗子!你骗了我,还贼喊捉贼的冤枉我!咳!” 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满是受伤与失望,袁龙翘的指尖一阵细微的轻颤,他急忙稳住自己的心神,脸上依旧冷漠如斯。“朕真是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居然连朕也敢骂!”他顺势一推,将她又推回秀娘的身边。 脚下一绊,她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头正巧碰在紫檀木的桌角,鲜血一下子流了下来。秀娘赶上去,却只来得及将她扶起。 瞳孔微微一缩,眸中的颜色深浅难辨。袁龙翘淡淡的扫了一眼她额上的鲜血,声音平板地道:“朕已宣召了夏阳进宫,从今日起夏天被遣回护国将军府,不再是朕的帝后。” “陛下!”秀娘吃惊的望着他,“帝后娘娘可是您亲自册封的,怎能说遣回就遣回。” 青冥一直沉默的站在那里,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朕若没有记错,昔日朕娶她时并没有行过家礼,既未行家礼便算不得正妻,朕如今遣返一个小妾又有何不可!” “袁龙翘!”夏天再也无法忍受,挣开秀娘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决绝地道:“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但你记住,不是你休我,而是我夏天休了你!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娘娘!”秀娘愣了一瞬,见夏天的身影已快要消失在殿门处,也顾不得向袁龙翘告退便急着追了出去。 他居然被休弃了,袁龙翘轻轻弯了弯嘴角,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过也不奇怪,她连他是混蛋都骂过不只一次了。然而那笑意还未及眼底便已被刻骨的痛苦所替代。暗暗吸了口气,他复又面色清冷的看向青冥。“你……” “你不会是想把我也赶走吧。”青冥拦了他的话,先开了口。 袁龙翘没有立时做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知dào 朕最痛恨什么,念在你跟随朕许多年的份上,朕留你一命,充军八百里。” 凄然一笑,长长的睫毛扬起,灰白色的眼珠像两口绝望的枯井。“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今晚我想与你单独再见一面。” 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地了,淳贵妃仰面躺在床榻上,望着床顶的幔帐,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唇边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荆楚驾车,夏阳骑马随行,马车里夏天闭目歪靠的坐着,秀娘小心的帮她处理着额上的伤口。 马车在略显嘈杂的街市中穿行,来往的百姓见到如此华丽的马车本能的让出道路,可终究还是行得缓慢。 额上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痛,夏天烦躁的睁开眼撩起小窗上的纱帘,望着外面碌碌来去的人群不禁有些灰心。原以为可以和他共度一生,没想到过往种种不过是一场假象。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婚姻,还否认她的身份,诬陷她与别人有奸情。 “天儿,怎么了?”夏阳骑马靠了过来,眼光在她的额头伤处一转,立时涌起心疼的涟漪。 “大哥,我不想回将军府,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好。”没有太多的犹豫,他答yīng 得极为干脆。 “真的?” 夏阳温柔的揉揉她的发顶,宠溺地道:“当然。”转头吩咐荆楚:“直接出城。” Chapter 118 青冥殇 宫城外五宫与内宫相隔甚远,通常是帝子亲贵居住的地方。一处极为精致却小巧的殿阁里灯火格外通明,门窗洞开,一缕笛声幽幽传出,似不舍似悲伤又似解脱。 袁龙翘独自一人踏月而来,一身金线攒绣的黑色常袍,长发用一支金簪束起,月光下只觉得贵气逼人,气韵雍容。 阁中摆着一桌二椅,桌上的玉壶玉盏晶莹剔透,甚至看得清内里的酒汤散发着的暗红色泽。 青冥斜靠在窗边抚笛而奏,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脑后,仍飘散着沐浴后的芳香。听见脚步声,笛声未停,他只微微侧了脸,似在判断来人是谁。 袁龙翘也不与他招呼,而是径直坐在了桌边,拿起玉壶悠闲的自斟自酌。 吹罢一曲,青冥也坐了过来。 袁龙翘为他斟满一盏,他慢慢啜着,开门见山的问道:“是不是各地诸侯的叛军已向京城开来?” 袁龙翘喝酒的手顿了下,又一口饮尽。 “我想也是,否则你不会急着现在就将夏天赶走。” “你以为你猜得很对?”袁龙翘转动着手中的玉盏,微嗤道。 “淳妃真的怀了身孕吗?”青冥毫不在意的不答反问。 “自然。” “怎么会?” “那夜她将朕灌醉了。”袁龙翘爽利的又喝尽了一盏。 青冥微微一笑,也干了杯中酒,“她能灌醉你?” 眼中的冷意深沉,袁龙翘明显不想再继xù 这个话题。“明日你就随军出发。” “我不会去。” “你必须去!” 青冥一边拿着空了的杯盏细细的摩挲着里外,一边带着恍惚的微笑幽幽地道:“你知dào 我当年去学医术时曾对自己说过什么?我告sù 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离开你。等我学成归来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我知dào 你让我充军的地方靠近摩尼族的辖地,可那里早已不再是我的家,我还回去做什么?他们已有了新族长,不会需yào 一个瞎子。何况宇文启明会比我更合适成为一族之长。” “你少自作聪明。”袁龙翘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与夏天之间的苟且之事你认为朕能够容忍吗?朕不杀你,但朕也不想再见你,充军一事由不得你。” 眼眸低垂,鼻翼微微翕动,青冥向前探出杯盏,握杯的手有些抖。 袁龙翘举壶为他斟满。 “从来我都是听你的,”青冥收回杯子慢慢的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听。我知dào 我帮不了你什么,”他又喝了一口,手已然不再抖,脸上的颜色虽然越来越白,可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多。“但我相信如此,他们便能更信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杯沿上漫出红色的液体,绿中带红,十分鲜艳夺目。 “青冥!”袁龙翘一把夺过他的杯盏。“你……你在杯子上下了毒?” 身子一歪,青冥径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袁龙翘大骇,一边奔过去将他扶起一边大喊:“来人,快宣御医!来人!” 嘴边的血不断的喷涌,青冥死死的抓着袁龙翘的手,脸上仍带着笑:“别……别叫了,我……下的毒那些御医如何……如何解得!” “解药呢?解药在哪儿?”袁龙翘在他身上摸索。 “咳,咳~~没有解药。”青冥喘了口气,抓着他艰难的道,“对不……起,我能为你做……做的只有这么……多。对夏……天,我确实……确实对她有些……不同,但……在我心里,我……我还是…最在乎……在……乎……”身上一松,那只紧抓着自己的手猛地垂了下去,袁龙翘只觉一颗心仿佛也随之跌了下去。再看向青冥,他闭着双目安静的躺在自己的怀里,银色的发丝散在膝上,犹如睡着了一般安详。 周宋在门外悄悄探进头,不确定地问:“陛下,您叫奴才?” 半晌,袁龙翘才道:“将染发的器物拿来,朕要为青冥再染一次发。” 夜色凄蒙,天上没有星星,只余一轮圆月。 夏天站在客栈二层的围栏边,举头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脸上渐渐的爬满了泪。不知站了多久,肩上一沉,身上一暖,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上已披上了一件宽大的青白色披风。 “怎么还不睡?晚上风凉小心受寒。” 夏天转回身,低低的唤了声:“大哥。” 叹了口气,夏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心疼地道:“别想了,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仰着脸,含泪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伤痛,而这痛则更加深重的刺痛了他。“天儿……”他轻轻的将她拥入怀里,眼眶也不由涌上一团雾气。 “大嫂她真幸福!”她伏在他的胸前忽然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夏阳呼吸微促地问:“你说什么?” “大哥,你一定很爱大嫂吧!”她自顾自的道,“为什么小三不能像你一样呢!” 手脚都似麻木了,夏阳怔怔的立着,怔怔的听着。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依偎了一会儿,夏天觉得平静了些,离开他的怀抱依旧凭栏而望。“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真的能够离开京城吗?” 夏阳反应了一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先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 “我知dào 了。”她苦笑着截断他的话,“其实是我太过任性,不该就这样拖着你离开京城。大嫂她一定很牵挂你,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或许我也该找一找回家的路了。” “天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夏天转回头,淡淡一笑,月光将她的唇色染白,带着一种迷离忘尘的美。 他想说他回去只是暂时的,他想说他回去不是为了景霏而是因为京城危在旦夕。可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回家,夏天望着那一轮圆月,心口闷闷的无处发泄。当初她因一枚花丝戒指而糊里糊涂的穿越至此,或许再找到那枚戒指就可以回去了。 袁龙翘,再也不会见面了吧!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Chapter 119 照蕖宫 “轰~~”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大殿也禁不住隐隐摇晃了下。 “怎么回事?”袁龙翘从奏折中抬起头,眉心微蹙的问道。 “奴才去看看。”周宋立kè 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周宋就急火火的跑了回来。“陛下,不好了,照蕖宫不知怎地塌了半边。” 照蕖宫!袁龙翘陡然变了脸色,起身便向外走。 “陛下。”周宋气息不匀的小跑步尾随其后,一出长懋殿守在殿外的战擎也忙带着当值的御林卫跟了上去。 照蕖宫是袁龙鳞的寝宫,位于外五宫的最东面,砖木混合的结构,极为坚固,而如今却一半都坍塌了下来。 许多宫人围住四周皆不敢置信的远远望着,谁也不敢靠近。不是地龙翻身,并非雷电霹雳,怎么里面无端端的一声巨响,接着宫殿就突然塌了呢?难道……有人咬着别人的耳朵猜测道:“外面盛传如今的帝君根本不该继位,这会不会是上天的惩罚?”眼尖的瞧见袁龙翘急急的赶来,急忙住了嘴,可频频递出的眼神分明还是那个意思。 眼前的景象令袁龙翘的心凉了半截,不管不顾的就要向里面冲,却被周宋抱住了腿。“陛下不可,万一另一半也塌了怎么得了!陛下三思啊!” “滚开!”一脚将他踢开,袁龙翘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战擎看了一眼周宋,绕过他默默的跟在后面。 “你们留下,”袁龙翘忽然停下了脚步,“周宋跟朕进去。” 战擎愣了愣,垂首应了声“是”。眼看着周宋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追上袁龙翘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照蕖宫里。 墙垣断裂,天花板半垂,柱子倒塌。袁龙翘脸色苍白的一边掀开残垣,一边声音微颤的叫着:“小七!小七!” “三哥,我在这儿。”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周宋扶起袁龙翘,激动得热泪盈眶:“是锦王殿下,陛下,锦王殿下没事。” “三哥!”袁龙鳞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一咧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小七让你担心了。” 袁龙翘一把将他抱住。好一会儿,才责备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袁龙鳞立时来了精神,拉着他走到墙边,指着地上的黑色粉末说:“三哥你看,我终于研制出了三嫂说的火药。” “火药?这些日子你足不出户的就是在做这个东西?”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粉末细细的看了看。“难不成就是它炸毁了宫殿?” “是啊!威力很大吧!”袁龙鳞高兴的凑了过来,“有了它,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无所畏惧。” “嗯。”袁龙翘点了点头,沉思着站起身。 “周宋,去给本王打盆水来,本王要去找宇文,与他商量一下城防之事。” “啊?”周宋愣了下,没有立即答yīng ,而是下意识的偷眼去瞧袁龙翘的脸色。只听他平静地道:“不必去找宇文了。” “为何?” “他已被流放。” “什么!为什么?他犯了什么罪?”袁龙鳞震惊不已。 “以下犯上。” 袁龙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摇摇头,他笑着道:“三哥别开玩笑了。”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袁龙翘望着那片断垣又陷入了深思。 笑容僵在了脸上,袁龙鳞扭头问周宋:“这是真的?” 轻轻的点了点头,周宋低着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果然,袁龙鳞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问道:“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何事?” “这……”周宋苦着脸,眼光又不自觉的向袁龙翘瞄去。 “说!”袁龙鳞手上一紧,他立kè 感到呼吸紧迫了许多。 “回……回七殿下的话,”见袁龙翘并未阻拦,周宋这才结结巴巴的道,“云大人已辞官返乡,青冥公子……青冥公子暴毙身亡,还有……还有帝后娘娘……” “帝后娘娘怎么了?”袁龙鳞几乎要将他的衣领扯碎。 “帝后娘娘被陛下遣回了娘家,听说如今已离开了京城。” 手上陡然失去了力qì ,袁龙鳞向后退了几步,喃喃地道:“怎么可能,青冥他居然……怎么可能!三哥……” “准bèi 一下,你也尽快返回封地。” “不!三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做如此安排?” 袁龙翘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想了想觉得此事并没有瞒他的必要,便将各封地诸侯齐聚叛军向京城合围而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微一咬牙,袁龙鳞恨道:“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他动手是必然的,早在朕继位之时他便在策划这一日了。” “不过三哥,我们现在有了火药,它的威力如何你也看到了,我们未必就没有胜算。” 袁龙翘没有做声,面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三嫂她……”袁龙鳞欲言又止,踌躇再三也只是轻叹了口气。 袁龙翘平静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也准bèi 一下,即刻离开。” “为何一定要让我走?”袁龙鳞急了,“我留下来可以帮你。” “我答yīng 过母后要好好照顾你,所以莫再多说,马上回锦地去。”不容他再说什么,袁龙翘转身便向外走。 “我不会走的!我也答yīng 过母后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袁龙翘的眼眶一热,脚步微缓了缓却并未停留。 相府的书房里,郑允镐附在司徒弼的耳边低低的说着什么,司徒弼静静的听着,眉毛时而挑起时而舒展,眼中的精芒始终凝结不散。 “这么说宇文启明是真的被发配了?” “没错。”郑允镐抽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仅如此,青冥的尸体今日也已下葬。” 沉吟了下,司徒弼似感概又似失望地道:“没想到袁龙翘也不过如此,这般容易就垮了。” “一切多亏老师的筹谋,袁龙翘再怎样厉害终究也不是老师的对手。”郑允镐笑着恭维。 司徒弼听得极为受用,捻髯一笑。忽又想起一事:“那个与淳妃私通的侍卫可处理了?” Chapter 120 天惩谴 “老师放心,已然处理干净了。淳妃那里也已警告过了,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自露痕迹,更何况她父亲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嗯。”司徒弼满yì 的点点头,“只要袁龙翘认这个孩子,那么淳妃母子就是我们手中的一张王牌。” “学生已将袁龙翘的所作所为飞鸽传书告知了五殿下,各路讨帝大军不日即到。大军围攻京城之日,便是我们的胜利之日。” 笑意加深,司徒弼挑了挑眉。“五殿下总算是想通了。” 郑允镐忙笑着凑趣:“就算五殿下不关心天下臣民在暴政之下受苦,也必定感动于老师的辛苦筹谋。” “但愿如此。” 暄州最大的酒楼里人来人往,座无虚席,一派繁荣景象。 夏阳一行四人都换了平常衣裳,挤在人群里并不十分扎眼。好不容易找到一张长条桌子坐下,荆楚和秀娘张罗了吃食,四人坐在桌子的一端用餐。 “小二,还有没有地儿?”喧嚣中亦有一两句飘进夏天的耳朵。 “呦,客官,咱现在满客,您二位要吃饭只能与人搭桌了。” “搭桌就搭桌,咱兄弟不介yì 这些。” “行嘞,那您二位随小的来。” “几位客官,这两位客官想与各位搭个桌,您看这大家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几位可否行个方便?”小二的口齿极为伶俐,眼色更是颇佳。很快在四人中找到了主事之人。 夏天抬头见要搭桌的两人皆是商人打扮,穿着也很干净,便向夏阳点了点头。 “二位请坐。”夏阳给了话,那两人道了谢也就坐了下来。 夏天几人默默的吃着饭,那两名商人则边吃边聊。 “你听说了吗?京城出大事了!” “何事?” “听说宫城里的一处宫殿突然塌了,砸死了许多人,连帝君都被埋在了里面,宫里的人都疯了,全在刨挖帝君呢!” 夏天陡地抬起头,夏阳等人也都停了筷子。 “怎么可能?”另一人明显不信。 “怎么不可能,这是我一个从京城而来的兄弟昨日告sù 我的,兴许明日就会传来帝君驾崩的消息!” “真的?可好端端的宫殿怎么会塌了呢?” “很多人都说这是上天的惩罚,据说当日本不该帝君继位,而应是五殿下。五殿下宅心仁厚,德才兼备,若是他继位定不会像如今这般天怒人怨。” “帝君真的……真的死了吗?” “这里消息太慢,当日老帝君驾崩时我们也是隔了几日才知晓的。所以我估计呀,凶多吉少!” “你们胡说什么!”夏天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怒瞪着他们嘴角微微发抖。 两名商人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望着她,一时都没了言语。 “天儿!”夏阳起身扶她坐下,也蹙眉看向二人,“你们私下妄议帝君可知这是拔舌杀头的大罪。” 二人对视了一眼,额上均有些冒汗,连声道:“我等不敢,不敢了。”也不顾桌上的菜还未上齐,放下银两便匆匆而去。 夏天眼圈微红,咬着唇拼命忍住泪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安稳,虽已下定了决心再不与他见面,可如此突然的听说他可能遇难的消息还是令她情难自禁,无法不为他担心。 “娘娘别急,陛下洪福齐天,这一定只是市井传言,当不得真的。”秀娘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 夏阳微一沉吟,吩咐道:“荆楚,你去向掌柜要两间房,我们暂时住下,打听清楚京城的情况后再做打算。” 直到晚上夏阳与荆楚才从外面回来,夏天心急如焚的迎上前:“怎么样?” 夏阳略显迟疑的想了想,才道:“宫城确实有一处宫殿坍塌了,但是哪一座,陛下是否在其中却是众说纷纭。” 呆了一瞬,她忽然夺门而出。 “天儿!” “娘娘!” 夏阳追上她,扳住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自己。“别这样,冷静些。” 她无助的含泪凝着他,整个人已然方寸大乱。“大哥,我要回京城,我们现在就回京城好不好?” 夏阳心痛如绞,咬了咬牙,应道:“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夏天哪里等得及坐马车缓缓而行,于是夏阳决定他带着夏天骑马回京,荆楚驾车与秀娘随后跟上。 一路上晓行夜宿,除非累极了两人才休息。夏天原本就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下巴愈尖,看她如此,夏阳既心疼又压抑不住的痛苦,也急剧的消瘦下去。 两人赶到宫城西华门时天才刚亮,守门的御林卫自是识得夏阳,然而对着夏天却恍惚的不敢确认。 “陛下还好吗?他没事吧?”夏天抓住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问。 “呃?”那人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迟疑,夏天悬着的心更加不安,等不及他的回答,她已向长宁殿跑去。 “哎?站住!”御林卫想要阻拦,夏阳连忙道:“那是帝后娘娘。” 面面相觑,几名御林卫自是知dào 帝后被遣回一事,可不管怎样那毕竟是帝后,他们也不知该追还是不该追。 一路跑向长宁殿,沿途遇到的宫女太监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陛下呢?”长宁殿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 “啊!帝……帝后……” “我问你陛下呢?”夏天的声音已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陛下他……奴才也不知。” 返身又奔向长懋殿,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似被掏空了。冷汗浸湿了衣衫,风一吹凉飕飕的止不住的发抖。 踉跄的闯进门,守在门口的周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娘!”他惊喜莫名的高呼了一声,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袁龙翘几日未合眼,火药的制作,军队的集结,日后的安排,在在都需yào 他的部署。不是不想让人帮忙,只是宫中的奸细一日未能确定,他便一日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天又亮了,烛台上的蜡烛还未熄,他疲惫的倚在御案之后,闭着眼睛小憩片刻。 敏锐的觉察到气氛的变化,他睁开眼,一双鹰眸在见到殿中站立之人时瞬间变得幽深如潭。 Chapter 121 一日诺 他好端端的坐在御案之后,没有受伤,没有死。她捂着心口,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不止。眼中酸涩难耐,急忙闭紧了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略略好过一些。忽觉呼吸有些艰难,似有温热的风吹拂在额上。她缓缓扬起眼帘,水雾朦胧的后面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只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似两汪深不见底的泓,将她牢牢的吸噬着。 “臣夏阳参见陛下。” 身后响起大哥的声音,夏天如梦初醒般的移开了目光。 “夏爱卿请起。”夏天的心猛地一缩,他的声音虽仍如以往般带着金属般的磁性,却掩不住其中的疲惫喑哑。 “谢陛下。看到陛下平安无事臣就安心了,天……娘娘她一直十分担心陛下。” “真的吗?”她能感觉到他低下头在问她。 这算什么!她说过不再见他,可现在又自己回来,所以他很得yì ,在嘲笑她吗?“大哥,我们走。”她转过身径直向外走去。 不该留她,不能留她!望着那纤细的背影,袁龙翘暗暗的告诫自己。可是……“小天,只陪我一日,就一日,可好?”他的情感到底还是快于他的理智,再看到她,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欣喜若狂。 一日,夏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是不动心的,或许可以最后为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嘴角一弯,袁龙翘上前拉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走,我们去长宁殿。”牵着她,他的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夏阳被孤零零的晾在殿中,忍不住微微苦笑。殿外传来袁龙翘带着笑意的吩咐:“周宋,让人准bèi 早膳,捡小天爱吃的。” “呀,大哥他……” 夏阳心中一暖,到底天儿还是记得他的。 “让他回府吧,毕竟人家夫妻也是多日未见了。” 眉心皱起,心里的那丝温暖被抹得干干净净。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与天儿远离京城从此天涯海角相伴一生。 夏天与袁龙翘刚在长宁殿里坐下,便有小太监来报,说是淳贵妃求见。 夏天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立时又变得冷如冰霜。 “让她先回去,朕有时间再去看她。”袁龙翘淡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 不一会儿,小太监去而复返,“陛下……”刚要开口,就见袁龙翘看向他的目光一厉,要说的话一下子吓得噎在了喉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有何事?” “回……回陛下,贵妃娘娘突然觉得腹……腹痛如绞。” 眼皮也未抬,袁龙翘拿起茶盅用盅盖拨着茶汤上的叶片,道:“用朕的肩舆送她回去,再着御医给瞧瞧也就是了。” “是。” “还有,告sù 淳贵妃,她既有了身子就不要到处乱走,回去好好养着,没朕的话不许她再迈出鸾仪宫半步。” “……是。”见袁龙翘再没有其他的吩咐,小太监这才心惊胆战的退了出去。 “干嘛不让她进来!”夏天才不领情。 “哦?原来你想见她,那就让她进来好了。来人!” “喂!”夏天气极起身,“她要是进来我立kè 就走。” 那名小太监听到召唤不得不战战兢兢的又探进头来,袁龙翘一皱眉,他连忙又缩了回去。周宋刚好带着宫女送早膳过来,见他“鬼祟”的模样不禁低声训斥了两句。小太监委屈的扁了扁嘴,他今日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袁龙翘将气鼓鼓的夏天拉坐到自己的腿上,笑道:“没有旁人,今日就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百炼钢立时化作了绕指柔,夏天有时也气自己为何就是抵不住他的几分柔情。 见此情景,周宋心里也跟着高兴。“陛下,娘娘,早膳已准bèi 妥当了。” 袁龙翘宠溺的揉了揉夏天的头发,两人相携着走到桌边。红豆粥、玉米粥、燕窝粥、鸡肉粥……栗子饼、芙蓉糕、玫瑰酥、鸡油卷……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夏天平日就挑食,此刻更是被这满桌子的食物吓得胃口全无。 “那个,”她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我想先洗个澡。” 她那点儿小心思如何瞒得过袁龙翘,按她在桌边坐下,他夹了块糕饼在她的碗中,“吃完了再洗不迟。” 袁龙翘并不注重享shòu ,长宁殿的浴室除了宽敞便再无其他,完全无法与鸾仪宫相比。尽管如此,夏天还是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披上细软单薄的翠烟罗,穿上软底缎绣的烟霞鞋,白皙的肌肤堆雪叠脂,长长的头发乌黑亮泽得如上好的绸子,直令人爱不释手。 “娘娘,您好美啊!”蕊儿不由得赞叹。 夏天一笑,“淼儿与鑫儿都嫁人了,怎么你还不嫁?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脸上一红,蕊儿害羞的扭了身去。“娘娘真是的,奴婢要向秀娘姑姑那样终身不嫁,一辈子服侍陛下和娘娘。” “秀娘为何终身不嫁?” “听说秀娘姑姑从前也许配过人家,”蕊儿一边整理她换下的衣裙,一边娓娓道来,“只是还未过门夫家便遭了祸事,她夫家也是好人,为了不连累秀娘姑姑便与她们家解除了婚约,可秀娘姑姑得知此事后却发誓此生再不别嫁他人。”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如此想来她从前的日子竟是太过无忧无虑了。夏天独自返回袁龙翘的寝宫,却发xiàn 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的头靠着椅背,眼下泛着青紫,仔细看去眼角甚至还多了几条细纹。他定是累极了,她不禁有些心疼。手指轻抚着他略显冷峻的脸庞,慢慢的贴近他的嘴唇。 碰触,一如以往的柔软,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不断加深这个吻。 忽然腰间一紧,唇上的力度加大,一只灵巧的舌探进她的口中,身子一阵麻软,她已被一股大力抱起。 “小天,你扰人清梦,须得加倍补偿于我。”他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儿,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她眼波迷离浑身绵软的被他抱上床榻,双手虚环着他的脖子,身上的烟罗脆弱得不堪一击。 Chapter 122 花丝戒 只这一日,他对她极尽温柔,像是要留住时间,像是要道尽他的满腔愧疚。 只这一日,她努力抛开所有杂念,忘记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他对她所有的伤害。 他忽然想,或许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孩子。可是转瞬他便狠狠的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怎能如此自私!如果有了孩子就会成为她一生的牵绊。可万一他在这一场博弈中侥幸获胜,有了小七研制的火药,他未必一定就是输家。那样的话,他与她……他想得分神,只听得身下一声不满的娇吟。他微微一笑,掩去眼中的痛,只将这一刻深深的镌入心底。 一番恩爱,两人皆有些力尽。 夏天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昏昏欲睡。 “这个送给你。” “嗯?”她闭着眼睛懒懒的应了一声。 “这是花丝宝戒,带在身边可以辟邪。但要记住决不可戴在手指上,切记,切记!” 感觉掌心里多了一个戒指一样的硬物,夏天勉强睁开眼,抬起手看了一眼。 只一眼,立时睡意全消。 那是一朵极为精致小巧的银色牡丹戒指。不就是她在商场看中并试戴后莫名其妙穿越的罪魁祸首吗? “好好保管,莫要丢了。”袁龙翘的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倦怠,“切记,绝不可戴在指上,不可……”呼吸渐缓,他已沉沉睡去。而夏天却怔怔的望着那戒指良久,良久。 或许是因为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身体一直伪装的强健也跟着溃败了下来。到了中午袁龙翘竟发起了高烧,夏天到此时才从周宋的口中得知青冥已逝的消息,不禁又哭了一场。 袁龙翘昏昏沉沉的睡在榻上,夏天守在旁边,手中握着那枚戒指心乱如麻。青冥自己是大夫,怎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暴毙!握紧手中的戒指,看向袁龙翘。她离开时,他诬陷她与青冥之间的关系;她不在时,青冥忽然死去。她忍不住怀疑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虽然这怀疑让她痛苦不已。或许,她真的该离开他。否则,在她对回家之路毫无头绪之时他怎会给她这枚戒指?!这会不会是天意?她鬼使神差的拿出戒指向手指上套去。 “不要!”刚刚进门的袁龙鳞突然一声大喝,几步冲了过来,惊魂未定的直视着她。 夏天被吓了一跳,也不解的仰头看他。 “这戒指不能戴!”他稳了稳心神,尽量心平气和的道。 “为什么?” “这是花丝宝戒。……难道三哥没有告sù 你为什么吗?” 夏天摇了摇头,“他只说不能戴。” 袁龙鳞犹豫了一下,郑重地道:“你好生收着便是。” “龙小七,”夏天将戒指重又攥紧,“青冥是怎么死的?” “他,他是为了三哥而死。” 她的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你们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嘴角动了动,袁龙鳞欲言又止。吞下喉间的不舍与不忍,他蹲下身将她的手与三哥的手握在一处,语带乞求地道:“三嫂,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不要离开三哥。三哥他太苦了,他一个人承担了太多,你是他唯一的安慰。所以小七求你,一定不要离开他,好吗?” 一连过了三四日,袁龙翘才能勉强下床。夏天始终照顾在侧,两人都对之前的一日之约缄口不言。直至司徒弼来探病,一番谈话过后,袁龙翘对夏天的态度忽然又变得清冷起来。 喝过药,他并不急着将药碗还给她,而是垂着眼帘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她故作不知。 “一日已过,你该回护国将军府了。” 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碗,夏天没好气地道:“一日还未过完你就倒下了,还好意思说!” “今日你便随夏阳回去。” “要你管!” “你!”袁龙翘神色冷峻的抬头看向她,“夏—天—!” “叫姐姐我做什么?”她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决定无赖到底。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袁龙翘不再理她,转而对周宋道:“去宣淳贵妃前来侍疾!” 夏天将手中的药碗用力的顿在桌上,叉腰瞪向周宋:“你敢!” 左看看右看看,周宋苦着一张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日被他训斥的小太监恰巧今日当值,见此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有些幸灾乐祸,又不免同病相怜。 周宋正为难着,外面突然轰地一声响,紧接着又接二连三的几声巨响。 夏天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 “是小七在检查刚刚制好的火药。” “火药?” 袁龙翘掀被起身,周宋与蕊儿忙上前服侍穿衣。“你怎么知dào 做火药的法子?”这个疑问存于他心里已经很久了。 “我哪里知dào 怎么做,不过是觉得你们这里既然有烟花为什么没有火药!” 冷眼瞧着她,袁龙翘心中虽疑问未解,但也没有深究。不知为何,他总有个感觉,似乎她身上的秘密远不止如此。 “是龙小七发明的火药吗?”夏天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他好聪明好厉害呀!” 蕊儿正为袁龙翘系腰带,只觉得他周身的肌肉一紧,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周遭的温度仿佛都凝固住了。不无敬佩的偷瞄了一眼此刻仍旧兴奋不已的帝后娘娘,系带的动作不禁越发小心翼翼,不敢出丝毫差错。 冷着脸向外走去,袁龙翘的脚下虽还有些虚浮,但迈出的步子却极为坚决。即使是夸赞小七,他也不愿从她的口中听到。心里又酸又涩的极不舒服,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儿?”一只小手再自然不过的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不由得低下头,“去爆破地点。” “我也要去。”另一只小手也固执的抓了上来。 他想说不可以,他想冷静的将那双手拂开,他想本着初衷让她远离。可是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突然很是舍不得。握住她温嫩柔滑、软若无骨的手,他浅浅的拉开唇线,“换身衣裳再去。” 于是,出现在众人瞩目的火药爆破地的睿嘉帝身边少了大总管周宋,却多了一位面生又面熟的夏天公公。 Chapter 123 永诀别 “老师,学生查到了。”郑允镐一边急步走进相府的书房一边迫不及待的道。 司徒弼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紧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允镐喘了口气,神色凝重地道:“那些声响是因为火药的爆破而发出的。” “火药?什么是火药?” “不知dào ,只知dào 威力极大,之前照蕖宫的崩塌也是因为这个火药。” 司徒弼负着手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一张脸绷得滴水不漏。“如果袁龙翘有这种东西,那么即使讨逆大军人数再多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此事可有通知五殿下?” “还未来得及,学生一得知此消息就先赶来老师这里了。”郑允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宫里的人还传出话来,说是发xiàn 了袁龙鳞的行迹。他若不是偷偷的潜回了京城,就是一直都未曾离开。” “袁龙鳞……袁龙翘……看来本相还是小看了他们兄弟。”司徒弼眯着小眼睛沉吟了片刻,忽然转向郑允镐,语气极为坚决地道:“告sù 宫里的人必须想办法毁了这些火药。” “是,学生这就去联络。” 夏阳登上高高的城楼,对整座宫城的防卫进行检查。白色的战袍干净平整,挺拔的身姿风流蕴藉,夕阳之下倚楼而立,身后是红日映照下的重重宫殿,如此景色,如此人才,连守城的兵士都看傻了眼。 景霏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在城下仰头痴痴的望了好半晌,才提过荆楚手上的食盒,独自缓缓的登上城楼。 “夫君。” 夏阳转回身,有些意wài 。“你怎么来了?” “夫君好些日子不曾回府,为妻担心你的身子,特意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了。军中自有伙房。”夏阳的神色淡淡,并不领情。“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回去吧。” 景霏抿了抿嘴唇,咽下满心的委屈与酸楚,勉强笑着递上手中的食盒。“好歹你也吃些个,我亲手做了你爱吃的江南醉鱼。” 目光在她的手上一扫,他复又转身向外,头也不回地道:“放着吧,我让荆楚送你回去。” 手还直直的伸着,手上的食盒像是坠了铅,越来越重。对着他的背影,景霏忍耐了又忍耐,可眼泪还是冲进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将食盒放在地上,她福了福身,“那为妻就先回去了,夫君一定要保重身子。”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再有任何回应,她失望的低着头默默的向城梯走去。 “报~~” 一名兵士急跑着冲上来,差点儿与景霏撞到一处。微微一愣,那兵士疑惑的看了看她,又向夏阳跑去。“禀将军,城外十里发xiàn 敌军。” 夏阳眉梢一挑,不见一丝慌乱。“有多少人马?” “五万左右。” “是何旗帜?” “一为绥,一为章。” 似是并不意wài ,他冷静的吩咐道:“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引雷手各就各位,护国军集结待命。” “是,将军。” 景霏原本已下了几级台阶,听到他们的对话又忍不住返了回来。那名报信的兵士与她错身而过时,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夫君……” 夏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即将有大事发生,府中一切就交给你了。安顿好雪儿,约束好家人。” “嗯,家中事务夫君尽可放心,刀剑无眼,还望夫君多加小心。” “辛苦你了!”越过她,他径直朝城下走去。景霏已然退去的眼泪又涌了回来,那个让她无比眷恋的身影虽然依旧冷漠,可他终究不是无情的。 绥章大营在距京五里之处安营扎寨,兵士面带土色强撑着搭建营帐、埋锅造饭,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还会小声的抱怨几句,然而一旦被发xiàn 立kè 便会被军法处置。 中军大帐里,袁龙葵坐在首位,袁龙权侧位相陪。众将官的神色亦好不到哪里去,皆显出疲惫之态。 “传本君侯的命令,不必搭篷做饭,我们一鼓作气拿下京城直接住进宫城里去。”袁龙葵气势如虹的一声大吼,却换来帐内的鸦雀无声,不禁有些着恼,一瞪眼睛,脸色立沉:“怎么,没听清本君侯的话吗?” 众将互相看了看,仍旧低头不语。 “大哥,”袁龙权不得不开口,“将士们星夜兼程赶至京城已是疲惫不堪,不如我们暂时休整一日,明日再战如何?” 虽不敢附和,众人却忍不住暗暗点头。 “二弟,你好糊涂!”袁龙葵脸色更加阴沉,“你我为何要日夜赶路,还不是为了赶在老五他们之前夺得宫城。如今多耽搁一日便很可能被他人夺了先机。等老五到了,朝中那帮子老不死还会在意咱们?尤其是那个司徒弼,见到他本君侯非一剑挑了他不可!” “可是……” 袁龙葵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莫再说多,下令攻城,本君侯就不信凭他一个小小夏阳能抵抗得了你我兄弟的虎狼之师。” 轰!轰隆! 胯下的战马纷纷受惊,袁龙葵骑在马上,一面拼命的带住缰绳,一面狼狈的扶正头盔。“怎么回事?”前方硝烟弥漫,黑雾滚滚,不见对方人马,只见己方的残肢断骸。 “报~~”斥候兵丢盔卸甲的跑了回来。“报……报大君侯,我军不知踩了什么,全被炸上了天,损失惨重!” “什么?”袁龙葵一时也没了主意,半晌才道:“再探再报!” “是。” “大哥,会不会是……”袁龙权靠近他身边,猜测道。 “会是什么?” “巫术。” 沉默了一瞬,袁龙葵大吼了一声,像是要给自己壮胆般强硬地道:“凭他使用什么诡计,本君侯不信斗不过他袁龙翘。来呀,随本君侯冲,第一个杀入京城者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大……”袁龙权一把没拉住他,袁龙葵已一马当先带兵冲了出去。 马蹄纷飞,烟雾渐渐消散,京城的大门就在眼前。“冲啊!”袁龙葵一举手中的方天画戟,信心重又鼓了起来。 Chapter 124 前缘灭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他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冲击力将他从马上掀飞了起来,身子仿若可以腾云驾雾,一下子腾了空,接着又重重的落了地。 轰!轰!又是几声巨响,鼻端缭绕着越来越重的焦糊味道,袁龙葵想要睁开眼却反而陷入了黑暗之中。 宫城存放武器的武英殿里,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轻敏迅捷的在其中悄悄的隐没。 殿门一开,光线立kè 冲进了有些黑沉的殿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明光铠甲皆争相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小心搬运!”一队御林卫每两人抬着一口大箱子鱼贯而入,袁龙鳞亦是一身御林卫打扮指挥着率先走进殿内。四处逡巡了一圈,未见任何异常,这才打开一幅画后的暗门。“将这些新制的火药小心码放进去,注意这里千万不可进水受潮,否则这些火药就都毁了。” 一行人将几口大箱子放置好,又依序退出了武英殿。 殿内沉寂了片刻,那鬼魅般的黑影从一具铠甲中走了出来,悄悄的打开暗门,闪身进了搬入火药的暗室。 武英殿的殿顶几块琉璃瓦被人从里面轻轻揭了去,安静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里面轻盈的窜了出来,四处警觉的望了望,迅速的铺好琉璃瓦,弓着身子在殿脊上飞快的掠过,避开守卫与巡视的御林卫,飞身落在一个偏僻之处。整了整身上的御林卫服饰,刚要迈步,忽然一柄长剑从身后架在了颈项上。 “没想到宫中的奸细会是你!” 没有惊讶,没有恐慌,更没有反抗。慢慢的转回身,平静的看着对面执剑而立的袁龙鳞。 “战擎,你这么做对得起三哥吗?” 不由得低了头,再也无法平静的对视。 长懋殿里,袁龙翘坐在御案之后,袁龙鳞手中握着长剑横眉立目的怒瞪着跪在殿中央的战擎。 “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何要当叛徒?” 战擎低着头,好半晌才低低地道:“属下从不曾背叛。” “还要狡辩,你……” 一直不曾做声的袁龙翘忽然道:“他说得没错,他是从不曾背叛。” “三哥!”袁龙鳞抬头向上,“你是不是被他气糊涂了!” 袁龙翘目光湛湛的盯着战擎,并不言语。 跪在那里紧低着头,战擎的声音虽低却很是清晰:“陛下圣明,属下确是奉命接近陛下的。” 袁龙鳞愣了愣,随即更加怒不可遏:“原来你是他的人!”怒极反笑,“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细密,那么多年前便已开始了筹谋,真真是小看他了。”长剑向战擎颈上一横,“今日本王就先送你上路,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本王定会让你们主仆于地下再相见。” 寒光乍现,快如闪电。袁龙翘从始至终只静静的看着,战擎低着头并不反抗亦不闪躲。 “陛下,蒋贞求见。”殿外一声禀报传来,袁龙鳞手中的剑下意识的一顿,便没有刺下去。 “进来。” 脚步声响,御林卫副把总蒋贞迈步而入上前施礼。“陛下,臣奉旨查点了武英殿中的火药,没有被水浸湿的只有不到五箱。” 袁龙鳞闻言不禁脸色大变,觑了一眼战擎,焦急之色已是掩饰不住。 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袁龙翘面不改色的问蒋贞:“现在加紧赶制可还来得及?” “回陛下,工匠、器具都是现成的,只是硫磺所剩无几,若从他地运来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待袁龙翘有所反应,周宋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宰相司徒弼与刑部中郎令郑允镐私自打开城门引叛军入城,此时护国军与叛军正在城中交战。” “什么?司徒弼这个老匹夫也反了?”袁龙鳞几乎咬碎了钢牙,手中的剑毫不迟疑的又向战擎刺去。“逆贼,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 “慢着!”袁龙翘忽然出声阻止,“小七,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三哥!”愤愤的住了手,可他心里到底不甘。 “去吧。”袁龙翘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蒋贞、周宋,你们也都出去。” “是。” “是。” 蒋贞与周宋躬身退出殿外,袁龙鳞瞪了瞪战擎,也不情不愿的收剑而去。 大殿里静了许久,剩下的两人一坐一跪。袁龙翘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黝黑幽深的眼瞳如能看透一切。战擎笔直的跪着,姿势始终没有一丝变化。 起身离座,袁龙翘踱到他的面前,缓缓地开口:“朕知dào 你与你那主子之间必有秘密联系的法子,如今朕要你给他传个信,只要他答yīng 朕的两个条件,城破之日朕便随他处置。” 猛地抬起头,战擎仰望着他,满眼皆是不敢置信。 “第一,放过小七,不准动他的封地更不准动他。第二,不准伤害夏天。”不理会他的惊讶,袁龙翘自顾自的道。“如何?” “陛下……” “朕亦可放了你,但若你那主子敢不守信用,朕决不会放过他。” 和地大军、闽地大军陆续赶到,与绥章大军会合齐攻京城。在京郊、城内和护国军鏖战了七个日夜,终于将宫城团团围住。因为没少吃火药的苦头,袁龙骐下令只围不攻,要让袁龙翘等人自己出来投降。 夏天已然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袁龙翘了,外面战事激烈,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偶尔听到火药的爆破之声,但越到后面响动就越少。她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根本无法安心的呆在长宁殿里。趁秀娘不注意,她偷偷的登上了城楼。 许多年后,对于那一天她总觉得就像是一场梦。每每午夜梦回,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且模糊的,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在城楼上孤索萧瑟的背影。耳边轰轰响着的不知是雷声还是爆zhà 声,眼中充斥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怀中是越来越冰冷的大哥,身旁是无数残破的尸体,身下是汩汩流出的热血,面前是崩塌破败的城墙。他呢?小三呢?袁龙翘呢? 他又在哪儿呢? Chapter 125 梦醒时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 天气阴沉,云层很厚,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她独自一人登上宫城的城楼,左右竟不见一名守卫的御林卫。正暗自奇怪,忽见城墙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墙而立。 “小三!”她高兴的向他跑去,总算是寻到他了。 看似不远的距离,她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他的跟前。眼见着他慢慢的转回身,她喜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可就在他即将转向她的瞬间,他的身影突然化成了齑粉,随风吹散在空中。 “小……”下腹痛得撕心裂肺,气息一岔,只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不好,血止不住!”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嘤嘤嗡嗡的似还有其他人在说话。“小……小三!”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沉重的眼帘下晃动着几个模糊的影子。 “小三……”她定是被梦魇住了,否则他为何总是背对着她,一转身就不见了…… “四姐,你终于醒了!” 身上软绵绵的又酸又痛,夏天有些茫然的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就见夏雪一身缟素,发上簪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惊喜的神色与脸上犹带的泪痕极为突兀。 这是哪里?夏天又看了看周遭,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似有些影像出现可又快得难以捕捉。 “小三呢?”她嗓子干哑,说话的声音也粗粝难听。 “嗯?”夏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袁龙翘!” 气息微窒,夏雪咬了咬唇,不禁有些黯然。 夏天并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撑着身子坐起,一只手抚上额角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似少了什么。大哥的脸忽然在眼前闪现,她的神经立kè 紧绷了起来,一把拉住夏雪的手臂,声音沙哑地问:“大哥呢?大哥在哪儿?” “大哥他……”拼命的忍了又忍,眼中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她急忙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倒带似的一幕幕翻转,最后定格在大哥倒在她的怀中,微笑的阖目而逝。 不,那都是梦,并不是真的。“大哥到底在哪儿?”她双目猩红,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尖锐凄厉,听上去十分骇人。 夏雪本能的想要向后倒退却苦于被她死死的攥住了手臂,惊惧的指了指外面,“今日……今日是大哥……大哥下葬的日子。” 再也压不住心底的颤抖、眼中的热痛,夏天放开手掀被下床。 “四姐,不行啊!”夏雪唬得急忙上前搀扶,“你刚没了孩子,又失血过多,鬼颖师傅说……”猛地住了口,她惊恐万分的盯着夏天,后悔得恨不得去撞墙。 脚上一点儿力qì 也没有,夏天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扶着夏雪,错愕的看向她,反应了一瞬才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原来这里有了她与小三的宝宝,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dào 。可是现在……眼一闭,泪便决堤般的冲下脸庞,腿一弯又跌坐回床上,身上最后一丝力qì 也仿佛被抽走了。 “四姐……”夏雪咬着嘴唇,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坐了好一会儿,夏天才又挣扎的站起身,坚定地道:“带我去见大哥最后一面。” 一片空旷的山坡上,两口上好的楠木棺木分放在两边,两群人正各自动手做着下葬前最后的准bèi 。 景霏手上抱着一只黑金色的匣子,含泪凝望着眼前的棺木。离她不远的另一边是袁龙鳞与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老者。老者一头花白的长发,发丝未束直披下来,加上背部微驼,头无法抬高,几乎看不清脸面。 风忽然猛烈的吹了起来,衣袍鼓动,人人皆似要乘风而起。 袁龙鳞回头间正看到夏雪扶着夏天慢慢的从山坡下走上来。发丝松散,白衣单薄。若夏雪是朵含苞的白芙蓉,那么夏天便是一枝怒放的白牡丹。微微一凛,他急忙奔了过去。伸手扶住夏天的另一只手臂,担心地道:“何时醒的?怎地到这里来了!”说着不禁目带责备的看了一眼夏雪。 脸上一白,夏雪咬唇低下了头。 夏天香汗涔涔,娇喘吁吁,面色不见红润反而愈加苍白。看到两口棺木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转眸间瞧见一身素白的景霏,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大哥他……”声犹在喉,泪已簌簌。 袁龙鳞神色一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景霏听到声音也木然的转过身,见是夏天眼中立时恨意氤氲,整个人竟比刚刚生动了许多。“你来了!”她忽又敛了恨意,笑着与夏天打了声招呼。“我还真有些怕你不能来送他最后一程。你过来。”她朝夏天招了招手,亲切的好似两人向来如此。 挣开夏雪与袁龙鳞的搀扶,夏天像是被施了咒,顺从的向她走去。 景霏微微一笑,一手抱紧匣子一手爱惜的抚摸其上。转身对正在钉棺的工匠道:“先不忙,将棺木打开。” “……”面面相觑,工匠们皆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开棺!”她加大了音量。这一次连夏雪、袁龙鳞等人都奇怪的看向了她。 工匠不敢再迟疑,启钉,掀棺。 风势渐歇,只偶尔吹得坡上的草树轻轻摇动。 景霏牵着夏天一同走到棺木边,望着里面无限唏嘘地道:“他若知dào 你来送他,必会万分的欢喜。” 夏天探头看去,棺内的大哥穿着亮银铠甲,怀中抱着一柄长剑,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去,神色安详,嘴角微微上翘,竟像是好梦正酣。 “大哥……”她扶着棺沿,怔怔的落泪。 “你知dào 这是什么吗?”景霏低头轻轻摩挲着怀中的匣子,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城破之日,护国将军府被叛军洗劫一空,我什么都没拿,只拿了这个匣子。因为这是他最心爱、最宝贝的东西。我心想着他若见了定会高兴。”她痴痴的凝着匣子好半晌,才缓缓打开。眼神一黯,那抹恨意复又重现,咬着牙,她脸上虽仍笑着,可说出的话却仿从牙缝之中挤出。“这条绣着牡丹的罗帕是你的吧!还有这紫英冠,我虽不知他为何爱惜如此,但想必定是与你有关。这些是你在将军府历次寻医问药开的方子,他都张张过了目并存了底。这些是他为你搜罗的还未来得及送出的小玩意儿。这是他为你吹过的那只埙……”她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神色间颇为复杂。 Chapter 126 长相随 夏天禁不住微微皱眉,心里虽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可景霏的口气却让她隐约有种极为别扭古怪的感觉。 “怎么?你还不知dào 他的心意?”一转念,她又似笑非笑地道:“是啊,是我糊涂了!他那么爱你,又怎会舍得让你同他一样陷入痛苦的漩涡之中。他是宁可自己默默忍受痛苦与折磨也舍不得让你伤心半分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的话越来越不对劲儿,语气也越来越古怪。夏天心脏开始砰砰乱跳,看向她的目光不觉得警惕起来。 “我说什么?!呵,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我说,我的夫君爱上了他的妹妹!” “大嫂!”夏雪偷偷的瞄了一眼一旁的袁龙鳞,忍不住大声喊道,“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胡说?!哈哈哈……”景霏突然失控的放声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才悲切地道:“我倒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明明知dào 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却还是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回心转意;明明知dào 他心上的人儿是谁,还妄想用他心爱之人身边的侍女来填补他内心的失落;明明知dào 该对他说出自己的情意,却迟迟碍着颜面羞于开口。宫城城楼上的一面怎就成了咱们夫妻最后的相见?天啊!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吗?”她哭倒在棺木边,扒着棺沿向里面探进身去,哀戚的哭道:“夫君,是你在怪为妻吗?一定是。否则你怎忍心不让为妻与你再见一面。我知dào 我不该瞒着你那个天大的秘密,令你直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死都在痛苦中煎熬。可是我也恨你,也怨你啊!更何况我怕你一旦知晓真相就会带着夏天远走高飞,那我该怎么办?我知dào 我错了,夫君,为妻现在对你坦诚可会太晚……其实,其实你并非爹的亲生孩儿!你也不是夏天的兄长!” “大嫂!”夏雪再也忍不住跑上前握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摇了摇,“大嫂,你醒醒!你是不是伤心得糊涂了,都在说些什么呀!” 景霏嘴边漾着一抹绝望软弱的苦笑,泪眼迷离的看向她,眼光却毫无焦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大哥根本不是夏家人,这件事你娘也知晓。” “我娘……”手指一松,夏雪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京城沦陷,护国将军府首当其冲,家中无男丁主事,女眷便成了待宰的羔羊。若非墩儿拼死护住她,后来又被袁龙鳞救起,如今的她也无非是被杀或被人糟蹋的结果。而娘与众位姨娘早已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夏天呆呆的立在一旁如泥胎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那只紧抓在棺木边儿上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断裂了指甲。 景霏稳了稳心神,平静了一些,向夏雪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恳求道:“五妹,大嫂托你一件事,望你一定要答yīng 。” 缓缓抬起泪眼,夏雪兀自陷在自己的伤痛里,忽见她如此,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无论如何,我与你大哥都是结发夫妻。不管他心里装着谁,也不管我如何对不住他,我都想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开。所以大嫂托你,将大嫂与你大哥葬在一处,以续我们夫妻的缘分。”她边说边转向棺木,将怀里抱着的匣子小心翼翼的放进棺内。“这是你最心爱的东西,你将它一并带了去吧。若是你还念着我们夫妻的情分就等我一等,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她背对着众人,抽出夏阳抱着的那柄长剑,只有夏天与她相对,她微微的朝她一笑,一道寒光直抹颈项,血溅三尺,一段芳魂随风而逝。 夏天只觉一片温热溅在脸上,眼前人影一矮,接着便听到众人的惊呼。“大嫂!”夏雪尖细的喊声吓得她一哆嗦,双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颓然倒下。 袁龙鳞发xiàn 不好,本是要上来阻止景霏的,可到了跟前却只来得及扶住夏天。 夏天小月后本就气血玄虚,再加上昏迷了数日,能勉强走上山坡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强撑而已。如今惊闻夏阳秘事,景霏又自戕于眼前,早已承shòu不住。软软的倚在袁龙鳞的身上,仿若随时都会晕倒。 轻叹了口气,袁龙鳞揽紧怀中的人儿,向那些早已看傻了眼的工匠吩咐道:“将他们同棺而裹,一同葬了吧!” “哎。”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景霏抬入夏阳的棺内,好在棺木宽大,睡两个人虽有些不宽裕,但总算能容得下。 一切来得突然,夏雪只剩在一旁嘤嘤哭泣。 夏天脑子里嗡嗡直响,偏偏眼中干涩得一滴泪也流不出。 “公子,那边那口棺木也钉好了,可是要一同下葬?” 明显感觉到袁龙鳞身上的肌肉僵了僵,头顶低低的应了声:“嗯。”余光瞟向不远处的棺木和始终坐在木轮椅上没有动过的老者。呼吸悄悄紧致,她攒着袁龙鳞的衣袖,问:“那里面是谁?” 靠着的胸口忽然剧烈的起伏两下,那里面的心跳声明显不再规则。夏天的感觉越来越不好,眉心皱紧,憋着一口气从他身上挣扎着站直。“那里面是谁?”她又问了一次,声音冷硬了许多。 “三嫂……”袁龙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琢磨着该如何措辞。 “里面是睿嘉帝,当年的三殿下袁龙翘。”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忽然开口说话。 夏天惊异的看向她,这声音她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然而,最令她惊异的是,原本以为她是个“老头”,却没想到她不仅是个女子,而且声音听起来还如此的年轻。但是,她刚刚说了什么?那里面是……小三?!抬头求证的看向袁龙鳞,后者却立kè 转开了头,连眼光都不敢与她相对。 “真的是小三?”她不敢置信的轻声询问,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布满了红丝,眼皮更是肿得水当当的。 Chapter 127 轻生死 袁龙鳞心中不忍,可又不得不说。看着她,轻轻的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道了声:“三嫂,你别难过。” 夏天身子晃了晃,他急忙伸手去扶。 闪身躲开,夏天咬着牙直直的向袁龙翘的棺木走去。上好的金丝楠木,厚重坚挺,仿佛沉沉的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夏天手扶在棺上稳住身形,闭了闭眼好半晌才低声道:“让我再见他一面。” 见她身心俱伤,摇摇欲坠,袁龙鳞哪能放心得下,跟着她的脚步虽不敢上前搀扶,却始终护在她的身后。她的声音虽低可他听得清清楚楚。迟疑了又迟疑,终是不忍。“三嫂,不是小七无情。当时城楼倒塌,三哥的尸身受损,你……还是不要看了。” 城楼被毁……夏天深藏的记忆一下子被掀翻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耳中轰轰作响,竟似又回到了那地动山摇的一日。 “三……”袁龙鳞伸手欲扶,却听她的声音带着砂砾般冷沁的响起:“除非这里面不是他,否则就让我见他!” 咽了下口水,袁龙鳞手还僵在半空,心却已转了几百个来回。求助的望向轮椅上的老者,只见她点了点头,袁龙鳞这才下定决心般吩咐:“打开棺木。” 工匠们彼此看了看,虽人人对今日的差事奇怪无比,但有了之前的经验,此刻可谓令行禁止,立kè 启钉的启钉,掀盖的掀盖。只是人人都有意无意的悄悄注意着夏天,心里嘀咕着可别又多了一个殉情的。 工匠既有这心思,袁龙鳞岂会没有。眼珠不错的盯着夏天,与她距离不超过三尺。 棺盖开启,夏天只觉得压在心头的沉重似也跟着一起揭了开去。 身子向前探了探,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闭了上,眼睫止不住的颤抖,心乱如麻,害pà 恐惧的情绪犹如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的网在里面。手指有些发麻,浑身涌起一阵燥汗,她一咬牙睁开眼。 棺木里的尸身穿着一袭宝蓝色的衣袍,那是他最喜欢穿的颜色。夏天愣了愣,只觉得这衣袍似乎有些宽大空荡,可又一时不知少了什么。目光划过他的左手,赫然只有两根手指。心头一震,忙又看向右手,袖口里竟是空的。夏天心头大骇,紧抓着棺沿向里面观望。袁龙翘的衣领处空空的没有头颅,胸膛一半鼓起一半瘪着。露在袍外的两只脚,一只齐全,一只就只剩下几根骨头。刚刚的燥汗忽地变成了冷汗,夏天张了张嘴,只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炸开了。 “这不是你三哥,对不对?”她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回头问身后的袁龙鳞。 眼圈儿一红,袁龙鳞低头不语。 这种默认比直接回答是或不是更令夏天彷徨不安,泪水一下子冲进眼眶,她复又看向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眸光猛地锁在他腰上佩戴着的金鱼络子上。原本金灿灿的穗子已半秃,鱼身上的颜色也几近焦黑,只有那颗缀着的珍珠还完好的存zài 着。那是她亲手编的,她怎会不认得,哪怕他们吵架、生气,甚至他赶她离开的时候他都从未摘下过,一直戴在身上。 竟然真的是他!夏天的眼泪早已溃然成灾,再也无法抑制。颤抖的手缓缓的伸向那条同样残缺不全的络子、伸向他,然而颤抖的岂止是手,还有她的心、她的情、她的整个生命。脖颈上的血肉,断骨处的瘪陷,残存的手指……因为是他,所以她并不觉得恶心,可是她的人却仿佛被一把钝刀一片片的凌迟着,痛得无力承shòu。二尺……一尺……二寸……她眼前一片迷蒙,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剧烈颤抖的手渐渐的接近那只络子。心头忽然传来一阵撕扯的剧痛,她强自皱眉忍耐,可眼前却是一片黑沉。 夏天身子一倾,袁龙鳞立kè 将她抱住。她的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嘴唇紧咬着,俨然已昏了过去。他心疼的将她抱起,看了一眼棺内,闭目道:“盖棺下葬吧!” 谁说这房梁高崛,夏天脚踩着圆凳,一甩手上的白绫恰恰好好的搭在了上面。上吊,她从前在凌王府无聊赌气的时候也做过,可那时她的绫子怎样也够不到梁边。如今想来,不是房梁太高亦不是技术太差,归根结底,还是那时的她根本不想死。 将绫子下面打了个结,又拉了拉确定了高度和结实度,她毫无留恋的将脖子伸进套儿里,脚下决绝的踢翻了踩着的凳子。 紧勒,窒息,眼珠、舌头不由自主的向外鼓冒。她本能的挣扎了几下,身体在绫上晃悠,胸前一物从衣襟里掉了出来。不用看她也知dào 那是什么,是那枚带她穿越而来雕着牡丹的戒指,是小三送给她的花丝宝戒,她一直用红线穿了贴身戴在脖子上。或许,她艰难的咧了咧嘴角,她不需yào 死,只要将戒指套上手指她便可以回到现代。只是如今的她已然万念俱灰,没有了小三,没有了他们的孩子,没有了大哥,她活着也等于死了。这根本不是换个环境,或者选择遗忘就能办得到的。 垂下双手,她不再挣扎。死亡有时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 袁龙鳞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他休息的时辰简直屈指可数。计划好的,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件接肘而至,虽然有鬼颖师傅、蒋贞等人的协助,可他仍要事事亲为,不敢放松片刻。如今他才真zhèng 深切的体会到三哥的辛苦与劳累。 事虽繁冗,然而最令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夏天。打起精神,他缓步向夏天住的小院走去。还未进门,透过窗子隐约可见有亮光在来回晃动,他觉得奇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敲了敲门:“三嫂,我是小七。” 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又敲了敲,仍旧无人应答。心想着她或许在休息,转身欲走。突然一抹亮光晃了眼睛,他心里的疑惑更大,嘴里说着:“我进来了。”手上用力将门推开。 一只圆凳翻倒在地,眼前微微轻摆着一双露出裙摆的绣鞋,再向上看,一条白绫系在房梁上,夏天悬在上面,发出亮光的正是她胸前的花丝宝戒。 “小天!” Chapter 128 责痛悔 “小天!”他情急之下张口唤出了那个他听过无数次,想过无数次却从未叫过的名字。手忙脚乱的将夏天从绫子上解下来。 “小天!”多熟悉温暖的称谓,这世上只有他会这样叫她。夏天的身上已没有了任何感觉,偏偏思绪还留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清明。是谁在叫她?小三吗?瞬间闪过的一抹求生意念,只为再看他一眼…… 气压很低,呼吸起来有些困难。嗓子奇痛,火烧火燎的,吞咽间仿若有砂纸在来回的打磨刮割。绵软的身子像不是自己的,若不是右手上的重量,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飘起来。头动不了,只有眼珠能够转动。余光里床边似有个身影。“小……三……”应该是伤了嗓子,勉强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能吐出砂砾。 床边的身影一晃,眼前立kè 移过来一张脸,眼里血丝密布,两眼都抠了进去。“三嫂!” 夏天静静的盯了他半晌,眼中的那点儿亮光渐渐黯淡,最后化为两团死灰。 “你怎么能如此轻生,你知不知dào 若是我迟来片刻……”袁龙鳞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他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将情绪平复下来。 心灰意冷,夏天躺在那里,两眼直直的望着帐顶,不发一言。 接下来的日子,夏雪与袁龙鳞轮换的守在夏天的身边,一刻也不敢离人。而夏天,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缄默不语,不吃饭也不吃药,一心求死。 夏雪哭着求她,袁龙鳞更是斥责、劝慰、哀求、威胁,使尽了各种手段,可是夏天始终无动于衷,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口中被灌进苦涩的汤汁,夏天本能的排斥,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这是毒药。”默了一瞬,她张开嘴巴大口的喝了下去。 “死之前,你不想听听关于睿嘉帝的事吗?” 身体里似有股力量在慢慢凝聚,夏天睁眼转向床外,那角度刚好kàn 到花白发丝掩映下的脸庞。肩膀微缩,她真真被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布满皱纹,苍老至极的脸。 木轮椅偏转了些方向,椅上之人微微一笑:“怎么,还知dào 害pà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她的声音听上去绝不超过三十岁,可样貌明显已过古稀之年。 夏天别过头,并不作声。 “我叫鬼颖,七殿下他们都称我一声鬼颖师傅。你若不嫌弃也可以这样叫我。” 夏天没有回头,仍旧保持沉默。 鬼颖也不见怪,自顾自地道:“你以为你何以能活着?若我说是睿嘉帝他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性命,你还要寻死吗?” 猛地转过头,夏天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似要看进她的灵魂。 “这是与你刚刚所服之药相辅相成的毒药。”鬼颖将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吃下后绝对不会有半分痛苦。你想清楚,是让他死不瞑目还是让他含笑九泉,你自己选择吧。” 木轮辘辘,鬼颖径自出了房门。 那包药静静的搁在桌上,夏天静静的仰面躺着,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不好了!”夏雪一头闯进东跨院。 听到响动袁龙鳞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挡住她开口斥道:“我不是告sù 过你这院子不准靠近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夏雪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喏喏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而是……是……” 见她如此,袁龙鳞不禁缓和了脸色,“到底发生了何事?” “四姐她不见了!” “什么?何时不见的?你不是一直陪着她的吗?” “是……是陪着……我见她睡着了,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后四姐就……”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低得越深,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然带了哭音儿。 “算了!”袁龙鳞皱了皱眉,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你先回去等着,我这就出去找找。” “等等。”鬼颖转动着轮椅从屋内行出,这里的地面都很平坦,院门、房门皆没有门槛。“她可有带走桌上的药?” 夏雪茫然的看了一眼袁龙鳞,不解地道:“什么药?桌上并没有什么药呀!” 鬼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越听越心惊,袁龙鳞转身就要往外冲。“她的身子应该走不远,我这就去追。” “不必了!”鬼颖再次出声阻拦。“她若想死,你们拦住了今日拦得住明日?她若听进了我的话自然会回来。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鬼颖师傅!”袁龙鳞立在院中,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正房的窗口,一颗心担着忧、伤着情,痛到无以复加。 夏天没有走远,一面山坡两座孤坟。她抱膝坐在袁龙翘的墓前,目光呆滞的望着碑上的刻字,手上握着那枚花丝戒指,身边放着那包毒药。过去从未想过的,不曾留心过的,如今一一回忆细想,这才终于认清了他也认清了自己,才意识到他是怎样的爱着自己,而自己又曾怎样的幸福过。 她真的好懊恼,过去的自己怎会那样的懵懂浅薄!只知dào 在他给予的纵容中自由奔放,以为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只知dào 在他刻意的冷漠前掉头走开,以为一切皆是自然而然。 天色变黑,又由黑转亮。 夏雪坐在离房门最近的地方,神色困倦的一会儿看看门外一会儿偷眼瞧瞧袁龙鳞,又累又急又愧。鬼颖合目坐在木轮椅上,一派安然,声色不动。袁龙鳞则明显没那么沉着,虽听了鬼颖的话没有出去寻找,可他也无法安心的坐在那里静等。不知已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他举头望望外面的天光,一咬牙,忍无可忍地道:“不行,不能再等了。若三嫂真有什么不测,我如何对得起三哥!” “我与你一起去找。”夏雪从椅子上站起,一双大眼睛满是希翼的望着她。 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袁龙鳞还是将目光转向了鬼颖。 轻叹了口气,鬼颖算是默许了。 袁龙鳞见状急忙快步向房门走去,夏雪略一晃神也匆匆跟上。还未踏出门槛,夏天却迎面走了进来。 Chapter 129 枕干寝 夏天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内,直直的跪在三人面前。 “四姐!” “三嫂,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鬼颖望着她,略弓的身子非但不显得猥/琐,反而有种深沉的凝重。 “我要报仇!我要为大哥、小三和我们的孩子报仇!”夏天倔强的扬着脸斩钉截铁的道。 袁龙鳞眼中带痛,上前欲扶她起身。“三嫂放心,我一定会替三哥报仇。” “不。”拂开他的手,夏天直望着鬼颖,坚定地道:“我要亲自报仇,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请鬼颖师傅帮我。” “你可知dào 仇人是谁?” 眉心轻跳了下,夏天半眯着眼眸:“我想过了,如今谁是新帝君谁便是我最大的仇人。” 点了点头,鬼颖瞥向袁龙鳞。 润了润嘴唇,他掩不住担心地道:“如今的帝君是正德帝袁龙骐。” 夏天明显有些意wài ,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我知dào 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要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yào 周密的计划。从今日起夏天将不再是夏天,若不能报得此仇,这世上将再无夏天。” “三嫂……”袁龙鳞满心的不忍,可又不知如何相劝,最后唯剩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目光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仿若自言自语地道:“我现在才知dào 他怕什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活着去看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如何痛苦的死去;活着去承shòu那些噬心腐骨般的思念的折磨。直到,直到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直到,直到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袁龙鳞本能的要反对,鬼颖却抢先一步答yīng 道:“就依了你,只是这其中的辛苦……” “师傅放心,无论多苦多难,为了小三我一定能做到。” 夏天果然说到做到。她跟鬼颖学礼仪,学书画,学琴棋;跟夏雪学女红,学歌舞;跟袁龙鳞学骑马,学兵法,甚至学一些简单的武功。每日她只睡不到两个时辰,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冬尽春来,夏日靡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改变一个人最有效的途径。 如今的夏天沉静冷漠,聘婷玉立,脸上少了稚气也少了笑容。从前她极为爱哭,可自从决定报仇哪怕骑马时摔伤了腰,练舞时扭伤了脚,她都未曾再掉过一滴泪。 袁龙鳞一直默默的陪着她,悄悄的为她打点着一切。见她如此执着且拼命的学习各种技艺,真是又心疼又伤痛。他不要她如此辛苦,也不想她这样折磨自己,可是他阻止不了,也无从阻止。 夏天怕水、怕黑、怕老鼠。她深知只要这些不克服,她永远都有弱点,别说为小三报仇,就是想接近仇人,恐怕都会很难。 她曾经掉进过护国将军府的湖里并差点儿淹死,所以才会怕水。这里恰巧也有一条河,她每天都迫使自己站在河水中央,让水没过自己的胸口,忍受河流的冲击,借以消除恐惧。 而怕黑、怕老鼠则是从小就如此。几次被关进小黑屋的经lì 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她怕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克服这些弱点,于是让人在一个幽深的山洞口装了大门,并在其上按了锁,时辰不到决不让外面开门。这山洞里有老鼠,有蝙蝠,她随身带了一把匕首,怕极的时候便用以壮胆。 人对自己害pà 的东西本能的想要逃避,而夏天却反其道而行之,所受的煎熬和心理压力可想而知。每一次从河里、山洞里回来,她都觉得自己像死过了一回,可第二日无论夏雪、袁龙鳞如何相劝,她还是要去。 时间荏苒,秋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河水虽不曾结冰,但温度已然很低了。夏天将披风脱在岸边,仍旧只身踏进河里。昨夜有些鼻塞,今早起来头便有些发沉。然而这些都阻止不了她每日的功课。习过字,骑过马,她趁着太阳正好就直接来河里练胆量。 她穿得不多,沁凉的河水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襦裙。河中央有些暗漩,河水流动时不免溅起水花。很快,她的上衣、头发、脸上都被打得濡湿。刺骨的寒意令她不由得牙齿打架,闭上眼极力的忍耐,不到片刻手脚便都麻木了。 一双痛苦的眼睛在不远处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见她脸色、唇色慢慢变白,他的脸色与唇色也白得像纸;见她浑身抑制不住的打着颤,他也感同身受的颤抖不止。猛然见她的身子一歪整个人没入了水中,他一惊之下毫不迟疑的奔向河边跳下水去。 好冷!夏天双目微睁,任由自己在河水中下沉。河水并不深,只要她肯站起身,不过只到她的胸口。可是她好冷、好累,灵魂深处偏偏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她——死了就能见到小三了。 一个人影向自己游来,她眯着眼睛看去,水中并不清澄,但她却莫名的一阵激动。是小三!她感觉得到,那人正是小三!她握着他伸来的手,那真实的触感令她心中安然,嘴角浮笑,更坚定的放松了自己沉入河底。 一场梦境苏醒,她依旧活在人世。身下的软枕轻裘,眼前的帐顶帷幔,她睡在自己的房中,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手指不甘的握紧,却意wài 的发xiàn 十指相交的温暖。她狂喜的转过头,那斜倚在床边的伟岸身躯,坚毅深邃的侧脸……之前的失落被悉数淹埋。她痴痴的凝望着,再也别不开眼去。 夏雪端着药从外面进来,见袁龙鳞斜倚在床边睡着了,不禁心生怜惜,放下药,随手拿起一件披风轻轻的为他盖上。余光不经意的扫过床榻,她不禁怔住。四姐看向七殿下的目光里是温柔,是深情,还有着无限的眷恋。 “四姐……”她呐呐的出声,心里涌起一股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委屈与愤nù ,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难过。 夏天的眼中没有夏雪,耳中亦没有。她拼尽全力死死握住那只手,生怕稍一放松眼前的人就会消失,她固执的想着,哪怕这只是个梦,她也要把梦留住。 Chapter 130 侍卫燎 “你们在做什么!”夏雪突然一声尖叫,气息微促,眼泪在眼眶里盘旋。 袁龙鳞陡然惊醒,身上的披风委顿于地,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床榻。 目光一对,两人皆是一怔。 夏天不敢置信的微微蹙起了眉,目光仍不死心的紧盯着他的脸,仿佛要确定他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三嫂!”见她清醒,袁龙鳞十分开心。 这一声“三嫂”彻底将夏天唤醒,是龙小七,不是小三!她闭了闭眼,沮丧的放开他的手翻身向内,心里一抽一抽的,那种凌迟的痛几乎要将她撕碎。 袁龙鳞不解的看了看她拒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夏雪。手掌里还有她的温度,手背上还有她指甲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手指不由得紧紧握起。 夏天的身体恢复得很慢,心中郁结,她的笑容比之前更少了。鬼颖虽强行限制她病好之前再去河里和山洞,但她琴棋书画的功课却仍旧一日也未落下。 夏雪本来对她心存芥蒂,可这几日见她对袁龙鳞避而远之,且并无特别之处,便也渐渐放开了些心结。 “四姐,”她上身趴在夏天读书的案桌上,踮着脚尖歪着头,双手支着下巴,眨着大眼睛神mì 地道:“你知dào 东跨院里住着什么人吗?” 夏天举着书头也未抬的随口应道:“鬼颖师傅。” “不止鬼颖师傅!”夏雪挑起右眉,神色中多了一丝八卦的兴奋。“昨日我经过东跨院时听到里面有人在咳嗽,我一时好奇就贴在墙根下没有马上离开。我听到鬼颖师傅劝那人受了寒要多歇着。四姐,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夏天放下书,眼中不禁多了一抹晶亮,“你可听得出那人的声音?” 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似乎有些年纪了。你说,会不会是鬼颖师傅喜欢的人呢?”她开始想入非非。 夏天眼中的晶亮渐渐熄灭,复又拿起书,再无心绪的应付道:“也许吧。” 冬日里下过第一场雪后,天气开始一日比一日冷起来。 夏天已过了十九岁的生日,加之她不断提升自己的内在修养,如今的她不但模样出落得更加清丽脱俗,连气质也比以往更加高贵内敛。 鬼颖将众人请到了一直视为禁地的东跨院。夏雪惊讶之余不免好奇的东张西望。夏天却始终一派泰然,毫无兴趣。 鬼颖看着夏天的反应,不禁暗暗的点头。“今日找你们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她停顿了一下,开门见山的转头问夏天:“时间已过去许久,你是否仍要报仇?” 袁龙鳞神情一凛,略有些紧张的看向夏天,唇形抿得笔直,当初的娃娃脸已然找不见痕迹,脸上的线条越来越显刚毅。 “当然。”夏天毫不迟疑的应道。 袁龙鳞眼中平添了一抹痛色,扭过头去。 “那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报仇?”鬼颖好整以暇的又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袁龙骐既然以除佞伐暴为由头联合诸侯起兵,我也要以同样的方式让他死于自己的兄弟围攻之中。” “话虽如此,可你想过没有。大殿下、二殿下都是袁龙骐的人,四殿下不一定会为你所用,六殿下又性情懦弱,你要如何联合他们?” “连拉带打,各个击破。” 鬼颖笑笑,“可能你已是成竹在胸,只是要从何处着手呢?” “闽地。” “六哥!”袁龙鳞想了想,虽不赞同亦无由反对。事实上他的不赞同并非针对她的策略,而是她报仇的行为。 “我要取得闽君侯的信任,进而掌握闽地的兵权。至少要先有筹码才能与袁龙骐博弈。” “可是四姐,你怎么才能获得闽君侯的信任?难不成你要女扮男装给他当将军?”夏雪听了半晌,此刻也忍不住插话问道。 “自然不是。”夏天面无表情,清淡的说,“我要成为他的君妃。” 除了鬼颖,袁龙鳞与夏雪都吃了一惊。 “三嫂,你说真的?” 夏天淡淡的瞥向他,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袁龙鳞按下胸口的闷气,瓮声道:“你若想要报仇不用如此麻烦。我的封地可以为你所用,三哥的凌地也在我的手中。” “不!”夏天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冷静而坚定地道:“你以为袁龙骐没有动你就不会防着你、监视你吗?恐怕我们这里刚一有所动作他那里就察觉了,更何况你今日能平安无事的坐在这儿,你三哥必定也花了不少心思付出了不少代价。他既不愿你冒险,我又怎能违背了他的心意。所以,还是按我说的做。” 腾地一下站起身,袁龙鳞红眉毛绿眼睛的吼道:“难道你去做了别人的女人就是顺了他的意了!” “他若怪我,就让我将来不得好死。”她对自己的诅咒如此轻易的便说出口,袁龙鳞气息一噎,连鬼颖也禁不住皱了皱眉,众人心里都隐隐的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再阻拦,但你一人深入闽地,我们终是不能放心。”鬼颖说着拍了两掌,“我有一侍卫可派给你用,一则保护你的安全,二则助你成事。” 房门应声而开,从门外走进一人。 宽肩窄腰,身材高大,只是看上去显得瘦了些。虽然他走得很慢,但仍能发xiàn 他的一只脚略跛。 夏天气息一阵紧促,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只可惜那人始终低着头,看不真切他的样貌。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缠绕醒时梦里一刻不曾相忘。 “这是燎,你今后的侍卫。”鬼颖从旁介shào 。 “属下见过小姐。”燎毕恭毕敬的向夏天施了一礼,说话的声音嘶哑低沉,仿若砂纸刮拉着凹凸不平的墙面,难听之极。 夏雪吃惊的站起身,“怎么是你!” 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脸五官平平无奇,脸部肌肉十分僵硬,整张脸似乎只有一对眼珠是可以活动的。 Chapter 131 赴闽地 “啊!”夏雪被他吓得向后一缩,径直躲进了袁龙鳞的身后。这不就是她偷听到的那个声音吗?原来他的年纪一点儿也不大,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不是小三!夏天不死心的走到他身前一边仔细观察他的鬓角处,一边用手摩挲着他的下巴和颈项。 所有人都惊诧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连燎也一时忘了躲避,直愣愣的瞧着她。 没有粘贴的痕迹,没有任何的破绽。夏天失望的向后退了两步,拒绝道:“我不需yào 侍卫。” “那此事便就此作罢,本来我们也不想你去报什么仇。”袁龙鳞绷着脸,强硬的道。 “是呀,四姐,有人保护你总是好的。”夏雪凑到夏天的跟前,也跟着劝道。 夏天知dào 推脱不掉,只得又抬眼看向燎,“这或许是条不归路,你真的愿意跟随我吗?” 额上的青筋迸了迸,他垂首一礼,嘶哑的嗓音刮着人的耳膜:“属下愿追随小姐左右。” “那好,我们明日就出发。” 袁龙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了看燎又看了看鬼颖,只颓然的叹了口气。一切已成定居,就像他阻止不了夏天折磨自己,同样也无法阻止她前去报仇。 闽地位于天峰山以北,与锦地相距两千里之遥,但若翻越天峰山,路途则可以节省一半有余。 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一上山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堆绵扯絮般的下个不停,气温骤降了十几度。夏天坐在保暖极好的马车里都不禁觉得寒意侵骨,更别提一直在驾车的燎。 “小姐,雪太大了,前面的山路被阻,恐怕我们要等雪停了才能再继xù 赶路了。暖壶子里有热茶,你捧在手里会缓和一些。”燎沙哑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嗯。”夏天正盘算着深入闽地之后的事宜,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心中的计划一一细想了一遍,并将每一步都打算了一番,这才意识到今日恐怕要宿在马车里了。抬手掀开车帘的一角,寒风夹着雪片立kè 扑上了面颊,空气虽然清新得很,却有种令人窒息的生硬。眼前的燎已成了个雪人,头上、身上几乎都被雪花覆盖,夏天伸手摸了一把,只觉他的棉袍子像被泼了水,湿得尽透。她顺势一拉,没好气地道:“还不快进来,准bèi 在外面冻死吗!” 燎似乎犹豫了一瞬,才僵硬的进了车内。 夏天坐到车厢的最里面,侧过身去拿暖壶子倒茶,看也不看他一眼地道:“把湿衣裳换了。” 车外冷,车内暖,寒热交替反而令人觉得更冷。燎打了个冷战,没再迟疑的翻出自己的另一件棉袍,内里的湿衣也不去管,只将最外面的湿袍子换了。 “小姐好好休息,属下告退。”仿佛车内有猛虎野兽,他竟是一刻也不愿多呆的欲重新坐到车外去。 “等等。”夏天扭过头,一眼瞧见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禁不住一软,随手将倒好的热茶递给他,淡淡地道:“你是打算冻病了让我照顾你,还是害pà 我会吃了你?留在这儿,我有话要问你。” 瞧着递来的那杯茶,袅袅的热气中,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极力的稳住因湿冷而不断打着颤的手,低头接过茶杯,斜插着坐在车帘边。 夏天为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慢慢的小口饮着,一边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要跟着我?真的是为了保护我,还是替人监视我?” 似是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复又低下头:“小姐是怀疑属下、怀疑鬼颖师傅吗?” 夏天眼睛盯着茶汤,毫无笑意的微微扯了扯嘴角,并不正面的回答。“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不。”燎重重的握了握手中的杯子,热度已将她的手掌烫红,可偏偏一丝热气也传不到心里,他只觉得车里比车外还冷。“属下与小姐并非萍水相逢,属下其实是陛下的暗卫。” “陛下?”夏天眯了眯眼睛,昭乾,睿嘉,还是正德帝袁龙骐?她不由得又多了一分戒备。 “是三殿下。”他换了旧时的称谓。 “那为什么我从不知dào 你,更未见过你!” “属下一直隐身于暗处替三殿下办事,身份不宜泄露,故而小姐并不知晓。” “那么鬼颖师傅呢?”夏天玩着手中的茶杯,显然对他的答案并不十分相信。 “鬼颖师傅本是夷族大将军的女儿,遭人迫害,为三殿下所救,因此一直藏身于锦地。” “被何人所害?” 张口欲言,忽然又停住。燎仿若看陌生人般的直视着她,神色颇为复杂:“你变了。” 夏天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浅淡的笑,眼神却急速的冷了下来。“我若不变,怎么替小三报仇!” “既然你并不相信鬼影师傅,为何……” “为何还要听她的摆布?”她冷笑着接口,“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只要你肯尽心尽lì 的帮zhù 我报仇,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也可以尽管拿去。” 手中的茶杯几乎被他握碎,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略显迟疑地问:“小姐可信得过七殿下?” 夏天缓缓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想了想才道:“若是连他也骗我……”她的脸色白了白,轻轻闭上眼睛,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闽地的封都虽不及京城繁盛,却也是热闹非凡,人潮涌动。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封都最大的歌舞坊前停了下来,戴着斗笠的车把式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披雪色斗篷的娇俏女郎。耳上戴着一色的绒毛护耳,风帽堪堪遮住额头,她一手脱开雪白的护手袖套搭在车把式的手臂上,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玉秀坊”三个烫金大字,径直走进了歌舞坊的大门。 女要俏一身孝!虽在冬日,又是雪后,可这女郎的一身素白打扮仍是好kàn 又干净,让人远远看着便不敢亵渎。只可惜在她身旁的车把式,虽身材高大,却是个跛子。 Chapter 132 竹杆舞 玉秀坊里十分宽敞,两层楼的设计,一楼有舞台和坐席,二楼还设着雅座。有姑娘在舞台上练习歌舞,还有教习在一旁指点。坊中的伙计见有客人上门忙上前来招呼:“两位客官,对不住,咱们玉秀坊的表演晚上才开始,两位若方便就晚上再来,若是来回奔波劳累,可在雅座休息。” 那女郎微微一笑,似是对这伙计十分赞赏,转头向车把式递了个眼色,车把式立kè 心领神会的递上一锭银子。“先安排一间雅座,沏上一壶热茶并送上几样点心。另外请你们这儿的坊主来一下,我家小姐要与他一见。” 伙计原本接过银子连连点头称是,最后听说要见坊主不由得愣了下,抬头看了那女郎一眼,虽满腹疑团但还是答yīng 着引他二人上了二楼的雅座,又去张罗了吃食。 工夫不大,门向内一推,一个半老徐娘摇摇曳曳的走了进来。含笑的眼睛不着痕迹的在座上的女郎与侍立的车把式身上转了一圈,热络的招呼道:“我是玉秀坊的管事妈妈,不知小姐要见坊主有何吩咐?” “妈妈请坐。”女郎也不客套,将一封黄金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道:“这是黄金三百两,买下你这玉秀坊应是绰绰有余,只不知妈妈可做得了这个主。” 微微打了个怔愣,这位妈妈也不是个寻常人,笑了笑,避重就轻地道:“小姐不是本地人吧!不知仙乡何处,府上如何称呼?” “我乃京城人氏,姓方,名遥羽。家父是京城商贾,专做丝绸生意。” “原来是京城来的富家小姐,我说这风流气韵不同凡响呢!就是与我们这里小乡小户的姑娘不同。”管事妈妈顺势恭维了两句,话音一转,试探道:“小姐既是京城人,令尊又是丝绸大贾,怎会来封都买咱们的玉秀坊呢?” “这里可是封都最大的歌舞坊?” “自然。咱们玉秀坊若称第二,封都还没有哪家敢称第一。”管事妈妈略扬了扬下颌,言辞间掩不住的骄傲。 “那便是了。我父亲虽家赀万贯,可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此番离家就是为了历练自己,将来好继承家业。我从小便酷爱歌舞,自信在这上头还有些个新意。我虽购买玉秀坊,但一律人事物皆不变。若玉秀坊没这个意思,我便去别家歌舞坊,说不得今后我们兴许就是对手了。”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软硬兼施,又有金灿灿的金子放在眼前,即便是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管事妈妈也颇为犹豫和动心。她细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妙龄女郎,禁不住暗暗点头,那模样长得自不必说,就凭那股不卑不亢的通身气派也绝不是个普通女子。如是想着,对她的身份不由得更信了几分。“这玉秀坊是否能卖给小姐,我还得问问坊主的意思才成。” “那就有劳妈妈了。”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淡然的应道。 管事妈妈见她一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神色,不敢怠慢,施了个万福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车把式始终默不作声的站着,此刻仿若叹息地道:“今日才知晓你还有这份能耐。” 所谓的方遥羽正是化名的夏天,她猛然抬眼看向装扮成车把式的燎,只觉得他的话既刺耳又刺心,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委屈与难过,瞪了他一眼,她恨恨地道:“你不知dào 的事还多着呢!” 玉秀坊的坊主并未露面,出面与夏天签约交涉的始终是管事妈妈。夏天如愿的成为了玉秀坊的主人,一切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夏天虽购得了玉秀坊,却并不干预坊中的事务,一切运营仍是照旧,且外人亦不知晓这封都最大的歌舞坊已然易主之事。夏天要玉秀坊不过是做个跳板而已,她早已让燎调查清楚了闽君侯袁龙桀前朝后宫的情况,要名正言顺的接近袁龙桀,她必须要有一个身份、一个说法。 袁龙桀手下的兵马均由君妃之父柏博术掌管,政务则依赖于辅相丰书堂。据闻这位丰书堂丰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却是满腹才学,博古通今,更有着别人没有的异能。 夏天将闽地的前朝官员、后宫妃夫人一一列举在纸上,仔细分析后选定了贪财又好色的司库吴文友,百姓皆私下称呼他为“吴混球”。 吴混球六十大寿,他手下的官员为巴结他要为他举行寿宴大肆庆贺,玉秀坊作为封都最大的歌舞坊自是不能缺席。夏天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她吩咐管事妈妈一切皆按惯例如常准bèi ,而她自己则亲自设计了服装、道具、音乐,要在吴混球的寿宴上一鸣惊人。 喜堂之上歌舞齐集,主宾尽欢。为求畅快,到访的客人均未携带家眷,席上陪伴左右的全是各青楼的花魁名艳。莺燕围绕中,男人们斗酒比美,一派声色犬马、花天酒地之象。 乐声突然一变,众舞姬闪身而退,堂中只余一支笔直而竖的竹杆,一只白色的鸟儿栖于其上。吴文友揉了揉已有些浑浊的双眼,仔细看时,那鸟儿展了翅膀绕着竹杆一圈圈旋转而飞。不知哪来的风吹动着毛羽,翩然间那鸟儿扬起头,竟是个婷婷少女。头上戴着鸟形发冠,身披白羽织就的华裳美衣,裙裾前短后长,一片片羽毛细密排列,毫无遮掩的露出两条纤长雪白的玉腿。她的身姿极为轻盈,那细细的一根竹杆竟似将她牢牢的吸附住,翻腾,倒挂,平衡,旋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夏天微微一笑,从竹杆上滑到地面。她从前虽不擅舞,但现代的东西毕竟见得多了。如今她与夏雪学习了舞蹈,又跟着袁龙鳞学了简单的武功,即便称不上武功高手,但到底比从前身法轻捷了许多。这不过是她凭着印象改良了的钢管舞罢了。要如何吸引男人的目光,她若真使些“现代手段”,只怕这里的当家花魁也要甘拜下风。 Chapter 133 计中诱 玉秀坊的管事妈妈在一旁悄悄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幸好坊主英明,将玉秀坊卖给了这位方姑娘。她果然是个中高手,这样的舞蹈就连自己这个混迹歌舞坊二十余载的老舞姬亦是见都没见过。 夏天依着竹杆缓缓蹲下,眼风一斜,似笑非笑的抛出一个魅惑的眼神,腿、臀、腰、背、头,身体在站起时划出了一个性/感的S形。 咕,有人不受控zhì 的流下两管鲜红的鼻血。吴文友更是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紧盯着场中的夏天,眼睛眨都舍不得眨一下,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了。 夏天对场上众人的反应十分满yì ,动作越来越流畅,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眼神更是越来越勾魂摄魄。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瞟过站在一旁的燎。他垂眸而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如老僧入定,完全无视于她的表演。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她的目标是吴文友,至于其他人的反应本不必在意。可不知为什么,对于他的无动于衷,她打心眼儿里觉得不舒服。眉心轻轻一皱,她离开竹杆向他走去。呕上一口气,她偏要让他为自己“动心”不可。 围着他跳起舞来,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腿盘在他的腰间,向上一跃她轻巧的骑坐在他的身上,挑/逗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在场众人都快要疯了,他们何时见过这么露/骨大胆的舞蹈,即便是那些青楼女子也都羞得满面绯红。 