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公主的大猪蹄子 - xp1024.com
《女尊公主的大猪蹄子》


第1章 消受不起的回礼

我出生在女尊王朝,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家族里的人都很淫荡,但我却不一样。

我是很有节操的。

嗯……至少刚认识的他的时候,很有节操。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姐姐的寝宫里。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及笄。

“嗯……啊……”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帷幔下飘来,我很容易地就识别出哪个是姐姐的声音。而帷幔下的肢体交缠,不住翻腾的被褥也在刺激着旖旎遐想。

皇姐的生活里充斥着原始的欲望,她的男宠排着队几乎可以绕整个皇城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医女说她再也生不了孩子。

那日我来,只是想送点自己做的胭脂给她,没想到她不像往日那样避讳我。

“皇姐!”我羞恼地跺脚,背过身去,“你这时候放我进来做什么?”

“哎……你让开。”皇姐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兔爷,伸手撩开帷幔,探出头来。此时的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裹胸,一双玉手上还留有那些面首的唇印。

这些放荡的痕迹看得我面红耳赤,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红透了。

皇姐见我害羞,反而数落说:“你呀,明明和母皇长得这么像,但性子怎么就一点都不随她呢?马上要及笄了,可一个面首都没碰过,成人礼的晚上可别闹出笑话。”

“我才不要别人碰我……”我抱起双臂,做出防卫性的姿势,嫌弃地看着两侧三五个等候在帷幔外的面首。

不得不说,姐姐的目光很好。这些面首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有的俊朗帅气,有的超凡脱俗,还有的亲和阳光。可是,在皇姐的要求下,他们如今只全都赤果着上身,裹着一条大裤衩。

形形色色的躯体,集中在一起,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反而令我有种偷偷溜进后厨,看晾晒猪肉的感觉。

“所以,你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胭脂?”皇姐打量着我手里捧着的陶罐。

“是啊,刚刚做好的,味道可好闻了!”

“行吧,那我收下了。”

床边的面首殷勤地接过我的胭脂,递进床头。

我转身想要离开,却被皇姐叫住了。

“你送我礼物,我怎么能不回礼呢?这些面首里,你挑个带走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

“皇姐让你挑,你就挑!不挑我就不放你出宫,让你看着姐姐怎么舒服的。”皇姐突然使起性子,从帷幔里朝我扔来条丝绢。

我接住丝绢,狐疑地抖开,却发现这是皇姐的亵衣。我尴尬地环顾四周,但看见面首们都偷偷窃笑,显然在嘲笑我。

皇姐是母皇的大女儿,而二姐在多年前就染病故去。我是三女儿,虽然容貌最像母皇,但性格却和她完全背道而驰,所以最不受待见。

我从来没碰过男人,更是在太傅的灌输之下,反而觉得这些肉欲很恶心。

这些人如果跟了我,多数只是闲置在宫里,和呆在冷宫里一样。又哪里能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必须要挑一个才行,快挑一个。”皇姐催促道。

我环顾四周,突然察觉屋中琴音未断。循着琴声看去,发现珠帘后还有一个男人。

珠帘后的这个是皇姐的乐师,并不像这些面首一样侍寝,终日只需负责弹琴献唱,偶尔抱着琴轻舞一曲。

他可没有被皇姐沾染过。

“我就要他了。”

第2章 小生相貌丑陋

我随手一指,却并没有想过琴技高超的乐师为什么能出淤泥而不染。

皇姐听罢,帷幔后传来大笑,而那些面首也不再忍,竟然低声嗤笑出来。

我正费解,乐师却瑟瑟发抖,在帘后跪地,吓得声音都变得又尖又细:“小生相貌丑陋,怕惊扰了三公主。”

皇姐在帷幔里喊话,揶揄笑道:“你若把他带走,我听谁弹琴?”

“我就要他,别的那些你都碰过,我才不要。”

“原来,你在嫌这个?!”皇姐冷哼一声,说,“行,那你就收了我的丑乐师吧。晗,你接我凰令。”

乐师在珠帘后叩首,语气不情不愿:“属下接旨。”

“你,现在去给三公主暖床,今晚就伺候她初页”皇姐幽幽地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皇姐,我才不要被他‘伺候’!”

“凰令已发,如果你拒绝,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晗没有完成,那就是晗抗旨不尊。抗旨的下场,那就是——”皇姐掀开帘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个字,“——死。”

晗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求收回成命。

“不要嘛皇姐!你怎么可以用人命威胁我就范?!”

皇太女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你在乎人命,可我不在乎啊。喏,这个乐师,你带走吧。”

纵然我百般求饶,皇姐也不肯改口。

这也怪我说话不过脑子,表露了嫌弃她的意思。

她是皇太女,等母皇退位,她是要继承皇位的人。她是我亲姐,与我关系再好,却还是有皇家脾气。

乐师从珠帘后走出,众面首一片窃窃私语。

我抬眼看着乐师。和其他身材健硕、袒胸露乳的面首完全不同,他似乎刻意将全身都藏在宽大的乐师袍里,人倒是高挑纤细,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这种模样,说不定会累死在床上。

他满脸横盖了一块绯红胎记,与其说是丑,不如说那暗红和白皙的色差让人觉得狰狞可怖。

这也难怪他琴艺高超,身材也不错,但从未上过皇姐的榻。

我不想害人性命,但又在气恼自己要为他失身。尚想求皇姐收回成命,她却命人将我们一同赶出栖梧殿。

……

步辇就停在宫门口,数名轿夫已在外等候多时。

贴身侍女小草见到身后跟着的丑乐师,疑惑问我他是谁。我心烦意乱,不想回答,只踩着矮凳坐上步辇。

“快走!”

轿夫们却并没有立刻行动,似乎在等待丑乐师也坐上去。

乐师晗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悄悄打量着我的脸色。

我瞥了一眼他的丑脸,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面首,一般都会和公主一起坐步辇。但是他,我并不愿承认。

“你不许上来,走回宫吧!”

“是。”丑乐师躬身。

我住着的青苑宫在皇城的角落,而皇姐的居所紧挨着母后的宫殿,是皇城的中央。我也是在花园里采花,才会去看望皇姐一眼。

皇宫里其实很无趣,除了和皇姐说话,太傅求学和在画阁里作画,成了我的主要娱乐活动。偶尔也会在观景台上瞭望皇城和星空来打发时间。

我坐步辇很是悠哉,而底下的人却累得半死。尤其是方才初次见面的乐师。

“乐师脸色发白,不会要给累死吧?”宫女小草偷偷禀报。

我手肘抵着步辇的扶手,拖着下巴,低头看乐师。

丑乐师脚步虚弱无力,已经掉队了。

第3章 侍儿扶起娇无力

这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他竟然如此孱弱?

“你怎了?”我冷哼一声,拖着下巴,睥睨。

“只是有些发虚,缓一会儿就好。”

“缓?大家等你走几步就缓一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啊?”我抬头望着日薄西山,说,“你上来。”然后又补了一句,“坐边上,别靠近我。”

“……是。”

乐师上了步辇。

……

这便是我和晗的第一次相遇。

算得上是巧合般的邂逅,但仔细想来,如果他一直在皇宫之中浮浮沉沉,又试图“独善其身”,那他与我的相遇,只不过是偶然中的必然罢了。

只是在当时,我内心充满忐忑,又陷入是否牺牲自己的纠结之中,以至于错过许多能提前发现他真实身份的细节。

……

黄昏时分,夕阳点燃云朵,层层叠叠。而东方的天空已经一片墨蓝,过渡之间,某种特别亮眼却又恬静的绚烂紫布满天空。偶尔有忽闪的星辰,和迁徙的群鸟。

平日里,我一直很喜欢看皇城上方宽广的天空,但此刻,我却满腹心事,无暇顾及美景。

宽大得能坐的下三个人的步辇上,我和丑乐师各自坐在两侧。

我们两个分别看着自己的方向。无论是肢体还是目光,甚至连衣角都半点都没有接触。

在很久以前,我就打定主意。我的第一次一定给我爱的男人,然后和他相许一生,可是现在……

我的清白和他的生命,我该怎样抉择?

我转头看丑乐师,却发现他正注视着天空,欣赏着风景。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实在太丑了,光看清瘦高挑的身形,倒是有着一丝仙气。就像竹林里自然生长的仙草,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但偏偏……

他回过头来,映入我眼中的是布满整张脸的绯红胎记。

心情又开始糟糕起来。

“天上很好看么?”我没好气地问。

“是啊,很久没看天空了。”晗就像是没有意识到我话中的情绪,悠然地说着。

许是现在已经不紧张了,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好听。温柔的声线,磁性而低沉,语调也不急不缓的,一点都没有刚才求饶时的胆怯。

对于男子,清白并没有那么重要,就算不是第一次也完全看不出来。

这是我的初叶!

他却在悠哉欣赏风景!

我挑眉,傲然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拒绝你,然后让你身首异处?”

“是生是死,晗从入宫前就已经看淡了。”他轻轻地说着,回过头来,正眼看我,“如果是担心今夜之事,公主大可不必忧虑……”

我气愤地反问:“那是我的初叶,我怎么能不介怀?!你以为皇家所有女人,就都像母后和皇姐那样吗?!”

他略有讶异,然后拱了拱手。目光似水,藏着笑意,却也不再说话。

我愈发气恼,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坐着步辇摇摇晃晃,一路回到了宫殿。

我生着闷气,奔到花园里往秋千架上一坐。婢女们看我脸色,都不敢来打扰。

皇姐的凰令就跟在步辇后,她们听见凰令,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时候……她们说不定都会嘲笑我,说我的第一次给了一个面貌丑陋,地位低下的乐师!

笛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我纷杂的思绪。

我抬眼一看,是女太傅什锦正站在锦鲤池边吹笛子。

第4章 劝

我们朝代以女为尊,可男孩子们也一样能求学。

太傅是所有皇女和皇子的老师,但她的年龄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

但这个朝代轻文重武,所以皇女们经常不来学府,母上也不过问。

我和姐妹们不太一样,又佩服什锦先生这样学富五车的女子,怀着本心想要求学。日子久了,她对外是太傅,对内却是我师傅。

她得到我的允许,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宫闱。自那之后,我就经常能听见在花园里吹笛子。

“师傅!”我跳下秋千,跑过去抱住她。

她的宫衣礼袍繁复,颈项上和腰带上都挂着各种配饰。被我一环抱,她腰带悬挂的玉佩叮当作响,悦耳动听。平日里,她并不似严师,而是温柔的知性大姐。

我最喜欢她的亲和笑容,一双眉眼和蔼善美,每次笑起来眼睛眯得就像月芽似的。

她轻拍我的肩膀,柔声问道:“公主每次有烦恼都会坐在秋千架上,这次又是遭遇了什么事?”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眼看着她手中举着的碧绿竹笛,问:“我一直想知道,什锦太傅明明有更好的玉笛,为什么总是用竹笛弹奏?”

什锦微笑地说:“这是为师故人所赠,等以后小霜长大了。有了故友,也会如此留恋的。”

我福至心灵,促狭问道:“真的是师傅的故友,而不是情郎?”

“想什么呢?”什锦拍我脑袋,“皇女的太傅乃是内臣,一身都奉献给宫廷,哪里可以谈婚论嫁?”

“哼,说要推崇新制的也是你,在宫规上迂腐的还是你。偷偷告诉你,就连皇姐的老女官都有情郎。师傅在后宫之中位高权重,若是真有喜欢的男人,那就留他在身边。只要对方不嫌弃没有名分,母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会过问。”

什锦:“你说别人这么伶牙俐齿,自己的事却渺无音讯。及笄的侍寝者可早些定下,内务府的美人册可送了三回了。”

“及笄还有四个月,时间还长着。但是……”我嘟着嘴,将诏令侍寝的凰令说了,问:“可有让我不会破身,而那面首也不用死的两全之法?”

什锦摇头,说:“大公主的面首可碰不得。”

师傅给了建议,但我却觉得愧疚:“若没有我,那乐师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可现在却因为我而枉送性命……”

“乐师?”什锦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又很快恢复平静,略带惊讶地笑道,“哪个乐师?莫非,是乐师晗?”

我好奇看他:“咦,你也知道那个丑乐师?”

什锦转身,走到锦鲤池边,望着下面的游鱼,幽幽地说:“大公主到底安得什么心,让他来侍寝你初夜……他的丑陋可是宫中远近闻名的。”

我当时左右为难,心烦意乱,也并没有在意她的失态。事后再一想,她这时候明明已经慌了神了。

我愤恨地跺脚,头上的首饰摇晃起来,喊道:“就是这个理!”

太傅背过身沉吟片刻,说:“倒也不是没有两全之法……”她尚未说出口,目光定定得落在我身后。

第5章 此一时彼一时

后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公主殿下。”

富有磁性的男声在身后出现。

是乐师晗。

我回过头来,突然觉得灵魂出窍。

这男人换上了黑色瑰丽华服,其上用银丝线绣着云叶图案,彻底换掉那丑陋的乐师袍。挑起几缕秀丽乌发的高挽成髻,簪上昂贵的金丝红木发饰,剩下长发则披散开来,潇洒飘逸,一直垂到腰间。

他唯一的缺陷是脸上丑陋的胎记,此刻也被银质面具遮盖。

只看身形,真的是绝色无双的美人啊。

远处有晚风吹来,两排提灯的宫人正在宫殿内四处点灯,将逐渐昏暗的皇家花园遍布星星点点。

风扬起乐师晗的衣袂和长发,泛着丝绸反光的黑色织锦渐融在黑夜之中,而他的银色面具,隐隐发光。

背对着点点宫灯,恍惚间,他就像天宫中诸多繁星的首领,兼容清雅和邪魅于一身。

突兀地空降在这普世之中。

我抬着头,痴痴凝望着他。

“你……你为何做这样的打扮?”

他专注地凝视着我,面具下的笑容意味不明:“自然是还没活够,想勾引你,然后就不用死了。”

赤果果的话,撩得我心跳加速。

他是真的勾引到了我!

我只觉得整个灵魂都想朝他靠拢!

“哼,你方才还说,生死早就看淡了。”

银色面具下露出他优雅淡笑的上扬嘴角:“此一时,彼一时。”

被这抹笑容吸引,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我可还没有决定要救你呢!”只觉得脸热得发烫,我咬唇,转身跑开了。

……

夜幕下,宫灯点点。

晚风吹来,夕颜花盛开,飘来隐隐香味。

乐师晗着一身黑色华服锦袍,戴着银色面具,静静站在原处。

三公主走了,远处点灯的宫女还没有过来。

离他最近的是,是什锦。

这是一个绝佳的说话时间,虽然这时间很短。

乐师晗垂眼看着太傅手中握着的竹笛,轻笑:“你竟还没丢了。”

太傅什锦欲言又止,只轻声问道:“你不去追么?”

乐师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追。”

什锦难得刻薄,说:“你能活过今晚再说吧。”

乐师晗嘴角带笑,但话语锋利:“跟鸾家人处久了,你也不复当年温柔。”

什锦轻声威胁:“莫要玩火,鸾家的人都碰不得。”

乐师晗不置可否,敛起上扬嘴角,将一抹淡笑隐藏在面具之下,转身朝宫殿走去。

……

公主在沐浴。

也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再加上白天做胭脂,如今剩下好多玫瑰花瓣,正适合用来泡澡。

不过……

侍寝,侍寝……

我满脑子都在纠结着这件事,伸手扒拉着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

平日里我一直习惯用花瓣来洗澡,只有今天,突然觉得这些鲜红色的花瓣,就像在撩拨着什么。

其实他只要戴上面具,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心底似乎有某种期待,瘙痒难耐。

可……

又彷徨害怕,茫然若失。

即使此刻被他迷住了,以后我还会一直喜欢他吗?

第6章 倒是并不讨厌

如果以后我遇到真正爱的人,又该怎么办?

他面貌丑陋,身份又很卑微,只不过是宫廷中的侍奉之人。如果以后,母上不答应让他做我驸马,我又该如何?

刚才的芳心萌动,转瞬之间就被忧愁取代。

心境变了,放眼望去。氤氲水雾下满池子的玫瑰花瓣,看上去也不再充满爱情的魅惑。

“公主殿下。”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啊!”

方才,我正沉心思考,完全没有听到动静。此时被他吓了一跳,脚底打滑,跌入水池之中,随手拍起的水花溅了八尺高。

我倒在池子底下喝了几口水,还不小心吞进去几片花瓣。

这让我不免有些恐慌。

生平第一次溺水,而且还是在浴池子里……

所幸刚才害我滑倒的人就在我身边,还没等我挣扎个明白,一双大掌将我从池底捞了出来。

“咳咳。”

我死死地扒住男人的胳膊,咳着水,试图将吞进去的水给吐出来。

虽然是本公主自己的洗澡水,但是我也不想喝下去啊!

我红着眼睛瞪着乐师晗:“你是想吓死我,还是想淹死我?”

面具下的晗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直觉他笑了,因为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笑意。

晗没有说话,从旁架子上撤下一条浴巾,沉默着将我包裹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看了个遍,抱紧双臂,更使劲地瞪着他:“谁让你进来的?”

他垂眼看我,连弯弯的眉梢上都带着笑意,但目光却很清澈坦然:“伺候公主沐浴,这不是情趣么?”

“哼。”

不说还好,说了这件事,我就又害羞起来,转身又想逃。

虽然心里很想,但是表面上却在抗拒着。就像用膳前,在花园里一样,我还是无法接受突然要我睡了这个面首的事实。

但现在看来,到底谁睡谁还不一定呢……也说不定我才是被睡的那个……

乐师晗突然将我连着浴巾一起抱住。

我一怔,呆呆地撞进他的怀里。

与外面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不同,下午的他明明连路都走不动,可现在,却仿佛换了一副模样。

我能感受到他结实胸膛上的肌肉,以及他拥抱我的力度。脑袋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他以前的样子都是装的?但不等我再细想,晗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本来想在床上等你的,又怕你逃走。如果你不来赴约,那我可就没命了。”

“你即使没命,也和本公主无关。”我红着脸,很快地接话说,“谁都知道本公主不近男色,才不能为你而破了我的原则。”

他淡淡地说:“你的原则,是维持不近男色的名声,还是真的不近男色呢?”

“当然是真的不近男色。”我试图推开他,但没有推动,有些生气地说,“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我正要大喊,却被他亲了一口。

惊!

我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整张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一样。

温热的触感,就在我唇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只是轻轻触碰而已。虽然亲吻的时间很短,可是这个感觉,我却一下子记住了。

倒是并不讨厌。

第7章 反骨

我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乐师晗。

银色的面具下,他的表情还是令人难以捉摸。

晗说:“我知道你善良,不想取我性命……”

“凭什么要为你破例?”

他说:“你若是不保我,才是破了例。”

“何意?”

“大公主终日换面首,****的不胜枚举,也有被关在冷宫里郁郁而死的。圣上性格不羁,宫人也多有平白殁了的。而那些皇子和庶公主们,地位虽比不上嫡出,却也并不顾及下人的命。唯独你,在偌大皇宫之中清清白白,独善其身,可曾想过会因此事而枉害了一条人命?”

他似是随口一说,却是宫殿闭口不谈的密辛,也是我自认为与母皇等人的本质区别。

良善,公允,我一直以此为立身之本。

“住口!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我伸手捂住他的最,压低声音,只觉得难以置信。

母皇素不喜人妄议,眼下晗用不羁这个词,也不过是手段狠毒的委婉说法而已。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外人听到,说不定就会让乐师晗脑袋搬家。但浴室里只有他和我两个人,并没有旁人听见。

他对我倒是真不见外啊……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平日里,我的师傅什锦也恬静优雅,但她也偶尔会说些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言论来。我觉得,他们这样才是有志之士应该有的反骨。

唯独意外的是,乐师的地位低下,终日弹琴赋曲,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转念又想到下午他走几步路都能虚弱的模样,再看现在的神采,完全判若两人。

难道他之前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我看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警惕和审视。

他坦白道:“我只是乐师,领宫中俸禄,并不想牵扯到你们的斗争之中。对外孱弱的样子是伪装,否则……总之我只想在皇宫之中,独善其身。”

我听明白了他话的意思。

什么独善其身,他不就是担心声音好听,身强体壮,万一皇姐要他蒙面侍寝……

要知道皇姐凶猛起来,连牛都试过……

说不定真的会在饥不择食的时候,对一个丑乐师下手。

我沉默半晌,好奇看着面具后的人:“那你的脸……”难道也是伪装?

他微笑着说:“胎记,从小到大都这样。我只在幕后弹琴,倒也没什么麻烦。”

“那你以后别脱面具了,一直戴着吧。”

……

用膳前,皇姐的凰令就已经到了。既然是被赏赐的人,自然有相应的规格。

晗被安排住进离我主殿不远的徜雪院里。徜雪院不算大,但书房伙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菜圃,能够自己养鸡种菜。

夜晚,这座闲置多时的院落,终于点亮了灯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一直纠结到了晚上亥时,一咬牙,还是来到了晗住进去的院子。

宫人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出现并没有让她们手忙脚乱。

只是脱下外衣的时候,我整张脸都红得不像样。

熄了灯,只在屋中留几盏小灯。

灯罩都蒙着红油纸,让屋中的一切都掠上红色氛围。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旖旎了。

宫女打算继续服侍我,也有专门教导如何行房的女官等候在侧。按理说,她们会寸步不离,就像皇姐那样,完全不用顾忌她们的存在和目光。

但是……众目睽睽下做这种事……

第8章 誓言空许

这真是……太羞耻了。

作为公主,从小到大都有很多宫女服侍,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让我无法忍受。

“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宫女们和女官面面相觑,甚至用怀疑的目光偷偷打量我。她们一定在想,这个公主从未有过经验,竟然还想屏退左右,是疯了吗?

我皱起眉来,硬气地说:“让你们下去,还需要我说第二次?”

“是。”

一列人鱼贯而出,离开屋子。最后那个还贴心地替我关上了门。

我转眼瞥见桌上一本“行X指导手册”,窗开着,被风吹开两页,露出姿势怪异的果露图片。

这些画工精湛而不能描述的画面,让我再次臊得想立刻逃走。

“也不许在外偷听!都离远点!”我跑到门口,大喊。

果然听见门外的仆从开始走远。

好一番折腾,终于将人全部赶走,我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些。

再回到里间,却看见戴着面具的晗已经掀开床幔一角,一只手还扶着床幔,正静坐在床里。

他半身盖着被子里,上身简单披着一件很薄的绢衣,结绳已经解开,露出胸膛来。

红色灯光的映照下,我竟然觉得他的身材不错。

“你放心,本公主答应要救你,自然不会食言。”我紧张得口干舌燥,空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

戴着面具的丑乐师却不像我那么紧张,朝离挪了挪位置,给我腾出半张床来。

我朝里床里一躺,紧张而僵硬,就像块木头似的。

晗放下床幔,整个空间变得非常狭小。

这里只是宫殿中的别院,本就是给我以后喜欢的人备着的。本来以为会空置很久,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凰令将丑乐师送到我身边。

我仰天躺在床上,正眼看着床幔上方,觉得尴尬不已。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我有些后悔,是不是不应该把女官都赶出去。

晗也像我一样,仰面躺着。虽然都盖着同一层被子,但我俩都贴着床边缘,中间空出一部分,谁都没有碰到谁。

“公主可曾喜欢过谁?”晗打破沉默,问。

“未曾……”

在这皇宫里,能看见的外人并不多。偶尔到前殿去,会有些外臣和侍卫路过,可也多是女子。偶尔扮成大小姐和什锦溜出去游玩,却也只在皇城边缘徘徊。

公主本来就走不远,一切需求都可以在皇城中满足,那又为什么要向往外面的自由?

我是话题终结者,从来不懂得引申话题。

晗没有开口接话,似乎无话可说。

片刻后,我还是打破了沉默,问他:“你呢?可有倾心的女子?”

他说:“我也没有中意过谁,但却有一位女子,对我一见倾心。”

我问:“那她岂不是很可怜?”

他疑惑:“为什么?”

我说:“因为她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

他说:“我只是一个粗陋的丑乐师,除了弹琴唱曲,别的什么都不会,而她学富五车,见识渊博。她高高在上,我地位低下。我们本来就不可能。”

“不,这没有道理。”我转过身,好奇问,“既然她高高在上,为什么不能直接下聘?即使你不能成正房,也能做个侧室。”

晗淡淡地说:“我或许和公主一样,一生若认定一个人,便只会喜欢一个人。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第9章 也不是不行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我有些感动,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小手一揽,跨坐到他身上,俯身说道:“你既然成了我的人,以后只能喜欢我。也要像你刚说的那样,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面具下,晗的目光在灯光中闪烁不定,伸手扶上我的腰,半晌才说:“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

他的反应引起我十分不满。

“你说什么?!什么叫也不是不行?”我被气笑了,伸手捏他腰。

没想到他竟然怕痒,惊叫一声,抽身躲到一边。

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他的死穴,又在记恨刚才他不情不愿的回应,伸手使劲挠他。但一时之间忘了对方的孱弱只不过是伪装。

弹琴的时候要抱得动那么重的木琴,偶尔还能舞上一曲,他的体格能弱到哪儿去?

所以,下午回宫的路上……

我正想着,一个失神被他扣住双手,按在榻上。

“放肆!”

我惊怒,又有些害怕。

作为公主,我从来没有被动到如此境地。

他并没有松手,反而欺身而上:“随便你喊,那些人都被你赶走了。”

带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伴着他温热的吐气。他的气息笼罩下来,挡住了泛红的灯光。

我几乎不敢呼吸了,颤栗着,带着未知的好奇,惶恐之后会发生的事。

他突然将发髻后的乌木簪子抽了出来。乌木簪子是用来固定面具的,簪子如果就这么抽走,面具自然会掉下来。

我抬眼看着他。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极为丑陋、红白分明的脸。

也是因为看见了他的脸,刚才积攒的些许美好尽数消失。我如梦初醒,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想推开他,却还是推不动。

“你放开我!”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他无动于衷,反而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将我双手都按在枕上。

巨大的力量让我挣脱不得,而他下一步举动,更是让我害怕起来。

他并没有理会掉落的面具,而是握着簪子的一段。

纵然灯光昏暗,我还是能看见已经被削尖的簪子。只要稍微一划,就能将皮肤划出血来。

如果用点力,对准脏器,说不定还能扎串肺腑……

“你要做什么?!”

我害怕地看着他,但也不敢呼救。

刚才已经屏退了众人,现在如果晗真的想行刺,恐怕在他们听见我呼救,赶来之前,我就已经被他杀了。

晗并没有回答,而是用簪子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扎。

“啊……”我尖叫,“你做什么?!放开我!”

伤口很快渗出大颗血珠。他用指腹擦过这几滴血,在被褥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俯身,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

我再次惊恐大喊:“你为什么咬我,放开我?!来人啊,有刺客,有……”

他俯身吻住我的唇,我的喊声都被他盖住。

我挣扎着,对着他的唇用力咬下去。

他吃疼,终于松开了我。

我找到机会想逃下床,却被他伸手抓了回来。他将我按在怀中,问:“你见过被你皇姐凌辱过的男人么?”

我没有回答,一边挣扎推搡,一边说:“你放开我。”

“我见过。”他自问自答,顺手再次将我按在床上,然后俯身静静看着我。

第10章 后知后觉

刚才挣扎间,指甲刻进他的胳膊,推搡间也扯掉好几根头发。而被弄乱的被褥仿佛也有那么几分激情意味。

纯天然的,激情打斗的意味。

我遂冷静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晗是想伪造我们行房的痕迹。

可是……

这不是阳奉阴违么……

如果被皇姐发现,丑乐师还是会死……

我迟疑着,露出抗拒的表情。

“还是说,你真想将第一次给我?”

烛火扑闪,光线透过床幔,照在晗半阴半阳的脸上。

我心里发毛,摇头。

“你虽然不喜欢别人伺候着,但沐浴更衣还是有宫女照看。所以……”他俯下身,贴在我颈项边用力地吸了一口。

“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倒也不疼,就是感觉十分怪异,还有点滑稽。

“等一下!为什么是你亲我?!”

按他说的,他正在制造皇姐凌辱别人的痕迹,那为什么我是被“凌辱”的那个?!

我醒悟过来,用力一推,将晗地按在床上。积累情绪,霸气地喊:“给本宫好好躺在下面!还有……”我捡起面具往他脸上一扣,“这个戴着不许脱!”

“谨遵公主教诲。”

他懒洋洋地说着,在面具下,闪亮的双眼之中,透着得逞的笑意。

……

为救一个丑乐师,当真值得这么做?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有些恍惚,也有些怀疑自己。

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人因我而死,所以才出手救他。假行房的痕迹保护我,让我没有失身,也没有违背原则。

我仰面朝天躺着,而晗正侧卧着,半个人压在我身上。

“喂,你让开。”

晗没有让,而是一个转身,覆在我身上,看起来还没有醒。

我推搡一番,好不容易抽出腿,一个轱辘从床上翻滚在地。

晗立刻睁开眼睛,掀开床幔,伸手又将我拽了回来。

“你装睡?”我有些气恼。

“公主该多睡一会儿。”他话外有话。

我这才意识到,这方面我的确不懂。太早起床会露出破绽,小声问:“那我还需要睡多久?”

“大公主的女官已经等候多时,但你理应疲劳不堪才对。你可以借着穿衣服,让她多等一会儿。”

晗刚说完,宫人听见我刚才的动静,已经来敲门了。

“公主,起了吗?”

