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九思 - xp1024.com
《女帝九思》


1.倦倦华年

腊月里雪的落得绵密,纷纷扬扬,将皇城的琉璃瓦上都覆上一层厚厚的雪。[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紫柱金梁依旧分明,恢弘而大气。瑰延宫外宫道旁的两排万年松在皑皑素白中愈显青黑挺拔。

冬日是一个适宜睡眠休养的季节。但眼下不过卯时,天才破晓,苑九思就被人唤起来梳洗。

晨起,是件没有一点人道可言的事。她困得睁不开眼,只得半眯着眼坐在妆台前任由几个婢子给自己拾掇,软着身子,人几乎是仰躺在花笺怀里。

窗外彤云密布,雨雪雰雰。允阑轩外的铮铮红梅倒是越见挺拔鲜艳。苑九思眼皮子懒洋洋一抬,透过窗朝外望了眼。

只一眼,她就愁容布满面,不禁长长一声太息。

情景交织,忍不住低声诵起前两日新学的词,也不管适宜与否。调儿拖得哀婉悠长:“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唱毕,她虚虚掀开眼帘瞟了眼花笺。花笺正仔细而专注地用紫檀梳梳着手中浓密的青丝,好像并没听她咿呀。苑九思想她一定是没懂,说到底花笺陪自己念学堂的时候,也老是在打瞌睡。这个同她不分伯仲的只知困觉,不思进取的人呐~

不过太傅有说凡是遇到问题,毛病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找。苑九思思索了一会儿,想来只能归结为她吟唱的感染力不够罢,不然花笺不会连一丝心疼的表情都没有。(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现在连花笺都不懂她了。

“知吾者几何!”苑九思幽幽叹气,蓦然生出几分不胜寒的寂寞,想来这偌大的瑰延宫中,只有鎏金百花炉鼎里的苏合暖香懂她,熏熏然烧得她更困。

迷迷糊糊地,她察觉头顶上的动作停下。苑九思眼珠子咕噜一转,忽就捂住心口一声有气无力地“哎呀”,彻底倒在身后婢女的怀里,气如抽丝:“花笺,我估摸着昨夜里遭了风寒凉了心口。本公主......本......”说着就像昏死过去一般没了声。

所幸几个婢子都见惯她这番,动作仍有条不紊并不惊慌,还是无人心疼她。

花笺使力小心撑住人,大着胆子伸出指头在她鼻下探了探,再摸摸她的额头量温,一边向另几人做了个放心的手式,一边摇头小声嘟囔:“公主又睡过去了。”

这时,午门城楼上的晨钟敲响,将皇城从夜里唤醒。

守在允阑轩门口的兰猗几步进来,看着几人慢条斯理的动作又看看天色,免不了催促:“早课开始了!快着点儿!时辰晚了太傅又该训人。”

替熟睡的人披了一件妃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抱上一个掐金丝缠枝小手炉,几个婢子手忙脚乱地将她塞进轿辇。

期间,苑九思愣是没有再醒。

·

轿子一颠一颠地朝着国庸监荡去,把苑九思摇得心潮也荡漾起来,瞌睡颠醒大半。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非常抑郁,极度怀疑这群小儿在故意荡醒她。

床气若不趁现在及时发了,只能待会儿留到国庸监去和太傅发。

苑九思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太傅真知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简直比皇城官道上百马踏过都还平,故她下意识抗拒地摇头。

那个老迂腐谁的手板心都敢打,对女儿也不手软。但好在真知子不会真摸她。

夏夷国民风虽开放,可还是有许多自诩有文化的人骨子中被“男女授受不清”、“小手一摸定终身”、“嘴巴一碰夫妻十世”等等等老规矩束缚。

摸准真知子的想法,苑九思每回挨打时看见篾片向她手心扇来都会堪堪一缩,再装做痛彻心扉的样夸张哀嚎几声。如此下来都会虚挨许多,就算连遭十下手也并不会疼痛。

每当国庸监的男学生用艳羡目光看她时,她会略微地得意。虽然挨板子不是什么光彩事。

其实打过就罢还好,最可恶的是真知子下学后还会去向她母妃告状。

苑九思对此举很是不耻,这等小人作风居然出现在一个教导皇族的太傅身上,滑天下之大稽!实不该是一个人师应当有的气度胸襟。

她曾作过文章,从多方面着手试图对真知子进行深刻批判——《论君子的有所为与有所不为》。含沙射影地讲述作为一个有风度、有涵养的人有恩怨就要该当面与人算清,切忌背后阴人、穿小鞋。

其中又以当面已经结算、事后还不罢休要地再插人一刀——祸及人父母,这样的行事最为恶劣,可憎程度残忍至极、令人发指!尤应天诛地灭,不该被世所容。

这篇文章雄风滔滔,论辩技巧缜密纯熟,文风气势浩然。还运用大篇幅的排比增气势、例子亦举得强有力。

真知子头一次在课堂上夸了她,褒奖她颇具孟子之风。虽然被夸了,但是再后,真知子打她时篾片仍甩得带风呼呼响。

枉他饱读圣贤书,竟未能领悟她文章的精髓,苑九思暗骂。她苦心白费,数天点灯夜读的努力皆付诸东流。

以至于后来,苑九思在挨板子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思虑起来。想来是自己曾经太过认真也太过天真,竟试图以文章感化这种老顽固。

这一晃神就使她忘记缩手,头一次,苑九思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板。

因真知子知晓她爱偷奸耍滑的性子,所以打她时都会较男学生都还用力几分。没想到此次破天荒地,她竟然不躲。刹时,一道血红的条子印记赫然显于白皙柔嫩的小手板上。

花笺的瞌睡登时吓没了,小脸都惊得煞白煞白的,像玉容粉擦多了一样,十分可笑。她眼眶红红的扶着苑九思,小心替她吹着手,一点一点给她抹金疮药。

苑九思再抬眼看太傅,真知子正捻着花白胡子在微笑,脸上每一根毛发都渗透着一种夙愿以偿的得意。

瞧见太傅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苑九思又得出一条结论,此人非君子,更非顶天立地的英雄。

疼是疼进苑九思心窝子,可她不敢恼怒,只如霜打蔫儿了的茄子。事情是万万不可闹大的,若闹进母妃父皇的耳朵里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如此劳心地和真知子斗智斗勇,终究还是输了一筹。

***

轿子离国庸监越来越近。透过轿撵缝隙,可以见得蓝底牌匾上了涂金箔的醒目三字。

办事讲究有效率。思及此,苑九思重重一拍坐榻,摆好架势,猛地撩开轿撵。

嘴巴将将张开,还没发出个音。阵阵凛冽的北风格外嚣张,呼啸着呼啦呼啦就顺着她拉开的口子往轿子里灌。

哈了满口冰渣子,脑门又被狠狠一吹,苑九思当即冻得一个哆嗦。训斥人的念头顷刻烟消云散,她赶忙紧紧怀中的暖炉,匆匆放下帘幕。

“公主?”轿子外传来花笺的不明所以的询问。

缓过来后苑九思重新寻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悠悠吐了口气道:“无事!本公主是体恤你们辛苦。遂亲身感受卯时的凌厉风雪,清醒一下,以激励自己上学堂需发奋图强。”

2.将门文臣

国庸监统共只有两个女学生。[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一是她,一是她皇姐柔徳公主,苑西荷。柔徳是个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好姑娘,自进学以来文章、行事虽无甚出彩处,但始终不曾有什么过错。

皇姐待苑九思极好,凡事没有不依的。二人关系亲近,自小在一起念学。柔徳的字端正秀丽,苑九思十分喜欢,所以从小就比照她的样式写。时间久了,连真知子都不大辨认得出。

太傅喜不喜欢皇姐苑九思不知道,但太傅对她一定是又爱又恨。从她早年入学堂记起,二人相爱相杀已有五年余的光景。算过去算回来她受罚几乎都是因晚了时辰、不交课业这两件事。

苑西荷肯定也有心疼她,不然就不会时常替她写文章,做课业。

但苑九思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一见有人顺着自己就赶忙蹬鼻子就上脸,在苑西荷面前摆足无赖模样,再不肯做功课。

于是,苑西荷每日会做两份。从代写课业第一天开始,延续至今足有大半年,真知子再精明倒也抵不过现实——许是有老花眼了,也未其中察觉有什么不妥。

于是这件事秘密地进行得很顺畅。

***

进了国庸监,一如往常,柔德身旁的座位正空着。苑九思赶忙过去挨着,挽住人胳膊涎笑着轻唤:“皇姐。”

苑西荷别过头看着半倚在自己臂上的小人儿,粉雕玉砌,十分惹人疼爱。此时她弯弯眉眼里又满是讨好,再几句软语撒撒娇,换做谁都对她硬不了心肠。

难怪父皇那么宠她。

苑西荷目光越发柔和,伸手替她捋了捋垂在颊边的一缕头发,为她整理齐了才嗔怪地点她额头,“你呀!今晨可又是花笺和兰猗将你塞进轿子拖来的?”

苑西荷的声音不大不小,前后两桌人刚好能听清楚。

察觉自己自进门就一直偷偷注意的方向有目光看来,苑九思面上一红。鼓鼓腮帮子她还不忘和苑西荷嘴硬:“我可是早早就起了!”

花笺也不戳破,只捂着嘴偷偷地笑。

赶忙坐正身子挺直身板,可又控制不住不去看那处,于是苑九思装作不经意地一般扫过去,没料恰与少年四目相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苑九思微怔,脸更加烧热。她岁数不大,又没人来教导她这方面,自然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

捂着心肝儿说她对朗月歌是有几分好感,但就算没人教,她也知道这是不可随意告人的要紧事。她生怕被人窥见自己正蠢蠢欲动的春心。

平日面对这人,苑九思愣会摆足一副不食烟火的皇家气派。今日亦不例外,于是她再一次冷艳地从鼻孔哼气,趾高气扬地别开自己高贵的头颅。

那方的少年无端被瞪了一眼,尚处不明所以中。

其实初时他还很惶恐,以为自己仪容仪表有不整洁,或言辞谈吐有不妥帖之处,才惹了淑仪公主不快。实际并未。

几年下来他对苑九思这种莫名的仇视也逐渐习惯,心道淑仪公主既好面子,又爱无端生气。

瞧见朗月歌恍若无事般又转回身,末了还自如地同身旁的太子交谈。全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间的姿态。苑九思再次气郁,愤愤一跺脚,非常懊恼。

“公主,奴婢刚才似乎看见朗公子在看您。恭喜公主!”感觉到她情绪不对,花笺赶忙偷偷凑到她耳边讲话,意图安抚她。

苑九思再次瞪了下眼珠子,啐道:“恭喜什么?看我?看本公主笑话么!”

在她们几人中,淑仪公主暗恋朗月歌并不是秘密。

***

那年,苑九思刚来国庸监,还是一张睡不醒的瞌睡脸。

真知子来回打量眼前哈欠连天的女童——她是聂贵妃唯一的女儿,夏夷国最受宠的公主。据传,天资聪颖,有闭月羞花之貌。

样貌尚不错。但如此年幼,他不知后宫的那群人是怎的看出她有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貌?至于天资么......更不可随意妄论!

忽然,真知子就想掂掂她的斤两,遂念起她的官名:“九思?”复询问年仅八岁的她一个简单的问题:“公主可知自己的名是何立意?出自何处?”

苑九思当时有些懵。她怎么可能知道?她若知道还来国庸监学作甚?还要太傅作甚?不过印象中,母妃应该是有教过她她名字的含义。

可现实总是骨感,她忆不起来。

小时候的苑九思面皮子还很薄,当下瞌睡就被彻底惊醒。手无措地背在身后,脸上羞得要滴下血来,比擦了胭脂还红。

许多双眼睛就那么盯着自己,不怀好意。余光扫过周围,除了她的三姐柔徳外,其余大多都是冷漠姿态。其中还包括她的太子哥哥。

苑九思开始想,若她摇头,许下一刻他们就会拍桌大笑,到时她一定要记住有谁笑话过她,事后去重重报复。

正当苑九思羞窘地要摇头时,一个翩翩少年郎站了起来。

只见他恭恭敬敬向自己做了个揖后就回了太傅:“太傅可是在考察昨日新学的功课,学生会答,‘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①他侃侃而谈,信手拈来。

末了少年又与她道:“望淑仪公主恕臣冒昧,不知臣说得可对?”

苑九思这才注意到他,不过大她三四岁的模样。身穿一袭绣青花纹的月白常服,腰上系的缎带镶着木槿花边,衣着简单却不失贵气。

背脊挺直,年纪不大就有了玉树之姿,眉宇间尽是从容不迫。正如他的名,朗月如歌。

许是他问题回答得铿锵有力,音色若琴弦拨动,语调还抑扬顿挫听着悦耳。

许单是因他长得俊俏,又有意向她示好。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敢啪啪啪打太傅的脸,实乃好汉一条。苑九思的心跳倏地就快起来。

碍于睽睽众目,故摆足一副深沉模样,她微微点头沉吟:“不错,本公主以为你说得甚好。姑且恕你无罪。”说话间,她那颗稚嫩的童心再次为他扑通扑通地快了几分。

她在后宫呼风唤雨,赶着来巴结的人并不在少数。年幼的苑九思深深明白一个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等到下学,也不见朗月歌过来讨好处。

最后是苑九思自己按捺不住了,差兰猗偷偷去打听一下。才知那人是已故郎后,朗歆的侄儿,系英国公幼子。

才思敏捷卓尔不群。宣帝欣赏其才华,特许他到国庸监与王公贵族一同念学。

·

先皇后诞有一子,正是苑九思二哥苑明疆。出生不久就早早被立为太子。宣帝对他寄予厚望,特取名“明疆”,希望他能守住夏夷辽阔疆土。

既然是朗后的侄子,和太子走得近就不足为奇。苑九思与苑明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生分倒不至于,只是不怎么亲近。

只是朗月歌是有大树的人,他应该不会来抱自己这小树苗了。

苑九思心头微微失落,原来他对她根本没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她自己遐思太过香艳,以为方才一幕就算英雄救美,就该定一定终身。

几年来,苑九思都没能与朗月歌好好说上话。在国庸监两人的言语不外乎就是“这是你的功课”、“嗯,这是你的功课”一类,除此外便干瞪眼。

苑九思本盘算让他好好看清自己,毕竟自己颜色也还可以,说不定多看两回,他就对自己心动了。但事实与苑九思脑补的情景完全不同,他从来都在忙着躬腰作揖,鲜少有直视她的时候。

出了国庸监,他身边又总是立着太子那群等闲杂人。甚是讨厌。

总归,她很失落。想下手却苦于无机会,难得有一点点机会她又去装矜持了。

***

其实花笺说得不错,今日她与朗月歌的目光难得地交汇了一下,照理说她与他有近一步。

就是要这般叫人反复看,看得他不敢忘记她。

太傅正在命小童分发昨日交上去的功课。趁着无人注意,苑西荷从桌下偷偷将昨日替苑九思做的功课塞给她。

觉到有东西在触着自己的手,苑九思抿嘴就笑了,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就将那几张薄纸藏进袖里。

昨日苑西荷代她写的功课很不错,上头真知子的朱砂批不多。

东西到手,苑九思便惬意地倚着后桌敲敲笔杆,和一旁正替她磨墨的花笺闲聊:“花笺,讲真的,本公主就喜欢这样爱浪费时辰的太傅。你看这今日功课一收昨日的再一发,时候就过去大半了。”

花笺起先也乐呵呵地应她,但笑到一半就似想起什么,脸上聚了深深的担忧,低声道:“公主,眼见还有一个月就过年。您功课已经落下大半年。过完年就会有殿考的——”

“奴婢听说此次殿考的主考是上卿公皙大人。您最近可该好好温习温习......都说此人铁面无私,做事一板一眼,谁的情面也不讲,更容不得有作假呢。”

“殿考么?”苑九思柳眉一挑,不说她都差点忘了这事。但人依旧没个正形,兀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她问她:“你是说公皙堇?”

·

公皙一门乃夏夷开国之臣,金刀铁马,赤胆忠心。

据后宫八卦所传,公皙堇自幼就随父沙场征战驻守边境,戎马关山。

骢骑银鞍,昂藏七尺意气风发。

就在众臣以为此人定将继父爵位,镇守山河金戈铁马一生时。公皙堇却毅然回京,悬梁苦读考取功名,当时朝中上下哗然一片。

雄才诡辩,心怀山图。

少年将军只用了短短两年,就从朱门皇墙之外步步踏入金銮殿。

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十九就被拜为上卿。

声誉斐然,齐民不可望。

指尖轻轻敲着桌,想来这位声名极盛的上卿她还未曾见过。

苑九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军营艰苦,刀光剑影。世袭的爵位不要,偏要从头考个文官做。这是个什么意思?”若说是出于崇高的人生理想,她才不信呢。

3.皮囊美人

在国庸监老老实实坐了三个时辰,下学的时候苑九思只觉全身都十分困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晌午过后日头就出来了,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并不晒人,风雪也不再像早晨那样厉害。盘算着瑰延宫离学堂不算远,苑九思便弃了轿撵,带着花笺兰猗两人慢慢步行兜回去。

雪后初晴。翠竹似琼枝,半掩着红墙。

白雪细腻如盐,婉若洛神的玉骨冰肌。

天高云阔,偶有鸟雀叽喳觅食,皇城难得有这样的幽雅恬静。

朱曦照在人身上,洒落满身碎金。

苑九思悠闲地踱着步子,彼时她娉娉袅袅,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少女的娇俏气韵,尽在举手投足间。

太阳晒得她很惬意,半眯着眼,苑九思慢慢呼出一口气,学着聂贵妃的口气道:“今年风雪可是格外紧,我在皇城中住了快十四年。就觉着今年比往些年都要冷几分。”

皇城宫墙都方方正正,她抬头,才发觉看见的天也是四方形。

脚步踩在雪上有“咯吱”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鸟雀。乍然就飞起三两只,转眼不见。

苑九思忽然缓了一步,问起跟在身后的人:“花笺,你小时候是在宫外头长大的,和我讲讲外边的天和这里的可有什么不同?”

“这里是皇城天家,哪里是外面可以比的?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巴望着进来呢!”若是给她讲好了,她心思肯定就会整日往宫墙外头飞。花笺干脆避重就轻,含含糊糊想敷衍她。

苑九思转头时,花笺看见她领口披风的系带有些松了,快步走上她跟前伸手替她理领子,恰好挡住前方视线。

很不满意她的回答,苑九思睨她一眼,“譬如说你么?”

颇为扫兴地撇撇嘴:“既然宫里这样好,怎么鸟儿都不肯留?你整日就只晓得说这番冠冕堂皇口不对心的假话,真是半分情趣也没有。”

花笺只得苦笑。

话音将落苑九思像又想起什么,她突然就兴奋地握住花笺的手,面上神情变得鲜活起来。

“不过如此一提本公主倒想起件事。过完除夕,就是皇姐的及笄之年,要在正月底那日乘宫船绕护城河而游,接受子民祝祷的。你说我去说说如何?”

罢了,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充足,于是又补上一句。“我寻思着若是能在殿考那日答考好些,叫父皇满意,他兴许会允我同去!”

“公主——”花笺更为难了,犹疑着实话当讲还是不当讲。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这......恐怕十分有难度......不是奴婢打击您,您这样怎么可能考得到好......”

苑九思杏眼一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手从袖内抽出手,踮起脚后捏住花笺圆润的小脸。

凶神恶煞地道:“花笺,枉你空长一张看似机灵的脸。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会讲话,本公主很想把你挂在架子上,拿绣花针线缝你的嘴巴?同你说话,本公主时常感觉心中有一股无明业火在燃烧。”

花笺仿佛并不害怕,还正义凛然地回她:“奴婢知公主蕙质兰心,菩萨心肠,人美心还善。断不可能为这样的小事罚我。”

微微一怔,苑九思松了手,半埋怨地看,“本公主的性子倒是被你摸得十分透。”

后面的兰猗终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但见二人都瞪她又赶忙噤声。

几人玩笑完了,苑九思又肃起脸,十分认真地拉住二人偷偷摸摸地道:“我将才说的可是正经事,我想随皇姐一同出去看看外头。如此一来,殿考就是至关键之处。应只有叫父皇高兴了,才有商量的余地。”

“在国庸监的时候本公主就一直在思索。手么,怕只有从考官身上动。”

花笺一听,霎时吓得花容失色,张口就否决,“公主,此事万万不可!”

白了她一眼斥责她大惊小怪,苑九思并不理她,继续独自分析下去:“考官也是人,管他再怎么刚正不阿,照说总会有敌不过的诱惑。以往失败的、说他正直得很的,恐怕都是没把好处开得使他心动。”

兰猗也是没想到她真要打这种馊主意,可又不敢明着反驳。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公主您是讲......咱们要投其所好?可是,咱们能给他什么啊?”

分外嫌弃地摆摆手,苑九思打断:“你不听后宫嬷嬷的八卦吗?男人嘛,不都是爱权爱钱财爱美色的吗?”

说着她一条脚往前一点,她拍了拍自己的腿:“本公主勉强可以给他一条大腿抱。”

“......”

另二人皆杵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苑九思见衣带终于系好,便拨开花笺打算继续走。

这一拨,她才看见一个人正从她前方不远处走过,还是个男人。

男子身形颀长,身着一袭工整的绀紫官袍,长发束冠固以玉簪。

贵气袭人,巍峨如玉山。

花笺看清几步远处的人,惊得合不拢嘴,抓住苑九思的袖子,手莫名地直发抖。“公主,公主!那人是......”

“你慌什么!”苑九思轻啐,这才仔细打量起那人来。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形貌甚是昳丽。不禁让她已成长为少女的心又失了一下节奏。

皮囊美人,她所欲也。

只微微一滞,她回过神就凑住花笺耳畔小声发表议论:“待本公主到及笄之年,就要尝一尝那样好滋味的。”

花笺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下意识地接口:“那朗公子呢?”

想起那个清朗少年,苑九思面上罕见地浮起一抹羞态,别别扭扭地扭道:“哼,谁管他呢!”

·

“微臣公皙堇,见过淑仪公主。”既然撞上了,公皙堇也就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音微低,低沉而醇厚,有如潺潺流水在耳边淌过。

面前的少女身着公主华服,头簪三头凤钗,秋水剪瞳珠玉缀面,端得一副高贵不识烟火的姿态。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刚才她说那些话,公皙堇决计不能把二者之间联系起来。淑仪公主,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听清他自报的姓名后,苑九思神情逐渐变得古怪。她不敢置信地别过头,压低声音问花笺:“他便是我们说的那个公皙堇?殿考那个?”

“嗯!”花笺头点得如鸡啄米,生怕她再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

苑九思有点无语,这种状况她也是第一会遇到,处理经验还不丰富。

不知怎么回事,只是莫名就觉今日风雪有点渗人骨头。太傅教得对,真是不能随意在背后议论别人,说不定就撞上了,分外尴尬。

“咳,”苑九思绷住脸清了清嗓,十分严肃地打量他。

顾不得客套,也顾不得再欣赏男色,她作不经意状询问他:“公皙上卿,你可有听到本公主刚才说的什么?”

兹事体大,她委实想知道自己和花笺兰猗说的话有没有被听见......倘若不幸被听去,又究竟被听到一分还是十分?

闻声公皙堇缓缓抬起头,但仍躬着身,礼数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一举一动,优雅如淡墨写意,只是那狭长的凤眼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佻达。

“回公主的话。若是没错,该听见的都听见了,而不该的——”他声调微微拖长,甚至有些戏谑。

“也听到了。”在苑九思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道。

他自小长于军中。视听之力,极佳。

苑九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人真真是!耿直。

强自镇定下来,她一声冷笑,为他十分不耻:“没料到公皙大人竟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心中不悦,她锋芒逼人地道:“既然事情都知道了,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大人要什么条件,都说出来吧。”语毕,头微微一扬,神态十分倨傲。

苑九思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自信敢这样同他说话,她分明已经黔驴技穷,心头慌得很。

万一他不接受她的邀约,转身就去父皇处告她一状,说她欲行贿收买考官......

她就卒了。

虽心头忐忑万分,但不能在气势上输掉。越到窘迫时越要稳住,在最坏的情况下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苑九思沉默着等着他回话。可公皙堇并不言语,就淡淡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若古潭老水,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有暖黄的日光映着他,为他镀上一层金色,恍若九天神祇,流芳隽美。

好看归好看,至于那抹笑意,苑九思并不以为是在传达友好互助,共建美好家园之意。

他笑得自信、从容、且饶富深意,那种笑容她似曾相识,并不陌生。是每当她做错事被聂贵妃逮住,聂贵妃准备吊打碾压她时,通常就以这样的笑开场。

想来她和公皙堇不熟,所以不太清楚他会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体位吊打她。

思及此,苑九思背后发凉,一控制不住打个寒噤。就目前来看,情景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同,可以说甚远。

花笺察觉她在抖,怕她不留神会摔着,下意识就要伸手扶她。苑九思被托了一下后就微笑着看了花笺一眼,手不留痕迹地甩开她。

人家只笑一下就被吓得站不稳了,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虽然站不稳的是她自己,但她也不要人帮忙。

不知她丰富的内心活动,花笺真不知晓自己哪里有做错,总之她很是无辜。

见公皙堇还不答话,苑九思思忖或许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自己凶神恶煞地会吓着人。

于是干脆利落地又换了另一副嘴脸,改走柔情路线,打一打温情牌。

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只是刹时,明艳的小脸如簇簇春花在盛开。声气也放柔几分:“公皙大人?你可想好了?”

4.狡兔三窟

听闻她倏然转得温柔的语气,花笺和兰猗脸皮都不住一抖。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有拆主子台的嫌疑,又赶紧垂下头,表示不插嘴。

“这话应该是微臣问公主才是,公主不若明确告诉臣您要什么,下官才知道怎么做。”公皙堇微微笑着,神情不变,言辞朗朗。他似乎并不以为自己在说什么难为情之事。

赞同地点点头,苑九思面上愈发和煦,心头却对此人嗤之以鼻。

如此爱贪赂受贿的小人,竟能作为当朝上卿。不知暗地中吃了多少夏夷子民的血汗钱,她捂着心口,那里好痛。

突然之间苑九思就心怀天下忧心忧民起来,等到恰当时日她一定要为父皇铲除这个奸佞小人。作为当朝公主,她深谙做大事必要事先绸缪,所以此时不能急着表现。一是免打草惊蛇,一是他于自己还有几分用。

既然清楚公皙堇的秉性。苑九思心头才生出的那丝惧意也不见了,她现在甚是看不起他。

“本公主听闻年后的殿考是大人做主考官,届时父皇与母后也会在场。但本公主近日学思疲惫,每至念书时都恹恹欲睡,大人可知本公主该如何是好?”

公皙堇闻言不禁沉吟,剑眉微蹙,像未明白她那层实在的意思,“公主玉体违和实令微臣担忧。可臣并不精通医理。臣以为,公主还是御医开几副清神醒脑的药为好。”他似真真为她紧张一样,友善温和地提点她。

咀嚼着他的话,苑九思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明白过后,她完美的笑靥不受控制地出现些微裂痕。赶紧深吸口气放宽心态,反复叮嘱自己还有求于人,不能随意翻脸。

勉强按捺下性子,苑九思刻意忽略掉细节里的刺与他好生温言:“本公主的脑子清醒得很,不然怎会站在这里认真同大人说话?本公主以为,大人可与我商榷商榷,殿考的题目是何,以免去我神伤。如大人今日承了本公主的情,往后自有你多多好处。”

苑九思觉着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日臻佳境,腔调拿得准准的,功力越发炉火纯青。

“这倒不是难事,可以讲。”他眉眼含笑,使人如沐春风。

竟然应得这么爽利,苑九思有些意外。盯着那张俊脸,她的心刹时就被人拎起来,到底是年幼,不由就面露期待看着他。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历来殿考无非就考《大学》、《尚书》、《通鉴节要》几本,外加几册要史,诗书。公主若好生温习,心思用在正途上,殿考之时心愿定偿。”

苑九思嘴角一颤,笑忽然就僵在面上。“天朗气清的,大人可是再和我说笑?”这些是所有所学书目,她怎么会不知要考的都在上头。

“臣不敢逾矩僭越半分。”他谦恭得很,可偏偏说的话叫人那么恨。

卑鄙无耻的样子,颇有一点她平日的神韵。

想到白白被人玩耍了,苑九思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那张爱迷惑人的脸。怒极反笑,她连连点头道:“甚好。这全都是你要说的?”

“臣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苑九思的少女心刹时就像被人从高空摔下去般,摔了个粉碎。感情他一直在浪费她的唇舌。她可能真是脑子不清醒才站在这儿与他议论这样久。

说罢她嫌恶得看都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大步就要从他身边走过。

许是她情绪太过激亢致使忘记注意脚下,许是雪天的道有点滑,又许是她把头昂得太高。总之,苑九思走路没留神,当即一个趔趄。

眼见最后一丝面子都要在他跟前碎掉。她也不顾了旧仇,赶忙伸出一只手攀住人胳膊,鼻尖正嗅到他袖上凌冽的冷香。

公皙堇臂上微微一使力,勉强托住她立稳。

“公主,走路小心,遇事心平气和些好。”见她站妥,他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无需你多管闲事!”苑九思唾道。说罢她又回头瞪一眼花笺,不该动的时候乱动,该扶人的时候反杵着不动。

花笺自知是真错了,赶忙低下头。兰猗赶紧识眼色地跟上。

见人走远,公皙堇才慢慢挺直脊背,眼中神色莫测。茫茫苍白中,独立孤瘦雪霜姿。掸掸适才被苑九思扶过的袖子后,他才转身扬长而去。

***

回瑰延宫的路上,苑九思忧心忡忡。今日遇上公皙堇真是糟透了,而她选择得罪他更是糟透了。若他在殿考上刻意刁难她......就算不刁难,她也过不了。反正现在下学后的心情,比早上去念学时还要忧郁沉重。

她万不该以为周围无人,就可以随意与花笺她俩讨论那种见不得光的事。

眼目含愁地回允阑轩更了衣,苑九思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瑰延正宫行去。

几个美貌宫婢见她来了忙在门口通报。

?

瑰延正宫中。

层层瑰色罗纱帐,绿釉狻猊炉鼎中正烧着银丝炭,春意融融,哪见半分严寒。殿内正熏着微甜的香,苑九思驻足细品,在即逝的余味中又尝出微微辛涩。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美人榻上坐着的聂如扇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因平日精于保养,看上去仍如二八少女。乌云般的倭堕髻斜插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

打起精神走上前,苑九思走上前乖乖唤她:“母妃。”

让她在自己身旁坐好,聂如扇笑道:“算着你要回来了,我就命川穹给你蒸了一碟栗子薏仁糕。”说着递了一双银奢给她。“快尝尝。”

糕点色泽糯白,缀上珍珠般的细糖,气息香甜,入口即化。

聂贵妃见她吃得高兴十分欣慰,不免在一旁絮絮念叨起来:“再等半月年过了你就十四。近段时日太傅都说你乖巧不少,九儿开始懂事了,知道不叫娘操心。后边时候,你也无需日日过来请安。只管心无旁骛地温习好课业,年后的殿考,可不要叫本宫与你父皇失望。”

聂如扇是江南水乡生的女子,说话也是柔柔的,如浅唱在耳畔,婉转动听。

但苑九思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如有雷在轰她。

口中的栗子薏仁糕吞得急了,一个不慎就被哽住,当即就涨得面红耳赤。

见她咽着,几个婢子赶忙上来给她抚背顺气。直到灌下聂贵妃给自己倒的桂花露,苑九思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一点。

“你这孩子真是!在瑰延宫什么能少了你的。喜欢吃明日我命人又蒸碟就是,就算用得急,今日也不可再多食了。”看她缓过来,聂如扇一面替她擦嘴角,一面忍不住嗔怪。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粉腻酥融娇欲滴。看得人心酥。

苑九思没感受到心酥,心惧倒是有。口中道着无事,她面上干巴巴地笑。

觉出她今日有几分异样,聂贵妃轻啜一口甘露后,慢慢放下杯子:“九儿,你今日可遇着什么事了?这刚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知女莫若母啊!花笺听着话,面上虽稳住声色,心中却暗暗叹服。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贵妃娘娘的慧眼。

苑九思有些受不了聂如扇灼灼的目光,闪烁其词:“今天太傅讲了新课,许是有些累。母妃,孩儿没事。”

聂如扇浅浅地笑着,笑得意味深长,而后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花笺,她细长葱白的手指轻抚着杯盏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好奇怎么没了动静,一抬头苑九思就看到自己娘的神情。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公皙堇。真是如出一辙,她肝胆都在颤。

瞧着二人满脸紧张,聂贵妃也不愿再追问。

年纪渐长,她现在什么事都会渐渐有自己的主意,不说也罢。她幽幽地叹气:“本宫也有些乏了。九儿,你先回允阑轩去吧。”

苑九思虽纳闷母亲怎没寻根究底,但总没至于傻傻问出来。一直以来聂如扇都对自己管教严厉,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她的法眼。

难得逃过一劫,苑九思心里到底舒了口气,遂乖乖应下后就带着花笺回去。

?

刚进允阑轩,苑九思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又摔一跤。

正厅的桌上整整齐齐叠着无数本书和竹简,皆厚如砖头。

鉴于前车之鉴,苑九思警惕地环顾周围一圈,见确实无人后,才蹙着秀眉问兰猗:“兰猗,这是何意思?谁叫你翻出来的?”

兰猗嗫嗫嚅嚅地回她:“是奴婢......奴婢擅做主张,还请公主恕罪。公主,只有半个多月了,您真该......”若是殿考一塌糊涂,她们又该如何向贵妃娘娘交代。

这回苑九思没有像往常一般使小性子。她来回踱着步子,审视那沓堆得如小山高的书本。她只有两个感觉,头,甚疼;心,甚慌。

紧紧锁着眉头,苑九思难得地表示了赞同:“也对,事情紧迫,本公主确实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花笺一喜,以为她要发奋苦读,当即兴奋地讲:“奴婢现在就去为公主磨墨。”

苑九思却伸手拦住她,须臾,她笑得不怀好意:“殿考么,做过去做过来不就是写篇文章么?本公主就不信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兰猗,你替我去找只圭笔和几方颜色艳丽的丝绢,样式越简单越好。我自有办法。”

5.血色东珠

宫廷贵族用墨大多都是徽墨中的漆烟,色泽透亮黑润,经久不褪。[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只有用这样的墨汁书写,待帕子干了后才会不轻易晕。

光线逐渐昏暗下来,苑九思抬头才发现兰猗早替她掌了灯。

允阑轩中灯火阑珊,春意融融。精致的红色宫灯中烛焰不断跳跃,暖橙的光映在灯下少女精致的面庞上,散发着柔和的光。

苑九思的五官与聂贵妃有七分相似,乍眼看过去,只见眼角眉梢都像含着情。

只是看仔细后才吃透,明明是楚楚动人,潋滟如水的温婉女子,气质中却有不容忽视的凌厉与冷清。美人美矣,但只敢远观。

一边翻着书一边用笔杆敲脑袋,生疏的书目竟然这样多!苑九思心中急躁,连带着面上神态也生动起来,不再是白日那样端着架子,盛气凌人的样。

见她杵着笔头犹疑不定,花笺犹疑着替她端来一盏小厨房刚送来的牛乳,上前劝她:“今夜写不完公主就明日再看吧,天色晚了仔细别伤了眼。”

不说倒不觉得,这么一讲苑九思倒确实觉得双眼有些酸涩。听话地搁下笔,她勉强安慰自己:反正还有半个来月,不急。

见她停下笔,兰猗才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瞅,只见檀木桌上放着的那方锦帕已被写得满满当当。上头的蝇头小楷方圆兼具,极具赵体的妩媚风流。

看着锦帕上的字,兰猗瞠目结舌,手都在抖。“公主......您这个是......要带去殿考的?”

苑九思一面朝着帕子扇风,想让帕子快点干,一面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可是万一......”

兰猗话还未说完,苑九思就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二人年纪不小了,凡事就该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做人,不就该积极向上么?兰猗,你说本公主被那讨厌鬼逮住是几个意思?”

“奴婢知道错了,可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怕......”兰猗小脸一垮,委委屈屈地嗫嚅。

苑九思也不是真的恼,只是随口教训几句,没想到那丫头竟吓着了。

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头,言语温和许多:“别老一口一个奴婢奴婢,听着怪不舒坦。公皙堇今日的嘴脸你也是看到了,反正呢我会小心行事。[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说着她灵光乍现,想起一个成语,冷哼:“小人得志。”

骂这一个词似乎稍嫌单薄,于是她就停不下来了,继续自言自语地数落:“还出言不逊,全然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哼哼,真摆出一副本公主非求他不可的样儿。我之所以写这些,不过是为自己争口气,到时候狠狠扇他面子,打他脸罢。”

等得她终于歇气,兰猗才插上话,声中带着诧异:“其实奴婢并没有提公皙大人,是公主您自个儿老说他呢。”

苑九思当即就被她哽一下,细细思索,好像还真是。

脸上挂不住,她水滟滟的眼鼓得有铜铃般大,嗓门也高了:“就你嘴碎,知晓最多,你再提,今夜本公主就将你赶出去打更守夜!”说罢干脆谁也不再理,摆着腰肢径自朝里间走去。

后头的花笺听得忧心得很。

苑九思的犟脾气她二人都一清二楚,只要主意定了任都谁说不会改,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殿考这样打的事......

***

最近苑九思尚算过得顺畅,一切风平浪静。

可不知为何,她心头总如有事压着,莫名烦闷,静不下心。

冬日的太阳是白的,在厚厚的白雪的反射下更加明晃晃刺人眼。聂贵妃怕雪天的日头会灼伤眼,不由仔细叮嘱花笺兰猗多拦着苑九思,让她少出门。

因此除了去国庸监与请安,苑九思都一直闷闷地呆在允阑轩。本来她就忙着在锦帕上做手脚,压根没出去闲晃的时间。

可那边聂贵妃见她整日闭门不出又坐不住了,怕人闷坏,所以又差宫女来问究竟。

川穹得了意思就去问花笺,才晓得苑九思整日下学回来都在温习书卷,常常秉烛夜读,十分刻苦,就求殿考能有个好成绩。

聂贵妃听闻后甚是欣慰。

?

大年临近,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国庸监暂时不用去,苑九思更闲下来。

清晨去正殿向母妃请安时,她倒没想到今日的瑰延宫难得地热闹非凡。

后宫无主,聂如扇身为四妃之首暂掌凤权。说到头,她母妃到底是个懒散性子,若无要事,也不爱三天两头就将一众妃子召过来。

眼不见为净,她们叽叽喳喳吵得自己会头疼。聂贵妃如是对她说。

苑九思以为这话深有道理,不然她不会才走到门口,听到里头的嘈杂声心头就跳得慌。

珠帘轻动,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候在门口的婢女辛夷轻轻向里头传报一声:“淑仪公主来了。”

内间的嗔笑、说话声顿时就轻下许多。

“孩儿来向母亲请安。”迎着一群妃子的目光,苑九思朝着九凤妆缎软榻上的聂贵妃盈盈拜下,恭敬完整地行了一个礼。直到榻上的人点头后她才就着花笺的手徐徐起身。

“贤妃娘娘,和嫔,林婕妤。”苑九思笑着向两旁的人道。

身着烟紫色织锦宫袍的贤妃裴氏是大皇子生母,但大皇子先天不足,出生没多久就去了。

裴令为此事受了不小打击,后来也鲜少再在后宫露面。站在贤妃身旁的和嫔明潇则是她幼弟苑淮南生母。

林婕妤林夙之是她三姐苑西荷母亲。因苑九思常去娴吟宫找苑西荷,待林婕妤自然比其他妃嫔亲厚些。

年关时际,夏夷周边列国、各辖地都会向朝中进奉一年来积攒的贡品,有的文武百官也会借此时机献上一些礼品给宫中。

因昨日宣帝安排的赏赐下来了,聂贵妃今晨才特意召集后宫一众宫妃聚在瑰延宫里。

不过又是送进一批新的绫罗绸缎,珠玉玛瑙古董花瓶。稀罕玩意儿苑九思见过不少也玩过不少。早些时候她倒还贪图漂亮有几分赏玩的兴趣,但十几年来,每回赏赐的东西来去不过都那些花样,没什么新意。时间一久她也就看乏了。

正打算请了安就回自己的轩楼,却倏地因林婕妤的话顿住脚步。

“早就听说今年朝中的上卿大人献了一枚血色东珠给陛下,没想到臣妾今日能在贵妃娘娘这儿开了眼界。瞧这色润,真是稀世珍宝。”言语里无不是艳羡。林婕妤倒不是爱冒尖的人,因出身低微,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说话做事都惯会看人脸色。

苑九思听到,忍不了回头一看。

只见金色嵌红宝石的底座之上,一粒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正发着莹润的光泽。

珠身遍布银色纹路,细纹很巧妙地勾勒出近似祥云的图案。用手再稍稍一遮光线,暗处便会投映出幽红的珠光与银纹,华贵而美丽。

的确是颗罕见的珠子。

素闻公皙一门清正廉明,苑九思决计不信真的两袖清风还可以献出如此稀罕的宝贝。

心把子止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暗暗寻思,这枚血红东珠定是那个衣冠禽兽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得来的!果真是夏夷之悲哀。

聂贵妃倚在一旁神情淡淡,静静看后妃们挑选缎子,议论血东珠。

始终含笑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们。而后,她在人堆里恰巧看见说要离开的苑九思,正眼也不眨地盯着珠子,看得极为入神。

收回目光,聂如扇复又看了看那枚光华盛丽的东珠,若有所思。

?

晌午后,苑九思正倚在美人榻上眯着眼假寐。

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嘀嘀咕咕说话声。

“花笺,谁在外头?”她向外头唤道。

门外头的人见她醒了便跟着进来,“淑仪公主,是贵妃娘娘吩咐奴婢给你送东西来。”苑九思懒洋洋地睁开眼,眼角眉梢都是慵懒之意。抬眼就见川穹手头端的盒子里装的是早晨那枚血东珠。

看着川穹手头的东西,苑九思不由得蹙起秀气的柳眉,“这是......”若她早上没听错,这粒珠子明明是父皇给母妃的。

“娘娘今晨见公主喜欢,下午就特意让奴婢送过来。娘娘说公主近来学思刻苦,本就该嘉奖。”聂如扇出自江南商贾家族,自小就过惯富裕生活,对身外之物向来都不怎么在意。

进宫前聂如扇读过许多书。虽然夏夷国也曾兴盛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说法。

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精通诗书礼乐,做个识礼数有气度的女子。所以一直以来对苑九思抱有很高的期许。

虽不是真看上那颗珠子,但仅听前头半截话苑九思还是很欢喜。可是川穹的后半句就犹如一瓢冷水,浇她一头,连心都凉了。

川穹是跟在聂如扇身边几十年的人,跟个人精似的。所以她还不能表现出什么异样,万不能叫她看出什么不妥当。

“如此,川穹你先替我谢过母妃。晚间请安的时候我再过去。”苑九思心中五味陈杂,却又不敢显露,她连一句保证的话都没底气讲出来。

当川穹从眼前彻底消失后,苑九思的视线还流连了一阵。

下意识瞟了眼书桌上花笺替她理的已经堆成小山的书。突然之间,她觉得,她的生命已经被虱子爬满,还没有袍子遮掩。虱子咬得她浑身痒。

伸手紧了紧领口,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啊。

6.女怕思凡

临近大年,各宫道回廊上都是宫人奔波忙碌的身影。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自朗后故去,后宫大事基本由聂贵妃操持主理,贤妃、和嫔等人在旁帮衬,今年亦不例外。

雪已经停了几日,聂如扇瞧着天气似有晴下去的模样,便命人去观星台请相。派去的人回来告知后几日都是大晴。

问过宣帝的意见后,聂如扇索性决定三十设宴于琉璎台。定好地方,各宫分配也就安排了下去,众人都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

允阑轩外的红梅经历霜冻后愈发鲜艳。苑西荷到瑰延宫来寻人时,就见苑九思正在采梅蕊上的雪,花笺捧着罐子在底下接着。

动作间眼角无意扫见一抹鹅黄。苑九思一转过头,就看见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苑西荷。

“皇姐!”把手头拨雪用的银针递给花笺,她掸了掸大氅上不慎沾的碎雪就欢喜地走过去。

摸着苑西荷微凉的手,九思忍不住埋怨看院门的采容,“柔德公主来了你们怎的不传唤一声,竟然任皇姐在这儿站着挨冻。”

采容不敢不答,微微抬头,她飞快瞄了苑西荷一眼后,小声说:“柔德公主吩咐奴婢不要惊扰公主。”

闻言苑九思嘴唇动了动。柔德见她不悦,赶忙抢在她发作前一步说话,“是我见你兴致正好,才特意吩咐她不吵你。不过,妹妹采这些雪作何用?”目光落在花笺捧着的小坛子,苑西荷拉着她岔开话道。

一听提起雪水,苑九思果真不再计较。面上还露出几分得意,“皇姐不若去拨些尝尝?梅蕊上的雪可是吸足了红梅的滋味儿,味道甘甜,吃过后齿颊留香。”

指尖掠过头顶一枝开得锦簇的红梅,她的眼里是流转的光华,人比花艳。

“眼下隆冬,正是梅花最盛的时节。挑最娇最香花上的积雪,将它们收起来封好藏在冰窖里,待明年春来再拿出来化开。烹一壶上好的明前茶,赏一眼春.色,茶水里还有冬时的梅花香,那意趣可是极佳。”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苑九思随口又补了一句,“去年我见母妃就是用这样的水给父皇沏茶,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苑西荷仔细地记着,唇边含着浅浅的笑,附和道:“贵妃娘娘的心思可真是别致。”

两人边说话边向屋内走去。几个婢女伺候着替二人取下披风后,就都自觉地站在外间等候吩咐,不再跟进去。

没有旁人,苑九思自然少了顾虑。[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她亲热地挽住柔德,将小脸埋在人的胳膊上:“皇姐,几日过后就是你的及笈年了。按照祖例,正月里要乘宫船出去接受子民祝祷的呢。”

她话说得委婉,苑西荷却明白里头的意思。不由得失笑:“按照祖例,公主成年时都会有这样的机会,淑仪明年就能出去了,现在急什么?”

苑九思晓得她是在故意装不懂,索性站起来拉着她手臂不住地晃着撒娇:“皇姐肯定知道我的意思,莫和淑仪打哑谜了。”

被她来回地摇,苑西荷只觉得头晕眼花,遂连忙告饶:“唉呀!我知道了,再晃我骨头都散了,到时谁带你出去?”

直到得到想要的回答,苑九思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苑西荷稳住神后佯装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可真好生无赖!”

“难道皇姐就不希望我能陪着么?听闻到时候好些王公贵族都会乘船一起出行......而我的皇姐生得这样好看,万一有人生了觊觎心怎么办?这些事都是需交给我的,本公主定将他们都撵得远远的,保护皇姐。”苑九思桌子一拍,壮志凌云气势滔天。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苑西荷听着她的话,神思略微恍惚。眼前少女还是一副懵然不知不谙世事的模样,想来是聂贵妃还没差嬷嬷教她。

夏夷只有两名公主,近年来夏夷边疆宁和,国昌民顺,暂不存在什么和亲之说。

所以公主成年,乘宫船顺护城河出宫那日。名义上讲是接受子民祝祷,实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游,毕竟届时只有未婚娶的身世显赫的少年公子才有资格同行。

费了点力气把她从自己臂上扒下来,苑西荷似笑非笑地看她,尔后不咸不淡地飘出一句:“听闻朗公子那日也会去,淑仪可是特地去赶他?妹妹不会连带着把自己和他一同赶不见吧?”

苑九思一愣,本来她就是想跟去玩玩,没想到朗月歌也会去。如此,莫善于是!

半晌,回过神来。苑九思哼哼唧唧着看了一眼苑西荷,试图用眼神意会她讲一些要紧事,可这下苑西荷架子端得足足,没有半分要主动说明的意思。

到底拗不过心里渴望,苑九思红着脸迟疑地问她:“朗月歌也会去?”说起那个名字,她的声音不自禁地温柔了几分。音色明而高,细腻清越缠绵动听。

见苑西荷终于点下金贵的头,苑九思心头窃喜得直打颤。深呼一口气好不容易按压下来,她这才冷静地点点头。出游之日她真还非去不可了。

苑九思正暗暗脑补与朗月歌相遇的场景:是不是人群之中他多看自己一眼,就再无法忘记她容颜,是不是她终会是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的那个人......

她的遐思,突然就被苑西荷说话的声音打断。“淑仪,其实这事你与我说我怎么会不答应?可是决定终究是在父皇那儿。”

说着苑西荷轻叹一口气,拿出一册书给她。苑九思好奇地翻开一看,上头正是苑西荷的字迹。

“平日里太傅讲的要点,我回娴吟宫都会再誊抄一遍,如今都在这册书里,时间不多了,殿考前你要好生将它们都记仔细。至于出宫的事,考过后咱俩再一同想法子如何?这几日念书要好好刻苦,文章做得好,事后去央求父皇也会容易答应。这些,全当是为了去见你的朗哥哥。”苑西荷实在忍不住多嘴最后那句,边说还边忍不住抿嘴轻笑。

本来苑九思接过书正要好好谢她,不料下一秒她就揶揄自己。

“皇姐!你好不害臊!”知她拿这事调侃她,苑九思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

倏而她脑筋一转,想到苑西荷年后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便嘴上不饶人地骂回去:“还是未来的驸马爷有福气,九儿真盼望他能早些把皇姐收了去!”

苑九思素来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话音一落,刹时苑西荷就笑不出来,脸上是红彤彤一片,低垂着头坐着,不再做声。

室内的人都默然,气氛就变得不对了。看苑西荷缄口不讲话,九思心头突然心虚起来,到底是怕柔德真生气不愿意再搭理她,就央着为方才那句话赔了好一阵不是。

这边,苑西荷在她几回保证后终于展露笑颜。

?

直到苑西荷带着婢女离开,花笺和兰猗才推门进来伺候。

兰猗一面往小炉子中添新炭火,一面自言自语:“柔德公主在瑰延宫呆了小半日,林婕妤许久没见到她人,都叫人来问过呢。”

彼时苑九思正啜饮着花笺端来的桂花玫瑰清露。清露是将采摘的玫瑰鲜花以蒸馏之法萃取精华后,再加桂花糖与新鲜花瓣熬制而成的。费时费力,单是手上这一小碗,就用去数百枝花。

粉色的汁水温热甘醇,上头还飘着几片花瓣。

水里倒映着人的面庞,显得她面若春桃。

听见兰猗的话,苑九思不免疑惑,“皇姐在允阑轩不过才坐小半个时辰,林婕妤哪会那么心急。”

兰猗手上一顿,“咦”了声才一拍巴掌道:“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听看门的采容说柔德公主的确是早就来了,不过之前像是去了贵妃娘娘那儿,据说话了许久话呢。”

聂贵妃对苑西荷向来不冷也不热,今日怎突然就生出兴趣?

白皙的指尖轻敲着桌,苑九思思索无果,也便不在意地笑笑:“想必皇姐有她的事吧。”

***

除夕之夜,繁星明空宫灯照夜。灯火通明的宫阙中人影如织,树影摇曳。

白玉砌成的琉璎台上,歌舞升平。熊熊炭火烧得正旺,温度暖融,整个白玉台宛若南国之春。

东海明珠润泽的光下,歌女舞姬身着薄纱,姿态曼妙,仿佛丝毫不觉凛冽的严寒。

凤箫声动,琴瑟铮然,编钟叮咚悦耳。

觥筹交错海陆杂陈,玉壶光转。高台上身着华丽宫袍的妃嫔,无一不娇俏动人。

苑九思面上都快笑快僵了,很想揉一揉。

但这样的盛大宫宴上,她若敢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小动作,聂贵妃下来一定会扒她的皮。好不容易借饮水时用袖子挡住脸搓搓脸颊,她脸上才舒缓几分。

放下袖子那一刹那,苑九思怡怡然睁开半眯的眼。入目即是金簪玉钗,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在明丽的灯火下闪着刺眼的光。

陡然间,她觉得眼睛甚不舒服,更想揉了。

愣神之际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兴许她自己头上顶的那支嵌硕大白玉的发钗,也有闪瞎在座其他人的眼吧,苑九思暗想。

酒过三巡,苑九思终于寻得个借口从席间出来。

白玉琉璎台外戒备森严,她慢步往人少的地方走去。里间的歌舞声终于渐渐远了。

?

琉璎台正处皇城中心,苑九思站在高台之上,万家灯火、绮陌巷道,尽收眼底。

侧耳仔细分辨着,还能依稀能听到隐隐的炮竹声响,想是哪家爱玩闹的孩童在院子里放鞭炮。

此刻的皇城繁华却又静谧祥和。

因没让花笺兰猗跟着,她耳畔只有凛凛北风的呼啸声。独自驻足静立了一小会儿,苑九思怕在外呆久了聂贵妃会让花笺出来寻她。刚打算转身回去,便听得后头有个人叫她。

“殿考近在眉睫,没想到四皇姐还有赏灯火的闲情逸致。再怎么说殿考可和太傅平日布置的课业不同,不是让三皇姐多写一份,就能糊弄过去的。”

一听那声气,苑九思立马就垮下脸。而话中内容,更叫人怒火中烧。

7.惨绿青年

苑九思一转过身,就见苑淮南那双贼溜溜乌黑的大眼正盯着她直转。[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苑淮南在他们四个兄弟姊妹中年纪最幼。此时他头发整齐梳在银冠中,身穿薄花色蟒袍,腰系玉带,上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足上蹬着一双鹿皮小软靴。

寒下脸苑九思面色不大好看,“我不知皇弟在说什么。”

她眼神冷下来有些慑人,不怒自威,苑淮南迎着她的目光,心头倏就有点慌。这个皇姐不仅岁数长他,肚子头灌的肚子也不输他,并不是什么省油的好灯。

他今日冒险前来,四下没有旁人,谁知苑九思会不会打以大欺小的龌龊算盘。

稳住心绪,苑淮南安慰自己毕竟身为男儿,况今日还有备在身,最忌讳随随便便就怂。

他身量比苑九思足足矮一个头,仰着看久了不免就觉得脖子酸疼。压下惧意,苑淮南甚是顽强地摇头晃脑起来。

“入学这大半年,我都坐你和三皇姐后头。本皇子慧眼如炬,你俩藏在袖子底下做的事,以为瞒得过我?”他讲话时激动得身上系带的绦穗都一甩一甩的。

见苑九思哑然,苑淮南更加笃定自己已抓住她的把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越说越忘记分寸。

“没想到淑仪皇姐赶着练和三皇姐一样的字,是大有缘由。啧啧,这件事不知太傅和贵妃娘娘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听他说话,苑九思深感头疼。那些代做的课业是对不得质的。

她开始思忖,若趁现在没人和苑淮南打一架,自己会有几分胜算。

自幼苑九思就和这个弟弟不对付,两人见面必生争执。年纪小时尚有聂贵妃与和嫔相互将二人拘着,他们不见面也倒没事。

可自打苑淮南今年满十岁踏进国庸监后,苑九思就没有一天安宁过。

平日中无非念书念乏了,不小心往后靠到他的书桌,苑淮南必趁其不意,将桌子狠狠往后一拉。

好几次若不是有柔德拦着,她铁定栽倒在地出尽洋相。

按说依苑九思有仇必报的脾性是绝对该和他发作的,可她有顾虑。

她怕朗月歌见到她粗放一面后会不心水她......为此苑九思便一一忍耐下来,尽量不叫人看笑话。

只是她心头更加讨厌这个弟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在四个兄弟姊妹中,到底只有苑西荷待她最好。

至于苑淮南,兴许是他因没有得到回应而感到无趣,又或是他忌惮随意胡闹会惹到聂贵妃和和嫔那边去。在与朗月歌接触几次后,他收敛了许多。终于勉强有个人样,苑九思暗松一口气。

***

倘一直相安无事下去还好,没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地在暗中关注她一举一动。竟然将她好意的忍让视为懦弱的妥协!

“稚子无知!”苑九思随口感慨一句。

约莫因晚上风声太大,苑淮南并未听清她讲的什么。但凭揣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可她不敢说大声叫自己听到。想来确实是怕了。

苑淮南看她锋芒尽褪忧忧郁郁地别着头的样子,就忍不住鼓起腮帮子笑。看四姐吃瘪的模样真叫人心头爽快。他满心欢喜,一副浑然不知危险近在眼前的无忧无虑模样。

伴随他的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柔软的肉抖出一波波优美的弧线。

和嫔将他喂得太好了。

苑九思头一次认真地半垂着头打量他,单论眉眼,其实还很活波可爱。

若是丑八怪,怎么配做她弟弟?

手肘撑着白玉台,苑九思并不急,闲闲地问他:“若真要和太傅告状,恐怕五弟早就去了。还会同姐姐我在这儿闲谈?”

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让苑淮南有些恼火,毕竟他可是在以极认真的态度要挟她。

一旁便是玉树琼枝,头顶的月华,宫灯烛光都柔柔打在上头缀的花上,瓣瓣晶莹。

她的侧脸在朱辉映掩下显得轮廓分外精致。苑淮南不懂什么灯下看美人梗,只知这时他这个讨厌皇姐比往常还要好看些。

听她问自己话,苑淮南回过神后挺直小身板理所当然地道:“本皇子来,主要是想给皇姐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哦?赎罪?”淡淡一挑挑眉,苑九思也不恼,斜睨了他一眼忽然转开话头:“皇弟可曾学过骑射?学过刀枪剑法?”

她话头转得太快,苑淮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僵在原地,尔后他的表情出现细微的变化,大约是赧然,当中还夹杂着几分震惊。

后宫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六岁读书七岁习武。按理说刀枪之事苑淮南也不该晚到哪儿去,可他小时候生过大病,好了以后体子仍不好。饶现在已满十岁,宣帝和嫔也未让他接触刀剑骑射。

于是他下意识摇摇头,内心十分沮丧。其实这正是他来找苑九思的目的。

“如此甚好。”苑九思点着头,唇畔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笑得很勾人却也有点瘆人。

隐隐地,苑淮南觉得自己来找她单挑是个错误,毕竟他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真孩子啊。

苑九思噙着笑一步一步走近他,趁苑淮南不备,两只手稳准地揪住他两边脸颊。肤质细腻,手上的触感软软绵绵,苑九思不由多使了几分力掐了一把。

因太过错愕,苑淮南还真由着她占了便宜。

他眼睛瞪得极大,从出生到现在,真真从未有人这样对过自己!

待苑淮南回过神要拍开她的手时,苑九思早已自己松手。他面上只留被揉红的一片,脸颊又烧又疼。

环顾周围,并没有人能帮他。吃痛捂着脸,苑淮南在无助的同时又有点庆幸,还好没人看见他被欺负的窘迫样子。

在这寂寞的夜里,他的皇家气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气急攻心,一时竟忘了来找她的目的,苑淮南嘴巴一扁“嗯哼嗯哼”地就要委屈地哭起来。

见那红了的眼眶,苑九思突然有些心慌。今日是除夕,若自己真把他惹哭了铁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苑淮南脾性与她有几分相像,吃硬不吃软。

既然事情都失控了,不如索性赌一把。

苑九思镇定下来,倚在栏边气定神闲地拍拍巴掌,冲他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在五弟身上可真一点都不合用。如此矜娇的千金之躯,碰一下就哭了碎了,哪适合征战沙场?刀剑无眼,父皇还真是为五弟想得周全。皇弟切要保重身体,别浪费父皇一片苦心啊!”

苑淮南先是懵然,听清她话里的讽刺后就越想越气,可话糙理又不糙。

最终,在苑九思隐含期望地眼神下,他还是硬生生地把眶里的泪憋了回去。心道不能叫她得逞。

见他确实没再有要崩溃的意思,苑九思暗松一口气。

幸好苑淮南比较嫩,没识破她龌龊的小心思。

忍耐好一会儿,苑淮南才握着拳头抬起头来。他眼睛被泪浸过,在朦胧灯火下显得亮晶晶的。

深吸一口气,苑淮南才咬着唇道:“我找皇姐其实正是为这事,父皇母妃一直未松口让我习武,连太子哥哥也不愿教我。”

他神情十分真实可怜,末了还很诚恳地补了一句:“若皇姐肯帮我这个忙,我自会对皇姐的事守口如瓶。”

·

苑九思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会答应苑淮南的要求。

明明她都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

殿考之日。朝云殿。

日后刚出,几架奢华的缎面轿子就陆续地一荡一荡地荡来。

一顶绣蔷薇牡丹的玫色轿子落下后,跟着一旁的花笺赶忙上前搀扶。苑九思搭着他的手慢步步出撵架,她面带浅浅微笑,似对殿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日她特意穿了一件簇新的樱粉袍子,颜色娇俏。衣裳稍嫌宽松,便纤腰束带,体态十分风流。她的对襟褂子上用蔚蓝与银色丝线别出心裁地绣了几个祥云荷包,若不看仔细,只以为是衣裳上的绣花。

迤迤然摆着身段向朝云殿走去。梯级层层,苑九思走得步步优雅。

只有搀着她的花笺才晓得,她手里其实已出了层薄汗。

偷瞟了眼花笺,苑九思压低声音和她讲话:“你说,本公主现在若是不慎崴了脚父皇会不会......”说着她悄悄递过去一个你我皆懂的眼神。

不知为何,今晨一起来她就觉着两只眼皮子跳得厉害。感觉真是不大好,所以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打退堂鼓。

花笺很为难,怕稍一松口她就真退了,咽两口唾沫她壮着胆子,期期艾艾地道:“奴婢嘴巴笨,讲句实话,公主千万莫要生气。”

轻哼一声,苑九思皮笑肉不笑,“在你眼中本公主就是那番小心眼儿的人?嗯?”

花笺差一点就想点头。

“那奴婢就直说了,奴婢以为,以为公主就算崴了脚也逃不过......毕竟崴的是脚......不是崴了脑子......”说着说着她就觉得气压十分低,以为苑九思不高兴自己说的话,她渐渐噤声。

突然,苑九思停下脚步,她也连跟着顿足。

花笺想定又是自己说得不中听,惹她不满了,心头忐忑等着她骂回来出气。

本已做好挨骂的准备,可等过须臾,也没等到苑九思斥责。实在没按捺住,她小心去看苑九思,才发现后者根本没搭理她。

她的目光顺着苑九思眯细的桃花眼看去。

只见朝云殿堂中。

清清朗朗,风度翩翩,惨绿青年。

8.学霸与渣

朝云殿是夏夷历来挑选拔尖儿人才的地方,也是无数寒门子弟都梦寐踏足的地方。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从一介布衣到声动朝野的肱骨重臣,只取决于能否迈过朝云殿门前那道雕花朱栏。

同普通科考不同,皇族的殿考仅每两年举行一次。但凡国庸监有课业格外优秀的,通过太傅举荐,也将会有与皇子公主同试的殊荣。

殿考的监考、命题一般皆由当朝有名望的文臣全权负责,帝妃旁坐监察。

?

描花梁柱在日头照耀下有些刺眼,没想到她竟然一眼就看见他,出师不利,苑九思暗想。

目光不甚自然地从公皙堇身上挪开,落在空空如也的殿堂里,她心中不安愈发浓烈。

知有人视听好,苑九思攥紧花笺,故意把声音压得只有二人能听见:“本公主记得上回殿考朝云殿中都会安排几张桌子,摆好纸墨笔砚以供作文用,怎的这回什么都没有?莫非有变?”

上回殿考的情景花笺还记得,她亦不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心头虽古怪,但她嘴上仍得继续宽慰开导她:“公主莫要急。一直以来殿考不都那样么,咱们进去看看就知晓了。”

听到她的话,苑九思将缩在银狐毛披风下的左手偷摸了摸口袋。确定帕子稳当地揣在身上后,才向花笺点点头,主仆二人快步向巍峨肃穆的殿中走去。

殿门外候着的几个小太监见她来了,一面躬身行礼,一面长声吆吆地通报:“淑仪公主到!”一时,朝云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门口。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看她踏晨光而来。

迎着众人视线,苑九思眼皮也没眨一下,大步踏进朱栏。视线略微逡巡,便看见站在离公皙堇离不远处的苑明疆和苑西荷。

因记挂殿考她从昨夜便开始失眠,以致今日难得地能起早,苑九思本想提前来坐一个离苑西荷近些的位置,不料今日发生的事皆在她料想以外。

眼下她们四个兄弟姊妹中,只有苑淮南还没过来。

“太子哥哥,皇姐。”碍于众多人在场,她不便与苑西荷表现得过于亲密,只简单地招呼一声。

苑明疆只冲她淡淡点头示意。

打量着几个端坐于殿侧的执笔官,苑九思不由皱眉拉拢苑西荷,压低声音问道:“皇姐,你可知这可是怎么回事?”

莫非还让人代写了?再次摸摸自己的荷包,倘在执笔官眼皮子下,她如何翻查她的逢考必过秘籍宝典手帕。

苑西荷嘴唇动动,面上浮现一抹难色,她担忧的是苑九思。“此次与往时殿考的作文章不同,今日之题皆采以轮流口述方式。而所答内容皆由执笔官代录。”

听着她的话,苑九思心中“咯噔”就是一下。

在这样的严寒冬日中,她竟然突然就冒出身冷汗,捋直舌头她笑得颇为勉强:“皇姐......你是在讲真?”其实她知道苑西荷从不会骗她。

果真,苑西荷很负她所望,郑重地点点头。

她本就是很不情愿来的,此时噩耗来得突然,苑九思乍时觉得心力交瘁,有点累。

幸然,她还记得有许多臣子侍仆在旁看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很得体,不敢露出任何不妥。

强自镇定下来,苑九思乐呵呵地笑得憨厚:“怎能够这样呢?再者,若殿考改以口陈的方式,父皇不会不命人事前传令下。”事情来得太陡峭,直指她的玻璃心,饶是再三克制,她还是没能抑制住语中那丝哀怨。

苑九思觉着自己的青春年华被马车狠狠撞了一下,重重闪了腰。如今谁也帮不到她,连自己亲手写的帕子都靠不住。

她甚是想流满面泪。

“微臣见过淑仪公主。”苑九思正无措地垂着目,听见有人叫自己便循声转过去。一个眉目温和的少年恰好撞进她的视线,温润如玉,气质清朗淡若雅菊。

是了她都忘了,今天朗月歌肯定也在,他自入国庸监来骑射诗书样样不落于人后。

作为真知子的得意门生,真知子肯定会举荐他至朝云殿参考。

像苑九思这样的渣,表面上对品学兼优学霸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暗地却还是会怀揣些许小崇拜。加之他又有爱地帮助她、替她解围。

极重要的,他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小青年......

?