燎干脆闭上了眼睛,任凭夏天如何,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的波动起伏。 夏天不禁有些沮丧,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忽见他鼻下流出的鲜红血液。得yì 的一笑,她终于心满yì 足的从他的身上跳下,眼神一勾早已垂涎三尺的吴文友,舞动着离开了喜堂。 一把抹去鼻下的血迹,燎脸色铁青的跟了出去,纵身跳上马车,也不顾夏天还未坐稳,一抖缰绳,马儿嘶叫着放蹄狂奔。 “哎?”吴文友提溜着袍摆离了歪斜的追了出来,眼见着马车绝尘而去,禁不住懊恼的一跺脚。 旁边一没眼色又一心想讨好的小厮嬉笑着迎了上来,“老爷,您有何吩咐?” 啪!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吴文友劈头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不关好府门拦住马车!” 那小厮捂着脸颊,心里暗道倒霉,脸上却仍要陪着笑脸鞠躬哈腰的连连称是。另一有眼色的小厮将他扯到一边,近身上前低声对吴文友道:“老爷,奴才已打听清楚了,刚刚那位姑娘是玉秀坊的舞姬。” “真的?” “千真万确。” “备车,去玉秀坊。” “现在?”小厮有些傻眼,“堂上的那些客人怎么办?” “没用的东西,找人照看着也就是了。”吴文友心痒难耐,哪里等得及送走宾客,也不带人,上了马车直奔玉秀坊而去。 夏天站在坊间二楼的围栏旁冷眼看着吴文友脚下微踉的走进来,冷眼看着伙计将他带进预先准bèi 好的雅座里,不屑的骂了声:“急色鬼!”打了个哈欠,她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的燎:“送上几壶好茶,给他好好的败败火。”折腾了一天,她早就累坏了。这会儿要养精蓄锐,睡醒了才有精神收拾这个吴混球。 淫/虫上脑,欲/火焚身,吴文友哪里坐得住,等了片刻不见人来便急不可耐的高声唤道:“来人,快来人啊!” 伙计端着茶点应声而入,陪着笑脸:“大人,有何吩咐?” “你家姑娘呢?何故让本官在此等候?还不让她速速出来!” “是,姑娘马上就来。这是姑娘特意吩咐为大人准bèi 的茶点。姑娘说大人在寿宴之上没吃什么东西,怕您喝酒伤了胃。”伙计的口才极佳,说话间声情并茂,利落干脆,直哄得吴文友不禁由怒转喜,心花怒放。“大人是贵客,您一来咱们玉秀坊那真可谓是蓬荜生辉。姑娘是女儿家,心思细,要见自己喜欢的人怎能不好好的打扮一番。大人莫急,待姑娘一打扮好立kè 就来。” 吴文友脸上已带了笑纹,摆了摆手,“罢了,让她别再打扮了,本官不挑这些,让她快些来就是了。” “是。”伙计放下茶点,施了一礼,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吴文友喝了两口茶,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夏天的影子,愈加难耐。索性推了杯子,不愿再等,要亲自寻去她的房间。然而刚一起身,他只觉似酒劲儿上头,眼前一片金花乱冒,人一栽,便伏在桌上便再也不动了。 伙计隔着门缝向里面张望了望,一笑,向一旁的燎比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从吴府急匆匆赶回来的管事妈妈陪着一人正站在二楼一个隐秘之处看着一切。 管事妈妈皱了皱眉,担心地道:“这位方姑娘来历不明,行事古怪,如今又将吴混球弄进了坊中,不知她要做什么?” 旁边那人并不作声,只是看着伙计与燎的举动。 “坊主,我们就任由她胡来而不闻不问吗?若是事情闹大了,咱们的玉秀坊……” “我心里有数。”被称为坊主之人终于开口,她略向前踏出半步,从窗口透进的光线射在她素色的衣裙上,阴影仍遮在她的脸上,只看得见极深的两条法令纹。 “那接下来……”管事妈妈仍旧担心不已。 “你只管照看好坊中生意,至于其他,我自有安排。” 夏天见到吴文友时,他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把他弄醒。”她好整以暇的在对面坐好,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燎阴沉着脸,也不理会夏天,摸出颗药丸递给伙计,自己则垂眸立在一旁,像根柱子般再也不动分毫。 夏天知dào 他还在为吴府献舞的事生气,斜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见吴文友吃了药丸慢慢转醒,她嫣然一笑,柔柔的唤了声:“吴大人。” 美人对面而坐,目似秋水,盈盈浅笑。又想起喜堂之上她翩翩起舞,撩拨人心的迷人模样,吴文友不由得心旌摇曳,情难自制。 Chapter 134 请入瓮 “美人!”吴文友恶狗扑食一般的向夏天扑去。 燎嫌恶的一皱眉,身形一晃便挡在了夏天身前,而伙计更是看似扶了吴文友一把,实则是将他拉住。“大人,小心!” 吴文友这才发xiàn 房中还有两个多余的人在,遮掩的咳了咳,煞有介事的一挥手,正色道:“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是。”伙计一躬身退了出去,燎却站着没动。 吴文友脸上立kè 现出不悦的神色,他认出了燎便是夏天在喜堂上绕着跳舞的那个人,本想发作,但看了一眼夏天,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伸手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子朝燎抛了过去,语气轻慢地道:“赏你的,下去吧!”这动作极为侮辱人,即便是对最低等的下人仆从也轻易不会使用,除非是故yì 而为。 燎冷冷的觑着他,眼神中如凝着浮冰碎雪,激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夏天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轻轻一笑,借着说话将此事揭了过去。“不知吴大人到玉秀坊来有何贵干?” 见燎始终不动,吴文友也没有办法,又不好当着夏天的面如何,只得当他不存zài 。“本官钦慕姑娘,所以特来拜访。”他鞠着笑脸,一副色鬼相。 “哦?大人钦慕奴家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不好回答,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是钦慕人家姑娘的美色!吴文友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长的笑笑,避重就轻地道:“姑娘在本官眼中不亚于九天玄女下凡,在在都是好的。” “大人谬赞,奴家可不敢当。” “怎会不敢当。”吴文友嬉笑着绕过桌子凑到夏天的身边。 “奴家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 “美人请讲。”吴文友将夏天的一只手抓在自己的手里,不停的摩挲。 夏天任由他占着自己的便宜,既不反对也不奉迎,继xù 说道:“奴家听闻大人在闽君侯驾前是掌管君家器物、衣帛锦缎的高官,却不知是您的官职大些还是柏博术柏大人的官职大些呢?” “这个……”吴文友微微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望大人据实相告。”夏天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一弹,放柔的声音听得吴文友半边身子一阵酥麻。情不自禁的愈加抓着她的手,脸也凑了过去。“好好,美人,你要知dào 什么,本官全都告sù 你。” 燎的双拳早已握得咯吱作响,恨不得立即上前给他一拳。但之前他与夏天有约定,只有夏天出声,他才能出手。 伸出手挡住吴文友贴过来的嘴脸,夏天隐忍着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感觉,嗔道:“大人倒是说呀!” “唔。”吴文友赖皮的顺势亲了她的手心一下,这才心满yì 足地道:“柏大人执掌兵权,与本官各司其职。若比较官阶,他只比本官大一级而已。” “那为何不是大人执掌兵权,难道大人不及柏大人吗?” “本官怎会不如他!”吴文友撇了撇嘴,不屑的道,“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女儿,在君侯枕边吹吹风,他要什么官职没有!” “那大人何不也送个女儿给君侯,这样一来,还怕屈居人下吗?” “哼,本官才不屑像他那样靠裙带关系博得高位!” 夏天手上用力将他推开,也轻哼了一声:“大人是不愿还是没有女儿?!” 众人皆知这吴混球虽然好色成性,家里娶了十几房姬妾,却偏偏无一儿半女。百姓皆笑这是报应,而这也成了吴文友的一个心病。 果然,闻言他脸色微变,掸了掸衣袍坐好,沉声道:“莫再说这些无用之事,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 “奴家怎么不懂!”夏天轻笑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奴家可以拜大人为义父,大人将奴家送到君侯身边去,奴家定会为大人抢来这君丈之位,如何?” “你!”吴文友惊讶了一瞬立kè 明白了过来,恨恨的咬牙:“原本你接近本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家虽是个女子,却也想为自己的后半生争个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大人无儿无女,难道就不怕自己晚景凄凉,被人如弃敝屣般的赶出闽地?” 这最后一问真zhèng 触动了吴文友的心事,他之所以如此贪财无非是怕自己年老之时无所依靠。可他毕竟在官场多年,岂会看不出夏天的别有用心。贪慕之心去了大半,他冷冷的盯着她,肃声厉问:“你究竟是何人?” “奴家姓方,名遥羽。是玉秀坊的舞姬。” 吴文友此时已完全清醒,“本官怎不知玉秀坊何时多了你这个人!” “大人不知dào 的事也忒多了。”夏天退步走到燎的身边,淡淡地道:“大人摸摸肋下三指的地方。” 吴文友心知有异,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哎呦!”他痛叫了一声,身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你……你你……”他抖着手指着夏天,脸上的颜色大变,“你对本官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大人喝了些寻常毒药而已。”夏天的目光冷冽,再不是刚刚温柔浅笑的娇媚模样。 吴文友额上的冷汗更多,咽了咽口水,他服软道:“你要让本官做何事,本官全听你的便是,至于解药……” “只要大人在三日内让遥羽顺利入宫,遥羽便不再为难大人,而且还会让大人如愿登上高位。” “三日?怎么可能!再说,君侯身边的妃夫人也不是说做就做的。” “那就是大人的事了。遥羽是不急的,不过遥羽手中的解药只能帮大人三日,过了时日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这,这……”吴文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好,本官答yīng 你了。这两日本官就派人来送你入宫。” “那遥羽就静候大人的佳音了。” 吴文友见夏天松了口,也顾不得什么官威形象,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小姐,这人不可信!”燎望着他的背影,硬声道。 夏天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复又坐回桌边,嫌恶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具杯碟,“他若自找不痛快,那也怪不得别人。” Chapter 135 左右难 果然,吴文友一回去便一面请大夫为自己解毒,一面找来封都州府府尹告夏天谋害他。 玉秀坊被官兵团团围住,因为事关司库大人安危,封都府尹不敢怠慢,亲自前来拿人。 夏天也不反抗,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顺从的随府尹回了州府衙门。 大堂之上衙役各站两侧,横眉立目的大声呼喝着官威:“威~武~”。府尹端坐正堂,头上一块黑色镏金的宽大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夏天手上戴着镣铐,站在堂下,神色淡然。 啪!府尹一拍惊堂木,朗声问道:“堂下所站何人?” “大人既然亲自抓了我来,难道还不知dào 我是谁吗?”夏天嘴角一歪,看似好性儿,其实并不打算乖乖合zuò 。 “放肆!”府尹将眼睛一瞪,“本官问话,必须回答!” “方遥羽。” “哪里人氏?” “京城。” “京城?……为何前来封都?” “因为喜欢。” 啪!“方遥羽,与本官回话不可如此轻慢,必须据实以答。” 夏天朝他轻轻一笑,“我据实以答了呀!我就是因为喜欢封都,所以才来的。” 府尹禁不住皱眉,以往百姓见他莫不是老鼠见猫一般,就算再怎么刁钻的人在府衙大堂上也都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没想到今日一个小女子竟会如此难缠。“跪下!”啪,狠狠又一拍惊堂木,府尹决定好好给她一点儿教xùn 。“左右,给我掌嘴!” “等等!”夏天挑眉,“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府尹冷笑,“就凭你对本官不敬,掌嘴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你懂得如何在堂前回话。” “大人每有问题,我都是有问必答。如何对大人不敬了!大人不问青红皂白的将我抓来,还未审问就要用刑,难不成是想要屈打成招?!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对大人的官誉不利吧!” “你!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吴大人告你谋害于他,依本官看这案子也不用审了,八成就是你所为,来呀……” 夏天轻蔑的仰头而笑,不怕死地又道:“大人真是厉害,用眼睛一看就知dào 八成是我,原来大人审案不是凭证据,而是用眼睛看看就成了!” “大胆!”府尹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指着她,两腮鼓了又鼓。“给我拖下去重重的打三十大板!” “是。”左右衙役看得暗暗好笑,何时见过大人狼狈至此,不过堂下的女子也真是胆大包天。然而心中笑归笑,却仍要执行指令。上来两人就要来拉扯夏天。 “你敢!”夏天瞪了过去,“你若今日让我痛一下,我保证吴大人会痛上十倍百倍,你若不怕他事后找你算账,你就试试看。” 府尹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叠声的叫道:“拖下去,快快拖下去!” “等一等。”从堂门口小跑进一个留着山羊胡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匆匆瞥了一眼夏天,径直跑到府尹身边低头耳语了几句。闻言,就见府尹眼中露出惊讶,想了想,扬手吩咐:“先把人犯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是。”衙役也不愿抡板子费力qì ,更何况要打的还是这么美的一位俏佳人。如今听府尹发话,乐得撒手不管。 一退了堂,府尹立kè 抓了师爷细问:“真的是李夫人亲自前来担保的?” “是。”师爷点点头,“李夫人说这位方姑娘是她的亲戚,让大人看在李大人的面上对方姑娘多加照顾,还说方姑娘绝不曾谋害任何人,这点她可以担保。” “原来是李夫人的亲戚,难怪那丫头如此嚣张!” “小的听说李夫人是京城人,不知这位方姑娘是否也是京城人?” 府尹眼睛一亮,复又一黯,点头:“没错,本官想起来了,她确实说自己是京城人氏。” “那就是了,大人。”师爷向前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小的听说这玉秀坊真zhèng 的主人就是这位李夫人,借着坊中的生意收集朝中市井中的各种消息。若这位方姑娘真的‘对付’了吴大人,您说这幕后会不会是李大人……”他没有继xù 说下去,不过那眼神已足以令府尹心领神会了。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府尹庆幸地道:“还好本官刚刚并未动刑,不过,”他念头一转,“吴大人既然也有交代,本官总不能置之不理吧!李大人不能得罪,可吴大人亦是得罪不起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师爷抚了抚山羊胡,一时之间也不禁左右为难。 “报!” 突然而来的禀报声吓了府尹一跳,咳了咳,他端起架子问:“何事?” “禀大人,司库府管事求见。” 府尹看了一眼身边的师爷,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里虽不愿见,却又不得不见。迟疑了一下,他才有些勉强地道:“让他进来。” 司库府的管事虽没有官职,但因着吴文友的面子,这些下官见了也都给些体面。吴府管事四五十岁的样子,看上去还算忠厚老实。除他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面色冷淡。虽然他脚下微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步速。 “见过大人。”管事上前一礼。 府尹与师爷都向他略拱了拱手。“吴大人可好些了?” “多谢大人惦念。”管事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不知大人可有开始审理此案?” “嗯。吴大人交代的事本官岂能怠慢,已升过一次堂了。” “啊?”管事脸色白了白,有些惊恐的回头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一眼,硬着头皮试探地问:“大人可有用刑?” “这……”府尹有些犹豫,直觉得从对面压过来一股杀气,他抬眼看向那股杀气的来处,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好冷的眼神! 管事见他如此,脸色更加灰白,竟似要哭。“不知那位姑娘此刻在何处?” “在……在大牢里。”府尹被他弄得心里也没底起来。 “快!快带我们去。” 府尹眨了眨眼,想起师爷刚刚的一番分析,难道这位吴大人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大人的手上,那么自己……额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忙吩咐师爷:“快带他们过去。” “啊?”师爷也跟着紧张起来,“两……两位请……请随小的来。” Chapter 136 菊意绕 封都州府大牢里关押的犯人不少,但女监里却寥寥不过数人。府尹倒也没有太难为夏天,将她独自关押了起来。虽然仍旧免不了黑暗潮湿,倒也还算干净。 若是换做以往,仅凭这里的漆黑就足以令她望而生畏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软弱的夏天了。那些在山洞中苦苦煎熬的日子并非白过的,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她便平静了下来。吴混球果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不过,她毫无笑意的抬了抬嘴角,这一次她一定会给他一个记忆深刻的教xùn ,让他再也不敢与她耍花样。 远处有亮光在靠近,还有纷杂的脚步声响。她闭了眼睛,端坐在地上,全然不去理会。 “小姐。”燎抢到众人之前,隔着栏杆担心的向里面探看。 夏天睁开眼,随同而来的衙役手上端着烛台。黑暗中有了光亮,虽不至于灯火通明,但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 夏天朝燎微微点了点头,见她平安无事,燎放了心便不再做声。 “把门打开!”师爷一声吩咐,衙役立即上前开了大锁,拉开牢门。 吴府管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去,满面陪笑的鞠躬顿首道:“方姑娘,对不住。这一切都是误会。小的特奉我家吴大人之命来接姑娘出去。还不快把方姑娘放了。”最后一句则是对衙役说的。 衙役看向师爷,师爷一点头,他这才上前掏出钥匙解了夏天手上的镣铐。 “出去?”夏天淡淡的一挑眼皮儿,慵懒的道,“我可不想前脚刚一踏出去,后脚就又被送进另一座大牢里。再者说,这里挺好,就不必让你家大人费心了。” “不会,不会!”管事笑容僵硬的摆了摆手,有些语无伦次。求助的看了看燎,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要生气,救救我家大人吧!” 师爷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禁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你家大人背信弃义,毫无信用可言,我可不敢再相信他。你回去告sù 他,给自己准bèi 好后事,好好‘享shòu ’这两日的时光吧!” “姑娘,小的求求你,不能,不能啊!”管事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我家大人真的知dào 错了!这位……这位大侠……”他指着燎,哀恳的道,“这位大侠可以作证,我家大人真的是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那些山野大夫的鬼话。就请姑娘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夏天耸肩轻笑,不为所动。“我只知dào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吴大人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能不好好报答他呢!不管是谁的鬼话,吴大人既然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就得自己来承担这个后果。我劝你还是回去帮他好好的想一想,看看眼下到底该做些什么才是正经。” 管事气息一泄,再也跪不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师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由得为府尹、为自己的未来担起心来。燎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的感觉却是极为复杂。她变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爱哭的小丫头了。从买下玉秀坊,计诱吴文友,大闹州府衙。她策划周详,行事大胆,甚至不惜以自己做饵,深入虎穴。 原本他并不同意她孤身被抓进大牢,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吴府逼迫吴文友派人来救她,但终究还是怕她会在府衙里吃亏。看着如今的她,他的心不由得不难过。到底还是误了她…… 到底,吴文友还是亲自到州府大牢里又跪又求的将夏天接了出去。 一边由太监带着往天枢殿行去,吴文友一边仍对两日前的事心有余悸。也不知那丫头给自己下了什么毒,其他大夫把了脉皆说可解,但解药吃下去肋下反而痛得更厉害。还有那个跛子侍卫,他下意识的斜眼觑了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太监中身材略高脚下微跛的一个,心里不禁又多了一层忌讳。这人出入他的府邸简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如今颈上仍能感觉到一片生冷冰凉,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剑指着喉咙。 “大人请。”头前带路的太监一侧身,让出前面的殿门。 吴文友不敢再胡思乱想,今日已是第三日,若不能成功的将那位“祖宗奶奶”送进宫里,别说毒药会发作,就是身后那位也不会放过自己。打起精神,他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 天枢殿是闽君侯袁龙桀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各藩王诸侯回到封地后皆称为君王、君侯,统治一方政治,每个封地都好似一个个小王国。 袁龙桀头戴菊意璎珞黄金冠,身穿蟠龙绕菊纹的玄金色袍子,端坐在案桌后,雍容俊美得好似天宫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吴文友上前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袁龙桀温声道,“听说你身体染恙,现下可大好了?” “多谢殿下隆恩,臣已好多了。今日进宫一是为督促胡丝制纱,二是有一新奇之物想请殿下欣赏。” “哦?是何新奇之物?” “此物乃是一种胡舞,跳舞之人的装束、配乐、舞姿皆与我族大相径庭,颇为新奇。臣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未见过。” “胡舞?”袁龙桀果然有了几分兴致,“平日只知胡族的胡丝颜色鲜艳,质地最佳。却不知还有这胡舞!” 吴文友略松了口气,他就怕袁龙桀不接他的话茬,那接下来可就难办了。如今……,他脸上轻松了许多,“请殿下移步天璇殿。”只要把人请去了天璇殿,接下来就不关他的事了。 天璇殿里一名乐师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只嵌了个古怪葫芦的长笛子。他身边放着一个颇大的竹篓,其他再无一人一物。 袁龙桀好奇地问:“不是要让本侯欣赏胡舞吗?这是何故?” 吴文友在他下首坐下,应道:“殿下莫急,一会儿自有分晓。” Chapter 137 拈酸醋 乐师将那古怪的乐器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声音透过竹管、葫芦再发出来,又高亢又嘶哑,极为特别。 突然竹篓里伸出一只手,学着蛇头的样子,随着音乐的起伏忽上忽下。 袁龙桀看得新奇,目不转睛的盯着竹篓。就连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也都忍不住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完全忘记了要低眉顺目的规矩。 乐声低缓,那只手变成了一双手臂。两臂合在一处,弯弯绕绕,缠缠绵绵,雪白的肌肤仿若刚出锅的桂花甜糕,让人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乐音渐高,竹篓之中慢慢站起一名少女。头上戴着棕色的头纱,额前缀着一溜儿金色的流苏。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眼神灵活媚人,每一个目光都似能勾魂摄魄。脸上戴了一面用金珠子串成的“面纱”,珠子随着她的舞姿左右摆动,映出的金光晃得人愈加看不清她的面目。她的上身只着了件棕色的纱衣,恰到好处的围在胸前,方寸大的布纱,两臂与肚子皆不着寸缕。腰上亦只围着一件极短的棕色纱裙,两腿的大片肌肤几乎都裸/露在外。 她极快的抖动着腰肢,仿若掀起了一片玉脂的涟漪,雪白的波浪。 大殿里响起一片抽气声,这样的舞蹈别说没见过,即使连想也想不出来。吴文友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袁龙桀,悄悄的撇了撇嘴。男人皆好/色,并非只有他一人,只是有些人伪装得好,有些人不屑伪装而已。再看向殿中翩翩起舞的少女,若是换做平常他定然也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然而这几日的经lì 早已令他再没了那份色/心,只觉得她真的好似一条毒蛇,一条带有剧毒的美女蛇。 少女跳到袁龙桀的身前,双膝一曲便坐进了他的怀里。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殿下不想看看奴家的真颜吗?” 袁龙桀愣了下,怎么也没料到这女子竟大胆至此,他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只见她手指一动揭开了遮在面上的金珠“面纱”。 眉眼如画,面若桃李,美艳如花,不可方物。“你……”他彻底愣住,怔怔的凝着她,竟一时无法反应。 吴文友呼出口气,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那名高个子的太监,向殿内的宫女、太监和乐师挥了挥手,带着他们悄悄的退出了天璇殿。 “你……你是……” “奴家姓方,名叫遥羽。” “方遥羽?”袁龙桀眼中透着迷惑,慢慢转为痛苦与内疚。 虽非同母所生,但他们毕竟是兄弟,相貌上总有三四分相像。夏天定定的望着他的脸,情不自禁的寻找着熟悉的痕迹。如果说龙小七的轮廓与气质越来越像小三,那么眼前的袁龙桀在五官上的细节上则更像他。 两人就这样彼此对视着,直到殿外传来—— “君妃娘娘。” “殿下可在里面?” “是。” “闪开,本宫要进去。” “娘娘,这……” 啪!“狗胆奴才,本宫的路你也敢挡?!” 袁龙桀率先回过神来,望向殿门正要开口说话,忽觉脑后生风,眼前蓦地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燎一记手刀将他击晕,瞥了一眼如弹簧般跳起的夏天,沉着脸默不作声的将袁龙桀搬到了后殿的床榻上。 稳了稳心神,夏天对自己刚刚的失态不免有些心虚。殿门在开启,来不及多想她忙跟到了后殿,扯下两边的床幔也跃上了床榻。 来人正是袁龙桀的正妻君妃柏雅绮。听人禀报吴文友向袁龙桀进献了一名舞姬,她便火冒三丈的匆匆赶了来。 闯进大殿,殿内并无一人。她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立kè 脸色铁青的转向了后殿。 床幔低垂,里面隐约有人影在动,一张床榻不停的摇动,偶尔还有女子娇媚的笑声。柏雅绮脸上不禁由青转红,又变得紫涨。羞愤交加,气往上撞,一股酸涩直逼眼眶,双瞳几欲充血。 “殿下!”她大喝了一声,就要冲向床榻。 忽然—— 幔帐之中掷来一只玉枕。啪地一声,正摔在她的脚前。“啊!”碎片四溅,她吓得向后一躲,腿软得跌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似雪,不敢置信的看着碎了一地的玉枕。 “殿下别气,奴家陪您继xù 就是了。” 帐内之人似是余怒未消,闻言愤愤的翻了个身。一会儿,床榻又摇动了起来,而女子的娇笑呻吟之声则愈加的肆无忌惮。 那是新婚之夜她送给他的玉枕,他说过人在枕在永不相负的。成婚至今,他从未大声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哪怕她霸道任性、无理取闹,他总是好脾气的让着她、宠着她。可今日,他居然……居然用玉枕砸她!柏雅绮越想越伤心,禁不住泪流不止。骄横凶悍的脾性竟一丝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委屈失望,不想活了。 帐内传来的声音令她再也听不下去,抓起地上的一块玉片,她掩面冲出了大殿。 床幔分开左右,夏天与燎从里面走了出来,床榻的最里侧,袁龙桀正毫无知觉的睡着。 柏雅绮,在藩王诸侯的妃夫人中出了名的善妒,帝族贵戚谈起她时每每都要与昔日出了名的妒妇夏天相提并论。 夏天向外看了看,虽将柏雅绮成功的气走了,可她心里并不高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况她如今所做的正是往日自己最深恶痛绝的事。可若不如此,她的仇如何得报?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淡淡地道:“将他的衣服脱了吧!” 身后好半晌没有动静,她转回头。燎的目光与她的一对,立kè 移开。“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他那一身太监服并不合身,看上去有些滑稽。 夏天一笑,一半是被他逗笑的,一般则是无奈。“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其实你不必……” “别再说了!”夏天敛起笑意,开始动手去脱自己身上那少得可怜的衣裙。 眸色渐深,燎咬了咬牙转过了身去。 Chapter 138 入摇光 柏雅绮手里握着那块碎玉,扑在床上大哭不止。越哭越觉得伤心,越哭越觉得委屈,一时想不开,她举起碎玉发狠的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一直默然守在她身边的宫女见状立kè 上前拉住了她,不冷不热地道:“娘娘真要便宜了别人吗?” 动作一滞,她想了想,眼泪又掉了下来,赌气道:“本宫不要活了!本宫要让殿下后悔一辈子!” 嗤笑了一声,那宫女甩开她的手,“娘娘若是想用如此方法来惩罚殿下,那奴婢就不拦着了。只是殿下真的会后悔吗?还是会迫不及待的另娶他人呢?” “殿下他……”柏雅绮怔了怔,痛苦的低头捂住了胸口。忽又猛地抬起泪眼,像是宣告一般:“不,殿下不会的。” “不会怎样?不会后悔,还是不会另娶他人?” “殿下不会……不会……”胸口痛得愈加厉害,自信也跟着一点点流逝。 宫女收起刻薄的神色,哀伤的叹了口气,目光望着远处似在回忆着什么,幽幽地道:“娘娘既然放不下殿下,又何必要轻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想要的,为了心爱之人,无论多辛苦都要活着啊。” “丽儿……”柏雅绮求助的望着她,满眼期待,“你教教本宫该怎么做好不好?本宫全都听你的!” 丽儿目光闪了闪,再望向她时神色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娘娘想开就好,奴婢一定会尽全力帮zhù 娘娘。”顿了顿,她又道:“无论殿下如何,娘娘只需记得一点,这闽地后宫只有您是君妃,若是您不高兴了,那谁还能高兴得起来呢!” “你是说?” “凭她是谁,难不成还能越过娘娘去!至于殿下……只要娘娘多用些心,以殿下对娘娘的感情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抬手擦了擦眼泪,柏雅绮将手中的玉片远远的扔了出去,振作地道:“你说的没错,本宫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打败!凭她是谁,本宫都要让她远远的滚出闽地去!” 后颈酸痛,想要用手按一按,可手臂却被压着抬不起来,只觉怀里软玉温香,袁龙桀睁开眼,偏头看去,一个女子正枕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他愣了愣,脑子清醒了几分也看清了女子的样貌。不是雅绮!他慌张的想要起身,然而刚一动便惊醒了怀中的人儿。 俏脸微抬,春睡未足,长密卷翘的睫毛眨动间,墨玉一般的瞳眸仿若蒙上了一层雾气。见袁龙桀瞧着她,她慵懒羞涩的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轻柔的唤了声:“殿下。” 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身上的肌肉僵硬得一动便会咯吱作响。“你怎么……会在本侯的榻上?”他问得明显底气不足。 夏天一按他的胸口借势坐起身,锦被滑下腰际,美背一览无余。“殿下问得是何意?” 咕噜咽下一口口水,心跳立时漏了几拍,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向同样赤/裸的自己,一颗心沉了又沉,直落入无底的深渊。 “遥羽虽然出身玉秀坊,可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因对殿下一片思慕之情,这才放下了女儿家的矜持任由殿下……”她背对着他,边哭边道,“若是殿下反悔了,那遥羽也无话可说,只求殿下能赐予遥羽三尺白绫,遥羽自行了断也就是了。” 目光缓缓上移,叹息了一声,他扭头闭上了双眼。“罢了,你要如何?” 夏天不着痕迹的抬了抬嘴角,侧身又躺回他的身边,脸颊轻蹭着他肩上的肌肤,娇嗔中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哀怨:“遥羽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殿下身边,哪怕为奴为婢此生心愿亦足。” 紧闭的双眼不曾睁开,眉心也皱了起来,想了又想,他忽然狠狠的抓了一把身侧的床单,下定决心似的道:“好,既然如此,本侯就封你为夫人,赐居摇光殿。” 怀中人儿窸窸窣窣的复又起身,这一次直接掀了幔帐下了床去,施礼谢恩:“臣妾谢殿下隆恩。”瞟了一眼地上的玉碎,夏天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仿若不经意的一边穿衣一边道:“对了,殿下的动作好大,臣妾一时失手将一只玉枕摔碎了,还望殿下勿怪。” 玉枕!袁龙桀猛地坐起身,扒开床幔看向地上的碎玉,心头火起,责备的话语正要出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床单上的一抹红艳,舌头立时僵在了口中。呼吸错乱的看了看夏天,又看了看床榻,再看向满地的碎玉,痛苦又沮丧的向后一挺身,颓然倒了下去。 摇光殿虽居于闽地七宫之末,但君侯破天荒的纳了一位夫人,仅凭此就足以令人震惊不已了。 柏博术一得到消息立kè 赶到了女儿的玉衡宫。 柏雅绮见了父亲更是悲从中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孩子,莫哭,莫哭……”柏博术心疼的抚着女儿的背,气道:“放心,爹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不,爹爹。”柏雅绮抬起泪眼,稳了稳气息,恨恨地道:“女儿要自己动手。” 想了想,柏博术并没有强求,“好吧,不过你要记得受了委屈切不可自己忍着,有事就让丽儿来告sù 爹。” “嗯。”乖顺的点点头,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这才觉得心里安慰踏实了一些。 夏天一边为燎手腕上的伤口换药,一边忍不住的责备:“不过就要一点点血而已,割这么深做什么!我看你是打算连这只手也一起砍了去!” 燎也不做声,只任她念叨,脸上虽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眼里却溶着暖暖的笑意。 从来他都戴着腕套、掌套,若不是她强扭着要为他换药,她还不知dào 他的手背、手腕上竟是伤痕累累。不过这些伤看上去像是烧伤,她皱皱眉,向上又掀了掀他的袖子。手臂上还好,不过仍有几处狰狞的伤疤。 仿若被针扎到了一般,燎一把将手臂抽了回来,急急的去拉袖子,遮掩地道:“没什么事,属下先下去了。” Chapter 139 群芳宴 “急什么!”夏天偏不让他如愿,复又去拉他的手,“伤口还没包扎妥当呢!” “不敢麻烦小姐,属下自己来就好。”燎别扭的躲闪着。 “燎!”夏天火大的一拍桌子,气道:“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那是不是也不想再跟着我了?” 身形一滞,他不敢再动。想了想,只得又将手臂递了过去。 斜了他一眼,夏天重又拉起他的袖子,直接指着那些烧伤的疤痕问:“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低垂着眼帘,他低低地应道:“一次执行任务时,被火烧伤的。” 看了看他另一只手上的掌套,“身上这样的伤痕还有很多吗?” “……嗯。” 心里无端的涌起一股怜惜,夏天的手指轻轻的在他的疤痕上来回移动,柔声又问:“脚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他那只微跛的脚……燎闭了闭眼,感觉像是被人彻底的扒/光了衣裳,赤/裸得没有一丝安全感。“也是在执行任务时受的伤。” “你帮小三做过很多事吗?” 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他随口应道:“是,属下是三殿下的暗卫。” 沉默……夏天盯着他的手臂,忽然抓起桌上的绷带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愤nù 的吼道:“你既是他的暗卫,城破之日为何不来救他!” 不由得抬起头,他眼中的惊诧瞬间被痛苦与后悔所代替。“属下无能。”他没有分辩,而是低头默认了这无端的罪责。 夏天喘了口气,努力的压下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恨意,她知dào 她恨的不是燎,而是她自己。只是有那么一瞬她竟控zhì 不了自己的情绪,将怒火悉数的发在了他的头上。 “夫人。”殿外的宫女禀报,“君妃娘娘宣夫人立kè 前往玉衡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夏天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高声道:“知dào 了,本宫这就过去。” “小姐,柏雅绮定是不怀好意,属下随你一同前往。” 站起身,看了看满眼关切的燎,夏天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她略有些不自在的转身出门。“不必了。” 绷带落在地上,铺开了好长的一段。腕上的伤口是因那日的落红而割破的,他当时确实赌了口气,下手时不免对自己狠了点儿,流了好多的血。可再深的伤口再多的血与此刻的心痛相比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他闭着眼眉心痛苦的皱成了一个“川”字。到底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令她好过一些?到底该怎么做? 玉衡宫里莺歌燕舞,座无虚席。柏雅绮将闽地诸大臣家的女眷都请了来,还起了个名字叫做“群芳宴”。夏天到的时候这里已是高朋满座,唯缺她一人。 她款款入内,不卑不亢的向座上的柏雅绮敛衽一礼,“遥羽参见君妃娘娘。” 谁知柏雅绮并不会理会,而是一指自己案上的一盘菜对一旁的宫女吩咐:“把这盘鹅肉拿给丰夫人尝尝。”又转头对坐在她下首的辅相夫人道:“丰夫人,你尝尝。这是天鹅肉,味道香美可口,远不是那些野鸭子肉可比的。咱们闽宫里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人喜欢滥竽充数,什么野鸭子、野/鸡的都敢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鹅呢!” 众人皆听出她借以贬斥夏天,不禁纷纷望过来看戏。 柏雅绮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羞辱夏天,嘴角扬起一抹得yì 的微笑,让道:“尝尝,味道如何?” 丰夫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她的丈夫正是年轻有为的辅相丰书堂。她虽一向行事低调且不喜交际应酬,但并不代表她心无城府,单纯无知。众人皆已明了之事,她身在其中又岂会不知。拿起筷子夹了块鹅肉细细咀嚼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赞道:“娘娘说得是,这鹅肉果然鲜美。”她拿起帕子沾了沾唇,目光一转,看向仍旧行着礼的夏天,“这位是羽夫人吗?” 柏雅绮轻轻一哼,这才慢条斯理的转回脸装作讶异地道:“这就是羽妹妹吗?本宫还以为是哪个奴婢来此回话呢!羽妹妹,快起来吧。” 夏天也不恼,气定神闲的道了声:“谢娘娘。”十分优雅的站起身。 飞云髻向后梳着,额前饰着金菊吐蕊,两鬓各贴着蓝石珠花,髻上绕着一条金蛇含珠,尾端缀着金叶流苏。耳上明月珰,颈上珊瑚链。所带的首饰虽不多,可渐渐都是价值连城。再看她身上,素白的宫裝裙,罩着件大红色的拖尾外氅,蝴蝶袖摆,暗刺菊纹。虽不显眼,然而细看之下便知是上好的胡丝而制。难得的是,虽然受辱,她却始终安之若素,气度闲雅,高贵清冷,令人不敢小觑。 柏雅绮今日还是头一遭见夏天,料到她定是个狐媚子,却没料到她会这么美,竟隐隐的有种欲将自己这个正牌君妃给比下去的势头。妒火中烧,她暗暗咬牙,似笑非笑地道:“妹妹莫怪,本宫不认得你也是情有可原。按理,殿下封你为夫人后,你应该来玉衡宫拜见本宫才是。可妹妹眼大心大,根本没将本宫放在眼里。若不是本宫今日宣召,恐怕妹妹还不肯登本宫这门呢!” 按规矩凡是新晋的妃夫人都要在册封后向正妻行参拜之礼,以示对正妻的尊敬之意。无论是京城宫闱,还是各个封地,皆有此礼。柏雅绮的一番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对这位羽夫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柏雅绮心中暗喜,望向夏天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挑衅与快意。 微一屈膝,夏天福了福,面色无波:“娘娘责怪得是,确是遥羽失礼了。不过遥羽并非是不想来拜见娘娘,而是不敢。”略一顿,她又继xù 道:“遥羽早就听闻娘娘不喜殿下纳妃夫人,遥羽心中胆怯,实在是怕惹娘娘生气。” 众人听得有趣,不由得齐刷刷望向柏雅绮。谁人不知她善妒成/性,只是无人敢直言罢了。没想到今日竟有人敢直捋虎须,不怕死的当面说了出来。 Chapter 140 妒中妒 柏雅绮脸涨得通红,拍案气道:“你是听哪个说的?” “好多人!遥羽身在京城时便常听人这样讲了。”无视她冒火的眼神与冲冲怒气,夏天装作无辜的样子,自顾自的道,“甚至还有人将娘娘与昔日的妒后夏天相提并论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奇静,且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女眷中有人出来打圆场,趁机讨好柏雅绮。“羽夫人,您别听外头那些人乱嚼舌根,咱们君妃娘娘最是宽和大度的,岂会拦着殿下不让纳妃夫人!其实这都是外人不了解实情,是咱们殿下对娘娘一片深情,眼里自然容不下别的女子。” “是啊!是啊!”有人随声附和。 夏天微微一笑,大方的认错:“看来是遥羽想偏了,误会了娘娘,还望娘娘不要责怪。今日见到娘娘,遥羽也觉得娘娘十分和蔼可亲,殿下能娶到娘娘做君妃真是莫大的幸运。既然娘娘不反对殿下纳妃夫人,那便再好不过了。遥羽想这后宫之中只有你我姐妹二人实在太少了些,殿下也受委屈,不如请娘娘下旨广选美人充盈后宫,一则遥羽与娘娘可多些姐妹不会孤单,二则也可为殿下带来更多子嗣,使闽地更加繁盛。” 一番话说完,柏雅绮原本略有些好转的脸色又变得阴云密布起来。狠狠的瞪着夏天,恨不得张口将她直吞入腹。 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戏码,有人已撑不住用帕子掩嘴偷笑。柏雅绮一人独占后宫,柏博术掌管兵权,柏家在前朝后宫可谓一家独大,连君侯都要忍让三分。如今忽然冒出一位羽夫人,无论相貌、气度、智慧、口才均胜她柏雅绮一筹,看来这闽宫再不平静,大有要变天的趋势。 柏家老夫人亦在座上,她冷眼瞧着夏天进殿后的言行一颗心不禁沉了又沉。自己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看似厉害霸道,实在并无太多心眼儿,根本不是这位羽夫人的对手。眼见着女儿就快要沉不住气,她急忙出声周旋:“羽夫人进来许久,怕是腿都站酸了,请入座吧。娘娘不是特意为羽夫人准bèi 了丰盛的佳肴吗?快让人端上来吧!” 柏雅绮愤愤的压下心头的恶气,若不是母亲开口说话,她差点儿就下旨将这个方遥羽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夫人,连妃都不是,居然胆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真是岂有此理。一想到这个夫人是殿下亲口封的,她心里就针扎一般的痛。忍了又忍,她一睨身旁的宫女,口气不善地道:“菜肴怎么还没准bèi 好,丽儿那丫头死在厨房里了不成!” 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的应道:“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看看。” 离座较近的丰夫人忙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的扭过头去与身边的夫人交谈。柏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暗暗的向柏雅绮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一会儿的工夫,一队宫女在一名领头宫女的带领下迤逦而入,每人手上都托着一盘菜肴,所过之处无不香气四溢。 领头的宫女向柏雅绮屈膝一礼,便带人转到了夏天的桌前。 女眷席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那个领头的宫女,自己不由自主的向后靠了靠。身边与她交好的一位夫人发xiàn 她的异常,关心地问:“李夫人,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可是身上不适?” 被称为李夫人的女子顺势按了按额头,苍白的笑笑,“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不碍的。” “这可马虎不得,此处人多吵闹,不如你到偏殿休息一下吧。” “好。”李夫人嘴上应承着,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盯着夏天所坐的地方。 “奴婢丽儿伺候夫人。”领头宫女眼帘低垂的跪在夏天的案桌边,神色有礼却毫不谦卑的伸手接过第一道菜,目不斜视的一边放在桌上一边朗声介shào 道:“这是用上等羔羊肉与水蚕豆、杏仁、花生等数十种果仁炖制而成的,名为‘水性杨花’。” 这声音……夏天扭头向她看去,不禁整个人怔住。 “这第二道菜肴中蛇肉里混着鸡肉,所以叫做‘攀龙附凤’。” 即便第一道菜名没听明白,这第二道菜也足以令众人听懂了柏雅绮的用意。 丽儿知dào 羽夫人正看着自己,她也不抬眼,仍旧声音平平的自在介shào :“这道菜名叫‘巧言令色’,这碗汤是‘以卵击石’……” 柏雅绮慢慢缓和了脸色,此时心里才觉得解气了些。 “最后这碗黄米饭名为‘黄粱一梦’。”丽儿将饭菜在案桌上摆放好,起身前看了夏天一眼。然而只一眼,她却惊骇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果然是她!看着她的表情,夏天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换了发式衣裳,神色气质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她毕竟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日子,又曾是自己最贴身的人,即便再变样子还是认得出来的。 丽儿有些惊疑不定的退回柏雅绮的身边,眼睛仍不时的瞟向夏天。 “怎么样?这几道菜可还合妹妹的胃口?”柏雅绮腮边凝着虚假的笑意,挑衅的问道。 “好得很,多谢娘娘赏赐。只是遥羽觉得这些菜名与菜肴并不相配,喏,像这盘菜。”她一指那盘蛇鸡同炒,“一条小蛇也敢妄自称龙,真是笑话!依遥羽看,应叫‘蛇鼠一窝’。还有这碗汤,原该叫做‘妒火中烧’才是。” “你!” 夏天站起身对她施了一礼,“娘娘恕罪,遥羽恐怕要先行离开,一会儿殿下还要到遥羽的宫中,遥羽要回去准bèi 接驾了。祝娘娘与各位夫人、小姐玩得愉快。”说完也不等柏雅绮同意,转头向柏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去了。 柏雅绮恨恨的一拍桌子,柏老夫人连忙向丽儿使了个眼色。丽儿神色恍惚的望着夏天的背影并未注意到,还是丰夫人想了想,举杯道:“今日承蒙娘娘设宴款待,我等敬娘娘一杯。” 众人亦纷纷举杯,柏雅绮这才不得不黑着一张脸勉强压下怒火,虚应的的饮尽了杯中酒。 Chapter 141 旧曾谙 柏老夫人一回到府中,柏博术立kè 派人将她请到了书房。 “今日宴请如何?” 柏老夫人神色凝重的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微微摇头:“那位羽夫人果然厉害,我们的绮儿绝不是她的对手。” 有些意wài 的愣了愣,柏博术负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两圈,沉吟道:“我本想让女儿自己出这口气,你既如此说,看来我非出手不可了。……你让人给丽儿带个话,让她找机会出宫来见我。” 柏老夫人脸上现出一抹不忍,“老爷该不会是想要了那位羽夫人的命吧?” “她若识相听话,我留她一条小命也无妨;她若执意与绮儿作对,留着她便是祸害。你莫要心软坏事,否则就是害了我们的女儿,害了我柏家上下。” 无奈的叹了口气,柏老夫人不再反对。为了女儿别说要她杀人放火,就是要她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云黑风高,万籁俱寂。摇光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已就寝,就连守夜的人也都人影不见。书房的灯光还亮着,窗上投射着一个女子读书的侧影,烛光跳跃,忽明忽暗间为这静谧无月的暗夜平添了几许生气。 丽儿在门外望着那影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门而入。 “你来了?”房中之人淡然的问,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前来,丝毫不觉得惊讶。 咬了咬嘴唇,丽儿走至桌前低低的叫了声:“小姐。” 夏天放下手中的书册,凝眸深深的看着她,“你可是凤荔?” 双膝一屈,她跪在桌前,垂着头,神色颇为复杂的应道:“是,正是奴婢。” “你不是返乡成亲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出现了一丝血痕,她才言辞闪烁缓缓地道:“此事讲来一言难尽,总之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到闽地来。” 夏天看着她。这样的凤荔让她觉得陌生,两人之间像是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谁也看不到对方的真心。“起来说话。” 凤荔站起身,仍旧垂首而立,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大公子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心里的一角仿佛被人狠狠的揉搓了一把,夏天深吸了口气兀自忍着心痛:“大哥他……已然离世了。” 猛地抬起眼,凤荔瞪着她呼吸微乱,半晌,才努力保持着镇定,不愿相信地问:“小姐说什么?” “京城攻陷之日,大哥他也战死于沙场。” 脸色已如一张白纸,嘴唇无法控zhì 的抖个不停,身子晃了晃,眼泪顺着脸颊簇簇而下。 夏天的眼圈也是一红,可又悄悄握了拳头忍了回去。凤荔对大哥的心思她从前或许并未十分在意,可经lì 了这些生生死死,凤荔的感情她又怎能无动于衷!然而凤荔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悲痛失控。 定了定心神,凤荔木着一张脸,也不去擦眼泪,目光空洞的望着夏天,声音凉凉地又问道:“少夫人呢?” 不料她竟会问起景霏,夏天怔了怔,如实道:“大嫂在大哥的墓前殉情了。” 凤荔轻轻掀了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容。“她果然不肯退让半步,想必定是与大公子同裹而眠了吧!”也不待夏天说话,她神色一哀,复又双眼炯亮的扑到案桌前,两手撑着桌面,充满希翼地道:“若是凤荔也追随大公子而去,小姐可否念着昔日主仆之情将凤荔也葬于大公子的身边?” “你……唉,你别做傻事!” 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她颓然垂下双手。“你也不肯!连你也不肯!” 夏天皱了皱眉,“不是肯与不肯,而是大哥既已仙逝,你与其追随而去不如好好的活着。”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哈哈哈!”凤荔忽然仰头大笑,且一边大笑一边泪流不止。“就如你这般陛下一死便立即另嫁他人吗?羽夫人!”语带讽刺,目中已染上了血腥之色,她直指着夏天,“亏得当日陛下对你百般用心,你根本就是个毫无心肝冷血冷情之人,更不配大公子对你的一片真心!” 夏天额上的血管蹦了又蹦,终究还是未发怒也未辩解,而是抓住了凤荔话中最重yào 的信息,“你也知dào 大哥他对我……” “自然。”唇边漾起一抹苦笑,“起先是少夫人告知的,后来不用人说也慢慢看到了。”似是已然彻底绝望,凤荔索性抛开了主仆尊卑,又道:“你知dào 昔日为何我会突然要返乡成亲吗?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哥,而是被陛下秘密流配边疆,陛下与青冥公子是怕你会难过,才逼着奴婢以此理由相告。” “什么?”夏天怔住。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dào !”凤荔一声冷笑,“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你那么好,而我身为奴婢却连爱一个人都不能自由。少夫人说只要你从这个世上消失,就让我做大公子的姬妾。我想了又想,若是你死了不就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吗!于是,我在你的饮食中放了毒药,可到底还是被青冥公子发xiàn 了。陛下本要将我处死,但念及你知dào 了会难过才改为流徙千里。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哼!” “你要杀我?” “是。”她答得十分干脆,眼中既无愧疚恐惧,也无不安担心,只有死气沉沉的苍凉暮色,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夜静更深,窗外的漆黑犹如大把的黑墨倒入空中,伸出手去也见不到五指。窗内的灯光不复初始般明亮,可窗上的人影依旧还在,一动不动,仿佛千百年前便一直在那儿。 “小姐,为何放她回去?”不知何时凤荔已然不在,而是燎站在了案桌前。 夏天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沉默了一瞬,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不想多言。“算了!” 燎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桌上的烛火跳跃,似是要在熄灭前做最后的挣扎。 “其实……”燎望着烛火,轻声道:“有句话小姐说得很对。既然人已不在了,不如好好的活着。三殿下他……” “住口!”夏天勃然起身,一指房门的方向,“你给我出去!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出去!” 敛去眼中的极痛,他吞下意欲出口的劝说,默默的退了出去。 Chapter 142 遭掳劫 玉衡殿里柏雅绮正为袁龙桀几日未至而大发脾气,凤荔侍立一旁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呯!”又一件玉器被摔得粉碎,殿中的宫女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有意无意间都偷偷的向凤荔瞄去。因为人人皆知君妃娘娘最宠爱的就是她,也最听她的话,这满宫之中也只有她能劝上两句。 “方遥羽!狐媚子!狐狸精!”柏雅绮一边咒骂一边摔东西,殿中的玉器早已大半成了碎片。“你去!”她忽然指向一名宫女,“把殿下请来,就说本宫病得快要死了!” “啊?”那宫女不知所措的跪了下去,颤巍巍的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没用的东西!”柏雅绮上前两步举手就甩了她一巴掌,转回头又看向凤荔,“丽儿,你去!” 凤荔面无表情的缓缓抬起眼,目光一扫周遭的宫女。众人也不待柏雅绮发话,都极有眼色的急急退到了殿外。 “娘娘知dào 殿下此刻身在何处吗?” 柏雅绮被问得一愣,怒气无形之中被冲淡了些许。“不是在摇光殿吗?” 凤荔嘲弄的掀了掀唇,“不,殿下这几日一直都在天璇殿里,只是每日伴驾的女子皆不相同。” “什……什么?” “羽夫人给殿下找来了许多美貌女子,如今的后宫可谓是名符其实的‘百花争艳’了。” 柏雅绮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激愤的挥手又打落一件玉器,怒道:“岂有此理,这个方遥羽本宫非杀了她不可!”目光一闪,她转而又瞪向凤荔,“你何时知dào 此事的?为何不来告知本宫?” 凤荔也不惊慌,仍旧慢条斯理的。“奴婢已将此事向柏大人禀报过了,大人的意思是让娘娘沉住气,此事由大人来处置。” “父亲他要怎么做?” “就如娘娘所愿。” 柏雅绮向后缩了一步,试探地问:“杀了她吗?” “也许。” 计划在一步步的实施,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唯有凤荔的出现在意料之外。她知dào 夏天真zhèng 的身份,又在柏雅绮的身边,现在的凤荔就好似一个炸弹,不知何时便会将夏天炸得粉碎。理智的做法是彻底的除去这个隐患,可夏天却始终下不了这个狠心,毕竟她也曾经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闽地虽是袁龙桀的封地,但袁龙翘很早便布置了自己的眼线,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采用了极为秘密的联络方式,且除了袁龙鳞外再无他人知晓。夏天前往闽地前,袁龙鳞将此事告sù 了她。 夏天的下一步计划是要在前朝将柏博术扳倒,再波及柏雅绮,进而自己成为下一任的君妃。她不相信柏博术会是什么清官、好官,她要从潜伏在闽地的眼线那里得到关于柏博术为官和私德上的罪证。若真的没有也无妨,制造一些也就是了。 出了一身的汗,觉得有些黏腻,夏天放下手上看了一半的兵书战策,让宫女准bèi 香汤沐浴。燎被她派去联络了,这摇光殿里宫女太监不少,但除了燎,她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深吸了一口气,她将自己整个埋在水中。如今的她已经不怕水,可那种窒闷的感觉还是让她不舒服。只泡了一下,她便起了身。随手接过一旁伺候的宫女递上的内衣轻袍,刚套在身上就听身后“扑通!”“扑通!”两声,想要回身,头上却猛地罩下一片黑色的阴影。以她如今的身手反应或许可以躲得过,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她却没有反抗。颈后一酸,头上的黑影如愿的罩了下来,从头到脚,她被装进了一个大布袋中。 有人将她扛在了肩头,她极力的保持着神智清醒,奈何全身无力,连声音也发不出。 有风透过袋子吹在身上,感觉那人扛着她走出了寝殿。咚地一声,她似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原本可以感觉到的零星光亮也被彻底掩去。 “驾!” 身下开始移动,熟悉的颠簸让她立kè 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马车里。 马车驶了一段距离,前方有人高声叫着“停车”。夏天知dào 这是宫门口的例行检查。 “我是君妃娘娘跟前的宫女丽儿,特奉娘娘之命回柏府传话,这是我的腰牌。”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夏天眯起双眼,看来自己是在马车座位下面的暗格里,而抓她的人居然是——凤荔! “原来是丽姑娘。”守宫门的兵士中有人识得凤荔,忙上前笑道,“既是君妃娘娘的吩咐,属下等岂敢耽搁。不用搜了,放行放行!” 凤荔收起腰牌,大方的一笑,“多谢侍卫大哥!” 马车重新跑了起来,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响亮,一路畅行无阻。夏天闭上眼,嘴角慢慢的牵起一边,露出一个略显肃杀的笑容。 燎与潜藏在闽宫中的暗线联络后返回摇光殿向夏天复命。他仍是一身内侍打扮充作摇光殿总管,因而进出寝殿并不需yào 通报。殿中十分安静,他不禁放轻了脚步。然而除了一卷书册,本以为已睡着的人儿却并不在床榻上。转头见沐浴间拉着帘子,他便没有吭声只在殿中等候。 等了一会儿,里面悄无声息的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他又听了一会儿——既无水声也无其他声响,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向帘边走了几步,唤了声:“夫人?” 无人应答,就连伺候的宫女也无声息。 他略皱了皱眉,又叫了声:“小姐?” 仍旧无声。 几步上前撩开帘布,浴桶中空无一人,两名宫女毫无知觉的倒在桶边。 脑子轰地一声,他转身就向殿外疾奔。守在殿外的听事太监见他步履匆匆,忍不住好奇地问:“燎总管,何事如此匆忙?” 心头一惊,燎急忙稳住心神也停下了脚步,淡淡地应道:“没什么,夫人吩咐我去办些要紧的事。”心念一转,“对了,夫人沐浴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可有什么异常?” 几人互相看了看,均摇头:“没有。” 燎向前迈了几步又转回身,道:“夫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见,尔等也不得随意打扰。” Chapter 143 入虎穴 到底是谁掳劫了她?燎心绪烦乱,漫无目的的在宫中各处奔走,只要一想到夏天可能遇到的不测,他便心痛如绞,冷汗直冒。 柏雅绮!他猛地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心也跟着沉稳了下来。辨别了下方向,他向玉衡宫奔去。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凭着摇光殿总管的身份,凭着一身武功,他将玉衡宫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玉衡宫内毫无异样:柏雅绮作息正常,宫人们也都井然有序。完全不像抓了夏天的样子。 走在玉衡宫外的甬道上,燎有些茫然也有些沮丧,偌大的闽宫,偌大的封都,若不是柏雅绮掳走了夏天,那么会是谁呢?月在中天,甬道上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原本只有些微跛的脚步此刻竟变得严重起来。一阵风吹透汗湿的衣袍,他猛然打了个激灵,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若人不在宫内那就是出了宫,而要出宫则必须经过宫门口的检查。想到此,他振作起精神又向宫门口的方向疾奔而去。 马车出了宫门左弯右绕的行了一段路程才停了下来,夏天觉得自己仍是被人扛在肩头搬进搬出。嘭!她被人撂在了地上。那人虽不是轻拿轻放却也没有故yì 摔她,倒也不觉得十分的痛。感觉那人似又要去解罩在她身上的袋子,夏天屏住了呼吸,虽然已心知这一切与凤荔脱不了干系,但仅凭她一人是办不成事的。 “别动!”凤荔的声音由远及近突兀的响起。 夏天忙敛了心神,侧耳细听。 “别动那布袋!”这一次凤荔的声音就在近旁。 “怎么?”一个年轻男子不解的问道。 夏天心里一动,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这件事你知dào 的越少越好。” 一阵沉默,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明白了。不过凤荔,柏博术他不是什么好人!” 凤荔一声冷哼,“他是不是好人与我们没有关系,你记着,跟随他只是为了给大公子报仇而已。” “报仇?”男子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难道大公子他……凤荔,你知dào 了什么是不是?” 夏天闭了闭眼,心里一时滋味莫辨,她终于听出来了,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荆楚。 “我什么都不知dào 。”凤荔忙应道,“我只知dào 大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就算哪日找到了他,他也同样需yào 一支军队,而柏博术掌握着闽地的兵权,他会是我们最好的盟友。” “可他怎会听你我的!” “这你放心,他的女儿是闽侯的君妃,如今她视我为心腹,对我言听计从。柏博术会为了他的宝贝女儿而帮我们的。好了,你先走吧。柏博术很快就到了,你总不希望做他的杀人工具吧!” “好。”明显听见荆楚叹了口气,“但愿你知dào 自己在做什么!” 燎在宫门口的兵士面前亮出腰牌,“我是摇光殿的总管,摇光殿里丢失了一样物件,羽夫人特派我来问问之前可有人搬运东西出宫。” 如今的羽夫人正得盛宠,一听说摇光殿里丢了东西,守门的几个人都有些惊慌,若真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把东西运出了宫外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当班的兄弟有没有看到不清楚,但我们几个从酉时到现在并未见有人搬运任何东西出宫。”与凤荔相熟的那名兵士笑着上前搭话,言辞间已将责任推去了一半。 “那就好。”燎的声音沙哑低沉,再加上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那兵士只觉得寒气飕飕,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可有后宫之人出宫?” “嗯……玉衡宫的丽儿姑娘与璇光殿的陈公公出宫了。” 丽儿……凤荔!燎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冷冽。“你可盘问了他们的去处?” “丽儿姑娘去了柏大人府,至于陈公公说是去李大人府上送东西……”蓦地停住,他心里一沉,暗忖该不会是陈公公吧!那兵士悔恨不已的偷偷打量燎的脸色,心里禁不住打起鼓来。 眼前一亮,罩在身上的黑布袋被掀了开去,夏天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灯烛光线,不由得半眯了眼眸。眼前立着三个人影,她适应了一会儿,定睛看去。正中是个极为威严的五旬老者,穿着家常的袍子,体态丰腴。他左边的年轻男子与他的相貌有三分相像,而他右边一身宫女打扮的正是凤荔。 淡漠的瞟过被绑缚着的夏天,凤荔指着她对老者道:“柏大人,这位便是摇光殿的羽夫人。” 柏博术的目光本就在夏天的身上,此刻更加仔细的上下打量起她,一如猎豹发xiàn 了猎物的危险。 “娘娘的意思是……”故yì 顿了顿,凤荔加重了语气,“不想在宫中再看到她。” 柏博术身边的年轻人抢着道:“这个自然,你回去转告表妹,让她尽可放心。” “是,那奴婢就先回宫了,娘娘还在等着奴婢的消息。” “嗯,你做得很好。”柏博术微微颌首,“本官必不忘你的好处。” “多谢大人。”施了一礼,凤荔转身离开,始终不曾再看夏天一一眼。 柏博术转向夏天,语气不免森然,“羽夫人,你可认得本官?” 夏天被绑缚在一个人字形的刑架上,身上的力qì 恢复了一些,闻言,她略抬高了些头,嘴角轻挑,虽能发出声音但仍嫌虚弱:“原本不认得,不过如今想不认得也难。” 眸中有精光闪过,柏博术也毫无笑意的笑了笑。“那么本官此番是何意途想必羽夫人也清楚喽?” “清楚如何?不清楚又如何?”夏天嘲弄的冷冷一嗤。 “混账!”那年轻人又恶狠狠的抢着道:“别敬酒吃吃罚酒!” 柏博术抬手制止他,一双眼直视着夏天,“想来羽夫人也是个明白人,今日你既出了宫往后这闽宫之中便再无‘羽夫人’了。你若识趣,本官可派人送你远离闽地,路资田舍本官亦会替你打点;你若不识趣,还要缠着殿下不放,那就莫怪本官辣手无情。” Chapter 144 复琵琶 夏天听了只嘴角轻扯了下,并未做声。 “舅舅,何必与她说那么多。她若真识趣也不会一直与表妹作对,留下她终究是个祸害。把她交给我,我保证会做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而且还能为表妹出口恶气。” 柏博术心知这个甥儿有个特别的嗜好——喜欢对人施以酷刑,因此柏府的地牢里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他心里本就打算要一劳永逸免去后患,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辉儿,记得一定要做得干净漂亮。” “舅舅放心。”杨念辉喜上眉梢的一口答yīng 。“您若是无事不妨也留下来,今日我准bèi 使用郑大人告sù 我的一种新刑罚,它有个极雅的名字叫做——弹琵琶。” “哪位郑大人?”柏博术显然对刑罚本身并不感兴趣。 “就是前些日子来此巡视的郑御史,他在昭乾、睿嘉两朝时曾做过刑部中郎令,对刑求审讯极有手段。听他说这‘弹琵琶’还曾在睿嘉帝的身上招呼过,果真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那甥舅二人一直在讨论要如何处置自己,可夏天却从始至终都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然而此刻听到“睿嘉”二字,她直觉得胸肋隐痛,呼吸不畅。 “胡说八道!”柏博术不信的哼了一声,他虽与杨念辉说着话眼睛却始终观察着夏天的反应,他越看越心惊也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这种境遇下这女子还能处变不惊,绝不简单,果然是留不得的! “是真的!”杨念辉激动得脸色微红,“是他亲下的命令,并亲眼看着睿嘉帝被用了刑。” 他被用了刑!夏天仔细回想着当日的情景——他的确在床榻上休息了多日,脸色也总是苍白无血,可他当时告sù 自己只是伤了脚踝,难道并非如此?他其实是被用了酷刑?!她暗暗咬紧牙,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难辨,然而脸上却仍要极力保持着波澜不惊。 柏博术并不在意杨念辉的话是真是假,如今的他只关心夏天的生死。想了想,他决定留下来亲眼看着夏天命赴黄泉。“既是如此,那便快快施来。” “是。”杨念辉精神抖擞径自叫下人去准bèi 。众人忙乱中,柏博术向夏天靠近了些,仿若十分随意地问:“你不怕吗?” “很怕。”夏天亦是十分配合的应道。 谁知柏博术的脸色骤变,恼怒的挑起眉,“你便如此有恃无恐,笃定可以逃出本官的掌心吗?” 夏天慵懒的笑笑,那恣意的姿态、美丽的容颜竟令柏博术也不觉得有些恍惚。“若我不死,那死的便是你。如此说来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眸中如有利箭射出,精芒灿灿。柏博术见杨念辉带人走了过来,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冷冷地道:“死的定然是你!” 夏天被绑住了双腿倒挂在半空之中,她身上的袍子又轻又薄,就像一层轻纱薄薄的附在身上,映着身后的烛光,曼妙的胴/体朦胧可见,充满着诱惑。 牢房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具美妙的身体上,再也移不开。 柏博术最先回过神,斜了一眼已然垂涎三尺的杨念辉,清了清喉咙,正待说话忽见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夏天的颈项上滑了下来,垂在脸上。那灼目的光芒带着辰星的璀璨,银河的亮泽,宇宙的神mì 。花丝……他激动得心脏狂跳如雷奔,就怕夏天会凭空消失一般,一步便跨上前去…… 燎赶到柏府外时天已有些蒙蒙亮,府中看上去静悄悄的,但燎心里明白这是外松内紧。柏博术手握重兵,不可能让自己的府邸轻易的任人来去。他绕着柏府的院墙转了一圈,静听着里面侍卫巡逻的间隔与人数,刚有一十数人的小队走远,他抓住机会准bèi 跃上墙头,然而不远处几道从院内纵出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身子一矮,他蹲下身,屏息盯着他们急速奔向的街角。略一沉吟,亦起身悄悄的跟了过去。 街角处十分阴暗,不仔细看根本发xiàn 不了这里还站着一个黑衣人。燎躲在一旁看着那几个从柏府里出来的人向那黑衣人施了一礼,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道:“禀夫人,属下等已将柏府大致搜查了一番,唯有牢房把守极严无法探看。属下认为夫人要找之人若真在柏府应该就在地牢。” “可能确定?”黑衣人的声音虽也压得极低,但仍能听出是个女子。 “属下等怕打草惊蛇因此并未进入,但地牢里灯火通明似是在刑求审问。”突然,他神色一变,“什么人?出来!”几人应声急忙将黑衣女子围在中间,神色戒备的望向燎所在的地方。 燎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黑衣女子原本在听到声音时已用黑纱遮住了自己的脸,此刻看清了他,反而拨开挡在她身前的护卫迎上前去。 “李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燎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护卫,问。 “是宫中的眼线来报信,说是羽夫人被劫持了,所以我这才带人来柏府探察。可是刚刚探察的结果……” 燎一抬手,“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管羽夫人在不在里面都要进去看看,绝不能大意。” 李夫人颌首,并指着身后的护卫,“他们是当年陛下在闽地留下的暗卫,应该可以帮上你的忙。” 眼看天就要亮了,燎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深问,与几人商量了对策,看准了时机又潜入了柏府。 两肋疼痛难当,鲜血淋漓。夏天被倒吊得久了,感觉眼睛里都充了血,然而刀尖弹进肋骨里的疼痛却让她异常的清醒。耳朵里听着杨念辉激动得近乎变态的呼喝声,她轻轻的笑了,甚至期望着他能再狠一点儿,让自己更痛一些。 当初小三就是这样被人吊着吧,就是忍受着这样的痛吧。真的好痛,他竟能在她的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身上越痛她脸上的笑容越深,然而身上再痛又怎能及得上心里的痛! 杨念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本就蒸腾在体内的火热被瞬间燃了起来,这么美的身体,这么美的人儿,他忽然觉得她比任何的刑罚都更能令他兴奋。拿过一把匕首,他嗖地割断了绑缚着夏天的绳子,也不顾身在何地、身边还有何人,他一把扯掉夏天身上早已名存实亡的袍子,笑着扑了上去。 Chapter 145 砭肌骨 夏天摔落在坚硬潮湿的地上,伤口剧烈的碰撞,痛得她一口气不济,晕了过去。 脖子上又痛又痒,身上被一重物压着,连呼吸都困难至极。一只手伸到了她的两腿间,她本能的扭动身体抗拒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它的骚/扰。“唔!”身下狠狠的一痛,她想要睁开眼,可听觉却先于视觉听到杨念辉得yì 洋洋的笑语:“你们莫急,待本公子尝过鲜后就把这个小妖精给你们解馋,人人有份,个个不落啊!” 身下那只手又一用力,夏天抑制不住的痛叫了一声,立kè 有一张散发着异样味道的双唇覆在了她的唇上。周遭一片乱哄哄的,她胃里一阵抽搐,恶心得直想吐。迷迷糊糊的微掀开眼帘,那近在咫尺的脸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她放qì 的闭上眼,心想,原来即便是她死了也是要下地狱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上的重量轻了,身子被包裹在一片熟悉的温暖中,她深吸了口气,立时觉得自己安全了。 “小……小姐!”低到嘶哑的声音,就像在撕扯着最劣等的布帛,然而听在夏天的耳中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听。她费力的攒住他的衣裳,忍痛急切地道:“燎,戒指,小三送我的戒指,被柏博术……” 燎的目光在她的颈间扫过,安慰道:“放心,属下定然为小姐拿回来。” 夏天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属下……属下来迟,让小姐受苦了。”望着她伤痕累累的肌肤,他的声音里掺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颤抖。 夏天放松的倚在他的怀里,无所谓地道:“我知dào 你一定会来。”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夏天痛得一咬牙,那手臂立kè 又松了开来。 “属下这就送小姐回宫。” “不。”夏天按着肋下,吸着气,“我要让袁龙桀亲自到这里来接我。” 摇光殿的羽夫人病了,君侯不仅赏衣赐药,更是每日都前去看望陪伴。这份恩宠世人艳羡,即便是君妃柏雅绮昔日那般独大也未见有这等荣耀。世人大都捧高踩低,如今见摇光殿隐隐有盖过玉衡宫的势头,借着探病的由头,每日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袁龙桀虽然亲自到柏府将伤重的夏天接回了宫,但夏天被柏博术掳劫囚禁之事却并未声张,对外也只是宣称夏天是突患恶疾而已。 为何会如此?夏天自有打算。她并不认为能如此轻易的便将柏博术扳倒,她当初的将计就计也不过是想知dào 她的敌人是谁。更何况袁龙桀还纡尊降贵的放下身段来求她放过柏雅绮,并许诺一定会想办法惩治柏博术与杨念辉。想办法,夏天听后便笑了,这三个字用得真妙! 袁龙桀被她笑得心虚不已,柏博术手握重兵他自是不敢轻易动他,可他私心里还是怕会因此而牵连到柏雅绮。 “既是殿下开了金口,遥羽不敢不从。君妃娘娘、柏大人、杨公子,遥羽都可以不追究,但有一个人却不能放过。” “是谁?” 夏天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厉色,声音却仍旧温柔平和。“君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丽儿。” “不行!本宫不会让你们把丽儿带走。”柏雅绮挡在前来抓押凤荔的侍卫身前,强硬的道。 “娘娘……”侍卫们为难的向她又施了一礼,“这是殿下的旨意,属下等也是奉命行事。” “少拿殿下来压本宫,本宫今日就是不准你们动丽儿,谁动了丽儿分毫,本宫便要他的性命!”缓了口气,柏雅绮愈加蛮横,“回去告sù 方遥羽那个贱人,她若要见丽儿也可以,让她亲自到玉衡宫来。” 凤荔一直默然的站在一旁,敛眸垂目,面色平静,如一滩死水任凭柏雅绮与几个侍卫如何搅动也掀不起丝毫波澜。夏天又没有死!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都不觉得yì wài 。看来她是高估了柏博术,没想到柏雅绮是个草包,柏博术也好不到哪里,连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了。如此,要除掉夏天,只能是他了! 摇光殿里一片静谧,床榻边仅留下的一盏绣灯还亮着,柔和的光亮照在夏天的脸上,越发显得脸上没有颜色。 一个迅捷无比的身影趁着暗色悄悄的潜入,直奔床榻。 烛光一跳,那盏绣灯忽然灭了。 殿中虽然愈加黯淡,可窗口透进的月光仍能看清床榻之上睡着一个女子。 屏住气息,忍住不去看那女子,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临行前凤荔曾再三嘱咐千万不能看羽夫人的脸,更不可听她讲话。说这女子会巫术,能迷乱人的心智,闽君侯就是因为被她蛊惑了才会宠她如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与她无冤无仇本不该杀她,可是为了凤荔……又是一叹,他不再犹豫,宝剑直向羽夫人的咽喉刺去。 熄灭的绣灯忽地又亮了起来。 宝剑下意识的一顿,回过头,只见一名太监手持着绣灯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惊非小,还未有所反应,就听床榻上的人儿冷冷淡淡虚虚弱弱地唤了声:“荆楚!” “啊?”宝剑应声落地。荆楚呆呆的望向床榻上的“羽夫人”,目瞪口呆。 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虽然她的样子成熟妩媚了许多,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四小姐!” 夏天慢慢的睁开眼睛,淡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想不到你也要杀我!” “不……不是的!属下要杀的是羽夫人。” “我就是羽夫人!” “啊?”荆楚又愣住。 “我就是你昨日亲手打晕送给柏博术的羽夫人。”仿佛是怕他听不明白,夏天又补充道。 额上的血管暴起,荆楚粗着嗓子不敢置信的吼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凤荔说……” “今日也是凤荔让你来杀我的?” 气息一泄,他的呼吸微重。“……是,可是……” 直视着他,夏天的眼中仿若结了千年玄冰,冷冽异常。“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杀我了。” Chapter 146 同身痛 “不,不会的。”荆楚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凤荔会这样做,“会不会……”他急切的道,“会不会凤荔也不知dào 四小姐就是羽夫人?” 夏天听了忍不住一声嗤笑,想要坐起身,一旁执灯的燎见了忙上前搀扶。虽然只是从床上坐起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有燎的从旁协助,可夏天仍是痛出了一身的冷汗。略平复了下气息,她才道:“我已与凤荔见过面了。”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荆楚低下头,半晌,仿若自言自语地问:“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夏天也是一阵默然,“若说她第一次杀我是为了要成为大哥的姬妾,可如今大哥已然不在了,却不知她还为了什么!” 荆楚茫然的抬起头,一时心乱如麻,几乎无法反应。 “是的,大哥已经死了,京城被攻陷时战死在了沙场。凤荔她骗了你,我早已将大哥的死讯告sù 了她。”闭上眼喘息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她眼中原本还残存的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是一直跟随在大哥的身边?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dào ?” 神色一恸,荆楚红着眼圈儿回忆道:“当日叛军攻破城门,与护国军在京中混战,大公子怕家中女眷有危险,所以派属下回府照应。谁知属下赶回时,府中已被洗劫一空,少夫人与五小姐也不知所踪。属下本欲保护几位夫人离开,却不料被叛军围攻,属下无能,重伤不敌。待属下清醒过来,几位夫人已被叛军抓走,宫城亦已易主。属下在尸海之中寻了三天三夜也未找到大公子的尸体,便猜想大公子应还活着。所以属下踏遍天涯海角四处找寻,到了闽地,无意间遇到了凤荔,因而得知她更换了身份成了闽侯君妃身边的宫女……” 殿内又是一片静默。 燎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多言的;荆楚还兀自陷在回忆中,悔恨难过不已;而夏天则在观察、研判、衡量。侍卫没有将凤荔从玉衡宫带来,她就知dào 凤荔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要么逃走,要么放手一搏。宫门口早已有人在守候,而她自己则特意遣了众人等在摇光殿里。果然,荆楚如期而至。 望了荆楚一会儿,她轻勾了勾嘴角,语意微讽:“过往如何都已不再重yào ,你今日既然是来杀我的,那么现在仍可继xù 。此处只有我和燎两个人,凭你的功夫要杀我们应该并不困难。” 思绪猛然被拉回,荆楚下意识的看向床榻之上靠着迎枕而坐的夏天。进来许久他这会儿才得以仔细的端详她:眉目依旧,可又似乎哪里不同了。眉蕴春日之阳,眼含秋水之波,脱去了昔日的单纯稚气,虽袭着一身病痛,却没有一丝柔弱之态。这还是四小姐吗?对上那双冷淡的眸子,他竟有些不敢直视。“属下怎敢对小姐造次。” “既是如此,你便回去告sù 凤荔说你已经将我杀了,再想个办法把她带到这里来。” 荆楚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躬身一抱拳,低应了声:“是。” 荆楚即去,寝殿里便只剩下了夏天与燎二人。 夏天疲惫的向后靠了靠,两肋如有万把钢针齐齐刺来,痛得连呼吸都恨不得不要继xù 。 燎见她眉头紧锁,嘴唇深抿,额上的汗珠涔涔,忙将一直温在水中的药端来,掩不住担心地劝道:“喝了就不痛了。” 夏天只是盯着药碗并不伸手去接,睫毛一垂反而闭上了眼睛。“若真能止痛我就更不能喝了。” “你这是何苦!怎地总是与自己过不去!你这伤虽在两肋,却伤及肺腑,呼吸受阻,必定夜不能寐。你这般熬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诧异的抬眼看他,夏天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他向来脸上的表情极少,此刻满是怒容倒真是非常少见。“你知dào 吗?”夏天抬起一只手按住左肋,眼波迷离,神色有些倦怠,“当年他也受过一样的酷刑。” 握着药碗的手一颤,“你如何得知的?”一言未了,燎就后了悔。 果然,夏天立kè 警觉了起来,目光咄咄的盯着他,挑眉道:“怎么,你也知dào 这件事?” 燎轻叹了一声,低哑的声线里揉进了一抹复杂的情绪。“他也是怕你担心难过。” 想起当日情景,夏天咬了咬牙,心里竟生出一股恨意,原来全世界都知dào 的事而他却独独只瞒了她一人。抬手接过药碗,她笑得温婉:“若是我不吃药,他是不是也会担心难过?” 燎怔了怔,又是一叹,轻点了下头。 “那我……”她笑着抬起药碗,突然狠狠的掼向地上,仍旧笑着道:“非要让他担心难过不可。” 一口气直堵在胸口,手指亦有些微微发麻,深吸了口气,燎难掩痛苦地道:“你若要让他在九泉下也不得安生根本不必如此,早在你决定要复仇那日起,他便已经魂魄难安,永不能超生了。” “你说什么!”夏天瞪圆了眼睛一下子坐直身,动作太大以至于扯到了伤口,痛得又倚了回去。 见她如此,燎不禁有些懊恼,单膝着地跪了下去,请罪道:“属下一时口不择言,听凭小姐责罚。” 夏天怒哼了一声,扭头向内。 两人正僵持着,殿外忽传来人声。 燎征询的看向夏天,见她仍不理他,不禁有些无奈。起身在床榻边站好,他应了声:“进来。” 殿门应声而开,从外走进几名侍卫。其中一人,向夏天施了一礼,道:“玉衡宫宫女丽儿、柏府侍卫荆楚乔装成侍卫欲混出宫门,属下等已将他们带来,请夫人发落。” 夏天转回头,见三四名侍卫押解着两个被绑缚着的侍卫,一高一矮,正是荆楚与凤荔。点了点头,她笑道:“有劳,代我谢过殿下,这两人本宫收下了。” 众侍卫行礼离开。夏天则将眼光在荆楚的身上缓缓滑过,嘲弄地道:“看来荆侍卫还是不熟悉闽宫的地形,这摇光殿都来了两次了,却还是会走错,差点儿将人带到宫外去。” Chapter 147 第一人 荆楚闻言脸上一红,羞愧的低下了头。 凤荔无惧的盯着夏天,冷笑道:“此事与荆楚无关,我知dào 你一定不会放过我,是我逼荆楚带我走的。” “哦?是这样!” “不!”荆楚有些急切,“是属下欲带凤荔离开,不关她的事。” 夏天看了看他们,笑得yì 味深长,“我竟不知你们二人如此关心对方。” 荆楚还未听明白,凤荔却已然火了。“你胡说什么!这辈子,我生是大公子的人死亦是大公子的鬼,绝不会与他人有任何沾惹。”荆楚这才恍然,一张脸红得更为彻底,也急忙撇清道:“属下对凤荔绝无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念在她对大公子一片痴心,才不忍她……”他忽然住了口,似是不知该如何措辞,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请求道:“属下自知有罪,不敢为自己辩解。但凤荔从前一直服侍在四小姐的身边,还望四小姐能网开一面,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如此的糊涂事来。” “她糊涂?我看她精明得很!”夏天不以为然的转向凤荔,“说吧,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要为大公子报仇。” 夏天挑眉,“怎么说?” 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凤荔并未打算隐瞒,“我要让闽君侯发兵攻打京城杀了袁龙骐,而能说服殿下的人只有柏雅绮,更何况柏博术的手中还握有兵权。柏雅绮最忌讳的就是你,若是我能帮她除掉你,便更能得她的信任,即便是柏博术也会记得我的功劳,这些都会成为我日后的筹码。而且我知dào ,无论是少夫人还是我都不是大公子心上的人,只有你到九泉之下去陪他,他才会开心快乐。无论如何,你死了都是两全其美。” 凤荔一席话毕,一旁的燎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就连荆楚也不禁皱起了眉,唯有夏天看上去似是一点儿都不介yì ,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倒是不错,只可惜你犯了几个致命的错误,所以注定无法成功。” “错误?”凤荔怔了下,好奇的问。“什么错误?” “其实你若是想要杀我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只需告sù 柏雅绮或柏博术我是夏天——昔日的帝后,自然会有人动手。只是你怕因此而暴露你自己真实的身份——一个流徙千里半途潜逃的囚犯,所以这条捷径你只能看着却走不得。而你又太想讨好柏博术,所以非要费尽周折的把我送到他的手上而不是在摇光殿里直接动手,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我逃生的时间与机会。这些还不算,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再让荆楚来刺杀我,第一次他没认出我是侥幸,可是这种好运气不可能永远都跟着你。即便有柏雅绮护着你,可她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 凤荔怔怔的听着,终了,不免有些懊悔与沮丧,“你说得没错,当日真该在摇光殿里便杀了你。” 夏天眯了眯眼睛,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杀气,肋下疼痛难当,也只能慢慢调整着呼吸极力的忍耐,斜睨间她发xiàn 燎眼中氤氲的盛怒,心中一松,她反倒释然了。慵懒的一笑,她缓缓地道:“后悔也没有用,因为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凤荔脸上一白,虽故作镇静,可颤抖的嘴唇仍出卖了她此刻的恐惧与紧张。 “请四小姐开恩,饶过凤荔这一次。”荆楚还跪在地上。 “小姐!”见夏天似有犹豫之意,燎忍不住开口。若是再放过凤荔,日后的麻烦恐怕会更多更大。 瞥了他一眼,她也不理凤荔,只对荆楚道:“凤荔的生死不在我,而在你。” “啊?”荆楚有些傻眼。 夏天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道:“若要她活,需用一人来换。” 天枢殿里袁龙桀正与辅相丰书堂、中书令李昱、右都尉冯元吉等若干大臣商议政事,时近午膳,忽闻羽夫人求见,众人自是诧异不已,就连袁龙桀也没有料到。且不说她还在病中,就是平常这天枢殿也不是后宫妃夫人轻易可来之处。 袁龙桀想了想,对进来禀报的太监道:“告sù 她,若无急事本侯议事完毕再去摇光殿看她。” 太监答yīng 着去了。 右都尉冯元吉为人粗豪,性情直爽,见此不禁大喇喇笑道:“都是臣等耽搁了殿下,想必羽夫人是等不及了才来寻殿下的。”此话说得直白,袁龙桀面上微微一红,在场众臣也皆假装着不曾听见。 “咳!”遮掩的清了清嗓子,袁龙桀正待说话,谁知有人比他更快。“冯大人真会说笑!”这声音清越娇柔,众人听闻都忍不住循声望去。 衣袂翩然若比仙,风流妖娇惹人怜。夏天带着一众宫女款款走近,飘飘下拜。“遥羽参见殿下。” “起来吧。”袁龙桀敛了敛神,问道:“可是有何急事?” “没错,臣妾至此确是为了人生第一大事。”夏天缓缓起身,嫣然笑道。 丰书堂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宫女们手上托着的盅碗,心中已然明了,不禁微微一笑。 夏天回身从一宫女手中接过一盅参汤亲自捧到袁龙桀的跟前,笑道:“殿下的身子康健便是遥羽人生的第一等大事了。此时已近午时,殿下与众位大人当真辛苦,遥羽特备了一些汤水,殿下与众位大人稍用一些,一则暖胃二则提神。” 见宫女将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放在自己的桌上,冯元吉不禁讶异的瞪大了眼睛。在宫中用膳虽不是第一次,但还是第一次在议事时有妃夫人亲自送来汤水。凑近了一闻,只觉香气扑鼻,他心中欢喜口中便直言赞道:“羽夫人真是贤良淑惠,堪称殿下后宫第一人啊!” 夏天笑着向他微微一礼,“冯大人谬赞,遥羽愧不敢当。若说这后宫最为贤良之人,莫属君妃娘娘。” “她?”冯元吉撇了撇嘴,正要说话,丰书堂已不疾不徐的将话拦了过去:“臣等多谢羽夫人赐汤。” Chapter 148 捉鬼奸 “多谢羽夫人。” “多谢羽夫人。” 丰书堂开口道谢,其他人亦纷纷言谢。 袁龙桀见众人将夏天与柏雅绮一并比较,且比柏雅绮更得人心,心中不免有些不自在。夏天见状,连忙执了羹匙亲自喂他。 “羽儿莫闹。”袁龙桀脸上又是一红,躲了躲,轻声斥道。 “怎么?殿下是怕臣妾的汤不好喝吗?”夏天委屈的一咬唇,声音里已有了几分怨怼。 袁龙桀抬眼看她,只见她额边鬓角隐隐布着细汗,脸上虽施了胭脂却仍旧掩不住苍白之色。心下一软,便张嘴含了她手上的羹匙。 夏天立kè 转悲为喜,又连着喂了他好几匙。座下众臣见此情景皆不约而同的低头喝汤,虽也有人觉得她举止轻浮,可终究是吃了人家的嘴短,只能权当没看到罢了。 丰书堂看了看桌上的汤,又看了看夏天,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只是一时不得其解。 外面一阵乱,接着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殿前,一边乱叩头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玉衡……宫……宫里闹鬼了!” 众人都是一愣。 “这世上何来的鬼怪!若是真有我老冯第一个要见识见识!”冯元吉大嗓门的叫道。 “是……是是是真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不止今日,前几夜,夜夜可见啊!” “殿下,难道真的有鬼?!”夏天害pà 的向袁龙桀的身边依去。 伸手将她揽住,袁龙桀想了想,道:“本侯去看看。” “殿下!”夏天担心的扯住他的衣裳,“遥羽同您一起去。”又转头向座下众臣,“此事古怪,还请各位大人也一同前往。” 袁龙桀本想独去,毕竟此事发生在玉衡宫事关柏雅绮,可夏天既已开口,且众人又已遵从,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起身携着夏天率先而行。 丰书堂看了看报信的太监,又看了看夏天,一抹深思驻于眼中只是轻快得不留任何痕迹。 众人来到玉衡宫外,只见这里宫门紧闭人声安静,似乎并无异常,又似乎很是异常。袁龙桀心中疑惑,不由得停了脚步,更加犹豫不知该不该带着众人一同进去。谁知夏天拉了他,边走边道:“殿下快些,君妃娘娘还不知dào 怎么样了呢!” 袁龙桀被她说得紧张起来,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带着众臣跟着夏天向殿内走去。 玉衡宫里悄无声息,宫女太监一个也不见,众人越发觉得蹊跷,也越发小心起来,就连一路吵嚷不休的冯元吉都闭了嘴。再向深处走便是柏雅绮的寝宫,夏天不着痕迹的略放慢了脚步让袁龙桀走在最前面,而她则渐渐走在了李昱与冯元吉的中间。不经意的一偏头,正对上丰书堂的目光。那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不犀利亦不尖锐,反而有种淡淡的温和,甚至若有若无的含着一丝笑意。夏天心中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别开了眼。 纱幔低垂,一只藕臂垂在幔外,床边的脚踏上乱放着一双女子的宫鞋和一双男子的朝靴,地上横七竖八的丢着里衣、外袍、纱裙、冠带…… 袁龙桀的脸色倏然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冯元吉瞪圆了眼睛,嗓门奇大的叫道。 床榻上的人儿似是受了惊扰,露在幔帐外的手臂收了回去。 “啊~~”幔帐忽地被掀开,一半/裸/女子尖叫着从床上滚落下来。一抬头,猛见众人,她愣了愣,忙抓起地上的衣裳遮在胸前。 袁龙桀的脸色更加难看。床榻里分明还有个男子高卧未醒,而地上散发赤身狼狈不堪的正是他的君妃柏雅绮。 “嗤!”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柏雅绮下意识的低头一看,不由得又羞又愧又气又恨。刚刚只为遮羞却不料她随手抓起的竟是件男子的衣袍。想要抛开又怕自己春光又泄,不抛开又实在难堪得很,不得已她只得向前跪爬了几步,扯着袁龙桀的衣袍下摆,焦急的解释道:“殿下,臣妾也不知表哥怎么会睡到臣妾的床上来,臣妾是无辜的,你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咳!”袁龙桀还未说话,李昱轻咳了一声,率先道:“殿下,臣等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行告退吧。”说完,单单嘱咐冯元吉道:“今日之事,冯大人万不可在外提起半个字。” 冯元吉闻言立kè 又瞪圆了眼睛,不服气的回嘴道:“老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老冯是那长舌的妇人不成,此等丑事我怎会在外胡说!”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知,臣妾不知怎么会这样!臣妾冤枉,臣妾,臣妾……”柏雅绮越是急着分辩就越是分辩不清,只急得拉着袁龙桀的衣摆跪坐在地上呜呜的大哭。 夏天的眉梢微微一动,却仍是静静而立,并不多言。 袁龙桀的脸色已由青转绿,胸口伏了几伏,才缓缓压下一口气。见柏雅绮哭得委屈,又见这么半晌床上的男子始终毫无动静,他心中不禁掠起一团疑云,想弯腰将地上的柏雅绮扶起,却突觉一阵胸闷气结头晕目眩,一张口,一口鲜血直直的喷溅了出去,耳边就听众人纷纷攘攘的叫喊着“殿下,殿下……”便再没了知觉。 “都闪开,我来背殿下回寝宫。”冯元吉十分轻松的将袁龙桀负在身上,也不顾他人,迈步就走。 “殿下!殿下!”柏雅绮怔怔的坐在地上,又惊又怕,早已没了主意。 “羽夫人,您看这……”李昱欲言又止。 夏天低头想了想才慢慢地道:“殿下被气得吐血,此事绝不会轻易了结,但此事事关君妃娘娘还需由殿下亲自发落,不如先将床上的男子押入大牢,君妃娘娘禁足于玉衡宫内,待殿下病体康复再行论断,如何?” “是,臣等就照夫人的吩咐去办。” 夏天微微一福,“遥羽还要去照顾殿下,这里的一切就拜托李大人与各位大人了。” “夫人言重,这是臣等分内之事。”李昱也忙向夏天回礼。 转身向外,夏天不禁又看向始终不置一词的丰书堂。两人目光一时又遇到了一处,夏天微一颌首,移步出了玉衡宫。丰书堂望着她的背影,了然一笑,悠悠然负手走出寝宫径自找了一处坐下。 “丰相不走吗?”有人好奇的问。 丰书堂笑着摇了摇头,“本相在此等人。” “等谁?” 丰书堂笑而不语。那人觉得没趣,正要离开,忽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丰书堂起身弹了弹衣襟儿,笑道:“就是等他。” 小太监走至近前刚巧听到此言,不觉愣了下才道:“殿下病情危重,羽夫人请您速至天玑殿。” Chapter 149 君之戒 天玑殿的内殿里袁龙桀昏睡在床榻上,御医身边放着药箱却只是无事的跪在一旁。 冯元吉等人都已各自回去,夏天强撑着的一口气也已到了极限。燎扶她在外殿坐下,看她玉颜渗汗不免心疼担忧。 “军营那边怎么样了?” 燎一边递给她一盏茶一边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这边的消息一放出去,那边的人立即动手。” 夏天将茶凑到唇边还未入口又想起一事,“我的戒指……” “时机一到属下必定为小姐拿回宝戒。” “嗯。”点点头,夏天低头正欲喝茶,一时又有人来禀报辅相丰书堂到,她应了一声:“请他到偏殿等候。”便放了茶盏站起身。 “小姐。”燎上前将她拦住。“你累了,让属下去应对他。” “不成,他已对我有所怀疑,我必须一鼓作气将他拿下,否则他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障碍。”擦了擦脸上犹如滚珠落泪一般的汗水,她一手捂着肋下一手抓着燎微微喘息的道,“将那药丸再拿一丸给我,之前的药效似是快过了。” “不行,鬼颖师傅交代过那药虽然能够止痛却不可多吃,否则对身子损伤极大。” 手指用力的捏住他的手臂,夏天不容辩驳地道:“这个时候不必在意那么多,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去拿药就是了。” 两眉微蹙,扶她又坐了回去,看着她,燎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这般为难自己。即便是要为三殿下报仇,还有七殿下与属下等人,小姐只管快乐度日难道不好吗!” “快乐度日?!”夏天嘲弄掀了掀嘴角,嗤之以鼻的一声轻笑,“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快乐得起来吗?” “人生多彩,你何必总是执着于痛苦之中,其实七殿下他……” “好了!”夏天生气的一拂袖子,闭目喘息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他报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意义。所以不要再劝我也不要再阻止我,除非我死。” 闽军军营的主帅大帐里柏博术与一七旬老者围在桌案边,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桌上的一枚牡丹之形的花丝戒指,许久,才移开目光。 “如何?”柏博术有些急切的问。 老者又凝眉看了半晌,道:“依老朽所见,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帝君之戒。” “真的?”柏博术喜不自胜的拿起戒指左右观看,“竟然真的是帝君之戒,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忽然,他止了笑,斜睨着老者得yì 地道:“传说拥有着这帝君之戒之人便能号令天下,登基为君。本官说得不错吧?” 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大人只说对了一半,这帝君之戒确实可以号令天下,但却要天命所归之人。” “何为天命所归之人?” “天命所归之人佩戴此戒平安无事,反之则会因福泽不厚而立时毙命。” 眉头一挑,柏博术眼神阴恻似笑非笑地问:“但不知老先生以为本官是否是那天命所归之人呢?” “这……”老者迟疑了一下,随即捻髯而笑:“这宝戒乃是天下至宝,寻常人别说看恐怕连听都未听说过。老朽活了这大把的年纪若不是沾大人的光,就是死也见不到啊!