是我的婢女小草,她小声询问。

“那我要怎样回答?”我转头,再次问晗。

晗在面具后眨了眨眼睛,扬起嘴角,轻笑一声:“按你平时的样子就行。”

我见他的反应,突然脸红。

我可是公主,这时候竟然问一个乐师该怎么做。

冷哼了一声,扬声道:“小草儿,过来替我更衣。”

宫女们端着衣服鱼贯而入。

我由小草搀扶着,下了床,一路蹒跚着坐到梳妆台边。

晗的床品真是太糟糕了,肯定趁我睡着,压了我半宿,整条腿麻得根本使不上力。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宫女都在偷笑,唯有小草想哭。

“你怎么了?”我问小草。

“嘤嘤嘤,我的公主终于成长了……”小草瞅着我衣领边的吻痕,伸手擦眼泪。

我脸一沉,转头怒视晗。

都是他害的!如果没他,我至今还是“清白之身”!

见我目光不善,宫女们不敢造次,低下头来伺候我梳洗。

晗快速穿好衣服,走过来接过小草手里的衣服,伺候我更衣。

这让我觉得怪异,而小草则一脸懵的样子,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地位不保。

如果她的活都有人做了,不就自然跟公主疏远了吗?

第11章 宠爱

小草急忙抢过另一个宫人手中拿的梳子,火急火燎地替我梳头。

此前,母皇身边就出现过男宠争宠的事,还差点连累到皇姐。母皇下令将这个搞事的男宠活生生用木杖打死了,尸体挂在宫殿门口晒成了肉干后才撤下。

这件事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让我蒙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自那时起,我就很注意身边照顾我的人,绝对不想让身边的婢女真正做出伤害到我的事。

小草当然不知道我和晗没有圆房,但她头脑简单,对我又很忠心不二。如果她吃起醋来,我很担心她会被人挑拨。不至于串通刺客行刺我,但在端给我的汤里吐口唾沫什么的,还是足够令我恶心……

晗站在我身边摆弄我的衣服:“咦,你的衣服怎这般复杂?”他站在我身边,举着有几层褶皱的裙袄,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袖口。

我嫌弃地瞪他一眼,对小草说:“小草儿,你来帮我穿。这家伙一点都不中用。”

小草洋洋得意伸手去抢裙袄:“他从未服侍过公主,手笨也是自然的。”

我接着补刀,窃笑:“只怕是脑子笨。”

晗没皮没脸地将裙袄抢回来,宣布道:“以后这都是我的活了!”

“凭什么?!”小草气得跺脚,拉住我,“公主公主,有人抢我的活儿!”

宫女队列之中,皇姐差来的老女官远花早就等候其中。我虽看见了,但想起刚才晗的提议,并没有当场提她,将她晾在一边。

眼下我们打打闹闹,老女官远花脸色不善,但不好发作。

晗笨手笨脚,好不容易替我换上衣服,我却觉得衣服里衬没有扯平,穿得实在不舒服。埋怨几句,还是让小草代劳重新扯整齐了。

平日里我本不喜欢化妆,但晗站边上找不到活,就端起水粉胭脂盒在我脸上开始涂抹。

我试图逃脱,但推诿不掉。

总觉得现在的晗,有种恃宠而骄的意味,但这种风格和私下里跟我说话的时候又不太一样。或许正是故意装给其他宫女们看的,其中自然包括皇姐那边验证凰令的女官。

有女官在一边等候,我也不好抗拒地太明显。毕竟救他命是为了不背负人命,眼下也只好由着晗为所欲为。

即便如此,我还是对着晗扬眉嘲讽道:“伺候更衣你不行,对这倒是精通。”

他回应:“伺候更衣是头一遭,涂脂抹粉却帮衬多次了。”

我好奇:“你替谁涂?皇姐吗?”

他说:“当然是那些公子们。”

我忍不住咆哮:“你用给那些兔爷的化妆技法给我化妆?!”

“难道他们踩过的砖头,你也要跳着过去吗?”

我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说:“你竟敢顶嘴?!”

他笑起来,蹲在我身边:“你别动。”他一手捧着我的脸,另一手拿起眉笔,小心翼翼地在我眉上仔细描摹了几笔。

“……”

我瞅着铜镜中的自己,倒有些惊喜。

如此勾勒下,整张脸都精致起来了。

小草见到这一幕,又在一边暗暗攥起了手绢。宫女们也都给彼此一个惊讶的眼神,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乐师能在一夜之间就跟公主如此亲密。

女官远花终于受不了我们在旁打情骂俏,上前一步,打断我们的话。

这是一个年长的中年妇女,脸上布满辛劳的褶皱,不苟言笑。她是皇姐的奶妈,,除了母皇之外最亲。我曾多次在皇姐宫殿中见过她侍奉,也有次不小心撞见了她和另一个男宠做不可描述之事。

事后才知道,那男宠竟然是皇姐亲赏的。

第12章 荒谬

这足以可见她在皇姐面前的地位。

老女官肃穆着脸,沉声道:“公主殿下,老奴奉皇太女之令前来,查验凰令。”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端着的盘子上放了毒酒和白绫,另一个则端着一盘珠宝和美玉。

如果验证下来,我和晗并没有行房,她们就会当场把毒酒灌到他嘴里,或者用白绫勒死他。而如果我真的跟他做了不可描述的事,他就会得到那些赏赐。

真是荒谬……

我的私事在她们眼里,竟然成了交差的任务。

这整个皇宫都很滑稽,我是否破身,是否睡了男人,竟然成为了皇家颜面的一部分。难道她们弄得乌烟瘴气的,我就要跟她们一丘之貉吗?!

我见到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老宫女,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晗突然拉住我的手,挡在我身前。面具掩盖了他更多的表情,而他的眼神却带着提醒的意味。

我也在这瞬间冷静下来。

觉得这件事荒谬的并不是我一个人,晗是另一个受害者。相比我的口不择言,他好好弹琴却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如果不想昨天晚上的“努力”白费,我必须隐忍下来。

“那你去验吧。”我抬着下巴指了指里间。

老女官瞅了我一眼,拿出凰令:“皇太女要求验明正身,请容老奴……”

我打断她,板起脸:“这是何意?难道你要检查本公主的身体吗?!”

“这是凰令中明确写着的,老奴不敢违背皇太女的凰令。”老女官并没有妥协,而是跪倒在地,执拗地呈着凰令。

小草当然不敢去接。她也是姑娘家,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如何救场。而负责传授生理的女官只负责晚间教导那房中之事,并不在早晨当值。如果她在,说不定还能想办法,买通老女官,将此事糊弄过去。

但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我内心焦急,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点惊怕不安来。

晗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然后他上前一步,双手将跪在地上的老女官扶起,娓娓陈情道:“皇太女为三公主之事焦虑也是人之常情,这道凰令也是催促三公主早些成长罢了。三公主此前毕竟未经人事,更何况公主身份尊贵,不值当如此验证。若是真的坚持验身,恐怕三公主对此类事,又要蒙上阴影,这反与皇太女凰令之初衷相左。”

老女官冷哼一声,板着脸没有立刻同意,但目光却落在晗嘴唇上被我咬破的伤口上。

晗凑到老女官耳边,用周围宫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姑姑也是过来人,想必知道闺阁情趣。昨夜公主虽拒了女官的教导,却捧着那册子将上面的姿势全部尝了一遍,鲍鱼都成了黑木耳……今日还是别验了较好……”

那是什么黑话?

我听得只觉得莫名其妙。

老女官脸上表情有些扭曲,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变了,似乎没有料到我竟然如此“生猛”。

身边的宫女们也都在用力憋笑,而小草虽然不知内情,但也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给面子地笑出来。

第13章 权宜之计

“丑乐师!你瞎说什么?!”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追打他。

晗被我逼退墙角里,被我按在墙上挠痒痒:“姑姑救我!带我回栖梧宫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我就要X尽人亡……”

“闭嘴!”

老女官当然不可能将晗再带回去。她领着两人,进屋翻找着“痕迹”,终究没有再要求检查我的身体。她命宫女留下赏赐的那盘珠宝美玉,回宫交差去了。

“她们走了。”晗朝窗外探了一眼。

我双手抱胸,挡住他逃走的路径,瞪着他:“你刚刚在说什么?!”

晗干笑两声:“权宜之计而已,顺便塑造一下公主‘威猛’的形象。”

“威猛?!”我扬眉,反问,“那‘鲍鱼’是什么?‘黑木耳’又是什么?”

晗继续干笑:“公主还是别知道了比较好。”

我双手抱胸,怒极反笑:“哈……乐师晗,我只是好心收留你,是你求着我留你项上首级的,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帮你掩饰过去,你能仗着面首的身份作威作福吗?!”

“没有求你,只是说服。”他靠在墙角,却不卑不亢,“我们志同道合。”

谁跟他志同道合?!

哪门子志同,哪门子道合?!

我被气到,咆哮:“丑、乐、师!”伸手就想打他。

他往墙上一靠,拉住我的手腕,却笑道:“公主,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我余怒未消:“不听!”

“那我跳舞给你看?”

我噘嘴:“不想看!”

“那我们去清愿池那儿赏鱼,我唱曲给你听。”

“不要!我要去书房找太傅了!”我跺脚,转身要走。

晗跟了上来,就想出门。

我回头瞪他:“不许你靠近我!”

“是。”晗跟我保持一段距离,想继续跟来。

“我们没有关系!”

晗在房门口站住了。

我松了一口气,跳下台阶,指着他:“以后也不许再跟着我!我们保持一丈的距离!”

出了屋,我抬头看见阳光正灿烂。

惊觉,这个任务已经完成,我也应该功成身退了。

救他命已经是仁至义尽,我无法忍受一个面首每天缠着我!

晗站在屋里看我,阳光洒在台阶上。他已经脱离刚才疯癫的状态,平静地站在门侧,沉默不语。

我见他不答,以为他默认了,转身就要走。

“恐怕不行……”他突然在身后喊道。

他在说什么?

我回头,皱眉。

他扶门而立,淡淡地说:“‘从一而终,至死不渝’,恐怕公主甩不掉我了。”

“……”

那一刹那,我仿佛被电到了。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我心底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就像温暖的阳光一样。

这个家伙……

我抬眼望着他的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如果他不这样丑,那该多好?如果他不是地位低下的乐师,那该多好?

这样的话,他就不是男宠,而是我的驸马。

我贵为公主,的确可以无法无天,但在这个混乱的皇宫之中,我想要独善其身。

我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么一走,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晗的出现只是意外,那么那一整晚的忐忑和第二天早上的荒唐,都已经过去了。

我救了他,他没有碰我。

还让他留在我宫里,这已经仁至义尽。

可那些流言蜚语,却一直持续着。

第14章 我是清白的

面貌丑陋的画师、三公主的第一次、近似凰令的胁迫、各种姿势全部试了一遍、春宵帐暖多么疯狂……

她们不敢当面说,但宫廷寂寞,在背后传播这些八卦好像能让人精神一整天。

我一直在宫中特立独行,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如此议论过,可这次不一样。

我是清白的。

我明明还是清白的啊!

可我不能说……

如果我说了,他就人头落地了。

我连着他一起欺骗皇姐,皇姐生气之下,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如果再有她的女官和男宠在旁煽风点火,说不定会真的把我拉到她宫殿里,将她的男宠轮着赐给我……

所以,名誉上的一切污点,我都只能苦苦咽下。

听说我终于在人生的道路上做出大胆尝试,母皇终于正眼看我了,她宣我入殿,想赏给我更多的男宠,叫我不要偏爱一人。但我直言更想学习治国经略,不会再踏入徜雪院半步,婉言拒绝了她的“厚赏”。

母皇便赏赐给我许多织锦,吩咐小草多做些衣服给我。

这一关,也就简单过去了。

……

仲夏,晶莹的露水从荷叶上滑落,在池塘上泛出涟漪。

游鱼在碧绿的荷梗间倏然穿梭,若隐若现。

我穿着清凉的纱裙,坐在池边画游鱼,耳边听着小草儿的絮絮叨叨。

“公主,你真的要去见一下北域王。听说他可威风了,身材也非常魁梧,和宫里这群只会阿谀奉承的男人很不一样。”

北域是我朝边陲之地,北域王则是众部族的王,地位和母皇相当。这百年来,两国的边境一直相安无事,只因为皇姨娘当年出嫁北域。而现在皇姨娘虽然薨了,但这一任的北域王却频繁来我朝游玩,还带来不少珍奇瓜果和美玉。

然而,北域那儿多战乱,因此会崇尚以武为尊。

男人在力量方面,天生就比女人强,因此,历代北域王都是男人。

这就和我朝有很大的差别了。

“见他做什么?”我继续作画,没有被她打扰。

“就是……”小草支支吾吾,低头说,“有传言说,陛下要将您赐婚给他。”

“我才不信。”我一点都不为所动。

“可这消息,是从皇太女的老女官那儿传来的,说是召唤皇太女去议事。她等在偏厅,就听见了。”

我的笔顿了顿。

迟疑之间,笔尖在纸上晕染开一朵朱砂,将一条红白相间的鱼儿愣是点成了红鲤鱼。

一旦遇到事情,母皇就总召唤皇姐议事,只说我还未及笄,不肯让朝堂上的事来烦扰我。

但我心知肚明,母皇并不器重我。

她当然更喜欢皇姐,性格相似,政见相合,就连喜欢的男人也都对她的胃口。皇姐不会像我这样,总弄出幺蛾子,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光说这一点,我就常常被母皇冷落。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赐婚和亲这种事,从议厅传出,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脑海里莫名就想起,在徜雪宫里戴着银色面具的丑画师来。

我放下笔,转头,正色:“我不会嫁给我不喜欢的男人。”

第15章 宫宴

小草见我神色肃穆,用力点头,表示坚决支持我的决定。

我伏在石栏上,将手垂入池塘。

鱼儿以为是食物,围在我指尖啄食,轻轻痒痒的。

我想象了一下这个男人的生活……

北域人男尊女卑。

部落,游牧的人,瞭望宽阔的草原和天空。

而北域王,坐在豪华的帐篷中,披着虎皮衣,手边的宠物是一个小羊犊……而在他面前,两排女人跪坐在地上,等他宠幸……

如果我被赐婚,我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可怕……

我摇了摇头,问小草:“他长什么样?”

小草绞尽脑汁,说:“他皮肤黝黑,体格庞大,声音洪亮,看起来很健壮呢!”

我瞥了小草一眼:“你这是形容野猪呢。”

小草红了脸,挠头:“小草不识字,当然说不出来,公主自个去看罢!”

特意去看一个男人,这不符合我处事的风格。但既然是宫殿的客人,总有宴会需要我出席,那也自然就见到了。

也就是普通的皇家接风宴,小草却兴致勃勃,将我的月影流光裙拿了出来。

月白色并不是白色,而是一种极其淡的蓝。

金丝和银屑被一针针得绣在身上,只要一阵风吹过,这裙子带来的炫目,就像夜下溪水在月亮照应下,波光粼粼的样子。

所以,这条裙子才被称月影流光裙。

我到也不是刻意要穿得好看,只是这天太热了。这身裙子十分清凉罢了。

我本来不想上妆,但小草儿兴致极好。

水粉,腮红,整张脸就像个粉色蜜桃。她给我涂了两次,我都嫌太浓了,也不想再耽误时间,用棉布将所有的妆都擦了,只上了一层鲜红的唇脂。

“公主……”小草嘟着嘴,抱怨着我二度否定她的劳动成果。

“行了,走吧。”

我坐上步辇。

步辇绕过徜雪别院,从小花园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琴声。

这不就是丑乐师在弹琴么?

我装作完全不知道,靠坐在步辇上。

步辇七拐八弯,琴声也消失在重重墙垣后。

……

宴会在离火殿里。

宽阔的宫殿中,连房梁都镀了一层金。只需要一点灯火,整个宫殿都金碧辉煌的。

母皇坐正中央,皇姐离开了自己的席位,正在她身边愉快聊天。皇姐素来大胆,男宠从不离身,而有外臣在,母皇却一贯收敛。她背后站着一排不苟言笑的老宫女,正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以丞相为首的重臣们早已入席。而宫人这边,太傅作为内臣,也带着一群女官安静地坐在席位上。

真正出席的皇家人,除了母皇、皇姐之外,就只有我了。

我朝殿上的两位行礼,众人也向我行礼。

繁冗礼节过后,我终于能坐上席位,但皇姐却让我过去。

我走到两人跟前,安静站着。

“刚说到她,她就来了。”皇姐转头看我,双眸波光流转,似有喜事。

母皇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板着脸,脸上皱纹更明显了:“怎么晚了?”

她看见我从来没有好脸色,这一点,我早已习惯。

我微微福礼,用稚嫩的声音,温婉地说:“挑不出合身衣服。”

第16章 刁蛮公主

“挑衣服?”母皇眉头微颦,“怎穿如此寡淡?首饰也不戴个?”

我再次福礼:“儿臣觉得乏力,想来是在池边作画,吃了暑气,就免了那些首饰。”

“下人是怎么伺候的?”母皇看向小草。

小草发起抖,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下来。

“不怪她。她们甚么时候拦得住我。”我轻笑。

“行了,入席吧。”母皇摆手,移开目光,就连余光也不再给我。

我恭敬退回自己的席位。

不过多时,北域王也来了。的确如小草所说,这是一个威猛的壮汉。

许是北域的风沙太大,脸上皮糙肉厚的,还有干裂的痕迹。头发刻意编成奇怪的麻花鞭,盘在耳边。他身上挂着很多不同颜色的宝石,腰间别着象牙,魁梧而勇猛。

母皇见到他,亲切问候。北域王寒暄行礼,聊了半天才入席。

我嚼了着绿葡萄,只觉得口感新奇。见小草眼巴巴盯着我的吃食,我桌下悄悄塞给她一把。

歌舞很快开始,也是因为我朝以女性为尊的缘故,跳舞的都是男子。

北域王对男子并不感兴趣,而是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皇姐。皇姐一边和身边男宠嬉笑,一边吃着北域王带来的水果,偶尔展颜对北域王抛媚眼,丝毫不介意他的僭越。

我托腮,小声说:“没意思。”

小草在旁听着,提议道:“公主,要不去什锦太傅那边坐坐?”

以往,宴会上每每无聊,我都会到处乱跑。拔一下武状元的络腮胡,摸一把老丞相的璎珞手环,还会跑到太傅那里,蹭点米酒。

可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我必须恪守礼数,不能让人抓住话柄。更何况,外臣和北域王都在。

“呐,你不喜欢吃鱼吗?”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一看,却是一个北域打扮的少女。

她也不等我邀请,直接在我身边坐下。

“你是谁?”

“我是胭脂。”

我歪头看了看这个年龄尚比我小两岁的少女,发现她穿着兽皮。这是他们王族才能穿的衣服。

“你是……北域的公主?”

“你真聪明。”胭脂公主看见我方桌上的鱼肉没有动,就徒手去抓鱼。

“等一下……”

胭脂以为我要跟她抢,抓过盘子:“你不吃,我来吃。”

我递上筷子:“有筷子,为何不用筷子?”

“能吃进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这么讲究?”她十分不解,没有接我的筷子,徒手抓起鱼,像猫似的啃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们那里很少能吃到鱼,多得是羊肉和羊奶。难得有鱼干,只赏赐给战士。你们有这么好吃的鲜鱼,竟然不吃,真是不懂你们鸾朝人。”

我托腮,没有接话,心中腹诽:我也不懂你们啊。

胭脂公主正吃着,对面皇姐终于成功将话题引到我这儿。

皇姐:“母皇,你看,两人聊得多开心,真合得来。”

母皇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旁边女官给太傅使眼色,什锦举樽带头,让大家歌颂太平。

大家的注意力便自然又回到了母皇和北域王的身上。

第17章 会见北域王

歌舞又起,小公主吃完了我的鱼,跑得没影了。

不久后,桌上的酒肉啖尽,我借口身子不爽,提前告退。

出了离火宫,我坐上步辇,对小草说:“北域,我是不会去的。”

“公主不喜欢北域王吗?”

才看一眼,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言之过早。

我不能容忍的并不是北域王本身,而是那里的干旱,那里的粗犷,以及女子的地位……

男女两者,生来并没有谁更尊贵,也不应该因为谁成王,而刻意贬低另一方。

以女性为尊,刻意压低了男人的力量,这是不对的。

北域女人的地位如此低下,也是不对的。

否则,堂堂北域公主,怎么会连个介绍都没有?更像是跟在王身后的野孩子。

如果不是胭脂公主衣服上有北域王族才穿的兽皮,纹着王族图腾,我甚至都不敢确定她的身份。

小草不懂这些,也无法明白我在纠结的事,这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你就当我不喜欢吧。”

“可我觉得他很男人啊……”小草垂首,嘟嘴,开始碎碎念。

我时常羡慕她头脑简单,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回宫吧。”我靠在步辇上,揉着微疼的额头。

这身月影流光裙,也是白穿了。

我本以为和北域王的瓜葛到此结束,却没想到,宴会第二天,他骑着马满皇宫溜达。

他先是去栖梧宫给皇姐送了几个男奴和首饰,然后又命人提着两箱瓜果,跑到了青苑宫来。

听闻他要来,我找了一身轻便而不失庄重的优雅长裙,戴上首饰,让厨房做了些糕点。

等我换好衣服,来到青苑宫的大厅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大厅中央放了两个大箱子,箱子开着,里面都是长相奇怪的水果。其中也不乏昨日在离火宫吃到的葡萄。

我对此倒是没有特别动心。倒是身边的小草,垂涎三尺,盯着水果的眼睛在放光。

他见我,行礼。

我回礼。

北域王率先开口:“本王听闻公主清高,不喜欢美男和美玉,特送来水果。”

“本宫又不是尼姑,看男人还是要对得上眼,才能说喜欢或者不喜欢。美玉也是同样的道理。”我抬手,礼貌地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北域王回礼,才与我一同入座。

这个莽夫看起来三大五粗,却一点不失礼仪,也难怪胆敢只带了一队人马就跑到遥远的鸾朝皇宫中来。

北域王寒暄了一阵,听闻我往书院跑得勤快,便聊着鸾朝的文化。他对我朝的诗歌乐曲钦佩不已,还说要派人来学习交流。

“你也莫一直恭维我朝。只要有民众,自然会有诗歌。几十年前,皇姑奶嫁去了你们那儿,也曾派人带回来好些曲谱和食谱。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宫里那阵子十分流行你们那儿的曲风呢……”

我们正聊着,胭脂公主突然从门外偷偷溜了进来。

北域王明显也看见了她,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跟我说话。

胭脂公主跑到北域王身后跪坐着,然后就像昨天抢鱼吃一样,直接伸手抓糕点盘子里的糕点。

第18章 因地制宜

我被她分心,并没有注意到北域王对我说了什么,忍不住对胭脂公主招手:“胭脂公主是没吃饱吗?我这里还有。”

北域王有些尴尬,笑道:“这是我的胭脂公主,年纪还小,不懂规矩。”

年纪不小了,没比我小几岁。

胭脂公主听闻后,完全不客气。直接跑来了,还将整个糕点盘子都端走了。

我对小草说:“上次母皇赏赐了些布料,我一个人可用不完。你替我拿出来,赏给胭脂,让她做几身衣服。”

小草有点不服气,但她只露了一个表情,北域王就开始推辞。

北域王:“感谢公主抬爱小女,只是北域的女儿在没嫁人前,只有一身衣服。”

“一身衣服?”小草忍不住惊呼。

北域王乐呵地向她解释道:“我们北域男人,经常要和野兽厮杀搏斗,经常因此而殒命。男人才是我们的主力,所以,我们会将所有的物资集中在男人身上。”

我好奇:“即使你们的公主也不例外?”

“我的女儿也和普通女儿一样。”北域王说到这里,反而颇为自豪,“大家同甘共苦,才是北域的精神。”

我对他们的风俗也有些了解。

男人外出打猎,容易受伤死亡,因此他们的人数一直不多。女人们伤亡要小很多,在据点里负责打理内务,当然,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生孩子。

出嫁前爹不疼娘不爱,出嫁后能生孩子了才会被重视一会儿,之后还要独自将孩子带大,然后跟不同的女人争一个夫婿。

真可怕……

胭脂公主盯着我,将糕点往嘴里塞。

我保持笑容回看她。

她被我盯得不好意思了,转身跑出了宫殿。至始至终都没有礼貌,完全没有向我问好,也没有任何感谢的言语。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和北域王聊着天。

本来聊天没有正题,但可能是胭脂公主出现过,我们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政体和治国策略上。

我说:“平等还是很重要的。自由地选择想做的事,才会有韧性,才能持久。”

北域王的眼睛里带着光,和我争论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强者为尊,那些奴隶没能力,就像一滩豺狼的内脏。还不如任本王驱使,完成我给他们制定的计划。”

我说:“奴隶怨声载道,过度依赖,要小心他们在暗地里捅刀子。”

北域王问:“没有奴隶,怎么体现王权?”

我说:“统治者以自己为尊,存在就是权力,还需要奴役别人来体现吗?”

北域王爽朗大笑,摇头说:“这样争论下去,没有结果。你我都没错。”

“也是,地域不同。”我妥协,点头同意,“如兵法所说,因地制宜。每个地方的政策都要根据民风而建立,并不能单独说它是好是坏。”

北域王赞叹:“鸾朝有公主,真是社稷之大幸。”

我笑说:“母皇曾说,在都城完婚后,才放我和未来的驸马一起去封地大展宏图。可我偏偏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

我说完这番话,突然意识到气氛微妙。

抬眼,就看见北域王眼神灼热,便立刻想到之前说要送我去和亲的消息。

第19章 肆意

我心中彷徨,生怕他此时提亲,面上笑着对小草说:“再让厨房送些糕点来,刚才的都被胭脂公主吃了,北域王还没尝过呢。”

北域王目光凌然,突然叹气:“本以为这次前来,能有鸾朝公主与我和亲。但现在看来,鸾朝并没有这个打算。”

我假装不知,微笑面对。

北域王突然对我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没明白。

他叹息一声,摇头离去。

我将北域王送到青苑宫门口,看他坐上黑马。身边跟着一排奴隶和母皇派给他的宫人,队伍排场很大。

小草拍着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北域王要提亲了。”

我也茫然困惑:“但他为什么要拜我?”

如他所说,一开始他的确想娶我,可后来,他就放弃了让我和亲的念头。

小草咬着手指,说:“有没有可能是您说想跟驸马一起去封地,他就害怕了?”

我白了他一眼:“如果和亲,当然是我去北域。他堂堂北域王,难道跟我南下去封地吗?”

……

北域王一行人往他们的住所走。

队伍前方,侍从上前一步,小声问北域王:“王,方才您为何对一个公主行这样的大礼?”

北域王叹气:“她是未来鸾朝的女皇。”

侍从:“这怎么可能?未来女皇不是皇太女吗?”

北域王:“她有主见但也谦和,她懂得坚持但也知道变通。最可贵的是,她知道胭脂的地位,容忍她的粗俗,以礼相待。我有意和亲,但女皇不肯将她许配给我,我便有此猜测。今天一见,便猜到了她的命运。”

侍从不解:“但是下一任女皇不是皇太女吗?”

“这是他国朝政,我们就不要妄议了。”北域王转换话题,问,“胭脂呢?”

侍从回头找了一圈,摇头:“没有看见。”

北域王摆手,没有在意:“随她去。”

……

和北域王聊了一个下午,再送他到宫门口,回来的时候,傍晚已过,夜幕降临。

我从宫门口走回来,却听见徜雪院里传来琴声,再仔细一听,还有一个女子的歌声。

仔细一辨别,那不就是胭脂公主吗?

我有些生气,小草却比我更气。她无法接受任何人对我不忠诚。

她想冲进去跟乐师晗讲个明白,但我却让他等在外面。

我只身走进别院,悄无声息。

可能是因为我很久没有来的缘故,晗失了宠,也就没有宫人再愿意伺候他。唯有一个尚未弱冠的小太监,正举着扫帚打扫院子。

他见到我,正想通报,被我拦住。

“一边去,别打扰我。”

“是。”

萤火虫在花园里星星点点。

徜雪宫开支很紧,但晗还是给胭脂点了灯。

胭脂公主认真地用她们的调子,唱着她们的歌。嘹亮嗓音,曲调也带有着原野最粗犷的狂野。

晗坐在夜花丛之中,用琴音打着节奏。

胭脂唱着唱着,扭动身躯,跳起辣舞来是那么有味道。

她明明比我还小一岁啊!

但就连晗这样像月光一样的人,竟然也会肆意欢笑,欣赏她的舞姿。

一曲终了,胭脂公主自己鼓起掌来。

我站在黑暗之中,看着两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别动!有个虫子!”胭脂扑向晗,抱住他的脖子,摊开手,高兴大喊,“看,我抓到了!发光的虫子。”

晗说:“这叫萤火虫。”

“北域没有这样的虫子,我要捉回去,带回北域。”

“它只喝露水,活不过一个夏天。”

“那太遗憾了。”胭脂垂首,但阴霾只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阳光。她撒娇似的扑倒在晗怀中:“乐师,你身上好香,真好闻。你的琴技这么好,我要把你带回北域去。”

还未等晗说话,我快步走入花园,扬声说道:“那可不成。你敢带走他,我保证他活不过今夜。”

第20章 苦肉计

晗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出现,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诧异。

时隔三月,我望着月色下的他,目光如炬,再次点燃我的心头火。

我长舒一口气,睥睨着丑乐师,冷声道:“几个月不来,连礼数都忘了?可要女官重新教你规矩?”

“请恕晗失礼了,实在是思念公主过甚,忘了礼数。”

晗垂首叩拜,竟然跪地大礼。

我冷哼一声,没有让他平身。

胭脂瞪着我:“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保证他活不过今夜?”

让晗活不过今夜,不过是我的一句气话。但这句话却很有威力地震慑到了这个北域公主。

晗是我的,就像我的所有物一样,决不能拱手让人。

“他早宣誓只属于我一人。偿命不过是违背誓言的代价!”