心情虽不佳,理智好歹还在,苑九思并不愿在他面前有半点不美丽。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她难得和气地叫了他一声,“朗月歌。”

唇畔是温暖的笑,朗月歌知她在担心什么,主动开口同她解释,“以往殿考,皇子公主不论入国庸监时日长短,所考题目皆是一样,譬如五皇子殿下,入国庸监才半年。上卿大人以为此行有失偏颇,故特向陛下请令将殿考改为口陈方式。题目依据个人念学时间长短、平日所做文章来定。公主学思敏捷,太傅布下的课业也......只要不过于紧张......”

后面几句苑九思并未听进去,她只抓住一件事――是公皙堇折腾的幺蛾子作的妖。

世上有那么一种可恨的人,为了献媚邀功,什么无聊点子都打得出来。

***

与朗月歌客气几句后,苑九思估摸着时辰父皇和后宫宫妃应都快来了。她万不能当出头的第一个,于是赶忙往后挪朝苑明疆背后站。

神情恹恹,苑九思神思很是恍惚。忽然,一阵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若不是她收脚及时险就撞进身后人怀里。

不若初次相见时那身紫绀华袍,公皙堇今日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朝服,矜贵高冷。许是衣裳颜色素了些,比起往回少了许几邪气,优雅更加,恍若谪仙。

直勾勾地盯着始作俑者,苑九思只想用自己玻璃心碎成的渣子戳他。

还来不及行动,猝然,不远处一个稍稍稚嫩的声音就闯进她耳中,“皇姐,你眼也不转地盯着公皙上卿看做甚?”

苑淮南面上很懵懂,带着天真无邪的甜美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刚好能听清。

表情一僵,苑九思再抬头便对上公皙堇那双饶富玩味的眼。

面上挂上一种堪称慈爱的笑后,苑九思伸手拍拍苑淮南的脑袋,很温柔地同他讲话,“因为皇姐觉得公皙大人长得很像一个好人。”

9.劝学劝学

手边是一众学生近来所做的部分课业,公皙堇一边翻看着苑明疆的文章一边问他一些题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声音清润,谈吐有度,言辞简明扼要一针见血。也并未因他的太子身份而有偏倚。

苑明疆入国庸监还早她两年,公皙堇所问题目不仅局限于史书经词,还涉及当下民生民事。

手将荷包攥得死紧,苑九思眼都不转地盯着公皙堇那一张一合的嘴。薄唇色嫣,很是勾人好看。这般好颜色,若放在平时她还可能会有心情欣赏。

不管上前的人答得如何,公皙堇始终微微笑着,喜好分毫不露。那笑容明明是该使人如沐春风,可他的却不能捉摸,实叫人心生忐忑。

好在苑明疆心理素质尚佳,但凡公皙堇所问,他都答得井井有条不慌不乱,在论及某些事况处理上,还别有一番自己的见地。虽不见得高远,却能看出他私下定下过苦功。

苑明疆言谈得体,叫高台龙椅上的宣帝都不由赞许地点头。

一旁的执笔官见宣帝高兴,不由激动地奋笔疾书。苑九思目光落在他们极速挥舞的笔杆子上。

不知那众人将太子殿下描绘得多么龙章凤姿,才学过人。

兴许那力道只要再重一分,纸张应就戳破了。

在那一刻,苑九思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和苑明疆朗月歌等人上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国庸监。

苑西荷过后,便轮到她了。随着公皙堇念着她的名字,众人目光不由向那抹俏嫩的樱粉色看来。

迎着宣帝与聂贵妃略含期许的眼神,苑九思头皮一麻。

将要起身朝殿中走去,坐在她身边的苑淮南若有所指地小声说了一句:“皇姐今日若把平日胡编乱造忽悠人的本领发挥三分......”

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苑九思边走边思索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没看出来苑淮南竟是如此机智的一个孩子,不枉是她弟弟。

反正今日再不会有比答不上来更丢人更糟糕的事。投机取巧,司马做活马医,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

在奢华的朝云殿中站妥,苑九思并未搭理公皙堇。而是朝高坐上的宣帝与聂贵妃行大礼,缓缓起身,尔后才向公皙堇谦恭地一弯她金贵的腰。

“上卿大人。”声若珠落玉碎,不见半分惊慌。

公皙堇也不言语,剑眉一挑,神色微有些散漫地打量着她。而他修长手指间捏着的,正是她前些日子的做的课业。

虽夏夷也提倡“尊师重道”这一说,但实际皇子公主见了自己的太傅也不必行此躬身大礼,更何况于公皙堇这样与他们素无来往的外臣。(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果真,高座上的宣帝似有不解,“淑仪这是。”

浅浅一笑,苑九思乖巧地温声答道:“回父皇,今日殿考的所见所闻,令儿臣获益匪浅。其实儿臣在前两日读书时就积攒了一些不懂的问题,本还计算着年后念学了去国庸监后请教太傅,没想到方才听到太子哥哥与柔德皇姐一些见地,平日不懂的地方倏然就自己透彻解了,儿臣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偌大的殿堂倏然就安静下来,静得掉下根针也能听见。苑九思不禁抬头去看宣帝的脸色,幸而,后者神色并无异样。

苑九思估摸着想时间能磨一分是一分,干脆顶着压力壮着胆子继续胡诌。

“儿臣之前听闻是上卿大人向父皇谏言将殿考改做口陈的。古语有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①。且三人行,必有我师。儿臣想,上卿大人虽未直接为淑仪解除疑难,可大人安排这样的殿考,实较从前令儿臣学会更多。淑仪为表谢意,故向上卿大人行此大礼,上卿大人理应受淑仪一拜。”

苑九思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为了凸显自己比较有文化,她还故意背上几句自己以前背过的句子。

殿上,宣帝沉吟半晌,像是有所触动。他转头向公皙堇示意,“爱卿以为?”

听了苑九思的话,公皙堇淡淡勾了勾唇角,笑容明明干净,却又似别有深意。

出于心虚苑九思自不敢与他对视,可这并不妨碍她在心头发表鄙夷。一身素色朝服在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端得多么霁月光风,高风峻节。

“公主谬赞,臣惶恐。”公皙堇拿着她的课业一边仔细打量一边说道,只是那模样并不见得多么惶恐。

“公主这篇是《白首辞》?”他扫过她文章的题目,随口一问。

苑九思正要应他,公皙堇却未继续看下去,反而伸手在那一小沓已看过的课业中翻了翻。

心里正疑惑,苑九思就见他直接抽出一份苑西荷的文章,将二人的课业并排放在一起,看似漫不经心地对比起来。

他的举动状若无心,可吓得有的人肝胆俱寒。

默默比较一番后,公皙堇仍然笑得温和,他目光越过苑九思直直看向已退至殿旁的苑西荷,意有所指地道:“柔德公主的字淑雅端秀,气韵生动,只需稍注意莫露峰太过,便是佳品。”

苑西荷闻言当即滞住,小脸变得煞白。直待身后的婢子轻轻碰了她一下,苑西荷才回过神来,赶忙点头道:“柔德谢大人指点。”

苑九思听着他的话,只觉如雷轰顶,莫非他瞧出了端倪。

若此事就这样被当着父皇的面被抖破,皇姐必然要受牵连,连带着还有花笺兰猗也不会好过。苑九思血气上涌,牙关一咬试图辩解:“大人可能有所不知......”

可公皙堇没给任何辩解机会,又转而向她道:“既然淑仪公主此篇名为《白首辞》,那定极明晰‘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②这一道理。”他不紧不慢地打断她,唇畔似笑非笑。

本以为他就要当众揭穿自己,没想到他竟将话头又调回来。

揣测不清公皙堇究竟何意,她一边后怕一边陪着笑道是。这种身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感觉糟透了。

“臣记得先秦有《劝学》一文,文章朴实深厚,道理深刻。淑仪公主今日不若就讲讲这篇?”那深幽的眸中隐有戏谑之意,他说着话,同时白皙的指尖还不断来回摩挲那页写满字的薄纸。

就像是无声的威胁、

苑九思深深以为若她敢有半点不从,后果一定不堪设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宽慰自己不要与小人计较。

稳下心绪后,苑九思背得还算顺畅,值得庆幸的是这篇文章真知子早前就要求他们背过。所以她一边背诵一边讲解:“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③。”

“公主且慢,”公皙堇忽然打断她,态度谦恭又恳切。

“公主可与臣讲讲这一句是何意?”

苑九思本就记得不熟,现下又脆弱得很,经此一吓便忘了。

见她怔住,公皙堇勾唇一笑,居然意外暖心地替她化解尴尬。

他温柔地与她讲解,耐心且仔细,如贴身小棉袄。“‘你这个人啊,不要总是贪图安逸。恭谨对待你的本职,爱好正直的德行。神明听到这一切,就会赐给你洪福祥瑞④’。公主以为这样解释可好?”

咂摸着他的话,苑九思十分怀疑他是在拐着弯骂自己。可撞上去,公皙堇的目光又那么坦坦荡荡。

猝不及防地,苑九思就被他灌下好大一碗鸡汤。

心头再不是滋味,她也不能随意发作,遂垂着头温温柔柔娇弱地点头,“大人说得是。”

如果有面铜镜摆在面前,苑九思一定能看见自己青红交替、还泛点调和而成的紫的脸。她就道那厮怎么可能安好心真帮她。

他不仅雄心吃了豹子胆地要挟她,还设计讥讽她。

苑九思努力背下去。心道忍辱负重这一时,事后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迟。好在背书总比回答那些史事要略来得轻松许多。她姑且忍一忍。

***

踏出朝云殿时,苑九思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如行于云端。这回殿考题目虽不难,可她的玻璃心到底受了很大创伤,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

踏出殿门时苑九思余光一直在留意那道素雅身影,她故意放慢步子落在人后。

花笺见她没被难到,心中还是高兴,一高兴她话就停不下来,所以在苑九思身后小声说话:“此次多亏公皙大人宽松,不然一定会惹陛下不快。看来公主的话大人还是有放在心上,公主,这事一次便够了,您没听公皙大人劝的么?劝学?咱们回去以后还是好好念......”

她话还未讲完,苑九思就回过头瞪她,痛心疾首地道:“花笺,你是何时学会胳膊肘朝外拐的?人家稍给一点蝇头小利便得意得这样,怎一点志气也没有!”

花笺嘴一扁,垂下眼帘不敢顶撞。

想等的人迟迟未出来,苑九思有些不耐,干脆直接在朝云宫外的南屏朱桥边坐着侯他。时近午时,又斗智斗勇这么久,其实她有些饿。

等得良久,苑九思终见到一个颀长清俊的身影徐徐而来。苑九思赶忙戳了戳旁边的婢子,“花笺,动作快点,去将公皙堇请过来。”

想了想,苑九思又补上一句,“小心别叫人看见。”说来自己也不是个清正的,她和公皙堇间也还算有一点点龌龊勾当。

加之殿考上她的题目都比其他人容易,若叫旁人看见自己和他私下在一起,怕会落下口实。

极重要的,她并不想有谁把她和公皙某人的名字放在一起。

花笺领着人过来后,公皙堇仍规矩地向她俯身作揖,“淑仪公主。”

就算弯着腰,他依旧高出她许多。可能她患了被害妄想症,那高大的身影笼着她,让苑九思有点不安。

好在她已不若之前惧怕他,慢慢起身背对着他,精致的小脸冷若冰霜。苑九思半真半假地开口:“没想到公皙上卿还知我是公主。方才在朝云殿上淑仪真是多谢大人照顾。”

“公主既然夸微臣像个好人,臣自然不能负公主所望。”挑挑眉,他淡淡道。

凭自己的实力让他惶恐是不大可能,但苑九思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有恃无恐。

饶是没看他,苑九思单听声也能想象他那张面上是何种化雪的温柔,那种为迷惑人、蒙蔽人而刻意制造的假象。

对于他的有眼不识泰山苑九思不由恼怒起来,一声冷哼后,她转头讥讽,“那些个话,淑仪劝大人切莫当真,本公主在殿上讲的都是违心的。”

“哦?”

狭长的凤眼微眯,公皙堇亦无所谓地一笑,“无妨。淑仪公主心思机敏舌灿莲花,违心或不违心的话都能随手拈来。可臣那句是实在的肺腑之言,公主资质并不蠢钝,望公主殿下能将心思用作正途,莫要一昧贪图享乐。”

说着公皙堇话锋一转,“毕竟下回,公主不见得会再有好运气遇上微臣这样的好人了。”笑意惑人,如有簇簇繁华盛开,苑九思突然觉着朝云殿外冰雪霜冻的冷意都在渐渐褪去。

10.心悦君兮

缓缓踱步绕过公皙堇,苑九思斜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侧脸。[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许是雪地中光线太强,她竟觉微微晕眩。

稳住心神待眼前不那么花了,她才捧着小手炉轻描淡写地道:“轻仇之人多寡恩。大人今日的照顾,淑仪会铭记于心。至于我的私事就不劳大人费心,而往后呢......”说着苑九思淡淡一笑,睨了他一眼后继续说。

“大人是聪明人,应当不必本公主多费唇舌。时辰不早了,大人还是早些出宫吧。”她神色倨傲,言语中又不怀好意,俨然一副过河就拆桥不认账的姿态。

其实苑九思觉得自己很大度,她恩赐地没有追究他羞辱她那事。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公皙堇倒不以为意,一来他本身就没打算要和她有什么纠缠,二来节省心神就是来自世上最友善的人情关怀。他很乐意接受。

于是微微抬手慢条斯理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微臣多谢公主体恤。”

苑九思顿时哑然,不敢置信地仰头盯着公皙堇,他是何处来的自信承下她的客套话?世上竟还存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幸在殿考尚可她心情算好,被哽了也能及时想开。

苑九思有觉悟,对上公皙堇嘴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少做。毕竟她是胸襟宽宏又不爱计较的豆蔻少女。

轻哼一声她便搭着花笺的手走下南屏朱桥,甩了一个娇俏的背影给他。腰肢款摆,摇曳生姿。

苑九思眯细眼看着放晴的天,骄阳当空。

年都过了,春也立了,眼见天天放晴,逐渐就到了冰消雪融草长莺飞的时候。(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春风该开始得意,如她这般。

朱桥的重羽亭中只留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形。

公皙堇神色淡漠地看着那面安静躺在地上的蚕丝锦帕,俯身捡起。

锦帕上遍布细密的字,同为赵体与苑西荷的字确有几分像,只是稍嫌乖张,难怪。看清上头写的内容之后公皙堇嘴角勾起一弯弧度,还真是不劳他费心。

***

兰猗早就在允阑轩外候着了,一见回廊那头遥遥而来的两人赶忙带着几个婢女迎上去。原有些清冷的院子陡然热闹起来。今日苑九思去朝云殿死活不让人跟多了,连她都只得在允阑轩等人回来。

因在苑九思在朱桥上和公皙堇周旋耗去好一阵时间,所以眼下午时都快过了。

兰猗怕她饿着,待苑九思将踏进允阑轩的门栏后就热络地凑上去道:“公主您可回来了,贵妃娘娘今日留在御心殿与陛下一同用膳还未回来,娘娘特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公主用膳。时候不早公主一定饿了,奴婢这就去让人端过来。”

苑九思有点不满,任身后的婢女替她解下大氅退开后,十分严肃地向兰猗道:“兰猗,你怎的不关系关心本公主今日考得如何?是否安好?一回来就只知说吃吃吃。”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叫兰猗有点惶恐。莫非这是考砸了拿她开涮的前奏么?

花笺早晨走前有再三叮嘱她,今天一定要善于察言观色,不能随随便便就提公主的伤心事,而伤心事多是殿考了。

回想方才,她以为自己还是算避得巧妙,不该有破绽才对。

“这......”兰猗琢磨不清她是何意,便求救地瞟了一眼花笺。

苑九思若要刁难人玩照理说花笺才是首选,不该轮到她......毕竟她没有花笺那种黑色幽默。

莫非苑九思早晨在朝云殿当真受了不可言说的重创?花笺已经被涮过了?

兰猗觉得甚是难拿主意。

本只想随意吓吓人玩,可她没料到兰猗竟敢当着她的面开小差,纤纤五指“啪”地就拍在织锦翡翠提花桌布上。

苑九思精致的眉眼一横,很有深意地看着她,“呵呵,兰猗你犹犹豫豫的是在质疑本公主的能力?想了这样久,你想好怎么说了么?”

数道飘香四溢的菜肴上桌后,其余婢子都识趣地站在外头等着,膳厅中只剩花笺与兰猗伺候。

暖炉里袅袅的青烟升腾,偶有烧的银丝炭轻微的“噼啪”声回应。苑九思惧寒,就算天气渐渐暖和仍还会在宫中烧点炭火焚些暖香。

殿中温暖宜人,兰猗脸颊红红的,细如蚊呐,“奴婢不敢,那公主的殿考考得......”

见她有顺着自己的意问下去,苑九思很满意地点点头,十分自信地道:“区区一回殿考,怎可能难倒我?稍后且让花笺与你好好描绘本公主在朝云殿上的英姿。本公主毕竟是块闪闪发光的金子,不识吾之慧者,无目也。”

许是她自恋得叫兰猗看不下去了,兰猗的脑子难得地转过弯,突然插上一句:“那今日主考的公皙大人是识公主之美之慧的人了?”

她话音一落,花笺便以一种名为钦佩的眼神看向她。

苑九思正喝小口地喝汤,听她一提某人险些就被呛到。手忙脚乱接过花笺递来的帕子拭去唇角的汤渍,苑九思放下银碗难得认真地观察她。

若不是兰猗此时一脸诚挚,她简直要怀疑她是在故意找茬。

正了正神色,苑九思坐端正身子吐字清楚,“罢了,兰猗你闭嘴吧。本公主倏然发现你比花笺更无趣,以后本公主用膳时你二人都莫要再说一个字。”

花笺本欲言,碍于她这句话,动了动唇最后却讷讷地闭了口。

“仅此次容许你说一句。”咀嚼咽下口中食物,苑九思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花笺讲话得她三分真传,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花笺果真不客气:“恕奴婢多嘴,每回咱们一提公皙大人,公主您的反应......总是格外强烈。比说及朗公子的时候都要激动三分,公主......”

指尖抚过碗上的纹路,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在情绪尚算稳定:“你没看出来我讨厌他?”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没有眼色。

“奴婢知晓了。”花笺心头舒了一口气,不然她还以为她喜欢他。

毕竟对方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苑九思又曾表示过垂涎于他的男色、只要说起公皙堇的事她还比谁都八卦。

较之朗月歌,怕是公皙堇才是能波动她心绪的那个人。

?

苑九思胃口不大,但吃得精细。慢吞吞地用完膳她正要起身去休息,目光突然就落在适才揩拭嘴角的那张绢帕上。

苑九思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什么。

就在兰猗要收走那块帕子的时候,苑九思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裙上的云纹小荷包。东西好像不见了。

刹时,神色剧变。

11.俟河之清

愣愣地转向不明所以的花笺,苑九思声里都带了哭腔,她翻开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给她看,“花笺,我的帕子掉了!”

“什么帕子?”花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待想到她说的是什么时,花笺也不禁变了脸色。

刚进门就不见了,定是落外头了。晓得苑九思是个脾气暴躁的主,花笺连忙稳住她,小心安抚:“公主莫着急,兴许是落在路上了。奴婢这就带人沿着路去找找,会找回来的。”

殿考的时候揣两张这样的帕子在身上,说不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苑九思自己都不会相信......

摇摇头,她失魂落魄地呢喃:“若是掉在朝云殿了怎么办?若是被父皇或某些奸佞小人见着了怎么办?”虽锦帕未绣谁的名字,但就认上头的字,明眼的一眼就能分辨出帕子不是苑西荷的就是她的。

皇姐对自己这样好,断不能无辜牵累牵她,苑九思满心悲怆,自己烧黑的锅跪着也要背。她这个人脑洞天生不羁,只是眨眼,就在心里拟好被逮住后各种坦诚的剧本。

想着想着,她甚至凭空生出一种骄傲感,为自己的诚实勇敢而自豪。

看人半晌没做声,花笺就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于是小心地替她分析:“在朝云殿时奴婢一直都跟在公主身后留意着,若是帕子掉了奴婢不该看不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倘陛下真见到公主的帕子......奴婢斗胆说一句,今中午公主就应在御心殿陪着陛下与贵妃娘娘用膳了。”

听着她的话倒是让苑九思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于是赶忙向兰猗吩咐:“你现在带人去娴吟宫看看皇姐回去了没。”

说罢又觉单这样去有些不妥,于是又补上一句,“你去我妆奁里把那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和一对莲花缨络坠取了送去,就说送给皇姐月底出游时用。”

花笺颔首,“奴婢也带几个人从南屏朱桥至回允阑轩的路上挨着找一找。公主刚用过膳先歇一会儿,奴婢让采容进来伺候。”

阖上眼苑九思有些困乏地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先去吧。”

她最近委实太不顺了,乐极生悲。

做人还是收敛些好,再得意也不可忘形。

手指描摹着美人榻上雕刻的纹路,苑九思冷哼一声,说起来真要怪某些人,若不是为了和他唠叨不在亭子里坐会儿,帕子就不会掉。

她开始回想南屏朱桥上的那一幕。倏地,苑九思陡然睁眼,面色剧变。记得在亭子里说话时她好像真踩住了一个有些软绵又有些柔韧的东西,但她当时忙着斟酌字句也没放在心上。

苑九思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莫不是真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

“采容!”她朝外头喊了一声,一个模样秀气伶俐的婢女闻声进来。也顾不得其他,苑九思张口就道:“你赶紧唤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去给花笺传话,让她赶紧去桥边说话的地方找!”

***

娴吟宫不若瑰延宫珠宫贝阙处处奢靡华贵。此处小桥流水、楼院秀丽,倒别有一番婉约清新。就是偏了点冷清了些。

兰猗去的时候,苑西荷恰好午睡起来,正在曦宜殿暖阁和生母林夙之请安叙话。守门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了一声后,便乐呵着出来请她进去。

林婕妤没有焚香的习惯,暖阁中只有淡淡的木质炭火气息,配上淡雅的茶味倒也好闻。

知她是苑九思的贴身宫女,林婕妤十分客气地命云绣替她斟茶。

茶汤清翠兰香高爽,叶片如藻,兰猗老远地一闻,就知是年前宣帝赐下的黄山那边进贡来的太平猴魁。当时季节潮湿,苑九思怕绿茶保管不善受潮后会失了甘香气。便赐下一些给她们用。

苑西荷见兰猗杵着未动,面上闪过一丝赧然。

打量着苑西荷的神态,兰猗估摸她应还不知帕子的事,就放下心来。笑了笑谢过林婕妤的好意,“奴婢奉淑仪公主之命特地给柔德公主送几样东西来,稍后还赶着回去伺候,便不多打搅了。”

说罢,她身后跟着的小婢女适时上前承上匣子中的珠翠。

苑西荷打开那只盒子,只见雪白的绒布上规整地置着几样样式别致的首饰。看那做工与质地,应当是皇城最好的珠宝铺漱玉斋制的。

“这些是贵妃娘娘前两日亲自给淑仪公主挑的。公主一直都宝贝得很,舍不得戴。但又记挂着月底就是皇姐出行的日子,就叫奴婢一定给您送来。”

指尖触上冰凉珍珠,苑西荷淡淡一笑,却未有过多的欣喜,“总是淑仪最有心。”

林婕妤替她盖上盒子,笑吟吟地接话掩了过去:“那可不是,你二人自幼就感情好,淑仪公主年纪虽小,但总是最会照顾人。”

?

兰猗已经离开后,苑西荷仍在盯着茶盅出神。

慢步行至她身旁,林婕妤俯下身子轻声问她:“柔德哪儿不舒服?”

苑西荷抬眼见到林婕妤眼中的关切后,笑得有些勉强,摇头道:“无事。”林婕妤性子柔弱,她做女儿的哪里舍得她为自己忧心。

因和苑九思走得近,她平日时常出入瑰延宫。父皇去年赐下的猴魁,她早就见着允阑轩里几个丫鬟在饮。

苑西荷记得清楚,平日间林婕妤对那些茶十分珍惜。

算起来父皇已许久没来过娴吟宫了,苑西荷神色黯了许多,她处处循规蹈矩不犯错处,可恩宠远不及苑九思一半。

见她神思恍惚,林婕妤知她有心事,坐旁边的软榻上语重心长地劝她:“淑仪虽跋扈了些,但也算是个热心的孩子。你二人自幼投缘,咱们如今这样也算有聂贵妃和她照顾。母妃说的话兴不大中听,兰猗那个丫头心思虽没有花笺多,但你也别......”

发髻上垂下的银丝珠串流苏映着她半含愁的脸,眉若远黛,姿容秀丽。

看着低垂着头沉默无言的女儿,林婕妤亦不忍心再说下去。苑西荷仅长淑仪一岁,却远比淑仪懂事得多。她的孩子明明也是个样样不输人的美人,可自小到大只能站在淑仪身后。

林婕妤眼眶有些发酸,到底是自己没本事让她享福,让她从小就看人脸色长大。

看到林婕妤伤心,苑西荷心中十分自责。收拾了思绪,拉着她的手展颜笑道,“孩儿不难过。只是孩儿念及自己年已十五,以后不能时常陪在母妃身边,一时有些伤感罢了。”

后宫无主,仰仗宣帝信赖聂贵妃一人掌权,因此几位皇子公主的命运她也相当于握了几分。

那是个看似散漫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但苑西荷林婕妤都清楚,这深宫禁苑里只怕没有她不清楚的事。

没有威胁的时候狮子自然会收起爪牙,或者说,她是在营造假象诱谁上钩。

没料到她是在担忧此事,林婕妤微微一怔后便握住苑西荷的手,又喜又心疼。“傻孩子,你以后也能时常进宫看望本宫啊!母妃在宫中也会为你祝祷,只要你过得好,母妃便心满意足。”

聂贵妃是不容易亲近的人。她知道苑西荷接近苑九思不是没有目的,好在她识得分寸,既然女儿有心为自己的将来筹谋打算,林婕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孩儿不会让母亲忧心。”苑西荷声音极低。

12.灿灿萱草

聂贵妃从御心殿回来的时候,苑九思正在瑰延宫的正殿等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古色古香的殿中铺了厚厚的锦缎,半人高的精制铜炉中飘起几丝袅袅香烟。

这是她为免自己心浮气躁露了马脚,特地挑选的西域进贡的茵犀香。作提神醒脑,镇定心神之用。

“母妃!”见她回来,苑九思立即从榻上起身,掀开珍珠帘过去迎她。

聂贵妃进门后含笑应了声,直到嗅到炉中香气,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苑九思懂的香,大部分是和她学的。不同的香效用各不相同,什么时候焚什么味儿,也有一定讲究。茵犀香味微苦辛,余味带一点辣,这种气烈的香不像是她会喜欢的。

再淡淡一眼扫过苑九思脸上神色,聂贵妃心中就跟明镜似的,想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心里慌吧。可她今日却没挑破。

“殿考结束了你怎的没叫上柔德那丫头出去玩儿?和嫔头两日还与本宫道太液池正在化冰。”

搭着川穹的手,聂贵妃缓缓坐下,声调平静,听不出喜怒。“方才回来时本宫还与川穹说你肯定溜出去了,不想竟错怪了你。”

若不是帕子掉了,心头总是发怵她哪愿意这样闷着。没弄清状况苑九思倒不敢先声张,只小声嘀咕:“皇宫不就这样大么,能去的地方早就去过了。年年景致都相同,宫里头还能有什么玩儿的?”

偷偷看了聂贵妃一眼,苑九思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正在逐步提高。遣词造句含蓄又婉约,暗含一层薄薄的深意。

这些小把戏自瞒不过聂如扇,她嘴角微扬似乎噙着笑意,闲闲地道:“四月寒食节,陛下会亲自去普陀山燃香奠酒,祭祀先祖。九儿且放心,你自会在随行之列。”

闻言,苑九思开始不解,她怎的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越过苑西荷出宫那事直奔寒食节了?到底婉约在这个露.骨的年代含蓄行不通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有了这种觉悟以后,苑九思便别别扭扭红着一张脸央求:“母妃,您一定是知道的......正月底孩儿想同皇姐一起......一起......”到底底气不足,苑九思声音越来越低。

因她说话时还在担心被弄丢的帕子,那可是一件巨大的把柄。

“哦?”聂贵妃淡淡应了一声,伸手轻揉了揉额角,面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说起这个,柔德年前求见本宫时正巧与本宫提过,本宫今天也顺势向陛下提起――”聂贵妃尾音一转,看了眼紧张的苑九思,忽就不言了。

“皇姐竟然替我说了?!母妃,父皇怎么说的?”苑九思没想到苑西荷这么为自己着想,一时又欣喜又期待。双手撑住榻上置的小桌,睁大眼问。

没料她反应这样强烈,聂贵妃有些讶异,但还是与她转述:“你父皇说这一来不合祖制,二来你年纪尚小,届时宫船上可能时会有外臣往来,尚不宜同去。”

随着聂贵妃的话语,苑九思神色一点一点黯下去,最后还是十分低落地回了一句话,“儿臣知晓了。”不许去都算了,还找出这么多理由拒绝她,让她没有一点争取的希望。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她此时还是抑制不住失落的情绪。

见她耷拉着头,聂贵妃竟然笑了,又道:“你父皇原是不许,但当时有人为你说话,那人劝了你父皇几句,陛下最终还是恩准了。”

“什么?”苑九思一怔,不慎就将手边的青瓷杯撞得一声清脆响。音量高了几分,她不敢置信地又问她一遍,“父皇真准了?”

那是何方做好事不留名的神圣。苑九思感激涕零,若她知晓是谁,一定要重重答谢这份无价的恩情。

或许她反应太大叫聂贵妃有些不悦,所以还不待苑九思问清帮忙说话的人是谁,聂如扇就眉头一皱地嗔怪:“也是不小的人了,还不注意仪态。这两日若真闲得慌就去和教仪嬷嬷学学礼数。”

苑九思一听教仪局,当即一个激灵。跳下凳子几步走到聂贵妃旁,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地撒娇:“谢过母妃,儿臣不闲,儿臣可忙呢!和皇姐出宫这样重要的事,不提前准备一番怎么行。”

聂贵妃任她攀着,口中继续叮嘱,“你去了以后也不许随意露面,到时让花笺替你准备一张面纱。这毕竟是柔德的祝祷礼。还有,千万不可下宫船......”

知她意思,苑九思满口胡乱答应,“儿臣只是跟去看看,怎会抢皇姐的风头。”

听了好一阵嘱咐,苑九思用过一碟子梅花香饼和几枚吉祥果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边走她还边吊儿郎当地思忖,聂贵妃应当是老了,她记得她以前没这么唠叨的。

?

川穹送她出去的时候,苑九思还是不太踏实,斟酌再三才向川穹开口:“川穹姑姑,今日殿考我走了过后母妃可有不悦之色?”怕被误会,她忙又补了一句,“今日背诵文章我都背得断断续续的,不甚流畅,而母妃对我素来要求都极高......我今日的表现,定是叫她失望了。”

没料到她会这样想,川穹和蔼地笑笑:“贵妃娘娘固然希望公主能做人中龙凤,饱读诗书。可她也是一个母亲呀!头些时日公主的刻苦,瑰延宫上上下下都看在眼中。娘娘嘴上虽没说,其实暗里即欣喜又心疼,还担心公主太用功会伤眼,招太医来问过几回呢。白日也常与奴婢说公主长大了明事了。”

“既然公主有进取之心,娘娘如何会责怪您。是公主多虑了。”

川穹说得诚恳,苑九思听着却不是滋味极了。若聂贵妃知道她那些日的刻苦,都是在捣鼓偷奸耍滑的小动作,一定会很失望吧。还有那些皇姐帮她写的课业。

她笑得很不自在,也没心思再问下去。

故作镇定地谢过川穹后,就带着采容回允阑轩了,一路无话。

***

苑九思一离开,殿中就静了下来。静得让聂贵妃有些不适。她记得早些年她最是怕吵了,她是在水乡长大的女子,温柔如水。

洪宣二十九年,年满十六的她就离别家人,割舍檀郎,带着川穹与银朱千里迢迢远赴皇城。

初入宫时水土不服,总是食不下咽,人也逐渐消瘦。

后来家中知晓她的状况,母亲老远地托人捎了一包乡土来,兑在水里喝了才慢慢好一些。她体子不太好,生九思的时候又大出血,所以三十出头也就这么一个孩子。

闻着清神醒脑的香,聂如扇却觉得神思倦倦。

?

直到川穹回到身畔,聂如扇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聂如扇挥手示意,“有什么就直说。”

“奴婢在想咱们公主开口闭口不离柔德公主,感情好得真是让奴婢羡慕。”川穹随口一说。

聂贵妃垂下支着头的手,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什么。而后瞟了她一眼,聂如扇才佯怒啐道,“什么时候你也爱拐弯儿抹角了?怕什么,本宫不是还坐在这儿坐得好好的么?”

讪讪一笑,川穹道:“奴婢不敢僭越,只是淑仪公主性子直,又将姊妹感情看得过重。而柔德公主那边似有又所保留。”

“姊妹?呵呵,宫里哪会有真正的姐妹情深?”拨弄着指上的玛瑙戒指,聂如扇似讥讽似叹息。

“先就这样吧,淑仪年纪小,本宫看得过来也护得了她。何况眼下正值柔德婚配的紧要关头,她没那么傻,她比谁都担心前功尽弃,且等等。”像柔德那样心眼儿多不见得一定就好。

苑九思只是不善辨别人情世故,并不是傻。

回想起那日苑西荷独自来见她,言语之中几多试探。她若直接讲明想要的还好,可偏生自作聪明,斜处看人。

就算真嫁了显赫门第风流少年又如何,也要有福分受啊。聂如扇嗤之以鼻。

13.返璞归真

苑九思最近比较忧郁,去国庸监也没再频繁打瞌睡。[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花笺估摸是她丢了东西,战战兢兢,脑子里的弦绷得紧才老实做人的。

怕她晚上心绪不宁睡觉不好,花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还是悄悄去兰香阁配了几样安神香回来,趁她晚上睡觉前都提前在寝殿熏一熏。

香气品类她自是辨得出来,看了花笺一眼,苑九思倒也没说什么。

睡得不踏实是真的。每每午夜梦回,她都预见东窗事发,有人拉她在父皇和母妃面前对质。

不过是夜里擦了两回冷汗,没想到花笺就贴心地发现了。打量着浸在水中的千亩香,苑九思面上终于沾染了几分暖意。

其实她和花笺想的略有出入。不论帕子,单那日川穹的话就让她难过了好久,一种骗人后还被当好人般供起来的负罪感,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苑九思回去思索了半日,决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励志奋发的好姑娘——把自己也骗过去。

而关于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莫属花笺与兰猗。

早在半年前柔徳刚代苑九思写课业时,花笺就私下去找过她,但期间苑西荷一直犹犹豫豫,一心想袒护妹妹。

只道若是传开了,事情若不可遏制闹到陛下那儿去,苑九思定会遭到严罚。

她满口都是为妹妹着想,一句也未替自己辩解。

但花笺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怕冲撞她。

苑西荷拗不过她,便好声宽慰道自己以后尽量少帮她写功课。

花笺当时是信了。而往后苑九思再求苑西荷帮忙写课业时,苑西荷便总先为难又迟疑地先看花笺一眼,再做出吞吞吐吐、迫不得已地样儿答应下来。

见三姐目光忽然就闪躲起来,答应她前甚至还要先看看花笺的脸色,苑九思何等精明,自然察觉其中端倪。

当时她倒没做声,只是回去关上殿门后立即变了脸,二话不问,直接罚花笺跪了半日。

她万没想到仗着柔德性子好,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敢欺负到她身上去。

花笺伺候苑九思多年,虽然偶尔会被冷嘲热讽几句,但实实在在地受罚还是头一遭。殿外候着的兰猗听不下去,就要冲进殿去求情为花笺抱不平,好在有采容几人拉下来。

在那之后苑九思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猖狂,甚至平日出门都不带她也不使唤她了。

花笺看在眼里心中难过的很。她曾是川穹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所以委婉地和川穹提过苑西荷与苑九思要好的事,但其中紧要也留了口。

按川穹的意思,花笺之后就没再干涉主子二人往来。苑九思气消了依旧开始继续对她冷嘲热讽。

花笺虽继续麻利地和她斗嘴,但看着她日渐落下许多的功课,还是盼望有个人能去提醒她。

没想到那个人还竟然真出现了。比如说花笺十分看好是的殿考那日的上卿大人。

她虽听不懂《劝学》的意思,却能听懂公皙堇骂苑九思的那句。

果真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字字珠玑,直戳她心坎儿。

花笺窃窃以为,骂得甚好,她心中附议~

***

随着她入学越久,真知子布置下的课业也越来越难。(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许久不曾仔细看过书本,苑九思啃着笔头,一个一个念着书上那些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文字,仿佛看天书一般。功课果真不可落下太久啊!

这些天以来她每日下学后要耗去将近两个时辰,才可勉强做完。没有苑西荷的帮忙,第二日交上去后,她功课上始终布满密密麻麻的朱砂批。

为此苑西荷很是关心她,听闻她学得吃力,晚上时常点灯读书,便殷切地拉着她手心疼好一阵。

花笺在旁静静看着,神色莫测,她实在看不出一丝假意。

课业频频出错,真知子训斥过她几回。

但苑九思破天荒地未像从前那样负隅顽抗、强词夺理。

国庸监的学生都在背地里议论淑仪公主是要重新做人,竟不与太傅吵架、不打瞌睡、不唠嗑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苑九思那边毫无动静,每天都规规矩矩去念学。

这厢苑淮南倒开始着急起来。

他早就听人说习武要趁早,倘使岁数大了筋骨就硬了,学起来会更困难。

眼看着距苑九思答应他都过去了大半月,竟然连个回响都没听到,他便开始按捺不住。

·

这天下学时苑九思依旧沉默得深沉。刚要踏出国庸监,苑淮南却如门神一般拦住她。

苑九思平平直视着前方,只见眼前倏然冒出一个紫金冠,伴随人的摇头晃脑,紫金冠正一颤一颤地抖得厉害。

她往后退开一步,微微垂头睨着他。

“四皇姐近日的功课似乎做得大不如从前了。”苑淮南伸手抵在朱红的门栏上,昂着头颅两个鼻孔出气,声量不高不低还暗暗着含威胁。

陆陆续续有离开人侧目看过来,眼神或多或少都有探究。

苑九思被盯得不甚耐烦,快言快语地要想打发他:“五皇弟可拎动剑扛住刀?整日就嘴上喊得厉害,话是谁都会说的。若真想习武就先拿出点样子,倒时候不用本公主去说,父皇都会考虑。皇弟整日缠着我这个姐姐有什么作用?”

说罢脚步往旁边一迈就欲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像想到什么。

苑淮南见她停下,以为她终于生出一点觉悟——为自己说了重话要向他道歉,苑淮南甚至还在犹豫,若是她道歉,自己究竟应不应当接受。

然而背对着不发一语的苑淮南,苑九思压低声音阴沉地道:“还有,五皇弟可知有的事说一次就够了,婆婆妈妈地只会叫人心生厌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

不待他反击,兀自说完,拂袖扬长而去。

发髻上斜插的镂空兰花钗上有长长的翡翠颤颤垂下,珠串底下那只翩跹的金蝶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摇曳在空中。

苑淮南此时彻底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究竟是谁拿了谁的错处,她竟敢这么凶悍,真是笃定自己心善不会去告发她么?

果真,他不该怀着团结友爱去揣摩这个姐姐的心思。

众人向他看来他觉得尴尬得很。若地上有石头,苑淮南想自己一定要捡一颗砸碎她那道骄横满满的背影。

从未见过这番无耻以大欺小之人,她今日都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返璞归真啊。

见苑淮南被骂得莫名其妙,花笺有些不好意思,让兰猗一行人先跟着去,她自己留了下来善善后。

瞧着苑淮南面色不善,她小声解释,“五殿下胸襟宽阔气度非凡......方才的事还请莫要放在心上,淑仪公主这几日休息不好,所以火气难免重了些。”

看她说话得体,也给了自己台阶下,苑淮南的脸终于黑得没那么厉害。

花笺一张小脸清丽,笑起来双颊有一对隐隐的酒窝,十分可人。

但苑淮南还是不饶人:“你这个丫头还算不错。”说罢,忽然意识到自己没说中要点,微有脸红地又喃喃一句,“无妨,女子与小人难养,本殿是不会与一介皇姐计较。”

若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倒回去一刻钟。

将才苑九思气势太凶,唬得他斗嘴水准竟然跌破。

“呵呵。”花笺只得干笑两声。“殿下不计较便是最好。其实奴婢斗胆一句,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是么?”苑淮南撇了撇嘴,眼睑低垂似在深思。

见引发苑淮南思考,花笺迅速告辞,如脚底抹了油般溜了。

苑淮南神色肃穆望空良久,穿着如意仙鹤小靴子的脚一下一下点着地打节拍。

待过了一阵彻底想清苑九思的话后,他怒目瞪着花笺离开的方向,气得牙痒痒。那个死丫头竟敢也欺负他年纪小反应慢,还借苑九思的原话骂他。

混账东西!下次见了你非扒你的皮!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苑淮南攥住拳头暗想。

·

“胥墨!”苑淮南怒气冲冲地朝身后的书童喊了一句。

苑淮南想找回一点面子,甩了个眼神过去,“你以为她方才说得如何?”

“回殿下,其实淑仪公主说得还是有一些道理。”胥墨回话谨慎,自以为答得万全无疏漏。

“蠢钝如猪!”苑淮南怫然而骂。

他的玻璃心碎了,要回雅风宫找母妃求一求安慰。

“其实五殿下也不能单责怪淑仪公主。”

苑淮南正要离开,后头却有人出声叫他停下。

“朗公子可是觉得皇姐骂我是对的?”这国庸监难得还有他敬服的人,就算在气头上,就算他还在为他的讨厌皇姐说话,苑淮南还是转过身,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因留在内间为太傅整理书籍,所以朗月歌出来晚了些,正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自国庸监复学后,他就察觉到苑九思的反常。

以前学堂上她总会拉着花笺或苑西荷小声叽叽喳喳议论,刷一刷在真知子跟前的存在感,或瞪一瞪自己,冲他翻翻白眼发个脾气,再不济也会打打瞌睡打发时间......

她突然心无旁骛一心向学,倒叫他觉得陌生。

朗月歌曾经还未发现,她的琐事他皆能一一细数,没想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这样多。

若竹色长衫衬得他身姿越显挺拔,朗月歌疏离而有礼:“藏书阁书目万千,五殿下即醉心武学,可有读过那些最基本的书目?在下虽知习武之事不能局限于纸笔,可不论学习什么,知其宗旨对往后修习总有裨益。殿下与其漫无目的等待,不如先去藏书阁找两本书静心读读。”

苑淮南细细咂摸着,觉得十分有道理。遂赞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

“再者,文武相同,皆不能一蹴而就,太子殿下自幼时便师从掌銮仪卫事大臣,每日日旦便起,不论冬夏,从未有一天懈怠,意志至坚......”

闻他提起卫事大臣,苑淮南面上就生出一丝难过与气馁。

又是一桩心酸事。

他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本殿早就想跟太子哥哥一起......可是,唉!”只说了几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往事不堪回首。

朗月歌知其叹息的缘由,掌銮仪卫事大臣李贺,最不喜柔弱不禁风的男子。而在他眼中苑淮南便是这样的,从小体弱多病像个女娃样娇气。

李贺不仅人糙,脾气也躁。几次与苑淮南见面,苑淮南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娇贵模样,他心中更是不喜。后来苑淮南想跟他习武,他自然拒他于千里。

·

难得朗月歌不嫌他厌烦,苑淮南看他的眼神都愈多亲近。

拉着他几步走向回廊中坐下,苑淮南托着肉团团的腮帮子问他:“公子以为本殿该如何是好?本殿都听你的。”

浅笑翩然,朗月歌温和的眉眼中全是笑意,“其实拜师于人,气性相符尤为重要。至于最终定夺,还需要殿下自己斟酌。殿下性情直爽悟性极好,又不乏天真,定能觅得良师。”

若是换成苑九思夸他天真,苑淮南一定以为她是在骂自己蠢。可这话于朗月歌这样的人物说出来自不同了。

苑淮南羞涩地笑笑,摆手道:“哪里哪里,只是普通罢了。”

笑过后,他开始蹙眉思索。

少顷,苑淮南巴掌一拍:“那朗公子以为上卿大人公皙堇如何?”

“听闻那位大人在塞外征战长大,骑射之事想来是懂一二的。虽说他如今身居文职,但也教教本殿应是不妨碍的,待有进益了本殿就不信李贺不收我!况如今朝中公皙堇深得父皇赏识,只要他同意收我,父皇一定会松口的!”

想法倒是与他的人一样单纯,要公皙堇收他,怕是比李贺难上百倍。朗月歌不由失笑,但还是不忍打击他难得升起的信心:“殿下既然已有人选,大可放手去做。”

至于成还是不成,真不好说。

朝中之事父亲与苑明疆偶尔都会向他说些,太子对公皙堇其人倒是夸赞不绝,甚至隐有几分拉拢之意。但对方一直巍然不动。

可他父亲朗弘却几次提醒他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此人,父亲口中公皙堇古怪诡谲,为人狡猾。

回想起殿考时所见,与所闻可谓大相径庭。

·

“唔,这倒是!”三言两语间苑淮南又重新恢复了春风般的得意。

末了,他坏心眼儿地朝朗月歌的位置挪了两步,小声地故作神秘地凑住他跟前:“不瞒公子,本殿其实还看中他一点。”

“何事?”他一肚子坏水的机灵模样竟与苑九思有七分像,朗月歌淡笑着接口,笑容清清朗朗让人分外舒心。

带着一种迷之自信,苑淮南亲热地与他道:“这事本殿可只与你说!”

“你瞧殿考那日皇姐那样蠢,那位上卿都能极有耐心地诱导,不生一丝厌烦。足以证明他是个有耐性,好脾气的人。再者,本殿资质高出皇姐万倍,他岂会不收我?哈哈哈哈哈哈!”

“......”

14.流水浮灯

三月十五,正月底。(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娴吟宫中,天才将亮苑西荷便开始梳洗打扮。

天气已暖和许多,已能只着一些轻薄的宫装。芙蓉色的流彩暗花云锦裳长及曳地,裙裾飘飘,外头罩一件白梅蝉翼纱就极是好看。

薄纱之上有银纹绣的百蝶,莲步款移就有暗香浮动,蝴蝶追衣。

早在一月前,尚衣局便用百濯香反复熏染她的衣裳。

此香沾衣,就算用水洗濯百次气味也不褪半分。

三千青丝束成望仙九鬟髻,发髻上簪着苑九思送的珍珠簪,身上一色千叶攒金牡丹首饰。

精致的眉眼都用颜料细细勾勒过。

额间再贴上花钿,用殷红绘纹。原本的柔婉雅淑中不自觉多了几分妩媚风流。

揽镜而照,琦年玉岁,花晨月夕。

只待有人为她簪花。

只待有人千金而聘,为她筑屋以黄金,让她做屋中娇娥。

苑九思去娴吟宫找她时,正逢她梳妆正好的时候。

珠帘掀动,苑西荷转过身来,柔柔对她笑。

看她发髻高束,身着盛装,苑九思除了为她高兴,心里却有一丝难过。

本该道贺的话到了嘴边却转为感慨:“母妃同我说皇姐长大了,要嫁人了,只是不知以后我能不能时常见到皇姐......”说着,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换在往常,苑西荷定会笑她口不遮拦,可此时她神色认真尽是真情,反倒使她不好再说什么。

?

夜幕缓缓落下,月渐上梢头,护城河畔早已聚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

河流外延漂浮着各种花灯,样式颜色新奇各异,依稀能见到上头写满一些祝祷的话。花灯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缓缓飘走,为公主照亮行船的路。

远远望去,河的外延两道一片通亮,粼粼水波反射着五色斑斓的光,煞是好看。

酉时一过,城楼鼓响。

皇庭水道中一声巨大清响,使喧闹的岸畔骤然安静下来,万民齐齐望向城楼。

楼台上的司仪朗声祈愿,声音在宫城上久久回荡。

随着司仪词,宫中水道中央一艘楼船缓缓露出一角,慢慢向众人驶来。(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刹时,无人再拥挤推搡,众人屏息凝视,身子一动不动,目光紧紧追随船身。

虽隔得甚远,但总有几个眼尖的看能清。

楼船上身着华服的婢女犹如天宫神阙的仙子,个个朱唇粉面,巧笑顾盼。

而被那群婢女簇拥其间的女子始终含着浅笑着,白嫩如玉的面颊用上好的胭脂染过,美似琼花。若河上灼灼绽放的芙蕖。

“那就是公主!是公主!”如炸开的锅,有一人高呼,百人相继附和。

岸边看热闹的人群顷刻喧闹起来,喧嚣不绝人声鼎沸。甚至有人叩首行礼,顶礼膜拜。

苑西荷在婢女搀扶下打量着远处岸边跪伏成一片的人,唇畔的笑终于由心地加深几分。

因母妃不受宠,幼时她曾受过些奴才白眼与冷待。本是遥远的事了,可她心思细而敏感,那些感受那些人脸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后来年纪渐长,她与苑九思交好。虽无人再敢怠慢她,可她又开始一直活在苑九思身后,饶是这样,也有人在背后话她居心叵测。

今时今日,苑西荷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本该属于她,却姗姗来迟的东西――凌驾于万人之上、享受万人跪拜臣服的快意。

至少此时,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一个享尽荣华宠爱的公主。

她眼中神色莫测。静静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着什么。

?

皇家舫楼顺流缓缓而驶,一路繁华,烟花烂漫。宫船有中的一间轩阁,此时并未点灯。

流苏窗幔被花笺挂起,苑九思面覆静静藏匿在暗处。

就算没有外人,她脸上依旧覆着一张滚雪细纱制成的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嗅着外头踏实的灯火烟气,只觉比自己宫里燃的那些香味道都更叫人心怡。

趴在雕花窗上,苑九思好奇地瞪大眼打量外头的一切,船周陆续有少年贵公子的画舫楼船行过。她仔细打量着小船里头的人,皆是意气风发。

大多一副貂裘换酒、焚琴煮鹤的年少轻狂。

花笺早看过名册,见苑九思盯着那些船上的人眼都不转,便在她耳畔小声替她解释:

“那青色船里坐着的,是鸿胪寺卿秦默的独子秦少尤,他旁边是云麾使屈陵。两位公子祖辈交好......而那秋香色里的是......”

顺着花笺指头悄悄示意的方向,苑九思挨着挨着看过去,眼中有些迷惑。

忽然她打断了花笺,努努嘴道:“你看他们这些人,饮酒交谈甚是自在惬意,画舫夜游根本不似头一回。只是奇怪,我怎的看都觉得缺了一块儿。”

“缺了什么?”花笺不解,垂头看她。

虽然屋中没有掌灯,但有外头的火树银花、粼粼的波光。花笺仍能看清她脸在暗中的精致轮廓,内心唏嘘,斗转星移,等到明年此时,在外头站着的就该是她了。

花笺沉入自己的深思中。

苑九思一脸深沉,最后似想起什么,拍拍窗框将花笺的思绪拉回来:“你道他们身边是不是缺了莳花馆里的姐儿!”青葱纤指搭在栏上,格外莹白。

听她提起那个地方,花笺有些错愕,半晌才红着脸羞答答地讲话:“公主......你是怎的知道莳花馆那种地方?”

苑九思白了她一眼,“大惊小怪地作甚?你不是也知道么?”

“......”

“听闻它背后那家南风馆里的小倌口碑很不错。”主仆二人静默片刻后,苑九思似试探地随意讲了一句。

“那南风馆早就被莳花馆买下来了。”花笺嘴快地反驳了她,只是话出口后肠子就悔青了。

莳花馆属皇城中最风流的那块烟花地,里头各个姑娘、小倌都是一等一的姿色,只要出得起银子,就没有满足不了的需求。

果真,苑九思下一刻就以看稀奇的眼神看着她,十分不可思议。

半晌,她站起来颇有豪情地拍拍花笺的肩膀:“花笺,本公主果真没看错你。你且放心,本公主以后出去见世面潇洒的时候定会带上你!”

“奴婢是进宫以前......”看她误会,花笺张嘴就要辩解,可说了几个字后一顿,还是讪讪住了嘴。尴尬地笑笑不再言。

她进宫前差一点就被卖去莳花馆,所以自然知道那些。只是她觉得那些并不是什么好事,说了图让人烦恼,没有提的必要。

就像她曾数次问她,皇墙外头是不是真的天高海阔自由自在,花笺从未正儿八经过她回答一样。只道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日最好的地方。

花笺未讲过,苑九思便一直以为她就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儿。

于是苑九思一直以为花笺是在敷衍她,殊不知那确是她的肺腑之言。

听她忽然收了口,苑九思便留了一个心眼。花笺素来敢说敢做,可一直以来唯独不愿与她说她进宫前经历的事。每每问急了,就道那时年纪小就尽数忘了,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没忘。

苑九思也不勉强,只是伸过手去握住她。见花笺神色疑惑,她朝她笑笑:“花笺,我冷。”

她本是随便说说,花笺却当真,怕她被河面上的风吹病了,赶忙将帘子放下来。

因苑九思不要她掌灯,室内陡然暗下来,只剩几缕稀薄的月光。

良久。

“你说朗月歌今夜来了么?”苑九思阖上眼听着外头的喧嚣,喃喃问她。

花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既然这样问了若是没来,她应当会失落;可若是来了,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

顺流而下,朱色宫墙、巍峨城楼渐渐远去。两岸房屋鳞次栉比,处处热闹繁华。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苑九思再次掀开窗幔。

通过水面花灯的光,她能看见不远处一座水榭正亮着,轩榭正巧建在河道弯处,能将护城河大半都收入眼底。

苑九思再看岸边,两岸却未再像方才那般人潮汹涌。只是河面的画舫和公子小哥都不减,心中好奇她遂出声问花笺:“外头怎么没人了?”

“就快到临仙榭,船行了这么久,咱们也得下去歇息歇息不是?水榭有重兵守卫,人就少了些。”花笺见她醒了,忙答道。

点点头,苑九思不再作声,揉了揉额角,静静打量着那栋独具匠心的楼阁。屋檐边角过年时的余味都还未褪去。

夜有微风徐来使她神思清明几分。

恍惚中,她似听见有歌女唱着新谱的小曲,声音远远顺着风飘来,婉转绕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①

苑九思正支着下巴仔细听着,忽然,船悠悠停了下来,正好停靠在水榭边。

她下意识探出头张望。

灯火阑珊之处,恰见有人,芝兰玉树,英姿绰绰。

15.暗香浮夜

那人视线只与她有交错一瞬,随即便迅速扫开,仿若没看到她般。(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苑九思本满是殷切地望向他的,见他匆匆挪开目光心中忽就不是滋味。她思绪一转,再想想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本微扬的唇角不禁就渐渐展平,脸色有点不好看。

伸手摸摸脸上蒙着的那层轻纱,她心头浮了惆怅。一时想让他认出自己却又怕他认出来。

悻悻然侧脸转开眼,苑九思忽然看到亦和自己一样探出脑袋朝外张望的花笺,她便犹疑了,连最后一个能为自己找的借口都没有了。

花笺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在国庸监里日日见到,他应是认得的啊。

既然知道,那怎的还装作不认识?

收敛下神色,在花笺搀扶下苑九思缓缓步下宫船。

擦身而过时她双眼平平直视前方,自始至终未再看他一眼。她不是不盼望他能唤她一句、认出她,就算仍如在国庸监里那番――客客气气向她作揖,也比这样陌路好上万倍。

花笺看在眼里,心中太息,先扶她去楼上稍作休息。

圆滚滚的月亮亮堂地挂在天上,夜色越来越浓。

酉时快过,离回宫的时辰也近了。

厢房里的桌椅都是用竹篾编制,不仅看着雅致,还带着经久不散的清香。只是苑九思觉得这味道都掺杂着苦涩。

因静极,就坐在楼上都能一清二楚地听得下边隐约传来的笑语。

苑西荷正忙着,倒是没空管她。苑九思失落地趴在桌上,看着外头蜿蜒不知流向何处河流。

没人来正好,她心中本就有点难过不想理人。尤其是在她胡乱想一通后,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苑西荷。

自己对朗月歌的心思皇姐知道,苑九思亦相信她。

只是没想到最后忙活一气后她瞧上的人没瞧上她,苑九思越想越觉得委屈,两眼都微微湿濡。

虽然她还没失过恋,但心里那种抽疼抽疼的感觉,她感受得很真切。

看着冷冷清清的月华,苑九思大抵知道古时候那些人为什么总爱对着月亮伤悲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人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心绪都尤为脆弱敏感,它却长得这么寒碜、还阴沉沉的,不哀愁才不合逻辑。

苑九思不生气,她只是觉得很可惜。

因她尚未来得及实实在在地与他恋一恋、甚至朗月歌还不知道她喜欢他。她就这样突然失去机会了,炮灰得连狗血的苦情话本都排不上她的号。

要是早知道,她随意哪个课后带几个宫女小太监将他堵在国庸监门口,摁在墙上三言两语表个白......总之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落。

闷闷趴在桌上对着窗外,苑九思闷闷问后头的人:“花笺,你说朗月歌真的是喜欢皇姐的么?”

她问后稍顿了一下,花笺却并未答她。

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说些什么,苑九思没等到人说话,干脆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似要把一切都发泄出来:“可是为什么那个人是皇姐呢?若是他是喜欢其他的女子,呵呵!本公主都会把他抢过来。”一面自行脑补,她一面发出两个简单却森然的哼声。

只是笑过之后声气就降下去两个调,苑九思神色黯然,“可那人是皇姐的话就不一样了。”

“若那人是皇姐,淑仪公主打算如何?”身后的人似乎含着笑,声音清澈如山涧涓细的水流,幽幽地拂过她心上。

“我就不会抢了啊!”

苑九思下意识就答了,答过后她倏地就觉出不对劲,重新回味一番刚才的话。

那个声调......苑九思鸡皮疙瘩掉得一地,脸也遭吓变色。连心头都蓦地“突突突”跳得慌张,口齿再不甚清楚。

莫不是她悲痛至极连神智都不清了?花笺怎会变成了男人。

那声音听着还很耳熟的样子。

她难为情极了,都不敢回头去看是谁,颤抖着再小心地唤她一声:“花笺?是你么?”

“奴婢在。”花笺这回赶忙应她,一边吭声一边思索待会儿她转过来后自己该怎么解释。

苑九思听得她回话终于宽下心下,舒了口气,原的确是自己悲痛过度。

母妃说过,千万不能随意伤心动怒,这些不好的思绪即伤身体又催人老。自己还年纪轻轻地,竟就幻听了。

她理智一回来就开始寻思,晚间回去后要让小厨房送一盏大补汤来进进补,她今天难过着了。

苑九思边盘算边转身看向身后:“花笺,我适才竟听得你声音变成了一个男――”

大致看清那个人,她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还真是个男人啊......她没有听错,就是不知有没有看错......

?

朗月歌静静立在门口,只有一席稀疏的珠帘将他阻隔在外。

见她终于回身,他才伸手掀开帘子。顷刻,浓浓月辉透过窗棂打在他身上。

若说刚才那光华还是惨淡凄苦的,现在则那样神圣且美好。

柳染衣裳,清湍修竹。

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呀。

苑九思一见是他,下意识动手掐自己一下,不仅幻听,现在连眼睛都花了么。

这是病,得治!被自己掐疼了,她原本惆怅的双瞳更是婆娑含泪。

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苑九思腿就软了,心跳快得愈发吓人,僵僵坐在原地不得动弹,说不出话来。

许是面纱戴久后后头系的结会松,或是她转身时候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耳畔,又或是窗外的清风兴。

时候不偏不倚,她面上那张纤薄的滚雪轻纱就堪堪被风吹开。

在空中随风打了几个美丽的旋,优优雅雅地掉在他面前。

细纱上的粉色梅花正娇,正好九朵。

他弯腰捡起。

苑九思回过神后下意识要伸手遮自己的脸。可习过的礼教告诉她这样的举动究竟不合礼数,她慌慌张张地将手拿下来,捂住自己那颗几要蹦出来的少女心,生怕失了仪态。

毕竟她平时端得那么好。

一手扶着椅子扶手,她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因看见是他,她原本的恼怒陡然就消散开,随着那阵风,她的心实已飘到他面前等他拾捡。

所以在起先一个重音后,苑九思后头的话语不自觉地就放得轻而柔。

想起自己起先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苑九思又羞又气。

可恼来恼去又如何,终是一副娇滴滴的女儿家姿态,眉眼之间皆是情。

花笺在一旁睁大眼看着这种奇观,大呼稀奇与神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秘的爱情力量。

察觉花笺猥琐的眼神,几个来回间地,苑九思顺道瞪花笺一眼,只是都软软地没什么威慑力,更似娇嗔。花笺汗毛马上立一身,突觉倒春寒来了。

但她知自己理亏,扯扯嘴角干笑两声就老实垂眼避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花笺也纳闷,朗月歌不是在底下接苑西荷么?早在半柱香前他还装作不认识她们。

但她们上来后不久他就跟上来了。

花笺当时本是想提醒一下正喃喃自语的苑九思的。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呢,那几句至关键的就已被他听去。思及再叫也是于事无补,且苑九思平日总是死鸭子嘴硬暗恋得辛苦。

花笺想了想直接装聋作哑当没看见,只当帮一个顺手的忙,给二人一个机会。

?

朗月歌仍站得离她远远的。

其实他也讶异,早前在国庸监苑西荷就私下差人与他道有要事相告,今日一定要来。

这家临仙榭本就是他母亲名下的产业,每月他也会来巡查两回,想起苑西荷的话,他便顺道等候一会儿。

只是找他的人并不是柔德,而是方才那位蒙面的女子。

听闻是她,他又何尝不欣喜。

早在船刚停岸他就认出她,虽看不见全貌,但他认得那双眼。

本想向她示意,但朗月歌思量她既覆面纱应是十分不想叫人认出才对,所以犹豫了。果真,她看他的眼神亦是淡淡,甚至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叫他那丝喜悦一纵即逝。

直到上楼后,无意听见她软语娇声抱怨。

原她竟这般误会于他,朗月歌哭笑不得。只是他更喜,她对自己的情意。

16.红情绿意

朗月歌一步步向她走来,步伐稳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行至桌旁坐于她对侧,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倒叫苑九思不知该把眼神往何处安放。

在他的目光下,苑九思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好,翻来覆去只知垂头攥着袖角。

好在花笺尚存一丝自知之明,余光瞟到缄默的二人,她深以为自己这盏煤油灯若再继续亮下去会招人厌了,迅速扫过两人,她无声退至门外。

昏暗的灯光下,花笺靠在雕花门板上看着地板上的年轮。

听着楼下的嘈杂之音,她伸手细细描摹木头的纹路。

·

朗朗月下,他终于能认认真真地看她的模样。饶是苑九思还垂着头,朗月歌都能感受到她浑身正无声向他倾诉的怕被拒绝的不安。

想了想,朗月歌率先开口,眼神温柔:“还望公主恕罪,是......”

“你既已经听得我说的话,此刻自是知晓我心意,你还要继续虚与委蛇地同我说话么?”苑九思脸涨得通红,似乎是在生气,还不等他说完便抬起头打断他。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朗月歌看着她的脸,不由有一瞬间的失神。

逐渐将握在手中的面纱收紧,纱绢他本想还给她,可是这一刻他十分想反悔。

抿唇犹豫再三,朗月歌还是觉得不能不敬不尊重她。指腹偷偷抚过细纱上的梅花后,他将它叠放平整搁在她面前,“这是公主的东西。”

一动不动地打量那纱布,苑九思也没动一下,只觉得崩在心里的弦突然就松了。良久,她发出一声轻叹息,勾勾唇角如在自嘲:“我以为谁捡到了就是谁的,原不是这样。”

他几回言语都在闪躲,苑九思心中自然明了意味着什么。

定定盯着桌上,时间久了以后眼眶就开始酸疼。她匆匆站起身来背转去:“今夜的话,朗公子就当没听到过罢。时辰不早了我还要与皇姐回宫。”

他应是心中另有所属吧,是不是皇姐她不知,总之那个女子不是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苑九思勉强稳住身形,迈着稍嫌沉重的腿慢慢向门外走去。就在抬起手将要掀开珠帘时,朗月歌却开口反驳她——

“公主此话差矣,话既已出口,哪有轻易忘了的道理?”他终于起身,手中握着白色滚纱挺直地站在窗前,定定看着她。噙着温柔的笑,他一字一句讲得分明:“朗月歌定不负公主的相思意。”

他笑得那样好看,好如无瑕白璧。

苑九思蓦然愣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怔怔地望他,只听他继续道:“只是公主凤体金贵,往后莫要再无端对在下发脾气了。”语中尽是揶揄之意。

·

苑九思已经记不大清晚上花笺是怎样把她拖回去的。从临仙榭出来后她脚步就一直轻飘飘,如行云上。

云里雾里地去和聂贵妃请安话了几句话后,苑九思就迷糊着踏进允阑轩的门。

沐浴的时候兰猗站在外头与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可她忙着琢磨着自己的事,哪有闲工夫听,但还是给面子地偶尔适时敷衍地“嗯嗯啊啊”应几声。

大概是朗月歌说的话对她冲击太大,幸福来得突然,当天夜里苑九思就想入非非做梦了。

依旧是临仙榭里,只是朗月歌没在。且不知怎的,她送出去的那张面纱竟还安安静静躺在桌上。苑九思满腹狐疑地走过去伸手去拿,只是一揭开,底下赫然出现一方熟悉的锦帕,上头都是蝇头大小的字。

苑九思当即吓得一个激灵,警惕看看四周,赶忙把帕子收起来揣到怀里。因心中预感不妙,她也顾不得等什么情郎了,快步就想离开。

这时,暗处传来一个微哑的声音,蛊惑而低沉如醇酒醉人,可实实在在让她头皮发麻——

“公主拿了锦帕就要走了?”

声音不是朗月歌的......