可见大人乃是这宝戒的有缘人,既是有缘人自然称得上是天命所归之人。” 柏博术闻言心中更加欢喜,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也笑道:“老先生乃我封都的博学大儒,见识非凡。否则本官也不会请老先生来此计议,若他日本官真能顺应天命,必不忘老先生今日之提点。” “大人言重了。” “这宝戒该如何佩戴?”他向老者靠去,右手暗暗摸向腰间的匕首。 老者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眼眸眯了眯,唇边漾起一丝冷笑。 “大人,玉衡宫太监求见。”帐外响起禀报声。 柏博术身形一滞,手便从腰间放了下来,扬声道:“进来。” 帐帘挑起一隙,一名小太监猫着腰钻了进来,跪在地上请安问好。“奴才见过柏大人。” “有何事?” 小太监抬起头正要回禀却发xiàn 帐中还有一人,立时住了口,眼睛向老者瞟着,嘴里哼哼唧唧的,迟疑不决。 柏博术见此光景心里早已明白,笑着对老者道:“本官还有事向老先生请教,还请老先生在军营中委屈几日。来人啊!”也不待老者答yīng ,他转头向帐外唤人进来。 一名守卫的兵士闻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带老先生下去休息,好好服侍,不可怠慢。” “是。”兵士施了一礼,转而向老者恭敬的一伸手,“老先生,这边请。” 老者也不多言,向柏博术告退便随着兵士走出大帐。两人一前一后绕到主帅营帐一旁的无人之处停住,老者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无人注意这里,便伸手将白发白髯悉数都扯了下来,又在脸上揉搓了一会儿,那满脸的皱纹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老者哪里还老,黑发如缎,英俊明朗,竟是一位翩翩公子。 “这个柏博术果然不是个善类,得知了花丝宝戒的秘密就想杀人灭口。” 为他引路的兵士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那小太监来得倒是及时。” “哼,确是省得我费事了。你看。”他指着帅帐的方向,那里柏博术正随着玉衡宫的小太监匆忙而行,看神色似是十万火急。“看来三嫂那边已经得手了。” 兵士轻轻的吹了个口哨,笑道:“真没看出这个夏天居然如此厉害,从前竟是小瞧她了。” 眼看着柏博术骑马离开兵营,两人不再说笑,快步向马厩走去。 “宇文,我必须立kè 进宫,虽然一切正照着计划进行,但三嫂在宫中我实在放心不下。兵营这里就交给你了。将巡逻守卫都交给我们的人,一定要稳住柏博术的几个亲信手下,必要时可将他们软禁起来。” “七殿下请放心,启明一定不辱使命。马厩里有一套兵士的衣裳,只是要进宫恐怕……” “无妨,李大人会在宫门口接应我。” “七殿下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只在暗中并不露面,不会有事的。” Chapter 150 天命归 “丰大人久等了。”夏天含笑裣衽一礼。 丰书堂正在悠闲的品茶,此刻也笑着起身回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问:“羽夫人召臣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夏天微怔,笑了笑,落落大方的坐在他的对面,一边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边不疾不徐地道:“与聪明人说话无需绕弯子,早就听闻丰大人年轻有为,博古通今,有常人所不及的异能。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什么异能,不过是旁人以讹传讹的胡乱之言罢了。”丰书堂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举止十分随意自然,就如在自己府上一般。 夏天将茶凑到鼻下细细的闻了闻,眼帘慢抬,微微一笑,“丰大人太过谦了。”粉唇轻启,她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点头赞道:“果然好茶。” “茶再好也要能遇到懂茶之人才能品出其中滋味,否则不过是清水一杯而已。” “就如千里马与伯乐,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丰书堂有些惊讶的看向她,“夫人高见。” “大人只在一方藩郡做个辅相实在是太过委屈,以大人的才智抱负正该做朝廷的宰相才是。” 丰书堂笑了笑,探手拿过茶壶为两人斟满了茶,语带几分戏谑:“难不成夫人有法子能让臣成为宰相?” 夏天并不以为忤,仍旧好整以暇地道:“殿下敦厚善良,爱民如子,若是殿下能登基为帝,大人不就是宰相了吗!” “那么夫人又想得到什么呢?” “君妃。” “这对夫人来说恐怕并不难。” “若得大人相助便不难。” 丰书堂微一挑眉,“夫人这话是何意?” “大人莫要害pà 。”夏天端起香茶,轻轻的吹着气,“柏家在闽地也算是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如今大人不妨看一场好戏,瞧瞧遥羽与柏家这场博弈谁输谁赢。若是遥羽败了,那么大人也没有任何损失;若是遥羽侥幸胜了,到时大人再做决定也不迟。如何?” “如此也好。”丰书堂站起身,“那臣就告退了。” 夏天坐着未动,只目光咄咄的看着他。“难道大人对殿下的病情就丝毫也不关心吗?” 丰书堂微然而笑,“夫人既然要做君妃,那么没有君又哪来的妃呢!” 闽宫大牢里柏博术对着仍旧呼呼大睡的杨念辉气得七窍生烟,不解气的狠狠踢了他一脚,可惜对方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柏博术觉得有些蹊跷,不由得蹲下身,一面细看一面唤道:“辉儿?” 杨念辉只是闭目大睡。 “辉儿醒醒,辉儿!”柏博术心觉有异,大声的吩咐狱卒:“去请个大夫过来。”半晌无人应答,他诧异的抬起头。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心里一阵发慌,他冲过去用力去拉牢门想尽快离开这里。可谁知那牢门竟从外面被锁住了,任他拉了又拉始终纹丝不动。“来人!来人!”不觉叫破了喉咙,这下他是真的慌了。 “柏大人如此急切,不知有何吩咐?”一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柏博术先是一惊复又一喜,忙叫道:“丽儿,快让狱卒放本官出去。” “大人既已进去又何必再出来。”凤荔从暗处缓缓走出。 “你!”看清她身边的三人,柏博术顿时变了脸色,眯起双眼,咬牙道:“原来是你出卖了绮儿。” 凤荔冷冷一笑,“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太过愚蠢,如今被人设计了去,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你们……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凤荔不再说话,而是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身后的夏天。 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夏天眉梢轻挑转眸看向柏博术,笑道:“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羽夫人。”柏博术心一沉,两手禁不住握起拳头。“这一切都是你在主导,是你陷害的绮儿与辉儿,本官要见殿下!” 夏天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殿下不想见你,不仅是你,还有君妃娘娘,以及柏家所有的人。哦,对了,忘了告sù 你,殿下已下旨明日将君妃娘娘、她的奸夫,还有你这个父亲统统赐死。” “这不可能!殿下怎会下这样的旨意。是你!一定是你假传旨意,要置我柏家于死地!放本官出去,本官要见殿下,要当面拆穿你这个妖女的真面目!” “大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夏天嘲弄的一笑,“君妃娘娘做出此等丑事,令殿下在众臣面前颜面尽失,殿下被气得吐血,他恨不得将你柏家一门斩尽杀绝,如今只杀你三人又有何奇怪的。” 柏博术倒吸了口气,脚下虚软的向后退了两步,心中已然无措,口中却仍旧强硬道:“不可能!本官手握闽地兵马,乃是殿下倚重之臣,即使为保闽地平安,殿下也绝不会轻易动本官。你速速放本官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呵呵,难道柏大人现在还在心存幻想,以为可以走出这里吗?” “我……你……”猛然想起怀中的花丝宝戒,柏博术伸手拿了出来,举在众人面前,“本官乃是天命所归之人,你们若敢动本官必定会遭受天谴。” 那是小三送她的戒指,夏天眼中的神色立时冷了下来。凤荔与荆楚并不清楚就里,却听到燎沙哑低沉的声音:“若你能戴上此戒才算罢。” 戴上?!柏博术犹豫了一瞬。“好,本官就让你们彻底臣服。”说着,他在左手的每个手指都比了比,最终有些忐忑的戴在了无名指上。等了一会儿,并无任何不适,他欣喜无比,炫耀的伸出手指,“如何?” 夏天一挑眉,还以为他或许会穿越。 柏博术话音刚落,突觉全身剧痛,呼吸困难,心脏被一股怪力向四处拉扯,戴着戒指的手指抖了抖,他眼一翻骤然倒地而亡。 “他这是……”荆楚吃了一惊,与凤荔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满是疑惑。 燎上前打开牢门,从柏博术的手指上拔下花丝宝戒回身奉于夏天。“小姐,原物奉还。” 夏天伸手接过,触手冰凉,那熟悉的温度令她心中一阵缱绻爱意又一阵酸楚悲戚,思念之情满溢仇恨之心更盛。眸光一转望向瘫睡在地的杨念辉,她探手抽出燎腰间的宝剑,持剑向杨念辉走去。 Chapter 151 心有骛 “小姐!”燎将夏天拦住,担心的看着她,“杨念辉死不足惜,小姐何必为他脏了手,还是让属下来吧。” “不,我必须亲自动手。”握紧手中的剑,夏天凄然一笑,“事到如今,难道你认为我还能独善其身,干净无暇吗?杨念辉或许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但他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明白吗?” 眼中融入一抹极痛,燎知她心意难改,便垂眸闪到一旁。 手心里满是汗水,湿滑得有些握拿不住剑柄,脚下的杨念辉仍旧沉睡未醒,这一剑下去,他就会真的永远长眠。夏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又深吸了一口。虽说如今的她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夏天,可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与认知还是根深蒂固的影响着她。无论眼前的人多么可恶可恨,终究是一条性命。她咬紧牙,一颗心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一闭眼,她的剑径直向下刺了出去…… 满眼血色。 倏然睁开眼,一口水呛入鼻子里,她禁不住连连咳嗽。她杀了一个人,亲手。若是在现代她即使不被枪毙,也要被判个终身监禁。闭目微微苦笑,她探手在温泉池边摸过酒壶,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涩涩的刮过嗓子,温泉的热气又似乎一个劲儿的径往眼睛里钻。她又将酒壶凑到唇边,仰头间酒还未入喉忽被人夺了去。 “小姐,喝酒伤身,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夏天斜眯着眼,也不与他计较,语气慵懒地问:“荆楚到军营去了?” “是,属下已将他交给了我们的人,并按小姐的吩咐命他从普通兵士做起。” “凤荔离开时他没去送送?”夏天向后靠在池边,长发妖娆的漂浮在水面上,犹如海藻。月光照在她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慵懒的侧脸上,池水只没过她的胸口,月光下露着精致的锁骨与白嫩的双肩。 燎别开目光,点点头。忽意识到以她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忙道:“去了。” 哧的一笑,夏天闭目仰头枕着池沿,“很好,如此凤荔就活着吧。” 燎皱了皱眉,“小姐是想用凤荔牵制荆楚?” “要不然呢?!”夏天睁开眼睛,扭头瞥向他,“荆楚能背叛我一次,就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他若真的心仪凤荔反而我可以用他用得安心,只要凤荔在我的手中他便飞不出我的掌心。若是他不喜欢凤荔,那么今日死的便不止杨念辉一人。”目光一寒,她微眯了眼睛,冷声道:“传信给龙小七,告sù 他若是凤荔能本分的守着大哥的陵墓便罢,若是不能,就让她去陪大哥好了。” “小姐……你……” “怎么,觉得不认识我了?”夏天哼了一声,眼底如凝了一层冰霜。“要想制服魔鬼先要变成魔鬼,我绝不会再心软了。”猛地抬手一拍水面,冷冷地道:“挡我者,唯有死。” 燎默然的盯着她许久,终忍不住难过的长叹了一声,“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心不由得有些拧痛,热气似乎又冲进了眼里,夏天努力的将泪意压下,向他伸出手去,“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把酒给我。” “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给我,我还要去找袁龙桀,没有它,你让我怎么办。” 燎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酒壶不禁握得更紧。“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要做他的君妃。”夏天抬起头,望着头顶一片墨色的天空,“若不是我们在他的汤中做了手脚,他怎会那样恰好的当众吐血。如今他一觉醒来,柏博术已死,柏雅绮被废,我要取而代之就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若不能名副其实的将自己给了他,又怎能令他心甘情愿的封我为君妃。” 燎默然,夏天亦不再说话。许久,燎见她闭目靠在池边似是睡着了,便放下酒壶走上前去探手将她抱出温泉。 “你可会怪我?” 他一愣,低头去看怀中的人儿,见她闭着眼睛,脸颊乖顺的贴在他的胸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不觉变得柔软,抱着她便要离开。 “小三,别怪我。” 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脚下就如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一步。一条覆着湿漉漉轻纱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怀中的人儿好似藤蔓向上攀附在他的身上。他只觉一股温热的甜香气息在颈项与下颌间游弋,说不出的麻痒温存。眼帘向下,她的脸颊已贴上了自己的,长长的睫毛垂着,犹带着晶莹的光泽,迟疑间,她的唇已覆在了他的唇上。“别怪我,好不好?”她口齿不清的兀自低喃。 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就她,唇齿相依,舌尖相绕。月光在两人的头顶投下一束温柔的素链,与温泉中的热气相映成趣。月色朦胧,水汽氤氲,鱼成比目,鸳鸯交颈。意乱,情陷,神迷…… “君妃如今在何处?” “殿……殿下……” “说,咳咳,说啊!” “殿下恕罪,羽夫人交代过……” “难不成她将雅绮杀了?” “不不不,君妃娘娘此刻在玉衡宫,羽夫人下令不准娘娘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门内安静了片刻,夏天立在门外屏气听着,并不急着进去。一旁的太监宫女都偷眼瞧着她,皆不敢做声。 “宣她到此来见本侯。” “是,……那个,是宣羽夫人还是君妃娘娘?” 声音里明显多了一分怒气,“糊涂东西,自然是君妃。” “是,是。” 殿门一开,一名太监诚惶诚恐的退了出来。转身一抬头见夏天站在那里,明显愣了一下,忙施礼道:“夫人,殿下要见君妃娘娘。” 缓缓扬起眼帘,夏天面无表情的望向他,淡然地道:“既然殿下有命你照做就是了,让君妃娘娘来此候着。无谕,不得擅闯。” 太监又是一愣,心里虽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低头仍旧应了声“是”,便忙忙的去了玉衡宫。 夏天独自走进殿内,身上的纱罗此时半湿不干,一头湿发还滴着水,神思不由自主的飘回温泉边,心动了动又禁不住皱了下眉。再看倚靠在床榻之上的袁龙桀,黑发未束,白纱轻袍,俊容十分憔悴,且身姿更显单薄。 “你,怎么来了?”袁龙桀明显有些无措。 夏天定定的望着他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只听殿外一声禀报:“君妃娘娘到。”也不待袁龙桀开口让柏雅绮进来,她一咬牙,一股脑脱下身上的纱罗。 Chapter 152 为君妃 “你……你做什么?”袁龙桀又惊又诧,见夏天脱得一丝不挂,不觉脸上发烧,心跳加快,连手脚都有些发麻。 夏天一腿跪坐在床上,身子向前探出,自上而下的与他脸颊相对,魅惑妖娆地笑道:“遥羽自然是来伺候殿下的。” 袁龙桀不自在的向旁侧了侧脸,“你别这样。” “难道殿下不喜欢遥羽伺候您吗?”夏天越发向前靠近他的身边。 一股辛辣的酒味刺鼻,袁龙桀不禁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夏天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嘲弄,蛇一般覆绕在他的身上,伸出两个手指轻轻一扣,“就一点点而已。” “殿下,君妃娘娘已带到。”殿门外又响起禀报声。 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袁龙桀忙应道:“进……” 不待他的话说完,夏天早已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嘴巴。 身子一僵,他有些怔然的望着她,只觉得软玉温香,冰肌雪骨,唇舌甜润,飘飘然,整个人仿佛要化羽而去,神魂荡漾,心绪难抑。 柏雅绮被禁足在玉衡宫内,哭了一番,恨了一番,又担心害pà 了一番。渐渐的也明白了是羽夫人在陷害她,本想找丽儿商量对策却不见其踪影,思来想去只得向父亲求救。她偷偷派出一个心腹小太监去军营找父亲柏博术,可左盼右盼始终不见父亲来救她。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袁龙桀差人来宣召她,喜得她几下擦干了眼泪,也顾不得更衣上妆,便匆匆赶到天玑殿。 她心知只要能见到袁龙桀,她便有机会申诉冤情,且成婚至今他一向宠爱她,因此此时虽未脱罪心里却已有了几分底气。站在殿门外,下巴微扬,君妃的架势不觉又端了个十足。两侧的宫女太监见了,面上虽仍旧恭敬如常,心里却不免嘲笑她。 宣召的太监向内通报了两次,见里面始终没有应答,又想起羽夫人的交代,就垂手侍立不再言语。柏雅绮满心希望,哪里肯默默等待,无功而返,不由得一边扑上前要自行开门一边大声喊叫:“殿下,臣妾来了!您不是要见臣妾吗?臣妾来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吓得半死,既怕袁龙桀怪罪又不敢去拉她,只得以身当墙,几个人死死的堵住殿门,死也不肯让她进去。 袁龙桀在里面听闻猛地回过神,狼狈的躲开夏天的缠绵,气息不匀的伏在床上喘息着。 夏天回头瞥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嘴角一动,复又上前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顽皮地道:“瞧瞧我家殿下,真是倾国倾城,难怪这么多的女子都喜欢呢!” 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袁龙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眼帘,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殿下!臣妾是冤枉的……” 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外看去。 “殿下若是再如此的心不在焉,遥羽可要生气了。”夏天用力的将他压在床上,故yì 提高了声音,道:“殿下坏死了,欺负遥羽。外面君妃娘娘还等着呢,殿下不如先发落了君妃娘娘再欺负遥羽可好?” 门外的哭喊声戈然而止,夏天冷冷一笑,闭了双眼直将唇严严密密的封住了袁龙桀的,红绡帐落,红烛啪的爆出一个火花,默默的流下一双烛泪。 柏雅绮呆呆的望着紧闭的殿门,眼泪再也止不住,希望被一点点击碎,最后化成齑粉,散落在空气中再也收拾不起。天玑殿外,还有一人黯然的独立月下,他望着那巍峨的宫殿,久久,久久…… 帐幔低垂,夏天侧身向外躺着,帐子上半透着灯烛的光亮,幽幽的,像鬼魅的手。酒意已醒,头却仍旧疼得厉害。身后的呼吸声极轻,可听在她的耳中却极其烦躁。从今而后……她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自己的掌心。 “羽儿……” 夏天嫌恶的皱了皱眉,假装沉睡并不应他。 “你能不能不要……”袁龙桀似乎也不介yì 她是否听到了,只自顾自的说,“不要伤害雅绮,你要的东西,本侯都会给你。” 眉梢一挑,夏天霍地掀被而起,“殿下既然这么说,遥羽又怎敢不从,只是殿下想好了,日后切莫后悔。” “……不悔。” 口中五味杂陈,竟一时分辨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她遮掩的拿过一旁的衣裳穿好,稳了稳心神,也不再去看袁龙桀一眼,径直走到殿门口,一把推开殿门,高声道:“殿下有旨,柏雅绮秽乱宫闱有损妇德,今贬为宫人囚禁于冷宫之中。其父柏博术疏于管教,业已羞愧自尽,现将其兵权暂交于司库吴文友掌管。其奸夫杨念辉赐死。并,封摇光殿羽夫人方遥羽为君妃,择日行册封之礼。” “殿下——”一声凄惨的呼唤,震得袁龙桀心脏一阵紧缩。他两眼空洞的盯着帐顶,耳中听着柏雅绮的哭喊声渐行渐远,眼角湿润,不忍的闭上双眼,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雅绮,本侯对不住你。” 册封之礼并不复杂,只需向朝廷请旨上报,并择吉日由君侯亲赐玉印金册即可。夏天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要求在天枢殿内接受众臣朝贺。虽然从未有过如此先例,可袁龙桀还是答yīng 了。她还借机大肆调换后宫中人,并恢复了燎侍卫的身份,谎称之前是袁龙桀为了保护她才命其扮成太监以掩饰身份。 天枢殿里,夏天随着袁龙桀在众臣的注视之下一步步的走上丹阙。当初她被封为帝后时虽还在病中,一应礼节也都是在他人的帮zhù 下完成的,可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小三。而如今她十分清醒康健,一应礼节全无半点儿问题,却完全没了当日的心情,只因走在她身前的人已不是她心里的人。 吴文友趾高气扬的站在右列大臣之首,神气活现,十分得yì 嚣张。夏天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左列之首的丰书堂身上,所谓的众臣朝贺不过是为了与他的赌约而已。 丰书堂亦深知她的用心,向她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向上施礼,口称:“恭贺君妃娘娘。”夏天轻轻颌首,心里明白丰书堂这一拜便已表明了他的心意,愿意归顺于她。 略抬高了头向远处望去,她清楚自己的复仇之路才刚刚踏出了一小步而已,未来,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目光一闪,她忽然发xiàn 站在远处守卫的兵士之中似乎有一个身影有些眼熟,那是……她心里冒出个人来可又极快的否定了,当日他被发配边疆是她亲自去送的行,如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Chapter 153 无名火 燎一身崭新的侍卫长装束,黑色紧身甲袍,身后披着短风,腰间佩着宝剑,走在一队侍卫之首。虽然脚下微跛,却难掩一身威风挺拔之气。 “燎……燎大人!”一名宫女似怀中抱着什么站在玉衡宫外的廊檐下唤他。 燎转头望向她,停下脚步,问:“何事?” 那宫女有些羞怯的低下头,紧了紧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奴婢想请燎大人借一步说话。” 认出对方是原摇光殿的宫女小桃,燎略一沉吟,抬手让后面的侍卫继xù 巡视,他自己则向她走去,“有何事?” 见他就站在面前,小桃不禁两颊绯红,忙将怀中抱着的暖瓮举在手上,掀开盖子,里面热热的水中坐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汤。“奴婢见燎……大哥这几日都巡夜到很晚,所以特意准bèi 了补身子的汤膳,给燎大哥暖暖胃。”她试探的改换了称呼,一边说一边偷偷的看他的脸色。 “多谢,这汤你自己留着喝吧。”燎不为所动的转身欲走。 “燎大哥!”小桃急忙绕到他身前拦住去路,“小桃只是想聊表心意,燎大哥……”她咬了咬嘴唇,“何必拒小桃于千里。” 燎一皱眉,还未开口,只听暗处有人道:“燎侍卫真是好福气!”他心里猛地抽紧,转过头,那袭烟青色的身影已到了跟前。 啪!小桃手中的盖子应声落地,发出极大的一声响动。 夏天瞟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笑问道:“本宫也饿了,这汤给本宫尝尝,你可舍得?”她虽是在与小桃说话,可眼睛却看着燎。 “这……”小桃有些犹豫的低头看了看暖瓮中的热汤,心思一转,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还不曾见礼,忙矮下身去,慌张地道:“奴婢见过君妃娘娘。” 燎也略显僵硬的施了一礼,“君妃娘娘。”只是“君妃”两个字咬得极为用力。 夏天脸上的笑意不变,眼中却已没了温度。“看来这碗汤本宫是没福气喝了,也罢,本宫就做做好事,成全了你们两个,如何?” 施礼的姿势更显僵硬,燎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小桃却明显有些激动,放下暖瓮叩了个头,脸颊红红,有些羞涩地道:“全凭娘娘做主。” “好,本宫一定为你做主。”笑容蓦地敛起,夏天神色陡变。“来人!将这个宫女送去洗衣所,贬为贱奴。” “是。”守卫玉衡宫的侍卫立kè 冲了过来,上前拉住小桃。 “君妃……娘娘!”小桃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夏天,就连燎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慢着!”夏天眉毛一挑,“送她去杂役房刷所有的马桶。”有些恼怒的直凝着他,仿佛只要他再有一丁点的反应,她还会再次改变主意。 小桃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任由那两名侍卫将她押走,直到走出一丈之地才大声的尖叫起来:“燎大哥救我!燎大哥!燎大哥救我!” 燎紧蹙着眉心,低头而立。他知dào 夏天在看着他,他也知dào 要是他开口求情小桃的处境只怕会更惨。 “燎大哥可是心疼了?”夏天嘲弄的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目光相对。这姿势十分的侮辱人,燎抿起嘴唇,垂眸转过脸去。“君妃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去巡逻了。” 不知为何夏天心里十分堵得慌,自那日在温泉边一别他就始终冷淡的与她保持着距离。“你若真喜欢她就去找她好了。”她忽然很怕听到他的回答,极快的向殿门走去,可快要跨过门槛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道:“不过不许带她回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燎才默默的收回目光。那只暖瓮仍旧孤零零的立在地上,他微微的叹了口气,难抑痛苦的落寞而去。 吴文友暂代了几日的兵权就被夏天轻易的寻了个错处赶出了军营,紧接着又轻易的搜罗了他的几条罪名将他问罪下狱。夏天开始在前朝大力的培植自己的力量,也渐渐的开始代袁龙桀过问一些政事。然而她心里始终有一根刺——那个在封妃大典上看到的侍卫,她将闽宫里的侍卫查了个遍却完全没有这人的踪迹。难道是她看错了?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前往军营看看。 军营里如今主事的是冯元吉,他看似大喇喇的毫无心眼,然而夏天深知就凭他能在柏博术的眼皮底下存活便不容小觑。原本可以安排一个自己人做军中主帅,但她有心拉拢冯元吉成为自己人,便冒了个险。 她是独自乔装来的军营,或许是因为赌气,她故yì 没有告知燎。向守营的兵士出示了腰牌,她假称自己是天玑宫的侍卫前来传谕。守营兵士不疑有他,更何况她手上的腰牌不假。 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十分震撼。夏天虽然身着侍卫服在军营中走动并不显眼,但仍是不敢大意,只在暗中寻找。七拐八绕,她不知不觉的竟走到了营后的小溪边。几名军妇正在浆洗衣物,清脆的笑语顺着小溪流淌,悦耳动听。 夏天知dào 自己走错了方向,正要原路返回,就听有人笑道:“我洗好了,先回去了。” “招娣,你的手脚总是这么麻利!” “是姐姐们要洗的衣服比较多。”…… 招娣?!夏天忽地回过身去。眼前一名年轻的军妇正挽着洗好的衣物笑着与其他军妇告别。严招娣!夏天已从震惊中极快的恢复了过来,不动声色的尾随在她的身后。 军营的一处军帐里,袁龙鳞伏在桌案上,专心致志的研究着平铺在桌上的一张地图。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山脉丘陵,江河湖泊,还有几处画着小小的旗帜。或许是看得有些久了,他觉得有些眼花,伸手揉了揉睛明穴,复又看了起来。 宇文启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一眼瞧见他桌边的蜡烛只剩下小半截,犹冒着黑烟似是刚刚熄灭,不禁有些恼怒。上前一手盖在地图上,不赞同地道:“七殿下,你不会又是一晚未睡吧!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事未成你的身子先就垮了。” 袁龙鳞微一皱眉,坐直了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让他略感不适,不禁闭了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 “招娣,进来吧。”宇文启明瞥了一眼他两眼之下深褐色的阴影与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脸色,扬声道。 帐帘又被掀起,严招娣捧着洗干净的衣服低着头走了进来,向袁龙鳞福了福身,静静的将衣物放在帐中的柜子里。 “招娣,给七殿下炖些滋补的汤吧,他太累了。” 严招娣抬头向袁龙鳞望了一眼,也掩不住有些担心,“好,我这就去。” “不必了。”袁龙鳞睁了下眼睛,又疲惫的闭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道:“我很好,没事。” 宇文启明向严招娣使了个眼色,招娣径自去了。 “七殿下,你这样为帝后娘娘殚精竭虑,可她却半点儿也不知情,是何苦呢?当日的丰书堂,今日的冯元吉,若不是你允诺了他们的未来,他们又怎能甘心听命于帝后娘娘……” 袁龙鳞摆了摆手,“宇文,别说了。” “让他说,本宫还想听听有什么事是本宫不知dào 的。” 帐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袁龙鳞一下子从椅子上跃起,看着帐帘挑起,看着进来的“侍卫”,讶异的唤了声:“三嫂?” Chapter 154 夙夜兴 进来的正是夏天。 一身戎装,眉峰微挑,一双湖水般的明眸蕴着几许妩媚,几许坚毅,几许透彻。封妃礼上离得较远,自两年前一别这还是宇文启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打量她,暗自感叹了一声,如今的夏天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稚嫩的小女孩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告sù 我?”见袁龙鳞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夏天不禁微微的皱起眉。 “我……咳咳咳咳……”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太过意wài ,袁龙鳞刚说了个“我”字便剧烈的咳了起来,直咳得弯了腰,越是想要忍住就越是咳个不停。 夏天的眉心皱得更深,上前拍着他的背,转头看向宇文启明。 宇文启明知dào 这是让他来说,有些犹豫的望向袁龙鳞,果然见袁龙鳞虽咳得满脸通红却仍在对他摇头。 “怎么,不能说?难道对我也不放心?”夏天冷笑,但为袁龙鳞拍背的手却没有停。 “不是的,咳咳……”好不容易平顺了气息,袁龙鳞有些急切的解释道,“小七怎会信不过三嫂,只是这些都是小事。小七只后悔当初不该让三嫂涉险,吃了这么许多的苦。” 夏天眼中柔软了许多,放下手,指着桌上的地图:“这是什么?” 袁龙鳞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急忙道:“锦地、凌地都在秘密招兵,我想找个地方屯兵,毕竟要瞒过袁龙骐的耳目并不容易。” 低头仔细的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着小旗帜的地方,夏天抿着唇,没有做声。 帐内一时安静非常。 严招娣端着汤这时走了进来,眼前多了一个人,她怔愣了下,有些迟疑的望向宇文启明。 宇文启明不便明说,只好走上前对她安抚的笑了笑。 “招娣,好久不见!”倒是夏天轻松的与她打了招呼。 肤白似雪,眸亮如星,唇红若樱,眼前的小侍卫好生俊俏,却也有些眼熟。“你是……”严招娣不确定的扭头又看向宇文启明,“三夫人?” 夏天眼中的星辉瞬间黯淡了下去,微微颌首,唇边笑意浅淡。 “三嫂,你怎么会来军营?燎呢?”袁龙鳞有些不忍的转了话题。 话音刚落,燎一头冲了进来。“小……”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眼瞥见夏天,立时吞下了嘴边的话。 左眉轻扬,夏天笑了起来。“原来你们做的事情不需yào 我知dào 。”举步从众人中间穿了过去,她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出了营帐。 她生气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的好意,如今竟成了不信任她似的。 袁龙鳞本能的想要追出去,然而迈出的脚步却在燎的身边停下。燎未动,但眼中分明已多了痛苦之色。袁龙鳞低头想了想,求助的看向宇文启明。 严招娣左看看右看看,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宇文启明叹了口气,在招娣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转身去追夏天。 “七殿下他真的是用心良苦。”跟在夏天的身后,也不管她是否在听,宇文启明只自顾自的道,“锦凌两地征兵之事本就麻烦重重,他还要分身前来此地,事事尽心尽lì 的为娘娘铺排打点,如此劳心劳力,只是为了要保护娘娘。当日得知娘娘被柏博术用了‘弹琵琶’之刑,七殿下连夜便赶了来。他之所以凡事都小心的不让娘娘察觉分毫,是不想让娘娘有任何负担,只要是娘娘想做的,他都费尽心思定然要为娘娘达到。” 夏天眉梢一挑,猛地停住了脚步,默然,半晌才问:“你不是被发配边疆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启明也不隐瞒,捡能说的,说道:“陛下当日就料到或许会有今日,所以假借流放边疆、卸官返乡之名命臣与云无期秘密前往闽地与靖地,以助七殿下他日夺回帝位。本来陛下对青冥也有所安排,可是他……唉!为了使这一切看上去更加逼真……” 难怪他要将她遣返回护国将军府,难怪她最失意的时候那么恰好的遇到大哥,难怪他忽冷忽热看得出的矛盾,是不是他也为她做了什么安排?夏天心绪烦乱,脸色便跟着难看起来。他的计划里没有她,或许他就从未想过她。而她自以为是的做的这一切若不是龙小七在后面为她偷偷打点……原来,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个笑话。 宇文启明见她低头不语,也就适时的住了口。 夏天忽又返身向回走。 浓黑的眉挑了挑,唇边添了一抹笑意,不远不近,宇文启明依旧跟在她的身后。 军帐里严招娣已然不在,只有袁龙鳞与燎,二人皆站着正低声说着话,见夏天又回了来,立kè 都住了口,看向她。 这两个人!夏天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想了想,却忍了下来。“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把能告sù 我的告sù 我。”她目光稍显清冷的看着袁龙鳞,“别白费功夫做毫无意义的事。” “三嫂,你做得很好,真的!” “你三哥是要你东山再起,而不是陪他的老婆玩捉迷藏!” 宇文启明忍不住又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十分有趣的看向夏天。 燎低着头,胸口暗自起伏,紧握的双手指甲直入掌心。 袁龙鳞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天并不理他的无措,直接走到燎的跟前。“你还想再跟着我吗?还是要留下来?” “小姐!”燎猛地抬起头,“属下是小姐的侍卫。” 唇角弯起,墨玉一般的眸中有星辉闪动。“我还是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燎本就毫无表情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然而那张脸上的线条却看起来极为柔和,眼中更像是荡开了一波秋水,细腻且温柔。 夏天轻轻笑开,转头瞥了一眼袁龙鳞,淡淡地道:“还不去休息,你以为你是铁人吗?” 两骑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的出了军营。一白一黑的两匹马,马上之人一人娇小一人伟岸,本是再平凡不过的画面,可袁龙鳞的眼眶却禁不住微湿。 宇文启明站在袁龙鳞的身后,也望着夏天与燎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慢慢的转到袁龙鳞挺直却略显寥寞的背脊,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七殿下为了娘娘夙兴夜寐,陛下在天之灵必然会知晓的。”感觉掌下的肩膀僵硬了起来,宇文启明虽有些不解,却仍旧劝道:“殿下并非钢铁身躯,还应保重为宜。”放开手,他眉心略蹙,“更何况娘娘欲将吴文友治罪流放,这还需殿下从中斡旋,以免那些归顺于我们的闽地朝臣心存芥蒂,以为我们兔死狗烹。尤其是——丰书堂。” 直到那两骑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袁龙鳞才不舍的收回目光。“不必担心丰书堂,”他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丝血色,可笑容却不再如阳光般明媚,“你还不知dào 吧,吴文友的那几条大罪都是丰书堂亲自拟定的。” Chapter 155 牝司晨 从军营回来夏天的心情一直不佳,做什么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日上三竿她才起床,简单的洗漱已毕,也不用饭,只坐在梳妆镜前百无聊赖的用玉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长的头发。 宫女来报辅相丰书堂求见。夏天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请他到偏殿。”也不上妆打扮,随意的将长发束起,在宫裝裙外披了一件轻纱罩袍便走了出去。 “娘娘!”总管秦槐迎了上来,“您……您这是……”他不敢对夏天说什么,而向伺候夏天梳头着装的宫女斥道:“怎么服侍的!怎可让娘娘如此去见外臣!” 眼波微凝,夏天略邈了眼目看着他。自从燎恢复了侍卫身份,她的身边就缺少了一位总管,袁龙桀将自己宫中一名十分老诚的内侍拨给她用,就是秦槐。秦槐为人本分也很忠心,可他毕竟是袁龙桀的人,终究得不到夏天的信任。 “难道本宫没穿衣服吗?”夏天似笑非笑。 秦槐颈间的冷汗立kè 冒了出来,不知为何,这位昔日的羽夫人,如今的君妃娘娘总是令他莫名的紧张,急忙低了头:“奴才惶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夏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语晏晏:“记得向你的主子汇报时描绘得生动些,本宫不介yì 你添油加醋。” 这一下,秦槐连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声道:“奴才的主子只有娘娘。” “是嘛!”夏天嘲讽的掀了掀嘴角,从他身边走过。 丰书堂在见到夏天第一眼时便垂了眼帘,不是觉得她有伤风化,亦不是因为她美如天仙,只是突然不忍去看,不愿去看。仿佛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的难过。没有华丽的装扮,没有耀目的美艳,甚至她的眉梢眼神也不似平常见到的那般锐利精明。不施粉黛,不食烟火,纯净的白衣,纯净的黑发,虽然只是一眼,但他却看清了她眼中的忧伤与愁绪。 “见过君妃娘娘。”他施了一礼。 “丰大人请坐。”夏天随意的一抬手,自顾自的先坐了下来。 丰书堂在她的下首就坐,眼帘始终垂着。 “丰大人前来有何话说?” “吴文友仍在狱中,娘娘打算何时处置他。” 夏天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懒地道:“丰大人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你来问本宫还不如去问七殿下比较直接。” 丰书堂略皱了皱眉,“京中传来旨意,申斥殿下不能守固安常,异心妄动。朝中元老、柏家旧故想趁此机会向殿下进言废了娘娘,臣前来就是希望娘娘能早作准bèi 。” 夏天还未开口,就听外面钟磬齐鸣。 “怎么回事?”她站起身,问。 丰书堂也站起身,却仍旧垂着眼眸,“这是下臣有事躬请君侯议事的钟声。” 话音刚落,燎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丰书堂,他略有些意wài ,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急切的对夏天道:“娘娘,柏家旧党向殿下进言要废掉娘娘,殿下宣您即刻入殿。” “他们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丰书堂惯常温和的神色中也有了几分凝重。 相对于他们的担忧,夏天明显轻松得多。她整了整衣裙,边走边淡漠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两位,一切随缘吧。” 丰书堂终于抬眼看向夏天的背影,眸中是疑惑与深思。 “丰大人。”燎向他深深施了一礼,“还请大人在殿上护着娘娘。” 天枢殿内袁龙桀衣袍隆重的坐在座上,臣工各列,夏天站在他的身旁。丰书堂向上望,只见夏天穿着绣着金色雏菊的黑色宽袖华袍,里面是水红色的宫装襦裙,露着一痕雪白的颈项,头上梳着高髻,戴着流光溢彩的菊式珠翠,晶莹的水晶流苏自一朵菊心垂下,仿佛吐出的花蕊半悬半遮在额前,与耳上的流晶相映成辉。 她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也扭头看向他,微微而笑。 他只觉得她耀人眼目,却看不清她的眉眼。 “启禀殿下,臣等要参奏妖妃方氏。”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从众臣中出班拱手,嫌恶的瞥了一眼夏天,朗声道,“妖妃方氏蛊惑殿下,陷害忠良,牝鸡司晨,妄图插手政事。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只手遮天。此番朝廷申斥全因此妖妃而起,还请殿下明断,废此妖妃为幸。” 袁龙桀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夏天。 夏天笑了笑,既不辩白也不发火,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殿中梗着脖子仿若宁折不弯的老者。 “臣附议。” “臣附议。” 又站出几个人,纷纷附和。 “殿下,昔日的柏君妃贤淑贞静,怎么可能做出那等无耻之事,定是被这妖妃陷害。”一柏家门生愤愤的道。 贤淑贞静,柏雅绮?!夏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龙桀脸上红了红,略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 那柏家门生见夏天如此公然的讥笑于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抬手直指着她,怒道:“妖妃,你少得yì 。即使天不收你,老师的在天之灵亦不会放过你。” 夏天仍旧不说话,闲闲的看着他,竟似在看戏一般。 李昱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班进言,却见丰书堂向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想了想,便没有作声。 “老师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的不明不白的离世。一定是这妖妃害死了老师。”那门生仍自慷慨激昂,夏天的沉默让他更加气势逼人。“殿下,如今师母就在殿外,她有证据证明柏君妃是冤枉的。” 目光向下,夏天注意到袁龙桀扶在座边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她敛了唇边的笑意,低头望了望袍上的雏菊绣纹,忽而又笑了。也不待袁龙桀发话,道:“那就将柏老夫人请上殿吧。” 丰书堂眸中的颜色更深,如浓墨滴入水中,深沉而缭绕。 瘦削老者更加挺直了腰杆儿,柏家门生轻蔑的扬起了下巴,附议的几人也均面有得色。 Chapter 156 东风恶 随着通传之声,天枢殿内走进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老妪颤巍巍的向上行跪拜大礼,“臣妇柏季氏叩见殿下。” 袁龙桀握着的手倏地松开,又握起。夏天斜睨到他的手,发xiàn 比之前握得更紧。她仔细的向下望去,虽然与柏夫人未见过几面,但印象中她应该没有如此老态,如今竟是白发苍苍,弓腰驼背。 “柏夫人请起。”袁龙桀的声音还算正常。 立kè 有柏家旧故上前将柏夫人搀扶起。 “殿下,吾儿雅绮是冤枉的!”柏夫人颤巍巍的站起身,仰头间已是声泪俱下。她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珍而重之的托在手上,含泪道:“绮儿虽不善针黹,但她却为殿下亲手做了这件外袍,做好之后又唯恐有不周之处,特命人送回家中让臣妇修改,并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他人碰触。殿下,绮儿对殿下一片痴心,怎会做出对不起殿下之事!还请殿下明察,还绮儿清白!” “殿下,柏君妃自与殿下大婚以来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前朝后宫无人不称颂其德,如今被废实属无辜。臣等曾试图去找昔日玉衡宫的宫人却发xiàn 他们尽数不见了踪迹,很明显是被杀人灭口了。”瘦削老者不失时机的道。 御座的扶手上慢慢凝了殷红的血迹,夏天瞥了一眼袁龙桀青筋暴起的拳头,扬眉而笑,挑衅地道:“柏夫人,你手上拿着的这件袍子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证据吧!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丰书堂一下子肃然了目光,他终于知dào 夏天想要干什么了——她根本就不想再做君妃。只是,他望向夏天的目光愈加复杂,为什么? 柏夫人有些犹豫的抬起头,似想说又似不想说,期期艾艾地道:“辉儿,辉儿他其实身有宿疾,不能……人道。” 大殿上瞬间静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夏天的嘲笑分外刺耳:“柏夫人,死无对证,你要说什么都行了。” “臣妇还有人证。”柏夫人涨红了脸,情绪颇为激动的向袁龙桀叫道,“当日将辉儿骗入后宫的侍卫荆楚,他亲口承认是羽夫人指使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方遥羽的阴谋。” 夏天唇边依旧带着笑,眼中却是冰冷,斜眸瞧见袁龙桀微微发抖的手,她在他作声之前,率先发号施令。“那就宣他上殿吧,本宫也想听听始末。” 大殿上响起一个脚步声,不重,却令心思各异的众人隐隐有种压迫感。 荆楚,确实是他。 夏天眼中的冰冷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冰山。 “参见殿下。”荆楚向上叩头。 “将你知dào 的都说出来。”柏家门生抢着道。 荆楚直起身子,刚要开口,忽听御座上一声大喝:“住口!” 众人皆是一惊,即便是夏天也震惊的望向盛怒的袁龙桀。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殿下。”瘦削老者上前一步,咄咄道,“此事关系柏君妃清白,关系后宫之主,关系闽宫安危,还请殿下明察。” “请殿下明察。”柏家故旧齐声逼迫。 柏夫人更是叩头不止,哀恳不停。 袁龙桀的脸色已然铁青,夏天离他最近,甚至听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声。 荆楚由始至终表情淡然,此时规规矩矩的向上拜了一拜,“殿下,请容属下启奏。”也不管袁龙桀是否同意,他自顾自的道,“属下根本不知dào 当日之事,属下之所以在此,是柏夫人及几位大人严刑相逼不得不从。属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怕柏夫人见属下不从,会另寻他人陷害君妃娘娘。所以属下假意应承,只盼能在殿下面前道出实情。” 情况来了个大逆转,柏夫人完全惊呆了。 袁龙桀似是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惋惜,靠在御座之上,眉眼间尽是疲惫。 “一派胡言!”老者愤然瞪了一眼荆楚,向袁龙桀道:“殿下,莫要听信这贼子胡言,这定然是妖妃的诡计。” “徐大人,”夏天冷冷的讥讽,“这侍卫是你们的证人,与本宫何关!” “这……妖妃……”被称为徐大人的瘦削老者还欲辩驳,却听袁龙桀略显急切的斥声:“都住口,本侯不想再听你们任何人说话,都退下。” “殿下!”徐大人跪了下去,“妖妃不除,闽宫危矣,社稷危矣。” “殿下明察。”追随徐大人的柏家故旧跟着跪了一片。 柏夫人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含泪乞求:“求殿下还绮儿清白,绮儿确实是被冤枉的。” 李昱再也听不下去,愤然出班,“徐大人是否太过危言耸听,君妃娘娘治理后宫从未出过差错,照顾殿下更是无微不至,怎就成了你口中的妲己、褒姒了。” 徐大人不理会李昱,仍只向袁龙桀道:“殿下,如今朝廷下旨斥责,皆因妖妃参与朝政所致,再不惩处后患无穷啊!殿下!” 夏天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她既然知dào 了小三的安排,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脱去君妃的身份,没想到这群人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既然如此,她左眉微挑,便不要怪她无情。 “徐大人,”她笑道,“你别忘了,本宫这个君妃可是殿下亲封,朝廷赐授,你口口声声称本宫为妖妃,那殿下成什么了?你如此藐视君侯,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呢?” 徐大人一愣,见袁龙桀面色难看,也有些拿不准起来:难道君侯对这女子竟是动了真心吗? 丰书堂一直注视着夏天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此刻终于微微笑了笑。 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各位大人的夫人在殿外求见殿下。” 袁龙桀略皱了眉心,看来今日之事不是他想压便能压住的。抬眼看了看夏天,他一咬牙,道:“宣。” 随着一声声通传,一群贵妇袅袅娜娜的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丰夫人与李夫人,随后是各朝臣的夫人,甚至包括徐夫人。 夏天淡漠的目光扫过这些夫人们,却在看到李夫人时有了皲裂的碎波,紧凝着她,一直。 丰书堂垂了眼帘,唇边的笑意更深。 徐大人怔愣的看着自己的夫人亦在人群之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你来做什么?” Chapter 157 旧情薄 徐夫人还来不及回答,见丰夫人、李夫人已带众夫人跪了下去,也连忙跪倒在地。 “各位夫人请起。”袁龙桀温和的道,“不知各位夫人上殿所为何事?” 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丰夫人向上呈上。“臣妇等愿为君妃娘娘保奏。” 有内侍急忙接过奏折,躬身交给袁龙桀。 夏天侧目扫了一眼,不过是些赞颂她的话,还有每位夫人的指印。 袁龙桀倒是细细的将每个字都读了一遍,合上奏折,问:“徐夫人,你也愿为君妃保奏吗?” 徐夫人下意识的看向徐大人,见他一张脸阴郁黑沉,话到嘴边不由得又咽了回去。站在前面的李夫人看似不经意的侧过身,右手的小手指轻轻晃了晃,别人都不曾注意,只有徐夫人倏然色变,立kè 答道:“君妃娘娘宽厚仁德,打理后宫井井有条,臣妇深感敬佩,臣妇愿为君妃娘娘保奏。” “贱妇!”徐大人额上青筋暴起,怒声大喝,竟是要上前动手。 一直跪在那里的荆楚明显已被彻底的忽略了,他微垂着头,目视着眼前的一方之地,仿佛入了定。 “够了!”袁龙桀腾地一下从御座上站起身,“你们到底有没有将本侯放在眼中,君妃乃是本侯的妻,你等污蔑于她就是污蔑本侯,对她不敬就是对本侯不敬。”指着徐大人等人,他对夏天道:“羽儿,他们就交于你处置了。” “殿下!” “殿下!”徐大人等人唬得纷纷跪了下去,乞求的望着袁龙桀。真若将他们交给君妃处置,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徐夫人也慌了手脚,她张了张口,惊慌失措的看看徐大人又看看李夫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夏天对袁龙桀的好意并不领情,用眼角瞟了瞟徐大人,不冷不热地道:“殿下说笑了,臣妾哪敢处置这些大人呢,只要他们不再叫臣妾为妖妃,臣妾就感激涕零了。” 袁龙桀却似铁了心,“本侯一言九鼎,他们任由你处置。” 夏天对徐大人嫣然一笑,慢慢地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大人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脸色只剩下了灰暗的颓败。 洗漱更衣,夏天换下那一身沉重的冠袍,换上月白色的抹胸长裙,外罩一件绣着金菊的白纱长衣,一把黑发刚刚洗过,绸缎般散在身后。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对宫女吩咐:“让她进来。” 宫女答yīng 着出去,片刻,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参见娘娘。” 夏天梳理头发的手顿了下,却未回头。“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单独与李夫人说。” “是。”宫女们鱼贯而出。 “李夫人,请坐。” 李夫人仍旧站着,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娘娘,奴婢不敢。” 夏天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梳子缓缓的起身转向她,“此次你功不可没,本宫要好好的谢你。” “娘娘……”李夫人含着泪,看向夏天的眼中隐隐有乞求之意。 见她如此,夏天心下也不禁软了。“你怎么会在闽地?怎么又成了李夫人?” 李夫人抬手沾了沾眼角的泪,带着对昔日的回忆,道:“当日城破奴婢本想自己了断,但七殿下的人救了奴婢,并将奴婢送至闽地。奴婢与李昱自小定亲,可还未成亲李家就惹了官非,他为了不连累奴婢与奴婢退了婚。陛下不知怎地得知了此事,将李昱安排在闽地秘密培植。奴婢以为这一生就如此了,没想到他也一直未娶,更未想到兜兜转转,此生还有今日。” 回想起蕊儿似曾与她提过这些事。“蕊儿可还好吗?” 李夫人摇了摇头,“那日宫中一片混乱,奴婢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那日……地动山摇,他就在她的面前被炸得粉碎;那日……痛彻骨髓,她就这样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夏天痛苦的闭上眼睛。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各自陷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知dào 我来了?”夏天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不再用“本宫”称呼自己。 李夫人低了头,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娘娘一入闽地奴婢就知dào 了。玉秀坊……是奴婢的产业。” 夏天明显愣了愣,眼中的温度迅速熄灭,“原来你就是那位神mì 的坊主。玉——秀——坊,是我蠢笨了,竟没有想到。” “娘娘,不是奴婢不想……” 夏天抬手打断她,似是不想再提此事。“你是怎么让徐夫人倒戈的?” 李夫人本欲解释,可夏天的目光里就像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刃,竟令她心中惊惧无法成言。望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回想起凌王府中那个稚嫩任性的小王妃。往事犹在眼前,然而物是人非,本是一个人,如今却仿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李夫人低声道:“奴婢让人带走了李夫人的小儿子。” “做得好。”夏天扬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容。 “小姐。”是燎的声音。夏天坐回椅子上,应道:“进来。” 殿门开合,绕过屏风,燎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见李夫人在此,燎并没有太过诧异,反而看夏天一副冰冷的神情倒是有些意wài 。也不避讳李夫人,他施礼后,道:“小姐,有人要见你。” 那个穿着斗篷的人一下子拉掉头上的风帽,在燎的身后探出头,甜甜的叫了声:“四姐!”眼波一转,又立即瞪大了眼睛惊异的叫道:“秀娘,你怎么在这里?” 夏天不悦的看了燎一眼,声音清淡对夏雪道:“没规矩,如今要尊称一声‘李夫人’才是。” 秀娘的身子僵了僵,低头不语。 夏雪吐了下舌瓣,乖巧的应了。 “你跑来做什么?” “我……我想四姐了,所以来看看你。” 夏天冷笑,“想我?恐怕你想的是另有其人。” 夏雪被道破心事,立kè 涨红了脸,忸怩的缠着衣角,嘴里支吾着,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来这里鬼颖师傅可知dào ?” 夏雪抬起头,本想编个瞎话撒个娇,不了了之。然而一对上那双寒冰彻骨的眼睛,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忽然再不敢说一句假话,老实地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样,夏天不急不缓的对燎吩咐:“现在就送她回去。” Chapter 158 秘旨意 “我不回去。”夏雪坚定的道。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燎,她又有些心虚,不由得向秀娘求救:“秀娘,你帮我与四姐说说情好不好?” 秀娘忍不住苦笑。说情,或许从前可以,现在只怕……她抱歉的向夏雪摇了摇头。 夏雪沮丧的垮了脸,又看向燎。她有些怕燎,可事到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试探地问:“燎侍卫,你可不可以不要送我回去啊?” “小姐也是为了你好。”燎面无表情的道。 “我不走!”夏雪气愤的一声大叫,引得经过的宫人皆向他们三人看过来。夏雪急忙敛了声,却又不甘心的小声嘀咕:“至少也要等七殿下的病好了我才能走啊!” 燎有一瞬的恍惚,想起刚刚在玉衡宫当夏雪提及袁龙鳞风寒未愈时夏天的神情,他就如鲠在喉。 夏雪真的急了,她三两步跑到燎的前面挡住他的路,央求道:“求求你,带我去军营好不好?我只想见七殿下一面,求求你了!” 燎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点了下头,立kè 换来夏雪的欢呼,“谢谢你。” 笑意在他的眼中刚一凝聚就被痛楚所取代。曾经那个女孩也会因为他的纵容与宠爱而欢欣雀跃,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秀娘看着燎,心底里莫名的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三人向宫门走着,各怀心事。 夏天到天玑殿时,袁龙桀正半靠在床榻上由宫女服侍着用药。夏天自然而然的接过药碗,舀了一匙,仔细的吹凉后送至他的唇边。 袁龙桀反倒有些不自在,“不敢有劳羽儿,这些事让她们做就是了。” “怎么了?殿下今日怎么与臣妾客气起来了?”夏天笑着又将药向前送了送。 袁龙桀张口喝下,却低了头,轻声道:“今日,谢谢你。” “殿下真会说笑。”夏天随意的搅动着棕黑色的药汤,似笑非笑,“今日若非殿下在朝堂上全力维护,恐怕此时身陷牢狱的就是遥羽了,要谢也该是遥羽谢您啊。” 袁龙桀一手按着心口,直到一波心痛过去,才道:“多谢你让柏夫人去陪伴雅绮。” 夏天拿起一旁的绢帕轻柔的擦去他额上的冷汗,目光探究的看着他,“殿下不是一直心系柏雅绮吗?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殿下为何不好好利用?” “在本侯的身边未必就安全,在冷宫之中也未必就不好。” 夏天笑了笑,又舀了一匙药递过去,“原来殿下如此偏心,就不怕遥羽危险。” 袁龙桀轻轻推开药匙,摇头道:“本侯说过,只要是本侯有的,你想要什么本侯都会给你。” “包括您的性命吗?” “包括。” “为什么?” 唇边泛起一丝恍惚的笑,他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枕边的一卷素帛。“这是随斥诏一同送来的秘旨,是给七弟的。你拿给他吧。” 夏天的神经立kè 紧绷了起来,警觉的眯了眯眼睛,“殿下这是何意?遥羽不明白。” “本侯知dào 七弟就在军营,你拿去给他,要比本侯派别人给他送去的好。” 夏天看了眼素帛,仍旧没有接的意思。“殿下如此说遥羽就更不明白了,殿下是要遥羽做信差吗?” 袁龙桀忍着又一波心痛的感觉慢慢消散,才虚弱的笑了笑,一只手仍旧按压在胸口,另一只手将素帛放到夏天的身边。“既然本侯能得知七弟隐身于军营之中,那么帝君的眼线会得知也无可厚非,你帮本侯给小七带句话,让他万事小心。不过七弟一向聪明,他会知dào 该怎么做的。” 在她的记忆里袁龙桀的影像一直都很淡,听说他从小身子骨就弱,时常有病痛,在众多兄弟中他最不起眼,永远站在他人之后。他不受宠,也没有野心,只要是其他兄弟想要的,他从不争抢。她搜肠刮肚,除了当初觉得他的容貌之精致比袁龙骐有过之而无不及外,再没有更多的印象了。 这也是她选择闽地的原因。 然而今日,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懦弱的闽君侯,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无害。 握了握藏在袖中的素帛,夏天心下不免有些犹豫,这旨意是真是假?会不会是袁龙桀的有心试探?若是真,袁龙骐又为何会给袁龙鳞发一道密旨? 她低头迈进玉衡宫,总管秦槐早已带着宫女、太监在宫门内迎候。 “娘娘回来了。”秦槐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夏天抬头见是秦槐,不禁心中一动,讥讽的笑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秦槐只觉得脖子后面凉意嗖嗖,冷汗一下子布满额头。他不知dào 夏天为何发怒,亦不敢问,只能将身子躬得更深、头压得更低,亦步亦趋的跟着。“嘭!”殿门在他的鼻尖前关上,他虽没有回头却分明感觉到身后的宫女太监都在偷瞄着他。 夏天在寝殿内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扬声道:“让燎侍卫速来见本宫。” 秦槐平复了下心绪,在外面回话:“燎侍卫外出还未回宫。” 夏天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素帛,又道:“本宫身子不适,宣御医。” 秦槐微怔,忙应了声“是。” 入夜十分,三个人影隐秘的在宫中急速的走动。虽然三人穿的都是黑裳,但宫中各处悬挂的宫灯与皎洁的月光之下一切都显得无所遁形。从三个人的身材来看,很明显,一个娇小,两个高大。 三人熟稔的躲开所有巡逻的侍卫,来到宫墙之下。两个高大的身影蹲下身,轻巧的将那娇小的身影稳稳的托住,向上举起。双手在墙头一撑,娇小的人儿灵活的跃了上去。底下的二人显然身形更加敏捷,无需任何帮zhù ,就如猿猴一般攀援而上。三人在墙头会合,两个高大的身影又率先跃下墙去将娇小的人儿接了下去。 军营,寂静无声,仿似所有的人都熟睡了。然而,每个岗哨上警戒的兵士都站得笔直,守卫极为森严。 袁龙鳞营帐里的灯火仍旧亮着,里面隐隐传出女子的娇声俏语和偶尔的咳嗽声。 三个黑衣人已在帐外站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我不怕危险,四姐可以做到的,我也一样可以!”帐内女子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帐帘猛地被挑起,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直冲了出来。见到帐外的黑衣人,她不禁僵住,“四……四姐!” Chapter 159 似故人 营帐之内灯火通明,夏天坐在首位,袁龙鳞侧座相陪,宇文启明与燎站在一旁,严招娣和另一个女子站在帐门边,夏雪低着头站在帐中央。而那两个跟随夏天一同前来的侍卫则守在营帐外。 袁龙鳞一脸病容,颊上的颜色堪比他穿着的白裳。夏天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过,原本清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燎垂了眼眸,掩不住的黯然。 站在严招娣身边的女子见是夏天,不由得向招娣的身后躲了躲。她不动还好,这一动恰恰引起了夏天的注意。 仔细的盯着她看了两眼,夏天眸光一闪,镭射一般投向燎。 燎抬起眼,静默的与她对视。他的目光平静而坦然,没有丝毫的不安与歉疚。 宇文启明似感觉到了什么,“招娣,你与小桃先去歇息吧。” 夏天微扬眉梢,讽道:“燎侍卫是否也要去歇息了呢?” “请小姐责罚。”燎低头请罪,眼中却迅速燃起了亮光,如同洞黑的夜里忽然出现了璀璨的明星。 “此事与燎大哥无关!是奴婢自己从杂役房逃出来的。”不待夏天说话,小桃已迫不及待的从严招娣的身后冲了出来。 招娣不明所以,忽见她跑了出去,下意识的抓了一把,误将她包住一头青丝的绢帕扯了下来。 青丝散落,长发垂肩。 夏天紧紧的盯着小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粗心。原来……,她看了看袁龙鳞,又看向宇文启明,显然,他们早就已经发xiàn 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个宫女小桃的样貌竟与青冥有七八分的相像。 青冥,夏天定定的望着小桃,想到他就不由得想起她的小三。眼圈儿发红,她忙偏过头去,极力的忍住眼泪。 燎心疼的向前踏出一步,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安慰,然而脚下的高低不平却令他僵在了原地。手指止不住的轻颤,那种被吞噬的羞辱与难堪让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勇气。 “你,咳咳咳,先退下。”袁龙鳞见状,忙向小桃吩咐道。 “奴婢知罪,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请放过燎大哥!放过燎大哥!”小桃却不肯走,而是拼命的磕头叩首,唯恐燎会因她而受到责罚。 夏雪一直被晾在一边,夏天越是不理她,她心里越是没底。此刻见这个叫小桃的女孩儿跪在她身边,不禁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情。“四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 宇文启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居然还想着为别人求情。他向傻在一旁的招娣使了个眼色,严招娣会意,忙上前扶起小桃。 “燎大哥!”小桃虽被严招娣拉着向帐外走,却始终泪眼婆娑执拗的看着燎。 燎低着头,垂着眼帘,牙关咬得紧紧的,甚至可以看得到他额头上的青筋时隐时现。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三嫂,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咳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天整了整自己的情绪,拿出素帛递给袁龙鳞,“袁龙桀让我交给你一道密旨,说是京中送来的。” 众人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袁龙鳞展开素帛,拧眉看了一遍。 “上面说什么?”宇文启明急切的问。 燎也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袁龙骐宣我入京。” “不行,不能去!这一定是个陷阱。你去了京城岂不是任由他宰割!”宇文启明第一个反对。 燎想了想,问夏天:“闽君侯知dào 七殿下在军营?” “嗯,他似乎早就知dào 了。” 闻言,宇文启明立kè 上前将素帛反过来调过去看了又看,“这手谕会不会是假的?” “不会。”袁龙鳞肯定的道,“我认得袁龙骐的字,这应是他的亲笔。” 一时帐内又静了下来。 夏雪还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听得出此事与袁龙鳞有关,这会儿见众人都不开口,她也不敢开口,只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还是不能去。”宇文启明仍坚持道。 燎也罕见地道:“不要去。” 夏天诧异的看向燎,他极少会在她的面前发表意见,那是否说明此事……她禁不住又担心的望向袁龙鳞。 虽因一阵剧烈的咳嗽而涨得脸色潮红,但俊朗的眉眼却如骄阳初升般露出温暖而绚烂的笑意,“我势必是要入京的,即便京中有我们的眼线,但宫城内的情况我们却并不分明。咳咳……此次入京刚好可以一探虚实。”袁龙鳞对众人说着,眼睛却是看向夏天,“别担心,虽然袁龙骐给我的是道密旨,但我可没打算悄悄的去,我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入京。即便袁龙骐想杀我,也不敢公然冒着残害手足的罪名。” 夏天低头想了想,“我随你一同去。” “我也随你一同去。”夏雪急忙跟着道。 “不可以。”袁龙鳞敛了笑容,眼睛仍只看着夏天,“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去弄明白,你放心,我可以化装成你的小厮或侍女,隐在众人之中不会被发xiàn 。至于闽宫里我出宫时已做好了安排,明早就会传出我突患怪疾,不能见人的消息。” 燎神色复杂的凝着她,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夏天故yì 视而不见,固执地道:“我心意已决,即便你不去,我自己也要去。” “还有我,我也一定要去。”夏雪又跟着叫道。 宇文启明有些头疼的翻了翻眼睛。却听夏天淡淡地道:“我记得我是让燎送你回去,可没说让你来军营。” “我……我……”夏雪手指缠着衣角偷眼瞧着袁龙鳞,嗫嚅着羞红了脸。 “燎,你这就送她回去。必须亲自交给鬼颖师傅,就说我的话,不许她再踏出山谷一步,否则打断双腿。” “四姐!”夏雪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燎似乎没有料到夏天会不让他也跟随一同入京,迟疑了片刻才勉强应了声“是。” 袁龙鳞看了看他,想开口说话却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夏雪已由震惊变成了大哭。 夏天眉毛也没皱一下,强硬地道:“我不同意,谁敢带你同去。你若现在不回去,就永远都不用回去了。” Chapter 160 入京途 从闽地到京城既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为安全起见,也是袁龙鳞舍不得夏天太早扮他的侍女而吃苦,所以决定走水路。 宇文启明留在军中稳定后方,燎送夏雪返回锦地。一艘上下两层的大船上,除了随行的侍卫、侍女,只有袁龙鳞与夏天。大船一路隐秘的航行,直至出了闽地才挂上了锦王的旗号,大张旗鼓的缓缓而行。 虽然乘船可以有效的减少有人跟踪与窥探,但夏天还是鲜少出船舱,一则她怕不小心被人看到给袁龙鳞带来麻烦,毕竟还是有不少人知dào 她是睿嘉帝的帝后;二则她莫名其妙的晕船了,而且还晕得昏天暗地。 一个风寒未愈,一个晕得一塌糊涂,为了方便彼此照顾,两人的房间只有一门之隔。 说到照顾,夏天只觉得无比郁闷。原本还想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将袁龙鳞的风寒调理好,没想到登船的第二天她就头晕目眩,狂吐不止。反倒要袁龙鳞来照顾她。 睁开眼,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房内点着一盏烛火,空气里飘着咸咸的味道。转过头,一个身影倚着床柱,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融着暖暖的一圈光晕。只一眼,夏天的目光便再难移开。宽阔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如果说袁龙桀与小三只有几分相像,那么眼前这个与他同父同母的弟弟简直是他的翻版。 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睡颜,她的眼眶不禁的湿润。思念在心中疯长,汹涌,泛滥,悄悄的将她彻底的淹没。忽见他的睫毛轻轻的扇动,似是要张开眼睛,她急忙闭上眼,装作仍旧熟睡未醒的样子。 袁龙鳞本是给夏天送晚饭来的,见她睡得安稳便没有叫醒她。坐在床榻边,静静的守着她,虽是如此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举动,却令他感觉温馨又安心。连日的晕船让她显得十分憔悴,他心疼的轻轻撩开她额边散乱的发丝,有些后悔当日不该选走水路。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她仍在睡。喉头一阵麻痒,他忙用手掩住嘴巴极力的压住咳嗽声。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他立kè 抬头去看她,却发xiàn 她的眼角似乎有泪光莹莹。他顺下的那口气仿佛一下子又堵在了胸口,气息一岔,他弯下腰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余光里见她似是动了下,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拔腿就往外逃,狼狈至极。 他的脚步停在门外。咳嗽虽止住了,血气却仍旧不断的上涌,眼前似有无数的星星乱窜,心就像是被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痛不可抑。里面静悄悄的,仿佛那人还在睡着,可他知dào ,她在哭,只是听不到她的哭声罢了。他还记得她从前是多么的爱哭,可自从得知真相她消失了两日,之后他就再没见她哭过。他不知dào 若是三哥看到今日的夏天会不会后悔当日的选择,他长叹了一声,明明知dào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脚下却似有千斤之重,无法移动半步。 袁龙鳞提出改走陆路,夏天极力的反对。无奈之下,袁龙鳞也只得随了她。只是当船靠岸补给时,他却执拗的一定要带她上岸去散心。 夏天穿了男装,与袁龙鳞二人带了两名侍卫悄悄的上了岸。他们只往人多的地方走,尽量不引人注意。 虽然下了船,但她仍觉得在晕船。脚踏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却好像还飘在水上,走路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来回晃荡。街上有什么,她根本没注意去看,只是机械的随着人流,麻木的向前走着。突然手臂被拉住,她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拉进了一家店铺。 男子用的折扇、羽扇、象牙扇,女子用的珠扇、团扇、绢扇,满墙、满柜,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夏天惊讶的发xiàn ,他们竟进了一家扇坊。 “把你们这里的好折扇都拿出来看看。”袁龙鳞十分随意的对坊主道。 虽然袁龙鳞与夏天穿得并不显眼,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况且两人仪表堂堂,自带着一股贵气,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显然非富即贵。坊主也是个有眼色的,口中应承着,立kè 翻箱倒柜的拿出压箱底的宝贝。 “你要买扇子?”夏天低声问。 舒朗一笑,俊逸的面孔霎时变得暖意融融,透着阳光的温度。“为兄知dào 方贤弟素来喜扇,当日秋日伶仃,方贤弟都手不离扇,今日出来的匆忙却不能因此而令贤弟失了所爱。” 他说得一本正经,眼中却带着调皮。夏天心中一暖,似乎又找到了那个有着娃娃脸的大男孩,又回到了那个恣意天真的年月。玩心骤起,她扫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把价值不菲的折扇,潇洒的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兄台了。”说完,便径直走了。 袁龙鳞笑着示意身后的侍卫付钱,也快步追了出去。 扇坊坊主喜出望外,感叹昨夜做的好梦,今日果然应验了。 夏天摇着手中的扇子,迈着四方步,因为心情好连晕眩感都不知什么时候消散得无影无踪。“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见她高兴,袁龙鳞心里才算松了口气,“好是好,只不过就你那点儿酒量。”他故yì 撇嘴,“岂不是要我背你回去!” 夏天用扇子敲了他一下,“谁先醉还不一定呢!” “我若是连你都喝不过还不如死了算了!”袁龙鳞嘴上虽不屑的轻哼,可心里是真的高兴了起来。 “今天我就和你单挑!” 单挑?袁龙鳞怔了怔,可随即想了下便也明白了。“不醉不归!”他豪气干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十分享shòu 这种斗嘴的乐趣。多久了,为了报仇而枯竭的生活,在此刻仿佛又找回了久违的快乐。 一行四人进了一家酒馆,袁龙鳞与夏天找了个雅座坐下,两名侍卫自动在外面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就坐。 说是拼酒,袁龙鳞却不敢真的让夏天喝醉,所以只点了一壶果酒。两人对饮了一杯,虽没有什么交谈,却自有一股馨暖的味道轻轻的流淌。 外面传来一阵阵熙攘之声,由远至近,慢慢清晰。 “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你,有没有见过画像里的人?” 雅座的门被推开,两名侍卫急冲冲的进来,“公子,外面有官兵在搜查,就快到这边来了。” Chapter 161 多情苦 夏天心头抽紧,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一会儿动起手你趁乱跟着人群走,别管我。”袁龙鳞低声嘱咐她。 夏天立kè 松开杯子抓住他的手。 “听话。”袁龙鳞也握住她的手,并用眼神示意两名侍卫保护她先走。 眼眶发烫,心里反倒静了下来。觑了一眼意欲上前的侍卫,她淡淡地道:“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不必分心让他们照顾我。” 门咣的一声又被推开,几人不约而同的戒备起来。然而率先冲进来的却是个女子。“七殿下……”一眼瞧见袁龙鳞与夏天握在一起的手,她连要说的话也忘了,只愣在了那里。 一抹深蓝色的身影紧随而至,看到同一幕,不由得静默的立在门外。 “夏雪?”夏天柳眉倒竖,眼中怒意氤氲。她的心思本就不在那双相握的手上,此刻拿开也是浑不在意。袁龙鳞手中一空,心里莫名的一阵失落,下意识的向门外瞟去,又禁不住的有些心虚。 “四姐,你……你们……”夏雪哀痛又悲愤,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被门外的声音拦了回去。“官兵就要搜到这边来了,快走。”这声音低哑粗劣,闷闷的,也冷冷的。袁龙鳞闻声略低了头,夏天却不觉怒意更盛。忍了又忍,她才压下火气,也不理会夏雪,起身只往外走。袁龙鳞却等了一下才站起身,经过夏雪身边时,亦是无话。 门外那人侧身为夏天让路。 在他的身前停下,夏天压下的火气到底还是窜出了火苗,“你倒是很听夏雪的话,既是如此,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她好了!” “小姐……” “你用不着借题发挥的责怪燎侍卫,我知dào 你就是不想我在七殿下跟前,这样你就可以勾引……唔唔……”夏雪从众人身后强挤了过来,话未说完就被袁龙鳞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就连搜查的兵士都注意到了他们,快步向他们走来。 夏天已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耽搁不得她定会给她一巴掌。 “站住!”领头的兵士指着他们大声喝道。 两名侍卫挡在前面,燎则一把拉住夏天,袁龙鳞拉着夏雪,施展开功夫快速的出了酒馆。 “追!追!捉活的!” 夏天被燎搂在怀中,随着他的步伐几乎脚不沾地。身后嘈杂混乱,她转回头,那两名侍卫虽然人单力孤,却牢牢的缠住了那一队官兵中的大半。袁龙鳞与夏雪稍稍落于他们之后,夏雪全挂在了袁龙鳞的身上,红着小脸眼眸晶亮。袁龙鳞虽护着她,却是一副疏离严肃的表情。 四人甩掉了追随的官兵,可回船的路上却也到处都是官兵。 “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袁龙鳞皱着眉道。 不远处的官兵手持画像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凡是男子都要仔细看上几眼。夏天掩不住疑惑,“我们上岸不过是临时起意,怎么他们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四人藏身在墙后,燎始终将夏天护在身侧。“这些人不是在搜查你们,而是大殿下的余党。” 夏天讶然的看向他,想开口询问却碍着心中怒火难消,瞪了他一眼,撇头再不看他。 “啊!那我们跑什么呀?”夏雪后知后觉的叫道,声音刚起就被夏天警告的目光噎住,愤愤的哼了声,却不敢再言语。 燎有些无奈的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向夏天解释道:“属下前来就是要向小姐禀报此事。京中传来消息,昭阳长公主指证绥君侯袁龙葵弑父杀弟,残害忠臣,几日前正德帝已将奉旨进京的大殿下处以了腰斩之刑,并立……”他顿了下,声音有些晦涩,“立先睿嘉帝幼子为储君。” 夏天原本还专心听着,此刻却如石雕般僵在了那里。睿嘉帝幼子,是淳姬为他生的孩子吗?手指不由得想要摸向自己的小腹,曾经,她也孕育了他们的孩子。她紧咬着牙关,硬是逼迫自己垂下双手,硬是逼迫自己仍旧如常。只是,如何如常?她抿着双唇略低了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自然也未看到燎眼中的心疼与袁龙鳞脸上的担忧。 夏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本想开口劝慰两句,可瞥见袁龙鳞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没了劝慰的心思。 “昭阳长公主怎会突然指证大哥?我们一直都找不到她,难道她在袁龙骐那里?”袁龙鳞率先打破沉默。 燎见夏天充耳不闻,对袁龙鳞所说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心中痛意更甚。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兵士向他们这边走来,燎揽住夏天即走。袁龙鳞眸色一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拉起目瞪口呆的夏雪紧随其后。 天色暗沉,月色凄迷,夜幕来临。 袁龙鳞与燎站在一座破旧荒废的茅屋外低声交谈着。 “此次入京危险重重,袁龙骐既然能杀袁龙葵,自然也能杀了你!” “我知dào 。” “告sù 小天,害死袁龙翘的真zhèng 凶手就是袁龙葵,仇人已死,你们即刻返回锦地。” 袁龙鳞惊讶的抬起头,“三……” 燎忙示意他噤声,侧头向茅屋内听了听动静,唇边添了一抹苦涩:“你若真心喜欢她就娶了她,不要再让她如此痛苦的折磨自己了。” “你把小七看作什么人了!”袁龙鳞又急又愧,脸涨得通红,“她是我三嫂,永远都只是我的三嫂!” 燎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三分。“她是喜欢你的。” 袁龙鳞的眼中迸发出惊喜,但转瞬又化作了痛苦与不忍,“三嫂爱的人只有你,三哥,你不该怀疑她。” “你……”一声不敢置信的轻呼。 两人立kè 转过头去,一时大意,竟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 茅屋之下,夏雪犹如见了鬼般骇然的盯着燎,却对袁龙鳞道:“你叫他……他……三哥?!他……他……” 失望,庆幸。袁龙鳞下意识看向燎,分明在他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几步走到夏雪跟前,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听错了。” Chapter 162 不相识 “刚才你明明叫他……” 袁龙鳞扭头看向燎,似在询问。 燎的眼中暗影沉沉,缓缓的摇了摇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似消耗了他所有的力qì ,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一层冰冷的薄雾里。 无声的叹了口气,袁龙鳞低声对夏雪道:“的确是你听错了,本王只是与燎侍卫谈起了三哥而已。” “可是……”夏雪犹自不信的又细看向燎,一道淡漠冰冷的目光向她射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闭上了嘴巴。 “切莫在三嫂面前提起,否则只会令她更加伤心。” 夏雪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燎两眼。 燎微微皱眉,默然的越过他们向远处走去。 天上的云层很低,遮住了月亮的大部分光亮,燎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夜中,只是那萧索孤单的背影却仿似刻在了袁龙鳞的眼睛里,火辣辣的痛。 他有些疲惫的转身走进茅屋。夏雪愣了一瞬,也跟了进去。 茅屋里点着一堆篝火,夏天蜷缩在火旁,睡得极不安稳。袁龙鳞毫不犹豫的脱掉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的盖在她的身上。侧身坐下,用绢帕仔细的擦掉她额上的涔涔汗水,神情专注而温柔。 夏雪默默地看了许久,不是没有见过他照顾四姐的模样,当初只觉得他细心体贴,心里还一直暗自欢喜他是如此好的良人,可如今看在眼里,一颗心只觉得一沉再沉。 “你,真的喜欢四姐吗?”她本不想问的,但话已脱口而出。 又是这个问题!袁龙鳞心里直觉得一阵厌烦,既不抬头亦不作声。 眼泪向眼眶冲去,夏雪仍不死心地道:“她就那么好吗?你别忘了,她已经嫁过人了,如今还是闽君侯的君妃!” “本王喜不喜欢她与你有何关系!”向后一倒,袁龙鳞直接躺了下去。 泪珠簇簇,眼前模糊一片。“那我呢?”她委屈的低下头,小声的问。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她忍不住又抬起头。 双目紧闭,他似是睡着了。 心痛,心伤,心碎,再也无力拾起。她喜欢的人喜欢的居然是她的姐姐。羞恼,愤懑,不甘,这间简陋得四处透风的茅屋竟让她闷得连呼吸都无以为继。转身逃也似地奔了出去,若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在他的面前崩溃。 漆黑的夜,高耸的城墙,城上一点亮光是这寒夜唯一的温暖。四周无人,她有些害pà ,裹紧了披风急步向那亮光疾奔。近了,她抬头向上望,光下是她熟悉的背影。心里瞬间踏实了下来,“小三!小三!”她默念着,愈加加快了脚步。看似离他越来越近,又可仿佛越来越远。她越走越急,越走越慌,正想开口唤他,却见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幼小的孩童走到他的身边。她的声音哑在喉间,呆呆的望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寒风中幸福得刺人眼目。而他,像是感觉到了她,意欲转身,她几乎就要看到他冷峻的侧脸。呼!一阵劲风,他的身影犹如齑粉随风四散…… 一个激灵,夏天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全身冰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了心跳。 这是哪里? 身边的篝火已是十分微弱。“咳咳……咳!”另一侧是断续而压抑的咳嗽声,闭目轻叹了口气,她轻轻坐起身。借着微弱的光亮扫了一眼茅屋,燎与夏雪均不在,她睡在厚厚的茅草上,而一旁的袁龙鳞却是直接睡在了光秃的地上,他的外袍还在她的身上。难怪睡着了还会咳嗽!她皱眉将外袍为他盖好,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她这才略微放了些心。 想起梦中的景象,她仍觉气闷。索性不再睡了,悄悄起身走出了茅屋。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袁龙鳞缓缓睁开了眼睛,凝着屋顶,心中喜涩参半,无以名状。 一走出茅屋,寒风就迎面吹了过来。夏天紧了紧领口,此情此景竟与刚刚的梦境有了几分相像。放眼远处,此时应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满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因着寒风还是因着黑暗。 突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肩,即便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冰凉彻骨。冷汗一下子涌了上来,汗毛倒竖,本能的向后用力挣脱,尖叫即将出口,便被那冰凉的手捂了住。“是我。”嘶哑低沉。 夏天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禁不住松了口气。风一吹,她只觉得里衣都湿透了,又打了个冷颤,人也软了下来。 那双手牢牢的将她托住紧紧的拥入怀中。衣袍沾露,看样子他在外面站了一整夜。夏天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些杂乱的心跳,感觉他似在挣扎犹豫,而他紧拥着她的双臂,透露出他的害pà 。 “小三,怎么了?”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惊。 天边慢慢露出鱼肚白,两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或许就是这份莫名的熟悉感令她想起了小三。抱着他……她迷惑的揽紧他的腰,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脑子中忆起一个画面:月光下温泉边。那日的她虽然喝了酒,可是与他在一起的感觉她还记得,好熟悉。而那一日,也是她与袁龙桀的初夜……恶心,胃里不住的翻腾,原来她已是如此的脏。蓦地松开手,她蹲下身子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小天?”那双手又来扶她。 心头抽紧,夏天震惊的抬起头。天色已亮,他的脸近在咫尺——平凡的五官,并非她魂梦牵绕的俊朗面庞。难道她真的已经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是个男人就自欺欺人的当做小三了吗!去他的熟悉感,那不过是她耐不住寂寞给自己找的烂借口罢了。刚刚渗进一丝柔软的心急速的被坚冰包裹,冷硬的孤立自己,拒绝别人。 “燎侍卫,你逾越了,这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握住她臂膀的手急剧的颤了下,僵硬的缓缓垂下。低哑的嗓音更显嘶哑,“属下……该死。” Chapter 163 切身痛 晨曦中,燎与夏天默然相对。袁龙鳞走出茅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三……”那个“哥”字还未出口,燎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急速的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是明显的抗拒。 愣了愣,他硬是改了口:“……嫂,三嫂。” 燎闭上了眼睛,心头萌动的希翼又被自己厚厚的淹埋了起来。 夏天站起身,掩不住的疲惫。“现在回船上吗?” 看了看燎,袁龙鳞应道:“嗯。趁天光大亮前赶回去。” “夏雪呢?” 夏雪?!袁龙鳞心里陡然一沉,禁不住涌上几许不安。“她一夜都未归吗?都怪我,昨晚不该意气用事。她会跑去哪儿呢?” “她不在茅屋里?”燎也皱紧了眉。 “三……”袁龙鳞顿了下,“燎侍卫,你与三嫂先回船上,我去找她回来。” “不。你与……小姐回去,我去找。” 夏天冷冷的看了看他们,举步向前,“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少在这里安排我。” 燎与袁龙鳞对视了一眼,分明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无奈,一前一后,两人默然的跟上了她的脚步。 夜黑风寒,夏雪又是悲愤又是不甘,一心只想逃得远远的,并未留心方向,低着头流着泪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整夜。等天光放亮时,她已辨不清来时路到底在哪儿了。 前面是一座小村庄,晨晕中炊烟袅袅,一派安静祥和。 夏雪神色凄清的向小村庄走去,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找个地方落脚。一夜行来,此刻又乏又累。 一人与她错身而过,她低头想着心事并未留意,那人却在几步开外停了下来,手中亦多出一物——一只精致的荷包。在掌上掂了掂,沉甸甸的,他抬起头,破旧的毡帽下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满是贪婪的光。转回头,他看向夏雪发上的金簪珠翠,嘴角一咧,露出两行黄黄的板牙。将手中的荷包揣进怀里,他返身追上夏雪。“小姑娘!” 眼前猛地闪出一个人,夏雪差点儿撞上他,吓了好大一跳,惊愕的抬起头。 天仙下凡啊! 突然心中一动,边塞常有奴隶买卖,这女子这么美,定能卖个好价钱。越想越乐,一口黄牙全露在了唇外。一弯腰,双手抱住夏雪的腿,直接将她杠上了肩头。 “你干什么?”天地倒转,夏雪又踢又打的尖声惊叫。“放我下来!救命啊!救命!” 啪的一掌打在她的臀上,那人嬉笑道:“声音真是水嫩啊,小妞!再多给大爷叫几声听听!” “……救命!袁龙鳞,救我!袁龙鳞!” 街市上,官兵仍在搜寻。夏天三人不得不避开那些兵士,找起人来不免多有顾忌。日近中午,几人皆是又累又饿,尤其夏天,一脸的汗水,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 燎看得心疼,只是心魔作祟,开不得口。而袁龙鳞却是碍着燎在,不便出言关心。 又勉力走了一会儿,夏天实在有些撑不住,脚下微软,身子跟着晃了几晃。 几乎是同时,燎与袁龙鳞都伸手去扶她。眼光瞥见对方的动作,几乎是同时,两人又都垂下了手。 夏天不知这些,咬牙稳住跳得有些杂乱的心脏,手脚绵软的继xù 寻找。因有官兵搜捕,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家家闭门闭户,只有酒楼客栈依旧开门做着生意,却也是客人寥落,毫不景气。汗水从发线中流下,滴落在眼中,涩痛酸胀。她抬手去揉,眼前一花,脚下微踉几欲摔倒。 燎忽地向后退去,袁龙鳞一愣,匆匆瞥了他一眼,忙扶住夏天。 “你们回去,我去找。”说话间,燎已走出了几米远。 夏天转回头,望着他微跛的背影有些出神。袁龙鳞本想出声唤他,却发xiàn 有一小队兵士远远朝他们走来。眉峰略蹙,他一把将夏天抱起,极快的转进一条小巷,向泊船的岸边疾奔。 当地官员得知锦君王入京经过此地哪有不前来拜见的道理,袁龙鳞与夏天几经周折返回船上时,他们已在岸边等了一日一夜了。 袁龙鳞自去招呼那些官员,他临行的那一眼让夏天的呼吸悄悄停窒了片刻。无需多言,他要说什么她竟然全都看得懂——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用担心夏雪,燎一定会将她安全的带回来。 夏天洗了个澡,坐在镜子前,握着梳子发呆。 袁龙骐杀了袁龙葵。 她仍记得护国将军府的湖边亭榭中那个回风流雪般的身影,之后的几次相见,她也一直觉得他应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夺了小三的帝位,他杀了自己的大哥。 “不要入京。”身后突然响起嘶哑低沉的声音。 夏天从镜子里向后看,轻飘飘的一笑:“为什么?” “害死睿嘉帝的人正是袁龙葵,如今他已死,仇已报,没必要再进京了。”燎始终低着头。 “哦?”夏天坐正身子,随意的梳着长发。她的唇角有笑,眼中却是冰冷。“我从不知dào 这个有勇无谋的袁龙葵会如此难对付,让你们这般如临大敌。不知是你们傻了,还是你当我是傻子。” 略一顿,她又道:“若害死小三的人真是袁龙葵,那么今日在城中小七何必去躲避那些搜查的官兵?除非那个罪魁祸首仍在,且可以支配这些兵士。” 燎缓缓抬起头,亦从镜中看她。“你说得都对,可是七殿下进京,一如袁龙葵,许会丧命。” 夏天一凛,手中的梳子不觉握紧了几分,望着镜子,沉思不语。 她的背脊瘦削,纤腰一束,身量比之从前似乎长高了些,镜中娇颜褪去青稚,妩媚中隐着无情,美丽里藏着心机。岁月涤荡,她再不是他怀中任性撒娇的小女孩儿,可倔强依旧,执念依旧。燎用手按压住心脏的位置,他还活着,却如同已死。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痛,他比她更痛。她伤,他比她伤得更重。 Chapter 164 雪迷踪 “你担心小七,直接与他说就是了,为什么反过来骗我。”夏天转回身,却发xiàn 他盯着她在出神,不禁微微皱起了眉。“燎?” 深吸口气,燎尴尬的咳了一声,垂下眼帘。 他又沉默。沉默,该死的沉默。夏天的心头火一下子燃了起来,狠狠的摔了手中的梳子,她起身双手推向他,愤nù 的吼道:“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sù 我!你与他一样!都把我当傻瓜!我就是个傻瓜,以为一切都很美好,以为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即便是梦里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她越说越歇斯底里,身体剧烈的颤抖,双眼通红,却拼命的忍着不掉一滴眼泪。 燎心中剧痛,展臂将她紧紧的拥进怀里。“是我错了,你哭出来,莫要忍着。” 用力捶打着他的背,夏天鼻音深重的嚷道:“我不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在他的墓前发过誓,除非为他报了仇,否则绝不会再让自己软弱。” “你不必如此,其实我……” “你找到夏雪了?”夏天从他的怀中猛地挣脱出来,冷冰冰的打断了他。 燎哑在那里,半晌,才寥落地道:“没有。” 夏天已恢复了冷静,“既然如此,你继xù 去找夏雪,别再让她节外生枝。至于小七,我会劝他不要入京。” “不,我一定要入京。”袁龙鳞站在房门口,似是来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缓步走了进来。 “燎说得对,袁龙骐既然能明目张胆的杀了袁龙葵,他也可以随便给你按个罪名杀了你。” “我知dào 。” “知dào 你还去!”夏天有些抓狂,“你三哥是让你好好的活着,不是让你去白白的送死!” “我知dào 。” “袁龙鳞!”夏天简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京,我们根本无法得知宫城内的防御。”他看向燎,意有所指地道:“我会十分小心,三哥会明白我的。” 燎亦看着他,目光似审度,似研判,似衡量。终于,他轻点了下头。 袁龙鳞的眸子瞬间炫亮了起来,就像个得到大人称赞的孩子。 虽然不明白其中缘故,但夏天一直都知dào 他很尊重燎。既然燎不再反对,那么她再说什么也没用。想了想,她决定道:“既是这样,燎,你去找夏雪,我们继xù 进京。” “三嫂,你不如与燎侍卫一同去找夏雪。”袁龙鳞试探的道。 夏天挑眉,“你去探虎穴,我去访故人。我想你三哥也不会反对。” 袁龙鳞悄悄朝燎咧了咧嘴,燎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站在岸边,怔怔的望着悬挂着锦君王旗帜的大船缓缓航行,直至再也看不到船的影子,燎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燎大人?”他身后的侍卫轻声提醒。 燎痛苦的闭了闭眼,他这一生最在乎的两个人全都奔向那狼窝虎穴,而他却无法同行。夏雪。他明白小天觉得亏欠了夏阳,亏欠了夏家,所以很在意这个妹妹,不想她有任何的危险。他长叹了口气,如今唯有尽快找到夏雪,再入京接应他们了。 转过身,看向跟随自己的三名侍卫。他们都是自己命李昱在闽地悄悄培植的暗卫,为的就是有一日他不在了,至少小七还能有所依傍。下船时,小七定要他带上人手一起寻找夏雪。可他顾忌他们到京后更需人手,所以只带了三个人。不过他们个个以一当十,都是个中好手。 “去茅屋。”他沉声命令。夏雪是从茅屋出走的,一夜的时间,以她的脚程应该走不了多远。 几个人以茅屋为中心,四周寻找。 “燎大人,前面有个村落。” 燎凝目向远处眺望,果然有个小村子。“过去看看。” 吱吱呀呀,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行了过来。坐在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 燎站住了没动,三名侍卫立kè 自动的向马车迎去。 “吁!你们想干什么?大爷一个子儿也没有!” 一名侍卫探头向马车内看了看,一堆茅草,还有几件又旧又脏打着补丁的铺盖。车内熏蒸着酸臭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厌恶的瞥了一眼车夫离开了马车,向燎轻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燎举步向前,几个侍卫立kè 闪开了道路。 那车夫忙抓紧缰绳,一甩手中的鞭子,马车吱吱呀呀的又走了起来。交身而错时,燎一高一低的脚步,令他禁不住好奇的多看了燎几眼。两人的目光相对,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颤,不自然的龇出黄板牙笑了笑。 马车行出了好远,他才缓缓舒出了憋在胸口的大气。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的那一堆茅草,他有些得yì 的撇了撇嘴。幸好他聪明,将那小妮子弄晕了,又多了个心眼儿将她安置在茅草堆里,否则,刚刚定然会被发xiàn 。想起那几个人,他们分明是在寻觅什么,难不成是在找这个丫头?他忽又想起那个跛子的眼神,冷清清的,让人心里不由得发寒。看来到前面要找个地方弃了马车改扮一番才成,若是那几个人真是在找这个丫头,他们只需到村子里打听一下就会醒悟过来。 “驾!”他狠狠的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只是那马太老了,踢蹬了两下仍旧走得不紧不慢。 村庄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带着小曾孙在村口玩耍,燎见了,忙自己走上前礼貌地问:“老人家,可曾见到一位姑娘经过此处?” 老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见。” 燎拱手施礼,“多谢。” “有个,有个漂亮姐姐……”小儿蹲在地上,手上摆弄着泥巴,奶声奶气的道。 “皮蛋儿,你在哪儿见的?”老人和蔼的向曾孙招了招手。 皮蛋儿甩开手上的泥巴,一蹦一跳的跑到老人身边,仰着头,清脆地道:“平顺子家。那姐姐长得可好kàn 了,不过她一直在哭哭,就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脸上抹,几下子就将一张脸抹成了花猫。 