我站到晗身边,挡在他身前,负手而立。

胭脂指着我,感到难以置信:“你们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宫殿,这么好的衣服,这么好的食物,给我个乐师又怎样?晗,北域没有琴瑟,你来北域,我让爹封你做大官!”

晗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你动心了?”我垂眼看他。

他说:“晗不敢离开鸾朝,不敢离开公主。”

我的轻笑中带着一抹挑衅,看向胭脂:“你看,他不去。”

“他明明是被你逼迫的!”胭脂指向我,“草原上的规矩,你有本事打过我。他是你的奴隶,如果我赢了你,他就是我的!”

“比武?打就打!”

我也是暴脾气。

鸾朝商武,我也是从小练武的。而且这里是我主场地,规则我来定,想赢一个外来者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我抡起袖子,正打算召唤小草和其他宫人做见证,但那胭脂却不由分说,从腰间抽出鞭子就甩向我。

“公主小心!”晗起身,猛得将我抱在怀中。

与此同时,一声劈空巨响从背后传来。

只觉得身上一股大力压下,和晗两个人一起伏倒在草丛里。

我吸了口冷气,夜间芳草的水露的味道充盈在我鼻腔。

真是寒冷刺骨的味道。

“护驾!”我手脚发凉,惊呼一声,转身去照看晗的伤情,却发现他已经昏厥过去。我摸向他的背,上面满是血,就连织锦的衣服都被鞭子刮破。

听闻我的惊呼声,暗卫纷纷出动,将来自北域的胭脂公主团团围住。小草火急火燎地跑到我身边,查看我是否受伤。

胭脂公主大喊:“你赖皮,比武难道不是一对一吗?你召唤护卫算什么?!”

这哪里是比武?!这是暗算,这是行刺!

我怒极大笑一声,却没有没功夫跟她纠缠:“小草,太医呢?!太医呢?!”

小草慌乱了,以为我受伤,连忙召唤太医。宫人们则纷纷点起灯,将徜雪别院照得灯火通明。

“哎呀,主子,你怎么倒下了?!”

先前被我赶走的小太监又回来了,看见陷入昏迷的晗,满脸焦虑却束手无策。

“晗,你醒醒。晗?”

我呼唤他。

“没事……”他气息奄奄,在我怀中睁开眼睛,“一下子痛昏过去,没事。”

“别说话了,太医马上就到了。”

“不,不看太医。”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又昏迷过去。

几个宫人将他抬到里屋床榻上,我守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

太医进了屋,查看伤口,摸脉搏:“公主,行医需要望闻问切,可否取下面具,让老臣看清他面色和舌苔?”

“没问题。”我转身掀他面具的一角,然后怔了怔。

面具下的脸……

分明是绝尘的美貌。

第21章 占有欲

我愣了愣,深深吸了口气,仓惶又盖上,镇定地说:“不看面色,上药吧。”

“这……也未尝不可。”

太医并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改口,不肯取下他面具,但也没有坚持。毕竟现在的伤情很明显。他取出药瓶,解开晗的衣服,给他上了药,又进行一番包扎。

包扎的过程中,晗悠悠转醒。

这家伙伸手摸向面具,见面具还在,松了口气。但他抬眼看见了我。

我双手环胸,靠在床边,正冷眼睥睨着他。

我们两人对视一番,我瞪得愈凶,他的目光愈怯儒。

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感谢公主。”

我充耳不闻。

太医包扎完毕,留下些药,拱手离开。

我本想关门赶人,好好跟晗算这笔账,却看见院子里被包围的胭脂公主和母皇身边的老女官。

我一拍脑袋。

怎么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忘了?

我的暗卫只听我的命令,即使是母皇的女官在,他们也决不让行。他们几人僵持许久,都没有结果。

胭脂公主见到我终于出房间,怒道:“胆小鬼,有本事我们一对一打!你让这些人让开!”

女官对我行大礼,恳求:“事关两国交好,请公主放人。”

暗卫沉默着保持刚才的动作,不让胭脂离开包围圈一步。

我皱眉,瞪着老女官:“这么点事就能升上两国友谊?”

“公主……”身后,晗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挣扎着下床。

我命令道:“你起身做什么?去躺下。”

晗固执地来到我身边,也是来劝我放人的:“她还小。”

我:“只比我小两岁。”

晗:“她是客人。”

我斜眼看他:“客人就可以随便进我宫殿,和你卿卿我我?”

晗弱弱地说:“没有这事……”

我:“你们弹琴。”

晗:“我是乐师。”

“你是本公主的乐师,以后只能弹琴给我一个人听。”

晗无奈,叹了口气:“她毕竟是北域王的女儿,不能打不能骂。”

胭脂公主在包围圈中挥舞鞭子,也明白了我们的顾虑,从刚才狂妄叫嚣要跟我比武,改了说辞,喊道:“你们都让开!不然我叫爹爹打你们!”

我冷眼看着胭脂公主:“你,我可以放。但你记住,无论是东西,还是人,你休想从我宫中一星半点!”

胭脂愤怒地瞪着我。

“感谢公主体恤。”

女官见我终于松口,又行了大礼,带胭脂公主离开。

暗卫消失在黑暗之中,宫人们也都散开。

晗被小太监和小草重新扶回房间。

天色已晚,北域王和母皇又喝了不少酒,想来是还没有醒。要说胭脂公主没有什么地位,而我这边的乐师也一样没有地位。

因此,这件事若是我咬着胭脂不放,说她蓄意攻击我,那就会把事态扩大,甚至闹得很严重。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正如老女官说的,如果我真的不放胭脂,又或者以牙还牙也弄伤她,这才会出问题。

虽然胭脂不受重视,但怎么说都是北域王的人啊。

所以,这件事今晚应该没什么着落。如果母皇有意压下去,说不定连我都懒得传召。

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我屏退众人,将房门一关,磨拳霍霍。

第22章 真容

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晗趴在床榻上,已经换上亵衣,面具下的目光可怜兮兮的。

我站在床头,眯眼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替我挡了鞭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晗沉默半晌,装作无辜,用力点头。

“骗子。”我愤怒,伸手掀开他的面具。

果然,刚才惊鸿一瞥的真容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张秀气至极,近乎绝美的脸。

端正的五官,和谐的眉眼,白皙俊美的脸……

这种绝尘的美貌,甚至连皇姐那些男宠里最美貌的人,都比不上他。

哪里有什么红印?可之前问他是否伪装,他却说这是胎记……

我愤恨地在他伤口上用力一按。

“啊……”晗疼痛惨叫。

鞭子看起来并不锋利,但抽动之下,力道很大。就像一把重锋剑,直接划在晗的背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刚才下床这么动弹一下,绷带就已经渗出血来。而我按了这么一下,血从绷带流淌出来,低落在床。

他痛苦地说:“公主,我不是有心骗你的。”

“你就是!”

我很愤怒。

为了救他的命,这几个月来,我所经受的流言蜚语,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有着出尘的容貌,明明是这般好看……

他匆忙解释道:“以前只是不想沦为床笫间的玩物……”

什么玩物?!

我什么时候想要一个男宠来当我玩物?

我什么时候需要过这样的玩物?!

“你不想当我男人?”我打断他的话。

他似乎在搜罗用词,犹豫地吐出几个字:“我当时……只是不了解你……”

我捏住他的衣领:“所以你就甘愿一辈子呆在徜雪宫里,每天寂寞地弹琴?!可你明明知道我的步辇每天都会经过,你为什么还用琴声勾引我?!”

“公主……”

“你明明知道这几个月来我经历了什么!我是堂堂公主,我是嫡出的公主!即使母皇不喜欢我,可我的身份摆在这里!却因为你的容貌、你当日的话,我一直被人指着鼻子非议!你明明可以和我站在一起,为什么……”

我愤怒地喊着,抬高声音。

“霜儿……”

“还有……”我还没有发泄完,伸手摸向他绝尘的脸,摸向他的颈项,“刚才,那个胭脂摸了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和北域来的野丫头,竟然在我的宫殿里卿卿我我……你竟然还弹琴给她听……”

我喊得非常大声,一点都不知道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了。

而晗虽然趴在床上,却突然伸手捡起面具,罩在脸上。

小草走到屏风外,怯生生地问:“公主,是在叫小草吗?”

“滚出去!”我怒喝。

小草唯唯诺诺地走远了。

我转头继续瞪着晗。

他单手撑在床上,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却用面具遮挡着脸:“你知道皇太女的癖好,如果被她发现,我会被她玩死的。”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同样是被束缚在宫闱之中,那我宁愿呆在你的宫殿,选一个安静的角落,终日弹琴……”

第23章 外貌协会资深会员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煽情而放过他,问:“你的意思是,你弹琴只是排遣寂寞,并不想勾引我?!”

此话一问,他哭笑不得。

如果他说不是,那就是在勾引我,根本就不关心我是否会被非议。

如果他说是,那就是不在乎我,只在乎他自己消遣。

“公主……”

他左右为难,纠结一番,也没答上来,却是虚弱地倒了下去。

“……晗?太医!太医!”我惊呼起来。

伤口那么大,感染是很正常的事。

当夜他就发起了烧,病得迷迷糊糊的。

我亲自在旁照顾着。

我相当了解皇姐的脾气,如果她发现自己送出去的乐师不仅琴弹得好,竟然还有惊天美貌,说不定会亲自降临青苑宫,把人给要回去。

怀璧其罪,而我现在拥有的,就是这个如此美貌的乐师。

我要将他好好保护,谁都不可以看见他的真容!

我本来并不会照顾人,但是为了晗,我可以学。

在我精心照料下,他烧退了,伤口也愈合得很好。但他还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装睡,还是不肯醒来。可我看他为了我受这么严重的伤,又看着他皱着眉头的绝世容貌,又不忍心把他叫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什锦带着米酒来看我。

我不敢离开太远,和什锦坐在门口的石阶,也不顾上下尊卑,跟她一人一瓶酒,喝得微醺。

什锦说:“北域王要走了。”

“哦。”

提到这件事,我就有些愤恨。早知道胭脂下手这么重,弄得晗受这么严重的伤,我就应该让那小妮子尝尝我鸾朝刑罚!

但是事情已经过了三天,母皇并没有召见我。我也不好为了一个乐师,破坏两国关系,只能默默陪伴在侧。

只是,丑乐师名声在外,我的精心照顾又引起好一阵流言蜚语。

这几天来,我生着胭脂的气,生着被流言中伤的气。但是每每郁闷,就掀开面具看晗的容貌,然后就不生气了。

“据说,北域王接到她公主,当着陛下的面掴了两巴掌,打得她脸都肿了。陛下不想破坏两国关系,就当小儿女们打闹,糊弄过去了。”

“我料想也是如此。”

“你……”什锦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师傅要说甚么?为何支支吾吾的?”

什锦问:“你为何对他寸步不离,你真的很喜欢他?”

“也不是。我以前下令不让他摘面具,但现在病着,我就让他把面具摘了。”

什锦问:“然后呢?”

我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她为什么问这个,难道她知道晗的真容?

我故作懵懂,反问什锦:“然后?”

“我还以为有什么转折。例如你发现他变得更丑了,或者发现他突然貌若天仙。”什锦突然笑起来,灌了自己一口酒。

我笑说:“如果变美就好了,我也不用头疼这些流言蜚语。”

什锦和我将米酒喝干,两人都醉得不轻。最后,她被小草搀扶着朝宫殿外走,而我则醉醺醺地回到了房间里。

“嗯?”床榻上并没有人。

奇怪,他人呢……

我环顾四周,发现他正披着一件薄衣,站在窗边。

第24章 天真

正值仲夏,真正热的时候还没到,夜风还带着凉意。

他病才稳定下来,却站在风口里。

“喂,你干什么呢?快穿上衣服!”我急着找衣服,朝床榻边摸去,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晗快步走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怎喝得这么醉?”

我借着醉意,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那天,那个胭脂是不是这样抱着你的?”

他一阵无语,才说:“你也太小心眼了,她只是抓个萤火虫。”

“我当然要小心眼,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即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外面的人都这么认为的。”我打了个酒嗝,见他醒了,又半醉半醒地怨念道,“我为你承受这么多,你却一个人躲在这里弹琴……”

他拍了拍我,安慰道:“是我的错。”

我伸手托起他的脸,重伤初愈,失血过多,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正是这种透明似的白,让他有一种仙人似的病态美感。

我借着酒意,撕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重伤初愈……公主未免太饥-渴了点?”

我亲他的动作一滞:“难道是我的错?”

不等他再继续慢慢摸索着解开我的衣服,将他往床上一推。

他坐进床里,吸了口气:“公主……”

我将衣服一把扯掉,随手往地上一扔,往他身上一蹲,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你之前为什么叫我霜儿,现在又叫我公主?”

“你不也经常叫我乐师么……”他问,笑了。

我瞅着他的脸,摸了一把:“以后叫我霜儿,不许叫我公主。”

“也不是不行……”他笑道。

他这句话,又让我想起当时的誓言。

一生若认定一个人,便只会喜欢一个人。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我解开他的衣服,就像当日他将我按在床上那样,将他的双手扣在头顶,俯下身来,问:“那现在,你会一直一直喜欢着本公主吗?”

“会。”他注视着我,补充说,“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和我变成了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你。”

“哼,这还差不多。”

我低下头去,亲吻着他的脸。

这里原本有难看的胎记,但是现在却洁白无瑕。

我用脸颊触碰着他的脸,感受着他的温度,又像上一次那样,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

我抬起身,满意地看着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仿佛整块土地都被我占领了似的。

“霜儿……”他欲说还休。

“你想说什么?”我坐在他身上,将他的双手牢牢地按在床上。我不习惯被他抚摸,那样就好像母皇在抚摸她的猫儿似的。

我的男宠,当然是我宠他才对。

他忍着笑意,表情古怪:“你不会以为,那天我教你的就是全部了吧……”

“难道不是?”我疑惑。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生气,怒道:“你笑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推开我的手,在床上坐了起来,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的脸“噌”得一下,红得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了。突然害羞,推开他,抱着双臂:“不要,我不想学……”

“那是,你学了也用不了。”他揽过我的腰,将我按在怀中,“那就让我们把上次没有做完的事,继续做完吧……”

第25章 谢公主赏赐

“…………”

……

……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

很疼,非常疼。

别说尝试别的姿势了,就是最普通的进入,都让我全身冒冷汗。

他拥着我,伸手掠过我的湿发,亲了亲我的额头:“原来你反应这么大,上次应该多咬你几口。”

“上天如此不公,凭什么要让女子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生气,拉过他的手臂就咬了一口。

他吃疼,吸了口气:“堂堂公主,怎像个狗子。”

“大胆,你敢说本公主是狗?!”我生气,就要抽身逃走。

他将我一把捞回来,按在怀里,沙哑着声音,意乱情迷地说:“别乱动。”

我皱眉正困惑,转头看见他一脸爽,怨念道:“行房一点都不好玩!怪不得全部的宫女都在取笑我,说什么‘才第一次,就这样疯狂’!”

“你竟然还记着……”

“哼!”

想到这个,更加生气了。

我又想抓他的手来咬。

晗不让我再咬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总有一天,你会食髓知味。”

从疼痛,到舒适,再到有那么一点爽,也不过是春宵一夜。

第二天,我在晗的拥抱里一直躺到了午时,才睁开了眼。

这么“剧烈运动”伤口果然又裂开了。

他的绷带上渗着鲜血,弄得房间有一股腥味。

我有些心疼,却假装不在乎地说:“你的伤疤就是守护我的勋章。现在,你的勋章更显眼了。”

晗仰天翻了个白眼,没有跟我争论:“谢公主赏赐。”

我看见他手边放着银色面具,问:“你拿面具做什么?”

“小草早些时候来探望你,问你要不要伺候。”

“伺候?”我仰天白了一眼,“我还没起,伺候甚么?”

晗托腮,假装不在意地说:“可能是你昨夜里太大声了,她盯着黑眼圈,整夜没睡着。”

我满脸通红,羞恼不已,拉过他胳膊又一口咬下去。

……

北域王马上要出发回北域了,我作为公主当然要去参加送别宴。

送别宴上并没有接风宴这样奢华,选在用膳后的午间,地点则在花园的凉亭里。

桌上只放了一些茶点和水果,连参与的大臣也只选了几个近臣。

母皇身边还跟着那几个老女官,皇姐身边换了个男宠。几位老臣谈笑风生,什锦则跟着相熟的内臣品尝着桃花酿。

北域王在京城逗留期间,采购了许多货物,见过各路人才。

他对外声称两国交流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和亲什么的根本是子虚乌有。但到底有没有,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要说胭脂公主伤了我的乐师,北域王几次提出来要见我,当面赔礼道歉,我都借口惊吓过度,没有见他。

胭脂公主伤我男宠,我对此事耿耿于怀,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我更担心他突然脑子发热,突然来提亲。

如果他真的提亲,那我去不去就不由我了。

他显然不知道我内心的小九九,因为我拒绝见他而更加愧疚。

北域王和母皇聊着天,聊着两朝的交好,又终于将话题绕到公主们身上。

他特意来到我跟前,我起身相迎。

第26章 都是身外之物

他命下属奉上一盘欧泊宝石,说要为胭脂之前的行为道歉。

我挑开红绸一看,蓝色橙色为体,每个宝石的色泽都不同。而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反射出不同的颜色。

真是神奇的宝石。

我开了眼界,谢绝道:“不过是一个乐师,北域王不必如此。”

“你拿走,都拿走。胭脂从小就像男孩子,性格随我,但不能继承我的王位。怪我没有及时将她找回,才闹出这种事。”北域王滔滔不绝地说,“你宠爱乐师,我宠爱胭脂。胭脂伤害了你喜欢的东西,我当然要替她赔罪。”

北域王在这里,当然也听得到宫中的流言蜚语。我的余光看见皇姐正一脸揶揄地看着我,便更加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宠爱?

这话里有坑啊……

我和晗,以及北域王和胭脂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能等同。胭脂是他的女儿,我和乐师却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也不能用宠爱一言以蔽之。

“既然是乐师,当然琴技了得,不然也不会引得胭脂公主如此失态。乐师之中,琴技高超的不胜枚举,但最好还是寻找想去北域的人,也免得他们受背井离乡之苦。”我从盘上随意拿了一枚顺眼的,说,“这一枚,我会转交给他。”

北域王:“感谢鸾朝公主宽宏大量。”

我福礼,等北域王回到席位,我才坐了回去。

“公主,为什么不都收下?”小草有些贪恋七彩宝石的美好,没有移开目光。

“你贪吃就算了,怎么连宝石也贪了?”我小声挤兑她。

小草嘟囔着:“那不是物以稀为贵么,这边北域的珠宝可稀罕了……”

我:“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用。”

宴会结束,北域王离席,众人也都要散了。

母皇拉着皇姐回宫殿,竟然难得召唤我:“霜儿,你过来。”

“是。”我默默走过去。

一行人,仆从又多,一起走回正殿,队伍拉得很长。

我陪着母皇和皇姐,走在队伍前头。

母皇一言不发,皇姐拉着我,揶揄道:“你近来很忙,流言蜚语都传开了,说你在院子里乐不思蜀……”

我淡定地解释:“第一次见人受伤,还是为我挡的,心中不安,当然要多加照料。”

皇姐又说:“北域王对你似乎很有好感,后来,北域王赞你那日的裙子很美。”

我说:“小草准备的,我也是懒得换。当时母皇不是还嫌弃寡淡么……”

母皇没有说话,而皇姐则回眸,展颜一笑:“你呀,魅力都快赶上我了。”

“比不过比不过,皇姐魅力无穷,哪里是我能比的。”我急忙摆手。

“行了,你回栖梧宫吧。”母皇皱眉,对皇姐说。

“露儿说错话了么?”皇姐委屈。

母皇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对皇姐说:“你先回去罢。”

皇姐:“是。”

“你过来。”母皇将手伸向我。

我提着裙子,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

随从们一路跟着,从花园回到偏殿。

偏殿后就是宽大的御书房。书房外走道上,琉璃盆挨个摆着,水莲盛放,粉花黄蕊,芳香清冽淡雅,引得蝶舞翩跹。

第27章 朕是在考你功课

母皇在二十七岁时生下皇姐,年逾四十才生我,我与她平日里并不甚亲热。更多时候,她并不指望我能做出什么成绩,无论我做什么,最后都只剩一顿数落。

时间长了,我不再指望得到她的期待。

皇姐和我不一样,她的嘴就像蜜似的,不仅能哄母皇开心,也经常来鼓励我。

有皇姐继承皇位,我更加放松,也愈发能在高墙之中,活出自我。

将走到书房的时候,母皇突然开口:“北域王,你怎么看?”

我的心一沉,暗道不妙,但尚不知母皇口风,中肯评价说:“莽夫而已。北域靠矿产交易,但宝石总有挖完的一天。”

母皇问:“其他方面呢?”

我打马虎眼:“北域疆土辽阔,但流沙却很难建稳固城墙。一年四季都是风沙,种不了庄家,自然稳定不了。若终日在马上,放牛羊,可比不上我朝繁华。”

母皇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议论,继续问:“军事呢?”

“兵力……很强……”我垂首。

母皇领着我进了书房,她坐在书桌后,问:“为什么强?”

我支吾着没有回答。

老女官给我端来一把椅子,我微微福礼,坐在母皇对面。

她见我坐定了,从书桌上取出一张地图:“粮食虽种不得,但日晒大,瓜果产量就好。他们的交易,可不单单是宝石这么简单。这里虽是沙漠,但沙漠之中也有绿洲,此中繁华,非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嗯……”我突然不明白母皇用意。

“游牧的环境,优胜劣汰,他们的战士勇猛异常,能徒手和狼打斗。如果他们策反北方的古族,我朝兵力,又有几分胜算?”

“母皇……”我突然红了眼眶,“儿臣不想嫁去北域。”

鸾朝女皇抬眼看我,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儿臣不想嫁去北域,儿臣受不了风沙,受不了那里的习性,也无法忍受男尊女卑……儿臣只想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和他厮守一生。我也不想像皇姐那样,有那么多男人……”我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

“你到底在说什么?”女皇愈发诧异。

我偷瞄着母皇:“之前有流言说您要让我嫁去北域,现在……母皇刚才问这么多,难道不是想让我嫁给北域王?”

母皇没好气地往地图上一拍:“朕是在考你功课!”

“啊?”我抬头,一脸懵。

母皇质问我:“这么多天不见你,你去过学府么?”

我呆呆回答:“没有……”

母皇瞪着我:“为了一个乐师,你竟然连学府都不去了?你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了吗?!”

我摸了摸头,汗颜:“什锦先生一直来我宫里……”

“那是在上课,还是在喝酒?”

“……喝酒。”

母皇捶胸顿足,却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失态:“母皇不管你喜欢多少男人,功课不能拉下!”

“是……”我垂首,又抬眼偷偷看她,“母皇真的不要我嫁给北域王?”

“朕可从来说过,朕会把女儿嫁给那种莽夫。”母皇气得拿起桌上的扇子,扇起了风。

这句话,好像有点暖。

心中石头落地。

我承认错误,又得到几本关于北域的赠书,辞别母皇,坐上步辇。

等三公主离开书房后,鸾朝女皇陛下的表情严肃起来。

她招手,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突然跪在她身前。

女皇吩咐道:“你去查一下,这个流言从何而起。”

“是。”

第28章 犯困

生辰到了,我终于达到这个朝代嫁人的标准。

能嫁人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成长是一步步来的,并不是今天得到冠冕,束起头发,明天就能真正成熟。

我以为我心境澄明,但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看得通透。

我积攒着很多学问,也总想再改善这个国家,却不是整个皇朝的继承人。

我现在的愿望是,等到皇姐继位后,我能去东边,吸着湿润的空气,做一方土地的王。如果那时候晗还没有离开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带上他,也给他个官爵。

晗的陪伴,是生辰最好的礼物。

就像一束光,点燃了我尘封多年的爱情之火。

第一次的禁忌被解开,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和他整天黏在一起,如胶似漆。

我坐在秋千架上,等着他来推我。我作画的时候,他在一边伴奏。

我们坐在城墙边上,双脚垂着看夕阳。

又或者在傍晚的观景台上轻吟一曲。

我为他换上华服,在他面前跳舞。

身上是挑眼的彩色纹章,背景是灯火与繁星交织的美妙宫殿之景色。

他的嘴里哼着曲儿,也忍不住拉着我转圈圈。

晚风吹过我们的衣袂和长发,我们十指相握。

我整个人依在他身上,笑得欢快。

晗望着远处的夜景,突然说:“这些日子来,晗一直有个困惑。”

我环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什么困惑?”

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吗?”

我摇头:“不是。”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仔细想来,却是他戴上面具,换上衣服,站在傍晚的星夜下的时候。

当时,我看着远处的灯,看着满天的星斗,看着静静伫立的他。

那时候,我在纠结要不要损害自己的利益去保他的命,左右为难之下,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

什锦说过,在爱情里,早些喜欢上对方的那个人,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

“秘密。”我灿烂大笑,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在我颈项边亲吻一口,也学着我的话:“秘密!”

……

整个夏季都无波无澜地渡过,不知不觉,徜雪院里种的麦子熟了。

蝉鸣声也渐渐消失。

我终日在书房研读着书卷,揣摩着哲思,学**王的治国之道,用人之法。

在我看书的时候,晗在旁弹琴给我听。但他识字,能读书,时间久了,就变成我躺在他怀里,听他给我念书。

“古来帝王有红袖添香,现在有我给你念书。”

我贴在晗的胸膛上,听着从他身体传来的低沉声音。我半眯着眼,说:“你声音好听。”

他低头瞅着我:“都快秋天了,你近来怎么总犯困?”

“我也不知道。”我揉了揉眼睛,伏在他身上。

“这样睡不舒服,我抱你到榻上。”

他将我拥在怀中,双手托举着抱到床上,轻轻放下。然后侧身躺在我身边。

“你也睡一会儿。”我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好啊。”

第29章 商议

书房里。

鸾霜公主睡着了,晗从她脑袋后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

书房里的书越来越多了,治国经略看了一本又一本。背得兵书也多了,其中大部分,竟然是女皇赏赐的。

对外说两人关系不好,可除了公主自己,所有人都能看出陛下对她的厚望。

晗随手翻了一本书,看着书封上留下的娟秀字迹和兵阵部署,眼中丝毫没有暖意,而是有着淡淡的寒光。

给兵书想让她领兵打仗?

恐怕并不是。

现任皇太女的加封不过是大公主巧言令色,谄媚来的。如果女皇正常退位,恐怕还会在退位前再拟一封诏书。

到时候,皇位到底花落谁家,就很微妙了。

晗听觉灵敏,书房的一丈外有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不想小憩的鸾霜被惊醒,戴上面具后,打开门。

门外的是小草,她的手还没有叩下,门就开了。这将她吓了一跳。

她抬眼,听见晗轻声说:“公主睡着了,小点声。”

“是。”她福礼,转头对身后的什锦小声说,“公主睡着了。”

但她发现,太傅什锦的目光越过自己,定定地落在晗身上。

“太傅?”小草微微提醒。

什锦收回目光,轻声说:“睡着了也没事,我在书房等等。”

小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晗。

平日里,公主和乐师在一起,都会将她赶走,不让任何人在身边伺候着。

现在,晗几乎是宫殿的半个主人,任何仆从都要看他的脸色。

现在即使公主睡着了,她也不确定自己就能进去。

“请太傅进来坐。”晗垂下头去,面具下的眼神意义不明。

他给什锦让道,但没有让小草也进来。

小草站在门外徘徊一下,便离开了。

书房内,鸾霜公主依旧在榻上熟睡。

晗在书案后坐下,什锦则站到案前。

按照宫内的身份尊卑,乐师显然不能这样无礼。可是什锦并没有在意,反而恭敬地拱手:“数日不见,过得可还好?”

“自然。”晗跟她寒暄一句,问,“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本想一起喝个酒。”什锦抬手,肘上挂了几个小坛子。

晗淡淡地说:“你爱喝酒的性子还没有改变。”

“喝不醉,还不能装醉么……”什锦回头看向床榻上的鸾霜,问,“公主可是真睡了?”

“近来她总是疲乏,晚上生龙活虎的。”

什锦看向晗,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你和她……”

晗脱下面具,露出真容来。

什锦红了眼眶。

“怪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僭越。”晗看着什锦腰间挂着的竹笛,伸出手来,“还给我。”

什锦没有理,深深吸了口气,说:“他们说,时机就选在今年冬天。”

晗收回手,皱起眉头,洁净无暇的脸上露出凝重表情。他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确定她呼吸平稳,还在熟睡,然后转头瞪着什锦:“他们疯了?”

“万事俱备。”什锦不敢说太多。

晗捏住拳头,压低声音:“我才是南朝的王子,他们不问过我的意见,就要贸然行动?”

第30章 这是你的江山

“晗……”什锦轻唤了一声,“你阻止不了。”

“这群乌合之众,不过是打着我南朝的名义,试图谋权逼宫。”

什锦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说到底,这是你的江山,不是我们的。”

晗抬手,不让她再说。他戴上面具,绕过书案,从什锦手上接过三坛酒,一坛坛地放在书案上。他打开其中一坛,嗅了嗅,展颜笑着赞道:“为何花酿也能有如此醇香?”

什锦也知道是鸾霜醒了,苦笑说:“也只剩这么多了,恐怕撑不到冬天。”

她一语双关,既是说酒,也是在提醒晗。

晗盖上酒坛,将之稳稳放下,也用双关语回应她:“那就省着点喝,至少挨过这个冬天。我不爱喝酒,以后什锦先生不用给我带了。”

……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书房有什么人进来了,但他们说话太小声,实在是听不清。

我调整呼吸,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晗正在桌上摆酒坛子。

花酿啊,什锦亲自酿的,我最爱喝的花酿!