暗中那人穿着棠紫衣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振翅的仙鹤。苑九思正想仔细看看是谁,眼前忽骤然一黑,就从梦中惊醒了。她突然坐起身弄出不小的动静,惊得正靠在床边打瞌睡的花笺立即醒过来。

花笺睡眼惺忪间看得她额头汗湿,于是打个哈欠醒神替苑九思揩汗。

今晚没有燃香,可能苑九思又做梦了。迷糊中花笺本还在思索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梦,居然大汗淋漓酣畅至此,可垂头看到苑九思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花笺才觉着自己似乎猜错了。

“公主?”花笺端过手边的杯子掺了些热水递给她。

小口啜饮着热腾腾的水,苑九思勉强平复好心情复才躺下去。只是怎么都睡不着。

***

翌日。

天刚蒙蒙亮,苑九思没要人叫自己就起了,她寻思着朗月歌是个好学生,自己既偷偷与他好了,那断不能再像以往那番没个读书的正样拖他后腿。毕竟她很注重人与人之间思想层面的交流。

花笺带着婢女上来替她梳洗时,苑九思不经意地瞟见她们替她准备的衣裳。

打量一会儿,她眉头轻轻一蹙,就抬手示意那几个人停下,呢喃道:“这身菊纹水雾裙是不是太素了?”说着看了旁边另一件,“那件翡翠撒花的颜色似乎又太深。”

几个婢女皆对她今日的反常感到一头雾水。记得往时淑仪公主并不是这么挑剔的人,衣裳珠钗都喜简单,基本都让她们决定鲜少提什么要求。

好在花笺还算明白。女为悦己者容,想来她挑挑拣拣就是怕打扮不好看,于是转过头就向旁人吩咐:“你去把尚衣局新制的那套云雁装拿过来,我记得那件颜色和样式都好。”

换上新衣,拿嵌花镜左右对照一番后,外头钟声恰好敲响。

苑九思掐着时辰出了门。

·

国庸监就在前头,她看着天色以为自己算是来得早,然进学堂后,今日学生已经到了大半。苑九思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溜向斜前方的位置,那儿意外空空的。

她一进门苑西荷就注意到她终于上了几分心的打扮。见她此时偷偷看着某处,苑西荷捂嘴低笑,她凑到她耳畔小声调侃:“好妹妹可与姐姐说说昨日到底和朗公子说了些什么?怎的今儿一大早就这么殷殷切切急着要见谁。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苑九思面上浮现一丝羞赧,但还是压低声音谢她。

想来若不是苑西荷昨天让朗月歌上楼找她,自己那些小心思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露出水面,想到此苑九思又生出几分怨怼,既然他喜欢自己的,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知她羞了,苑西荷也不再继续逗她,正了神色:“听闻昨日太傅出宫后不慎摔伤了腿,伤筋动骨,需得好生养一阵子。朗公子现在正在里间替新来的大人整理东西。”

真知子竟然受伤了。苑九思虽确实不怎么喜欢真知子,迂腐呆板讲课还无趣得紧,可当真切听到这事,心间除了担心竟再没其他想法。没想到自己被他打了几年手板心竟被打出了感情,她心中暗叹。

“太傅伤得重么?这么要紧的事怎的我昨天回来都未曾听说?”后头半句苑九思是向花笺问的。

花笺微微迟疑后回答道:“公主昨夜里一回宫兰猗就禀了,只是......”公主当时在想朗公子没听进去。花笺很识时务地把剩下的半截咽回肚子。

不用听完苑九思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想是当时自己正做春秋大梦,压根没顾忌兰猗。

掩饰般地清清嗓子,苑九思与她安排道:“待会儿回去后你就带两个人出宫去给太傅送点儿东西。”

一旁听得兴致勃勃的磨墨婢女没管住嘴,嘴碎地插上一句:“贵妃娘娘昨儿就已经吩咐过了。”

苑九思倒也没怪她不懂规矩。

花笺见她今日性子尚好,便叹了口气向小丫头解释:“那单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而公主让奴婢去办,则是公主的一片心意。”

听了花笺的话,苑西荷看了她一眼,赞同地点点头与苑九思继续说:“只是太傅这一伤,国庸监一时找不出合适接替的人。父皇昨日另命了朝臣代为授课。”

话到此,苑西荷面上开始出现几分不安。

回想起倒转那段时间,她忧声道:“那位大人妹妹应该还记得,殿考时他还曾让你背过书。”

闻言,苑九思神色一僵手头捏着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墨渍在雪白宣纸上晕开一大圈。她心头有一万匹马呼啸奔腾而过。

17.奸佞之臣

国庸监学堂中忽然就静了下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低低传进人耳里。(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正在苑九思怔忡之际,前门一道清瘦的身影徐步而来。

因她正垂着头,视线不偏不倚,来人衣角上精致绣的仙鹤正撞入她眼底。绣工绝佳全然看不出针脚,随着他的步履几要振翼而飞,一袭紫袍幽深。

苑九思抬起头,目光掠过那张仿若刀凿的冷峻侧脸。

下一刻便胶着在跟随他身后,一同出来的朗月歌身上。

一见到朗月歌,苑九思就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相互倾吐的心意,一幕幕重现于她眼前。于是她唇一抿,就抑制不住地对他笑了。连面颊都附和般的染了半分红晕。

难得的新装打扮下,女子朱唇艳红眼波缠绵。

目光中情意满满,好似她的惊惶只消心间人一眼就可抚平。

淡淡扫过她的笑靥,公皙堇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狭长的凤眸微眯。

若是记得不错,从她前两次对待自己时,那幅剑拔弩张的姿态来推断——看到自己,她应当该笑不出来才对。

可眼下她不仅笑了,还笑得很是甜美可人。

这是件不符合逻辑原理的事情。就算她是真心实意,再退一万步讲,他仍旧不以为苑九思会有这样宽大的肚量。

是了,或许是她是在觊觎他的男色。

因公皙堇尚记得头一回见她时,她便有尝尝他的滋味的想法。

唇角几不可见地一扬,他心中开始唾弃,世上竟有此等不知羞耻口无遮拦的女子。

思及此,公皙堇故意伸手拢拢自己的领口。意图委婉地示意她收敛一点。

遗憾的是,她并未领悟。

不打算再管他,公皙堇不动声色地就要示意朗月歌坐回位置去。

他一回头,正好见着后者脸上有一丝难查的温柔。(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稍一怔,公皙堇并不以为朗月歌是在对他温柔。可只是一眼,他就懂了其间意味着什么。

虽唇角还噙着勉强算得上和善的笑,可公皙堇脸色终还是变得阴沉几分,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还在痴痴笑的苑九思,他忽就觉得她笑得甚为蠢笨。

原是退而求其次了么?

可是她不会觉着得不到的始终会在心头骚动么?

·

大概讲过几句场面话后,公皙堇便翻开书本接着真知子未讲过的地方讲下去,语音低沉,十分似情人在耳畔得呢喃。

约莫是瞧他不顺眼的缘故,苑九思心头陡然就生了厌学情绪。

正专心致志开着小差,却不料忽地被花笺一连串赞叹以及附和声打断,苑九思顺利地被她的赞叹声叹回神。

侧过脑袋端详着花笺已经溢满崇拜的脸,苑九思以为她应不是在装。于是她就更加参不懂了。

二话不说将身子倾一倾,就凑过去掩住嘴巴压低声音问人:“你今日怎的不打瞌睡?”

一边说着,她再瞄一眼花笺面前的纸张。

她竟然已经记下许多要义!苑九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愣是觉得她好陌生,“花笺你是中了魔?”

见她瞪大眼一脸的质疑,花笺并不争辩。

将纸向苑九思面前一推,就满是殷切地与她讲:“公皙大人方才道,读这几本书读后对人的学思见地都大有裨益,还有这本——名字叫《律例注疏》,大人讲这个读了都也是极好的。今儿下课回去,奴婢就去藏书阁照着单子给公主取几本回来。”

前头公皙堇的声音继续沉沉传来,细细一听,嗓音顺如有光泽的顺滑丝绸,其实并不让人觉得翳闷。

眨眼间,花笺见先两句又被自己打岔错过没听仔细,忽然就开始心急。

也不欲再与苑九思洗脑,她动作麻利两下就替苑九思把书本翻好,简言劝道:“公主不若听一听。公皙大人授课比咱们太傅讲的要有意思得多,连这样奴婢没读过什么书的都能听明白里头道理呢。”

说罢她真真开始听讲,真不再与苑九思一齐放飞自我。

苑九思不甚自在地偷偷环顾一圈四周,在座之人好像真都学得十分用心——除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她脸上不免有点难为情,毕竟自己是个想和学霸做朋友的人呢。

***

原本思量着公皙堇年纪轻真知子许多,阅历差了几十年、以前还是个武官、书读得不久......肚子里该没多少墨水,讲不出什么所以然才对。

可当真苑九思静下来端坐身子试着听了听后,才发觉花笺所言确实不假。

条理清楚,用词简明使人易懂,全然不同真知子那番都使晦涩难懂的文辞。有那么些瞬间,苑九思倒真觉得他很有个人魅力。

逐渐她亦听得津津有味,眼光不离地看着前方的人,也不与人议论了。

仅半个时辰下来,她就觉得受益颇多。

·

因讲得太久喉间微微发涩。公皙堇顿了顿,伸手端起新换的和阗白玉茶盏,斯文地啜饮一口。

苑九思坐在底下,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哪里有半分握过刀剑的样子,真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手。

或是他自己觉着累了,亦或怕一回教太多使他们学得疲惫,公皙堇也不再继续讲下去,安排一众人自己翻看书本。

一时国庸监中就安静下来,静得只有纸张摩擦的轻微声音。

比真知子的威慑力不知高出多少。

苑九思仔细回想他方才说的那些,思路缜密,心思细腻。想他应真是个博学多才之人。

至此,苑九思才顿悟他那个上卿的位置应不是单靠拍马屁、魅惑君主捡的便宜官,之前她还以为父皇是老糊涂,居然养了这么一个奸佞小人。

现在看来可能是她错了,不过同时也引发了她更深一层的担忧。真是忠良倒罢,若奸佞之臣是个有文化的、学识见识样样都胜过她,那铲除起来怕更会棘手。

忧心忡忡,苑九思不由得复抬头再看他一眼。

此时那坐于前方的人正微微轻伏在梨花木案前,似在看着什么。

他好像也未觉察她的目光,兀自看得专注。

漂亮的眼睛微垂,今日未曾再穿那身颜色亮堂的衣服,这棠紫倒趁得他多了许多阴柔的......美感。

待苑九思看仔细了,才知公皙堇看的正她们前两日交上去,真知子尚未来得及批改的课业。

他看东西极快,本在殿考时就对她们几个大多都了解得差不多,所以这些功课扫过几眼后心中也就有数。看过后公皙堇皆伸手随意放置一旁,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漫不经心,可摆得出奇的整齐。

苑九思紧紧盯着公皙堇,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数着。

若是她神志还清醒,没数错,现下他手头拿的那份则是她的。

白皙圆润的指尖无声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在苑九思足足敲得三十下后,他才好似看完,眉头也未皱一下,与看之前的人无异。

见公皙堇稳妥地放下她的,苑九思正要舒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书了,却见他将手伸进袖子里头。

近日苑九思的预感都是格外准,尤其是不好的预感,譬如此时。

她耐着性子继续观察他,尔后她见得他优优雅雅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远远看去,那帕子上好像写满了东西。

色泽料子,她才在昨夜的梦里见过。

错愕之中,苑九思似乎见得他突然抬头对她笑了一下,笑得格外瘆人。

18.绕指而柔

待她回过神,公皙堇早已低头继续看他的东西。(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眉目疏冷,寒若玉山。

刚才那瞬像是她的错觉罢。

屏神思索一会儿。苑九思深深以为不管他的举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一种挑衅、近乎于一种无声的威胁。

她原本柔和的眉眼渐渐变得凝重,敲击在书案上的手指毫无觉察地就失了节奏。

虽心中也曾有过最坏的心理准备,苑九思还是觉得这真想委实太过残忍,她阴沉着一张脸也不再打什么掩饰,漠然地看向公皙堇。

若是她能修得江湖已经失传的武林绝密,前方那张桌上坐的应当已是一个被戳成马蜂窝的人。

课已经未讲,花笺见她仍专注地凝视着公皙堇,心下不免好奇。再次寻着苑九思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她就惊愕了。

公皙堇手头拿着的东西她也分外熟悉——这不是那日她带人去找了许久都未找到的帕子么?

竟真的被上卿捡去了!花笺怕自己惊叫,下意识严严地捂住嘴。

直到过了阵子情绪稍安定下来后,她才嗫嚅着嘴唇试着叫苑九思,细如蚊呐。

她亦有些不明白,大人光明正大当着众人把这东西掏出来,其中意思真是引人深思。

花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是积极乐观的人,转念往好的方向想一想,花笺还是没出息地以为,帕子被公皙堇拾得终比其他人捡着都好。

在花笺心目当中上卿大人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会教学生的、品德高尚之人。

至少几次他嘴上不饶人,但背地都给苑九思留了条后路。他是没有理由害她的。

其次,他不若真知子那样有老花眼,辨不出柔德与苑九思的字迹;他敢当着陛下的面拐着弯骂苑九思,加之而适才讲课时又这样有风采。

跟苑九思在一起久了,她也有凡是先看人模样的癖好。所以重要的是,他模样生得也好。

如此总结下来,近乎完人,倘来人借她一个胆子,花笺就敢把自己的粉红心倾给他。

旁人对事理最是辨得分明。花笺置身事外对事自看得更清楚,可是明面上她不敢表露出来。

若被苑九思知晓自己心里是向着公皙堇的怎么得了,说不准她还真一气之下给她安一个背主的罪名。花笺满面严肃,下意识垂头打量自己的娇躯,她应当受不起。

·

午时,稍作休息。

不少人都去国庸监的偏殿唠嗑歇息,厅中剩下的人不多,格外宁静。

苑九思仍心心念念念着那事。黑着张脸,冷冷看着前方如没事一般惬意看书的人。[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他将帕子在她眼前晃过一眼后又收进袖子里头去了。

她在考虑待会儿究竟要不要主动留下来,同公皙堇谈一谈人生价值的体现与实现这样高深的学问。可这样做似乎正合他的意。

思虑得正入神,意外地有个人坐在她身旁已经空出的位置上来,文质彬彬,谦和有礼。“淑仪公主。”

这声音,已经在她心底反复念过无数回,苑九思支着下巴的手忽然就松开。

“朗哥哥。”看了他半晌,苑九思抿唇一笑,小小声地叫他。

语气是在故作轻松,可仅短短几字之间,面颊已然红了一片,幸在有手遮掩。这个称呼是她头一次这么亲热主动地叫别人。

少年也没料到她会这样唤自己。他记忆中的淑仪明明飞扬跋扈性子骄纵,可此时,她却如一只被他驯服的猫。正用一双水盈盈的眼含羞带怯地看他。

朗月歌耳根子也红了,白玉般的面上似也浮上一抹柔情的笑意,正要说话。

后头的座位上却突然“呼啦”一声响,正趴在座位上小憩的苑淮南倏地就站起来,硬生生打断二人之间那丝暧昧。

似乎是受了那声娇娇的“朗哥哥”的影响。

苑淮南不解地看着坐在苑九思身旁的少年公子,很是不可置信,到底他已堕落到何种地步才会与他的讨厌皇姐坐在一起。亏得自己对他还有几分崇拜呢。

若是他耳朵还中用,他应当明明白白听得皇姐叫他“朗哥哥”。

说来也奇怪,平日苑九思唤苑明疆“太子哥哥”时,他都未曾有这样的恶寒感。不就是把“太子”二字换成了一个姓,怎么咂摸起来就不对味了呢?

还有,他也记得以往苑九思与朗月歌并不亲近,怎么突然之间两人就好了,还腻歪起来了?莫非他二人间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里苑淮南不禁有点后悔,都是自己太冲动。

若他沉得住性子,装着睡觉模样再听一听,说不定又能听得苑九思新一件惊天大秘密。不住遗憾,是他自己把机会白白浪费了。

两人皆看着他,苑淮南站在原地不禁有些尴尬。

看了看前头的公皙堇,为避免苑九思生疑防他,苑淮南瞪她一眼后大摇大摆地就朝公皙堇走去。

他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连他的一个小小请求都不帮。靠人不如靠自己。

·

“大人!”苑淮南行至公皙堇身旁,声音正好。

将手上书最后两句读尽,公皙堇拿过镇纸,小心地压住一点书眉。复才淡淡看他:“五殿下有何事?”因苑淮南身量太矮,公皙堇即使坐着仍比他高出不少。

苑淮南体子虚,和嫔兴许私下找了许多方子替他进补。效用大不大并未得知,将他养得虚胖倒是有目共睹。

本来他是没什么想说,起身只是听不下去为走开罢,只是一时走反了方向。应该向门外去才对。

可如今公皙堇既然问起,他总不能忽悠人说自己只是无事叫着他好玩。

公皙堇方才课讲得很好,他已然心服口服,更何况他还是父皇的爱重之臣,苑淮南没有胆子胡乱捣蛋。

总归要说点什么才圆满,苑淮南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

他还指望在他那儿搏得个好印象,待公皙堇这段时间授课完后,才好恳求他教自己学学刀剑。

每年秋季父皇都会带人春山狩猎。往几年他只有看的份,但今年他十分想去试试。

苑淮南照研究真知子的套路去推测着公皙堇的喜恶。

太傅嘛,都喜欢读书嗓门儿大、课业写得最多、书背得溜,平时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替自己搜罗情报打小报告的学生。

想到告状这一茬,苑淮南偷偷瞄了一眼还不知在于朗月歌说什么的苑九思。

心头有点紧张,似在考虑着什么。

其实苑九思除了脾气臭一点、说话不兑现、以大欺小......以外也并无什么不道德的地方。

见他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且眼神飘忽不定,公皙堇目光淡淡扫过前方那卿卿我我的两人。真是什么体统?可唇畔的笑意更深,语气十分和煦:“若五殿下忘了,仔细想想便是,不用着急。”

“本......我没忘!”想了想,苑淮南将声音在压低几分,心若有鼓在擂。

毕竟打小报告这种事是他人生头一回做,还当着苑九思的面,不禁刺激又害怕,“我要向大人检举一事,是四皇姐淑仪公主的事。”

“哦?”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全心扑在朗月歌身上的苑九思,怎的二人越坐挨得越近了?他以为自己也是个传统的人,看不得这些,且他还觉着她那身衣裳领口也开得太低。

公皙堇眉峰微微一挑,幽深的眼色里似有一丝悲悯,语中喜怒不明。

他话说得风轻云淡,可苑淮南听着那一个淡淡的语气词。不知怎的头皮就开始阵阵发麻,心里一虚,就不由后悔了。

正估计着打退堂鼓,他却听见公皙堇继续漫不经心地道:“说来听听。”他好似还是有兴趣的。

咽了咽口水,苑淮南混不自知他如他手里下的一个小啰啰。鼓鼓腮帮子,苑淮南大着胆子道:“大人兴许已经知道,四皇姐与三皇姐柔德的字是极像的。”

公皙堇听着,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苑淮南见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没切中要点,遂直截了当地讲:“四皇姐的课业其实一直是柔德皇姐代做的,若大人不信大可好生比照一番,毕竟这世上是不可能......”

“此事可有其他人知道?”他始终淡然的语调中自有一股威慑力。

这个问题倒问得出乎苑淮南意料。

一般来说,得知这样的事后不该先立即抽出头日交的功课,看看他所言的虚实吗?

但苑淮南还是乖从地答了:“除了大人,本殿并未告诉过其他人。”

他数次想象过他人知道此事后不置信的神色,他也想过面对别人的质疑自己该怎么回应。

可公皙堇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不曾有。

苑淮南皱皱眉,难道他早就知道?脑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

终于,听得他这句话后公皙堇才微微颔首。而后几句就将他打发走了,但最后他好像叮嘱了一句——继续看着?

除却这个小风波,这一天国庸监众人皆相安无事,大家都学习得很是愉快。

苑淮南坐回位置真真就后悔——他万不该如此鲁莽地把自己唯一一个把柄交了出去,自以为很重磅的消息,甚至波澜都未曾掀起半分。他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失落。

·

本来下学后朗月歌想同苑九思一齐走的,外臣无另不能在宫中久留,莫说朗月歌还算不得臣。但他想着二人虽道不同,但至少也可以一同过一个南屏朱桥,总归还是能多看她几眼。

可苑九思怕太招人眼。毕竟今日午时自己破天荒地与朗月歌话了一阵话,已惹得不少人侧目。

人多口杂,万一传进聂贵妃耳朵里也不是不可能。她需得注意一番才是。

***

一反往常的敲钟便跑,苑九思今日磨磨蹭蹭地拖延至最后几个还没有什么要走的意思。

其实她倒不是要留下来问锦帕的事,早在一炷香前她就想通了,那方帕子已被他捡着许多天,若真是要怎么样他早就如何如何了,犯不着这么久后才来示威。兴许她以为的威胁,公皙堇并未放在眼里。

苑九思总觉得起先苑淮南上去的那一趟,说的东西多半与她有关。

只可惜两块地不仅隔得远,那方声音还小。她并没听见苑淮南说了自己什么。

若是公皙堇要找她,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把自己叫住岂不是有些丢脸,指不定人家以为她又不安分犯了什么事,尤其是在朗月歌跟前。

所以她留在最后是一种无声试探。

拖延至国庸监都没了人。苑九思就慢吞吞起身要迈出门槛时,果然,那个微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叫住了她,“今日微臣讲的学,公主可有听懂?”

19.身归何处

苑九思倒不打算过去与他啰嗦,让花笺收拾好自己的纸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遥遥敷衍他:“大人讲得很好,学生听得明白。忘大人莫焦莫燥再接再厉。倘若没什么事,学生先走了。”

说罢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幸在公皙堇也未再拦住她。再接再厉么?他面上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直到苑九思步出国庸监的殿门,才终于觉得背后的芒刺散去不少。

天色蔚蓝,她走在路上总爱想些什么,于是一边踱着步子一面算计着时日。

等些日子皇姐的亲事定下后,国庸监就只有她一个女学生了。朗月歌也该是入朝为官的年纪......想到此,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蓝底的牌匾。

要不了多久,她喜欢与亲近的人都不能再日日见到。

正想得入神,花笺忽然拉了她一下。疑惑地转过头,花笺暗暗朝她示意。

不远处的桥上,有男子身长玉立负手站在桥边。

“朗哥哥?!”看清人后,苑九思快步走过去。脚步轻盈,嘴上却不住埋怨,“你怎的在这儿等我?若是晚了出宫的时辰怎么可好?”说着她觉着有点害羞,小声辨道,“明日也是能见到的呀......”

知她是在担心自己,朗月歌温和地笑笑,眉眼温柔:“我等会儿要去太子殿下宫中。事前有陛下应允,不急着出宫,所以就在此等候公主。”

“原是这样。”苑九思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后朗哥哥直接唤我名字就好,就你我二人时不必守那些规矩。”

朗月歌唇角微弯,勾起的弧度很好看,十分顺从地叫她,“九思。”

因要看她,朗月歌的头一直低垂着,那声“九思”好同在她耳畔的情人呢喃。然而事实确然这样。

苑九思蓦地就想起他第一回叫她名字的时候,他同真知子背那段话——君子有九思。

只是那时给她的触动远不及现在半分。

·

手中摩挲着一枚沁凉莹润的玉珏,似还带着几分他余下的温度。他说她既投桃,他也应报李。那枚玉珏苑九思认得,是他日日随身携带的。

见人走了,花笺发自肺腑地感慨:“原朗公子也时兴这套!”

脚下一顿,苑九思斜睨着她,“你还看过谁使这套?”

花笺也感觉自己最近的感慨特别多,也许和这个躁动的季节有很大的关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想想后她挤眉弄眼地道:“奴婢见那种书上写过。”

苑九思一听便不乐意了,她竟然背着她看那种书,行径这样不仗义。不满地看着她,苑九思一脸恨铁不成钢:“花笺,你还是多读点正经书罢。”

语稍一滞,她干脆停下身转过去拍拍花笺的肩膀,那双水雾朦胧的眼又换了一种诚挚地看她,“本公主到底是为了你好,你可知你看那样那样的书被母妃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为了你的身心健康与人身安全,回去便都交由我保管!”

说罢她步子快了许多,带着一些期待。

苑九思回到宫中,从旁边路过正殿时隐隐听得里头有说话声,是母妃与川穹。按道理她本该回去换身衣裳再过去请安,可两人话里的内容让她不由驻足。

“......若说朝中青年才俊,首数上卿大人。可是这位上卿性子不近人情,公主嫁过去恐是不易相处......”

几个音便勾起苑九思的好奇心,她虽听得不尽然,可隐约还是能明白个大概。

无声示意花笺盯紧四周,她悄声走过去小心地趴在窗台上,将耳朵贴住缝隙,欲竭力听仔细一些。

里间聂贵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上回殿考时本宫对他有些印象......后来他还帮九儿求过情,让九儿跟着柔德出宫去......”

听到这话,苑九思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汉真是公皙堇?

这个讯息委实来得太突然,她还来不及消化,聂贵妃又继续讲下去:“其实光禄寺少卿魏礼倒是不错,官职虽不高可胜在年纪轻、稳重踏实,家中也算是名......这本是陛下与本宫替柔德看的,可她......”

“公主!”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来的毫无防备。

花笺到底还是没有拦住人,苑九思懊恼地扶额。

兰猗今日有事替苑九思打点,一整日都留在允阑轩。但心中到底记挂,掐着下学的时辰就开始等,等了半晌却迟迟不见人回来便出来看一看。

见苑九思似头疼地捂着额头,兰猗以为她不舒服。

近日天虽然暖和许多了,但寒意没没彻底消褪。遂她忙跑过去扶住苑九思。

怕有其他宫人过来,苑九思干脆佯装不适任由她扶着。

拉着兰猗与花笺几步走开,苑九思才暗吐出口憋了好久的气。

也顾不得抱怨兰猗打断她,她怀揣着一颗八卦心,一手拉一个向她二人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可知道我方才趴在那儿听得什么?”

花笺兰猗面面相觑,不出她意料地一致摇头。

她们懵然的表情大大满足了她,苑九思将她们再拉拢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光禄寺少卿你们可知?刚才本公主听得母妃说父皇替皇姐相中了他!”

“光禄寺少卿?”花笺皱着眉头喃喃,显然没有什么印象,好似名册上都未见过。

走得离瑰延正殿远了,苑九思也渐渐放开些声量。

她如见过其人一般,神色满意地道:“你们不知也是无妨,毕竟本公主也不知。母妃说这魏礼虽官职不高,但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简言,母妃都说好的人定是没有错的!”

这倒没错,贵妃娘娘看人毒辣,花笺鸡啄米般附和地点头。

说着苑九思又像想起另一事,不免背着手嗟叹:“还有一事本公主也是才得知。前几日我之所以能随皇姐出宫,是有人替本公主求情,你们可知求情的人是谁?”

“难不成......是公皙大人?”花笺见她面上尽是怅惘,犹疑着道了出来。

刹时苑九思惊愕地瞪大眼,反问:“你怎的知道?”

她左思右想,都觉不和情理。花笺怎的这样轻易就猜出来了?她还想看她们同她一起质疑的模样,这样她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花笺有些为难:“诚如公主亲口说过,奴婢就以为上卿是一位好人。”

如此看来更是了,现在任谁也动摇不了公皙堇在她心目中的好人地位,花笺崇拜的粉红心又快速“扑通”几下。

苑九思撇撇嘴,难得地不置可否。

***

父皇的旨意还未下来,苑九思心量苑西荷定也还不知魏礼的事。

允阑轩外的红梅林花已经谢了,铮铮铁骨上已经绽出新绿的芽,看上去煞是可爱。看得苑九思嘴角都不自觉带上笑意。

更过衣后,她带着花笺过去正殿。

聂贵妃正半阖美眸,惬意地品着茶碗里的明前茶,汤色幽碧,一室清净。仿佛适才并未与川穹说过话一般。

行礼之后,苑九思坐过去亲热地挨着她,八卦的心又开始骚动,想多从聂如扇那儿知道些什么,于是斟酌着问她:“母妃,皇姐的事您可知道了?”

聂如扇瞥她一眼,茶碗搁在紫檀小桌上发出清脆的轻响,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感情,“柔徳那丫头让你来问的?”这可委实不像她的性子。

头摇的似拨浪鼓,苑九思一口否认:“皇姐从未教我问这些。孩儿不是自己好奇么,我听嬷嬷说若皇姐亲事定下就不会再去国庸监了,到时候孩儿没有说话的人。”

纤细白腻的指尖勾勒着银丝茶碗上精致的纹路,聂贵妃神色淡淡,“九儿你年纪不小,凡事自己多自己想一想,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你父皇旨意未下其中变数岂是旁人能左右?”

“再者,事情总会向好的地方走,你如此,柔徳也一样。”对柔徳的事,聂贵妃似乎并没有说的兴趣。

知母妃不会再告诉她,苑九思也不再强求。

从瑰延宫出来,她没回去,反而一路向娴吟宫而去。不告诉她也罢,该听的适才她都听见了,苑九思捂着嘴巴偷偷笑。打定主意要去找柔德话一话她未来的如意郎君。

苑西荷这阵子虽一切如旧,未表现出什么。但作为妹妹她到底能感受她几分心思。

·

银朱将苑九思送至回廊外,目送她离开。见人走远以后,她缄默回至殿中。

“回去了?”聂贵妃轻声问了一句。

恭谨地立于一旁,银朱答得字句清明:“回娘娘,公主出去了。”

“真是被听见了?”聂贵妃似自言自语地说着,眼色莫测。只是不知她听到几分。

川穹静静站在一旁,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20.天之骄女

娴吟宫,陶然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自公皙堇说她的字露锋过多,苑西荷便有意避免。只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

静静练着字,苑西荷神思却在远游,自出游之后,后宫中再没有半点音讯传出。眼下朝堂宁静,却无其他紧要的事。

甚至没人在意她年已及笈,她的归属着落似被人抛之脑后一般。若不是日日梳妆对镜看着束起来的发髻,苑西荷几乎也要以为那日只是她的一场梦,一个错觉。

只是梦境那样真实,她享尽万民拥戴,那一刻她终切实感觉到自己尚为天之骄女。

悬肘运笔的手一滞,苑西荷抬头看向正替她磨墨的翠裳婢女,忍不住询问:“款冬,你说是不是本公主太心急,叫聂贵妃看出了端倪?”

此时苑西荷清丽如出水芙蓉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眼神沉沉,神色格外凝重。与平日的温婉可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研着磨款冬试图打破沉闷,细声打趣想宽慰她:“陛下定是舍不得公主,还在仔细替公主挑驸马爷,事情才迟迟未定下呢!”

“仔细挑选?”苑西荷咀嚼着这几字,换其他时刻倘若有人这么调笑她定害羞极了,可是这此时......她颇怅惘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有些茫然。

她自嘲一声:“若是真的记挂在心上,早早就会留意着,哪会临到头了还不知选谁?”

见她有隐隐的自弃之色,款冬不知怎样劝慰才能使她宽心。遂大着胆子道:“公主不若与婕妤娘娘说说?这宫中最担心公主的莫过于娘娘了,实在不......”

“那你可知道父皇有多久没来过娴吟宫?”苑西荷面上浮现几许冷意,像是自嘲般冷笑着打断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你不知,可是我都一一数着。”顿了顿,她觉着自己语调委实太生硬,耐着性子又道,“且母妃本就浅眠,夜里时常睡不稳,与她说这些不过是徒增人烦恼。”

款冬默默看着她,想道她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本张嘴要讲,可忽觉满口苦涩。苑西荷的事在很早前皆样样是她自己拿主意,她只是个婢子,只怕多说也是徒劳。于是话语一时尽哽在嗓子眼儿中。

半晌,款冬讪讪垂下头收口。

心中浮躁,定不下心绪。苑西荷盯着墨汁氤氲开糊成一片的纸,面上难得地出现一丝忿色,拿起桌上几张纸揉成团就朝门口掷去。

纸团被扔出门外,在门栏口滚了几圈才不动了。

“这样好看的字儿,被糟蹋了多可惜!”门口一声巧笑,一个身着青嫩的芽色衣裙的美人迤迤而来,脸蛋尖尖,柳腰纤纤,裙裾上团团锦簇的白蔷薇开的极艳,她弯腰拾起。

苑西荷坐着纹丝不动,语调沉沉,看想来人的面上已写满不悦,“安美人。”目光不留痕迹地掠过守在门口的枳实,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仿佛不曾觉察她的不欢迎。

安沁兰兀自替她将皱巴巴的纸抚平,放回旧位,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那未干的墨迹,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也未看门口一眼,她抬起头就笑盈盈地辩解:“公主可莫怪枳实那丫头,是嫔妾不懂规矩,走得快没打招呼就闯进来。害婢子遭了骂,瞧她小模样真怪可怜的,嫔妾看着都心疼。”

“安美人误会了,本公主只是习惯了娴吟宫的清净,一闹杂就觉头疼不适,心里烦闷而已。”

将手中羊毫在笔洗中洗净后,苑西荷缓缓起身就要朝里间走去。显然没有与她虚与委蛇的心思,或者说在她眼中这个人并不值得。

见人要走,安沁兰也不拦,只娇娇笑了,梨涡浅浅音似银铃。

站在原处,眼儿柔媚,愈发显得腰细楚楚。

“嫔妾知公主烦忧,可公主还是要以千金贵体为重。”

听着那串婉转的音色,苑西荷不由得睨她一眼。想了想终顿住脚步,面色缓和几分,“安美人有什么事不妨说吧。”

后宫中不缺美人,却许久不见她这样风姿别致,又鲜嫩的,只是较之聂如扇――

苑西荷垂下眼帘,这一颦一笑风尘气究竟太重了,果真不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可打量着她的脸,苑西荷忽觉着就白白埋没在也是可惜。

一直以来她见不来安沁兰的狐媚油滑,尤是不耻。

好在这女子也是识趣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对方竟找上门来。古话有说“物以类聚”,或许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见得有多高洁,苑西荷不动声色地想。

安沁兰美眸一转,“嫔妾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在晚香阁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罢。”

话出了口她才似觉不妥,拿帕子半掩瑰红的唇笑道:“嫔妾这张嘴就是比旁人欠了些,该打!如有冲撞公主的地方......”

“不妨事,”浅浅瞥她一眼,苑西荷转头柔声向款冬吩咐,“愣着做甚?还不去给美人斟茶?”

得了款冬的应声,苑西荷才对安沁兰露出笑:“美人快言快语性子直爽,本公主怎会不悦?说起来父皇身侧到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美人这样标志可人了。”

对于夸赞,安沁兰倒谦虚起来,伸手拨了拨鬓边的细发,无意地随口就是一句:“嫔妾蒲柳之姿,怎比得上贵妃娘娘与婕妤娘娘?嫔妾有幸与贵妃娘娘同生长于柳城,却及不上贵妃娘娘半分。”

苑西荷品着她的话,虽仍不有什么笑意,但说起话终归多了几分亲切:“难怪安美人模样性子都这样好!柳城果真是个毓秀之地。美人且放心,贵妃娘娘宅心仁厚,看在同乡的面上,必不会薄待美人的。”

“嫔妾岂能有福分入贵妃娘娘的眼?听闻后宫之中除了淑仪公主,娘娘最疼爱的就属柔德公主您了。”

“疼爱?”苑西荷语意不明,有如反问。

扫了一眼旁边立着的款冬几人,安美人欲言又止,低低叹了口气。

看着她的眼,苑西荷目光未偏倚半分,淡笑着:“我听淑仪妹妹说兰香阁新调出了几样新的香,味道极是好闻。款冬,你带几个丫头去替我取些来。”

见人都退下去,安美人才接口回忆起往事:“说起调香,贵妃娘娘才是个内里行家。当初在家中嫔妾就听说过娘娘的芳名,真真是艳绝柳城。”

“嫔妾的表哥就认得一个,那人样貌学识什么都不错,就是好笑得很,总口口声声说曾与娘娘......真是痴人说梦!”

端起杯子饮水润嗓后,安美人才娇俏一笑,只是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过管他的呢,恐是个患有臆症的可怜人罢,也不怕嘴碎送命。天底下的祸事,哪件不是从嘴里露出来的?”

“可不是?本公主见过许多乱嚼舌头最后命都没了的女子,倒不知道现在的男儿嘴巴也这么不干净。”

苑西荷十分附和地点点头,如说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般。

此时她已经恢复往日姿态,柔柔浅笑,十分温和。

21.昔我往矣

“公主、安美人,淑仪公主来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两人正说着话,款冬就在外间敲敲门,小声喊了一句。

安美人听得,扶着椅子徐徐站起身,斜了外头一眼,便捏着有点发酸的胳膊边笑着:“看嫔妾这张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总是忘记时辰,既然淑仪公主来了,嫔妾也不再搅扰,先告辞回晚香阁了。”

点点头,苑西荷算是应下,“安美人平时如果没什么事,大可多来陶然居坐坐,你也看见的本公主常一个人在这儿怪冷清,多个人说话也好。”

说着几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安美人如花般的年岁,浪费在晚香阁煞是可惜,四月寒食节要去普陀山祭祖,美人也可提前准备准备。”

苑西荷稍一顿后,多了些迟疑,“至于方才说的那人,美人还是让你那当差的表哥管住他嘴才好。毕竟是条人命,平白送了这世间岂不又多一桩杀孽?”

“公主真是菩萨心肠!嫔妾谢公主提点。”饶富深意地看她一眼,安美人嫣然而笑,乖顺地答应。

矗立在原地看她走远,苑西荷脸上的笑逐渐僵硬下来,点点褪去直至消散不见。

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倏地,她扯出袖子中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起来,但一股令人恶心的黏腻感始终挥之不去。

木然直视搓得微红的手,她凛声喊道,“款冬,去打盆水来替我净手。”

?

苑九思进门的时候,苑西荷正呆坐在书案前思索着什么,目光还有些迟滞。

屋里的窗棂全都开着,有微风吹进来,裸纱窗幔阵阵临风而起。瑰色斜阳打在雅致的小轩屋中,竟渲染开几分淡淡的薄凉。

走过去替束好散开的窗纱,苑九思欢喜地叫她,“皇姐!”瞬间打破了沉寂。

“我方才在母妃那儿听见些事,就立马过来找你了。”她嘴巴管不住,一见苑西荷便迫不及待地讲起来。

“淑仪来啦,贵妃娘娘说了什么?”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苑西荷一时笑不出来,迅速挪开脸故作轻松地勾勾唇角,神态有些勉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也没觉出她的不对劲,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苑九思捡起碟子里一块梅花状的小糕点尝了尝,虽不比上瑰延宫小厨房做的,但酥酥糯糯倒也香甜。

她摆着手很是得意地讲话,“母妃她哪会和我说那些?是我趴在窗外头偷偷听见的。”

将手上碎屑擦干净,苑九思神神秘秘地行至苑西荷身边,抿着嘴直笑,“我听得父皇为皇姐相中的驸马爷是谁。两只眼睛啊,两条......”

“是谁?!”苑西荷的手刹时紧紧攥起来,声量忍不住就高起来。

似是不信她有这样大的反应,苑九思被吓得怔着不动,有些错愕。

察觉自己的失态,苑西荷垂下眼睑不甚自然地笑笑,“是姐姐失态了。”

苑九思倒也不在意,对她报以理解的目光:“此时若换做我是皇姐,有人敢戏耍我,本公主一定恨不得扒了她。”她自顾自笑起来,“哼哼,皇姐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么?”

对于她拐着弯说自己苑西荷像是很不满意,伸出指尖点她的额头,佯怒道:“扒你倒不至于,可若是再逗皇姐玩儿,我这就把你赶出去!”作势也足,还真把她往外撵。

苑九思先是讶异地看着她,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她巴掌一拍后便躲远了。

声不大不小地就叫喊起来:“原是这样!那本公主真得先为光禄寺少卿魏礼大人道一声好,皇姐这样刚烈的性子嫁过去铁定会把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啧啧!那位大人可真是......唔!”

还未得意完,苑九思就被追上来的苑西荷捂住了嘴,看得柔德又羞又气的表情,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笑个没完,柔德一急干脆转身往里走不再搭理她。

苑九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两步赶上去拉住人袖角,心头忐忑地哄她:“这些都是我冒着胆儿偷偷听母妃和川穹说的,皇姐竟不领情。母妃说魏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材,官途无限,习性也好家中并无其他姬妾,还是个......”

话还没说完,苑西荷就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刚苑九思说的时候她看上去状不在意,其实一字不落地都听了下来。

朝中几位肱骨中确然有一魏姓之臣,家中幼子年纪轻轻就在朝为官。

倘使不错应就是魏礼了,如果这话聂贵妃明着说给苑九思听的她兴许还不相信。可淑仪说她是偷偷听得的......

看她乐了,苑九思终于才放心下来,拉着她胳膊想讨赏:“我是头一个听得风声的人呢,听得就马上过来了,可皇姐竟然恼我,你若不好好谢我淑仪一定不依!”

心中一直压着的事终于有了个着落,苑西荷含着笑替她理歪了的衣襟,满口答应:“你不是垂涎我那锦鲤海棠样的荷包许久了么?赶明儿就替你做一个新的,可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由着她给自己理衣裳,苑九思小声嘟囔,目光一抬看见她专心致志一脸温柔的模样,“皇姐会一直对我好么?”

“当然。”

她笑得和煦,宛如阳春。

***

春风十里,万物生。但苑九思心头很难过。

两日前南平有加急的信件送来。

南平震灾,城中房屋大片倾塌,百姓死伤人数过百。陆路通不了,都是人走水路带出消息。等到皇城已是将近一月之后。

宣帝连夜召重臣入宫商议,国库拨银万两,物资千斤。

其中太子极力举荐朗月歌任九府巡督一职,上卿公皙堇亦谏言附和,宣帝最终首肯。命其与按察使王勉共赴南平赈灾安民,治理灾情,即时整装出发。

苑九思将要入睡便听到南平灾情严重,朗月歌深夜入宫的消息。她百思不得其解,朗月歌尚无官职,陛下召见应轮不到他啊。莫非此次派遣――

他已到弱冠之年,后有太子撑着,前边儿国庸监中的真知子一直又对他称赞不绝,委以重任不是不可能。

最近没再烧碳火,有风吹来,苑九思就觉得身上总发冷。心中左右不踏实,她对着花笺兰猗一阵软磨硬泡,不管不顾地穿上花笺的细花绣裳,胡乱扎了个婢女的双环髻样式就偷偷跑了出去。

怕人多惊动聂贵妃,她愣是没让人跟上来。

月上梢头,月华如纱。

春日晚上的寒气十分重。苑九思小心避着巡逻的侍卫与来往的宫女太监,稳着踉跄的步子绕过层层宫墙。

夜晚的皇城静得可怕,头一次夜里独自出来,一路上她腿脚都在发软打颤。

战战兢兢,双手为取暖不断相互搓磨。

摸着夜在出宫必经的白玉廊桥下蹲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半个人影,这处离宫门和前殿都有好一段距离,守卫相对来说没那么森严。远远望去那宫殿里还亮着灯,应是还没商议完吧。

大概是晚上吃得不多,她现在又冷又困还有点饿。

苑九思脑袋昏沉,累得眼皮子不停打架,心头盘算着若是待会儿看得他还好,要没机会见上......她甩甩脑袋,低低呸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她都以为聂贵妃要来捉自己这只妖怪回去时。远处终于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苑九思迷糊着打起精神悄悄站起来。

踮起脚尖向那方望去,只见一行身着官袍的人陆陆续续从威严肃穆的议政殿中出来,皆是行色匆匆,面色沉重。

南平灾情定是很严重吧......苑九思提着纸糊的灯笼,老远就在人群中看得他。

如玉公子此时眉峰紧锁,苑九思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心中愈发不安。她甚至想马上跑过去问一问父皇与他说了什么。

正寻思着要怎么去叫他才不会惊动旁边的人时,那边已有一人率先发现了她。

那身紫袍在黑夜中浓得化不开,瑰丽而妖异。

远远的,苑九思看不太真切公皙堇的神情,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她有些央求地看着他,若是认了出来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一说。

可是那方,他讥讽地勾起唇角。

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决绝地将头转了过去。

22.夜半偷香

那行人渐渐走远了,逐渐消失在重重宫门尽头,宫道上只剩一路明明灭灭的灯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苑九思站在原地看着朗月歌的背影,几次按捺住冲过去的想法。再三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多了,明日他们都还要去国庸监,如果有事他一定会和自己说的。只是她太莽撞太心急,才在夜里跑出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神色木然地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走远,身后突有一道气力牢牢拉住她。

挣扎之中手中灯笼里残喘的火苗几番就熄了,苑九思一惊下意识就要叫,那人却先她一步动作,捂住她的嘴。

无垠暗夜里棠紫色的衣袂翻飞,直到苑九思低头看清那抹熟悉的颜色,才微微定下心绪。

刚要发话质问,身后那人却揽着她的腰,几步就俐落地将她带入桥下的暗处。动作快得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边刚藏匿好身形,外面刹时就通明了一片,转角处一队巡逻侍卫齐齐而来,不时夹杂着些微说话声。

暖融融的火光溢进暗处。

借着微弱的光,苑九思清晰看得他下颌硬朗优雅的线条,有如精雕细刻,疏狂而冷峻。

察觉她正望着自己怔神,公皙堇垂下头,狭长的凤眼中都噙了笑意。

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颊,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情绪。“知道害怕了?等了很久?”触到那染了凉意的小手,他压低声音问她。

不问还好,一问她鼻子就发酸心里犯委屈,等那么久还不是没能上前问一句,只有远远地看着。

许是方才公皙堇带她的那几步动作太大,还不等人先说话,苑九思扎得不怎么严实的头发倏然先散开。鸦云般浓密的青丝刹时倾泻在公皙堇修长的掌心,微凉却柔滑,牢牢缠着他。

头上那簇简单的珠串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在地上转了几圈,滚远在外头的道上。

苑九思没说话,神色僵硬地看着掉在外头的珠花。想去捡回来但又不敢。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那紫色的袖角,用力得手指边缘都微微发白,头一回夜里一个人出来说不怕是骗人的。

不甚在意地一笑,公皙堇缓缓松开自己虚掩着她嘴唇的手,倒不怕她真的喊出口。

只是挪开时,那微微翘起樱红菱唇在他掌心落了一个浅浅的吻,挠得他手心和心头都微微发痒。(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外头有些嘈杂。

公皙堇躬身把她护在怀里,神色莫测。

脸颊贴着苑九思的头,因二人靠得极近,有阵阵清冽而微苦的淡香气悄悄钻进他的鼻翼。似怕再惊了她,公皙堇声音竟意外地带了几分温柔,浅声问她:“珠花是你的?”

苑九思看着他,无声摇头。

“那就不管它。”含着笑,他说得极快。

守夜的侍卫渐渐走来,外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只听一声疑惑的声响后,外头似有人发现了她掉的东西。

苑九思无助地抬头看他,原本满腹的疑问都忘了,只知伸手去拽公皙堇的袖子。

那副紧张无措,又尽是依赖的模样着实取悦了他,让人不能不起戏谑的心思。

公皙堇也不迟疑,微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已到子时,公主穿着宫女的衣裳偷偷跑出来,就为了私会深夜进宫的臣子?”说起其中两个字,他尤是暧昧地咬重了音。

兀自笑笑,他讲得漫不经心,“既然都有胆子出来,还怕被发现吗,嗯?”那尾音拖得微长,在沉沉夜色中显得低哑且诱惑,比夜里出来吸.精气的山鬼还要勾人,而她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俏书生。

浅淡的呼吸喷薄在苑九思的耳根,湿热而黏腻。

她想退开些,却没有可以避的地方。

外头来来往往的侍卫巡逻声还没散。

苑九思半晌都不敢吭一声,四肢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苑九思渐渐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瞪着水雾氤氲的眼警惕地看他。

因夜里出来得匆忙,她脸上半点脂粉未施。在此时朦胧灯火与皎白月华下,雪色肌肤反愈发显得细腻如盐。头发乖顺地披散在身后,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茫然又无助,纤长的睫羽不停扑扇,柔软无声,可怜得怪招人心疼。

没了平日的跋扈,难得地又娇又乖。

白玉旱桥下空间狭小,公皙堇站立极为不便,为了迁就她不贴她的身,一直几近半俯在她身上。

他稍隔开些距离想看她的眼,二人面颊之间就只间开了几分距离。

想起掌中还带着余温的吻,公皙堇不自知地描摹起她圆润饱满的唇形。

一时间连彼此呼吸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巡逻的声音逐渐远了。听清他的混账话苑九思就回过神来,一抬头便对上他猖狂恣意的目光,那眼神让她不安极了,只想快些逃开,“就算要见,本公主想看的人也不是你!”别开脸,苑九思语音忿忿。

“朗月歌?”收回眼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公皙堇也不恼。只是身子俯得更低,双眸深邃杳不见底。

凉薄的唇瓣几乎擦在她脸上,有意无意地撷香。

有微微的甘甜,在引诱他。

“可公主此时和微臣如此亲密地在一起。公主说若你心心念念的朗哥哥知道这些,会是何神......”

还未说完,他手臂上忽然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听着威胁,苑九思又气又怕。只是一时冲动张嘴咬下过后,她就明显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十分糟糕的错误决定。

漠然看着手腕间那道极深的牙印,公皙堇眉头也未皱一分,反而勾勾唇角,笑了。

只是笑得格外阴沉危险,叫人看得心底发怵。

偷偷瞟着眼他的表情,苑九思不由自主地就畏缩起来,此时她真宁愿被外头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去,也不愿再留在这儿,“我......不是,不是故......”她嗫嗫嚅嚅,指甲都掐进自己的手掌里,生生急出了哭腔。

只是不待苑九思话吐清楚,她的下巴忽然就被人掐住,力道虽不至于弄伤她却也不小。

“臣记得公主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现在惧成了这副德行?”他神色散漫,像极一只刚吃饱喝足,闲得无事便将老鼠堵在墙角随意折腾的猫。

可是我怕神经病啊!

苑九思被掐得有些疼,差点就脱口吼出来。好在她尚存几份理智,两眼就泪汪汪看着他,只敢在心底在咆哮。

“这就哭了?”借着微光,骨节分明的手温柔地替她揩去眼角盈盈的泪。公皙堇似颇为心疼地道,徐徐贴近柔嫩的樱唇,留下一声低低的叹息。

“可是怎么办?我这个人最是锱铢必较,公主得让微臣咬回来才算不失公允啊!”

见公皙堇不像是玩笑,苑九思卯足劲儿恨恨推开他。趁他一个不注意手脚并用,狼狈却意外顺利地跑开老远。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一个自以为算安全的距离后,苑九思一手撑着腿一手捂住几乎要蹦出来的心,才回头望一眼。

枉她差点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好人。苑九思气得浑身哆嗦,也不怕被人发现了,脚一蹬鼓起嗓子就吼过去:“你个无耻之徒卑鄙小人!你且等着!本公主明日就向父皇上奏参你一本,不把你拉下马......”

还来不及想一想该怎么骂下去,远处就传来一阵熟悉的骚动。

苑九思错愕,瞠目结舌看着那身形矫健,潇潇洒洒消失在黑夜中的人,她还呆若木鸡地留在原地。

足足顿了有三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头大叫不好。

慌乱中赶忙挑了个方向,蒙住脑袋飞似地逃了。

***

依照公皙某人的说法――她与臣子私会。私会时未被发现就已极好了,可作为一个事事竭力要求完美的人来说,回去也要顺顺利利。确然她是有惊无险,虽苑九思路上已拟好借口,无非就是夜里遭了夜游,婢子们不敢动她,所以游出来了。

有幸,这个蹩脚的借口没能派上用。

苑九思回到允阑轩,一进门就看得兰猗立在门口抖得和筛子一般。

“是我!”捂脸低叹一声,委实是她今夜惊吓过度,不适宜再动心绪。遂也不与兰猗多言,和衣就躺在床上。

“公主见着朗公子了?”花笺替她脱下绣鞋掖好被角,柔声问她。

她声音很轻,夜里听起来像潺潺流水在淌。

苑九思并不说话。“夜深了,公主明日还要早起去国庸监呢,早些休息吧。”花笺见她神色不对,快速劝了几句就缄口不再多言。

盯着头顶藕荷色的鲛绡帐,苑九思突然闷闷道:“明儿莫叫我,天亮堂了你就去国庸监和公皙堇道一声本公主夜里遭了梦魇,精神不好。”

“夜里梦见有罗刹索命。”

花笺以为她又在耍性子想赖床,正欲装作没听到悄悄退出去,却听见她又继续唠叨。

“还是个穿紫衣裳的鬼,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可怖极了。”

“罢了!早晨记得叫我,本公主要去的......本公主还要去见......”

“......”

终于睡着了,花笺嘘了口气。

23.夜游夜梦

公皙堇回到府邸时,夜色渐褪,天边已微微泛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古朴简洁的书房有些空旷,除了书楼,这儿就是上卿府最宽敞的一间屋了。

烛台上火光寥落地燃起,烛泪滴滴滚落。

“大人待会儿还要进宫授课,眼下还有些时辰,不若先回房歇息一会儿吧。”身着青衫面容清秀的仆童见他一回府就进书房,就忍不住劝话。这样的熬法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受得了。

公皙堇并不接话,与他淡淡道:“南平灾情严重,但周围尚有相邻近的几座城,消息再迟滞也不至于一月才传进宫中。”

“大人是怀疑其中有人作梗故意推延?”

见光线太暗,青麓又点上盏烛台。一簇橘色火光一跃,室内瞬间亮堂许多。

公皙堇不语。

“属下这就下去安排。”知他意思,青麓就要退下。

许是因公皙堇坐着迟迟没有动作,青麓掩门时动作稍微一顿顿,下意识抬头再望了一眼。

里头的人还慵懒地斜倚在太师椅上,神色淡漠,眼神落在远处。

柔和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形倏有几分说不出的苍凉。像幅能感染人心绪的画卷。

不知怎的青麓头中突然就冒出老夫人的话:这宅子头就你们几个粗糙爷们儿,气氛怪是瘆人。若是有瞧得顺眼的姑娘,赶紧让阿堇早些把事办了......整日多为阿堇娶媳妇的事张罗张罗,留意到哪家有姑娘性子好样貌好的就赶紧提一提,实在不行赶明儿我就进宫求陛下下道......

真当是在集市买猪肉么?

青麓当初转述这番言语的时候颇费了点力气,他每多说一个字屋里就冷下一分。最后他愣是牙巴打颤哭哭啼啼才把字吐干净。

也不知公皙堇有没有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你亦觉得本官很缺女人?”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简单的问话足以让青麓噤若寒蝉。呃,也许吧?不然怎的一说这事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也可能不该说缺不缺,而是公皙堇愿不愿意点头。

若论条件,他家大人长得又好,官途也亨通,平日也有个人样。就是私底下......个中滋味委实难以用区区言语来形容,唯有亲自感受,方可领悟其中妙味。

也要有姑娘受得住这福分啊!青麓戳着手指头哀怨地腹诽。

虽然他受得住,可遗憾的是他是大夏夷国最硬最笔直的男儿。

·

寻思着夜里寒气重,青麓打算去给他端盏热茶。

还未合拢门,一个蛮横的黑东西眨眼间就窜进去。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猫儿浑身皮毛黑得发亮。几下就蹦上公皙堇的书案,爪子随意地拨了拨案头的书,而后蜷缩在案角就不肯再进一步。它拿一双幽蓝水润的眸子看着他,似有怯意,可又分明想靠近他。

懒散地朝后半倚,公皙堇用手支着头,颇有闲情地与它静静对视着。

忽像想起什么,他剑眉一挑,狭长的凤眼就沾上笑意。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温柔,如情人的呢喃,“小朝,过来。”

紫裳瑰丽,人好如暗夜里引诱众生遁入更深苦海的鬼魅。

“喵。”

许是他笑得太可怕,小朝徐徐站起来,警惕地打量他。身子没过去,反而挪动柔软的爪子更退后几步。

见它退后,公皙堇笑意逐渐加深,难得耐着性子诱哄:“连你也怕本官?”

“喵!”不知是不是听懂他说的话,小朝最后大声一叫就屁颠屁颠地跑了,留他一人坐在原处。

青麓端来热茶时,不经意就瞥见公皙堇衣袖半掩的手腕上留着的深深印子,已经发青紫色。据那颜色与半露的形状来看,应是个女子在小半个时辰前咬的。

只是咬的人定是下足狠劲,牙印深得他看着都觉得疼。

他明明记得大人平日最不喜闲杂人近身,可这不仅近了,还让人得了手。

亲密地!带唾液那种!还是个女子!青麓觉得稀奇。同时他更好奇自家大人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逼得人家女孩儿去咬他。

一定是!!!一个激荡人心的夜!

且但凡入宫,青巍几个都会在皇城门外等公皙堇,等人一出来就接回府中。公皙堇的习性他再清楚不过,万不可能沾花街柳巷的姐儿的。

再者青巍八卦功力不输自己,若是他晓得的事,只消眨眼,上卿府定就传开消息。既然青巍都不知晓——由此可断,那女子一定是宫里的人!!

青麓快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哭了,看着公皙堇如玉的手腕,他越发忘情。

真是惹人想入非非。

后宫之中,莫不是哪个俊俏小宫女儿?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宫的,性子这么坚烈,不从都罢了竟还敢咬人。可他转念一想,兴许大人是乐在其中,不然怎会由着人家为所欲为。

自行脑补一番,青麓脸蛋都红了,这你咬我我咬你的游戏,真是有些重口味呢!

他暗里盘算,若等自己知晓那丫头是谁,一定偷偷进宫去帮大人把人掳出来。到时候就让青韵将她洗刷得香喷喷五花大绑地捆在公皙堇的床上......

青巍和他讲过女子一般只要那样那样后,就没有不乖顺从了的。

遗憾的是他年纪不大,尚不清楚究竟要哪样哪样,想来应比较玄妙就是。

总之,这是一个表达自己对大人与老夫人忠心的机会。

平时有什么风头都让青巍青崇几个抢得一干二净。没有展现自己本事的机会,青麓很苦恼。

觉出他盯着自己手腕一直不转眼,公皙堇似略有不悦地抬头睨他一眼。

赶紧将目光收回来老实站好,可青麓还是按捺不住浑身上下每一个跳跃叫嚣的八卦细胞。壮着胆子故意装不晓得地问:“大人是被小朝抓的么?属下去替大人请大夫?”

沉默半晌,青麓几要以为自己是触了逆鳞时。

公皙堇一拉衣袖掩住手,淡淡道:“不必,是被外头的野猫儿咬的。”

“还活着。”

不待青麓再绞尽脑汁地诈人,他就先坦然讲出来,说罢又饶有深意地看了青麓一眼。

好奇心得到满足,青麓赶紧识趣地夹紧尾巴:“那属下先退下。”

他要退下去拉上府里另几个大老爷们儿,添油加醋地八一八大人手上暧昧又可疑的女子的牙印子~

***

翌日一早。

花笺照例去唤苑九思起床,在外头叫了几回里头仍没动静。

她伸手掀开两重的帷幔,进去点亮铜架上的烛灯。

暖黄的光刹时洒满绯色的鲛绡帐。

淡淡火光下,苑九思面上有点发红,发际还微湿。花笺一惊,赶紧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有些高。

又轻轻叫几声没见反应,花笺寻思她大概是昨夜出去吹风受了凉,颤着声正要吩咐人叫太医时,苑九思却半迷半醒地睁开眼。

费力扯住她袖子不让她走,苑九思笑得有些虚弱:“花笺,我这回装得像么?”

花笺轻轻松开她,柔声安慰:“奴婢知道,公主先忍一忍,奴婢这就去取湿帕子。待过会儿太医来了就不会难受了。”

见她一脸着急,苑九思便开始笑,“装的呢,本公主还要去国庸监念学,并无大碍,不准惊动其他人!”说着,一面就翻身下床,死活不要人扶,趔趄着走了几步苑九思回过头去看她,“这不是没事吗?”

脑子被烧得有些糊,左右几下稳住身形。

她心头却在暗骂,一语成谶,当真是罗刹索命了。

·

两相对峙,花笺终又没拗过败下阵。

但临走前仍插得个空隙,偷偷叫了个小丫头去给聂贵妃禀报。

轿子颠得人难受,但苑九思怕花笺又找着借口反驳自己,愣忍着没吭声。心头庆幸还好早晨没吃下什么东西,不然依着这状况一定得吐出来。

“公主不若咱们回去吧,奴婢先替您去一趟,回来一定仔细说与您听。”花笺跟在外头始终不放心。也不知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当该休息时候她偏要来念学,传个消息也不愿假借人手,今晨偏要亲自来一趟。

在轿子头闷了半晌,久得花笺都要掀开帘子看一看,苑九思才鼓着劲咬牙挤出一句,“你倒回去试试?我困得很,没到就莫叫我。”瓮声瓮气,鼻音有些重,听上去虚弱得很。

花笺在心头叹一声,走快几步,绕到前面吩咐抬轿的小太监再走稳走慢些。

轿撵徐徐稳当下来,没再那么颠簸,苑九思瘫在里头真觉舒服不少。

因走得太慢,到国庸监时时辰已经延误了,里头公皙堇也未等她,已经开始授课。

还在门外,苑九思就听得一个微低哑的声音传来。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刹时就觉得那字字如魔音,贯耳地轰轰炸响。

幸而平日她坐得靠后头,花笺悄声扶苑九思坐下时还算低调,没怎么惊动前头的学生。

公皙堇只当没看见她二人一般,说话的语调也不曾变半分。只是晃眼间看得苑九思形容憔悴病怏怏地,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精神如此不济,是被他吓病的么?公皙堇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

底下苑九思也不搭理他,连正眼也不曾看他一眼。全然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羞赧?

他平日在书房里坐着偶尔也会听见青巍向青麓青崇他们传授东西,虽然没放在心上,但总还是不知不觉地记了一些。遇到类似情况,难免拿出来作个比较。

本坐下都直接趴下了,苑九思忽想起自己带病都来的目的,揉揉有些重的脑袋,又勉强打起精神。手支着脑袋满怀期待地抬头望了一眼斜前方,只见得那位置处空空。连应该搁在桌上的墨砚都已经被收走。

神色倏然一黯,心头五味陈杂。

果真已经走了啊,甚至都没与她说一声。

颇是忧愁地重新伏回桌子上,苑九思本要静一静,自己抚慰一下受伤的心,可耳畔公皙堇一直嗡嗡嗡地不停歇,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声音。

苑九思听得脑袋越发昏沉,头一回觉得他聒噪得这么让人烦躁。

眼下自己刚来,说立刻走总是太得罪人,虽他们已经彼此得罪了。

尚存有一分理智,苑九思直接忿忿蒙住头。

“淑仪?”半晌,苑西荷瞧见她打一进门就一动不动地,伸手轻轻推了推她。

只是她还没使什么力气,苑九思却像没骨头一样,立即就软软地顺着桌子整个人都滑下去,完全没有意识一般,眼睛还紧紧闭着,脸上是不正常的烧红。

“公主!”花笺手忙脚乱地去拉她,失声叫了出来。

再摸摸她的额头,已是烫手。

24.他的软肋

估计是花笺声音太大,那一嗓子吼得国庸监刹时就安静下来。[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花笺正无措地扶着人,但还没待她再出声。

后桌苑淮南立即推了把自己旁边傻愣着的胥墨,他撑着手站起来看情形,一边十分仗义地啐道:“看什么看,腿长跑得快就去请太医啊!”

胥墨这才如梦初醒,慌张应下,拔腿就向外头跑去。

告状那回事他老早就搞忘了,满心只记得苑九思曾对他有多恶劣。

刚被自己不计前嫌的大义感动完,苑淮南一咂摸回味刚才说的话,忽然觉自己好像没讲对。这不是连着把自己都骂了吗?

他眼睛向下瞟了一眼自己身上。

腰以下全是腿,分明是长将要有七尺的趋势。

公皙堇抿唇快步走来,从苑西荷身边擦过,打量着瘫倒在花笺怀中不省人事的苑九思。终于众目之下俯身从花笺怀里接过人。

苑九思脸色红得颇是不正常,迷蒙中眉眼和唇角都微微下撇,许是难受着了,模样可怜得很。

三月的衣衫已经渐薄,她浑身滚烫,公皙堇扶着她背的手隐隐能感觉到有几丝温度透过布料传入他掌心。

“真是不顾惜自己。”叹息几近无声,他眼睑微垂也不多言。

想起想起国庸监后院还有几间空房。公皙堇手臂略一用力,就将人轻松地打横抱起来。头顺势一偏,苑九思的脸正好埋在他胸膛上。

迷迷糊糊中她像是听得谁的心跳,气息清冷,怀抱宽厚。

彼时太阳已经露出一角。

公皙堇稳步抱着她朝国庸监后殿走去。

身长玉立,紫绀袖摆拂碎的晨光散落了一地。

美人腰肢柔如无骨,倚在他臂中。

授课的时辰里宫女太监若没主子应允都不得随意进入殿堂,殿后的小太监适才听得里头那么大的动静,早就在外头候着等吩咐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此时见公皙堇抱着人出来,赶忙迎上去。

“本官记得学监里有备用的治温病的紫寒丹,去取过来。”早晨微冷的光使得他的面容愈发冷峻。公皙堇神色淡漠一丝涟漪也无,冷声道。

小太监一惊,点点头赶忙退下去找药。

?

那二人离开以后国庸监殿中,鸦雀无声。

苑明疆站在原处静静看着公皙堇已走远的背影,目光徐徐又落在苑九思的桌上,眼中情绪不明。他这个皇妹什么时候与朝中上卿搅和到一处去了?

公皙堇的底细早前他就命人试着查过。

此人一直以来清心寡欲,从未听说过与什么女子有半分亲近。古板得甚至府中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可眼前所见,实与传言相差远了。

还是他唯独为这个皇妹破了例?

苑九思与朗月歌的事,苑明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不是知晓详尽,可根底也握了几分。

后宫中聂贵妃独大,苑九思又是个受宠的,若朗月歌能娶得苑九思,于自己继承大统并无坏处。

遂苑明疆偶尔也会留朗月歌在东宫小坐,自己先行一步,却叫他随后过去,时常朗月歌会来得迟一些,但他从不问中间间隙他去了哪里。

有意无意地撮合......

可如果插.进来的人是公皙堇,就该另当别论。

相反,若仅用一个妹妹就博得公皙堇的好感,苑明疆乐意至极。

毕竟他和朗月歌这处不同。

朗月歌就算没了苑九思也会有其他人蜂涌而去,其中不乏较她更加美艳窈窕的女子。

而朗月歌也定会理解自己,仔细权衡清利弊,苑明疆勾唇一笑,复坐回位置不再吭声。

见公皙堇将苑九思带走,花笺忙也要起身跟过去。

刚迈出步子,苑西荷就直接拉住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花笺,苑西荷似笑非笑,“看你模样,是早就知道淑仪身体不适?”