老人哭笑不得,按住他捣蛋的手,抬起头看向燎时却又不禁皱紧了眉,“这个平顺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只知偷鸡摸狗,若是你们要找的姑娘真落在他手里,那真是……唉,老汉这就带你们去平顺子家。” 燎已隐约猜到些什么,问:“那平顺子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二十多岁,一双三角眼,对了,因为他曾生过一场大病,头发都掉光了,所以总是戴着一顶毡帽。” 微侧了头,燎低声吩咐:“追上他。” “是。”两名侍卫应了声,转身出了村子。 老人微怔,上下打量了燎一番,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两名侍卫,犹豫了一瞬才指着前面一座极为简陋的房子,“那就是平顺子家。” Chapter 165 各安命 家徒四壁。别说在平顺子家里藏一个人,就是藏一只小猫小狗也显而易见。 燎淡淡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就是他检查的平顺子的马车。那侍卫满脸羞愧的低下了头,“属下该死。” 燎转向老人,问道:“老人家,你知dào 平顺子要去哪里吗?” 老人似是有些犹豫,不答反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你们?你们不会是要……要杀他吧?” “他拐走了我家小姐,我们只想找回小姐而已。” “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人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老汉不知他要去哪儿,不过他把仅有的几件铺盖都带走了,想必暂时不会回来了。” “嗖!”一支响箭破空而起。 “大人,东边,他们定是有所发xiàn 。” 燎轻点了下头,向老人抱了抱拳,“多谢老人家。” 倚着平顺子家破旧的房门,老人目送燎的身影逐渐远去,不觉又叹了口气。 “太爷爷,怎么了?”皮蛋儿仰着头好奇的问。 “唉!平顺子这次恐怕是要惹上大麻烦了!” 马车停在路边,之前去追平顺子的两名侍卫在车旁等待,见到燎,两人忙迎了上来。 “燎大人。” “如何?” “只有马车,不见人。” 燎向车内望了望,只有凌乱的茅草。 “属下粗心大意,请大人责罚。”那名侍卫立kè 又跪地请罪。 “既知有罪,便戴罪立功吧。” 侍卫感激,叩了个头。“多谢大人。” “前面通往何地?”燎目视远方。 “应是靖地,沛州。” 靖地。燎略一沉吟,吩咐道:“以七殿下之名传消息与云无期,命他在沛州秘密寻找夏雪。” “是。” 心中异常烦闷,燎一拳狠狠的砸在马车上。本想尽快赶去京城,如今竟不知要拖延多久。小天……小七……他心急如焚,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大船行至离京城最近的港口停驻,岸边早已有人在恭候。红毡铺地,旌旗招展,鼓乐齐鸣,兵士齐整,不少大臣分立两旁。场面既肃穆又热闹。 袁龙鳞一身君王朝冠,银色的锦袍上刺着牡丹的暗纹。他缓步走下甲板,踏上红毡。夏天站在随侍的侍女中间,望着他俊逸卓拔的背影,眼中隐痛微酸。几年过去,昔日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阳光男孩,再不是他三哥羽翼下的小鹰,而是一个顶天立地,能够承担一切的伟岸男子了。 一名官员从队列中迎上来,向袁龙鳞施礼,口称:“郑允镐见过锦君王殿下。” 袁龙鳞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气,“郑大人如今可是帝君跟前的红人,如此大礼本王怎么敢当。” 郑允镐抬起头,见袁龙鳞一脸笑意,十分温和真诚,不觉微怔,心中反倒更警觉了几分。并不起身,他反而腰弯得更深。“殿下此话才真真折煞臣了,臣等奉陛下之命在此恭迎殿下入京。” “郑大人请起,有劳了。” “臣不敢。” “参见锦君王殿下。”两侧臣工、兵士齐拜见礼。 袁龙鳞面带微笑,款款抬起右手,“各位请起,龙鳞此番入宫觐见,得陛下如此厚恩,实铭感五内。” 郑允镐笑道:“陛下待殿下确实恩宠有加,怕殿下一路舟马劳顿,还特嘱咐臣为殿下准bèi 了别馆行苑,殿下可在此地休息数日后再入京城。” 夏天随一众侍女、侍卫也下了船。她将皮肤涂暗,亦是侍女打扮,躲在人群中略低着头,若不是有心人刻意寻找,并不显眼。 袁龙鳞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她,轻快地道:“多谢陛下美意,不过本王想尽快见到陛下,这就直接入京进宫吧。” “臣遵旨。”郑允镐躬身应下,复又凑趣道:“想来陛下定然也急着与殿下共叙兄弟之情。” 弃舟换车,袁龙鳞独坐一辆四匹骏马拉的华丽马车,郑允镐等有官阶的大臣亦有马车可乘,唯独苦了夏天,因扮成侍女,她只能与其他侍女、侍卫一同徒步走在袁龙鳞的马车边。 此地距京城还有两日的路程,袁龙鳞心中不舍,几次掀帘看向夏天,有心让她上车,又恐引起他人的注意,泄露了她的身份。车帘再一次被掀起,他的目光刚一对上夏天,就被她瞪了回来。立kè 撂下手,他都有些纳闷自己怎会有种做错事的心虚感觉。索性闭上眼睛养神……摇头苦笑,只要一遇到她的事,自己总是沉不住气。 再一次踏入京城,再一次进宫,夏天只觉一颗心被碾了一遍又一遍。物是人非,那里已不再是他的天下,不再是她的家。 蛛网密布,尘灰弥漫,这座土地庙显然废弃已久。夏雪一身乞丐打扮,蓬头垢面的蹲在庙中的角落里委委屈屈的啃着干巴巴的半个馒头,一旁的平顺子倚着坍倒的供桌睡得正香。 身上的灰布衣裳又脏又臭,脸也好几日没洗了,再看看手上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夏雪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从小养尊处优,即便是护国将军府败落了,她也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 “呼……呼哧~~呼……呼哧~~”平顺子的呼噜打得山响。 夏雪瞄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庙门。悄悄的放下手上的馒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的向庙门一点一点的挪去。眼看便要到门口,外面的草树皆能看得一清二楚,夏雪心头狂喜,迈开大步向外冲。 猛地,脑后的头发被人拽住。 “臭丫头,你还敢逃!” 夏雪吃痛大叫,脑后那只手越发发了狠,直扯得她的头皮生疼,脚下不由得跟着一步步倒退了回去。 发根一松,身子还没完全转过来,颊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左脸上火辣辣的,嘴角也破了。 平顺子瞪起三角眼,“臭丫头,你是不是活腻了!大爷我要不是想卖个好价钱,早把你的腿打折了。”他手中抽出一条麻绳,恶狠狠的走上前,粗鲁的抓起夏雪,将她的手背到身后牢牢的绑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夏雪哭着大叫,“你这个坏人!七殿下绝不会放过你的!” “七殿下!嘿嘿,你平大爷我还是大殿下呢!得了,你就乖乖的跟我去边境,到时候尽量给你卖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你……” “嘘,闭嘴!”平顺子耳尖,揉了个破布条一把塞进夏雪的嘴里。拖牲口似的,拖着她一起躲到土地公公像后面。两人堪堪藏好,只听有人边走边道:“就在这里。” Chapter 166 尘与旧 平顺子心头一紧,难不成那些人追来了?不容他多想,说话的声音已在庙内。 “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竟是个女子,平顺子略松了松心。 听见有人来了,夏雪挣扎着想要求救。忽觉颈上一凉,一柄冷飕飕的匕首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出声,就杀了你!”平顺子压低了声音道。 不敢再乱动,她只好安静的听着庙内来人说话。 “英英,你真的要嫁去孙家吗?” “墩儿!唉!” 墩儿?夏雪心头剧震,明知dào 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墩儿,却还是牵动了心底的某根弦。 “我知dào 你对我好,可是我爹娘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嫁给你这个穷小子的。孙家有钱有势,你拿什么和他们比呢!” 平顺子呲牙笑了笑,原来是两个小儿女跑到这里来偷偷私会。他放了心,眼见着夏雪雪白的一节后颈,心里忽然猫抓一般的痒痒起来。 “我虽然没有钱,可是我今后一定会努力赚钱的。英英,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非常非常的好,永远都守护在你的身边。不要嫁给孙家……好吗?” “墩儿,你真的会永远保护我吗?” “嗯,我拿我的性命发誓。” 平顺子耳中听着,手中的匕首不觉放了下来,嘴巴慢慢的凑到夏雪的后颈上。 阵阵热气吹来,夏雪一个激灵,本能的向一边躲闪。土地公公的塑像总共就那么大,她一挣之间已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谁在那里?” 平顺子顿觉扫兴,既然已知不是那日遇到的几个“凶神恶煞”,如今被发xiàn 了他也不怕,扯着夏雪从塑像后面走了出来。 土地庙里站着一男一女,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夏雪心里想着墩儿,便直望向那男子。他穿着粗布衣裳,浓眉大眼,长得极为憨厚。她心中一悸,眼眶跟着温热了起来。平顺子却是一眼狠狠的盯住了女子,见她虽容貌清秀,但较之夏雪相差太远,也就没了趣味。 “你们……”墩儿愣了一瞬,立kè 将英英挡在了身后,警惕的瞪着平顺子。 平顺子笑嘻嘻拉了拉夏雪,毫不在意地道:“这是我逃家的媳妇儿,好不容易逮到了,不给她吃点儿苦头怎么行!” “唔唔~~”夏雪眼巴巴的望着墩儿,拼命的摇头。 墩儿皱了皱眉,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要回去了。”英英忽然转身离开。 “英英!你……”墩儿急忙拉住她,红着脸,有些吞吐的道,“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英英咬唇想了想,肃容道:“墩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让孙家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窗外飘飘洒洒的下着雨,雨中夹杂着雪花,湿意极重。夏天裹着两条毯子,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出神。那日袁龙鳞的马车一直驶到长贞殿才停下,令人意wài 的,袁龙骐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在殿外相迎。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兄弟二人看上去简直是亲密无间。 夏天畏寒的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翻了个身,不想再去想,只是脑子里偏偏静不下来。他们现在住的仍是袁龙鳞昔日住的照蕖宫,除了因当初的爆zhà 而做了部分修缮,基本保留了原来的风貌。就连饮食都是按照袁龙鳞从前的喜好来安排。且自他们入宫,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赏赐更是源源不断的送来。世人无不感叹帝君对锦君王的恩泽丰厚,手足情深。 烦躁的又翻了个身,猛然发xiàn 榻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刺鼻的酒味,夏天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喝多了就睡去。” 袁龙鳞笑嘻嘻的挤坐在她的榻上,“我没喝多,脑子清醒着呢!” 闭上眼假寐,夏天没理他,喝醉的人从不承认自己醉了。身边悉悉索索,她疑惑的睁开眼,不料想竟看到他脱了外面的大氅,也躺了上来。 “喂,你干嘛?”夏天立kè 坐起身,可她快,袁龙鳞比她更快。拉着她的手臂,他的语气可怜又赖皮:“头晕,我就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回你房里躺去。”夏天和他较劲儿,非要起身。 “不要,我房里冷,不如你这儿暖和。”他紧抓着她,偏不相让。 两人像是比力qì 的小孩儿,一会儿,都有些气喘吁吁。看他面上潮红,她心中不禁软了,到底怕他酒气上涌会不舒服,便松了劲儿,向一旁给他让了些地方,不满地道:“这里这么窄,像什么样子!” 袁龙鳞嘻嘻的笑着,也放开了手。 静静的躺了一会儿,美人榻不宽,两人都只能侧躺着,呼吸相闻,夏天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问:“今日又是谁宴请你?” 袁龙鳞冷哼了一声,“我那姑姑,昭阳长公主。” 夏天想了想,疑惑地问:“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她自成婚后就发誓只要我帝父活着一日就不再踏入宫城一步,你自然见不到她。”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他有些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却仍旧说着,“姑姑没成亲前与四哥的母妃淑贵妃最要好,也因此认识了淑贵妃的哥哥常瑜。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常瑜是风月场中的常客,名声不好。帝父不同意这门亲事,姑姑却铁了心,宁愿断了天家亲情,也要嫁给常瑜。” 等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夏天以为他睡着了,刚想起身,却发xiàn 他的手不知何时攒上了她的衣角。“后来……”他鼻音微重的又道:“后来常瑜因与人争夺一女子而被打死,他未留下子嗣,所以姑姑就将四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我们当初一直在找她,没想到……她竟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还未说完已睡了过去。 夏天对昭阳长公主并不在意,望着他的睡脸,只觉得心中酸软。这些日子,他独自周旋于众人之间,既要探听虚实,又要提防暗箭,即便是喝醉了都要保持清醒。轻叹了口气,她怜惜的抚了抚他潮红的脸颊。探身出去拿过针线筐中的小剪刀,将他攒住的衣角剪下,悄无声息的起了身。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弄清楚,有些人她势必要见一见。 Chapter 167 无情忆 乱,周遭人声熙攘;血,到处红彤彤一片。 “娘!大嫂!娘,你在哪儿?”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晕头转向的到处乱闯,不时有人倒在她的脚下,不时有人举着冰冷的刀剑向她砍来。她吓得惊声尖叫,不知该如何躲闪。有人将她护住,“五小姐,别怕!”她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闭上眼睛!”他在她的耳边轻柔的说。她不知所措,听话的闭上眼睛。她感觉到他紧护着她的手臂,她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渐到脸上、身上,她颤抖得想要尖叫,却一一化解在他低低的劝慰声中。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简直步履维艰。她心知他不对劲儿,却不敢睁开眼。 “五小姐,快走!”猛地,她被推了出去。她惊慌的睁开眼,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 “打死这臭小子!打!” 身后传来拳打脚踢的声响,她心跳成一团,回不了身,迈不动步。 “五小姐……走,走啊!” 她牙齿打颤,脚下如灌了铅,身子绵软似随时都会晕倒。眼前率先奔来一骑,白马白袍,人如美玉。身后跟着数十骑与一辆马车。“七殿下!”她的泪漫过脸颊,身上忽然有了力qì ,风一样跑到马前。 袁龙鳞自马上俯身将她抱起,调转马头直接将她送进了马车里。车帘撂下时,她只从缝隙中看到四五个兵士围着一个人暴打,地上有好多的血,好多,好多…… 眼角有泪轻轻滑落,夏雪手脚皆被绑缚着,蜷缩成一团,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中的血一点点稀释,露出土地庙中的墩儿与英英。 墩儿说:“英英,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非常非常的好,永远都守护在你的身边。” 不知怎地,假山花丛,变成了巨石之上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儿,“不管别人怎样,奴才一定会一直守护着五小姐。” 她还没有看清楚,场景又回到了土地庙。 英英咬唇想了想,肃容道:“墩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让孙家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七殿下说得对,我们这样私下见面确实不好。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碰面了。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子。” 那是她自己,多么绝情的自己。她将一颗心寄托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却吝啬的不肯去看一个为自己而死的人一眼。 墩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通往冷宫的路夏天并不熟悉,袁龙翘在的时候,虽然其他妃夫人形同虚设,但冷宫却一直都是空置的。如今,那里有了主人——夏雨,曾经的和王侧妃。和王登基称帝后,封为雨妃,后因巫蛊帝后扰乱后宫被打入冷宫。 夏天一身宫女装束,手上托着一只锦盒,在内宫的甬道上绕了两圈仍不得要领。想找人问问,一个小儿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抱住了她的腿。 夏天不由得停了脚步。看了看周遭,无人,她这才蹲下了身子。 眼前的小儿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人儿,白白嫩嫩,粉团儿似的。一双眼睛,狡黠又有神。夏天忽然想到一个人,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攒,剧痛顷刻袭遍全身。 “我累了,你带我去找我母妃。”小儿吐字清晰的道。 夏天暗自深吸了口气,稳住声调,柔声问:“你母妃是谁?” 小儿仿似看到怪物般的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连我母妃都不知dào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夏天起身欲走,小儿到底沉不住气,扯着她的裙子,仰头看她。“我母妃是睿嘉帝的淳贵妃。”说完又不满的撅起嘴,小声嘀咕:“难道你连我都不认识吗?这宫里居然还有人不认得我!” 淳贵妃,淳姬!果然。 那么眼前这个孩子…… 夏天低头仔细端详小儿的面容,想从中看出袁龙翘的影子。他与淳姬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若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她忍住眼中的酸涩,转身快步走开。 “喂,你去哪儿?”小儿在她的身后大叫,她却脚步愈快,似是生怕他会追上来。 望着夏天越走越远,小儿忽然开心的一笑,迈开两条小腿儿跑向一棵大树,得yì 的边跑边问:“五叔,我做得好不好?” “嗯,很好。”有风吹过,树后露出一截绣着火红帝王花的衣摆。 夏天只顾低头疾走,再抬头时,发xiàn 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鸾仪宫。 这是她昔日的寝宫,后来虽被淳姬占了去,到底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什么人?”有人高声呼喝。 她一惊,忙收敛心神,垂首站好。 一名宫女走上前,厉声斥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好没有规矩。冲撞了帝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脚步声响,一群人众星拱月的环绕着一人款款走出宫殿。 这样的阵仗,这样的威仪,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即使没有抬头,也知是谁。 “发生了何事?” 奇异的,夏天竟还记得这个声音,虽然只有一次短暂的接触。那时的她十六岁,还不识愁滋味。 原本还训斥她的宫女已转身迎了回去,“启禀娘娘,有个宫女鬼鬼祟祟,私闯鸾仪宫。” 这罪名可大了!夏天立kè 跪了下去,做出十分谦恭的姿态。“娘娘容禀,奴婢是随锦君王入宫的侍女。奉殿下之命,为雨妃娘娘送去锦地礼物。奴婢初次进宫不明道路,误闯鸾仪宫,惊了帝后娘娘的驾,还请娘娘恕罪。” 绯色宫裙,金色绣鞋。 夏天深低着头,只看到裙裾上的帝王花。 “难得七弟有心。你起来吧。” 谢了恩,她小心的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脊背绷直,心中愈加的戒备,低着头道:“奴婢名叫方方。” “方方……方方,你一直跟随在七弟的身边吗?” 夏天犹豫了一下,“是。” “那你知不知dào 夏……算了,就算你在七弟的身边也不见得会知dào 。纤云,你给她指个路,嗯,再准bèi 些衣食让她一起带去给雨妃。” “娘娘,”另一个声音劝阻道,“雨妃那般害您,您都忘了!” “冷宫清冷,她也算是受了教xùn 了!” “娘娘就是心肠太软。”那宫女小声的嘀咕了句,转而对夏天道:“你在这里等着。” 夏天应了一声。 眼前的裙裾移动,帝王花摇曳,时而露出金色的绣鞋,很快便被一群粉色、灰色的裙裾、衣摆淹没。 夏天终于抬起头,望着远去的人群,几不可闻的吐出四个字:“司徒敏慧。” Chapter 168 为谁谋 所谓冷宫,不过是地处偏僻的宫殿罢了。那名叫纤云的宫女给她指了路径,她仍是一人独自前往,只是手上除了锦盒,还多了两件衣裳和一碟点心。 看着那两件普通的宫装和那一碟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绿豆饼,夏天毫无笑意的牵了牵嘴角。司徒敏慧的命令虽不敢违抗,但纤云到底还是做了些手脚。堂堂帝后下赐这样的东西,不像是恩宠反倒像是贬斥。原本以为夏雨被囚不过是以谋害帝后做个借口,现在看来竟是真有这么回事,否则纤云即便是司徒敏慧身边得力的宫女,也不敢这般侮辱帝君之妃。不过,以夏雨的性子,倒也不辜负了她的行事作风。 远远的可以看得见冷宫的殿檐穹顶了,耳边却忽闻有人低声的交谈。夏天警惕的放轻了脚步,打算悄悄走开。并非不好奇,但她更不愿再遇到什么人,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她来,那时只会给小七惹麻烦。 “花丝宝戒应该就在七殿下的身上。” 夏天扑捉到两个关键词,立kè 停了脚步,屏气细听。 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道:“臣深知陛下本无意于帝位,但天命所归,陛下应上天的旨意登基即位,理应拿回帝君之戒。陛下若是不愿向七殿下启口,就由臣代劳。” 袁龙骐的声音缓缓的传来,一如以往的温润清越,“不是朕不愿,而是宝戒不见得就在七弟的身上。” “此话怎讲?或许在锦地的君王宫?” “不,也许在三嫂那里。” 夏天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正戴着小三送给她的花丝宝戒。 “夏帝后?她还活着吗?” 又是一阵静默,袁龙骐的声音有些悠远,似是带着无限怅然。“朕想她应活着,只是不知人在何处。” “睿嘉帝会将那么重yào 的宝戒交给一个女子?这太匪夷所思了,臣认为还是该在七殿下那里。” “你不了解朕的三哥,在他的心里江山社稷远比儿女情长、兄弟手足更加重yào 。人人都以为他自然是将宝戒交给了他最亲的弟弟,却不知他故布疑阵,将宝戒交给了他的妻子,而七弟为了保全三嫂安危自然会挺身而出,担负一切。如此一来,花丝宝戒绝不会被人夺走,等到淳姬的儿子长大成人,再找三嫂拿回宝戒,夺回帝位则名正言顺。” “陛下的意思是,睿嘉帝早已为淳姬母子谋划好了一切,七殿下与夏帝后不过是他布下的两颗棋而已。” “当日城破,三哥确实让人传信于朕,情愿以帝位性命相交换,让朕无论如何都要保淳姬母子安全。大哥对帝位虎视眈眈,他必不会留下淳姬母子,所以朕才不得不勉为其难,登基为帝。” “原来陛下至今不要子嗣,就是为了能让淳姬之子顺利成为毫无疑义的储君。陛下待睿嘉帝之心,真是感天动地,令臣佩服不已。” 袁龙骐轻叹了声,“昔日大哥率众谋反,朕也被他欺蒙了,竟将三哥逼入死地。回想起来,朕真是无地自容。又怎能不竭尽全力保住他的子嗣,完成他的心愿。” “那花丝宝戒……” 夏天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只手全然拿不住手上的托盘,不得不用双手紧紧的抱住,咬紧牙勉力站着,耳朵里轰轰的直响,再也听不见一个字。 天色渐黑,夜幕降临。悬挂的宫灯形同摆设,无人来点亮,周遭黑漆漆一片,只因冷宫所处的地界鲜少人来,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夜风剥皮沁骨的刺透身上的衣裳,夏天打了个寒颤,游离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手指握得太紧,僵硬酸痛。眼前漆黑,单薄的月光下,远处的冷宫就像个巨大的怪物,向黑暗伸出无形的魔爪。全身冰冷,她缓缓吞咽了下口水,嗓子火灼一样的痛。 天何时黑的,她不清楚;袁龙骐何时离开的,她也不清楚。如同当初被人打的那一记闷棍,脑子里昏昏糊糊的,又重又痛,又闷又晕。没有力qì 再去探望夏雨,她转回身,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一步步的向照蕖宫走去。 有些事情不能连在一起想,不能放大去想,否则就会朝着自己设定的方向变得越来越确凿可信。过去刻意忽略掉的、不愿相信的事情,此时都变成了强而有力的证据。他对她的忽冷忽热,他对淳姬的百般爱hù ,他送她花丝宝戒时脸上的无奈与愧疚,他赶她走时的坚决与残忍。或许,从头至尾都是她太自以为是,太过天真,以为他是情圣,而她是天仙! 袁龙鳞酒醒时发xiàn 自己睡在夏天的榻上,又不见她的踪影,心里便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他知dào 夏天来京城的目的,这些日子他看着她看得那样紧,就是怕她去找夏雨。 不仅是怕她会暴露身份,更怕她从夏雨那里得知三哥宁死也不愿告sù 她的秘密。 抚着头咬牙起身,低咒了声,他脚下微踉的向房门冲去。 打开门,夏天手上捧着个托盘就站在那里,脸色灰白,毫无生气。 “三嫂?” 夏天的目光徐徐的对上他,空洞得令人扑捉不到她的视线。 袁龙鳞心内急跳,担忧的皱紧了眉,伸手欲扶她,却听到她风一样飘渺无依的声音:“小七,我们被骗了吗?” 他怔愣的瞬间,她已倒在了他的怀里。 夏天发起了高烧,几日不退,人也变得分外沉默。袁龙鳞急得团团转。不知第几次去探她的额头,那滚烫的热度丝毫不见稍减。“命人去请御医,快!”话语未落,衣袖已被抓住。 “别。”只一个字,沙哑得几不成调。 袁龙鳞一阵心酸,顺势坐在床边,虎着脸,怒道:“你再这样烧下去,脑子就烧坏了!” 夏天闭着眼睛,倦怠的躺靠在榻上,脸色白得吓人,不像个活人倒似个死人。 “你到底怎么了?去见夏雨了?她对你说了什么?”袁龙鳞脸上怒气氤氲,心下则紧张不已。 夏天不说话,睡着了一般,只是她放在被上的手却紧抓着被面,毫无血色的指节隐隐泛着青色。 “她说的话,你别信。”袁龙鳞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一个滚烫一个冰凉,两人似都贪恋着对方的温度,彼此紧握。夏天睁眼望向他,眼圈儿泛红,透着说不出的委屈与无助。 “小七……” “殿下,昭阳长公主与御医求见。” 袁龙鳞看向夏天,两人目光相对,皆禁不住皱眉。 “让他们在前殿候着,本王这就来。”他高声道。转头又对屋内唯一的一名宫女低声吩咐:“小心伺候。” 夏天的手还握在他的手里,他用力的握了握才放开,站起身,面上已无任何情绪。逆着光,夏天将手半遮在眼前,只觉得绚烂的牡丹开在他的身上,分外耀眼。 Chapter 169 若有犀 淳姬的儿子不时的出现在眼前,仰头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像极了淳姬。闭上眼,他在;睁开眼,他还在。高烧之下,夏天出现了幻觉。袁龙骐的话,她已记不分明,可模模糊糊的,似又总是缭绕在耳边。有个念头不停的折磨着她——小三欺骗了她!然而,她的情感又在不停的告sù 她——小三不会的! 辗转反侧,她睡着,又觉醒着,汗流不止,双眼胀痛。 一方绢帕轻拭着她的额头,她轻哼了一声,耳边立kè 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娘,是否要喝水?” 夏天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眼前的影像模糊,她看不清她的长相,唯觑见她颊上一道粉红色的刀疤。 “娘娘。” 有杯子贴近她的唇,有水润泽她的喉,她长长的呼出口气,却仍觉得头重千斤。 “你是谁?”她嘶哑的问出声。 扑通,眼前的宫女身形一矮,跪了下去,哽咽地道:“娘娘,奴婢是蕊儿啊!” “蕊儿。”夏天无意识的重复。 “是奴婢,娘娘,您受苦了。”拉着她的手,蕊儿低声的哭道。 “蕊儿,”眩晕的紧皱着眉,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你去把小三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荒郊野地,人烟稀薄,乱草荆棘之中硬是被马蹄踩踏出一条路来。马上之人均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遮头,巾帕覆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突然,疾驰在最前面的马儿一声嘶鸣,口吐白沫摔倒在地,也一并将它驮负的人摔出去老远。 跟随在后的两人,急忙掖住马缰,滚鞍下马。 “燎大人,没事吧?”急奔过去,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 一把拉开面上的巾帕,燎捂着心口,头上冷汗淋漓,粗声喘着大气。 再看那匹马,已然气绝。 心口痛得令他喘不过气,但他知dào 不是因为摔马,这疼痛来得奇异,在他被抛出的一刻,骤然而来。头脑里莫名的出现夏天的影子,不知怎地,就是突然的想起了她。 “大人?” 燎闭目稳了稳心神,想要压下心里的那股不安,然而疼痛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把你的马给我。”他哑声对一名侍卫命令道。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担心。 嗒嗒嗒嗒~~ 有马蹄声响,燎立kè 将面巾重新覆上。此处荒芜,而有人从此经过,三人警惕的望向马蹄传来的方向。 马上之人也是黑色斗篷,巾帕覆面。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燎施礼:“大人,收到云无期大人传来的消息。” “如何?” “靖地之内未发xiàn 夏雪小姐的行踪。” 燎心底一沉,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如今线索又断了,想要找到夏雪简直是大海捞针。不过,平顺子掳劫夏雪到底要做什么?若是为财,又不见他勒索敲诈。这般带着人逃亡,或者是另有财路?对了,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便找错了方向,平顺子故布疑阵,而他竟因为心急而没有看破,真是该死! 直接骑上报信侍卫的马匹,燎肯定地道:“去边境。” 袁龙鳞走进照蕖宫前殿时,昭阳长公主正在博古架前把玩古董,御医提着药箱侍立于一旁。 “姑姑,你来了。”他随意的打了声招呼,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主位上。 昭阳长公主也不介yì ,上前端详着他,关心地问:“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怎敢惊动姑姑,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宣了御医了,还逞能!和姑姑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满的瞪他,转头招呼御医:“快过来看看。” “是。”御医提了药箱,欲上前请脉。 袁龙鳞一摆手,淡淡地道:“生病的不是本王,是本王宫中的一名侍女。” “哦?”昭阳长公主意味深长的一笑,“是哪个侍女这么好福气,居然能让我们的锦君王为她亲传御医?” “本王的贴身侍婢,没有她的服侍,本王会很不习惯。” “哦!”昭阳长公主笑挑眉,坐在袁龙鳞的下首,不疾不徐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该娶王妃了。且你如今又在封地,更该有个君妃帮你打理后宫。此番你入京,不如就让本宫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咱们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任你挑选,如何?” “姑姑不必费心,本王已有心上人了。”袁龙鳞偏过头,略倾斜了身子,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懒散的倚在椅子里。 “该不会就是这个小侍女吧!本宫可是听说,锦君王有个宠极一时的侍妾,在来京的船上,始终在舱内伺候,他人连看都不给看上一眼呢。” 袁龙鳞笑了笑,闲闲地道:“姑姑都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消息!” “这你就不必管了!”昭阳长公主起身理了理衣裙,招呼御医,“走,我们瞧瞧七殿下的心肝去。你可给本宫仔细了,若是不能药到病除,别说七殿下不答yīng ,就是本宫也不答yīng 。” “姑姑还是在此休息吧,她胆子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又病着,见了姑姑只怕会失礼。”袁龙鳞也不起身,话语间虽在婉拒,却并不强硬。 “你姑姑年纪是大了不假,总不至于面目可憎吧,难不成还吓坏了你的小丫头!”昭阳长公主笑瞪了他一眼,举步朝后殿走去。 “帝后娘娘驾到!”殿外通报声响起。袁龙鳞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急忙起身相迎。昭阳长公主脚下一顿,想了想,也返身迎了出去。 前簇后拥,众星拱月。云辇之下,四名内侍八名宫女,翠伞华盖,宫鎏金璃。司徒敏慧妆容严整,一袭大红色的宫裙,长长的蝶形裙尾,缀着绢攒的帝王花,随着步履摇曳生姿。 “见过帝后娘娘。”袁龙鳞上前施礼。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伸双手虚扶,却连他的衣角也未沾。“陛下听闻七弟染恙,特命本宫前来探望。七弟,可让御医瞧过?” 袁龙鳞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多谢陛下,多谢娘娘。龙鳞无恙,病的是龙鳞宫中的一名宫女。如此兴师动众,不仅惊扰了姑姑,还惊扰了陛下与娘娘,真是龙鳞的罪过。” Chapter 170 心意变 “七弟怎地如此见外。既然七弟身子无碍,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司徒敏慧微然笑道。 “娘娘既来了,不如与本宫一同去探望探望小七的宠妾,如何?”昭阳长公主摇摇的走上前,边说边别有深意的看了袁龙鳞一眼。 “宠妾?”司徒敏慧不解。 “就是这个生了病的小宫女,娘娘不知,她可是咱们七殿下的心头宝啊!” “哦?既是这样,本宫这个当嫂嫂的岂能不去探望。”司徒敏慧以袖掩唇,轻声笑言。 袁龙鳞心中计量:昭阳长公主去看夏天他是不怕的,毕竟她们从未见过面。但司徒敏慧不同,当日长贞殿赐婚,他虽不在场,但二人同时被指给了三哥与袁龙骐,应是见过的。看来,袁龙骐已对夏天的身份有所怀疑,一个昭阳来探虚实还不够,又遣了司徒敏慧来。 “五嫂就不要随姑姑一起取笑小七了。”他故yì 用了昔日的称呼,笑嘻嘻的耍赖。“芳芳还病着呢,怎禁得起五嫂与姑姑的凤威,不如等她病好了再向五嫂与姑姑请安吧。” “你说她叫芳芳?” 袁龙鳞望着司徒敏慧,一瞬的犹豫,点头:“是。五嫂见过她?” 司徒敏慧笑叹:“这世间真有想不到的缘分,昨日本宫与芳芳姑娘还有一面之缘,没成想她竟是七弟的心上人。” “果然是想不到的缘分,娘娘真的已见过了?”昭阳长公主眼神微凝。 司徒敏慧想了想,问身边的大宫女:“纤云,昨日那位姑娘确是叫芳芳吧?” 纤云躬身回话:“启禀娘娘,是。” 昨日夏天见过司徒敏慧!袁龙鳞眉梢微挑,又慢慢的放平。看来,他必须得将夏天秘密的送出京了。 “好了,姑姑,五嫂,你们就当心疼小七,今日都先回去吧,御医还等着呢。”他嬉笑着拱手,赖皮的又向外伸手,一副送客的样子。 “你呀!瞧你那副疼媳妇儿的样子!”昭阳长公主笑着虚点他的额头。 司徒敏慧也忍不住笑掩了唇:“姑姑,咱们还是体恤七弟,先回吧。” 昭阳长公主故yì 拿腔作势的斜睨着袁龙鳞,不肯放过他。直见他又做了作几个揖,才与司徒敏慧一同走了。 袁龙鳞直起腰,脸色冷峻,哪里还有半分嬉闹之色。回身向殿内走去,见御医仍旧提着药箱站在那里。“随本王来。”他一眼看过去,御医只觉得一股冷意森然,低头应了一声,忙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夏天完全清醒是在两天之后,她看到蕊儿时十分震惊,过去那个清秀活波的少女,如今面色枯黄,形销骨立,脸颊上还有一道寸长的刀疤。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过去多年,蕊儿回忆起来仍觉彻骨的疼痛。原来当年城破之日,大殿下袁龙葵与二殿下袁龙权的人在宫城内肆意屠杀,制造混乱。蕊儿被砍伤上了脸颊,并被一名叛军凌/辱了清白。当她醒来时,袁龙翘已死,宫城已易主,天下已大变。新君继位,宫中宫人紧缺,那些在战乱中侥幸未死的宫人被重新召回,赐予各宫各殿。她因容貌被毁,并未被人发xiàn 她是昔日睿嘉帝跟前的大宫女,所以被分派到照蕖宫做洒扫的粗使宫女。袁龙鳞入住照蕖宫后无意中发xiàn 了她,本来并不想再让她牵扯进宫闱争斗之中,奈何夏天病重,而他又不敢轻易相信他人,这才又将她调入内殿专侍夏天。 事态兜转,原本以为永无见面可能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眼前,原本以为千真万确不容争辩的事实如今变得滑稽可笑。一场大病,悄然改变了夏天的心态,心中为小三保留的那一方柔软的角落也变得冷硬起来。事实究竟如何,她突然发xiàn 自己竟没兴趣再去探知。生命一场,她既然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个鬼地方,那么有什么理由委屈自己?!如果她痛苦,凭什么还有人可以快乐! 低眸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夏天放下刚拿起的筷子,唤来蕊儿。“七殿下在哪儿?” “今日有朝会,殿下上朝去了。娘娘,要派人去请殿下回来吗?” “不必。”夏天从桌边站起,转而坐到梳妆镜前,一边自己动手梳着长发,一边吩咐:“去拿一碟绿豆饼来。” “原来娘娘想吃绿豆饼,奴婢这就去。” “等等。”夏天从镜中看她,嘴角微扬,偏过身拉低她的身子,在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啊?”蕊儿愣愣的看她。 夏天笑眯眯的放开她,继xù 对镜梳妆,语气轻松却不容违抗:“照我说的做,别让人知dào ,包括七殿下。” 又一次来到冷宫,夏天托着手上的一碟绿豆饼和两套宫装,缓缓步上台阶。 “什么人?”守卫的兵士高声喝道。 “禀大人,奴婢奉帝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雨妃娘娘。” 一个小小的侍卫,尤其是守卫冷宫的侍卫,何时被人称过“大人”!那侍卫心里十分受用,态度也随之变得温和。“原来是鸾仪宫的宫女,可有腰牌?” “有。”夏天腾出一只手拿出蕊儿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那侍卫也懒得细看,侧身让到一旁,“进去吧。” 外殿、偏殿、内殿,夏天一路走一路不着痕迹的四处打量。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暗暗沉沉。倒真是不负这冷宫之名。 “执月,过来看看本宫的新发髻如何?” 素旧的纱幔后面,一女子正坐在桌前对着一面铜镜梳妆。 夏天径直挑幔走了过去,在她的身后,默然而立。 “如何?你倒是说话呀!”女子左右照了照,见身后之人仍旧不做声,不禁不满的转回头。“你……”她一下子愣住,仔细看了看,脸色骤然变冷,恶毒地道:“夏天,你竟然还未死!” “长幼有序,二姐还未死,四妹我怎敢先死!”夏天笑着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拿起镜边的旧梳替她轻抿鬓边的碎发。“我们姐妹多年未见,没想到二姐竟能一眼便认出我,真是让四妹我受宠若惊。” “你就是化成了灰本宫也认得!” “是嘛!”夏天笑着拿起桌上仅有的几件发饰一一的在她的发上比着。“我姐姐如此貌美怎就及不上那个司徒敏慧?不过,住在鸾仪宫的女人就是与别处的不同,珠翠环绕,呼风唤雨,她倒是比从前看着漂亮了许多。” “啪!”夏雨猛地转回身,一把打在夏天的手上,气得脸色涨红,“你是存心来看本宫笑话的?” “怎么会!”夏天好脾气的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簪子,徐徐地道:“我是来帮你的。” Chapter 171 宫心斗 “你帮本宫?” “是。” 夏雨仍是不信:“你为何要帮本宫?” 夏天一边将簪子仔细的插入她的发中,一边道:“很简单,司徒敏慧做帝后于我半点儿好处也没有,可若是我的亲姐姐做帝后,至少我在这宫中也可以恣意安全许多。” 想了想,夏雨忽然问:“你为何会在宫中?” “难道你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夏天的手在桌上的几件发饰上来回游弋了两圈,才拿起一枚珠花,叹息道:“司徒敏慧发上的百鸟朝凤钗真是华贵,可惜,戴在她的头上真是糟蹋了。” 明显感觉到夏雨的气息有些粗重,夏天勾了勾唇,为她戴好珠花,又下一剂猛药。“这碟子绿豆饼和这两件宫装是司徒敏慧赏赐给你的。不知是我离京日久,宫中改了风俗,还是袁龙骐的后宫拮据至此,堂堂帝后赏赐之物竟是这般寒酸。” 夏雨的目光从桌上的托盘扫过,咬牙切齿地道:“她会存什么好心思,不外乎是想羞辱本宫罢了。” “一入宫便听说你被打入了冷宫,二姐,这可不像我熟知的你。那个木讷的司徒敏慧很难对付?”笑意不减,夏天十分随意的拿起碟中的一块绿豆饼,掰下一点儿扔向蜷在榻边打瞌睡的花猫。 花猫被砸醒,看了看脚边的绿豆饼,用舌头舔了舔,吃了下去。 “你少在这里兴风作浪!夏天,你怎么不继xù 装无辜装可怜了?怎么,爹和大哥不在了,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 “喵呜~~”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夏雨。转头看去,那只花猫在地上挣了两挣,四肢伸长,死了。 “这……这这……”夏雨愣愣的看看死猫又看看夏天,惊恐又不解地问:“为什么?” 夏天想了想,“听闻七殿下入宫后曾在袁龙骐大宴群臣的宴会上问及为何不见你,也许是碍于司徒弼与司徒敏慧都在场,袁龙骐只回答说你不方便前来,但言语间的维护之情任谁都听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司徒敏慧怕陛下将本宫放出冷宫,所以先下手为强?” “也许。” “司徒敏慧!”夏雨气恼的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全扫到地上,指天怒吼,“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夏天站在一旁,漠然的看着。 夏雨忽然静了下来,狐疑的看向她,“这毒究竟是她下的还是你下的,糕点是你带来的,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司徒敏慧的赏赐。” 这个笨女人还不算太笨!夏天轻轻一笑,说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我要杀你用得着费这个力qì 吗?一个小宫女,一名小太监,甚至是你宫外守卫的侍卫,这宫中有太多人可以利用,让你死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易。更何况,你不觉得若是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冷宫里,那会比死更加可怕吗?” “你……你……” “别忘了这只猫是怎么死的,你若不信我,那就继xù 在冷宫里梳你的发髻戴你发簪好了。”夏天说着,作势欲走。 “等等。”夏雨忙拦住她,咬唇喘了口气,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你凭什么可以帮到本宫?” “凭我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凭我可以替司徒敏慧给你赏赐。这还不够吗?” “那你要如何帮本宫?” 夏天抱着双肩审视她,“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是想与袁龙骐一夕欢/好,还是想长长久久的与他在一起。” “自然是要长久!” “那倒是有点儿困难!”夏天勾起一边嘴角,“有司徒弼与司徒敏慧在,他们会容你长久?” 夏雨脸白如纸,“那怎么办?” “二姐为了心中所爱,从来不都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吗!怎么几年冷宫住下来,胆子居然变小了!” “你的意思是……”夏雨紧盯着夏天,阴狠的目光中透着研判。 夏天也不介yì 她的试探,仍旧那副不慌不忙不咸不淡的态度,“我帮你除掉司徒弼,至于司徒敏慧可以留给你自己解决。” “你的条件。”此刻,夏雨已完全镇定了下来。 “我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留在京城的身份,还要淳姬做我的奴隶,供我驱策。” 微微冷笑,夏天的条件令夏雨放了心,也便更信了她几分。“好,本宫若能从这里出去,一定如你所愿。你要多久能除掉司徒弼?”一旦有了出去的希望,在这里多呆上一刻仿佛都无法忍受。 “二姐若急着出去也很容易。”夏天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绿豆饼,“只看你要不要。”说完,也不待她回应绕过她径直向外走。 “你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夏天顿住脚步。 夏雨皱了皱眉,明知不该问,但看到仍旧活得好好的夏天实在是既好奇又不解。 夏天回过头,目光咄咄,却笑意盈然:“你很想知dào ?” 那目光,那笑容,夏雨浑身汗毛直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夏天让她打心底里觉得害pà 。 “娘娘……”一个小宫女手上托着饭菜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夏天,她不禁愣了愣,许是没想到冷宫居然会有人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好。 夏雨眼睛一瞪,“执月,你跑哪儿疯去了!” “没……没……奴婢去给娘娘拿午膳了。”执月怯怯地道。 从她身边走过,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菜色:一碟青菜,一碟豆腐,还有一碗白米饭。头也未回,夏天边走边道:“这样的日子你也过得下去!还用司徒敏慧动手吗?我看你不如死了算了!” 血,腾地一下涌上大脑,夏雨攥着双拳看着地上散落的绿豆饼还有那只死猫,胸口起伏不定。 “执月,把这些糕饼都拾起来。” “娘娘,这些都脏了,还能吃吗?” “本宫让你都拾起来!” “啊,是。” 身后传来主仆二人一声高一声低的对话,夏天脚下不停,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深变冷。 走出冷宫没多远,便看到袁龙鳞站在林木之中等她。夏天没觉得yì wài ,他上朝回来不见她,自然会找了来。 “我已安排好了马车,一会儿就送你回锦地。” “好啊。” 她答yīng 得如此轻易,袁龙鳞反而怔了怔,不相信地问:“你答yīng 了?” “只要你告sù 我,我是怎么中的毒,又是怎么解的毒。我就听从你的安排,离开这里。” 她都知dào 了?他心中压抑的担心立时浮了上来,慌乱的口不择言:“你说的是哪一次?” Chapter 172 救女奴 很好,看来她中毒还不止一次。 袁龙鳞惊觉自己失言,再看夏天,她的唇边有笑,冷冷的,直刺人心。 “其实……” “别骗我。” 轻到毫无重量的三个字,打断了他已到嘴边的应对,也牢牢的将他钉在了原地。 边陲小镇,来往的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喧闹的集市丝毫不逊于京城的繁华。 白瓦黄檐,红墙绿栅,烟囱里升着袅袅炊烟,干净的小院里一男子正挥舞着斧头劈柴,他身边的柴火已码得像座小山一般。 “三牛哥。”从厨房里走出一位清秀美丽的少妇,她手上端着一碗水,款款向劈柴的男子走来。“饭马上就好了,先喝口水歇歇吧。”说着,她抽出袖子里的一方帕子,轻柔的擦去男子额上的汗珠。 男子对妻子温柔的笑着,接过水碗一口喝了个干净,出色的五官,英俊得摄人眼目,就连他的妻子也不禁看得痴了。 “栀儿!”男子的眼中明显带上了笑意,将空碗递还给妻子,伸手抹掉妻子颊边沾染到的几点浮灰。 指尖温热有力,抚摸在她的脸上,似有魔力,直令她的心跳加速,脸红如荼。 成婚已然三载,可她还是这般羞涩,尤爱看她脸红的样子。 “三牛!”人还未进院门,声音先闯了进来。 少妇很是吃了一惊,忙捂着脸颊转身快步走回厨房。 男子笑望着妻子的背影,直到那声音的主人进了院子才收回目光,看向来人。 “三牛,奴隶市场上有人开价三千金卖一个姑娘。” 男子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仍旧挥舞着斧头劈柴,可是每一下都极为用力,像是在发泄不满。 那人也不介yì ,还在自顾自地道:“跟你说,那姑娘长得美极了,穿着粗衣布裙都美如天仙。好多人都围在那里看,要不是卖她的人出价太高,估计早就被人买走了。哎,别说,我怎么觉得那姑娘和你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男子心中一动,动作慢了下来。忽然,他扔掉手上的斧头,抬头道:“走,去看看。” “三牛哥?”少妇从厨房里探出头,担忧的盯着他。 男子脸上的线条立时变得柔软,安抚的对妻子笑笑,“我去去就回。” 奴隶买卖是被禁止的,除了边境的这座小镇。奴隶市场十分热闹,十二个时辰不歇业,永远都是人来人往,熙攘不休。男女老少,各族的奴隶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奴隶都买得到。买卖奴隶就如买卖牲口一般简单,标价自也与奴隶的年龄、性别、用途等有关,通常一个奴隶的底价由他(她)的主人做主,看中的便出价,谁出的价高便卖给谁。一手交钱一手领人,签订的卖身契是死契,除非买主再转卖,否则世世代代都是买主的奴隶。 男子与他的朋友挤到一座高台边,抬头上前观望。 高台之上站着一名少女,棕色的粗布衣裳,袖口膝盖处皆打着补丁,头发只简单的梳在脑后,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气质端雅,姿态窈窕,一看便知是个大家闺秀。她身边站着的男子戴着个破旧的毡帽,呲着满嘴的黄板牙正在口沫横飞摇头晃脑的介shào 着:“买回去还能叠被暖床,贴着身子伺候……啧啧,各位大爷,那滋味简直能赛过活神仙啊!” “喂,你尝过那滋味吗?”有人在台下高声调/笑。人群立时跟着哄笑起来。 “没!这丫头金贵就金贵在还是个处子。”他一把扯住少女的头发向后猛地一拉,“看看这小模样,十里八村,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各位大爷,三千金,不贵,真的不贵!” “怎么样,我说长得美吧!哎?三牛你干什么?” 一个身影如猿猴般矫捷的跃上高台,一拳狠狠的将少女旁边的男子打倒。少女震惊的转过头,刹时泪如雨下,扑进对方的怀里,“三哥!”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众人皆来不及反应。 “三哥,你去哪儿了?爹死了,大哥也死了。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三哥,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男子的眼圈儿里也泛着泪,用力的拥紧少女,颤抖的声音不停的轻声唤着:“雪儿,雪儿……” 奴隶市场买卖的奴隶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即便是个杀人凶犯,即便是被人拐来的,都没有关系,但必须要干净。所谓的干净就是人钱两讫后不能有任何的麻烦。而此刻这个女奴不但标价昂贵,还凭空冒出个哥哥,且这个哥哥还身手不凡。这些都犯了奴隶市场的大忌,这样的奴隶已经失去了价值,不会有人购买。 被打翻在地的卖主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趁兄妹二人不注意悄悄的意欲逃走。可是他刚下了高台的台阶便被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嗓音低哑,说出的话就如地狱传来的魔音:“平顺子,我们又见面了。” 院门栅边,少妇焦急的翘首以盼。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夫君,而是相识五载成亲三载,她太了解他的嫉恶如仇,好打不平。终于远远的瞧见夫君的身影,她长出了口气,悬着心一松。然而,他的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她的心不免又是一紧。 两人渐渐走近。 果然,夫君携着一名少女。少女挽着夫君的手臂,夫君的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两人神态亲昵,边走边说着话,脸上都带着笑意。 女人的戒心让她瞬间紧张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少女,他们走得越近她也看得越清晰。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她忍不住惊叹:好美的女子!不过,她的相貌与夫君很有几分相像。 “栀儿,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五妹,夏雪。”转脸又道:“雪儿,这是你三嫂,还不快拜见。” 夏雪立kè 松开挽着的手臂,敛衽一礼,“雪儿见过三嫂。” 栀儿愣住,不敢相信的看向微笑的夫君,禁不住脸上一红,慌忙上前搀扶,“五妹请起,快请起。” 夏霜走到她们中间,一手揽住妻子,一手揽住妹妹,嘴角含笑,眼中有泪。 远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隐身在暗处,遥望着三人。 “燎大人。”三个同样穿着的人在他身后站定,“平顺子已交给当地官府处置,定然叫他这辈子都呆在大牢里,即便大赦天下也不能免罪。” 燎没有作声,望着夏霜三人相依的身影始终沉默着。 一名侍卫大着胆子,试探地问:“大人,是否要属下去请夏小姐?”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就在三人以为燎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不必,她与夏霜在一起会很安全。”转身决然离去,小天与小七还身陷危境,不知怎样,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去京城,只盼着他们千万不要有事。 Chapter 173 渐入局 夏天的问题袁龙鳞回答不出,不是不能,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夏天不急也不催,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并无一丝愠怒,只是笑笑地说:“抱歉,看来只能让你的马车独自回锦地了。” 她的笑很真,很开心。然而袁龙鳞看着她的笑容却只感到心酸。“告sù 我,夏雨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我们姐妹之间的闲话家常罢了。” “你不信我?” 听出他话语间的悲伤,夏天终于敛起笑容抬眼看他。该不该问他?该不该告sù 他?或许一切都是袁龙骐的计谋,或许他始终也被蒙在鼓里。只需她开口相问,真相即便不能明朗也会显露出蛛丝马迹。可是,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小三欺骗了她,也欺骗了他。自己尚且不能接受,何况是他,那是他的三哥,他一直崇拜敬爱的亲兄长啊! 她眼中的挣扎令他会错了意,“你不信我了?”他的心剧烈的颤抖,连双手也抑制不住的抖个不停。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能问出口,暗叹一声,她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就这样吧,不管真相如何,这一次由她来替他担。 而此时的冷宫,执月正拿着一碟绿豆饼对守在宫门的两名侍卫宣bù 着夏雨的赏赐:“这是帝后娘娘赏给雨妃娘娘的,雨妃娘娘感念大家的扶持,特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两位大哥,都尝尝吧。” 侍卫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人明显的表现出不屑:“娘娘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出来时雨妃娘娘可是对她下了严命,冷宫上下每个人都必须吃一块,尤其是侍卫,否则就将她活活的打死。雨妃娘娘的话她从不怀疑,一定会说到做到。执月咬了咬唇,固执的向两人递上绿豆饼。“两位大哥,这可是娘娘的赏赐。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明日之事谁知dào 呢,帝后娘娘今日能送来赏赐,明日兴许娘娘就能从这里出去了。两位大哥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小丫头,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不敢。说穿了,咱们都是奴才,呆着冷宫里何时是个出头之日!可若是雨妃娘娘能重新得势,咱们也可跟着鸡犬升天不是。”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直戳两名侍卫的心窝。若不是受排挤,他们又怎会来守冷宫。“多谢娘娘恩典。”其中一人率先拿起一块绿豆饼,另一人想了想也拿起一块。 执月还是不肯走,非要看着他们都吃了才作罢。 “怎么样?所有人都吃了吗?”见执月回来,夏雨立kè 拉住她,低头看了看只剩了两块绿豆饼的碟子,她很是满yì ,但还是不放心的问。 “两名太监,一名宫女,还有两名侍卫,嗯,都吃了,奴婢亲眼看着他们吃的。” “做得好!” 得了夸奖,执月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娘娘,您怎么穿着宫女的衣裳?”她好奇的问。 夏雨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这个不用你管,端好你的绿豆饼跟本宫走就是了。” “啊?还要给谁吃啊?” “你再多嘴,信不信本宫堵上你的嘴巴。” “是。”执月怯怯的低了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走出宫门,原本守卫的两名侍卫皆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显然已经死了。 “娘娘!他……他们……”执月惊惶的语不成句。 夏雨匆匆瞥了一眼,一边径直往台阶下走,一边故作镇定地道:“没看到本宫房里的猫儿吗!他们不过是与猫儿一样罢了。” 执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捧着绿豆饼的手禁不住簇簇发抖,却仍不愿相信:“那冷宫里的小徐子、小季子,还有春香……” 夏雨不耐烦的转回头,“你若不听本宫吩咐,本宫也会让你与他们一样。” 执月是真的怕了,哆哆嗦嗦的跟在她身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袁龙鳞与夏天本就站在暗处,如今发xiàn 有人来了,急忙躲了起来。 夏雨与执月一无所觉的走了过去。 袁龙鳞以为不过是两名宫女而已。夏天却知dào 走在前面的人是夏雨。 她这个姐姐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她的沉不住气。 “你先回去。”她压低了声音,望着夏雨离去的方向便欲追过去。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处,袁龙鳞不禁将她的手抓得更紧,皱眉问道:“你还要做什么去?” 并不理会他的疑问,夏天看着他的眼睛,极为严肃的叮嘱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我出了什么事,你只要顾好自己,不必管我。” “不!”他更用力的抓紧她,几乎要握断她的手指,眼中是无法掩藏的恐惧,“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浓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投入他的怀中,用力的抱住他,口中却说着决绝的话语:“如果可以,我希望从不曾认识你们兄弟几个。”用力的推开他,她快步而去。 怀中的温度仍在,望着那纤瘦的背影,袁龙鳞眼中的神色复杂,抬手摸向腰间,他的令牌果然不见了。“小天,你究竟要做什么?” “二姐!” 执月吓得一哆嗦,差点儿哭出来。 夏雨脚下不停,回头时却是紧皱着眉。“叫嚷什么!” 夏天瞥了一眼执月,笑着与夏雨并肩而行。“二姐果然是行动派,说做就做,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只不知二姐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自然是去见陛下。” “哦,那二姐是打算报上夏雨的大名,还是以宫女的身份见他?” “这……”一句话顿住了夏雨的脚步。 “谁没几个心腹之人,更何况这宫中向来捧高踩低,向她报信邀功的大有人在。” “那怎么办?”夏雨有些无措,她只是凭一时之气出了冷宫,心里想着只要见到袁龙骐,自己便可重新做回风光的雨妃娘娘。可她忽略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更忘记了这宫中的规矩。 “二姐在宫中多年,总有三两个知己好友,不如你先去要好的妃夫人那里,再借由妃夫人之名将袁龙骐请到她的宫中,在那里相见,必然会万无一失。如何?” “嗯,这个主意好。”夏雨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发起愁来,“去谁那里好呢?”她一向行事霸道狠辣,在宫中并无好友。 夏天暗暗冷笑,“二姐慢慢想吧,小妹我想告退了。啊,对了!”她俯在夏雨的耳边,用足以令执月听到的声音道:“二姐可要小心了,别忘了,这世上最能暗算到你的总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Chapter 174 月缱思 星稀月朗,云淡风轻,小屋里透出暖暖的烛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越发显得小镇静谧而温馨。 夏雪哭着说完她被平顺子掳劫的经过,夏霜的脸色越听越黑,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若不是有人将他送去了府衙,我非宰了他不可!” “三牛哥!”栀儿体贴的为兄妹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又递给夏雪一方帕子。 “谢谢三嫂。”夏雪擦了擦眼泪,好奇地问:“三哥,你怎么知dào 我在奴隶市场?” 夏霜愣了下,连带着怒气也不知不觉的消散了许多,喝了口茶,他略有些不太自然地道:“我听说有个女奴与我长得有几分相像,倒不曾想到是你,还以为是夏天。” 夏雪没有做声,低头摆弄手中的帕子。 “夏天……她可还好?” “哼!想必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心里堵着气,既气袁龙鳞又气夏天。可气归气,却还是如实地道:“她为了给袁龙翘和大哥报仇,改名换姓潜入闽地做了闽君侯的君妃,如今还与七殿下一同进了京。我本来也要随他们一起去的,可夏天总是赶我走,我知dào ,她就是怕我和七殿下在一起。”说着说着,她又不禁生起气来。 “她是为你好。”提到大哥,夏霜的心情立时低落了下来,他虽远在边境,但京中之事前前后后也早就听说了。得知大哥力战而亡的消息时,他差点儿就要不顾一切的杀回京城。若不是栀儿苦苦相劝令他清醒,恐怕他也早已身首异处,再休提完成父亲的遗愿了。 栀儿像是知dào 他心中所想,悄悄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默默的感受着妻子的劝慰与怜惜,夏霜反手相握,口中问道:“大哥的墓在哪里?” 夏雪眼中的怒气被哀伤所代替,不觉泪湿眼眶:“在锦地,不仅大哥还有大嫂。” “大嫂?怎么回事?” “大嫂在大哥的墓前殉情,与大哥同穴而葬。三哥,大嫂死前说大哥并不是爹的骨肉,还说什么,大哥喜欢四姐。” 夏霜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只轻轻的看了一眼夏雪,沉默不语。 小屋里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栀儿站起身,柔声打破一室的寂然,“我去做些宵夜,你们可以边吃边聊。” 夏雪也忙站起身,向栀儿福了福,“有劳三嫂。” 栀儿有些慌,一边不知所措的看向夏霜一边急急的将夏雪扶起,口中不断的说着:“这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夏霜眼中漾起温柔的涟漪,笑道:“雪儿,快坐吧。与你三嫂不必如此客气。” 夏雪这才重新坐下。栀儿对夏霜笑了笑,径自去了厨房。 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可有些话还是难以启齿,夏雪犹豫再三,问道:“三哥,当日他们说你弑君杀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夏霜几乎是用吼的。 “我自是相信你,可是……” “是大殿下,是他杀了陛下和爹爹。” “果然是他!”夏雪神色放松了下来,不是她不信他,而是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什么意思?什么叫果然是他!” “你还不知dào 吗?当今的正德帝以大殿下弑父杀弟,残害忠臣为名,将其腰斩处死了。” 边境虽人头混杂,但到底偏远,消息传来总要耽搁几个月,如今元龙葵被杀的消息还未传至这里,夏霜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袁龙骐杀了袁龙葵?!夏霜震惊又迷惑。那么七殿下此刻在京中……他蓦地渗出一身冷汗,还有夏天……忽地站起身,他斩钉截铁地道:“我现在就送你与栀儿去锦地。” “你也要赶我走!我不去!”夏雪也跟着站起身,情绪失控的叫道。 “我也不去。”栀儿端着两碗面俏立于门口,言语温柔却透着坚定。 夏霜没理会横眉怒目的夏雪,而是走到栀儿跟前,接过她手上的面,柔声劝道:“栀儿,你听我说……” “三牛哥,”栀儿笑着打断他,“我和孩子都不会走的。” 孩子?夏霜愣住。 孩子?夏雪纳闷。 啊!孩子! “栀儿!”夏霜激动得差点儿扔掉手中的面碗。 栀儿脸颊泛红,手指绕着衣角,羞涩地道:“本来想找大夫看过之后再告sù 你的。” “恭喜三哥,恭喜三嫂!”夏雪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凑到两人跟前惊喜的连连恭贺。 “栀儿!栀儿……”手指被面汤烫得通红,可夏霜却一无所觉,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妻子,除了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整个人似是已经幸福的傻掉了。 见他如此,栀儿心中酸软,眼眶渐湿。接过他手中的面碗放在桌上,如抱婴儿般的将他轻柔的拢进怀中微微摇晃着,含泪在他的耳边一遍遍的柔声说着:“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终于,夏家有了喜事。三哥有后了,夏家有后了。爹爹在九泉之下应该也会万分高兴吧!夏雪笑着擦掉腮边的泪滴,悄悄的退出房外。这里已被喜悦和幸福挤得满满的,实在没有地方再来容纳她的存zài 。 小院子因为家中有一位巧妇而收拾得干净温暖,充满着生活的气息与意趣。她抬起头望向天边的一轮明月,月色皎洁,像是刚由水中浣出,连月中的仙山桂树仿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也是在同样的月色下,负伤的三哥为三嫂所救;是不是也是在同样的月色下,他们情愫暗生,两情相悦;是不是也是在同样的月色下,他们共结连理红线永系。她轻轻的笑着,笑容却慢慢变得苦涩。若是三哥知晓他的娘亲至今还下落不明,今日的这份喜悦之中是否会掺杂一丝遗憾。 月光温柔,如情人的眼,含情脉脉;如情人的手,熨帖心怀。可是心上的人呢?可还一切安好。是否与四姐一同在月下小酌,相依相偎? 她缓缓的闭上眼,眼角静静的有泪滑落。 Chapter 175 照蕖火 月色清明,将一切鬼祟照得无处藏身。夏天轻笑,一身黑衣的她,半点儿也融不进夜色里。 几条黑影快速的移动,眨眼便来到她的跟前。出示手中的令牌,她低声的吩咐数语,几个黑衣人略一躬身,又迅速的离去。 抬头望月,一条素练如洗,墨蓝色的天空就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偶有几点闪烁,那是镶嵌其上的星晖。 黑衣人去而复返,几人合力抬着一张软席,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 夏天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低头看向软席上的袁龙鳞。双目紧闭,他看上去睡得很熟,只是脸色有些白,眉心微蹙,似有极重的心事不得开解。 轻舒了口气,看来她让人在他汤中放的蒙汗药已然起了作用。那辆秘密安排的马车仍在,只是带走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不知dào 他醒来后得知一切会不会暴跳如雷。她微微苦笑,抬起头对那名宫女道:“蕊儿,照顾好七殿下。你们一路向西走,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准停下,听到了吗?” “是。可是……娘娘您呢?” “我自有安排。” “娘娘……”蕊儿还想说什么,夏天摆了摆手,“走吧,记住我的话。” “是。”黑衣人低声齐应。 蕊儿边走边频频回头,夏天对她笑着点点头,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直至彻底走出她的视线。今夜过后,这座宫城将再不平静,她不能让他受到连累,更何况,这里对他而言本就是龙潭虎穴,不该来的。 绕路走回照蕖宫,那里她还留下了一名黑衣人。未及靠近就隐约闻到一股油脂的味道。 “四小姐。”黑衣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油罐子,一身的油脂味儿。 夏天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戒备起来。“怎么是你?” 黑衣人掩住眼中的受伤,低声道:“属下现如今是七殿下的暗卫。” “我留下的人,似乎并不是你!” “属下与他调换了。” “为什么?”夏天紧盯着他的眼睛。 “属下曾答yīng 过大公子要保护好四小姐。” 不屑的一声嗤笑,夏天伸手向他,“火镰火石。” 眼中的悲伤再也掩饰不住,黑衣人默默的从腰间拿出火镰火石。 嚓!镰石碰撞,擦出火花。夏天毫不犹豫的举手扔了出去。呼!火遇到油,立kè 燃了起来。 火势极大,连片而起,不过须臾整个照蕖宫便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夏天仰头望着火势,脸上无悲无喜。 黑衣人站在她的身后,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进宫时的情境:他撩起马车的帘子,她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揉着眼睛……那样的四小姐他从不曾见过,他想笑,可是眼前这个固执又孤单的身影却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你可以走了!”她的声音混在照蕖宫宫人混乱的呼救嘶喊声中,有种淡漠的死寂。 他单膝跪地,恳求道:“请四小姐让属下留下。” 夏天转头看他,这一次他没有躲闪,看向她的目光几近祈求。 “你确定要留下?” “是。” 轻轻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笑他,她语意不详地道:“我敢打赌,你若留下,不是你后悔便是我后悔。” 火光一起,宫门处便起了骚/乱。 司徒弼一脸怒气的站在稍远的地方,相府的侍卫与宫中侍卫一队城下一队城上彼此对峙,互不相让。 眼见着火势渐大,司徒弼再也等不下去,由侍卫护着走上前,对守门的侍卫长大声喝道:“速速打开宫门让本相入宫,本相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要向陛下禀报。再不开门,休怪本相不客气!” “宫中规矩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城,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人恕罪。”司徒弼不仅是宰相,更是国丈,守城的侍卫长并不敢真的得罪他。 “本相自然知dào 宫中规矩如此,但此事事关重大,若耽搁了,即便是本相亦担待不起。你立kè 打开城门,本相担保你绝对不会有事。” “这……” 司徒弼大怒:“快开宫门,否则本相让你明日便人头落地。” 侍卫长犹豫了一下,高声命令:“打开宫门!” 吱呀呀呀,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司徒弼甚至不等宫门完全开启,便带着侍卫急匆匆的走了进去。守城的侍卫看得惊讶,但宫中又是乱又是火,他们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关……”侍卫长的命令还未出口,一支羽箭携着雷霆之势嗖地一声正中他的咽喉。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晃,直直的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其他的侍卫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宫门边、城墙上出现了数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如鬼如魅,他们手中的刀剑泛着冰冷的寒光,随着一次次的挥舞慢慢被鲜血染红。 惨叫连连,片刻功夫,宫门处的侍卫全被灭口,无一幸免。 几名黑衣人迅速返回宫门内,再走出时,仍旧抬着一张软席,身后随着一名宫女。 照蕖宫隶属外五宫,殿前的几口铜缸里常年有水存蓄,目的就是为了灭火。可夏天放火前早已将几口铜缸里的水都放掉,宫人们只得去邻近的宫殿取水。一来一回,再加上照蕖宫本身就是木质结构,火势越发难以控zhì 。 袁龙骐听到禀报立kè 赶了过来,司徒敏慧身为后宫之主发生此等大事自是不能不来,而昭阳长公主本就住在外五宫,听闻照蕖宫出事,她也赶了来。 夏天隐在暗处,静看一众人等粉墨登场。 “七弟呢?”袁龙骐一到照蕖宫前便焦急的问。 他身边的大太监急忙招来一名救火的小太监,“七殿下在哪儿?” “七……七七……”小太监烟熏火燎的脸上现出惊慌的表情,“七殿……殿下,好像还……还在里面。” “什么!”袁龙骐闻言大惊,拔腿就要向里面冲去。众人皆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司徒敏慧更是不顾仪态的将他死死抱住,口中不住的苦劝:“陛下不可,已有侍卫进去救七弟了,陛下身系社稷,绝对不可轻易涉险啊!” “敏慧,快放手!无论如何朕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七弟身陷火海而不去救他,那是朕的七弟,你叫朕情何以堪。” “不!陛下若要进去就从臣妾的尸身上踩过去!” 周围的太监宫女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连救火的宫人都不明所以的跟着跪了下去。 一名侍卫从火海中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向着袁龙骐便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道:“启禀陛下,锦君王已然……已然被大火烧死了!” Chapter 176 乱如麻 袁龙骐推开司徒敏慧,上前一把攫住那侍卫的衣领,目眦欲裂的低吼:“你怎么知dào 他烧死了!人呢?人在哪里?” “里面的火势更大,七殿下的寝宫根本进不去,属下几人亲眼所见,七殿下躺在床榻上,全身……全身都烧焦了。” “不可能!七弟不会死的!朕不信!”袁龙骐好似疯了一般,推开侍卫又要往里冲。 昭阳长公主在一旁看了许久,此刻才走上前将他拦住。“陛下,小七命殒于此只能说他命中该有此劫,既是天意,还请陛下节哀保重。当务之急,应是查出照蕖宫为何突然起火。” 袁龙骐安静了下来,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让人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大太监领旨而去,一会儿,带回一队侍卫。 “参见陛下。”侍卫们躬身施礼。 “起来。有何发xiàn ?” 为首的侍卫起身回话:“属下几人奉命巡查了一番,内殿火势汹涌不得入内,但属下等发xiàn 外殿周围皆被淋了油,应是有人蓄意而为。” “什么人会如此大胆?”司徒敏慧震惊的接口。她的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赶来:“陛下,冷宫出事了。” 袁龙骐面色一凝,蹙眉问道:“出了何事?” “冷宫侍卫换班时,发xiàn 冷宫中的两名太监、一名宫女、两名侍卫皆中毒而亡。” 司徒敏慧吃惊的看向袁龙骐,又忍不住问那小太监:“雨妃呢?” “回娘娘的话,雨妃娘娘失踪了。” 昭阳在一旁冷哼:“她失踪的倒是时候!” “陛下,司徒大人带人闯宫,杀了宫门侍卫一十三人。”又有人来通报,一时间火光人影,乱上加乱。 “这……这这……”司徒敏慧已不知该如何自处,震惊一个接着一个,但无论哪一个都不如眼前这一个来得激烈。杀人闯宫,这可是帝王之家的第一大忌,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袁龙骐面沉似水,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下,那张绝美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的温润儒雅,紧抿的唇角反倒透出几丝阴鸷冷酷。 “司徒大人这是要造反呢!”昭阳长公主语含讥诮的瞥了一眼司徒敏慧。“这火起的蹊跷,莫不是司徒大人所为?” 司徒敏慧脸涨得通红,柳眉倒竖:“姑姑是想要置我司徒家于死地吗?事情还未分明,你岂能如此信口雌黄,陷本宫父女于不义!” “那请娘娘告sù 本宫,司徒大人杀人闯宫所为何来!” “你……” “好了!”袁龙骐出声打断她们,转身问道:“司徒弼此刻在何处?” “应是去了鸾仪宫。” 司徒敏慧心头稍松,毕竟去的不是长宁殿,还好。 “让御林卫将他带过来,另外……” “陛下,陛下救命!陛下!雨妃要杀臣妾,陛下!”呼喊声连连,一名宫妃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边跑边喊,身后还有个宫女紧紧的追着她。 众人已然再不觉得惊奇,今夜的稀奇事未免太多。 “陛下救我!”宫妃一见袁龙骐,立kè 向他的跑去。 有照蕖宫失火在前,有司徒弼闯宫在后,此时忽然又来了一出宫妃遇刺,宫中之人皆不敢掉以轻心。宫妃还未近前,便被侍卫拦住。而她身后的宫女想躲开也已来不及,被捉了个正着。 “夏雨!怎么是你!”昭阳长公主挑眉大叫。 那紧追宫妃不放的宫女正是夏雨,非但如此,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剪刀,也是一头青丝纷乱。 暗处的夏天勾起嘴角,夏雨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居然没用她费事儿就自己跑了过来。如今,所有的人算是都到齐了。 “二小姐!”她身后的黑衣人似是十分惊讶。 夏天转回头,目光咄咄,压低了声音,残忍地道:“没错!荆楚,你现在知dào 我为什么让你离开了吧。我还可以告sù 你,夏雨一会儿会死的很惨。你若救她,我便会后悔让你留下。你若不救她,你会不会觉得后悔呢?” 荆楚无言。 唇边的笑纹愈深,眼中却是彻骨的冰冷,夏天仍旧笑望向火势熏天的照蕖宫,手指摸向胸前的花丝宝戒,无意识的紧紧攒住。 而此时的宫妃与夏雨正各执一词,争得互不相让。 一个说:“雨妃居心叵测,伪装成宫女混入臣妾宫中,威胁臣妾请陛下前来,意欲对陛下不利。臣妾拼死不从,她便要臣妾的命。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另一个说:“张妃居心不良,假意将臣妾骗入她宫中,实则是欲置臣妾于死地。陛下,臣妾已身在冷宫,可还是有人想要臣妾的命!陛下救命啊!” 昭阳长公主含笑而视,明显事不关己,甚至颇有几分看袁龙骐笑话的味道。 袁龙骐皱了皱眉,问道:“雨妃,你为何擅离冷宫?” “陛下!”夏雨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却没有成功,只能远隔着众人,声泪俱下的指着司徒敏慧,委屈地道:“是帝后娘娘以赏赐为名要杀臣妾,臣妾不得已才逃离冷宫,想找陛下为臣妾做主。可臣妾怕帝后娘娘得知臣妾未死继xù 下杀手,才不得已先去找张妃,希望她能念姐妹一场帮臣妾请陛下前来,可谁知她假意答yīng ,暗中却商量着要将臣妾献给帝后娘娘。” “雨妃,你怎可血口喷人!本宫何时加害于你了!”司徒敏慧已是一个头两个大,。 夏雨气愤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质问道:“帝后娘娘你可有赏赐给臣妾东西?” 司徒敏慧气势一弱,“本宫是赏赐了东西给你。” 此弱彼强,夏雨脊背挺得更直。“可是两套宫装,一碟绿豆饼?” “这……”司徒敏慧略侧了身,“纤云?” 纤云心虚的低着头,喏喏的应道:“确是这些东西。” 堂堂一国帝后赏赐之物竟是如此寒酸。所有人都看向她,司徒敏慧只觉脸皮发热,连看都不敢看袁龙骐一眼。可即便此时责怪纤云,也是于事无补。 “陛下,您可是亲耳听到的,帝后娘娘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在羞辱臣妾。臣妾就算有万般不是,这些年在冷宫里修身养性,安守本分,没做过半点儿逾越之事。帝后娘娘这样赶尽杀绝到底意欲何为?是不是觉得七殿下来了,怕陛下再想起臣妾,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这……”她回头看了看火海中的照蕖宫,“怎么,连七殿下你也不肯放过吗?司徒敏慧,你好狠!”说话间,她竟不知怎地挣开了侍卫,持着手中的剪刀刺向司徒敏慧。 Chapter 177 刀剑笑 “夏雨!”远处传来一声厉吼,紧接着一名相府侍卫飞一般的直冲过来,一柄长刀堪堪架在了夏雨的脖子上。 袁龙骐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却仍旧没有做声。他身边的大太监察言观色,看似是对着那相府的侍卫,实则是对走来的司徒弼一行人,拔高了的公鸭嗓,刺耳的难听:“放肆!御前露刃,这是要造反吗!” 司徒弼阴沉着脸,对袁龙骐施了一礼,并不吩咐那侍卫放下兵刃。“臣参见陛下。” “司徒大人深夜入宫,可是前朝发生了何等大事?”袁龙骐语气平缓,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语中的不悦。 司徒敏慧早已不知该如何反应,脸白如纸,身子瑟瑟发抖。 司徒弼仍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袁龙骐既然不让他起身,他便也索性如此。一到鸾仪宫他就知dào 自己上当了,傍晚有人传书告知他夏雨意图谋害司徒敏慧,并于入夜十分放火烧宫。他虽心疑有诈,但到底还是担心女儿,毕竟女儿的生死关系着司徒家的兴衰。若是换做他人当这帝后,他司徒弼还如何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来不及去印证,他只能在宫外候着,若是真的有火光,他再进宫也不迟。 宫中火光一起,他有些慌了,未及细想便带人闯进了宫门。如今想来,这必是有人故yì 引他入宫。闯宫,可大可小,关键在于袁龙骐如何看待。他本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但看到夏雨欲杀自己的女儿,而袁龙骐明明可以施救却未动分毫时,不免心头火气。 “启禀陛下,臣听闻有人欲加害帝后娘娘,特进宫护驾。” “呦,司徒大人,你身在宫外这宫中之事你也如此了如指掌,果然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啊!”昭阳阴阳怪气的插话道。 小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司徒弼并不理会她,只向袁龙骐道:“不知是何人向臣传信,言说夏雨欲加害帝后娘娘,臣本是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倒是真的。臣不明白,夏雨怎么不在冷宫之中,难不成是陛下已将她赦免了?” “是又如何,司徒大人,本宫的二姐本来就不该呆在那种地方。” 一语惊住了所有人。 侍卫纷纷抽出刀剑将袁龙骐等人严严密密的围在了中间。 荆楚隐身在暗处,看着那袭黑色的身影缓缓的走向火光,双拳握得青筋暴起,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你留在这里。”她走时淡漠的道。“不,四小姐,你现在出去很危险。”他焦急的想要跟上她。“你留下。”她回过头,冷冷的看着他。“你既不听我的,又何必跟着我。”明明大火将周遭烤得火热,可他偏觉得身在数九寒天。 袁龙骐看向来人,突然伸手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侍卫,惊喜的走上前,目光热烈却不失礼貌的上下打量着她,亲切的唤了声:“三嫂!真的是你!” 一句话,司徒弼父女、昭阳长公主皆变了脸色,唯有夏雨喜出望外。 夏天淡然一笑,“五弟,别来无恙!” “三嫂……”袁龙骐明显有些激动,声音微颤。“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朕一直都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 眼帘半垂,睫毛低展,云样的容颜,花般美丽,此刻却布满了哀伤。“朕知dào 你怪朕占了三哥的帝位,可这其中有太多的缘故,朕一时也无法与你说明。但三哥与朕兄弟感情甚笃,何况三哥的子嗣亦在宫中由朕抚养,你是三哥的正妻,那孩子虽是淳姬所出但伦常上却是你的孩子。三嫂,”他看向她,瞳眸中映着跃动火束,灼灼。“这宫城便是你的家,朕会替三哥好好的照顾你。” 司徒敏慧不安的握着双手,一颗心因紧张而跳得杂乱无章。 “陛下,夏天偷入宫城,意图难料。这照蕖宫的大火恐怕就是她所为!”司徒弼冷肃的声音凭空插了进来。 袁龙骐微蹙了下眉,可看着夏天的目光却没有变。 夏天也不辩驳,笑容淡淡,迈步越过袁龙骐径直走进侍卫环绕的包围圈中。明晃晃的刀剑依旧握在侍卫的手上,荆楚看得心焦,忍不住向前挪动了几步,奈何她的话还在耳边,他不得不停在那里。袁龙骐亦有些意wài ,追随的目光闪着复杂的光。 相府侍卫的刀还架在夏雨的脖子上,夏天轻瞥了他一眼,回身对袁龙骐道:“五弟,你若真的还认我这个三嫂,就该好好待我的姐姐。如今你任由她被人如此欺负,让我拿什么来信你。” 夏雨岂肯错过机会,立kè 娇弱委屈的叫道:“陛下,臣妾冤枉啊!当初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司徒弼眉骨一跳,微眯的眼睛只露一条阴鸷的缝隙,夏雨想要翻身他怎能容许。然而袁龙骐比他的反应更快,已率先道:“昔日之事休提,既是三嫂开口,朕今日便赦免了雨妃。传朕旨意,雨妃即刻搬出冷宫,仍旧住回齐兰殿。” “谢……”夏雨欣喜万分,高傲的推开颈间的钢刀,俯身下拜,“臣妾谢陛下天恩。” 相府侍卫愕然的愣在原地,司徒弼怒不可遏,走到夏雨的跟前,用手指着她的鼻尖,“陛下,夏雨谋害帝后娘娘,如此重罪仅将她圈入冷宫已算格外开恩,如果就这样将她赦免,将帝后娘娘又置于何地?臣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许夏雨复位。” “司徒大人,陛下已下了旨意,难不成你要让陛下收回成命?君无戏言,就算你是三朝元老,可你再怎样也只是陛下的臣子,这里岂有你许不许的!”昭阳长公主搓弄着指甲,语中尽是嘲弄。 “昭阳,这里岂有你这个废黜之人说话的地方!”司徒弼厉声怒喝。 昭阳长公主也不生气,反倒噗嗤一笑,点头应道:“司徒大人说得是,本宫这废黜之人确实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她如此应承,司徒弼一时也难再挑剔于她,又转向夏雨和夏天。“这对夏氏姐妹居心叵测,陛下不可轻信。” 夏雨复不复位,夏天留不留下,这些对司徒敏慧而言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她在她心爱的男人心中的地位。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更别提顾及她的心情。 夏雨已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剪刀随着簇簇而动。夏天原就离她极近,又压低了声音用其他人皆听不到的音量说了数语。众人眼前一花,就见夏雨忽然举起剪刀刺向司徒弼。 司徒弼骇然向后躲闪,站在夏雨身旁的相府侍卫手疾眼快的以刀挡隔。夏天装作害pà 的去拉夏雨,实则用手肘狠狠的撞了一下侍卫的肋下。侍卫痛得一弯腰,手上的刀便放了下来。夏雨的去势极猛,一剪刀正正的刺入司徒弼的胸膛。 Chapter 178 未长宁 “爹!”司徒敏慧惊声尖叫。 夏雨看看司徒弼胸前大片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剪刀,怔忪得回不过神来。 “轰隆!”没有袁龙骐的命令,那些宫人始终跪在地上,无人救火,照蕖宫已被烧得坍塌了下去。趁众人惊骇慌乱之际,夏天悄悄的离开了那里。 她的小动作,一个也未逃过袁龙骐的眼睛。原来她的目标不是司徒敏慧,而是司徒弼!他微微扬了扬唇角,也悄然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待众人发xiàn 时,夏天与袁龙骐已不见了踪影。司徒弼气若游丝,司徒敏慧抱着他哭得昏天暗地。昭阳长公主挑了挑眉,大声命令道:“将夏雨给本宫绑了,扔进火里!” “你敢!”夏雨下意识的撒腿就跑,可她再快又岂能跑出这宫人环绕的所在。两名昭阳带来的太监将她牢牢的摁住,连拉带扯的将她送进火光之中。 “放开本宫!昭阳,你大胆!你……救命啊!”夏雨拼命的挣扎,喊得嗓子也哑了。火势熊熊,空气中混合着司徒敏慧的哭声与夏雨喊叫声,火烧的照蕖宫仿若是人间的炼狱。 “啊!” “啊呀!” 两声痛呼,抓着夏雨的两名太监先后摔倒在地。一个黑色的身影迅捷无比的拉起夏雨向远处奔去。那人的动作极快,虽带着夏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脚步,众人都未料到会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人,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昭阳重重的一跺脚,指着他们逃走的方向,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夏天一路没有任何阻碍的走到长宁殿,她一身黑衣打扮原本极为怪异,但不知怎地,看到她的宫人侍卫皆是先错愕的盯着她再默默的走开。 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身后有人相随她一早就知dào ,也正是因为她知dào 才没有隐藏行迹混出宫门,而是选择了长宁殿。 这里曾是小三的寝殿,如今里面住着的是袁龙骐。她仰起头,略眯起双眸,静静的等着身后的脚步走上前。 袁龙骐与她并肩而立,也仰起头看向夜色中的长宁殿。两翼突出,中庭凹陷,殿宇巍峨,庄严而肃穆。 “袁龙葵是你杀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袁龙骐略一怔,老实的应道:“是朕下的旨意。” “为什么?” “他杀了帝父与你的父亲,还害了三哥。” 夏天的瞳孔紧缩,眸中渲黑,比夜的颜色更深。“有何证据?” “姑姑被大哥带入宫中顶替冷宫之中的珍妃,珍妃在帝父的药中下了毒,帝父毒发时刚巧夏将军与夏霜在场,因此被大哥灭口。至于三哥,你应该还记得三哥身边的侍卫战擎,他是大哥的人。” “我为什么要信你?”夏天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袁龙骐低头想了想,沉吟道:“朕也不知dào ,若是换做朕,恐怕也不会轻信。” 他如此说反倒令夏天信了几分,望向他时,他竟不知何时也调转了目光,静静的看着她。夜色凄迷,远方隐隐的人声鼎沸,此处安静得仿若偷来的一样。迷乱之夜,究竟迷乱了谁的心境? “袁龙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等今日就用你的头祭奠大殿下!”一声厉吼猛地划破宁静,紧接着数条黑影将袁龙骐与夏天围在中间。 一样的黑衣,夏天轻笑,怎么看起来他们倒像是一伙的! 袁龙骐长身玉立,环顾一周,脸上无一丝惧怕。“你们都是大哥的部下,应清楚他所犯之罪。朕不愿多添杀戮,你们快快离去吧。” “呸!”为首之人不屑的笑道:“袁龙骐,我等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今夜宫中失火,宰相闯宫,宫门洞开,你若不死又怎对得起老天的安排!少废话,今夜,你必死无疑!” 几个黑衣人一齐向前走,包围圈越来越小。 夏天站在袁龙骐的身侧,他的呼吸平稳,双手放松的垂在身侧,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的紧张。 “五叔!唔……”孩童稚嫩的叫声清脆,却又被人立kè 捂住。 袁龙骐的眉尖一蹙,眼底闪过一丝烦躁。黑衣人的脚步顿住,皆警惕的看向那声音的来处。夏天也从缝隙中望去,不远的地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仔细看并不分明。 那是……淳姬与她的儿子! 袁龙骐突然向黑衣人攻去,身形如电,出手迅猛。黑衣人也奋力应战。双方刚一动手,长宁殿四周立kè 涌出大批的御林卫,喊声震天,直令人心惧神颤。瞬间便与黑衣人混战在了一处。 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夏天的身手不过比普通人灵活了一些,若真的动刀动枪,她根本就是白给。而且她穿着一身黑衣,除了要躲避黑衣人对她的攻击,偶尔还会有御林卫将她一并当成刺客。她本已自顾不暇,但不自觉的总会向淳姬母子看去,虽有御林卫保护,他们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忽见一个黑衣人觑了个空手中的刀向孩子砍去,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要快,飞身扑过去护住孩子,她自己的手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儿啊!”淳姬也惊慌失措的扑了过来。 “母妃!”小儿挣脱开夏天的怀抱,转向淳姬。两个女人不期而对,一个惊恐万分,一个冷冽如霜。 “你是……夏天!” 嗖!刀锋锐利,逼得两人不得不分开。有御林卫将淳姬母子护住,夏天冷笑,刚刚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看了一眼被缠斗住的袁龙骐,她借着御林卫的阻挡退出了包围圈。 瞥见夏天离去的身影,袁龙骐怒火顿生,他徒手握住一个黑衣人向他刺来的剑刃,手指用力,竟将那把剑生生折成了两截。黑衣人震惊的愣在原地,袁龙骐嘴角一扬,反手将断剑插入了他的颈项。 尸体直挺挺的倒下,瞪大的眼中似还充斥着不敢置信的恐惧。 袁龙骐指着夏天离开的方向,对一队御林卫命令道:“追!朕要活的!” Chapter 179 辛之秘 还未到宫门,眼前一男一女拦住她的去路。夏天眯眸而立,冷笑道:“荆楚,你很好。” 这一男一女正是荆楚与夏雨。 荆楚低了头,无言以对。夏雨却听出了其中滋味,不禁怒了,“夏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他愚蠢的救了你,将追兵引到了这里。”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与说话的声音。夏天也不理他们,转身即走。夏雨犹如惊弓之鸟,神经质的一把拉住荆楚的袖子。“怎么办?他们追来了。”荆楚皱了皱眉,反手拉上她紧随其后。 三人在宫中兜兜转转,七绕八拐的暂时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夏天停住脚步,荆楚与夏雨也不自觉的跟着停了下来。 回身看了一眼荆楚拉着夏雨的手,她嘲弄的讽道:“没想到荆侍卫还是个多情种,别忘了凤荔那傻丫头,她还在等着你呢。”荆楚脸上一红,忙地松开手,紧皱的眉头绞着悲伤的落寞。 “荆楚。”夏天冷漠的开口,“现在,你只能忠于我与夏雨之中的一人。” 他猛然抬起头,呼吸微重。 “怎么?你该不会认为这宫城就像护国将军府的后花园,任你来去吧!她或我,你只能选一个。” “夏天!”夏雨咬牙切齿,语气却不得不软下来,“我是你姐姐。” 夏天不屑的嗤问,“你何时当我是妹妹?” 脸色暗沉,夏雨敢怒而不敢言。 “也罢。”夏天瞥了一眼荆楚,好整以暇的对她道,“免得让人说我小气,我问你答,你的答案若是能令我满yì ,我就考lǜ 带你一起走。” 夏雨已气得脸色发白,她隐约意识到夏天在耍她,可到底这是她能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咬牙半晌,她到底压住怒气:“你问。” “就说一件你做过的最对不起我的事吧。”夏天随意的道。 夏雨的火腾腾直冒,真是压也压不住。“本宫对不起你?夏天,本宫何时对不起你了?” “荆楚,我们走。” “哎!我说!” 荆楚有些同情的看向气急败坏却不得不隐忍的夏雨,微微摇了摇头。 “本宫……嗯,本宫曾经把你的胭脂水粉都换成了丫头用的,膳食里也让人下过泻药。” 夏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夏雨吞了下口水,知dào 混不过去,想了想,道:“当年袁龙翘与袁龙骐同时选妃,爹爹偏心,只让你去却不肯让本宫……我去,所以我命嫣彤拖延你的脚步,没想到那丫头竟对你下了狠手,令你昏迷了数日。”她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夏天,又补充道:“我没有让她那样做,真的,都是那丫头自作主张。” 原来自己穿越至此替代原来的夏天竟是拜她所赐! 夏雨不安的看向夏天又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荆楚,心中的忐忑更甚,偏偏在夏天的脸上又看不出喜怒。 “夏雨,这就是你的诚意?” 远处又响起脚步与呼喝声,夏雨心惊胆战,红着眼睛急道:“你到底想听什么,你说!” 夏天冷冷的翘起嘴角,“你想不起来便算了。”说着,又抬脚欲走。 “你!”夏雨鼻翼翕动,手指颤颤的指着她,胸/脯剧烈的起伏。“好好好,我说!你当日中的摄魂香的毒,是袁龙骐让我藏在衣袖里带入宫的。这毒会令人疯癫发狂,不是杀了别人就是杀了自己。我不知dào 你为什么会安然无事,但我知dào 袁龙翘曾一度受制于袁龙骐,这些也是我偶然间听闻的。”从最初的愤nù 到慢慢认命,到害pà 而语带讨好,她望着夏天比夜还要黑的瞳眸,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一小步。 荆楚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摄魂香他不知dào ,但当年赐婚前四小姐在花园里被人击晕的事他还清楚的记得,竟是二小姐所为! 远处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追兵离此越来越近了。 “夏天,你……” 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夏雨呆呆的捂住脸颊,连自己刚刚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淡漠的留给她一个背影,夏天的声音似带着笑又似结着冰:“夏雨,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带你一起离开。” “夏天!”夏雨怒吼着扑过去。 荆楚还未反应过来,夏天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轻巧的转了个身。啪!又是一个清亮的耳光,夏雨已跌倒在地。 长宁殿前灯火通明,远远的,御林卫在各处把守,无人敢靠近这里,即便是把守的侍卫也无人敢向此多看一眼。肃杀的空气之中透着缕缕血腥之气,满地的尸体,有黑衣人的也有御林卫的。殿前只站着袁龙骐、淳姬母子三人。很奇怪的组合,淳姬手脚绵软的倚在袁龙骐的身侧,而袁龙骐一只大手揽着她,另一手则放在孩子的头上,一边来回的转动他的头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十数名黑衣人被屠戮一净,死状凄惨。淳姬骇然的闭着眼睛,蜷缩在袁龙骐的怀中,身子犹自打着颤。可那小儿却瞪大了眼睛随着袁龙骐手转动的方向一一的仔细看去。 “记住了吗?” 小儿乖巧的点点头,眼睛睁得更大,像是要和谁比赛。“五叔……”袁龙骐大手用力,不满的打断他,“此处无人,不必再叫五叔,叫朕帝父。” “是,帝父。”小儿立kè 扬起笑脸,甜甜的唤了一声。 袁龙骐的目光转柔,连淳姬都暂忘了恐惧,看向身边高大俊美的男子露出惊喜又欣慰的笑容。 “嗯,你要说什么?” “帝父的话孩儿都记住了,凡是心存异心之人,杀无赦。孩儿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帝父一样勇敢的人。”童声稚稚,朗朗说来偏偏令人更觉心凉如水。 灯火的光晕罩在一身明黄的男子脸上,邪肆的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画笔难绘的容颜何来一丝温润清明,那是嗜血的妖娆,阴鸷的绝艳。 “陛下!”淳姬紧紧的攒住他的衣襟儿,不知为何,他明明在笑可她却莫名的觉得他比冷峻严肃的袁龙翘更令她觉得害pà 。 袁龙骐抚了抚她的背,斜眸睨着她微微一笑,“淳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待朕拿到花丝宝戒,朕就宣告天下吾儿乃朕之子嗣,与袁龙翘没有半分关系。” 淳姬喜出望外,不觉泪湿眼眶。“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只是,司徒大人他……” “不必理会那老匹夫。”袁龙骐不悦的重重一哼,“他一直以为当年你是与宫中侍卫私通才怀有身孕,却不知你是朕的人。这老匹夫自持拥趸之功,嚣张跋扈,甚至不将朕放在眼中。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朕早已将他除去。不过,夏天要杀他,朕倒也乐见其成。朕已暗中吩咐御医不得为他医治,想必这会儿已然失血而亡了。” Chapter 180 以身殉 马蹄扬起尘嚣,植在官道两旁的参天大树像在急速的倒退,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夜色凄迷,只靠那疏淡的月色照明。这样的夜晚本不该出行,然而尘灰滚滚,四骑已从眼前疾驰而过。 “燎大人!”一骑赶上为首之人,大声喊道,“前面有个驿站可以换马。” 即使覆着黑色的面巾仍旧掩不住眉眼间的疲倦之色,燎眯起双眸向远处望去,果然,前面有个官府的驿站。虽不愿与官府接触引起怀疑,但为了早一些赶到京城,在驿站换马是最快的途径。略一沉吟,他点头,然而那个“好”字还未出口,只觉胸口的闷痛又至。手指紧抓着马缰,他咬牙忍着,胯/下马儿的速度丝毫不减。 侍卫与驿卒交涉买换马匹,燎独坐在一隅闭目休息。 “大人。”一名侍卫递给他一杯茶和一张饼。 伸手接过茶,并没有碰饼。 “大人……”侍卫忍不住想劝他吃点儿东西,却被他打断。 “京中有消息了吗?” 侍卫暗吞了口气,低声道:“还是几日前传来的消息。” 咳!一口鲜血随着压抑的咳嗽从杯沿流了下来。 “大人!”侍卫大惊。 燎面色平静的摸掉唇边的血迹,站起身,平静地问:“马换好了没有?” “抓住她!” “追!” 夏雨紧咬牙关,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稍作停留,身后的御林卫离她越来越近,除了拼命的跑,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恐惧像一只长着獠牙的巨兽,狰狞的对她张开血盆大口,她越是想躲闪偏离它越近。她心里又气又恨,气那些御林卫对她穷追不舍,恨夏天与荆楚真的丢下了她。 手臂被人大力的钳住,她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臂上一阵剧痛,接着一软,便再没了知觉。