我听见了晗的声音,说什么酒要喝完啦。但是酒在冬天前会喝完又如何?喝完就喝完了,反正明年还有啊!

“今年喝完了,明年还会有。明年喝完了,后年还会有。人生才几年,当然要挥霍光阴,一晌贪欢才好!”

我从床榻跳下,跑到晗身边抱住他,又转头对什锦拱了拱手,眉开眼笑地看着桌上的酒,说:“师傅,你这酒送的真是时候。”

晗从我手中夺过酒坛,说:“还是别喝了。”

“为什么?”

“刚睡醒,喝酒容易染上风寒。”晗将酒坛收起。

我总觉得,他抢我酒的动作有些别扭,就好像故意不让我喝酒似的。

“还有这种说法?真不是你自己想喝?”

晗在这瞬间改了口:“想喝,当然想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宠,这些好东西,你就统统都送给我吧。反正你以后每年都能喝到。”

我飞他一把眼刀:“哼,你要是不让我喝,现在就让你失宠!”

什锦淡笑着,随手解开油纸,喝了一口,看着晗笑道:“随你们,反正今年的没几坛了。这坛是我的,你们别跟我抢。”

我扒在晗身上死磨硬泡了好久,他才给我倒了一小杯,剩下的都被他收起来了。

……

母皇并不是每年都南迁过冬。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个计划也就提前放上案头,在宫人之间传开了。

入了深秋,池塘上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游鱼在下面冻得挤成一团,只有投食的时候才会来到水面。荷花早就枯萎了,宫人将花植全部换成了秋季盛开的花朵。

我蹲在池塘边,托腮,出神望着冰面,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

南部的宫殿用来过冬,规模并不大,所以,身边的宫人得舍下一大半。以前我只带着小草,可现在,我还得带上乐师。

前阵子,母皇几次拷问我功课,我都没能答上来,认为是晗分了我的心。

并不是我不用功,而是她的问题越来越难了。

如果是以前,我总觉得这是刁难,可现在,又觉得她另有用意。

这让我倍感困惑。

我以后的命运,如果只是去封地当王,又为什么学这些治国之策?

第31章 当然要去见识见识

怎么打战,怎么外交……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封地的王所需要学的东西。

难道母皇是想留我来辅佐皇姐?

但无论母皇怎么想,她对晗已经厌恶上了。她认为是晗勾引我,让我沉迷男色,才耽误课业。

她要将晗关起来,让他远离我。

我不能露出心中焦虑,更不能表露出自己离不开他的样子,这只会让晗的下场更惨。

我冷静地承认错误,并说不能怪任何人,只我自己还不够沉心静气,受太多外在的诱惑。我答应母皇以后会好好努力。

这样一来,母皇终是没有惩罚他。

但是,晗跟着我一起去过冬,他必然成为母皇的目标……

我是不是应该将他留在这里……

也不过是分别一个冬天。

我正蹲在结霜的锦鲤池边思考,却听见了晗的声音。

“还以为池塘边长了个蘑菇——”调侃的语调突然在背后响起——“原来是霜公主。”

我完全没听到晗的脚步声,吓得“噌”得站起来。

晗差点被我撞翻,伸手将我按在怀中:“干什么呢?”

我仰头大喊:“小蘑菇长成了竹子!”

晗:“……能长成竹子的只有竹笋。”

我:“那你刚才应该说,池塘边长了个竹笋。”

晗:“竹笋拿来直接下锅,才不给它长成竹子的机会。”

我在他颈项上啃了一口,假装生气,质问:“你竟然想吃掉本公主?”

晗回啃我。

“嗷嗷嗷!”我挣扎。

我们在池塘边嬉闹了一会儿。

他抱着我,看向池塘里的冰,感叹:“今年的冬天来的真早。”

“是啊……”

我心中有事,没有再继续接他的话。

晗见我沉默,问道:“在想什么?”

“以前你说,皇姐的淫荡只是伪装,她看人很准,所以母皇才会选她做皇太女。”

晗说:“那是我的猜测,也不尽然。”

我转过身,抱着他:“那你怎么看待母皇?她又是怎样的?”

晗垂首,淡淡地说:“妄议皇族,不妥。”

我凑过去,悄悄地看他的表情。

他跟我在一起有大半年,这段时间来,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他的表情,我已经能看穿了。

现在……是我太敏感了吗?

总觉得,刚才他低眉的一瞬,似乎在感慨着什么,又很快将这抹情绪隐藏起来。

“没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小声告诉我。”

晗轻轻地说:“好大喜功,肆意杀伐,用残忍的手段追杀前朝遗孤。”

“嗯?”我发怔。

在他的印象中,母皇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我也是听来的。”晗突然笑了起来,语气随意,“我只是乐师,只能从贱民那儿听密辛。贱民当然会把她说得凶神恶煞。”

我在他怀中蹭了蹭,闭上眼睛,决定将烦恼抛给晗,让他自己去思考:“母皇、皇姐和我要一起去南方过冬。我想带上你,但我担心母皇会为难你……”

晗并不在乎:“我躲起来不就好了?她眼不见为净。”

“南边的宫殿很小,如果你跟着我,每天都要去请安。”

相遇的情况避无可避。

晗沉吟半晌,突然幽幽地问:“南方的那座晏居宫,是没有拆毁的前朝宫殿吧?”

很久没有人提起前朝了。

今天晗却提了两次。

我搜刮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对南朝知之甚少。

我点头:“是有这样的传言。”

晗目光流转,望着我背后的夕阳。

傍晚的夕阳正浓烈。红霞笼罩,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

他的身影后方正好是东边,那里已经布满闪烁的繁星。

我看见他整个人,印在星辰里。

他启唇,喃喃地说:“那我当然要去见识见识。”

第32章 谁都不要信

前往晏居宫的路途很遥远。

往南边去,要坐马车行径半个月,等颠得差不多全身骨头都散架了,才能坐上船。

而现在,我只能和晗以及小草,挤在一辆马车中。

路途劳顿,连日来我胃口不好,也多亏有晗在身边,才能劝我勉强进食。母皇虽知此事,却还是考问我功课,这让我倍感疲惫。

再次被母皇训斥不用功,我回了自己车,将小草赶下车,抱住晗躺在软床上。

“早知道这样,我就先找人把那些书背出来,现在到车上再背给我听。”

晗好奇:“陛下到底考了你什么?”

“昨天是兵书,今天是史书,这整个冬天恐怕都过不好了。”想到这里,我拉过晗的胳膊,咬了一口,“肯定是因为你。你这蓝颜祸水,一定是母皇哪里不爽了,才会如此令她苛责我。”

我举着他胳膊又咬又掐,晗吱哇乱叫。

路上看不了书,但可以听人背书。跟随的人之中,能背书的便只有什锦了。

我问:“师傅博览群书,不如让她背书给我听。”

晗觉得好笑:“从来都是师傅听徒儿背书,你竟然想叫你师父背书给你听?”

我大笑,自嘲道:“有何不可?我连你如此粗陋的人都宠幸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晗假装生气,行礼:“贱民这就去请她来。”

“贱民留在这儿,我去和她同乘一骑。”

晗神色转而严肃,劝诫说:“外面危险,你应该呆在马车里。”

“哪里危险了?”

队伍浩浩荡荡,每次我下车都有侍卫紧紧跟随。保护得如此严密,哪里会有危险?

我不顾晗的意见,跑到什锦身边。

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伸出手来,拉我上马。

晗戴上面具,掀开布帘无奈看我。

“略略略!”我回头,对着马车上的晗做鬼脸。

晗无语地放下布帘。

我们行了一个下午,什锦念了一个下午。

“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蘙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什锦的声音清朗,背一段,讲一段,我听得津津有味,也问了不少问题。

母皇特意派了老女官赏给她一盘瓜果。她却让我端回马车里。我当然拒绝了。

皇姐掀开布帘,用慎怪的眼神瞟向我。我也是不经意间才和她对视一眼。等皇姐发现我的目光,又匆匆关上布帘。

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困惑不解。

夜晚,整个队伍停止前进。仆从们休息的营帐很快搭建起来,宽阔的林地上升起营火。但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小草不见了。

我很着急。

费解着她为什么会走丢,又担心她出了事。

我想去寻找她,却被晗拦住。

“我去找,你呆在这里。”他在马车里披上黑色斗篷,戴上邪魅银面,看得我有刹那恍惚。

他提着油灯,欲出马车,又转身拥我入怀。

“怎么了?”

“你要小心保护自己,谁都不要信。”他在我脸上落下浅浅一吻。

我怔怔站在原地:“什么意思?”

面具没有挡住他扬起的嘴角,安慰道:“深夜的林里有豺狼,我担心你被吃掉。”

第33章 失踪

我蜷缩着靠在车厢里,等了大半夜都没有晗的消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公主。”

是晗的声音。

我睡得迷糊,掀开车帘,看见了银色面具,问道:“找到小草了吗?”

“找到了,但是她受伤严重。”

“受伤?”我清醒过来,“她此刻在何处?”

戴着面具的人说:“她迷路后被毒蛇咬伤,有樵夫收留。但伤势严重,想见公主最后一面……”

我也没有思考太多,叫上随行太医,再拉上一队护卫,朝他给我指的方向去了。

……

等公主和一队人离开营地后。

一声哨声突然吸引了卫兵的警觉。

夜黑风高,敌袭的最佳时机!

“有刺客!唔……”

“噗嗤”弓箭入肉的声音,这个发现敌情的士兵在第一时间被人灭口。

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蘙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

营地在河边,而河的另一侧就是山林。

义军渡河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趁着夜色,近百人已将营地包围其中。

晗寻找小草未果,策马归来,远远地就听见异动。他莫名就想起什锦下午讲的《行军篇》兵法,心道不妙。他下了马,疾速回到营帐的马车中,然而鸾霜的马车里空空如也。

他略微思考,趁乱逃离营地,又再次策马疾行。

营地附近。

义军只有数百人,手中有弓弩。而这边士兵无论从人数到装备上,都更加完备。即使有人偷袭,此时也完全不落下风。

火把照亮黑夜,将营地照得灯火通明,就连几个混迹在队伍中的刺客也被全部诛杀。

既然有人在远处放冷箭,那就说明林间还有不少潜伏着的敌人。

即使有刺客,女皇威仪不减,地拉着皇太女,站在亮处,喊道:“来者可是打着南朝余孽旗号的叛党?!”

义军躲回黑暗之中,并没有出声。

女皇继续喊道:“鸾朝稳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为什么还要起兵造反?!”

她年逾四旬,当然不是单纯认为自己能说得他们重回正道,就地投降,而是只要她问话,对方若一回答,士兵就能发现他们的所在。

“我们穷,我们要钱!”一个声音在树上喊道。

“噗——”

这个说话的人被弓箭射下来,趴在地上哀嚎。

他已经丧失了行动力,士兵并没有入林搜索,而是盯着那处,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放箭,试图射杀同党。

很遗憾,这次并没有人再上当。

突然,林中有人喊话道:“小公主在我们手里!鸾雨,你有本事就放箭啊!”

女皇愣了一下,转头看女官。

高阶女官知荇飞快地马车中寻找,的确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遂如实回禀。

没有公主,没有乐师,没有婢女,也没有太傅。

随后才有士兵上报,将乐师带领公主离开,去寻找婢女的消息告诉女皇。

女皇握紧拳头,腹诽着鸾霜私自离队。她表面冷静喊道:“朕的皇太女就在身边,如果你们拐去朕的小女儿,想打击朕,那你们就错了!如果你们想得到银钱,我只要活的,有半点残疾都不行!”

第34章 负隅顽抗

女皇本以为这么说,对方能够松口,可对方沉默片刻后,却说出让在场人都震惊的话。

“皇太女是幌子,你藏在宫殿匾额后的凤令上,鸾霜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者。”

“母皇?!”皇太女难以置信,转头看着女皇。

女皇抿嘴,目露凶光。

她以前就知道宫中有细作,可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将此事都查明了。

如同一场豪赌,对方如若不知道底牌,那还能有一份胜算。

可现在……

恐怕传位诏书已经落入他们手中,否则他们又怎么会如此确信鸾霜就是下一任的女皇呢?

女皇心思急转。

她必须否认这件事,如果义军拿出传位诏书,她必须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伪造的,并当着皇太女的面立刻摧毁它。

但如果对方没有拿出来,那这件事就有点微妙了。

“露儿,不要被他们离间。”女皇伸手拉过大公主的手,安抚地用力拍了两下,“你是未来的女皇。”

皇太女深深望了她一眼,笑道:“儿臣必不辜负母皇厚望。”

“好了,交出来吧,朕的公主在哪里?”女皇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山林,怒道,“限你们天亮之前交出公主,否则,朕的士兵就会血洗山林,倾覆鼠辈之巢穴!”

……

山林深处,瘴气弥漫,马儿不愿穿过林子,我们只能下马,徒步前行。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在前面领路,士兵则紧紧跟着我。

“还有多久?”

“很快就到了。”男人在前面说。

不可以再走远了……

我捏着锦囊,突然停下脚步。

锦囊里装的是萤石碎片,是晗早些时候给我的。如果我在林间迷路,能用这个来做记号。

也没有想到,早上才给我的,现在就用到了。

如果再往林子里走,萤石就要用光了。

这个男人不是晗,从他在马车外叫我公主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意识到了。

可是,晗脸上的银面是宫殿中将人精心打造的,并不是一般人可以仿制得出来的。

无论眼前这个人是否小草的下落,但晗一定在他的手上。

“公主怎么不走了?”男人转过身来,看着我。

“晗在哪儿?”

“我就是啊……公主难道在怀疑我吗?”男人脱下面具,红白分明的脸在火光之下狰狞无比,和晗伪装后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手势,守卫将他团团包围。

“说出晗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男人被包围着,却镇定自若,带上邪恶的笑容,悠闲地问:“你如何发现我不是他?”

晗不叫我公主,叫我霜儿;晗不扶我下马车,而是直接等我扑进他怀里;晗只会让我呆在马车里,不会叫我半夜离开队伍;如果是骑马,晗会选择跟我同乘一匹,不会单独分开……

我摇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拿过卫兵的弓弩,对准他:“他在哪儿?”

“如果你杀了我,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落。”男人狞笑着,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公主,有埋伏!”一名士兵突然惊呼一声,随后,三十几名黑衣人突然从林间钻出来。

敌众我寡,又是对方熟悉的地盘,几乎没有胜算。

我的手下被一个个杀掉,转眼之间,就只剩我一个人。

我举着匕首浑身浴血,负隅顽抗,有些绝望。

假扮晗的那个黑衣人将我逼在包围圈中,用刀架在我脖子上,问:“你明知道会中埋伏,为什么会跟过来?”

第35章 危难之时

我本不想答话,但黑衣人的刀往我的脖子那儿压了一下,然后我就感受到些许疼痛。血液从脖子上低落下来,在衣领上滴出血花。

“公主,你的命在我手中。”对方邪恶威胁道。

“他只是乐师,如果我不救他,没有人会救他。”我扔掉匕首,闭上眼,放弃抵抗,“他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有他的面具?”

对方的话里带着痞气:“我们连凤令都弄到了,弄到一张面具图纸并不稀奇。”

听见他的话,我心中惊恐至极。

凤令是母皇的诏令,按理说应该是宫廷中的密令,他们的魔爪竟已深入宫中了吗?!

黑衣人收回大刀,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公主弄到手,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女皇谈判了。”他用藤条将我双手捆起来。

我并没有剧烈挣扎,面对这么多人,我挣扎也是徒劳的,只会被打。

“你这公主倒是宠辱不惊。”黑衣人用亵渎的目光打量着我“姿色倒不错。”

“二哥,这可是鸾家的女人,不如……”

听着色眯眯的语气,我秒懂对方的意思,压下心中慌乱,面上淡定地说:“糟蹋了可就不值钱了。你们若是想拿我换更多银子,就别轻举妄动。”

“银子?”黑衣人大笑,“整片江山都是我们的,我们还在乎些许银子?”他突然拉着绳子,将我拖拽到地上,“倒是提醒了我,‘他’被你迷得晕头转向,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这妞的床上功夫到底多好……”

“放开我——”我被按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无暇估计黑衣人话里暴露出来的信息。

晚林的泥地非常潮湿,身上穿着棉衣,但这些露水已经沾湿了我的衣衫。

我被捆绑着双手,只能拼命扭动身体反抗,但抵不过这莽夫的力气,只能任人鱼肉。他的兄弟们站在周围围观,发出淫笑的声音。

粗粝的手撕开我的衣衫,露出白皙的肩胛。

我用最凄厉的声音叫喊着,心中充满绝望。

公主的身份并不能给我庇护,反而会激发他们的欲望。在宫廷中的金枝玉叶,他们当然想要一饱口福。

“啪——”

一支短小的飞弩从我耳边飞过,突然射穿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摸向喉咙,发出“斯斯”的声音,血液不断地从飞弩射穿的伤口上钻出来。

我愣了一下,伸脚踹他。

黑衣人倒地不起。

他的兄弟们立刻警觉起来,放下裤裆中的家伙,从地上捡起武器。

“咻咻——”“啊……”

两片飞弩一起,一支命中一个人的喉咙,另一支则伤到一个人的眉心。

飞弩需要时间安装,如果想精确瞄准,射程也不能太远。

这两个人来救我的人,近在咫尺。

“搜林!”

黑衣人同党们分成两组朝林子两边摸索过去。有人将我架起来,试图将我拖走。

我奋力挣扎,拼命反抗,以拖延时间。

一道白影在远处一晃而过。

“在那边!”二十几个人被吸引过去,在我身边仅剩七八人。

“咻——”

又一个人倒地而亡。

紧接着,我就看见了戴着银色面具,穿着黑披风的人。

“晗?!”我惊喜。

第36章 否认

来者没有说话,举着铁剑,冲入刺客之中。他剑法轻灵,也是因为突袭的关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见血封喉,迅速杀掉三人。

可他以一敌众,不可能不受伤。

“小心!”

有人背后偷袭,银面人腹背受敌,只挡得住身前的人,背后却结结实实吃了一刀。他转身抽剑,将剑捅入偷袭者的腹部。不等喘息,又紧接着冲向下一个人。

一阵厮杀过后,仅存的两人见他威猛异常,功夫了得,便提刀逃走。剩下的人要么已经咽气,要么被剖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还在地上苦苦挣扎。

“晗!”我刚才趁乱用地上的匕首将绳子解开,冲上去扶住他。

他没有多话,带着我在竹林间穿梭,很快就出了林子回到大路上。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一起走。”我一把牢牢拉住他披风。

“姑娘认错了人。”对方故意用低沉的声音。

“别闹了,我还能认不出你?”我绕到他跟前,拦住他。

“这假面人手一个,是为了混淆视听。你想活命就快逃。”他压着声音,假装不是晗,固执推开我。

我也受了伤,但都是皮肉伤。可他不一样,背上这一刀,绝对不轻。

月光照在地面上,血液红得发黑。

视觉受限,但听觉会更加敏锐,我听见他的呼吸已经乱了。

“你是不是坚决不肯跟我一起走?”

“你快走。”他催促道。

我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掏出匕首,踮脚,往他脖子上一搭:“不上马就杀了你。”

他也是没料到我能用出这招,愣了一下,站着没动:“不上,你杀了我吧。”

我无奈,反手将匕首指向自己,硬生生划出一道血痕:“你不上去我就在你面前自刎。你知道我的脾气。”

“……你真是吃定我了。”他无奈,坐上马。

我赶紧爬上去,坐在他身前,驾着缰绳朝营地疾驰。

月光被云层遮蔽,周围再次伸手不见五指,幸好老马识途。

他抱着我,靠在我背上,我只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

“晗,你别睡……如果你在路上跌下马,我拖不动你……”

我使劲抽动缰绳,催促马儿加速。

“霜儿,你今夜不该出来找我。”他终于不再推脱,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说:“当时担心你被掳走……”

晗气息微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你想知道……我是谁么……”

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等先把你治好,再慢慢折磨你。就跟夏天的时候一样。”

“可是,如果被发现我的真容,女皇会杀了我。”

我抽出被扯烂的外衣,将他的双手捆在我腰上:“那就不让她知道。”

“霜儿,你将来会继承皇位……但是我的身份……”

“闭嘴。”

他笑起来,将头枕在我的肩上,声音越来越轻:“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也是……

我轻轻地说。

义军能来这里埋伏,一定对地形很熟悉。也不知道周围山林里,是不是还有他们的同党。

晗失去知觉,我功夫虽不赖,但如果真的有人来阻拦我,我实在没有半分胜算。

我心中一直默默祈祷。

马儿啊马儿,如果你有灵,一定要一条最安全的路。

让我和晗安全回到营地。

第37章 不听不听

事实上,晗指引的路本来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一路上并没有人追来。

只不过这条路比起别的要远一点,以至于等再回到营地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清晨的林间充满迷雾。

营地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这一晚上,无人入眠。

士兵们全部都在站岗巡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母皇年过四十,又终日为国事操劳,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第二天清晨推说头疼,坐进马车里没有出面,只剩下皇姐在外主持大局。

我驮着昏迷不醒的晗从马上下来,只觉得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很奇怪。

我坚决不和晗分开,只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皇姐也就没阻拦我。

我们被安置在帐篷里。母皇派了她身边的老女官知荇来近身伺候,也是通过她,我才知道这一晚上发生的事。

义军说,皇姐的皇太女身份是用来吸引南朝余孽的幌子,而我才是这个王朝将来的女皇。这是叛贼版本的说法,但晗也说过一样的话。

可我对皇位,真的不感兴趣。

女皇不可能只宠幸一个人,也不可能只生一个人的孩子。

可我只爱晗一个人,以后也不会分心去爱别的男人,更无法容忍有别的男人近身。

晗依旧昏迷不醒,而什锦和小草也依旧下落不明。

我和晗并排躺在榻上,我握着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我必须寸步不离,防止任何人看见他真容。

明明一夜没睡,但等医女给我疗伤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我裸露着背让医女给我涂药,对老女官说:“皇姐才是未来的女皇。”

老女官顺着我的话说:“皇太女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那些叛贼只不过是使离间之计。希望露公主不会因此与霜公主心生隔阂。”

医女凝神静气,专注涂药,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

我伏在床上,看着晗背上一新一旧两道伤痕,说:“我的愿望是去封地,和晗厮守一生。”

女官知荇无所事事,翻出针线包,随意地拿起我残破的衣服,舔一口线头,缝了起来:“恕老奴直言,霜公主用情未免太深,陛下为此很是担心。”

我说:“他已经舍命救我两次。若说胭脂公主那次,他没有意识到会伤得有多重,那么这一次,他冒死来救我,绝对是发自真心。”

老女官用缓慢的语调,刻薄地说:“即使舍命来救,也不见得就有好的结果。”

我转头瞪着她,满脸怨念。

老女官放下布料,起身福了福礼:“老奴失言了。但劝谏之言如同苦口良药,希望公主放在心上。”

我嘟嘴,摇头:“不听不听。”

老女官叹了口气,坐下后继续给我缝衣服。

“我希望小草只是被他们俘虏了,能用银子赎回来。”我撑着脑袋,疲惫地说,“还有师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昨天晚上来救我的人,除了晗之外,很有可能就是什锦。

我正念叨着,女官就来禀告了。

“霜公主。”皇姐的老女官在帐篷外唤了一声,“太傅已归来。”

我“噌”地坐起来:“师傅还好吗?受伤了吗?”

“太傅的伤较为严重,医女已去诊治。”

第38章 传位诏书

什锦有医女救治,我不懂医,自己又受了伤,无法帮忙。更何况晗还没有醒来,我必须守在他的身边。

刺杀事件只是昨夜发生,但有母皇的凤令传召,调令的一千精兵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全部来齐了。

当天傍晚,整个队伍再次重新出发。

我和晗被移动到马车里,在此期间我没有离开晗一步。但到傍晚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困意,靠在他身边进入睡眠。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掀开他的面具,但我确信医女来过。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和晗的伤口都已经换过了药。

我听着晗的呼吸,看着晗背上这血肉模糊的一刀,后怕极了。

这远比先前胭脂公主所抽的那一鞭要更加凶险。伤口很深,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坚持要将晗带回来,他很可能就会死在林子里。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长发,掀开他的面具,在他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亲了亲。

他的眼皮动了动。

“你醒了?”

“水……”他伏在软床上,轻轻地说。

我急忙打开水囊,想给他喝水。但马车很颠簸,他这个姿势喝不到水。我喝了一口,喂到他嘴里。

他吸着水,伸手抚摸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如果没有你,我就已经死了。”

我用额头贴着他的脸,蹲在他身边,说:“如果你不来救我,我也已经死了。我受不了被人凌辱,我宁可咬舌自尽。”

他却站在我的角度,说:“可如果我早告诉你一切,你就不会来救我,就不会身处险境。”

我并没有责怪他,出去寻找他是我的选择。

并不是我突然转性变得温婉可人,而是此时此刻,去追究一切过去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

“等你伤好了之后,把一切都告诉我。还有你和什锦……”我伸手揉了揉额头,轻轻地说,“我早该想到,她腰间挂着的竹笛,还有她看你的眼神……”

他想说什么,似乎是解释。

“哼,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我忍不住笑了,亲了亲他的嘴角,“你继续睡吧,等你伤好了,我要听一切故事。听你为什么对母皇有偏见,听你和什锦的故事……”

他虚弱地问:“你不怕么……万一我是刺客……”

我:“昨天晚上我怕极了……但我相信我们的爱情。”

……

传位诏书的存在一直是鸾朝宫廷中,不能提的秘密。

为数不多知道此事的老女官守口如瓶,而新来的宫女们自然无法得知。

在鸾霜开始走路的时候,这份诏书就已经立下了,一直存在一个鸾朝女皇认为安全的地方。

在鸾朝之前,以男性为尊的朝代统治了整整三千年。有人以南朝之名,在暗地里策划着谋反大计,实则不过是利欲熏心。他们如同野草那样,铲除不尽。

女皇鸾雨和这些“南朝余孽”斗争了小半辈子,深知他们的可恶,这才有了立皇太女吸引他们注意的策略。

要说大公主鸾露,终日和男宠厮混,竟然弄得无法生育。

帝王或许可以没有子嗣,但必须有所表率,有所德行。

女皇从来没有对鸾露提过这件事,因为她从根本上就不期望鸾露继承皇位。

第39章 南朝遗孤

在行进过程中,刺杀事件突发,而在鸾霜失踪的情况下,女皇只有鸾露这一个继承人。女皇退回到自己的御辇中,并不是头风发作,只是退下让鸾露主持大局,以打消她的顾虑。

可她偏偏没有料到,自己这个淫乱的大女儿,实际上比她想象的更聪明。

马车中,皇太女恨得几乎咬碎银牙。

明面上让她安排一切,可等鸾霜一回来,母皇还是将最贴心的女官派给鸾霜,试图保护她。

这种偏袒,几乎昭然若揭。

她难得没有让男宠上马车,和自己的老女官远花商量着对策。

“奶娘,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都到这一步了,我该怎么办?”

老女官正襟危坐:“不成功便成仁。公主以前是皇太女,那么未来就是女皇。”

“可母皇并没有这个打算……”

老女官:“那公主就让她没有打算。”

大逆不道。

却深得她的心。

皇太女的脸上露出邪笑:“那奶娘觉得,应该从哪里开始?”

老女官问:“南朝余孽怎么知道密令在哪里?”

皇太女深吸了一口气:“宫中有奸细?!”

老女官说:“南朝余孽知道传位诏令,找到女皇的位置,知道行径的速度。光是宫中可远远不够。”

皇太女说推测道:“你是说,队伍中就有奸细?”

“不仅如此。”老女官说,“既然他们认为三公主才是皇位继承人,那她身边……”

皇太女:“和她亲的也就三个人。宫女小草、太傅什锦,以及那个乐师……乐师……”

以前大家以为她才是皇位继承者,所以乐师晗才会潜伏在她身边。

如果没记错,他身体虚弱,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这样的人,又怎么能骑马去救公主呢?

而他相貌丑陋,只是不想侍寝的伪装而已。

皇太女鸾露突然恍然大悟。

老女官面不改色,仿佛对一切早就心知肚明:“公主所言极是。”

她从信筒中掏出一幅画像,说这上面就是义军的首领,也是拥有南朝王室血脉的人。

皇太女看完了画,将医女传召到她的马车上。

她问医女:“你看了他的容貌,对不对?”

医女腿一软,跪倒在地。她只是好奇才会掀开面具,想见识一下对方到底有多丑,却不想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听见皇太女的问话,她心虚不已。

鸾露将画像递给医女:“是不是同一个?”

医女战战兢兢接过画,诚恳点头:“就是他。这张脸太美了,让人过目不忘,我绝对不会弄错。”

“美?那是自然,南朝搜刮了多少美人,代代相传的绝世容颜,生下来的种又会差到哪儿去?”

医女听到这个,诧异万分。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美人要被鸾霜偷偷藏起,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皇太女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子,塞到医女手中,笑着威胁:“这件事,你若说出去,杀你的人,可不是我。”

医女脚都软了,跌坐在地上。

皇太女吩咐道:“出去吧。”

“是。”

等医女离开后,皇太女将南朝遗孤的画像卷起来,还给老女官,说:“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

第40章 大智若愚

原本计划之中,车马只会在野外露宿一夜。只是没想到,这一夜竟然就有人袭击。

而此后,每个晚上都在城池之中度过。城中的食宿,当然早就安排妥当。

进了东南部的一座主城,大家被安置在皇家驿站的房间内。就连随行的侍从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哪怕所有人挤在两间大房里歇息,也好过野外露宿。

晗的身份只是乐师,原本要和仆从一起睡在大通铺里。我也没有通知别人,直接找了侍卫将他搬去我屋里。

我当然知道母皇可能会因此训斥我,也容易将晗推入被责罚的境地。可再不让他休息好,他的伤势继续恶化下去,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我掂量着轻重,也不想再去计较他被责罚。

他从黄昏开始,睡到深夜,终于醒了。他下床,跑到我的梳妆台边,拿起胭脂盒。

我睡得很浅,听见他动静后立刻醒了,正眼看见他借着灯光,在脸上涂抹什么。

“你在做什么?”