花笺没开口辩驳,苑西荷就当她是承认了。

“既然自己上不了心伺候不好,就别事事逞强碍手碍脚,还是去叫兰猗跟在淑仪身边看顾更妥帖。”情真意切,言辞少不得尖利几分。

甚至一反平日温婉柔和的模样。

旁人皆是晓得苑西荷那温柔的性子,也晓得她和苑九思关系有多好。见她此时如此大变脸色,定是担心过度。遂都道她出于心疼妹妹,气急之下才叱责花笺。

也是头一回在人前遭这样的冷语,花笺咬着唇不发一言。

怕耽误了苑九思那边,她听了话低头就跑出去叫兰猗。才在国庸监外的坝子中跑开些,她就远远看得胥墨与太医院的人来了。

胥墨老远就见得花笺匆匆出来,心下不由纳闷,她不在苑九思身旁呆着,一个人出来做什么。

“幸好今儿大清早贵妃娘娘就知道公主气色不好,前不久才差了小太监去太医院叫太医,我跑着半路就见得陈太医过来。”

左思右想,以为她是等急了,胥墨挥挥手先几句解释让她定心。

看得有人来,花笺才笑笑,只是不大自然。

“咦,你怎还不进去?”胥墨带着陈太医往里走去,看她杵着不动便回过头问她。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蓝底的牌匾,再看着里头仍坐住的几人。

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花笺笑得有几分勉强:“我出来叫兰猗进去。”

***

国庸监里边种着许多木兰,眼下正是花开时节,窗正开着,往外一望就能见得重重白如雪的花瓣。

一树一树开得正盛,密密压枝。

有缓和的光透过雕花窗棂柔柔地打下来,公皙堇正要俯身将人放上矮榻,臂上却突然被抓得一紧。低头看去,苑九思的手正牢牢拉着他。

察觉人要走,她还往他怀里微微缩了一下。

好笑地伸手拍拍她圆润细滑的脸,公皙堇神色不自觉地就柔和下来。

“我不走。”语中意外地带上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像是听明白他的话,苑九思的手渐渐松开。

腾出手替她拨开有些汗湿的发际,公皙堇有一瞬的迟疑,还是从怀中掏出张锦帕给她揩汗。

指尖逐一掠过她的眉眼,他眼带笑意,但嘴上忍不住骂她:“真是个丑丫头。”

冰冷的榻全不如在人怀中躺着舒坦。

苑九思难受地缩着身子,不住哼哼。

这时,方才那个小太监取了药敲门进来。将东西放好,小太监下意识看了眼巍然坐于一旁的公皙堇,心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病了一个就连课都不授了么?真没看出来上卿大人是个这样有人文关怀的人。

但他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退下去。

就着手公皙堇就欲将药丸往她口中送去。

本不是个难事,只是没让他想到的苑九思虽人还病着,但脑子里还意外地机警。

觉出有人喂她东西,苑九思紧抿着唇先偷偷试了试那东西残留在唇上的味道。

吃着是苦的,她当即皱紧眉头,死活不肯张嘴。

“吃药。”见她昏迷中都不忘咬紧牙关,公皙堇忍不住扶额。

硬邦邦地哄了几句都不见成效。

“那下官走了,随公主吃不吃。”委实没有耐心再继续和苑九思耗下去,他直接撂话下了最后通牒。

“......朗哥哥,不走。”

“......”

公皙堇难得的柔情与耐性就被她那声“朗哥哥”唤得烟消云散。

面上一黑,刹时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公皙堇直接就捏住她的下颚。

稍微一用力,那粒黑滚滚的药丸就滚进她嗓子眼,动作干净利落眨眼就完成。待苑九思吞下去后,他连口润喉咙的水都吝啬的没喂,任由她烂着一张脸。

真是越来越丑了,他唾弃。

兰猗走在门口,恰巧就目睹他一连串粗暴无比的动作。

“上卿大人?”防止他继续害人,兰猗赶忙出声打断,心疼地跑过去,迟疑地看着睡得昏沉得苑九思,她脸上一抽。

虽她知道上卿与公主彼此不合,但也不至于相杀至此啊。

毕竟公主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尤其眼下还在病中!

不怜香惜玉都罢,竟还趁人之危!

“花笺呢?”见进来的人是兰猗,公皙堇随口问了一句。

就算心头不悦,兰猗也不敢表现出来。

连苑九思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都怕他,而自己能有什么本事和他斗?忍一时风平浪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苑九思平日教的东西在关键时刻还是顶管用,遂她还算恭谨地答了:“花笺姐姐在外头候着。”

25.春寒料峭

因有苑西荷的话拘着,花笺只能一直守在外头。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苑九思病得厉害,陈太医替她瞧了后吩咐下来,她现在体子虚弱得很,不能急着送回允阑轩。花笺在外面听说后就去隔壁屋里找得几个软垫子,叫小宫女拿进去,让兰猗替苑九思垫在身下。

国庸监的用度比不了瑰延宫,她想着榻软些苑九思躺在上头应该好受点。

天渐渐热了,午时日头渐盛,太阳晒人。

中午稍作歇息时,公皙堇出去正巧就遇上在外边罚站的花笺。

花笺见是他本想过去,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无声地张张嘴,叹了口气。

眼看着人就要走过,公皙堇却忽然在她面前顿下脚步。

“大人。”花笺咬咬嘴唇,有些惶恐。

“即便公主是主子,可你心中也需要拿捏好分寸。殿考时如此,昨夜今日亦然。”公皙堇言语虽算平和,但眉目间是淡淡的疏离与严寒,晦暗难测。

他言简意赅,瞥了眼花笺还是向她道,“兰猗一人看顾不过来,你先进去伺候。”

听着他的话花笺心头意外,苑九思的几件事他竟然都知道得详尽。

“花笺多谢大人。”那丝害怕的情绪被她极快地掩了下去,感激地看着他,花笺连声谢过。

回廊外摆的盆花在阳光炙烤下反射的光有点刺眼。

花笺垂着眼一面走一面思量,昨夜的事照说不该有其他人知道才是,可公皙堇竟然这样说了。

莫非公主晚上是去见得......花笺眉头微皱。难怪昨天她回来就闷闷不乐,还说有紫衣裳罗刹索命,今早一定要再来见朗公子一面才安心。

原真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老天偏爱作弄人,花笺暗想。

走到苑九思歇息的房门外,花笺看见往日常跟在朗月歌身畔的那个仆童也在。想了想,她将要过去问问朗月歌到底是怎么回事,房门却倏地打开。

里面信步走出一个人来,身躯凛凛,气宇轩昂。

硬生生地掐断花笺将要出口的问话。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花笺赶忙躬身行礼。

苑明疆颔首示意她起来,端详她半晌,色厉内荏地道:“皇妹既然经由你们几个下人照顾,你等便要守好本分,仔细地上心伺候。若出了事谁能担待起责任?”

“是奴婢没能伺候好公主,奴婢知罪。”花笺把身子埋得更低,连声应道。

许是天太热,她一急,额角就浸出细密的汗。(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看她实是害怕,苑明疆冷哼了一声,“也罢,柔德的话你且也好生记着。再有差池,本殿也不会这么轻易饶你。”说完也不再看她,径自拂袖离去。

而那几个侍从也一一跟着后头离开。

花笺眼睁睁地看着,终是什么都没能问上。

·

太医院里的人都晓得苑九思怕苦,所以陈太医给她捡的药里照例放了些许蜜枣。如此一来,虽说不上好喝但总没那么难以下口。

苑九思服过药痛痛快快睡了一觉,醒来时已临近下午,身上的热也褪了。

但她还赖着不想起来,仍旧半眯着眼养神。

依稀记得梦中有谁对她极是不温柔,还被逼着吃下难吃的东西......可恶至极,敢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

苑西荷正守在她榻前。忽见她的睫毛不断颤颤巍巍地动,就知人多半已经醒了。

“淑仪?”摇晃她的手,苑西荷试着叫她。

半明半寐间听见是苑西荷的声音,苑九思才懒洋洋地睁开眼。咂咂嘴,掀开眼皮子打了个哈欠,一连串动作后才有气无力地问她,“皇姐?这是什么时辰了?”

虽精神看上去仍不大济,但归于睡得久,她脑中还是格外清明。

端过盏茶替她润喉咙,苑西荷没好气地道:“未时刚过,你时辰也掐得准,病了一个早晨,如今刚下学便晓得醒。既然早上知道自己身子不舒坦,不好好歇在允阑轩跑来学监做什么?切莫告诉我你是怕荒废学业!”

她虽话都是在与苑九思说,可有大半截显然是冲着旁边的花笺去。

这么多年来,苑西荷从没对她大声说话黑过脸。

苑九思知她是因担心自己才生气的,便忙扯扯她的袖子给花笺辩解:“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花笺的事。她不知道我病了。”烧才退,她鼻音还重得很,一急起来就有哭腔。

看着她的神色,苑西荷突然就笑起来,半真半假地拍着她的手道:“主子病了做下人的竟不知,也是有罪。不过皇姐怎么会与你的小丫头置气?再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叱责过她了,你可心疼?”

“淑仪最心疼皇姐了。”见她不是真的恼怒,苑九思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地就将脸埋进她臂弯儿里。

***

从国庸监回来,还未到娴吟宫,苑西荷就觉气氛有些不对。

走近了刚要问话,宫外就有嘴巴快的小太监告诉她,宣帝午后就来了。

唇角不甚在意地一勾,她面色却有些怅然。毕竟父皇记得的只有瑰延宫里的女儿。

似是玩笑一般,苑西荷与出来迎她的枳实笑道:“安美人有手段也有好本事,既然如此,之前还来本公主这儿做什么?这现在的人呀,总是不信自己,要将希望寄托一份在别人身上,若是两个人皆弄糟了,想着总有一个人是陪着自己的才安心。”

枳实知她在什么。只是她越如此看重,让她在旁看着越是难过。

鼻头都有些发酸,枳实勉强笑笑:“陛下是来瞧公主的,现正与婕妤娘娘在里头说话。”

下意识地睁大眼,苑西荷有些不信,停下步子转头看她,音量高了些:“你是说父皇真是来看母妃的?”

枳实面色苍白,嘴唇发颤,点点头。而后低着讲得极小声:“嗯,陛下今日是为......”

出于过于惊讶,她意外地没注意到枳实的神情。

“不用说了,”苑西荷浅浅吸了口气,回头就看见园子里将要开的花儿。三月有桃花开柳絮飞,还有和煦的春风暖阳,其实也是个让人有盼头的季节。

心头莫名涌上一丝期待与紧张,她步子亦下意识加紧几步。

面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是她总不相信自己。

想来自己毕竟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虽说比不上淑仪,可父皇总是该对她、对母妃有几分感情。

殿外的小太监刚刚高声通传完,苑西荷的脚步已经落进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平柔的音色较平日轻快许多。

只是宣帝的声音并未如她想象一般温和。

“起来吧。”那言语寡淡,甚至还像有一丝未消的余怒。

苑西荷再站起身抬头,入目即是林婕妤泣涕涟涟的面容。

心下一跳,看着那身着明黄龙袍,两鬓已有些斑白的人,苑西荷顿时不知所措起来。目光下意识看向宣帝身后的高公公,后者却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也是在说自己无能为力。

心间发冷,苑西荷极快回过神来。

偌大的殿中,只听她膝间一声闷响,苑西荷已经跪伏在地。

即使痛楚尖锐她眼也没眨,恳切地道:“母妃日日思念父皇,时常都会坐在宫门口望着御乾宫的方向。柔德虽不知母妃做错了什么,但柔德恳请父皇看在母妃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责怪母妃......”

见她懂事,林婕妤的泪落得更加厉害,是她自己无能......

宣帝看着母女二人,口气终是松动几分。

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柔德良久,那张威严的面上难得地浮现抹和蔼之色,“柔德你端庄稳重识得大体,确实让朕不舍。”

苑西荷正不明所以,一旁的林婕妤却似受了刺激,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就朝扑过去拉住宣帝。随着她的动作就是几声巨大清脆的声响,杯盏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陛下,陛下!可是您只有这两个女儿啊!为什么是柔德?她是在宫中娇养大的,南平那样的荒蛮的地方她怎能过得习惯?臣妾知道自己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可是陛下,不能这样对柔德!您怎么忍心这么对她?不能啊!”

她哭得凄厉,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久久不散。

高公公与其他宫女太监上前时林婕妤已经挣扎得力竭,几人不费什么力气就将抽搐的人拖至一旁。

冷眼看着面前糟乱成一团的场面,苑西荷突然开口。

但嗓子有点干,说话像有火烧一般地疼。“父皇是要儿臣嫁去南平么?若是柔德没有记错,南平王的儿子应当是个事事不能自理的跛足瘸子吧?母妃您知道么?”她声音很轻格外平静,像在对自己说话。

宣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柔德。”

“真的不一样呢。”这句话她是对自己说的,还笑了笑,只是笑中尽是苦涩。

原本冷清的娴吟宫像是突然热闹起来,充斥满了哀怒怨杂。

天色渐渐暗了,苑西荷觉得身上有点发冷。摸摸手膀,才发现自己竟还不合时节地穿着冬日的小夹袄。

她深思呆滞起来,甚至忘记宣帝是什么时候走的。

听闻有适龄的公主,南平王在年前就向宣帝请过旨求亲。其实那时候她的命运就已被人决断了吧,宫船出游只是一个陈年旧俗,苑西荷怔然,却为自己感到有点悲哀。

想起那天的烟花烂漫,那仍是属于她的一个仪式。

只是她不知其中腌臜,什么都尽信。

坐在原地出神,有些碎裂的瓷具已经扎进苑西荷的肉里,浸出丝丝血迹。

她依旧不觉得疼。

款冬看得难受极了,想将她扶起来,苑西荷大力却地甩开她。

良久,眼见双目蓄满泪的款冬,苑西荷双目无神,视线落在窗外。

半晌后才喃喃自语:“款冬,我要嫁人了不是好事么?你哭做什么?”

“只是你看外头的天啊,好端端的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适才不都是晴的吗?”

26.四月寒食

事情有没有传开苑西荷不知道,只那日以后她就觉得宫人看她的眼神或悲悯同情,或讥讽嘲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犹如芒刺在背,十分不自在。他们仿佛都在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贵为公主又如何,嫁去那样的地方甚至不比在皇宫做宫人自在。

她自己都没想到,苦心积虑为自己经营了这么久就讨得一个这么可笑的结果。

天将亮,苑西荷没让人叫就自己醒了。

这两日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实在困极睡过去,但稍听见些夜里的风声,或烛火的“哔剥”声她又恐慌地睁开眼。

款冬看见她眼下的青黑,心疼得不行,“公主,不若您再歇一会儿吧,奴婢这就差人去国庸监与上卿大人说说。”

听见她的话,苑西荷看向雕花铜镜的眼神变得更加木然,打量自己半晌。她伸手摸了摸脸后,兀自打开玉容粉的织锦盒子,在眼睑下厚厚涂了一层。

初晓的皇城最是宁静,款冬枳实没说话。

一室只有妆奁开关的轻响,一下一下叩在人心上。

眼下的青色被雪白细腻的膏粉一覆,便被严实地藏起来。

可再是梳妆,苑西荷神色里依旧有掩不住的黯淡,“父皇前儿不是还夸柔德最识大体顾全大局吗?这种紧要时候本公主怎么能随便病了?”

“若是不去学监,母妃也少不得知道,”心里堵得慌,她深深呼了口气。

“这些年她身体本就不好,要多嘱咐太医看着。”

?

苑九思自被人抬回去后就被聂贵妃下了几天禁足令,还守着她又喝了几回调养的药才肯罢休。

被禁足的日子苑九思觉得有点空虚,但她也不看书,成天就倚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红梅树抽新芽。偶尔也沏一沏明前的茶尝尝兰香,或试试兰香阁新送来的香料。

“朗月歌悄声背着我走了,皇姐也不来看我。光阴寸金,本公主却被困在这儿虚度。花笺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手头摩挲着朗月歌赠她的玉珏,苑九思两眼放空。

“言念君子,其温如玉①。当真是骗人的!你道他怎的能连个话都不捎给我?就冲这样的态度,本公主便不要再喜欢他了。”

看花笺一直不吭声,她忿忿地跳至她面前,试图找一找存在感。

花笺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怕她再胡乱猜疑忙说:“或是事发紧急,朗公子没来得及罢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依奴婢看,朗公子心中还是有公主的。公主还是姑且喜欢他吧。”一边讲话,花笺目光落在苑九思手上那枚青绿的玉佩上,无声质疑她的口不对心。

“咳!”有些尴尬地把东西重新收进怀里,苑九思清了清喉咙背过身去。“其实本公主也是怎么想的,这样就不理他,惩罚委实重过重。本公主菩萨心肠,还是不计较这回好。”

末了,她慨叹:“花笺,你我果真英雄所见略同!”

“......”

***

四月寒食,晨光熹微。

普陀山地处皇城北郊,仙云缭绕,常年翠笼树青。气息肃穆而又祥和。

山前两座石碑巍然而立,直指云霄。石碑上篆刻的都是夏夷历代帝王的丰功伟绩。

坐落于山脚的普陀寺是宣帝早年就命人建下的。

因是皇家的庙堂,又有高僧主持,几十年来香火从未间断过。

锣声高鸣,皇家明黄的仪仗绵延了数里,威严壮阔。

苑九思端坐在银顶黄盖红帷的凉轿里头,偷偷张嘴打了个哈欠。随即一股沉沉的香火燃烧后的烟味就钻进她鼻子里。

重重纱幔虽将她面容隐匿得很好,但外头还是能大约看清里头的轮廓人形。

被呛着了她也不敢乱动,怕被人看见自己失仪态。只能小动作在袖子里翻翻花笺早前给她准备的小人书,分散注意。

普陀寺的住持方丈是个眉眼和蔼的老头,虽已杖朝之年,看上去却不过花甲。头顶有九个戒疤,披着袈裟。早早地就带着一众弟子庄重地侯在庙门之外。

苑九思抬头看那顶金箔牌匾,上头的字正是宣帝亲手所书。

大钟敲响的声音堂皇而厚重,冗长的繁文缛节之后。

苑九思带着花笺兰猗来到后院,暂做歇息的禅房早已经安排好,虽然简单但打理得格外干净,不染纤尘,房里古朴的木质香混杂烟火味道,调子也好让人宁静舒心。

兰猗将窗子支起来,院里头栽满槐树。

一簇一簇密密麻麻的槐花在枝头打了圆润的骨朵儿,风一吹就零零散散掉下些许开过了的,雪白的花配上嫩翠的芽,煞是好看。

在榆木盆子里净了手洗干净脸上沾上的烟灰,苑九思便悄声摸着从花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件男子样式的衣裳。

“这是?公主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花笺看着他拿出的东西,脸皮忍不住一颤,嘴角抽搐起来。

苑九思故作神秘地一笑,冲她眨眼。“若是被你知道你会乖乖将它带出来?”

“......”花笺很坚决地摇头。

“这不对了?既然如此本公子为何要告诉你?你可知这叫什么?叫情趣。待我出去逛一逛......”说着又像变戏法一般,从包袱里抽出一把折扇。学着书里戏里的浪荡公子模样,拿扇子挑起花笺的下巴。

花笺板着脸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若是公主要这样去外头,奴婢立马就去禀报贵妃娘娘。”

没料到她会突然倒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苑九思亦警惕地往后退去,阴阳怪气地嗔唤,“嘿!花笺你这是在威胁本公子,哦,公主?”

“奴婢可是在讲真的。”她站在门口,似随时就要跑出去告状。

花笺竟然不屈服于她的淫威,这全然不在苑九思掌控之中。她什么时候学精了还有脾气了?

“你不怕我赶走你么?”

花笺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要告状的态度摆得很坚决。

苑九思衡量再三,想起自己前几次惹的麻烦都是花笺在善后,也是怪可怜的孩子。

“那我就在这庙里头走一圈如何?庙里那么多小和尚守着,稳妥得很。”退一步海阔天空,皱着眉头,苑九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苑九思尝试着商量,这已然是她的底线。

花笺没做声,像是在考虑可行性。

“小娘子,还不快伺候本公子更衣?”看她像有松动,逮着缝隙苑九思赶忙就拉她。

“......”

“万一贵妃娘娘或者陛下传公主过去,公主穿成这样......”

“兰猗,若是你不那样乌鸦嘴,磨磨唧唧,父皇母妃便不会传我。”

“再说我讲过要走很远么?公子我只是去前头庙里逛一逛。换身衣裳,才显得低调。”

“可是公主......”

“是公子啦~”

“......”

将珠翠褪下面上铅华洗净,头发端稳束起,再换上一身柳色的男子衣裳。苑九思对着水盆自照,刻意敛下女子的娇柔妩媚,竟也有几分英气刻于脸庞。

看着水中英姿倜傥的自己,苑九思觉得十分满意。

但好像觉得缺了什么,想想后她红着脸把朗月歌的玉珏拿出来系在腰上。

山水折扇一开,原地转了个圈儿,故作风流地扇扇风后朝花笺抛了个媚眼,苑九思伸手就去勾她的脖子。口中慨叹:“今时今日,我皇城第一大美男才子出游,不知要惹多少痴情少女为本公子倾倒与疯狂了!”

说罢也不给兰猗和花笺嘲笑自己的机会,一掀衣角,大步就迈出房门。

路过苑西荷门外时,苑九思下意识朝里头看了一眼。

说起来也怪,她病着的时候苑西荷不仅没来看她,连病好以后也显少和她说话,明显避着她,整日不知在想什么。

想了想脚下打了个弯苑九思就去敲她的门。“皇姐?”

里面有人应声,却也让她等得好些时候才开门。苑九思正等得不怎么耐烦,也没让丫鬟出来,里头苑西荷慢慢走出来。

苑九思乍一看,觉得她形影在不知不觉中单薄了许多。

见她一身男子打扮,苑西荷也露出讶异之色,目光来回逡巡,“淑仪这是要?”

“在下听说普陀寺的签灵验得很,就特地前来邀公主同去求一卦,不知公主可赏光?”文人扇被她挥得呼呼作响。曲里那样文绉绉的套路,她说起来也有木有样。

苑西荷起初一怔,然后神色略微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妹妹还是一如从前的样子,天真烂漫,爱耍小聪明。她们同长于朱门红墙围成的四方天地里,却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有那么一瞬间,苑西荷想大声质问她,那日她在聂贵妃处究竟听到了什么......为什么父皇说的和她亲口告诉自己的是不一样的。这边才有人给了她希冀,才不过几天又被人狠狠摔碎。

她自知道消息后眼眶都不曾红过,可此时看着苑九思却觉得眼眶潮湿。

苑九思眼中有诚挚有关切,倒让苑西荷觉得难以启齿,甚至有一种负罪的恶感。她知道她是真心待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有一点防备。

问她也没有什么用处吧,她的心荒凉一片。

“皇姐?你哭了?”苑九思慌了神,有些无措地望着她。

勉强地笑笑,苑西荷摇头。

彼时春光正明媚。

瞥见苑九思身后坠落的团团白如雪的槐花,她轻声解释,“风里有沙子,迷了眼罢。”

这时正有和风缠绵地拂过。

她眼红红,还没流出的泪随着风就碎了。

27.一见红颜

诚如从前,对于她的要求苑西荷没有不满足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春晓之际,寺庙中来来往往都是上香的善男信女。

虽苑西荷已换了件衣裳,褪去不少珠翠,但起先在山外迎接过的一些弟子还是认出她。见她身着常服,料应是不想人叨扰,遂也不惊动,事事皆依常礼而待。

有她同路,花笺放心不少,至少一行有个能约住苑九思的人在,她应不敢真闹腾着跑出庙去。

普陀山山有灵气,三季如春冬如玉,众人都道此处有神灵庇佑。

天色尚早,远处还有晨雾绕青山。普陀寺前却已排了长龙般的队。

趁人不备,苑九思悄悄拉着苑西荷爬上雷音阁的二楼。

与嘈杂的大殿不同,阁楼上一片清净,蒲团桌椅都规规矩矩地置着,打扫得干干净净。

雷音阁中的观音像不大,看上去虽然是吟吟笑脸,却眼含悲悯凝视苍生。

鬼斧神工,刻凿细致。

四面墙壁都画着繁复厚重的彩图,浓墨重彩。

壁龛内供奉着几个她叫不出名的神祗。

因香火从没断绝,庙里有沉沉的香火味,浸入梁柱桌木。

苑九思正趴在红褐色的扶栏上看下头跪着摇签的人。

忽然,门口先是一挤,而后又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进门的人身着素色白衣上头仅简单绣几朵嫩绿黄的梅花,但有风过,裙裾飘飘风鼓衣裳。女子身畔还跟一个粉衫的丫鬟,打扮亦雅致脱俗。

气质甚佳,苑九思就不由得好奇人长什么样。正要细看,却听得下头隐约传来几声议论,其中不乏酸语。

“那可是季六儿?”

“从前没听说她信菩萨,是什么风将她从莳花馆吹到这儿来了?”

“你不瞧瞧今日......”

“菩萨佛祖宽容,真什么人都渡......”

......

“这就是莳花馆的人么?”听得那些话,苑九思喃喃自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再稍挪步避开挡住视线的扶栏,就见得那女子的形貌。

扶风杨柳,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远山黛下的秋水瞳若褶褶星辰。

仅露出一双眼,就勾得人心,如九天仙女迤迤而来。

“皇姐快看!有美人!名不虚传!”站得高,殿中光景也就一览眼底,苑九思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里头的白衣美人,一边神神秘秘伸手朝后去拽苑西荷的袖子。

“等待会儿人少些咱们自己也去求一个,那木头桶子我还没玩儿过。皇姐,你说里头的签都是一样的么?”

只是拉得的粗布衣料子十分割手,根本不是她们惯穿的那样。

苑九思又捏了捏,还是觉着不对,一脸狐疑地就转过去。

“阿弥陀佛!‘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①佛经中已有真谛。”

“再者不论求仙问佛,都讲究心诚则灵。桶里的签各有各的运,施主在挑它,它何尝不是在择人?自然不一样。”那人吐字字正腔圆,声调清正亮堂,就像讲经一样。

只是他开口突然,委实有点吓人。

“贫僧清玄,见过几位施主。”

苑九思被那洪亮的一嗓子吓得不轻。脚下一崴,险些顺着楼梯道摔下去。

手忙脚乱扶稳,她怨怪地看了眼花笺与苑西荷,她二人竟都不提醒她!

那光溜溜有些反光的脑袋总是惹得她分神,脑袋上三个戒疤烫得甚圆。勉强集中注意力后,苑九思忍住怒气:“你这和尚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就在方才。”清玄将自己还被她攥在手头的衣角小心扯出来,手一点儿也没碰着她。

扯出来后甚至还有心思仔细抚平上头的褶子。

他的眸色很黑,受尽经书教导洗涤,不见半分尘世的烟火秽气。

清澈如泓流,让人能一眼看穿。

清玄不卑不亢理所当然的态度叫苑九思心气有点不顺,于是忍不住小声哼哼:“你们住持见到本公子都会礼敬三分。小和尚你可知我是谁?”

“是女施主。”清玄手持念珠双手合十,道得坦坦荡荡。

他竟然认出自己是个女的?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约莫最近是太常被人堵话,以至苑九思都习惯起来。

不过是被哽一下,她回神还是很快,正在思虑怎么反驳。清玄却更快她一步,不待她开口就率先严厉地撵人,不容商量:“还望几位女施主楼下请,雷音阁二层是师父们清修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个“闲杂人等”着实叫她不悦,照说她是贵客,可和尚有眼不识泰山。苑九思本还想挣扎一回,但还没发作就被苑西荷拉了下去。

气不过临走前她不忘示威地朝人瞪一瞪眼珠子。

花笺在后头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见楼上走下来一行人,众人不由纷纷看了过来。

华服女子温婉如水,如不染尘的芙蕖。立于她身旁,手持青绿山水折扇的柳衣公子极是风流多情,只是英气勃勃的简洁装束仍掩不住花开媚脸的顾盼多情。

见她二人衣着精致,身畔奴仆数名,大家皆道是又哪个王公贵胄家的公子小姐来求签。

今日皇帝陛下来普陀山祭拜先祖,真是引得各路神仙妖怪凑热闹。

季六儿见得她,不由“咦”了一声。身畔的丫鬟立即上前,却被她挡开。

隔着人群无声打量苑九思良久,被掩在薄纱下的唇瓣勾起浅浅的笑。季六儿慢步走来,意外地朝她盈盈一拜:“奴家见过朗公子。”

空山凝云颓不流,声若空谷黄鹂,婉转动听。

旁边看热闹的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偷偷道不愧是莳花馆最红的姐儿。单说这声音都听得人骨头酥掉半截,更莫讲其他。

随后不少男子拿暗含艳羡的目光瞄苑九思,朗公子?能是季姑娘的入幕之宾,又是朗姓,皇城里头就统共就能有那么一家了。

传言朗月歌十岁既能做诗写赋,果真才子是要佳人来配的。

连带苑西荷几人,听得季六儿的话后都是一怔。

苑九思不傻,见季六儿目光直往她腰间的玉上扫,就晓得里头藏着什么意思。玉珏质地成色都难见的,上头虽没刻一字,但花样古朴,样式罕见。有常见的人认出来并不奇怪。

而季六儿认的是这块玉吧。

不是她草木皆兵。若朗月歌没去那种地方季六儿怎可能晓得他的东西。且看上去交情似是不浅。

苑九思心头突然就难受起来,原还不待她动手清理,外头的莺莺燕燕竟自己就叫嚣着上门了。拿着扇子的手指头已偷偷攥得发白,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的人还真是深谙不能坐以待毙的道理。

“你这个人怎么胡说!我家公......”

“花笺!”苑西荷淡淡看了她一眼,挡下她的话。

苑西荷下意识看向苑九思,见妹妹杵着没吭声,心头也明白七八。

之前的埋怨竟也一扫而散,眼下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遂一步上前就挡在她和花笺面前,也不愠怒,甚至笑得颇是端庄大方:“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家父历来家教甚严,我姐弟二人一言一行都要约着,更莫说与外头女子有什么往来。舍弟年纪尚小,姑娘这般玩笑也真不怕吓着他。”

28.采花和尚

苑西荷将关系撇得干净,季六儿也不急与她争辩。[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再看了苑九思几眼,笑起来,客气而有礼:“奴家也只是认东西罢,眼前这位公子不认得奴家也不足为奇,既是奴家认错了人,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说着又是莲步轻动,虚虚折腰。

眉目缱绻,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动。

见苑九思等人都不再做声,季六儿低敛眉目。表过歉意后便不再停留,带着婢女徐徐步出殿中,款款离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是一头雾水,但苑九思听得分明得很。

这季六儿分明就晓得她不是朗家的人,还偏居心叵测,故作不知地提起。

·

苑九思本不信鬼神,经此一闹也失了求签的兴致,怏怏不乐地就要回屋去。

反倒是苑西荷拉住她,半真半假地骂:“你这人也是,莳花馆中的姐儿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以前那些机灵劲儿都哪去了?你那可怜的朗哥哥身在南平,恐什么都还不知就稀里糊涂地被你定罪。”

苑九思眼盯着地上,没做声。见她似有松动,苑西荷继续道:“再者,就算两人认识,也不代表有什么呀!同窗数载,他的几分品性咱们都看得真切不是?还是待人回来好好盘查番再治他罪也不晚。”

想了想,苑九思觉得这倒是大实话。

所谓关心则乱,自己被季六儿那么一气确实有些自乱阵脚。越是紧要她该愈要端住。

“知道了。”悻悻地点头,虽知其道理,但她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

彼时已临近午时,热闹也退了,殿中的人顿时散去不少。

看她神情低落,苑西荷突生出不忍。

拉着妹妹的手臂,温声劝着往菩萨面前的蒲团带,“方才那位师父不是说了吗?心诚则灵,既然都走到这儿不求一签怎么也说不过去。说不准就真问准你想要的呢?”

约莫是长期来求的人多,蒲草编制的团已被磨得光亮柔软。

“皇姐你平时不怎么说话,怎么安慰我起来道理一套又一套的。”苑九思抬头看她,见她面上写满关切,心中十分感动。

知她好了,苑西荷没好气地笑笑:“感情哄你还是姐姐做错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伸手替她拿过扇子,又将案上的签筒递过去,“喏,想问什么便在心间念着,菩萨会告诉你。”

既然苑西荷都这样说,苑九思也不好再扫她的意。

毕竟还是自己软磨硬泡将她拉出来的,遂收敛嬉笑的神色,难得地肃下脸,带着几分诚挚跪在蒲团上。

拾起木桶里掉出的签去换了签文,苑九思一面端详,一边喃喃自语:“谁寄锦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这是什么意思?”

手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其实她隐约知道这意味什么,却又不敢信,只缄默着反复诵读签文解说的那句诗文。

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头顶的观音像,观音面容和善,眼却像能洞悉一切微尘。

苑九思心中不由一惊,赶紧收回目光,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容人亵渎。

苑西荷见她求得的是这个,也不由信得三分。

按说依苑九思的性子,若是签文没说到她心坎儿里去,她定要嚷嚷出来才罢休。且二人方才才议论了朗月歌呢,她要求这个也不稀奇。

不自觉地,苑西荷看向观音像的目光都多了些许祈求。

虽命数已被人定下,可她无时不刻不求一分转机。这两日祭祖回宫后,父皇的旨意应就快下来,皇城距南平路途遥远,但有圣旨、南平的情况再好转些,迎亲的使者就会来接她。

南平虽地广人稀兵力单薄,但胜在矿藏丰富。

南平王恪尽职守,每年都会向朝中进贡一批极大的银财。

就算宣帝之前还尚有犹豫顾虑不想将柔徳嫁过去,可此月前的震灾南平伤亡惨重,也让帝王不得不做出决定安抚人心。

虔诚地跪下,苑西荷恭敬地拜了三拜后,才拾起苑九思方才放下的签筒。

“砰砰”地闷响后,只听一声清脆的响,一根有些陈旧的桃木签“啪”地掉在地上。

听见签落的声音,苑西荷心乱如麻,木头上的字她看不清楚。

苑西荷突然害怕起来,怕这是最后的定数。她的手隐隐颤抖,正想抓起来将它塞回筒里去。

但苑九思见她摇出来后半晌都不动,干脆就去替她捡。

“皇......姐姐,你一直跪着做什么?我去替你拿签文。”弯身将她扶起来,苑九思便热络地去替她换解文。

苑西荷看她拿走,也不阻拦,只低低叹了口气。

在一旁默默目睹,花笺神色复杂,她实在说不清楚苑西荷对苑九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边苑九思替她取回东西,也没偷看直接递给她:“姐姐,师父说你这根签叫‘仙人指路’。”

接过那张纸,苑西荷迟疑一下,还是打开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切莫营谋。”

“诗解:‘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②”

“必有路?”苑西荷定定看着手上的黄纸,似要将纸看穿,神色晦暗莫测。

一时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她温柔如水的眼里笑中含愁。

“要去的路是什么样?来时的路,又有人记得吗?”

·

求过签后两人随意转了转就觉得困乏,便延原路回去。

中午歇息一阵过后,苑九思醒来觉得腹中有些饿。

“花笺?兰猗?”她揉揉眼叫了声,却半天没见人回应。

桌上的茶壶水盅都没见着,想来该是去为她掺水。庙子里头用度简朴,事事麻烦一些也不奇怪。

苑九思也不等她们,径自寻着路出门,想在后头找着膳堂拿些吃食。

普陀寺的禅房都傍山而建,地势也不大平,一路寻出去不免爬坡上坎,十分耗力气。

她亦不认得路,干脆存着侥幸,巡两旁盛开白色花儿的道走。

弯了好几个弯,苑九思终看得一间房外头堆满柴垛,这当是庖厨吧?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一路找来甚是辛苦不易。

院子头的槐花几乎全开了,只有零星的槐米仍含苞待放。

丛丛枝叶掩映下,苑九思依稀见得一个身穿青色粗布衫的光头和尚。那和尚正在专注地摘槐花,边摘还时不时尝一尝。

苑九思没想到这树上的东西能吃,不免觉得稀奇。

等她眯细眼去看,发现那和尚还恰好是之前把她赶下楼的那个。冤家路窄啊。

“好啊!”

看他采花采得专注,苑九思就起了满肚子坏水。脑筋一转就冲着他的背影叫:“花和尚!”

听得有人讲话,清玄先是一怔,转过身来见是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

这个词似是不讨他喜欢。怒气虽不见得,但清玄极是吝惜面上的表情,一板一眼地问道:“女施主何出此言?”

苑九思摆摆手:“摘花的和尚,不就是花和尚么?”

本生了一张冷清妩媚的美人脸,可杏子般的圆眼却藏着与之不符的狡黠光。她捂着嘴巴偷笑,话说得理所当然。

“施主这说法未免过去牵强。”清玄板着脸不苟言笑,也不继续和她耗。兀自往干净的竹编篓子丢采新下来的槐花。

苑九思起先见他吃那白色的花,早就跃跃欲试,于是也踮脚伸手摘了一朵。

花瓣雪白柔柔嫩嫩,她小心翼翼打量片刻后,也学着清玄的样子把花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没料到味道格外清甜。

“和尚?清玄小师父?”苑九思瞧着他的表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向他扬扬手头那一拎盛开的槐花,她有点讨好地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东西,竟甜丝丝的,这样好吃。”

没有什么感□□彩地“嗯”了一声,清玄继续自己的事。

但一阵过后他瞥见她贪嘴还吃个不停,就开始担心她吃坏肚子会不舒服。遂勉强带上一丝友情冷声提示:“槐花性凉,不可多食。施主还是莫要贪嘴。”

“那你摘这么多是做什么?”察觉他的善意,苑九思话也多了。

清玄掂掂手头篓子的分量,估计着差不多后就转身走进那间外头堆满柴的屋里。熟练地支锅生火烧水,然后麻利地将采摘下来的槐花倒在碗里散开,冲水洗净。

见苑九思一直守在旁边他也没撵人。

“这水是山涧的泉水,若是渴了施主自己取一勺饮吧。”许是看她唇上龟裂,清玄再一回友情提醒。

沥干洗净的槐花后,清玄又在碗中加上澄面和糯米粉子仔细和起来。瞧他动作娴熟,应当是常做这些。苑九思窃以为会做吃的的人最是能干,遂看他的目光不由变得崇拜起来。

如鸡啄米地点点头,她拿过桌上的碗舀一勺,没什么形象地喝了几口。

当真甘甜!苑九思以赞许的目光看他,花和尚果然不打诳语。

29.南国红豆

和好的槐花面放在锅上蒸了一刻钟左右,清玄就拿大勺舀出来,刚好是个漂亮的半弧形。(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早在香气将散出来的那刻,苑九思的肚子就已经叫了。此时看着那白嫩嫩,还蒸腾着热气的糕点更是垂涎不已。

待槐花糕凉过一阵,清玄净手后拿刀将它打成薄片,整齐地装进几个粗瓷盘子。

他动作干净,就算是做吃的也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直到最后清玄拿出糖罐子,在上头洒上一层细细的白糖。他刚一抬头,就看得有人眼珠子都要滚进盘子里。

默默吞咽口口水,苑九思正计划着怎么开口求一片来尝尝。

这时外头就走来一个小和尚,时候还卡得分毫不偏。

“清玄师兄,糕点蒸好了么?”小和尚站在门外探进个半脑袋问他。

苑九思坐在门背后,恰好避开他的视线。看人没看到自己,干脆不吭声当自己不存在。

清玄将几个盘子装在木头托盘里递给他。一直肃着的面上终于多了笑意,向小和尚道:“才被师父罚了,可不许再偷吃。若这几天勤勉些把昨日的经文背下来,师兄就单独给你做一碗。”

听他提起自己不甚光彩的事,小和尚面上浮现出羞赧。但还是忍不住嘴馋的驱使,小声强调,“那师兄可别忘记说过的话。”

“嗯。”清玄点点头,笑意愈发深。

从苑九思的方向看过去,恰好把他的侧脸一览无遗。

如有冰化,那笑容十分温暖。

待清玄送走小和尚,苑九思复失落地看向空空的灶台。案上只剩些碎屑了,庖厨中也只留几缕残余的甜香。

见苑九思神情低落,清玄收拾着桌子淡淡道:“方才的糕点是要给客人送去。施主若想用,锅里尚有些余下的。”不论做什么他都格外专注,所以也没看她。

苑九思几乎是怀疑自己饿得晕头转向,臆想出来这么一句话。

搅着衣裳袖子走过去揭开锅上盖的木头盖子,热腾腾的水汽立马蒸出来。她伸手扇开雾气,竟欣喜地发现里头果真还剩了小半块。

兴奋得刚要伸手去端。

“水还是沸水,施主不怕烫吗?”清玄盯着那细白如葱根的手,在她要触到碗沿突然道。

“嘿嘿,忘记了,忘记了!”讪讪一笑,苑九思缩回手摸了摸耳根,接过清玄递过来的帕子。拿布包着碗把剩余的一点甜糕都端出来。(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学着样子舀勺晶莹剔透的细糖洒在糕上,苑九思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香气浓郁,又酥又甜,十分可口。

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和尚,她吃得喜滋滋地暗想。

直到吃下大半,她才惊觉清玄还没尝过。抬头看他正看着自己,苑九思一时不好意思起来,她尽顾着自己了。

“无妨,普陀寺里多的是槐花。”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很是善解人意地先开口。

苑九思更觉得这个和尚是好人了。

一面用勺子抠碗底,她含含糊糊地和他讲话:“你也莫总是施主是指地叫,反正没人,清玄小师父你就叫我名字,唔,你就叫我阿九。”

“出来了这么久,施主用完以后赶快回去吧。”清玄垂头的时候,恰好看见她唇角沾上的亮晶晶的细砂糖,他别开眼道。

出来确实有一阵子了,若花笺见她不见了又该急,目光无意扫到外头纷纷扬扬落的槐花。

苑九思想想,试图和他商量,“我明年还来,到时候就找你,小师父明年继续给我做个槐花糕怎么样?在宫......我家府中没见过这东西。若你答应,明年我从家中带一卷经书给你当报酬。”

意外地,清玄拒绝了她,“阿弥陀佛。年轮拜转,风水要变人心也会变。明年此时如果有缘见,贫僧为施主做些吃的也无妨,只是施主家中藏的经书,必是有人心头珍爱,故此不必了。”

没料到他这样爽快就答应,虽说话文绉绉地,但也不妨碍苑九思欣喜,遂赶忙道:“那便说定了。我同刚才的小和尚也是一样,话我已经记下,师兄可莫要赖账。”说着有木有样的合上双手朝他行礼。

?

扶着吃饱的肚子慢吞吞回到禅房时,正巧遇上出来找她的兰猗几个。

“刚才醒了没见着人,我就出去找点吃的。”回去以后苑九思坐在榻上揉酸胀的腿,一边连声安抚花笺。

之前在阁楼上崴了脚也没仔细收拾,然后又走了许多路。坐下后苑九思才觉得脚踝那处隐隐难受。

花笺叹了口气过去替她捶腿。想着在外不便,反正没疼得多厉害,苑九思也没吭声,顺势舒服地往后一仰,靠在软枕上半眯眼休息。

一阵槐花的甜香始终萦绕不散,狐疑地睁开眼,苑九思眼光在房里逡巡了一圈。不远处的几上正搁着一碟子白白的甜糕。

“那是什么?”她出声问道。

花笺这才想起,她进门的时候自己都急忘了。

使了个眼色,侯在旁的采荣就把糕点和茶水一起递到苑九思跟前。

怕她不满意,花笺安抚道:“寺庙里没什么吃的,但据说有个会做槐花糕的和尚。中午公主就没用什么,现下先凑合着垫垫肚子。茶叶倒是很好,是今晨从后头普陀山新采的。”

“我现在不饿。”接过杯子润润嗓,苑九思就想起刚才在庖厨里喝的山泉水。

缓声道:“你让人去找几张油纸把槐花糕全给我包起来,待会儿晚点再给我。”

暮色四合,祭礼之后已是傍晚该回宫了。

苑九思摸摸袖子里揣的那一袋被切成薄片的槐花糕。残阳之下,她回头望去,发现威严肃穆的普陀寺有槐花的映衬,竟多出许多柔煦。

人群熙攘,苑九思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远处绵延的山麓,忽然就看得苑明疆处有个身影有点眼熟,不由多留几分神,那人即使身着太监的衣裳也掩不住婀娜的姿态。

***

一路舟车劳顿,回宫以后苑九思只觉满身疲惫。

浸过浴正打算歇下,采容就进来通传说外头有个驿站的小太监送东西来。

“这个时辰了,驿站的人来做什么?”苑九思眼皮子直打架,不大愿意见人。

花笺看她困得厉害,也不想有人再来叨扰,碎碎念着:“可不是?难不成宫外还有谁给公主捎什么东西,奴婢这就去把人打发......”

“朗哥哥!”“难不成是朗公子!”这回二人极有默契,异口同声地道。距离他离开已有将近一月,快马加鞭若是路程赶得急,也刚好够一个来回。

这个讯息比嗅最清神醒脑的香还管用,苑九思瞌睡醒走大半。

三月花开,眼角眉梢都染上止不住的笑意,她捋捋头发坐直身子后拿手戳花笺吩咐下去:“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让人进来!”

说完她就斜倚在舒软的美人榻上等人进来。

稍稍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铜镜。

镜子照不见芙蓉面,倒是映得窗外一轮圆圆的月。

晚上的夜风凉凉地,像谁在抚摸她的脸。

觉得风吹,有小丫鬟要去将窗棂放下,苑九思赶忙出声拦住。末了她拉拉花笺的袖子,伸手指窗外。“你说这是千里共婵娟吗?”

驿站的小凡子话不多,进门也不东张西望,规规矩矩地就把东西递给花笺。

鼓囊囊的黄纸信封上只简单地写了苑九思的封号,虽未落谁人寄,但那温雅却不失潇洒的字迹苑九思再熟悉不过。

也顾不得先把小凡子打发走,苑九思就当着人面把信沿着边整齐地拆开。

听得轻响,暖色宫灯的灯火映照下,一枚晶莹剔透的骰子刹时落入眼帘,格外惹人眼。

骰子中置着粒血红的珠子,稍在掌中滚动几圈,珠子就撞击在象牙壁上发出清脆声响。

除此之外,信中再无一物,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

里面的珠子不是她惯见的玛瑙宝石。没有分毫打磨留下的印记,却呈美人尖儿一样的心形。

“你看这里头是什么东西?”苑九思小心地递给花笺,不由疑惑地出声。

花笺看了半晌,摇摇头她不认识。

听她问话,又没人答上来,小凡子大着胆子凑近几步,抬头看了一眼后躬身向她道:“回公主,这个小的认得,是海红豆,也唤做相思豆。海红豆长在南方,咱们皇城这边儿罕见。小的小时候在南边呆过,所以认识。”

“是相思豆啊!”端详骰子半晌,像是想到什么极高兴的事,苑九思噙着的笑愈来愈深。

可是俄顷,她就变了脸色,“小凡子,那相思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苑九思问话很轻。

眉间一凛,眸中虽仍是光华流转,却多了分阴寒。

幸而小凡子是个精明的人,立马就觉出自己多嘴说错话了,忙跪下连声道:“是小的眼拙看错了,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苑九思默默看了半晌才示意花笺去将他扶起来,语气倏然一转,慢声道:“其实看错了也不打紧,只要记得别说错就是了。若以后还有本公主的信,都由你亲自送来,明白了?”

“小的明白。”不知不觉间小凡子背上已是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后才拖着有些虚浮的步子退下。

直到人走了,苑九思才腾地半支起身子。

她用两指捏着骰子在灯下晃漾,静静听着那清悦的响。

象牙面凿得剔透,有温润粼粼的光。她乌云般浓密的青丝下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细腻得如盐如玉,堪比手中象牙。

“奴婢看小凡子还算老实的,经不住公主这么吓唬。”

“花笺,他说他想我。”摇了摇头,苑九思痴痴地看着里头那枚鲜艳的豆子,眉眼弯弯地低声呢喃,格外温柔可人。

“没想到他说起情话来是这般,相思我都知道了呢。”

30.第三十章

翌日早晨还不到点苑九思就自己醒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刚打算起身,她就发现昨天被扭伤的脚踝像有点肿,但好在揉上去不怎么疼。

最近她在国庸监里闹的乌龙委实有点多,依照公皙堇那小肚鸡肠的性子,她寻思着再这样一两回下去,指不定他就去父皇处状告自己不了。

总该又是什么她耍小聪明,心思不正等等等这类。

早晨的时间最经不起拖延,苑九思本还犹豫待会儿怎么说服花笺,让她同意自己去学堂。刚好撞上昨日花笺看她喜欢吃槐花糕得紧,一早就去膳房替她张罗早膳。

伺候她穿衣裳的事落在另一个婢子身上。

这天天有阴雨,灯火随风摇曳,房中光线不怎么亮堂。

替她穿鞋袜的婢女不知她头一日崴了脚,也没仔细注意。苑九思见她没看着,不禁暗暗松口气,她最怕麻烦。

用早膳时,苑九思如愿看到碟子头有几块槐花糕,光看样子,比在普陀寺吃的精致许多。伸筷子尝了尝她半晌没说话,不知是不是没觉着饿,吃起来远没那小和尚蒸的香甜。

?

天渐渐亮堂,雨没停下反而淅淅沥沥地落得更大。

国庸监里一切如常。明知道朗月歌走了将近有一月,可苑九思还是改不了进学堂就往他位置看看的习惯。既然已被赐予官位,这个地方他以后肯定都不会再来了。

“你这丫头又在想......”见打她一进门就张望某处,若不是自己叫她都不知道还怔忡多久,苑西荷不由打趣道。

目光随苑九思看过去后,她话说一半却就顿下,连晃晃苑九思的手压低声道:“咦,今天真是稀奇!太子哥哥怎么还没来?”

苑九思亦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看着那处空荡,苑西荷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几年来她那皇兄来国庸监一直都是风雨无阻,功课学业上虽及不上朗月歌,但数年如一日,也有在父皇那儿留得个勤勉刻苦的好印象。

今儿到底是发生什么事让他都顾不上来挣表现了?

朗后已故去,这些年来苑明疆虽无大功,但也没什么过错,身后还有一个朗家给他做支撑,太子地位也算稳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小心驶得万年船,父皇年纪眼看着越来越大,他真是登了帝位倒罢,若是在紧要的关头地位不稳......苑淮南那病怏怏的身子人人都见着。

夏夷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女帝掌权的先例,有的事情一旦成了真,她哪里还需要嫁去南平......

思及此,苑西荷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皇姐你怎么了?”

“嗯?无事......”忽然一句问话就将她拉回来。听见苑九思的声音,苑西荷才意识到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心里吓了一跳。赶紧动作慌乱地乱翻几页书本作掩饰。

平复下心绪,她才神色晦暗地看看苑九思的脸,而后又不甚自然地避开视线再次道了一声,“无事。”

复看了一眼那方空荡荡的座位,苑九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就缺一天的课罢了。

人生在世谁能没个病痛?想她以前三天两头就盼着能告个假。所以她也不怎么在意苑明疆有没有来的事。

***

时辰一到,公皙堇就开始授课。

他在这儿教课有好一阵了,苑九思也摸清楚他的一些习性。

譬如他这个人有时很守规矩:上学放学的时间都算得极准,就算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也会留在第二日的课上讲。不若真知子那样时常延堂一盏茶一炷香。

可有时候他又极不守规矩,授课也不按着书上来,交上去的课业想批则批,批谁的还要看他心情。

昨天苑九思才爬了山路,虽然回宫后浸过热汤,可身上难免还有点酸疼。同时她也承认公皙堇讲课讲得确实很好。但人无完人,一群人里头还是会有他无法吸引的那么一两个不是?

尤其是今日,受阴雨天气的影响她提不起什么兴趣。

还有朗月歌送她的骰子也要惹她分心......

林林总总的借口总结一下,就是苑九思今日无心听课。

用手支着脸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放空。眼前的世界似乎都虚幻起来,她只看得前头有张薄薄的唇,不断上下开合,舌灿莲花。

还有蔓延成一片的诡谲妖异的紫色。

神思游离了大半日,午时过后她也没收敛。

直到有人刀子用般的目光把她从怔忡的状况下割醒。

眼神锐利如凉刃,她莫名就心头阵阵发怵。

饶是公皙堇有再好的耐心,也被她猖獗的态度磨得一干二净了。

愣愣回神,苑九思一时心虚,赶紧低头看书。一看却不知他讲到了什么地方,只得手足无措地胡乱翻几页。

静谧的殿中,书本摩擦发出的声音听着格外刺耳。

“淑仪公主。”前方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冷清。

果不其然,她成功地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光听那声音,苑九思几乎已能想到他面上是带了什么样的嘲讽。

知是逃不过,她慢吞吞地站直,抬起自己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大人。”

意外地,公皙堇格外平和,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只是狭长的凤眼微眯,像是充满算计:“温病刚好全昨日就山途劳累。公主觉得困乏也属常情,可以先回宫休息。”

苑九思咂摸着他的话,蓦然觉得不对味。

什么叫她困乏了就回宫歇息,午时已过,明明离下学没有多长时间了,他却让她走。

诚然她有不对的地方,可一事归一事。公皙堇就不该捡出她发烧的事情来说,她最见不得那种如她一般爱翻旧账的人了,毕竟她旧账太多。

睽睽众目,苑九思也不好与他争执,深吸一口气后幽幽反问他:“大人是在斥责本公主?”

“公主多虑了,臣并无此意。”瞥了她一眼,公皙堇神情极为淡漠。

疏离得仿佛从不认识她一般。这种藐视,无疑让苑九思加深她的肯定。

许是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严重惹恼她,苑九思倔脾气一上来就愣是站在位置上不动与他对视,分毫不让。

苑西荷和花笺看场面有点难堪,想拉她坐下,没料到苑九思顺势就一收手,不让人碰着袖子。

“既然公主想站就站着吧。”至此时,许多学生都察觉了公皙堇的态度古怪。

虽没人敢在他课上造次,但也没见过他这样收拾人的时候。

见状,花笺无法,只得起身站到道边上陪她一起罚站。

低头忿忿地咬了咬唇,苑九思不再吭声。

但心里再一次将公皙堇戳成马蜂窝。

?

本来估摸着离下学也就个把时辰,平时她看花笺她们站一整天都能站,区区一个时辰,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但凡坏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时,时间都会过得特别慢,特别煎熬。

不出一刻钟,苑九思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她的腿受不了了。

碍于面子她不敢乱动,可还是实在忍不住,脸不受控制地皱成一团。好生留意着前边,趁着公皙堇没发现,苑九思赶紧偷偷伸手在背后捏了捏腿。

可公皙堇像有第三只眼。

这边她刚才动一下,公皙堇就恰合时宜地看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遭,悠悠道:“公主受不了了可以坐下。”

这勉强算一个善意的提醒,但是苑九思怎么都觉得他的言行始终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鄙视气息。

如果坐了不就是变相就认输,方才那么久都白辛苦了么?

苑九思一想,实在不合算,于是十分坚决地打消妥协的念头。

强迫自己将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做出一副惬意的模样。她甚至还畅快地赠他两个白眼。

正得意着,她偷偷想挪动站得酸麻的脚时,脚踝处突然就疼了起来。

公皙堇见她固执不听,也不以为意。唇角含着笑闲适地挑挑眉,既然受得住索性任由她拗下去。

赌的这一口气十分实在,花笺都没想到她竟然真能站这么久。

国庸监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公皙堇将手头的书本交给进来收拾的小太监后,看苑九思还紧抿双唇杵着不动,在前头问她:“公主还在与微臣置气?”

见她不答,公皙堇迟疑了一下,终于舍得迈开长腿,信步向她走来。

31.仰之弥高

苑九思头埋得低低的,没人看清她脸上的表情。(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花笺叫了她几声,也没见反应。正觉不对劲伸手扶她,苑九思就直直栽向在她怀里。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花笺吓一大跳,手头上的书掉下去就是“啪”一声响。步子晃了几步,她手忙脚乱地接稳苑九思,“公主?!您怎么了?”

看她这副模样,公皙堇冷眼在旁看着,似乎在算计情况的真实性。

苑九思偷偷瞟到他那张还是处变不惊,冷静又漂亮的脸蛋儿,心里更加难过。身为罪魁祸首,他无愧意都罢,竟然还有闲情地耸在那儿看闹热,当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依偎着花笺,苑九思拉一边拉她袖子,边委委屈屈地瘪嘴,“花笺你去多叫几个人进来把我扶出去,我走不动路了。”

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像没突出要点,于是哼哼唧唧地讲给旁人听:“有人明知昨日本公主走了山路还故意刁难叫我罚站,眼下我左腿定是肿了,针扎般疼。”

她并不看他,只知哀哀戚戚地抱怨。

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花笺小心掺着人坐下后,就俯下身看想看看她的足踝。

想着够得着了,苑九思亦弯腰伸手去揉。

“让开。”那声音不大却有些严厉,让花笺不自觉地就收住手,侧开身子。

听话地让开后,她无措地看向苑九思:“公主,大人,这......”

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居心,苑九思满是提防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二人充满怀疑的目光下,公皙堇徐徐屈膝蹲在她面前。声音不大但有力,“臣替公主看看。”

本想不动声色避开,却被他先一步觉察,只得作罢。

双手撑着凳子,苑九思从上望下去,能清楚看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睑处被睫毛打下一片阴影,他密密的长睫使她忍不住细数。

公皙堇就是这样的人——生了极好的皮囊,平日皆拒人于千里,可越是这样不可高攀,但他稍假以辞色,就令人仰之弥高。

别开头不再看那蛊惑人心的色相,她小心地偷偷咽了口唾沫。声音应该没被人听到,吧?

刚抱着一丝侥幸这样想,公皙堇忽然就抬头看她一眼,而后笑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他笑容很浅,眼中的笑意却极深,犹如千尺古潭忽然被柔风掀起微漾的涟漪,一层层就要晃进人心尖去。

“臣好看么?”语调戏谑,却含上几分极罕见的能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不知怎的,苑九思忽就想起那晚两人同躲在桥下的时候,他如今的神态与当时如出一辙。

“普普通通而已。”口是心非地答一句,苑九思觉得很瘆人,想挣脱他。

但稍稍动一下,昨天扭住的地方就是钻心的疼。

公皙堇加重手头的力道,不再让她乱动,伸手将她的鞋袜褪得低些。

刹时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和足踝就暴露在外,只有裙上一层淡红藤的纱半掩着。裸.露出的肌肤肤色莹白,宛若玉脂。只是脚踝处已经红肿得像馒头一样。

“大人!您......”花笺震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捏着帕子口瞪目呆。

苑九思也没料到他竟然敢这样,一时羞愤难当也顾不得痛,顺势胡乱踢他:“你好大的胆子!给我走开!花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外头叫人啊!”

“诶,唉!”听到吩咐,花笺正要往外头跑,刚迈出步子又下意识忍不住回头看。

若是叫人进来看到现在这样不妥吧?加之上回苑九思害温病时候,公皙堇也十分上心。她动作渐渐顿下,一时不知该还是不该。

其实打心里她还愿意以为上卿大人是好人。只是今日的行为突然......让她另眼相看。

这时苑九思自己也察觉到不对,见花笺没走,她虽然气但也没说什么。

看着自己脚上肿得老高的包,再想到公皙堇无赖的嘴脸,她心里头就一阵凄苦。

“花笺你找两个跑得快的小太监,一个去冰窖取些冰回瑰延宫,另一个去太医院传太医。肿成这样子,这几日都别走路了。”后面那句是对苑九思说的。看着那红肿的包,他漂亮的眉头深锁。

见考虑得这么周到,苑九思盘算他一定是怕被父皇和母妃听到,是他把自己捣腾成这副惨样,苑九思嗤之以鼻,“大人这是做贼心虚,内疚么?”

顿时来了精神,她道:“花笺你不要去了!本公主今儿个就要自己走回去,要给父皇与母妃看看大人确然是个不偏私的人。”

“公主以为臣该内疚什么?”公皙堇扬了扬眉,“微臣体谅公主辛劳,请公主回宫歇息。公主不但不肯,还执意站着听课。”

冷风凉飕飕在耳端,苑九思竟哑口无言。

“微臣抱公主出去。”许是嫌她烦人,公皙堇都懒得与她再说。

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成什么样,苑九思下意识地就否决,态度摆得明确,她一拍桌子啐道:“成何体统!”

抬头瞥了苑九思一眼,公皙堇缓缓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没抱过你。”他的指尖微凉,牢牢握住她的腿苑九思不自在极了,忍不住往回缩。但他不让。

“大人这是什么话?除了大人今日的不尊重,你我何曾,何曾有过半分亲近?”怒目瞪着他,情急之下苑九思话都讲不利索。

花笺还没有走,苑九思眼睁睁地看着花笺的目光,一点一点被八卦的神彩所充斥,百口莫辩。

她炸毛的样子格外像小朝与青麓打架时的模样,眼瞪得圆圆的。若是哪天小朝见到她,公皙堇轻笑,眸光深深看着她。“果真是个没良心的,事后拆桥啊。”

仿佛自嘲般,他喃喃自语:“本官记得陛下诏臣入宫的那天,遇到个偷偷跑出来的宫女,那丫头当时可是乖得很,本官说什么她就是什么,只是最后要走的时候却突然变脸咬了本官。”

“是了,那丫头说她是淑仪公主的......”

“够了!”一声怒斥,她将他打断。

“奴婢先去找人了!”看苑九思生气了,听得七七八八,花笺捂住嘴惊呼一声,赶紧夹着尾巴就要跑。

发现她误会,苑九思忙伸手拍桌挣扎:“花笺,不是的站住!”

“奴婢不敢再听了!但是奴婢忠心耿耿,奴婢相信公主的!”花笺头摇得似拨浪鼓,说罢一溜烟就跑了。都道后宫里头知道得越多的人,死翘翘得越快。

即便苑九思虽是她的主子,她委实也不敢再听下去。

花笺走后,公皙堇也不再和苑九思啰嗦,上前一步就将人轻轻松松制住,打横抱起来,她娇娇的,身子软若无骨。依旧是用的那种略带清苦的香。

“肿的地方别用手去碰,记得按照太医说的做。”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公皙堇忍不住叮嘱一句。

“你满意了?我如何干你何事?”她冷哼一声。

“公主不是说微臣该心怀愧疚吗?”

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苑九思立即义正严辞地道:“那大人将捡到我的帕子物归原主,你我就算扯平了。”

“换一个。”

苑九思一哽,拳头都捏紧了,但还是徐徐松开,勉强耐着性子与他道:“大人也看到,我那弟弟身子骨弱却爱折腾,若是有机会不如你与父皇说说让人教他习一习武,强健筋骨可好?省得他总烦我。”

他良久都没否决,苑九思就当他是答应下来。

将人抱上轿子看她坐好,公皙堇又向抬轿的小太监嘱咐几句才离开。

倪着那渐渐远去的颀长身影,苑九思面上神色变了又变。

***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有太医在殿里候着。听闻苑九思又伤了脚,连着聂贵妃也在允阑轩等她。

太医给她用冰敷过,见没伤着筋骨,就留下些药酒。聂如扇心疼地看着她,“前儿病了才刚好,今的又伤了脚。你不懂事,花笺几个又是怎么伺候的?”

长太息一声,苑九思打好腹稿正要安抚她。聂如扇却话锋一转,“听闻先才是上卿大人照顾的你?”

苑九思一怔,没想到母妃的耳目这样灵,在自己回来前她竟就已经知道了!

“是。”依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她讷讷地答话。

“上回你害温病时也是他,还有你能随柔德出宫,想必你也听到了。也是这位大人向陛下替你求的情......”聂如扇仔细给她的腿上擦药酒,言语淡淡,甚至带着调侃。仿佛说着一件与二人毫不相干的事。

心里一慌,苑九思忙着争辩:“母妃是误会了,儿臣与公皙......上卿大人并无......”

“好了好了,母妃当然知道九儿与他没关系,不然昨儿个那驿站的小凡子往你房中送什么呢?”

32.残阳如血

心底一沉,苑九思顾不得脚上还疼,挣扎着就坐起身辩解:“母妃,淑仪在国庸监与朗月歌同窗几年,有几分交情实属常事。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此次是孩儿不识规矩,听闻他去南平,便托他给儿臣带几件南平的好玩的东西。”

她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说起来根本没什么底气。

朗后与聂如扇同居高位,也曾一度水火不相容,但后来经过一些缘故,朗后声势就渐渐弱了。恰好在苑九思以后,聂如扇也不曾再有生养,两人倒勉强相安无事几年,直至朗歆死。

两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苑九思不清楚,但风声难免听到过一些。

母妃从不与她提朗歆,她自也聪明地不问。

她和朗月歌的事现在扯到面上尚早,且她十分怕聂如扇不高兴自己与朗家的人走得近。就忍不住想隐瞒。

装药酒的琉璃瓶子搁在紫檀桌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聂如扇听闻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是昨日才拿捏住切实的东西。

“朗月歌,就是太傅太子都常在陛下跟前夸赞的那个。”她面上淡漠,唇边却噙笑。

不是问话,是笃定。虽然笑着,她还是免不了弯酸,“那孩子瞧着算是清正的,虽是朗家的人,但品性似乎还不错。”

“九儿喜欢他也不奇怪。”聂如扇放缓语气,意有所指地说。悠悠一叹,此时她那双如画的丹凤眼中再没有半点锐气,尽是岁月洗涤后的沉稳柔和。

苑九思全不信母妃会轻易松口,仍紧张地抓着衣裳,她声音微高:“那母妃的意思?”

“还不明白?本宫的意思是即使他再好,九儿也不要和他沾上星点儿关系。”撑着矮几站起身,聂如扇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炉上。言语不留分毫回旋商量的余地给她。

“为什么?”苑九思满腹不甘,又无法理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对她说这话的人不是花笺,也不是苑西荷,再是不平她也只能默然地压抑一腔愤怒。颤抖着唇苑九思问她:“难道就因为他是朗家的人?”

沉寂地打量着她的一脸倔强,聂贵妃眉头轻皱,事情并不如她意料的轻松。

自小到大苑九思从未这样顶撞过她,如今却为一个男子同她争执。

苑九思的眉眼都像她,看着看着聂如扇就忍不住松了语气,到底是她察觉得太晚,没能及时掐掉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吁气叹道:“若你是打实眼儿喜欢他,母妃怎会因为这样的理由阻拦你。”

曳地的牡丹凤尾裙在地面徐徐散开,犹如窗外骀荡的春.色。

见苑九思垂首不语,她亦不再看她:“柔德不久之后会嫁去南平,陛下已经与她商量过了,她还没告诉你吧。”

行至不远处的香炉旁,聂贵妃拿出搁置在旁的白铜的匙箸拨弄香炉中已经烧了一半的香。

苑九思在甘松香里别出心裁地加了白檀和陆薰,几经调和,使得气味不失清冽又正好能压制住甘松的烈性,幽幽凉凉地,十分合人心意。

柔薄的香气缭绕,隔着浅淡的烟,聂如扇的神态让人看不真切,她继续问:“九儿觉得她可怜吗?可是你不如好好想想,若是与本宫与林婕妤换一个位置,母妃无力保你时,嫁给那跛脚的南平世子的人该是谁?”

许是缄默太久,陡然发声使苑九思嗓音听上去格外嘶哑,她面上惶然。

那一个个字挥之不去,犹如刀子割在她心上,“皇姐她怎么可能?!孩儿明明听见,听见是......”

“是屈陵?”