她痛叫了一声,被人狠狠的按压在地上,脸贴着地面,额上的汗珠流入眼中,与泪水混在一处,说不出的屈辱。 “将她押走。”有人呼喝道。 领后被人拎起,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双臂软软的垂着,像儿时看过的牵线木偶。“放开本宫!你们大胆!本宫要杀了你们!放开本宫!”她直着脖子狂吼。 “吵什么!”有侍卫不屑的斥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雨妃吗?告sù 你,陛下的旨意,你若不老实,我们可以先斩后奏。” 不啻一个焦雷劈在头上,夏雨愣住,好半晌才缓过神。“夏天!”她仰天长啸,用尽全身的力qì ,歇斯底里,“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得好死!” 凄厉的叫声在宫城上空回荡,一声声幽怨的传出去许远,也传进夏天与荆楚的耳中。 身前是宫门,身后有追兵,夏天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不得好死吗?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荆楚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火石火镰,这是他悄悄的从火堆里拾回来的。 向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宫门就在眼前了,黑沉沉的大门洞开着,无一人守卫。 “四小姐,小心!”荆楚快走了几步以护卫的姿势挡在夏天的身前,警惕的望着四周。他的话音甫落,一众兵士从他们身后两侧齐涌了出来,将她们围拢于中央。进退有据,令行禁止,火把的光束蜿蜒排成一条环绕的火龙,光随人动,整齐划一,其训liàn 有素,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御林卫。 荆楚的手心微有汗意,若是只有他一人,死又何妨。可四小姐倘有闪失,自己怎对得起大公子。他沉下心,计算着时辰,头脑里急速的思索着脱身之策。 人群分作左右,一人周身明黄缓缓走出。 “三嫂,你这是要去哪里?”语声轻曼,清润好听。 夏天笑着与荆楚并肩。“自然是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三嫂,这里便是你的家,朕说过,朕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自是相信你,只是,我有一样很重yào 的东西必须要去取回来。” “是何物?” “也没什么,不过是你三哥留给我的一枚戒指。”夏天说得随意。 “不如,朕派人去取,三嫂也不必来回奔波劳累了。” 夏天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劳烦五弟派人随我这侍卫走一遭。”侧过身,她用只有他们彼此才听得到的音量对荆楚道:“找机会甩掉他们,去锦地吧,凤荔还在那里等你。去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不要再蹚这些浑水了。” 荆楚完全愣住。 “三嫂放心,此事朕一定会办妥。夜色已深,朕命人收拾了其他寝殿,三嫂还是早些歇息吧。”袁龙骐略偏过身,似是欲亲自为她引路。 满腔满腹的话要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夏天看了他一眼便向袁龙骐走去,荆楚喘着粗气,全身的血液瞬间都涌上了头顶。猛地上前拉住她,他只说了一句:“属下与凤荔并无私情。”拿出腰间的火石火镰,啪地一声将自己点燃,直冲向宫门的方向。 “荆楚!”夏天下意识的反手去拉他,然而握在手中的,只有空气。他身上的衣裳本就沾火就着,更何况还沾染上了油脂,不过瞬息他便成了个火人。所到之处,那些围堵的御林卫本能的闪躲,严密的包围圈硬是被他打开了一个缺口。夏天泪眼模糊的紧跟在他的身后,火将他的头发衣裳统统烧着,焦糊的味道一阵阵的传来,凄惨的痛叫声不绝于耳。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更无法想象他怎能忍受得住。他的心意她明白,可她根本没打算活着走出宫城,他这样,又是何苦! 这一幕着实令人震惊。 “关上宫门。”袁龙骐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声令下,混乱的兵士立kè 安静了下来。 沉沉的宫门缓缓的闭合,荆楚扑倒在地挣扎着一边向前爬一边痛得忍不住在地上翻滚。 夏天再也看不下去,脱下外衫去扑打他身上乱窜的火苗。 “快……走!”他艰难的转过头,声音沙哑凄绝,脸上的骨肉清晰,一双眼睛布满血色。 御林卫重新将他们围住,宫门也在一寸寸的关上。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火球四滚,砂砾迸溅,宫门处的侍卫被炸得飞出去丈许。 夏天抱住头伏下身,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手臂突被人抓住,她仰起头,一匹骏马之上端坐着的竟是袁龙鳞。怔忪间,她已被他拉上了马背。 马儿一声嘶鸣,带着他们扬蹄奔出被炸开的宫门。她在马上回头去找荆楚,那一团火耀眼,他趴在地上已然一动不动。 181. Chapter 181 真与假 袁龙鳞带住缰绳,夏天这才发xiàn 宫门外也林列着人马。 “殿下,人可是救出来了?” 袁龙鳞点了点头,“伦将军,传令下去,立即撤tuì 。” “是。”他们跟前的一名将领打扮的人了然的看了看夏天,调转马头向后走去。夏天忽然想了起来:“他是帝园景苑的伦将军!”她转回头,却只能看到袁龙鳞颌线绷得极紧的下巴。“你怎么来了?” 头上一直没有声音,他似乎气得不轻。想起荆楚,她默然的低下头,安静的坐在他的身前不再多问。 袁龙鳞咬着牙,气恼的垂眸瞥了她一眼,若不是他有所警觉今夜或许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思及此,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将她更牢的圈在怀中。这一刻,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七弟,你们就打算这样走了?”城墙之上,袁龙骐居高临下,高声喝问的同时,宫门内冲出无数的御林卫。 此时想走已是不能。袁龙鳞在马上抬起头,与袁龙骐遥遥相望。伦将军也指挥着他的兵士摆开阵势,与御林卫形成对峙。 “七弟,朕还以为你葬身于火海,十分的悲痛。没想到你竟然诈死瞒名,兴兵作乱。七弟,你如此作为,对得起朕吗?” 袁龙鳞冷然而笑:“袁龙骐,你害了三哥,杀了大哥,窃取帝位,人人得而诛之。” “七弟,你这话太伤朕的心了。念在兄弟一场,只要你现在下马领罪,朕可以饶你一命。” “你立kè 下城受死,我可以考lǜ 留你一个全尸。”袁龙鳞向伦将军挥了下手,径直转了马头。 “三嫂,你不劝劝七弟吗?你看看她们是谁。” 夏天一直静听着两人的对话,此刻听袁龙骐点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看向城墙。 城墙边,几个妇人被兵士押着被迫向前探出身子。 “三嫂,朕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你见到几位夏夫人。她们一直住在宫中,由朕照顾。朕还是那句话,这宫城就是你的家。火烧照蕖宫,欺瞒于朕,朕知dào 你只是受七弟的胁迫,只要你说你愿意留下,朕便原谅你,并让你与几位夫人团聚。” 夏天眯起眼睛仔细望去,那几个妇人衣着倒还干净,只是个个面容憔悴。果然是父亲的姬妾!夏雪曾说过,护国将军府被洗劫那日,她娘,还有其他几个姨娘都失踪了。 原来是被袁龙骐所掳! “天儿,是你吗?”城墙上忽然响起九夫人颤抖的声音。“雪儿她……她可还活着?” 夏天的眸色变深,面上却无半点波动,也不答言。 负手而立,薄薄的唇角向上讥诮的轻轻一勾又瞬间拉直,做出悲痛的弧度。“三嫂,朕的一番苦心望你能明白。”他向一旁示意,立kè 有人将九夫人从城墙上推了下来。 夏天只觉眼前一花,嘭地一声响,九夫人正摔在她的马前,地上很快被鲜血染红。城墙之上几声惊叫迭起,是其他几位夫人,震惊,恐惧,不敢相信,九夫人就此命殒。 虽然与她们并无什么感情,但她们好歹也是父亲的姬妾,其中还有夏雪和夏霜的母亲。九夫人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但要以袁龙鳞作交换,即便她自己死了也不成。 袁龙鳞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儿一颤,不觉将她揽得更紧,抬头怒道:“袁龙骐,你草菅人命,卑鄙无耻!” “哼,小七,草菅人命的不是朕而是你。若你立kè 下马投降,朕便放了她们,否则……”他一摆手,又一人被推了下去。 “娘!”惨叫声响彻天地,继而又变成狠戾的咒骂:“袁龙骐,你这个魔鬼,你杀了我娘,我要杀了你!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夏天,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袁龙鳞皱眉望向城墙高处,那是——夏雨,不知何时她也被带了过来。 闭上眼睛,她能感觉眼角不受控zhì 的跳动,然而,说出的话却半分也不抖:“我们走。” 袁龙鳞握着缰绳,一股怜惜与自责的情绪让他有一瞬的冲动。 “我说——我们走!”她忽地转回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严厉的盯着他。 深吸了口气,他狠狠的一拍马屁股,大声道:“伦将军,这里交给你了。” “七殿下放心。” 城墙上的袁龙骐轻蔑的一笑,右手高高抬起,毫不迟疑的落下。叫声连连,夏静庭的几个姬妾悉数被推下了城楼。墙边换上了一队弓箭手,弯弓搭箭,只待他的一声命令。 “射!”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施施然犹如说着最平常不过的话。 乱箭如雨,两方混战,袁龙鳞一手持缰一手挥动着宝剑挡去飞来的箭羽,虽有伦将军率兵抵挡在前,但城上的弓箭手明显是冲他而来,更何况他一人既要护着夏天又要护着身/下的坐骑,体力渐渐不支。夏天想要帮忙,却被他狠狠的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喊杀之声,血腥之气,黑夜如同白昼,人也杀得红了眼睛。 两人一骑出了宫城但出不了京城,城门紧闭,袁龙鳞的马却不停。夏天只觉两颊被风割得生疼,城门上的黄铜钉子都渐能看得分明。这样直撞上去,不死也成重伤,可她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并没有一丝的害pà 。 “开门!”袁龙鳞扬声高喝。 城门果真应声拉开了些许的缝隙,夏天睁大了眼睛向两边瞧,黑漆漆的,似有尸体在地,而此刻正在推城门的,正是带走袁龙鳞的那几个黑衣暗卫。 马儿奔跑如风,急速的从半开的城门中穿越而过,向城外跑去。 夜色浓重,一入山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树林繁茂,越向上越难行。 夏天只觉得肩上越来越重,“小七?”她试探的叫了一声,可身后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向后摸去。搂着她的手臂一松,身上的重量顿失,袁龙鳞径直从马下掉了下去。 “小七!”她伸手去捞,可凭她的力qì 怎能拉得住他。 淡薄的月光稀疏的落在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袁龙鳞身上,背上被大片的殷红血迹所染,还赫然插着一支箭羽。 182. Chapter 182 大限至 闽地,冷宫外的小径上,秦槐望着眼前寂寞孤单的背影,眼里不觉胀痛酸涩。多少个日子了,从柏君妃被关进冷宫,殿下就时不时的悄悄来到此处,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可又从不让人知晓。若不是他偶有一次奉君妃娘娘之命为柏君妃送些东西过来,他也不清楚此事。就是因为那次偶遇,他与殿下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只要他不当值,或者能够走得开,他都会在殿下来此之时,默默的跟在后面伺候着。 难怪君妃娘娘总是怀疑自己,秦槐逼回眼中的泪意,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原本他还觉得有些委屈,可见到殿下如此伤心,他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为君妃娘娘他愿意赴汤蹈火,但那不过是他做奴才的本分而已。 胸口又痛了起来,袁龙桀用力的抬手按住,呼吸微堵,身上立时涌起一股燥汗。雅绮,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她,还好吗?胸中的痛楚像是要满溢出来,他紧咬住牙关努力的等着疼痛过去。不见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见了又怎样,他给不了她幸福,唯一能给的就只有目前的安全与未来的自由了。 喉头一股腥甜漫过,他深吸了口气,平静的擦掉嘴角流下的温热。缓缓的转过身,没有一丝迟疑的离开。 秦槐向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出道路。低下头时,他还是看到了殿下苍白到透明的脸色和妖艳鲜红的嘴唇。心中一颤,他忍不住叫了声:“殿下。” 袁龙桀迈出的步子微顿,却头也未回:“我们去军营走走。” “现在?可是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 “嗯,就是现在。不要惊动任何人,秘密的去。” “什……么?”秦槐醒过神时,前面的身影已走出了很远。他急忙敛住心神,跑着追了上去。 昏暗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军营外。 宇文启明得到禀报,疑惑的迎了出来。帘子挑起,一名内侍扶着一位贵公子走下马车。玄衣描金,富贵儒雅。俊美的轮廓,清隽如莲,柔和似月,没有凌冽的气势、迫人的压迫感,却流转着天生的贵气与王者的风韵。 看清来人,宇文启明不禁大吃了一惊。一直以来,他化名隐身于军中十分的小心。可如今袁龙桀居然指名要见他,他知dào ,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然而转念间,他已恢复如常,“参见殿下。”规规矩矩的施君臣大礼,只是腰刚弯下,已被人拦住。 “宇文将军,本侯既是微服,你便不用如此多礼了。”好一个宇文启明,不卑不亢,不惊不惧。袁龙桀伸手相扶,眼中蕴着毫不遮掩的赞赏之色。 “谢殿下。”直起身,看了一眼秦槐,他直言问道:“殿下深夜到访,又轻车简行,不知有何吩咐?” 袁龙桀没有立时答话,而是望向夜色中的军营,几分向往几分怅然:“可否劳烦宇文将军带本侯四处走走?” 宇文启明略感意wài ,但还是应了下来:“是,殿下请。” 军营名义上虽仍是冯元吉主事,但实质上则在宇文启明的暗中控zhì 之下。入营时,他只说袁龙桀与秦槐是宫中的信使,并未表露袁龙桀的身份。守营兵士见秦槐一身内侍打扮,又有宇文启明带领,连腰牌也未看便放了行。 袁龙桀心中禁不住起了一层波澜,危机感与怒意极快的涌动了一下又被苦涩与绝望所掩盖。他早就知dào 七弟潜于闽地并藏身军中,他与遥羽一同设计柏博术、设计雅绮,自己都装作视而不见。虽然早料到会有今日,但被架空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好受。不过……他下意识的按住胸口,现在这些已不重yào 了。 营帐整齐,兵士威武,几步一岗几步一哨,巡视频繁,队列有序。平常之中透着严谨,静谧之中带着肃杀。袁龙桀忍不住暗暗点头,心中的那个决定更加坚定了。 “殿下,不如找个地方稍事休息如何?”秦槐轻声相问。 宇文启明转头看见袁龙桀苍白无血的脸色,也连忙道:“是臣疏忽了,前面就是臣的营帐,殿下若不弃,可坐下喝杯清茶。” 确实有些体力不济,袁龙桀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虚弱的点了点头。 营帐内烛光盈盈,袁龙桀坐在主位,宇文启明侧首相陪,秦槐则侍立在一旁。 喝了杯茶,歇息了片刻,袁龙桀觉得恢复了一些,舒了口气,他淡淡的开口道出此行的真zhèng 目的。“宇文将军,本侯到此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他用词客气,宇文启明却不敢大意,屏息凝气的起身一礼,“臣不敢,殿下有事只管吩咐。” 袁龙桀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唇带笑意,语气松弛地道:“本侯知dào 七弟与君妃此刻人在京城或许有更重yào 的事要办,但奈何本侯大限将至,不得不召他们回来见最后一面。” “殿下!”秦槐猛地抬起头,失声叫了出来。 宇文启明眉头轻皱了皱,声音微冷:“殿下何必开如此玩笑,若是要让君妃娘娘回来,直接下旨即可。” 慢慢站起身,袁龙桀的目光真诚而坦然。“宇文将军,本侯所言句句属实,不管你信与不信,本侯言尽于此。本侯说过此事是与你商量,所以要不要告知七弟与君妃,由你来决定。” 宇文启明抿着唇没有做声,只是跟随着也站了起来。 叹了口气,袁龙桀分明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研判和不愿相信。“本侯回去了。”他举步朝帐门的方向走去,秦槐挂着一脸的担忧低着头忙跟了上去。 宇文启明送了几步,却见袁龙桀停在了门口,缓缓的转回身,平静的黑眸如星空般深邃。“宇文将军,兹事体大,本侯还是希望你能三思。闽地并非只有此处的军队,还有本侯的亲兵亲卫,亦有死忠的朝臣。本侯只怕君妃回来时本侯已然故去,一纸遗诏远不如本侯的亲口授命。” 直到那寂寥的身影消失于帐内,宇文启明仍旧惊讶错愕得动弹不得。看似懦弱不被重视的的六殿下……是否一直以来被他们忽略了? 183. Chapter 183 暗夜魂 箭杆被她削了下去,箭头还在他的身体里。 费了好大的劲儿夏天才将袁龙鳞重新弄上马,夜深露重,不辨方向,山路极为难走,四周又都是密林。她牵着马,一声声的唤着:“小七醒醒。”漫无目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 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一片空虚,眼泪止不住的掉落,模糊了本就不分明的视线。她很怕,怕他会死,怕他会像小三一样就这样丢下她。她不能再承shòu一次,再承shòu一次失去的痛。 “小七醒醒,小七!”她呜咽的声音,飘渺而无依的轻轻回荡,只是始终都得不到回应。 远处冒出零星的火光,喧闹的人声渐渐听得清晰。 夏天悚然一惊,睁大双眼直直的望过去,手指神经质的死死扣住缰绳。 “地上……血迹,……那边……”夜风送来断续的呼喝声。 掌心的剧痛令她一下子惊醒,一旦被发xiàn ,后果可想而知。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她又搀又扶又抱又拖的将袁龙鳞拉下马。也许是扯到了伤口,细微的呻吟声从他的口中溢出。夏天眼眶一热,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火光人声渐渐靠近,连带着,他们也可以看得清彼此了。那么美丽而温暖的眼睛,她从不曾看过。她想到一个词——眉目如画!可又仿佛再好的画师也难描绘其神。他醒了!他没有死!她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眼泪又开始不受控zhì 的往下掉。 火光在朝他们渐渐的逼近,夏天抹了把眼泪,让袁龙鳞靠坐在树边,她则抽出一直带在身边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深吸了口气,狠狠的插进马屁股。马儿前蹄抬起,一声嘶鸣,疯也似的跑了出去。 “在那边!追!” 火光快速的移动,直奔马儿跑走的方向追去。 林中又恢复了黑暗与安静,夏天将袁龙鳞抱在怀里,努力的想要平稳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才压抑的唤了声:“小七。” 血液流出身体的感觉很空洞,疼痛过后就只剩下抽离的空寂。闭着双眼,静静的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这暖暖的怀抱,凉凉的泪滴,幽幽的情思,能够死在她的怀里他觉得很幸福。 然而那一声“小七”,包含了太多的悲伤、凄惶与无助。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不,他不能死!他怎么可以让她如此伤心!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他根本没有力qì ,只抬起些许便垂了下去。 一只冰凉的手适时的抓住了他,十指相扣,他的心禁不住跳得无序。喘息,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把箭头挖出来。”他低声道。 “挖出来?不行,这里这么黑!要不,要不我去生堆火!不行不行,那样会把追兵引过来。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张皇失措,直令他的心疼愈加浓烈,恨不得自己立kè 就能好起来。带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箭头必须挖出来,否则他的血终会流尽。 夏天摸到一个小瓶子,“这是什么?” “创药。” 他有药,还好。她稳了稳心神,知dào 此时此刻她已别无选择。手抖,心抖,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可她还是小心的脱去他的外袍,摸索着将他伤处的衣服撕开,捡起身边的一截树枝用从自己衣襟上撕下的布条缠好让他咬在嘴里。一切准bèi 妥当,她闭着双眼,手握着匕首抖得犹如筛糠。怎么办?那是要生生剜出已嵌入血肉之中的箭头啊,叫她如何下得去手! 心疼,无法抑制,却是他如今唯一仅剩的感知。此情此景,即便是个男子恐怕都无法承shòu,何况她一个弱女子,未免对她太过残忍。 夏天咬了咬牙,摸着他的伤口刀尖小心的探下。夜色太黑,月光太暗,她看不清,一切只能凭手感。伏在她腿上的身躯剧烈的颤抖,呻吟声虽极力的压抑着却仍如打雷一般在她的耳边回响。她一刀刀的剜着,心也跟着一刀刀的被凌迟着。痛到极致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泪水抿入口中,苦涩的滋味缱绻不去。如果可以,她宁愿死了也是好的。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怀中一直绷得僵硬的身躯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手上握着一个坚/硬冰凉的箭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被风吹过,全身的汗毛根根冰冷的竖起。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她顶着一口气强撑着将创药敷在他的伤口上,又把自己的衣裳撕成一条条的牢牢包扎好他的伤口,让他重新靠在树边。 墨色的云随风移动,很快便将只露出小半边脸的月亮完全的遮住。天地一片漆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夏天拿下袁龙鳞已然咬断的树枝,终于松了口气。眩晕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她所有的力qì 似乎都已枯竭,软软的倒在了他的身旁。 晨曦透过树木的枝桠与叶片,丝丝缕缕的透射进来,虽不足以驱散林中的阴凉,却也带来了清浅的微暖,更重yào 的是,它带来了一个消息——天亮了! 一道阳光恰好照在袁龙鳞的眼睛上,他不适的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眼睛。光亮刺目,他眯起双眼偏开头,伤口有些痛,脑子有些混沌,身子又酸又软。闭上眼,昨夜的一幕幕重又浮现在脑海。他中了一箭,虽未伤到要害,可流了太多的血。幸好他身上有青冥留在鬼颖师傅那里的创药,原本是为了夏天他才有备无患的带在身边的,没想到居然给自己用上了。他苦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撑着身子四下张望寻找夏天的踪迹。 他的腿边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黑色的发丝遮在脸上,上身仅穿着单薄的里衣,手臂上一大片褐红色的血迹,虽已干涸却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小天!”他惊惧的想要抱起她,可身体没有一丝力qì ,根本动不了。“小天……”他悲伤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种无力的痛苦比他伤处的疼痛更痛上千百倍。他忽然有些明白三哥的感受,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真的比死了还要难受。她是何时受的伤,他竟然完全不知dào ,他真是太大意了! 对了,创药! 他双手费力的在身边摸索,额上大滴大滴的滴下汗珠,头晕眼花的直想吐。 “你要做什么?” 袁龙鳞蓦地睁大眼睛,眼前亮白一片,他不得不又闭了起来,可声音却激动得微微发抖:“小天!” 夏天沉默了一会儿才应道:“嗯。你觉得怎么样?伤口疼吗?” “我没事。”他虽睁不开眼,却努力的露出笑容,语气更是轻松。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耳边响起她叹息的责备:“傻瓜,你在发烧。” 眩晕的感觉渐渐褪去,他觉得好了一些,慢慢的睁开眼睛却在看到她的时候禁不住蹙起了眉。她的脸白得几近透明,连唇色都是粉白的。这分明就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创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你是怎么受伤的?为什么不替自己包扎?你有多少血,流不尽的吗?” 夏天瞥了一眼手臂上的血迹,眼中滑过一抹自嘲,“忘记了。”她找到那个装着创药的小瓶子放在他的手里,慢慢的站起身打算去找些吃的东西。 袁龙鳞被她气得一噎,喘息着吼道:“你要去哪儿?还不快把袖子拉起来,咳咳咳……” 叹了口气,夏天重又在他的面前蹲下,望着他干裂的嘴唇,轻声道:“那里面已经没有药了。” “不可……咳咳,不可能!”他费力的打开瓶盖,向下倒了倒。果然,一点药粉也没有。“怎么……难道你……”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夏天平静起身,“袁龙鳞,我怕你会死。” 他握着药瓶盯着她的背影,眼眶烫得无法承shòu。 “有人来了!”夏天没走几步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护在袁龙鳞的身旁。 眼光瞬间变得凌厉冷冰,他屏起气息仔细的听着。一声,两声,脚步声慢慢的向他们靠近。青天白日之下,他们避无可避,躲无处躲。或许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京城的四座城门无不是重兵把守,进进出出的不见半个百姓,反而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如此大动干戈,不明就里之人定会以为有兵来犯,京城危殆。 城郊密林的边缘,三人三骑悄悄隐身其中,望着远处城门进出的兵士带起的烟尘,人人皆眉头紧皱。 “燎大人,看来京中一定是出了大事。”一人无意识的道。 他的话语刚落,一旁的同伴立kè 阻止的扯了下他的斗篷。他惊觉失言,看了一眼燎的背影,不敢再开口。 燎沉默的站着,看似冷静,实则心急如焚。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大人!”一骑从身后的密林里穿行而来,至近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的急声禀报:“属下进不得城内,只能在周遭打探。听说是先帝帝子兴兵作乱,负伤逃走。此刻城门严查,只准入不准出,京城守军与御林卫正在城内城外大肆搜捕。” 184. Chapter 184 蔷薇缘 燎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焦灼的情绪,然而转回身时又变成了令人无法看透的深邃暗沉。“这是何时的事?”他沙哑的声音,令近身的三名侍卫无端的从心底冒出股股寒气。 “三日之前。”禀报的侍卫单膝着地,不敢抬头。明明对方只是个侍卫长而已,可他却总有种觐见王者的错觉。 三日!燎心里咯噔了一下,黑色斗篷下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立kè 联络伦将军。” 噗噗~~噗噗~~ 头顶有鸟雀飞过,几人闻声抬起头。 “大人,是给七殿下送信的青雀。” 眼前豁然一亮,燎牵过马,吩咐道:“跟着它。” 京郊的一家农户住着爷孙二人。爷爷李老汉年逾古稀,身子还算硬朗。孙女李蔷正值二八年华,不但生得极好,且十分勤劳能干。只是家中虽有薄田数亩,奈何男丁不足,无人耕种,大部分都荒废了。平日里爷孙二人只是靠李蔷替人缝缝补补浆洗衣服来贴补家用。 如今这座小院里生着药炉,药香弥漫,半敞的壶盖里气泡咕噜咕噜的冒个不停。守着药壶的少女仔细的照看着炉火,手中的蒲扇不时的对着火苗扇动几下。不远处的院门边坐着个老汉,正悠闲的抽着水烟。 “李姑娘,辛苦你了,我来就好。”夏天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只编了一条麻花辫子,脸上带着浅浅的和善的笑容。 李蔷一见到她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方……方姑娘。” 夏天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笑着接过对方手上的扇子。“这些日子李姑娘照顾我们十分的辛苦,这煎药的事就不麻烦李姑娘了。” “啊,不麻烦,真的!你身上也有伤,还是该多养着才是。还有……”她脸儿红红的,像含苞的花蕾,“可不可以别叫我李姑娘,叫我蔷儿就好了。” “蔷儿。”夏天顺应的叫了一声。 “哎!”李蔷立kè 扬起头,笑眯眯的答yīng 了。“方姑娘,你不必与我客气,你与龙公子尽管在这里养伤,想住到何时都可以。”像是怕她不信,还特意转过头对着院门的方向大声道:“爷爷,你说是不是?” 夏天的神色有些恍惚,这样亲切而真挚的话语,曾几何时也听到过。许多年前的那个深秋,她与某人也曾机缘巧合的有过一段民间的生活。那时的她还那样懵懂青涩,不知愁滋味,甚至还未真zhèng 体会过什么是痛苦。 李老汉浑浊的目光中有着洞察世事的分明,他半垂着眼帘,不慌不忙的在栅栏边上轻磕了磕烟灰,缓缓地道:“蔷儿,药凉了,快给龙公子送过去吧。” “哎。”不疑有他,李蔷筛好药汤,端起药碗便向房内走去。 “李爷爷,您有话对我说。”肯定的语气,沉敛的气势。李老汉愣了愣,苦笑道:“姑娘聪明,只是如此一来倒叫老头子我张不开嘴了。” “李爷爷直说无妨。” 李老汉低头吸了两口烟,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们本也是一大家子的人,可十年前的一场瘟疫,家中就只剩下了我们爷孙二人。老头子一天老似一天,非但不死反倒还要蔷儿那孩子养活。唉!怕只怕我闭上眼的那一天,蔷儿孤单单的一个人无依无靠。所以……”他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夏天,又低下头摆弄手上的烟袋。“我心里想着,最好能给蔷儿找个好人家。” “所以呢?”夏天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则忍不住冷笑。 李老汉通透得很,知dào 夏天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知dào 姑娘和里面那位公子都是来自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蔷儿心性单纯,不谙世事,根本不懂得齐大非偶的道理。我也看得出来,姑娘与那位龙公子才是一对儿,蔷儿的小心思怕是也瞒不过姑娘的眼去。老头子只想让蔷儿死了心,找个老实巴交的小子,两人本本分分的过一辈子。” “李爷爷想如何让蔷儿死心?” 砸吧了一口水烟,李老汉并不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道:“咱们这座山离京城不远,虽然人烟稀少道路难行,却少有野兽出没。” 夏天闻言眉梢微挑,眼波如凝了霜雪,所有的温度瞬间消散。她与袁龙鳞在密林里遇到李蔷,只骗她说二人是被野兽所伤。看来瞒得了李蔷却瞒不过眼前这个老者。 那种沉重的压迫感又至,李老汉不由得顿了一顿,心里禁不住更打定了主意。“这些日子听说邻村总有官兵来搜查,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里来。” “李爷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夏天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小屋边走边道,“今日,我们便会离开。” 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李老汉叹息着摇了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蔷儿救回的这一双男女,怕是他李家渡不过去的劫难! 房门未关严,从敞开的缝隙中可看到小屋里的陈设,一榻一桌,一柜一箱。只是窗沿下挂着的那些草编的蝴蝶、蜻蜓、蚂蚱和桌上瓶子里插着的野花说明这里是个姑娘的闺房。 “含个梅子吧,不酸,甜的。”少女清丽美妙的声音脆生生的传来,鬼使神差的定住了夏天的脚步。李蔷的心思她看得明白,可是小七的心思她却还不清楚。 “不必。多谢李姑娘,我想休息了。” “好。……可是真的不苦吗?我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觉得好苦,嗯……这个装梅子的荷包给你吧,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李蔷摘下腰间的荷包直直的递过去,她的身子微侧让出些许的空间,门口的夏天恰能看到披衣坐在榻上的袁龙鳞。长发未束,随意的披散着遮住了两颊,浓黑的颜色显得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色更加苍白。挺毅的鼻梁,不悦的唇线,病中似又带着张狂野性的俊美。那神色像极了一个人——夏天深吸了口气,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相像是必然的。 “这是女子的荷包,我怎么能收。何况,若是被我娘子看到了,必定要生一场大气,就连你的脸面上也不好kàn 。” “你娘子?你已经……已经成亲了?” 袁龙鳞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没有,不过在我心里已然认定她就是我的娘子了。” “她看到……难道她是……”夏天虽看不到,但从李蔷颤抖的语调中完全猜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没错。就是芳芳。” “怎么可能!你们,你们不是姐弟吗?” “她姓方,我姓龙,怎么会是姐弟!”他的眸色骤深,浮冰碎雪般透着清寒。“是她告sù 你的?” 李蔷用力的点点头,仍旧不死心地问:“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此生唯一。”他说得认真,夏天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咳!”用力的咳了一声,她推门而入。 看到夏天的一霎,袁龙鳞先是慌张,后又涌起一抹遮不住的期待。她一定都听到了!他手心里微微汗湿,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李蔷闻声也转回身,目光复杂的看了夏天一眼,便不自然的移开了焦点。 “你想做我七弟的姬妾?” 一句话,狠狠的击中了两个人。那一声“七弟”,直令袁龙鳞胸口窒闷的一痛。而李蔷则因那“姬妾”二字,彻底的怔住。 “虽然他现在还未娶妻,但将来势必会妻妾成群。大户人家的姬妾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家世背景、德容女红、诗词歌赋样样都不能少。而你呢?除了样貌长得还算不错,其他的可有过人之处?即便有,又怎样。他若喜欢你,一个月去你房里几次;他若不喜欢你,无异于在一处深宅大院中孤独终老。更何况,嫁了人你便不能与你的爷爷再住在一起。别说时常回来看他,就是偶尔,也不被允许。如何?这样你可还愿意?” “你……你骗我!”李蔷的脸色比袁龙鳞的还要雪白几分,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又是羞愤又是不甘。“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我……”她咬了咬唇,又羞又恨的掩面跑了出去。 夏天也不理会,找了把梳子,走过去帮袁龙鳞挽发。 “什么叫做我会妻妾成群,谁告sù 你的!” “何须别人告sù ,难道我见得还不够多!”双手灵巧的将他的一袭黑发梳成髻,夏天淡淡的道。 袁龙鳞的眉心紧紧的皱起,面沉似水,怒气氤氲。“别人怎样是别人的事,我将来要娶便只会娶一人,绝不会弄什么三妻四妾让她烦心。” “那很好啊,我妹妹有福了。” “和夏雪有什么关系!” “别告sù 我,你不知dào 夏雪喜欢你。” 扭头躲开她的手,他似是怒极,鼻翼翕动,胸膛起伏。“喜欢本王的人多了,难不成本王个个都要娶!” “也对。”夏天忍不住笑了,“我瞧门外那条小黄狗也挺喜欢你的,总不能叫我们的七殿下也一并娶了去。” “夏——天——” “行了,赶紧收拾东西,主人已经在赶人了,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袁龙鳞微微一怔,随即默不作声的穿好外衣。 “你能走吗?” 脸别向一旁,他气得不轻,话都懒得和她讲半句。 “怎么,想留下来做上门女婿?” 霍地一下站起身,袁龙鳞脸色铁青的甩袖便走。 185. Chapter 185 雀踪影 青色的小雀飞得极快,眨眼间便飞出去很远。燎与三名侍卫骑在马上,不敢眨眼的紧盯着它,生怕失了它的踪影。一进入一个偏僻的村子,青雀便没了影子。 “大人,你看!” 燎应声远眺,隐约的,可以看到一队兵士。“下马,隐迹。”他冷静的下令。几人放轻了脚步,隐秘的前行。 古朴的小院四周都是盔明甲亮的兵士,李老汉与李蔷被围在正中央,有兵士里里外外的搜查着他们的小屋。 “我再问你们一次,有没有一男一女来过这里?” 李蔷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颤抖的嘴唇显得不知所措。李老汉的脸色也是苍白,却还撑着答道:“我们这村子偏僻,很少有外面的人来。实在没见过军爷说的人。” “大人,找到一件袍子。”一名兵士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快步走了出来。 问话的那人看来是这一队兵士的头儿,他拎起锦袍看了看,背上虽被缝补却明显看得出曾经破过一个洞。冷冷一笑,他将袍子递到李老汉的跟前,“怎么,你老人家又要说这是你的衣袍是不是?哼,别说你家一贫如洗,就是家财万贯也穿不起这件衣裳。这上面暗绣的牡丹可是只有本朝的王爷及其家眷才能用的。” “王……王爷?”李老汉吃惊的怔住。 龙公子是王爷?!李蔷心里止不住的砰砰乱跳。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是王爷?那件袍子本来方姑娘已经给扔了,是自己觉得是他的东西才悄悄的拾了回来,暗中绣补,一边偷偷的做还一边偷偷的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 “说!他们到底在哪里?”一声大喝,惊得李蔷一跳,来不及细想话已脱口:“他们走了!他们早就已经走了!” “蔷儿!”李老汉想要阻拦却哪里来得及,只急得满头大汗。 李蔷也惊觉失言,惊恐的看着爷爷,咬着嘴唇后悔不迭。 兵头儿嘿嘿一笑,凑到李蔷近前,和颜悦色地道:“小姑娘,你知dào 对不对?说,他们人在哪里。你老老实实的说了,我便放了你们,否则……”他故yì 只将话说一半,抓的就是人的心理,未知,才会更觉恐惧。 果然,李蔷已抖成了一团,泫然欲泣的拼命摇头。 兵头儿带笑的目光陡然变冷,身形未动,只向后挥动手臂,一手肘正打在李老汉的脸上。 闷哼一声,李老汉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鼻口窜血,身体微微的抽搐。 “爷爷!爷爷!”李蔷大哭着扑过去,却被兵头儿凶狠的一把掖住头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说,老子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我……我真的不知dào 。”李蔷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道:“是有一男一女经过这里,不过他们两天前就走了。我是看这件衣袍好kàn 所以才一时贪心想给我爷爷……官爷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dào !” “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任你糊弄?” “我不敢,我怎么敢!官爷,你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不知dào 啊!” “大人,或许她真的不知dào 。” 兵头儿皱眉想了想,将李蔷丢到刚刚说话的兵士手上,“将她带回去,再着人四处搜寻。” “是。带走!” “爷爷!放开我!爷爷,爷爷!”李蔷被人拉扯着强行带出了小院。兵头儿分配了各处寻找的兵士,便带着人迅速离开了。 燎几人一直隐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小院中发生的一切,那些兵士一离开,他们便走了出来。一名侍卫上前看了看李老汉,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大人,”另一侍卫担心的道,“刚才那位姑娘说七殿下与小姐两日前就离开了。” 燎的唇线拉得笔直,看上去冷硬严整,“不会,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否则青雀不会飞到这里来。” 几名侍卫点头。 看了一眼李老汉的尸体,燎低声吩咐:“将这位老者埋了,我们要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七殿下。” 太阳渐渐西斜,树林中开始起风,树叶跟着风势哗哗的响动,一派萧瑟凄凉的景象。 虽然休息了两日,但袁龙鳞的体力还未恢复,汗流如注,背上的伤口又痛又痒,每迈出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他如今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天气已然入秋,又临傍晚,树林里的温度已然很低。可是他的背上却汗湿了一大片。夏天看在眼中,心中不忍,快走几步追上他,伸手相扶。 袁龙鳞垂眸淡淡的瞥向她的手,手指纤长,指甲圆润,白嫩柔软,很美。他别开目光,面无表情的抽出自己的手臂。 “还在生气吗?大不了过些日子,你派人把蔷儿姑娘接回去也就是了。”夏天觉得好笑,话说得故yì 。 “你!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我这都是在为谁辛苦为谁操心?就算你讨厌我,想撇清和我之间的关系,这都无所谓。可你居然还要帮我拉红线,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袁龙鳞停住脚步,狠狠的瞪着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直出胸臆。额上汗珠密布,他原本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因着此刻的盛怒而有了一丝潮红。夏天迎上他的目光,打趣的心思早已半分也不剩。她不是个迟钝的人,小七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知dào ,只是一直逃避着不想去细想,也打从心底里排斥。不管怎么样,他是小三的弟弟,她是他的嫂子。一阵风刮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吗?”他欲伸手探她的额头,却被她偏头躲了开去。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天色越来越暗,风越刮越紧。 一阵头晕眼花,袁龙鳞的体力濒临耗尽的边缘,急忙扶住一旁的一棵大树,他闭上眼睛气息微喘,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夏天无暇再介yì 什么,望向远处,前面似乎有个山洞。她果duàn 的抬起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另一手抱住他的腰。袁龙鳞没有反对,他知dào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两人相搀相扶,艰难的向前行走。 一块巨大的岩石倾斜矗立,半人高的野草围在岩石周边,搭成了一个天然的山洞。夏天起初还不觉怎样,可他们在洞中点起篝火照亮了四周,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似曾相识。 那个英挺峻拔如诗如歌般的男子,她真心当做大哥的男子,疼她护她温暖着她的男子……犹记得当初大哥与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一晚,如今物是人非,大哥都已然不在了。她故yì 忙忙碌碌,手脚不停的用枯草铺设了一个勉强可以躺下的地方,只想遮住自己发红的眼圈,忍住意欲夺眶的泪水。 袁龙鳞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忙得陀螺一样,低垂着头,白皙的脖颈呈现出美丽的弧度。眉头紧皱,他上前将她拉住,忽然间看到她眼中的晶莹,他愣了下,立kè 变得有些无措。“我……我不是故yì 要说你,只是我也有些生气……唉,我错了,你别伤心了。” “不是……”听着他这样温柔的道歉,夏天强忍了半天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景霏在大哥墓前说的那一番话她不是不在意的,可是她不信,大哥怎会对她有男女之情。眼泪潸然,她也不知dào 为什么自己最近总是控zhì 不了眼泪。 袁龙鳞被她的泪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将她拥进怀里,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在她的耳边不停地道:“你别哭了,是我错了。” 几日的挣扎痛苦、委屈难过、担心忧虑全都喷薄而出,她伏在他的怀中哭得呜呜咽咽。 洞内燃着篝火,洞外寒风凛冽,一道半人高的草墙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只是洞内的人不曾发xiàn ,有一人隔着草墙沐着寒风静静的望了他们许久。 扑棱棱~~ 一只小雀飞进洞中。 夏天应声抬起头,却在看见雀儿之前先看到洞口的黑影。黑色的斗篷将那影子几乎融进了夜色,犹如暗夜幽魂,恐怖也寂寥。她的惊呼声只到吼间便收了住,因为那个黑影一跛一跛的向前移动了几步,洞中的光亮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是燎! 袁龙鳞也看到了。夏天感觉到搂着她的臂膀颤动了下,无声的垂了下去。 一时仨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扑棱棱~~青雀飞到袁龙鳞的手上,亲昵的俯下头在他的掌心啄着。它的脚边系着小巧的信筒,袁龙鳞从中抽出卷得很小的一张信笺,展开来看。 夏天擦干眼泪向燎走过去,几个月未见,他又瘦了。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是跟着雀儿来的吗?” 燎愣了愣,轻点了下头。其实早在去李老汉家前他们便已失去了青雀的踪影,是他进入这片树林时想起了这个她与夏阳度过一夜的山洞。虽然时过多年,但那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了他,他心里一直都是介yì 的。 “三……”袁龙鳞本是对着燎的,中途却忽然转了个方向,“三嫂……”他微喘了口气,“是宇文传来的消息,六哥病重,要见我们最后一面。” 186. Chapter 186 再见面 “什么病?”夏天蹙紧了眉心。 “不知,宇文未提。不过他既然能给我们传递这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夏天低头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们尽快赶回去。只是你的伤……”她担心的看向袁龙鳞。 见三哥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转过却没有停留,袁龙鳞的心里有些失落,但愧疚之情盖过了一切,他略带苦涩的笑道:“我没事。” “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到底顾及他的伤,夏天说得不容辩驳,又拿出从李老汉家带出的草药,准bèi 为他换药。可袁龙鳞却躲到了一边,越过她对燎说道:“燎侍卫,你可带了其他的侍卫前来?叫一人为我换药。三嫂也受伤了,你替她换药吧。” 夏天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一时不明白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她都替他换了几次药了!怎么这会儿倒像是要避嫌一样。居然还十分理所应当的让燎为自己换药,难道燎是女的吗?他就不用避嫌了? 深深的看了袁龙鳞一眼,燎转身去洞外叫人。那目光复杂的令夏天又郁闷了。这两个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到底,进来的一名侍卫为袁龙鳞换药,而燎为夏天换药。 燎背身坐在枯草上,没有完全遮住光,却将夏天恰好的遮在他的阴影里。拉开她的衣袖,她臂上的伤口因为处置不当而有些红肿发炎,非但没有愈合反而看着更严重了。 夏天有些不敢直视燎的脸,虽然他面无表情,可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却异常强烈。他在生什么气?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嘶!”草药沾到伤口,夏天痛得吸气。燎极快的看向她,手上的动作跟着轻缓下来。两人目光一对,他又快速的移开。夏天惊讶且不解的发xiàn ,他的唇角紧抿,身上的那股冰冷的气息更重了。 “找到夏雪了吗?”她必须说点儿什么,否则她一定会被他的低气温冻死。 “嗯。她去了边境,如今与夏霜在一处。”想了下,他又补充道:“她现在很安全。” 边境?夏霜?夏天略显吃惊的抬眼看向他。他的脸背着光看不真切,但那双眸子清亮幽深,有着疼惜与温软的柔色。她忽然觉得安心,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守护,他重又在她的身边,即便是在这漆黑的躲避追兵的暗夜。 “辛苦了!”她真挚的说。到处寻找,往返边境,又到京城来救她。她没有忽略他的瘦削,心里隐隐的泛起莫名的心疼。 他向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心被膨胀的情意撑得饱满而丰盛,所有的不满、恼怒、失落与痛苦被顷刻填平。嘴角轻勾,虽然没办法露出笑容,但他此刻是愉悦的,连一身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天不亮几人便动身了。乔装简行,一路马不停蹄,几次险些被发xiàn ,都被燎巧妙的化解。袁龙鳞和夏天的身上有伤,燎也是连日奔波体力渐尽。 骑在马上,夏天忍住阵阵头痛,看着身边一行憔悴的几人,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原来伦将军这支隐在帝园景苑的军队是小三他们当初留在京城的最后一步棋,作用是要在攻打京城时里应外合,可惜为了救她这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笨女人,被小七调了来。计划被打乱了不说,伦将军也在那日因寡不敌众而受伤被擒,并在宫城之前被五马分尸。她的罪恶又多了无数条性命,她苦笑,从前还振振有词的谴责小三嗜杀成性,如今的她又怎样?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头,看向脸白如纸的小七,她勒住了马。 她一停下,众人也都不解的跟着停了下来。 “去买辆马车,小七你和……”她的眼光扫过燎带来的三名侍卫,刚要说话却猛然发xiàn 燎的脸色比袁龙鳞好不到哪儿去。微一顿,她继xù 说道:“小七你和燎一同坐马车,慢慢回去。你们两个,”她随意的指向两名侍卫,“跟着我。” “那怎么行!”袁龙鳞立kè 反对。 “怎么不行!这里已然接近闽地,快马而行不过一日的路程。你们放心好了,没问题的。” “那也不行!不,根本就不需yào 什么马车,我们一起回去。” 夏天双眉立起,“你再这么走下去还要不要命了!” 袁龙鳞一噎,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失血过多又缺于休养,他能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他咬牙坚持,只是不想拖了她的脚步。 “七殿下不必担心,属下会保护好小姐。”一直没有做声的燎忽然开口,语气坚决,不容辩驳。 夏天怔了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于是,六人分作两路:夏天与燎快马先行;三名侍卫护送袁龙鳞随后跟上。 那是一个过于寒冷的秋天,天空布满阴霾,下着细雨,气温阴冷得刺骨。 夏天快步走进天玑殿外殿时,丰书堂、李昱、冯元吉等一班朝臣均在。众人看到她都掩不住的惊讶。夏天带着燎目不斜视的从他们中间穿过,径直走进内殿。她知dào 自己此刻定是狼狈不堪的,虽然披了燎的黑色斗篷,但一路行来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 秦槐一看到夏天立kè 迎了过来,红着眼圈儿语声哽咽:“君妃娘娘您总算回来了,殿下……殿下一直在等您。” 夏天理也未理,毫不停歇的大步向内走去。浓重的药味伴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迎面涌来,几名御医在一旁低声的交谈着。她不着痕迹的扫了室内一圈,目光定格在帘幔半遮的榻上。 从门口到榻边的几米距离,夏天反而放缓了步子。他的身体一向不好,她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病了,然而她从不曾在意过。轻闭了下眼睛,她抬手掀开了幔帐。他仰面躺着,杏黄色的缎面锦被盖到腋下,白皙细长的双手交握的放在被面上,双目紧闭,眉尖微蹙,黑色的长发散在枕上。他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亦脆弱的像个瓷娃娃。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袁龙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个沉静苍白又湿漉漉的身影立在他的跟前,他愣了下,随即微微一笑:“回来了?” “嗯。”夏天轻点了点头,“你这是怎么了?” 笑容中染着一抹无奈,话未出口,先溢出一串咳嗽,一丝血痕从嘴角流下,他随意的抹去。夏天这才发xiàn ,他的衣袖里侧血迹斑斑。“御医!”她倒吸了口冷气,高声叫道。 一旁的几名御医急忙凑了过来。 袁龙桀摆了摆手,看向跟在夏天身后的秦槐时目光在燎的身上停驻了片刻,“秦槐,你们都下去。本侯要与君妃说说话。” “是。”秦槐擦了擦眼睛,带着御医和殿内的宫女太监一同退了出去。 燎没有动,袁龙桀似乎也不是十分在意他是否在这里。“七弟呢?” “他随后就到。”夏天语气敷衍,袁龙桀的眼中一黯,又被他悄然的掩去。“也罢。”他吃力的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夏天见状忙将他扶起。 对她感激的笑笑,他伸手拿出枕边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 燎瞥见那盒子禁不住神色微变。 “三嫂,我知dào 你一直都想为三哥报仇,闽地虽小,好歹也有精兵数万。这是我的印绶,如今它是你的了。” 夏天默默的接过,掀开盒子,里面一方印信,绿玉之中透色丝丝血红的色泽。质地有些像大哥给她的那个小巧的九连环。等一下!她目光犀利的瞪向靠在枕上咳嗽的袁龙桀,发出的声音带着霜雪的凉意:“你刚刚叫我什么?” 嘴角向上勾勒出苍凉的弧度,一番折腾他的气力不济,咳嗽了几声,又涌出一口血来。他心里黯然,面上却愈加淡然。“我知dào 你是三嫂,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dào 了。”喘了口气,他平静的看着夏天眼睛,“你称自己‘遥羽’,尧羽,合起来是三哥名讳中的‘翘’字。后来,我得知七弟与宇文启明隐藏在军中,就更加肯定了你的身份。” 美丽的眼眸危险的眯了眯,夏天也淡淡的笑了,“既然你知dào 我是谁,那为什么还要如此?” “我的母妃出身低微,虽然生了我,位分依然不高。小时候,帝父并不怎么喜欢我,哥哥们也经常欺负我。三哥看似清冷无情,可他对我还是很好的。记得小七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三哥送了他一匹很漂亮的小马,我看着心里又羡慕又难过,大哥就笑我,还让人牵了一匹老驴让我骑。我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因为即便让母妃知dào 了我受的委屈,她也无能为力。可是第二日,三哥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匹一样漂亮的小马。我还记得它的毛很亮,摸起来就像上好的绸缎。”他轻闭着双眼,苍白无色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似是陷在回忆中,一口气说了许多。 “我知dào 五哥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淡泊,他与大哥、二哥交往密切,可在人前却表现得疏远,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很重的心机,野心也更大。当日围困京城,我明知五哥要夺帝位,可为着自己的懦弱与私心,我还是跟着出了兵。所以,”他忽然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夏天,脸颊上的那抹红晕又褪了下去,脸色比之前更加雪白。“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dào 我的报应来了。” 187. Chapter 187 无边恨 噗!一口鲜血喷出,袁龙桀神色痛苦的仰倒在枕上,一只手无力的按住自己的胸口。 “小六!”夏天吓得花容失色,扑到他的身边,攥紧了他的手。连燎也不由得向榻边靠近了些距离。 袁龙桀大口的喘着气,脸色灰白,带着频临死亡的气息。 “去叫御医!快叫御医进来!” 回握住夏天的手,他费力的摇了摇头。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硬仗,缓过这口气,他身上的衣衫都已半湿了。看见夏天眼中的担心,他虚弱的笑笑,语气无力地道:“好久不曾有人唤我‘小六’了。” 夏天一恸,心上的某一角被刺刺的触动,眼中火辣辣的痛。 “让丰书堂他们进来吧,趁着我还有口气在。”他目色迷离的望着榻顶的床幔,幽幽的道,“我这一生总归是场笑话,君侯的印绶对于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望三嫂能顾念闽地这一方百姓,还有……”他的面容突然痛苦的扭曲起来,伤痛、愧疚、不舍……太多的情绪一起涌现,最后只留下无法言语的麻木。 夏天却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挣扎与矛盾,他不相信她,一目了然。“放心,我一定会善待柏雅绮母女。”她郑重的道。 深深的呼出口气,袁龙桀紧紧的闭着双眼,这一刻,他竟有些控zhì 不住的想哭。 “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都会替你达成。”夏天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握着装着印信的锦盒。从踏上闽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算计他、利用他,如今他就要死了,却说出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配合。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dào 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滋味。 好半晌,袁龙桀才平静了心绪,目光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看向夏天身后的燎,轻轻地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三哥不要再怪我,能够原谅我。” 燎的瞳孔急速的紧缩,一道白光划过,他猛地坐起身。实在太累了,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根本没有睡着。他心里有事,太多的放心不下。小七还未回来,虽然已经派人去接应,但他中箭未愈失血过多又一路奔波,他的身子会不会吃不消?小六如今命在旦夕,性命攸关……这个弟弟,竟比任何人都来得通透,看得明白,甚至可能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小天……他吐出口气,胸口闷闷的钝钝的,无心吃饭,只拿起茶壶倒了半杯茶仰头喝了。 走出狭小的侍卫住所,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了,雨停了,天空中没有月亮,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湿气,愈加显得阴寒萧瑟。今夜的闽宫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天玑殿,快步向夏天所居的摇光殿走去。 殿内殿外一片冷清,燎皱了皱眉,问向殿内的一名宫女:“娘娘呢?” 那宫女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dào 娘娘在哪儿。” 燎一步踏出殿门,直奔天玑殿。 天玑殿的守卫森严,若不是因为他是夏天的侍卫总领他连门都进不去,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进到外殿。 内殿里传出女子嘤嘤的哭泣声,燎心头一松,听了一下,眉头又骤然一紧。不对,那不是小天的声音。难道是柏雅绮?或许。虽然小六说不想再见她,可依照小天的脾气,又怎么可能不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他胸口憋闷得更加厉害。人生为何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而自己又为何总是最无奈的那一个。抬眼间,见秦槐端着痰盂从里面退了出来,他急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君妃娘娘可在里面?” “君妃?”秦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道:“娘娘与大人一同离开后就没再过来。难道娘娘不在寝宫吗?” 她不在!燎心里开始没底,转眼睨向秦槐不觉脸色更冷。“秦总管,娘娘已然回宫,你不觉得作为摇光殿的总管,这时候应该在娘娘身边服侍才对。” 秦槐陡然白了脸色。“这……奴才这就回去。” “现在还有什么用!”燎黑着脸转身即走,心里像揣着一锅煮沸了的水,焦灼难耐。她是与自己一同离开的天玑殿,本以为她也回去休息了,谁知dào 她既不在自己的寝宫,又没有回来这里,天色已黑,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七宫八殿,一处一处他找了个遍。没有,甚至没有人见过她。深秋的夜晚温度已然很低,可他却是汗透衣衫。难道有人不服夏天执掌了君侯印绶而对她不利?他心里像是被烫出了一溜燎泡,呼吸之间都疼得厉害。 手里捏着火信,若是在宫门口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只能发动藏身在闽宫之中的暗卫一同寻找了。 远远的,一个身影极快的向宫门走来,那速度太快,似带着雷霆之势。守卫在宫门的兵士不禁有些紧张,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大声的呼喝:“什么人?” “是我。”燎大步流星的边走边道。 “原来是燎大人。”几个兵士有些稀奇的看着他的脚,走得快了,竟看不出他是跛的。 “有没有见到君妃娘娘?”燎有些气喘,直截了当的问。 “呃……”答话的兵士迟疑了一下,抬手指向城墙:“娘娘在上面。” 城墙高高的,黑漆漆的。 燎一步步踏上石阶,心中滋味莫辨。 为了警戒与隐藏,城墙之上是不许点灯的。他眯着眼睛望去,守兵一个也不见,长长的城墙上,空荡荡的。只有某一处有一点晕黄,墙垛之上仿佛坐着一个人。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走动的脚步出奇的跛,一瘸一拐,别扭的就像不会走路一样。地上摆着一盏牛皮风灯,本应挂在宫门口的,看来是守城的兵士临时拿了来的。 墙垛中间的空隙并不大,但足够夏天坐的。她手上抱着一只小酒坛,半仰着头安静的坐着,偶尔的喝上一口酒。如豆的灯光笼在她的背上,不见一丝温暖反而越发显得清冷寂寥。 燎的怒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她怎么敢就这样坐在风口上,居然还穿着之前的湿衣裳,也不知dào 坐了多久了。“为何不去休息?”他冷冰冰的问,恨不得直接走过去将她从那该死的城墙上拉下来。 “等小七。”她仰头喝了口酒,随意的答道。 他微微一怔,口中不由得涌上一种酸涩的味道。“他今日不会到。” “没关系。” 咬了咬牙,他一个冲动真想拔腿就走。到底,还是没有迈出一步。 两人一坐一站,皆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我总是梦到他站在城墙边,可他永远都是背对着我,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夏天忽然无限怅然的对着黑得不见五指的前方说道,燎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所站的地方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纤弱得像一张纸,似乎风一吹就会散落。 他有些心慌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袁龙骐告sù 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与淳姬的孩子,他从始至终不过是在利用我和小七。……我相信了。”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却错愕的停在了半空中。 夏天端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呛得一阵咳嗽。“你会笑我愚蠢吗?我是愚蠢。因为我见到了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本来,我们也有一个孩子的……”最后一句低得几不可闻,还带了哽咽之声。 颤抖,无法控zhì ,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胸口一阵剧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双眼一闭,压抑的咽了回去。 “有时我真的怀疑他是爱我的吗?如果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连最后一面还在伤我的心,赶我走。就算午夜梦回,留给我的也永远都只是一个背影。淳姬还有他的孩子,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不,那孩子不是他的。”他上前一步,将她从墙垛上直拉了下来。嘭!酒坛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他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话已出口无法挽回。他内心挣扎了一瞬,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道:“他没碰过淳姬,哪来的孩子。” 夏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仍是不敢相信:“那孩子不是他的?” “是。” “可……那是他亲口告sù 我的。” 燎身子禁不住微微一抖,喘了口气,涩然地道:“他那时只想你离开京城,所以才会将计就计。” 垂下眼帘,夏天的脸上无喜无悲,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突然,她转身趴向墙垛。燎吓了一跳,立kè 抓向她的手臂。 “袁龙翘!”她对着乌黑的天空大声的叫喊。 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一僵,燎震惊的望向她。 “我恨你!袁龙翘,我恨你!”一声声含着血泪的呐喊如一柄柄利刃狠狠的戳进他的心窝。 夜深人静,夏天的喊声那么大,传得那么远。守在宫门处的兵士禁不住都疑惑不解的抬头向上看。 “你以为你做的这一切是为我好吗?你以为你把我推开我就能置身事外了吗?你以为你独自离开,我就能幸福了吗?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面对,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到最后!我恨你,恨你!恨你!” 188. Chapter 188 城墙怨 太过意wài ,太过震动,今时今日燎才知dào 夏天的感受。难道是他错了吗?他的保护,他的牺牲,换来的竟是她的恨!那样强烈的恨,像一把无情的大火将他彻彻底底的吞噬。 铛铛……一声又一声沉闷宏浑的钟声,整整响了七下。 燎心头一窒,倏地转头看向天玑殿的方向。 酒气上涌,大声的呐喊让夏天微觉缺氧,脚下踉跄的转回身,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襟儿,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这是……君侯薨世的钟声。” “什么?”她睁着大眼睛,仰头望他。 清澈而明净,满满的信任与期待。他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暗自深吸了口气,他的声音像被磨砺过的沙砾,低哑的刺痛人的耳膜。“袁龙桀,死了。”像是应和他的话,哭声四起,瞬间充斥了整座闽宫。 “不!”夏天颤抖的闭上双眼,身子软软的向下滑落。“是我害死了他!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害死了他的弟弟!” 燎大惊,急忙伸手将她捞起,紧紧的抱在怀里。“这和你没有关系,听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是我!我就不该来这里!若不是我,他不会死的!”夏天攒着他胸前的衣襟儿,如溺水的人,惊恐,无助,凄惶……眼中灰暗空洞,没有半分神采。 燎心中剧痛,不停地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着,手臂更加用力的将她圈顾在怀中。 她的声音渐低,喃喃的似是在自言自语。他皱眉细听,不觉身形微晃,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血腥之气重又回到口中。眼中滚烫,他只能拼命的咬紧牙关。 “怎么办,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会下地狱的。” 钢铁般的手臂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她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如魔音般在他的耳边回响,一下又一下的碾动着他的心,痛,腐骨蚀心。 “我会陪着你,上天入地我都会陪着你。”他不想再隐瞒,不想再逃避。看她如此痛苦,他简直生不如死。 夏天呆愣愣的仰起头,酒精上头,她头晕目眩,眼前模糊一片。这个怀抱是那么的熟悉,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颊,看不清,可是好像又看得清。清俊冷傲,她的小三从来都是最酷最帅的。 “小三,你终于肯回头看我。”她的脸上还布满了泪,嘴角却扬起甜美的弧度。“我好想你!不要再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小三,别离开我!”她将唇凑到他的唇边,试探的虔诚的吻下去。 双目轻阖,两行清泪坠落。他爱的人,他用生命爱着的人终于认出了他。这一刻,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一动不动的感受着她唇上的凉意与柔软,一股麻痹的感觉窜上心口,眼前一黑,终是人事不知了。 夏天还被他搂在怀中,也随他一同跌倒。头落在他的胸前,已到极限的她也昏了过去。 哭声遥遥,天色黯淡。牛皮风灯里的蜡烛颤动了两下,也燃尽了最后的光。高耸的城墙上,黑暗重新掩埋了一切。抬眼望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仿佛不存zài 。 燎病了,昏睡不醒。御医诊断的结果令夏天的心沉入谷底,竟是与袁龙桀相同的病症。袁龙鳞被送回来时亦是虚弱得卧床不起。两人虽都在她的身边,却同时倒下。袁龙桀的葬礼要操持,新掌印绶的威信要建立,前朝的事务要处理,夏天忙得昏天暗地。然而,她的气韵越来越清冷,行事越来越果duàn ,手段越来越狠辣,那些对她掌权本有微词的大臣,如今哪里还敢吭声半句,夹着尾巴尤恐不及。 夏天的表现令丰书堂与李昱等人既喜且忧,喜的是她并未让众人失望,忧的是过刚易折,她越是看上去平静无事就越是让人担心。 额头一沉,夏天猛地惊醒。看看案牍上一叠仍未处理好的奏折,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这几日她几乎没怎么好好的睡上一觉,实在太累了,看着奏折竟也打起盹来。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见一旁的宫女要为她换上新茶,她一摆手走出了天权殿直奔侍卫住所。 小七与燎同时病重,而她又完全照顾不了他们,没办法,她不得不将秀娘请来照顾袁龙鳞,让秦槐去照顾燎。可她心里终究放心不下,一有时间就去看望他们,尤其是燎。 侍卫所前后两进的院子,其实并没有侍卫住在这里,除了燎,只供少数的几个首领侍卫暂时休息而已。燎的住处在第二进院子里,因为有夏天的吩咐,这里等于完全给他一人使用,但他却只占用了一间屋子。 毕竟是侍卫的住所,这里的空间狭小逼仄,家什也简单稀少。夏天将身后跟随的宫女、太监留在甬路上,独自一人走进小院。 房门半掩,一个纤弱的身影坐在榻边,一瞥之间,夏天本欲推门的手不禁顿在半空,脚步也不觉停了下来。 很明显那不是秦槐,而是个女子,虽然她侧坐着,但从夏天的角度刚好kàn 得清她的侧脸。小桃,她不会认错。 眼眸危险的眯起,手指缓缓的放下,夏天没有向前走,眼光一直盯着那个美好的身影。 “她是听说燎侍卫病了,所以求臣带她来探病。娘娘,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她。”宇文启明在她身后低声道。 凭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够随意出入宫廷?夏天冷笑,她早就料到一定是有人帮她。宇文启明,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是青冥的妹妹?”夏天头也没回。 “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与你的关系?” 宇文启明微怔,他没想到夏天会如此敏锐,略一迟疑,他如实地道:“她是我父亲让我娶的女子……” “所以,”夏天转回头,凉凉的接着道,“你怕对不起招娣,就把小桃送进了宫,并推销给燎。” 被人道中心事,宇文启明的表情不大自然。他确实藏了私心,小桃千里迢迢从摩尼族赶来闽地找他,可他的身边心里就只有招娣一人。到底她是青冥的妹妹,即使自己不能娶她,也要为她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夫婿。他原本属意云无期,奈何他远在靖地又身负重任,实在不宜再送个人过去给他添麻烦。七殿下,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些年他也摸索出了七殿下对夏天的那点心思,就算没有夏天,他也不敢动这个念头。自己不要的女子送给主上?简直就是找死。只有燎,是个侍卫,又忠诚可靠。虽然对于燎的存zài 他一直都不知dào ,但能得到七殿下的信任,应该是陛下的暗卫不会错。毕竟以陛下对夏天的用心,安排一个暗卫保护她也是合情合理的。 等一下…… “什么推销?” 夏天的眼光在他身上不做停留的又转回小桃的身上,低沉而坚决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道:“他们不般配,你再找其他人。” 不般配?宇文启明挑眉。他怎么觉得他们很般配呢!虽然燎的身体有些残缺,但是小桃并不介yì 啊! “联系袁龙权与袁龙纯了吗?” 沉了眸色,宇文启明严肃郑重的不答反问:“真的要与二殿下、四殿下一同出兵吗?” 望向燎的视线被小桃严严实实的遮挡着,夏天有些烦躁,牙咬得有些紧,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然,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了。” “噗!咳咳……你说的……咳咳,你说的都是真的?”袁龙鳞一口汤药喷了出来,呛得一边咳嗽一边瞪着一副悠闲自在模样的宇文启明。 秀娘急忙接过他手上的药碗,递过一块绢帕。 “自然是真的,我已经通知了无期,也派了人去与二殿下送信。” 沾了沾嘴边的药汁,袁龙鳞的眉心蹙得极深。“他们不在背后扯我们的后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出兵!更何况四哥当初之所以被帝父流放封地,还与三哥有关。就算他们出了兵,眼睛也是盯着帝位去的,三嫂与他们合zuò 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不行,我要去和她说,有闽地、凌地和锦地三地的兵马足以与袁龙骐抗衡。” 宇文启明伸手按住他欲起来的身子,摇头道:“娘娘根本就不打算用锦地的兵马。” “什么?为什么?” “或许是……”宇文启明刚说了三个字,就听一个小太监在外禀报:“启禀殿下,燎侍卫醒了。” “是吗?”袁龙鳞闻言腾地坐起,一撩锦被就要下地。 “殿下。” “殿下。” 秀娘与宇文启明都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来扶他。 起得太猛,袁龙鳞脸色苍白的晃了几晃,闭上眼睛咬牙等着眩晕感过去。“没事,你们扶我去看看。” 小小的侍卫所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御医、秦槐、小桃、袁龙鳞、宇文启明、秀娘,燎的房间里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燎躺靠在榻上,袁龙鳞坐在榻边,其余人皆站着,只是小桃站在榻尾脸上的神色又羞又喜。 “三哥,你是在说笑的吧?”袁龙鳞眉心的褶皱就没打开过,此刻更是皱得像个“川”字,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显得微红。 一声“三哥”,彻底惊呆了宇文启明和秀娘。 燎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知dào 再也瞒不住了,暗暗叹了口气,仰头对秦槐道:“你带小桃和御医先下去。” “是。”秦槐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忙带了御医走出去。小桃则有些不情愿,一步三回头。 “我有些饿了。”燎略显无奈。 “我给你去拿吃的。”小桃立kè 露出灿烂的笑容,消失在门外。 “三哥,你真要娶她?”袁龙鳞挑着眉毛,口气有些气急败坏。“那三嫂怎么办?” 189. Chapter 189 错鸳盟 燎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袁龙鳞离他最近,分明看到他放在被上的双手已攒得骨节发白。 “陛下?”宇文启明眼圈儿泛红,颤抖而疑惑的轻唤。 燎静了静烦乱的心绪,低哑的声音疲惫沧桑,还带着一丝自嘲与哀伤。“当日是战擎用身体保护了我,但爆zhà 还是毁了我的脸,如今这张脸是鬼颍师傅根据青冥留下的换颜术替我换的。” 战擎?那个叛徒,怎么他反而…… 唇角略勾,袁龙鳞似笑非笑,恨极了地道:“亏得三哥那般信任他,没想到他竟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总算他还有点儿良心,最后一刻护住了三哥。” “陛下,您受苦了。”秀娘跪在榻边,已是泪流满面。 宇文启明也跪了下去,亦是泪如雨下。 袁龙鳞更是眼眶湿润,连燎也不免神思哀痛。 “都起来吧。我的身份不要泄露。”他顿了下,又强调道:“尤其不能让小天知晓。” “为何?三哥,为何还要瞒着三嫂?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直痛苦下去?还是……”袁龙鳞拧了眉,气息有些重。“你真的喜欢上小桃了?” 燎倏地抬起眼光,凌厉的杀气与愤nù 压得袁龙鳞胸口为之一闷,原本的猜疑与不平一瞬间化为轻烟。他有些后悔,三哥怎会看上小桃,他只是替三嫂鸣不平,却不想因此而伤了三哥。 “我是怕他日三嫂若知dào 了真相,不会原谅我们。” 秀娘也赞成:“是啊,陛下,娘娘若是知dào 您还活着,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见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她会高兴?”燎自嘲的笑了笑,然而众人看到的却是他的嘴角僵硬的抽搐了两下。 袁龙鳞心里黯然,嘴上却安慰道:“三嫂不是肤浅之人。”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如今的袁龙翘与过去的睿嘉帝已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仅容貌变了,声音哑了,还有他的腿……而夏天深爱的是过去的睿嘉帝,若知dào 了真相,到底能不能接受,谁也无法保证。 燎掩去眼中的痛苦,下定决心般地道:“就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最好。免得还要再经lì 一次,那才是对她真zhèng 的残忍。” “三哥,你说什么呢!”袁龙鳞瞪大了眼睛,心思一转,他立kè 明白了。“你放心,三嫂已经派人去接鬼颖师傅了。你的病不会有事。” “你还记得祖父是怎么去世的吗?还有小六。这是我们的家族病,没想到我们这一代,是我与六弟。” 宇文启明与秀娘对视了一眼,这些他们从未听说过,都禁不住担心的紧盯着袁氏兄弟二人。 “若是青冥还在……”袁龙鳞语气低沉,微一顿,他立kè 振作起精神,朗声道:“鬼颖师傅的医术也很高明,有她在,三哥一定不会有事。” 燎心里有数,只是嘴上并不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那么三嫂……”袁龙鳞还是不死心。 深吸了口气,燎靠在靠枕上神色暗淡疲惫,“我与她今生再无可能。” “为什么?” “因为花丝宝戒。”燎闭着眼睛,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缓缓道来。“都说只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戴上这帝君之戒,其实这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真zhèng 流传下来的秘密只有历任帝君才知dào 。帝父在将宝戒交给我时便告sù 了我其中的秘密。这宝戒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万魔凝聚的邪恶之气,后被天地灵气锤炼涤荡,渐将魔气转化为一种异能。宝戒喜阴厌阳,男子戴上立kè 七窍流血而亡,女子戴上则会被送入一个异世空间。我当初之所以会给小天,一是想他日若她落难,见此戒指之人必定会欣喜佩戴,或可让她获得一线生机。但我也并非没有私心。”他睁开眼,平静的看向袁龙鳞,“帝父交给我的江山绝不能在我的手中败落,宝戒在小天那里,众人的目光明暗之间都只会聚集在我与她的身上,这样小七才能独善其身,保存实力。” 袁龙鳞目瞪口呆。当初他偶然间发xiàn 夏天有花丝宝戒时只以为是三哥相信她才将宝戒交给她保管,没想到这一切却是三哥为了保护他。 “我这般利用她,你觉得她还会原谅我吗?”燎的话里满是苦涩。 “三哥,都怪我。”他真是说不出的抱歉。 燎摇摇头,脸上虽没有笑容,眼中分明是暖意。“小七,我知dào 你喜欢小天。你能不能答yīng 三哥,他日你登上帝位封小天为帝后?这……是咱们兄弟亏欠她的。” 宇文启明闻言禁不住挑了挑眉,秀娘茫然且惊讶的不知该如何反应。而袁龙鳞更如被蜜蜂蛰了似的跳起来,苍白的脸色腾地涨得通红,极力的忍住因为起身太猛而眼前乱冒的金星,只急切的矢口否认:“我没有,三哥我没有。” 燎唇边漫过苦涩,一切了然于胸,他原本便想成全他们的,然而嫉妒与难过总像是一只扼住他咽喉的手,让他顺不了气息,放不开胸怀。 “你怎么还在这里?” 门外突然响起夏天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燎的头倏地转向房门的方向,胸膛剧烈的起伏。 “奴婢……奴婢给燎大哥拿了些吃的东西。” 听到小桃的回答,宇文启明心头一紧,忙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夏天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半竖起的硬领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一枚被雕刻成牡丹形状的花丝戒指用红绳穿着垂在雪白的锁骨间,吊梢眉,眼角微扬,黑色的发丝散在腰间,头上只插了一支琉璃步摇。真是无巧不巧,今日的小桃也是一身紫衣。两人站在一处,一个高贵威仪,另一个竟被显得一点儿存zài 感都没有。秦槐垂手站在她们身后,眼光有些敬畏有些担心,十分复杂。 宇文启明下意识的咽了下吐沫,恭敬的施了一礼:“参见娘娘。” 夏天冷冷一哼,声音如刀:“不敢,宇文大人,本宫怎么承shòu得起你如此大礼。” 宇文启明的脑门上升腾起细细的冷汗,迎面而来的气势让他觉得压力顿生。低下头,他不敢再接话,只默默的退到一旁让出道路。 举步缓缓走进房中,夏天的目光在袁龙鳞和秀娘的身上转过,似笑非笑地道:“人来得这么齐全,在开会?” “开会?”袁龙鳞疑惑的看向她。 夏天懒得解释,眼角瞥见小桃端着食物也走了进来,不由得眼皮下拉转回头凉凉的对秦槐道:“本宫看你这个总管算是做到头了,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死哪儿去了,端个茶送个水也寻不到人吗?” 小桃正要将托盘放到桌上,闻言手一抖,托盘重重的落下,碗中的汤水漾出许多。她有些懊恼,又不敢说什么,眼圈微红有些委屈的看向燎。 “奴才知罪,这就调人过来伺候。”秦槐明知夏天不过是拿他作法,还是恭恭敬敬的摆出请罪的姿态。 宇文启明摸摸鼻子,他觉得事情复杂了,不免后悔带小桃进宫来。 袁龙鳞和秀娘则是另一番心思,刚刚他们在房间里说得热闹根本没有注意wài 面,不知夏天有没有听到一言半语。若是听到了……秀娘兴奋且紧张,袁龙鳞却是心思难辨,既盼她听到又似乎不想她听到。 “不必。”从夏天进来后便一直沉默的燎忽然开口,“我……臣要娶小桃。” 空气一时凝滞,除了夏天,所有人都有一瞬的震惊,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说出了口。 “你确定要娶她?”夏天淡淡的问,进来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他。 垂在身旁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咬着牙努力的不让自己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优雅的,美丽的,也是居高临下的。或许之前他还有过一丝挣扎,在认与不认之间徘徊。可如今,他余下的只有恐慌。他怕她嫌弃的目光,更怕她会对他失望。“确定。”不过两个字,他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qì ,全身瘫软连拳头也再难握住。心上像是被自己狠狠刺了一刀,拔刀时还带起鲜血淋漓的一片。 黑瞳微缩,夏天抬手一抹鬓边,轻笑着问小桃:“你呢?可愿意嫁给他?” 小桃脸红如涂,羞涩的点了点头。 “两情相悦。”夏天笑弯了眉眼。“看来本宫只能成全了。” 眉心轻搐,燎本已放开的拳头又神经质的握了起来,骨节咯咯作响,一张脸白得血色全无。 小桃喜出望外。 秀娘茫然无措。 袁龙鳞目瞪口呆。 “宇文大人,燎侍卫与小桃姑娘的婚礼就交于你来筹办。燎是本宫身边得力之人,小桃姑娘又是你的……故人之妹,所以这个婚礼务必要隆重,明白吗?” 宇文启明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脖子后面不禁凉风瑟瑟。让他来筹办陛下与小桃的婚事?他可不想英年早逝啊! 夏天用眼角瞥他,“怎么,宇文大人不是一直都很想撮合燎与小桃的吗?” “呃……”如芒在背,他简直不敢想象陛下与七殿下此刻的眼神。哑巴吃黄连,他只能硬着头皮答yīng 道:“臣遵旨。” 190. Chapter 190 知与否 “那么小桃姑娘,”夏天笑笑的转向小桃,“既然你已与燎有了婚约,按照习俗,成婚之前你与他不得见面。秦槐。”她自动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带小桃姑娘去璇玑阁。” 秦槐应了声“是”,立kè 尽职尽责的对小桃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桃姑娘,奴才为您带路。” “可是燎大哥还病着,奴婢想照顾他。”小桃明显不愿意。 夏天眉毛一挑,“你若不想你的夫君还未娶你就倒大霉本宫也没意见。” “为什么会倒霉?”袁龙鳞实在是忍不住的问,他怎么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风俗。 “你没听过什么叫天妒人怨吗?太幸福了不是好事。”她的话像锋利的冰刀,唇边的笑意更是冷酷。有那么一瞬,袁龙鳞几乎可以肯定她已经知dào 了三哥的身份,可夏天又突然笑得温柔轻软:“规矩习俗,不过是讨个吉利罢了,谁家办喜事不是啰嗦事一堆。” 袁龙鳞眉心微蹙,已肯定了的事又不免疑惑了起来,若是她真的知dào 了燎就是三哥,怎么可能还会这样若无其事的让三哥娶小桃。 “本宫看小七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秀娘,辛苦你这几日照顾燎一下,也好让我们的小桃姑娘安心去做她的新嫁娘。秦槐,你就去璇玑阁当值。至于宇文大人,”她笑着看向宇文启明,故yì 顿了一顿才道,“更是责任重大。” 宇文启明的脸顿时黑得好似锅底。 夏天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好了,都散了吧。” 一溜人络绎的往外走,袁龙鳞经过夏天身边时明显有些犹豫。“三嫂,出兵的事……” “小七,你现在最重yào 的事是养好身体。”说着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瞧你瘦的,不重新胖回来,其他的事免谈。” 袁龙鳞的脸爆红,连耳根都红了。三嫂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当着三哥的面轻/薄他。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上一眼,略有些仓惶的疾步走了出去。 终于清净了。 夏天看着垂眸坐靠在榻上的燎,眼眸眯了眯,近前,在他的身边坐下。 “你真的要娶小桃?”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暗暗的深吸,手指微颤。咬牙,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是真心的?” “嗯。” 夏天心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声音高了几分:“你爱上她了?” 他很想再“嗯”一声,其实只需鼻子哼一下,甚至不需yào 费多大的力qì 。只需再一声,她就会对他彻底死心,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发展下去。可是,他的气息怎么也不通,发不出一点儿声响。难过,痛苦,狠狠的吞噬着他,碾碎着他。胸口剧痛起来,他本已十分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发青,身体轻搐,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用力的压制却还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柔软的指尖触到他的嘴角,他震惊慌乱的看向手指的主人。墨玉般的眸珠凝视着他,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突然觉得无措,曾经那么直白单纯的丫头,如今被磨砺得连他也看不透了。 她的手指一点点的擦去了他唇边的血丝,在他的脸上、下巴上慢慢的移动。温凉的触感,掠起他肌肤上一层细微的战栗。他痴痴的望着她,几近贪婪的望着她。 “你是谁?”夏天直视着他的眼睛。 一个激灵,燎嘴唇动了动,呼吸微促:“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你们说了什么?”她顺着他的话问。 她到底知不知情他看不分明,心底或许是希望她听到的吧。不经意间瞥过她颈间戴着的花丝宝戒,他心里的痛更加强烈。“你要出兵?”他逃避似的转了话题。 夏天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厉色,勾唇笑道:“不关你的事。”说完再不理他,毫无留恋的起身离开。 她的裙摆扬起一阵风,燎全身僵/硬的闭上了双眼,痛苦无遮无拦的蔓延。 小桃住进了璇玑阁里,除了不被允许去看望燎,她可以随心所欲,只要她提得出的要求,秦槐无不想方设法的满足。鬼颖师傅被秘密的接了来,安排在燎的隔壁,专门负责治疗他的病。夏天自那日之后再没去看过他,出兵迫在眉睫,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即便夏天不想动作,袁龙骐也不会放过他们。 出兵在即,夏雪却突然独自一人从边境回了来。众人惊讶不已,她只说本来夏霜要与她一起回来为夏静庭和夏阳报仇,没想到三嫂栀儿怀孕了,所以她便一个人回来了。夏雪变了许多,虽然还是喜欢绕着袁龙鳞转,但是成熟了也稳重了。 夏天没说什么,她知dào 夏雪回来也不是为了她这个姐姐。集结军队,操练兵士,打造武器,准bèi 粮饷。她忙得脚不着地,实在也是没空理她。不过,她还是体贴的将袁龙鳞排除在了她的核心团队之外,让他能够有时间去陪夏雪。为此,袁龙鳞十分不满,几次找她理论,都被她一句“你的身子还没康复要多休息。”给打发了。 袁龙鳞很郁闷,很愤恨,很不爽,却也很无奈。 如众人所料,对于共同出兵京城,袁龙权与袁龙纯的态度不明,既没有说要出兵也没有说不出兵。夏天并不在乎,她知dào 这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她势如破竹,他们一定会立kè 来分一杯羹;若是她出师不利,他们也一定会反过来再踹她一脚。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指望过他们,只是想以牙还牙,让袁龙骐也尝尝当年袁龙翘所受的侮辱——众叛亲离。 很快,凌地、闽地的兵马集结完毕,宇文启明任兵马大元帅,冯元吉为副帅,丰书堂任军师,蒋贞为先锋。夏天虽然只是个监军,却是实jì 的掌控者。 翌日清晨,大军出发。 而燎与小桃的婚礼就在出发的前夜。 说是由宇文启明来全权筹办,可身为兵马大元帅的他根本就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里又顾得上他们的婚礼。说到底,都是秦槐张罗的一切。 璇玑阁里喜气洋洋,缤纷绚丽,红绸彩带装饰得花团锦簇,金器玉皿堆积如山。大红色嫁衣上绣着吐蕊金菊,金冠珠翠华美异常。小桃娉婷的坐在榻沿边,精致的妆容透着幸福的甜蜜。秦槐看着喜娘将红盖头盖在小桃的头上,由宇文启明以兄长之名背着她上了花车,心里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娘娘的旨意,让他一切以小桃的意愿为主。这身装扮这样的排场,几乎可以媲美帝王之家的帝女之嫁。他办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有一丝的不妥。 燎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红衣,头上连发冠也未戴,若不知情的甚至不会想到他就是新郎官。他不介yì 简单,甚至宁可这婚事越简单越好。可是这隆重盛大的场面,他心里苦涩面上怎么也装不出高兴的情绪来,唯有努力的压抑着,那张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更加平板冷硬。 夏天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心里有些失落却也忍不住暗自庆幸。他真的无法想象若是她举杯祝他幸福,他的隐忍会不会当场崩溃。步履沉重的向喜房走去,一个侍卫在宫中成婚,也算是亘古未有的奇闻了。若不是想彻底的断了夏天所有的念想,他不会提出迎娶小桃。 他承认,他懦弱又自卑。如若有一日要看着她离开自己,不如一开始他就不让一切发生。更何况,他的病连鬼颖师傅也无法根治,说什么无情无欲无心无妄或可安享百年,没了七情六欲他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差别。死亡,始终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他不忍也不能让她再经lì 一次那样的痛苦。 至于小桃,等明日大军出发,他会让人悄悄的送她去凌地,嫁一个真zhèng 爱她的男子。而他自己,辅佐小七登上帝位,看着小天嫁于小七,他便会离开,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静待死亡。或许,用不了等那么久。 他苦笑着推开喜房的房门。没有喜娘,没有宫女,房中静悄悄的仿佛这里空无一人。喜榻上不见新娘坐在那里,反而垂下了红色的纱幔。原本他也没想与小桃进行那些仪式,进来,不过是为了交代几句。他并不是真的要娶她,又怎会占她一丝一毫的便宜。 可是眼前这个空荡荡的喜房实在太过诡异。难道是小天将小桃……他打了个冷战,三步两步走到榻边,伸手撩开纱幔。 美人侧卧,背影姣好,曲线凹凸有致。一头真丝般的长发若隐若现出光洁雪白的美背,红色的菱纱裙遮不住修长美丽的两条玉腿。 燎的喉咙一紧,不是小桃,这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小桃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在空气中回荡,不知是喜是忧。 榻上的美人慵懒的转回身,墨色的发丝滑过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几分妖娆几分魅惑。睫毛轻轻扬起,一双眼睛仿佛藏着明山秀水,动人心魄。微微一笑,樱唇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杀了。” 191. Chapter 191 美人心 燎变了脸色,眉心微蹙,“她是青冥的妹妹。” “那又怎样?”美人毫不在意的轻笑,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将一只雪白的手臂十分自然的搭在他的肩上。“你娶她,不会也是因为她是青冥的妹妹吧。” 明净的烛光在她的眼中闪耀,玲珑有致的身子柔软的贴着他,温柔的触感,甜蜜的芬芳,她的美那么真切的晃动在他的眼前,拨动着他的心弦,丝丝缕缕,麻麻痒痒。 努力的稳住已跳得纷乱的一颗心,他沉声问:“你到底把她怎样了?” “嫁了,嫁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她。” 向一旁挪了一步,巧妙的躲开她的手臂。他面上虽无太大变化,心里到底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若是因此而害了小桃的性命,他一定会自责无比。“既是如此,属下告退了。”他规矩的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这是你的洞房,你打算去哪儿?放心,虽然你的新娘已转投他人怀抱,不过本宫会赔给你一个更好的。” 那条玉臂又缠绕了上来,燎下意识的躲闪,然而,腰间一紧,他已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怎么,本宫还不如你的小桃姑娘漂亮?别忘了,你早就是本宫的近软,现在要躲是不是太晚了!” “小姐,你……请自重。” 夏天眉毛上挑,眼中的怒焰升腾起两簇熊熊的火苗。微微冷笑,她放开手,越过他向喜桌走去。桌上摆着一只玉壶一对玉杯,她一边将玉杯倒满,一边头也不回地道:“燎侍卫品格高贵,自尊自爱,本宫自是不及。不过本宫为你的小桃姑娘劳心劳力,你是不是也该好好的谢谢本宫。喝了这杯酒,就算我们之间两清了。” 雪白的肌肤,翠绿的杯盏,酒香阵阵袭入鼻端,他不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缓缓的抬起手,接过。 两人轻碰了下杯,燎想也不想的举杯欲饮。 “等等。”夏天将他拦下,唇边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燎侍卫就不怕这酒中有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好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燎侍卫果然忠心,本宫定不负你这份心意。”夏天一笑,展臂勾住他的手臂。两人小臂相交,摆出喝交杯酒的姿态。 燎愣了愣,没再说什么,与夏天一同饮了杯中酒。 啪!夏天的手一松,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粉碎,酒水在地上晕染出小小的一滩。 燎的惊讶不过一瞬,身上的力qì 骤然消失,他身子前倾,却又被人撑住。 不去理会他质问的目光,夏天架着他,将他扶到榻上。 “看本宫做什么,不是告sù 了你这酒中有毒吗?” 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燎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认命的看着夏天。她没有下毒,却给他下了软筋散。 夏天一翻身,直接趴在他的身上。捻起自己的一撮发丝拨弄着他的鼻子,笑得邪恶,话更邪恶:“尊严值几个钱?你越想要本宫就越是不给,本宫就要将你的自尊狠狠的踩碎,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男宠了,本宫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说着,她俯下头吻上他的颈项,辗转啃咬,带着几许霸道几许温柔,身子则像藤蔓一般将他紧紧的缠绕。 小腹紧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那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愉悦得不能自已。奈何手脚无力,又折磨得难受异常。 夏天的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捏揉摸索,游弋撩拨。她的唇从他的颈项移到耳朵。灵巧的舌舔弹着他的耳垂,忽地一口含住,贝齿一咬。燎猛然睁大了双眼,口中溢出一声快意的呻吟。 这呻吟声似是取悦了夏天,抚摸着他的手更加温存柔软,她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吹着气,温热的气息几乎将他逼疯。 “再叫得大声些,小七与宇文他们可都在外面准bèi 闹洞房呢。” 狠狠的咬住嘴唇,燎闭上眼,脸色渐渐转红,身子抑制不住的轻颤,却始终再不肯发出一声。 夏天岂肯放过他,身子不住磨蹭着他最敏感的地方,他的红衣早已被她扯开,一双柔软的手在他的身上一寸寸的抚触,粉嫩的唇一路向下渐吻渐热。 燎的额头已布满了汗水,身子动不了,还有一具惹/火的身子在他的身上随处点火。他觉得自己快要爆zhà 了,好似被悬在半空中,头不着天,脚不着地。身子瘫得像一堆泥,可偏偏那不该坚硬的地方却坚硬如铁。欣快与折磨同时并存,灵魂与身体在强烈的剥离。 “叫啊,本宫要听你的叫声。”夏天恶意的在他的耳边轻哄,身子如无骨的曲蛇,双腿跪骑在他的腰侧。 呼吸又重又促,就像有一把火在他的身下烘烤着,紧咬的唇再也忍不住,微微的张开,粗重的呼吸。眼睛半睁半闭,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嗓子里干涩异常,胸口闷得似乎只有发出声音才能缓解一二。突然,他的坚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致包裹,一提一沉之间,他暗哼出声,晕眩得不知身在何处。 “乖,再叫一声。” “嗯~~”他应声呻吟,完全不能自已。朦胧中门外似有些微的声响,他本能的想要反抗,敏感处却被人惩罚般的狠狠一压。“啊!”他痛呼,出口的却更像是享shòu 到极点的呻吟。仅存的理智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她不仅给自己下了软筋散,看来还有媚/药。不知是苦涩还是无奈,他轻轻叹息,不用媚/药,他一样抵不过她的诱//惑。他相信她确实是要打碎他的自尊,狠狠的,毫不留情的。 意识渐远,仿佛有人在温柔的唤他“小三”。不再反抗,他反而愈加沉溺,不管这是一场梦还是她的惩罚,他甘之如饴,更期盼着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天上的月牙依然高挂。军营里队列整齐,盔甲鲜明,大队人马即将出发。 夏天一身劲装,披着白色的斗篷,胯下一匹白马,英气逼人的傲立在众人之前。转头,身后是宇文启明、冯元吉、丰书堂、蒋贞等将领,再后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兵士。 她的唇边抿了一丝笑,高高的抬起一手,“出发”二字还未出口,一阵马蹄声响,远处一前一后跑来两匹马。 袁龙鳞一身亮银铠甲,腰侧佩着一把宝剑,见到夏天立kè 翻身下马。夏雪也是一身戎装,她的马速略慢,看样子是刚学会骑马不久。 “三嫂,我要随军出征。”袁龙鳞绷着俊脸,一副不容拒绝的气势。 夏天骑在马上眼望别处,并不理他。丰书堂纵马上前几步,微微一笑,“七殿下驻守闽地亦是责任重大。” “这里交给李昱一人足矣。”袁龙鳞仍望着夏天,强硬的语气里不觉隐了一丝恳求:“我只想亲自为三哥报仇,即便让我当个马前卒我也愿意。” 夏天回眸瞥了一眼略有些狼狈的夏雪,淡淡地道:“带着她,你确定是去打仗的?” 夏雪额上满是细汗,气喘吁吁,却倔强的咬牙道:“我可以为士兵洗衣做饭,绝对不会拖累任何人。而且,我也要为爹爹和大哥报仇。” 报仇还是追情郎?夏天看着她冷笑。 像是被人窥测了心思,夏雪脸上一红,有些恼羞成怒。 又一骑飞奔而来,天色已然大亮,马上之人的一身红衣极为耀眼。 夏天的眸色变深,目光凌冽,沉了脸色。 燎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淋漓,下马时呼吸不免急促紊乱。他身上仍穿着昨晚的喜服,褶皱的痕迹极为明显。 “属下来晚了,请监军大人责罚。”他单膝着地,低着头道。 早上离开时明明他睡得很沉,是谁叫醒了他?真是该死。夏天面沉似水,隐隐的动了真怒。 “你不必跟着去,本监军可不打算带着男宠一同前往。”夏天的话语一落,众人齐将震惊诧异的目光都对准了燎。 难堪,屈辱,燎咬着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夏天淡淡的扫了袁龙鳞、夏雪和燎一眼,耐心耗尽般的挥了挥手,“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回去,别在这里阻挡大军开拔。” “监军大人,”袁龙鳞一腿着地也跪了下去,“我一定要出征,还请监军大人成全。” “我也一定要去。”夏雪跟着跪在了袁龙鳞的身边。 燎没有说话,但那岿然不动的身躯已说明了一切。 夏天沉思片刻,正容问道:“袁龙鳞,你真的愿意做个马前卒?” “是。” “既然你此志甚坚,本监军就成全你,让你去伙房营做个伙头兵。” 呃?袁龙鳞瞪大了双眼,伙头兵?三嫂,你……你太不厚道了! “至于夏雪,你若是一定要带着她,那么她的衣食住行由你自己负责。不过,若是让本监军听到军营中有任何不妥,军法处置。” 袁龙鳞立kè 转变了身份,低头应道:“属下不会带夏雪前往,请监军大人放心。” 夏雪脸色一暗,双手不由得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至于燎侍卫,”夏天唇边勾出一抹凉薄的轻笑,“既然你如此放不下本监军,那就随在本监军的身边随时伺候吧。” 燎眼中的生气迅速的熄灭,空洞得犹如一滩死水,僵硬的身躯仿若泥雕石塑,半晌响起他沙哑残破的声音,“属下遵命。” 192. Chapter 192 敢死队 大军一路向南势如破竹的攻陷了几座小城,士气高昂。然而宇文启明与丰书堂等人却完全没有一丝的轻松,这几座小城守备薄弱,将其攻陷完全在意料之中,前面的临江城才是阻碍,真zhèng 的硬仗还未开始。 临江城依山傍水,凭借天险,易守难攻。 果然,大军行至此处被阻挡在了城外。数日的连攻不下,对方死守城池闭门不出,闽凌大军损失惨重。 帅帐里,宇文启明、丰书堂等人或独坐思考,或站在沙盘边低声交谈,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kàn ,亦都有了几分倦容。 夏天坐在一旁,手指间捏着一只小巧的空茶盅,无意识的来回翻转着。燎站在她的斜后方,低眉垂目,盯着地面的眼珠好半晌也不曾动一下,显然也陷入了沉思。 “再这么拖下去,袁龙骐的援兵就到了!”冯元吉大嗓门的吼了一声,震得帅帐之中的其他人都看向他。 在沙盘边与宇文启明轻声交谈的蒋贞点了点头,“冯副帅所言极是。临江城乃通往京城的第一要塞,袁龙骐必不会放qì 这里,定会派兵来增援,端看城中守将不予应战就可知了。不过临江城城高墙坚,又凭天险,我先锋营已攻了数次皆无功而返。强攻之下,我们的损失十分严重。” “大不了老子不从它这儿走了,走水路!” 丰书堂摆摆手,“不妥,此处水流湍急,江水又浅,不宜行船。再者,就算可以走水路,等我们将船造好,恐怕袁龙骐的援兵也到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一座临江城就让我们打道回府了?”冯元吉气得哇哇直叫,几日的败仗将他的暴脾气全都引了出来。 宇文启明微一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还有一个办法。”夏天淡淡的开口。 众人的眼光刷地一下全对准了她。 “什么办法?”一名副将忍不住问。 “用炸药将城门炸开。” “对呀!炸药!怎么我没想到。”冯元吉双掌一拍,欣喜的道。 “不行!”宇文启明应声反对,“城门厚重yào 用多少炸药能炸塌?再者,怎么布这个炸药,就算布得好谁又去点火?” 众人被问得哑然,各自低头思索。 “啪!”夏天将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放在桌上,冷酷地道:“在军中征集敢死队,每人携带最多的炸药,趁着天黑摸过去,以身为柱炸了城门。” 众人再一次哑然。如此血腥残忍的方式,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未如此想过,这是让人去送死啊! 燎定定的望着夏天的侧脸,夏天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脸看他。那是什么眼神?几分陌生,几分沉痛,几分懊悔。夏天的眼中涌起怒色,偏偏这时宇文启明又道:“这样会死太多的人。” “再这样继xù 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夏天面色冷冽,目色如刀。“若是宇文元帅觉得有必要,本监军可亲自带领敢死队去炸毁城门。” “算我一个,我去!”帐帘一掀,袁龙鳞边说边走了进来。伙头兵的军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点儿好笑,却也完全遮不住他身上阳光帅气的味道。 夏天的左眉一挑,不高兴高声喝问:“谁让他进来的?” 守在帅帐外的两名侍卫闻声急忙跪在了帘外,“属下该死。” 袁龙鳞也禁不住怒了,快走两步站在夏天的面前,难得的端起了君王的架子。“本王要进来他们有几个胆子敢拦。” “看来殿下是要以锦君王的身份来与本监军说话了,既然是君王殿下,那便不是我军中的兵士,怎么能参与敢死队?”夏天不温不火,说得气定神闲。 “不是,我不是要用什么君王的身份。”袁龙鳞悻悻的软了态度。 “那就是说你还是我军中的伙头兵喽?” 袁龙鳞急忙用力的点点头。 丰书堂看得一笑,转回身继xù 研究沙盘。宇文启明与蒋贞都有些同情的看着袁龙鳞,冯元吉和其他几名副将则完全不明所以。 重重的一拍桌子,夏天肃起面容,厉声道:“既是个小小的伙头兵,难道不知这中军帅帐不得擅闯吗?把他给我拉下去圈禁营中不得走动,若是谁再敢私放于他,军法处置,本监军无戏言。” “是。”那两名跪在帐外的侍卫立kè 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的押住了袁龙鳞的手臂。 “三嫂!”袁龙鳞怎么也没想到夏天变脸会变得如此之快。 “这里没有什么三嫂,请叫本监军——监军大人。” 袁龙鳞脸涨得通红,挣了挣手臂,怒道:“好,监军大人,你为何要将属下圈禁,属下不服。” “不服又怎样?”夏天施施然的站起身,故yì 气他似的慢悠悠的道,“你不知dào 什么叫做军令如山,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如果不懂,你可要向燎侍卫好好的请教一番。”她说着回头瞥了一眼燎,嘲弄之意尽显。 燎躲避的低了头,身子微不可见的轻轻晃动了下。 “在这里本监军的话就是圣旨,你袁龙鳞如若不服,喏!”她一指帐门的方向,“大路朝天,君王殿下慢走不送!带走!” “夏天!”袁龙鳞被拉扯出帐外,气得咬牙切齿。并非他挣不开两名侍卫的束缚,也并非他惧怕夏天的威胁,只是不想违背她的意思。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保护他,不动他封地的一兵一卒,不让他接近战场,保存他最完整的实力,虽然方法别扭又侮辱人,可他就是没办法真的与她对着干。 宇文启明揉了揉眉心,心里为袁龙鳞小小的默哀了一把。人说宁愿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子,果然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七殿下到底哪里得罪了夏天。 “我去。”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声音不重亦不高,沙哑干涩。 夏天霍地转回身,优雅不在,淡然不在,身上瞬间爆fā 出冰冷的气息。“你再说一遍。”一字一顿,含冰裹雪。 燎腰背挺得笔直,垂着眼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属下愿率敢死队去炸毁城门。” 宇文启明的一句“不可”都到了嘴边,咽了下口水,又一同吞了回去。这是怎么了?陛下是怎么回事? 连丰书堂都忍不住看向他们,眉心微微的蹙起。 “好啊,有燎侍卫带队一定会万无一失。”冯元吉脾气虽不好却也是个人精,此刻闲闲的抱臂靠在桌旁,唯恐天下不乱的道。 夏天忽然笑了,伸手一勾燎的下巴,轻佻地道:“燎侍卫,别忘了你先是本监军的男宠,其次才是本监军的侍卫。没有你,本监军晚上怎么睡得着呢!” 帅帐里一时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分明。燎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虽然面上仍无一丝表情,但略显起伏的胸/膛还是透露了他的怒气。 羞辱,毫不掩饰的羞辱。 对于夏天的大胆和放/浪,众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旧尴尬异常。有人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皆默契的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连冯元吉也挑了挑眉,假装喝茶的去找茶壶茶盅。 夏天狠狠捏了下燎的下巴才放开手,手腕一转又改为抓住他的小臂。“蒋贞,招募敢死队的事就交由你了,告sù 他们,凡是加入敢死队者赏银一千两,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小从今后衣食无忧,本监军承诺必善待之。” “是。”蒋贞恭敬的应道。 交代清楚了,夏天也不再多话,拉着燎旁若无人的直接离开的帅帐。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有人摇头叹息,毕竟在他们眼中夏天的身份是袁龙桀的君妃,如今这般毫不忌讳的与别的男子纠缠,即便是袁龙桀已然故去,依然有伤风化。 宇文启明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那名副将敢怒不敢言的闭上了嘴。 冯元吉不屑的轻勾了勾嘴角,当真悠闲的喝起了茶,与刚刚的急火焦躁判若两人。 丰书堂将一切看在眼中,眸中多了一抹深思。 夏天的寝帐离帅帐有一段距离,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因为是行军打仗,所以没带任何的侍女随行,一切起居打点都自己动手。 毫不避讳的脱去身上的戎装,换上轻便一些的衣裳,燎石雕般的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一动不动,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夏天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一件一件的脱下,又一件一件的穿上,完全当他是真空的。 “大人。”一声女子低低的通报,紧接着响起轮椅的碌碌声。 夏天恰好换好了衣裳,头也不回的对燎道:“去喝药。” 燎恍若未闻,身子未动。然而那轮椅却径直到了他的跟前,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递上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苦味冲鼻,燎咬了咬牙,打算忽视到底。只是他的算盘还未打响,熟悉的气息已到了跟前。“鬼颖师傅,辛苦你了。”白玉般的手接过药碗,直接凑到他的唇边。“亲爱的,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本监军一口一口的喂你喝?” 193. Chapter 193 临江城 再也持续不了继xù 的沉默,燎无奈的抬起眼,对上夏天墨玉一般的瞳眸,伪装的淡漠如冰消瓦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疼痛。自从他来到军中,鬼颖师傅也被接了过来。他与夏天每日同休同//眠,每晚都要服药。他知dào 这药是为了治他的病,服药后他会昏睡一整晚,完全没有知觉。可是今夜他觉有些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不想喝药,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候让她一个人承担太多。 他还在出神,唇上一凉,熟悉的气息已然漫过鼻端,一股苦涩的水流被哺入口中。目光对上她低垂长密的睫毛,这一刻的她收敛了冷漠,掀去了面具,就如最单纯美好的少女仰头虔诚的释fàng 着她的爱意。他只觉心魂不附,整个人痴迷的凝着她,喉咙不自觉的跟着滑动,将药汁吞了下去。 夏天轻轻一笑,离开他的唇,又要去喝药碗里的药汁。 那么苦的药啊!燎心中不舍,伸手抢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眼神一冷,夏天明显的误会了,以为他不想自己的碰触。哼了一声,扭身朝里面走去。 燎张了张嘴,想解释,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 这两个别扭的人,每天似乎都要上演一些别扭的事。鬼颖熟视无睹的拿回药碗放在身前的横板上,转动轮椅一声不响的出了寝帐。 站了一会儿,燎落寞的也向里面走去。寝帐最里面摆放着一张榻,不大,但睡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夏天面朝里侧躺着,身上搭着锦被的一边,另一边垂在她的身后,平铺在空出来的半张榻上。他脱了鞋,拉开被子脸朝外的也侧躺了下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背对着背,同盖一条锦被却只是各搭着一边,中间足足可以再平躺下一个人。 闭着眼睛,燎的脑子里却是另一幅画面:他们的新婚之夜,他与她也是如此清晰的划分着各自的疆域,一条锦被被拉得笔直。那时他还没有爱上她,她也没有爱上他,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如今,他们经lì 了这么多,却还是无法在一起。胸口有点儿发闷,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心里有些酸涩有些难过。 两声很低的呜咽声,夏天转回身,见燎平躺着,已然睡沉了。不知在做什么梦,他的眼角有湿润的泪水。支起手臂,她静静的看着他的睡颜半晌,抬起手轻轻的擦过他的眼角。 下榻换装,虽然明知他睡得极沉不会醒来,她还是放轻了手脚。穿上量身定制的黄金铠甲,佩上宝剑,尾端上扬的眉目,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英气。她举步欲向外走,可又忍不住回头望向榻上,深吸了口气,她坚定的走出了寝帐。 前锋营已集结完毕,招募到的十名敢死队成员站在队列的最前面,皆穿着黑衣,每人脚边各放着两个炸药包。 夏天一摆手,十名侍卫端着十个摆放着一千两白银的托盘依序走到敢死队成员的面前,一字排开。 夜色浓郁,火把的光亮照得如同白昼,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大声的喘气,只有风声在怒吼着,只有战旗在烈烈的抖动着。 “这些是本监军承诺给各位的银子,稍后会打包好送到你们的家人手上。除此之外,本监军保证必会善待你们的家人,让他们衣食无忧,平安而快乐的生活。白银有价,人心无价。你们能舍身取义,舍小我而全大我,就凭这份勇气和担当,你们便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夏天转头看向丰书堂,“请军师记下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不仅是他们,还有今后千千万万的好儿郎,本监军要立英雄碑,让千秋万代都铭记他们的功勋。” “是!”丰书堂大声的应道。 群情激奋,所有兵士的脸上都跃动起兴奋的光芒。而那十名敢死队的成员个个摩拳擦掌,完全没有去送死的悲壮,反而都充斥着掩不住的骄傲与感激之情。 冯元吉在一旁冷眼看着,禁不住挑眉点了点头。他早就知dào 这女子不简单,但像这样三言两语便激起了众人的斗志还是令他十分意wài ,不得不说,她很是个厉害的角色。 昼夜交替十分,也是城墙上把守的士兵最困倦的时候,敢死队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无声无息的潜行到了临江城下。二十几个炸药包同时点燃,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里,火光冲天,打破了人们的美梦,照亮了整个天际。 临江城门坍塌成了碎片,城墙半毁,城上的守兵被炸得尸骨无存。前锋营在蒋贞的带领下立时冲杀进了城中。 夏天注视着远处火红的半边天,神色平静。宇文启明却有些担心的不时看向她,虽然他不曾参与,但当年京城的那一场浩劫,那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爆zhà ,想必与此情此景十分的相像。虽然陛下还活着,可是她并不知dào 。 城中半晌没有动静,宇文启明正想派人去打探,忽见一名兵士撒腿如飞的从临江城里飞奔而来。目光一凛,宇文启明、夏天和丰书堂同时提马上前。 “报!启禀元帅,我们已经占领了临江城。” “好,大军准bèi ,我们进城!” 丰书堂略一皱眉,“慢着!”他低声打断宇文启明,“这城得的有些容易,恐怕个中会有蹊跷。” 夏天想了想,问那报信的兵士:“刚刚夺城我们受到的阻击可大?” 兵士应声回话:“只有几股小队进行了阻挠,但都被我军迅速剿灭了。” 果然有问题!这么难以攻陷的城池,其中竟然只有那么少的兵士,这根本说不过去。宇文启明略一沉吟,与丰书堂、夏天商量道:“恐防有诈,大军不宜全都开进城内。不如由本帅带一队人马先行入城与蒋贞汇合,确认城中无异,大军再过境。” “不行!”夏天第一个反对,“你是三军大元帅怎么可以以身涉险,要去,也是本监军去。” 宇文启明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你……” “听着,我们打了胜仗却不敢入城,这对士气是很大的打击。身为监军,我去十分合适。更何况袁龙骐要设圈套总要有人入瓮,他的算盘才打得响。我去,才能引得他们动手,你去,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可是……” 夏天不给他反对的机会,直接命令那个报信的兵士。“去,让蒋贞出来迎接本监军入城。” “是。”兵士抱拳施了一礼,转身又飞也似的向城中跑去。 宇文启明与丰书堂对视了一眼,还是放心不下。笑话,夏天若是真在临江城里有个什么好歹,他宇文启明还不得被陛下和七殿下生吞活剥了! 睁开眼,燎觉得四肢舒畅,心平气和。他的病情被鬼颖师傅控zhì 得很好,胸口再不那样疼痛,虽然在行军,但每晚彻底的休息,反而令他感觉身体好了许多。 习惯性的转头看向身侧,没有人,被子整个都盖在自己的身上,身边似没有睡过人。他心头一紧,忙起了身。 天光已然放亮,一走出寝帐他便感觉到军营中明显的不同。营帐似乎少了许多,其他的兵士虽还在各行其是,但那股兴奋劲儿却是遮掩不住的。 “监军大人呢?”他问寝帐外守卫的侍卫。 侍卫有些奇怪看着他,“大人不知dào 吗?” 燎脸上一热,心中的感觉更加不好,轻咳了一声,他肃声又问:“监军大人在哪里?” “我们已经攻陷了临江城,监军大人带兵进城了。” “什么?只有她一人带兵入城吗?”事实摆在眼前,大队人马还驻扎在此,宇文启明等人不会全部入城。 “还有蒋先锋。” 额上的青筋迸了又迸,燎转身就走。该死,宇文启明在干什么?居然让小天率先入城。若是城中有何不妥,她岂不是十分危险。 “燎。” 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轮椅,坐在轮椅上的人背微驼,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知dào 她的性子,她若不肯你去,你是走不出这里的。” “鬼颖师傅……” 守在帐外的两名侍卫立kè 附和道:“燎大人,监军大人让属下等保护大人的安全。” 保护安全?说得好听,燎暗自苦笑,是要监禁他才是真吧。 夏天与蒋贞并骑前行,前后左右簇拥着排列整齐的兵士,四周还有暗卫在保护。 临江城里十分安静,道路上的死尸蒋贞已让人清理干净,除了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回音和兵士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安静,安静得诡谲,安静得仿佛这座城里没有一点儿人气。 夏天极快的皱了下眉,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淡无波。身为主将,一言一行,甚至一个微小的表情都会影响军心,即便她觉得这里诡异又危险,却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 “报!”一个斥候兵跑到了她与蒋贞的马前。 “说!” “启禀监军大人、蒋先锋,城中百姓全部死在了家中,无一幸免。” 194. Chapter 194 无选择 “什么?”蒋贞与夏天皆是一愣。 “属下等起初并不知晓,敲门不应只当是百姓害pà 不敢开门。后来察觉不对,进去查看时才发xiàn 所有百姓均中毒而亡,无一活口。” 夏天眉梢微挑,目光如炬的看向门窗紧闭的一座座屋舍,毒死这么多的百姓,袁龙骐意欲何为?“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碰城中的一草一木,不得饮用城中之水,大军加快速度穿城而过。”眼波转动,眼角仿佛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倏地侧过身,恰好kàn 到来不及躲闪的袁龙鳞。 蒋贞跟着看过来,禁不住吃了一惊,“七殿下?” 见躲不了了,袁龙鳞索性快步走到夏天的马侧,以一个标准兵士的礼节恭敬的施了一礼,笑道:“属下龙七参见监军大人、蒋先锋。”开玩笑,他袁龙鳞要做的事谁拦得住。 蒋贞仰天长叹,一个夏天已让他觉得责任重大了,如今又加上一个七殿下,他都有些“不堪重负”了。当下忙着人急速回去禀报城中情况,又令所有人提高戒备。 夏天看着袁龙鳞,两人一马上一马下的静静对视。 “你来做什么?”没有火气,没有责怪,只是单纯的一个问句。 “杀敌,”和保护你。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不过夏天却似听到了一样,温和的一笑,点头:“那就跟着我吧。” 闽凌大军迅速穿过临江城,将一座死城抛在身后。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传言:屠杀百姓,残忍凶悍,灭绝人性。一时之间闽凌大军凶残的骂名传遍了各个角落,人神共愤,激起众怒。许多守将纷纷宣称,宁可战死决不投降,誓死保卫家园。 谁也没有想到袁龙骐会放qì 临江城,更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阴狠的招数来陷他们于不义。攻心为上,如此一来,闽凌大军失尽民心,接下来的路会更加难走,受到的阻碍会更大。 真的是够狠,够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袁龙纯派来了他的兵马,虽只有几千人,但至少表明了他愿意加入夏天一方的态度。且随军前来的还有一位故人——云无期。 宇文启明一见到云无期就狠狠给了他一拳外加一个大大的拥bào ,好兄弟多年未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袁龙鳞也十分高兴,拉着云无期问长问短。 当初袁龙翘料得先机,一道发配的命令让宇文启明悄悄的潜入闽地,而云无期弃官还乡则是去了靖地。两地蛰伏,为的就是今日。 “参见娘娘。”云无期对夏天施以大礼。 “不敢,云大人辛苦了。”夏天亲自将他扶起。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云无期微微一愣。眼前的夏天长高了,也成熟了。比从前还要美丽,气质也变得高华内敛,一身英气的戎装,周身透着几许威严与霸气。岁月成长,世事磨砺,她如换了一个人,让他几乎不敢直视。他在打量着夏天,夏天亦在打量着他。他黑了,也结实了。当初温文尔雅的书生,如今虽仍带着书卷气,却融入了一丝刚强的气质。试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潜伏在靖地这么多年,深入军中,培植力量,且没有被发xiàn 。这其中的艰难与危险,夏天想想都觉得佩服。 “娘娘,这些年您受苦了。”虽然不在一处,但并不代表云无期不知dào 她的状况,他与宇文启明、袁龙鳞一直都保持着秘密的联系。 夏天笑得淡然,“本监军再辛苦也不及云大人与宇文大人这些年的辛苦,当年居然真的以为你们一个被流放一个还乡,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云无期与宇文启明的脸色都尴尬起来,当年虽然不是他们的责任,但到底是他们欺骗了她。 夏天的目光也没有放过身为“帮凶”的袁龙鳞。 袁龙鳞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不是他不想告sù 她,而是条件真的不允许。 “本监军让人准bèi 了酒菜,你们三个好好得叙叙旧吧。”适可而止,夏天深谙其中的道理,更何况真zhèng 的“罪魁祸首”又不在这里。说来也奇怪,平时恨不得寸步不离跟着她的人,这会儿不知dào 哪去了。 过了临江城,大军仍沿着沛水而行。 燎望着江天一色,烟波浩渺,不知在想着什么。鬼颖转着轮椅停在他身边,亦抬头望着江面。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你找我有事?” 燎收了收心神,“是。” “不想再喝药?”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嗯。” 夏天不让他入临江城他就入不了了?怎么可能。疾步赶到城中见到夏天的身影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的放下。本来已经离她很近了,可看见她身边的小七时,他却硬是顿住了脚步。小七似有所觉的回头,他更是鬼使神差的躲进了队列中。他忽然发xiàn ,她的身边并不是非自己不可,其实早已有人代替,甚至这个人比自己更加合适。可是,他仍然不想再昏睡整晚。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也很无力。 “夏天不会同意。” “我知dào 。”他有些无奈却坚持。 “你的意思是‘阳奉阴违’?” 燎再一次无奈,语气中多了妥协的味道:“只要不是无知无觉就好。” 鬼颖没有做声,隔了半晌忽然转了话题:“你会不会觉得夏天已经认出了你?” 燎一愣,仔细的想了想,摇头:“不知dào ,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遥遥的望着他与鬼颖背影的夏天莫名的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她有气没地方撒的狠狠瞪了一眼燎,转头间看到丰书堂正向她走来。 “娘娘。”丰书堂了然的扫了一眼前面的两人,在夏天身边站定。“娘娘还是坚持要报仇吗?” 夏天挑眉。“这话是何意?” “臣是怕娘娘将来会后悔。” “丰大人果然如传说中的身有异能,而且这种异能竟是预知未来。”夏天笑着微嘲。 丰书堂并不为忤,淡笑道:“臣不过是以常理推断罢了。除了报仇,娘娘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夏天沉默,然而眼睛却一直望着远处那个高大瘦削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因为鬼颖师傅的影响,她总觉得他的背似乎也有些驼,那身令她十分不愉快的寂寞绝望的气韵里,还有着一种被隐藏的颓废。 “丰大人心中可有最爱的女子?” 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但丰书堂仍旧认真地答道:“有,臣的妻子。” 丰夫人。夏天还记得群芳宴上那个聪慧的女子。 “丰大人可娶了其他的姬妾?” “不曾,臣家中只有嫡妻一人。” 夏天看向他,笑眼中有了温暖的光。“为何?” 丰书堂笑意浅淡,语气却不浅淡:“心之所钟,唯一人矣。” “我也是,所以我别无选择。”将目光重又投向远处那抹身影,她说得轻快而温暖。 深深的看了夏天一眼,丰书堂脸上惯有的微笑慢慢的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忧虑。他沉思了片刻,“既然如此,恐怕我们要重新制定一下入京的策略。” “好。”夏天点头,振奋精神。“本监军洗耳恭听。” 加入了靖军的闽凌大军兵分三路,宇文启明、丰书堂带中军走水路,夏天、袁龙鳞、蒋贞、云无期带领前锋营、靖军和右军攻打褚城,冯元吉带领左军按兵不动,做夏天的接应与后备。燎与鬼颖自是跟在夏天的军中。 秘密的,云无期在宇文启明的安排下已与燎见了面,并得知了他的身份。君臣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唏嘘,知dào 此事仍要瞒着夏天,云无期再见夏天时不免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 原本依照宇文启明和云无期的心思是极不希望燎与袁龙鳞跟着夏天的。如今的夏天就是一个奇大无比的箭靶子,袁龙骐的明枪暗箭无一例外的都会齐齐的对准她,与她在一处实在是危险。可是他们不敢对燎说什么,而袁龙鳞,就算他们说破了嘴也无济于事。于是,在夏天冷漠且嘲笑的眼光中,宇文启明有些狼狈的登上了从临江城搬运来的船只,云无期则继xù 无限愧疚的隐没在兵士的营帐中。 天气越来越冷,初冬时节虽未飘雪,却已是寒气逼人。 夏天的右军一到褚城便遇上了袁龙骐派来的大将——付榕绍。听闻此人臂力惊人,可徒手举起千斤鼎,可开弓三百步外穿甲,可一人一骑在敌军大营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但,一对上面,夏天的右军就伤了三员副将,不得不说对方的实力即便不如传言,亦不容小觑。 两厢开始对峙,谁也不再轻易的出兵,即便出兵也只是试探虚实。 燎的药被鬼颖做了手脚,已没有了之前的药力,晚上不会再整夜的昏睡。于是,他发xiàn 每晚与他一同休息的夏天,在他“睡着”后通常会悄悄的起身,灯下看书,处理军务,或者思考战术。有时她也会睁着眼睛看着他的“睡颜”,用手指轻轻的描摹他的眉眼鼻唇。天知dào 他极力的平稳着呼吸有多么的难。她睡得很少,有时甚至彻夜不眠。然而,即便她睡着了也会噩梦连连。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沙哑的声音伴着清凉的泪水,低柔而耐心的一声声轻哄着。 195. Chapter 195 茶弥香 几次小的交锋,付榕绍并未使出全力,夏天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然而,似是受了临江城的教xùn ,越是到了晚上城上的把守越是严密,灯火通明,连个影子都照得透透的。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已经下过了几场雪,城墙上泼下来一桶桶的水,墙面冻了一层厚厚的冰,滑不溜丢的,别说搭云梯爬上去就是连只鸟都落不下脚。 “宇文那里传来了消息。”云无期脸色有些苍白,“沛水结冰,他们不得不弃船登陆,结果在刚上岸时遇到了伏兵,措手不及,大军损失惨重。” 夏天皱眉,还未开口,袁龙鳞已忍不住接话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攻破褚城去接应宇文他们。” “只是这付榕绍有些难对付。” 袁龙鳞看向云无期,笑得狂妄:“他老子付敬倒是木讷呆板的一个人,没想到这小子花花肠子这么多,这么不老实。我从前见过他几次,他还不是我的对手。”转头向夏天拱手,一副请命的样子。“请监军大人给属下一队人马,属下定捆了付榕绍献于大人驾前。” 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夏天斜眼瞥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的啪地一下打在袁龙鳞抱拳的手上,斥道:“一边老实呆着去,少在这里耍嘴皮子!” 眼睛瞪得浑圆,袁龙鳞不服气的一蹦三尺高,“我说到做到,若是拿不来付榕绍我愿意……” “猪啊你,闭嘴!”夏天眼睛比他瞪得更大。 袁龙鳞偷偷觑了燎一眼,气哼哼的住了嘴,敢怒不敢言,一张俊脸奇臭无比。 云无期低头轻笑,抬起头时唇边留了一抹笑过的细纹,“大人,如今该如何?” “你们先下去各自休息,晚膳后再过来继xù 商议。” “是。”云无期与蒋贞齐应了一声,袁龙鳞不情不愿,却也被云无期和蒋贞一左一右的拉出了帅帐。 夏天好整以暇的提起茶壶倒茶,看了一眼仍站在那里的燎,随意地问:“怎么,怕小七打不过付榕绍?” “倒也不是。只是……” “只是他太过金贵,容不得半点损伤,是吧?”夏天似笑非笑的接上他的话。 兀自沉思的燎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夏天促狭的向他招手:“过来喝杯茶,你杵在那里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眉眼依旧,只是眼神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 “若是小七不能去,派谁去?”她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 低头看着碧绿色的叶子在水中缓慢的一边旋转一边下沉,茶汤的颜色也跟着慢慢浓郁起来。“我去。” 夏天挑眉,毫不惊讶他的回答。“你与付榕绍也见过?你也有把握让他跪在本监军的面前?” 燎抿唇,眼睛固执的盯着茶杯默不作声。 “哎呀,你是小三的暗卫,什么人是你没有见过的呢!”她啜着茶笑着调侃他。 燎扬起目光,深邃的瞳眸里仿佛闪着细碎的星光,明明暗暗,温柔而宠纵,“我真的见过他。” 夏天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茶香弥漫在喉间,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向前探了身子,一手支着下巴,她弯了眉眼,兴趣盎然:“在哪里见的?” “在……” “娘娘,七殿下带兵出战去了。”云无期皱着眉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一眼瞧见夏天和燎坐在桌边的架势,愣了一瞬不免有些懊恼。 夏天挑眉,敛了笑容,斜眼睨着燎。 “七殿下被付榕绍所俘。”没多久,蒋贞跟着也闯了进来。 夏天的眉毛放平,坐直身子,拿起茶杯继xù 喝茶。 “娘娘!” “监军大人!” 云无期与蒋贞看她这副模样都急了。 夏天杯子拿得稳稳的,对燎举了举,笑道:“看来有人怕你抢了他的戏,先冲上去了。” 褚城的监牢里,袁龙鳞被吊在半空的锁链捆了双手,双腿亦被锁链分别锁了,凭空的被扯成了一个大字。只要四处锁链齐拉,他会被轻易的扯断四肢。 脚步声响。 “将军。” 铁门咔嘣一声从外面拉开,付榕绍大步走了进来。 袁龙鳞抬头看他,似笑非笑:“付榕绍,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付榕绍二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身材粗犷,却有着一张极不相称的清秀的脸。面对袁龙鳞,他似乎有些不太自然,轻咳了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的兵士立kè 上前解去了袁龙鳞手脚上的锁链。 “你们都出去。”看着袁龙鳞,付榕绍对身后的兵士吩咐道。 “是。” 铁门又是咔嘣一声被重新关上,牢中的兵士悉数退了出去,只余下他们二人。 “七殿下。” “你还认得本王是谁?!”袁龙鳞活动了下手脚,气定神闲的靠在牢狱里用来给犯人上刑的木桩子上,盯着付榕绍,讽刺道:“本王只道你前尘尽忘,目中无人了。本王还记得三哥特别嘱咐过你爹,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让你爹好好栽培。没想到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竟然做了袁龙骐的狗腿子。” 付榕绍眉梢挑了挑又放平,显是怒气升起又被他压了下去。 “你也不想想当初你家犯了事,是谁在帝父跟前保了你全家的性命,是谁让你这个外室养的儿子也能上得了国子监?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没有睿嘉帝有你付家一门吗?有你这个王八兔崽子的今日吗?你还与夏霜称兄道弟,拜了把子。你现在对阵的就是他的亲妹妹。付榕绍,你有什么脸站在本王的面前?你不嫌害臊,本王都替你羞得慌!” 付榕绍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额头上的青筋几次蹦起又几次落下。袁龙鳞一通臭骂,他始终微低着头,一声不吭。 “说!你别在这儿给本王装哑巴,你打算怎么办?” 付榕绍润了润嘴唇,轻抬眼眸,低声道:“睿嘉帝对臣和臣一家的恩惠,臣绝不敢忘。可百姓何辜,不该承shòu这战乱之苦。更何况自正德帝登基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放屁!”若说刚刚袁龙鳞的指责不过是半怒半装,此刻却是货真价实了。“本王看,是你付氏一门鸡犬升天,富贵荣华吧。袁龙骐篡位害兄,是个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他有什么资格登基帝位,又怎能令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付榕绍,今日你只能选择一条路,要么杀了本王向你的主子献媚表忠,要么打开褚城迎帝后入城。何去何从,你付榕绍摸着良心自己选吧!” 付榕绍有些不服气的扭了脸,闷声辩道:“闽凌大军凶狠残暴,居然将临江城屠杀一净,此等手段难道就是七殿下所谓的明君圣主所为吗?若没记错,当年的睿嘉帝亦是暴虐无道,朝中大臣不是被杀被贬就是被流放还乡。” 袁龙鳞气极而笑,劲松一般站直了身子,再无半分慵懒不羁的神色,“夏天说得没错,期许你是个明理之人,本王果然是头猪!” 付榕绍愣了愣,不禁气得一张俊脸儿通红。 “就算你再闭目塞听也应该知dào 我军元帅是何人吧,若真如你所言,他早该因流配边疆而心存恨意又怎么可能带兵出征。可见世人道听途说者比比皆是。还有临江城中的百姓,亦并非我军所杀,而是袁龙骐的蓄意嫁祸。如此不惜牺牲一城之百姓只为陷我军于不义,这便是付将军忠心耿耿的君主。” “七殿下这番推卸嫁祸才不是君子所为吧!” “对牛弹琴!” 付榕绍低头沉吟了一瞬,忽然大声道:“臣出征时陛下曾亲言,只要七殿下愿回京请罪,陛下念在兄弟之情定会对七殿下从轻发落。” 袁龙鳞已懒得再看他一眼,负手背过身去,嘲弄道:“既是如此,怎么大哥还被他腰斩两段?如此看来,这兄弟情分不要也罢。” 牢门之外,一门之隔,一人听到此处不禁微微一笑。 一名兵士匆匆上前禀报:“郑大人,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郑允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和煦地道:“本官知dào 了,进去通知你家将军吧。”说完,施施然的径自走了。 敌军攻城不该是严阵以待、戒备整张的吗?怎么这位京城来的郑大人如此轻松愉悦,仿佛不关己事呢?他迷惑的摸了摸头,上前敲响铁门,大声通禀。 夏天身着金甲,腰悬宝剑,骑在白马之上威风飒飒,气势凌人。 她亲自带兵压阵实属为数不多,众兵士只当此番要与褚城兵士一决高下,众将官只当是因为袁龙鳞身陷敌城夏天才会亲自披挂上阵。燎随在她的身边,未着盔甲,仍是一身蓝裳,在兵林将丛之中显得一枝独秀。 一上来,夏天就下令卯足了劲儿猛攻,直逼得对方出城迎战。而不等对方脚跟站稳,闽凌大军便直扑了上去,完全不顾两军交战的规矩。 似是看出了夏天的心思,付榕绍也不再手下留情,两军一时战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谁知天色渐暗之时,夏天突然鸣金收了兵。 付榕绍无心恋战,便也收了自己的队伍回城。 夜半十分,褚城的上空平白的窜出一个红色的火球。啪的一声爆裂,蟹爪的烟尾还未完全消失。城外一声炮响,盔明甲亮的闽凌大军铺天盖地的直攻向城门。 196. Chapter 196 螳捕蝉 守城的兵士完全傻了眼,等想要鸣钟示警之时却发xiàn 城门已然被人打开。 从城里有恃无恐的走出几骑,当先之人白衣白袍,墨色的长发未束,随风轻扬让人看不清面孔。而他的马上似还担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手脚垂下,不是个死人便是昏迷不醒。而他身后马上的几人都穿着与自己一样的服饰。 张开的弓不知该射还是不该射,是敌是友一时分不清楚。错愣间,闽凌大军已到了城下。而那几个兵士将身上的盔甲几下脱去,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衣。 城破,不过须臾之间。 做了俘虏他们才知dào ,白衣人马上担着的竟是他们的主帅付榕绍将军,那白衣人则是早前被生擒的七殿下袁龙鳞,而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却是趁着双方混战之时混入城中的暗卫。他们救了七殿下,迷晕了主帅,然后再与外面的大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 褚城的府衙暂时做了夏天的帅府。 甲胄未脱,夏天端坐在大堂的正位上,燎站在她的身侧,袁龙鳞、云无期与蒋贞分立两旁。付榕绍向上看了看夏天,屈膝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口称:“臣参见帝后娘娘。” 袁龙鳞有些得yì 的看着夏天,那样子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 夏天笑瞪了他一眼。“付将军请起。” 付榕绍抿了抿嘴唇,不太自然的站起身,抬头间看到云无期,他微感惊讶,但目光却变得坚定了许多。 “付将军既然还认本宫为帝后,自然也就是认睿嘉帝为帝君了?” “是。陛下乃榕绍及榕绍一家的恩人,臣绝不敢忘。” “可是,本宫听七弟说,付将军似乎心中另有想法。” “是。”付榕绍也不隐瞒。“臣心中确是有些疑问未解,但七殿下所言臣也并非没有听进去。正德帝派臣到褚城来退敌,臣的家人也同时被接入了京城。”他顿了顿,才道:“臣心中最敬佩夏阳大哥,当日京城沦陷夏阳大哥力战而亡,这对臣的触动极大,只是关于陛下的那些传言臣心里难免有些芥蒂。然而,如今看到云大人也在此处,臣再无疑惑了。但临江城的事,臣还是希望娘娘能亲自给臣一个解释。” “你很坦白。”夏天点了点头,“本宫不敢说自己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但屠净临江城的百姓除了给自己设置障碍有何好处?本宫只有一句话,临江城里的百姓并非本宫所杀。” 付榕绍略一沉吟,“臣相信娘娘。” “所以,”夏天脑子转得极快,“付将军是故yì 让七弟他们将你迷晕的喽?” 付榕绍轻点了下头。 夏天一个眼神甩向袁龙鳞,那意思分明是:“得yì 什么,若不是人家配合,你能说到做到?” 袁龙鳞脸上微红,可立kè 又瞪了回去:“那也是我的功劳,没我的劝说他怎么可能会配合。” 夏天翻眼白他:“吹牛吧你!” 那一个又不服气了:“不信你问他!”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一声未吱却对话了几个回合,看得云无期暗自好笑,看得蒋贞一头雾水,而付榕绍就更在状况外了。 唯独燎,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心里的感觉却极为复杂。小七与小天年龄相仿,默契十足,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对儿。说不酸涩是骗人的,可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抹煞。 “只是……”付榕绍提了口气,抿了抿唇又为难的泄了气,话都到了嘴边也没有说出来。 云无期低眉略一思忖,“付将军是担心袁龙骐会对你的家人不利?” 付榕绍感激的看向他,点点头。“自古忠孝难两全,没有陛下就没有臣与臣的一家,所以即便袁龙骐挟持了臣的家人来要挟臣,臣也不能有恩而不报。只是,臣的父母毕竟养育了臣一场,令父母身陷险境臣终究还是做了个不孝之人。” “那简单,本宫即刻对外宣bù 你宁死不降,被处决了。如此一来,袁龙骐也就没有理由动你的家人了。” 没想到夏天会替他着想,不仅如此,她这一番话已等于是放他自由,让他能够置身事外。付榕绍动容的复又跪了下去,“臣谢娘娘恩典。但臣绝不能临阵脱逃,何况这么做恐怕也骗不了袁龙骐。他深知臣与陛下的渊源,所以除囚禁了臣的家人,还派了郑允镐随军监视臣。” “郑允镐?你说郑允镐也在褚城?”袁龙鳞两步走到他跟前,情绪有些失控的大吼。 付榕绍明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是,他与臣一同来的褚城。” “他人呢?” “不知,应该还在城内。” 快速的身形带起一阵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袁龙鳞已气急败坏的冲了出去。“仔细搜查城中每个角落,务必把郑允镐给本王找出来,死生不论。”门外纷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他的吼声。 云无期有些担心,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燎,目光转到夏天时,发xiàn 她正挑眉看着自己。心下吃了一惊,忙收敛了心神。 郑大人,郑允镐。小七的反应与往事连在一处,夏天心里已然明白。“当年对小三用刑的就是郑允镐?”她问云无期,神色冰冷。 忍不住又看向燎,他有些拿捏不稳到底该怎么回答。 燎闭了下眼睛,无声的叹息令云无期一下子红了眼眶。“是,当日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狱司对陛下用的刑。” 两道上扬的眉峰,挑起的眼角,黑色眸珠一顾一睇之间有着不容辩驳的凌厉与杀气。“告sù 小七,郑允镐本宫要活的。” 京城,长宁殿的御榻上一对刚刚翻云覆雨过后的男女汗水淋漓的平复着气息。女子躺在男子的怀里,一只玉手轻轻的摩挲着男子胸前细腻的肌肤,带着安抚,亦带着挑//逗。 男子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勾起嘴角笑得邪魅恶意,“淳儿高兴吗?” “只要能与陛下在一起,淳儿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淳姬娇羞的将脸埋进袁龙骐的怀里,像是要将自己与对方融为一体,又似是想要竭尽所能的抓住些什么。 袁龙骐面无表情的望着榻顶的帷幔,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温柔怜惜:“朕的淳儿受委屈了,等朕平定了七弟的叛乱就给淳儿正名,朕要让淳儿做帝后,让咱们的孩儿成为太子。” “陛下!真的吗?”淳儿受宠若惊的抬起头,整个人趴在袁龙骐的身上,难以置信的问。 “自然。”袁龙骐转过脸看她。男子绝色的容颜清俊脱俗,沾染了汗水的面容非但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带着说不出的魅惑。“朕怎么舍得淳儿屈居人后,朕要给淳儿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陛下!”淳姬眼眶湿润,凑到袁龙骐的颊边深深的印上一吻。 袁龙骐笑着接受,也吻了吻她的额头。“只是……”他话锋一转,“虽然朕不喜欢敏慧,但她的父亲司徒弼当年曾有拥趸之功,即便如今的司徒弼已成了废人,但朕想罢黜她的帝后之位总没理由。可若是淳儿能立下一件奇功,相信就算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庸腐之臣也无话可说。” “什么奇功?” “这件事不会很难却会很辛苦。”他摇了摇头,单臂搂着她,另一只手玩着她的手指,叹息地道:“算了,朕怎么舍得朕的淳儿受苦,朕再想其他法子好了。” “到底是什么事,陛下,臣妾不怕辛苦的。” 微微一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七弟的叛乱令朕极为痛心,朕想尽快平息这场纷争,所以想淳儿替朕去请一人。” “什么人?” “夏天的哥哥,夏霜。” “夏……”淳姬一下子惊起,撑着身子大睁着双眼。 袁龙骐也坐起身,手指抚着她的下颌,清晰地道:“夏霜已娶了妻且他的妻子有了身孕,朕要你扮成夏天,带他的妻子回来。” “扮,扮成夏天?” “嗯,本来夏雨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她如今那个疯样子,朕也不指望她。你曾经与夏天共事一夫,对她极为熟悉和了解,况且夏霜的妻子还未见过夏天,你去,最为合适。” 淳姬微低了头,眼珠轻转,默不作声。 眉梢微不可见的挑了挑,袁龙骐将她揽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朕有心立咱们的孩儿为太子,可惜你的身份总归有些不妥。此事你若不愿,朕绝不勉强,至于咱们的孩儿……” “臣妾愿意。”淳姬抬起头,眸色坚定。“臣妾明日就起程。” “监军大人,我们被包围了。”一名副将匆匆走进大堂,急迫的连施礼都忘记了。 蒋贞眉心微皱却不见任何慌乱,对夏天拱了拱手,道:“臣去看看。” 夏天点了头,蒋贞才带着副将离开。 付榕绍心头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果然,蒋贞刚走不久,袁龙鳞就急火火的回了来。“是郑允镐带兵围困了我们,南门、北门都被围住了。” 郑允镐,又是郑允镐。夏天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燎,唇瓣弯起冷冷一笑,“传消息给冯副帅,让他带兵来救我们。” 197. Chapter 197 内外患 宫女拉开殿门,躬身侍立于一旁。明黄的衣角随着步子的迈动而撩起,一只黑金绣着帝王花暗纹的靴子跨过门槛,两旁的宫女立kè 低头跪在地上。 黑金的靴子径直出了殿门,寒月清辉,地上的影子移动间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如何?”两个身影停在御园的桥亭上,这里视野空旷一目了然,绝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陛下料事如神,宇文启明果然走了水路。不过天气骤冷,沛水结冰,他们匆匆登岸而我军以逸待劳,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让宇文启明和丰书堂逃了,不过他们身边也只剩不到千余人马而已。” “嗯,褚城那里怎样了?”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冯元吉传来消息,夏天与袁龙鳞夺了褚城活捉了付榕绍,不过郑大人已与冯元吉兵合一处,如今将夏天等人都困在了褚城里。” 薄唇弯起新月一般的弧度,“袁龙翘能派人潜在袁龙桀的身边,难道朕就不会派人了不成。告sù 郑允镐与冯元吉,不许伤了夏天,朕要她好端端的。” “是。” 一个身影快速消失在桥亭上,而另一个则负手立于桥上,欣赏起天上的一轮清月。 月光淡淡的罩在他的身上,明黄色的衣袍上大朵的帝王花仿若暗夜里恶魔的图腾,诡异,神mì 。 冯元吉的三万人马围在褚城的北面,郑允镐从他处调来的两万人扎营在南门之外。褚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如此一来,夏天等人等于被困在了一座孤城里。 府衙后面小院子的石桌边围坐着袁龙鳞、云无期和燎三人,燎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低头不语,云无期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敲着,也是一言不发,唯独袁龙鳞气难平的喋喋絮道:“这个郑允镐定是早有预谋,城中的粮仓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找不到。我们带来的粮食勉强只够三日,这个奸佞小人,本王发誓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还有冯元吉,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袁龙骐派来的奸细,平日看他大喇喇的,藏得还真是深!” 云无期毫无笑意的牵了牵嘴角,“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能够掌握我们那么多的消息。想那郑允镐不过一介文人,他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来兵马,除非一早就已伺机在侧。” “不知宇文他们现在如何了?” 倒了杯热茶给他,云无期安慰道:“损兵折将是免不了的,不过凭宇文的本事还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袁龙鳞端茶欲饮,闻言又放了下去。“希望吧。” 手中的热茶已渐渐变凉,燎仍低头沉思。 蒋贞快步走了过来,一见云无期禁不住长出了口气。“云大人在这里太好了。” “找我?”云无期站起身,袁龙鳞与燎也都看向蒋贞。 蒋贞递上一张纸,“这是南门那边射进城内的纸笺。” “写了什么?”袁龙鳞忙凑上去看。 云无期干脆直接给了他,冷笑道:“好一道攻心离间之计。” 袁龙鳞看了一遍,哇哇大叫的递给燎。“居然想鼓动靖军倒戈,他郑允镐也不想想这些兵是谁带来的。” “哼,他的如意算盘不止如此,就算靖军不造反,能让你们怀疑这些靖地兵士,也算达到了目的。外在的攻击并不可怕,若是内部开始瓦解才是真zhèng 的溃败。” 燎手中捏着纸笺,眉心微皱的见蒋贞手上还拿着一张,问道:“还有什么?” 蒋贞轻咳了一声,边递上边道:“他们说只要我们交出娘娘,就立kè 撤兵。” “什么?”袁龙鳞挑眉,“袁龙骐要三嫂做什么?” “花丝宝戒。”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说话的燎。“没有帝君之戒的帝君总归是名不正且言不顺。” “他本就是篡位谋权,想要正名身份,简直是痴心妄想。”袁龙鳞不屑。 “有多少人拿到了这些纸笺?”云无期问。 蒋贞沉声道:“守在南门的兵士几乎都有看到,还有一些褚城的百姓也看到了。虽然我已命人悉数收回,但只怕是堵不住悠悠之口。” 燎忽然起身问道:“小天在哪里?” 小天?蒋贞挑眉。可转念想到两人的关系又释然了。“刚刚也在南门那里,不知现在是否仍在。” 抽身离开,他没有只字片语交代,但袁龙鳞与云无期都知dào 他要去哪里。蒋贞茫然,望着燎的背影不解地问:“怎么了?” 袁龙鳞低了眉不想吭声,云无期惯常的微笑却也不想回答什么。 夏天站在南城墙上,墙垛的间隙里放着两张纸笺,她俯身向下,望着远处黑压压一个连着一个的营帐,好半天也不见动上一动。燎在城下看到她,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一口气奔上城墙,到了她的身边看到那纸上的字迹,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在怕什么?怕我从这里跳下去?还是……”她转身朝向他,唇边带着嘲弄的浅笑,“怕我一见到高墙便有心理阴影?” 燎沉默,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却澎湃难平。 夏天似也没期望他会有所反应,自顾自的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极目远眺,随意地问:“还能拖延多久?” “最多三日。” “三日!”眉梢微动,她将手撑在墙垛边,口气阑珊:“三日已经很多了。” 燎沉默。 有风吹来,墙垛间那两张薄薄的纸被带了起来,飘飘悠悠的向城下落去。夏天的目光一直追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你个问题。” 燎看着她的背影。 “如果我与小七同时落入水中,你会先救谁?” “你。”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夏天愣,转头:“为什么?” “因为小七会游水。”理直气壮,也理所当然。 夏天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如果他不会水呢,你是先救他还是先救我?” 这一次燎没有立kè 回答,而是微蹙了眉低头思考。 夏天似笑非笑的用一只手支着头斜靠在城墙边,毫不放松地又道:“换个说法好了,一个女子和天下江山你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你会选什么?” 燎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是紧张与探究,像是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甚至面上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夏天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根本不给他机会说话。“笨蛋,天下江山啊!有了天下别说一个女子,就是成百上千的女子还不是唾手可得。谁会傻得为了一个棵树而放qì 整片森林呢。” 呼吸有些困难,不知是激动还是害pà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他几乎就要问出口。 “所以小三放qì 了我。”夏天收起笑意,“那么你呢,燎,你会选什么?”越过他,她径直向下城的石阶走去。 燎张了张嘴,而她却顿住了脚步,微偏过头,一身孤高清傲的气质泛着一些铁血的味道。“希望你不要选错,燎,你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大军被困在城内,天气寒冷又缺少粮草,难免人心惶惶。肚子吃不饱,城中经常有百姓家中失窃,再加上云无期带来的几千靖地士兵因那些纸笺而被孤立歧视,军中械斗不断,兵士与百姓也颇多纠纷,一时间褚城里可谓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蒋贞与云无期竭力压制两方兵士,袁龙鳞更是以锦君王七殿下的身份下令不准侵扰百姓,挑起事端者严惩等命令。反观夏天倒是一派轻松,拉着燎每日里不是下棋品茶,就是喝酒赏雪,仿佛褚城的内忧外患与她无一点儿关系。 然而还未到三日郑允镐与冯元吉便按耐不住的齐攻褚城。三万多人对抗五万人,且还要分抗于南北两门。夏天得到消息时正在与燎对弈,指上捏了一枚黑子本要落下,想了想却换了个方向落在了一群白子中间。 燎抬眼看她,眸中有着不满与责备。 夏天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既然我一人便可安天下,又何乐而不为!” 燎的目光已不能简单的用严厉愤nù 来形容。 夏天唇边的笑意却更深更浓,她伸手摸出戴在颈项间的红线,抻出坠在线上的花丝宝戒,在他的面前摇了摇,语含戏谑:“为了它,你还要反对吗?” 战事激烈,虽然敌众我寡,但有袁龙鳞、付榕绍、蒋贞、云无期亲自上城督战,一时间双方战了个难解难分,不分轩轾。 夏天登上北城的城墙,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燎。袁龙鳞与付榕绍守北门,看到她的打扮两人都有些怔忪。 今日的夏天既没有顶盔也没有掼甲,而是一袭白色的衣裙,披着嵌了白色貂毛的白色披风。长发柔顺,耳上戴着白茸茸的精致护耳。一张素颜干净无暇,不娇不柔,不刚不烈,只余下一种说不出的美,美得不似凡间的女子。 而燎也奇怪,紧贴在她的身后,目不斜视的紧盯着她,仿佛随时都准bèi 出手抓住她、制服她。 袁龙鳞纳闷,付榕绍更加不解。只是,此刻不容他们追根究底。夏天一笑,一个跃身直接站在了城墙之上。 “三嫂,你干什么?”袁龙鳞惊叫。 燎跟着长臂伸出,马上就要碰到她时,却忽见她笑笑地转过身,指间坠着一根红线。光华耀眼,红线之上穿着的分明就是那枚帝君之戒。 198. Chapter 198 天之命 “冯元吉!”夏天站在城墙上高声喊道。 冯元吉以手遮阳向上望,一身白衣的夏天十分显眼,就像一尊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雕像,令人只能仰视。他眯了眯眼睛,从一边的副将手中接过弓箭,张弓,搭箭。她站在墙头如此暴//露明显的地方,他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虽然陛下有令要好端端的将她带回去,可他深知这个女人不能活着,否则死的将会是他自己。 嘴角一弯,张弓,放箭。 嗖!嗖!两声破空之响,几乎同时。 两支箭对飞,啪地一下,精准的撞到了一起,然后同时掉落。 夏天回头,付榕绍刚好放下弓。“厉害!”她毫不吝啬的竖起拇指,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扯了下去。后背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她顺势仰起头,头顶是燎又急又怒的脸。那边的袁龙鳞早被气疯了,手中不知何时也摸过一张弓,对着冯元吉连发了三箭。 这三支箭来得又快又狠,一支连着一支,都是朝着咽喉的位置,却是左中右三个不同的方向,无论冯元吉朝哪边躲都躲闪不过。不过冯元吉也并非等闲之辈,拉过一旁的副将挡在自己身前,人肉盾牌之下,他堪堪躲过一劫,而那名副将则咽喉中箭而亡。 夏天扒开燎禁锢的手,向城下望去,见冯元吉没有死,她才道:“袁龙骐不是要我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这个冯元吉你们先别杀,我还想让他再给我传一次消息。”说着,她又要跃上城墙。这一回,她还没起身,两只手臂已被人死死抓住。她左右转头,看向一左一右分别拉住她的燎与袁龙鳞。 “莫再胡闹了,危险。” 夏天挑眉笑看向燎,“还有更危险的。”用力甩开两只手上的束缚,她重新跃上城墙。 城下是不断攻城的敌兵,身边是守城不殆的己兵。夏天无惧的傲立在城上,远望着躲得隐蔽的冯元吉,高声喊道:“冯元吉,你的主子不想要帝君之戒了吗?你敢动本监军,你信不信本监军会让你的主子亲手杀了你!” 冯元吉皱眉,一招没杀成她,他的麻烦确实不小。 夏天拿出花丝宝戒,在空中摆了摆,映着阳光,它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所有人都被这光晖吸引住了眼球,攻城的不攻了,守城的不守了,全都呆呆的望着夏天。 衣袂翻飞,长发飞舞,夏天轻轻一笑,将花丝宝戒向自己的手上套去。 “不可!”燎沙哑着喉咙大吼。 夏天扭头看了他一眼。燎禁不住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声音噎在喉间,浑身战栗不止。本欲上前阻止夏天的袁龙鳞见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莫名的看向他。 这一迟疑,夏天已将戒指戴在了手上。一瞬间光华四射,一片亮眼白光将她的身影遮去。 众人惊呼。 袁龙鳞骇然的扶住瘫软的燎,无措的望着那一团包裹着夏天的白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痛,悔,伤,悲。燎的眼前一直不停闪现着她看他的那一眼,那么强烈的恨、责备与无法原谅。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她根本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她在逼他做选择,选她,或是小七。而他,再一次抛弃了她。一颗心像是被人生生的挖去,整个人轻飘飘的,似是再也找不到重量。他想起这几夜,她总会发低烧,天明时又会恢复如常。她发烧的时候,常会拉着她问:“为什么你总是不肯让我看清你的样子?” 他涩然,越发不敢向她说明一切。不是他不肯让她看清,而是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从前的模样。他已不再是袁龙翘,而是一个毁了容貌,毁了声音,残缺了身体的燎。 而此刻,他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白光逐渐消失,众人皆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白色,斗篷。墨色,长发。城墙之上,依旧屹立着一名美丽的女子,只是她的右手的中指上多了一枚雕刻成牡丹式样的花丝戒指。 “三嫂!”袁龙鳞兴奋的大叫,她没有被送到什么异世,没有离开他们。他不敢置信,可又欣喜莫名。 冯元吉揉了揉眼睛,仰头望着夏天,那传说中的帝君之戒竟戴在了夏天的手上,且她还好好的活着。这,怎么可能? 燎颤抖的扶住袁龙鳞的手臂借力站直身,说不激动是骗人的,他此刻好想走过去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看来本宫就是那天命所归之人!”夏天举起右手,面色平静地道,“告sù 袁龙骐,本宫会向他拿回帝位,若他仍旧执迷不悟,定会受上天惩罚。”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这仗还怎么打?帝君之戒虽不是人人都见过,但关于它的传说很多人都听过。即便没有听说过,看了如此玄奇神mì 的一幕,也不由得另眼看待夏天,心里暗想着或许她真的是天命之女。 “报!”一名斥候兵拨开众人挤到袁龙鳞等人跟前,“禀殿下,南门外出现援兵,打的是章君侯殿下的旗号。” “二哥?”袁龙鳞略感意wài 。“有多少人马?” “两万人左右。” 袁龙鳞看向燎,可燎此刻的心里眼里只有夏天一人,其他的根本无法顾及,看他的样子可能连他们的对话都不曾听到。袁龙鳞藏起眼中的伤心,与付榕绍对视了一眼,吩咐道:“告sù 蒋大人与云大人,与援军配合,务必要将郑允镐活捉。” “是。” 夏天漠然的转身跳下城墙,理也不理众人,径自离开。 “小……”燎想要伸手拉住她。 偏过头,夏天看向他的眼神无悲无喜,甚至没有他的影子。“我说过,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缓步离开,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个万劫不复的结果。她是在赌,用自己的去留赌他的选择。这枚花丝戒指带她来到这里,或许再戴上时她会被重新送回现代。即便被送回去她也不在乎了,如果他放qì 了她,那么留下与回去又有何分别?她其实早已认出了他,即便一开始没有,但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又不是石头草木岂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一日,他与宇文启明、秀娘相认,她就站在门外。听到他亲口承认,听到他说要瞒着她,听他说他与她再无缘分。那一刻,她恨他恨到了极点,所以她一找到机会就羞辱他,折磨他,可心里又期盼着他能亲口告sù 她——他就是她的小三。她给了他无数次机会,甚至用身体的接触打破他的心理防线,可是他仍旧退缩,仍旧躲避,到最后仍旧放qì 了她。 她终于戴上了戒指,她还在这里,很好。 袁龙权亲自带兵驰援,两方的兵力从敌众我寡变成了两厢持平,且夏天在北门处当众戴上了帝君之戒彻底打垮了敌军的气势,除了冯元吉仓惶逃走,连郑允镐都被活捉了。 闽凌靖章,四地联军完胜。 郑允镐被带上府衙正堂时,夏天正笑意盈然的与袁龙权在寒暄,袁龙鳞、云无期、付榕绍、蒋贞和几个副将都在。而每次都不离夏天身边左右的燎,这一次却破天荒的站在众人之后,且脸色灰暗,落寞黯然。 夏天转眸看了看郑允镐,勾唇浅笑,淡淡地道:“郑大人,又见面了。” 郑允镐身上的盔甲已被除去,只穿着内衬的红色战服,发丝稍显凌乱,双眼染血,在极力的保持着镇静。 “郑大人这些年一路升官发财,好不威风,可惜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当日你害本监军的夫君受苦,今日本监军就让你好好尝尝其中的滋味。” 燎陡然抬起头,有些惊喜的看向夏天。她还承认自己是她的夫君,难道……本已沉寂绝望的心,此刻又升起一丝希望。 “去请伙头营中刀法最好的师傅过来。还有,让他们带上最顺手的刀具。” 郑允镐听得心惊,他不知dào 夏天要做什么,可是听上去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恐惧就像是一口无底的水井,越是沉陷越是觉得窒息。 夏天气定神闲,其他人虽不明就里却也权当是在看戏。 不一会儿的功夫,来了两名上了些年纪的伙头兵,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把菜刀。 郑允镐看的胆寒心跳,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儿。 “两位兄弟是厨房的?刀法如何?”夏天问的亲切。 一个道:“属下剔鸭子能使骨头上不沾一点肉丝儿。”另一个道:“属下切的萝卜丝儿比头发丝儿还细。” “好,那本监军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完成得好,重重有赏。”她一指郑允镐。“你们看到这个人了吗?” 郑允镐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试图与她指的方向拉开些距离。 “本监军要你们将这个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割得越薄越细越好。” 两个伙头兵愣住,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郑允镐吓得半天没回过神。 “本监军无戏言,两位兄弟这就动手吧,也让本监军欣赏一下你们的刀工。”夏天笑意融融的将身子向后靠进椅背,话说的轻松随意,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 199. Chapter 199 藏中毒 两个伙头兵对视了一眼,心说这是要将眼前这名敌军的大将碎尸万段啊!只是他们杀鸡宰羊,片鱼切肉,在厨房里做了半辈子的饭,却从未杀过一个人。看看手中的菜刀,他们是真的不知该如何下手。 “二殿下,救救臣。”伪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夏天是不是虚张声势的吓唬人他郑允镐看得不能再明白了,女子眼中的决绝狠戾虽掩藏得深,却逃不过他这个最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只是慌乱间他连使得他大败的罪魁都忘了,病急乱投医的向袁龙权求救。 袁龙权满是厌恶的皱了皱眉。 “二殿下,看在陛下的面上,救救臣!” 他不提袁龙骐还好,一提起,袁龙权不由得怒火中烧。木着一张脸转向夏天,平板地道:“这两个伙头兵不成事,本侯军中倒是有个侩子手,最擅长凌迟点天灯。不如叫他过来如何?” 夏天乐了,一双笑眼看向郑允镐,故yì 慢悠悠散漫漫吐出两个字:“好啊!” 郑允镐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地上。不敢置信的望着袁龙权,喃喃如自语:“为何?二殿下,为何?” “大哥被袁龙骐腰斩处死,你就是帮凶,本侯恨不得把你扒皮拆骨,又怎么可能会救你!” 夏天微笑,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再进来的兵士是个彪形大汉,手上提着一把鬼头刀,满脸的络腮胡子,问安都问得瓮声瓮气的。 夏天十分满yì ,看郑允镐吓得不轻,她笑得愈发欢快。 “脱了他的上衣。”袁龙鳞也跟着凑热闹。 红色的军服上衣被扯去,郑允镐赤//裸了上身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刽子手士兵也着实的坏,拎着鬼头刀在他的身上来回的蹭来蹭去。 “你,你干什么?别过来,你别过来!” 鬼头刀的刀锋极利,刮拉在皮肤上寒恻恻的,透心的凉,也透心的疼。虽被擒住,但郑允镐心里却是盘算好了的。如果盘问他,他有三言两语的应对;如果将他关押,那么他可以找到机会逃跑或者等人来救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夏天根本不问也不关,竟是直接就要杀了他。眼看着刀锋在手臂上埋入肌理,鲜血伴着疼痛呼啸而出,他的理智瞬间崩溃,歇斯底里地大喊:“夏天,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夏天笑眯眯的对刽子手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xù 。 一块血淋淋的肉从手臂上割了下来,郑允镐杀猪般的大叫不止。 袁龙鳞掏了掏耳朵,嫌恶的挑眉瞪他。 “你晚上……就不会……啊,就不会睡不好吗?啊!” 燎猛地将目光移向狼狈躲避的郑允镐,夏天晚上睡得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且这几日每晚低烧,连鬼颖师傅都诊不出缘由,只推测或许是因为多年积郁,伤心劳力所致。难道并非如此,而是另有隐情? 夏天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郑允镐到处乱跑却跑不出巴掌大的地方。 “摄魂香,摄魂香的毒……” “住手!”燎低哑的嗓音从人后突然响起。 袁龙鳞察言观色,又听到“摄魂香”三个字,忙上前拉住刽子手士兵,瞪着郑允镐,怒道:“说清楚!” 臂上已被割下两块肉,血流如注,汗与泪混在一处,双腿更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郑允镐捂着伤口叫苦不迭。不过此刻是他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忍着剧痛,他艰难的开口:“当初,当初夏……睿嘉帝后身中摄魂香,睿嘉帝交换得来的解药虽然确实解了摄魂香的毒,但,但解药中却藏了另一种毒,可在五脏内隐藏数个月或者数个年头。起初会令人夜不能寐,噩梦缠绕,毒发时则会夜夜发热,吐血昏迷。若不知是中了此毒,只当是积劳所致。” 燎越听脸色越沉。 袁龙鳞看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解药呢?” “解药,解药的药方只有我知dào ,你要保证不杀我且放了我,我才给你药方。” “那位兄弟,别停手呀。你吃过片皮鸭没有,就照着样子来。你做得好,本监军赏你千两黄金如何?”夏天悦耳的声音压过众人的声音,带着调侃与满不在乎,完全置身事外,好似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郑允镐有些傻眼,一边惊恐的看着夏天,一边努力的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够清楚。 片皮鸭?那两名站在一旁的伙头兵目视着地上鲜红的血迹,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嗓子里刮剌剌的仿佛有什么东西难以下咽,怕是这辈子再也不想吃鸭子了。 刽子手士兵顿时气势高昂,手上的鬼头刀又挥舞了起来。 袁龙鳞板了脸,怒瞪了夏天一眼,对刽子手士兵一挥手:“退下!还有你们也退下。”他又指向两名伙头兵。 “袁龙鳞,你捣什么乱!”夏天不乐意了。 袁龙鳞也不理她,只问郑允镐:“药方是什么?” “我现在怎能告sù 你。”有了谈条件的筹码,郑允镐的底气足了些。“你要先将我送出城去,等我安全了,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袁龙鳞的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本王看你是苦头吃得还不够!” “各位将军,”夏天也不理他们的“讨价还价”,慢悠悠的说自己的,“你们谁能将郑允镐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本监军不但会兑现那一千两黄金,另外官升三级。” 郑允镐惊悚。 众人亦惊悚。 还是云无期看出了些端倪,下意识的看向燎,果见他的脸色已白得没了血色。 夏天翘腿而坐,明眸善睐,唇边淡笑,完全看不出丝毫被威胁的恼怒,愤恨,或者恐惧。她平静的看着一切,就像在看一出戏,在看一个或一群跳梁小丑。 郑允镐这会儿的害pà 是绝望的,从心往外,再无一点儿希望。除了燎与云无期,几乎所有人都在想,郑允镐定是在胡说,看夏天的反应就知dào 了。 袁龙鳞都有些拿不准了。 云无期担心的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燎,上前说话:“郑允镐,解药的药方,这是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如果你放qì ,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介yì 送你一程。” 袁龙鳞微怔,看看夏天,又看看燎,心里也明白了过来。面沉似水,他努力压着火气,大吼:“说,解药到底是什么?” 啪!夏天一拍桌子,站起了身。“你们到底还有没有把本监军放在眼里?”抽出案桌上放着的宝剑,她身姿飒爽的快步走到郑允镐的面前,举剑便刺,“谁说他有生路,本监军要他的命阎王就得收。” 郑允镐大惊,本能的想躲。只是,他快,夏天的速度更快。宝剑寒锋森然,冷硬得令人喘不上气。 “不能杀他!”袁龙鳞一推夏天的手腕,夏天被他的力道带着身子一偏,手中的剑失了准头,剑尖在郑允镐的鼻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鼻子刺痛,郑允镐高度紧张的神经彻底崩溃了,双手捂着鼻子哇哇大叫:“我的鼻子!我的鼻子!” “袁龙鳞!”夏天冷肃着脸,显然已是气极,挥剑又朝郑允镐刺去。 “三嫂!”袁龙鳞无奈,只能挡在郑允镐前与她过招。“三嫂,不能杀他,我们总要先问出药方。”夏天也不答话,拼了命的攻向郑允镐。 袁龙鳞一边为郑允镐解围一边苦劝还一边不停的向燎使眼色,然而燎却如入了定一般低垂着眼帘只盯着脚下的地面。云无期心中的担忧愈加浓重,却也只能暗中戒备着面无表情的袁龙权。 虽然夏天那点儿功夫实在有限,但一个拼了命,一个一心二用且畏手畏脚,袁龙鳞还真有些拦不住她。寻了个缝隙,夏天一剑直取郑允镐的心窝。这一剑又快又狠,用了全力。 袁龙鳞给燎不知使了多少眼色,见他没有反应心里正气,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阻拦不及,他伸手直接握住了剑刃。血一下子流了下来,惊了一屋子的人。 夏天的眼角跳了两跳,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三嫂!”袁龙鳞慌着去扶她,却有人比他更快的抱住了她的身子。 袁龙鳞看清来人,不满的挑起眉梢却没说什么,将手中的剑一转直指吓呆了的郑允镐,目如染血,厉声喝问:“药方是什么?” 夏天醒来的时候,榻边守着她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蕊儿。 “娘娘,您醒了。快,这汤药是鬼颖师傅吩咐的,说您一醒来立马就得喝下去。” 夏天犹豫了一瞬,起身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很苦,比黄连还要苦。“你怎么会在这里?” 蕊儿一边收拾药碗,一边答道:“是七殿下派人接奴婢过来的,军中除了鬼颖师傅都是男子,不方便照顾娘娘。” 夏天拉住她忙碌的手,微叹了口气,“对不起蕊儿,说好要给你平静的生活,却又一次打扰了你。” “娘娘说的哪里话,能来照顾娘娘,奴婢十分愿意。” 夏天牵了牵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这解药是郑允镐给的?” 蕊儿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是前日到的,听说七殿下与燎侍卫去了什么山谷寻一味药,昨日傍晚他们回来时都受了伤,不过幸好解了娘娘的毒。” “他们受伤了?” “嗯。” 200. Chapter 200 袁龙翘 到了袁龙鳞住的小院,夏天没有马上进去,因为她从窗口看到袁龙鳞的榻前坐着个女子。看她的背影与动作,应是在喂袁龙鳞吃着什么。 看来她昏迷的这几日发生了不少事,连军营之中的女子也多了起来。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她嘲弄的轻嗤了声,推开了门。 听到声响,榻边的女子立kè 转回了头,与夏天的目光对上,她似是十分惊讶又似是早有预料,咬了咬唇,端着碗勺站了起来,仰起头倔强地道:“我来,是为了给爹爹和大哥报仇。” 夏天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袁龙鳞,见他虽然面色苍白了些但看上去还好,便淡淡地道:“我听蕊儿说你受了伤,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三嫂!”袁龙鳞坐起身,“三哥受的伤比我重,他那里恐怕没人照顾,你是不是……” 夏天置若罔闻,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走了出去。 夏雪听得迷糊,忍不住问:“你三哥,你哪个三哥?” 袁龙鳞黯然的抿了唇角,神色复杂的直到望不见夏天的身影才仰面躺下,直直的盯着帐顶怔怔发呆。 夏天神游般的在褚城里到处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无依,魂也无凭。她很想这样一直走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去管。然而,路还是在脚下阻断,她抬起头,眼前的房子是原来府衙的衙役居住的地方。她苦笑,蕊儿的话她以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却原来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燎就住在这里,自从她毒发他便搬到了这里。 推门进去,长方形的屋子里一边是一溜的通铺,另一边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张板凳。通铺上孤零零的睡着一个人,正沙哑断续的呢喃着:“水……水……” 夏天转头看向那张旧桌,桌上的茶壶茶碗还算干净。她走过去倒了碗水,端去喂他。离他近了才发xiàn ,他的嘴角额头竟都是淤青的。 唇一沾水,他立kè 大口大口的喝起来。一碗水喝尽,那干裂的唇才湿润了些。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孔魂梦之中不知萦绕了多少回。“小天!”他轻唤出声,深邃的眸光一扫冷郁晦涩,细碎的盛满了暖暖的温柔。 夏天漠然的扶他重新躺下,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小天!”手臂被抓住,夏天虽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是……你的小三!我是袁龙翘!” 见夏天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了想又一字一顿郑重地道:“我是袁龙翘!” 夏天冷笑着转回身:“那又如何?袁龙翘,很了不起吗?你不是燎侍卫吗?怎么不继xù 装下去了?” 袁龙翘眉心一痛,涩然的垂下眼眸,所答非所问地道:“对不起,我还活着。” “好笑,我又不想要你的命,你用不着因为没死成而跟我道歉。” “小天,我没有死。我知dào ……不该瞒着你。” “你知dào ?我还以为你会咬着这个所谓的秘密一直到死呢!” “小天……”袁龙翘觉得难过,却也无可奈何。胸口隐隐的痛,抓着她手臂的手也松了劲儿。 夏天顺势将他甩开,毫不留情,冷冷地道:“你不是怕连累我所以要让我离开吗?你不是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准bèi 自己牺牲吗?你不是怕我嫌弃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你不是怕你与袁龙桀一样的绝症会让我再承shòu一次死亡的痛苦吗?你不是因为利用了我而保护你七弟而怕我不原谅你吗?你不是让所有人都不要告sù 我真相吗?怎么,现在不想再瞒着了?” 袁龙翘无言以对,痛苦万分。 夏天左眉挑起,袁龙翘知dào 这是她气极了的表情。胸中的疼痛愈加强烈,她的反应他其实早有心理准bèi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难以接受。她的决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日她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也一定要杀了郑允镐时他便已有所觉悟。 只是…… “我给过你机会,所以现在,不管你是袁龙翘还是侍卫燎,都与我再没有关系!” 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一股腥甜向喉头涌去,被他狠狠的压下。 “不是这样的!”车轮辘辘,鬼颖转着轮椅的车轮缓缓的进了来。“夏天,三殿下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应该知dào 。” 夏天冷漠的向外走。“知dào 又如何?” “七殿下将他带来的时候,他与死人几乎无异。除了一张脸面目全非,身上大部分都被烧伤。我花了很大的力qì ,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救回他的性命。可是他一听说你要替他报仇,就发疯一般的要恢复武功。夏天,你不知dào 烧伤的痛苦,那种痛是这世上任何一种痛都无法替代的。手指无法弯曲,膝盖无法打弯,甚至走路都没有办法,可是他却要恢复武功。夏天,你能想象他所受的苦吗?那时,你每在山洞之中他都守在洞外,你每在河水之中他都守在岸边,那一次你溺水是他救了你,为此,他高烧了两日。他为你做的你看不到,你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里,相信我,当你受苦的时候,他一定比你更苦;当你伤痛的时候,他一定比你更痛。夏天,有一个人肯如此为你,你知不知dào 你有多幸福。” 夏天嘲弄的一笑:“幸福?鬼颖师傅,你觉得这几年我过得幸福吗?” 鬼颖轻叹了口气,有些神伤:“至少比有些人要幸福许多。” “幸福,不是比较得来的,而是自我的一种感知,就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你袁龙翘认为我夏天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子,要放我自由,那为何不做得干脆利落些。”夏天彻底被激怒了,说出的话字字如刀,毫不留情的一句句直戳袁龙翘的心窝。“你怕我接受不了你如今的这副样子,好啊,就当我接受不了,那你干嘛不直接让我面对这个事实,或许我就死了心,从此忘了你,这不是你最希望的吗?”冷冷一笑,她言辞更加锋利。“其实,你是害pà 我忘记你,甚至嫌弃你!你想我永远记得你,而且记得的是最完美的那个你。你表面上好似一切都是在为我考lǜ ,甚至还伟大到要成全我和小七。可实jì 上,这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那点可笑的虚荣心。袁龙翘,我甚至怀疑,当你看到我痛苦心碎,挣扎难过时,心里是不是非常爽,非常得yì 啊!” “不,小天,我怎么会……” 夏天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而且,你们怎么知dào 我接受不了!就算当初被炸毁的那张脸难道会比你们给我看的那个棺木里破碎的尸体还要可怕吗?袁龙翘,你懦弱、自私,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喉头骤紧,他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鬼颖亦沉默。 稳了稳紊乱的气息,夏天呼出口气,所有压抑的愤nù 发泄了出来,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人也平静了下来。“我刚刚说了气话,但其中也不乏事实。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但你也伤我伤得很深,尤其是我们的……” 孩子……袁龙翘自然知dào 她说的是什么。他们的孩子,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当然也是他的。眼睛痛涩得睁不开,他索性闭上双眼,听着她决绝地说:“袁龙翘,我们两清了。” 他想说:“小天,我错了!” 他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想说:“不要走,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嗓子里憋着一口血,哪怕他略松口气血都会流出来。 她走了,一步一步仿若踏在他的心尖上。他听到她在门外讽刺小七:“袁龙鳞,你的保密功夫不错嘛!”他没听到小七的声音,耳边是鬼颖师傅的轻叹:“既然舍不得,为何不留下她。” 他不是不想,真的。只是,不忍心再勉强她。 夏天回到自己的房里,蕊儿正在摆放碗筷,见夏天进门,不由笑道:“娘娘的鼻子真好使,奴婢今天做了您最爱吃的菜!” “蕊儿,帮我简单收拾两件衣裳。” “娘娘要去哪儿?” “离开这里。” “啊?为何?” 夏天苦笑着摇了摇头,“蕊儿别问了,我会让人送你回家,从今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再不要与我们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娘娘……” “三嫂!”袁龙鳞白着一张脸,三分忐忑七分急切的走了进来。“你不能走!” 示意蕊儿去收拾东西,她随意的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拿起筷子,每道菜都翻了翻却没有入口的意思。“七殿下,你不觉得你太强人所难了吗?第一,我与袁龙翘已说得很清楚明白,我们之间互不相欠,所以我不再是你的三嫂,请你叫我‘夏天’。第二,走与不走是我的自由,更何况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的,三嫂,你错怪三哥了。”袁龙鳞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当初骗你的人是我,三哥那时人还昏迷着,什么都不知dào 。是我,……是我骗了你!” “没错,你确实骗了我。不过,他清醒之后难道你还一直拿刀威胁他不准与我讲实话不成?” 袁龙鳞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脸色越发白得透明,他本就受了伤,来回折腾这么久发线间都是汗。好半晌,他才支吾道:“不管怎样,你不能走。袁龙骐的人一直在虎视眈眈,离开我们你会十分危险。” 这话倒是真的!夏天放下筷子,皱眉沉思。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袁龙鳞略松了口气。“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只要你肯留下,你要我们做什么都成。” “真的?”漫不经心。 “当然。”万分肯定。 夏天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的挑衅道:“如果我要帝位,要这整个天下呢?” 袁龙鳞怔了下,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 “恐怕你做不了主吧。” “可以。”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袁龙翘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201. Chapter 201 并肩战 闽凌靖章联军当晚急行军,突袭吴城,夏天亲自督军上阵,袁龙翘与袁龙鳞虽有伤在身亦都跟着上了战场,反倒是袁龙权声称身体不适,留在了后方。当然,这样一来,他带来的章军也就成了摆设。想保存实力?夏天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有蒋贞、付榕绍为将,这场战事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不到半夜吴城便被拿下。 夏天带中军入城时吴城的降兵正在出城,两旁的火把将黑夜照成了白昼,黄金铠甲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越发显得如玉的容颜如云塑雪雕。如此一枝独秀,即便在众人簇拥之中仍是最为醒目特别的。 “天帝之女!呀!那不是天帝之女!” “难怪我们会败!” “是呀!天帝……” 夏天注意到降兵队伍里涌起的骚动,问道:“怎么回事?” 云无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监军大人戴上帝君之戒之事很多人都已知晓。” 夏天一点就透,语气却是不以为然:“云大人果然能审时度势,手段亦很高明。” “大人过奖了。”笑容依旧,云无期在马上施施然一拱手,神色坦然。 夏天耸了耸肩,眼光不经意的扫过跟在她身后的袁龙翘,心思一转,故yì 道:“既然效果这么好,不如我们好好利用一番,如何?” “大人有何高见?” 夏天对配合默契的云无期满yì 的点点头,故作神mì 地道:“自然是要做得玄幻一些!” “嗯?”袁龙鳞十分想问“何为玄幻”,可一想到夏天还在生他的气,话都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一个音调。 夏天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昂首挺胸的拍马向前,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袁龙鳞气得直咬牙,自己运了半天的气,到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 见夏天昔日那股活泼刁钻劲儿又回来了,袁龙翘心里不觉高兴起来。她的好心情影响着他,就连胸口的疼痛也跟着减轻了许多。思绪还未转完,降兵之中突然蹿起一人。那人身法极快,踏着降兵的肩膀和脑袋,飞身直逼向夏天。 电光火石。 云无期离夏天最近,大喊了一声“有刺客!”,本能的想挡住对方的进攻,却被来势汹汹的一掌直掼下了马。不过眨眼之间,刺客轻而易举的挟持住夏天,飞身逃走。 袁龙翘最先反应过来,起身紧追。 一时间队伍乱成一团。袁龙鳞眼看着三哥的身影远去,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不得不留下来善后。 带着一个人,刺客的速度竟也不慢。袁龙翘的体力不济,却始终咬牙紧随其后。一跑一追,围着吴城跑出去几十里。夏天被夹在腋下,一身盔甲反成了催命符,不仅硌得慌,而且勒得她差点儿窒息了。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才在被动奔跑的颠簸中将头盔摘下来。 再也跑不动了,刺客喘着粗气放下夏天,回头看向同样气喘吁吁的袁龙翘。早就注意到他的一只脚是跛的,却没想到不管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为今之计,唯有先除掉这个祸患。 混在降兵中,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打定主意,刺客一手按着夏天,另一只手去抽她腰间佩着的宝剑。 夏天也在想如何能腾出手拔剑自救。对方压制她的手刚一松,她立kè 给了他一肘,抽出宝剑跳起身。 刺客显然没料到她的动作这么快,不过他也不急,手腕一翻,直攻向夏天的面门。袁龙翘哪里容得他伤害到夏天,抽出身边的佩剑迎了上去。 两人缠斗,袁龙翘明显落于下风,好在他手上有兵器,刺客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夏天看得心焦,但也知dào 凭自己这点儿功夫根本帮不上袁龙翘的忙,搞不好还会成为他的负担。在理智上,她清楚自己最明智的选择是趁此时赶紧逃走,只是从情感上她做不到,她不会也不能再一次抛下他。 拿不下袁龙翘,刺客也开始着急。扫了眼夏天手中的剑,他招数一变,又攻向夏天。 夏天只能应战,袁龙翘亦加入战局。 夏天一身盔甲笨重,又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不到两招便被刺客夺去了手中的长剑。袁龙翘为了保护她,越发受制于人,不到片刻身上已伤了好几处。夏天又痛又急,奈何身在局中,根本无法抽身。刺客似也看出夏天是袁龙翘的软肋,更加步步紧逼专攻夏天。 又是一剑直刺夏天,夏天余光瞥见袁龙翘的袍子上已满是鲜血,心一横直冲着刺客的剑就顶了上去。袁龙翘大惊,刺客更惊。他的任务是带回夏天,而不是杀了她。慌忙撤剑,但剑尖还是在夏天的盔甲上划过。袁龙翘抓住机会,一剑挑向刺客的手腕,刺客握剑的手一抖,手腕处鲜血淋漓,手上的剑差点落地。 夏天见此招奏效,只要对方攻击她便直面迎上去,袁龙翘再从中寻机出手。夏天一番胡搅蛮缠,竟一时令刺客畏手畏脚,方寸大乱。 刺客开始心焦,情势逆转,夏天此刻竟也成了他的软肋。再这样拖下去,恐怕袁龙鳞等人便会找过来,到那时他就被动了。一咬牙,他再不手下留情,探手一抓将夏天拉到自己的身边,长剑径直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住手!” 袁龙翘眼中的厉芒乍现,体力已到极限,身上的战袍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可他执剑而立,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好似一尊浴血战神,令人只能仰视。 刺客心里暗叫了声好,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意。“看得出你也是条汉子!只要你自断右臂,你便不杀你!” 听他的口音,袁龙翘心里已有了思量。“你杀得了我吗?” “但我可以杀了她!”向前推了一下夏天的背,长剑的锋刃离夏天的喉咙又近了两分。 “你不会!” 刺客怔住,想了想十分认真地道:“主人说了,如果带不回活的,死的也要带回去。所以,你自断右臂,否则我杀了她!” 看得出他说的是实话,也会说到做到,袁龙翘微一沉吟,“好,我可以自断手臂,但你要放了她。否则,你别想离开这里。我想你很清楚,若你失败了,你的家人会有何等下场!” 刺客完全愣住,这是事实,如果他被俘,主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所以当机立断,他只能得手或再寻机会。而如今他一定要带着夏天离开恐怕并不容易,若杀了她,眼前的男子势必会与他拼命,到时就更加难以脱身了。 “好,你自断一臂,我放了她,尔等不可再追我。” “好!”袁龙翘答yīng 的干脆。 “好什么好!袁龙翘,你敢这么做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夏天瞪大了眼睛高声尖叫。 袁龙翘?!刺客被夏天这一叫弄得莫名其妙。袁龙翘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难道眼前的男子是睿嘉帝? 袁龙翘眼中漾起柔色,她对他到底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袁龙翘,你敢!”夏天急得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狠狠一肘直撞向身后的刺客。 刺客的功夫毕竟比她高出太多,而且她刚刚用过这一招,手上的长剑未放,另一只手早已等着去抓她的手肘。可谁知夏天这一招是虚,脚下才是真。 脚背剧痛,刺客本能的垂下双手。夏天借力推开他横在肩颈上的剑锋,袁龙翘更是在她动手的时候便上前接应。 “可恶!”刺客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的一剑直刺夏天。 袁龙翘实在没有力qì 再招架,将夏天紧紧的护在怀里,以他自己的背去抵挡这致命的一剑。 “嗖!”一声破空之响。 “哎呦!”刺客的手臂被一支箭羽射穿,长剑应声落地。 “嗖!”又是一声。 “宇文,别杀他!”袁龙翘忙喊道。 话音刚落,第三支箭紧随而至,巧妙的是,第三支箭射在了第二支箭的翎尾上,两支箭一同飞射,却改变了原来的方向。本射向刺客咽喉的箭羽就这样偏了方向。那刺客也不是无能之辈,一个反身旋转,躲过了两支箭羽。 火光迅速的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在中央。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未着盔甲且身上的战袍都有些破损,背上背着一只箭筒,手上拿着一张弓。他身后之人看样子更像是个文人。围住他的兵士大概千余人,盔甲蒙尘,像是长途跋涉而来。 夏天撑着力竭衰弱的袁龙翘,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笑道:“宇文,丰大人,你们出现的可真及时。” 示意手下兵士将刺客绑了,宇文启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帮着夏天扶住袁龙翘,担心地问:“陛……你们没事吧?” 夏天左眉微挑,将袁龙翘直接推给宇文启明,冷冷地道:“你家主子就快剩下半条命了,再不带他回去,恐怕你也得跟着殉葬。” 宇文启明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夏天的反应分明是已经知dào 了陛下的身份,难道……他看向袁龙翘。 袁龙翘苦笑,身上的血流得太多,体温在急速的下降,他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宇文启明正要传令前往吴城,斥候兵突然来报:“元帅,发xiàn 有兵马向此处赶来。” 202. Chapter 202 红牡丹 刺客心中大喜,只是一声鸣啸还未出口,宇文启明一掌已劈在了他的后颈上。 颈上一麻,眼前陡黑。 “戒备!”所有的火把瞬间熄灭,千余兵士训liàn 有素的迅速寻找隐蔽物隐藏了起来。 夏天重新扶过袁龙翘,发xiàn 他身上冰冷得吓人,不禁吓了一跳。两人在一棵树后坐下,夏天脱去自己身上碍事的盔甲,将袁龙翘抱进怀里。“小三,你怎么样?” 一声“小三”叫得他的心都软了、暖了,他很想说“没事”,可是牙齿打着颤,他只觉无比的困乏。 “别睡,看着我,不许睡。”她收紧手臂,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话。 丰书堂悄悄的凑了过来,摸索着给袁龙翘把了把脉,边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他盖上边同样低声道:“必须马上医治,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手指不自觉的蜷起攥住了他的衣裳,像是要紧紧的抓住他的生命,又似是要努力的稳住自己。 “小……小……”袁龙翘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吟。 “你说什么?”夏天忙低下头,耳朵贴近他的唇。他的身子冰冷,呼出的气息却是滚烫的。她离得近了,他一直呢喃着的两个字也终于听清了。 小天! 他一直反复唤着的,是她的名字。 远处有灯火在快速的靠近,宇文启明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兵士全力戒备。 夏天将手轻轻的覆在袁龙翘的唇上,掩住他的声音。微弱的月光投射在他紧闭的双眼上,她低下头轻吻他的眉心,睫毛低垂,泪水无声的点点滴落。湿了他的眉目,湿了她的心。 马蹄声比火光更快的到了近前,两骑,速度很快。 “七殿下,您慢一些。小心有埋伏。” 宇文启明挑眉,看来是袁龙鳞带了人来寻陛下和娘娘,只是这说话之人是谁,他怎么听不出? “小七!付将军!”夏天却听出了说话的人是付榕绍,急忙大喊出声。 袁龙鳞精神一振,立kè 回声应道:“三嫂,你在哪里?我来了!” 拿着火把的兵士紧跟了上来,袁龙鳞与付榕绍的身影越发清楚。没有再藏避的必要,宇文启明喊了一声:“七殿下!”示意手下的兵士也重新燃起火把。 四野被火光照得通亮,天色也已快亮了。 内室里,鬼颖在替袁龙翘诊治。夏天、袁龙鳞、云无期、宇文启明和丰书堂都在外室等待。 袁龙鳞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异常平静的夏天,唇线抿得笔直,目光里满是担忧。暗自叹了口气,他转头对其他几人道:“宇文,你与丰大人一路辛苦,先去歇着吧。无期,你受了伤也快回去吧。有鬼颖师傅在,三哥不会有事的。” 丰书堂眉尖一动,燎侍卫的真实身份他之前已猜到几分,除了那一次对夏天的暗示,他并未与其他人提起过。如今袁龙鳞如此坦白的说出“三哥”二字,并非是说漏了嘴,而是根本没有要瞒他的意思。 云无期摇了摇头,没有动。 宇文启明也只是盯着那扇闭合着的门,不愿离开。 时间仿佛凝固住。 丰书堂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心中有一根弦缓缓松开。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毕竟是后来者,而如今,他意识中的那一点戒备也烟消云散了。 门开了,鬼颖出了来。 “三哥怎样了?”袁龙鳞抢上去问。 