“上妆。这样就不怕掀面具了,你也不用一直守着我。”他对我毫无保留,将想法说给我听。

我帮他端起特制颜料盒,就像我上妆时,他替我端着水粉盒一样。

他对我展颜一笑,恐惧而狰狞的红印后是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眸。

我动心,伸手想摸他脸。

他歪头闪避:“没干呢。”

我歪头,伏在桌上:“跟你熟了,哪怕你上妆,我也不觉得丑。”

“那可不成,一定要丑得没人想看。”

“嘻嘻嘻……对,以后,你的真容就只给本公主一个人看。”

身边没有小草伺候,终究不得劲。小草失踪对于皇家安危来说,几乎不值一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复敦促侍卫派人找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皇家驿站休息了一天,晗也上了妆,不需要我再寸步不离。第二天早些时候,我便去探望太傅什锦。

当夜她和晗一起失踪,对外说是发现我被人骗走,只是悄悄尾随想趁机救我。但实际上我知道,林子里来救我的有两个人。除了晗,那就只有她了。

“公主。”她卧在床上,见到我后想下床行礼。

因为她此前对我有所隐瞒,此时见我,脸上露出尴尬。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我端着一大碗厨房里刚做好的红枣桂圆猪蹄汤,在床头一坐,就想喂她喝。

尴尬气氛被打破。

什锦无语:“我又不是坐月子。”

“这汤能补气补血,知荇女官说医膳不分家!”我喝了一口,赞美道,“哇,好鲜好嫩的蹄筋儿。过会儿让厨房再熬几碗,让晗也喝着。”

听见他的名字,什锦笑容微敛,问:“公主想知道什么?”

我看向她床边的竹笛,问:“你喜欢他,但是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

什锦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迟疑着没有回答,反而问:“你不先问我们的身份么?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我见过他的真容,只要去翻找史书其实很容易猜到。至于你……”我歪头,“不管你是谁,你是我师傅啊……”

什锦听见“师傅”二字,微微动容。

第41章 身份

“我不在意你们的身份,是因为你们杀不了母皇。她身边有最厉害的影卫和死士跟随,即使你们扰乱了队伍,她也不会落单,更不可能被俘虏。”

她沉默半晌,说:“我和晗没有想刺杀女皇。但义军之中,有很多意见不合之人,想要谋权篡位。”

我想起前天半夜,那些人差点在野地里强占我。压下不愉快的回忆,我说,“那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又摆了摆手,“你莫岔开话题,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什锦轻叹了口气,说,“不过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偷偷爱慕。心向往之。我们跟随同一个乐师,我学笛子,他学琴,但他当时只顾着学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我对他有意。后来,我进入宫廷,成了你们的太傅,便只能断情绝欲,和他天各一方。”

“也不算天各一方,在他认识我之前,他在皇姐宫里当乐师。以你的官位,明明可以将他带走。”

“他有他的任务,我不可以妨碍大家的计划。”

我随口一问:“他的任务是什么?”

什锦深深看我一眼,并没有回答,将手边的一碗猪蹄汤全部喝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举动,愣了半晌,皱眉问:“你不会以为,这碗猪蹄汤里下毒了吧?”

什锦嘴里含着吞不下去的蹄筋,含糊不清地反问:“难道不是?”

我:“你见过谁在毒汤里还放这么多蹄筋?”

什锦无语半晌,默默咀嚼起来。

我忍不住捶床大笑。

等她将猪蹄全部咽下去,才说:“他的任务是盯着大公主,我的任务是盯着你。后来,他被你带回了宫,就爱上了你。”

我听罢眉开眼笑。

什锦扶额:“按理说,你是我情敌,我应该仇视你。可是……偏偏是你,我都讨厌不起来。”

“那是自然,本公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她压低声音,郑重地说:“我现在心如止水,只想好好将你扶上皇位。”

又是皇位。

我摇头,小声拒绝道:“皇姐当女皇挺好的,她很霸气,能镇得住大臣。我就不行了,跟阿谀奉承的人合不来,看见臣子就嫌弃。”

什锦拉住我的手,用力握住:“你有德行,开明,良善,有魄力,你会坚持做一切你认为对的事,而你本身也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这些都是她比不上的。”

“但是,如果做女皇,我就不能只和他一个人在一起了……母皇会逼着我找很多男人。”

什锦:“如果当上女皇,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还有谁能管得了你?”

我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我不知道诏书是谁传出去的,但宫中有第三人义军的人。”什锦拉住我的手,一脸担忧,“你们一定要小心。”

也是因为皇姐才是皇太女的关系,很少有人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我没有影卫死士的保护,几个暗卫还是宫中本来就有的配置。

我跟什锦相处很久,如果她要毒害我,只需要在花酿里加点东西,我就能一命呜呼。而晗每日跟我同进同出,要下手也早就有机会了。

第42章 来者不善

在政变之中,杀继承人是最笨的做法,拉拢才是正道。所以,即使知道他们身份有异,我也并没有太过担心。更何况,我相信他们对我是真诚的。

只是,传位诏令的谣言闹得人心惶惶。母皇闭门不出,让皇姐主持大局,试图让谣言不攻自破。她拒绝所有人的请安,以至于我至今没有见她。

无论什锦怎么劝我,我只当糖衣炮弹,并没有真正将皇位之事放在心上。

我说:“如果你们有什么计划,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如果计划不妥,我绝对会用一切力量去阻止他们。

什锦摇头:“我们政见相合,如果你的皇位名正言顺,我们要做的是保护你,也并不需要行刺女皇。不出意外,朝堂之重担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你身上。倒是义军心向不一,总有行刺计划,值得提防。但女皇陛下早就已经暗中部署。”

“怎么部署?她提前知道行刺计划?”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兵法么?女皇熟读兵法,自然知道有人会在艰险之地蛰伏,可是她并没有改变计划,依旧露宿野外。她也在等待有人通风报信,露出马脚。而那一千精兵蓄势待发。如果不是提前有所准备,又怎么可能第二天就到达?”

“可是……母皇为什么要以身涉险?”

“为了给你铺路啊……”什锦叹气,“她的良苦用心,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母皇平日里冷落我,竟都是故意的。

我垂眼,叹气:“本来以为,你是义军的人,现在看来,你明明是母皇的拥护者。”

什锦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我是你师傅,我教你自己去思考判断,当然也要言传身教。如果义军并不义,只是利欲熏心的小人聚集在一起,我当然不能盲从。”

“对了,你见过小草么?”

既然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如果小草被他们带走,她应该有小草的消息。

什锦:“我也在困惑她的失踪,但她不在义军之中。”

我歪头:“真的不是随便抓女人纾解欲望?”

“小草的姿色在女官之中平淡无奇,抓她难度也很大。她只要亮出身份,义军一定大张旗鼓地让你们用钱赎人,没道理渺无音讯。”

“那她到底去哪儿了……”我思忖起来,倍感困惑。

……

女皇陛下派遣的老女官也不是一直在鸾霜身边伺候着,她只是临时顶替一下小草的位置。更多时候,晗一个人留在屋中。

鸾霜去看望什锦了。

他闲来无事,打开琴匣,取出木琴打发时间。随手拨弄,便是一条轻快的旋律。

脚步声靠近,是一个人。

晗武艺高超,听着门外的动静,以为是鸾霜回来了。她习惯不让人通报,总想给他惊喜。

他想到这里,嘴角带笑,弹琴的节奏更快了一些。

来者推门而入。

琴声骤停。

晗抬头望着鸾露,惊讶之后,赶紧将银面戴上。

幸好此前已经画好红印……

然而,鸾露却开口说:“你不用掩饰了,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拥有南朝皇室血脉的人。”

第43章 假意妥协

晗没有说话,半晌,他咳嗽几声,故作虚弱的模样:“公主认错了人。”

对方来势汹汹,狡辩似乎没有用。

鸾露没有理会,快速走到晗身边,掀掉面具,托住他的下颚:“特制的染料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就要往他脸上泼。

晗一把叩住她的手腕,目露凶光。

这明明是他的秘密,就连义军之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红印用了特殊燃料。

而她现在有备而来,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以为……只有母皇才有影卫?”鸾露垂眼,睥睨着说。

下一刻,晗只觉得脑后生风,他身子一僵,只觉得脖颈上一片冰凉。

他松开手,深吸了口气,不卑不亢:“玉石俱焚,我也不亏。”

“玉石俱焚?”鸾露冷笑,“即使我们同归于尽,鸾霜也活不了。”

晗:“她若死了,你母皇找谁来继承皇位?”

鸾露冷笑:“那又与我何干?她袒护鸾霜也就罢了,竟然用我的命当做幌子,吸引义军的注意。你知道鸾霖是怎么死的吗?”

晗略作回忆,想起这是二公主的名讳。

她已经死了多年,很少被人提起了。

“当年,她才是继承者,她才是皇太女。然后,她就被人下毒,直接毒死了。”

晗皱眉:“并无此事。”

鸾露嘲讽地说:“以你的血统,在义军之中的地位,我本以为你理应什么都知道。”

晗:“他们以南朝之名,行不义之事。”

鸾露:“那也是打着你们的旗号,难道你不打算承认?”

晗并不清楚二公主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不想跟她再费唇舌,冷声问:“你今日来揭穿我,却不杀我,又有何目的?”

“我不反对你改制,也不会妨碍你刺杀女皇。”鸾露俯身,沾了点药水,在他覆盖着红印的脸上轻轻一抹。果然,他脸上的颜色淡了些,而她手指也沾上暗红色颜料。

晗撇过头去,但刚一动,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就又用力了一些。

鸾露将他的伪装彻底去除,欣赏起他真正的容貌来,微笑道:“美人啊美人,你当皇帝,我当皇后。这样可好?”

晗不为所动。

“你如果当上皇帝,大可一展宏图。我可以拉拢那些旧部,让所有鸾朝旧势力都归顺于你……甚至包括母皇控制不住的那部分……”

也不是不行……

他是个随和的人,每次这句话只要说出口,心里大多同意了这件事。

但是……

他并不会对鸾露说出这句话。

他不想当皇帝,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没有必要跟鸾露说,更要让她觉得,自己想当。

晗看着风情万种的鸾露,笑道:“这个计划很好,但你不能杀掉鸾霜。”

鸾露的眼皮挑了挑,用甜腻的声音,悄悄的问:“你喜欢她?”

晗没有回答,却“坦白”道:“我起初以为你是继承人,扮作身体虚弱的丑陋乐师,潜伏在你身边。丑陋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亲近你,虚弱是为了方便假死……”

第44章 势力渗透

“后来,你不小心被我赏给鸾霜,却被她冷落。”鸾露靠在他怀中,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你本想假死逃脱,却发现传位诏令上说鸾霜才是下一任女皇。旧部如果都将听从她的号令后,你更加明确了目标。你主动接近她,勾引她,所以你不爱她。”

“是。”晗看向怀中的鸾露,目光晦暗不明。

“那,你喜欢过她么?”

晗淡淡一笑:“女人,不都一样么?”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动她?我若杀了她,你能把我怎么样?”鸾露半真半假,似乎在威胁挑衅,又似乎在询问着真话。

晗露出微笑。

如果他说出任何保护鸾霜的话,鸾露都会因为嫉妒而除之后快。但如果他不保护她,鸾露也会因为对方没有价值而杀掉。

他眯着眼,伸手摸向鸾露的衣下,说着荤话:“她和你长得真像,你别动她。光你一个,可满足不了我。”

鸾露促狭笑起来,眼睛闪着欲望之光:“真没想到,你和我竟然是同道中人。”

晗抚摸她的长发,笑道,“可惜,现在我身上有伤。不然……”他抱住她的颈项,嗅着她的香味,亲吻起来,说,“你不要再勾引我了,不能被她发现。”

鸾霜意乱情迷:“等你伤好了……”

晗应允:“等我伤好。”

鸾霜媚眼如丝:“趁她不注意,你自己过来。”

晗露出魅惑笑容:“只要你不引她注意,我绝对悄无声息。”

鸾露和他耳鬓厮磨,享受着他的抚摸:“那这笔交易,就说定了。”她抽身想走。

晗一把拽住她,柔声叮嘱,却是在让她更加相信自己的“目的”,说:“别忘了,替我招揽势力。只要你能做到,谋反成功之日,就是你当皇后之时。”

“那也将是……你登基之时。”鸾露伸手抚摸他的脸,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影卫跟着鸾露一起离开,背后的压迫感骤然减轻。

屋中只有晗一个人,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解开衣服,绷带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他伸手拿起鸾露留下的药水瓶,眉头紧锁。

……

什锦的话相当诚恳,而我也找不到他们能害我的理由。

我心情很愉快,哼着小曲,回到屋子,却看见晗正在上妆。

“你怎么又在上妆?”我冲过去,挤在他身边。

“还是该有个公主的样子,以后记得让人通报。”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我嘟嘴,往他怀里一钻,“那样会有人盯梢,还会听我们墙角。”

他没继续说这件事,问我:“你见过什锦了?”

“是啊,师傅的伤不算太严重,可以邀请她来我马车里坐坐。反正她也什么都知道。”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吹了吹他的脸,让颜料快点干,然后伸手抚摸。

他抓住我的手:“霜儿,既然有人认为你能继承皇位,那你身边一定要有影卫守护。”

“可是如果有人跟着我,会发现你的真容。”

他抱住我:“那我就一直戴着伪装,再也不脱下来。”

第45章 演戏

影卫要培养很久,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现在还在前往晏居宫的路上,更加不可能临时调派人手来守护我。

如果贸然行动,恐怕还会被皇姐发现异样。

从陆路改成水路,大家终于上了船。

皇家船舰就宽松多了,也没有马车那样颠簸。

地方宽大,那些跟随的女官们也从大通铺改成了床。而我也失去了和晗腻歪在一起的理由。

船上航行的第二天,母皇终于接受了我们的问安。

大清早,我和皇姐早早候在屋外。

见了母皇,皇姐吸了吸鼻子,用手帕卷着手指,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多日未见,担忧不已。我不懂她如何做到情感这样充沛,只是简单行礼,例行公事,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

母皇一如既往地对我完全没有笑容。

提起我被俘虏的事,母皇对我横眉怒对:“都几岁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我汗颜:“想找侍女来着,带着一队人去找,结果发现是陷阱。侍女不贴身,我用的并不省心。”

之前跟我去的人都死了,我的说法无人佐证,正好可以隐瞒有人假扮了晗的事。

母皇:“之前的事就算了。但你现在不分尊卑,跟乐师厮混,这像什么样子?”

“先前他舍身救我,我是在报恩。”我噘着嘴,看了皇姐一眼,“皇姐不也有很多男宠吗?”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说你皇姐吗?”

我摇头,不知。

坐在一旁的皇姐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母皇。

“因为朕知道。”母皇加重语气,“露儿根本就看不上那些人,不会爱他们。但你呢?”

皇姐脸上闪过惊讶。我则无法辩驳。

女皇郑重地说:“无论你以后留下来,辅佐你皇姐,还是去封地成王。都不可以对一个男宠推心置腹的,他们地位低下,品性粗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戈。你听他一面之词,说是誓死效忠,倾心爱慕,不过是想要官衔而已。”

我心中不置可否。

“母皇……”皇姐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一直以为,您是因为……”

她一定觉得母皇是嫌弃她滥jiao,才会对此绝口不提。但今天,母皇居然难得提到这件事。

“享受欲望有错么?”女皇笑起来,眼尾露出褶子,竟然变得和蔼可亲,“朕也年轻过。”

“那你……爱过别人吗?”我困惑。

“当然。”母皇的笑容收敛起来,感慨道,“朕鸾朝已有三百年,而那些南朝余孽却是十几年前突然复兴。这都是因为朕对一个男人宠爱过甚,而他只是想利用朕,谋取利益,甚至想行刺朕,取而代之。”

“后来呢……这个男人怎么样了。”

母皇轻松地说:“朕将他活生生地阉割后,然后放进蒸笼里,他的尸体熟透了。朕将他的肉,一块块地切下来,送到牢狱里强迫那些追随者吃下去……”

我头皮发麻,没有接话。

母皇对人的惩罚向来残酷,这也是我惧怕她的原因。

“手段狠毒,他们才会怕你。”母皇看向我,嫌弃地说,“你太善良,没有你皇姐的狠劲,这朝堂也危险,还是去封地吧。”

母皇说了很多,都是在强调皇姐未来的地位。

第46章 训斥

皇位在我看来就是负担,没有被委以重任,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好了,”母皇切换话题,开始考问我功课,“前些日子,你太傅教你的兵法可背熟了?”

我吸了口气,露出尴尬笑容。

皇姐见状,怕被母皇问到,急忙拉着女官借口有事要做,赶紧溜了。

我缩着脖子,目光跟着皇姐飘远了,真想让她带我一起走。

“你们退下吧。”

母皇却突然屏退众人。

女官们鱼贯而出,还替母皇和我关上了门。只剩下当日被母皇派来的老女官知荇姑姑。

“跪下。”母皇突然一声爆喝。

我心一沉,不明所以,噗通跪倒在地:“儿臣知错。”

母皇瞪着我:“你知错?错哪儿了?”

我吓得手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母皇到底因为什么事在跟我生气。

转念一想,该不会是她知道晗的真实身份了吧?

我抬头,怯生生打探道:“难道错在不该和乐师终日厮混在一起?”

“打。”母皇下令。

知荇姑姑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鸡毛掸子,往我身上抽了一下。

“啊……”

疼痛从抽打的地方蔓延开来。

真是钻心的疼。

“你错在哪儿?”母皇神色严肃。

我心下推测起来。

不可能是晗的身份,如果按照母皇的脾气。如果她真的已经知道了晗的身份,不会来打我,只会直接将晗带来,将他在我面前杀死,并告诉我不要接近任何可能背叛自己的人。

我想通这一点,稍微松了口气。

能让母皇打我的,估计只有我自己的错误。

我在脑海中捋了一遍今天的对话,突然有一个惊骇的念头。瞪大眼睛,轻轻问:“皇位?这不可能……”

我怔怔跪在原地,缩着身子,害怕知荇姑姑的鸡毛掸子又打上来。

但这一次,我竟然猜对了。

母皇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俯身在我耳边,生气地说:“我培养你当皇储,你却没有一点斗志。都几岁了,怎么没有半分像我?!”

“母皇……”我震惊。

原来刚才对皇姐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而她此刻的话才是真的。

这样说来,传位诏令也是真的。

我摇头,不敢相信。

母皇在我耳边,问:“我不管你私底下到底喜欢谁,你不应该让任何人看出你的真是心意。因为一切你爱的人和东西,会变成你的弱点。”

“母皇……”我惊骇地瘫坐在地上,突然冲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母皇,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母皇踹开我,问:“如果义军用你男宠的性命,要挟你给他们一座城池,你换还是不换?!”

“我……”

当然会换,一座城池而已。

城没了还能再去打,但如果晗死了,那就活不过来了。

母皇显然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答案,瞪着我:“如果这座城是易守难攻之地,义军便以此盘踞一方,逐渐扩大势力。你以为,这晏居宫都几百年了,简陋不堪,我没有拆掉?我又为什么每过几年都跋山涉水,冒着危险来到这里?”

第47章 你终将成为完美的君王

我摇头。

以前竟然单纯认为母皇是来过冬的。

“这里有着盘踞着的势力,他们都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霸占一方土地,为非作歹。我如果不来巡查,时间长了,他们都就会起兵造反。这里可是南朝的故都啊!但偏偏没想到,他们竟然连皇宫都渗透了,连传位诏令都找到了……”母皇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踉跄几步。

知荇姑姑扶她坐下,赶紧拿出油膏来,涂抹在她太阳穴上,替她按摩穴位。

“你过来。”母皇对我说。

我不敢站起来,跪着蹭了几步,跪到她脚边。

母皇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感叹:“我老了。霜儿,我真的老了。”

我红了眼眶,摇头:“才没有。母皇还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母皇没有听我的赞美,指着我的脑门:“你这个没出息的。竟然还跟你男宠厮混,竟然还说不想要皇位?!”

“我……”

被母皇这么一指责,我完全说不出来任何推托的话。

“真应该杀了他!”母皇一拍桌子,发狠。

“不要……”我抱住大腿,忍不住求饶。

这时候再装什么矜持,母皇才不会买账。

“他是你的弱点!”

我摇头,诚恳地说:“不会的。我会将他培养成良臣,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他很强,真的很强。”

女皇眯起眼,告诫我:“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不会!”我坚定地说。

“那如果他背叛你,你怎么做?”

“他不会的……”我怯生生地看见母皇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如果他背叛,我会杀了他。”

“你会?”

我鼓足勇气:“我会。”

“那可不够。”母皇拉我站了起来,张开双手,说,“你要愤怒,你要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愤怒。你要给天下人看,背叛你的下场。但是你不能真的愤怒,因为一旦你愤怒,你就会暴露更多的弱点。”

我似懂非懂。

“隐藏情绪,隐藏自我,但也要表露出来让人知道。然后,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遵从你的诏令,而你不用做出任何行为,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我摇头,不解:“可是诏令都是我发出去的,如果不用承担责任,为什么能有人追随效忠?”

“因为你是君,你是光明,你是指引。草民向你而生存,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已经被奴役惯了,你懂么?”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萌芽。

我有所顿悟,却依旧朦昧懵懂

“你跟我学习的机会不会太多,我能保护你的时间也不会太久。而你,尚很稚嫩。”母皇伸手摸在我的头上,叹息。

我抬眼看着母皇:“可是……”

“你终将成为完美的君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母皇说得高深莫测。

我摇头,不解。

她没让我懂。

她只告诉我有计划,却完全没告诉我她的计划。

我是真的不懂。

但很多年之后,当我回首当年,回忆所有往事之时,我才明白曾经晗的那句评价:运筹帷幄,演算人心,借刀杀人,波澜不兴……

……

第48章 成长

船舰飘飘荡荡的,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场面壮观。因为直接住在船上,不需要官员特意安排住宿,也不算特别打扰。偶尔有一些民众有冤屈,想要请女皇主持公道的,也全部被皇姐收罗起来。

据说,很久之前,在母皇第一次南巡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张血书,洋洋洒洒,只是在控诉某一个贪官只手遮天。当时她还很年轻,被震撼了一把,下令严查此事。

但后来,每年都去南边过冬,每次都会被拦下轿子,然后就会收到厚厚得一叠血书。

于是,她特意下令不让百姓用血写字。到也不是心疼他们,而是这些纸张放久了会发臭。

本来,这些诉状都是母亲身边的女官来收集的。今年,却全部交给了皇姐,也算是对她委以重任吧。

母皇之前在船上留我,说是为了考我功课,实际上好好给我上了一堂君王之课。功课有什锦教我,而这君王之道,却是母皇掏心掏肺的经验之谈。

我对此铭感五内,但短时间内顿悟不来。

隐藏情绪,隐藏自己,但又要让人感受到情绪……

真的很难。

晗的伤稳定后,为了不让他继续被母皇仇视,我给他安排了一间仓库,让他安静在里面继续养伤。

但母皇派来的知荇姑姑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知荇得到凤令,可以随时用鸡毛掸子鞭挞惩罚我。有好几次,我偷偷溜进仓库,正要和晗做不可描述的事,她突然出现,抽了我好几鞭子,连着重伤初愈的晗也挨了好几鞭。

我和晗只能偷偷背着知荇女官不在的时候私会。他自嘲,觉得自己几次被打断,都快要硬不起来了。

我说着荤话:“那你让鸡儿歇歇吧。”

晗瞠目结舌:“你堂堂公主,哪儿学来的荤话?”

我洋洋得意,说:“趁你养伤的时候,我打扮成公子,跟渡口的纤夫和渔民学来的。”

晗铁青着脸,并没有气我说粗话,不够优雅,却说我不知道保护自己,一气之下冷了我好几天。

他冷我,我也冷他。

偶尔叫他来弹琴给我听,他照例请安,弹琴,但却不跟我说话。我便知听琴,也故意不说话。

我猜母皇应该很高兴,反正知荇女官没有再因为他而抽打我。

又过了数日,皇家队伍终于到了晏居宫殿从。

前行的宫人们已经打扫好宫殿和院落,收拾好床铺。

我躺在软床上四肢大敞,一脸幸福。

知荇女官举着鸡毛掸子:“堂堂公主,怎可昼寝?即使你要小歇,怎可用这么粗俗的睡姿?!要端庄,切莫喜形于色!”

我坐起来,勾唇,仿着晗的模样邪魅微笑。

如果嘟嘴,或者不满,就是流露情绪。

如果微笑,会让人感觉不到怒意。

知荇女官很满意,说要去看看母皇,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我收回表情,扮了个鬼脸。

她这番调教悄无声息,对外只说我缺了贴身婢女,过来顶替一阵。但我确实在她的教育之中,逐渐成长起来。

第49章 软禁

母皇的身子大好,但还是有意让皇姐继续主持大局。

明面上看,大小事都交给皇姐来办,但是真正的人手的任用,却还是母皇在操控着。大家委曲求全,假意迎合皇姐。

我不知道皇姐有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只觉得她身边都男宠包围着,根本就听不见真话。

晏居宫殿从并没有鸾朝皇宫那么大,毕竟南朝从来没有真正完整统治过这片地域。宫墙上是特殊的蓝绿色调,宛若山川与河流。又因为气候相对温暖,林园里多种植着一些碧绿的翠竹,十分清雅宁静。

小草失踪,渺无音讯。内务女官给我拍了一个新婢女,名叫梦泽,倒是比我年长几岁,做事稳重,就是稍微慢了些。

我对此并不在意,只要她品德好,不会背叛我就行。

才来晏居宫第三天,仆从连宫殿都还完全布置妥当,却听闻太傅生病了,而且竟然染上了疫病。

梦泽担忧地说:“我看那茗香阁外面为了一圈官兵,谁探视都不让进。平日里与太傅交好的女官都被拦在外面。”

我从晗的怀中坐起来,皱着眉头,问:“那医女呢?她们能将消息带出来吗?”

梦泽说:“据说,就连问诊的医女也都被关在里面,如果要送饭送药,就用一个竹篮子递进去。”

我起身就要冲过去:“我要去探望师傅。”

“此事有蹊跷。”晗拉住我的衣摆,“能被发现是疫病,一定已经死了人,可才来三天,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是疫病?”

“说不定是太医提前发现了呢?而且师傅之前为我受了伤,说不定是那时候没照顾好,才染上的。”我抽出衣摆,将他从软塌中拽起来,“快,跟我一起去看师傅!”

我们才来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一排官兵在那儿围了一圈。而院子里,两名医女正蒙着面巾,忙碌地清扫。

女官远花和士兵站在一处,手中捧着凰令,就像站岗似的。

看守得这么严密,难道是真的染病了?

我走上前,问:“太傅病情如何?”

老女官远花见了我,端庄地躬身行礼,不急不慢地说:“太傅感染疫病。皇太女下令,严禁任何人出入。”

“到底是什么疫病?至少要让我看一眼,我才放心!”

老女官缓慢地说:“为了公主贵体着想,请勿入内!”随后又带着些许威胁,“若公主执意要闯入,恐怕就只能呆在里面,直到病情痊愈为止。”

“你……”我勃然大怒,就想强行硬闯。

“公主。”晗拉住我。

“放开我!”我甩开他的手。

“从长计议。”他小声地说。

我压下怒意,冷静下来,却用上知荇姑姑教的那一套来。我展颜笑道:“既然里面的人出不来,我送点书籍给我师傅,让她打发时间,这总没问题了吧?”

女官远花倨傲地说:“公主请便。”

这个老女官跟着皇姐作威作福惯了,就连母皇的宫人都要让她几分。如今更是因为皇姐近日的威望,而愈发肆无忌惮。

我拉着晗,转身离开。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关上门,气愤地将书桌上的一摞书全部扫到地上。

晗弯腰捡起:“幸亏知荇女官不在,不然又要抽你。”

第50章 女装

“可我就是生气!难道以后我就只能憋着,不能生气吗?我只是想去看望师傅,我想知道她怎样了!”我抓着晗的衣服,发泄似的捶他胸口。

我的花拳绣腿对晗来说,就像是在挠痒痒。他一把握住我的拳头,说:“疫病一般是传染了好几个人之后才会被发现,现在宫中并无人死亡,我很怀疑疫病是假,软禁是真。”

我抬头,不解地问:“可皇姐为什么要将她关起来?”

“这就不知道了。”晗顿了顿,又说,“想知道什锦的情况并不难,买通医女,或者混进去。远花不可能一直守在那儿,总有轮岗的时候。”

“伪装!”我的眼睛在发亮。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晗可是伪装的高手呢。

晗:“但是士兵不能进入内院,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上下打量他,托起下巴,促狭地说:“女官之中也有人高马大的呀。”

“你想做什么……”

晗惊悚地看着我。

我的衣服对晗来说太小了,但是知荇女官人高马大。这些站岗的士兵是军营里来的,并不是皇城军。我们才来几天,他们还认不清所有女官,所以,伪装成知荇姑姑的样子,他们短时间内也发现不了。

我兴致勃勃地找来女官的衣服。

他本来极为不愿,但又拗不过我,无法忍受我在他脸上乱摸水粉,将我推到一边:“给我一盏茶的时间,你先出去。”

我期待地在门口踱步,翘首以盼。

很快,他换好衣服化好妆,开门让我进去。

他长发飘摇,原地转了一圈,用袖子挡住脸。

“快拿开快拿开!”我伸手去掰他的手。

他挪开手,对着我媚笑:“好看吗?”