接过话,聂如扇不以为意一笑,有条不紊地道:“九儿,那只是你父皇一时起的念头罢,提的人都不在意,偏生听得人尽当真。圣意不可揣测,更不是你我能左右。”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想一想怎么凌驾于他人之上。只有这样,届时柔徳的去从,要和谁在一起,才能皆由你心意。”

苑九思隐隐能明白她话里头的意思,背脊一阵发凉,不住摇头。

指甲都抠进肉里,眼中惘惘,她轻不可闻地说:“若是孩儿从没想过呢?”

“那就不要去想,学着接受将有的就够了。”眼波停滞在她身上,聂贵妃直截了当地道。

·

从允阑轩出去的时候聂贵妃神色如常,依旧是顾盼风流,举手便是万千的仪态。

搀着她,川穹边走边细声细语:“奴婢适才已经嘱咐过小厨房,这两日要捡清淡的饮食给公主送去。早儿花笺兰猗两个去张罗其他事了,其他婢子真不如她二人妥帖仔细。”

静静听她说着,聂如扇不发一语。

朱廊外头的庭院里新移来几株蔷薇,像幽碧的瀑布一般从墙头倾泻下来,上头缀着颜色艳如血的花。

残阳照在上头显得凄凉又诡异。

有一瞬间的失神,叫她忽然就想到朗歆——那个不喜牡丹芙蓉,偏爱带刺的野蔷薇。

面色寒若冰霜,聂如扇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川穹随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簇簇热烈的蔷薇正盛。

花儿是极好的,可她隐隐总觉哪处有不妥,却道不出缘由,“娘娘可是不喜欢那花儿?不如奴婢找几个花房的太监......”

面上虽露出鄙夷,聂如扇却将话说得和气:“不必了,花开得好好的,何必遭人如此糟蹋?早早地就死了岂不可惜?它们是在提醒本宫睹物思人呢,本宫何必无端地就恼了?”

回到宫中后,聂如扇半倚在舒软的滑丝软枕上,明眸中有一丝倦怠的黯淡。

良久,她才幽幽飘出句来:“川穹,你道那丫头越长大怎的越执拗?真远不如小时候乖巧。不过与她随口提了朗家那孩子,她就楞大反应。”

跟着她几十年,川穹一瞧就知道母女俩应又在闹不和,“娘娘也见着过,朗公子也是个惊才绝艳的才子。共读数载,小女儿家生出几分好感亦不是怪事,但越是这样的感情越经不得推敲考究。只要年纪稍大些,见识多了,无需娘娘操心,公主自然都会改观的。”

“你倒是懂得多,跟真有过似的。”不禁斜眼睨她,聂贵妃支着额角凉凉地啐道,当真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川穹陪笑:“娘娘才是公主至亲之人,公主哪能真与娘娘置气?依照公主的聪明,待过两日想通,明白了娘娘的良苦用心,自不会再耍性子。”

“她哪儿会明白。”没好气地轻哼。

道完聂贵妃像又想起什么,神色稍顿,旋即就转开话锋,言语凌厉起来,“驿站那边儿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

“淑仪的事东宫那头也脱不了干系吧?”

轻蔑地冷笑一声,她又叮嘱,“可让柳知几个盯紧些。本宫分明记得他对这个太子之位宝贝得紧,整日缩手畏脚生怕出差池。如今竟瞒天过海地带个不明不白的窑姐儿回来,惯不似一来的作风。就算真有人说说太子殿下贪恋美人美色,本宫可都不信呢。”

·

乌木窗棂外有光照进来,日头渐沉,残阳如血,壮阔而凄美。

刚与川穹说完话,银朱就从外头进来。

看了看她的脸色,垂头低声禀报:“娘娘,今儿个陛下不过来了,召了娴吟宫的安美人侍寝。”

“哦?”柳眉轻挑,意味不明,“就是那个柳城的,光听说话声儿就叫人骨头酥软的女子?”

33.福祸难料

直到傍晚,苑九思还一动不动地呆坐在榻上怔神。(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却把久无波澜的后宫炸开了锅――

“公主柔德,恭谨端敏。特赐予南平世子慕容禹,择良辰完婚。

告布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消息一出,不消片刻后宫已穿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宫墙边脚二三宫人窃窃私语,神情各异。且不道南平地广人稀,水源物资样样匮乏。单说那南平王世子,是喜怒不定性情乖戾的跛足瘸子;而这边则是宫中娇养大的金枝玉叶,自小到大哪真正吃过半分苦。嫁过去实在福祸难料。

得到消息,兰猗慌慌张张从外头跑进来,险些喘不过气。拍着胸口,手脚比划,吞吞吐吐勉强将事情叙述清楚后,她才发现苑九思静静坐着并没什么反应。

“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别再让人进来。”须臾,苑九思缓缓道。

如果没有前一刻母妃的那些话,她听到这样的事,就立即会怒气冲冲地去御乾宫找父皇理论求情吧。甚至她能想象自己理直气壮地说,夏夷有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是皇姐。

女子无数,公主却只有两人,不是皇姐,就是自己啊。

如今旨意刚下来,要去的话时候正好,苑九思却开始害怕。

她的满腔怒气与愤懑,好像已经被聂贵妃放得干干净净。事情她们瞒她这么久,早不说完不说,偏巧挑这时候,当真是知女莫若母。

苑九思觉得自己脑中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得让她害怕,让她鄙夷自己。

见人一直不声不响,倒是叫兰猗不明白了。先跑进来时她还在思虑怎么叙述会显得较委婉,或万一苑九思吵闹着不听劝,自己该怎么拦住人。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莫非是自己太过含蓄,没让苑九思听明白意思么?她反思着,一心琢磨要不要再讲一遍。

诧异于苑九思的冷静,兰猗飞快地抬眼看她一眼,小心留意着她的神情。(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没什么生气地靠着软枕,她头上的珠翠都拆了,头发放下一半来。漆黑如缎的青丝遮住小半张脸,松松散散地蜿蜒在织锦衣料上。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单薄。

看不出苑九思脸上的表情,但从沉闷的气氛中兰猗能揣测出她心情不好。

方才回来时还见她生龙活虎的,单独与聂贵妃叙会儿话后就不对劲了,连听得这样惊天大的消息都没什么反应,也是奇怪得很,明明之前不是说陛下为柔德公主看上的是屈公子么?

莫不是贵妃娘娘与公主说的就是......

兰猗心头一跳,赶紧识趣地悄悄退出去,顺带将房门掩上。从轩阁里出来后她深吸口气,却也没觉得心头轻松多少。

今年夏天来得比往年都早,寒食过了以后眼见着就一天天热起来。每天夜里又总下绵绵的雨,但第二日照旧是烈阳当空,日头晒人。

天都压得人心慌慌的,许是又要下雨了。

?

依旧是个与往常并无二样的早晨。苑西荷早早就已经到国庸监里,她面上的妆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整齐,连衣角都不见一丝褶痕。

心无旁骛地翻看着书本,也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她从容自若,只是翻书时手有些发抖。

按说赐婚的圣旨一下,苑西荷就可不来学堂念学了。就连款冬也劝她,这几日前朝后宫肯定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还不如暂在宫里避避风头,免得出来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伤神难过。

但苑西荷想得开,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谁,早在那些天里就已经难过够了。

越是在大家都等着看她从云端坠下来的窘迫模样,她越不能在人面前摆出一副哀哀戚戚的姿态,自己将自己制造成笑料。

世上哪会有人真正期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苑淮南在后头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没吭声。

苑西荷的事情雅风宫昨日都议论开了。他虽不太明白发生的是什么,但他晓得三皇姐要嫁去一个荒蛮贫瘠的地方,要嫁的人还身有残疾。

不像四姐那般可恶。在他印象里,苑西荷从来都是个温柔如水的美好的人,说话声轻,连笑容也轻。

她对自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永远都是客客气气,事事依礼。

有一点犹豫,苑淮南觉得自己不是个会说话的,他怕说错了反叫人误会。

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去安慰。

苑明疆却已走过来,对柔德叹道,“皇兄会为你想办法。”他眉目低垂,神情非常坚定。

倒不见什么感激之色,苑西荷点点头,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道,“柔德谢过太子哥哥。”

小太监汪禄见她神色言语都写满不在乎的,偷瞄了瞄苑明疆的脸色,索性添油加醋地道:“殿下因为此事,昨日夕食就在御乾宫求了陛下好些时辰,还挨了责骂,只是陛下......”

“够了!”不耐烦地打断汪禄的话,苑明疆就斥道。

其他学生都还未到,国庸监里仅他们几人,苑明疆说起话来也随意不少。

果真如款冬所说,外头就不可能有安生的地方,还是冷冷清清的陶然居好啊。苑西荷心里轻叹。

昨日苑明疆差人来国庸监道身子抱恙,没想到他卧病在床,学堂都没来上,竟还有心情替她求情,果然手足情深。

夕食的时候宣帝旨意刚下来,人后脚就来了娴吟宫。

也不知哪儿来的时间见他,唇畔皆是讥讽,苑西荷也不拆穿:“皇兄的好意,柔德铭记于心。”

静静坐在后头听着,苑淮南觉得自己也没为她付出个什么,更不好意思开口了,索性装作不知趴在桌上打瞌睡。

?

走到苑西荷身边的时候,苑九思动作略微有迟疑。

苑西荷倒是不以为意,见她来了,顺手给拉开她惯坐的那把椅子。只是抬头间看见她眼下的青黑,苑西荷皱眉问道:“昨儿又歇得晚?”

点点头又摇摇头,苑九思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心中空落落地,酸涩得难受。

良久,她满是歉疚地低声道:“皇姐,对不......”

“我知道了!昨日上卿大人回去将前边讲过的内容通通看一遍,你可是看太晚了?”想没听到般及时岔开话,苑西荷翻着书,兴致勃勃地道。

她越是如此,苑九思心里越发难过。正嗫嚅着不知怎么再开口,国庸监忽地就安静下来。

前方真知子慢吞吞走了进来。

之前也没人给传个信儿,太傅突然就回来了。

时间转眼就已经过去好多天,真知子的腿脚伤已经养得大好。

他是个古板的老头,处处规矩得很,也不耍滑捡懒。在家中养病时就总记挂着自己那帮不省事的学生,所以这才刚能正常走动,就执意要回国庸监授课,说什么也不愿继续麻烦公皙堇。

宣帝看着他满头苍苍白发,念在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特恩准真知子能在宫里乘轿而行,如此对他也轻松许多。

只是今日苑九思发现这个一直不服老的人也开始拄上一根拐杖。

惊讶之余也有人唏嘘。几番相处,虽国庸监众学生仍觉公皙堇不好亲近,但平心而论,他确然是个极有魅力的人,饱经诗书与阅历的洗礼沉淀,不论讲学、言谈上都有其独到的见解蹊径。

一时知道他不再教课,大家心头都难免有失落遗憾。

其中最心痛难止的人非苑淮南莫属。也不趴在桌上装睡了。

得知公皙堇以后都不来,他心把都凉了大半截,痛得无法呼吸。想想这段时间来的付出,枉自己热心巴巴赶着上前打了苑九思那么多小报告,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雁过都还留毛,换在公皙堇这儿却如石沉了大海一般。

甚至连个小小请求都还未来得及提出,他竟就不声不响地不见人。

苑九思想着那身影出神,没想到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得也轻飘飘不带走一片云彩。

34.根骨绝佳

在此事上苑西荷再三闪躲,她一旦道出歉意,苑西荷都顾左右而言他,绝不接半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饶是再迟钝,苑九思也意识到事情严重。当时自己道听途说,未经考证就跑去和她拍着胸脯说这事,是她不对。

可苑九思亦不解,皇姐既然早就知道她说的是错的,为何不与她说清楚。如果圣旨还没下来,事情不是不可能有转机。

只是她什么都没说。苑九思怅然,不知道苑西荷究竟是不相信她自己,还是不相信她。连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

她与苑西荷仍旧并肩坐着,一切如常。只是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好似多了层隔膜。

***

苑淮南一直以为,习武这件事于自己永远都像是在痴人说梦,就像心口的朱砂床前的明月光,这辈子当都不可能得到、实现。

开始,他自己试着争取,无果;然后他捏着苑九思的把柄去找她,可她是个十分坑人的人,从过年时到现在都没个音讯。

最后,他孤注一掷将满腔情怀与希望都寄予在但公皙堇身上,小心又殷勤地鞍前马后,可是,还是没能逃得过被欺骗感情的命运。

公皙堇走得不声不响,将他唯一可能有的那么一丝机会都踩碎了。

没想到世界上会有比苑九思还坑的人。

苑淮南呆愣愣地反省,到底是自己太过单纯好骗,几次遇人不淑已叫他全军崩溃。

明明心都被烧成一团死灰了,偏还有人赶着上前再给他浇一盆水,把他淋得湿漉漉地。

朗月歌不在宫里,他连一个能倾诉、能问点子的人都没有。

百无聊赖地翻着香附给他找来的那几本练拳脚的书,他眼也不转地盯着出神。

闷声一阵后,他不耐烦地拿扫帚把一众宫人都撵出门去。

人都走了,苑淮南吸气狠狠缩着腆出来的肚子,伸手把腰带系紧几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扎个不算漂亮的马步,照着书上就比划起来,“嘿!哈!”

香附和胥墨在门外听到里头的动静也见惯不怪,自从公皙堇走了他们主子就怪抑郁的。

此时若他们几个再不知好歹地去拦他,苑淮南恐怕会憋出内伤。

再说他这种一生气就自己关门练拳脚的,总比发火就胡乱砸东西来得强。

宣帝意起来雅风宫见和嫔时,苑淮南还在气郁地打拳。

听得屋里头传来阵阵奇怪声响,也没让人给他通报一声,宣帝大步走进去。

“哼哼哈嘿!”里头苑淮南正一个人手舞足蹈打得正起劲,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已有一阵了。

宣帝进门,刚好看得他单腿站在凳子上金鸡独立。

门一敞开,和嫔先是被他那危险的动作吓得一跳。人那样单脚站在凳子上,她生怕他摔着。

“简直胡闹!”也顾不得其他,明潇气恼地叫他一声,几步就走过去将苑淮南拉下来。

桌上的书正摊开,和嫔晃眼就将上头的内容和图案瞧得清楚,薄怒道:“整日就想着这拳脚上的事,一个人胡闹都罢,也不让下人给看着,万一伤着哪儿怎么得了?”

以为自己犯事了,苑淮南垂头不说话,和嫔见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问出一句普天下爹娘都爱问的话,“今日太傅可留过课业?写完了?功课背熟了?”

见母妃就要把他的书收走,苑淮南两手背在身后打结,紧抿住唇极不情愿一一回答:“书看过了,课业早也就写好了,胥墨收着呢。太傅前日才夸过我学业有精进。”

明潇的脸色这才好看些,美目也柔和不少,但还是转身向宣帝道:“是臣妾管教无方......”

从和嫔手头把书抽走,宣帝随手翻了翻,笑道:“他们几个兄弟姊妹中就属淮南年纪最小,朕之前想着他体弱,一心让他念书,少动些刀剑仔细养着才好。可如今看来,这几年来他都没能静下来。”

不明宣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和嫔怕苑淮南惹怒他,赶紧小心接话,“以后臣妾一定严加管教,不再让他看这些东西!”

“父皇!母妃!”苑淮南一听就急了,抬头瞪大眼,格外委屈。

将和嫔搀起来,宣帝将书的折痕抚平后还给苑淮南,面上虽威严如常,可语气意外地和善,“你呀,总是对他太严厉。不必,这些东西让淮南看看也无妨,朕之前已经问过御医,御医道让他练些基本的骑射强身健体也并无不可。”

“所以往后要练就别再偷偷躲在宫里,东林校场那么大的地还怕没地方?”

不敢置信地掏掏耳朵,苑淮南瞬间就变了脸,只差激动地扑过去,“父皇可是准许儿臣了?!”

和嫔也没料到宣帝会在这事上改变主意,她看着苑淮南那白胖的身子,掩不住担忧:“可是校场那些个武官......淮南他......”校场那儿的都是一群不知轻重的粗野大老爷们儿,苑淮南身体本就不好,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办?

知明潇在顾虑什么,宣帝招来苑淮南拍了拍他敦实的身板儿,宽慰她:“不是校场的武官,此次是上卿亲自向朕提出教他,公皙堇性子算谦和,早些年随父征战亦懂不少。你这个做母亲的可放心?”

竟然是公皙堇开的口!苑淮南当即怔住。

他奇怪他怎的知道自己意图,是有读心术么?或当真是自己根骨绝佳,叫公皙堇这种有慧眼的人一眼就相中?苑淮南美滋滋地想。

公皙堇不是拖沓的人,宣帝应允后的第二日,就开始着手教他。

这边国庸监刚下学,苑淮南便像打了鸡血样头一个冲出去,扭着稍嫌肥胖的身子,“呼啦”一声一溜烟地就跑得不见踪影,只留胥墨在后边给他收捡书本纸笔。

苑九思近日心情都不大好,见着这样大的动静都没不见好奇,反是苑西荷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问香附:“今儿个五弟弟是怎么了,跑得这样快,生怕人追上去似的。”

她神情言谈都一如往常,分毫没受到那道圣旨的影响。冷静得甚至叫旁人都以为陛下没有下过任何旨意。

掩唇一笑,香附道:“殿下是急着赶去东林校场呢,昨天陛下准许殿下向上卿大人学学骑射,这可是殿下心心念念盼了好久的事,看把殿下高兴得。其实早就在这儿坐不住了,就等着太傅放人走呢。”

“父皇竟然真答应了,五弟一直以来不就想学这些么?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他自该要欣喜一阵,倒也不奇怪。”点点头,苑西荷道。

苑淮南醉心学武她曾听苑九思提起过几回,原还不怎么信,今天看来倒是真的。

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也没动,苑九思任由花笺给自己收拾东西,没想到公皙堇办事利索又爽快。

她还以为他会将苑淮南随便扔给哪个校尉,结果他居然不嫌麻烦地亲自教人。坐在上卿这个位上当真很闲么?

要是早知道是公皙堇,自己应该公报私仇,叫他多折磨折磨苑淮南才好。免得苑淮南成天在国庸监总是有大把精力闹腾她。

眼见款冬也为苑西荷收拾的差不多,看人正要走,她赶紧叫住苑西荷:“皇姐,我昨天听小丫头们说百花园里又新栽植了一片牡丹,骨朵几乎有拳头大,有的品类花期早已经开了。皇姐能同我一起去吗?”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怕,怕苑西荷不理她,不再惯着她让她了。

换在以往,这些苑九思都是从不问,想看了就直接挽上她的手就将她拖去的。但此时她说话不自禁要先看苑西荷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静静看着妹妹,苑西荷神色复杂。

她怎么可能不恨?她何尝不是满腔怨愤无处可发泄,为什么同是女儿,远嫁的是自己,而不是妹妹。

可这样的话苑西荷说不出口,也没本事说。她还有母妃留在宫中,所以她不能坏了自己恭谨端敏识大体的形象。

她就应当如圣旨中写的那样,美好、乖巧听从安排。

垂眸略微沉吟了片刻,在苑九思满是期许的目光下,苑西荷终还是点头答应,转过头吩咐:“款冬,你带着枳实几个先回宫,我单独与妹妹去百花园看看,晚些时候回来。”

35.一品千金

要去百花园得乘小舟先渡云影渡。[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有阳光照耀,云影渡湖面的烟波已经散开不少。刚下船还没进百花园,就闻得花香交织,斑斓色彩尽展露眼底,还有二三蜂蝶围绕枝头。

园子里有几枝娇容三变和春水绿波已经开了,水嫩嫩地,就像美人娇面。

走上白玉般的梯级,抬眼望向远处,依稀能望见不远处未央中宫的红墙明瓦。

自从朗后死了,偌大的奢华宫殿已久无人音。每天进出的只有一群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

“我记得皇姐最喜欢白色的昆山夜光,今年虽已比往年暖和得早,但那花儿也还没开。”还记得莹白花瓣的绿彩紫晕,她在花田中细细搜寻半晌也没见着有一朵开了。

看着沉甸甸压枝的骨朵,苑九思颇是惋惜。

始终面带浅笑,苑西荷不发一语静静听她说着,极是安静却好似又带着几分疏离和漠然。

苑九思自说自话,时间长了不免觉得困窘。

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看苑西荷:“皇姐,你还是在怪我。”正因知她心中难过,才见不得她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就像人之垂暮,行将就木没有牵挂,任由命运摆布的模样。

尤其是感受到她对待自己时倏然多出的那种若即若离,更让她难受。

背转身慢慢蹲下去,手指轻拨着繁盛的枝叶,苑西荷幽幽道:“你知道的,不管你做什么姐姐何曾真的怪过你?”

“无足轻重的蝼蛄,我怨的不过是我自己。自小到大你待我的好,人人都见着,只是不久以后我去了南平,就没人再记得了。”她语气苍凉,听得苑九思心底抽疼。

心里像有重重的石块压着,苑九思说不出话来。

诚如母妃所说,南平王世子指明求娶二人中一个,除非她愿意去顶替,否则苑西荷远嫁的事实谁也无法更改......

“皇姐,对不起。[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苑九思下意识摇头嗫嗫,声音有些哽咽。

不去论聂贵妃会不会同意。她其实就是个卑劣而自私的人,她不敢再在这种事上大无畏地凛然去帮人承担,或者说一句话。

所以柔德不说破,她亦装不明白。

转过身,苑西荷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一时失笑道:“你伤心什么?物伤其类?还是眼里进了沙子?”

“皇姐,我......”

“本宫听婢子们说百花园有些牡丹都开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两位公主。”忽然,不远的花枝被人碰出响动。有人来了。

那声音不大,却如林籁泉韵,悠悠然就抚平人躁动的心绪。

循音看去,几个扎着双环髻的粉衫婢女正扶着一名宫妃慢步而来。

端庄的莲青色绮云裙上是素雅的海水云图,海浪祥云随着步伐而动,沉甸甸的色泽包裹着纤秾合度的体态。

女子的瑶台髻上簪着几只金簪,在阳光下有晃人眼的光。简雅的妆容未能掩住面上的憔悴,只是眉眼间依稀能见得几分年轻时存留的风韵。

“贤妃娘娘。”两人先是一滞,但随即就收敛下方才的神色,转而笑吟吟地朝裴令问安。

仿若没听到她们说过什么,也没察觉她二人之间的纠葛。

裴令自顾自地讲下去:“长绘宫离这儿不远,冬日里云影渡的水总是冻人,本宫禁不住寒气,也只有春夏的时候,才能来这里走走。”

随着她的步子走上凉亭。

即使隔着亭子四边垂下来的水纱纱幔,外头的花木仍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纱幔上印着一幅幅精工细作的画。

苑西荷巧笑:“百花园也就春夏颜色最好,冬日里头来不过就是皑皑白雪一片,能有什么景致?”

“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娘娘道冬天楚天广阔,每个冬时都爱叫奴婢将窗子撑起来看一看外头的雪景,就一直遗憾着没能乘船上百花园瞧瞧。”见裴令没说话,她的婢子颂妍接过话。

“我记得冬天稍冷些,云影渡的水就容易封上,娘娘怕是难得有机会来。”看着桥外连接的那一片粼粼水光,苑西荷说道。

无所谓地笑笑,裴令说:“没有也就罢了,即是天意,本宫一味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

***

连苑九思都察觉了,最近苑淮南很疲惫。

从前他总是精力旺盛,会闲得无事地在她背后搞些小动作。但这一两个月来他都静悄悄的,什么风浪都不曾捣鼓。

她还记得前段时间每到真知子说下学,苑淮南总是第一个就冲出国庸监,如今他却越来越磨蹭。

苑九思慢吞吞收拾好东西,见苑淮南苦皱着眉头还不走,便忍不住问,“今天不用去东林校场了?”毕竟是自己去找公皙堇说的这事,按说自己也该稍稍表示一下关心。

不得不说,这才一个多月下来,苑淮南的肥就减下来不少。

从前他都是白面面的胖馒头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今肤色不仅黑了,身板也看上去精瘦强壮许多。因人瘦下来,苑九思总算能找着他眼睛的瞳仁。

虽然不晓得公皙堇用的什么法子,但这样的成效有目共睹,明眼的都能看出他教苑淮南教得很上心。

“怎的不去?”耷拉着脑袋,苑淮南兴致缺缺地反问她。顿了顿,他疑惑地抬头看苑九思,“公晳大人和本殿讲过,是皇姐与他说让他收留我的。”

没打算做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眼皮也没抬,苑九思“嗯”了一声。

看他目光紧紧追着自己,苑九思不解地蹙眉垂眼看着他,嘴巴不肯饶人地道:“作何这样看我?虽然时间拖得有点久,本公主既然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办到。五弟是感激涕零之余,陡然发现自己从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苑淮南盯了她半晌,见她一脸懵然,心想她应不像那种小心眼的人。

深深叹得一口气,苑淮南就忍不住和她吐满腔苦水:“皇姐看我这一个月就黑了这样多,就知道我是有多辛苦。本殿当初看上公晳大人,就是觉得他文绉绉的,与他学那些东西应吃不了什么苦......唉......”触碰到他的伤心事,苑淮南再三瘪嘴叹气。

这些话他早在心底憋了足足一月,每回夜深人静心绪浮动,他同香附胥墨他们说,那二人就只知劝他与父皇打个幌子不去校场了;至于林婕妤,他更不敢讲。

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聆听的人,苑淮南心潮澎湃:“皇姐仔细看看,看看本殿被虐.待成何种模样。你可知连校场那些大老粗都道他对本殿太过严厉了,可他觉得还不够啊!!!还想叫本殿早晨也去校场跑上几圈!本殿身子明明就要比旁人弱一些......万一,万一......”

“够了够了。”苑九思不爱听那些不好的,赶忙打断他,但她心里有点不满。

想了想,她拿手戳苑淮南脑袋:“当初叫嚷着要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抱怨这些?才一个月就打退堂鼓了,你让上卿他怎的看?让父皇怎么想?早些时候宫里头没一个被你吵得不知道你要习武,可现在还不足两月就想潦草收场,本公主都很为不齿啊!以后有事切莫再找我了。”

“唉!”深深叹口气,他不情不愿地说:“那本殿还是去吧。”

苑淮南心头也拿不定主意,其实他确信自己是想学那些,只是没料到这么辛苦。

瞥他一眼,苑九思挪开自己的凳子就带着花笺朝门外走去,走前看他都还愣在原地,又忍不住多嘴一句:“千万别勉强!但凭心意,若是实在不想,不去也罢。”

见她人要离开,苑淮南赶紧两步上前拉住她袖子,摇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卖起惨来:“皇姐你今日可愿与我一起去?权当再帮我一个忙,与大人说一说莫要这样严厉可好?这一月来本殿每日晚上回去,全身都酸痛难止,这些个难受又不敢与母妃讲,只得自己忍着。若是说了,她定不让我再去校场......”

“不可以。”苑九思没好气地甩开他,态度异常坚定:“这件事上姐姐我与大人的意见一致得很,你若坚持得下去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早早做决断莫白白耽误你和他的时间。”

“公皙堇既然这样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干涉什么?”

理直气壮地说完,苑九思怔了一下。回想刚脱口而出的话,她有些愕然,自己竟还有帮那个讨厌鬼说话的时候?

苑淮南也不顾其他,只哀哀央求她:“姐姐当真不去么?公皙大人道今天要给本殿一匹小马驹骑,我不要皇姐求情了,姐姐只要看看我就好。”

那一口一个甜得冒泡的姐姐叫得直戳苑九思心窝子,让她受用得很。

苑淮南向来顽劣得很,难得才有这样缠着她撒娇的时候。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依赖,顿时就让她骨子里潜藏的母性光辉闪耀起来,同情心泛滥得一塌糊涂。

想着自己回允阑轩也没什么事做,倒不如去陪陪他,苑九思一时鬼迷心窍鬼居然就点头答应了。

36.弥久不见

下学的时候太阳橙红橙红地挂在西边。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临近荷月,已是酷暑当头,天气十分炎热。

路上一颠一颠地,苑九思乘在凉轿里闷得难受,她忽地就明白为什么苑淮南才坚持小段时间,就磨磨蹭蹭不愿意去校场。扪心自问,换做自己来,恐怕一天都受不了。

苑九思本惧寒,为了冬日里好过些,即使夏天再热都不用冰的。

聂贵妃知她受不得阴冷气,给她选的住处都是瑰延宫最好的地儿。允阑轩冬季避开北风口,夏季又阴凉,热起来即使不放消暑的冰块,暑气都要比别处轻些。

?

东林校场。

公皙堇早早已在校场的宣武殿等苑淮南。

殿中空旷寂静无声,青玉地面铺着玄色带血红的绒毯,两旁林立各样的枪戟刀剑,幽幽泛着冷光,有些森然。

等的人迟了,公皙堇也不急。闲散地倚在殿中冰冷的青铜玄武椅上,狭长的凤眼微阖,也不知看向何处。

他身上深如墨的薄袍顺着座椅垂下,像溅开在书卷上的墨渍,蔓延开一片阴色。

修长如玉的手搁在桌上,捏着几粒盈翠如碧的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清越的轻响隐隐回荡在寂寥的殿中。

赶着时辰,苑淮南满头大汗喘着气跑进来,见到公皙堇这副悠游自在的神态,不知怎的他心中蓦然就是一紧。

明知他今日晚了,公皙堇也没开口问责。

见人进来,仅淡淡抬眼看了他眼,那一眼效果竟比放十个冰盆都还好。

将近两月下来苑淮南也知公皙堇规矩,看他巍然不动。他心头摸不准,不免有点害怕。

好在对方没多说,苑淮南就按照公皙堇一来的要求,主动在大殿正中扎起马步。只是出于心虚,他忍不住解释:“今日太傅......”

眼皮也没抬,座上公皙堇弹指便掷出一枚翠玉般圆润光滑的石头,动作如行云流水。

只听一声细微的撞击轻响,石子就无力地滚落在铺着厚垫的地上,声音小得几乎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石头不偏不倚,打中的正是苑淮南因说话喘气而微微发抖的手。

力道其实也算合度,但还是让他手上一痛,狠狠颤了一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公皙堇面无表情,极是慵懒。声音薄凉,比宣武殿两旁林立的冷兵器都还冷,“一心不可二用,若没静下来就先站在旁边歇息。”他言简意赅,十分吝惜唇舌。

苑九思挨在后头,进来时还正纳闷宣武殿怎空落落的,只有他们二人。可当她见得公皙堇朝苑淮南扔石头时,就逐渐明白为何这里没旁人。

体罚皇子兹事体大,想公皙堇也没胆子让第三个人看见,他定是怕人告状,所以早就有预谋地把人全部遣走了!一定是!

苑淮南就是性子再皮,也不至于遭如此的罪,这人心肠真真是黑。

目光扫过那坐上的人一眼,如今她当真不惧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

枉来之前她还以为是苑淮南年纪小怕吃苦,可能稍累点就耍矜娇说不干。所以才言辞凿凿,摆出坚决不帮他说话的态度。

当苑九思真看得这幕,护短的心还是刹时就生出来。

除她自己以外,她还真见不得旁人也以大欺小。

?

虽早就知有人随在苑淮南后头,但也没想到会是她。

看得那抹熟悉的娇俏身影,公皙堇面上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苑九思前脚刚迈大步进殿门,他便懒洋洋地适时抬起头。

姿容既好,高而徐引。

他墨色的眸子灼灼看向她,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朝她道:“公主,许久不见。”

前嫌她记得很清楚,苑九思走不大愿意搭理他,等走到苑淮南脚边捡起那枚石,她心里更加不满。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石子虽然看上去小小的轻巧一颗,但真掂在手头,她才知又沉又冰冷。这样远的间隔,用这么重的分量砸在身上定痛极。

不说二话,苑九思拉起苑淮南的手挽上他衣袖,想查看方才他被石头砸住的地方。细细找了许久,竟什么印子都没看到。

苑九思眉头皱得更深,伤人还不留把柄,若不是自己亲眼撞见。就凭他小小年纪说出去可能也没人信。这人还真是有心计啊,“还痛吗?”一边想着,苑九思心疼地柔声问。

苑淮南懵然地摇摇头。

见他一副懂事得很,疼了都忍着说没事的表情。苑九思同情心当即就泛滥得一塌糊涂,忿忿瞪了公皙堇一眼,她柔声安慰:“莫怕,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就告诉皇姐,我带你回去。”

“皇姐,真不疼。”苑淮南小声道,神情认真,倒不似在撒谎。

苑九思沉吟片刻,这才走过去将石头放回公皙堇手旁的桌上。

忍住愠色,尚算客气地点头:“上卿大人还是把东西收捡好。”

外头红腾腾的太阳还炙烤着。

她人站在他面前,公皙堇清楚看得她额上有薄汗。敷衍地点点头,他伸手敲敲自己手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漠然道:“宣武殿没有冰盆,若是热着了就自己忍忍。”

苑九思没说话,扫了眼端着架势纹丝不动的苑淮南,他黑黑的脸上憋得通红,汗水正顺着脸颊流下来。若是整天都如此,晚上回去不觉身上酸痛才真是奇怪。

看她抿着唇脸颊鼓鼓,如坐针毡的模样,公皙堇不由好笑。依她的脾气,没有直接干涉此事,应已经是隐忍再三。

刚想拍拍她的脸,他手伸到一半却又自己收了回来。

满意地挑挑眉,公皙堇倾过身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记得公主对微臣向来唯恐避之不及,今日怎的会想起过来看一看。公主,可是想念下官了?”

尾音微微扬,他含笑看着她,别样魅惑勾人。

世上当真有这么种人,心血一来潮就耍下流。

苑九思怔了半晌,他厚颜无耻的程度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下限。

脸色一变,有过前两次经验,她站起身就往后退开几步。觉着退得个安全的距离后,才勉强压抑住怒气,故作平静地看着苑淮南说:“大人多虑了,是五弟与本公主道今日大人要与他一匹马驹骑,才特叫本公主来陪他看看。”

“他这么和你说的?”语带调笑,他用手支着线条冷硬的下颌,静静看着她反问。

“难道不是?”怀疑地看苑淮南一眼,苑九思警惕地眯细眼,下意识地偷偷往后挪步子。

她的感觉非常不好,就像被人拿着诱饵引进一个圈套里一样。现在她有些后悔让花笺她们在外头等她了。

顿了顿,苑九思讪笑着道得极快:“许是我听错了,既然不是这样,那本公主就先行告辞不打搅大人授课,如果有机会以后再来也不迟。”

见人要溜,公皙堇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长腿一迈几步上前就堵住她的去路。

俯身睨着她,他慢悠悠地道:“公主没听错,是臣记错了,微臣确然答应过五殿下此事。殿下正等着,还请公主随臣移步猎苑去看看。”

苑九思总觉着他眼中满满都是不怀好意的算计,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刚想寻个由头叫花笺进来然后就回宫去。公皙堇却像有读心术一般,一眼就识破她的技俩。

他又压低声问她:“公主今天还有何处不适?需要微臣抱吗。”

“不知廉耻!”一时拿他无法,苑九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事不过三,她是傻子下回才再送上去任由人戏弄,两只手重重推他,却动摇不了人半分。

“本公主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说罢一跺脚,苑九思恨恨地绕开他就走。

怡然地看着人恼怒地离开,公皙堇心情尚好。行至苑淮南身边,拍拍他略显孱弱的肩膀道:“走吧。”

苑淮南不解地仰起头看他,“去哪儿?皇姐她怎的生气了?她走了?”

拎着人就往外走,公皙堇扬着唇角难得有耐心地和他解释前面那个问:“殿下不是和淑仪公主说想骑马吗?本官教你。”

***

苑九思气郁地回到瑰延宫,正要整理好思绪,去看看母妃。却撞得得采容几个婢子在叽叽喳喳地在议论什么。

走过去细问,她们才说起午时左右,宫门那头抓着两个擅自离宫的宫女。

盘查过后,宫门的守卫本随意地问她们两句话,可有一人几回都没能答上来,侍卫见不对,生了疑便将人抓起来。

果真,托人去管事太监那儿一查,才发现有个宫女,在宫廷名册上根本没名字。

聂贵妃让人禀明宣帝,如今还和陛下在东宫那堂清查。

里头隐隐传出风声,说是太子带回两个外头花柳巷的女子,入宫时日还刚好就是寒食祭祖那天。

苑九思听后,面色煞白。

忽然就回想起当时回宫见着的那个眼生的身影。

37.式微式微

聂贵妃回宫时,苑九思已经静静候她好一阵子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本宫听兰猗说,你不是去校场那边看骑马吗?怎回来得这么快?”由川穹扶着进来,聂贵妃进门一眼就看见老老实实坐着,认真翻看桌上香谱的苑九思,有些惊讶。

闻声抬起头,正要行礼。

聂如扇甚是好心情地走过去扶起她,仔细替苑九思将额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记得你打小就和淮南相互看不顺眼,现在反而突然亲近起来。”

“儿臣已经长大了,怎么还会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合上书,苑九思笑道。

聂贵妃就站在她身边,随着动作,苑九思又闻得她袖角阵阵熟悉清淡的木质香。

想起下午东宫发生的事,一时心中思绪复杂,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聂贵妃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小声呢喃,“母妃。”

见两人有话说,川穹识眼色地就带着几个婢子悄声退出去。

“不是说长大了么?还像小时候撒娇?”虽有微微的讶异,聂如扇手上动作还是愈发轻柔,任由苑九思抱着。

伸手抚着她的鬓发,不见了慑人的威仪,目光里尽是温和。

朗歆死了多年,苑明疆都能稳坐太子的位置毫不动摇,其中定没面上看着那么简单。苑九思闷闷摇头,瓮声瓮气颇孩子似地道:“儿臣觉得现在过得很好,风平浪静地很好。”

垂目凝视她片刻,聂如扇忽然就笑了,像是在笑她不懂事。“你是如何知现在风平浪静的?身处涡旋不自知才最可怖。”

“之前提的事,是本宫思虑得有些多,你莫始终记在心上。”缓缓松开苑九思,在她对侧坐下,她轻松地笑道。

“毕竟是在祭祖时生出的腌臜事,那两个女子带回宫里这么久了,本宫未能及时察觉已让陛下不满。本宫都自顾不暇,哪可能有心思管他?太子不过被罚去太庙跪一段时日,禁足三月,无事的。”几句轻描淡写,聂如扇有心留意着苑九思的神情。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当看到她眉头徐徐舒展的那刻,她低不可闻地叹口气。

“不是,”起身去拉她袖子,苑九思垂下头看她,有的话却说不出口,“母妃,孩儿是担心您,儿臣不愿意看您......”

先是一滞,聂如扇旋即回过神。

“本宫能有什么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担心的。”点着她的额头就笑了,聂如扇嗔道,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苑九思正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她调转话头打断:“再有一两月就是你父皇寿辰,虽不是整寿不用大办,但起码的还是少不了。”

斜睨她一眼,聂贵妃佯怒:“瞧瞧,本宫不说,你整天就清闲得像个没事儿人般。这些地方就不见你同柔德那孩子学学,人指不定都准备妥当了。”

“儿臣哪里敢忘?早都开始备着呢,若论父皇的喜好,后宫定没有比母妃再清楚的人,儿臣今日来可是特意想请教的!”扬扬搁在桌上的书,苑九思赶忙笑着解释。

***

风声走得极快。

寒食供奉先祖,当朝储君却在普陀行伤风败俗之举。苑明疆刚被禁足太庙,朝堂上已炸开一片。

英国公府。

每月朗弘都会收到一封南平送来的信报。

南平地势复杂多险山,自震灾发生后的这四个月里,数座山体都发生崩塌滑坡之像。幸而朝廷官员赶到,将当地山民疏散及时,并断了进山的路,才有成效地抑止后续死伤。

治灾事宜进行得有条不紊。老幼妇孺都被安顿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当地的壮年男子则负责与一众兵将搜寻被困灾民、荒地重建,凿源引水。

不出半月,被毁坏的大大小小阡陌交通都已通凿,各路物资医药源源不断送进南平灾地。

加之朗月歌广召附近未受其灾的殷富人家施粥赈济,贴出布告——但凡捐赠粮食物资折合银两上百者,皆记入名册,事后刻上当地功德碑。

为了博得名头,地主田绅倒乐得开仓放粮。城中乡下,共有民众自发设立的粥厂十余处。

短短几月所集物资接近万缗,养活不计其数的饥民。

一时间,救援、兴建井然有序。

南平乡众见两名朝官每日通宵达旦忙碌,凡事亲为,没有半点为官的架子,每每提及两人都赞口不绝,道九府巡都与按察使治灾有方,是难得的逸群之才。

宣帝几次听闻,虽未直接出言褒奖,但还是看得出他对朗月歌的满意溢于言表。

看着手中薄薄信纸,朗弘不免欣慰地喟叹。

年少在外游历,他曾见过逑州闹旱饥荒的惨状,灾民流离失所,叫苦不迭,因情绪不稳无端伤人都属寻常事。

只是他手里的信,言语平淡,对南平的条件艰难只字不提。

简短数语,他却能感知其中艰辛。

见朗弘正襟危坐神色复杂,一旁静候的谢彻忍不住询问:“姑父,可是三弟在信中说了什么?”

也没道是不是,朗弘径自将信递给他。

饮了口茶正要说话,却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闯进来的小厮脸急得通红,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宫里人送出消息,出事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闻言一惊,朗弘惯来波澜不惊的面上,陡然露出严峻之色。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道:“什么!”

谢彻吓了一跳,他这个姑父仪表堂堂,惯来儒雅沉稳。鲜少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连忙放下书信去扶他,他看向小厮,眼里责怪之意不言而喻:“出什么事?仔细把话说清楚!”

“宫里人都道,都道太子殿下在寒食的时候,偷偷带了两个莳花馆的妓子回去,辱没先祖,大逆不道......此事殿下亦供认不讳,陛下龙颜大怒,殿下他......他还在太庙外跪着......”

小厮紧张地看着朗弘的表情,一边冷汗涔涔,小心翼翼地说道。

书房中静得连掉针都能听见,这时候谢彻倒惶悚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道:“太子殿下怎会做此糊涂的事?”

沉吟着,朗弘半晌后才道:“太子殿下的性子老夫清楚一二,他虽想法多,却顾虑也多。不是恣心纵.欲,不分轻重的人。”

抬了眼,他眉目冷峻,沉声问道:“风不会无故吹到陛下那方去,是聂贵妃?”

“回老爷,是人出宫的时候被守宫门的侍卫捉住了,尔后贵妃娘娘才得的消息。只是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送出消息道明缘由,就被陛下——”至于聂贵妃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就不得而知了。小厮跪匐在地战战兢兢地道。

“出去吧。”揉揉额角,朗弘显得有些疲惫。

微微一滞,谢彻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试探着问道:“姑父,那咱们可要......”

神态凝重,朗弘摇摇头:“太子既然都认了,那就是铁钉钉的事实,如何去说?为今之计唯有不动,待得陛下先消了气,再作打算。”

“这段时间只得辛苦那孩子,你稍等托人捎个口信进宫,叮嘱太子这段时日莫要再出差错。”

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谢彻道:“一两月后正是陛下寿辰,那时候陛下气应消了大半。”

忽又像想起什么,他喃喃:“南平数次传灾情已经稳定,屋舍广建的好消息。三弟任九府巡都一职毕竟也是由太子殿下举荐。”

听他说起朗月歌,朗弘的目光复落在方才收到的书信上。不由嗟叹:“月歌心思缜密性子稳重,一直都叫我放心。这么多年来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从未出过差错。只是此去南平赈灾,少说也再需两月才能回来。”

知他心中所想。顿了顿,谢彻道:“侄儿这几日听说姑母最近头风发作得厉害,每每夜里头疼难忍。若是陛下知道此事,恩准三弟提前一段时间回皇城亦不是不可能。且倘若一月后的寿辰,太子解了禁足,后头也需三弟在旁醒点照应着些。”

朗弘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38.八卦男团

“......生结五分,次入丁香,再入郁金。[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热之,兑蔷薇水......”

照着书上写的所需香料依次置入,香炉中淡蓝的火将温升上去,持匙的纤纤素手就把玫色蔷薇水就沿着壁徐徐掺进。一举一动,温而雅。

蔷薇水匀开后,稍有风吹,花的馥郁香气瞬间浸满整个允阑轩。

凝神细品半晌,苑九思不禁气馁地摇摇头,寿辰一天天近了,可她却制不出合意的香。

花笺静静整理桌上的东西,见她仍没有歇息的意思,便开口说:“公主动也不动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光不说腰受不受得不住,只怕鼻子也木了。”

放下手中匙箸,苑九思动动已经僵硬的脖子,忍不住伸手去揉。

刚才还不觉,这么一说后她还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把桌上洒出的粉末擦拭干净,花笺笑嘻嘻地凑住她跟前,“奴婢听人说教坊云韶府那边有歌姬谱了新曲,现下太阳正阴着,咱们不如走去那边看看?”

记得花笺平时不见有多喜欢听曲看舞,今天怂恿得殷勤倒是有点反常。

怀疑地睨她一眼后,那满脸的期待之色全数收尽眼底,苑九思不留情地戳穿,无不怀疑地问:“是你想去得紧罢?”

见她识破,花笺背手点点头,干笑两声。

熄灭炉中燎燎火焰,甜腻的香味儿中泛起丝微苦的火气余烟。

哼声站起来,苑九思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迤迤然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发现想去的人还没跟上来,声音不免高出几分:“不想去了?”

“唉?诶!”不料公主这么迁就自己,花笺回过神后心里乐开朵花。偷笑着应声,赶忙快步跟上去。

云韶府外栽植着大片碧如翡翠的竹子,宽石小径,流水潺潺,清雅得不似有人居住,全如与世隔绝的神仙府邸。

还隔得有段距离,云韶府院子里的丝竹管弦声就溢了出来,恍若仙乐阵阵,飘渺似幻。

苑九思不由驻足在竹林幽径之间细听。

风拂竹叶“沙沙”作响,附和着铮铮然的空谷之音,犹如玉碎凤鸣,激荡于耳震人心神。

而片刻后,琴音一转,渐渐变得缠绵起来,天籁般的唱音也婉转飘来。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①。”

刹时像有淙淙流水划过心间,润人心腑。

天色蔚蓝,凝云颓不流。

直至渐止,余音回响仍萦绕耳畔。

“云韶府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官人?”稍滞,苑九思有些意犹未尽地问。

本是随口一问,也不指望花笺能说出什么所以然。但她好像真了解得很,说起来头头是道:“是今年年后新进那批里头的,名唤楚翘。奴婢早就听底下的婢子传过这歌姬技艺了得,才色双绝。不想今日就这么远远一听......”

“真真名不虚传!”花笺挠头,想了个形容词。

“名不虚传?”重复一遍,苑九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苑大步就往回走。

记得和某某人第一回见的时候,他就说她见面不如闻名,叫她很不满意。说来也奇怪,不知怎的苑九思越是讨厌他,却越能把他句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花笺着实不妙地勾起她在某人那儿吃瘪的痛处,虽不是故而为的,但罪也不可恕。

心头还挂念着云韶府里头的佳人长什么模样,花笺回头就见苑九思提着裙子要走,也不由一脸懵然。

她尚不明所以地问:“公主?怎的就回去了?咱们不进去看看么?”她还想沾着苑九思的光进去看看弹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居然有如此了得的琴艺与嗓子。

“进去做甚?美人就要朦朦胧胧不见真面目才是勾人心痒的真绝色。重要的,本公主现在改变主意,赶着要回去收拾采容几个,真是愈发管不住嘴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苑九思冲着她颇有深意地一笑,“还有你。”

看着那略带诡异的笑,花笺莫名地就背脊发凉。主子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花笺有点心累还有点无辜,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顾不得看美人,她苦丧着脸追上去,干脆一股脑什么都认下:“奴婢知罪!”

人不过出去片刻,兰猗又见她们一前一后回来,且苑九思的面色比出去时更不善了。

兰猗心下奇怪,悄悄拉住跟在后头的花笺,压低声问:“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小心翼翼地看前头的苑九思一眼,花笺比划着用嘴型说:“公主恼了!”

“这样啊?”点点头,兰猗极自信地一笑,胸有成竹地拍拍心口。

冲花笺指指外头示意,她道::“交给我,姐姐先歇着待会儿进来,我进去说两句,保准公主气不了。”

她竟不知道兰猗何时有这种凌云之勇,花笺目瞪口呆,真是仗义得感人。

生怕兰猗反悔不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花笺双手紧紧握住她,以“敬你是条好汉”的满满钦佩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只差声泪俱下:“妹妹今日大恩,花某人必不相忘。你先进去伺候着,我去兰香阁给公主取些熟捷和烘焙干的枣回来。”

“姐姐谢我做什么,要谢还是谢朗公子。”谦虚地摆摆手,兰猗也不继续和她啰嗦,端起茶点就朝里面走去,留下不明所以的杵在原地的花笺。

倘使花笺没记错,自从小凡子送来枚红豆骰子以后,驿站再也没送过一封信来。苑九思甚至还亲自去问过两回都无果,为此人还郁闷过好长段时间。

也不知道兰猗怎么突然这么说。

·

跟进来的人换了一个,苑九思倒没真的计较。

不过是随口吓唬花笺,没想到那丫头竟然还当真了。扪心自问,她有这么心狠手辣不分黑白么?

显然不可能。

兰猗将牡丹碟子搁在她手畔,上头乘放的牛乳凌粉香糕白腻可爱,乳香扑鼻。

“上回的槐花糕好像不合公主心意,花笺姐姐念着公主爱吃甜的,特意吩咐小厨房又换了新花样做。糕点刚才刚放凉,公主佐着冰过的莲子汤用正好合适。”

用细棉帕子净过手,苑九思捻起一块尝了小口。乳香扑鼻,香甜软糯,味道很是让人欢喜。

边慢条斯理地用着,看着外头又冒出来的艳阳,苑九思眯细眼:“记得本公主吩咐过做出什么新的点心,都送一盘去娴吟宫去?”

“公主说过的话奴婢和小厨房的丫头们都记得,可这糕里头有牛乳呢,她们也记得柔德公主用了牛乳会发疹子。所以今日没送。”

见苑九思没说话,兰猗又问:“不然奴婢叫他们蒸碟消夏的马蹄糕送过去?”

想起这几日在国庸监苑西荷对她仍有些冷淡。苑九思徐徐摇头,美目中有些失落,她道:“不必了,左右都是尝新鲜玩意儿,马蹄糕她那边厨房也能做,凌粉糕皇姐不能用就算了吧。”

约莫世间真没有食物不可化解的哀愁。

兰猗见她用得几块后,眼睛都惬意地半眯着,像只餍足的慵懒的猫。

“公主,奴婢早晨去尚衣局取衣裳时听得御乾宫宫女棋卉道,朗夫人最近头风频频发作,陛下念在南平灾势已经逐渐稳定,此次赈灾当中朗公子又功绩卓然,特恩准他提前回来探望母亲。”

这个名字苑九思觉得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过了,一时有人提起她不禁错愕。

“据闻朗公子已经起程,这样算起来,再过半月左右就能到皇城。刚好能赶在寿宴之前,说不准到时候他还能破例来的。”其间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定有好一番柔肠倾诉。

竭力克制着倏然就慌乱起来的心绪,苑九思坐着沉默好一阵子后,才勉强云淡风轻地道:“他去不去和本公主什么关系?”她嘴巴硬得很,手上却无意地反复绞帕子。

知她或许还因朗月歌没回信的事置气,兰猗想了想道:“奴婢还听闻南平治灾十分辛苦,朗公子和按察使王勉日夜都忙碌,时常连东西都顾不得吃,鲜有歇息的时候......”

碍于羞涩,平时她不主动提朗月歌,平时几个婢子倒也不会和她讲。

“他怎的能这样不顾惜自己?”苑九思一听他在那么辛苦,心里心疼得不行,连忙道。

其实于朗月歌她哪能真生出什么气来,左右不过听几言关于他的话。都不用他亲自哄她,再是有怨,都能烟消云散,化为绕指柔。

好在再等半月,他就回来了。

不知怎的苑九思越想越紧张,走到床榻边摸索,她翻出一直被自己塞在枕头下的玲珑骰子。

象牙色泽莹透,边角已经被她磨得有些光滑。

里面的红豆仍然鲜艳欲滴,将它握在手心,她又思念又埋怨,怨他这样不爱惜自己。

坐立不安地,只恨不能早些见到他。

花笺正好取回她需要的香料,进门就看她蛾眉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不由暗暗戳戳兰猗问发生什么。

“无事”轻轻摇头,兰猗无声答她。

“公主,这是奴婢方才去兰香阁取的熟捷和焙干的香枣。”屏住呼吸,花笺走过去把东西摆放好在她跟前。

苑九思本就没气她,见她拿回自己需要的东西。顺势捡起一粒干枣轻嗅,放下后却幽幽叹了口气。

看她不满意,花笺不由问:“公主,香枣儿有什么不妥当?”

常年看苑九思调制这些,耳濡目染她也会分辨一些简单的。

兰香阁所供的香料都是顶好的,何况方才那小太监还拍着胸脯和她保证,按说不该有岔子才对。

“香枣是半月前刚烘焙干的新枣,熟捷也上了年份,没有不妥。不好的是我,总调制不出合意的香。”把玩着手头的骰子,苑九思颇惆怅地讲。

或许是暑热越来越重,她最近总是心浮气躁心绪不宁。

“奴婢记得公主说过调香也是讲究凝神静气和机缘,忌讳急于求成。”

“再说,前两年公主都是送熏过香的物件儿给陛下,东西固然是好的,但年年都如此也似少了心意......不若咱们今年换其他的?”

思索着花笺说的话的可行性,苑九思也有几分动摇,不用人说她也知道自己这样调不出什么好香。

只是书和技到用时方恨少。

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她双眸都含上哀愁,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其他的?可我还会哪样?”

花笺凝神思索,而后眼珠滴溜溜一转,转身就去柜子里取出件流彩暗花的水烟裙递在她跟前,笑道:“公主忘了?早些时候您还学过这个呀!”

***

上卿府。

闲得无事,青麓又给小朝新绕了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线团儿。做好以后他拿着团儿在府中溜达几圈,却没找着猫,于是很是不高兴地坐在梯级上发愣。

公皙堇进宫只让青巍他们几个跟着,总是留他看门。

小团体其他成员一走,青麓就觉得府里空落落的。时间总是要打发要找人陪,所以他曾时常去找他以为同样无聊如自己的、府里的唯一一个女子——青韵谈天。

无非就想聊聊诗词歌赋哲学,人存在这世上的价值、以及价值究竟要从何处体现等等等。

大抵是青韵对这些领域都不感兴趣,或者单纯说她不喜欢聒噪的人——譬如青麓。

起初,青韵还会顾及面子,好脾气不吭声地忍着。但青麓这个人不自觉,总不看除大人以外的人的脸色。只要他来了情绪一欢喜,拖着腮帮子自说自话也能嘀咕一个时辰,一边说还会一边眨巴眼纯洁地放电,找一找存在感。

同处一个屋檐下,即使老早就知道他们那个八卦男团功力了得。

托青麓的福,她有生之年还能真真实实见识到其可怕程度,魔音贯耳,简直比江湖秘传的见血封喉还可怕。

但自己又不能打他......青韵很是头痛。

青麓年纪虽尚小,可悟性高得很,功夫极是厉害。

羞耻地说出来,因为她打不过他。

枉她六岁的时候就被将军府的人挑中,拜名师习武艺十余年,弓马娴熟,一身本事早已出神入化。放眼整个皇城都算极拔尖。

可打不过总还是能躲,被骚扰几次后青韵也学聪明了,只要公皙堇一离府,下一瞬青韵便立即不见踪影。任凭青麓翻遍整个上卿府掘地三尺也找不着人,一直等大人回来以后,才肯从某个神秘角落突然现身。

这样的困境持续几天,青麓觉得自己寂寞如雪。

正郁闷,吃饱喝足的小朝就从屋里跑出来。它踱着步子围着他慢慢绕圈,蓝幽幽的眸子来回逡巡打量着他,不时懒懒地叫两声。

小朝的初衷应该是想嘲笑他可怜,可青麓不这么认为,他以为小朝是在表示友好。遂感动不已,人间真是处处有真情,还是跨界的那种。

自那以后,青麓一腔热情仿佛找到新的寄托,也不寻青韵了,为褒奖小朝愿意听他唠叨。青麓学会了逛集市,天天掏自己腰包给它买牛乳做肉肝饭。

在他精心伺候下,小朝身材日渐丰满。

同时,小朝开始学会跳去有镜子的地方自照,一边舔毛一边自我欣赏,良久。

·

如往常,夜里公皙堇在书房时,小朝都会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陪他一阵。

大概是最近小朝胖得太厉害,皮毛虽越发油亮,但身子再不复以前灵巧,跳上桌时竟栽了下去。

倚在太师椅上,公皙堇手支着额角静静看它。

“咪嗷~”小朝摔倒后也不起来,像是伤着了,瘫在地上哀哀地冲他直叫,蓝盈盈的眼看上去格外可怜。

“......你这是要作何?”最近没什么兴趣搭理小朝,遂他剑眉微皱有些抗拒地打量着它,问道。

小朝蹭着凉悠悠的地,耍赖不起来,也不惧他了像是要公皙堇抱。

“进来将小朝捡出去。”

公皙堇刚面无表情地沉声说完最后一个字,候在外头的青麓就立即推门进来。看见躺在地上的小朝,他大惊,心疼地冲过去就要抱它。

见来的人不是自己喜欢的,小朝竟极灵敏地从地上爬起来。身手敏捷,眨眼就从青麓伸出的掌中逃脱,接着一溜烟就窜向门外不见踪影,丝毫看不出哪里有摔着。

青麓目瞪口呆,伤心地收回手。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和小朝天下第一好的关系出现了一丝裂痕。

“往后莫再给它喂那样多吃食,铺张浪费。”将目光落回手中的卷轴上,公皙堇淡淡道。

“是。”青麓答应下,止不住心中委屈。

看公皙堇像没什么事吩咐,他正想出门找找小朝,却忽然听道:“陛下已经下令,九府巡都不日将返皇城。”

一说起正事,青麓瞬间就像换了个人。收住要迈出的脚步,板着脸说得一本正经:“属下派人查探过,朗夫人确实是头风发作。但其中亦不排除有太子的缘故。”

公皙堇淡漠地抬眼,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远处:“听闻这位巡都大人几次寄了几封书信给宫里,你知道是给谁的?”

许是觉得困乏了,他说话都始终漫不经心地,肤色有些病态地白,倒是更衬得唇色绯然。

青麓不免觉着奇怪起来,他怎的忽然就对朗月歌感兴趣起来,但还是恭敬地答道:“信都是给淑仪公主的,可淑仪公主只拿到一封,其余全被聂贵妃截了下来......大人可要看信里写的什么?”头一回,青麓说话有点底气不足。

莫非是他情报上疏漏了?淑仪公主和朗家公子在密谋什么惊天的大事?直等大人都亲口问起他还不知其中纠葛。

果真,听了自己的回答,他面上浮起略带轻嘲的笑,好像并不意外。

青麓心里一紧,已经决定等会儿老实去领罚,是他没做好本职。

公皙堇领口不甚讲究地半敞,露出一半白皙却精壮的胸膛。他唇角勾起的弧度,笑容邪肆却另人目眩:“哦?剩余的没收到?”那依照她的性子,岂不是又该气许久?

“既已交由贵妃娘娘保管,也不必大费周章再去取了。你亦不用自责。”

“是!”青麓敏锐地嗅到里头那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虽公皙堇说不必,但凭直觉,他总觉得里面有他尚不知道的惊天秘密,还和自家的大人紧密相关的那种。他决定等会就去安排人,一定多多留意朗月歌和宫里头淑仪公主,务必理出其间的关系。

从书房退出来,青麓难得地很沉默。说起来那二人也算公皙堇的半个学生,能出什么岔子?

回房考虑许久,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前段时日大人手上那个深深的牙印。是宫里女子咬的。

难道有关联么?

如果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关乎终生的大事,那他还得好好筹谋曾经那个想法......

39.欲说还休

初商廿六,千秋无期,帝王天长节。[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皇城几条入宫的干道都早早被官差用彩绘、锦缎装点得色彩纷呈,绚丽多姿。

路上的行人皆着艳色衣衫,处处歌舞升平,一派洋洋喜气。

午时钟响后,侍臣贵戚的各色珍奇贺礼就如流水般,源源不断送进宫中。

各地方文武百官,亦设置香案,向皇城方向行跪拜大礼,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花萼楼正处宫廷西南隅,琉璃瓦,银杏雕镂飞罩,处处皆为工匠精雕细凿,触目便是琳琅珠玉。

不论白日烈阳,还是似血残阳时,楼宇都是金光明珠光辉交织,远远望去,繁华宛若天上宫阙。

眼下虽正值最热时节,但因有忙碌的太监来来回回替换冰盆,宽阔的楼里始终幽凉如晚秋。

花萼楼背后是白玉筑成的水面浮桥。

太液池衔接云影渡,在桥上隐约还能看见远处的百花园。

听着不远处的热闹喧哗,苑九思在浮桥边偏僻的小亭中焦急地等人。

太阳几乎已经全部沉入水下,再过会儿鼓声就要敲响,该进晚宴了,可想见得人迟迟没来。

她如坐针毡,几次起身后又坐下。正想再差兰猗去看看,一抬眼,她就见得石板小道那旁有高大身影正向这边走来。路道旁碧绿的松针衬得那人愈显挺拔。

残阳余晖之下。

看清来人的脸,苑九思心中一酸,眼眶刹时就红了。

他消瘦了许多,长期日下奔波,肤色被晒成好看的蜜色。

眉眼仍旧清隽儒雅,却又像染上几分南平的荒芜苍凉。因宣帝寿辰的缘故,难得地换上身颜色稍艳的衣裳。

兰猗见得这情形知趣地退开,拉着随后赶回来的花笺帮两人把风。

“九......下官见过淑仪公主。”苑九思正侧坐着身子冷脸相对,夕阳将娇美的侧颜用红光勾勒。

四个月没再见,他在南平时看着常常会在脑海中描摹她的脸,兴许是自己技拙,怎么也绘不出他心中人的千分之一。

之前朗月歌还想着今日进宫后怎么寻个机会单独问问她,哪知刚入宫门就撞着花笺,她偷偷给他塞了张条子。字迹还是苑九思的,遂朗月歌找了借口就单独过来。

本也是一腔思慕难遏,可一来就见她脸色阴沉,不免想到之前自己寄出的信都渺无音讯,朗月歌不由也迟疑。

苑九思还指望他来了能好好与自己解释,但听到那声客气而生疏的称呼时,她心中蓦然一凉,沉入谷底。

这个薄情薄义的人当真将她给忘了。

满腹委屈和不甘尽数上涌。

忿忿然直接背过身去,苑九思睁大眼眼珠都不转地看着被残阳映得金光粼粼的水面,连叶无穷碧,湖泊两旁的芙蕖妖艳濯濯,开得硕大。

她轻轻吸口气压住心绪,声音格外平静:“听闻前段时间朗夫人病了,如今可有好些?”

“回公主,陛下已派过御医来府中诊治,隆恩浩荡,家母的头疾病已经有所好转,有劳公主挂心。”盯着那婀娜窈窕的背影,他答得恭谨,就如最以前在国庸监时对她的那种态度。只差未行跪拜之礼。

不去看苑九思也能想到他面上恭顺的表情,又何必再去瞧个真切给自己再添堵。水面有清凉的风袭来,卷席着莲花的清苦香味儿。

“你走罢。”苑九思怅然。

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筋疲力竭。枉自己早早地差花笺去宫门那儿守着,冒着被聂贵妃发现的危险,就是想单独见见他,只是朗月歌却早忘了......他只记得君臣。

等了片刻,她听见后头不再有声音,才徐徐地颓然转过身去。

一袭铅丹衣角赫然撞入苑九思的眼帘,“你!?”她抬起泪盈盈的眼,慌乱地就要拿帕子擦拭已经滚出眼眶的泪珠子,朗月歌却伸手圈住她纤白的手腕。怕弄疼人,他力道极轻。

“公主哭了。”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朗月歌皱眉。

想替她擦拭泪却怕惹得反感,他素来儒雅温柔的面上终闪过一丝慌乱,不确定地他轻声问:“是下官做错了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倒叫她的伤心泛滥决堤,他竟还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玲珑骰子安红豆,你就是这样想念我?”冷笑着,苑九思极是口齿伶俐,也顾不得再计较什么矜持庄重。

“纵使你在南平忙得不可开交,但告诉我一声安好勿念的时候总是有罢......可是你那些消息都是我从别处听来。还有!还有个什么季六儿......”

越说越是气愤,三两下挣开他,苑九思握着拳头就重重朝他胸口砸去。

只是柔荑纤细,哪能真打疼人。

听了她的话,朗月歌终生出几分底气,再一回将那作乱的小手捉住。

他的手掌能刚好能完全包裹她的,仿佛生来就该是要自己一直这样呵护着。

看着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苑九思忽然就安静下来。

紧紧覆住她的手,朗月歌掌间微起了薄汗。

垂着头看唇瓣微噘,杏眼儿还红红的人,他耳根都红透,声音止不住颤抖:“九儿。”说罢心一狠长臂一伸,就得寸进尺地将人搂进怀里。

大不了再挨她打挨她骂,他都心甘情愿认了。

小心翼翼又生涩地给她擦净眼角的泪。如待珍宝似地轻轻拥着她,朗月歌嗓子有些干涩声音微哑:“我每一日都在想你,也一直有写信给你......”

......

青麓攀在不远处的松树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那你侬我侬的两人,闻着那股子叫人难受的恋爱酸臭味。若不是念着这是他本职,他当真早就睡过去了。

也只有在可能会喝酒的地方――譬如今夜的寿宴。公皙堇才会允许他偷偷跟进来,毕竟大人一沾酒就脆弱得很。

宫中不能私自带外仆进来,青麓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所以就在周围转悠着看看。看到楼后面有桃树他刚想扒拉着找一个最红最大的吃,却无意中撞见人私情,定睛细看,还正是自家大人关心的那一档。

原来这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青麓没想到朗月歌这种做事思虑周全,不容纰漏的人也敢为淑仪冒这样的险。同时,这回他是真无法理解,公皙堇怎么会对这样酸臭的事感兴趣。

青麓抓抓头发,花萼楼外附近松树多,能藏身的也只有树上。他不是个挑剔的人,但松针叶子好尖,老扎得他身上发痒。

虽然私会是不合规矩、大人管的确实很宽。

可他为何宽得连人家谈个朋友都要深入了解,还想看看人家信中如何卿卿我我?

莫非?!目光扫到不远处一株结着桃子的桃树,青麓脑中灵光乍现,他惊异地捂住嘴,自己好像真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难道江湖中传说的三角恋出现了?