鬼颖略抬起头,垂下的发丝中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她看向夏天,亦只对着她道:“他身上有几处剑伤,虽不甚严重,但失血过多。且他之前便已受伤,再加上心痛固疾又发作了。” “所以呢?”夏天漠然的与她的目光相对。 鬼颖有些不忍,叹息道:“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我的医术只能暂时帮他吊住这口气,至于是长眠不醒还是清醒过来就要靠他自己了。” “不!鬼颖师傅,你一定得救救我三哥!”袁龙鳞闻言不禁红了眼眶。宇文启明与云无期亦神色悲伤。 丰书堂若有所思的看着毫无反应的夏天,她垂眸而立,像是走了神,甚至让人怀疑鬼颖的话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窒息的沉寂,没人还有心思说话。 有脚步声响,接着,是一男一女交涉的声音。听上去是那女子要进来为袁龙鳞送药,而男子身负重责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里。 夏雪。 袁龙鳞有些尴尬,“我这就让她离开。” “你们都走吧!”夏天摆了摆手,径自进了内室,关了房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是不约而同的担心。夏雪仍在努力劝服着暗卫,娇娇弱弱的声音里满是执拗的坚持。 袁龙鳞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宇文启明与云无期对视了一眼,一人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离开。鬼颖转着轮椅,也跟了出去。袁龙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夏雪询问宇文他们的声音又传来,他实在忍无可忍大步走了出去。 丰书堂微笑,夏雪的出现虽唐突,却无形中冲淡了死亡的伤感。可是有一个人,表面上无事,心里却只怕已千疮百孔。敛起笑容,他在通往内室的房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夏天站在榻边,直直的望着昏睡不醒的袁龙翘,眼珠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身后有人来了,她似也没有察觉。 丰书堂走近她的身边,先看了看袁龙翘。他双眼紧闭,呼吸轻浅,安详而平和,睡得安稳。他没有看夏天,而是轻声道:“人是最奇怪的,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有时坚强得犹如铜墙铁壁。人的意志力是最好的良药,它能战胜病魔,战胜死神,战胜一切。而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一直顶在心口的一口气缓缓沉了下去,夏天轻勾了下嘴角,“我知dào 。所以就算他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娘娘有何打算?” 夏天想了想,坚定地道:“我要带他入京城、入宫城,重新回到我们的长宁殿去。” 丰书堂莞尔。“娘娘果然是臣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夏天也笑了,“特别有什么好?我只希望能够成为最心想事成的女子。” “心想事成,说得好!”禁不住大笑出声,丰书堂赞许的点了点头。 “丰大人,谢谢你,我心里好过多了。现在,我想提审那名刺客。” 丰书堂微然而笑,又恢复了儒雅内敛的气度。“好,臣这就去安排。”默默的退出内室,他知dào 此刻夏天最需yào 的是与袁龙翘的独处。 缓缓的坐在榻边,她凝望着袁龙翘的脸,一寸寸从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到他的唇,不知dào 为什么,从知dào 他就是袁龙翘的那一天起,他的样子就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甚至都有些想不起他原来的模样。她想,她确实对他魔障了。爱这个男人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明知dào 他骗了她一次又一次,明知dào 他对她也有利用。可就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他的深情,放不下他的付出,更放不下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护。 她轻轻的躺在他的身边,头挨着他的头,脸贴他的脸,闭上双眼,轻轻的微笑。这一次,她不会再抛下他一个人。哪怕仍旧要彼此折磨彼此痛苦,她也决不许他再离开她的视线。 侧过身,她伸臂抱住他。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字清晰而坚定:“袁龙翘,你听着,我要你给我活着!活着!” 换了一身火红色的戎装,一色的长靴,夏天特意打扮了一下,略施粉黛,额心处贴上了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牡丹花状的花钿。她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光芒四射,耀眼无比。往来间遇到她的人都被她深深的吸引,呆呆的只望着她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夏天步入议事大厅时,刺客已被押解到了此处,袁龙鳞、丰书堂、宇文启明、云无期、蒋贞、付榕绍皆在两旁。她从他们中间走过,几乎耀盲了所有人的眼,那朵红宝石牡丹花仿佛在她的额上绽放,却完全掩不住她的光芒。 夏天站定,转身面向刺客,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刺客只觉得心神荡漾,心跳快得几乎失去了节奏。脸上一红,他有些不自然的躲开目光:“我叫多桑。” “你是哪里人?” “夷族。” 宇文启明与云无期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都有了几分了然。 “是谁让你劫持本监军的?” “我家主人。” 夏天笑了,如一朵盛放的牡丹。“你家主人是谁?” 多桑脸上更红,低了头,一颗心狂跳不止。 “谁是你的主人?他要本监军做什么?你要把本监军带去哪里?” 多桑慢慢冷静下来,低头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敢做还不敢说吗?懦夫!”夏天嘲弄的嗤道。 多桑有些激动的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这些也不重yào 。来呀,把他给本监军拉出去砍了!” “是。” “是。” 蒋贞与付榕绍立kè 上前押住多桑。 多桑脸憋得通红,额上的青筋迸了又迸,到底还是闭着嘴巴不吭一声。 丰书堂见状向前迈了两步,笑问:“你的主人可是袁龙骐?” 203. Chapter 203 玄之幻 多桑惊讶的瞪向丰书堂,“你怎么知dào ?” 丰书堂微笑。 袁龙鳞被他气的哭笑不得,板着脸问:“除了你,袁龙骐还派了多少人来?” 多桑皱眉,摇头。“我不知dào 。” “那你知dào 什么?”袁龙鳞没好气。 多桑也不乐意了,拧着脖子不服气地道:“主人是最尊贵的人,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的我不需yào 知dào ,更不需yào 告sù 你们!” “最尊贵的人?袁龙骐那个畜生?”车轮辘辘,鬼颖的声音伴着轮椅的转动声进入议事大厅。 “不许你侮辱主人!” 鬼颖的轮椅停在多桑的身边,微偏过头冷哼:“糊涂东西!他若尊贵,这世上便没有龌龊之人了。” 这声音好熟悉……多桑疑惑的盯着她。“你是谁?” 袁龙鳞、宇文启明和云无期已各自找座位去休息,丰书堂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夏天本就无所谓,而且她对鬼颖的身世从袁龙翘和袁龙鳞的口中都了解了一些,此时命人送了茶点过来,分给丰书堂等人。见蒋贞和付榕绍还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便招手让他们放了多桑也过来一起喝茶。 鬼颖拂开垂在脸颊两边的发丝,露出满是皱纹的脸。“多桑,你不认得我了吗?” 多桑倒吸了口冷气,仔细端详她半晌,忽然大叫:“你是颖小姐!怎么会?你与将军不是,你们不是都已经……” “已经死了,嗯?没错,如今我这般模样与死了又有何差别!”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人说你们被袁氏兄弟害死了,难道不是这样?” 鬼颖目色冷冽,恨声问:“那他有没有说是袁氏兄弟中的哪一个?” 多桑茫然的摇头:“没有。” 冷笑:“就是他自己,他当然不会告sù 你。” “什,什么?” “当年袁龙骐为了得到父亲手中的兵权,寻机接近我……,说要同我学习医术。” 夏天悠闲的啜着茶,听到这里不禁莞尔。鬼颖说得含蓄,但并不代表她听不懂,所谓的学习医术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以袁龙骐那副妖孽的模样,再加上他对女子的一贯温柔绅士,想必鬼颖师傅多半是情陷于他了。 “其实,他的目的是要获得我与父亲的信任,在军中建立自己的威信,有朝一日好取父亲而代之。只是不曾想,他在边境发生事故时借机给我与父亲下了毒,若不是我懂得医术又被人救起,早已如父亲一般命丧黄泉了。即便如此,亦害得我如今这副样子。而你,父亲的卫兵,父亲视你如亲子,你却认贼为主。多桑,你对得起父亲吗?” 多桑踉跄的向后倒退了两步,眼中一片死灰,懊恼悔恨且自责不已。“怎么会这样?主……袁龙骐带回了将军的尸体,说颖小姐不堪受辱而跳崖自尽,尸骨无存。他还说会带着我一起为将军和颖小姐报仇。如今,他竟然就是害死将军的凶手!我……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夏天站起身,道了声:“我有些累了,你们处理吧。”便头也不回的径自出了议事大厅。她要审讯刺客无非是要清楚他的身份,再杀了他。如今知dào 他是袁龙骐派来的也就罢了,听鬼颖和他的对话,恐怕有比杀了他更好的用处。她便也懒得操心,反正那厅中坐着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样做才是最好,他们算计的一个比一个清楚,她完全不必担心。更何况她心里还惦念着袁龙翘。 回到吴城她所住的地方,不大的小院很安静,因为安排了暗卫守卫这里几乎成了禁地,闲人绝对免进。卧室分为内室和外室,她将袁龙翘安排在了内室。她回去时,蕊儿正在喂他吃药。一匙喂入唇齿间,一大半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 她看得心痛万分,走过去接过蕊儿手中的药碗和汤匙。“我来吧。” “娘娘,您真美!”蕊儿看到她先是一瞬的晃神,不由得赞叹出声。 “是吗?”夏天笑了笑,接替她的位置坐在榻边。“蕊儿,你真的决定不离开了吗?” “是,奴婢要留下来服侍娘娘。” 夏天仔细的盛了一匙药汤,轻轻吹凉,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如今倒是真的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因为我需yào 你帮我照顾小三。” 小三?!那是娘娘对陛下的称呼! 夏天将药小心的喂进袁龙翘的嘴里,立kè 有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夏天急忙用帕子去擦,可他白色的衣领早已狼狈不堪。疼惜的看着他的睡脸,她带着笑意温柔地道:“他就是小三,虽然容貌毁了,可是蕊儿,他还活着。” 担心三哥,夏天那个样子他也放心不下,袁龙鳞从议事大厅出来又不自觉的走向夏天与袁龙翘住的小院。刚到外室便看到蕊儿捧着一叠衣裳抽泣着走出来,心头猛地抽紧,他惶惶地问:“三哥怎么了?” 蕊儿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袁龙鳞的脸都白了,心知他见自己哭误会了,忙解释道:“陛下没事,娘娘刚刚帮陛下换了衣裳,让奴婢拿了脏的去洗。” 低头,果见她捧在怀里的白色里衣上沾染着墨色的药汁。袁龙鳞平稳了下心绪,略带责备地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一句话蕊儿本已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奴婢是因为看到了陛下身上的伤疤。” 袁龙鳞默然,三哥身上的那些烧伤当初都是他日日上药,有多么严重他再清楚不过了,如今伤势虽好但疤痕仍在,不知夏天看了会怎样的难过。轻吐出口气,他诚挚的拜托:“好好的照顾他们。” 蕊儿擦着眼泪点头:“奴婢会的。” 内室的门半掩,袁龙鳞在门外停住了脚步。门内夏天一边给袁龙翘擦洗脸和手,一边与他说着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你看我好kàn 吗?”她笑了笑,巾帕浸了水拧干,轻轻的擦拭他的额头。“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些淤青是怎么回事?是和谁打架了,嗯?” “是我打的。” 夏天扭回头,袁龙鳞有些尴尬的走了进来。 “就猜到是你,而且你三哥还没还手,对不对?” 袁龙鳞更觉尴尬了,那日夏天毒发他一时情急将怒气都撒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三哥身上。 “我一直都没问,郑允镐是生是死?” “他交出解药药方的条件就是放了他。” 夏天眸色一冷,转过头。“所以你们放了他?” “是,但三哥亲手打断了他的琵琶骨。” 夏天眸色转暖,且染了一丝笑意,继xù 给袁龙翘擦脸。“那也就罢了。多桑呢?鬼颖师傅放了他?” “嗯。”袁龙鳞犹豫了下,“若是你不同意……” “我自然不同意,要不是因为他,你哥怎么会躺在这里。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既然鬼颖师傅要放他,我总不好立kè 便杀了他。更何况我现在有更重yào 的事要做。”仔细的擦干净袁龙鳞的两只手,夏天一边端起水盆一边道:“帮我准bèi 一辆舒服的马车,我要带着你三哥一同入京。” 军马集结于吴城城外,除了闽凌靖章联军还有吴城的降兵。夏天出现在城墙之上时,袁龙鳞、丰书堂等人皆已在城墙上等候,连袁龙权也站在其中。 未着盔甲,夏天一身大红色戎装,黑色的短披风扣在肩上只垂到腰部,看上去英姿飒爽又娇俏美丽,尤其是她额上的那枚牡丹花钿,不知令多少人看丢了魂。 远远望向停在队伍里的马车,夏天露出一抹微笑。“小三,我要给你看一场好戏。”转头看向云无期,云无期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夏天嘴角上扬,举起戴着花丝宝戒的手。立时,一道七彩光芒将她笼罩在内,人们只觉得目眩神迷,简直睁不开眼睛。光芒中一个清澈的女声幽幽的唱着曲子,好似仙乐,来自天上。众人晕晕乎乎的听着,只依稀听到什么天命所归、天帝之女…… 歌声尽,芒雾散,一身火红的夏天露出身形,额上与指上的牡丹花相应生辉,墨玉般的瞳眸幽深明亮,眼角微翘,之中透出点点笑意。 “天女玉安,千岁千岁千千岁!”云无期突然跪倒在地,朗声说道。 丰书堂与宇文启明对视了一眼,立kè 跟着跪了下去,口中亦称:“天女玉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楼下带领队伍的蒋贞、付榕绍率领本部人马齐刷刷的拜倒于地。数万人齐声呐喊震耳欲聋。 袁龙鳞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袁龙权也朝着夏天恭恭敬敬的施以大礼。 袁龙权彻底懵了,连同他带来了章军还有吴城的降兵都不知所措。 或许是这样的场面太震撼,或许是刚刚的奇景太不可思议。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降兵里开始有人跪倒。一片一片,仿若连锁反应,一会儿的功夫城下的降兵和章军也都跪在了夏天的脚下。 袁龙权成了除夏天之外唯一还站着的人。 夏天偏过头对他微微一笑,额上牡丹花中的红宝石仿佛一闪,袁龙权只觉心脏一阵怦怦乱跳,忽然打了个寒颤,冷汗溢出,不得不弯下了腰。 204. Chapter 204 听墙角 夏天是天帝之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沸沸扬扬,众说纷纭,民间更是渲染得神乎其神。什么天兵天将前来助阵,什么撒豆成兵不战而胜,什么天助女帝不可违背,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之所以会如此,除了吴城城墙上的表演,还有苏子关前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苏子关是通往京城的重yào 关隘,过了苏子关离京城便不远了。大队人马刚一到关前,守关的官员立kè 洞开城门迎接天女入城,这样的消息一传出对京城的众朝臣可谓是致命的打击,对无知百姓而言那却是神一样的存zài 。 而事实上,拿下苏子关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轻易,在夏天与大部队到达之前,袁龙鳞先带着一队轻骑与暗卫突袭拿下了苏子关,这才有了苏子关官员大开城门迎接天帝之女的桥段。 夏天安顿好袁龙翘,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袁龙鳞。这小子身上的伤本就未好,攻打苏子关他还逞能的要当先锋。自入了关就没见他的人影,不知是不是又受伤了。对于他,夏天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她对他可谓全心的信赖,但他却瞒她骗她无所不用其极。火气一上来,管他是死是活呢!可冷静下来,她还是向他住的地方走去。 这臭小子也不知dào 是哪根筋搭错了,是,当初是她说让他做伙头兵没错,可那还不是为了保护他。如今他早就已经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锦君王七殿下的名分,却每到一个地方还挑选简陋的地方住,这是跟她使小性儿呢?夏天好气又好笑,只是门还没进就听到袁龙鳞与夏雪的声音。 “是不是该让鬼颖师傅看看你的伤?” “不必,不过是皮肉伤。你帮我简单包扎一下也就是了。” 门内一阵沉默。夏天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 “好了,千万别沾水。我去给你熬鸡汤,补补血。” “不用了。夏雪,你其实……不必这样辛苦的照顾我。” “我知dào 你要说什么。”夏雪的声音听上去低了些许,但很快又扬了上去。“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我所做的一切与你喜不喜欢我无关。那么凶险的战场我帮不到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照顾你。” “夏雪,你……你真的很傻!”袁龙鳞的声音里明显多了感动。 “七殿下,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也算同甘共苦过了,你能不能像三哥那样叫我‘雪儿’呢?” “好,雪儿。那你也别叫我‘七殿下’了,叫我‘七哥’如何?” “七哥!“ 夏天的眉头舒展,唇边有了丝笑意。 “娘娘如此这般偷偷摸摸的听墙角可不好。”一个声音戏谑的在她的身后响起。 夏天头都没回,笑道:“是他们两个太肆无忌惮好不好,我可是被迫听的。不过有云大人为伍,我也算光明正大听墙角了。” 房门内的二人都狠狠吃了一惊,急忙走了出来。 “四,四姐!云大人!” “我是老虎吗?能吃了你?做什么每次见到我都这么一副受惊吓的模样!” “没有。”夏雪低下头,双手扭在身后,别扭的像个小孩子。 袁龙鳞有些尴尬,“三,嗯,燎还好吗?” 夏天仔细的看了看他,应道:“还好。我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好,进来说吧。” “我去给你们倒茶。”夏雪红着脸,跑了。 云无期看着袁龙鳞笑得别有深意,袁龙鳞狠狠瞪了他一眼,侧身让出道路却不敢与夏天对视。 房内桌上还摊放着药和绷带,榻边搭着的战袍上血迹犹存。云无期收起笑意,严肃地问:“七殿下,你的伤可有让鬼颖师傅看过?”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 “你以为你是超人吗?还是永远都打不死的小强?”夏天冷冷的打断他。 袁龙鳞眨了眨眼,纳闷的看向同样莫名其妙的云无期,两人有着相同的疑问:超人,小强,是谁? “我们到了苏子关虽然离京城不远了,但前面的几座关隘定会异常难攻,我想让你三哥在苏子关养病,但他一个人我不放心,所以想让你留下来保护他。” 云无期暗叹了口气,夏天的用心他明白,但袁龙鳞的脾气他也清楚。 果然,袁龙鳞想也未想,口气十分坚决:“不!” 这几日袁龙权一直睡不好,吴城的那一幕总在他眼前不停的浮现。花丝宝戒果然在夏天那里,她是天帝之女?苏子关不攻自破?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 刚刚,他手下一名得力的侍卫悄悄向他禀报袁龙鳞在攻打苏子关前曾私自调动过兵马。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炸开——或许一切都是他们在捣鬼。再也坐不住,他起身向袁龙鳞的住处而去。 袁龙鳞的住处,夏天还在与袁龙鳞对峙,云无期无奈的看着叔嫂二人互不相让,聪明的闭口不言以免不幸的遭池鱼之殃。 “我知dào 当初你让我当伙头兵是不想让我上战场怕我有个万一,但现在你已是天帝之女,而且你也知dào 三哥还活着,那么我的生死也就不那么重yào 了。” “袁龙鳞,你有本事把这话到你三哥面前再说一遍,看能不能把他气得跳起来打你两巴掌!” 正巧走到门口的袁龙权猛地愣住,袁龙翘还活着?! “二殿下,您怎么不进去?”夏雪端着茶点走来。 袁龙权惊得一跳,房内的袁龙鳞三人也都立kè 住了口,互相看了看,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哦,本侯路过这里,来看看七弟。” “二殿下里面请。” “啊?不了,本侯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远去的脚步匆匆。 袁龙鳞眉心紧拧,“不好,他听到了。” 云无期沉思道:“幸好我们透露的信息不算多,他就算猜到陛下如今的身份,也会确认后再有所行动。这些日子我们一定要小心防范。” “准bèi 大军开拔。”夏天忽然说道。 袁龙鳞与云无期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又都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臣立kè 吩咐下去。”云无期边说边向房门走去,夏雪正推门进来。“刚刚二殿下来了,不过又走了,真奇怪!”发xiàn 三人气氛有些严肃,她不由得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在谈你与小七的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夏天打趣道。 夏雪的脸刷地又红了,偷偷瞄向袁龙鳞,发xiàn 他怔愣了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唉!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笑着转了话题:“四姐,我一直都想问你,吴城那日为什么你身上会发光啊?” “因为我是天帝之女啊!” “啊?那你还是不是我四姐啊?”一句话,夏天与云无期都笑了,连袁龙鳞都绷不住脸了。 “傻丫头!那是利用了光的折射和反射,行了,我要先回去准bèi 一下,按我们刚才说的,云大人你去传令,小七,……别让他担心你,量力而行,知dào 吗?” 袁龙鳞柔了目光,点头:“我会的。” 夏天与云无期一同离开,夏雪一边给袁龙鳞倒茶,一边歪着脑袋兀自不解的自言自语:“折射?反射?是什么?” 大军在苏子关只做了短暂的休整便立kè 开拔,袁龙翘的马车周围看着似没有任何的变化,其实已多了一倍的暗卫保护。宇文启明与丰书堂得知消息后也都暗地里做了些部署。 原本的方针是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可现在夏天要一鼓作气,虽与计划有悖,但袁龙鳞等人都明白她的心思,也就无人提出异议。 袁龙权也命人找了辆马车,声称身子不适,一路上他几乎都呆在马车里,连用餐也未下车。 势如破竹,夏天的声势正如日中天,大军所到之处百姓又极为敬畏,十日之内连下了两座城池。 袁龙翘的状况时好时差,几度危险差点停止呼吸,都被鬼颖救了回来。路上颠簸,饭食粗糙。夏天更不敢稍离他片刻,若不是迫不得已非要她处理的事物,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与他说话,给他按摩手脚,为他擦身换衣,喂他吃药喝汤。只是,他对这些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只蓝色的小雀从头顶飞过,夏天抬头看了一眼,仍向马车走去。忽然有人斜刺里猛地将她推倒在地,赶来的两名暗卫刚好上前将她扶起。不远的地方已有人在打斗,夏天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一旁静看着付榕绍与一个身手极好的人缠斗。这已经是这些天第三个刺客了,看来袁龙骐的耐心已然不多。 袁龙鳞与丰书堂、宇文启明站在山坡的高处,远眺着夏天处发生的变故。头上有鸟雀的叽喳鸣唱,袁龙鳞伸出一只手,那雀儿便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啄着他掌心里的粟米。 抽出雀脚信筒里一张小纸笺,手一扬,雀儿展翅飞走。他又看了看夏天那边的情况,见刺客已被付榕绍制服,他才展开纸笺。 “说什么?”宇文启明问。 “他问我们为何突然加快了脚步,到目前为止他那边都还算顺利。” 丰书堂望着夏天漠然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罢了,将我们这里的实情告sù 他,我们可以在京城等他,让他加快速度,即便暴露了也无妨,如今袁龙骐怕是也无暇他顾了。” 205. Chapter 205 两狼争 “好。”袁龙鳞收起纸笺,目光深远的看着夏天离去的方向,那尽头是马车——三哥的马车。再舒适也不过方寸之地,再保护周全也总还是有刺客能混进来。前有袁龙骐,后有袁龙权。想了想,他低声问:“宇文,丰大人,你们探得的那条道路是否极为难行?” 宇文启明应道:“当日弃舟上岸果然遇到伏兵,臣等假意溃逃,借机寻找通往京城的隐秘路径。那条路之所以隐秘就是因为需翻越悬崖峭壁穿越深山密林,横渡急湍劲流,自是难行。不过,我们已派去向导给他,或许会好一些。” 袁龙鳞低头不语,难展的眉心表露出他此刻的情绪。 “一切皆有定数,七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我等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至于结果如何已不是那么的重yào 了。”微然一笑,丰书堂从容沉稳的温声劝慰道。 “若不是因为冯元吉,我们又何必以身为饵,兵行险招。不过丰大人,你是如何得知他是袁龙骐派来的人?”宇文启明愤慨的问。 “应说是先君侯殿下先发xiàn 冯元吉的不妥。” “六哥?”袁龙鳞有些意wài 。 丰书堂点点头,“没错,当初是先君侯殿下暗示臣,冯元吉看似粗鲁无心,实则城府极深。臣也曾在几次有他在场时故yì 透露重yào 的消息,虽不清楚他是怎样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的,但确实发生了消息的泄露。所以,臣才与娘娘制定下这兵分三路的计策。一则可保万无一失,二则也算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不过,我听说冯元吉兵败逃回京城后被袁龙骐给斩了。”宇文启明挑了挑眉。 丰书堂笑道:“袁龙骐一向多疑,冯元吉身在闽地多年,他又怎能对他放心,自然是寻个由头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袁龙鳞沉思不语。 宇文启明见他心事重重,便拍了拍他的肩,“事在人为,还未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未成定局。更何况,据说多桑行刺袁龙骐,袁龙骐因此受了重伤,这对我们可谓大大有利。” “我明白。其实我所担心的并非是一时胜败,而是三哥的病情与三嫂的心结。你我都知dào 三嫂之所以要加快进攻京城的步伐,一则是怕有人对三哥不利,二则是担心三哥的身子……希望他能亲眼看到袁龙骐身首异处,希望他能回到长宁殿去……”再说不下去,喉头似是哽住了,有水流向眼睛涌去。 宇文启明亦被他说得红了眼眶,稳了稳情绪,激昂地道:“过了前面的守龙城便是京城了,这一战我们势在必得,定能过关斩将直取袁龙骐的首级!” “好!”袁龙鳞努力振奋起情绪,两人互相鼓励的紧握拳头在空中撞了一下。 丰书堂依旧微笑而立。他仰头望向湛蓝的天际,云卷云舒,风起涟漪,命运的齿轮在不停的转动,逆流涌动,恐有碍物作怪。 守龙城,京城最后的一道防线。自然,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战事极为艰难,持续了三天三夜仍攻不下城门。 夏天跟着熬了三个日夜,盔甲不卸,剑不离身。兵士见天帝之女一直与他们在一起,都相信胜利是必然的,士气一直高昂。袁龙权无法再独善其身,章军也不得不加入战局。 战况惨烈,但守龙城的防御也在一寸寸的瓦解。 袁龙权一直冷眼看着夏天。这女子在他看来并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比一般的女子见过些世面而已,但她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不小。什么有国才有家,什么保卫祖国就是保卫母亲、保卫妻儿,什么男儿本色、男儿当自强……一套一套的,好多话他甚至闻所未闻。可偏偏兵士们听了她的话无不信心百倍,斗志昂扬。他看得皱眉,心里不由冒出两个字“妖女”。夏天也就算了,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即便有袁龙鳞的辅佐,怕是那些朝臣也并非真心的服气她。最要命的是袁龙翘还活着。这消息对他而言太过震惊,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根本没见到袁龙翘的影子,唯一可疑的就是马车里的那个人。可他见过那人,根本不是袁龙翘。 难道,他被骗了? 思索间,大军已快要冲破城门。忽然身后一阵哗乱,一队穿着靖军服饰的人马向城门奔去,不远处一名金甲将军端坐在马上,神气的一挥手中的战刀,大吼道:“靖君侯袁龙纯在此,城上众人还不速速投降!” 袁龙纯!袁龙权瞪起了眼,其他人也颇为意wài ,可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这个时候他若再不出现便到京城了,那时岂还有他的位置! 夏天轻蔑的掀了掀嘴角,她还怕袁龙纯不来,来了,接下来才有好戏可唱。转向一旁的宇文启明,她淡淡的吩咐:“就说我们的援兵到了,全面进攻!” “好。”宇文启明毫不迟疑的应声拨马去亲自传令。 云无期忍不住拍手叫好:“娘娘高明!” 夏天只轻轻一笑。袁龙权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一时间士气大振,不到片刻守龙城的城门便被攻破。城中守将也被袁龙纯一刀砍了。 胜利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尤以靖军的声音最高。袁龙纯更是站在城墙之上频频向下挥手,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袁龙权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岂容他一人出风头,也早早的登上了城墙,与袁龙纯站在一处。 夏天笑看了眼城墙上的二人,径直纵马入城。宇文启明等人紧随其后,眼中均是嘲弄不屑之色。 先安顿好袁龙翘,夏天才慢悠悠的往前面来。路上遇到同样慢条斯理的丰书堂,她愉快的与他打了声招呼,丰书堂却一改惯常的笑容,肃然的对她说了两个字:“小心。” 夏天愣了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两条恶狼当道,她的确得小心应对。 众人皆已到,袁龙纯春风得yì ,袁龙鳞与袁龙权却是一个比一个的脸色更黑。 一见夏天进门,袁龙纯立kè 嘿地一声拍案而起,不怀好意的说出一句令气氛骤冷的话。他说:“本侯是该叫你三嫂呢,还是六弟妹呢?” 夏天的眼里卷起冰冷的风暴,一瞬又被笑意掩盖。“都可以。” 袁龙纯见她如此大方,觉得无趣,便捡了个他不至吃亏的称呼:“六弟妹一介女子真真为难你了,如今本侯已到,又攻下了守龙城,这剩下的事六弟妹就交给本侯好了。 袁龙权嘴角一抽,虽未说话,却显然已气到极点。 夏天笑着叹了口气,“这话说得是,我一个女子确实做不来这打打杀杀的事,只是这权力好交,却一时拿不定主意给谁。说句小七不开心的话,交给他,我还真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年纪轻阅历浅。我心里倒是赞同四殿下的话,但二哥来军中比四殿下早,或许更合适些。”她故yì 将袁龙纯称为‘四殿下’,将袁龙权称为‘二哥’,谁近谁疏,十分明显。 袁龙权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对袁龙纯道:“帝父当年已经罢了你的侯爵之位,你怎么还能自称‘本侯’。” 袁龙纯勾起嘴角,“二哥,你这话就没趣了。不管怎样,我都是帝父之子,靖地的主子,称句‘本侯’有何不妥。更何况,”他话音一转,朝向众人,“本侯拿下守龙城,带领各位直奔京城,这功劳试问何人可比?” 宇文启明看向云无期,似在说:这位昔日莽撞的四殿下这些年看来性子变了许多。 云无期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宇文启明正觉费解,就听袁龙权讽刺道:“人家苦战了几个日夜,你最后关头跑来捡了个便宜,也敢归功于己,真是无耻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袁龙纯双目怒睁,上前两步竟要挥拳打人。 众人见状忙拦住,宇文启明这才明白云无期为何点头又摇头,不禁低头暗自一笑。 “四殿下别恼,凡事不过一个‘理’字。也难怪二哥不服气,毕竟二哥是先来的。”夏天不疾不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道。 “他比本侯早?哼,六弟妹,你莫不是忘了本侯是第一个向你派兵的吧。云大人,你说是不是啊?”他阴狠的瞪向云无期,语气诡谲。云无期藏在军中,还是兵派出去后他才发觉,又气又恨,一怒之下他连斩了军中两名大将。 云无期微笑颌首,“是。” 夏天向袁龙权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无能为力,便不再多说什么。 袁龙权的脸面哪里过得去,气道:“袁龙纯,帝父曾命你永不得入京,更何况你当年获罪就是因为残害手足,欲加害三弟。如今,你有何面目面对三弟妹,面对众臣!” 袁龙纯眉梢一挑,眼光扫过夏天,见她冷眼看着自己,立kè 抢白道:“说到残害手足,哪个敌得过二哥、大哥与五弟,你们三人狼狈为奸,不仅害死了三哥,还夺了他的帝位。只可惜,袁龙骐一朝得势便翻脸无情,不仅腰斩了大哥,恐怕二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会想着要反他,真是讽刺得很!我倒要问问,你有何面目站在这里?” 这就是帝王家的骨肉亲情!袁龙鳞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始终缄默不语,心中无限悲凉。 看够了二人的丑态,夏天掩唇轻咳了一声,插话道:“事到如今,往事休要再提。二位殿下哪个想掌权不妨拿出真本事来,不仅可令夏天放心,也能让众将士心服,如何?” “好,本侯就让你们心服口服!”袁龙纯立kè 接口。 袁龙权不屑,“空口白话!” “本侯手上握有京城的城防图,明日就可带你们攻入京城。怎样,二哥,这个奇功你可服气?” “你怎么会有城防图?” “这你不用管,二哥只需本侯攻下京城后随本侯入城即可。” 206. Chapter 206 爱不得 夏天让蕊儿送来温热的水和上好的皂露,亲自给袁龙翘洗头发。在马车上只能简单的擦身,根本没办法洗头,如今在守龙城里,她终于可以帮他好好的清洗一番了。 袁龙翘头向外横躺在榻上,夏天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为他轻柔的洗着。蕊儿不时的添些热水,送上皂露,更换新水,递上巾帕。 这么多日子只能喝汤水,袁龙翘本就消瘦的身体更加瘦削。他双眸合着,呼吸清浅,如一具木偶随她们摆弄。蕊儿看得心酸,可当着夏天的面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生怕引得夏天更加难过。 袁龙翘再瘦,到底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两人搬动他很是费力。洗发、擦发、半坐、躺靠,两人忙得一身大汗。终于,为他洗好了头发,让他重新躺好,一切收拾妥当。夏天的汗顺着两鬓直往下淌,可袁龙翘依旧沉睡不醒,无知无觉。 望着他的睡颜,夏天难掩伤痛。她突然想,他们经lì 了这么多仍不能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她的杀戮太重?会不会是老天给她的报应? 蕊儿察言观色,递上一杯清茶,转移话题地问:“奴婢听说四殿下带兵去攻打京城了,娘娘不担心吗?” 夏天抿了口茶,不在意地道:“担心什么?担心他攻不下来?还是担心他攻得下来?” 蕊儿愣了下,她不过随口一问想分散夏天的注意力,如今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攻不下京城的。”夏天毫无笑意的勾起一边唇角,“袁龙骐若只有这点儿能耐也拿不下小三的天下了。袁龙纯的内应无非是昭阳长公主,连我都想得到,袁龙骐没理由想不到。不出三日,他必定铩羽而归。” “既然如此,娘娘为何……” “为何还要派他前去?”夏天探下身子,手指轻柔的描摹着袁龙翘的眉眼,声音却异常冷酷。“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话一出口,她忽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顾虑,杀戮太重……手抑制不住的轻颤,苦涩溢满口内,连呼吸也似乎变得艰涩。另一只手上的茶杯滚到了地上,她听到蕊儿一声惊呼,却不想理会,只软软的,轻轻的,伏在了袁龙翘的胸口。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微弱而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她的心跳仿佛也跟着变得缓慢,随着他的,一并在跳动。 “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她喃喃的说。“明明是你的错,袁龙翘,是你对不起我!你不承认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惩罚我?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不在乎你的声音,不在乎你的腿,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睁开眼睛,我就原谅你过往所做的一切。你听到了没有?我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珍惜。” 没有反应,他在她的身下,静静的,静静的…… 苦涩的眼泪流出眼眶,一颗,一颗,埋入他的衣襟,形成一个个水痕,又慢慢连成一片湿渍。 蕊儿看不到她的脸,也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可她的悲伤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也笼罩在了其中。她捂着嘴,死死的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咚咚。很轻的敲门声。 蕊儿竟然十分庆幸此刻有人前来,忙擦了擦眼睛去开门。 门开了,袁龙鳞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不由得一怔。 抽了抽鼻子,蕊儿侧身让路。“七殿下请进。” 袁龙鳞微蹙了下眉,迈步入内。看到夏天时,她除了眼眶有些红,并无异样。略放了些心,他探头去看榻上的三哥。应是刚刚梳洗过,他的面容很干净,虽然闭着双眼,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放松舒适的。 习惯性的想问三哥怎样了,但夏天脸虽朝着他,身子却是扭着坐在榻边,分明是“拒绝”的姿势。轻叹了口气,他低声道:“刚收到蒋贞的消息,袁龙纯大败。” 夏天听了不过动了下嘴角。蕊儿却一边收拾袁龙翘的梳洗用具,一边笑起来:“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夏天唇边的笑意浓了些,袁龙鳞见状不禁也笑了笑,才继xù 说:“袁龙纯手中的城防图我曾看过一眼,有几处的兵力部署确实没错,当初我们去京城,我也暗中调查过,只是不够全面。大军开始一直攻无不克,可到了城门边上却一下子变成了四面被围的局面。袁龙骐还将姑姑昭阳长公主也押到了城墙之上,告sù 四哥,他一直都知dào 姑姑是内奸,留着她,不过是等着这一刻当着四哥的面杀了她。想来四哥的城防图应该就是姑姑偷给他的。” “然后呢?”夏天靠在床柱上,闭了眼睛半是休憩半是戏谑的问。 蕊儿看她似是累了,不由得越发轻手轻脚,收拾好了东西,默默的向夏天和袁龙鳞施了礼便退了出去。 袁龙鳞没有立时回应,而是等了会儿,轻声道:“你累了,其他的事都不要管了。反正没什么要紧的,蒋贞已替他解了围。不过明后日大军便回来了。” 夏天睁开眼,看向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复又闭上眼睛。“让雪儿给你做些好吃的,别太辛苦了。” 心底里升腾起被关心的甜,只是还未尝得清楚便已化为了爱而不得的苦。袁龙鳞暗自深吸了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早就决定了要放qì ,早就告sù 自己要死心,他努力了,也尽lì 了。可依旧会挂念,会心疼,会放不下她。眼光不自觉的又飘向榻上的三哥,他有些愧疚,更加的难受。“你歇着吧,我出去了。”突兀的转身离开,速度太快,撞倒了桌边的一张椅子。他慌张的扶起,甚至连头也没敢回,做贼似的跑了。 夏天看着他的慌乱,目送他出门,眼光一直凝着房门,半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袁龙纯大败而归,气势弱了许多,再以老大自居时总不免会被袁龙权奚落,惹得他气急败坏。 对于袁龙纯的溃败夏天提都未提,仿若从未发生过此事。但在攻打京城的各种作战会议上却只问袁龙权的意见和想法,将袁龙纯忽视得彻底。于是常常出现这样的场面:只要袁龙权说东,袁龙纯必然说西;只要是袁龙权的提议,袁龙纯势必反对。在这种情况下,每一次的讨论自然都不会有结果。当然,统领联军的大权依然还牢牢的握在夏天的手里。而章君侯、靖君侯两位殿下,则如跳梁小丑,每日都能“愉悦”各位将领的心情。 几次过后,袁龙权开始觉得不是滋味。他主动去找袁龙纯,心里虽不情愿,但还是先放低了姿态。“四弟,你我兄弟何必闹得这么僵,让别人看笑话。到最后不过是便宜了夏天那个妖女。” 袁龙纯也不傻,夏天挑拨他们兄弟对峙而从中得利他心里不是不清楚,只是袁龙权处处与他做对,让他先低头绝对不可能。如今既然袁龙权主动求和,他有了体面自然也就不再唱对台戏。“二哥有何打算?” 看着他得yì 洋洋的样子,袁龙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面色沉郁地道:“你我走到今日,攻打京城势在必行,不过是称帝称王之差。但若是你我兄弟再这么斗下去,最后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即便不是夏天,也是小七。” “二哥此言虽在理,却也不必太拿他们当回事。夏天不过一风//骚的小娘子,暖床叠被也就是了,将来本侯入了宫封她个下等宫女不过尔尔。至于小七,当初只会跟在袁龙翘的身后当个小尾巴,如今大树已倒他这个小猢狲能蹦跶多高?二哥没见,我来了之后,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乖顺得不得了。” 袁龙权心里暗骂了一声蠢材,夏天也就罢了,到底是个小女子,再怎么样也翻不了天去。可小七不同,他亦是嫡子身份,袁龙翘之后,他是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即便是袁龙骐也远不如他。 “不管怎样,你我先一同夺了兵权再说。而且……”他顿了下,压低了声音:“我无意间听说,袁龙翘还活着。” “什么?袁龙翘还活着?你确定?” 袁龙权忙打手势,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低声道:“悄声些,此事不管是真是假,你我都要防备。若是袁龙翘真的活着,你我是何下场,你心里自当有数。” 袁龙纯咬牙:“你可发xiàn 他在哪里?” 摇了摇头,“我也拿不准,不知他是否在军中。” “好,二哥,听你的,我们就将夏天与小七拿下。不过,二哥,到时得了兵权是你掌权还是我掌权?” 袁龙权沉下一口气,向来麻木的脸上漾起一抹似笑而非笑:“四弟,你太心急了!你我好歹兄弟一场,谁又能辜负了谁!大权还未到手,一切还言之过早,到时即便你我兄弟一战,那也是我们关起门来的自家事了。你说,是吗?” “好,二哥爽快,四弟我也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待明朝进了京,入了宫,四弟绝不会亏待二哥。” “只要四弟有这个本事,二哥等着。” 207. Chapter 207 兵惊变 袁龙权、袁龙纯兵变。 章军、靖军,还有被鼓动的凌军皆反,叛乱一发不可收拾,三股兵力与闽军互战,昔日的袍泽反目,变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夏天并非第一个得知此消息的人,但比许多人却要早许多。因为有人来行刺她,口口声声称她为“妖女”,说她害死了袁龙翘又害死了袁龙桀,如今蛊惑了袁龙鳞要杀袁龙权和袁龙纯,是妖女转世,毁了袁氏的江山,接着便要毁天下的百姓。 幸好袁龙鳞在她身边一直安排有暗卫,可因是自己人动的手,暗卫的保护到底慢了一步。夏天的右肩上被刺了一剑,伤口深可见骨,血将半边身子的衣裳都染红了。 饶是暗卫也吓得不轻,忙去禀报袁龙鳞并去请鬼颖,夏天反倒无所谓的笑了笑,简单包扎了伤口仍向自己屋里走去。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要给袁龙翘按摩手脚,这样他的肌肉才不会萎缩坏死。 宇文启明、云无期、丰书堂、蒋贞、付榕绍全在督战,袁龙鳞自然也不例外。章、靖、凌三军所占人数要多于闽军,应对,已是十分的吃力。而袁龙骐这个时候居然也派出城西大营的兵士来攻打守龙城,腹背受敌,闽军支撑得极为吃力。 收到夏天遇刺的消息时,袁龙鳞正与丰书堂死守着城门,几千兵士个个浑身浴血,以一敌十还嫌不够,恨不得每人都能长出三头六臂。可是对方人数太多,城中后方亦不安宁,混战或许在下一刻就会移到城门口。他此刻真zhèng 体会到什么叫做身不由己,无暇分身。一双眼眸早已被血染得通红,不是没有想到袁龙权和袁龙纯会有异动,却没料到他们联合了袁龙骐。他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愤懑,眼看城门就要被攻破,他拔出腰间佩着的宝剑便要冲下城墙。 “七殿下。”丰书堂将他一把拉住。 “丰大人你别拦着本王,本王要将他们杀个精光。” “胜负已定,七殿下还是去保护睿嘉帝与娘娘要紧。恐怕袁龙权与袁龙纯会对他们不利。” 被他一语点醒,袁龙鳞不觉心急如焚,然而此处凭丰书堂一人之力似是太过勉强。“这里……” “城门被破是迟早的事,臣会尽lì 拖延时间。” “丰大人,”袁龙鳞反手紧握了下他的手臂,“保重。” 丰书堂微笑着点了点头,“保重。” 果然,夏天的住处被袁龙权与袁龙纯带兵围了。一边是保护夏天的暗卫,一边是章靖叛兵,一方战力非凡皆是高手,一方却仗着人多势众人海战术。袁龙鳞一到,先是呼啸了一声才飞身掠进包围圈内。他一进去,众暗卫立kè 围在了他的四周,章靖两军也都聚在了袁龙权和袁龙纯的身后。 袁龙纯狂妄邪佞的一笑,“七弟,你们大势已去,别再顽抗了。只要你交出夏天与袁龙翘,做哥哥的会饶你一命的。” “混账!你曾想在狱中烧死三哥,而你,”袁龙鳞指向一直不做声的袁龙权,“与袁龙葵、袁龙骐一起多次加害三哥,依本王的意思杀了你们都不为过。今日,你们兵戈相向,仗着人多又怎样,本王若要取你二人的项上人头却也不是难事。” “袁龙鳞,你找死!”袁龙纯闻言大怒,他手下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拉箭,流矢雨点般砸了过去。 袁龙鳞轻蔑的勾起嘴角,一挥手,他身旁的暗卫们立kè 从身上拿出折叠的金丝盘结的盾牌,分梯队组成一面墙,一只只金色的小伞被撑开,箭羽射在上面全都掉落在地上。 袁龙纯惊讶的转头看向袁龙权,“这是何物?” 袁龙权紧抿着唇,袁龙鳞素来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这他知dào ,最有名的就是那威力十足的火药。他们虽也让人去学着做,可惜其中原料的比例总是搞不清楚,做出的火药也大多带不到战场上来。没想到,除了火药,他还弄出了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盾牌。想到这里他不禁冒出冷汗,幸好,他没有用火药,否则即便他们有再多的人也会顷刻覆灭。 像是感应到他的所思所想,就见袁龙鳞在盾牌阵中露出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扬手扔出一物。 袁龙权眼睛猛地睁大,拉着袁龙纯忙向一旁扑去。耳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浓烟滚滚,惨叫连连。 屋外喧嚷紧张,映衬得屋内有些过于安静压抑。 床榻边,夏天手法娴熟的帮袁龙翘按摩着四肢手脚,偶尔想到什么便会对他说,像是她晨起吃了什么,或是军营中又发生了什么趣事,小七与夏雪如何如何,或者宇文启明思念招娣做了什么傻事……有时她也会问他些问题,但等了半晌无声,也只能略带失望的自己答了。 蕊儿捧着创药绷带,站在鬼颖的身边,耳中听着夏天仿若自言自语的声音,眼睛看着她因为不停的动着右臂而渐渐又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心中不忍,眼圈里渐渐涌动起泪意。 鬼颖静静的坐在轮椅里,因为背驼而略低着头,花白的长发遮着双颊,让人看不到她面孔,亦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右肩很痛,随着按摩的动作每一下都痛得厉害。可是夏天一点儿都不想停下来,即便伤口黏腻湿腥,已然湿了半边衣裳,她也置之不理。瞥了一眼依然沉睡的袁龙翘,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嘲的苦笑:“你听外面好热闹,你那二哥和四弟到底还是反了。若是按照原计划拖延住时间慢慢的走,他们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丰大人也曾提点过我,可是我却一心想快些带你入京。我总想着,也许你看到宫中的事物,入了长宁殿便会醒过来。”她说得心酸,字字痛楚,蕊儿早已泪流满面,即便鬼颖也不禁动容的略抬起头。 夏天疲惫的闭了下眼,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水完全浸湿,汗滴顺着脸颊颗颗滑落。因着鲜血流得太多,她的脸色极为难看,连唇色都是青白的。“或许是我强求了。”她垂下眼帘,神色恍惚沮丧,绝望至极。“若是你不愿醒来,那我便同你一起永远的睡去,可好不好呢?” “娘娘!”见夏天的身子向一边倒去,蕊儿吓得一声尖叫,扔了手上的东西跑去扶她。 鬼颖轻叹了口气,转动车轮也跟了上前。 夏天晕眩的睁不开眼,泪水却似倾泻一般,直令她哭得喘不上气来。蕊儿已很久不曾见她如此哭过,心里不免对鬼颖有气,有些埋怨的嘟囔道:“就不该让娘娘给陛下按摩,娘娘的伤一早就该医治。” 鬼颖也不作声,只将手指搭在夏天的腕上,闭目诊脉。 她们三人均未注意,此时榻上的袁龙翘,右手微微的动了下。 炸药爆破之处,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袁龙权与袁龙纯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也因为这一炸,章靖叛军皆生了惧意,自动的向后退了几丈的距离。 袁龙鳞暗自松了口气,他刚刚虽嘴上强硬,可心里却明白其中的凶险。暗卫的功夫再好也无法阻拦那么多的兵士,若是对方一拥而上,胜算实在太小,更何况城门外还有袁龙骐派来的城西大营。随身携带的火药不过只有一枚榴弹而已,这东西太难调配,带在身上需格外小心,否则很容易引火自焚。看来刚刚震慑到了他们,只是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正思量着对策,宇文启明与付榕绍也带人赶来护驾。 袁龙权见状不由得狠下心,“四弟,我们必须尽快抓住夏天。你我各领一队,今日一个都不能放过。” “好。你去对付宇文启明,我去杀了小七。” 两人分工完毕,便要各自下令攻击。 兵器的碰撞声,震天的厮杀声,忽然都朝着这边涌来。似是有人在撤tuì ,有人在逼近,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弱,攻击的力量却在不断的强dà 。 袁龙权心头一紧,状况不明,到底是谁胜谁败,他心里还真有些不托底。袁龙纯却不然,一下子变得更加猖狂起来。“小七,宇文,还不束手就擒?你们已经败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已可以看到后退的兵士穿着闽军的军服,而逼迫他们的兵士则是一律京畿嫡系的服饰。 袁龙权大大的愣了一下,一向麻木阴沉的脸变得扭曲愤nù :“袁龙纯,是你联络了袁龙骐?” “是啊,正是本侯。二哥,你不是说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我们兄弟之间的自家事吗?好歹兄弟一场谁又能辜负了谁呢?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找的小五。他承诺我,事成之后江山平分,帝位同坐。说到底,你和他的关系更好,从前你们可是一丘之貉啊!” “你!愚蠢!他会与你江山平分?他只会利用这个机会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袁龙权简直被他气得吐血。 “不会……”袁龙纯皱了皱眉,辩解的话还未说完,围攻而来的西营大军已开始向他们投掷长枪,射出长箭,大有将所有人全歼的架势。袁龙纯脸色一变,慌忙挥动手中的兵器抵挡。狠狠咬牙,他怒不可遏的吼了声:“袁龙骐,你这个无耻小人!” 袁龙鳞与宇文启明、付榕绍亦是苦苦抵挡,暗卫的盾牌可挡一般的箭羽,却挡不住杀伤力极强的长枪与长箭。怕是今日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袁龙鳞转头望向夏天住的屋子,再若见面许是要等来生了! 208. Chapter 208 夏家军 尸山血海,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身上簪着几支长箭,有的长枪上串着两个人。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慢慢的变成恶臭,令人作呕。 袁龙权身上伤了几处,虽是皮//肉伤却也够他受的。袁龙纯脸色难看至极,一边抵挡一边还不忘怒骂袁龙骐的卑鄙行径。袁龙鳞的白色战袍上亦染了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宇文启明见状愈发不愿离开他身侧,奈何投射而来的枪箭太过密集,唯心有余力却不足。而此时此刻,即便是身手了得的付榕绍也不免招架艰涩。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忽然,攻击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难得的喘息机会,袁龙鳞等人却不敢放松,皆一边喘着气,一边戒备着。他们的人已少了一半有余,剩下的也都或多或少的负了伤。 西营大军中站出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声道:“陛下宅心仁厚,即便尔等兴兵作乱亦不忍将尔等赶尽杀绝,只要交出妖女夏天,陛下可留尔等一条性命。” 袁龙纯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陛下所言岂会有假。” “好,本侯这就将那妖女擒来。”因被围困,袁龙权、袁龙纯带来的章靖叛军已与袁龙鳞的暗卫、宇文启明带来的闽军混在了一处,皆被逼到了靠近夏天屋子的死角。如今,袁龙纯要进去抓夏天可谓是近水楼台。“擒住妖女!”袁龙纯一声呼吼,绝境中的章靖叛军犹如见到了生的希望,都向小屋涌去。 袁龙鳞眼见不好,率先一步挡在了前面,宇文启明、付榕绍也忙带人上前阻挡。混战又开始了,甚至比之前更加血腥,章靖叛军个个红了眼的向里冲,仿若进了那座小屋就能活下去。闽军的气势反倒弱了下来,只凭着几个暗卫拼死相护不过也只是暂时保住小屋不被踏破而已。 袁龙鳞心中焦急,却奈何前有豺狼后有猛虎。他心自肚明,即便打发了袁龙权与袁龙纯,城西大营的兵士还在虎视眈眈。生死皆不要紧,怕只怕三哥与三嫂落入袁龙骐的手中。目光在乱军中找到袁龙纯的踪影,他心中恼恨,一剑直刺过去。袁龙纯的武功也不弱,躲过一击,立kè 回以颜色。两人真刀真枪的战到了一处。一旁的袁龙权并未加入战局,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十分后悔错信了袁龙纯。识人不明啊!他挫败的叹了口气,若不是当初错信了袁龙骐,大哥也不会死得那样惨,自己也不会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又再次看错了袁龙纯,真真是天要亡他! 天地变色,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那一刀刀砍下去,一剑剑刺下去,仿佛砍的杀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团会动的棉花、一堆堆瘫倒的肉泥。 人性的丑恶与嗜杀,在生死边缘统统被掀翻了出来。 “吱嘎!” 不重的推门声,却如凭空打了个焦雷。有些粗砺的碾磨着人的耳膜,也瞬间令所有人都找回了些许的理智。 小屋的院门开了,一人缓缓的走了出来。藕色的罗裳,月白缎子的绣鞋,行走间步履轻盈,双臂摆动时手上戴着的一枚雕琢成牡丹样式的戒指熠熠生辉。 打斗的众人慢慢停了手,都怔怔的望着她走来。 黝黑的头发,美丽的容颜,淡漠的神情,窈窕的身姿,美得不沾尘埃,不食烟火。 “三嫂。”袁龙鳞看不到这些,他看到的是她的苍白,她的憔悴,和她眼中的难过。 夏天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目光直接对上了那名西营大军的将领。“我跟你们去。” “不行!”袁龙鳞冲过来将她拦住。“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带走你。” “娘娘!” “娘娘!” 宇文启明与付榕绍也一前一后的过了来,随着他们,闽军、暗卫都拥到了几人身边,与袁龙纯、袁龙权及他们的人又划分开了界限。 夏天微微展颜,粉白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并不去看 袁龙鳞,而是转向宇文启明和付榕绍。“宇文大人,付将军,事已至此,既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而终,实在没必要死那么多的人了。你们也知dào 我最放心不下什么,替我好好保护他们吧。” 他们。宇文启明一阵心酸,看了看呆愣的袁龙鳞,又看了看小屋的方向,半晌才咬牙承诺:“臣等誓死护卫。” “好。”夏天轻点了下头,绕开袁龙鳞径自向前而行。 “不可以!你不能去!我说了,有我在……” “傻瓜!”夏天仰起头,目光柔和的打断死死拦住她的袁龙鳞。还记得在大街上初与他相识,一晃数年过去,竟好似就是昨天。“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在他手中的。” “你要做什么?”袁龙鳞惊骇的紧紧抓着她单薄的肩膀,甚至忘了要控zhì 力道,一双染血的眸子仿若下一刻就会滴下血来。 袁龙纯不耐烦,“你们还有完没完?” “你闭嘴,小心本王杀了你。” 双眉倒竖,袁龙纯恶狠狠的晃了晃手中的兵器:“来呀,怕你不成!” 城西大营的将领也已没了耐心,挥手命人上前,“带走!” “谁敢!”一把将夏天扯到自己的身后,袁龙鳞挺起手中的宝剑,身姿山岳般挺拔坚毅。 “袁龙鳞,你想害死我们吗?”袁龙纯急了,跨前两步,伸手朝夏天抓去。 袁龙鳞手腕一转,宝剑毫不含糊的直向他的手臂削去。 赶忙沉了口气,身形向旁闪去,宝剑划着他的衣袖过去,臂上立时出现一道血槽。袁龙纯勃然大怒,众人再看时,两人又战到了一处。袁龙鳞似要拿他泄愤,一招招毫不留情直奔要害。袁龙纯初时勇猛,见他如此拼命的打法,却又禁不住怯了,气势一弱便只剩下了招架之力。 西营将领本有些不耐烦,这会儿看他俩打斗了起来,反倒不着急了。袖着手,冷笑着旁观。 袁龙权沉郁着脸,心里不停的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夏天眯了眯眼,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正欲说话,有人竟先她一步。 “七殿下,收拾这些人渣何须您亲自动手,夏霜愿效其劳!”这声音自上而下,清晰无比。 所有人都惊诧的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几处房舍屋脊上不知何时满是持弓而立的兵士,当中一人明铠金甲,长相俊美,正是刚刚说话之人。 西营大军的将领立kè 紧张了起来,他居然没发xiàn 袁龙鳞等人还安排了一支伏兵。如今前后夹击,他的城西大营反倒成了被围之势。抽出腰间佩刀,命令还未出口,队尾已乱成了一团。 “三哥!”伴着一个女子清脆的呼唤,他的队伍被强行一分为二,中间杀入一股闽军势力。不过顷刻,左右两翼亦骚动起来。首尾不得兼顾,左右不能照应。而反应过来的宇文启明一挥手,跟着他的暗卫与闽军也精神了起来。 夏天挑了挑眉,瞥向已傻了眼的袁龙权和袁龙纯,淡淡地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捆了。” “是。”宇文启明笑应了声,与付榕绍二人亲自上前捉拿袁龙权和袁龙纯。袁龙纯还想反抗,可他的手还没抬起,一支箭已射在了他的腕上。他抬起头,眼望见那明铠金甲正放下手中的弓。袁龙权倒是没有反抗,此刻他已看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袁龙骐又输给了夏天。 “三哥!”夏雪从蒋贞的身后跑了出来,脸上几条灰黑,亦是满身的狼狈。 夏霜已从屋顶下来,他带来的兵士个个都穿着夏家军的军服,而城西大营中不少人都曾是夏阳的手下,当年夏家军虽说全军覆没,却并不是没有人活下来,他们归顺了新帝被重新整编。如今见到夏霜和他的夏家军,他们又愧又喜,甚至不少人直接扔了手上的兵器。 夏霜的兵马一到,再加上丰书堂、宇文启明等人配合,城西大营的兵士与章靖叛军均被收服。众人见面,互相见礼,不免都种有劫后重生的感慨。 夏霜拍了拍夏雪的肩,见她安好,笑了笑。转头,见夏天仍站在那里,他轻抿了下嘴唇,竟一时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 两人相互对望,一个淡漠无波,一个犹豫迟疑。 他们的关系本就生疏,从前不吵架拌嘴,不鄙夷不屑,便算和平相处了。而如今发生了这么许多事,再次相见,却仍是除了生疏还是生疏。 夏天嘴角一勾,笑了下,“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夏霜回道:“收到七殿下的信,知dào 你们加快了行程,我便也顾不得隐藏行踪,日夜赶路,幸好,还来得及。” “辛苦了,这里便交由你们了。”夏天转身复向小屋走去。 “你……”夏霜握紧手中的弓,俊颜染上一抹忧伤。“这些年,你受苦了。” 脚步不由得顿住,眼眶发热,嘴角微微颤动的翘起,夏天没有转身只侧过脸,轻道:“你也是。” 209. Chapter 209 恩与仇 夏霜带来的夏家军是夏静庭当初依照昭乾帝的吩咐悄悄在边境建立的,这些兵士平时藏于百姓之中,只在夜晚之时于深山中偷偷训liàn 。这支军队的存zài 一直都是个迷,当初只有昭乾帝与夏静庭二人知晓,夏静庭临终前将这个秘密告sù 了夏霜,并让他带兵回来相助袁龙翘。只是夏霜当日逃亡时身受重伤,幸亏被栀儿所救,可养伤便养了大半年,后来又寻觅夏家军用了许久的时间,更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并策划如何在夷兵的眼皮底下调走军队,还要躲避追杀的人。如此一来,时间便这样过去。 他听说了袁龙翘登基为帝,后来又听说袁龙骐篡夺了帝位,直到他在边境的奴隶场救下夏雪才知dào 夏天领兵为袁龙翘报仇之事。 通过夏雪,他与袁龙鳞又取得了联系。夏天与丰书堂定下的计策便是率大军在明为夏霜和他的夏家军做掩护,好能令他在暗中秘密的潜入京城。而这其中宇文启明、丰书堂的探路更是为夏霜的大军开辟了一条极为隐秘的路径。 章靖叛乱已剿灭,凌军被蛊惑的兵士也被镇压,就连袁龙权和袁龙纯亦被关押。再加上城西大营被夏家军折了大半人马,乘胜追击,京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夏天骑在马上,一身轻烟罗裙,兵戈铁马之中显得极为异类,却也极为引人注目。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京城,这一次再回来,她要成为这里真zhèng 的主人,再不能被人宰割,再不要忍辱负重。 袁龙骐出现在城头。明黄色的帝君服饰耀眼夺目,上绣的大朵帝王花开得华贵繁盛。他向下略俯身看着,绝色的容颜没了往日的温润平和,唇带讥诮,满是邪佞之色。“夏天,朕真是小看于你了!” 夏天仰头与他对视,慢慢地道:“天道循环,袁龙骐,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吧。” “你以为你能怎样?真是笑话。朕虽没了个城西大营,可朕的手中还有精锐的御林卫,还有把守京城的护国军。更有你们所不知的夷族大军。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夏天,朕会让你后悔当初没有与袁龙翘一起死掉。” “你的夷族大军早已不复存zài 了。”夏霜冷笑,“我将他们分而散之,小股歼灭了。如今你以为的夷族兵,不过是我派人伪装的而已。” 袁龙骐双眼微眯,一抹阴鹜之气一闪而过。“夏霜,你的本事不小啊!竟在朕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你的这支夏家军。当年你大哥夏阳可是全军覆没!你比你大哥又如何?” “我大哥是人中龙凤,我自是比不得,不过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别看你有御林卫和护国军,可惜他们久在繁华之地早已没了斗志,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真若一战,我夏霜敢言不用半日便可将他们全歼。” “哼,好大的口气!” 夏霜不屑:“你可以试试!” 薄唇微牵,双目冷凝,本是天人之姿,此刻却浑身散发着阴狞邪婺之气,如堕世的恶魔,再无半分美感。 夏天眉心一挑,轻哼了一声。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没想到被他的伪装欺骗了这么久。 “付将军,你看看他们是谁?”袁龙骐忽然不阴不阳的拔高嗓音,引得众人抬头向上观望。付榕绍脸色骤凝,望着城头露出头来的老老少少,不禁低喃了声:“父亲!”强自忍下痛苦,他缓缓垂下头,只是牵着缰绳的手止不住微微的颤抖。 “付将军,你的父母妻儿,朕可是一直替你妥善的照顾着。怎么,还不过来一家团圆吗?” “夫君!”城墙上美丽清瘦的少妇泣咽的呼唤声如一柄利刃直入心怀,付榕绍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掉下马去。 袁龙骐眼角轻撩,邪魅的笑道:“付将军,朕可以原谅你的临阵倒戈,不过,你若是再不过来,朕也帮不了你了。” “你过去吧。”说话的是夏天。 “娘娘!”付榕绍猛地抬起头,胸//膛起起伏伏,倔强的咬着牙。 “过去吧,你的忠心我与陛下心中都明白。”夏天语气淡淡。“你去吧,这是我的旨意。” “娘娘……”付榕绍嘴唇抖了抖,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是向前还是留在原地,他内心挣扎不已。 云无期提马向前几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去吧,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不由得看向云无期,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付榕绍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向夏天抱拳一礼,他带缰策马缓缓走出了队伍,向城门而去。 两军对阵,士气极为重yào 。付榕绍临阵投敌,立时引得城下兵士一片骚动,而城墙之上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形成鲜明对比。袁龙骐微微一笑,乘势高声道:“付将军迷途知返,朕非但不会怪罪他之前的一时糊涂反而要重重赏赐他今日的悔改之为。朕对他如此,对你们亦如此。城下众兵将听着,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定会善待于你们。只要肯放下武器走入城中,朕都会赏赐官职,赐予重金。绝无虚言!” 骚乱之声更盛,甚至有人露出犹豫之色,开始盘算其中的利弊得失。 夏天眉梢一挑,转头看向袁龙鳞,扬唇笑了。 袁龙鳞回以一笑,摆手命手下兵士递上袁龙骐的旗帜。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队列,夏天骑马在前,袁龙鳞亲自扛着旗帜在后。 城上城下瞬间安静了下来。连袁龙骐也收了笑容,目色阴沉诡谲的看着他们。 夏天停下,仰头看了袁龙骐一眼,微笑着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袁龙鳞随着夏天停下,手中的大旗直直的杵在地上,亦挑衅不屑的看向袁龙骐。 “袁龙骐,当日你大军围困京城,生生逼死了他。今日,我夏天就要让你尝尝昔日他所承shòu的一切。不杀你,誓不为人。”话落于地,铿锵有力,字字诛心。寒光一闪,手起刃落,袁龙鳞手上的大旗被中间砍断,旗帜瞬时倒落。 再看夏天,平伸着手臂停在砍落的姿势上,这一刀,又快又狠,没有一丝迟疑,没有半分犹豫。天上突然飘下清雪点点,春寒料峭,本是烟罗如水,轻波曼妙的身姿,此刻却给人寒浸五内的孤冷之感。 袁龙鳞心疼的向前靠近了些许,却仍是略后于她。马蹄踏踏,夏霜、宇文启明、云无期、丰书堂、蒋贞一个个皆走到她的身后。是护卫,亦是拥戴。 大军肃立,再无一人想要叛离。 袁龙骐瞳孔微缩,戾气显露无遗。忽然他勾起一边嘴角,邪邪的一笑,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手。“不错,众人心齐,连朕都觉得有些倾羡了。不过夏霜,你确定要站在夏天的身后吗?你二姐夏雨,你不顾了?” 二姐?!夏霜一怔,随即拧了眉。自己怎么忘了,二姐是他的侧妃。 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咒骂声,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墙头。“袁龙骐,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魔鬼!”城墙上一人被押着向前探出半个身子,蓬头垢面,衣衫不齐,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可即便如此,若不是她身后的兵士死死的押着她,恐怕她早已扑向了袁龙骐。 逆着光,夏天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状若疯狂的身影。若不是听她的声音,别说她是夏雨,甚至很难看出她是男是女。 夏霜震惊得完全怔愣在那里。二姐,那真的是自己那个骄傲美丽的二姐吗?袁龙骐,你竟如此待她!向上一指,他怒道:“袁龙骐,快放了我二姐!” 挑眉,袁龙骐还未说话,夏雨却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费力的向城下望去,然而先入目的却是夏天。“夏天!”她疯了似的向下拱着身子,押着她的兵士吓了一跳,忙将她抓好。 “夏天,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你故yì 害我,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害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为猪为狗,任人践踏!” 城下众人的脸上皆变了色,这诅咒太狠太毒,没想到她对夏天的恨意竟如此之深,甚至多过对袁龙骐的恨。 袁龙骐负着双臂,觉得十分有趣。 “二姐!”夏霜忙驱马上前来到夏天的身边,有些忐忑的瞄了她一眼,仰头喊道:“二姐,你气糊涂了吧!怎么如此说四妹。” 夏雨这才看到夏霜,心中狂喜,又悲从中来,不由得挣扎的更加厉害。“三弟,你怎么才来,二姐总算是等到你了!快,快杀了袁龙骐这个畜生,杀了他给你我的娘亲报仇!还有夏天,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娘亲死在面前却见死不救,她还害我陷在袁龙骐的手上受尽折磨。三弟,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 脊背冰凉,夏霜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娘死了!雪儿当初只说娘失踪了,原来竟是落在了袁龙骐的手中。而如今已然……眼眶微红,他有些僵硬的转向夏天,极力隐忍着,一字一字地问:“二姐所说可是真的?” 夏天的神色始终没有变过,冷淡漠然,平静无波,即便夏雨连声咒骂她亦是如此,仿佛置身事外,不关己事。而此刻,她却轻叹了口气,语气歉然的应道:“确有此事。” 210. Chapter 210 亲缘浅 夏霜不愿相信,可夏天的话如山中回音般不停的在耳边盘旋。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他目呲欲裂的朝着她大吼:“为何不救她们!莫非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即便不是你的娘,可她们到底是爹的姬妾,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怎么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夏天,你对得起爹吗?你……”他一扬手,竟向夏天打去。 “夏霜,住手!”手还未落下,已被人牢牢的抓住了手臂。 夏霜悲愤交加,喘着粗气瞪向从后面拉住自己的袁龙鳞。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袁龙鳞才缓了口气,道:“此事与三嫂无关,是我没能救下你娘她们,你若是要怪就怪我好了。” 怔了怔,夏霜眼圈更加红若火灼,如一只受了刺激的豹子,下一刻便会咬断挑衅之人的脖子。闭了闭眼,他终还是慢慢的放下了手。 袁龙骐在城上看得兴趣盎然,心情大好。夏霜若能因此与夏天、袁龙鳞反目,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向押着夏雨的兵士递了个眼色,他从不会浪费手中的棋子。那兵士心领神会,突然向下推了夏雨一把,立时引得夏雨惊恐的大叫。 “二姐!”夏霜又痛又恨,又愧又气,一时竟有些乱了方寸。 “夏霜,若要你二姐活着,后退三十里。否则,朕便命人将她推下城去。” “袁龙骐,你敢!” “如何?朕可是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考验朕的耐心。” “三弟,救我!”夏雨大半个身子悬在城墙外,吓得面无血色,惊叫连连。 夏霜咬了咬牙,请求的看了袁龙鳞一眼,一抬头:“好!” “不好!”淡漠清冽,却坚不可摧。 “夏天!”夏霜倏地转过头,愤nù 的对着夏天大吼。“你怎么可以不顾二姐的性命,那是你我的亲姐姐,夏天,你还有没有人性?” 夏天冷笑,“夏霜,问这话之前,你有没有问问你亲爱的二姐,她有没有人性。亲姐姐?真可笑!她要害我于死地时可曾想过我是她的亲妹妹?夏霜,你要知dào ,她对我做过什么我可以不计较。但当初她向我下毒,令小三受制于袁龙骐而失了帝位,更令大哥力战而亡!这些我是不可能原谅她的!没亲手杀了她,已算是我仁至义尽了,要扒其皮喝其血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今日若要为她退兵,且不说你对不对得起大哥,对不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兄弟,你只问问我身后的众兵将有谁会同意!” “这……” 再不理他,夏天仰头望向看戏的袁龙骐,高声喊道:“退兵,绝不可能!夏雨是你的妃子,你想杀她杀了便是。也可以让你的众将们好好kàn 看你袁龙骐兔死狗烹的伎俩,看看为你卖命害人的下场是何等的悲惨!” 袁龙骐闻言脸色顿沉。夏雨更是破口大骂:“贱人!你会遭报应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就算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轻轻一嗤,夏天不以为意的抬起手用力的挥下。“攻城!” “是!”袁龙鳞等人不约而同的大声齐应。战鼓应声而响,又密又促的鼓点,不禁使人精神振奋,激越无比。 目露凶光,袁龙骐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夏天居然完全不管夏雨的死活、夏霜的愤nù 而下令攻城,如此决绝的不再给自己半点机会,真是可恶!如今即便杀了夏雨也无任何用处,反而会令自己的兵士心寒。失了价值,夏雨便不再重yào 。命人将她拉上墙头,重新押走,他现在要集中精神对付城下的这群乌合之众。鼻子一哼,真zhèng 的杀手锏他还未真zhèng 拿出,不屑的扫过夏天与夏霜,他冷笑着转身下城。 各司其职,宇文启明、蒋贞等人各自带领自己的队伍一齐向城门发起了进攻。袁龙鳞没有动,因为夏天与夏霜都没有移动分毫。四周尘嚣直上,战鼓如雷,纷飞的箭羽垒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刺目的轨迹,鲜血不停的四处迸溅。而这一切夏天与夏霜好似皆一无所觉。袁龙鳞紧紧守在他们的身后,一刻不敢放松。 夏天的目光穿过了厚厚的城墙望向不知名的远处。而夏霜则神色恍惚,脸上一阵青又一阵白。 好半晌。 “刚刚我气极了要打你,你为何不躲?” 夏天的眼中慢慢透出一丝暖意,嘴角噙着一抹笑,淡淡地道:“记得当年我被人敲了头连床都下不了,可你与夏雨偏还要来找我的别扭。我当时也是气极了,便拿药砸你。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日你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袍子,结果被我的一碗药变成了一幅泼墨山水。”那时她刚刚穿越而来还有些弄不清状况,夏雨因为进宫选妃之事拉了夏霜一同来找她的麻烦,最后却被她的一碗药砸得整个护国将军府鸡飞狗跳。 夏霜似也想到了什么,眼中漾起点点波光,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却语气恨恨:“小时候你就心硬如铁,如今更是冷酷无情。” “从前你就总是看我不顺眼,如今恐怕更加不顺眼了吧。” “是,我看到你就觉得生气!”呼出口气,夏霜一抖缰绳,打起精神跃马加入战阵。 硝烟弥漫的战场,杀伐更迭的尘嚣,眼前这一抹不合时宜的银灰,真的好似一抹轻烟,仿佛随时都可能飘散在空中。袁龙鳞眼都不敢眨的紧盯着夏天的背影,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却举步维艰的走不去她的身边。夏雨的诅咒句句在耳,“报应”二字是否又触痛了她心里难以结痂的伤?而夏霜的态度又是否令她痛上加痛? 一支箭羽向她直飞而来,他立kè 挥剑拨开,却见她转回身,幽幽的朝他一笑。他瞬间愣住。不是没见过她的笑,欢快的笑,狡黠的笑,得yì 的笑,苦涩的笑,讥诮的笑,无奈的笑……然而这一次不同,他说不出,只觉得无比的心酸。简直恨不得将她含在嘴里,揣在怀里的保护起来。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本该是肆意随性的,可为了他们兄弟,她却在绝境中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在阴谋诡计中沉浮。岁月褪去她的青涩,却没有给她该有的快乐。战场,本应只属于他们男人,而她却用单薄的肩膀承担起了这一切。只为了,他们兄弟。 眼泪一下子拱进了眼眶,他抽了下鼻子狠狠的压下,温柔怜惜却也坚定无比的同样笑了。 这一场鏖战持续了一昼夜,虽未像夏霜所说的那样轻易的在半日内结束,但宇文启明等人筹划周详安排得当,夏家军又异常勇猛。御林卫与护国军虽精锐骁勇,但终是不敌。天光大亮时,夏天等人已进入了京城并攻破了宫城的大门。 长贞殿前,仅存的御林卫将袁龙骐与一个孩子护在中央,戒备而紧张的与围在眼前的大军对峙着。 袁龙骐的脸上阴云密布,交织着不甘、愤nù 与屈辱。他一只手放在孩子的头顶,另一手背在身后,依然昂然挺立,满含帝王的威仪。 “三嫂,我们一定要这样刀兵相见吗?”袁龙骐向前推了推他手下的孩子。“三哥的骨血朕一直视如己出的养育着,等朕百年之后,朕会将帝位传给这孩子。三嫂又何必如此心急,非要弄得天下不得安生!” 夏天暗暗的握起了双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虽然小三告sù 过她那不是他的孩子,可是她的心还是会抑制不住的发抖。 “袁龙骐,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那根本不是三哥的孩子!”袁龙鳞忍不住冷冷的揭露他。 “你如何说这不是三哥的孩子!满朝文武皆可证明,这孩子乃淳贵妃与三哥之子。七弟,若是三哥知dào 你拒不承认他的骨肉,不知他在地下会如何的不安呢!” “哼!随你信口雌黄!如今你已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 嘴角勾起,薄薄的嘴唇呈现出优雅而完美的弧度,人如芝兰玉树,温润清隽,仿佛一瞬之间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如清风霁月般的和王殿下。然而,他抚在孩子头上的手不和何时已握住了孩子细嫩的脖子。“三嫂,你果真不在乎吗?既然你们皆不认他,那朕唯有自己带着他了,黄泉碧落,这孩子也只能随着朕了。”手指微收,孩子的脸立kè 因气闷而变得通红。 “帝……” 袁龙骐猛地收了劲儿,那孩子也乖巧,立kè 改了口:“五……叔!” 应声松了些力道,可如铁钳般的手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三嫂,你真的想亲眼看到这孩子死在你的面前吗?” 夏天挑起眉梢,牙关却咬得极紧。即便那不是小三的孩子,即便有许多人曾死在自己的面前,即便这一生被她所杀因她而死的人也太多了。可终究她还没变态到看到一个那么小的生命被扼杀而无动于衷的地步。 “放了他!” “三嫂说什么?”袁龙骐笑问。 夏天不再说话,眼神变得冷凝,明明刚刚可以感知到她身上的一丝挣扎与动摇此刻已悉数不见。 袁龙骐敛了笑,有些懊恼机会的稍纵即逝,也更加不敢小觑了眼前的女子。手上用力,只需轻轻一扭他掌中的细嫩的脖子便会断成两节。 “五叔!”孩子的惊叫声又开始变得艰难痛苦。 “请三嫂让出道路,否则……”无心再去扮演什么清风朗月,袁龙骐手上的力道已使孩子面色转青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孩儿!”一声悲痛欲绝肝胆俱裂的呼唤震得人耳膜骤然一痛。 夏天眉心蓦然皱紧,虽未回头,心里却已知dào 来人是谁。 袁龙鳞循声望去,也不禁诧异的皱起了浓眉。 “袁龙骐,虎毒焉不食子,你难道要亲手杀死你的儿子吗?” 211. Chapter 211 真父子 云无期与丰书堂目光一触,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亮芒,不约而同的示意自己的队伍让出条路来。 包围圈顿时分出两条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 发xiàn 二人想到了一处去,云无期与丰书堂不免互为欣赏的相视一笑。 两名女子快步走入包围圈。一人帝妃打扮,雍荣华贵美艳无双;一人则平民妇人打扮,粉黛未施两颊清瘦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刚刚说话的,正是那个平民妇人。 袁龙骐看到她们,先是诧异随即眯起眼睛,不悦的抿着嘴角。 “快放了孩儿!”妇人疯了似的冲上去欲夺回孩子。 长腿一伸,狠狠的一脚将妇人踢倒在地,袁龙骐看都未看一眼,反而怒视着帝妃。“是你带她来的?蔷妃,朕的爱妃,你就是这样回报朕对你的宠爱吗!” 蔷妃,正是当日的李蔷。她被带回京城,因伤心欲绝而病容娇怯,袁龙骐见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且容貌妍美,便将她封为了帝妃。李蔷本是死也不从,后来却不知如何想通了,曲意迎奉,倒也颇得袁龙骐的宠爱。 李蔷的眼睛正胶着在袁龙鳞的身上。他,并不难找,即便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仍是那样的耀眼。英武不凡,卓尔不群。看着他,她简直别不开眼去。 “孩儿!袁龙骐,你这个畜生,难道你真的要亲手杀死你自己的孩儿吗?”淳姬边哭边向袁龙骐爬去。 袁龙骐微微蹙眉,低头看向已然面色发紫闭了双眼的孩子,心中一紧,不觉放开了手。 如护雏的母豹,淳姬猛地向前一扑将孩子牢牢的抱住。眼泪决了堤般落下,一声声悲惨凄厉的呼唤令人心酸不已。 夏天也已认出了李蔷,更听到了淳姬的话。小三告sù 过她那孩子是淳姬与一个侍卫生下的,看来所有人都被骗了,这孩子竟是袁龙骐的。他真是打得好算盘,口口声声说在替别人养儿子,还装作大公无私的要传位于兄长之子,其实那根本是他自己的儿子,不但肥水未流外人田,还博了个十足的好名声。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蔷妃,你是如何将淳姬带到这里来的?不对,她出宫时你还未入宫,你不该认得她。说,是谁在背后主导的这一切?”袁龙骐眸色暗沉。淳姬出现得太巧合,当初派她出宫办事,趁着这个机会他派人在她回来的路上下了杀手,留着这个知dào 自己太多秘密的女人,终归不是一件太愉快的事。没想到她非但没死,反而还能出现在宫城里,若是没人帮她,她绝不可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而这个幕后之人,必是这深宫之中自己身边的人。 李蔷毫不畏惧的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恨声道:“我不认得她,自有认得她的人。我只管将人带来揭穿你的丑行就好。” “为何?朕待你恩宠有加,你……” “是你派人杀了我爷爷,抓了我,更霸道的强……强占了我。”说到此处,李蔷下意识的看了袁龙鳞一眼,可又觉得羞辱无脸,眼圈一红,咬唇忍住欲出的眼泪,倔强的继xù 道:“我恨你至极,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告sù 我,终有一日京城会陷落,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一直忍耐着,等的就是这一天!” “谁?这个人究竟是谁?”袁龙骐气得七窍生烟,几步跨过去便要伸手去抓李蔷的脖子。然而,他的动作快,有人的动作更快。只见前一瞬还在地上抱着孩子痛哭不止的淳姬猛地跳了起来,冲过去对他又打又踢,又抓又咬,口中还含糊混乱的说着:“你这个畜生,是我瞎了眼才会信你的鬼话。我鬼迷了心窍,你潜回京城,我怪陛下只宠夏天一人,便从了你,更借着有孕在身设计了陛下。人人只道我是早产,其实是我买通了御医隐瞒了实情。你说过要给我们母子正名,你说过要让我做帝后,我还帮你千里迢迢跑到边……唔……”淳姬突然瞪大眼睛住了口,身子僵了一瞬,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袁龙骐嫌恶的掏出帕子擦净手上的血迹,一抬手将那染了血的帕子随意的扔在淳姬的脸上,恰好盖住了她不甘怒睁的双眼。而她的胸腹上赫然一个血粼粼的大洞,不知是什么内脏还半露在外。 “啊!”李蔷一声惊呼,骇然的向后连退了几步。 袁龙骐嘴角邪魅的一挑,很明显并不愿放过她,脚步移动间已到了她的眼前。 “嗖!”一支箭羽也应声射来。 袁龙骐一惊,忙向后闪躲,而他身边的御林卫更是迅速的将他护在了圈内。 箭羽劲力并不足,不用拨挡已自行掉落在地上。袁龙骐见此不禁怒气更胜,这一箭看来只为救人,若是刚刚自己不躲也不会受伤。好难掌控的力道,也好促狭的用心。 李蔷早已被袁龙鳞趁机救了出去,而一边的宇文启明嘴角含笑,正缓缓的将手中的弓挂回马上。 被人揭穿了真相又被如此戏弄,袁龙骐实在是面子里子都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之后,他反而愈加昂首睥睨,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指责道:“朕乃天帝之子,受天命继承大统,尔等兴兵叛乱乃是逆天而为,若再一意孤行必会遭受天谴。” 一声轻嗤,随即响起淡然清婉的声音:“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像你这么厚的。受天命继承大统?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不是说历任帝君都拥有帝君之戒吗?你有吗?” “夏天,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本是三哥之妻,却在三哥刚过世时便迫不及待的嫁给了六弟。如今六弟怕也是被你害死,你又打起了小七的主意。七弟,朕告sù 你,这妖女当日入京时曾在长宁殿勾引过朕,朕的帝君之戒应是她那时偷的。她在我们兄弟之间恣意来去、予取予求,目的就是要覆我山河,夺我社稷。七弟,各位将军,你们千万不要被她所蒙蔽了。” 夏天好笑的勾起唇,也不反驳,反而不慌不忙的举起手露出指上的花丝宝戒,笑笑地问:“你说的可是这枚戒指?” 玉指葱葱,指甲干净清亮,指上一枚花丝攒金的牡丹状戒指,虽极为精致却不见有什么奇特。 袁龙骐沉吟不语,他并未见过帝君之戒是何模样,不敢轻易接话,不管是或不是,若是自己答错了不啻于自打嘴巴。 夏天并不逼迫他回答,而是转头对蒋贞吩咐:“将二殿下和四殿下带过来。” “是。”蒋贞领命而去。夏霜、袁龙鳞等人皆不解的看向她,不懂此时此刻她让人带来那两个叛乱的帝子做什么。 袁龙骐仍阴沉着脸盘算掂量着,忽见蒋贞带着士兵押解着袁龙权与袁龙纯走来,不由得更加戒备防范。 眼光一一扫过表情麻木的袁龙权、怒色盈面的袁龙纯、阴鹜邪肆的袁龙骐以及诧异莫名的袁龙鳞,夏天毫不在意的一笑,顺溜的脱下指上的戒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这便是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帝君之戒,传说只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安然戴上,否则命不受重将七窍流血而亡。如今袁氏王朝只余下你们兄弟四人,我夏天虽戴得上这枚戒指却也知dào 你们心中定是不服,所以我可以拿出宝戒让你们四人佩戴。若谁能戴上这枚帝君之戒且安然无恙,便说明他是上天指认之人,帝位江山自然也应是他的。我夏天立kè 解散重兵,俯首称臣。可若是几位因此而亡,也只能自己承shòu这结果。怎么样?几位可同意?” 袁龙鳞眼波一动,心下已明白夏天的用意。当初自己曾亲眼见过柏博术戴上这戒指后七窍流血而亡的样子,只是如此一来,似是太过便宜了他们。 “本侯同意,本侯先来。”袁龙纯迫不及待的道。 “放开他。” 蒋贞犹豫的看了夏天一眼,应了声“是”,命人解开了袁龙纯身上的绑绳。 袁龙骐微眯着眼眸,不动声色的静静看着。 袁龙纯上前接过戒指,毫不犹豫的戴在了指上。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反应。 静悄悄,长贞殿前如此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稍重一些的呼吸声。 等待的一刻仿佛漫长得永不止境,却又仿佛短暂得像是弹指之间。原本还洋洋自意就如自己立kè 便会万人之上的脸,倏地开始从五官中流出血来。 “嘶!”吸气声此起彼伏,随着袁龙纯的尸体摔倒在地,周遭重又归为死寂一片。 “戒指上有毒!”袁龙权突然跳出来,用力的挣着身上的绳索,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声轻笑,夏天施施然的开口讽道:“难道二殿下没见我刚从自己的手指上拿下的戒指,若是有毒,先死的应该是我才对。” “你……你有解药!” “解药?你解一个给我看看。” “难道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帝君之戒?”袁龙权怔怔的向后退了两步,似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袁龙骐的眼中是变幻不定的颜色,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夏天嫌恶的瞥了一眼袁龙纯的尸身,微微别过头去。袁龙鳞心里暗叹了口气,下马,亲自过去摘下袁龙纯手指上的戒指交给她。 微嘟了下嘴巴,夏天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了过来。转眸有些坏心的一笑,幽幽地道:“二殿下,你要不要试一试?” 212. Chapter 212 陌路人 “不不不!不用了!”袁龙权骇然的一连串说出几个“不”字,说完又觉得有些丢脸,脸上一红,低头不再言语。 墨玉一般的瞳眸慢慢转向挑眉研判的袁龙骐,夏天略抬了下巴,“你呢?” 一丝愠怒充斥眼底,袁龙骐忽而展眉笑了。“不如让七弟试试,朕本就已是帝君,天命所归毋庸置疑,何须用一只来历不明的戒指测试。” 袁龙鳞上前一步,高声道:“本王从不觊觎帝位,根本没有想成为帝君的心思。倒是你,袁龙骐,毋须狡辩推诿,你可敢一试?” 宇文启明坏坏的一咧嘴,在队伍中做了个手势,立kè 成千上万的大吼声铺天盖地而来。“试一试!试一试!试一试……” 势成骑虎,众怒难犯。群情被瞬间点燃,袁龙骐明显看出即便是保护自己的御林卫亦表露出质疑与期盼的神色。咬住牙龈,他阴沉沉的道了声:“拿过来。” 一名御林卫应了,戒备的向夏天走去。 “等等。” 一马立于前,一直沉默的夏霜突然站了出来。 “这枚帝君之戒,袁龙骐没资格试戴。” 此话一出,呼吼声立kè 停了下来。袁龙骐眼波暗沉得仿若能吞噬黑夜,其中的凶狠之色比夏天要他试戴戒指时更盛。 “他不是帝君之子,乃是夷族野种,根本不配佩戴帝君之戒。” “哗……”场面乱了套。夏霜的话无异于袁龙鳞做出的炸药,威力之巨大,足以震聋所有人的耳朵,可又偏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竟听到了如此巨大的响动。 负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心中越怒面色越静,袁龙骐斥道:“满口胡言,说朕不是帝君之子,你有何凭证?” “我爹临终前亲口告sù 我,你并非帝君亲子,真zhèng 的帝子乃是我大哥夏阳。” 身子一震,夏天心中翻江倒海的波搅不休。虽已得知大哥并非爹爹的孩子,却没想到竟然是昭乾帝的骨血。那大哥与小三岂不是兄弟! “无稽之谈!”袁龙骐不屑的轻嗤。“何必拿个死人来做文章,直接说你夏霜就是帝父的儿子岂不是更妙。”神色收敛,肃容郑重,凛凛然,威严不可侵犯。“夏霜、夏天,你们夏家也敢染指帝位,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小七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众臣为你们所蒙蔽,如今又要诬陷于朕,你们当真以为这昭彰天理可任你们为所欲为吗?” “哼!众人皆知先帝曾用一整块碧霞石分割成六小块分别赐予几位帝子制作成印玺,可你却没有。你的印玺是墨玉石制作而成,当时众人皆以为这是先帝对你极宠的另赐。但不知是因为先帝知dào 你并非他的亲子,所以觉得你不配拥有此物。而当年先帝将碧霞石并非被分成了六块,而是七块。那第七块正在我大哥的手中。”说着,夏霜转头看向夏天。“四妹,大哥的碧霞石你可还保留着?” “自然。”夏天深吸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了一直深藏的那个小巧的九连环。碧玉之中泛着丝丝润红,仿若在一汪碧潭中融入了几缕太阳的红晖,质地纯正,光泽圆润。 袁龙骐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不是惊诧于夏天能拿得出碧霞石,而是心惊于夏霜所说的昭乾帝早已得知自己并非他亲子之事。想到他那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宠爱,所表现出的对自己的期望,他顿觉冷汗透衣。背在身后的手已握得青筋迸起,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骨节咯咯直响。然而脸上却只是恰到好处的愤慨与不屑。“谁知那是三哥还是六弟的印玺改制而成的!夏霜,这些不过是你兄妹二人的一面之词。你们亵渎朕的身份,玷污朕与帝父的父子之情。若无其他证据,朕决饶不了你们!” 周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夏霜与夏天手中的九连环上。袁龙骐固然可恶,但若说他并非帝君之子不免有些匪夷所思,而若说夏阳才是帝君之子,这便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别说那些御林卫,那些围困长贞殿的夏家军、闽凌联军,就是宇文启明、云无期亦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其他证据?夏霜怔了怔,除了父亲的遗言,自己还能有何证据! “我能证明袁龙骐并非什么五殿下,而是贵妃与夷族侍卫的私生子。”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遥遥的传来。 袁龙骐紧握的拳头禁不住倏然松了开来,连带着身躯跟着一震。 车轮辘辘,不少人都在暗自猜测着声音的主人会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甚至还有人偷偷的窥着夏天的容颜幻想着。 然而。 由远及近,从队列中行出的轮椅上,竟坐着一个弓腰驼背,头发花白,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老者。 皱了皱眉,本已形成的念头被推翻,袁龙骐不由自主的轻舒了口气。 “袁龙骐,不,靳泰吉,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这声音,众人惊悚,分明就是刚刚说话的声音。 袁龙骐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何人?” “你不认得我了?”抬起头,那一张脸皱纹密布,苍老无比。“为了夺兵权,你害死了我爹,还将我害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你居然不认得我了?” 眸中渐渐升腾起凶狠痛恨之色,袁龙骐冷冷地道:“朕不认得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此信口胡说?” “呵~~呵哈哈哈~~”仰天大笑,只是那笑声里全无一丝快乐可言,反而透着浓浓的酸涩悲愤,悔恨绝望。“我竟然还心存幻想的告sù 自己当初你或许并非有心要加害我和爹爹。或许,你已然后悔了。或许,这些年你也想念着我。或许,哈哈哈,或许,或许……”苍老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笑声越是响亮泪水也越多。 “朕明白了。你爱慕朕,却爱而不得,所以才会怀恨在心。” “哈!靳泰吉,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忘恩负义的混蛋!” 袁龙骐不再理她,而是越过众人望向袁龙鳞。“七弟,当年朕与你的兄弟之情亦是深厚,我们一同在帝父身边成长,一同外出办事。虽然你与三哥的感情至深,难道朕就不是你的兄长?难道你也要与夏家兄妹一起诬陷朕的身份,苦苦相逼于朕?” 一抖缰绳,袁龙鳞策马向前稳稳的站在轮椅的一侧。“靳泰吉,这才是你的真姓名吧。你以为今时今日我们还会再受你的欺骗吗?帝父很早就已经知dào 你的身份,只是碍于夷族在边境的虎视眈眈,碍于朝廷兵弱将寡才一直不动声色的隐忍着,并暗中吩咐夏将军在边境悄悄建立起这支夏家军。”低头叹息了一声:“鬼颖师傅,如今你已看得清楚,先回去吧。” “不,我要亲眼看到他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叱!你们以为真能将朕怎样吗?”一挥衣袖,袁龙骐高喝了声:“带出来!” 话音甫落,从长贞殿里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被押了出来。姣好的面容,清灵干净却含着恐惧与焦急的眼,宽大的衣裙下高高隆起的肚子就像一座小山,尖尖的,沉沉的,足有七八个月的光景。 “栀儿!”一声疾呼,夏霜震惊的几乎扬鞭直冲过去。 那女子行动有些缓慢,双手捧着肚子,眼中泪花刷地掉了下来。“三牛哥!” 只一声轻唤,夏霜差点儿疯了。“栀儿,别怕,我来了。”马驱向前,他竟想闯进御林卫的包围圈。 夏天眉头一挑,果决的大喝道:“拦住他!” 袁龙鳞忙一横马,挡在夏霜的前面。蒋贞与宇文启明则从两侧将他夹在了其中。 动弹不得,夏霜赤红的双眼狠狠的瞪向夏天,却在触到她的眸光时禁不住怔住。 挑出一名御林卫腰间的佩剑,堪堪的架在了栀儿的颈上,袁龙骐笑意盈然地道:“夏霜,朕其实非常欣赏你。若你肯归顺于朕,朕一定会让你一家三口团圆。” 攥紧缰绳,夏霜转开与夏天相视的目光,深吸了口气,望着妻子满是抱歉不舍的眼睛,听不出喜怒地问:“栀儿怎会在你手中?” “这还要多谢淳姬才是。”看了一眼地上淳姬的尸体,袁龙骐心情甚好地道:“若不是她千里迢迢的赶去边境接来你的妻子,恐怕你这个做父亲的就要错过自己的孩儿降生的一刻了。话说回来,此事说来也巧。冯元吉当初曾提及你在边境,娶了妻安了家。朕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想请你的妻儿来京城玩玩。没想到竟会有今日的意wài 之喜。”嘴角邪气的一勾,“如何,夏霜,你可考lǜ 好了?” 眼帘低垂,复又坚定的睁开。“好,我可以护你离开此地。” “夏霜!”袁龙鳞蹙眉低吼。 “七殿下,对不起!”话虽是对袁龙鳞说的,夏霜的眼睛却是望着夏天。 错开他的目光,夏天轻轻的笑了,疲惫而忧伤,如一朵遗世孤立的莲。“看来我们注定要‘势不两立’了!三哥,你要救三嫂做妹妹的不能拦你。但你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刻起,你我的兄妹缘分便也结束了。从今而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213. Chapter 213 称女帝 夏霜脸上一下子变得雪白,眼中涌动的悲哀似海水漫堤,一发不可收拾。狠狠的握紧了双拳,他艰难的转过身去,眼神空洞的望着身后黑压压的兵士,缓缓的抬起一只手。 “夏将军请三思!”宇文启明忍不住道,“袁龙骐罪孽昭著,人神共厌,若你护他逃脱,日后只怕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他日夏将军又有何颜面去见护国将军与少将军!” 脸上的肌肉不受控zhì 的一阵抽搐,宇文启明的话深深的触动了他心里最大的伤口,也仿佛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只是……他紧抿起嘴角,毅然地道:“宇文将军所言甚是,但夏霜却自认没有父兄的胸怀与魄力,夏霜只知身为男子若连妻儿都无法护得周全,连人都不配做,更是无颜去见父兄于九泉之下。何况栀儿于我不仅是妻子,她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若无她相救便不会有今日的夏霜,而这支藏于边境的夏家军怕是也永无见天日的可能。所以,即便今日夏霜会令千夫指万人骂,亦不能置栀儿于不顾!”他挥下手去,面前的队伍一番骚动后,慢慢的左右分开一条道路。“夏家军听着,今日我夏霜归顺于正德帝陛下,尔等可选择跟随于我,也可选择留下。我夏霜绝不强求。”说完,他转回身向袁龙骐拱了拱手,低沉而坚决地道:“陛下请。” 袁龙骐得yì 的一笑,丢开手中的剑,将栀儿仍交给御林卫看押,朗声笑道:“夏将军迷途知返,朕实在欣慰异常。朕今日在此赐封夏将军为护国大将军,只要肯归顺于朕的兵将,朕皆有封赏。” 夏霜暗自咬牙,低头又是一揖:“谢陛下。” “走吧。”袁龙骐倨傲的扫视了夏天等人一圈,带着御林卫押着栀儿,大摇大摆的从夏家军中欲穿队而过。经过鬼颖身边时,他忽而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用他那迷惑人心的声音,徐徐地道:“长贞殿里朕留下来一件礼物,原本是打算送与夏天的,不过既然你在此地,送与你更合适!” 鬼颖倏地抬起头。 “呀!你还真是丑呢!”嫌弃的撇了撇嘴,袁龙骐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去。 屈辱,愤nù ,不甘,懊恼……早已淡漠无痛觉的心,一时间又开始流血溃烂腐朽的疼痛起来。她深深的低下了头,转动着轮椅的车轮,有些仓皇,有些狼狈的向长贞殿逃去。 栀儿捧着肚子,满面泪痕的一步步走过夏霜的面前。“三牛哥,对不起!”她哽咽难言,心中歉愧不已。若不是自己受了骗,以为是夏天来接自己入京,他又怎会授人以柄,左右为难。她刚刚便已看到地上的那个女子,正是到边境接自己入京的人。恨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见她对夏家了如指掌,见她对自己亲切体贴,便以为她真的是夏天——三牛哥的四妹。原来她并非夏天,真zhèng 的夏天正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美若天仙。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从不曾想过有一日会成为他的负累,成为令他万劫不复的深渊。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她会毫不犹豫的咬舌自尽,可如今还有宝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让她情何以堪。 