“好看!”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但很快,我就又担心这样会暴露他的真容,赶紧让他换回原来的样子,戴上面具。

“你就会折腾我。”他暧昧地点我脑门。

我傲娇地说:“哼,折腾了又怎样?本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晴不定!你发过誓要对我从一而终,那就不能改了。”

“是是是,不改不改。”他笑着附和我,恢复成平日的模样,涂上红色横印。

说什么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就不可能,我只是突发奇想,想看晗穿女装而已。

院子变成了疫区,隔离内外,前后门都有士兵把手。院内有医女在,也都是皇姐的眼线。

无论我们化成士兵还是医女,甚至是女官,只要被发现不在应该在的地方,都会被拦下来盘问。

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到天黑,直接翻墙出入,再偷偷潜进什锦的屋子。

那些士兵只是守在外面,不可能进疫区看守。

我和晗换上夜行衣,从花园外悄悄爬进去。

医女倒是尽忠职守,按照疫区的规定,用醋熏的白布将屋子外都包裹了一层。如此,一眼就能看到哪一间是什锦住的。

显然,什锦被下了禁足令,有两个医女在门口看守。

此时夜已深,她们挨不住困意,坐在台阶上睡着了。

我们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我刚刚关上门,就感受到一阵劲风袭来,转头却看见晗和什锦打在一起。

第51章 学问并不在书上

什锦正拿着竹笛,和穿着夜行衣的晗对打,她显然以为我们是刺客。

“别打别打,是我们!”我掀开面罩,轻声呼唤。

什锦收了手,惊讶:“怎么是你们?”

晗收回手,说:“公主担心你,现在看来你没有病,力气还不小。”

“也是为了自保,我以为皇太女终于下手要除掉我了。”什锦无奈地说。

什锦没有病,别说是疫病了,就是伤风感冒都没有。她屋子里藏着的所有刀剑匕首全部被收走了,她的随身之物只有那把竹笛。屋中还有些书籍,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我看着她手中的笛子,说:“看起来真结实,都不会断。”

晗没皮没脸地说:“那是,也不看看谁做的。”

我伸手拧他胳膊,被他闪开了。

时间并不多,我赶紧回到正题,困惑地问:“师傅,既然你没病,皇姐到底为什么困着你?太傅这个职位没权没势,就是给皇家教书的,她犯不着对你下手呀。”

“我也是猜测。我怀疑,这和传位诏书有关。”什锦小声说。

鸾朝的皇位毕竟也传了好几代,朝堂之上有着错综复杂的宗族势力。这些势力或手握兵权,或独霸某个行业,想瓦解这些势力非常困难。但同时,他们也会拥护传位诏书中所选定的下一任女皇。

我:“我此前从未听闻有这个东西,若不是义军揭露此时,恐怕直到我嫁人了,还被母皇蒙在鼓里。”

晗蹙眉思考,托腮说:“她本想多给你学习的时间,但现在恐怕不成了。”

“传位诏书不在我手中,如果被皇太女拿到,销毁,那么皇位就会传给皇太女。当她拿到传位诏书的时候,说不定……”什锦突然欲言又止,看着我。

现在妨碍皇姐成为女皇的,除了传位诏书就是母皇了。

她能销毁传位诏书,下一步,就是要逼宫,让母皇退位吗?

我完全不相信她的说法:“皇姐不可能做这种事,她跟母皇的关系很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晗不再岔开话题,问什锦,“传位诏书在谁的手上?”

什锦说:“我不知。我以为公主有。”

我摇头:“母皇只是说想让我当女皇,但她平时并不跟我说话。近来大家都在传言传位诏书,她也不过是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顿,派来知荇姑姑盯着我。我不知道传位诏书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真的要跟皇姐争皇位吗?”

晗将我揽在怀中:“你彷徨没有关系。等你皇姐对你下手的那一天,你自然会狠起来。”

我怔怔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事会发生。

什锦思忖:“他们以为诏书在我手中,所以才囚禁我。如果真的找到诏书,恐怕就不会再来看管我。”

晗:“至少在没有变天之前,你是安全的。”

什锦点头,微笑:“是的,所以不用担心我。当务之急,你们需要找到诏书,才能保公主未来的平安。”

我依依不舍:“听不到师傅教我功课,我就只能自己看书。”

什锦说:“我已经将我会的都教给你了。学问并不在书上,而在心里。”

第52章 你本就不想当女皇

什锦:“公主,你以后一定要成为好女皇,去改变这个世界,去创造美好的国家。”

我突然澎湃起来,抓住她的手:“那要和你们一起。”正想说更多豪情壮志,却被晗捂住了嘴,他小声说,“外面有动静。”

“太傅,您睡了么?”医女站在门口小声地问。

“她要进来。”晗拉着我,退到屏风后。

什锦伸手弄乱头发,将衣衫弄乱,皱眉跑到房门口:“吵什么呀?正做美梦被你吵醒了。”

医女嘴上恭敬说着,朝屋里探头探脑:“我听见您屋里有说话声。”

什锦拦在门口:“怎么,还不许我梦呓么?”

医女:“可那声音……”

“本座在梦里化成仙雀,要用口技劝退刺客!嘟嘟嘟……”什锦瞪着她突然发出唇颤音,“就这声音!”

医女:“……”

我掩嘴偷笑。

我们又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什锦借口说肚子不舒服,不能拉在恭桶里,一定要上茅厕,将两个医女都引开了。

我和晗得以脱身,又从花园围墙翻了出去。

知道什锦没有大碍,而皇姐也不会伤害到她,我心情大好。

回到屋里,关上门,我脱下夜行衣:“唇颤音怎么发出来的?刚才那声音好好笑。”

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晗回答我,转头看他,却看见他在凝深思考。

我问:“怎么了?”

晗:“我方才在想,诏书到底在谁手上?”

我:“或许,还在母皇手中呢?”

晗摇头:“诏书上的内容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有人看见的?”

晗皱着眉头:“现在的事有些混乱。宫廷之中,很久之前就有人知道诏书的存在,但直到最近,义军中才知道诏书的存在。如果真的有人见过诏书,是谁亲眼见过?如果没有见过诏书,又为什么能确定诏书上将皇位传给了你?”

我不解:“你到底在想什么?”

晗:“宫廷中还有一个义军的人,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她可以控制宫中的流言,知道诏书。她或许已经找到诏书并销毁了。”

“那现在皇姐在找什么?”

晗抬眼看我:“如果你女皇,知道藏在鸾朝宫殿中的诏书被人发现了,你会怎么做?”

我动着脑筋:“被人看见,但是没有拿出来……对方不想让我当女皇,所以将诏书藏起来了。如果不改诏书内容,那就会重新立一份。或者,就当作诏书不存在,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姐。”

晗:“对。你本就不想当女皇,传位给你皇姐又是理所当然。女皇犯不着对你说那些推心置腹的话。”

“所以……还有第二份传位诏令,而且是新写的?”

晗:“是。否则,现在囚禁什锦毫无意义。”

“你真聪明。”我赞叹。

晗得意洋洋。

我看不惯他自矜,伸手拧他胳膊。

不过……一切都是他的推测啊,真的有第二份传位诏令吗?

熄灯。

床榻上,我枕在晗的怀里,差不多快睡着了。

“你应该好好问一下知荇,她是女皇的贴身宫女。”

我突然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第53章 原地碰瓷

很久之前,知荇是母皇身边的女官,大家看她都面色有异,好像她会把什么消息都报告给母皇似的。

可近来,有流言说是因为母皇不喜欢她近身伺候,又看我丢了贴身宫女,母皇就对她明升暗降,试图甩掉她。

于是,大家对知荇出现在我身边都司空见惯,还说马上就有调令,让她接管小草所有的活。

但是……

她能听母皇和我的密探,又能代替母皇用鸡毛掸子抽我。

知荇必然是母皇的心腹。

如果说母皇嫌弃她,不过是一个假象。

“晗,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骑在他身上,突然兴奋起来。

“嗯?”晗揉了揉眼睛,将我搂在怀里,“还要?”

……

次日,知荇果然又来值班了。

我借口跑去花园里折点芦荟来敷脸,特意拉上知荇。我没有让晗跟来,担心她忌讳晗,不方便跟我说话。

采摘没一会儿,竹筐就满了。

见周围没有旁人,跟随的卫兵也走远了。

我小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知荇女官知道传位诏书吗?”

知荇听我这么问,并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只是笑着打马虎眼:“您在说什么呢?”

我偷偷摸摸地问:“诏书在哪儿呀?”

知荇小声说:“在鸾朝皇宫里,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我皱眉,摇头:“那是旧的诏书,理应已经被义军发现处理了。但是一定有新的。”

知荇大惊之色。

我继续说道:“既然没有公之于众,说不定是被人毁了。还请姑姑明示。”

知荇就是不肯说新诏书的下落,却说:“公主好好学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她既然没说不存在,只是不告诉我,那至少证明了新诏书的存在。

皇姐真厉害,她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诏书的消息的呢?

我按下心中困惑,拉着知荇的胳膊,撒娇道:“到底在哪儿呀?姑姑快告诉我吧……”

知荇并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竟然吆喝一嗓子,往地上一坐:“哎哟,摔死老奴了。”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闻声,纷纷走过来看她。

知荇被侍卫扶了起来,转头对我狡猾一笑。

我:“……”

既然诏书真的存在,而母皇没有明确地给皇姐,说明诏书上的皇位继承人还是我。

按照晗的推测,皇姐是因为在找这份诏书,而借口疫病将什锦先生关押起来。

他认为,如果她早就想逼宫当女皇了,而现在母皇和我之所以还好好的,就是因为她没有找到这份诏书。这份诏书的威力巨大,能调用朝鸾朝的国库,控制鸾朝的兵马和暗卫。

有这份诏书,哪怕她已经登基,我都能用正统皇权让她退位。

但是,皇姐真的会逼宫吗?我并不相信。

……

晗换了一身医倌的打扮,翻墙而出,并没有惊动院落的士兵。但他刚刚进入鸾露的宫殿,还在寻找鸾露的去向,就觉得脖子上冰凉而刺痛。

随即,一股压迫感自后方出现。

想要培养一个暗卫很难。他们悄无声息,武艺高强,还要绝对忠诚。

第54章 虚与委蛇

女皇继承皇位时,会拥有十二个暗卫,而皇太女按照规格,会拥有一个暗卫。然而,这一个暗卫,并不是皇太女给的。

因为他的杀气太过凶戾。

这是杀人无数,才能凝练而成的凶戾之气。

他应该来自于江湖之中。

晗冷声说:“我来找公主。”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压在晗后脖颈上的兵器,置若罔闻。

晗听见里屋有脚步声,扬声说:“公主,是我。”

“呵,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

先听见鸾露的声音,然后才看见鸾露本人。

鸾露披着红色轻纱,赤着脚踩在毛毯上。她从帘幕后走出来,搔首弄姿,由男宠搀扶着。另一个男宠,正端着果盘,卑躬屈膝地跟在她身后。

她见到晗戴着面具,而他正被自己的暗卫用刀胁迫着,皱眉问:“哟,你又做什么不规矩的事了?”

晗轻笑:“对你,我什么时候规矩过?”

“哼。”鸾露对他抛了个媚眼,转头对身边的两个男宠说,“听听,人家懂调情,你们呢?像个木头似的。”

男宠惶恐,纷纷跪地认错。

“行了,下去吧。”鸾露说着,又对晗身后的暗卫说,“煞,你把刀挪开,留在这里保护我。”

话音刚落,晗就觉得脖子一轻,身后的压迫感也骤然消失。但当他再次回头的时候,身后却空无一人。

第一次和暗卫煞接触是鸾露跑来和他结盟的时候,当时晗因为身份被揭露而不安,并没有注意到暗卫的实力。

这次再见到,他在心里评估着对方。

轻功了得,无声无息。

怕是完全没有胜算。

他有些担忧。

正晃神之际,几个男宠已经退下,花枝招展的鸾露则朝他走了过来。

鸾露将面具掀开,然后嫌弃地作呕:“怎么还涂着这个?”

“怕被人抓到认出来。”晗取回鸾露手中的面具,将她抱住,“怎么?你嫌弃?”

“当然,如此丑陋……你还是戴上吧。”鸾露推开他,转过头不看他,“你戴上再来抱我。”

“戴上怎么亲你?”晗从衣兜中抽出一面纱巾,将鸾露的眼睛蒙住,然后拉着她进了床帐。

一顿耳鬓厮磨。

晗说:“什锦是我的人。”

鸾露的动作顿了顿,嘲讽:“我就知道,你来可没安好心。”

晗:“她要是有诏令,我早就给你了。你囚她没用。”

“我知道啊……”鸾露蒙着眼睛,伸手探入他的衣中,笑说,“她是你的人,那正好,我用她来威胁你。”

“威胁我?”晗哼了一声,调笑道,“我的人,但我并不在乎。”

鸾露:“你说的?那我杀了她?”

晗:“你杀我栋梁之才,就要赔我栋梁之才。我还指望她主持变法,如果什锦被你杀了,那我就用杀了你的煞来给她偿命。”

鸾露:“煞可是世间顶尖的高手。”

晗:“你又怎知,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

“有,那也在江湖之中,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听命南朝遗孤的。”鸾露说着,嫌弃道,“杀什锦不过是说笑而已,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第55章 虚与委蛇(2)

晗:“男人被你们奴役了数百年,还不许他们小心眼?”

“那些兔爷都对我阿谀奉承,偏偏你特立独行,在床上竟然跟我谈政略。真扫兴!”鸾露不满,伸手就要扯掉面纱。

掀开,不就能看见了么?

他可不想真的碰她。

晗将她按在床榻上,不让她拿掉眼罩。

鸾露挣脱不得,质问:“你干什么?”

晗语调暧昧,假装是在调情:“不让你看我丑脸,你必须记住我美的样子。”

鸾露:“哼,你倒是把那鬼印擦了。”

他在皇太女耳边轻轻地说着,给出空泛的允诺:“下次,等四下无人的时候。”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工具,将鸾露简单糊弄了过去。而鸾露蒙着眼睛,抱着晗,如痴如醉,对此毫无察觉。

床帐外的暗卫显然看见了一切。

晗回头看他,露出挑衅笑容。

煞当然不会打断鸾露和他的缠绵,但晗用这种手段糊弄鸾露,着实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他直勾勾地看着晗手中搅动的工具,面色不善。

“对了……”晗俯身,在鸾霜耳边轻轻地问,“你怎么知道有新的传位诏书?”

鸾露神色恍惚:“问这个做什么?”

晗:“我怕我的人,误伤了你的人。”

鸾露:“女官之中,我的人太多了。你即使误伤,也不能将她们全灭……怎么,才来晏居宫不久,你就有行动了么?”

晗居高临下,面露邪魅笑容:“还在筹谋之中,自然不可说。”

……

知荇送我到宫门口就尿遁逃走了。

我提着篮子,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宫中,脑子里还在算计着传位诏书的藏匿之处。路过浴室,发现里面热气弥漫。

侍从正提着两桶热水往浴室走,见到我后,低头问好。

“晗在沐浴?”我倍感奇怪。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呢?

他以前没有这种习惯。

这边天气虽然比都城要暖和,但也谈不上炎热。

事出反常必为妖,我随手将篮子递给跟来的梦泽,提着裙子进了浴室。

浴室里雾气氤氲,我走到浴桶边,却并没有看见晗,正想转头寻找,却被人一把推入浴桶。

“护……”驾还没有说出口。

我被晗从水下抱住。

他将我按在怀里,嘲笑我:“这时候知道要护驾了?”

“你干甚么!”我往他身上拍水,“吓死我了!”

晗摸了一把水花,捧着我的脸亲了亲。

“我衣服全部湿了!”我推开他,见他赤果着上身,问,“怎么今天这时候洗澡?”

他没有回答,问:“你问出结果了么?”

我将知荇女官的反应都对他说了。

晗思忖片刻,说:“不如去排摸一下,看女皇身边还有哪些女官。很可能是他们将新诏令的存在告诉鸾露。”

我点头:“好有道理,你真聪明!”

晗笑而不语,再次捧起我的脸,想亲吻我。

“别。”我抱着肚子,“都怪你刚才吓我,我现在觉得肚子疼。”

“怎么会?快去找太医来看看?”

“没事,或许是月事要来。”我从桶里站起来,“这几天你离我远点!”

“属下遵命。”晗索然无味,拿起浴巾裹在自己身上。

“公主!”梦泽从外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好消息!”

第56章 小草归来

我脱下外衣,正用干布擦着胳膊:“什么好消息?”

梦泽:“小草,宫女小草回来了!”

我:“你说什么?!”

本来以为小草多半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出现在晏居宫。据说她来的时候,身上完全没有信物,是皇姐人看见后才认出来的。

我和晗各自匆匆换了衣服,去大厅找她。

“公主!”小草泪流满面,跪地磕头,“小草儿回来了。”

我赶紧将她扶起来。

晗戴着面具,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仔细问过小草的经历,也算曲折离奇。

她那天突然肚子疼,去路边拉了个肚子,结果就掉队了。再找回来的时候,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蹲在路边无法行走。直到遇上好心的樵夫,将她背回林间小屋,悉心照料。正是因为如此,她恰巧躲过了义军,并且等到伤好之后,能平安归来。

“那个樵夫在何处?可一定要好好答谢。”

小草福了福礼:“那樵夫说不要回报,小草将身上的首饰都留给他了。”

晗问:“你穿着独自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晏居宫殿,竟然毫发无伤?”

小草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很快又消失了,变回她平日里的样子。她解释说:“没有遇到贼人,也就没有受伤。”

我心情十分愉悦,虽然当时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但一个转念就忘了这事。

她的举动和以前并没有差别,就连笨手笨脚的模样也并没有改变。

怎么说都是从小到大陪着我的贴心忠仆,我并没有对她有所怀疑。

小草归来,梦泽却没有走。我看中她的品德,也留下了她。

夜晚,晗坐在秋千架上,我躺在晗的怀里。

天空中月亮明朗,繁星闪烁。

我正欣赏着美妙的星空,抬眼却看见晗皱眉不展。

“怎么了?”

晗说:“义军不可能这么快撤走,肯定还留有眼线。她穿着宫女的衣服,这么醒目,竟然还能平安无事。”

我在他怀中坐了起来:“你在怀疑什么?你是说,小草已经被义军拉拢了吗?”

晗:“我不知道。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尤其是贴身宫女,知道你太多的事了。”

“知道了又如何?反正我有你在保护我,他们没有机会接近我。”我伸手揽住他脖子,在他怀中蹭了蹭。

晗:“世界上说不定真的存在绝世神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人。”

我好奇:“如果真的有,他们直接潜进皇宫里,将母皇他们都杀掉,不就能轻易改朝换代了吗?”

晗凑近我耳朵,色气满满地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你秀色可餐,他们不想杀了你。”

“哎哟……”我推开他,捧着肚子,“说了这几天不要靠近我,我肚子疼。”

晗担忧:“明个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

“不要。”我捶他,“只要你不来勾引我,什么事都没有!”

……

夜晚,鸾露还在为下午的云雨意犹未尽,找了个和晗模样相似的男宠近身伺候。但暗卫煞却站在暗处脸色怪异。

若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暗卫的脾气,鸾露也不会发现他的异常。

煞面无表情地将晗对她做的事说了。

鸾露听后,几乎恨得咬碎银牙。

第57章 要自己争取才是

一方面是因为晗蒙上她的眼睛,蒙骗戏弄她;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煞看见了却没有在当时提出,让她在他面前丢尽了掩面。

在她看来,当时他就应该把那东西当做凶器,当场就把晗打趴下。

她随手拿起桌上茶杯,朝地上一扔,将它砸得粉碎。

煞没有说话,垂眼看着地面,只想等到鸾露消气。

“这个家伙……”鸾露好不容易恢复理智,冷笑着说,“这就说明,他是真的想要皇位,而不是我。可我若不跟他合作,这个皇位怕是做不安稳。”

煞阴沉地说:“属下可以将他绑来。”

“呵呵……绑来?本公主何必要用这种方法来得到一个男人?”鸾露站起来,拾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总有一天,我要彻底征服他……”她转身,用布将男宠的脸蒙住,在他耳边说,“别害怕,来玩个游戏吧。首先,我们需要一根绳子。”

煞隐匿在暗处,沉默着看着鸾霜将男宠捆绑起来,悬在房梁上。

此时,她只是将这个无辜的男宠想象成了晗,在对他进行报复而已。

好戏刚要开始,老女官远花来了。

鸾露用陶片,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划痕,男宠求饶惨叫,却被她出声喝止,只能发出呜咽声。她一边滑一边问:“奶娘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远花:“线人有消息。”

鸾露:“说。”

远花:“诏令不在她身上。”

鸾露:“确定?”

远花:“随身行李带来的本来就不多,全部盘查一边,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真的不在她身上?”鸾露思忖后,又说,“可奶娘,新的诏令,一定还是她的名字么?”

远花垂眼:“陛下的脾气,您还不了解吗?她认定的事,什么时候改过?当年立二公主为皇太女的时候,您不也争取过?甚至还在较艺中赢了二公主。但这有什么用?论对旧部的掌控,您略胜一筹,但霜公主的治国谋略,却是诸多大臣赞誉的。陛下一心想推行新政,又怎么可能再依靠旧部去改变?”

“所以,母皇是绝对不会让我继承皇位的吧……”鸾露有些伤心,将茶杯碎片扔了。

远花波澜不兴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正是如此,公主要自己争取才是。”

“奶妈……即使你的是我的奶妈……”鸾露抬眼,目光深邃,“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越矩了么?母皇是我的娘亲,鸾霜是我的亲妹妹。你却在怂恿我逼宫,谋朝篡位……”

远花并没有下跪,甚至没有半分惶恐不安,依旧平静地说:“老奴的孩子死了,老奴将公主视为我的女儿。公主的母亲没有将您放在心尖上,老奴会放。您的母亲将鸾霜公主放在心尖上,那么老奴就会为了公主,把鸾霜推下去,再将您推在她的心尖上。如果推不下去,那老奴就帮您去这个恶人,让您断了这份念想,也不至于再伤心。”

鸾露平静地听完,突然笑起来:“别人都说我滥情,不过是缺少温暖而已。这偌大皇宫,有几个是真正贴心的人?奶妈,你是。煞,你也是……至于其他的……”

她从床笫下抽出一把匕首,朝男宠的脖子上一抹。

第58章 突然查寝

血从颈项中喷涌而出,洒在地上,滴在茶壶碎片上,又滑落下去。男宠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瞪大眼睛,满脸无辜地死了。

远花沉默,望着死在眼前的男宠,满是褶皱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煞隐匿在暗处里,依旧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乏了。奶娘,今天就到这里吧……诏令,总能找到的……如果找不到,那也是明天的事。”

鸾露难得没有再找别的男宠,在悬着依旧温热尸体的床榻边躺了下去。

……

昨天晚上,我在秋千架上睡着了。晗一向很尊重我的,听我说不想做不可描述的事,就真的没有碰我。

等我睡着了,他再将我抱回房间。

这个我倒是有点知觉,但并不妨碍我入睡。

梦境香甜。

睡梦之中,仿佛有谁在弹奏着仙乐。轻快,飘逸。

但眼前雾蒙蒙一片,实在让人看不真切。

迷蒙之中,似乎有颇有灵性的东西,袭面而来,小腹便有了些酸胀的感觉。

我并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一觉醒来,只记得做了个美梦,其他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虽然醒了,但我懒在床上不想动弹,伏在他身上,好奇问:“晗,你以前来过晏居宫吗?”

晗:“没有,一直心向往之。”

我问:“你想复兴你的王权吗?”

晗:“以前很想,现在不想了。”

我:“因为我?”

晗:“可以算是吧……”

我坐了起来,俯身看他,凶他:“什么叫可以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

“和你在一起,消磨了我的意志,以前我可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之士,可现在,只守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难得柔弱下来,伏在他身上,心虚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晗在我睡懒觉的时候,正在看书,此时他将他手上的书塞到我怀里,“你躺着看也没关系,可别等陛下考你功课的时候,又答不上来。”

“行……”我碎碎念,“人家公主赖床不起是沉迷男色,就我,连被窝里都捧着书!”

正接过书,却突然听宫人喊,母皇来了。

母皇?!

我惊讶不已。平日里她为了保护我,故意疏远我,而现在,她竟然突然来访。

偏偏趁着我赖床,日照三竿了还没起的这天,这着实让我措手不及。

晗赶紧替我穿衣服,但时间仓促,我还没来得及戴上首饰,束好头发,母皇竟然带着女官直接闯入我寝宫。

我衣衫不整地跪倒在地,晗匆匆戴上面具,也跟着跪下了。幸好在行宫,他都随时上着红印,以免被人发现。

此时母皇来势汹汹,谁又知道女皇之怒,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我,伸手一指,却说:“来人,把这个阿谀谄媚的乐师拖出去!”

我觉得奇怪。

怎么突然就来惩罚晗了呢?前阵子母皇虽然对晗很生气,却也从来没有动手啊。

“母皇,不要啊!”我抱她大腿,“他没有谄媚!”

第5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堂堂公主,日照三竿了还没有起床。你又跟他同处一世,这难道不是错?从今天开始,你不得离开这个屋子,呆在里面闭门思过!每日三省自身,习百家之书,撰写读书心得,让知荇送到我案上,不得有误。暗卫,从今天开始,你们盯着公主,但凡她跨出遂宁宫,就打断她的腿!”

我缩着脖子。

原来母皇是针对我来的。

朝堂上的动荡,都是内部消息,我没有参政,自然不得而知。但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变化,让母皇不得不如此。

表面上,她来训斥我,但实际上,却是在保护我的安全。

“至于这个乐师,拖出去,杖责二十。”

我抱住母皇大腿,劝说道:“不要啊,母皇!他真的没错,我只是觉得疲惫才没起身,但刚刚还捧着书呢……”

知荇从床榻上翻出书籍,给母皇看,想帮我求情。

母皇看也不看,扬声道:“三十大板。”

“不要啊!”

“四十大板。”

我不敢再说话了。

再这样加下去,晗真的要被打死了。

母皇走了,留下知荇陪着我。

晗被拉出屋子,拖到院子里行刑。

晗被按在凳子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太监,手上拿着杖子,轮番对着他后腿杖打。

他咬牙,一声不吭。

但杖打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屋子里。

十九,二十……

我在心里默默数着,每打一下,我就心惊胆战一次。

我一开始还听着,听久了,抱膝靠墙坐下。

小草和梦泽都在我房间里,见我黯然的模样,都来安慰我。

小草:“公主,小草去问太医讨些草药来,行刑后给乐师敷上。”

梦泽:“公主,你别伤心,只是没让你出屋,你还是能见到他的呀。”

我看向知荇。

知荇幸灾乐祸,教训我:“让你整日跟他厮混在一起,不长记性。陛下打不了你,还打不了他?”

我从懊悔情绪中走出,恢复冷静,点头说:“你说的对,我如果和他保持距离,他就不会受皮肉之苦了。”

我站了起来,透过窗户,看着晗。

晗伏在凳上,疼得满脸都是冷汗,嘴唇也变得煞白。他抬头看见我,挤出一个坚强的微笑。

我和他对视半晌。

“好好疗伤。”我动了动唇。

“好好读书。”他微笑,也用唇语回应我。

我伸手关了窗,将杖打声隔绝在屋外。

“替我梳妆,堂堂公主,即使在屋内也该有威仪。”我伸出手来。

“是。”梦泽上前服侍我。

我吩咐道:“小草儿,去取草药来,替他上药。”

“是。”

“知荇女官……将先生给我的书单准备好,这些书,我这阵子全要读了。”

“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冬天,着实寒冷了些。

……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中读书。

门外有六个暗卫日夜坚守,但我却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只有在偶尔开门,想吸口新鲜空气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们突然出现。

一开始,没有晗在我身边躺着,我相当不习惯。

但也只是三天,我又恢复成一年前那个不需要别人随时跟随在侧的公主了。

第60章 离间

每日挑灯夜读,连我自己都感慨自己的用功。

没有师傅,也没有晗,一切都要自己领悟。但没有引导和不受干扰,倒是能让我自己静下心来思考琢磨。

如果真的要成为女皇,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也不是太傅或者女官能教的出来的。

小草这次回来,倒还是一如既往地聒噪。只是有梦泽在,这种聒噪翻了一倍。

我读着书,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平日里有晗给我弹琴伴奏,这会儿有她们的说话声,到也算是听个响动来解闷。

小草:“公主,上次北域王送来的瓜果被晒成了果脯,这会儿也快吃完了。小草儿得出宫去,在野地里摘点果子。”

梦泽:“去野地里摘干什么?去御膳房讨点果子不就好了?”

小草:“才不行。他们买来的都是最好的,鲜嫩多汁的水果。但果脯啊,最好的还是鸟儿啄过的,熟透了自己掉下来的,再让冬天的太阳这么一晒啊,才能好吃!”

“歪理,你就是自己想出宫玩,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梦泽听出她的狡辩之词,伸手拧她胳膊,跟她打闹。

哪里知道,小草被这么一碰,就缩了起来,面露痛苦之色:“哎哟。”

“怎么了?”我放下书,抬眼看她。

“没事没事。”小草摆手。

梦泽抓过她胳膊,掀开她袖子,却发现上面有着明显淤青。

“我、我自己摔的。”小草唯唯诺诺,低下头来。

我愠怒:“谁干的?在这个宫里,谁敢打我的宫人?”