但下结论还早,他需要补足证据,证明这组三角恋时确实存在的。

或者说......是他家大人一直单相思。

估摸着内容听得差不多,青麓身形一闪,周围的松针都还没颤一下,他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

“皇姐!”见得苑九思进来,端坐在位置上的苑淮南洋溢着笑,十分热情地叫她。

虽后来几次他都有再诚恳地邀请自己去校场看他骑马,苑九思都果断拒绝了,公皙堇那人行为举止委实不按照礼数来,万一被苑淮南撞着,察觉出什么端倪,她恐怕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只是她拒绝归拒绝,却不妨碍苑淮南对她日渐亲昵的态度。

十年以来,苑九思头回才发现他人不大,嘴巴却甜得可以流蜜一样。

大殿中灯火通明,苑明疆和苑西荷都已经入座。

两人脸上笑容与往常无异,可各自都缄默着,与殿中盛况格格不入。

苑明疆眼下的青黑有些明显,众人皆心知肚明。苑九思上前见过二人,走到苑西荷跟时,她眼神凝滞片刻后叫她,“姐姐。”

这才徐徐抬头,苑西荷面上还是端庄合宜的笑:“淑仪。”语气似乎如从前,不只是不是她多疑,苑九思始终觉着里头夹杂了几分生疏。

眼下不是适合说话的时候,苑九思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回到位置怡然坐稳,任花笺给她整理裙裾。

眼神没什么焦距地扫过前方,忽然就瞥见个极是熟悉的人,她脸上一僵硬,就再笑不出来了。

正对着的人好巧不巧,竟是公皙堇。

当真阴魂不散,处处有他,苑九思忍不住暗骂。

绛紫的衣袍略掺一分朱红,辉煌碧宇之下,金章紫绶,越显华贵疏狂,贵气难掩。紫色最挑人,不违心地说,公皙堇穿得是真好看,如妖又似魅。

只是这人太过浪荡......品行不敢恭维,真白糟蹋好皮囊。

他神色淡然,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极深邃锐利。

察觉苑九思的视线,公皙堇挑了挑漂亮的长眉,懒懒朝她点头示意,就像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动作顺理成章地叫苑九思都误以为两人从来都是如此熟稔,不存在任何恩怨情仇,当然他们没有恩与情,只有怨仇与龃龉。

苑九思只当没看到他的动作,直到邻桌的苑淮南小声叫她:“皇姐,我师父他一直在看你。”

师父?苑九思狐疑地看向苑淮南,前阵不是他都不想去校场了么?怎么短短时间里又亲热得连称呼都变了。男人心,海底针。

冲她眨眼,苑淮南“嘿嘿”笑得狡诈,随口提到:“皇姐,我发现每回沾到你的边儿,师父他就特好说话。”

“管好你嘴巴!”没好气地道。若她真的这么管用,就难怪苑淮南肯对她这样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那方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但苑九思不好发作。索性眼不见为净,眼观鼻鼻观心,垂目看明黄桌布出神。

一出神,她就偷偷回想起方才在凉亭里的柔情蜜意。

眼边唇畔染上甜甜的笑意,她浑不自知,却尽入有些人的眼底。

?

阵阵礼乐声响,宣帝与聂贵妃刚落座,原本嘈杂的花萼楼中顷刻就安静下来。

礼仪一过,群臣敬上万寿酒。

苑九思正对着公皙堇,即使心里非常不愿看他,但余光总是或多或少也能扫到几分。比如此时,她就眼尖地看得他手上端的根本不是酒樽,而是乘琼露的茶盏。真真是大不敬。

敬酒完毕又道了会祝词,几个太监快步就上来,在殿中摆上一架素雅的丝桐古琴。

早已候在外的粉衫美人们鱼贯而入,衣袂飘飘,好同九天仙女。

云韶府官人出绝的琴声悠扬响起,像流云缭绕青山。

伴随古琴之音,穿着水仙纱裙的舞姬即在殿中舒展着身肢。玉手挥舞长袖翻飞,衣香鬓影,一片轻歌曼舞使人眼花缭乱。

片刻后,一个个舞姬次第退开,众人这才见得一直被舞姬簇拥其间的奏琴的美人,素指拨琴弦,涂抹过口脂的殷唇浅唱着曲,妙音回荡于空。

那张姣好的芙面终于缓缓露出。眉如新月,身姿曼妙。

三支银簪将头发挽成柳髻,腰系银带,堇色撒花烟罗裙上用蜜蕊线绣着一朵朵精致的玉兰。气质脱俗出尘,宛如空谷幽兰。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①。”

她声虽柔,却有透骨之力。

琴音铮铮,豪迈壮阔气势磅礴,全然不似柔弱的女子所奏。

“咦!公主那就是咱们那日在云韶府外听得的那个弹琴的官人,楚翘姑娘。”琴音刚出,花笺就知道是谁了,宫廷里有如此好琴艺的怕只有她。让人只听一次便可于心不忘。

听清那番唱词后,苑九思神情变得微妙起来,面上浮上讥讽的笑。

眼底的那抹欣赏之意荡然无存,记得这个前阵子楚翘在云韶府时可不是这样想,明明心中还边思念着哪个情郎,含沙射影地埋怨帝王荒淫。

心还真是大,不过短短半月就能够想通,甚至盛装坐在大殿中悠然抚琴,对着君王歌功颂德。

一曲琴音抚毕,她走上前跪拜、

“民女楚翘拜见陛下。”声音如珠落玉碎,幽谷黄鹂。

看着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聂贵妃不由赞道:“真是个绝色的美人,连本宫看着都倾心,云韶府的歌舞班子真是越来越会挑人。”会挑得她都不需要过目了。

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楚翘看着地上猩红的绒毯,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谬赞,民女蒲柳之姿,不及娘娘盛颜仙姿。”

“盛颜仙姿?”聂贵妃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见聂如扇不再言,宣帝这才挥手示意,“起来吧,赏!”那张威严的面上虽在笑着,但也不见过多欣赏之色。

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楚翘就要退下。低垂着头转身时,她还是忍不住地偷偷看向半倚在太师椅上的公皙堇。才发现他的注意仍未在自己身上。

脚步微顿,饶是再三掩饰,楚翘仍没掩住眼底划过的黯然,忍耐着心绪,她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出去了。

宣帝收回落在纤弱背影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苑九思,不由笑道:“去年有条浸过金蝉香的绶带朕记得最清楚,是淑仪争着要做头一个送来的人。怎么今年朕早早就见过明疆、柔德和淮南的贺礼,唯独就缺了你?”

绶带虽不稀奇,但奇的是上面的金蝉香,任凭洗濯也不消散半分。时日过去一年之久,还如她初送时那般。

随着宣帝的问询,聂贵妃亦徐徐看向她。

这些时日苑九思在倒腾什么她知道得清楚,嘴上虽没过问她怎么突然改变主意,私下却也吩咐了川穹几个多帮着看着。

跳支舞比起调香听起来像是简单许多,可苑九思到底是许久没穿过那身水烟舞裙了。

站起身行了个礼,苑九思娇俏地嗔笑,“既然父皇都猜了出来,淑仪再送那些浸香的小物件儿岂不是显得太没意思?”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宣帝倒来了兴致。

不消片刻,苑九思就已更得身绯色广袖裙,眉心用朱砂描着一枚血色红梅。

钟鼓之乐渐响,裙裾刹时就绽开成朵火红的花,上缀着的各色细碎珠钻在烛火之下闪着灼目的光,罗袖动香香不已。

流光飞舞,随着她轻盈的步履,裙摆漾开千层叠浪,就要绵延进人心里。

朗月歌静静看着她,璀璨灯火下,一双水眸欲说还休。

她冲着他笑靥如花。

***

盘中簇彩,堆满鲜嫩异果与海馐山珍。

玉盏泛流霞,斟满琼浆缥玉。

舞乐之后,殿中即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杯酒是淑仪敬上卿大人,大人鞠躬尽瘁高风亮节,在国庸监的教导,淑仪至今难忘。”苑明疆与苑淮南都敬过他,若是她再稳如泰山终究不妥,毕竟殿考时她还当着宣帝的面将他吹捧得无比高。

遥遥举杯,她眉目含笑,可字字都都是深意。

众人本以为他还是要继续以清水代酒时,公皙堇却格外顺从地拾起被搁置在一旁的青花底琉璃花樽。

他打量了一眼杯中清透醇香的缥玉酒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即未有动作也没出言拒绝。

见公皙堇端起酒樽,宣帝不免意外,莫非他还有不好意思拒绝人的时候?但还是爽朗解围笑道:“爱卿不必勉强,以茶汤清露代替也无不可。”

公皙堇滴酒都不能沾,朝中上下皆一清二楚。

曾宣帝不信邪地强劝他喝过一盏,他还真在府中躺足两日才能勉强下床,起先大家还不信,当上门去请人的小太监亲眼目睹其惨状回去禀报后,从此朝中上下再无一人提过要公皙堇喝酒。

“大人不能?”苑九思笑意不改,心里又开始鄙夷,在这样的小事上为自己博什么好声名。

“既然如此,淑仪就自己干了,还请大人自便。”她声音娇软,十分好听。说完亦不犹豫,绯色的薄纱袖半掩面,仰头便饮尽杯中缥玉。

酒香甘冽,将她两颊染上一抹柔柔的娇红。

灯下美人,千娇百媚。

苑九思正要坐下,那方公皙堇竟还真将杯盏送住唇盘,他的唇被酒染得濡湿,俊美无俦。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他缓缓道:“无妨,下官确然该试着喝上些,才不至于总扫陛下和公主的兴致。”微低的嗓音比酒还醇厚,笑得风流倜傥。

酒桌上都是一个样,但凡第一杯下肚,后头的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住。

众官员见公皙堇今天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就有几个不怕死的忘却他平日的可怖,真大着胆子与他套近乎地要喝两杯。

果真,公皙堇不拒绝,求者必应。

只颇有深意地向着几个前来敬酒的人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酒过三巡,多饮之后他面上渐有一抹妖异的绯色浮现,看上去像真有些不适。

随意拿话搪塞几句,公皙堇就从花萼楼中下来。

青麓正在园子的树上来回头溜达数星星,看得公皙堇走过来。

四下无旁人,借着夜色遮挡他几步从树上跳下跑过去。但还未走近,青麓就闻得他身上有骇人的酒气。

“大人!”青麓大惊,赶忙从怀中掏出解酒的药喂他服下,幸好他随公皙堇出来都会将药带上。

公皙堇素来自律,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分得很清,这么久来药也仅用过一次。

可越这样,青麓越不解,他既知道自己不能沾酒,怎的今日会去碰那东西呢?还像喝了不少。

40.暗通款曲

青麓本想与公皙堇说说自己傍晚在浮桥凉亭边看到的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就听得远处有人脚步声传来。(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敛住声息用眼神向公皙堇示意了一下,得到首肯后,随即他就融入苍茫的夜色里。

·

苑九思本是以更衣的由头出来透气,离开时她留意到朗月歌也离席未归,便想着试试运气,就倒回去刚才的凉亭处小坐,看能不能遇上他。

七月的夜晚月色融融,夏蝉摩擦着双翼发出鸣响,花萼楼里的笙歌都远了,更衬得夜寂。

还未走近,她就看得凉亭外的假山处有高大的身影倚在旁,夜色朦胧看不大真切,但身形与朗月歌确有几分相似。

“朗哥哥?”眯细眼分辨,苑九思小声地试探着唤道。

可对方像没听见,并未回应。

苑九思迟疑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但等靠拢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后,她不仅大失所望,还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意外地,公皙堇此时竟看上去有些脆弱。

他一手撑在假山上,一手不断揉着额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他面颊还是微红的,神情阴寒,像感觉十分不适。

见有人来,公皙堇缓缓抬起低垂的头。

眉眼明晰,犹如墨画,黑色的双眸幽幽地就要勾人心魄,瞳孔中赫然就倒映出她的身影。

苑九思被那有些露骨的阴冷眼神吓了一跳,连退两步。

蛾眉轻蹙,她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本还打算刻薄地嘲讽他独自在这装什么孤岛。可转念又想到公皙堇并不好惹,就算他现在看上去有点脆,但老奸巨猾的本质终究摆在那儿。

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不定是装的呢?

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苑九思十分睿智地选择转身就走——不与他见识,惹不起总躲得起。

“公主去找你的朗哥哥?”既然都主动送来了公皙堇倒不想就这么算了。勾起一抹意味不明地笑,他声音有气无力地说话,格外慵懒。

忍着要蹲下捡石头砸他脸的滔天怒气,苑九思把背脊打得挺直,目不斜视,大步往回走。

看她真不是作态,公皙堇也不废话,两步直接上前拉住她。

“你!干什——”话还未说完,嘴巴就被牢牢捂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苑九思惊愕地瞪大眼,手脚并用地又捶又踢,这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争执都直接越过要打架么?

果真,此时公皙堇先前那副脆得像瓷器样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面上尽是狡黠的笑,“公主还是不要打扰人叙旧。”

为了省事,他揽住她的腰打横将人抱起来,返身就朝那座假山的洞中避去。

他话的意思苑九思没明白,倒是脸气得通红。边又掐又挠,一边暗中使力挣扎。气不过,苑九思就要出声呵斥,正逢公皙堇将她往怀中带。

不经意地,柔软的唇瓣就擦过他的薄唇。

极轻,快得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地略过。

呆滞地伏在他肩头,苑九思的动作霎时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只觉又羞又怒,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公皙堇眸色幽深杳然无底,静静看着她,而后笑得疏狂放荡。

逐渐收紧抱着她的手,他压低声音半是引诱半是蛊惑地反问:“那公主是要做什么?”

张张嘴,她刚要说话,忽然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有人来了。

反应过来,苑九思憋着一张红得滴血的脸,赶忙就要推开他,逃出这个阴暗狭小的石缝。

察觉她的意图,公皙堇轻笑着,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腾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锁住她。

看似散漫,力道却不小,疼得苑九思龇牙咧嘴。

半拥半抱地将人抵在幽冷的石壁上,借着微微洒下的月光,他仔细打量她的脸庞,眉眼精致,额心的红梅显得笑脸愈发妩媚动人,怎么也看不够。

喉头微动,公皙堇鬼使神差地就覆住那殷红的唇。

薄唇温润炽热,残余着缥玉酒的甘香。

趁着她朱唇微启,便本能地更进一步地探寻,唇舌交缠,逐渐索求激烈。肆意地搅弄着檀口,深深地似要攫取尽她口中每缕香甜。

就像饥渴已久的拾荒者,突然抵达他的绿洲。

他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害怕、颤抖与生涩。却毫不心软地逼迫她承受,让陌生的情潮卷席她,叫她没有退路。

正是情浓,倏地,公皙堇忽然意犹未尽地往后退开一些。

伸手掐住苑九思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他狭长的凤眼中眼神寒厉,满是不满。危险地盯住那张饱满柔嫩的菱唇,声音沙哑地质问:“又想咬我?”

虽然一身喷薄的酒气,若玉山之将崩,但他眼底又十分清明,混杂着妖异的光与餍足。

见苑九思紧抿着唇不说话,公皙堇神态越发魅惑,语调拖得微长:“本官不会饮酒,是公主偏生要臣喝。”

醇厚清冽的缥玉酒味儿混杂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充斥满苑九思的呼吸,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身子发软。

·

“太子殿下此事......既然知道白亦然在......”此时,外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像是朗月歌的声音。

听着那熟悉的音色,苑九思浑身僵硬,满面惊惶。

单看她的神色,公皙堇就知她在想什么。

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他半似威胁半是认真,俯在她耳畔:“既然想,公主大可试试。”

“不过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想想等会儿出去,你我的唇上都被咬得鲜血淋漓,你说旁人会怎么想?我们暗通款曲已久?”

把人揽在怀中,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他感受得真切,他哑声继续:“朗月歌那么聪明个人,他会怎么想你?不过离开四个月,宫里的人就守不住寂寞?”

说着便主动轻衔住她像花瓣般柔软的唇,不停厮磨,随时都勾着人失控。一时情迷,公皙堇话说得含糊不清,暧昧至极。

闻言,她果真不再挣扎,只是面颊上染了湿意。

“真懂事......”见苑九思没说话,他将那些眼泪珠子都吻干净后,复才又埋首在她颈窝间。

细滑如瓷的皮肤让人爱不释手,公皙堇有些贪婪地嗅着她身上凌冽微辛苦的气息。尔雅多情的双眸惬意地闭合起来。

曾一时兴起地,他也向青韵问过这种香料,青韵也真依据他说得找来几样,只是一一品后,公皙堇都觉辛烈过郁,终不及她袖间鬓边的甘甜。

假山外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想着朗月歌就在外头,苑九思心底不禁阵阵发凉。

良久,她故作镇定,面若寒霜地冷笑:“你喝醉了,本公主权当夜里无端被疯狗咬了一口,不与计较。只是大人酒醒以后,切必自重。”

稍往后退开些距离,借着从石缝透落下来的稀薄月光,苑九思勉强能看清他无可挑剔的轮廓,恍若神祇。

“生气了?这么甜的嘴,吐的话却这么不中听。‘疯狗’?本官记得授课时,可未教过你这词。”面对她的咄咄逼人,公皙堇不怒反笑,邪魅而散漫,根本不见醉酒之态。

末了,他凑在她耳边,声音沙哑低沉,撩人心弦,“公主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由下官为所欲为?”

无所谓地勾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她微微红肿的唇,公皙堇懒洋洋地道:“公主脾性就是不好,若性子好些能把我哄高兴,本官也会早些放开你。”

眼底浮现一丝恨意。僵持半晌,苑九思竟柔柔笑起来。

一抬手,轻滑单薄的银纹蝉纱就顺势滑下,松松垮垮地堆在她肘窝间,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藕臂。手臂无力如枝蔓般,眷恋地勾着他的脖子攀附着他。

肌肤相互摩挲时引起两人异样的悸动,像有酥软的小刺,扎在心上,不疼,只勾得人心痒。

近处的说话声混杂着远处依稀传来笙歌,濮上之音缠绵悱恻。苑九思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婆娑的月光如幔,清晰沉淀在她眼底。

瞳仁剪秋水,两目生媚,是最缱绻扣人的温柔乡。

出人意料地柔嫩的唇主动凑过去,她试探着伸出小舌去附和他。

呵气如兰,摇曳心旌。

此时月光都被云严丝密缝地遮住了,除了呼吸与唇齿相依的微弱声音,黑暗中再无其他。

苑九思手指亲昵地轻划过公皙堇鬓间,描摹他的轮廓。

抚着他坚实的背脊,她动作轻柔地取下一支自己发间的簪子,没有半分犹豫,手指紧捏住尖利的簪子,狠狠地就扎入他右肩。

金属刺穿衣料和皮肤的闷响轻得不可闻。

痛感刹时蔓延开来。目光沉沉,公皙堇终于如她愿地松开她。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神色莫测。

“大人满意吗?”苑九思轻声道,眼角眉梢都有情浓的妩媚。

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伸手拔出那枚镶嵌红色宝石的金簪,血液的腥甜味儿刹时就蔓延开,在绛紫色的衣袍上浸开如墨的颜色。

苑九思脑中清醒得可怕,伸出依旧干净纤白的素手,轻轻按住他胸口,隔着薄薄衣衫,她能探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凝视着公皙堇手中那支带血的簪子,她笑靥如花,“我再三忍让,大人权当是懦弱好欺负。”

说着,苑九思又亲昵地点点他心脏的位置,似情人间的玩笑,“如果下回有谁再这么不知礼数,就该是这儿了。”

41.裙下之臣

“臣怎么不满意?”修长如玉的手指将金簪上的血揩干净,指尖染上血珠极是妖异靡艳。(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公皙堇慢慢把簪子插回她的发髻,末了甚至还好心帮她把鬓间垂落的几缕头发撩至耳后,动作自如,仿若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有伤。

他眼中夜色稠浓似有波澜暗涌,神态恣睢而放荡。

紧紧盯着她,接着,公皙堇意味深长地慢声道:“好歹也能牡丹花下死,做您的裙下之臣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天公主有求于我,大家也好商量,是不是?”

暑夏的夜里闷热。

浓郁的酒气夹杂血的腥甜,与和她紧贴的身躯炽热......一切都压得苑九思喘不过气,让她头晕脑胀,身子止不住发抖。

“你做梦。”压抑着满腔恐惧,她心一狠,咬牙就伸手朝他受伤的肩上重重推去,意外地公皙堇依着她的力道顺势就放开她。

苑九思猝不及防,撑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就趔趄着退开两步。

站稳后她才发觉推他的那只手掌中粘腻一片,还带着人温热的体温。

苑九思愣愣地,不由自主地抬起止不住战栗的手,借着微光,暗红的血迹赫然在目。

血液黏附在她手上,衬得柔荑愈发白皙纤弱。

她的脚步忽然就紊乱起来,苑九思脸色在冷清的光下更是煞白无血色,颤颤巍巍摸索着往洞口退去。连走两步,但一不留神就踩中自己的裙角。

因险些栽倒,她下意识用手撑在柔软的泥土上。

阴暗潮湿的假山石洞的地上长着幽绿的青苔,苔藓上的腥气混合上掌中沾染的血味,让她几欲作呕。

衣裙擦在藤萝叶片上有簌簌的声响。

不大不小的声音许是让外面说话的人听到了,原本断断续续的低沉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传来衣物摩擦着草植的声音,以及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

“公主在害怕,是怕臣吗?”知外面的两人已经走远,公皙堇看她还是怕得瑟瑟发抖的觳觫模样,亦继续缓步走上前,步步紧逼,明明近在眼前,却声音渺渺,“既然知道害怕,下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半分犹豫?”

神态像极了暗夜里出来吃人的鬼魅,正向她露出凶恶丑陋的爪牙。

“记得公主说过,微臣需要的不外乎就是财与色――”他站在她跟前懒散地轻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揶揄而戏谑:“至于这两样在我心中孰轻孰重,想必公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那一刻,菱唇紧抿成一条线,苑九思突然真开始后悔刚才没直接拿簪子直接扎在他心口,除了这个祸害。

借助凄冷的月光端详着她溢满愤然的小脸。

片刻,公皙堇声音不知怎的突然就温柔下来,“公主的朗哥哥走了。”

两相对峙,见她还呆愣着不动,公皙堇不由挑眉问道:“不愿意走?臣没真对您做什么,让公主很失望?”

听得他的话,苑九思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打了个激灵几下就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脚步踉跄地就朝外跑去。

失魂落魄地逃出那个狭隘的地方后,夜风迎面就吹来。

苑九思觉着风吹得背后凉凉的,一摸才发现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惦记着手上脏秽的血污,苑九思也不敢立即叫人。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怕被巡夜的守卫撞见自己这副狼狈地模样,趁着还没人找过来,她便先快步向太液池走去。

蹲身在池塘畔一边洗手边忿忿地在衣袖上擦嘴。

有月华相映,水面波光粼粼的。

心里又恨又气,苑九思双手相互竭力搓着,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粘腻温热的恶心感与腥气,他身上的气息犹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不消片刻,纤细的十指便被蹂.躏得通红。

“九儿?”

她正气恼地打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苑九思动作瞬间僵滞。

仓惶地垂头苑九思不敢转过去,看着自己模糊倒影在水波里的面庞,只觉得自己肮脏又恶心。

朗月歌看人没有反应,走过去也在她身边蹲下,“怎么了?”

拉过那双小小的洗得发红的手,不再让她胡乱来。他捧起水仔细为她清洗。

手上沾着尘土,还有血。

池水冰凉,缓缓浇熄方才的灼痛感,与她心头的惴惴不安。

苑九思抬头,正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刚才在说话的人是谁。不经意地却恰好撞上朗月歌温柔而宠溺的眼。

“这么大的人,怎么出来会儿就沾了怎么多泥?”一如平时的沉稳从容语调。

刹时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被这目光刺了下,苑九思鼻子发酸,有些狼狈地别开头。

本想将手抽回来,朗月歌却执意地不肯。

沉默着从怀中取出锦帕给她擦干,动作缓而慢,生怕弄疼她,就像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她掌中变得干燥而温暖起来。

婆娑月下,苑九思惊惧的神情、红肿的唇、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还有,她哭过。

这些没一样逃过他的眼睛,但她只字不提。

再想到就在前一刻被告知的事,朗月歌忽然觉得心里像突然空了一块。

情绪翻涌,他用尽力气紧紧攥住她,看着人一字一句地道:“九儿,你要相信我。”

不论什么事......

?

“大人,要不属下边给您上药些您边看?属下保证,绝对不会影响您......”

青麓十分不明白这种婆婆妈妈你侬我侬的情景有什么看头,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断瞟着公皙堇肩头,看着那氤氲开大片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问。

只是还没待他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就被公皙堇淡淡瞥了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青麓懂了,吞下要出口的话赶紧噤声。

目光漂游阵子后,他继续盯着那块血几近凝结干涸的位置怔神。

流那么多血,不知道是被扎了个多深的窟窿。

心疼地撇撇嘴,当真是美人如蛇蝎,越漂亮的人心越毒。

刚才他绝对没看错,大人确实是和淑仪公主一起避在假山洞里,且进去之前还好好的。

虽然公皙堇喝过酒后确实很脆弱,但也绝对不至于能被人随随便便就伤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脑子里闲得发慌,他就将今天的事与之前的林林总总联想起来。

不知怎么,青麓就十分笃定,上回那个牙印子也是淑仪公主咬的。

看苑九思刚才活蹦乱跳出来的样儿,说不定还是大人心甘情愿地给她咬给她伤的。

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青麓面色凝重。

默然地陪着人站了半晌。

青麓清楚察觉到湖边那二人的手摸得每亲密一分,公皙堇脸色就难看十分。

青麓忍不住想,他真是没有见到今天傍晚时候朗月歌和苑九思那如胶似漆的爱的拥抱呢。

秉承着要做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忠心耿耿的属下,青麓很果断地多嘴道:“大人您看,那二人通常就先是小动作地摸摸手,循序渐进,不出意外待过会儿就该搂住一块儿了。这种套路属下今日日沉时候才见过。”

“才见过?”

果真听得他的话,公皙堇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冷笑:“她倒真想得开。”

不知是不是青麓的错觉,他总觉得他那话是从牙缝中切切咬出来的。

想得开?其中的关系倒越发诡谲复杂,青麓挠头。

从表面上看,淑仪公主和朗月歌应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可是她似乎又与自家大人纠缠不清,貌似大人还是单相思那种。

“其实也不怪淑仪公主喜欢朗大人,大人你看他那柔情似水的模样,属下是个女儿都得化了......”

意识到自己比方没打对,青麓赶紧讪讪地转开话头。“啧啧啧啧,青巍他们就告诉我,说女娃子就爱吃这种情意绵绵的伎俩,诚然不欺我!大人您看他们平时都爱对那些围上来的女孩儿们冷脸,其实背后都总是如这般的,又关怀又吐露心声,那成效好得很,都叫人心尖尖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招叫欲擒故纵。”

为了挖掘公皙堇更深的秘密,他仿佛背书一样,胸有成竹,乱七八糟的歪道理信手拈来。

也不知听进去没,公皙堇没吭声。但半晌又继续问:“青巍他们还说了什么?”

“青巍大哥还说这法子不是每个人都凑效的,有的人吃软不吃硬,有的人吃硬不吃软。”余光扫过湖边那对儿,青麓继续胡编乱造。

若说揣摩人心这事,没人比公皙堇更擅长,但此时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竟然问他,青麓受宠若惊。

许是着实看不下去了,公皙堇满脸嫌恶,皱着眉转身就要走、

但像又记起什么,顿下脚步凛声道:“最近多让人留着太子那边,还有那个叫白亦然的。”

“是!”看他终于不再打算继续看下去,青麓刹时来了精神。

公皙堇的眼色青麓自然懂得――他现在很不高兴。

想了想缘由,青麓“嘿嘿”地笑起来。

慧眼如炬,机敏如他,有的事他已经知道得非常清楚。

干脆利落地从地上捡块滑溜的花石子,青麓脚尖点地,几下就跳到树上,将石子朝还在倾诉衷肠的两人掷过去。

也不待人看过来,兀自又消失在夜色当中。

石头砸在壁上“砰”地声响,把苑九思吓了一跳。

循声看过去,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是这声陡然将苑九思砸个清醒,她脑中突然就想到方才与公皙堇的龌龊行径,心中难为情极了。

不由分说地挣开人,苑九思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出来有阵子,再不回去花笺就该担心我了。”

“出来有阵子?”朗月歌倏地皱起好看的长眉,但看她也不像知道什么,遂也不没再提此事,轻叹一声道:“我是外臣,过了今日也鲜少能有见到公主的时候。”

忽然,他面上浮现一丝不自在,耳根发红,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格外认真地道:“九儿,再待几个月我就向陛下请旨――”

“公主?”“公主!”

朗月歌话还未说完,远处就传来花笺和兰猗的声音,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只听得前一半,苑九思便隐隐约约揣测到随后他要说的是什么。本该是句她期盼已久的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害怕起来。

恰好在紧要关头被打断,她趁着他愣神之际赶忙道:“花笺她们过来了,我先过去。”

“好。”他先是微怔,随即也像松了口气,点头道。

?

苑九思从来没这么难过过,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约莫是允阑轩没放冰盆的缘故,夜里格外难熬。她累极后阖眼小憩了会儿,但黑暗中是公皙堇浑身是血,掐着她的喉咙吻她。

醒来后她脸色苍白鬓边汗湿,薄薄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苑九思睁开眼时,花笺还持着美人扇为她扇风。她都是困得很的样子,脑袋靠在床柱上,只有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眼儿都始终紧闭着。

屋内仅点着一盏灯,明黄中夹杂着几分曙红色,虽奄奄一息般,但一直不见烛光飘摇半分。

宫灯上绘着漂亮的海棠,壁上流苏穗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抽过花笺搁在床榻边专门给自己擦汗的帕子,自己把汗揩干。

苑九思瞪着一双眼,静静看着墙上那纹丝不动的影子,心下有些奇怪。

柔软的暖色在她眸底摇曳闪烁,竟也能将她情绪一点一点抚得平缓。

“花笺。”苑九思这才小声地叫她。

“公主醒了?要喝水吗?”迷蒙睡意中听得苑九思像有叫自己的名字,花笺的瞌睡顿时就退去大半。连忙坐直身子,慌慌张张地睁开眼。

以为她是热着了,花笺下意识把手上扇子扇风的力气使大几分,虽手脚有些慌乱但脑中还是清醒。

摇摇头,苑九思冲她道:“你先下去歇着吧,也别让兰猗她们再进来,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

看花笺出去后,苑九思这才慢吞吞地悄声起身。

走过去将手放在灯罩上探了探,并没有烛火的烫手。心底奇怪,苑九思就将灯罩子揭开,只见一颗鸽子蛋般大东珠子正安安静静躺在里头。幽红的珠光与银纹交织,冷冷清清的,格外孤美。

苑九思有些迷茫自己宫里什么时候有的这东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待她静静思索半晌后,脸霎时就变得铁青,难怪她夜里梦魇了,竟是这个鬼东西在作祟。

42.七月流火

距离寿宴过去没几日,楚翘的册封就下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温婉娴雅,特封才人,赐居长绘宫霁月楼。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大早听得这消息,聂贵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神色淡漠地吃自己的茶。

前来禀报的小太监话音都还余留在瑰延宫殿内未散,后脚银朱就进来道安美人和楚才人已经来了,正候在门外。

聂贵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瞥见外头叶尖开始泛黄的叶子。

七月都到了尾巴了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由伸手去抚眼角边浅浅纹路,再想着外头像刚开得像花儿一样的女子,心中不免唏嘘慨叹。

川穹听得银朱的话,忍不住嘀咕:“这二人同来做什么?”

楚才人是新得赐封,来见进见贵妃娘娘是情理之中。至于安沁如,自打不知多早前在瑰延宫碰了个软钉子后,就鲜有再来凑热闹的时候。

不知今日太阳是打哪儿出,她竟大清早地过来请安。

聂贵妃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莞尔一笑后向她道:“前儿陛下不是要本宫帮着拟一个秋狩随行的名册吗?你替本宫将东西呈上来,我想看看。”

与川穹说完,她才颔首慢悠悠地和银朱示意,“让安美人和楚才人让进来罢。”

等她二人一一见过礼,聂如扇就命辛夷给她两个赐座斟茶。

默不作声地呷着茶,聂如扇边打量着楚翘举动。

比起寿宴那日的堇色罗裙,她今天着的紫蓝色刺绣妆花裙倒更多几分稳重优雅,反绾髻上只缀着两支玉簪和一根银质细钿。

因是初侍寝,难得地挑得件稍颜色重点的衣裳,倒越显肌肤细腻,气质脱俗。

今日她抬起头让人近看,聂如扇才发现她眼角还有颗芝麻大小的泪痣,淡淡的,有悲风秋画扇的愁,单凭一双眼也是能惹人怜爱。

相比之下,安美人面上那惯见的桃花妆倒是落了俗套,相形见绌。

浅浅笑着,聂如扇翻开手边的名册扫了一眼,举手投足尽是雍容的气度,贵气逼人。

丹凤眼微眯,她与楚翘轻声道:“长绘宫是块好地方,隔得不远得处便是云影渡和百花园,主位的贤妃娘娘性子也好。可见陛下是从心底疼楚才人。”

还没等楚翘答上个字,那头安美人倒先抢过话附和:“娘娘说得可不是,寿宴那日妾身单看才人这身段和样貌,就知道妹妹该是当才人的模子。果真,今儿大早晨的就听到圣旨,姐姐真是恭喜妹妹了。”

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安沁如说得倒是十分亲切。

她娇声笑起来,一串银铃似的音十分悦耳好听。

聂如扇不动声色地瞥过两人,悠悠地打量着白玉骨瓷杯里沉浮的银针,仿若不关己事,并没打算帮谁的腔。

“姐姐这话说得可就不对,册封谁怎么封都是陛下的意思,怎姐姐像比谁都通透似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楚翘面色冷清,但不减笑意,不卑不亢地软软说了回去。

被哽了下,安沁如极快地扫过聂贵妃。

见后者并未露出什么神态,她才定下心。

心中虽恼但仍嬉笑着假意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模棱两可地糊弄:“瞧姐姐这张嘴,一见得楚妹妹生得好,嗓音也好,便没得个遮拦。贵妃娘娘和妹妹都莫要见怪才是。”

知她贯来都是这德行,聂贵妃也懒得跟她计较。

人生来的性子是轻易改不了的,不真给点苦头尝,三言两语不过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作用。

于是她任凭二人虚与委蛇,神色倦倦地垂目不再搭理,持着朱砂笔的手却不停在名册上勾画着什么。

楚翘看时候不合宜,正想借着机会告辞了,也好早点回宫去收拾东西,却被安沁如的话又生生截住脚步。

“妾身见娘娘神色郁郁,最近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听着这话,聂如扇倒像是来了几分兴致,她抬头看着她。饶是再三掩饰,也没能敛住那丝涎色。

无所谓地笑笑,聂如扇也不在意,徐徐道给两人听:“哪能是烦心事?左右不过是柔德的婚事与拟一份秋狩时随行的宫眷名册。”

“柔德的婚事最迟不会过这个秋天,先前陛下与本宫都念在南平震灾严重,房屋阁楼都未修葺妥当,心疼她,才一拖再拖。但南平王那边儿都差人来问过两回了,本宫这才不得不加紧些,万不能委屈了柔德那孩子。”

边说聂如扇边留意着安沁如的神色,只是她对此事倒不甚热衷。倒不像刻意来试探的。

话毕,聂如扇又免不了客气地抱怨几句:“这几日忙着筹备公主的嫁妆,本宫也没能有个歇息的时候,偏生你们这群人又惯会捡懒偷便宜,没人肯来帮忙搭把手。”

见她这样说,安沁如连连摇头,恭维道:“娘娘是能者多劳,这事换了妾身几个哪能行?贵妃娘娘深得陛下信任,陛下才会将这儿全权交给娘娘您。妾身没这好本事,自然乐得做个清散闲人。”

沉吟着,聂如扇忽然话头一转,神色不复方才的轻松。

她幽幽叹了口气:“本宫知道柔德远嫁的事,林婕妤多少心中也难过。”

“与她同居娴吟宫,你这个做妹妹的倒是该多宽慰宽慰她。做子女的总有离开爹娘的时候,哪能一直看顾在身边,是不是?”她语气中有几分慨叹,也有几分怅然。

聂贵妃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安沁如被看得心里一沉。

瑰延宫冰盆换得勤,将最后残留的那丝暑气都磨得消失殆尽,所以坐久后她觉着这屋里竟有点冷。

赶忙错开眼,安沁如目光游离,红着脸笑吟吟道:“这是自然的事,妾身私下其实亦劝过婕妤娘娘几回呢,只是林姐姐听不听得进去――”

她到点即止,不再说了。

“安美人不仅嗓音好听,有时候话也惯会能说到人心坎里头。”聂贵妃睨着她,唇畔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听这人讲话,有时候一句能把人气死,但真拍起马屁来又格外舒服合意,尚算个有趣。

只是不论说什么却离不了那股子酸味。

“娘娘说笑了,妾身其实也就这点本事给娘娘寻高兴......另外除了这事儿,秋狩列名单不都按照往年的法子来么?”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遂又故作轻松地问道。

毕竟按照以往的惯例,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同去。安沁如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自己暗含渴望的眼神出卖了。

宣帝已经有好段时日未召她侍寝,如今又有了楚翘......楚翘掌心无意识地划过腹部,只怕再等下去他就该忘记后宫里还有自己这个人。

可照目前这情形看,就是自己有心要提想跟去西山秋狩,也没个地方去讲。

她自认为骨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聂贵妃不待见她,其实她也不愿死皮赖脸地来缠着讨没趣。

“只是这么说说罢了。”聂如扇斜着凤眼颇有深意地看着她:“陛下让本宫重拟份名册就是念及有的妃嫔即使是三品以上,但身子骨弱,经不得路途劳累。而有的呢,明明有身好骑术,却被埋没在宫中。安美人、楚才人,你们说是吗?”

闻言,安沁如心中顿时一喜,却按捺住小心地道:“陛下与娘娘的安排,必是有道理的。”

“楚才人?”

楚翘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回过神只顺从地点头称是。

***

娴吟宫。

苑西荷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坐在陶然居里绣花。安沁如袅袅婷婷地打她门前过,见她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倒不解,于是扭摆着身子走进去。

“天这样热,公主不放几只冰盆在屋里消暑气,反而坐在门口绣花做什么?”凑过去看她绣的花样,水滑的鹅黄色杭绸上绣着几朵月白的木兰,颜色素雅干净,倒是清新雅致。

低头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苑西荷懒得抬眼看她,往后退开些身子:“闲得无事,自然只能找事情打发时间找乐子。”

想起早晨在聂贵妃处听来的话,安沁如看了圈周围没人,便压低声音与她说:“贵妃娘娘都说了,最迟这个秋天公主就要嫁去南平,怎么还不见您......着急呢?”

苑西荷偏过头看她,神情稳得很,没有丝毫焦灼的模样,语气还有几分不屑和不解:“急?我既然能好好地坐在这儿一天,便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的态度太过安逸自然,倒惹得安沁如心生怀疑。

寻常女子饶是心智再怎么好,都不可能像她这样云淡风轻,连抱怨都不曾有一句。

见没讨得什么乐子,安沁如兴致阑珊地就要回自己屋里去。

之前她本还指望着苑西荷能借着嫁人这事闹出点波澜来,或多或少能让宣帝留意些娴吟宫这边。

可这个祖宗除了去国庸监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个月来一直如此,简直让她觉着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心有不甘地朝外走去,她迈出的步子还未落到门栏口。

苑西荷却又主动问起话来:“安美人还有柳城那边的什么消息吗?”

脚步顿下,安沁如看着外头火红的抬眼,眼睛就止不住地眯起来。

妩媚地一笑,她转过身去。

“可都时时在替公主留意着的呢,只是公主贵人多忘事,从来不过问妾身的事。妾身便误以为自己没什么用处了,所以不敢随随便便来叨扰,徒惹公主心烦。”

将针线整理好后仔细插在绷起的绣面上,苑西荷站起来看着她。

“这话可就说得不妥当了,美人早上不是才去贵妃娘娘那儿挣得个表现吗?西山秋狩少不了你。你看,凭美人机灵,应付这些还不是游刃有余,既然你自己都解决好了,回来还埋怨本公主做什么?”

见自己的小心思一眼就被戳破,安沁如不禁害怕起她缜密的心思。

又几步倒回来拉住人讪笑:“妾身不过是为公主着急罢。前儿表哥才托人与我道,那白亦然早在几个月前就将家中的钱财卷走,抛弃妻子,一夜之间没得个音讯了。”

“哦?竟是这样的人?”苑西荷轻嗤一声,不由生出几分鄙夷,枉她之前还以为是何种风华。

毕竟薄情寡义即有薄情的好处,如此一想,她不免心生愉悦。

“美人既然气定神闲地与本公主说起此事,你不会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吧?”

定定看着对方,安沁如忽而掩嘴轻笑起来,又像带着点讥讽:“妾身看公主平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实际上心眼儿留得比谁都多呢!”

知她话里头的意思,苑西荷款款走过去携着她的手,轻声劝慰:“美人大可放心,本公主既然和你说了这些,自然是没对你毫无保留。”

她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无害的笑,确然如其名字,洁若白荷。

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带着丝凉意,即使在夏天都没见有什么温度。

看着她凉薄的笑,安沁如竟然觉得心中生出不忍,逐渐松懈下来,“带进来的话中只说他来皇城了,其他音讯也不得而知。白亦然家中落败后便爱上吃喝嫖.赌,想来到皇城不过也是留恋于花柳街巷,只是这样咱们若要去那种地方查......”聂贵妃不可能不听到风声。

听闻这席话,苑西荷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秀气眉毛紧蹙,她神色愤懑:“你既已说过他家道中落,那身上能有多少银子?如此贪图享乐的鼠雀之辈流落于青楼妓馆,又有几个能活得久的?”

摇摇头,安沁如缓缓道:“其实妾身以为,他既然敢来,当不可能没有理由。”

“妾身早前听说过,这人长期欠赌债挨过不少打,素来咬牙忍着不敢声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照这样的性子,他怎么敢随随便便就背井离乡就来皇城讨生活。”

“照你的意思,是有人安排?”

43.一叶知秋

一想到秋狝会许多有外臣随行,苑九思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人靠在榻上没动,眼睛却转得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非常坚决果断地道:“不去!”

本来她也不会骑马,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花笺以为她是犯懒不想动,才为自己寻借口,遂一板一眼地道:“可是陛下吩咐过,此次狩猎公主您必须得跟着去,贵妃娘娘那边儿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现在说不去的话恐怕......”

觑着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花笺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自打寿宴过后,苑九思便心事重重,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那天夜里她半夜不睡,竟还从灯里翻出之前上卿大人进献的东珠,说这东西邪门,连叫她们扔去小库房以后不准再拿出来。

花笺本是想着夏天天热,屋里点上烛台就像置身在烤炉里一样难受。

而苑九思之前也没说过怎么处置这东西,她就寻思宝贝放在库房里也是糟蹋,当不如做点灯用,即能照明又没热气。不料公主竟十分不满。

听她提起朗月歌,苑九思的眉头稍舒展开几分,目光柔和许多,但依旧复杂。

她正迟疑着这事,远远地,门外就传来苑淮南的声音。

“皇姐!”这一声叫得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又嘹亮。让人错觉梁上的瓦斗被震落几片。

苑九思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只见一个黢黑的影子就窜至她跟前,把人吓一跳。

打量着晒得跟煤炭样黑,远看都辨不出五官的苑淮南,苑九思才发现他整个人又瘦了圈,身量也长高不少,相比以前结实许多,颊上也有了轮廓线条。

那日宴会她全看别人去了,竟没有注意到就坐在自己身旁的他。

见苑九思眼都不转地盯着自己,苑淮南有点不好意思,面上浮现一抹羞赧他忸怩着:“本殿可是又英俊了么?皇姐一直瞅着我做什么?”

算起来他们彼此也算是冰释前嫌。

自然,苑淮南以为两人之所以能归于和睦多是他广阔胸襟不计前嫌的功劳。

“皇弟多虑了,本公主是没找着你眼睛鼻子在哪儿,所以才难免多瞧几眼。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她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拿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直冲他摆,笑得格外灿烂。

“如果真让人有什么误会,都是皇姐的不是,弟弟莫要当真。”

苑淮南翘着尾巴以为她会夸自己,不想却等来一盆冷水。

当真是吐不出好话的嘴,他鼓着脸颊有些生气。

正要反讽回去,恰逢兰猗端了盘乳酪酥进来将他的话给打断。

天气确然是渐渐凉了,但还夏天最后一丝余热始终不肯彻底散开。进门的地方被太阳光晒得晃眼睛。

苑九思把盘子推到苑淮南跟前后就向兰猗吩咐,“你倒是把那层鲛纱帘子拉拢些,西沉的光绯红绯红的,晃得人难受。”布幔虽遮光,但太沉厚了又通不了气。

兰猗一看都照进屋里的光,快步走过去收拾。

这边苑淮南目光盯着盘子里做成莲花状的乳酪酥,却迟迟没有动手。

“不过是逗你玩儿呢,这么容易就不高兴了?”以为他怕被笑话才故作矜持,苑九思不由好笑地嗔道。

“皇姐居然以为本殿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他也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去公皙堇跟前告她状——说苑九思找三皇姐功课代写那回事。

坚决地摇头抵制。苑淮南眼不转地盯着酥糕尖上那撮诱人的樱红,艰难地咽下唾沫。虽他老早就知道瑰延宫小厨房做的糕点茶饮是宫中最好的,没想到随便端上来一盘都能这么琳琅精致。

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地抗拒道:“师父让本殿不要用太过甜腻的食物。”

原是不吃甜了,难怪瘦下来许多。

苑九思挑挑眉,在苑淮南垂涎的目光下,她怡然自在地伸出两根纤白如葱根的指头,夹起正中间最红最大的那块乳酪酥。

轻轻咬一口,莲花瓣立即缺了个角,里面包裹的用莲子枣蜜百合熬制成的甜浆就流出来。一阵细嚼慢咽后,苑九思惬意地舒气。

末了她对上苑淮南的视线,点头问道:“想吃么?想吃便拿,放心这儿没人见你吃过。”

本以为他会偷偷尝几个,出乎人意料地苑淮南捂着嘴巴拒绝,十分克制。

不吃就算了,唔了一声。苑九思开始奇怪,满腹狐疑地问:“平日这时候你都该在东林校场习武才对,今天怎的不去校场反得空来我这儿坐?”

“师父他受伤了。”苑淮南幽幽长叹一声,心里也奇怪得很。

曾经他看公皙堇那模样就觉不是个会拳脚的,直到跟了他几个月,他才晓得他的厉害。

且最近苑淮南还知道了,公皙堇身畔叫青巍的那几个也都有身罕见的好功夫。

若谁想伤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见苑淮南不解又好奇的模样,苑九思不禁冷笑。眼底透着几分阴霾,她抿着唇不屑地嗤道:“自作孽不可活。”

“皇姐,这事你早就听说过?”奇怪她这反应,苑淮南面上流露出微微诧异,问道。

沉吟半晌,不提他倒还不觉得,若要探讨起来他还真觉得这二人的关系......有点微妙。说不清道不明。

他潜意识告诉两者间可能确实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譬如公皙堇能在父皇面前帮自己说话、教自己东西,都和苑九思有关系。

自己年纪虽小,可苑淮南深谙这世上是没有人喜欢麻烦,即使她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个麻烦。

再者同公皙堇相处下来,他大致也清楚他不爱管闲事的性子。

并不是什么苑九思说过的好人,更算不上什么热心肠。

·

擦拭掉沾在手上碎屑,苑九思头也不抬地讲:“还不是刚才你说了我才知道。”

口上虽不在意,可她低垂着的眼里亦划过一丝不解。

自己用扎他的簪子入肉不过就寸许,哪会严重得连苑淮南的课都教不了。

不过西山那边路途更加劳累,这种情况八成他也不会去。

如此一想,苑九思心中平添几分畅然。但同时又有些不安,毕竟那个窟窿是她扎出来的。

她越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越让苑淮南觉得奇怪。

正常情况下她不该问问怎么伤的伤了哪儿吗?眼睛微微眯起,他想从她面上窥探出点什么,但一无所获。

缄默着,苑淮南愈发下定决心,要慢慢将其中辛秘套出来以满足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

北方的秋天来得早。黄历上分明写着初秋刚至,有的树就开始簌簌地落叶子。

西山那堂也早早就打点妥当,辟出一大片地来。

宫中女眷身子矜贵娇生惯养,经不得颠簸磕碰。

抬凉轿的太监就一路小心,生怕哪里没伺候妥当惹得主子不快,速度自然也慢下许多。

一顶用明黄金线绣着三只鸾鸟的妃色轿撵中,苑九思和苑西荷一齐坐在里头。

沉默许久二人也无话。听着外头的鸟啼叶落声,和外头隐约的谈话声,苑九思觉得就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

咳了一声正想找话与苑西荷说,她忽就瞥见她袖子里露出的鹅黄色帕子,她还未曾见过,想来是新绣的。上头露出半角的木兰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这可是皇姐新绣的花真是好看。”苑九思微微倾身去看,倏地想到以前苑西荷就爱给自己做些小荷包什么之类的,只是如今已许久没收到过了。

或许也是想到这点,苑西荷手上不由一滞。

既被她看见了也不好不拿出来,随口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上头的花都还没绣完呢,今晨枳实那丫头犯糊涂地,不知怎么就将这块帕子给带出来。”

杭绸摸起来滑滑的,还有点凉。

“可真好看,这样的好样子我绣几个月都弄不好。”苑九思小心翼翼接在手里,怕给她弄脏了。

一面轻触着细密几不可见的针脚,她顺势问她:“皇姐既然闲得怎么不去国庸监?淑仪仅在上回父皇寿辰时见过皇姐一面,心里十分想念姐姐。”

苑西荷正想着如何答她,轿子外头忽就飘来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声。

向苑九思微微示意后,她伸手撩开帘子向外头看去。通过掀开的那条口子,苑九思也能依稀看清那骑着马逐渐远去的背影。

道路两旁红林渐染,那女子一身干练骑装,头发全部梳在脑后。马儿奔跑时她身上的流苏长穗迎风猎猎而动,英姿飒爽。潇洒的意气中又不失女子特有的娇美。

伴随“哒哒”声响,马蹄落处轻扬起红叶与尘土,美如画卷。

大不同于她们这众坐在轿子里被当菩萨似供着的人。

“那是?”苑九思觉着那身影很眼生,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

记得前几日父皇才封楚翘做才人,可她愣没能将她那羸弱易碎的身子和眼前画面联系起来。

见她神色迷茫,苑西荷放下帘子掩唇而笑:“光换身打扮你就不认得了?那就是与我同住在娴吟宫的安美人。”

44.梁上君子

事情有没有传开苑西荷不知道,只那日以后她就觉得宫人看她的眼神或悲悯同情,或讥讽嘲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犹如芒刺在背,十分不自在。他们仿佛都在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贵为公主又如何,嫁去那样的地方甚至不比在皇宫做宫人自在。

她自己都没想到,苦心积虑为自己经营了这么久就讨得一个这么可笑的结果。

天将亮,苑西荷没让人叫就自己醒了。

这两日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实在困极睡过去,但稍听见些夜里的风声,或烛火的“哔剥”声她又恐慌地睁开眼。

款冬看见她眼下的青黑,心疼得不行,“公主,不若您再歇一会儿吧,奴婢这就差人去国庸监与上卿大人说说。”

听见她的话,苑西荷看向雕花铜镜的眼神变得更加木然,打量自己半晌。她伸手摸了摸脸后,兀自打开玉容粉的织锦盒子,在眼睑下厚厚涂了一层。

初晓的皇城最是宁静,款冬枳实没说话。

一室只有妆奁开关的轻响,一下一下叩在人心上。

眼下的青色被雪白细腻的膏粉一覆,便被严实地藏起来。

可再是梳妆,苑西荷神色里依旧有掩不住的黯淡,“父皇前儿不是还夸柔德最识大体顾全大局吗?这种紧要时候本公主怎么能随便病了?”

“若是不去学监,母妃也少不得知道,”心里堵得慌,她深深呼了口气。

“这些年她身体本就不好,要多嘱咐太医看着。”

?

苑九思自被人抬回去后就被聂贵妃下了几天禁足令,还守着她又喝了几回调养的药才肯罢休。

被禁足的日子苑九思觉得有点空虚,但她也不看书,成天就倚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红梅树抽新芽。偶尔也沏一沏明前的茶尝尝兰香,或试试兰香阁新送来的香料。

“朗月歌悄声背着我走了,皇姐也不来看我。光阴寸金,本公主却被困在这儿虚度。花笺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手头摩挲着朗月歌赠她的玉珏,苑九思两眼放空。

“言念君子,其温如玉①。当真是骗人的!你道他怎的能连个话都不捎给我?就冲这样的态度,本公主便不要再喜欢他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看花笺一直不吭声,她忿忿地跳至她面前,试图找一找存在感。

花笺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怕她再胡乱猜疑忙说:“或是事发紧急,朗公子没来得及罢了。依奴婢看,朗公子心中还是有公主的。公主还是姑且喜欢他吧。”一边讲话,花笺目光落在苑九思手上那枚青绿的玉佩上,无声质疑她的口不对心。

“咳!”有些尴尬地把东西重新收进怀里,苑九思清了清喉咙背过身去。“其实本公主也是怎么想的,这样就不理他,惩罚委实重过重。本公主菩萨心肠,还是不计较这回好。”

末了,她慨叹:“花笺,你我果真英雄所见略同!”

“......”

***

四月寒食,晨光熹微。

普陀山地处皇城北郊,仙云缭绕,常年翠笼树青。气息肃穆而又祥和。

山前两座石碑巍然而立,直指云霄。石碑上篆刻的都是夏夷历代帝王的丰功伟绩。

坐落于山脚的普陀寺是宣帝早年就命人建下的。

因是皇家的庙堂,又有高僧主持,几十年来香火从未间断过。

锣声高鸣,皇家明黄的仪仗绵延了数里,威严壮阔。

苑九思端坐在银顶黄盖红帷的凉轿里头,偷偷张嘴打了个哈欠。随即一股沉沉的香火燃烧后的烟味就钻进她鼻子里。

重重纱幔虽将她面容隐匿得很好,但外头还是能大约看清里头的轮廓人形。

被呛着了她也不敢乱动,怕被人看见自己失仪态。只能小动作在袖子里翻翻花笺早前给她准备的小人书,分散注意。

普陀寺的住持方丈是个眉眼和蔼的老头,虽已杖朝之年,看上去却不过花甲。头顶有九个戒疤,披着袈裟。早早地就带着一众弟子庄重地侯在庙门之外。

苑九思抬头看那顶金箔牌匾,上头的字正是宣帝亲手所书。

大钟敲响的声音堂皇而厚重,冗长的繁文缛节之后。

苑九思带着花笺兰猗来到后院,暂做歇息的禅房早已经安排好,虽然简单但打理得格外干净,不染纤尘,房里古朴的木质香混杂烟火味道,调子也好让人宁静舒心。

兰猗将窗子支起来,院里头栽满槐树。

一簇一簇密密麻麻的槐花在枝头打了圆润的骨朵儿,风一吹就零零散散掉下些许开过了的,雪白的花配上嫩翠的芽,煞是好看。

在榆木盆子里净了手洗干净脸上沾上的烟灰,苑九思便悄声摸着从花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件男子样式的衣裳。

“这是?公主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花笺看着他拿出的东西,脸皮忍不住一颤,嘴角抽搐起来。

苑九思故作神秘地一笑,冲她眨眼。“若是被你知道你会乖乖将它带出来?”

“......”花笺很坚决地摇头。

“这不对了?既然如此本公子为何要告诉你?你可知这叫什么?叫情趣。待我出去逛一逛......”说着又像变戏法一般,从包袱里抽出一把折扇。学着书里戏里的浪荡公子模样,拿扇子挑起花笺的下巴。

花笺板着脸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若是公主要这样去外头,奴婢立马就去禀报贵妃娘娘。”

没料到她会突然倒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苑九思亦警惕地往后退去,阴阳怪气地嗔唤,“嘿!花笺你这是在威胁本公子,哦,公主?”

“奴婢可是在讲真的。”她站在门口,似随时就要跑出去告状。

花笺竟然不屈服于她的淫威,这全然不在苑九思掌控之中。她什么时候学精了还有脾气了?

“你不怕我赶走你么?”

花笺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要告状的态度摆得很坚决。

苑九思衡量再三,想起自己前几次惹的麻烦都是花笺在善后,也是怪可怜的孩子。

“那我就在这庙里头走一圈如何?庙里那么多小和尚守着,稳妥得很。”退一步海阔天空,皱着眉头,苑九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苑九思尝试着商量,这已然是她的底线。

花笺没做声,像是在考虑可行性。

“小娘子,还不快伺候本公子更衣?”看她像有松动,逮着缝隙苑九思赶忙就拉她。

“......”

“万一贵妃娘娘或者陛下传公主过去,公主穿成这样......”

“兰猗,若是你不那样乌鸦嘴,磨磨唧唧,父皇母妃便不会传我。”

“再说我讲过要走很远么?公子我只是去前头庙里逛一逛。换身衣裳,才显得低调。”

“可是公主......”

“是公子啦~”

“......”

将珠翠褪下面上铅华洗净,头发端稳束起,再换上一身柳色的男子衣裳。苑九思对着水盆自照,刻意敛下女子的娇柔妩媚,竟也有几分英气刻于脸庞。

看着水中英姿倜傥的自己,苑九思觉得十分满意。

但好像觉得缺了什么,想想后她红着脸把朗月歌的玉珏拿出来系在腰上。

山水折扇一开,原地转了个圈儿,故作风流地扇扇风后朝花笺抛了个媚眼,苑九思伸手就去勾她的脖子。口中慨叹:“今时今日,我皇城第一大美男才子出游,不知要惹多少痴情少女为本公子倾倒与疯狂了!”

说罢也不给兰猗和花笺嘲笑自己的机会,一掀衣角,大步就迈出房门。

路过苑西荷门外时,苑九思下意识朝里头看了一眼。

说起来也怪,她病着的时候苑西荷不仅没来看她,连病好以后也显少和她说话,明显避着她,整日不知在想什么。

想了想脚下打了个弯苑九思就去敲她的门。“皇姐?”

里面有人应声,却也让她等得好些时候才开门。苑九思正等得不怎么耐烦,也没让丫鬟出来,里头苑西荷慢慢走出来。

苑九思乍一看,觉得她形影在不知不觉中单薄了许多。

见她一身男子打扮,苑西荷也露出讶异之色,目光来回逡巡,“淑仪这是要?”

“在下听说普陀寺的签灵验得很,就特地前来邀公主同去求一卦,不知公主可赏光?”文人扇被她挥得呼呼作响。曲里那样文绉绉的套路,她说起来也有木有样。

苑西荷起初一怔,然后神色略微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妹妹还是一如从前的样子,天真烂漫,爱耍小聪明。她们同长于朱门红墙围成的四方天地里,却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有那么一瞬间,苑西荷想大声质问她,那日她在聂贵妃处究竟听到了什么......

45.第 45 章

临近大年,各宫道回廊上都是宫人奔波忙碌的身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自朗后故去,后宫大事基本由聂贵妃操持主理,贤妃、和嫔等人在旁帮衬,今年亦不例外。

雪已经停了几日,聂如扇瞧着天气似有晴下去的模样,便命人去观星台请相。派去的人回来告知后几日都是大晴。

问过宣帝的意见后,聂如扇索性决定三十设宴于琉璎台。定好地方,各宫分配也就安排了下去,众人都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

允阑轩外的红梅经历霜冻后愈发鲜艳。苑西荷到瑰延宫来寻人时,就见苑九思正在采梅蕊上的雪,花笺捧着罐子在底下接着。

动作间眼角无意扫见一抹鹅黄。苑九思一转过头,就看见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苑西荷。

“皇姐!”把手头拨雪用的银针递给花笺,她掸了掸大氅上不慎沾的碎雪就欢喜地走过去。

摸着苑西荷微凉的手,九思忍不住埋怨看院门的采容,“柔德公主来了你们怎的不传唤一声,竟然任皇姐在这儿站着挨冻。”

采容不敢不答,微微抬头,她飞快瞄了苑西荷一眼后,小声说:“柔德公主吩咐奴婢不要惊扰公主。”

闻言苑九思嘴唇动了动。柔德见她不悦,赶忙抢在她发作前一步说话,“是我见你兴致正好,才特意吩咐她不吵你。不过,妹妹采这些雪作何用?”目光落在花笺捧着的小坛子,苑西荷拉着她岔开话道。

一听提起雪水,苑九思果真不再计较。面上还露出几分得意,“皇姐不若去拨些尝尝?梅蕊上的雪可是吸足了红梅的滋味儿,味道甘甜,吃过后齿颊留香。”

指尖掠过头顶一枝开得锦簇的红梅,她的眼里是流转的光华,人比花艳。

“眼下隆冬,正是梅花最盛的时节。挑最娇最香花上的积雪,将它们收起来封好藏在冰窖里,待明年春来再拿出来化开。烹一壶上好的明前茶,赏一眼春.色,茶水里还有冬时的梅花香,那意趣可是极佳。”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苑九思随口又补了一句,“去年我见母妃就是用这样的水给父皇沏茶,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苑西荷仔细地记着,唇边含着浅浅的笑,附和道:“贵妃娘娘的心思可真是别致。(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两人边说话边向屋内走去。几个婢女伺候着替二人取下披风后,就都自觉地站在外间等候吩咐,不再跟进去。

没有旁人,苑九思自然少了顾虑。她亲热地挽住柔德,将小脸埋在人的胳膊上:“皇姐,几日过后就是你的及笈年了。按照祖例,正月里要乘宫船出去接受子民祝祷的呢。”

她话说得委婉,苑西荷却明白里头的意思。不由得失笑:“按照祖例,公主成年时都会有这样的机会,淑仪明年就能出去了,现在急什么?”

苑九思晓得她是在故意装不懂,索性站起来拉着她手臂不住地晃着撒娇:“皇姐肯定知道我的意思,莫和淑仪打哑谜了。”

被她来回地摇,苑西荷只觉得头晕眼花,遂连忙告饶:“唉呀!我知道了,再晃我骨头都散了,到时谁带你出去?”

直到得到想要的回答,苑九思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苑西荷稳住神后佯装不满地睨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可真好生无赖!”

“难道皇姐就不希望我能陪着么?听闻到时候好些王公贵族都会乘船一起出行......而我的皇姐生得这样好看,万一有人生了觊觎心怎么办?这些事都是需交给我的,本公主定将他们都撵得远远的,保护皇姐。”苑九思桌子一拍,壮志凌云气势滔天。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苑西荷听着她的话,神思略微恍惚。眼前少女还是一副懵然不知不谙世事的模样,想来是聂贵妃还没差嬷嬷教她。

夏夷只有两名公主,近年来夏夷边疆宁和,国昌民顺,暂不存在什么和亲之说。

所以公主成年,乘宫船顺护城河出宫那日。名义上讲是接受子民祝祷,实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游,毕竟届时只有未婚娶的身世显赫的少年公子才有资格同行。

费了点力气把她从自己臂上扒下来,苑西荷似笑非笑地看她,尔后不咸不淡地飘出一句:“听闻朗公子那日也会去,淑仪可是特地去赶他?妹妹不会连带着把自己和他一同赶不见吧?”

苑九思一愣,本来她就是想跟去玩玩,没想到朗月歌也会去。如此,莫善于是!

半晌,回过神来。苑九思哼哼唧唧着看了一眼苑西荷,试图用眼神意会她讲一些要紧事,可这下苑西荷架子端得足足,没有半分要主动说明的意思。

到底拗不过心里渴望,苑九思红着脸迟疑地问她:“朗月歌也会去?”说起那个名字,她的声音不自禁地温柔了几分。音色明而高,细腻清越缠绵动听。

见苑西荷终于点下金贵的头,苑九思心头窃喜得直打颤。深呼一口气好不容易按压下来,她这才冷静地点点头。出游之日她真还非去不可了。

苑九思正暗暗脑补与朗月歌相遇的场景:是不是人群之中他多看自己一眼,就再无法忘记她容颜,是不是她终会是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的那个人......

她的遐思,突然就被苑西荷说话的声音打断。“淑仪,其实这事你与我说我怎么会不答应?可是决定终究是在父皇那儿。”

说着苑西荷轻叹一口气,拿出一册书给她。苑九思好奇地翻开一看,上头正是苑西荷的字迹。

“平日里太傅讲的要点,我回娴吟宫都会再誊抄一遍,如今都在这册书里,时间不多了,殿考前你要好生将它们都记仔细。至于出宫的事,考过后咱俩再一同想法子如何?这几日念书要好好刻苦,文章做得好,事后去央求父皇也会容易答应。这些,全当是为了去见你的朗哥哥。”苑西荷实在忍不住多嘴最后那句,边说还边忍不住抿嘴轻笑。

本来苑九思接过书正要好好谢她,不料下一秒她就揶揄自己。

“皇姐!你好不害臊!”知她拿这事调侃她,苑九思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

倏而她脑筋一转,想到苑西荷年后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便嘴上不饶人地骂回去:“还是未来的驸马爷有福气,九儿真盼望他能早些把皇姐收了去!”

苑九思素来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话音一落,刹时苑西荷就笑不出来,脸上是红彤彤一片,低垂着头坐着,不再做声。

室内的人都默然,气氛就变得不对了。看苑西荷缄口不讲话,九思心头突然心虚起来,到底是怕柔德真生气不愿意再搭理她,就央着为方才那句话赔了好一阵不是。

这边,苑西荷在她几回保证后终于展露笑颜。

?

直到苑西荷带着婢女离开,花笺和兰猗才推门进来伺候。

兰猗一面往小炉子中添新炭火,一面自言自语:“柔德公主在瑰延宫呆了小半日,林婕妤许久没见到她人,都叫人来问过呢。”

彼时苑九思正啜饮着花笺端来的桂花玫瑰清露。清露是将采摘的玫瑰鲜花以蒸馏之法萃取精华后,再加桂花糖与新鲜花瓣熬制而成的。费时费力,单是手上这一小碗,就用去数百枝花。

粉色的汁水温热甘醇,上头还飘着几片花瓣。

水里倒映着人的面庞,显得她面若春桃。

听见兰猗的话,苑九思不免疑惑,“皇姐在允阑轩不过才坐小半个时辰,林婕妤哪会那么心急。”

兰猗手上一顿,“咦”了声才一拍巴掌道:“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听看门的采容说柔德公主的确是早就来了,不过之前像是去了贵妃娘娘那儿,据说话了许久话呢。”

聂贵妃对苑西荷向来不冷也不热,今日怎突然就生出兴趣?