夏霜的眼中亦有晶莹闪动,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微笑,轻轻的摇头。目送着她从他的身边艰难而不舍的走过。 闭着双眼,夏天笔直的静坐在马背上,始终不曾回头,只在蒋贞等人意欲阻拦时,她才出声:“放他们走!” 夏霜的反应不是不令她动容的,甚至令她佩服,也不禁有些羡慕这个第一次见的三嫂。若是当初小三也能如夏霜这般……她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夏霜带走了一多半的夏家军,但也有不少人不屑他的所作所为留了下来,再加上闽军、凌军,叛乱后仅存的章靖联军,被俘后归顺的护国军、城西大营的兵士,夏天等人彻底控zhì 了宫城、京城,并很快昭告天下,女帝即将登基,天下再度易主。 说来,究竟是夏天称帝还是袁龙鳞继位,朝中众臣争执了许久。那些老臣宗亲都支持袁龙鳞,毕竟他才是正统血脉,又是昭乾帝与帝后的嫡子,继承国祚怕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一路与夏天起兵的众人却不免偏向于夏天。就连袁龙鳞本人,亦只甘愿为臣,极力支持夏天称帝。那些老臣宗亲抬出祖宗血统来哭天抢地,袁龙鳞见此只冷冷一笑,丢下一句:“既知血统不可渎,尔等当初又为何归降于袁龙骐那个夷族野种?”老脸通红,泪卡在眼中,众老臣宗亲无言以对,腰杆便也跟着弯了下去。 夏天将袁龙翘安置在长宁殿,便再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任凭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口水漫天,她也没现身说一个字。熟悉的宫殿,熟悉的床榻,她让人将袁龙骐的痕迹仔细的抹去,又按照他们从前生活过的样子重新布置。可到底早已没了当时的心境,且小三又无知无觉的睡着,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回忆在体味。一个人的苦、一个人的酸,因为没人分担,所以被放大了百倍千倍,变得异样的苦、异样的酸。直到黄袍加身,被众人恭请参加登基大典。 她没有推辞,没有婉拒,甚至仍然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下旨她的帝服上不用帝王花,而是仍绣牡丹。 登基大典隆重而简单,当夏天一身满绣着牡丹团簇的明黄色曳地长袍,带着满身的明动娇艳一步一步走向丹阙,站在殿中两旁的众臣禁不住皆目眩神迷起来,恍惚间竟以为看到了神女临凡。而长贞殿丹阙之上挂着的那一面珠帘,更是令袁龙鳞等人泪湿眼眶。 珠帘静谧,不动不摇。若仔细看去,帘后似有一个影子。正是——昏睡之中的袁龙翘。 这是夏天有意的安排,虽然只有袁龙鳞、宇文启明、云无期和丰书堂知晓此事,虽然袁龙翘只是毫无知觉的半躺半坐在那里,但意义已然不同。 夏天一步步走向丹阙,一步步走向珠帘后的身影。多少年前,自己被册封为后的那一日,他是否也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缓缓的走向他。只可惜,自己当日病得糊里糊涂,连封后大典是如何撑过去的都已没了太多的印象。而今,自己望着他,他却毫无知觉。轻轻苦笑,或者,他们真的是有缘无份! 女帝继位,改元承启。袁龙鳞赐封摄政王,仍享用牡丹官卉;丰书堂封为宰相;宇文启明为护国将军;云无期为礼部尚书;蒋贞为御林卫总司……新帝掌权,百官各有封赏,自然也有获罪的,比如袁龙权。 夏天在长宁殿里召见了他。刚被带到时,袁龙权便掩不住的惊诧。因为他站的地界正是长宁殿的寝殿。女帝召见臣子选在寝殿实在不成体统,且他发xiàn 床榻之上还躺着一人。诡异,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惴惴,手心脊背也禁不住浸出冷汗来。 “二哥,你来了。”夏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无端的令他打了个寒颤。 “罪臣不敢!”他识时务的躬下身。 “二哥不必多礼,好歹小三曾叫你一声‘二哥’,咱们就先谈亲情后论国法。” 袁龙权弯着的脊背僵了僵,半晌应了声“是”,才神色恍惚的直起了身。抬起头,眼见着夏天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束腰长裙,秀发未束,妆容未理,竟似刚刚起身。吓得他立kè 又低了头。 夏天见状一笑,施施然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梳理长发一边慢悠悠地道:“二哥别见怪,朕确是刚刚起身。本想只陪小三多躺一会儿,没想到竟又睡着了。若不是二哥来,恐怕朕连早朝都要误了。” 袁龙权深低着头,大脑一片空白。夏天的话在耳边转了一圈,他才恍然抓住了最关键的一句话:陪小三多躺一会儿! 轰!眼前似有无数金花在冒,他忽然意识到床榻之上的那人便是袁龙翘。瞪大了眼睛,身子抑制不住的抖个不停,他好怕袁龙翘此刻从榻上翻身坐起,冷冷的叫自己一声“二哥!”虽然早就在猜测他是否未死,可如今人在眼前,那种恐惧竟是无法形容。 夏天从镜中看到袁龙权的反应,心里的恶气总算排解了一些。坏心眼的笑笑,她故yì 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一字一字又极尽温和地说道:“二哥,小三没死,你是不是也很高兴!你们兄弟多年未曾好好见一面,他身子有些不适,不如你上前去仔细看看他可好?” 御榻宽阔,幔帐掀起,但依然看不清榻上之人的面目。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不过上前一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立kè 便能清楚明白。可那御榻却似张大的血盆大口,仿佛一上前就会被一口吞下,骨肉不剩。 “二哥?” “啊~~~”袁龙权转身狂奔,拼了命的狂奔,似乎多在这里呆上一刻都会万劫不复。 “嗤嗤!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十分愉快而又万分不屑的笑声,那么清晰而诡谲的传入他的耳朵。殿门不知为何怎么也打不开,他拼命的砸门,撞门,撞得头都破了还在不知疼痛的撞着。 终于那笑声停了,似妖魔似阎罗的语声幽幽响起:“传朕旨意,章侯袁龙权贬为庶民,发配极北苦寒之地,永世不得赦免。” 身子一滞,像是拉断的橡皮筋,反弹的力量令他一下子跌倒在地。 214. Chapter 214 情迷障 女帝临朝,天下大治。 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说法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奔走相告,帝君之戒终于真zhèng 的戴在了帝君的手上,从此天帝必将庇佑万物,再不会有饥馁饿殍,战乱灾荒。 而夏天登基后的第一件举措就是废除藩王制度,加强中央集权。自此,帝子宗世皆可长居于京城,封王封侯享shòu 俸禄,但再不赐予封地,亦不能擅掌兵权。原来各帝子的封地都由中央统一管理,设置州府县郡,由中央委派官员前往担任行政长官,并另设军政长官。政权与军权分开,互相制衡互相监督。如此一来,权力便牢牢的掌握在了帝君的手中,再不用担心藩王坐拥一方势力而兴兵作乱。 袁氏七子,如今就只剩下袁龙鳞一人。其他诸侯即便有子嗣也均年纪尚幼。所以,这条政令最大的“受害者”无疑就是袁龙鳞。且锦地未遭任何战乱侵蚀,更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富庶的程度直逼京城。因此政令一下,百官都在看袁龙鳞的态度,甚至当初反对夏天继位的老臣宗亲们都期待着他能与夏天撕破脸面,分道扬镳。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政令下达的第一时间袁龙鳞便献上了锦地的印玺——他的那块碧霞石。 打错算盘之人目瞪口呆;一心想要看热闹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袁龙鳞献上印玺时说:“若不是陛下一心护佑,锦地百姓不可能躲开战乱之苦,锦地亦不可能有今日之繁富。锦地从来都是陛下的,臣如今只是原物奉还。” 夏天接过印玺时,淡淡的笑了笑,说了句引得众人无限猜测的话:“七弟,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朝堂上的事,有袁龙鳞,有丰书堂,有云无期,有宇文启明,夏天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心思。她要清廉政体,她要发展经济,她要丰富文化,她要增加军备,不管她要做什么只需提出个想法,自然会有丰书堂等人举一反三的实施执行。可面对一直昏睡不醒的袁龙翘,却没有人帮得了她。就连鬼颖师傅也要请辞而去。 那日袁龙骐留在长贞殿里的“礼物”令鬼颖委实大病了一场,病还尚未痊愈,她却提出要离开京城。夏天本不愿答yīng ,又不得不答yīng 。任谁都看得出鬼颖的难过与颓废,这几日她竟仿佛又老了十几岁,一头花白的头发也已变成了全白。这一切都拜那件“礼物”——多桑的人头所赐。多桑,害得小三长睡不醒的刺客。据说他去行刺袁龙骐了,当然,袁龙骐没死,死的必然是他。只是猜到的结局与看到的结局毕竟感受不同。 袁龙骐未死,鬼颖的杀父之仇自然也就未报。她不想报仇了?或许她一直都未曾对袁龙骐忘情,报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要见他一面或许才是真zhèng 的心愿。而如今…… 夏天叹了口气。“并非朕不愿成全师傅,只是小三到现在还未醒来,师傅若此时离开,小三该怎么办呢?” “睿嘉帝是否会清醒,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睿嘉帝若是一直沉睡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夏天挑了眉,示意她说下去。 “睿嘉帝的心痛痼疾最忌动七情六欲,若是一直这样心境平和的沉睡下去,或可安然度过一世。醒来,他便不能不动情,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到那时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你的意思是他就只能这样永远的睡下去吗?”眼底浮起水汽,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鬼颖默然,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凄然苦涩,弯驼的背不觉更驼了几分。 夏天亲自将鬼颖送出宫门,看着马车缓缓驶走,呆呆的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阻了一众宫女、太监和侍卫的跟随,她一个人有些茫然的边走边胡思乱想着。从来她都是一门心思的想让小三醒来,可鬼颖师傅的一番话却让她犹豫了。袁龙桀的死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想若是小三再一次离开她,她会怎样。可若是他一直这样昏睡,不就是个植物人吗?他们一个清醒,一个沉睡,这一生的漫长岁月又将如何度过? 脚步飘忽,神思难属。她随性//乱走便走偏了去长宁殿的方向,转过嶙峋的假山,前面是一倾碧波。 春色已然颇为明媚,新绿初红,御花园里一派欣欣向荣的跃动颜色。湖水粼粼,将春光一同荡漾其中,辗转回旋,美得直晃人的眼眸。只是景色再美也不如湖边站着的人儿出色。 夏天离他们不过丈余,自然看得清楚。三人中的男子银冠玉带,一身牡丹暗纹的银色王袍,丰神俊朗,贵气逼人,正是摄政王袁龙鳞。而他身边的两名女子,甜美柔嘉如芙蓉的是夏雪,娇艳妩媚如玫瑰的是李蔷。 这三个人聚在一处,夏天觉得这个组合有些许诡异。她本就一直怀揣着袁龙翘是否能清醒的问题,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管他们的感情维度。正想再默默的退开,却被李蔷的一句话给定住了脚步。 “这便是我到了京城后的生活。原本我是想与袁龙骐同归于尽为爷爷报仇,但司徒帝后阻止了我。她告sù 我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只有活着才能等到王爷与方……陛下入京的一日。” 司徒敏慧。 入宫城后并未发xiàn 她的踪迹,还以为是袁龙骐先行将她送出了京城,看来这里面还颇有些文章。夏天凝神思量了片刻,当初随小七入京自己利用夏雨重伤了司徒弼,后来听闻司徒弼伤重身亡,对于司徒敏慧有何反应自己倒是没有多留意。如今,陡然听闻司徒敏慧似乎扮演着什么角色,倒是真的挺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李蔷又说了什么,啜泣轻隐,哭得极尽压抑不禁令人倍感怜惜。 夏天回过神,就听夏雪说:“王爷,蔷姐姐如今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你让她一个人去哪里呢?不如让她留下来,雪儿一定会与蔷姐姐好好相处的。” 夏天略挑了挑眉,唇边漫出一丝好笑。夏雪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不仅显示出她的宽厚大度,还压了李蔷一头,已然以正妻的架势自居了。 李蔷向夏雪投去感激的一瞥,继而抬着泪眼仰头望着袁龙鳞。 遥望着湖面,袁龙鳞表面上看去似是威仪不减,气势仍旧逼人。但夏天却看出他卓立的身姿存了丝僵硬与勉强。 袁龙鳞的默不作声令李蔷很是受打击,极力隐忍的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急速的流下,她哽咽的低下头,露出一个近乎卑微的姿势,口中却倔强地道:“李蔷自知是个不洁之人,不敢玷污王爷分毫,今日自会离宫,再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蔷姐姐。”夏雪转过脸。夏天站着的角度刚好kàn 到她的表情,那面上的忧色与同情竟不是假的。夏天有些奇怪,当初她对自己可是醋意极大的,如今这样子竟是不介yì 与李蔷共侍一夫。而李蔷就更不必说了,已然对夏雪感恩戴德了。 夏天又挑了挑眉,是她们“成长”得太快,还是自己这么多年仍没有丝毫的“进步”。她只知dào ,若是今日小三那些姬妾还在,她定会逐个“解决”了她们,或者干脆自己退出。绝不与人共享自己的男人,这是她夏天无论古今的唯一原则。 袁龙鳞似是有些头痛,声音听上去也有些艰涩。“你是否能够留在宫里,此事还需请示陛下,本王做不得主。” “这个简单,我去和四姐说,她不会不许的。” “要称陛下,不可乱了法度。”袁龙鳞略有不悦的斥道。 夏雪忙屏气施了一礼,虚心道:“是,王爷。是雪儿放肆了。” 袁龙鳞满yì 的点了点头,微一沉吟。“李姑娘,你先住到雪儿的殿中去,待本王启禀了陛下再说。” “多谢王爷。”李蔷收住眼泪,露出抹欣喜的笑容。“王爷大恩,李蔷即便为奴为婢亦心甘情愿。” 夏天实在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湖边三人立时都转过身。袁龙鳞面色一白又变红,接着又变得煞白。李蔷的神情就更加难形容了。唯有夏雪是惊喜多过惊讶,急走两步迎上前又生生的止了脚步,毕恭毕敬的施礼问了声安。其他二人也跟着行了礼。 夏天笑道:“朕路过此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怎会,臣与她们不过……”袁龙鳞有些急切的想要澄清些什么。夏天却未给他机会,打断道:“朕有件事要向李姑娘请教。” 袁龙鳞讪讪的住了口,眼中闪过一抹受伤。夏雪与李蔷见状都不禁面色黯然。 “不知陛下要问民女何事?”李蔷知礼的略含了下巴,向前略倾着身子,恭顺有加。 “司徒敏慧如今人在何处?” “这……”李蔷求助看了看袁龙鳞,迟疑不决,一时不敢贸然回话。 袁龙鳞却摸出了夏天的心思,“陛下想借由司徒敏慧打探袁龙骐的消息?可司徒弼到底是因陛下与臣而死,恐怕她会对陛下不利。” 夏天一笑,“你若担心,随朕一同去好了。” 袁龙鳞早已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气,略一沉吟,点头,一板一眼地道:“也好。” “陛下,民女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司徒……娘娘了,不知是否能同去?” “可以。” “四姐,啊,陛下,臣妹也想一同去。” 夏天瞥了眼袁龙鳞渐趋发黑的脸色,忍着笑装作沉吟了下,点头,一板一眼地道:“也好。” 215. Chapter 215 不予山 司徒敏慧一直住在原宰相府,具体归家的日期李蔷说不清,但总归是在她进宫之后。 再见司徒敏慧,她竟是一副寡居的打扮,鬓边簪着一朵白花,身上裹着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黑色袍裙,人也仿佛经lì 了风霜,看起来比实jì 年纪大上五六岁。 自当年一同殿中赐婚,到如今已有快十个年头的光景。这十年里,她们并非一面也未见过,然而此番却是第一次可以真zhèng 面对面的谈上几句。 司徒敏慧对夏天的到来并不意wài ,反而像是料定了她一定会来。让下人送上茶点,她便屏退了众人,微笑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陛下至此不知有何见教?” 夏天亦微笑:“司徒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好?” “若比着陛下愈胜当年的姿容,敏慧自是过得不算好;若比起陛下这些年复仇的艰辛,敏慧一直不着风雨的住在宫里自是过得很好。” “司徒姐姐果真是才女,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顾虑周全。只是姐姐身为袁龙骐的正妻,怎会没有随在他的身边,反而居于司徒府?” “与陛下当年一样,敏慧亦是被遣返之人。” 一旁的袁龙鳞不悦的皱了下眉,看向司徒敏慧的目光里不觉多了厌恶。 夏雪与李蔷却是头一次听闻,皆不免又惊又诧。 夏天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么说,司徒姐姐如今这般打扮是又嫁了人了?” “并非。”司徒敏慧完美无瑕的笑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恨意的裂痕。“我只当他已经死了。” 这个“他”指谁众人心照不宣。 “这法子倒也不错,只是可惜了姐姐的大好年华。” 司徒敏慧只冷冷一笑,没再接话。 气氛微有些尴尬。 李蔷离座上前几步,向司徒敏慧行礼:“娘娘,李蔷特来向娘娘道谢。多谢娘娘当日的提点,否则李蔷便再见不到……陛下和王爷了。”她本想说“再见不到王爷了”,又觉得如此太过明显,生生的转了个弯,加上了“陛下”二字。 几人个个人精,谁听不出来。夏雪微不可见的掀了掀眉,夏天趣味的扫了一眼面色渐沉的袁龙鳞,又立kè 被袁龙鳞横眉立目的瞪了回来。夏天心里暗笑,自从封了他个摄政王,这小子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总是摆出副中规中矩方方正正的模样,礼仪规矩做得都能写成教科书了,这会儿终是见他破了功。 司徒敏慧抿嘴戏谑笑道:“小丫头可是已经遂了心愿,与如意郎君共结连理了?” “娘娘!”李蔷俏脸通红,低下粉颈嗔怪的叫了一声。 夏雪的眉毛又掀了掀,这次动作有些大,连李蔷都发xiàn 了。袁龙鳞的脸色更是已如锅底灰,黑得着实有些吓人。 夏天眨了眨眼,实在没心情再与他们逗闷子,遂轻咳了一声,直奔主题:“敢问司徒姐姐,袁龙骐今在何处?” “敏慧不知。” 勾了个冷笑,夏天仪态端庄的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悠然地道:“姐姐忒谦,若说别人不清楚朕信,但凭姐姐的智谋会不知,朕却是不信。或许姐姐心中仍深爱着他,怕朕伤了他才是真。” 司徒敏慧亦慢条斯理的也端起茶来,品了品才道:“陛下不必用激将法,敏慧委实不知他在何处。不过,虽不知他如今人在哪里,但昔日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他与下属之间联系的法子还是略知一二的,刚刚你们进来时敏慧便已让人放出了消息。” “司徒敏慧!”袁龙鳞腾地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王一剑挑了你!” “摄政王莫急,敏慧这般做自有一番道理。陛下不是想知dào 他在哪儿吗?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去找,等他找来不是更好?” 夏天端着茶碗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微微展唇一笑,点头应道:“很是。” 袁龙鳞护着夏天一行大队人马匆匆回宫去了,司徒敏慧独坐在厅里静了半刻,叫来下人去找了一个人来。 “若我没猜错,他应是藏在不予山,否则不会这样毫无声息,连袁龙鳞他们都找不到他的半点消息。”司徒敏慧语气淡淡,始终不愿提起袁龙骐的名字,话里话外不过一个“他”字。“夏天难得出回宫城,我已发了消息给他留在京城里的人,我想那些人定会去虏劫夏天。你收拾收拾也跟去不予山吧。” “你为何要帮我?”声音稍嫌沙哑,却听得出是个女子。一条蓝纱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面容,露出的一双眼睛,眼尾高挑,显得十分厉害尖刻。 司徒敏慧瞟了她一眼,“没错,我爹确是死在你的刀下,但我知dào 你不过是夏天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当初她利用你杀了我爹,如今我再利用你杀了她,你不觉得这很公平吗?” 蒙面女子细长的眉竖了竖,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低头又喝了口茶,司徒敏慧漾起一抹苦涩的笑,下意识的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白花,望着空荡荡的厅堂,静静的听着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明明已经快要初夏了,为何还是这样的冷,无穷无尽的冷。 夏天被劫持了。此刻她正被人捆了手脚装在一个麻布袋里担在马鞍上。马儿行走的速度不慢,她就像在坐阿拉伯飞毯,悠来荡去,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全身的骨头架子仿佛被拆了重装,又被拆了的,来回折腾。偏偏她的嘴还被堵得死死的,一点儿声也发不出来,那滋味简直苦不堪言。 想想这几个歹人挟持她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也不讲究个战略战策,直接冲上来就抢人。也不看看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那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锦王七殿下,如今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若非自己有意配合,想从他的手中带着她这个肉票且全身而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还该感谢一下夏雪和李蔷的“热情参与”。若不是她们两个那么刚好、那么适时的从马车里跑下来大呼小叫的分散了小七和御林卫的注意,即便自己放水,怕是也不会走得如此顺利。 闭着眼忍着身上的疼痛、胃里的翻腾,这会儿她觉得颠的有些头晕恶心,可是一直缠绕着自己不得放松的心绪却放松了许多。再不用纠结犹豫,左右为难。再不用想着小三……小三,想起他,她还是有些痛苦的皱了下眉。既然永不再醒来是对他最好的选择,那么就这样吧。小七会照顾好他,蕊儿也一定不会辜负自己的托付。而她,现在只想去见袁龙骐,杀了他。司徒敏慧倒是说对了,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会派人来找自己。或许她不是他的对手,可人生里那么多的意wài ,谁知dào 呢,同归于尽,她想还是可以的。 袁龙骐,她要为小三、为大哥、为爹爹、为爹爹的那些姬妾,也为她自己的爱情杀了他!她忽然醒悟,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夏天,她如今已是个地地道道视人命于无物杀人如麻的统治阶级了。过往种种譬如上辈子的烟云,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淡了。 想来这几个歹人是怕被追上,每日玩了命的赶路,除了吃喝拉撒,夏天几乎都被塞在麻布袋里做人体颠簸极限运动。慢慢的,她开始分不清昼夜,甚至分不清醒着还是晕着,人也跟麻布袋一样,要么萎顿在马上要么萎顿在地上。她晕晕乎乎的想,她失策了。如今她这副模样,别说杀袁龙骐,就是想自杀都没力qì 。怕是她人生最后一个目标也要无疾而终了。直到她感觉冷,冷得无法忍受,她才恍惚中觉得他们似乎进山了。 “放下布袋,本王考lǜ 给你们留个全尸。”这声中气十足的大吼,让晕乎中的夏天下意识的振奋了些许精神。 歹人们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她不知dào ,她一直闭着眼睛反复的琢磨刚刚那个吼声怎么那么熟悉。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上终于暖了起来。她向那温暖靠了靠,立kè 温暖更加用力的包围了她。 承启女帝在宫外被劫持,摄政王单枪匹马的追去救人,自此两人皆失了踪。京城、宫城一时如炸开了的锅,御林卫、护国军里里外外四处搜索,朝臣惶惶,百姓更是惶惶,唯恐天帝怪罪降下大灾惩戒众生。 长宁殿里,蕊儿哭得两眼红肿,在床榻前六神无主的走来走去,嘴里还颠颠倒倒语无伦次的反复念叨着:“陛下快醒醒,陛下和摄政王都失踪了。陛下你快去救救陛下啊~~陛下一定是被袁龙骐劫走了。夏小姐亲眼看到的,那些歹人伤了陛下,陛下快醒醒啊,您再不醒,陛下怕是要没命了!陛下呀~~” 睡在榻上的袁龙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蕊儿见此更觉伤心,呜呜咽咽的啜泣有了嚎啕的趋势,嘴里仍就颠三倒四:“陛下快醒醒!”“陛下快去救陛下呀!” 放着锦被上的手指动了动。 蕊儿哭得专心,念得抽噎,完全没注意到。 一会儿,那手指又动了动,进而轻轻的颤抖起来。 蕊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顿住脚步,揉了揉眼睛,看向锦被上的手指,那上面的伤疤好像在晃。她睁大了眼睛,又抬手用力的揉了揉,转头朝着枕头的方向,倒吸了口冷气,立时响起一声尖叫:“陛下!” 216. Chapter 216 来生约 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地面上的一堆篝火是亮的,但那亮光也只匀给了一步以内的地方。噼啪,几个小火星窜了下,在漆黑的幕布上一闪徒留下一道光尾,便什么都没有了。 夏天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晃晃悠悠的马背上,身上酸痛,喉咙干苦,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又发冷。有什么落在她的脸上,有些痒,她想抬手拂去,可双手似被绑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一着急,她睁眼望进了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的主人怔了怔,眸中涌起欣喜,嘴唇张开要说什么又立即抿了起来。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起身恭敬的施了一个君臣大礼:“臣并非有意冒犯陛下,请陛下责罚。” 夏天愣住,直直的看着他跪在那里半晌,待反应过来气得差点儿拿鞋底子飞他。“你有病吧你!” 袁龙鳞挑眉,却仍旧跪着没动。 斜了他一眼,她想坐起身,才发xiàn 身上被里外三层的衣裳裹得严实。再望向他,果然仅着内衣,冻得嘴唇发紫。看来他是把能脱下的衣服都脱了给她。 起身,一阵头晕,身子不受控zhì 的向一旁栽倒。她忙用手撑地,双臂却还被裹在衣服里。 惊魂未定间,身子并未着地,已被他扶住。 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夏天略偏过头,就见袁龙鳞两臂绷直的扶着她,身体离她三尺远,仿佛她得了瘟疫,怕被传染的样子。心头火腾地冒了起来,咬牙忍住阵阵眩晕,她努力自己坐好,晃着肩膀想要挣开他的手。 “你怕夏雪和李蔷误会吃醋,要与我保持距离我没意见,那么就请你做得彻底一些,真真zhèng 正的与我保持距离。你不是要谨守君臣本分吗?摄政王,朕并不曾让你起身,还不给朕跪回去!” 夏天一番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得自己眼前直冒金星。 没有预料中的反唇相讥,没有想象中的雷霆暴怒,有的只是一声含了太多情绪的叹息。身后的劲力一松,她被抱进一个宽阔的胸怀里。他的手很凉,他身上的气息更凉。就像个大冰块,碰触到他的一瞬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恍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冰冷,袁龙鳞立kè 又要将她拉出怀抱。 这下夏天彻底怒了,冷不防奋力一挣,挣开了他,却因为用力过猛一头向前栽去。 “小天!”他急忙去捞她。 “走开!不用你假装好心!袁龙鳞,你是不是后悔让出了帝位?你是不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天下?你也不用和我这样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的。你以为我稀罕这些吗?给你,全都给你!走开!你走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一边尖叫一边卯足了劲儿挣扎。 袁龙鳞皱着眉,用了大力qì 想要将她稳在自己的臂弯里。 两人撕来扯去,一同跌倒。夏天正扑在他的身上,好巧不巧,她的唇正碰上他的。脑子有些沉,反应了一瞬她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而身下那双亮若星晖的眼眸里令人望而欲醉的温柔缱绻浓得化解不开。脸上热浪翻滚,将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染成了粉红色,配上亦嗔亦怒的神色,硬是打碎了女帝的外壳,露出花样年华的俏丽妩媚。 袁龙鳞一直都知dào 她是美丽的,与夏雪倾城绝世的容颜不同,她美在气质神韵,甚至往往会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而自己爱她,也从来都是因为她是她,无关样貌。可此刻,他完全失神于她的斜眸转睇间,痴迷在她的眼角眉梢处。唇上的柔软更是摧古拉朽般击溃了他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伪装。 夏天恼羞成怒,或许是气得狠了,或许是羞得大了,气息岔走,力有不逮,一口气没续上差点儿晕过去。 袁龙鳞大惊,忙抱住她。一转一带,旋身坐好,也将她牢牢的抱在了怀里。 “放开我!”夏天喘着气。 收紧双臂,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他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叹息的唤了声:“小天!” 被他叫得心里莫名一酸,夏天不觉安静了下来。 微微掀起嘴角,袁龙鳞闭上双眼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才无奈地道:“我根本无心于夏雪和李蔷,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然而这一路走来我若再不清楚你对三哥的一往情深就是个糊涂蛋了,所以我才会用礼仪规矩来约束自己,用君臣伦理来时刻提醒自己。你知dào 我忍得多辛苦,多艰难,你何苦……唉,何苦要逼我!” 夏天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更加糊涂了,他呼出的热气吹得她痒痒的,缩了缩脖子,她不确定地问:“龙小七,你说什么?” 龙小七,袁龙鳞眼角一瞬变得温热,心脏一抽一抽的痛。如果当初他们在街上相遇时,他便不顾一切的带她远走高飞,今时今日他们是否已经子女绕膝,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更何况当时他还不曾明白自己的心。 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喉咙发干,有些忐忑有些期盼的千回百转的问出一直深埋于心底的那句话:“若是有来生,我希望我做兄长,三哥做弟弟,让我来照顾他。而你,可愿做我的妻子,让我成为你心里的唯一?” “嗯?”夏天愣愣的望着他的眼睛。那是怎样深沉美好的一双眼睛,可纳日月,可容星河,跃动着火焰,弥漫着薄雾。 见她只望着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悬着的心更加没有着落。唇尖漫过一丝苦味,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她的肩膀。“你说可好不好呢?” “啊?唔!”他要与小三换做兄与弟吗?“好啊,可……” “你答yīng 了!”袁龙鳞狂喜,一把又将她拥进怀里。 夏天蹙了眉,本来还要说的“可是”被他这一打岔竟给忘了,只想起他似乎说要成为谁心里的唯一。伏在他的胸前,她也不晓得自己在问什么。“为何不是成为你心里的唯一?” 袁龙鳞愣了下,随即愉悦的笑道:“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唯一。” “骗人!”夏天直觉的撇嘴。 “我没骗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他捏起三根手指一脸郑重的欲指天发誓。 “你冷不冷?” “呃,还好。” 指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她理直气壮:“还说不骗我!” “小天……”袁龙鳞怔了怔,眼中的神色莫辨。这才该是她原本的模样,俏皮,狡黠,爱哭,有点儿小迷糊,可若是倔强起来……那股温热又冲向眼眶,这么多年看多了她的坚强、她的隐忍、她的痛苦、她的决绝,直到此刻他才发xiàn 自己对从前的夏天是多么的怀念。 他的思绪还未转完,忽觉身上一暖,低头便见原本裹在她身上最外面的他的披风已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里好冷,你把衣服都给了我,你会生病的。” 他的心暖融融的,即便这不予山上常年被冰雪覆盖,即便是再大的风寒再大的雨雪也不能将他奈何了。她许了他来生,她对他并非毫无感情,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他叹了一声,张开披风抱住她将她紧紧的裹在自己的怀里。足够了!他会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做他该做的事,娶他该娶的人,然后等待着,等待着来生的到来。 “这是哪里?”夏天鼻音浓重的闭了双眼,身上的酸痛感愈加强烈,意识也有些混沌起来。 “不予山。”停顿了下,他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我已传了消息出去,相信宇文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会儿。” “嗯。”睡意朦胧的一声应,袁龙鳞心满yì 足的拥着怀中的人儿,听着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轻缓。 嗓子痛,嘴里像含了一口粗沙;头痛,脑袋里似藏了一只大锤;全身痛,身子仿若被车轮碾压过无数遍,全身的骨骼都碎成了一片片。还有彻骨的寒冷,将人的五脏都要生生的冻成冰块一般。 夏天艰难的从睡梦中醒来,想要裹紧身上的衣裳却连手指都抬不起。哼哼的叫了声:“小七!”等了好半晌都没人应,她不得不费力的睁开眼。头上有一方阴影,她以为是袁龙鳞,责怪的话还未出口,愈见清晰的视力看到的却是个蒙了面纱的人。 夏天吓了一跳,“你是谁?” “怎么,不认得我了?”声音稍嫌沙哑,尾音上扬却显出恨极的尖利。 “你……”夏天微眯着眼睛,“你是夏雨!” “是我!”蒙面人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寒光一闪,她的手上多了把锋芒毕露的匕首,阴恻扭曲地笑道:“夏天,你怎么还不死呢!” 夏天皱起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夏雨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一敛眼中的恨意又乍现了出来:“若不是你,我何须划破自己的脸,弄哑自己的声音才逃得出宫城!夏天,今日我要将你欠我的全部讨回来,我要将你的脸千刀万剐,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217. Chapter 217 刀下魂 匕首狠狠的落下,寒芒刺眼,寒气逼人。 颊边刀锋凛冽,似能感觉到生铁冷硬的味道。夏天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qì ,身子向旁边一滚,险险的躲开了这一刀。夏雨一刀落空,紧跟着又是一刀,也不管会刺向哪里,只发了狠的要置夏天于死地。 之前一躲已耗尽了全部的力qì ,可谁人想死?奋力的挪动着身子,奈何这身子不再听她的,痛得一抽气,腹部被一个尖利的硬物锥了下去又拔了出来,剧痛铺天盖地而来,身上立时暴汗如浆。 寒光刺目,刀锋又落了下来。夏天无力的闭了眼,唇边勾起一抹苦笑,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死在夏雨的手上。 嘭! 刷! 啊—— 怎么这么乱?忍痛纳闷的睁开眼。眼珠转动,一旁似躺着个带毛的东西。肚腹上的伤口汩汩的冒着血,她连手都抬不起更别说将它按住,可她的脑筋却一下子好用了起来。她看到那带毛的东西上有一抹暗红,推想应是个死物。 歇斯底里的痛叫声仍在继xù ,她下意识的去找,却牵动了伤处痛得吸气,眼泪终是混在汗水里流了下来。 “小天,你怎么样?”颤抖的声音,颤抖的手。夏天觉得肚子上被人用力的缠住,那疼痛的感觉似乎轻了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紧接着,她被抱进了熟悉的怀抱里。她抬眼去看他的脸,奇怪,这么冷的天,他的脸上竟然全是汗,眸中的星晖也不见了,只留下破碎的虚无,一片死灰。 “小七!”她重重的咬死每一个字,只想化去他眼中的恐惧与伤痛。 惨叫的痛呼声仍在山洞里不停的回响,间或还会冒出几句诅咒她的话。夏天在袁龙鳞的怀里偏过头,先行入目的那个带毛的东西果然是只死了的山鸡,再远一些是一柄匕首和一只断手,匕首上血迹犹存,而断手的手指似还在神经的牵引下微微的动着。夏天大大的吃了一惊,再展目望去,山洞的一隅夏雨捂着断腕正又哭又骂又叫。 “你……”夏天惊疑不定的转回头,却发xiàn 袁龙鳞一双眼睛由始至终都只看着自己,忧伤的,自责的,怜惜的。“都怪我,我不该离开你半步。我以为去找点儿吃的,时间不会太久,却不成想你会因此而受伤。我真该死,我……” 夏天微摇了下头,想劝他几句,突听洞口有人道:“七殿下,你果然在这里。” 这话音响得突兀,山洞里的三人都愣了愣,连夏雨也停了哭骂,捂着断腕看向来人。 夏霜!袁龙鳞眉毛掀了掀,神色骤然冷肃下来,紧紧的盯着他身后那个穿着一身明黄锦袍的人——袁龙骐。 “看来朕错过了什么好戏!”袁龙骐扫了一眼缩在一隅的夏雨,看向袁龙鳞怀中腹上满是鲜血的夏天,笑道。 “你们怎么会来?” 夏霜也已注意到山洞里的异样,对着夏天的伤势不禁微微蹙眉。“我看到七殿下的信号,便带陛下过来了。” “三弟,三弟!”夏雨突然跑过来拉住夏霜的衣袖,疯了似的大叫。“杀了夏天,杀了袁龙鳞,杀了袁龙骐,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了!” “二……二姐?”汗泪交织的脸上伤痕纵横,声音嘶哑,还拖着一只断臂,夏霜虽进来便看到了她,却委实没有看出她是夏雨。“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夏雨悲怆愤恨的红了眼眶,那只被齐齐截断的手腕还兀自流着血,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用它直指着夏天,凄厉的大吼:“都是这个贱人,她将我关在宫城,若不是司徒敏慧帮我逃出来,我如今怕是连尸骨都无存了!三弟,杀了她,你若还是我弟弟就杀了她!” 司徒敏慧。 这名字从如魔鬼附身的夏雨口中道出无异于一道霹雳,劈在各人的心头,引得思绪各异。 袁龙鳞狠狠的一咬牙,怒气燎原。 夏天则敏锐的捕捉到袁龙骐眼中的深思与玩味。不得不承认司徒敏慧的心思果然细腻,自己去找她不过是一时意起,她却仿若早已料到,前招后招铺排巧妙,步步紧逼。袁龙骐大概也看走了眼吧,司徒敏慧,这个与他结发多年的妻其实很不简单呢! “二姐,你被司徒敏慧利用了。”事到如今,夏霜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夏天重伤,二姐重伤,司徒敏慧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一箭双雕。只可惜二姐到现在还不知自己身在局中,已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器”。 猛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夏雨不敢置信又怒不可遏的一步步后退一声声冷笑:“好,好,好!今日我才知dào 我不仅有个好父亲、好兄长,还有个好弟弟,你们待我可真是好啊!” “夏雨,这一切均是你自作自受,怪得了谁?你屡次伤害小……陛下,本王真恨没早一点将你碎尸万段!” 夏雨愤nù 的目光蓦地对准袁龙鳞,“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夏天众多裙下之臣中的一个罢了,你当真以为她会对你一心一意!做梦,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住口!住口!你胆敢对陛下口出不逊,本王要你的命!” 夏天目色冷凝,只瞥了一眼夏雨,反而直逼向夏霜。 深叹了口气,夏霜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小七,你居然让夏天登基称帝,朕甫一听到这消息时还真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竟为了一个女子甘愿俯首,窝囊至此,唉,朕真是替帝父感到难过!”袁龙骐讽刺的插话进来,又话音一转:“夏爱卿,既然令姐蒙难至此,你这个做兄弟的又岂可袖手旁观?好歹朕与她也夫妻了一场,你不出这个头朕却不能不管。朕命你立kè 杀了袁龙鳞与夏天为令姐出气!” “这……”夏霜迟疑。 “怎么,不想陪栀儿生产了?也罢,朕就让……” “臣遵旨。”夏霜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向袁龙鳞揖了一揖,“七殿下,得罪了。”语毕,他抽出腰间的宝剑,一剑直刺了过去。 袁龙鳞忙将夏天放在地上,徒手迎上,与夏霜缠斗在一处。放下夏天时虽已尽量的小心,但时间仓促他又急于引开夏霜怕他伤到她,手上的力道终究重了些。伤口震颤,剧痛引得全身抽搐发抖,夏天死死的咬住嘴唇,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这一声低吟如一道催命符,袁龙鳞心底一颤,手上刹时慢了一分。呲地一声,胸前的衣裳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哼,夏爱卿的身手何时变得如此不济了!还是夏爱卿旧情难忘,故yì 手下留情?想必栀儿在爱卿的心中地位也不过尔尔。” 夏霜面色一整,手上的剑势更加凌厉果决,剑剑直逼袁龙鳞的要害。 阴谲的勾起一边嘴角,袁龙骐步履慵懒的走到夏雨的身边,用两指虚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仿若十分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好好的一张脸被毁成了这样,朕本有心待万事平顺后再召你回宫封你为后,如今,唉,可惜啊可惜!” “陛,陛下!”夏雨仰着脸,眼神茫然而迷惑。 “雨妃,朕当初那般对你,完全是迫不得已,你相信朕吗?” “嗯。”痴痴的点了点头,如此俊如朗月的男子又如此深情款款,夏雨一颗芳心早已迷醉。 袁龙骐一笑,神色又一哀,叹息道;“只可惜你容颜已毁,朕就是有心封你为后,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伤你之人,果真狠心!” 夏雨不自禁的用那只好手抚上自己颊上的伤痕,伤她之人并非别人而是她自己,可始作俑者却是夏天。 夏天!她恨恨的朝向夏天,拾起地上的匕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是你!都是你!夏天,你为什么还不死?你去死!去死!” 袁龙骐嘴角抿起一丝得逞的诡笑。 夏天躺在地上,感觉腹上的伤口有血液在缓缓的流淌,身上的酸软又回了来,反而感觉不到痛。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能飞起来。 刀刃反射的光晃得袁龙鳞肝胆欲裂心神俱颤,顾不及要害悉数暴露在夏霜的面前,他拼了命的向夏天飞扑而去。只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刀尖刺破肉皮,奇怪的,夏天竟没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反而恍惚的看到一支白翎羽箭插在了夏雨的肩头。她看到夏雨瞪大的眼张大的嘴,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她的眼神有些涣散,视物变得模糊起来。 无数人影在自己的头顶晃来晃去。她费力的眯起眼睛,冥冥中仿若有一缕丝线拉扯着自己向远方飘去。忽然,一张放大的脸与自己几乎脸对脸的遇到了一处,耳中回声似的不停的响着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小天!” 她无奈,要告sù 他多少次,这个称呼只能他三哥来叫,他这个小鬼头得叫自己一声“三嫂”才对! “小天——小天——” 不对,她猛地睁大眼睛。那一双忧伤而哀痛的眼,那一双深邃而深情的眼,她早已刻进了灵魂深处,永生永世也不会忘怀。她一笑,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小三,好久不见!” 218. Chapter 218 归去来 “小姐,你没事吧?” “啊?”夏天眨了眨眼,像是刚从梦中惊醒,看着眼前保持着标准微笑,眼中却略有不耐的女店员,恍惚中还有些弄不清状况。 “小姐,这枚戒指很衬你的肤色,戴在你的手上很漂亮。” 顺着女店员的目光夏天也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果然戴着一枚雕刻得状如牡丹的花丝戒指。 她有些发愣,脑子一片空白。 “我们这里的戒指每一款只有一枚,所以不必担心会与他人的相同。” 这戒指……这戒指本来不就是自己的吗?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女店员——一身藏蓝色的职业套裙,高跟鞋,淡妆,短发。老天!这不是现代人的打扮!她惊诧的看向四周,金碧辉煌的大堂,花团锦簇的装饰,琳琅满目的商品,悠闲逛街的人们。难道自己回来了? 她悚然一惊。自己去了哪里?又是从哪里回来? “小天!”一声嘶哑至极的呼唤忽然在耳边响起,那么悲戚绝望,无端的令她的心也跟着拧痛了起来。 “这戒指做工精细,绝对的物有所值,我们现在正在做活动,可以打九折,今天是活动的最后一天了。”见夏天一直戴着戒指发呆,既不说买也不脱下来,女店员明显的不耐烦起来。这时又有客人来到柜台前,女店员厌烦的剜了夏天一眼转身去招呼,又怕夏天戴着戒指跑了,一直用余光盯着她。 “小天,小天……”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声声泣血,痛入心肺。 夏天不自禁的用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裳,直觉得气血翻涌,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小天,回来,回来……如果没有了你,我做这一切所谓何来……所谓何来?” 憋闷的感觉愈加沉重,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呼唤,像是一只钳住了她心脏的无形之手,将她的一颗心捏揉扭搓,直痛得她红了眼眶。 “小姐,你到底买不买?”女店员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跟前,板了脸,厉了声,威胁道:“你若不买就赶紧摘下来,否则我叫保安了!” 夏天皱眉,下意识的捂紧了手上的戒指。 女店员见状更加火大,一把拉住夏天的左手。“摘下来!你快给我摘下来!” “不!不要!没了它我就回不去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出声。话一出口,又不由得愣住,自己要回哪里?脑子里猛地浮现出许多的身影许多的片段,像电影当中的快进,快得让她抓不住。 怔愣间,女店员已将戒指脱去了一半,夏天一惊非小,忙试图勾起中指用力向后挣脱。 嗡! 戒指飞出她的手指,在两厢作用力之下飞向的半空,金色的光耀瞬间闪烁开来。夏天被那光闪的睁不开眼,胸口闷得几欲炸开,她忍受不住的大喊出声:“啊——” 轰! 她觉得自己像气球一样的破了,身体碎成了一片一片,每一片里都有一些人一些事,有爹爹、有大哥、有小三、有小七、有小六…… 花丝宝洁从空中落下,悠悠的落在她的碎片之中。她被动的眯起眼睛,眼前是一张病容憔悴的脸,通红的眼,青白的唇。她一下子觉得安心无比,情不自禁的对他轻轻一笑,所有的画面刹时归于黑甜。 “小天!小天!”袁龙翘几乎瘫在床榻边,手脚无力的垂着,身子前倾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着床榻,仿佛是将自己卡在了那里,只有一颗头是自主立着的。 “陛下又晕过去了。”御医在一旁小心的道。 袁龙翘本已红得能流出血的眼眸更加艳红,眼底涌着粼粼的水泽,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嘴角抽动了几下,似在用所剩不多的全部力量在努力的隐忍着。 袁龙鳞亦熬得两眼满是血丝,神色间掩不住的烦恼与担忧,既想上前又似有什么顾虑,踌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先打发了蕊儿,又示意御医出去,这才踱到榻边看了一眼昏睡的夏天,对袁龙翘劝道:“三哥,先起来吧。三嫂看样子不会那么快醒来,你的身子还虚弱得很,又经lì 了长途奔波,再这样不眠不休的,会撑不住的。” 紧咬牙关,袁龙翘身子抑制不住的轻颤着,抖动的睫毛慢慢盈满水汽,蓦地,泪,漫了一脸。“我究竟都做了什么?”喑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阻塞,充满了自责与悔恨。“自以为谋划得缜密,自以为至少可护得她周全,自以为能给她她想要的,却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不,我早该想到的,她是那么倔强的一个人,那么决然的一个人啊!是我害了她,是我,是我……” “不,三哥,你听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若要说错,我也有错!我一早就该告sù 她真相让你们相认,一早就该阻止她的复仇,一早就该保护好她不让她涉险犯难。” 袁龙翘将头抵在床沿上,眉心轻微的皱时泪亦止不住的流下。“如果没有她,我做这一切所谓何来?又有何意义?咳——”胸口大痛,嗓子腥甜,咳嗽了一声,直喷出满口的鲜血。 “三哥!”袁龙鳞大惊,忙将他抱起放在轮椅上。“三哥,鬼颖师傅交代过,你绝对不可以大悲大喜,情绪起伏过于严重,否则会危及性命。” 袁龙翘瘫软在轮椅上,双眸紧闭,鼻息紊乱,脸色苍白如雪,唇边满是鲜血,那妖娆的颜色像是雪地里怒放着的牡丹。 袁龙鳞心中焦急,却不敢用急切的语气,只尽量轻松地道:“三嫂若是醒来见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她一定会怪你恨你。你知dào ,她若发起脾气,我们的日子都会很难过的。” 没有作声,但袁龙翘的气息已渐趋平缓。袁龙鳞见此才稍稍的在心里舒了口气。“我让蕊儿去拿些吃的过来,吃点东西再去好好休息一下。三嫂这边有什么情况,我立kè 就通知你,可好?” “不。”袁龙翘睁开眼,眸中虽犹存着湿润,眼神却已变得沉稳决断,“我就留在这里,我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 御医甫一出了殿门就被一直等在外面的宇文启明等人拦了住,不由分说的拉到了偏殿外间。 “陛下如何了?伤势可严重?”蒋贞急切的问。 御医怔愣的看向围着他的这些大人们,宰相、护国将军、礼部尚书、御林卫总司……哪个不比他的官位大上好几级,忙转着圈的作揖施礼。 “免了,什么时候了,何必在意这些礼数,快说陛下的伤势究竟如何?”宇文启明一把将他掖起。 “是,是。”御医虚抹了下额上的冷汗,“陛……陛陛下……”越是着急口齿越是打起结来。 云无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是。”御医投去感激的一瞥,稳了稳了心神,道:“陛下有两处刀伤,一处在肋下,不深,并未伤到内脏;一处在腹部,伤口不仅极深且失血过多又延误了诊治,再加上感染了风寒,倒是有些棘手。怕是日后会留下病根。” 丰书堂一直静静的聆听着,此刻才插话进来:“你的意思是陛下应无性命之忧了?” 御医迟疑了下,缓缓点头:“若是今日能完全清醒过来,就应无大碍了,只是这一两个月都需卧床修养。” 众人先松了口气,又都提起了气。“今日可能清醒?” “呃……这……下官也不敢断言。” “怎样了?”步履匆匆,声随人至。 “陛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云无期温声应道,语气坚定的安慰众人。 “你怎么过来了,弟妹可生了?”问话的是付榕绍。 “嗯,栀儿生了,是个儿子。”夏霜汗湿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幸福而骄傲的笑容。 众人听闻纷纷拱手对夏霜道贺:“恭喜夏将军喜得麟儿。” 夏霜拱手一一回礼,到了付榕绍那里更是深深一恭,“霜代妻儿感谢付大哥,若非付大哥费尽心力救出栀儿,他们母子焉有命在。” “贤弟言重了。”付榕绍双手将他扶起。“陛下对榕绍恩重如山,榕绍当日假意投诚,虽是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却也是希望能里应外合助陛下一臂之力。弟妹陷在骐贼手中,贤弟必然受制于他。榕绍岂能旁观?且贤弟到了骐贼麾下一直护着愚兄的一家老小,若说恩德,也是贤弟对愚兄的恩德重。” “不,大恩不言谢,霜记在心里了。” 丰书堂儒雅的微微一笑,“两位将军此次皆立大功,只待陛下恢复康健必会论功行赏。” 夏霜神色转黯,微垂了头,艰涩地道:“夏霜不敢言功,亦无颜领赏,只盼着陛下能看在父亲与大哥的份上,饶二姐一命。” 夏雨,不予山回来后一直关在冷宫里的那个疯妇?宇文启明挑了挑眉,当日若不是他一只羽箭射得及时,陛下此刻恐已死在她的手上了。若不是念及她是陛下的姐姐,那一支箭定不会只射她的肩膀,必 然一箭穿喉。如今,就怕陛下还愿留她一命,睿嘉帝与七殿下也不会再允许这个威胁陛下性命的人存活了。 夏霜的话音刚落,一名御林卫恰恰赶来禀报——夏雪在冷宫被夏雨扣为了人质。 夏霜闻言神色间不禁透出几分难堪与急迫,与众人打了招呼便匆匆赶去了冷宫。蒋贞本是夏家旧臣,亦跟了去。 宇文启明有些不以为然地问向其他几人:“此事是否要告知摄政王?” 云无期想了想,摇头:“怕是摄政王见了夏雨会立kè 便要了她的性命。” 丰书堂赞同道:“既然是夏家事还是让夏家人自己解决的好。” 219. Chapter 219 爱恨痴 夏霜与蒋贞赶到冷宫时,数十名御林卫已将挟持着夏雪的夏雨紧紧围住。 夏雪脸色苍白,一只金钗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而她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那金钗的另一端正牢牢的握在自己二姐的手中。 “二姐,快放开雪儿!”夏霜快步冲进包围圈。 “站住!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金钗毫不迟疑的向前一顶,刺破了肌肤。夏雪疼得哼了一声,雪白的颈项上立kè 凝结出一颗血珠。 夏霜骤然站住,看陌生人一般盯着夏雨。伤痕犹存的脸颊,沙哑难听的嗓音,一条手臂没了手腕以下的部分。他不明白,美丽的容颜不再,难道连心也变丑了吗? “滚开!全都滚开!谁敢拦我,我就杀了她!听到没有,滚开!” “二小姐,你这样是出不去的,快放了五小姐,她受伤了,要包扎止血!”蒋贞焦急的喊道。 “滚开!这里岂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儿!怎么,夏雪受伤你心疼了?你是不是觉得她很美啊,你说若是我在她的脸上划几下,你还要救她吗?”说着,夏雨真的将金钗凑到了夏雪的颊边。 “二小姐,你误会了,属下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谁人不知夏雪乃是摄政王的人,蒋贞吓得连忙闭紧了嘴巴,这罪名可不小。 夏雪吓得花容失色,脸上似已感觉到了金钗的冷意。“二姐,不要,求你!我好心来看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你来看我,还是来笑话我?别假情假意的惹我恶心了,你若真心对我,为何不放了我!你还用你那张脸来让我难堪,夏雪,我早就想毁掉你这张脸了,你知dào 吗?” “二,二姐?” 眸中满是怨毒之色,一张脸扭曲得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你以为我很喜欢带着你这个爱哭鬼玩吗?若不是为了孤立夏天,我才不会理你。你娘就是个狐媚子,只会迷惑爹,让爹疏远我娘。不过她也没啥可得yì 的,爹宠她也不过是因为她与大娘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二姐别说了,你知dào 自己在说什么吗?”看着夏雪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失望,到冷然,夏霜心急的高声喝道。不要再失去了,二姐,你这样口不择言,只会将你身边的人越推越远。 夏雨瞟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三弟,你与大哥一般的偏心,心里都只偏着夏天。知dào 我为何恨夏天吗?小时候有一次我看到爹在祠堂里抱着大娘的牌位,一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边温柔的低低细语。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和我娘说过话,他说他对不住大娘,虽知大娘不怪他,但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他一定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夏天,让她一生无忧。哼,我虽不知爹到底如何对不起大娘,但凭什么夏天就可以得到爹那么多的爱。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一样不是先紧着她,爹每次出征的前一晚总是陪着她,回来后又是第一个便去瞧她。她犯错、使坏、欺负我们,爹从来都不会责罚。可若是我们犯了错却从不轻饶。我不服,我哪里比她差,哪点不如她,难道只因为她是大娘生的?” 夏霜垂下眼眸,叹息道:“那些都是儿时的事了,二姐何必执着。”爹对大娘的愧疚他从前不懂,但在得知了大哥的身世,且自己也有了心爱之人后才渐渐通透。为了隐瞒二娘和大哥的身份,本与大娘鹣鲽情深的爹爹只能不停的迎娶姬妾进门,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消除他人的猜测。可爹心里爱的唯有大娘一人而已,为了帝君、为了朝廷,爹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这便是他最大的愧疚与遗憾。 夏雨的神思完全乱了,勾起往事,她更是陷入了自身的偏执之中。“夏霜,你以为爹很疼你吧!哼,其实爹第一疼夏天,第二疼大哥,而你——夏家唯一的根苗,不知要排到哪儿去呢!”嘲弄的一笑,那笑容简直可用“狰狞”二字来形容。“还记得夏天给你的饭食里下巴豆的事吗?其实,那巴豆是我下的,然后再赖到夏天的头上。果然爹一听是夏天做的,便没再追究。而你也因此站到了我这边,与我一样讨厌夏天。哈哈,其实你才是夏家最笨的一个。” 瞳孔一阵紧缩,夏霜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羞愤。讨厌夏天那么多年,今时今日才知dào 那时一直介怀的事不过是个恶意的误会。 “好了,废话少说,快命令他们让开,否则……”夏雨手上用力,夏雪的脸颊上立kè 多了一道血痕。 “啊——”夏雪一声惊恐的尖叫,叫得夏霜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心中拿定了主意,他向蒋贞暗中使了个眼色,高声道:“好,我放你离开,但你不可再伤害雪儿。” 蒋贞会意,立kè 摆手挥退御林卫。 夏雨大喜,威胁着夏雪一步步的向宫门走去。 紧皱着眉心,夏霜没再阻止,只是敛眸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蒋贞神色端凝,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夏雨拿着金钗的手。 一只手挟制着夏雪,又要配合两人的脚步,移动间夏雨颇有些吃力。手上的金钗不稳的晃了下,忽觉腕上一麻,金钗已不知哪里去了。一阵寒光闪闪,天旋地转,她的两只手臂被死死的反扣在了身后。再看夏雪,已被夏霜小心的护住。 “蒋贞,你敢暗算我!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 夏雪捂着伤了的脸颊,悲愤的嘤嘤哭泣。夏霜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看向破口大骂拼命挣扎的夏雨时,眼中只余下淡漠的无视。“关进刑部大牢,严加看守。” “不,放开我,放开我!夏霜,你比夏天还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司徒敏慧救我,司徒敏慧,救我!我可以帮你杀夏天,我可以帮你杀任何人,你再救我一次,再救我一次!” “司徒敏慧救不了你。”蒋贞用力的拖着她边走边道。 夏雨犹自大叫:“司徒敏慧救我,我知dào 你可以救我,我不要去刑部大牢,我不要!” “司徒敏慧已经死了。” “嗯?你,你骗我!” 蒋贞脚下不停,手上又加了把力qì 。“她服毒自尽了。” 寂静了一瞬,忽然响起渗人的狂笑:“夏天,你好手段!真真好手段!我夏雨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放过你!” 远处,夏霜与夏雪仍站在原地望着蒋贞与夏雨的背影,一个目光冷凝,一个别过了头去。 光线由明到暗,长宁殿内外都掌起了灯。 寝殿里,御医看着动也未动过的晚膳被蕊儿拿走,饿得暗暗吞了吞口水。王爷没有吃,一直守在床榻边的那个人没有吃,自己又怎么敢动半口。只是这几日他吃的东西实在屈指可数,若不是偶尔可以偷跑出去找东西垫一垫,他估计早就饿得爬不起来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十分佩服的看向坐在桌边的摄政王和床榻边轮椅上的那个身影。真是佩服啊佩服! 光线由暗转明,当蜡烛燃尽最后的一丝光亮,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射进寝殿里,新的一天又悄悄的开始了。 袁龙鳞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该死,他居然睡着了。 静悄悄,床榻上、轮椅上,静得让人心慌,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浮动。“若是今日能清醒就没事了,若是不能……”他清楚的记得御医的话。转头看看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他的心一阵没了章法的狂跳,脚下虚浮的向床榻边走去。短短的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必须努力稳住心神,才不致将一颗心跳出喉咙外。 晨曦的光很轻,很薄,没有丝毫的重量。可即便纱幔垂着也足以透进内里,倔强的将床榻上的人儿淡淡包//裹着。 失了血色的脸庞,失了血色的嘴唇,就连那浓密的睫毛也黑得不起精神,构不成唯一的颜色。 脑子嗡地一声,袁龙鳞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轮椅上的袁龙翘。苍白,萎顿,无声无息,看上去竟似已死了大半。 不!他扑向床榻,用力的摇晃着夏天的身子,双目赤红,泪如洗,声如砂。“三嫂,小天,醒醒,不可以,醒醒,醒醒……” 没有声息,没有反应,如木偶任由他摆布。 猛地回过身,他又去摇晃同样毫无反应的袁龙翘。“三哥,三哥!你们不可以丢下我一人,不可以这样,三哥!” 打盹的御医与累极了的蕊儿皆惊醒了过来,看到癫狂无措的袁龙鳞,两人先是惊讶,随后便立kè 明白了过来。蕊儿捂着嘴压抑的哭泣,御医则摇头低低的叹息。 不停地摇晃着夏天和袁龙翘,袁龙鳞早已失了理智,像个迷路的孩子,暴躁而无助。 “小七。”虚弱至极的一声沙哑低唤,隔空点穴般,瞬间定住了狂乱的袁龙鳞。 “三哥。”身形一动,他扑向轮椅。 袁龙翘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切的情绪都只在一双血色印染的眼中,深深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儿,他坚定地道:“将我们合棺而葬。” 220. Chapter 220 往事平 “三哥……”腿一软,袁龙鳞跌坐在轮椅旁,一双红肿的眸子大睁着,失魂落魄的喃喃不止:“不……不,不……不……” 不忍的闭上眼,袁龙翘轻叹了口气,“小七,三哥对不住你。” “不!”袁龙鳞向前扑身紧紧的抱住他的腿,泪如泉涌,孩子一般的边哭边道:“三哥答yīng 过母后要照顾小七,三哥不可以丢下小七,不可以丢下小七。” 袁龙翘的眼角亦流下泪来,蜿蜒,绵续,与唇边悄悄流下的血丝融在一起。 蕊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御医则被袁龙鳞二人的对话彻底的惊住,傻在了那里。 “不,小天不会死,她一直在等三哥醒来,不会就这样离开。”忽然跳起来,袁龙鳞冲到床榻边,用力的摇晃夏天的身子。 “别……”袁龙翘心中大痛,口里的鲜血喷涌,一个字也说不出。 “咳……咳咳……” 袁龙鳞吓得骤然松了手。 “呃——死……小七,咳咳……疼死我了。”如呻//吟般,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不过,袁龙鳞听到了,袁龙翘也听到了。 “小,天?” 夏天喘息了一会,低低的“嗯”了一声。 “三哥,小天活了!”袁龙鳞兴奋的回头大叫。 御医与蕊儿都挤到床榻边,八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夏天。 慢慢的,慢慢的掀动睫毛;慢慢的,慢慢的撑开眼帘;慢慢的,慢慢的转动眼珠。她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一直能听到小七的声音,甚至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捅不透那一层密实的黢黑。直到伤口传来的剧痛,这一口气,她喘息得极为艰难。 “陛下!” “陛下!” “小……三嫂!” 她一一的看过几人,最终将目光停在那双包含了太多感情的眼眸上。 痛苦,愧疚,悔恨……浓重得已无法负荷。 她咬了咬牙,抓住袁龙鳞的手。“扶我坐起来。” “不行,你的伤……”袁龙鳞慌了手脚。 “陛下,请让臣把脉。” “扶我起来。”夏天强硬了声音。 袁龙鳞看了袁龙翘一眼,无奈的小心翼翼的撑着她的身子让她坐在床榻边。 全身酸软,夏天无力的靠在袁龙鳞的身上,汗湿发丝,脸白得几乎透了明。 袁龙翘不知她要做什么,眸中忧色深沉,却如失了言语的功能一句话也说不出。而他自己偏也动不得半分,心中再急也不得其法。 夏天喘息了半晌,开口却是让蕊儿将袁龙翘的轮椅再向床边推近一些。 众人皆懵懂的看着她,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忽然。 她抬起了手。 用尽了所有力qì 一巴掌扇在了袁龙翘的脸上。 啪!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空气也仿佛瞬间凝固住了。 袁龙翘的脸被打得歪向了一边,嘴里残存的血气也被打得吐了出来。 夏天自己同样不好受,伤口似是裂开了,汗珠大颗大颗的滚落,胸口憋闷得差点儿晕过去。 袁龙翘面无表情的一寸寸艰难的转过脸,眼中的痛悔淡了许多,渐渐的涌起一丝神采。 啪!又是一巴掌,只是这一次力道明显小了太多,更像是摸了一把。 夏天再也没了力qì ,整个人瘫在袁龙鳞的身上喘息,目光柔柔的望向轮椅上的人儿,有气无力的笑道:“我原谅你了。” 袁龙鳞心中大震,霍然抬起头。三哥的脸色极差,人如虚脱了般萎顿在轮椅上,嘴边的血迹鲜红鲜红的,前襟上更是大片大片的,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然而他的眼中却有释然的笑意在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小七,送你三哥去歇着。”再也撑不住,夏天说话间已然又昏睡了过去。 “好。”轻轻的将她放平躺好,袁龙鳞对蕊儿和御医点了点头,径自去推袁龙翘的轮椅。 袁龙翘没有言语,人亦到了极限,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天空碧蓝如洗,几点流云移动的速度并不快,阳光还不热辣,徐风缕缕,吹拂得人极为舒服。 缓步踏出长宁殿,袁龙鳞到了阶梯下仍忍不住回头望向高悬的匾额。唇携苦笑,心更怅然。那两巴掌,打得多么干脆利落,毫无保留。过往种种,欺骗也好,保护也罢,统统一笔勾销。有些头晕,他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白玉护栏。闭了闭眼,苦笑越发涩然。 承认吧,袁龙鳞,你是如此的羡慕三哥。你又是如此的希望那两巴掌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到底,他们是无缘的。哪怕他再期望她能如同待三哥那般的待自己,可她的心里眼里终究只有三哥一人。 有守卫长宁殿的御林卫见他神色不妥,欲跟上前来,被他摆手阻止。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他不需yào 人搀扶,更不需yào 人怜悯,未来的路,他还需一个人独自走下去。 长懋殿的休候偏殿,众臣都在。虽今日仍不用早朝,但大家还是有志一同的早早的就在这里候着了。各人面前放着一盏茶,奉茶的小太监不时的续上水。低语声不绝,有人在议事,有人在闲谈,但音量都控zhì 得极好,并不显吵嚷。 袁龙鳞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王爷。”云无期离殿门坐得最近,率先迎了过去。“你怎地过来了,陛下……” “陛下病况稳定,已无大碍了。”袁龙鳞朗声接道,轻松愉悦的笑容虽掩不住倦容憔悴,眼中的红丝,却明朗清越得让人移不开眼去。 云无期也露出笑容,“那就好。”转而又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王爷也该善加爱hù 自己的身子才是。” 说话间,众朝臣都聚了过来,纷纷与袁龙鳞施礼问安。 “今日早朝免了,各位大人有事可递奏折上来,若无其他要事,各位大人便请回吧。” “告退。” “告退。” 蜂蜂拥拥,须臾,休候殿里只剩下了宇文启明、丰书堂、云无期、夏霜与袁龙鳞五人。 丰书堂细细的问了夏天的病况,袁龙鳞一一的答了。丰书堂点了点头,“虽凶险了些,好在有惊无险,慢慢的好生调养也就是了。” “王爷快回去歇着吧,这些天就没见你好好的合个眼,睡一觉。这里臣等几个也应付得来,快回去吧。”宇文启明催促道。 袁龙鳞勾了勾唇角,苦笑:“我也想睡,想休息,可躺下了脑子里更乱,还不如起来找些事做。” “王爷这样可不行。”丰书堂难得的敛起惯常的微笑,肃容道,“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休息,哪怕闭目养神也好。云大人,宣御医给王爷瞧瞧,开些安神的药。” “好。”丰书堂如此郑重,云无期等人也不免担忧起来,袁龙鳞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妥。 袁龙鳞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不必如此,我一会儿便回去歇着,不睡个三天三夜绝不起来,这样总成了吧。” 丰书堂亦笑道:“王爷既如此说了,臣就派个人守在王爷的寝殿外,不到三日夜绝不放王爷出来。” 袁龙鳞挑了挑眉,噗的一笑。众人也放松了许多,跟着笑了。 气氛不再压抑,几人各自散开。袁龙鳞趁机走到夏霜的跟前,纳闷地问:“你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 夏霜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闷闷地问:“陛下真的已经无碍了吗?” “是啊,虽然伤势有些重,但已无性命之忧了。” “那就好。”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夏霜深吸了口气,“昨日,雪儿去看夏雨,被她……劫持了。” 目光一寒,袁龙鳞冷了面容。 夏霜忙道:“臣已命人将夏雨押入了刑部大牢,今后她的生死臣不会再过问。” 这番话倒是让袁龙鳞颇为意wài ,他原本以为夏霜要为夏雨求情。 夏霜抿了抿嘴唇,明显还有话未说完。 袁龙鳞也不急,回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立kè 有小太监极有眼色的奉上香茗。悠闲的拿起茶盏,用杯盖轻拨开漂浮的茶叶子,缓缓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夏霜气得瞥了他一眼,心中的忐忑与犹豫也被冲淡了许多。“雪儿被划伤了脸,御医说可能会留下疤。女孩子总是在意容貌的,雪儿从昨晚一直哭到现在,说是再也无颜见王爷了。” “就为这个。怎么,伤得很严重?” “倒也还好,只是被金钗划了一下。” 袁龙鳞无所谓的笑笑,“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看她。” 夏霜感激的朝他行了个大礼,“多谢王爷。” 一把将他扶住,袁龙鳞站起身不满的给了他一拳,笑骂:“臭小子,你与我何时需yào 这般客气了。” 夏霜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因此少了拘束与疏离。两人从前本就是最好的朋友,感情好得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只是这些年一连串变故迭生,各自都经lì 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再见面反而不如未见时那般放得开。 “一切都过去了。”袁龙鳞眼眶有些酸涩,向夏霜伸出右手,“我们还是兄弟!” 今时今日这句“兄弟”的份量有多重,夏霜岂会不明白。眼底禁不住的湿润,他亦豪迈的伸手与袁龙鳞紧紧相握,朗声道:“还是兄弟!” 221. Chapter 221 连枝愿 夏天因那日牵动了伤口,一连几日都无法动弹的躺在床上。袁龙翘昏睡了那么久,醒来后又连日折腾耗尽心血,亦睡了几日。两人虽都在长宁殿,但因夏天受伤,袁龙翘便搬到了隔壁的配殿里。为了叫起方便,这里本是给大宫女住的,地方不大。 夏天好了些便让人将袁龙翘移回寝殿来,但他死活都不肯,最后夏天只得也搬去了他住的那间配殿。 放着宽敞舒适的寝殿不住,两人挤在一间麻雀大小的房间里,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夏天的伤每日都要换药。这里太小,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极不方便,常常不是碰倒了东西就是撞到了一处。于是,夏天换药时便移回寝殿,换过药再回来。她的伤势本就需yào 静养,如此一来,反而伤势更重了。 夏天下定了决心,即便百般不适也从不说一个字。袁龙翘却怎能忍心,劝她回去几次不果,到底还是妥协与她一同搬回了寝殿才罢,只是坚持一定要分榻而眠。 多年后袁龙翘还一直记得当时夏天看他的目光,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他爱若生命的女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帝了。而她之所以会经lì 这一切,皆是因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无力,一如夜里听到她伤口疼痛却极力隐忍,而他连动也动不了只能装作不知时;一如他连吃饭喝水如厕洗澡这些简单的事都无法自理,整日只能瘫坐在轮椅上时。他很厌弃现在的自己,一个废人,彻彻底底的废人。 于是,他更加沉默。 夏天将他的情绪一一看在眼里,她没有劝他亦没有怪他,他不愿说话她也不逼他,毕竟他如今这个样子换了谁也无法一下子接受。她想给他时间和空间却又无法真的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只要一时见不到他,她心里的恐惧就会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朝中事务悉数交给了袁龙鳞,并让他不必向她禀报即可自行决断。但袁龙鳞还是每隔两日便来长宁殿向她汇报两日来的要事。 “袁龙骐的余党算是清理干净了,不予山是付将军带人去搜剿的,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不过,夷族那边不得不防,所以夏霜请命去驻守边境。” “也好。”夏天半靠在枕上,长发未挽,只着一件轻便的白色袍子,脸上仍旧苍白无血色,下巴尖尖的,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显得更大了。不过,微挑的眉峰和紧抿的唇线却使她有着令人仰望的威仪。 “你可有看过他的儿子?”她忽然问。 “看过了,长得与夏霜很像。” 夏天感慨的笑了笑,“夏家总算有后了。” “宇文与招娣的婚事还望陛下能赐婚。” 见夏天没说话,袁龙鳞忙又道:“招娣并非摩尼族人,虽早前宇文设法让招娣入了族,但族长并不认同,且一直命宇文要娶个摩尼族的女子才成。宇文不愿,因此他们的婚事便一直拖着,后来又要攻打京城,一拖就拖到了今日。如今战事已平,宇文不想再让招娣受委屈,所以想求陛下下旨赐婚。这样一来,摩尼族族长便不能再反对。他自己不好意思来求陛下,让我来代求。” “那就下旨吧,将摩尼族长召进京来,你亲自去宣旨。” “好。” “说起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按理早就该成亲生子了。”夏天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袁龙翘,“你三哥嘴上不说,心里替你着急得很,只是不想勉强你罢了。” “此事我正要向三哥、三嫂禀告,我想娶夏雪为正妃,娶李蔷为侧妃。” 夏天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应得这么痛快,还一开口就要了两个妃子。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袁龙翘都睁开了眼,目光锐利的直看向他。 脸上红了红,袁龙鳞轻咳了一声,“夏雪一直为我默默付出,李蔷亦是因我家破人亡,牺牲良多。我能做的,唯有娶了她们。” “你娶她们是为了报恩?”夏天挑眉。 “也不全是。她们……咳,都很美。” 夏天笑:“这样才是,你大婚时,我与你三哥给你主婚。”眸光微动,无意中发xiàn 袁龙翘正目光复杂的怔怔的瞧着她。见她看过来,一惊之下又立kè 别过了头去。 “多谢三哥、三嫂。”袁龙鳞嘴角含笑,垂眸,谢道。 夏天收回目光,正色道:“司徒敏慧怎样了?” “发xiàn 得及时,人算是救回来了。不过,对外仍称她已服毒自尽了。” “嗯。”夏天点了点头。 “其实,不必救她。” “当初我利用夏雨害死了司徒弼,如今就当是我还她一命好了。” “那个……” “嗯?” 袁龙鳞想了下,才慢慢地道:“夏雨仍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要如何处置她?” 夏天唇边抿了丝冷笑,“夏霜与夏雪怎么说?” “经过上次冷宫之事,他们对夏雨已然寒了心,应该不会再为她求情。” “她在牢里如何?”理了下头发,夏天趁机瞥向轮椅上的袁龙翘,他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疯疯癫癫,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嘴里总是……有些不敬的话。” 不敬的话?是咒骂她的话吧!夏天笑了笑,“既然如此,就让她继xù 呆在那里好了。” “就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夏天幽幽的叹了口气,“死,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余光中袁龙翘的身子似是颤动了下,坐在那里的姿势更显僵硬。 “恭送王爷!” “恭送王爷!” 一路走出长宁殿,宫女、太监的恭送声此起彼伏。袁龙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的点头,翩然离开。如此俊逸温和,不知多少宫女的芳心在他的浅笑间沦陷。 脚步轻快,面露微笑,看上去正是春风得yì 时。 渐走渐远,渐走渐偏。再没有宫女、太监、侍卫,只有他,只有风,只有这一处的空落。 他终将一直紧攒着的右拳展开,掌心上血迹斑斑,已被指甲刺破得血肉模糊。 脸上的笑容终于可以收起,他向前踉跄了两步,攀在水边的栏杆上,将上身探了出去。 “咚!” “咚!” 两声,水面上砸出两个微小的水涡。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让自己靠着栏杆站直,闭着眼,极力的隐忍。良久,才慢慢的睁开眼,除了眼底的微红,什么也看不出。 衣袂蹁跹,姿容俊朗,行走间腰背挺得笔直。 “王爷!” 有太监见到他,匆匆行礼。 “嗯。”应了一声,面上已如春风般和煦,带上了丝缕微笑。 夏天倒了杯茶,送到袁龙翘的唇边,“要不要到床上去躺一下。” 袁龙翘睁开眼,却没有看她,也没有喝水,而是低声问:“为何要答yīng 小七?” “什么?”夏天想了想,“他的婚事吗?你不同意?是不喜欢夏雪还是李蔷?刚刚怎么不说。” 袁龙翘仍垂着眼帘,“你怎么办?” “我?你到底要说什么,我都听糊涂了。” 终于抬起眼,却是让人看不分明的深凝。“他对你有情,你对他也并非无意。” 左眉梢一下子挑了起来,怒气在眸中一沉,脸上却瞬间绽出灿若云霞的笑容。“你说的没错,我和他已约好了来世。”她低下身子,与他目光平视,近得呼吸可闻。“若有来世,我嫁给他。”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沙哑的声音闷闷的。“不用等到来世。” “是啊,你不如现在就给我一刀来得痛快!”直起身,夏天将手中的茶盏墩在一旁的小几上,真的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 袁龙翘震动的瞪着她,这是在长宁殿里,在她的寝殿之中,她居然随身带着匕首。她在怕什么?怕到了这样的地步。 甩掉刀鞘,夏天将匕首放进袁龙翘的手里又一同握住他的手,一边向自己怀里带,一边赌气道:“我的伤本就未好,这一刀下来,一定必死无疑,绝对无药可救。你放心好了!” 袁龙翘大惊,却使不出力挣脱,骇然之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qì 大吼了一声:“小天住手!” 匕首在距离夏天腹部伤口一寸不到的地方停住。夏天手一松,匕首落地,袁龙翘的手也落在了膝上。瞪大的眼睛眼角几欲挣裂,身子不受控zhì 的簌簌颤抖。夏天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微喘着气,滑坐在他的脚边。 “你何必拦我。一刀下去,你不需再费尽心思的安排我的人生,我也不必再烦着你,困着你,让你不得自由。”说到伤心处,不由得流下泪来。 胸口闷痛,袁龙翘嘴唇抖了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生我们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难道还要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吗?”夏天将头靠在他的腿上,语带祈求:“我知dào 你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可是不管怎样,你还活着。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yào 。你怪我自私也好,怪我纠缠也罢,我都不能不紧紧的抓住你。不要再将我推给任何人,不要再为我安排什么,今生今世我只想与你在一起。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和快乐!” “小天!你,好傻!”这样脆弱的她令他心疼无比,手指颤动想要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可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无奈而懊恼的叹了口气,他是多么的无能无力! 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容他退缩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柔声道:“等小七大婚,我就将帝位禅让给他,然后我们两个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好不好?” 和这样的自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动都无法动的废人一起生活?他心如刀割,却不想再说出让她伤心难过的话,唯有点头,应了声“好。” 夏天展颜,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222. Chapter 222 王见王 城郊的一间小草房里,一盏油灯如豆,照在桌边金钗布裙的女子身上,投射在墙上映出一个黑黑的影子。女子的神情淡漠,举手投足间隐有贵气。 窗外传来马铃脚步的声响,听起来人数不多,偶尔有人说话也压低了声音。但暗夜寂静,周遭又没什么人家,这样的动静还是大的。 屋内的女子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闪过嘲弄,便无事一般仍坐在桌边喝她的茶。 天气已然入秋却仍旧炎热,房门半掩。门口的光线似乎暗了些许。 女子眼尖,扬声道:“既来了,进来喝口茶吧。”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 看到进来的人,女子不禁一愣。 “司徒姐姐真是不简单,既享得了富贵,也耐得住清贫。” 桌边的女子侧过身,一张平凡的面容露在灯光之下,神色已恢复了淡然。“夏妹妹也不简单,他死了,你却没事。” “那是自然,天若不帮他,纵然他比寻常人多长了三头六臂也是枉然。”夏天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身边竟是一人未带。 油灯光暗,可再暗的光亮也无法遮住她的光芒。白色的纱披之下身姿修长曼妙,云鬓如鸦,柔顺如瀑,一张芙蓉俏面三分雅致,三分妩媚,三分英气。似乎一些日子未见,她身上又多了一分流转的温暖。这是之前见面时所没有的。 司徒敏慧涩然的苦笑了下,自己从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可在夏天的面前总会被她比得抬不起头来。 抬眼间,夏天已在屋内四处打量。“小七也忒小气,居然把你安排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是啊!”司徒敏慧又拿过一只粗瓷茶碗,倒上茶,笑道:“我醒来时就见他咬牙切齿的对着我,明明很想将我凌迟了,偏还要让人替我解毒,我猜他当时一定很痛苦。” “是么!”夏天笑着端起茶碗,水温已凉,水面上漂浮着黑黄色的茶叶沫子。皱了皱眉,她原封不动的放下。 司徒敏慧了然的牵了下嘴角,只当没有看到的自顾自喝自己的茶。 “陛下为何会突然前来?难不成是后悔了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呢?”夏天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不答反问。 “不怎样,如今我孤身一人,活着不见得多欢喜,死了亦不见得多悲伤。” “说得是。不过司徒姐姐你也太小看人了,若是要杀你,小七早就欢快的等在那里了,还需yào 朕深夜前来亲自动手吗?” “那么,陛下是来看望故人的?” 夏天向前探过身子直视她的眼睛,油灯在两人中间跳跃,她的眼中也有两簇跃动的灯火,神mì 得仿若两潭吸人魂魄的深泓。“朕以为司徒姐姐或许会想知dào 袁龙骐是怎么死的?” “你……”怒气一下子蕴满眼底,淡然不见了,优雅也不见了。司徒敏慧握起双拳,身子颤抖。 “他待你不好,或许你并不想知dào 。”站起身,夏天作势要离开。“就当朕是来探望故人的好了,看到司徒姐姐一切安好,朕也就放心了。司徒姐姐保重。” “夏天!”司徒敏慧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脸颊涨红,气息平复了好半晌才低眸颤声问道:“他是如何死的?” 嘲弄的勾起唇,夏天施施然的坐回桌边,挑眉看着神色激动却极力隐忍的司徒敏慧,缓缓的说起那日的不予山。 宇文启明与袁龙鳞架着袁龙翘的双臂,让他能够低下身子与地上的夏天贴近。 “小天!小天……”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将他彻底的淹没,几欲窒息。他醒来第一眼便想看到的人儿正全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小天——” 那苍白的人儿慢慢的睁开眼睛,他的呼吸一阵急促,喉咙里涌上一口腥甜。 她的眼睛好美,墨玉一般温润,明星一般闪亮,她的唇在动,无声,可他却听得很清楚。“小三,好久不见!”他的心一下子被击得粉碎,看着她慢慢的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他惊惧的张口想要呼唤她,却将喉中的腥甜喷了出来。 “三哥!”袁龙鳞惊叫。 夏霜愣住,一直冷眼旁观的袁龙骐亦愣住。 三哥?袁龙翘吗? 宇文启明与袁龙鳞对视了下,两人一同用力将袁龙翘扶回轮椅上。 气血翻涌,袁龙翘口不能言,眼睛却一直不离夏天半分。 “来人,抬藤床进来。”宇文启明向外高声喊道。 不多时,两名兵士抬着一个军用的藤床走进洞来。袁龙鳞上前将夏天抱上藤床,并拿过宇文启明递上的披风为她盖好,吩咐送她下山医治。 他们这一边忙忙乱乱,袁龙骐与夏霜则一直仔细的观察着袁龙翘。 他是袁龙翘?两人都不太相信,除了一双眼睛,相貌完全不同。坐在轮椅上,不,几乎就是瘫在轮椅上,看得出长期的病痛已将他折磨得消瘦不堪。他,会是袁龙翘?如果不是,袁龙鳞不会称他作“三哥”。今时今日,再没什么必要故布疑阵了。 见将夏天安排妥当,袁龙翘这才稍稍放下心。转过头,看向一脸阴鹜的袁龙骐,他微喘了口气,冷声道:“袁龙骐,不,或许应该叫你靳泰吉才是。” “袁龙骐也好,靳泰吉也罢,不过是个名字。成王败寇,你若成了,朕便是靳泰吉,朕若成了,朕便是袁龙骐。”一句话,袁龙骐已确认了他的身份。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表情,他太熟悉不过。 “在我三哥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自称为‘朕’。”袁龙鳞怒道。 “资格?”袁龙骐冷笑,“小七,你大可问问你敬爱的三哥,朕有没有这个资格。这帝位,可是他拱手送给朕的。条件,就是你与夏天的生路。”语气一转,他又朝向袁龙翘。“朕说话算话,信守承诺。非但没有动小七,甚至连他的封地也未动分毫。至于夏天,朕原本还打算让她留在京城好好的替你照看她。对你的承诺,朕都做到了。而你,袁龙翘,食言而肥,诈死瞒名,篡位谋权,根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你不动我是因为你登基日浅根本就动不得我!哼,话说得好听,难道大哥不是你杀的?当日火烧照蕖宫不就是想要烧死我吗?说到三嫂就更离谱了,当初你就是利用三嫂要挟三哥达成你的目的,给的解药里居然还藏着另一种毒,你的用心何其险恶。” 袁龙骐笑了笑,“这个夏天,还真是小看了她!女帝,这可是我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帝。难道你们不觉得是朕成就了她吗?夏天,夏天,一个小小的夏天,竟将我们这些男儿耍得团团转!” 山洞里一时静默无声,想起夏天,众人的想法各异,感情也不同,却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或了然、或苦涩、或感慨、或痛楚的微笑。 “好了,袁龙骐,束手就擒吧。这一次,你插翅也难逃了!”袁龙鳞道。 “那可不一定!夏爱卿,召集我们的人!夏爱卿?” 夏霜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稳稳的跪在袁龙翘的轮椅前。“罪臣夏霜参见陛下。” 袁龙翘看着他,声音沙哑:“起来吧,我已不是帝君,无需再行此大礼。” 规规矩矩的叩了个头,夏霜才缓缓起身。“当初父亲临终时曾嘱咐罪臣前往边境接手秘密组建的夏家军,返回京城襄助陛下剿除叛贼。没想到一别经年,世事全非。可是罪臣一日都未敢忘怀父亲的嘱托,只待终有一日能杀回京城为陛下报仇。” 袁龙骐早已沉了脸色,“夏霜,你在干什么?难道你不想再见栀儿了吗?” 夏霜面无表情的转回身,“当日为了她们母子护你离开京城时已算是对她们尽了心尽了意,夏霜虽不才,却也知dào 何为家国大义,何为儿女私情。他日黄泉之下,自会向她们赔罪。”顿了下,他继xù 道:“众所周知,边境的夷族十分好战,可是在与他们对战时我却发xiàn 他们毫无战斗力,那么也就是说,主力已被人悉数抽调走了。我要知dào 他们在哪里,才能一举以绝后患。不予山很大,终年积雪人迹罕至,且离京城不远,确实是个藏兵屯粮的好地方。” “这才是你倒戈的真zhèng 目的?”袁龙骐眯起眼睛,冷冷一笑。“你以为朕会真的信你吗?”捏碎手上的信引,立kè 响起一阵尖锐的蜂鸣声,这是夷族军队召集的特有方式,只要身在方圆五里之内闻声可辨主帅所在的方位,进而集结。“你的栀儿怕是已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 身子僵直,夏霜没动声色。 “你错了,她如今安好,已与云大人的队伍会合了。” 众人向洞口看去,声随人至,付榕绍走了进来。“贤弟莫急,愚兄已救出了弟妹,如今她已十分安全。” 夏霜松了口气,袁龙骐则立起了眼睛。“付—榕—绍!亏得朕不计前嫌的待你,你就如此回报朕吗?” “你不杀我,是因为你要用我来收买人心,稳定军心。一旦你翻了身,一定会立kè 杀了我全家。” “哼,你倒是看得分明。”袁龙骐冷笑,“不过,朕也不介yì 现在就送你和他们一程。” 宇文启明听了许久,这会儿终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讽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认为你的人会到此处来救你吧,不予山已被我们团团围住,你的人忙着逃命还来不及呢!” Chapter 223 C灯影灭 闻蜂而聚,过了这么半晌不见一兵一卒,袁龙骐心里早已有数。不过,让他束手就擒是绝不可能的。说话间,他看得清楚,只要能拿住袁龙翘,就等于握住了一张王牌。管他人再多,也奈何不了自己。 身形如电,曲指成爪,他出其不意的朝轮椅的方向攻去。 几乎是同时,宇文启明、袁龙鳞、夏霜齐齐出招将他拦下。 四人战在了一处。 付榕绍很是吃了一惊,还从未见过袁龙骐动手,没想到他的武功会如此了得,夏霜等人个个皆是高手,而他一人独战三人,竟完全不见落于下风。 袁龙翘也不禁有些意外。袁龙骐练得一身金刚护体之功,刀剑不入,而他的一双利爪却是锋利异常。外面虽有云无期和蒋贞坐镇,但这里到底藏了多少兵马,实力又如何,都不得而知。为防有变,须得尽快拿下袁龙骐才行。思量已定,他转头去叫愣在那里的付榕绍。 付榕绍这才看清坐在轮椅上的袁龙翘,他并不知道袁龙翘的真实身份,但知晓他是夏天的侍卫,且与夏天的“关系”密切。当日他离开时,袁龙翘还在昏睡之中,如今见他清醒,付榕绍也颇为高兴,忙快步走了过去。 袁龙翘低声说了几句,付榕绍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山洞。 袁龙骐一边与袁龙鳞三人过招,一边找机会抓住袁龙翘,虽仗着功夫高强,到底一心多用,时间长了不免吃力。他心里清楚不能恋战,便愈加狠了招数。只是袁龙鳞、宇文启明和夏霜何等难缠,见他刀枪不入,也就不再强攻,开始有志一同的寻找他身上的薄弱之处。 付榕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个宫装打扮的半老徐娘。那宫女嘴里咿咿呀呀,手上比比划划,似是在求付榕绍放了她。 宫女被带到袁龙翘的跟前,袁龙翘看了看她,对付榕绍点点头。 “住手!都住手!”付榕绍高声道。 交手的四人已然注意到洞中又有人进来,听到叫声便都住了手。 袁龙翘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靳泰吉,你看看这是谁?” 袁龙骐斜睨了一眼。“宫中宫女众多,朕岂会人人都认得。” “她是长宁殿的人,曾撞破你与淳姬的好事。你不认得了?” 又将那宫女仔细打量了一番,确有这么回事,她就是那个宫女?只是,如今他与淳姬的事已不是秘密,带这个宫女来做什么? “小七,揭掉她的ren皮面具。” 袁龙鳞亦是一头雾水,听到吩咐,应了一声,走过去。 那宫女吓得瞪大了眼睛,嘴里咿咿啊啊的,又是摇头又是闪躲。袁龙鳞抓住她的肩膀,在颈项上揉搓了半晌,慢慢的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ren皮。 面具下的那张脸——凤眸狭长,鼻似悬胆,唇若樱红,连皮肤都是水嫩的。只是眼角唇边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纪,更因为长时间戴着ren皮面具而肤色显得有些白,不过,仍可看出她年轻时是怎样的美貌。 “母……母妃?”袁龙骐一个箭步冲到那宫女的跟前,两眼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与颈项之处,想要看清楚这是否是她真实的面容。 宫女吓得一边捂脸一边连连后退,似乎露出了真容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你不是一直在查你母妃的下落,其实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而你却浑然不知,还因为淳姬而割掉了她的舌头。”袁龙翘一字一句清晰的道,淡漠的语气,就像是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 袁龙骐双拳紧握,全身止不住的轻颤,眼中如能喷出火来,直直的瞪着眼前惊恐万分的女子,心中滋味难辨,嘴上却仍旧强硬:“你以为随便找来个女子易容成朕母妃的模样就能骗得了朕吗?她根本就不认得朕,若是朕的母妃怎么可能不认得朕!” “她服了忘尘水,前尘尽忘,自然也忘记了你。若不是如此,又怎能将她放在长宁殿。可惜,青冥已死,他的药只有他能解,这一生她都不会记起你了。”冷哼了一声,袁龙翘语带讽刺:“她不记得也好,就算想起你来,也再叫不出你的名字。” “袁龙翘,你狠!你果然够狠!” 付榕绍一震,讶然的看向袁龙翘。 “我只知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杀了你!”飞身扑了过去,袁龙骐出手即是杀招。 袁龙鳞、夏霜和付榕绍一同出手拦阻,而宇文启明一支羽箭也已抵在了袁龙骐母妃的颈上。 袁龙骐顿住身形,一双眼如淬了毒施了蛊,恶狠狠的瞪着袁龙翘,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杀了我也无所谓,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输了,靳泰吉!” 稳了稳气息,袁龙骐傲然的仰起头:“你以为你们杀得了朕吗?” 宇文启明闻言嗤笑:“你自是什么都不惧,连自己的孩儿都亲手杀死了,再让你的母亲因你而死也算不得什么。” 袁龙骐危险的眯起眼睛,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散发着可怕的气息。“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你错了!”温和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山洞中的众人听得清楚,云无期边说边走进山洞。“多谢你的蜂音,否则我们要在这座山中搜寻还真要费些功夫。只不知你一人如何对战数万精兵?最后谁死谁活,似乎不难看清吧!” 袁龙骐的脸色变了几变,难看到了极点。目光转向畏畏缩缩,惊恐得几欲昏过去的母妃,他暗叹了口气,咬牙道:“除非朕自己,他人谁能要了朕的性命。” 云无期笑:“说得是。” “袁龙翘,放了朕的母妃,并善待她。” 宇文启明放下手上的羽箭,讥笑道:“你的心何时又变成肉长的了!”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袁龙骐转向袁龙翘:“你发誓!” “好,我发誓。” “不,朕要你用夏天的性命发誓。” 袁龙翘目色一寒。袁龙骐却反而笑着对袁龙鳞道:“小七,你也要发誓,以夏天的性命发誓。呵,这事可真有意思!” 这么明显的暗示,谁会听不出。别说袁龙鳞,在场的人皆变了颜色。 “休要胡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袁龙鳞提剑便要冲过去。 “小七!”袁龙翘冷声叫住他。“我答应你,以小天的性命起誓。” “三哥!你怎么……” “小七。” “……我以三嫂的性命起誓,这样总行了吧!袁龙骐,你死后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袁龙骐不屑的冷笑了声,偏过头痛心的又看了看他的母妃,狠狠地一闭眼,抬手重重的击在天灵上。脑浆迸裂,血洒如注。 “啊——”女子的尖叫声响彻山洞。袁龙骐的尸身摔在地上,嘭地一声,溅起灰烟四起。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没有轻松,没有愉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与疲惫。 袁龙翘心里惦记着夏天,几乎没有停顿便让袁龙鳞推了他离开。宇文启明、云无期和付榕绍带着袁龙骐的母妃也相继走出山洞。夏霜看了一眼冰冷的地上袁龙骐的尸身,抱起昏迷的夏雨,也走了出去。 风吹进洞中,瑟瑟而凄凄。 夏天讲完,司徒敏慧已然哭倒在桌上。 “我就知道,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惜死了就是死了,谁要了他的性命有什么所谓。” “夏天!”司徒敏慧拍着桌子,怒瞪她。“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如此歹毒。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你。”神色一哀,她有些不愿,又有些涩然地道:“他身边的女子不少,可能入他心的,只有你。” “你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行了,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我说的是真的!当年的赐婚,他若在场必定会选你。后来在你府上见了你就愈加的后悔。那些年,他若真的想对付你,你又怎会有今日。” 夏天翻了翻眼睛,不以为然:“朕有今日是因为朕的命大,躲得过他的毒药他的暗算。他输就输在太自以为是,小看女人。” “我的话你为何不信!他本就不是个儿女情长之人,江山社稷或许对他而言更加重要,但你在他心里也是不争的事实。就连李蔷,他之所以会纳她为妃,也是因为她像你的缘故。” “她像朕?怎么朕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若说像,夏雨才像吧。他是如何对夏雨的,你的话根本不成立。” “那要怪夏雨不安本分,连我都害,还妄图帝后的位置。而李蔷,你不觉得她的眼神,她生气的样子与你很像吗?” 夏天皱眉想了想。李蔷的眼神?她从没注意过。她生气的样子?她也没见过。什么和什么!“司徒姐姐,你那么努力的想要证明袁龙骐喜欢朕又怎样,想让朕后悔?” 司徒敏慧摇了摇头,恳求道:“我只希望你能看在他对你的一片心上,给他一个葬身之处。也让我能去祭拜一下。” “人死如灯灭,祭不祭拜有何分别。你若对他不能相忘,他便一直活在你心里。你若对他已然忘情,祭拜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司徒敏慧泪眼模糊,手紧紧的揪住胸前的衣襟,怔怔的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若想自在的活着就隐姓埋名离开京城,朕相信你有那个本事可以让自己活得很好。不过,你若想替袁龙骐报仇,也由得你。只是,那个后果却也要由你自己担着。好了,朕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为何?你为何要帮我?” 夏天本已走到了房门口,闻言又转回头,微笑道:“恩怨情仇,如今都已不再重要。我的小三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天确实对你不薄,袁龙翘能死而复生,可我……”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透过朦胧的泪眼,司徒敏慧看着夏天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黑夜之中,孤寂的身影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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