“真的是摔的……”

在我的逼问之下,小草才说。原来是那天给晗上药,他疼痛难忍,嫌弃她笨手笨脚,就将她推到桌角边磕着了。

都三天了,还没有好,足可见当时的伤得不轻。

我有些心疼小草,但更心疼晗。

他是多么温良如玉的人,现在却忍受不了疼痛,迁怒给他上药的小草。

小草委屈巴巴地替晗求情:“都怪我自己不好,公主你别生乐师的气。他受伤很重,会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我柔声安慰小草:“你别放心上,他一定是不小心。梦泽,去取些伤药来,给她涂上。”

“是。”

小草怯生生地问:“公主,不怪他吧?”

我说:“说到底母皇是因我而挨打的。你也是因为我的吩咐,才会去给他上药,才会受伤,要怪也是怪我。”

小草红了眼眶,低头不语。

梦泽取来伤药,替她涂上,我则回到案边继续研读。读得入迷了,也没注意到她们什么时候上好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

再抬头的时候,灯都快燃尽了。

知荇在旁等候,拿出我的衣服,替我做着绣工:“公主近来长高了不少,这些衣服都穿不下了。”

“是啊。”我有些疲惫,揉着腰,“读书久了,总是腰酸背痛的。”

知荇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公主,避子汤你让乐师喝着吗?”

我心里一突,面上不动声色:“当然。”

知荇狐疑看我。

第61章 推搡

其实,我的确贿赂太医,将避子汤药里换成了养气的汤料。

倒也不是迫切想怀上他的孩子,只是听闻药材里会损伤他的身体。晗的轻功很好,剑术也一流,我不想害他折损了这些功夫。

但是,昨天的确才来的月信,只是近来劳累了,今天又没了。

这应该足以说明我没有怀孕,然后便有了底气,抬头说,“别想那么多了,我就是坐久了才累的。”我躺到榻上,说,“知荇姑姑还是不肯告诉我,新诏令在哪儿么?”

“不可说,不可说。等以后啊,公主自然就知道了。”知荇继续在灯下绣着衣服。

门外有动静。

“谁在外面?”我扬声问。

“是小草。”小草端着汤羹进来了,“怕公主累着,给公主熬了鸡汤,还放了味雪参。”

知荇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干活。

隔着门而已,能听见多少?

不可说,不可说。

……

和晗分开的第四天。

午时,我正用膳,手不释卷,却听小草通报。

“公主,乐师想见您。”

我愣了愣,从书上抬眼看她:“他有什么事?”

“似乎……也没什么事?”小草福了福礼,跑开了,“我再去问问。”

“也不用去问了。”我摆手。

其实,只用打开窗就能看见他,但是我不想看。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情愫,能平静地研读书卷,现在他若又出现,我又会被分心。

“他伤好了吗?”我问小草。

“乐师的身子底子好,恢复得很快。”

我放下书卷,也放下筷子,压下心中想见他的冲动,说:“那让他没事别来了,我不见他。”

“哦……”小草点头,出了屋子。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而现在已经四天了。

四十杖可不是什么小的责罚,有些消瘦的人受到这样重的刑罚,说不定还会被活生生打死。也幸好是我院子里自己的宫人来执行,下手知道轻重。

我稳定一下思绪,不再去思念晗,正拿起筷子,想继续用膳,却听见门口的喧哗声。

“怎么了?”我抬眼,皱眉。

梦泽看了一眼院子,回来通报:“不好了公主,乐师和小草吵起来了。”

我皱眉,站了起来。

“公主也要去看热闹么?”知荇紧随其后,出声提醒。

“都在房门口发生的事,总得去看看。”我朝她伸手。

她上来扶着我。

皇家威仪,每时每刻都要保持着,觉不能松懈。

然而,一推开房门,我正好看见晗和小草推推搡搡的,似乎动了手。正想出声喝止,却见小草后退倒地,脑袋狠狠磕在台阶上。

“小草?”我惊呼,想上去搀扶,却被暗卫拦在门口。

知荇急忙下去,将她扶起来。

小草撞晕了,说不出话来。

“晗,你做什么?!”我质问。

晗颇为费解,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掌,摇头:“我没有用多少力。”

我看见小草的额头的伤口流血了,对梦泽说:“梦泽,去请太医来瞧瞧。脑袋都破了。”

“是。”

请太医的时候,我听晗将来龙去脉说了。

他怀疑小草有问题,说她不可能一个人回到宫里还毫发无伤,很可能被义军招安了,让我小心她。

第62章 事出反常必为妖

平日里,我经常听晗的想法,他说话也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礼法和阶层。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侍从和知荇都听着,这样一番话说出来,不免让仆从们窃窃私语起来。

知荇是高阶的女官,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她当下严厉斥责,让他拿出证据来,不能空口白牙污蔑别人。

小草被敲晕了,这才缓了过来,爬到我脚边求情,说自己冤枉:“公主,乐师一直对我有意见,上次他推我本就是故意为难。现在又认为我从中作梗,不让他见您。他只是因为失了宠,心里愤愤不平,才拿小草出气。小草对公主忠心耿耿,如果小草真的被义军俘虏了,那宁愿咬舌自尽,也不会泄露半点公主的机密的!”

“我也觉得……你一定是多想了。”我看着晗。

银色面具下的表情不明,但晗目光迥然,完全没有因为小草的辩驳而消除怀疑。

知荇:“你空口白牙污蔑高级女官,按宫规该打!”

我拉住知荇:“知荇姑姑……这只是一场误会。”

母皇的指令,我无法抗拒。但是知荇的指令,我却可以控制。

晗前几天才受伤,这会儿还没有好透,怎么能再被挨打?

“不是误会,你要小心。”晗轻声说。

这家伙,再这么说下去,连我都保不住他。

我转身,吸了口气:“晗,不要再说了。小草从小到大都跟在我身边照顾我,我不相信只是短短分开月余,她就会对敌人倒戈……”

“可能并不是敌人。”晗意有所指。

知荇:“来人啊,把这个乐师拖下去!胆敢打断公主的话,怕是没有规矩。”

我怒:“知荇!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知荇:“公主,这是老身职责所在!宫廷不可没有宫规,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

“不会,他只是特例。”我打断她。

知荇被我的话气得捶胸顿足:“公主……”

“虽是特例赦免你,但也没有下次了。”我总要给知荇一个面子,然后说道,“你回去好好反省,不用过来了。我不会见你的。”

晗注视我片刻,躬身行礼,退下了。

小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回屋,关上门,将所有宫女都关在外面,喊道:“知荇女官,小草就交给你照顾了。”

从和他第一次相遇开始,晗就一直恃宠而骄。

他并不顾忌宫中规矩,只要四下无人,我和他都不计较宫规,过得就像平凡夫妻一样的生活。

或许是他的乐师身份,让他懂得体虚宫人,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发现任何他欺负宫人的情况发生。

温文尔雅,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可这次他伸手推小草,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之前在受伤的时候,也拿小草出气……

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责怪一个人。

我当下决定要仔细观察小草,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出卖我。

“来人,将知荇女官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知荇来了。

她对我行了礼:“公主,小草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涂了药膏就好。”

“知荇姑姑,我来不是问这件事的。”我用茶盖子撇着茶叶,心下有别的计量。

第63章 试探

“知荇姑姑,我来不是问这件事的。”我用茶盖子撇着茶叶,“您不告诉我诏令的事,那也没关系。但是,母皇让您过来,也是一定是有目的的。”

知荇听罢,没有做声,沉默着听我继续说完。

“我相信晗,我也觉得,只是短暂分开几日,他不至于性情大变,真的伤害我的宫女。”

知荇:“公主所言极是。”

我问:“那么,知荇姑姑怎么看?”

知荇摇头:“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倒是想找你配合我,做一件事……”我嗅了嗅茶的清香,将茶杯放下,拿起桌上的兵法,说,“这个,严格来说,算是母皇赐予我的。”

知荇不解,但点头:“是。”

我撕下其中背得滚瓜烂熟的《始计篇》的一页,将它折叠两次,再拿出一条手帕,将它包裹起来。

“去将我的木匣拿来。”

知荇明白了我的意思,从梳妆台上,将我的木匣取来。

木匣很小,只能放得下珍珠之类的小物件,而此时,将书页折起来,再包个手绢,正好塞得下。

“知荇姑姑。”我将木匣给她。

“好。”知荇显然明白了我的用意。

既然没有诏书,就去伪造一份“诏书”。可是伪造真的诏书是死罪,但如果只是让别人以为这东西是诏书,可并不违背法规。

知荇女官将木匣子藏在衣中:“属下明白了。”

“小草伤势如何?”

知荇也改了口:“虽然只是皮肉伤,但受了惊吓,又因为被冤枉而气闷。老身会劝她在屋中好好休息。”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陷阱已经布置下去,这会儿,我听着晗的话,已经将小草当成了前来潜伏在我身边的奸细。

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只是短短几天,她是怎么被降服的?

她本是流民,无父无母,是路边的乞儿。也是母皇身边的女官偶尔将她捡回来,才在宫中安然成长。据说,这个还是母皇听后,破例收留的。

而晗也提醒说,可能不是义军指使的,而是其他人。

不是义军,那就只可能是皇姐了。

而此时此刻,皇姐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新的诏书了。

多想无用,还是看这条鱼儿会不会咬钩吧。也有可能,真的只是晗多心了。

我坐回案边,抛开这些杂念,一门心思读书。

……

第二天早上,我将小草唤来,拉着她用早膳,询问她的情况。

小草感激涕零,又重申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难得没有温习功课,而是拉着知荇一起闲聊着,一不小心就将话题引到诏令上。我使劲打探,而知荇则百般推诿,但是故意前后矛盾,让人简直相信诏令就在她身边,还被她藏了起来。

“公主……哎哟,老奴肚子疼。”知荇抱着肚子,说要去茅房。

我怎么觉得,这一招她以前用过好多次。

不是尿遁就是屎遁,也就没个新鲜的。

“哼,下去吧。”我一脸嫌弃,转头对小草说,“你下去吧,今天不用你伺候。”

小草有些着急:“可是,小草是公主的奴婢啊。”

第64章 钓鱼

“我每日在屋中学习,也不需要人整天陪着。你多休息几日,等伤养好了再来。”我心疼地伸手摸她的脑门,“好好的脸,都破相了。晗也真是的,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

“也怪小草自己没站稳。”小草低头,抢先道歉。

“好了,下去吧。”

等她离开,我站在门口,将窗户和房门全部打开。

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带着冬天清冷的味道。

我找了个矮凳,就坐在门口,说:“你们每天守在这里,是不是也很无聊。”

几个暗卫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我忘了,你们职责所在,不能说话。”

暗卫依旧没有动。

“我来念书给你们听吧。”我将那本撕了两页的兵法拿出来,背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想等鱼儿上钩并不容易,或许是耐心不够,鱼儿迟迟没有咬钩。

但也有可能,这条河里根本就没有鱼儿。

第二日晚上。

知荇来守夜,她在我身边缝衣服,而我在挑灯夜读。

“公主……”她突然开口。

“怎了?”

“许是弄错了,她循规蹈矩的,一点都没有翻找。那盒子,并没有人动。”

我放下书,说:“是不是我们的暗示还不够?”

知荇拒绝:“如果她真的想找,肯定会来翻找,不可能毫无痕迹。本就是暗示,如果再被别人知道,传出去,真的以为那东西在老身这儿,老身恐怕要被暗害了!”

我调侃道:“原来知荇姑姑这么惜命呀。”

“公主!”知荇求饶,“我等小人物,您就别拿老身开玩笑了。”

“所以,小草是清白的?”

知荇点头:“至少看不出有不轨的行为。如果真的有问题,为什么要错失这次良机?”

“嗯,那再看看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小草的嫌疑已经降低了。

寻找诏令是现在皇姐迫在眉睫的事,虽然母皇没有明说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但就凭她突然空降我的宫殿,塞给我六个暗卫让我不要离开屋子这种事,着实让我有些忐忑。

母皇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我相信她绝对有能力摆平这些事。而我该做的,就是乖乖呆在这里,保证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并努力地提高自己,为成为下一任女皇做好充足准备。

此时的我已经不单纯是我了,还是关系到整个皇族。

虽然我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也已经猜到,皇姐或许已经行动了。

对皇姐来说,想在上位之前找到诏令,这或许是她没有揭竿而起的唯一理由。

而小草如果是她派来的,这种迫在眉睫的事理应会豁出命去完成。但是她并没有做。

事实上,我并没有看出小草有任何异样。

或许真的是晗太敏感了。

……

自从那天晗弄伤小草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我一点都没有和晗接触,也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经常看不同的书籍,倒也不算烦闷。也让御厨房换着口味给我做好吃的,不知不觉,整个人竟然胖了一圈。

知荇为此有些烦恼,她缝着衣服:“公主真的是长得太快了。”

第65章 大雪

我说:“我还在长身体啊,变化快也是当然的。”

“公主!”梦泽喜气洋洋地端着食盒敲门进屋。

她从食盒中拿来一碗汤羹。

“这是什么?”我朝寡淡的汤水瞅了一眼。

梦泽:“蛇羹,这可是我向御膳房的大厨学来的!”

我也并不是没有喝过蛇羹,但却没有见过这种清汤寡水的做法。我瞅着汤,问:“能好吃么?”

“只是看起来清,实际上也算是高汤呢。”

知荇照例替我试毒,先尝了一口,赞道:“哟,味道的确不错。”

我接过喝了一口,却给吐了:“好腥。”

梦泽委屈巴巴。

知荇:“如果不是公主上个月来了月信,这个月又没见他,还真以为你身怀六甲。”知荇在宫中行走多年,能恪守规矩,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开玩笑。

我笑着用手绢扔她,说:“知荇姑姑又在说我胖!”

知荇抢过汤碗:“公主不喝,那老身就代劳了!”

见我喝不下去,又见辛苦做的汤羹被知荇抢走了,梦泽欲哭无泪,追抢汤碗让她留几口给她。

……

冬天是真的到了。

穿棉衣还觉得冷,哈一口气就是白雾。

我就着炭盆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这种艰苦,颇有些寒窗苦读的意味。

其实身为帝王,光读书并没有什么用,但学习更多先贤的思想却是基础。至于朝堂上的人脉,母皇会替我全部安排妥当,而如果我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那些势力变会无条件地依从于我。

梦泽正磨着墨,透过窗缝却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她放下墨块,打开窗,惊呼:“公主,下雪了!”

我放下书卷,走到窗边一看。

还真是……

对面的深灰色屋檐都被白雪覆盖,庭院里已经积累了深厚的白雪,淹没了一阶台阶。

梦泽和小草提着宫女的裙摆,从台阶走下,在雪中踩出深深的脚印。

雪还在下,风却不大。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很快就会人的体温化得无影无踪。

我在宫殿中也见过这样的大雪,但此时的我已被禁足了一个月,要说不向往外面的自由,也是假的。

“真美。”

我心神恍惚,刚想跨出屋子,却被暗卫阻止了。

“公主……”两个宫女见我不能出屋,也不敢玩得放肆。

“没事,不用管我。”我站在门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知荇见我不能出去玩雪,也是十分心疼,说着想问女皇要个赦令来,但被我拦了。

我搬来凳子,坐在门口:“不用那么麻烦,我坐这儿看看就好,外面也冷。”

她担心我着凉了,将炭盆搬到我身边。

“知荇女官,替我将琴拿来。”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弹琴。

知荇看了一眼房间:“琴只有乐师那儿才有。”

她将琴从晗的屋里取来,将木桌搬到房门口。

我不怎么弹琴,但琴棋书画和礼仪却是一个皇族必须要会的。

按下琴弦,却是昔日晗弹得最多的《山之高》。

这歌本来有词,但是天太冷了,不想开口。

虽然我阻止梦泽和小草在院子里玩雪,可是听我这哀怨的曲子,她们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山之高,月初小,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一个低沉的男声,远远地飘来。

第66章 隔门而唱

我一愣,忘记弹下去,抬眼看着远处。

晗在乐师袍外裹了大皮袄,头发却也没有竖着。他拿着木剑,走到庭院下,躬身福礼:“参见公主。”

“好、好久不见……”我凝望着他。

“是啊,一月有余。”他站在台阶下,抬眼看我。

“伤可都好了?”

他双眸如星,面具下带着笑容:“承蒙公主关爱,早就好了。还要谢过公主给的袄子,这边一切都好。”

我仔细地看着他,神情恍惚:“拿木剑做什么?”

晗:“夏天的时候,你说想看我舞剑,还说,雪中舞剑最美。”

我回忆一下,确有此事,笑道,“你竟然都记得。”随即又嘟嘴,“可惜母皇下了禁足令。”

好像从禁足令开始,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抱怨过。

那只是因为亲近的人不在身边,而我,又不想对着宫女们袒露心事。

人和人之间是有距离的,并不是因为她们每日贴身伺候,我就能真的和她们亲近。而只有晗在的时候,我对她们和对晗的差异,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此刻,侍从和暗卫们都在我身边,但晗却并没有顾忌。

他是乐师,也是男宠。

那么无论是献舞给我看,还是来取悦我,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天来,我终于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那你舞剑吧,你想舞什么?”

“幽兰操,这个应该不难吧?”

我拨动琴弦,瑶琴奏出几个音,但并不连贯:“哎呀,不记得了。”

晗站在雪中,正背着剑热身。他跳了几下,听我这儿连不成曲的弦音,嫌弃道:“堂堂公主,怎么这么简单的曲子都不会?我剑都准备好了。”

“嗨呀,本公主堂堂公主,你这个丑乐师竟然敢说我?!”我撩起袖子,怒道,“知荇姑姑,快把幽兰操的琴谱找出来!本公主还不信,弹不好这曲子?!”

知荇连忙找出琴谱,还帮我调着弦音。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下雪天,天色很暗。

宫人提前点了灯,黄色的暖光投映在淡青色的宫墙上。大雪天里,似乎立刻就变得温暖了。

灯火反射在银色面具上,而他穿着皮袄,在雪地里踏着节奏舞剑。

弹到后来,我也不管旋律了,遇到不会的地方,就放声高歌,糊弄过去。好几次都逼得晗找不到节奏,朝地上抄起雪来砸我。

当然不会真的砸我,只是砸到台阶上。

我也不管,继续弹琴。

知荇在旁看热闹,找来了沙锤替我打节拍。梦泽见状,披上了个头纱,在晗的身后伴舞。

这个宫殿,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跳累了,他就在台阶上坐下。

上面有屋檐挡着,台阶上倒是没有雪。

但晚上,起风了,还是有飘摇而下的白雪,落在他的衣襟上。

我不能出屋子,坐在屋中的矮凳上,将炭盆推倒他身边:“冷不冷?”

第67章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不冷。”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坛酒来,喝了一口,“暖着呢。”

“这不是师傅酿的吗?”我羡慕,伸手就要抢。

晗:“干什么?堂堂公主,还跟乐师抢酒喝?”

“那是什锦之前给我的!”我怨念。

“那只给你喝一口。”他将酒坛子递给我。

我可没有答应,抢过酒坛就喝了起来。

晗:“喂,给我留点。只剩这一坛了,还是从宫里藏着运来的。”

酒温过了,并不冷。我喝着带有春天花香的米酒,大呼过瘾。不解地问:“一坛酒而已,藏着作甚?你就说是给我带的,女官还能来收走不成?”

晗伸手点我脑门:“我就是怕你全部喝光!好东西当然要留些到明天,喝完了若是没了可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拉着他:“师傅怎么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留点给我。”他伸手将我的酒抢回来。

我一头雾水:“所以师傅没事?”

“当然没事,还‘病’着呢,就是能到院子来走动。那天去散心的时候隔着官兵看了一眼,裹着大袄子,倒没见得消瘦。”他说着,伸手捏我脸,“才一个月不见,怎么觉得你横着长了。”

“你……”我气竭,伸手狂揍他,还挠他痒痒。

“救命,救命!”他在台阶上打滚。

我瞅着他:“你想进屋吗?”

晗坐在地上,喘的气变成白雾,说得理所当然:“这不是每个男宠的心愿吗?”

我无语。

每次跟他说话,总是能被噎到。

抬眼看了看暗卫。

几个暗卫见到我的目光,突然低下头去。

再转头看知荇。

知荇轻咳一声,说:“陛下没有禁止公主见他,也没禁他的足。”

言下之意:随我高兴。

“这样啊……”我托腮。

当时不让他进来,一来是担心晗被母皇责备,又在我保护不了他的时候,将他秘密处死。二来,也是不想让母后再失望。

但已经过去一个月,这段时间我表现良好,几乎把带来的书都背熟了。

“咦,没有不让你见我?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晗没皮没脸地坐在地上,将飘落在皮袄上的雪花都抖在台阶外。

我不想理他,伸手拉住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拽进屋来:“别坐门口丢人了。本公主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竟然随便坐在地上,你爱不爱干净?”

晗顶嘴:“那不是跟着主子么。”

“闭嘴!”

我拽着晗进了屋,关上门,直接拉着他来到床边,抱着他就啃起来。

屋中太久没人,蜡烛自己熄灭了。

他点了灯,帮我脱下繁复的衣服,说:“公主未免太饥-渴了点。”

我脱衣服的动作一滞,转身瞪着他:“难道是我的错?”我不等他再继续慢慢摸索着解开我的衣服,将他用力往床上一推。

久违的甜蜜。

就像干旱的田野终于受到雨水滋润似的。

这一个月来,我仿佛封闭了自己的情感,让自己忘记爱情,忘记和亲近之人的关系,只知道将这些学识灌输到脑海之中。

如果将来要成为君王,对这个国家的所有一切,都需要尽在掌握之中。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放声大笑了。

梦境香甜,似乎又是那个让我想不起来的美梦。

第68章 误会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枕在晗的胳膊上,而他脱下面具正在看我。

“你盯着我做什么?”

他撑着脑袋,瞅着我:“一个月没看了,要补回来。”

我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算了算时间,也只躺了两个时辰。

“啊,不行。我要起床看书了。今日的读书体会已经迟了,要多写点给母皇送去。”我坐起来,就要去案边。

“这儿呢,替你拿来了。”晗拿起枕边的书卷。

“不行,看书就要有看书的样子,不可以躺着。”我推开他,爬下床。

晗:“陛下的凤令只不过是幌子,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摇头,回到书案边:“不可以让高床软枕消磨我的意志。”

他追来,替我披上棉被:“夜里冷,别着凉了。”

我看了一会儿书,又觉得困乏,听见身边细细索索的,抬眼见晗正在翻着我的首饰,问:“找什么?”

“没什么。”

我皱眉。

首饰,这让我想到了木匣子。

难道……小草儿没有咬钩,他却……

我心中疑虑渐起。

他从首饰盒里找到一个木刺箍,将我的刘海固定在头上,说:“这样看书,头发就不会刺到眼睛了。”

“嗯。”我乖巧点头。

以前看书的时候,晗会弹琴。而这一个月来,即使挑灯夜读,也有知荇等人陪着说话。

又看了一会儿,觉得身边没声音,总不舒服。

“晗,你弹琴给我听吧。”

“好啊。”他将琴搬来我身边,随手起了个调,弹了些舒缓的旋律来。

我伴着琴声,沉下心来,继续研读。

也不知读到几时,觉得乏了就直接在案边睡着了。

如果是知荇等宫女首页,她们抱不动我,只会替我加衣服,或哄着我躺到床上。而晗就简单了,直接动手将我抱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他还在熟睡。

我悄悄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

本想自己动手梳理头发,却想到了昨夜他的翻找。

如果,他并不是想给我找发梳,而是想找那个装了诏令的木匣子呢?

他要是听闻诏令,想找给我,又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既然传闻诏令装在我的首饰盒里,最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我,让我来寻找吗?

我紧紧握着梳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希望,我的一切猜测和怀疑,都只是误会。

我坐到书桌边,收拾起昨天半夜写的,却不小心看见琴边有条痕。

我来到琴边仔细观察,却发现这条痕,是一个暗格的开口。

我用长指甲将暗格抽出来,却在里面找到了一张晏居宫殿从的兵防布置图。

这个琴……

昨天知荇说这里没琴,这个琴是从晗那儿拿的。

我细思极恐。

他一个月没有出现,现在却突然出现,那不是因为我突然想要弹琴,就让知荇从他屋子里拿来了吗?

所以,他赖在门口不走,并不是思念我,而是想回到这里,看守他的琴?

“你在做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后,将我吓了一跳。

第69章 离间得逞

“这是什么?”他从我手中接过油纸,展开后,有些惊骇,“这是哪儿来的?”

我吸了口气,问:“你,还不说实话?”

他看见了琴下面的暗格,有些着急:“霜儿,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问:“这不是你的东西?”

晗反问:“不是。你不在,我又弹琴给谁听?我很久没有碰琴了,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我问:“可你武艺高超,连屋子里有没有人进来过都不知道?我已经一个月没见你,你近乎失宠,为什么要来暗害你?况且,这个可是晏居宫的军防图……你是通过什么手段,怎么弄到的?”

他说:“霜儿,有人在离间我们。”

我问:“母皇要离间我们?她如果不满意,直接将你赐死不就好了?犯得着将这么机密的东西,放到你这里,来陷害你?”

“不,是鸾露……”他欲言又止。

“皇姐?”

“小草现在是她的人。”

提起这个,我就生气。

“那你昨天,站在我梳妆台边,在找什么?”

晗没有说话。

我控制住颤抖的手,紧紧握拳,冷声说:“‘诏令在首饰盒里’……这条谣言是我散播出去的。”

晗睁大眼睛,满脸写着震惊。

许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宫女们听见我起床了,进来伺候我洗漱。

外面雪没有停,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

门一开,就钻进来一股袭人的寒风。

知荇小草端着盆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对着晗发怒,她们见状,立刻跪倒在地。

“晗……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晗皱眉不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叹气:“霜儿,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无法自证清白。”

“你没办法证明,是不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清白?”我垂首,声音低沉,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的信任,为你自己绸缪布置……”

他说:“不是。”

知荇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觉得大事不妙,抽走他手中的军防图,然后惊恐地看着他:“来人,将他押下!”

我并没有出声制止。

“不可以。”他没有顺从,走到我身边,拉我手,“你不可以拘禁我,我必须留在你身边。”

“公主……”小草突然哭着,跪在地上,“乐师之所以想伤害我,就是因为我看见了他……他、他……”

我皱眉:“看见了他什么?”

小草带着哭腔,胆怯地看着晗,声诉:“看见了他身上的痕迹。”

我:“痕迹?”

晗:“不可能!你在说谎!”

小草:“之前给乐师上药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有……行房的痕迹。当时还以为是公主做的,小草就没多想,也只是以为自己是因为换药的时候,笨手笨脚,将乐师弄伤,他才会对我发脾气。可是……后来公主也看见了,小草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当众推我。再后来……小草听说……”

我:“听说什么?”

小草害怕地说:“听说他进了皇太女的寝宫……”

我也不知道此时,我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使劲抽回了手,就像徒手摸了屎一样厌恶。

“霜儿,我虽然去了她的宫里,但是我没有……”

第70章 叛乱之前

梦泽并不当值,刚才跑进屋后一直站在一边,现在听见小草这么说,便跪在地上:“小草就是听奴婢说的……那天半夜,奴婢正在花园里收集水露给公主泡茶喝,然后就看见乐师穿着黑衣服,从屋子里出来。我悄悄跟上他,发现他进了皇太女的宫里。等到后半夜,他才出来。”

只有小草的听闻,只能说是一面之词,但是就连老实巴交的梦泽也看见了。

在半夜去公主的寝宫,到后半夜才出来。

这能在宫里做什么?!

晗还想辩解:“霜儿,我虽然去了她的宫,但是我没有……”

“闭嘴吧……”

想到他碰过皇姐,又来上我的床,我就觉得恶心。我扶着床干呕起来。

晗上前,被我推开了。

“按宫规办吧。”我背过身去,挥了挥手。

侍从将晗抓住。

乐师蹙眉,跪在地上:“霜儿,如果之后证明我是清白的呢?!你会后悔的!”

我擦了擦嘴,回头看他,问知荇:“宫规要怎么处置?”

知荇垂首:“通敌,死罪。”

面具下的乐师,红了眼眶:“你当真不信我?”

戏倒是挺足的。

我冷眼看他,觉得恶心极了:“把他押下去,上镣铐。他武功很好,可别让他逃了。”

知荇问:“关到地牢里去吗?”

“随便哪里,只要我看不见就行。”我挥手。

乐师被人拖了下去。

我扶着桌子又干呕起来。

这个粗陋的人,竟然碰过皇姐。

他明明是我的人,竟然和她私通……

“公主……”知荇心疼,摸我的背替我顺气。

“将琴砸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全都烧了吧。”我低头看着凌乱的床褥,“这些被子都扔了。”

“是。”

梦泽则开始收拾床铺,小草抱着琴,想要拿出去砸了。

我出声拦住小草。

“等一下。”

“是。”小草停住脚步,将琴给我。

我再掏了一下暗格,确定琴里没有藏着其他东西。

小草问:“公主,当真要砸了?这琴也挺贵的。”

我看了小草一眼。

“小草知错。”她摸了摸琴,转身出了屋。

之前晗还说小草变了,她哪里变了?!还是一如既往贪财,爱占小便宜。

想到这里,我怒喝:“小草,你必须给我砸了,不许转卖出去!听见没有?!”