白皙的指尖轻敲着桌,苑九思思索无果,也便不在意地笑笑:“想必皇姐有她的事吧。”

***

除夕之夜,繁星明空宫灯照夜。灯火通明的宫阙中人影如织,树影摇曳。

白玉砌成的琉璎台上,歌舞升平。熊熊炭火烧得正旺,温度暖融,整个白玉台宛若南国之春。

东海明珠润泽的光下,歌女舞姬身着薄纱,姿态曼妙,仿佛丝毫不觉凛冽的严寒。

凤箫声动,琴瑟铮然,编钟叮咚悦耳。

觥筹交错海陆杂陈,玉壶光转。高台上身着华丽宫袍的妃嫔,无一不娇俏动人。

苑九思面上都快笑快僵了,很想揉一揉。

但这样的盛大宫宴上,她若敢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小动作,聂贵妃下来一定会扒她的皮。

46.西山秋狝【一更】

苑九思一转过身,就见苑淮南那双贼溜溜乌黑的大眼正盯着她直转。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苑淮南在他们四个兄弟姊妹中年纪最幼。此时他头发整齐梳在银冠中,身穿薄花色蟒袍,腰系玉带,上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足上蹬着一双鹿皮小软靴。

寒下脸苑九思面色不大好看,“我不知皇弟在说什么。”

她眼神冷下来有些慑人,不怒自威,苑淮南迎着她的目光,心头倏就有点慌。这个皇姐不仅岁数长他,肚子头灌的肚子也不输他,并不是什么省油的好灯。

他今日冒险前来,四下没有旁人,谁知苑九思会不会打以大欺小的龌龊算盘。

稳住心绪,苑淮南安慰自己毕竟身为男儿,况今日还有备在身,最忌讳随随便便就怂。

他身量比苑九思足足矮一个头,仰着看久了不免就觉得脖子酸疼。压下惧意,苑淮南甚是顽强地摇头晃脑起来。

“入学这大半年,我都坐你和三皇姐后头。本皇子慧眼如炬,你俩藏在袖子底下做的事,以为瞒得过我?”他讲话时激动得身上系带的绦穗都一甩一甩的。

见苑九思哑然,苑淮南更加笃定自己已抓住她的把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越说越忘记分寸。

“没想到淑仪皇姐赶着练和三皇姐一样的字,是大有缘由。啧啧,这件事不知太傅和贵妃娘娘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听他说话,苑九思深感头疼。那些代做的课业是对不得质的。

她开始思忖,若趁现在没人和苑淮南打一架,自己会有几分胜算。

自幼苑九思就和这个弟弟不对付,两人见面必生争执。年纪小时尚有聂贵妃与和嫔相互将二人拘着,他们不见面也倒没事。

可自打苑淮南今年满十岁踏进国庸监后,苑九思就没有一天安宁过。

平日中无非念书念乏了,不小心往后靠到他的书桌,苑淮南必趁其不意,将桌子狠狠往后一拉。

好几次若不是有柔德拦着,她铁定栽倒在地出尽洋相。

按说依苑九思有仇必报的脾性是绝对该和他发作的,可她有顾虑。

她怕朗月歌见到她粗放一面后会不心水她......为此苑九思便一一忍耐下来,尽量不叫人看笑话。(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只是她心头更加讨厌这个弟弟。

在四个兄弟姊妹中,到底只有苑西荷待她最好。

至于苑淮南,兴许是他因没有得到回应而感到无趣,又或是他忌惮随意胡闹会惹到聂贵妃和和嫔那边去。在与朗月歌接触几次后,他收敛了许多。终于勉强有个人样,苑九思暗松一口气。

***

倘一直相安无事下去还好,没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地在暗中关注她一举一动。竟然将她好意的忍让视为懦弱的妥协!

“稚子无知!”苑九思随口感慨一句。

约莫因晚上风声太大,苑淮南并未听清她讲的什么。但凭揣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可她不敢说大声叫自己听到。想来确实是怕了。

苑淮南看她锋芒尽褪忧忧郁郁地别着头的样子,就忍不住鼓起腮帮子笑。看四姐吃瘪的模样真叫人心头爽快。他满心欢喜,一副浑然不知危险近在眼前的无忧无虑模样。

伴随他的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柔软的肉抖出一波波优美的弧线。

和嫔将他喂得太好了。

苑九思头一次认真地半垂着头打量他,单论眉眼,其实还很活波可爱。

若是丑八怪,怎么配做她弟弟?

手肘撑着白玉台,苑九思并不急,闲闲地问他:“若真要和太傅告状,恐怕五弟早就去了。还会同姐姐我在这儿闲谈?”

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让苑淮南有些恼火,毕竟他可是在以极认真的态度要挟她。

一旁便是玉树琼枝,头顶的月华,宫灯烛光都柔柔打在上头缀的花上,瓣瓣晶莹。

她的侧脸在朱辉映掩下显得轮廓分外精致。苑淮南不懂什么灯下看美人梗,只知这时他这个讨厌皇姐比往常还要好看些。

听她问自己话,苑淮南回过神后挺直小身板理所当然地道:“本皇子来,主要是想给皇姐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哦?赎罪?”淡淡一挑挑眉,苑九思也不恼,斜睨了他一眼忽然转开话头:“皇弟可曾学过骑射?学过刀枪剑法?”

她话头转得太快,苑淮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僵在原地,尔后他的表情出现细微的变化,大约是赧然,当中还夹杂着几分震惊。

后宫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六岁读书七岁习武。按理说刀枪之事苑淮南也不该晚到哪儿去,可他小时候生过大病,好了以后体子仍不好。饶现在已满十岁,宣帝和嫔也未让他接触刀剑骑射。

于是他下意识摇摇头,内心十分沮丧。其实这正是他来找苑九思的目的。

“如此甚好。”苑九思点着头,唇畔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笑得很勾人却也有点瘆人。

隐隐地,苑淮南觉得自己来找她单挑是个错误,毕竟他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真孩子啊。

苑九思噙着笑一步一步走近他,趁苑淮南不备,两只手稳准地揪住他两边脸颊。肤质细腻,手上的触感软软绵绵,苑九思不由多使了几分力掐了一把。

因太过错愕,苑淮南还真由着她占了便宜。

他眼睛瞪得极大,从出生到现在,真真从未有人这样对过自己!

待苑淮南回过神要拍开她的手时,苑九思早已自己松手。他面上只留被揉红的一片,脸颊又烧又疼。

环顾周围,并没有人能帮他。吃痛捂着脸,苑淮南在无助的同时又有点庆幸,还好没人看见他被欺负的窘迫样子。

在这寂寞的夜里,他的皇家气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气急攻心,一时竟忘了来找她的目的,苑淮南嘴巴一扁“嗯哼嗯哼”地就要委屈地哭起来。

见那红了的眼眶,苑九思突然有些心慌。今日是除夕,若自己真把他惹哭了铁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苑淮南脾性与她有几分相像,吃硬不吃软。

既然事情都失控了,不如索性赌一把。

苑九思镇定下来,倚在栏边气定神闲地拍拍巴掌,冲他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在五弟身上可真一点都不合用。如此矜娇的千金之躯,碰一下就哭了碎了,哪适合征战沙场?刀剑无眼,父皇还真是为五弟想得周全。皇弟切要保重身体,别浪费父皇一片苦心啊!”

苑淮南先是懵然,听清她话里的讽刺后就越想越气,可话糙理又不糙。

最终,在苑九思隐含期望地眼神下,他还是硬生生地把眶里的泪憋了回去。心道不能叫她得逞。

见他确实没再有要崩溃的意思,苑九思暗松一口气。

幸好苑淮南比较嫩,没识破她龌龊的小心思。

忍耐好一会儿,苑淮南才握着拳头抬起头来。他眼睛被泪浸过,在朦胧灯火下显得亮晶晶的。

深吸一口气,苑淮南才咬着唇道:“我找皇姐其实正是为这事,父皇母妃一直未松口让我习武,连太子哥哥也不愿教我。”

他神情十分真实可怜,末了还很诚恳地补了一句:“若皇姐肯帮我这个忙,我自会对皇姐的事守口如瓶。”

·

苑九思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会答应苑淮南的要求。

明明她都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

殿考之日。朝云殿。

日后刚出,几架奢华的缎面轿子就陆续地一荡一荡地荡来。

一顶绣蔷薇牡丹的玫色轿子落下后,跟着一旁的花笺赶忙上前搀扶。苑九思搭着他的手慢步步出撵架,她面带浅浅微笑,似对殿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日她特意穿了一件簇新的樱粉袍子,颜色娇俏。衣裳稍嫌宽松,便纤腰束带,体态十分风流。她的对襟褂子上用蔚蓝与银色丝线别出心裁地绣了几个祥云荷包,若不看仔细,只以为是衣裳上的绣花。

迤迤然摆着身段向朝云殿走去。梯级层层,苑九思走得步步优雅。

只有搀着她的花笺才晓得,她手里其实已出了层薄汗。

偷瞟了眼花笺,苑九思压低声音和她讲话:“你说,本公主现在若是不慎崴了脚父皇会不会......”说着她悄悄递过去一个你我皆懂的眼神。

不知为何,今晨一起来她就觉着两只眼皮子跳得厉害。感觉真是不大好,所以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打退堂鼓。

花笺很为难,怕稍一松口她就真退了,咽两口唾沫她壮着胆子,期期艾艾地道:“奴婢嘴巴笨,讲句实话,公主千万莫要生气。”

苑九思皮笑肉不笑。

47. 西山秋狝【二更】

苑九思听得那低沉的嗓音以及一声“才人”,心里咯噔就是一下。(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心道这两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后宫之中行如此之事。

再想到自己也曾被轻薄了去,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只恨不能将石壁凿出窟窿看个究竟。

听了半晌,花笺面上也是一抽,那声音――公皙堇和楚翘?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怕自己惊呼出来,赶忙捂住嘴巴。

见公皙堇这样说,楚翘音量高了几分,像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大人,是楚翘心甘情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关大人的事!楚翘就是死,不也会陷大人于这等地步。”

“才人有自知之明最好不过。”公皙堇仍是轻描淡写。语中还隐有不耐烦,格外凉薄,陌生得和平日判两人。

“大人......”似是遇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半晌后楚翘像是下了决心,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细若蚊呐:“其实......其实楚翘,尚是处子之身......若是不嫌弃......”

约莫后头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再没了声息。

后头那些,苑九思只听得树叶在哗哗地落。

就像朗朗晴天里有滚滚的雷劈下,劈得她外焦里嫩。

“不论是与不是,本官皆嫌弃。才人自重,早些回去吧。”

楚翘许是哭了出来,说话不停地哽咽:“大人!”她的声音本就清灵,此时哭起来调子也是婉转幽泣。

苑九思有点遗憾没能看见她脸。

闭眼想了想,美人娇啼,应当是何样的我见犹怜,梨花带雨。

花笺渐渐从怔忡中回神,震惊害怕后,心底唏嘘不已。

这二人真是不怕死,好大一笔风流债。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她下意识转头看苑九思的神色。本以为她该是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结果却意外地看见她眼底的兴奋之意。

良久都没再有动静,不一会儿一个堇色衣裙的女子就红着眼眶就跑出来。

苑九思赶忙拉着花笺小心往后退去,堪堪避开她的视线。楚翘应是伤怀自己的难过事去了,也没注意到岩石侧边有什么不对劲。

脚下泥土混杂落叶,落下来的已经枯黄又干燥,稍动一下踩在上面就“哗哗”作响。

见人已经走远,花笺暗暗松口气。

但是想到公皙堇还应该在身后,她心中又不踏实起来,只想早点离开。于是她指指被苑九思捏得有些变形的帕子,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公主,咱们就把它丢这儿吧。”

刚开始她见苑九思手头莫名其妙多了块男人用的帕子,还以为是朗月歌的。可转念一想若真是,苑九思还不当宝贝一样藏起来,怎么可能舍得丢。

看那料子质地,不是宫里惯用的,且上面又无多余的花样。

除了朗月歌,公主偶有接触的也只有公皙堇。可是最近她明明没看见这二人有什么交集。

若不是为它,她们今天还撞不见这样惊天的秘闻。

撞见了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倒还罢,若是不能还不如不知。

万一公皙堇恼羞成怒,怕东窗事发,将她们解决在这个荒郊野岭......

花笺越想越觉得可怖,即使她打心底不以为上卿大人是这样的。

根据刚才那些话来看,应也仅是楚才人的一厢情愿。

可越是方才那种无关紧要、冷漠凉薄的态度,反而越会让人不安。

事无绝对。

谁知道人底线呢?她才不愿意拿两人的命去试探。

苑九思这回难得地没与她争执,顺从点点头。她伸手牵着花笺,顺着岩石挡住的方向就要悄悄离开。

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有人说话,叫二人霎时僵在原地。

“微臣的东西,公主怎么能说扔就扔。”那声音十分不悦。

?

天时地利她一样都不占,苑九思觉得但凡遇上他,自己没一回能顺顺利利地脱身。起初是她自己傻,偏偏爱凑上去,可是如今她不仅惹不起,还躲不起。

仰头看见他的脸,苑九思反倒坦然了,好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又不是她。

勉强挤出一个笑,她还算冷静地抬手将东西地给他:“本公主刚过来,就在这里拾得它,没想到是大人的。”

公皙堇没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要将她看穿。

斜睨花笺一眼后,公皙堇懒散地仰起头道,微微慨叹:“相较起来,本官还是喜欢与公主单独叙话。”

“若是公主不喜欢,奴婢不会走。”关键时候花笺反而不怕了,仗义得苑九思都讶异。

只是她仍没什么胆子,垂着头不敢看人,闷声道,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甘愿舍命的大无畏气息。

林子里过叶的风都是凉飕飕的,还夹杂着几丝榆树的清香气。山中偶尔有几声鸟啼格外清越尖利,只是像带有戾气,一下下刺在人心上。

阴沉着脸,苑九思思量若是她在这儿尖着嗓门喊叫,能不能惊动底下那群侍卫,一时间她真有些后悔把守这条道的人都支走了。

苑九思不开口,公皙堇也不介意与她僵持,倚在枝干上。

静静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

虚耗着也不是办法,苑九思转过身去,伸手去拉花笺,用时朝她递了个眼色。“花笺,我没事,只是回去时候小心些,毕竟我们是偷偷进来的。”

她声音听上去从容不迫,花笺却感觉到她手在发颤。

懂得意思后,花笺迟疑一下,重重地点点头。

看那主仆二人严以待阵,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公皙堇忍不住笑:“公主怕什么,微臣又不是吃人的猛兽。”

花笺得了意思,也不顾他再说什么,一溜烟地头也不回就顺着来的原路跑。心里盼着刚才那两个憨厚的侍卫小哥还在。

花笺脚步急促,手里不停冒着冷汗。除了公主那里要紧外,她其实还觉得身后始终像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加快步子不敢回头。

刚遇见一个台阶顿了下要跳过去,颈上突然就被人重重一敲。

一阵剧痛后,花笺眼前一黑,当即失去了一时,不省人事地晕倒在地。

看着在地上晕得毫无形象的人。

站在旁边,青麓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觉得有点棘手,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是在这儿守着她醒呢还是守着她醒呢?

看苑九思好像挺在乎这丫头的,万一自己将她扔在这儿,她被毒蛇咬了猛兽叼了怎么办?

?

碍眼的花笺走了,公皙堇心情终于像愉悦不少,脸上也带上几分笑意,还真与她好好说起话来。

毕竟青麓说过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他当时听话时看着不在意,但还是留了心得,想了想,于是好脾气地寒暄问道:“微臣听闻,公主似乎很关心微臣的伤势?”

苑九思笑笑,意有所指地道:“关心大人的是另有其人吧?”

48.耳鬓厮磨

其实她和花笺想的略有出入。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不论帕子,单那日川穹的话就让她难过了好久,一种骗人后还被当好人般供起来的负罪感,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苑九思回去思索了半日,决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励志奋发的好姑娘——把自己也骗过去。

而关于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莫属花笺与兰猗。

早在半年前柔徳刚代苑九思写课业时,花笺就私下去找过她,但期间苑西荷一直犹犹豫豫,一心想袒护妹妹。

只道若是传开了,事情若不可遏制闹到陛下那儿去,苑九思定会遭到严罚。

她满口都是为妹妹着想,一句也未替自己辩解。

但花笺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怕冲撞她。

苑西荷拗不过她,便好声宽慰道自己以后尽量少帮她写功课。

花笺当时是信了。而往后苑九思再求苑西荷帮忙写课业时,苑西荷便总先为难又迟疑地先看花笺一眼,再做出吞吞吐吐、迫不得已地样儿答应下来。

见三姐目光忽然就闪躲起来,答应她前甚至还要先看看花笺的脸色,苑九思何等精明,自然察觉其中端倪。

当时她倒没做声,只是回去关上殿门后立即变了脸,二话不问,直接罚花笺跪了半日。

她万没想到仗着柔德性子好,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敢欺负到她身上去。

花笺伺候苑九思多年,虽然偶尔会被冷嘲热讽几句,但实实在在地受罚还是头一遭。殿外候着的兰猗听不下去,就要冲进殿去求情为花笺抱不平,好在有采容几人拉下来。

在那之后苑九思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猖狂,甚至平日出门都不带她也不使唤她了。

花笺看在眼里心中难过的很。她曾是川穹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所以委婉地和川穹提过苑西荷与苑九思要好的事,但其中紧要也留了口。

按川穹的意思,花笺之后就没再干涉主子二人往来。苑九思气消了依旧开始继续对她冷嘲热讽。

花笺虽继续麻利地和她斗嘴,但看着她日渐落下许多的功课,还是盼望有个人能去提醒她。

没想到那个人还竟然真出现了。比如说花笺十分看好是的殿考那日的上卿大人。

她虽听不懂《劝学》的意思,却能听懂公皙堇骂苑九思的那句。

果真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字字珠玑,直戳她心坎儿。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花笺窃窃以为,骂得甚好,她心中附议~

***

随着她入学越久,真知子布置下的课业也越来越难。

许久不曾仔细看过书本,苑九思啃着笔头,一个一个念着书上那些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文字,仿佛看天书一般。功课果真不可落下太久啊!

这些天以来她每日下学后要耗去将近两个时辰,才可勉强做完。没有苑西荷的帮忙,第二日交上去后,她功课上始终布满密密麻麻的朱砂批。

为此苑西荷很是关心她,听闻她学得吃力,晚上时常点灯读书,便殷切地拉着她手心疼好一阵。

花笺在旁静静看着,神色莫测,她实在看不出一丝假意。

课业频频出错,真知子训斥过她几回。

但苑九思破天荒地未像从前那样负隅顽抗、强词夺理。

国庸监的学生都在背地里议论淑仪公主是要重新做人,竟不与太傅吵架、不打瞌睡、不唠嗑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苑九思那边毫无动静,每天都规规矩矩去念学。

这厢苑淮南倒开始着急起来。

他早就听人说习武要趁早,倘使岁数大了筋骨就硬了,学起来会更困难。

眼看着距苑九思答应他都过去了大半月,竟然连个回响都没听到,他便开始按捺不住。

·

这天下学时苑九思依旧沉默得深沉。刚要踏出国庸监,苑淮南却如门神一般拦住她。

苑九思平平直视着前方,只见眼前倏然冒出一个紫金冠,伴随人的摇头晃脑,紫金冠正一颤一颤地抖得厉害。

她往后退开一步,微微垂头睨着他。

“四皇姐近日的功课似乎做得大不如从前了。”苑淮南伸手抵在朱红的门栏上,昂着头颅两个鼻孔出气,声量不高不低还暗暗着含威胁。

陆陆续续有离开人侧目看过来,眼神或多或少都有探究。

苑九思被盯得不甚耐烦,快言快语地要想打发他:“五皇弟可拎动剑扛住刀?整日就嘴上喊得厉害,话是谁都会说的。若真想习武就先拿出点样子,倒时候不用本公主去说,父皇都会考虑。皇弟整日缠着我这个姐姐有什么作用?”

说罢脚步往旁边一迈就欲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像想到什么。

苑淮南见她停下,以为她终于生出一点觉悟——为自己说了重话要向他道歉,苑淮南甚至还在犹豫,若是她道歉,自己究竟应不应当接受。

然而背对着不发一语的苑淮南,苑九思压低声音阴沉地道:“还有,五皇弟可知有的事说一次就够了,婆婆妈妈地只会叫人心生厌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

不待他反击,兀自说完,拂袖扬长而去。

发髻上斜插的镂空兰花钗上有长长的翡翠颤颤垂下,珠串底下那只翩跹的金蝶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摇曳在空中。

苑淮南此时彻底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究竟是谁拿了谁的错处,她竟敢这么凶悍,真是笃定自己心善不会去告发她么?

果真,他不该怀着团结友爱去揣摩这个姐姐的心思。

众人向他看来他觉得尴尬得很。若地上有石头,苑淮南想自己一定要捡一颗砸碎她那道骄横满满的背影。

从未见过这番无耻以大欺小之人,她今日都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返璞归真啊。

见苑淮南被骂得莫名其妙,花笺有些不好意思,让兰猗一行人先跟着去,她自己留了下来善善后。

瞧着苑淮南面色不善,她小声解释,“五殿下胸襟宽阔气度非凡......方才的事还请莫要放在心上,淑仪公主这几日休息不好,所以火气难免重了些。”

看她说话得体,也给了自己台阶下,苑淮南的脸终于黑得没那么厉害。

花笺一张小脸清丽,笑起来双颊有一对隐隐的酒窝,十分可人。

但苑淮南还是不饶人:“你这个丫头还算不错。”说罢,忽然意识到自己没说中要点,微有脸红地又喃喃一句,“无妨,女子与小人难养,本殿是不会与一介皇姐计较。”

若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倒回去一刻钟。

将才苑九思气势太凶,唬得他斗嘴水准竟然跌破。

“呵呵。”花笺只得干笑两声。“殿下不计较便是最好。其实奴婢斗胆一句,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是么?”苑淮南撇了撇嘴,眼睑低垂似在深思。

见引发苑淮南思考,花笺迅速告辞,如脚底抹了油般溜了。

苑淮南神色肃穆望空良久,穿着如意仙鹤小靴子的脚一下一下点着地打节拍。

待过了一阵彻底想清苑九思的话后,他怒目瞪着花笺离开的方向,气得牙痒痒。那个死丫头竟敢也欺负他年纪小反应慢,还借苑九思的原话骂他。

混账东西!下次见了你非扒你的皮!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苑淮南攥住拳头暗想。

·

“胥墨!”苑淮南怒气冲冲地朝身后的书童喊了一句。

苑淮南想找回一点面子,甩了个眼神过去,“你以为她方才说得如何?”

“回殿下,其实淑仪公主说得还是有一些道理。”胥墨回话谨慎,自以为答得万全无疏漏。

“蠢钝如猪!”苑淮南怫然而骂。

他的玻璃心碎了,要回雅风宫找母妃求一求安慰。

“其实五殿下也不能单责怪淑仪公主。”

苑淮南正要离开,后头却有人出声叫他停下。

“朗公子可是觉得皇姐骂我是对的?”这国庸监难得还有他敬服的人,就算在气头上,就算他还在为他的讨厌皇姐说话,苑淮南还是转过身,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因留在内间为太傅整理书籍,所以朗月歌出来晚了些,正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自国庸监复学后,他就察觉到苑九思的反常。

以前学堂上她总会拉着花笺或苑西荷小声叽叽喳喳议论,刷一刷在真知子跟前的存在感,或瞪一瞪自己,冲他翻翻白眼发个脾气,再不济也会打打瞌睡打发时间......

她突然心无旁骛一心向学,倒叫他觉得陌生。

朗月歌曾经还未发现,她的琐事他皆能一一细数,没想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这样多。

若竹色长衫衬得他身姿越显挺拔,朗月歌疏离而有礼:“藏书阁书目万千,五殿下即醉心武学,可有读过那些最基本的书目?在下虽知习武之事不能局限于纸笔,可不论学习什么,知其宗旨对往后修习总有裨益。殿下与其漫无目的等待,不如先去藏书阁找两本书静心读读。”

苑淮南细细咂摸着,觉得十分有道理。遂赞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

“再者,文武相同,皆不能一蹴而就,太子殿下自幼时便师从掌銮仪卫事大臣,每日日旦便起,不论冬夏,从未有一天懈怠,意志至坚......”

闻他提起

49.风情月债

苑西荷将关系撇得干净,季六儿也不急与她争辩。(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再看了苑九思几眼,笑起来,客气而有礼:“奴家也只是认东西罢,眼前这位公子不认得奴家也不足为奇,既是奴家认错了人,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说着又是莲步轻动,虚虚折腰。

眉目缱绻,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动。

见苑九思等人都不再做声,季六儿低敛眉目。表过歉意后便不再停留,带着婢女徐徐步出殿中,款款离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是一头雾水,但苑九思听得分明得很。

这季六儿分明就晓得她不是朗家的人,还偏居心叵测,故作不知地提起。

·

苑九思本不信鬼神,经此一闹也失了求签的兴致,怏怏不乐地就要回屋去。

反倒是苑西荷拉住她,半真半假地骂:“你这人也是,莳花馆中的姐儿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以前那些机灵劲儿都哪去了?你那可怜的朗哥哥身在南平,恐什么都还不知就稀里糊涂地被你定罪。”

苑九思眼盯着地上,没做声。见她似有松动,苑西荷继续道:“再者,就算两人认识,也不代表有什么呀!同窗数载,他的几分品性咱们都看得真切不是?还是待人回来好好盘查番再治他罪也不晚。”

想了想,苑九思觉得这倒是大实话。

所谓关心则乱,自己被季六儿那么一气确实有些自乱阵脚。越是紧要她该愈要端住。

“知道了。”悻悻地点头,虽知其道理,但她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

彼时已临近午时,热闹也退了,殿中的人顿时散去不少。

看她神情低落,苑西荷突生出不忍。

拉着妹妹的手臂,温声劝着往菩萨面前的蒲团带,“方才那位师父不是说了吗?心诚则灵,既然都走到这儿不求一签怎么也说不过去。(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说不准就真问准你想要的呢?”

约莫是长期来求的人多,蒲草编制的团已被磨得光亮柔软。

“皇姐你平时不怎么说话,怎么安慰我起来道理一套又一套的。”苑九思抬头看她,见她面上写满关切,心中十分感动。

知她好了,苑西荷没好气地笑笑:“感情哄你还是姐姐做错了。”

伸手替她拿过扇子,又将案上的签筒递过去,“喏,想问什么便在心间念着,菩萨会告诉你。”

既然苑西荷都这样说,苑九思也不好再扫她的意。

毕竟还是自己软磨硬泡将她拉出来的,遂收敛嬉笑的神色,难得地肃下脸,带着几分诚挚跪在蒲团上。

拾起木桶里掉出的签去换了签文,苑九思一面端详,一边喃喃自语:“谁寄锦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这是什么意思?”

手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其实她隐约知道这意味什么,却又不敢信,只缄默着反复诵读签文解说的那句诗文。

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头顶的观音像,观音面容和善,眼却像能洞悉一切微尘。

苑九思心中不由一惊,赶紧收回目光,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容人亵渎。

苑西荷见她求得的是这个,也不由信得三分。

按说依苑九思的性子,若是签文没说到她心坎儿里去,她定要嚷嚷出来才罢休。且二人方才才议论了朗月歌呢,她要求这个也不稀奇。

不自觉地,苑西荷看向观音像的目光都多了些许祈求。

虽命数已被人定下,可她无时不刻不求一分转机。这两日祭祖回宫后,父皇的旨意应就快下来,皇城距南平路途遥远,但有圣旨、南平的情况再好转些,迎亲的使者就会来接她。

南平虽地广人稀兵力单薄,但胜在矿藏丰富。

南平王恪尽职守,每年都会向朝中进贡一批极大的银财。

就算宣帝之前还尚有犹豫顾虑不想将柔徳嫁过去,可此月前的震灾南平伤亡惨重,也让帝王不得不做出决定安抚人心。

虔诚地跪下,苑西荷恭敬地拜了三拜后,才拾起苑九思方才放下的签筒。

“砰砰”地闷响后,只听一声清脆的响,一根有些陈旧的桃木签“啪”地掉在地上。

听见签落的声音,苑西荷心乱如麻,木头上的字她看不清楚。

苑西荷突然害怕起来,怕这是最后的定数。她的手隐隐颤抖,正想抓起来将它塞回筒里去。

但苑九思见她摇出来后半晌都不动,干脆就去替她捡。

“皇......姐姐,你一直跪着做什么?我去替你拿签文。”弯身将她扶起来,苑九思便热络地去替她换解文。

苑西荷看她拿走,也不阻拦,只低低叹了口气。

在一旁默默目睹,花笺神色复杂,她实在说不清楚苑西荷对苑九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边苑九思替她取回东西,也没偷看直接递给她:“姐姐,师父说你这根签叫‘仙人指路’。”

接过那张纸,苑西荷迟疑一下,还是打开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切莫营谋。”

“诗解:‘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②”

“必有路?”苑西荷定定看着手上的黄纸,似要将纸看穿,神色晦暗莫测。

一时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她温柔如水的眼里笑中含愁。

“要去的路是什么样?来时的路,又有人记得吗?”

·

求过签后两人随意转了转就觉得困乏,便延原路回去。

中午歇息一阵过后,苑九思醒来觉得腹中有些饿。

“花笺?兰猗?”她揉揉眼叫了声,却半天没见人回应。

桌上的茶壶水盅都没见着,想来该是去为她掺水。庙子里头用度简朴,事事麻烦一些也不奇怪。

苑九思也不等她们,径自寻着路出门,想在后头找着膳堂拿些吃食。

普陀寺的禅房都傍山而建,地势也不大平,一路寻出去不免爬坡上坎,十分耗力气。

她亦不认得路,干脆存着侥幸,巡两旁盛开白色花儿的道走。

弯了好几个弯,苑九思终看得一间房外头堆满柴垛,这当是庖厨吧?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一路找来甚是辛苦不易。

院子头的槐花几乎全开了,只有零星的槐米仍含苞待放。

丛丛枝叶掩映下,苑九思依稀见得一个身穿青色粗布衫的光头和尚。那和尚正在专注地摘槐花,边摘还时不时尝一尝。

苑九思没想到这树上的东西能吃,不免觉得稀奇。

等她眯细眼去看,发现那和尚还恰好是之前把她赶下楼的那个。冤家路窄啊。

“好啊!”

看他采花采得专注,苑九思就起了满肚子坏水。脑筋一转就冲着他的背影叫:“花和尚!”

听得有人讲话,清玄先是一怔,转过身来见是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

这个词似是不讨他喜欢。怒气虽不见得,但清玄极是吝惜面上的表情,一板一眼地问道:“女施主何出此言?”

苑九思摆摆手:“摘花的和尚,不就是花和尚么?”

本生了一张冷清妩媚的美人脸,可杏子般的圆眼却藏着与之不符的狡黠光。她捂着嘴巴偷笑,话说得理所当然。

“施主这说法未免过去牵强。”清玄板着脸不苟言笑,也不继续和她耗。兀自往干净的竹编篓子丢采新下来的槐花。

苑九思起先见他吃那白色的花,早就跃跃欲试,于是也踮脚伸手摘了一朵。

花瓣雪白柔柔嫩嫩,她小心翼翼打量片刻后,也学着清玄的样子把花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没料到味道格外清甜。

“和尚?清玄小师父?”苑九思瞧着他的表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向他扬扬手头那一拎盛开的槐花,她有点讨好地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东西,竟甜丝丝的,这样好吃。”

没有什么感□□彩地“嗯”了一声,清玄继续自己的事。

但一阵过后他瞥见她贪嘴还吃个不停,就开始担心她吃坏肚子会不舒服。遂勉强带上一丝友情冷声提示:“槐花性凉,不可多食。施主还是莫要贪嘴。”

“那你摘这么多是做什么?”察觉他的善意,苑九思话也多了。

清玄掂掂手头篓子的分量,估计着差不多后就转身走进那间外头堆满柴的屋里。熟练地支锅生火烧水,然后麻利地将采摘下来的槐花倒在碗里散开。

见苑九思一直守在旁边他也没撵人。

“这水是山涧的泉水,若是渴了施主自己取一勺饮吧。”许是看她唇上龟裂,清玄再一回友情提醒。

沥干洗净的槐花后,清玄又在碗中加上澄面和糯米粉子仔细和起来。瞧他动作娴熟,应当是常做这些。苑九思窃以为会做吃的的人最是能干,遂看他的目光不由变得崇拜起来。

50.第五十章

两个太监被拖下去时哀嚎一片。(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拉人的侍卫早已经见惯这些濒死时的挣扎,干脆利落地从他们身上的衣裳撕下布片,迅速地将人嘴巴堵上。

用刑杖把太监的腿给打折,侍卫们拖着半死不活的人就往山里走去。山中豺狼最喜这些没死却又没气力反抗的东西。

出猎前猎鹰莫名其妙死了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盯着地上已经僵硬的鹰隼尸体,李贺思量起来。

鹰的性情孤傲,即便是在要饿死时,也会选择在性命的最后时刻冲向天上悲壮地死。霄影这般的确有蹊跷,可食物饮水都派人查过,并不是毒.杀。

李贺人生得粗犷,体格五大三粗。此时他眉宇紧皱更显面相凶煞,半晌后,他向苑明疆道:“殿下,霄影死了,咱们狩猎之事不如暂且缓缓?亦或先向陛下禀明,如此也能......”

苑明疆的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厅里静得都能听见外头的风声。

这样的情形下,朗月歌不在,屋中只有他敢出声劝言。毕竟苑明疆训鹰、骑射的本领都是跟他学的。

但闻言苑明疆的脸彻底阴下来,如果被宣帝知晓,此次他恐怕连狩猎的机会都没了,更莫说进山猎狐。

他背转身去,一字一句道得铿锵有力:“本殿素来就不信那怪力乱神之说,尔等若是害怕怯惧,大可留在别院。再有,霄影死的事情,若有谁在这几日敢透露出去,休怪本殿不客气!”

***

西山别院格局再大,也无法与皇宫相提并论。

加之几个皇子公主住处皆安排在一处,哪边儿动静稍大些,旁边几座楼中也能隐约听得个大概。

这个天色要晚不晚的,苑淮南与苑九思应当都还在外头贪玩。

至于苑明疆——她这个皇兄这阵子比谁都缄默寡言,按说他该忙着如何趁此次狩猎时讨回父皇欢心,没空理其他才对。

走向窗前看了眼,外头嘈嘈杂杂地还有高阔的树叶挡着,这样望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苑西荷心中总觉着不妥当,便吩咐枳实去瞧瞧究竟。

声音渐渐远了,苑西荷盯着天边的火烧云,等得好一阵子,桌上的茶都已经放凉后,枳实才气喘吁吁地从外间回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掩上门,枳实看了眼款冬,拍着胸口边顺气边道:“公主,是替太子饲养鹰隼的那两个小太监犯的事,两人不知怎的把太子殿下的鹰养死了!”

“奴婢刚出去就撞见那只死透的鸟,怪瘆人的。估计也没让人查也没查出个缘由,奴婢起先还看见几个侍卫将打断腿了的太监往山后的林子里拖呢,估计——”

根本不可能有活命了,枳实歇声没说后半截,想起两人腿下蜿蜒一路的血就害怕得直摇头。

“鹰隼?”

苑西荷目光落向窗外,院子里不时有落叶飘下。

那叶子好些都还没黄呢,不知怎的反还先其他已经枯掉的一步,落进土里碾作尘。

她记得苑明疆是宝贝着一只鹰,那鸟儿性情狠戾,据说还伤过不少下人。

闹得最大的一回是生生啄了个太监的眼珠子,血肉模糊,状况惨不忍睹。

发生这样的事,宣帝自然要追究。但最后也不知苑明疆用什么法子圆了过去,鹰隼仍旧养得好好的,照旧有不少太监宫女上前伺候。

东宫还专门建有间宽阔的鹰室,专程供它住。

可怜那瞎掉的太监留着也没多大用,早些年就被打发出宫了,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

“皇兄养的那只鹰可是造下不少孽。真是索命的,你们看这都死了都还不放过两个。”苑西荷悠悠叹道,唏嘘感慨。

父皇处苑明疆还没能扭转个状况呢,平日当宝贝样养的鹰就死了。

太子殿下一定是心急如焚。苑西荷轻勾起唇角,人呐越是急躁,就越容易出岔子。

她笑了笑,“就为这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事你就出去打探这样久?”苑西荷瞥见额头上都累出汗的枳实,不咸不淡地飘出一句。

许是安美人和她提到,秋狝过后她就该嫁去那个寸草不生的荒蛮地缘故。

这段时日苑西荷性子也变得有点怪异,以往她都是只顾自己,压根不会在意旁边的闲事。可如今身畔稍有风吹草动,她都心神不宁。

以为主子是在责怪自己办事拖沓,枳实忙解释:“北堂那众人都来来往往的,个个忙碌得很。奴婢是瞧着还有太监在给太子殿下送东西去,便留心着多看了几眼,他们像是在给殿下收拾狩猎的事物。”

闻言款冬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扯她袖子低叱:“少见多怪的,来西山不狩猎做什么?”

宣帝文武并重,这几日狩猎打得猎物的多少、品类都是要计下等最后那日检阅。倘若收益丰厚,自有奖赏。为此一群随行来的人自是削尖脑袋,想多猎得些货物讨得陛下欢心。

苑西荷没搭腔。目光幽幽地垂下,看着杯盏里已经静止不动的茶叶想事情。

款冬不怎么相信鬼神,自然没想到狩猎前猎鹰死了是大不吉利的兆头。

她们这些人刚来西山时就敬过山神。此类近乎于神灵警示的东西,就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苑明疆是一国储君更应该小心,皇恩、地位......没一样比性命更重要。毕竟深山野岭的,万一他出现什么差池......

这个道理苑明疆不可能不明白,即是如此,他还匆促备行装做什么。

思及此,苑西荷心中蓦然一跳。

拿着茶碗盖的手突地发抖,刹时就想到她在普陀寺求的那支签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倘若苑明疆真出现什么差池,她的事似乎也会有回旋余地,但如果不是呢?

盖碗磕在杯沿上的响声十分尖锐,款冬和枳实都吓得愣住。

“那你可有去问问皇兄是要准备上哪儿去?”意识自己失态,苑西荷笑起来,眼角是温柔的暖意。

那笑容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款冬在旁看着她,软烟色忍冬月裙与轻挽的随云髻衬得人都如仙一般。

她就静静坐在那,身后壁上嵌的梨木正镂雕着月桂图,板仿佛就该是广寒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奴婢去问过,可那几个太监不肯告诉我。不过见他们行色匆忙,时候肯定是定得着急。说不定太子殿下就明日或者后日需要呢。”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苑西荷笑意渐渐加深。

侧过头看着还在怔神的款冬,她向她说:“你看枳实这丫头被你教得,越来越机灵了。”

徐徐站起身,苑西荷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道:“我有些乏了,你二人去准备好热水,我还想早些歇息。”

“若是明早能赶上去送皇兄一程也算尽上兄妹之情。”

·

深夜。

公皙堇自从山上回来,心情就一直维持在愉悦的状态。

虽然他面上没显露出来,青麓也能从他的举止之间窥探出一二。也许这就是青巍说的——女.色的魅力,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温柔乡。

看着矗立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的青麓,公皙堇抬眼问他:“那人呢?”

“属下已经将人扔给山里的狼群了。”青麓赶忙道。

他心头有些讶异,本以为大人和淑仪公主打得热火朝天,旁边发生过什么都不晓得呢,没想到他这么清醒。幸好长针眼的事他没敢多看一眼,青麓阵阵后怕。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是东宫的人。”

公皙堇也不奇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顺道问了一句:“那花笺你怎么处置的?”

“嘿嘿”一笑,青麓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头发,想起花笺看着狼吃人时吓得煞白煞白的脸他就觉得有趣,若不是他捂着那张嘴巴,她肯定喉咙都能叫破整座山。

但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晕,青麓笑眯眯地答道:“她也陪属下看着的,今晚的事,保管她不敢说出去。”

“比起她,我倒是觉得你更易多嘴。”

动手整理好衣衫,公皙堇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以颇是危险的眼神斜睨着青麓。

青麓眼里立即就泪汪汪的,他抬头去看公皙堇就差抱着手臂磨蹭,难道他已经失宠,不得大人的怜惜与眷顾了?

“大人!属下从未与青巍青崇他们八卦过您与淑仪公主的事!天地可鉴!”青麓举手发誓,不停眨着眼试图证明自己的纯良与耿耿忠心。

“行了。今夜的事,去放一半给苑明疆听,他不是想知道吗。”随手翻了翻桌上堆着的公文,公皙堇缓声道。

青麓也不做苍白徒劳的辩解,答应下话后就要退出去。

此时青崇却忽然进来,“大人,方才外面的人来消息,明日太子要带人偷偷进山狩猎。”

一声轻笑,公皙堇看向青麓:“既然如此,这件事等他能回来再说给他听吧。”

51.雾里看花

“我听程语甄她们说你回桐市了?”电话中的声音温和干净,声线微低,萧律笑道,“最近手头还有些事,打算忙完了过两天请大家一起聚聚,到时候你有空吗?”

朱株握着电话的手下意识开始按侧边降低音量的键,尽量不让话筒中的声音泄露。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欣喜之情却形于言表,她连忙应声:“师兄可要叫上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寒暄几句后挂了电话,朱株表情都鲜活许多,方才的阴霾似乎已被一扫而空。

她挑衅似地瞟了一眼身旁不发一言的傅言之,得意地哼哼一声,无声示威。

年少情满偶尔表露于形色,只等一个恰当的机会,应当就能等得花开蒂落。她早已经在脑海中草拟好深情剧本。

可那份感情就将破土而出时,忽然被傅言之扼断。

萧律于她,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她自卑地只敢在他背后小心地爱慕,看着他交女朋友,再看着他爱了又分手。朱株想她只是个他生活中毫无干系的局外人。她只敢匍匐在尘埃里仰望他,不能吐露一字。

“有可乘之机?”傅言之面无表情,但还是没忍住酸她一句。

萧律的名字除了曾在朱株口中听过,后来他在商报上偶尔见到,不由得也多注意了几眼。桐市商界新贵,风头正盛,近两年在艺术品投资这一块做得风生水起。

收到萧律的问候之后,朱株心情大好,以至于最讨人厌的傅言之她都认为看上去顺眼了一点,于是勉强和他讲话:“刚才我也忘记和你说了,萧律早和楚情早已经分手。”

末了,她似要证明什么一样,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跟前晃晃,“他们分开已经足足有一年多,所以......我这样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怎么可能没有机会?我怎么可能得不到?”

像是在不停地证明什么。

可话说完后她突然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梗塞,莫名心虚。

将车停妥在小区门外,傅言之徐徐转过头恩赐了朱株一个堪称怜悯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将她戳穿:“朱株,你在炫耀还是掩饰?或者换个说法你在自卑什么?”

“手法拙劣,欲盖弥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他云淡风轻地飘出八字评语。

闻言当即一愣,回过神后朱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那两个词已然深深戳伤她的自尊心。

再一回将包砸过去。这次却被他轻巧避开,拉着链条傅言之无辜地向她眨眼:“明天上班呢,脸打坏了怎么见人。”说罢身子往后一仰,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胸膛来回抚慰,闭上眼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样子:“打这儿,这里不用怜惜。”

朱株气得浑身发颤,也不客气果断地在他腰间狠狠拧下去。

一声近似呻.吟的闷哼从男人口中传出,意外地有些性感。

车外恰好有晚饭后出来散步的小情侣路过,听见惹人遐思的奇怪声音,不由得用复杂的眼神扫了里面一眼里面正纠缠得难得难分的二人。

豪车美女最容易引发人的联想,现在天还没黑透,就公然在马路边上行龌龊事。路人脚步匆匆眼神飘忽,纷纷慨叹世风日下。

朱株忿然作色,恨恨地摔上车门。如果自己赔得起她一定搬块石头把这破车给砸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傅言之渐渐收敛了面上玩笑的神情。当娉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他继而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离开。

?

自毕业以后朱株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近几年教课卖画她攒下些积蓄,加上父母补贴,也勉强够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付下一套小户型公寓的首付。

坐在椅子上仔细揉过有些酸疼的小腿。

泡完澡出来,朱株看见手机上多了个未接的号,一串简单而又熟悉的数字。朱株一声轻嗤,报复地把它拎进黑名单,刚生出一丝快感,想想又觉得自己行为过于幼稚,瞬间索然无味。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与恢弘眩目的霓虹,华盖云集,一座绚烂华丽的不夜城。

就算夜色已深,路上仍是擦肩接踵的行人。风声中都夹杂了繁华的喧嚣。

独自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朱株慢吞吞擦干头发后才拉好窗帘将房中的落地灯打开。

昏黄的灯光下,素白的宣纸在垫了毛毡的画案上铺展,镇纸压好边角。墨香渐渐溢开,柔软洁白的羊毫沾了娇嫩的牡丹红,笔尖一搓妩媚深沉的胭脂。

信手落数,团团艳硕的花头便绽开在徽宣之上,勾枝画叶补好花蕊叶脉,栩栩如生压枝争艳。

眼看即成,朱株忽然手上一个不稳,沾墨的毛笔掉在画上滚了好几圈,刹时污渍一片,瓣脏了。

本来也只是习惯性地练手,弄成这副样子她也没什么兴趣修补,索性将笔洗净一搁转头拉了灯就倒向床上。

朱株躺在床上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房间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混杂夜色,暗沉沉一片。

这个夜晚像极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像她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个房间。

***

那天正值周末,她照例去找傅晋学画画。

刚下课,傍晚的天就阴了下来,她还未出傅宅天上就突然下起瓢泼的雨,身上没带伞朱株下意识走向旁边一栋小楼避雨。

回廊蜿蜒,门是微敞,朱株推开一半朝里探出半个头,房中一阵让人安心的木质与书卷混合的淡雅香。头顶的水晶灯在暗沉的室内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借着门口微弱的光,她才看清房中的空旷。

室内只有一台奢华的古董钢琴,旁边架子上随意放了几本书,地上散落了些东西,远远看上去像是琴谱。室内远处简单置着几张沙发。

朱株想了想,走过去拾起地上散落的手写琴谱和几张黑胶,她轻手将它们放在矮架上。

钢琴前后顶盖都被人打开,Steinway&Sons一串华丽的金色字母勾得她心痒无比,小心地试了几个音。音色是她从未闻过的高贵美丽。

琴键没有想象中冰冷,甚至带了一点温度,像谁留下的余温。

打量一圈四周并没有人,朱株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在琴凳上坐下。

深吸一口气,怀着景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象牙琴键上划出优美的弧度。

幽深低沉的旋律从华贵的九尺施坦威中缓缓流出。

钢琴低音部分做得非常沉,琴键按下,如泣如诉缠绵隽永。

直至一曲尽末,她调子巧妙一转,两首曲目衔接得毫不违和。

“Where do I start?With her first hello,她使我空虚的世界变得有意义。”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饶富玩味的轻笑。

标准的英音格外优雅迷人,声如同醉人的醇酒,一点一点浸进人心里。

听见说话声朱株下意识停下手上动作,琴声戛然而止。

寻着声音望去,进门的地方已经站着一个人。随意依靠在门边,像是等了很久。他逆着光,暗中看不清表情与脸,只是身材高大挺拔而瘦削。

明明是从明处而来,却邪肆又张狂。朱株有些不安,收回手下意识抓住琴凳,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love story》?‘她曾漂亮而且赋有才气。她喜爱莫扎特巴赫,披头士,和我。’那个女孩会是你吗?”俯下身子打量着端坐在面前的人,傅言之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修长的手随意带过几个琴键,娴熟而优雅,正是她刚才弹的最后一节音,如珠落玉碎。

他侧着脸,借助微弱的光,朱株隐约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轮廓。他身上好闻的香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让人有些晕眩。

朱株忽然笑了:“我不是薄命的Jennifer。”稍犹豫一下,她主动伸出手去,礼貌而客气,“傅言之?你好我是朱株。”言行并没有任何被人发现后的窘迫拘谨。

之前听傅晋说过他孙子自幼就跟着他,后来人去了英国上学,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傅宅一直空落落的。眼前的人与傅晋所说年纪和样貌都相仿,应该就是了。

伴着倾盆的雨声,忽然一声雷响,有风吹起窗帘。窗外一道白色的闪电刹那将室内照得通明。

雪白的光线下,她看清男子那张冷峻而疏离的脸,眼神深邃却凉如薄刃,慑人而凌厉。

她的手很凉,凉如没有温度的象牙琴键,可又十分柔软,肌肤细腻。

像一条冰冷无骨的蛇,在黑暗中缠住他。感受着手中柔荑,傅言之觉得自己只要一用力都会将她捏碎。

“朱株。”他咀嚼着她的名字,意味不明。

那天她刚好十七,和他相遇在八月孟秋的一个雷雨傍晚,闷热而躁动。

52.白璧微瑕

本-文-晋-江-文-学-城-发-表。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这一章是防-盗-章,晚上11点替-换。

晋-江-文-学-城-发-表,(⊙v⊙)嗯又穿越成现代了(⊙v⊙)

朱株再次踏进水榭山中那栋中式建筑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

几天前联系傅晋,傅晋无意提到过傅言之公司最近事多,鲜少有空闲时间回去看他。这句话就像是她的定心丸。

水榭山在桐市城西的三环外。以前每次上课她都要乘许久的地铁穿过小半个城来这里。

从高楼林立繁华喧嚣的市区,一直到青山之麓茂林之侧,那座被苍翠树木的掩映的古雅别墅。在她十二岁第一次来这里跟了傅晋以后,来来回回之间眨眼便已过去许多年。

傅晋是个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无不讲究。

许久不曾来过,这里的园林小品、亭廊山水依然如旧。自四年前一场意外后,傅言之就如同她的梦魇,傅宅她更是不愿踏足。

那时恰好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趁着九月大学新生入学之际,朱株匆匆收拾行李去了临市的Z大。

她走得洒脱,神清气爽地与傅言之断了来往。仿佛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都可以一扫于脑后。和傅言之之间,她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

四年间她与傅晋虽时有联系,却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学校其实和桐市相隔得近,车程不过两个小时。几年来桐市大型书画展、名家笔会都没少过,许多机会都难得,可朱株始终窝在学校,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却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傅晋一听当即热泪盈眶,以为唯一的徒弟终于开窍,自己衣钵有人。

·

傅宅的主宅与画室分开,从正门去往画室只有一条种满双竹的林荫小路。

“领真知灼见需广阅”,傅晋在给朱株上的第一堂课上就如此教导她。这也是画室名字“识缺斋”的来源。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过来的时候遇上堵车,和傅晋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朱株不由得加快脚步。

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一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手忙脚乱攀着对方站稳了身子,将要不满地说几句。朱株抬头一看人,却当即愣在原地,连因赶时间生出的几分恼怒都刹时被吓得烟消云散。

极淡的Zegna Uomo香混杂了一丝烟草味,格外诱惑好闻。香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几年前她送过一只这样的给他,没想到现在都还没变。

“傅言之,你......你怎么在这里?”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朱株又惊又疑,她思索过许多如何避开他的方式,却从未想象过与他再见面该怎么应对。这一瞬间她的尴尬与恐慌完全大过恼怒。

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老先生。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牢牢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她忙如触到火一般,慌慌张张就要甩开。

但对方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朱株柔软细滑的手,傅言之将她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倾泻如瀑。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脂粉薄施却有朝霞映雪的好颜色。四年未见,她比起当初倒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七公分高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仰望着他,倚在人怀中却忍不住一个寒颤。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

她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吻过她每一处。

眉眼温柔得似乎是视她若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悄悄地试了试挣开他,无果。嘴角忍不住往下一撇,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你高兴就好。”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尔后又将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微笑着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对方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一手从偷偷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话语在嘴边反复斟酌酝酿后,她终才哭丧着脸艰难地开口:“傅言之,老师还在等我。”

由他这么一闹,已经晚了快半个钟头。朱株心中着急得不行,暗暗推他一把。自己爷爷的脾性,傅言之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耗着不是在有意陷害她么。

·

傅老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他用了大半生追求精准、严谨。又用了半辈子融情融景,超越升华、净化。兀兀穷年。

读画如读人,傅晋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

正是这番作风,成就了他画坛泰斗的赫赫威名。

这样一丝不苟叱咤风云的人,偏偏只收了个她这样恣意妄为,天马行空的徒弟。近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并不觉自己有何能入傅晋的眼。傅晋对此的解释便是:在他活了大半辈子,刚想带个学生时,她恰好出现了。

得此良师,朱株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

察觉她柔软的身子正贴着自己。傅言之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不紧不慢动作优雅,手仍握着她的腰。居高临下地把方才抵着他胸膛的柔软打量了一番。只见沟壑深深,一片雪白细腻。

米白色的衣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婀娜有致的身材,那里绵软而饱满。傅言之神色颇为认真地感慨:“我还担心在外的几年你不会照顾自己,没想到还发育不错。”

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朱株反应过来后面上当即浮现一抹羞恼,立马往后仰去。她愤怒得想爆粗口,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些距离。怕引来人,朱株咬牙切齿低斥:“傅言之你不要太过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言之伸出手温柔地替她将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动作轻佻。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脸颊,若即若离却又暧昧至极。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朱株怒极,趁他不备扬起手就要向他扇过去,令她失望的是在半空就被拦了下来。

傅言之牢牢握着她的手腕,一脸无辜。摩挲着细滑的手背,他不疾不徐地说:“打疼我不要紧,打伤了你这双手,我和老头子都会心疼得紧。”乍看上去还会以为他似真是怜惜。

忿忿将手甩开,朱株别过脸,“你还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站多久?”

面上浅薄娇妍的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傅言之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俄顷才慢悠悠地开口:“等会我送你。”言语里一点也不见有征求的意思。

一时拿他也无法,朱株敷衍地点点头胡乱应下。

见她听话,傅言之满意地笑了,笑得妖孽勾人。剑眉轻挑,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终于回来了,我的乖女孩。”拥着她,俯下身轻吻过她的脸颊,贴着那圆润小巧的耳垂,他轻声说。

有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

两人身影重叠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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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繁花迷离

“既然皇兄未归,本公主怎么能安心就寝?”

苑西荷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枳实。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即使合上眼睑,她也能感受到不断划破天际的刺眼尖利白光。

远处越是喧嚣,反衬得这方狭小的屋内越是静谧可怕。

沉默半晌,“你且先下去吧,待有皇兄的消息了再进来同我说。”

“是。”枳实低声应话声,退出去时她下意识偷偷抬眼看了眼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倘若在往时,苑西荷早就歇下了,今日已经深夜她却还衣衫整齐。

冷蓝镶滚白绫撒花裙逶迤在光洁的地面。

光投在她裙裾上,冷光幽幽。

等身后没了动静,苑西荷腿上一软瘫坐在红木椅子中。

木头冰冷且硬。猛地一下,硌得她骨头生疼。

***

在西山这几日,宣帝仅在第一天夜里歇在聂如扇的睿和居外,其余大多时候都与安美人在一处。

到了时辰,睿和居外的灯就熄了。

川穹替她把头上沉重的凤钗宫花拆下后,聂如扇顿觉浑身都轻松不少。

描花缠枝铜镜里倒影着人的面庞,雍容华贵,宛如春绯。

她凑近一些想打量眼角处是不是又多出条纹路,却陡然发现鬓间多出根白发。

鸦云般的青丝中一根白色十分打眼,她手指正不停拨弄鬓发处,川穹一眼就看见了。

让她把自己的白发拔掉,聂如扇对着镜子又端详好阵子,幽幽叹口气:“本宫十六岁进宫,眨眼已经几近二十年。岁月就是不饶人,你看安美人楚才人那些个,都还是像娇花儿般的年纪。”

银白色的发丝就缠绕在她手指上,川穹看着有些心酸。

聂如扇也就是看着心宽,其实心底计较得比谁都多。

拆去坠子,川穹将她盘脑后的长发放下,动作轻柔地梳着,“可是那些丫头怎么比得上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再者娘娘保养得宜,哪看得出是三十出头。”

聂如扇仿若未闻,后宫里起起伏伏的事她虽见惯,但难免还是忍不住有几句抱怨。

“娘娘既说起那楚才人,前儿有人见着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从后山上下来,还哭哭啼啼地。”怕她又添烦忧,想了想,川穹索性转开话。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哦?”柳眉微挑,聂如扇倒有些意外。

一双玉手缓缓抚着眼角,她眼光迷离,不以为意地道:“如今楚翘正得龙宠,谁敢欺负她去?后山上还有其他人下来?”

川穹摇着头缓缓,眼底亦有不解之色:“正是因为没有,才叫人觉得不对劲呢。哪个妃嫔受了什么委屈,流泪不是自个儿躲在屋子里流的,哪会如这番招摇过市,且楚才人也不像作态之人。”

“......不过她瞧上去像是弱不禁风,娘娘可还记得,安美人那等牙尖嘴利的都没在她那处讨着便宜。”

斜睨她一眼,聂贵妃复开口问:“你先前不是道她进宫前是孤女么?后被云韶府看中挑进宫栽培。怎么说是的是你,如今跳出来说不是的也是你。”

“不过本宫记得,林婕妤也是会弹琴的。枉她自小就练着,却没楚翘这半路出家的一半好。”

川穹努嘴,正要说什么。聂如扇有些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安美人那处红花汤可准时送过去了?”

“有嬷嬷瞧着的,安美人性子虽躁,但这点上尚还乖顺,她日日都饮用,出不了岔子。娘娘且放心着。”微微倾着身子,川穹垂头道。

卸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扔在桌上,聂如扇搭着川穹的手站起来:“既然她还有这么一技之长,就先留着吧。只消揪仔细,后山去过哪些人即可。”

川穹看着她的眼色,犹疑了一下。

“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还是不该讲。”见聂如扇没做声,她道:“奴婢听侍卫说有人在山下隐约见着淑仪公主了。”

已经在床榻上坐下,聂贵妃慵懒地抬眼:“九儿?她如何和楚才人――”

她话还未道完,门口处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外头瞬间也像闹杂起来,本来将黑得夜空岔时灯火通明。

聂如扇皱眉,刚吩咐人进来,银朱就跑着来:“娘娘!北堂那边儿出事了!太子殿下,人不见了!陛下正差人来让娘娘过去。”

闻言她有一瞬间的错愕,反应过来后当即站起来,快步行至银朱跟前。

眸中光芒几经变换,厉声问:“把话说清楚,太子怎么不见的?”

外面的火光让她娇美的脸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扭曲。

银朱慌张中有些骇然。一时分辨不清她的情绪,就埋着头道:“北堂那边儿的下人都已经炸开锅,太子殿下去深山狩猎到此时都还未回来。陛下适才才得知,正派人去寻呢。”

宣帝本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但北堂那边儿乱作一团。此时他又深夜派人重兵出巡,明眼的都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哪能瞒得过去。

“太子带人进山狩猎?”聂如扇睁大眼,似乎不置信地问。

见着银朱点头,她沉默着,倏然又莞尔。

打开窗后,她似惬意地眯细了眼看着外头,外头的火把烟火陆陆续续地燃起,夜色分外美丽。

“担心什么,太子殿下又不是仅有匹夫之勇的人,怎么会不知后果呢?他会回来的。”讳莫如深地一笑,言语虽似安慰,但听上去极为讽刺,还带着不屑地轻嗤。

“太子来西山后更是缄默寡言,前两年来这儿本宫都见他围着陛下转悠,今天一直没见着人,原是去了深山。”

她的调子又轻又慢,像是在有意拖延。

当真是怕极了失宠,让苑明疆都黔驴技穷慌不择路――就像曾经的朗歆一样。

没半点耐性,还不等人去收拾,自己倒先往死胡同里跳。

得知这个消息,聂如扇心底像有什么在不停地抓弄,搅得她心绪不宁起来。也没个结果,若就场是空欢喜白白糟蹋人的睡眠可就不好。

像又想到什么,她回过头去看垂着头的银朱,烟波生媚:“这样大的事,柳知怎么没提前来知会一声?”

“回娘娘,此事柳知姐姐也不知,太子自上回后就不大再让身边下人经手他的事......”像有不安,银朱期期艾艾。

冷笑一声,聂如扇神色莫测,重新坐回梳妆镜前抚着如瀑的长发。

也没让川穹和她帮忙,径自将其简单地挽上:“柳知不知道也好,兴许她以后都不知道了呢!川穹你替我拿件衣裳换上,陛下还等着见本宫。”

***

这两天花笺情绪不稳,苑九思便没让她伺候。

苑九思想着自己也不会宽慰人,万一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花笺更激动才不好。便偶尔陪她小坐阵子,又默默分出点息神香给花笺用,让兰猗几个这几天都莫去惊扰她。

好在花笺的心志还算坚强,闻着香蒙头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就好多了,让苑九思很欣慰。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苑九思还是把那晚上发生的事听懂个大概――

花笺将狼怎样吃人的过程全都目睹下来,那人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被咬断喉咙分食了。扭曲狰狞的面容她一闭眼就想起。

且青麓还威胁她必须得眼不转地看着,如果敢叫一声惊动谁,或是晕过去装死,就把她也从树上推下去喂狼。他说得煞有介事,花笺不敢拿命去试。

“......”

“小王八羔子!”默然好半晌,苑九思还是没忍住骂一句。想起那日青麓那混账还作势要劫持她,心中更是来气。

年纪轻轻就不学好和公皙堇一个德行。

仗着有点本事就无法无天出来欺负人,主仆二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晓得花笺最怕死,更莫说还是被狼群撕扯成碎片。眼看旧仇未去,新的又来一笔。

毕竟实力悬殊摆在那儿,琢磨两天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好办法,苑九思不由觉得心累。

干脆早早梳洗入睡,息神香她自己还留下点,剩下的都自己点上了。

小香炉中木质香味厚沉悠远,几缕淡得急不可见的烟雾缭绕。点上片刻人就昏昏欲睡。

台上的红色宫灯里只留下豆大的烛火。

透过细绢屏风,隐约能看见罗帐后薄薄的玉兰色寝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圆润的肩头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一半。

累珠叠纱,繁花迷离。

头发如墨色的花,绽开在芙蓉色的叠丝衾枕上。

半梦半醒之间苑九思觉得脸上有些痒。

伸手去抓,刚好像握住谁的温暖干燥的手掌,让她忍不住贴着脸蛋摩擦了几下,迷糊之中觉得有些不对。

意识稍清醒些,瞌睡瞬间就吓跑大半,苑九思惊恐仓皇地睁开眼,手忙脚乱地挣扎。刚下意识地要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

“乖乖的,别逞强。”那人打量着着她入睡前放在枕边的玲珑骰子,象牙璧中的红豆红得扎眼。

他笑着慢慢地俯下身子,眸色幽深,魅色狷狂,低低哄她。

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厚醇,却让苑九思毛骨悚然。

艳靡的唇贴在她皓白如玉的脖颈处,温暖又潮湿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她颈窝。

“倒是真没个小良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罢?此时此刻,整个别院恐怕就您睡得最舒坦了。”温柔得几乎能把人溺毙。

54.慰藉相思

透过半透的屏风面,苑九思看得那仍还是闭合的门才松口气,动手推了推埋首在她颈间的人道:“你们主仆两个倒都爱挑人睡觉的时候来。[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闻声公皙堇才缓缓抬起头,拧着好看的眉再三打量她这副迷离的姿态。

声音都冷了几分:“青麓来的时候你也是这副样子?”

息神香熏得人始终懒洋洋地。

公皙堇握住两只纤细的手腕分别置在她头的两侧,自上俯视下去。苑九思半侧着脸,露出截雪白的脖子,脖颈后方还有点点淡红的印记,是那天他刻意留下的。

她慵懒地躺着,眼角都睁不开的勾人模样让人一览无余。

玉兰色的寝衣微透,无力地半裹着雪白圆润的肩头。

青麓来也是看见这样的?公皙堇眉头拧得更紧。

斜睨他一眼,苑九思没吭声,神色懒散,风情尽都从眉眼不经意地流露。

拢了拢敞开的领口,她裹上薄被就往床里头滚去。

他哪里会让她逃,刚察觉她动作,公皙堇就伸出长臂顺手一捞,将人连被子一同稳稳抱在怀中。

见苑九思一直把头埋在被子里,他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捂着不怕热吗?”

虽已至秋,可暑气还未完全消散。

回应他的则是她将被子的缝隙盖得更紧。

公皙堇难得有耐性由着她胡闹,两手抱着软绵的鼓囊囊的被团,把下巴搁在上头,一动不动与她僵持。

外边许久都没动静,苑九思坐不住了,一个动作蜷缩在被子里难受得很。

大抵是捂得太严实,不一会儿苑九思就憋不住气,于是偷偷掀开一角,露出小半张已经闷得通红的脸喘气,磨蹭间头发也弄得有些凌乱。

她刚探出头,就见到那张眼带笑意的脸正看着自己。

有些尴尬,苑九思便气愤地叱责道:“你和你那个青麓都欺负我,青麓还欺负花笺!”

觉出她动怒,公皙堇似安抚似蛊惑地道:“乖,我回去替你教训他。”

似是呓语,他的眼不如一贯地只有威慑阴冷。此刻温柔而缱绻。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让她心都忍不住动摇。

苑九思不敢看,她怕只要看了,自己一不留神溺在那潭温柔池子里就再也爬不出来。

鲜嫩的唇色在橙红的宫灯下愈发娇嫩,微微张合,就像引诱他去采撷。

公皙堇也不客气地忍不住低头舔了舔。

再看时,它就已经变成被如被雨点儿打过的花瓣,带上水色更诱人了。

苑九思耳根都烧红,垂眸盯着他紫色袍子上的暗纹滚边,良久没做声。

她不敢闭眼,闭了眼,脑海里就是一片瑰丽浮华的紫色,全是他。酥酥麻麻地,像有什么在她心上爬着,又像要麻痹她所有感官。

“我的小九儿已经喜欢上了这滋味了啊。”看人越来越乖顺,公皙堇笑得邪气。

把她鬓边头发理顺,他一手抚她的背,一手从她探出脑袋的被衾缝隙里滑进去,“那亲口说给我听听,你是想要我的。”

看似问询,他语中却带着笃定,仿佛在叙述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实。

寝衣是上好的蚕丝,滑腻、轻薄,带着她的体温,隔着都能感受到肌肤的软嫩,吹弹可破。

长长的柔软青丝若有若无地挠着他的掌心,温香软玉在怀。

该有的她都有了啊,贴身的薄衣下,饱满浑圆,细腰翘.臀,一处处轮廓极是分明。

见她抿唇迟迟不肯说话,公皙堇也不急。

坚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桎梏着她的腰,缓慢地摩挲,掌心灼热的温度都能将人融掉。

他就喜欢与她慢慢耗下去,看她难为情的样子,只有被逼得无路可退以后,她才肯乖乖地束手就擒,才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苑九思怕痒,更怕他贴着她腰身的手,遂慌慌张张地松开被子,双手去抱他的胳膊不让乱动。

暖意融融,香气醇厚,安神又安眠。

无时不刻地在劝她松下头脑里紧绷的弦,卸下防备去接受他。

怀中的人一抬眼,就是双雾气氤氲的杏眼,有些倔强,更噙着无辜,好像他再敢放肆一分,那双眼里就会滴下泪水来。

而尚带着未醒睡意的眼角,不自觉地流露着妩媚旖旎。

公皙堇眸色微暗,抱着她的手动了动,扯开碍事的罗被,揽紧掌中腰肢就向床榻上倾去。

衔住樱花般粉嫩的唇,撬开贝齿就逐渐往深处去寻着她纠缠侵占,攻城略地。

芙蓉色的罗衾在地上绽开,蔓延流淌。

全身倏地往后仰,苑九思不由大惊,害怕栽到床下去,连忙伸手去抱他的脖子,两条腿也弯曲缠在他的腰上,柔弱像没骨头一样依附他。

如此举动让公皙堇动作一顿。

随即察觉她有意识地往后微缩身子,便用力将两人抵得更亲密无间,娇小的身子极契合地贴着他的胸膛,她闭着眼极生涩地微微颤抖着。

“小九儿唤我。”公皙堇低笑,仿佛他稍再用力,就能把她揉进体.内。

但不论他怎么反复问询,回应的都只有她无助的呜咽嘤咛。

鲛绡帐垂下,狭小的床帏,红烛光下,两人交缠的剪影投在屏风障上。

室内暗香盈盈,偶有轻风动,花枝娇颤,甜腻泣露。

衣领半敞,玉兰寝衣间的衣带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松松垮垮,只消轻轻一扯,里头的蚌肉便唾手可得。

夜色弥漫酥醉,流光溢彩。

死寂得只能听见彼此喘息的夜里,突然嘈杂起来。

公皙堇慢慢松开她,唾液在空中牵起暧昧的银丝,藕断丝连,滴落在苑九思的脖颈间。

灯火之下,羊脂凝成的肌肤上,手臂内侧一滴红如血的朱砂,比她枕畔的红豆还要艳丽。

夺人眼目,秀色可餐。

他拉起她的手,虔诚近乎膜拜地吻着她手臂内侧那抹娇娇的红色,如痴如醉。

?

园子外的吵闹声却越来越厉害。

“公主?”门外忽然传来兰猗轻轻的叩门的声音,“您歇下了吗?”

远处的喧哗,与兰猗近在门外的声音交织,叫苑九思的意识彻底清明下来。

手忙脚乱,又踢又挠地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后,她故意做出困倦状,急促地道:“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生怕晚了一刻回答兰猗就闯进来。

情.动之后她的嗓子本就有点沙哑,兰猗在外听着也信以为真,先前本还担心侍卫们弄得吵吵嚷嚷地会闹着她,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门外没声后,苑九思才缓缓松口气,目光看向在床榻上支着头等她的人。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可他不是君子。

说是奸佞小人都不为过,威逼利诱她一步一步上钩。

见公皙堇神色自若,苑九思轻声问他:“大人不怕吗?若是被人逮住,可是要浸猪笼的。”她神色复杂,即使知道两人更亲密的动作都有了,但还是抱着腿想坐得离他远些。

她脸颊上的红晕都还未退散,话却说得很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外头的都是讹传罢。既然有胆子来,我自然不怕。”公皙堇笑起来,方才被她一番拉扯,他的衣冠也不甚整齐,领子大大敞开着,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

灯火阑珊的鲛绡帐中他的脸格外妖异,是吃饱餍足的满意,又带着哀怨地抱怨:“我的小九真是冷情,将臣折腾够了就一脚踢开,翻脸不认人。过河就拆桥的本事可是见长。”

“是微臣没伺候好,没叫公主尽兴吗?”修长的手捻起那枚象牙骰子,一只眼微眯,公皙堇透过上面的孔去看那粒心状的红豆。

南国红豆,遥寄相思情。

她应当是经常把玩,才把象牙璧磨得这么光滑,还随身带着。

“朗御史挑的东西果真最合公主的意。可公主知道相思子是有毒的?”

模棱两可地赞叹一句,公皙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苑九思看向骰子时的一脸紧张,生怕自己给她捏碎了。装得真是拙劣,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他从来不以为朗月歌能真被她放在心上念念不忘,所以即使提起也是满不在乎的神色。

他在乎的是她被他抱过。

不自在地把目光落向窗外,外头似乎灯火通明。

苑九思岔开话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慰藉相思啊。”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把身子挪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头枕在她腿上。薄唇勾起弧度,风流倜傥,“毕竟一日不见,恍如三秋。若几天不见,公主又和其他男子好了,微臣该找谁负责去?”

苑九思想反驳,却找不到话。她撑着床沿弯下身将落在地上的薄被捡起来,一面掸着一边面无表情地道:“那大人请回,本公主要就寝――”

“苑明疆死了。”

55.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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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点-替-换(⊙v⊙)嗯

朱株再次踏进水榭山中那栋中式建筑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

几天前联系傅晋,傅晋无意提到过傅言之公司最近事多,鲜少有空闲时间回去看他。这句话就像是她的定心丸。

水榭山在桐市城西的三环外。以前每次上课她都要乘许久的地铁穿过小半个城来这里。

从高楼林立繁华喧嚣的市区,一直到青山之麓茂林之侧,那座被苍翠树木的掩映的古雅别墅。在她十二岁第一次来这里跟了傅晋以后,来来回回之间眨眼便已过去许多年。

傅晋是个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无不讲究。

许久不曾来过,这里的园林小品、亭廊山水依然如旧。自四年前一场意外后,傅言之就如同她的梦魇,傅宅她更是不愿踏足。

那时恰好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趁着九月大学新生入学之际,朱株匆匆收拾行李去了临市的Z大。

她走得洒脱,神清气爽地与傅言之断了来往。仿佛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都可以一扫于脑后。和傅言之之间,她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

四年间她与傅晋虽时有联系,却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学校其实和桐市相隔得近,车程不过两个小时。几年来桐市大型书画展、名家笔会都没少过,许多机会都难得,可朱株始终窝在学校,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却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傅晋一听当即热泪盈眶,以为唯一的徒弟终于开窍,自己衣钵有人。

·

傅宅的主宅与画室分开,从正门去往画室只有一条种满双竹的林荫小路。

“领真知灼见需广阅”,傅晋在给朱株上的第一堂课上就如此教导她。[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这也是画室名字“识缺斋”的来源。

过来的时候遇上堵车,和傅晋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朱株不由得加快脚步。

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一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手忙脚乱攀着对方站稳了身子,将要不满地说几句。朱株抬头一看人,却当即愣在原地,连因赶时间生出的几分恼怒都刹时被吓得烟消云散。

极淡的Zegna Uomo香混杂了一丝烟草味,格外诱惑好闻。香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几年前她送过一只这样的给他,没想到现在都还没变。

“傅言之,你......你怎么在这里?”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朱株又惊又疑,她思索过许多如何避开他的方式,却从未想象过与他再见面该怎么应对。这一瞬间她的尴尬与恐慌完全大过恼怒。

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老先生。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牢牢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她忙如触到火一般,慌慌张张就要甩开。

但对方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朱株柔软细滑的手,傅言之将她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倾泻如瀑。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脂粉薄施却有朝霞映雪的好颜色。四年未见,她比起当初倒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七公分高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仰望着他,倚在人怀中却忍不住一个寒颤。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

她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吻过她每一处。

眉眼温柔得似乎是视她若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悄悄地试了试挣开他,无果。嘴角忍不住往下一撇,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你高兴就好。”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尔后又将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微笑着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对方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一手从偷偷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话语在嘴边反复斟酌酝酿后,她终才哭丧着脸艰难地开口:“傅言之,老师还在等我。”

由他这么一闹,已经晚了快半个钟头。朱株心中着急得不行,暗暗推他一把。自己爷爷的脾性,傅言之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耗着不是在有意陷害她么。

·

傅老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他用了大半生追求精准、严谨。又用了半辈子融情融景,超越升华、净化。兀兀穷年。

读画如读人,傅晋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

正是这番作风,成就了他画坛泰斗的赫赫威名。

这样一丝不苟叱咤风云的人,偏偏只收了个她这样恣意妄为,天马行空的徒弟。近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并不觉自己有何能入傅晋的眼。傅晋对此的解释便是:在他活了大半辈子,刚想带个学生时,她恰好出现了。

得此良师,朱株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

察觉她柔软的身子正贴着自己。傅言之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不紧不慢动作优雅,手仍握着她的腰。居高临下地把方才抵着他胸膛的柔软打量了一番。只见沟壑深深,一片雪白细腻。

米白色的衣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婀娜有致的身材,那里绵软而饱满。傅言之神色颇为认真地感慨:“我还担心在外的几年你不会照顾自己,没想到还发育不错。”

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朱株反应过来后面上当即浮现一抹羞恼,立马往后仰去。她愤怒得想爆粗口,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些距离。怕引来人,朱株咬牙切齿低斥:“傅言之你不要太过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言之伸出手温柔地替她将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动作轻佻。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脸颊,若即若离却又暧昧至极。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朱株怒极,趁他不备扬起手就要向他扇过去,令她失望的是在半空就被拦了下来。

傅言之牢牢握着她的手腕,一脸无辜。摩挲着细滑的手背,他不疾不徐地说:“打疼我不要紧,打伤了你这双手,我和老头子都会心疼得紧。”乍看上去还会以为他似真是怜惜。

忿忿将手甩开,朱株别过脸,“你还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站多久?”

面上浅薄娇妍的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傅言之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俄顷才慢悠悠地开口:“等会我送你。”言语里一点也不见有征求的意思。

一时拿他也无法,朱株敷衍地点点头胡乱应下。

见她听话,傅言之满意地笑了,笑得妖孽勾人。剑眉轻挑,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终于回来了,我的乖女孩。”拥着她,俯下身轻吻过她的脸颊,贴着那圆润小巧的耳垂,他轻声说。

有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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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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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株再次踏进水榭山中那栋中式建筑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

几天前联系傅晋,傅晋无意提到过傅言之公司最近事多,鲜少有空闲时间回去看他。这句话就像是她的定心丸。

水榭山在桐市城西的三环外。以前每次上课她都要乘许久的地铁穿过小半个城来这里。

从高楼林立繁华喧嚣的市区,一直到青山之麓茂林之侧,那座被苍翠树木的掩映的古雅别墅。在她十二岁第一次来这里跟了傅晋以后,来来回回之间眨眼便已过去许多年。

傅晋是个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无不讲究。

许久不曾来过,这里的园林小品、亭廊山水依然如旧。自四年前一场意外后,傅言之就如同她的梦魇,傅宅她更是不愿踏足。

那时恰好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趁着九月大学新生入学之际,朱株匆匆收拾行李去了临市的Z大。

她走得洒脱,神清气爽地与傅言之断了来往。仿佛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都可以一扫于脑后。和傅言之之间,她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

四年间她与傅晋虽时有联系,却是第一次回到这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学校其实和桐市相隔得近,车程不过两个小时。几年来桐市大型书画展、名家笔会都没少过,许多机会都难得,可朱株始终窝在学校,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却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傅晋一听当即热泪盈眶,以为唯一的徒弟终于开窍,自己衣钵有人。

·

傅宅的主宅与画室分开,从正门去往画室只有一条种满双竹的林荫小路。

“领真知灼见需广阅”,傅晋在给朱株上的第一堂课上就如此教导她。这也是画室名字“识缺斋”的来源。

过来的时候遇上堵车,和傅晋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朱株不由得加快脚步。

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一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手忙脚乱攀着对方站稳了身子,将要不满地说几句。朱株抬头一看人,却当即愣在原地,连因赶时间生出的几分恼怒都刹时被吓得烟消云散。

极淡的Zegna Uomo香混杂了一丝烟草味,格外诱惑好闻。香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几年前她送过一只这样的给他,没想到现在都还没变。

“傅言之,你......你怎么在这里?”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朱株又惊又疑,她思索过许多如何避开他的方式,却从未想象过与他再见面该怎么应对。这一瞬间她的尴尬与恐慌完全大过恼怒。

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老先生。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牢牢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她忙如触到火一般,慌慌张张就要甩开。

但对方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朱株柔软细滑的手,傅言之将她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倾泻如瀑。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脂粉薄施却有朝霞映雪的好颜色。四年未见,她比起当初倒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七公分高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仰望着他,倚在人怀中却忍不住一个寒颤。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

她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吻过她每一处。

眉眼温柔得似乎是视她若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悄悄地试了试挣开他,无果。嘴角忍不住往下一撇,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你高兴就好。”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尔后又将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微笑着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对方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一手从偷偷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话语在嘴边反复斟酌酝酿后,她终才哭丧着脸艰难地开口:“傅言之,老师还在等我。”

由他这么一闹,已经晚了快半个钟头。朱株心中着急得不行,暗暗推他一把。自己爷爷的脾性,傅言之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耗着不是在有意陷害她么。

·

傅老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读画如读人,傅晋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

这样一丝不苟叱咤风云的人,偏偏只收了个她这样恣意妄为,天马行空的徒弟。近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并不觉自己有何能入傅晋的眼。傅晋对此的解释便是:

57.碎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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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晋是个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无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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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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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一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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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言之,你......你怎么在这里?”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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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老先生。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牢牢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她忙如触到火一般,慌慌张张就要甩开。

但对方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朱株柔软细滑的手,傅言之将她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倾泻如瀑。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脂粉薄施却有朝霞映雪的好颜色。四年未见,她比起当初倒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七公分高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仰望着他,倚在人怀中却忍不住一个寒颤。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

她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吻过她每一处。

眉眼温柔得似乎是视她若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悄悄地试了试挣开他,无果。嘴角忍不住往下一撇,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你高兴就好。”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尔后又将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微笑着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对方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一手从偷偷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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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老先生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他用了大半生追求精准、严谨。又用了半辈子融情融景,超越升华、净化。兀兀穷年。

读画如读人,傅晋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

正是这番作风,成就了他画坛泰斗的赫赫威名。

这样一丝不苟叱咤风云的人,偏偏只收了个她这样恣意妄为,天马行空的徒弟。近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并不觉自己有何能入傅晋的眼。傅晋对此的解释便是:在他活了大半辈子,刚想带个学生时,她恰好出现了。

得此良师,朱株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58.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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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却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傅晋一听当即热泪盈眶,以为唯一的徒弟终于开窍,自己衣钵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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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良师,朱株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

察觉她柔软的身子正贴着自己。傅言之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不紧不慢动作优雅,手仍握着她的腰。居高临下地把方才抵着他胸膛的柔软打量了一番。只见沟壑深深,一片雪白细腻。

米白色的衣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婀娜有致的身材,那里绵软而饱满。傅言之神色颇为认真地感慨:“我还担心在外的几年你不会照顾自己,没想到还发育不错。”

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朱株反应过来后面上当即浮现一抹羞恼,立马往后仰去。她愤怒得想爆粗口,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些距离。怕引来人,朱株咬牙切齿低斥:“傅言之你不要太过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言之伸出手温柔地替她将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动作轻佻。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脸颊,若即若离却又暧昧至极。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朱株怒极,趁他不备扬起手就要向他扇过去,令她失望的是在半空就被拦了下来。

傅言之牢牢握着她的手腕,一脸无辜。摩挲着细滑的手背,他不疾不徐地说:“打疼我不要紧,打伤了你这双手,我和老头子都会心疼得紧。”乍看上去还会以为他似真是怜惜。

忿忿将手甩开,朱株别过脸,“你还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站多久?”

面上浅薄娇妍的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傅言之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俄顷才慢悠悠地开口:“等会我送你。”言语里一点也不见有征求的意思。

一时拿他也无法,朱株敷衍地点点头胡乱应下。

见她听话,傅言之满意地笑了,笑得妖孽勾人。剑眉轻挑,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终于回来了,我的乖女孩。”拥着她,俯下身轻吻过她的脸颊,贴着那圆润小巧的耳垂,他轻声说。

有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

两人身影重叠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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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替-换。

59.弥彰

“怎么哭了?”抬起手背去触碰她的脸,朗月歌才发觉她脸颊上有湿痕。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也顾不得衣裳还是湿的,试图将人圈入怀中,他柔声安慰:“不是怕你冻着说冷,才让你今天先回去吗?”

苑九思狠命地摇头,有些抗拒地朝后挪开几分,避开他的手。手忙脚乱地揩干自己脸上的泪水。

攥着玉珏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她低头将手里的东西看了又看,终究狠下心递过去:“这东西,还是朗御史自己保管罢。”

她声音很轻,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像风吹一下就散了,还微微哽咽着。

幽绿的玉珏还带着她掌心仅存的一点温度。

许久不见人接,苑九思忍不住抬眼,当即对上他微微错愕,颇为受伤的眼神。好像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什么。

心里一酸,她怕再看下去,自己就会动摇了主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挣脱被朗月歌牵着的手,匆匆把东西塞给他,就忙着把别开脸。步履踉跄,极为狼狈地背过身。

觉出她有意的疏远,朗月歌亦起身站在她身后。

从后方伸手把玉还过去,他仍旧不温不火,温润如玉:“不是都送给九儿了吗?怎么能有收回的道理。”

“下回我再做错什么,也别生它的气。”他轻描淡写,像是在笑她的孩子气。

朗月歌边讲话边从后拥住她,怀抱温暖而坚实。

也不怕被人看见了,他躬身把头搁在苑九思肩膀上,将纤细的指头一根一根掰开,把玉珏规矩地又放回原处。

玉石坚硬,上面反复交缠的花纹硌得苑九思的掌心生疼,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牵起小手在自己脸上一下下地拍着,他对她道:“若是恼了,不是还有我吗?九儿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受着,总比拿死物撒气更解恨。”

话说到一半,朗月歌又忍不住笑起来,在她掌心虚虚落下一个吻后。

双臂就将她锁在怀里,亲昵地贴着她的耳廓,顾左右而言他。

“以后还是让我自己来罢,细皮嫩肉地,还打未弄疼我,反而就把自己磨坏了。最后落得心疼的还不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细细的头发丝紧紧勒她心上。[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越是温柔,装作浑然不知,苑九思心里就越是难过,止不住地抽疼。她眼眶红红的,仰头去看天。

“我已与父亲说过了。待丧期过了,我便请家父向陛下――”

雨势没变,天却渐渐变得亮敞。

鸦云散开,像要放晴一样,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有点刺人眼。

用力地眨着眼睛。良久,苑九思才轻吸口气,背脊僵硬,一字一句缓缓道:“朗御史确实是误会了,我没有与你置气,只是觉得这东西留在我身边没多大作用,被人看见也容易惹人误会。”

“原来是九儿不喜欢了。是这样吗?”朗月歌打断她,见她缄默。他无所谓地笑笑,“那还留着做什么?”

随意抬手,满不在意地一掷。动作决绝得苑九思都来不及阻止,只听太液池中“噗通”地声响,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须臾之后连丝涟漪也不见。

把她箍得更紧,朗月歌低声笑着:“九儿不喜欢一定是不够好,看不见是不是就不烦心了,改段时间我觅得更好的便另送你一件。”

“你怎么?!”见他径直把玉珏扔了,苑九思大惊失色。即使知道已经沉入池底她还是想跑过去看看,用力挣扎几下却分毫不得动弹。

因是背对着,苑九思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半晌,她平静下来嗫嚅着唇道:“朗御史这又是何必?”

“那公主又是意欲何为?”两手捏着她的肩,把她的身子扳正,朗月歌垂着头静静地看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笑容落寞:“公主就这么着急要和下官撇清关系?”

苑明疆的死,朗弘笃定与聂如扇脱不了干系。

若说以前朗弘尚对他与苑九思的事放任不管,甚至还谋算过要以此来牵制要挟,但这样的事发生后,他决计不会让自己与她再往来,更莫说娶她为妻。

和他认识许多年,朗月歌在她心中从来都是淡若素竹,高山仰止之人。任凭与谁说话都是一副谦和之态,从未有动怒之时。

“让英国公向父皇开口,他定然不愿意极了吧。众人皆心知肚明的事,朗御史用不着勉强啊,若是强求你置自己于何处,又置英国公于何处?”

苑九思苦笑着,她嗓子眼有些干涩,声音微微沙哑,听上去有些颓然。

来之前朗月歌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只要自己掩饰得足够好,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听着她的话,他眼里神采逐渐黯淡,厚颜强笑。

?

远远地看着凉亭里卿卿我我的两人,苑淮南眼放光华,虽听不见声音。

但看那缠绵悱恻的样子可想其内容的精彩。他捂着张大的嘴,屏住呼吸眼神格外贪婪。

花笺看着矗在道上巍然不动的两人,一时拿他们无法。这情形,叫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随他们一同看着。心急如焚地暗暗祈祷,二人千万莫要做什么出格的举止才是。

看了好一阵后,苑淮南咂嘴回味。正打算点评点什么活跃气氛,才陡然觉出目前的状况不妥当。

毕竟亭子里站着的那个还是他姐姐,公皙堇这样看见总是不好。

反应过来后他有点懊恼,遂犹犹豫豫地开口:“师父你说咱们这――”还是当做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

“本官正听闻御史台近日在籍册的编纂上有些问题,既然在此处遇见朗御史,自然能免了出宫后还去国公府走一趟。”公皙堇眼也没眨一下,眸色深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地方,淡淡道。

偷看都算了,如今还要正大光明过去告诉人自己已经冷眼目睹一切,就委实有点尴尬......且公皙堇的意思俨然是让他去打头阵。

这不是得罪人的差事么?苑淮南眼眶里浮现了泪花儿。

白蟒靴子点着地,他满脸为难地瞧着凉亭里,打算伺机而动。

没想到皇姐与朗月歌胆子这样打,光天化日就这么抱着,当真是不怕被人撞见。

苑淮南心里叫苦,眉头皱着,神态格外严肃。

等了好一阵,忽然他终于见着苑九思将人推开。竟然是皇姐将朗月歌推开,这全然是苑淮南始料不及的,难不成她还是被勉强的哪一个么?真真不像!

也来不及多想,他赶忙拍响巴掌,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像生怕没人注意自己般,苑淮南故意抬高嗓门喊出声:“皇姐!”

中气十足的一声叫喊让亭子中难分难舍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苑九思下意识循声而望,曲径处,翠松半掩,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头束金冠,袍子颜色深得得近乎墨色。

狭长的凤眼慵懒又邪气,他静静注视着她,唇边漾着的笑眩目而粲然。

俊美无俦,梳云掠月。

苑九思的手扶着栏杆,惊惶失措,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

待到走近,苑淮南才像刚发现朗月歌一般,瞪大眼惊疑一声:“今日果然巧!不仅遇上皇姐,朗御史也在这儿!”

“你们都是在这儿避雨吧。”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转,他挠头笑道。

即使竭力掩盖,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颇是生硬。

朗月歌一滞,面上神色莫测,却极快地反应过来:“五殿下,上卿大人。”

淡淡一瞥,漫不经心的威慑之意浑然天成。

仿佛什么也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公皙堇走向木然呆立的苑九思,他揖手行礼,动作恭恭敬敬神色,可神色散漫:“臣见过公主。”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听得苑九思心惊肉跳。

照说这样私底下的场合,他完全不必行此大礼,何况他曾为她师。

苑九思微微别开脸,面色尴尬至极。

刚才的那些事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看去,眼看着别处也不知在想什么,她胡乱地敷衍道:“大人多礼了。”

轻嗤一声,公皙堇定定看着她:“这不过是微臣的本分。”

大抵是因心里有鬼,苑九思骑虎难下,愈发觉得难为情。

虽然有心但是无力,花笺自知做错了事,慢吞吞地在后头跟过来。

见得苑九思处境难堪,她大着胆子向苑九思道:“公主,因为这雨都耽搁许久,贵妃娘娘还在宫中等着您呢,再迟些兰猗都该出来找咱们了。”

有花笺解围,苑九思心里终于松下口气。

整整形色,她抬眼看过三人,面无表情道:“雨既已停了,那我也便不再久留。”

只是步子刚迈开,身后有一个声音叫住她。

“公主您急什么?”

60 愤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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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点半-替-换(⊙v⊙)嗯

“传说月亮里有一棵高五百丈的月桂树,曾经有个叫吴刚的人,醉心仙道而不专心学习,因此天帝震怒,把他留在蟾宫伐桂树,并且告诉他:“如果你砍倒桂树,就可获得仙术。”但吴刚每砍一斧,斧起而树创伤马上就愈合……”

酒幺哈欠连天地看着她的夜间读物低声嘟囔:“砍了就愈合。我说我怎么这样治愈系,原来是遗传。”说罢随手将刚翻完的话本甩向床下的蟾蜍兄弟。“阿睡,拿去记得替我按日期排好。”

蟾蜍兄弟是一对孪生兄弟,分别叫阿道和阿睡。阿道略黑,至于阿睡,也没有谁知道他为什么叫阿睡,大抵是因为他爱睡觉罢。

宫殿刚刚建成时这对蟾蜍兄弟就在这里了,所以这座广寒宫又叫蟾宫。两兄弟活了近千年,但一直是三岁孩童的模样。

酒幺本命是株月桂,作为天庭中一朵不大不太小的仙,大事她排不上号,小事她不爱凑热闹。小时候看人酿酒,时日一久便也酿得一手好的桂花酿。机缘巧合得了王母喜欢,侥幸混到了一宫之主,虽然她手下只有阿道和阿睡。

她粗略估算过一番,自己的蟾宫应该是在天庭四环的位置。在天界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是个四环,房价要花去她好几百年的薪水,所以她格外地珍惜。

初来乍到时,酒幺没想到宫里还有两个童子作伴。她是喜欢清静的人,所以起先是拒绝的。但稍过了几天酒幺就发现偌大的蟾宫花草无数,急缺人手来伺弄打点。

阿道和阿睡是勤快的童子,对她也十分热乎,久而久之她也默认了他们是自己人。

但酒幺的解释是阿道和阿睡的稚嫩身躯激发了自己心底浓浓的伟大母爱。因着这层母爱三百多年来三人之间相处也是极愉快的。

·

“小酒,你不去采月桂么,我听他们说这几日重宴殿下就快回来了,说不好你还会有额外的差事。若没完成这月的分量,小心惹王母娘娘生气被罚去露宿南天门。”接过话本递给阿睡,阿道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趴在她床前颇为担忧地说道。

听完他的话,酒幺就着枕边另一本还没看过的话本“砰”地敲上阿道光溜溜的脑袋,美目一斜嗔道:“嘴里没得些好的,姐姐我在这里还没住够呢。”说罢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赖了半晌后才懒洋洋地支起身子。

这宫殿是她的地盘又在三环以外,平日基本是没人会来,更不用说夜半。于是酒幺便随意用了根月桂枝将如瀑的青丝随意绾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螓首蛾眉,明眸皓齿。而后又顺手拿了件紫色外衫披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周围一阵暗香浮动。

“走吧,随我去采些月桂,这几日还要赶着酿些酒出来。”她向两兄弟招呼。

阿道和阿睡早已把东西准备妥当只等她令下。闻言便挎着篮子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三人一步三摇声势浩大地来到宫殿后的桂苑。

·

蟾宫僻静,千年来有的只有皎皎月华和浸人心脾的月桂。桂花只有在月色最浓时色香才是最佳,这时采摘下来下来的花朵能久置不败,酿出的酒更为绵厚香醇。

微风卷过,大片细碎的花朵落下枝头,不用酒幺指示阿睡和阿道就将篮子顶在头顶,撒着腿跑开去接已长熟的落花。

凉薄的月光洒满密密的桂枝,树影斑驳错落。

酒幺想起方才看了的一些典故,难得地发了诗性。她腰肢款摆地走上白玉桥,略略一思索后便煞有介事地将小脸望向近在咫尺的明月,目光盈盈如含情的秋水。

“咳”她清了清喉咙声情并茂地缓缓开口:“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月桂压海棠。”①

半响,周围寂静无声,阿道和阿睡呆呆地站住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酒幺觉得场子冷得有些尴尬,便主动问道:“你们觉着这诗吟得如何?”

阿睡只憨憨地笑,“以小酒的才华,所作的诗词歌赋自然都是极好的。不过我更喜欢你前些日子赋的那首词,还能唱的,那个金莲什么来着。”

酒幺恍然大悟,轻轻点着头用手打着节拍声音酥酥糯糯地就轻唱起来:“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②

“对对!就是这首。”阿睡带几分激动地叫着,然后如沉浸其中一般阖上了双眼。一会儿以后,他有些迷朦地睁开眼,“小酒可与我讲讲这诗里都是说的些什么?”

“这是首爱情诗吧,表达了诗人对爱情的向往之情。”酒幺不动声色地答道,目光悠远深长。

此刻此景此情怀最适合发生些什么了,她心里默默想。

几乎是即刻,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从林间传来,“谁?!”酒幺美眸微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

重宴傍晚回到天宫,见今夜夜色正好便出来走走。此处僻静,月桂成片景色宜人,他不由得驻足停留了些时辰。只是没想到听见些似乎不该听到的东西。

穿过茂密的月桂林,重宴看见站在白玉桥上的佳人,她身旁是一弯澄澈的月。浓浓月华下一张素净的小脸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娇鳢而可爱。

酒幺抬头打量着来人,一身霜白色华丽常服。身上尽是疏离的贵气,明明气势那样逼人却生了一张极清俊儒雅的脸,端的是风光霁月之姿,一个翩翩的美青年。酒幺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她觉着男子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傲人气息莫名地使她觉得有点熟悉。

作为一个长混迹在官场的女强人,酒幺对自己是这样评价的。她对有些东西都分外敏感,一看那样子她就知道眼前的人自己得罪不起,所以就姑且原谅他擅自闯入她的地盘以及打断她诗性之过吧。她暗暗决定。

酒幺的声音带着和气:“不知仙君深夜大驾,有失远迎。不过这位仙君倒是有些面生,不知怎么称呼仙君?我看仙君有几分文气,难道也是趁兴赏月有吟诗作对之爱好?”毕竟是姑且原谅,领地意识很强的酒幺语气仍是有些尖酸。

阿道在一旁不断地给她使眼色,酒幺觉得眼前有些花,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直接屏蔽掉阿道发射来的信号。

男子薄唇轻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笑容似要蛊惑众生一般:“我是重宴。路过此处惊扰到仙子,对不住。”

酒幺听着这名字觉着有些耳熟,她微微垂着头思量着,“重宴?殿下?”记得刚不久阿道是这么说的吧?话本是个好东西,可是看多了似乎会影响智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却不露痕迹,只是言语更轻柔了一些:“重宴殿下。”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可以称之为谄媚的笑。

重宴点点头没作声似是继续赏景。气氛再次陷入尴尬,酒幺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阿道和阿睡。

接到指示两人立马回过神:“呵呵呵,重宴殿下好久不见,这是我们宫的宫主。您这次去东海还顺利么?东海帝姬什么时候能嫁入天庭呀,殿下可有艳福了。我们这些粗人,哦呵呵呵……”

酒幺觉着这对兄弟活得久了就是比她通事理许多,遂也赔笑道:“恭喜贺喜殿下,祝您早生贵子。”

重宴看着面前甚是煞风景不停傻笑的三人,只觉今夜着实不是一个适合出门的日子。“天色不早了,宫主早些歇息吧。”说罢不欲再留,匆匆别过。

见他走远,酒幺忍不住挑了挑秀气的眉,眼里一片精明。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一枚嫩嫩的小青年,怎可能是她的对手。

高处不胜寒,冷到没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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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守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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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11-点-替-换,谢谢童鞋们~~~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九姝在村头的停弦渡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见到她的相亲对象。

她在渡口百无聊赖地趿拉着步子,垂头时见到新绣鞋又被泥巴弄脏了点,弯腰去掸干净后,才规规矩矩站定。

但干站着有些无趣,她想抖腿,但想起出门前阿斋再三的叮嘱,说这是极伤大雅的做派,尤其是伤了他的皇室颜面......

九姝虽然不屑理他,但心还是比身体诚实,硬生生压抑住那股子不安分窜动的欲望。

停弦渡的水很清,映着绵白的云和岸边簇簇繁盛的垂枝碧桃。

姑射山下的雎水村什么不多,桃花特别多。

在渡边蹲下身,九姝仔细打量自己倒影在水中的脸。

诚然,朱老板没有欺她。

搽了胭脂后她的气色要好许多,风过的时候偶有桃花瓣掉在水里,春娇桃媚的。

今天出门九姝路过胭脂铺子时,看见那摊位上头新换的绛色旗子煞是好看,便多留意了几眼。

这日是个隆重的日子。

全雎水村的人都晓得她今日要去相亲,胭锦记的朱老板亦不例外。

念在九姝常年照顾自己生意的份上,朱老板特意送了一盒他闺女新做的水红色十八号口脂——唇颊两用的给她。

接过精致的锦缎盒子,九姝下意识凑上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千叶桃花味儿扑鼻而来。

胭锦记的脂粉大多是用新鲜桃花制成,越新鲜桃花的香味就越浓越清透。

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胭脂不好,或是要过日子久置了。

朱二叔搓搓手,眼睛眯成条缝徐徐诱导她:“可放心咧!都是俺女娃子拿新鲜的桃花瓣子制的。九大妹子你看你这副形象,搽一个,赶紧的!保准迷得越家那二愣子晕头转向。”

“现在就试试!”不待九姝拒绝,朱老板利索地从身后搬出个菱花镜,热情催促她动作。

九姝确实在迟疑,她那个阴森森的宅子里胭脂香粉还很多。

从方盒到圆盒、菱形盒,一号到三十八号每一样都是齐全的,还有雪花粉、香粉......唯一相同的便是她买这些回去,都是给家里的死人用。

想着自己一贯的用途,再端详着手里的锦缎盒,九姝愈发觉得下不去手。若真要她往自己脸上糊,总会觉得膈应。

“罢了!”看她脸上像有嫌弃地颜色,朱老板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你是瞧不上二叔家的口脂。如此也罢,那便没收你在我铺子的优待罢!”

这么一想朱老板确实想起回事,在他的印象中九姝爱来照顾他生意是不假。但买那些东西却从不见她用,每回出来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巴掌大的脸总苍白没血色。

每次在胭锦记结账,她都有抹零头的待遇。

两项衡量,九姝舍不得多出钱,终妥协了。她颤抖着伸出莹白指头沾点红,手微微颤抖,像下下极大决心样,在唇上把口脂匀开。

她没看镜子一眼,动作却格外娴熟,三两下就把淡淡的水红擦得十分均匀。

原是个能手,不知买那堆东西整天回去后在家涂成个什么样。

朱老板得偿所愿,余光偷偷瞥她,一面欣赏美人,一面在心里计较。

她是个寡妇,又长得顶好,如果平日把嘴巴脸蛋涂得通红地招摇过市肯定会遭唾骂。毕竟像自己这般读过书、又识情趣的老板不多。

“我说九妹子,你今日去相亲,穿这件黑黢黢的裙子也不妥吧?”随手搁下菱花镜,朱老板拿竹篾剔着牙齿,继续点评。

九姝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

家里的东西都不喜欢她穿亮色的衣裳,颜色亮堂些他们会死得更快。

尤其是阿斋,会捂着眼睛放下皇室气度,鬼哭狼嚎,吼得山河呜咽,草木含悲......

九姝把袖子凑过去给他瞧:“二叔,这件是绛紫的,您看仔细了有颜色呢,上头还有花纹。”只是暗得不能分辨。

“罢罢罢!管你个丫头穿什么色。”挥挥手,朱老板语重心长地劝:“大妹子,你底子不差,多上点心拾掇自己罢。叔知道你心里苦,但也别总躲在家里拾掇,出门抹个淡淡的胭脂也是不会有人骂你......”

·

若不是阿斋竭力怂恿她找一个活的男人回去,九姝断不愿意来相亲。用脚趾头想,任凭村里哪个汉子晓得她家中尽是死人都不会愿意娶她。

说媒的嬷嬷说男方是个好人,接近而立之年。

除了家中贫寒一些、没有正经事做、腿脚是跛的、不会与人相处......其余各方面皆顶好,不消考虑他有胭脂债。

尤其是不擅长与人交谈这点,和九姝性格相衬,两人堆一处也有共同失语的理由。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大抵是因为郎才女貌这个词戳中她心窝子。

九姝以为自己是少女,她长期沉溺在才子佳人的话本中。被人拨了弦,心里也摇荡地摆动。于是偷看眼躲在暗处的阿斋的眼色,含羞带俏地红着脸同意了。

·

大约又过去一盏茶时间,被千叶桃掩映的停弦渡终于过来一个瘦高的人。

薄墨色的粗布长衫子,虽然破旧,但整洁,衣裳边角洗得微微泛白。他走路不甚利索,手上还杵根磨得光鉴的木杖。

嬷嬷讲看见跛脚的人就是她的对象了,九姝放下托着腮帮子的手,几步走过去。

越言远远过来就看到桃花深处有个身着暗色裙裳的姑娘,人背对他蹲着,腰肢纤细,弱如杨柳,鸦云般的青丝上只簪了根木头簪。

因腿脚不便,他将全身气力都撑在拐杖上,另一只手微微吃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垂枝碧桃。

在越言拂去繁盛的粉桃时,后头就露出一张美人脸来,薄施脂粉,人面桃花相映红。她亦抬头望他,长睫轻轻扑扇,像林子里走丢的小鹿。

那瞬间越言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是他的心花。

越言怔然,错愕之中却忘记自己手上还杵着杖。一时失了重心就要往后栽去。

他身子朝后仰,眼见就要摔倒的时候,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了他。

那手很软,玉骨云腴,比他这辈子摸过的最好的料子还要舒软。只是没有温度,阴气森然,把他冻得瑟缩了一下。

勉强扶着碧桃的枝干站稳身子,越言想起自己摔倒的原因不免有些窘迫,不甚自在地揖手谢她:“多谢九姝,姑娘。”说到称谓,他还是略有停顿。

“姑娘”这个词甚是取悦了她。收回手,九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越言的脸泛着红晕,清俊书生气的脸上似有羞赧,于是她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

腹中经纶都像空了,越言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真是不善言辞啊。”还先她羞了。九姝笑起来,杏眼眯成一条缝。

头回相见,她甚满意。于是不害臊地去牵越言的袖子,领人在石凳上坐下。

做媒的嬷嬷怕两人未见上就彼此厌弃,自是没有老实交代底子的。

越言深吸口气,毕竟他还是个男子,不能事事都等九姝主动。

坐定后,他深吸口气,嘴唇嗫嚅地一股脑往外倒:“九姝姑娘,越某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父母早亡,家里无多余的田产土地,平日教邻里几个孩子识字赚几个粥钱......”

越言平素本不在意外人眼光的,可这刻还是她会看不上自己单薄的家底,可他也不想欺瞒。

若是她不嫌自己,他愿意娶她。

“方才还没话呢,这会儿就这样多了!”九姝先是一愣,随即嗔怪起来。

睨他一眼,她腔调幽幽地,又婉转悦耳:“越公子此言差矣,我是见过你母亲的。”还差一点就见到他父亲。

九姝端端地坐在渡边,很规矩,并未抖腿。垂枝碧桃的落瓣偶尔在她面前飘落,像在勾勒她精致的轮廓。

一双眼轻轻眨着,眸子水光潋滟,像能摄魂一般,比停弦渡的水波还要荡漾人心。

越言本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若不是她年纪轻轻就成寡妇还带个孩子,据说还克夫。这样的姿色怕早就嫁给雎水村的大户豪绅了。

而他自己就是个落魄的读书人,腿脚还有残疾。

本想得出神,在听得九姝的话后,越言脸上的神色刹那就僵滞起来。村中的人都知道,他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死了,连越言自己都没见过生母的模样。

雎水村的女子世代都不会迈出此处一步,何况是二十多年前......

62 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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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株再次踏进水榭山中那栋中式建筑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几天前她给傅晋打电话,傅晋无意就提到傅言之公司最近事多,基本没有空闲时间回去。

这句话倒像她的定心丸,于是爽快答应周末去看望他。

水榭山在桐市城西的三环外。

以前每次上课她都要乘将近二十分钟的地铁穿过小半个城来这里上课。

从高楼林立繁华喧嚣的市区,一直到青山之麓茂林之侧,那座被苍翠树木的掩映的古雅别墅。

从十二岁到四年前,来来回回间眨眼就是许多年。

傅晋是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及其讲究。

许久没有来过,这里的园林小品、亭廊山水依然如旧。

只是这里有她的梦魇。

好在当时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趁着九月大学新生入学之际,朱株匆匆收拾行李去了临市的Z大。

她走得洒脱,神清气爽地与傅言之断了来往。

仿佛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都可以一扫于脑后。和傅言之之间,她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

四年间她与傅晋虽时有联系,却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学校其实和桐市相隔得近,高铁也就两个小时。

桐市是书画乡,几年来大型书画展、名家笔会都没少过,许多机会都难得。但朱株一直蹲在学校,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但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才不去。傅晋一听热泪盈眶,以为她终于开窍......

·

傅宅的主宅与画室分开,从正门通往画室只有一条种满双竹的林荫小路。

过来的时候遇上堵车,和傅晋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朱株边捏着手机看时间,边加快脚步。

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想到自己毕竟是在老师家里,朱株面前忍住爆粗口的欲望。

手忙脚乱攀着对方站稳了身子,将要抱怨几句。她抬头一看人,当即就愣在原地,连因为赶时间被人拽了生出的愤怒,都刹时被吓得烟消云散。

顶着张略显茫然的脸,她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极淡的Zegna Uomo混杂烟草味,格外诱惑好闻。香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几年前她送过一只这样的给他,没想到现在都还没变。

“你......你怎么在这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她脱口而出。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朱株又惊又疑还尴尬,她处心积虑地思考了许多完美避开他的方式,但没想象过与他再见面该怎么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恐慌完全大过恼怒。

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晋。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羞耻地挂在他身上。

朱株像触到火一样,慌慌张张要把他甩开。

但像察觉到她的想法,傅言之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地将人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唇畔是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意。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地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像柔软的海藻。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脸上是精致得体的淡妆。

四年未见,比起当初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达理的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五公分的细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不得不仰望他,姿势有些屈辱。

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亲吻她的全身。

眉眼温柔得似乎视她如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暗中使力试图挣开他,无果后,她嘴角忍不住往下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既然高兴,那急着跑什么?”像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把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漫不经心地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

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他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拿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话在嘴边反复斟酌酝酿后,她才哭丧着脸艰难地开口:“傅言之,老师还在等我。”

由他这么一闹,已经晚了快半个钟头。朱株心中着急得不行,又推他一把。自己爷爷的脾性,傅言之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耗着不是在有意陷害她么。

傅言之失笑,凑在她耳边:“没关系,我替你担着。”

·

傅晋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他用大半生追求精准、严谨。又用了半辈子融情融景,超越升华、净化,兀兀穷年。

读画如读人,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他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

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正因为这番作风,才成就了他画坛泰斗的赫赫威名。

朱株跟着他,近十年来傅晋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

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都惊讶自己有什么能入傅晋的眼。

得此良师,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

清凉幽静的亭子里两具身躯紧密地贴在一起,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燥热翳闷。

傅言之懒洋洋地抬起埋在她颈窝间的头,不紧不慢动作优雅。稍稍退开些,他居高临下地把方才抵着自己胸膛的柔软打量了一番。沟壑深深,雪白细腻。

米白色的衣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婀娜有致的身材。

傅言之神色颇为认真地感慨:“原还担心在外几年你照顾不好自己。”

嗤笑一声,他继续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朱株反应过来后面上当即浮现一抹羞恼,立马往后仰去。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些距离,怕引来人看见他们两,朱株咬牙切齿地低斥:“傅言之你不要太过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言之伸出手温柔地替她将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动作轻佻。

“什么算过分?这样?还是更多?”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脸颊,若即若离却又暧昧至极。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太不要脸了,朱株怒极,趁他不备扬起手就要向他扇过去,令她失望地在半空就被截下来。

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傅言之一脸无辜。

摩挲着细滑的手背,他不疾不徐地说:“打我不要紧,打疼这双手,我和老头子都会心疼得紧。”乍看上去还会以为他似真是怜惜。

眼见离他的唇越来越近,忿忿将手甩开,朱株别过脸,“你还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站多久?”

她脸上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十分满意地欣赏着她的窘态,俄顷,傅言之才慢悠悠地开口:“等会我送你。”也不见有半点征求的意思。

一时也拿他无法,朱株敷衍了事地点头应付。

见她听话,傅言之满意地笑了,金丝眼镜后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终于回来了,我的乖女孩。”

拥着她,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贴着圆润小巧的耳垂,他轻声说。

有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

两人身影重叠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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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储君

防--盗--章--节,2点--替--换

65层高楼上,有足够宽阔的视野鸟瞰潇水江两岸江景。

“傅总,朱小姐。”恒江的刘经理认得她,一眼就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这里是家小型的私人会所,说小型,但各种娱乐设施项目一应俱全。装修一律采用简洁的美式风格,看上去明朗舒适。

朱株好养活,只要有肉,口味无忌。

平时一个人在家她大部分叫外卖度日,偶尔周末会回父母家蹭几顿好饭菜。

但最近母上似乎很闲,在七大姑八大婆的影响下,隐隐有把她送往相亲的康庄大道的趋势。朱株嫌烦,回家的频率缩水大半,以至于她的胃最近受到极大虐待。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盅木瓜芦荟煲鸡汤,朱株坏心眼儿地笑起来:“原来你喜欢喝木瓜啊?”菜上齐以后,她八卦地问他。

“专门给你点的。”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傅言之用没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几片肥牛,催促她闭嘴:“好好吃饭。”

“哦。”怕他不高兴就不给自己介绍活,朱株撇撇嘴,埋头认真吃起来。

会所的食物食材做法都选用得讲究。美食当前朱株不仅牙口好,胃口更好。

她动作优雅,风卷残云地把面前的食物消灭干净,直接用行动给了厨子最大的赞美。

傅言之吃得不多但精细,见她似乎很饿,他有意慢条斯理等她。

直到朱株用餐巾擦嘴,才不紧不慢地放下餐具抬眼询问:“吃饱了?”

朱株半眯着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靠在软座里,神色像吃饱餍足的猫,慵懒而乖巧。

“多谢款待。”边道谢,朱株忍不住掩唇打个哈欠。不管什么时候,吃饱就犯困这个毛病始终改不掉。

再睁开眼时,她眼睛里就弥漫开层水雾,像一汪秋水,波光粼粼。

“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傅言之略挑眉,似笑非笑地扫过被她卷席一空的盘子,神色颇为愉悦地揶揄。

“算起来是有一阵子。”

“天天叫外卖?”

“不然呢?”睨他一眼,朱株小声嘀咕:“所以你就给多给吃土少女一点赚外快的机会呗......”

“好。”傅言之失笑。

两人间的气氛融洽和谐,就像回到许多年前。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这里视角很好,能看见沿江的繁华夜景,和不远处矗立的600米高电视塔,塔身遍布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斑斓的光晕透进玻璃,朱株懒懒地看向傅言之。

剪裁精湛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手搭在一边,合体的藏青色衬衣领口被随意解开两颗扣子,成熟内敛,又有股子漫不经心的魅力。

大概是她眼神过于裸.露直白,察觉到她在偷看自己,傅言之轻笑,笑容在美丽的光影里格外勾人心神。

朱株不由得怔然,回过神后立即掩饰般轻咳一声。

有的人表面衣冠楚楚里子却是不折不扣的禽兽——譬如眼前这位。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样被假象蒙蔽,所以渐渐地,朱株脸色又冷下来。

“我要回去了。”她别开眼去看窗外,正色道。

“我送你。”傅言之拿起衣服,跟在她身后。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空间狭小、闭合,却又暴露于公共场合。朱株背对着透明的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断下降的高度。

知道她有轻微恐高,傅言之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挡住后面一片光景:“别怕。”声音低沉,有奇妙的安抚人心的作用。他低着头凝视她,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

傅言之靠她很近,朱株能闻到他身上极具侵略性的淡香水味和男人特有的气息。也隐隐能感受到两层薄薄衣料之下他结实紧绷的胸膛。温度滚烫。

一个如从前般再自然不过的遮风挡雨动作,此刻不知不觉就变了味。

它在孤男寡女之间,变得暧昧、引人遐想。

朱株不好说他,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挪得离门更近一点,专心致志地盯着闪烁跳跃的数字,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

直到从狭窄的空间里出来,她才解脱一样缓缓松口气,故意滞留几步走在他身后。

走在前面的男人步伐稳健,被衬衣西裤包裹的腰身劲瘦平坦。朱株磨磨蹭蹭地跟着。傅言之知道她那些小心思,也不勉强。

楼下穿着制服的泊车小弟已经将车开到喷泉前,笑眯眯地服务态度格外好。

朱株刚上车就闻到榴莲千层的香味,她四下环顾,最后目光落在包装精美的纸袋上。

“怕你晚上饿,所以刚才我叫刘昭打包一份。”他解释。

“谢谢。”朱株淡淡点头。

手机屏幕不停闪烁,她才看到程语甄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简简家的小甜橙:你成功越.狱了?

简简家的小甜橙:祝你好运/微笑

简简家的小甜橙:两个多小时了还不回我......难道你们????

朱株在心里幽幽一声叹气,颓败地靠在副驾驶椅上回她消息:任务失败,大侠请重新来过。

简简家的小甜橙:你还想和他重新来过......欸?不对,难道你还和他有过?!!!!少侠,我果然没看错你......

七龙朱:/再见,突然想起来周末我还有事,不能见了。

吃吃傻笑着把消息发出去,想到程语甄跳脚的样子,朱株满脸得意。让她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划重点的本领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

·

路上有点堵,傅言之干脆绕路送她。

绚丽的灯光渐渐远了,小区背后的夹道僻静,车流量少很多。

“我前一阵去湖阳看见那段路的山势不错,周末我带你去写生。”

“不去。”朱株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玩,一口回绝。说完后发现自己态度好像不太好,亡羊补牢一句:“和朋友约好了。”

“程语甄?”

朱株突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四年前是,四年后亦然。自始至终她的那些小九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正是这种挫败感让朱株觉得莫名的烦躁,不论做什么,她在他面前都像跳梁小丑一样滑稽丑陋。

想起几天前的电话,她狡黠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溢满神采:“当然是男朋友。”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朱株慢吞吞地说着:“不对,应该说或许在这周末他就成我男友了呢?”

良久,他开口:“周末我来接你。”

“说了不去了。”对于这种理所当然和武断朱株十分不悦。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松口,看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朱株火气蹭地就上来。

当真陪吃个饭就得寸进尺了。也不顾不上还没着落的外快,她冷笑:“傅言之,你别总说打自己脸的话行吗?你凭什么安排我?前两天自己说的话都忘?我喜欢谁,不关你的事,你也管不了!”

车厢里的温度陡然就跌落。

看他阴沉着脸,朱株也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看人脸色:“停车。”

眼见他不知道要往哪条道上开,朱株开始急了:“我让你停车!”

拐进旁边的一条小道,傅言之终于寒着脸停下来:“你不是爱和我说萧律吗?今天给你机会,慢慢说。”

他笑得讽刺,眼底溢满阴鸷的冷色,看得人不寒而栗。

朱株被吓到了,脑子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耐心一点一点被她磨得消失殆尽:“怎么不说话了?朱株,我耐心地给你这么长时间。结果是什么,给我看看?是他对你不屑一顾?还是弃如敝履?”

脸上划过一丝难堪,朱株微微张嘴,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不留情面地伤人。

手紧张地捏着包,她故作镇定维护自己最后的那点可怜的尊严:“就算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我乐意,我犯.贱可以吗?那个人不是你就对了。弃如敝履又怎么样?这个词我原样奉还给你。”

看他像是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朱株终于感觉长久憋闷在心里的恶气在散开:“哦,不对!比起萧律对我的态度,你还是有点不同的——”

她笑起来,撑着座椅微微偏着头。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不善言辞、伶俐乖巧的假象才会褪去。

眼角微微上挑,眼底带着深意与妩媚的风情,朱株侧身不避不让地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如平常,殷红的唇噙着笑意慢慢道:“毕竟呀,我一看见你就犯恶心。”

凝视着她,傅言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浓稠夜色中,车窗外路灯昏黄。朱株只看得到他下颌冷硬的线条。

分辨不出脸上的喜怒

64 惊醒

晚上1点-点-替-换(⊙v⊙)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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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株再次踏进水榭山中那栋中式建筑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几天前她给傅晋打电话,傅晋无意就提到傅言之公司最近事多,基本没有空闲时间回去。

这句话倒像她的定心丸,于是爽快答应周末去看望他。

水榭山在桐市城西的三环外。

以前每次上课她都要乘将近二十分钟的地铁穿过小半个城来这里上课。

从高楼林立繁华喧嚣的市区,一直到青山之麓茂林之侧,那座被苍翠树木的掩映的古雅别墅。

从十二岁到四年前,来来回回间眨眼就是许多年。

傅晋是有格调的老先生,占地几亩的宅院中一山一石设计都及其讲究。

许久没有来过,这里的园林小品、亭廊山水依然如旧。

只是这里有她的梦魇。

好在当时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趁着九月大学新生入学之际,朱株匆匆收拾行李去了临市的Z大。

她走得洒脱,神清气爽地与傅言之断了来往。

仿佛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都可以一扫于脑后。和傅言之之间,她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

四年间她与傅晋虽时有联系,却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学校其实和桐市相隔得近,高铁也就两个小时。

桐市是书画乡,几年来大型书画展、名家笔会都没少过,许多机会都难得。但朱株一直蹲在学校,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那样的场合傅言之一定会在,朱株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避傅言之不及,但只能向傅晋解释自己是在潜心钻研画路,琢磨技艺才不去。傅晋一听热泪盈眶,以为她终于开窍......

·

傅宅的主宅与画室分开,从正门通往画室只有一条种满双竹的林荫小路。

过来的时候遇上堵车,和傅晋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几分钟。朱株边捏着手机看时间,边加快脚步。

只顾埋头看路,路过一座仿古四角亭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重重一拉。朱株猝不及防,顺着那股力道脚下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想到自己毕竟是在老师家里,朱株面前忍住爆粗口的欲望。

手忙脚乱攀着对方站稳了身子,将要抱怨几句。她抬头一看人,当即就愣在原地,连因为赶时间被人拽了生出的愤怒,都刹时被吓得烟消云散。

顶着张略显茫然的脸,她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极淡的Zegna Uomo混杂烟草味,格外诱惑好闻。香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几年前她送过一只这样的给他,没想到现在都还没变。

“你......你怎么在这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她脱口而出。傅老师不是说他最近都不会有空吗?

朱株又惊又疑还尴尬,她处心积虑地思考了许多完美避开他的方式,但没想象过与他再见面该怎么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恐慌完全大过恼怒。

不知为什么,朱株对傅言之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向来对她要求严苛的傅晋。他如深海,让人窥不见海底。

意识自己双手还抱着男人坚实的臂膀,羞耻地挂在他身上。

朱株像触到火一样,慌慌张张要把他甩开。

但像察觉到她的想法,傅言之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一把牢牢捏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地将人往怀中一带,高大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

他俯下头,唇畔是若有若无的凉薄的笑意。仔细凝视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地回答:“等你。高兴吗?”

柔软的深褐色长卷发像柔软的海藻。巴掌大的脸庞瘦削了些,脸上是精致得体的淡妆。

四年未见,比起当初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柔媚与温婉的书卷气。只是不知道这份知书达理的优雅有几分是骗人的,傅言之淡淡想。

一米六三的身高再踩上五公分的细跟鞋,她还是比傅言之矮了整整一个头,朱株不得不仰望他,姿势有些屈辱。

傅言之鲜少会有温柔的表情,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仅有印象的是四年前那个光晕迷醉的夜里,他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半匐在她身上唤着她的名字,亲吻她的全身。

眉眼温柔得似乎视她如掌中珍宝,可动作却毫不含糊,一下比一下狠,疼得她哭天抢地。

朱株暗中使力试图挣开他,无果后,她嘴角忍不住往下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傅少您纡尊降贵地在这里等我,我怎么会不高兴?”

“既然高兴,那急着跑什么?”像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傅言之把圈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漫不经心地道。

看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冷俊的脸,朱株突然哑然。

几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他就这样恶趣味。

杵着不动任他抱着,朱株拿手机飞快瞟了一眼。

话在嘴边反复斟酌酝酿后,她才哭丧着脸艰难地开口:“傅言之,老师还在等我。”

由他这么一闹,已经晚了快半个钟头。朱株心中着急得不行,又推他一把。自己爷爷的脾性,傅言之不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耗着不是在有意陷害她么。

傅言之失笑,凑在她耳边:“没关系,我替你担着。”

·

傅晋是个严谨的人,不论生活作风还是笔墨丹青。

迟到这样的事,朱株从来没敢想过。

他用大半生追求精准、严谨。又用了半辈子融情融景,超越升华、净化,兀兀穷年。

读画如读人,大气磅礴壮阔厚重的山水画卷中,他行笔用墨无不准确漂亮。

一笔一画,自古法中来又极具他独有的铮然风骨,无垠胸襟。正因为这番作风,才成就了他画坛泰斗的赫赫威名。

朱株跟着他,近十年来傅晋一直悉心教导,诲人不倦。

世上有天赋的人多,有天赋又勤奋者更多。

除去几分所谓的悟性与天分,朱株都惊讶自己有什么能入傅晋的眼。

得此良师,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的折翼天使。

·

清凉幽静的亭子里两具身躯紧密地贴在一起,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燥热翳闷。

傅言之懒洋洋地抬起埋在她颈窝间的头,不紧不慢动作优雅。稍稍退开些,他居高临下地把方才抵着自己胸膛的柔软打量了一番。沟壑深深,雪白细腻。

米白色的衣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婀娜有致的身材。

傅言之神色颇为认真地感慨:“原还担心在外几年你照顾不好自己。”

嗤笑一声,他继续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朱株反应过来后面上当即浮现一抹羞恼,立马往后仰去。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些距离,怕引来人看见他们两,朱株咬牙切齿地低斥:“傅言之你不要太过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言之伸出手温柔地替她将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动作轻佻。

“什么算过分?这样?还是更多?”

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脸颊,若即若离却又暧昧至极。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太不要脸了,朱株怒极,趁他不备扬起手就要向他扇过去,令她失望地在半空就被截下来。

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傅言之一脸无辜。

摩挲着细滑的手背,他不疾不徐地说:“打我不要紧,打疼这双手,我和老头子都会心疼得紧。”乍看上去还会以为他似真是怜惜。

眼见离他的唇越来越近,忿忿将手甩开,朱株别过脸,“你还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站多久?”

她脸上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十分满意地欣赏着她的窘态,俄顷,傅言之才慢悠悠地开口:“等会我送你。”也不见有半点征求的意思。

一时也拿他无法,朱株敷衍了事地点头应付。

见她听话,傅言之满意地笑了,金丝眼镜后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终于回来了,我的乖女孩。”

拥着她,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贴着圆润小巧的耳垂,他轻声说。

有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

两人身影重叠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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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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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11-点-替-换,谢谢童鞋们~~~

九姝在村头的停弦渡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见到她的相亲对象。``し

她在渡口百无聊赖地趿拉着步子,垂头时见到新绣鞋又被泥巴弄脏了点,弯腰去掸干净后,才规规矩矩站定。

但干站着有些无趣,她想抖腿,但想起出门前阿斋再三的叮嘱,说这是极伤大雅的做派,尤其是伤了他的皇室颜面

九姝虽然不屑理他,但心还是比身体诚实,硬生生压抑住那股子不安分窜动的**。

停弦渡的水很清,映着绵白的云和岸边簇簇繁盛的垂枝碧桃。

姑射山下的雎水村什么不多,桃花特别多。

在渡边蹲下身,九姝仔细打量自己倒影在水中的脸。

诚然,朱老板没有欺她。

搽了胭脂后她的气色要好许多,风过的时候偶有桃花瓣掉在水里,春娇桃媚的。

今天出门九姝路过胭脂铺子时,看见那摊位上头新换的绛色旗子煞是好看,便多留意了几眼。

这日是个隆重的日子。

全雎水村的人都晓得她今日要去相亲,胭锦记的朱老板亦不例外。

念在九姝常年照顾自己生意的份上,朱老板特意送了一盒他闺女新做的水红色十八号口脂——唇颊两用的给她。

接过精致的锦缎盒子,九姝下意识凑上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千叶桃花味儿扑鼻而来。

胭锦记的脂粉大多是用新鲜桃花制成,越新鲜桃花的香味就越浓越清透。

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胭脂不好,或是要过日子久置了。

朱二叔搓搓手,眼睛眯成条缝徐徐诱导她:“可放心咧!都是俺女娃子拿新鲜的桃花瓣子制的。九大妹子你看你这副形象,搽一个,赶紧的!保准迷得越家那二愣子晕头转向。”

“现在就试试!”不待九姝拒绝,朱老板利索地从身后搬出个菱花镜,热情催促她动作。

九姝确实在迟疑,她那个阴森森的宅子里胭脂香粉还很多。

从方盒到圆盒、菱形盒,一号到三十八号每一样都是齐全的,还有雪花粉、香粉唯一相同的便是她买这些回去,都是给家里的死人用。

想着自己一贯的用途,再端详着手里的锦缎盒,九姝愈发觉得下不去手。若真要她往自己脸上糊,总会觉得膈应。

“罢了!”看她脸上像有嫌弃地颜色,朱老板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你是瞧不上二叔家的口脂。如此也罢,那便没收你在我铺子的优待罢!”

这么一想朱老板确实想起回事,在他的印象中九姝爱来照顾他生意是不假。但买那些东西却从不见她用,每回出来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巴掌大的脸总苍白没血色。

每次在胭锦记结账,她都有抹零头的待遇。

两项衡量,九姝舍不得多出钱,终妥协了。她颤抖着伸出莹白指头沾点红,手微微颤抖,像下下极大决心样,在唇上把口脂匀开。

她没看镜子一眼,动作却格外娴熟,三两下就把淡淡的水红擦得十分均匀。

原是个能手,不知买那堆东西整天回去后在家涂成个什么样。

朱老板得偿所愿,余光偷偷瞥她,一面欣赏美人,一面在心里计较。

她是个寡妇,又长得顶好,如果平日把嘴巴脸蛋涂得通红地招摇过市肯定会遭唾骂。毕竟像自己这般读过书、又识情趣的老板不多。

“我说九妹子,你今日去相亲,穿这件黑黢黢的裙子也不妥吧?”随手搁下菱花镜,朱老板拿竹篾剔着牙齿,继续点评。

九姝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

家里的东西都不喜欢她穿亮色的衣裳,颜色亮堂些他们会死得更快。

尤其是阿斋,会捂着眼睛放下皇室气度,鬼哭狼嚎,吼得山河呜咽,草木含悲

九姝把袖子凑过去给他瞧:“二叔,这件是绛紫的,您看仔细了有颜色呢,上头还有花纹。”只是暗得不能分辨。

“罢罢罢!管你个丫头穿什么色。”挥挥手,朱老板语重心长地劝:“大妹子,你底子不差,多上点心拾掇自己罢。叔知道你心里苦,但也别总躲在家里拾掇,出门抹个淡淡的胭脂也是不会有人骂你”

·

若不是阿斋竭力怂恿她找一个活的男人回去,九姝断不愿意来相亲。用脚趾头想,任凭村里哪个汉子晓得她家中尽是死人都不会愿意娶她。

说媒的嬷嬷说男方是个好人,接近而立之年。

除了家中贫寒一些、没有正经事做、腿脚是跛的、不会与人相处其余各方面皆顶好,不消考虑他有胭脂债。

尤其是不擅长与人交谈这点,和九姝性格相衬,两人堆一处也有共同失语的理由。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大抵是因为郎才女貌这个词戳中她心窝子。

九姝以为自己是少女,她长期沉溺在才子佳人的话本中。被人拨了弦,心里也摇荡地摆动。于是偷看眼躲在暗处的阿斋的眼色,含羞带俏地红着脸同意了。

·

大约又过去一盏茶时间,被千叶桃掩映的停弦渡终于过来一个瘦高的人。

薄墨色的粗布长衫子,虽然破旧,但整洁,衣裳边角洗得微微泛白。他走路不甚利索,手上还杵根磨得光鉴的木杖。

嬷嬷讲看见跛脚的人就是她的对象了,九姝放下托着腮帮子的手,几步走过去。

越言远远过来就看到桃花深处有个身着暗色裙裳的姑娘,人背对他蹲着,腰肢纤细,弱如杨柳,鸦云般的青丝上只簪了根木头簪。

因腿脚不便,他将全身气力都撑在拐杖上,另一只手微微吃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垂枝碧桃。

在越言拂去繁盛的粉桃时,后头就露出一张美人脸来,薄施脂粉,人面桃花相映红。她亦抬头望他,长睫轻轻扑扇,像林子里走丢的小鹿。

那瞬间越言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是他的心花。

越言怔然,错愕之中却忘记自己手上还杵着杖。一时失了重心就要往后栽去。

他身子朝后仰,眼见就要摔倒的时候,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了他。

那手很软,玉骨云腴,比他这辈子摸过的最好的料子还要舒软。只是没有温度,阴气森然,把他冻得瑟缩了一下。

勉强扶着碧桃的枝干站稳身子,越言想起自己摔倒的原因不免有些窘迫,不甚自在地揖手谢她:“多谢九姝,姑娘。”说到称谓,他还是略有停顿。

“姑娘”这个词甚是取悦了她。收回手,九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越言的脸泛着红晕,清俊书生气的脸上似有羞赧,于是她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

腹中经纶都像空了,越言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真是不善言辞啊。”还先她羞了。九姝笑起来,杏眼眯成一条缝。

头回相见,她甚满意。于是不害臊地去牵越言的袖子,领人在石凳上坐下。

做媒的嬷嬷怕两人未见上就彼此厌弃,自是没有老实交代底子的。

越言深吸口气,毕竟他还是个男子,不能事事都等九姝主动。

坐定后,他深吸口气,嘴唇嗫嚅地一股脑往外倒:“九姝姑娘,越某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父母早亡,家里无多余的田产土地,平日教邻里几个孩子识字赚几个粥钱”

越言平素本不在意外人眼光的,可这刻还是她会看不上自己单薄的家底,可他也不想欺瞒。

若是她不嫌自己,他愿意娶她。

“方才还没话呢,这会儿就这样多了!”九姝先是一愣,随即嗔怪起来。

睨他一眼,她腔调幽幽地,又婉转悦耳:“越公子此言差矣,我是见过你母亲的。”还差一点就见到他父亲。

九姝端端地坐在渡边,很规矩,并未抖腿。垂枝碧桃的落瓣偶尔在她面前飘落,像在勾勒她精致的轮廓。

一双眼轻轻眨着,眸子水光潋滟,像能摄魂一般,比停弦渡的水波还要荡漾人心。

越言本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若不是她年纪轻轻就成寡妇还带个孩子,据说还克夫。这样的姿色怕早就嫁给雎水村的大户豪绅了。

而他自己就是个落魄的读书人,腿脚还有残疾。

本想得出神,在听得九姝的话后,越言脸上的神色刹那就僵滞起来。村中的人都知道,他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死了,连越言自己都没见过生母的模样。

雎水村的女子世代都不会迈出此处一步,何况是二十多年前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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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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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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