“是!”小草在屋外心疼地喊了一声,随后,才从花园石凳那儿传来销毁琴具的声音。

知荇替我穿好衣服,问我戴哪个头饰的时候。

“给我戴上面圣时应该戴的首饰,我需要见母皇。”

知荇说:“奴婢去通报一声。”

刚才看见军防图,我只是因为晗背叛我而心灰意冷。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害怕极了。

“不。”我掏出特赦令牌,这是很久以前,父亲给我留下的。有令牌在,能让我在特殊情况下违背凤令,而免于惩罚。我说:“你去通报太浪费时间,这样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一个时辰。我现在等不得了。”

“好。”知荇加快速度,替我梳头。

“不要管首饰了。”我心中愈发焦躁起来,提着裙摆,披头散发,往外冲。

第71章 原来母皇早就……

知荇追了过来。

门口,暗卫见到令牌,并没有拦我,都紧紧跟随在我身后,保护着我。

我提着裙子不顾形象地狂奔。

母皇……敌人都已经得到军防图了,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母皇宫殿外照旧有士兵把守,门禁森严,丝毫不必鸾朝皇宫差。

而近来,守卫的数量又变多了。他们将宫殿看守得严严实实的,见我冲过去,试图拦住我。

“令牌在此,见令牌如见陛下,还不让开?!”我手持令牌,闯了进去。

平日里见母皇,都要进行通报,等她接见。可这一次,实在是我逾越了规矩,所以才让母皇也措手不及。

我冲入母皇的宫殿,但万万没有想到,我见到的却是满脸病容的她。

平日里,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此刻,她正在床榻上,在宫人的伺候下手忙脚乱地上着胭脂。

她来不及梳妆,皮肤蜡黄,憔悴不已。

“母皇……”我见到后,顿时红了眼眶,跪在床榻边,讶异万分,“母皇,您怎么了?”

母皇身边的宫人低头沉默,不敢说话。

知荇跟着我跪下,道:“陛下已生病多时。上次借口头风发作,没有出轿子,也是因为实在不舒服。”

难怪,之前我和皇姐要见母皇,都要等候很长时间,当时还以为母皇是在刁难我们。

原来,她竟然是真的病了。

这皇宫中的真真假假,实在让人难测,如果不是这次贸然闯入,恐怕这个消息,还会瞒我很多时日。

但是这样一来,我就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功课上对我愈发严厉,又为什么会那么快地下第二份新的诏令了。

她让宫人们放下胭脂水粉,也不再掩饰:“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公主好好说说话。”

宫人们躬身行礼,知荇也跟着一起退下。

母皇对我伸出手。

我来到床榻边,在她背后放上枕头,心疼呼唤:“母皇……”

她咳了几声,拉着我,叹道:“霜儿,我恐怕,没有多久了。”

我摇头,难以置信。

“他们什么都知道,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耳朵,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都明白。”我点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冷落你,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女儿。”

“母皇……”我悲伤抱住她。

我想到了长此以来,母皇对我的所有关心。

我特立独行,不喜欢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喜欢跟其他兄弟姐妹厮混在一起。母皇常常说教我,让我不要这样孤僻。但她也说过,每日跟那些扶不起的混在一起并没有用。

她借口嫌弃我性格怪异,在我还未及笄时,就让我一个人居住司掌青苑宫。

宫殿偏僻,但很清静,我可以在这里做一切想做的事。

现在想来,或许是圆她自己的自由之梦。

厚厚的宫墙将我们束缚其中,而她能给我的,是在未成年之前,为数不多的自由和闲适。

我又想到这一个月来,心如止水的寒窗苦读……想到那些暗卫的守护,想到知荇在灯下替我缝制的衣袍……

如今,母皇的气色真的好糟糕啊……

第72章 嘱托

“太医怎么说?”我问。

“老毛病了,很久以前就落下的病根,调养也是无用的。已经到了快灯尽油枯的时候,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呀。”她说。

“儿臣有在拼命地学习。”

母皇欣慰笑了,却说:“你匆匆赶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到了晗,悲从中来,但当着母皇的面,不想再让她为我担心,只说道:“母皇,男人都只是女人的附庸而已,我以后再也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了。”

母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将兵防图给她,又将藏在琴里的图,和宫女指认晗半夜去皇姐宫中的事都告诉了她:“儿臣知道这样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有失礼仪,但是想到母皇可能处在危险之中,就实在没有忍住……”

我抽泣着,扑入她怀中。

以前,我以为晗是我的唯一,就像那句誓言一样。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但是现在,我最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然和皇姐狼狈为奸……

我爱他爱得这么深。

可是,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母皇虽在责备,语气却很温柔:“你哭成这样,我怎么放心将皇位交给你?”

我说:“我就只哭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哭了。不会为任何人哭,尤其是男人。”

母皇:“我可怜的皇儿。皇位要放弃很多,放弃人之常情,成为孤家寡人。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能再懂你。”

我点头:“儿臣已有体会。”

母皇拿起兵防图,轻拍我背,说:“有时候,不能相信这些证据,因为这些证据都会骗人。你想想,他一个乐师,为什么要将兵防图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我一个月未召见他,他只是露出马脚,所以没有小心藏起。”

母皇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好人,但母皇不会有事的。这个图啊,只是一个幌子。”

我抬头,伸手擦泪。

原来,就像我说诏令在首饰盒里一样。这个兵防图,也是母皇虛晃一招。

母皇伸手摸我头发,说:“这样也好,吾儿将是这片江山的女皇,你不该和任何人太过亲近,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有些恍惚。

那么,晗到底是否对我忠心?

“即使他对兵防图不知情,可半夜去皇姐的寝宫……”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感到恶心起来,“当初在诸多面首之中,皇姐非要赐我男宠,我之所以选他,就是不想接触与皇姐有关系的人……”

“你呀。”女皇点我脑袋,“以后,这整个江山都要交给你,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现在你只是年纪还小,等你见识更多的美人,就不会偏爱那一个了。”

母皇以为,我对晗的喜欢,只不过就像欣赏花草那样。

但我知道不是……

我是真的爱上了他。

可是,现在母皇病得很重,她又看中我才继承她的皇位,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去让她担心,便点头应承下来。

至于晗,即使他没有试图行刺,死罪可免。可是他背叛了我,去了皇姐的宫殿,我还是不能轻易饶恕他。

我正想告退,却听见门外有动静。

仔细一听,这个动静非比寻常,似乎有谁在呐喊厮杀。

母皇有十二个暗卫,之前给了我六个,而现在因为我的出现,让这十二个暗卫又集中起来。现在,他们都回到宫殿之中,包围在母皇身边。

第73章 诏令就在这里

紧接着,守在门口的知荇进来通报,神情严肃:“陛下,皇太女逼宫,正带着人厮杀而来。”

“逼宫?!”我惊呼。

母皇听罢,突然伸手摸向我的胸口:“诏令就在这里。”

“什么?!”我困惑不已,摸向空口。

心?

诏令在我心中?

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母皇拧开床榻边缘的机关,快速打开一个暗格,然后说:“你躲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我被母皇推搡着,躲进暗格之中。

暗格是床榻下挖出来的一个空间,异常狭小,我只能蜷缩着趴在里面。

蒙上床被后,连缝隙之中微弱的光线也看不见了。

我不能动弹,而听外面的声音也有些模糊。

母皇:“知荇,替我梳妆!”

知荇:“是。”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皇姐的肆意笑声。

母皇坐在床上,大喝一声:“放肆!”

“放肆?是啦,您现在的确还是女皇陛下……”皇姐用调笑的语气,妖娆说道,“陛下,儿臣给您请安来啦。”

母皇:“请安?我看,是逼宫吧。”

皇姐:“呵,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不费口舌了。听说在诏令废除后,您又写了一份新的诏令,那份诏令,现在在哪儿?”

母皇:“你找不到它。”

“也是,您藏的地方实在太难找了。那份旧的,奶娘也找了好多年,才终于透过蛛丝马迹,猜到您的心思。”

母皇想到这里,怒喝:“你们竟然挖了轩明的坟!”

“谁让您将诏令,藏在一个死人的坟墓里?”

我听后,大惊之色。

轩明,这正是我的父亲。

鸾朝是以女性为尊的时代,而女性天然需要很长时间孕育子嗣。因此,这就使得女皇的后宫制度与男人掌管时有很大不同。

在这里,母皇可以有很多男人,但这些男人并没有官阶等级之分。即使他们之中的谁让她生下皇女,也不过是得到一些奖赏,能确保不用劳作而衣食无忧而已。

而我们公主,在一生之中能见到父亲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既然能接触到这个国家最有权利的人,他们的愿望也多半得以实现。讨个一官半爵并不难,甚至有些人闲云野鹤惯了,在被母皇追到手后,又执意要归隐山林的。

我的父亲轩明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和母皇生下我后,拿着母皇给的钱,在南边山上盖了间小屋,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八年前,他被林中的毒虫叮咬,来不及医治,就一命呜呼了。

也是没有想到,母皇竟然将旧的诏令放在他坟墓里。

母皇是不是很喜欢他呀……

可是,她怎么忍心将喜欢的人放出宫呢?

如果在皇宫里居住,是不是不会死得这么早?

皇姐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她语气不善,愤恨说:“我不管旧的在哪儿,可新的这一份,无论如何您都来不及放进他坟墓里。您要庆幸,我没有让人去挖第二次。”

母皇淡定无比:“你永远找不到它。”

永远找不到它?

那我呢?我能找到吗?

可母皇说的,诏令在我的心里,又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婚前财产分配归属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我才是长女,可你立的却是二公主,在她死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为了我而死的……那时候我可感动坏了,之后,你让我当皇太女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很快就会将皇位传给我……”

母皇突然问:“霖儿的死,是谁干的?”

我本以为她在问皇姐,还有些奇怪,却没想到,回答她的人确是晗。

“义军不想杀死霖公主。”晗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过多申辩,仿若事不关己。

他竟然也来了?!我惊讶地捂住嘴。

“再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了。”母皇叹了口气。

她从床上离开。

听这脚步声,是朝他走去。

母皇问:“你现在的容貌,就是你的真容吗?”

晗:“是。”

她怅然:“难怪啊……难怪皇儿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晗没有说话。

我在暗格里,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他是真的背叛了我啊……

我本以为,他只是因为这个月来我没有理他,才去亲近皇姐的。我刚才也以为,或许是有人想离间我们,才将兵防图放在他琴里……

可现在,竟然看见他和皇姐逼母皇退位。

“皇儿?”皇姐大笑起来,然后讥讽道,“你有三个皇女,好几个皇子。但现在,你就只将她当做你的女儿吗?!我和她,明明都是你生的!”

“贱人!”母皇突然痛骂,“你的父亲粗陋不堪,和宫女厮混。即使和他生下的女儿,也带着他的脾性,淫乱晃荡,不知廉耻!”

皇姐轻声反问:“廉耻?!你有那么多男宠,却要求每一个都对你一心一意?!凭什么?就凭你是女皇?!我难道一开始不恪守本分吗?!这淫乱的名声,不还是你传出去的么?你真正想传位的人是鸾霜,还将我当做绊脚石,于是就故意散布谣言,说我跟男宠厮混……既然你都已经给我按上这个罪名了,那我为什么不能享受一下本来就该有的东西?!难道你会因此将我的皇太女之位收回吗?!”

在我的记忆中,皇姐小时候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她虽然招蜂引蝶的,却也恪守礼数,有公主该有的德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传出她的私生活混乱,闹得满城风雨。

如果,这一切都是母皇为了给我铺路而准备的,我的确对皇姐有些恻隐。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来逼宫啊!

母皇震怒,喊道:“无论如何,以你的学识你的品德,你都当不了鸾朝的女皇!”

“我是当不了啊。”皇姐笑出声来,冷声说,“我知道您的诏令里还有一部分。如果我当女皇,支持鸾霜的势力就会起兵造反,哪怕我当上了,她也还能带着兵马把我推下来。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你做了什么?!”母皇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晗,你盖着我妹妹印章的手书呢?”

听见他们提到我,我竖起耳朵,却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皇姐:“您已将另外一半的旧部势力归入鸾霜名下。而这份手书上盖有公主的印章,承诺将永远不再将皇位取回,而鸾霜麾下的鸾朝旧部也会听从晗的号令。所以,凭着这份手书,没人能阻止他登基。”

第75章 你真的能保护霜儿吗

手书?!

我什么时候写过那种东西……

模仿笔迹?

难道,晗一直跟我呆在书房里,就是为了模仿我的笔迹吗?

还有我的印章。我只在青苑宫让小草提审宫内支出的时候,才拿出来给晗看过,现在甚至都没有带到晏居行宫来!

他竟然在那时候,就已经得到我的印章了!

母皇盛怒之下,连话都结巴了:“你、你们……”

“陛下!”知荇惊呼,“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我听见母皇液体洒落的到地板上的声音。

似乎是母皇吐血了!

我正想挣扎着出去,却觉得床板被压上了。

一定是母皇!

她又坐回床榻上,不让我现身!

晗语气平平,说我名字的时候,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女皇陛下,您大势已去。如果您将皇位传承于我,我保证鸾霜此生,衣食无忧。”

皇姐突然反问:“凭什么?你说过,要让我来处置鸾霜的。”

“我都已经答应你来当皇后了。”晗顿了顿,“如果你想当皇后,可不能逼死自己的妹妹。”

皇姐愤恨,跺脚:“那这个老女人呢?!”

晗轻轻说道:“毕竟是上一代女皇。”

皇姐怒道:“所以,你答应我的,就只是这个皇后之位?!我的仇恨呢?我要报复她们!”

知荇怒:“现在这个朝代还是女皇陛下的,你们这群犯上作乱的小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只听到了锋利的匕首刺破躯体的声音。

“住手!”什锦的声音出现在寝殿入口。

知荇的闷哼一声,倒地。

母皇的怒喝:“对一个老女官你们都下的了手?!”

鸾露笑得很放肆:“煞,干得漂亮。”

原来是煞杀了知荇姑姑……

“毕竟这是您眼前的红人,留给鸾霜的亲信,当然要处之而后快。”

什锦:“鸾露,你真是疯了!她知道诏令在哪儿,你却将她杀了?”

是了。

什锦也是晗的人。

既然晗和鸾露狼狈为奸,那么她被鸾露放出来也是正常的事。

鸾露:“不需要那东西了,和鸾霜有关的任何人,都不需要留活口。”

晗的声音出现在床边:“陛下,请下诏令吧。”

母皇笑了起来,“自己当不了女皇,当个皇后也是好的。鸾露啊鸾露,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般聪明。”她声音沙哑,虚弱极了,她小声问晗,“你真的能保护霜儿吗……”

我听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哭泣的人,我甚至很讨厌这种柔弱的眼泪。

可是现在,我却控制不住自己。

母皇啊母皇,为什么我知道真相的时间这么短。为什么以前的我,会认不清他们,还误以为您是想拆散我们?

到这个时候了,您竟然还在试图保护我……

但是,这个人的承诺有用吗?

他连我的皇位都夺走了,真的能保护我吗?

“能。”晗也轻轻地回答。

我在暗格里咬着胳膊,拼命克制自己咆哮的冲动。

如果此时我没有忍住,拍打床板,要出去跟他对峙或泄愤。那他就会立刻发现我的存在。

骗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听见他的回答,并没有些许释怀,反而更加厌恶、憎恨。

他至今都在说谎!

第76章 报仇雪恨

他的伪装,一重又一重。

从乐师这个身份,到他的容貌,到他伪装成孱弱的样子……

全部都是骗我的!

骗子、骗子……

他是个骗子!

“你们在说什么?!大点声!”鸾露没有听见他们在床榻边的交流,大步上前来。

母皇问:“诏令,你们应该早就拟好了吧?”

晗:“是。”

我听见床铺上有翻动的声音,想来是母皇将玉玺放在枕边。

玉玺敲在床板上——这是盖章的声音。

母皇:“好了。诏令,你们拿去吧。”

“谢陛下。”他说。

母皇:“小子,记住你的承诺。”

“是。”他道。

我在暗格中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鸾露:“老女人,诏令都在我们手中了,又有公主的传位手书,其实要不要传位诏书都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你给我,我会让你剩下来的时间,轻松一点。”

“剩下的时间?”

鸾露的语气妖娆而轻快:“是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呵。”母皇站起来。

随即,我听见拔剑的声音。

我心里一沉。

刚才躲进暗格的时候,好像看见床边悬挂着一把宝剑。

母皇现在不会是要自刎吧……

“不要!”什锦的惊呼,“陛下,不要!”

女皇对什锦说:“现在,也就只有你,还将我当陛下。”

“且慢。”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开口了。

我辨识一会儿,突然想起,这个人就是皇姐身边的老女官远花。

“你?”母皇疑惑。

“奶娘?”就连鸾露都很困惑。

“陛下心中一定还有疑惑,是谁打探到您的病情?”远花慢悠悠地说着,“您刚才也提到,二公主的死……”远花说到这里,突然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就像是得逞了什么。

晗:“你到底是谁?!”

什锦惊呼:“是你将诏令的事泄露给义军的!”

“我只是在复仇啊,鸾雨。”远花直呼女皇的名讳,笑得张狂,“终于,我的复仇成功了!”

鸾****娘?!”

母皇震惊:“远花、元华……你是元华的妻子?!”

“对,我用我丈夫的名字谐音,只为了让自己时刻记住要报仇!昔日,你贪恋我丈夫的美色,将他囚禁在深宫之中。而我当时身怀六甲,等我生完孩子,我就抱着孩子站在宫门口,祈求你们让父亲见一下孩子。可是,你的军队将我这个孤苦的女人轰走……我和孩子在他们推搡的时候摔倒了……我的孩子啊,还很小,就断了气……”

“竟然还有这种事……”母皇深吸一口气,“我从来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你年轻的时候只管满世界地搜罗男人,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全天下的美男子都集中在你的皇宫之中……你就跟鸾露没有什么分别!”

母皇没有申辩。

鸾露喊道:“奶妈!原来……原来在你的眼中,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吗?!”

远花:“当然。大公主,你完全继承了你母亲的残暴!那个跟乐师很像的孩子,白天还在问我家乡的歌,想迎合你侍奉你,但到了晚上,你就把他杀死了……当然了!这归功于我,如果不是我从小就教导你,放纵你的性子,你又怎么会彻底沦为我复仇的工具?!”

第77章 还原一切真相

鸾露咆哮起来,说要杀了她,但似乎被人拦住了。

远花:“你们鸾家,一个个的……全部都是草菅人命的恶魔!这片天下,这片江山,又怎么能交到你们的手中?!”

母皇听见后被气得不轻,疯狂咳嗽起来。

晗问:“早在很久之前,你潜伏到这个宫殿中,将仇人的女儿喂养大,只为了扭曲她的品性,让她逼宫?”

远花:“一开始当然是迫不得已,后来,那不是正合她心意吗?她日日夜夜想着谋夺皇位,可现在呢,她只能当皇后而已。你以后会宠幸她吗?当然不会。你可是南朝皇子,怎么会碰这样肮脏的人呢?以前不会,未来更不会。她便事事落空,只能守在这个空荡荡的皇宫之中……哈哈哈哈!”她放肆地大笑。

鸾露气竭:“你……”

晗:“二公主之死,也是你借着义军的名号,将她毒害的?”

远花得意地笑起来:“那可是第一次听说有南朝余孽。我只是公主的奶妈,又怎么能弄到毒药呢?我只是问画师要了点颜料,再加到汤饮里而已……”

“那个画师……可是如松?”母皇声音沙哑。

我在暗格之中默默地听着过往,他们的叙说勾起了我的回忆。这个如松就是曾经试图毒害皇姐的人,母皇将他的肉煮死,分给追随者,以儆效尤。当年母皇似乎很伤心,也因此遣散了许多后宫中人。

没想到,时隔多年,大家才得知这是一桩冤案。

晗继续追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什锦的身份?”

远花:“当然。我可是义军中的老前辈,也是宫中最厉害的细作。我的资历,能将教你弹琴的老头子熬死,义军之中当然没有其他人认识我!这个传位诏令啊,我盯了好久好久了。我寻思着,哪怕不是为了义军,我也一定要把这个找出来。你让我家断子绝孙,我也要让你的江山,再也传承不下去。”

母皇又呕了一口鲜血。

鲜血透过床褥,滴入暗格之中。

“陛下!”什锦跑了过来。

“你……难道露儿不能生育,也是你……”

远花:“对。就是我。在入宫之前北城的所有药铺,可都是我的开的!哈哈哈哈……想让一个女子生不出孩子,真是再容易不过!”

原来就是她……

晗和什锦一直担忧皇宫中还有义军的人,而且位高权重,能知道许多事。原来,她竟然是皇太女身边的高级女官。利用这个身份,再熟知宫中的规则,她也的确能够将一切情报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义军之中。

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诏令的存在,只需要动用人力去寻找就可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找母皇复仇啊……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只觉得胸口很闷,很闷。

这些事太复杂了。

已经超出了我承受的范围。

我在暗格之中昏了过去,陷入了噩梦之中。

我梦见之前那些萦绕在我身边仙雾,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黑雾,钻入我的心脏。

沉重的心跳,就像跳不动似的,下一秒就会停下了。

我无法支撑自己站立,只能躺在这片虚空之中。

耳边传来的是远花、鸾露放荡的笑声,她们笑得恣意极了。

而他,在梦境之中,却还是一身孤高的乐师袍,远远站着。他早就脱下伪装,让他那绝尘的容貌展露在众人面前。他对我欢笑着,伸出手。

第78章 大梦初醒

为什么呢……

这明明是我的梦境啊……他背叛我、伤害我,但是我的梦境中,为什么他还在冲我微笑呢。

我觉得眼睛发酸,竟然在梦中落泪。

不应该这样。

他是我的仇人。

如果没有他,即使远花要结合义军,对母皇动手,我也不应该这么心痛。

至少,我还能用诏令夺回我的皇位……

可现在……

我或许已经失去一切了。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呢?

……

“霜儿,霜儿。”

我很不想醒来,可是,我感受到什锦在呼唤我。

远处传来了钟声——这是皇宫中的钟声。

只有国丧才会敲这样的钟声……

国丧?

我惊坐起来。

环顾四周。

我还在母皇的寝宫里,屋中凌乱,鸾露的宫人们正在寻找传位诏令。

什锦就坐在我身边,伸手拉着我,心疼说:“霜儿,你节哀。”

“节哀?”我动了动嘴唇,然后发起抖。

低下头,我看见母皇就躺在我的身边。

她身体已经冰冷了,脸几乎没有血色。

什锦说:“她被远花气到狂吐鲜血,血吐完了,她也撑不下去了。”

“远花呢……”我摸向床尾放的宝剑,那是母皇刚才想自刎用的。

“在那里。鸾露用煞的刀,朝她捅了好几下,生生捅死了。”什锦指着屋子中央躺着的人。

老女官远花的脏器已经被捅烂了,脸上也挨了一刀,但可以看见笑容。

她一定很爽快。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她终究还是成功复仇了。

她让母皇失去了二女儿,让大女儿终生无法孕育,更是让小女儿失去了皇位。

她让母皇在临死之前,失去了她的江山,还活生生地将她气得吐血而亡。

我看见她已经死了,也放弃再要去桶她的念头,转身看见了母皇的尸体。

母皇的尸体就被放在了床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尸体。

苍白的躯体,发着青色。她的身躯好冷,肢体是僵硬的,但是肉却是软趴趴地垂下来。

我并没有觉得恶心,也没有害怕。我躺在床上,睡在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什锦:“霜儿……”

我:“走开。”

什锦悲伤:“霜儿,晗是想保护你,他刚才就听见你的呼吸声了,他猜到床下面有暗格。不然,你或许会被闷死。”

骗子。

他是骗子,什锦也是骗子。

有那么多的伪装和骗术,我再也不相信了。

我不想听他们的解释,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憎恨他们吗?!

“霜儿,我们先离开这里。鸾露要来了。”

我任由她推搡,也没有理会她,闭目抱着母皇的尸身,仿佛死了一样。

宫殿门口传来通报声,是皇后娘娘过来了。

什锦焦急地说:“来不及逃了。霜儿,你要告诉我诏令在哪里,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

我们?

指的是她和那个男人吧……

得到诏令,然后将它彻底毁掉,他的江山就会高枕无忧。

娶个不能生的皇后又怎样?他可以拥有无数妃嫔,替他开枝散叶。

而鸾露,可以任性地当她的皇后,继续拥有一堆男宠,在后宫之中肆无忌惮。

她不用管朝政的事。

因为在以男人为尊的社会之中,后宫是不可以干预朝政的。

第80章 郁

我以为我平时很喜欢表露情绪,至少,如果让我吃亏,我会立刻跳起来,让对方过得比我更惨。可是,真到了绝望的时候,我发现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疲惫。

就像所有的火焰都已经被取走,身体里不再有任何能量。

什锦送我回宫,她拉着我坐上步辇,而在这路上,又下起了雪。

雪花覆盖在原本就厚实的积雪上。

风吹来,冻得脸都僵了。

什锦握着我的手,给我哈气取暖:“等回宫,给你点了炭盆,就不会冷了。”

“你……也是坏人。”我没有力气抽回手,只能任由她握住。

“霜儿,我是你师傅,我曾效忠于女皇陛下。”

你们逼死了母皇……

什锦没有说话,拥抱我:“对陛下的死,我也伤心。我是真的很伤心……霜儿,我知道你连我也记恨上了,但是现在,能照顾你的只有我。就算你恨我,也不能拒绝我来照顾你。霜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答应好多人要保护你,你自己不能放弃啊……”

她的话我并没有听完。

我觉得好冷,又觉得她怀里很暖,就不小心又昏睡过去了。

宫里的宫人都不见了。

男男女女,一个都不留。

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人背叛了我投奔鸾露,又有哪些人因为我而被鸾露处理了。

没有那个力气了……

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僵在那儿。

什锦在我周围忙里忙外。

她点燃了炭盆,点了几盏灯,将屋子弄得又亮又暖。

我在床上盖着好几床棉被,这才稍微有了些暖意。

什锦见我的脸色,似乎想倒水给我喝,但水都已经冷。

她在院子里烧起了水。

堂堂太傅,而在新的朝代里,或许是位高权重的开国元勋。

她竟然为我做这种事。

真是折煞我了……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这样躺了一天一夜。什锦一直在我耳边说着话,告诉我外面在进行着什么事。

比如,晗已经登基啦,再比如,今天晚上就是他和鸾露的婚礼。

比如,晗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找传位诏令,这样就能将皇位还给我啦。

骗子……

别再骗我了。

以前的我是一个天真到幼稚的小女孩,一直住在这深宫之中,不谙世事,才会被你们诓骗。

你们逼死了母皇,扶鸾露当上皇后,改了这个国家的体制,却还要在我这里装好人吗……

骗子!

乐曲声用外面远远地飘来,应该是婚礼开始了。

似乎有谁过来,将什锦叫走了。

也是,新皇帝大婚,什锦作为重臣,皇帝的婚礼当然要出席。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却突然被茶水浇醒。

我睁开眼睛,看见鸾露坐在床头。

她穿着大红嫁衣,正举着茶杯浇我。

我醒了,木然被剩下的茶水淋完,呆呆看着她。

鸾露问:“你这样憔悴,是在思念她吗?就凭她几句话,说器重你,想将皇位传给你,你就真的这么思念她了吗?”

“……”我迟钝地想了想,才发现鸾露所说的她,指的是母皇。

第79章 殇

母皇呢……

她会成为丢失江山的最后一任女皇。

因为南朝的存在,她会被描述成昏庸无道,残酷暴戾的老女人。手下有一堆顽固迂腐的官员,还贪污着鸾朝的银两,让百姓民不聊生。

而他,去改善这些事,去呼应义军的号召,就成了一代明君,开国皇帝。

凤令、凰令、传位诏书……

一切都是那么可笑的东西。

“哟,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妹妹吗?”鸾露声音出现床边,“我听宫人说,你在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什锦:“公主,晗需要我将霜儿回去。”

鸾露:“谁是公主?我现在是皇后,南朝的皇后!这个后宫难道不该我掌管吗?!来人啊,将她压下去……”

……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我现在希望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

如果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该有多好?

没有母皇,没有皇姐,没有鸾朝,没有他……

也就没有我。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

她的命令引起我剧烈的抵抗。

我僵硬地抱着母皇的尸体,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宫人们拼命掰开我的手指,但他们只要掰开一个,我就换另外一只手抓住母皇。

母皇已经死了,她也会被下葬。为什么连这点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鸾露见我不走,拿起床头装玉玺的盒子就往我身上砸。

好像……身体有在疼,但是我却不觉得。

头上似乎有汩汩血迹流下,流到我的眼眶里,我也不觉得疼,只是让这血和眼泪融合在一起。

假装我有为母皇哭泣吧……

我现在……

没有情绪了……

哭不出来,也不知道悲伤是什么。

我只是想和母皇呆在一起而已。

“住手,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出现在寝宫之中。

他呵斥鸾露。

鸾露反唇相讥,让他不要过分阻止。

但是他呢,还是那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用伪善的一面来面对我。

他说,他的皇后不能这样做,有违德行。

最后,还是鸾露退让了。

晗朝我走过来,想来拉我。

我一个轱辘,钻到床角抱着床栏,发起抖来。

恶魔,不要接近我,不要接近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收回手。

他对什锦说:“什锦,带她回她的宫殿,寸步不离。”

“是。”什锦抱住我,拍着我的头,“霜儿不怕,我们回宫。”

我瑟瑟发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宫人们都在看着我,他们脸上似乎带着讥讽的笑容,似乎在嘲笑我这个前朝公主,在这一个下午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皇位,失去了心爱的男人,失去了一切……

鸾露则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我,脸上也带着肆意的笑容。

晗已经换上了南朝皇帝的衣服,戴上金冠。他那绝美的脸上,露出隐隐的悲悯。

不……这不是悲悯。

我再仔细一看,却觉得,他的脸上带着笑容。

他在得意,得意这一切的布局,一切的计谋。

这是一场从头到尾,从认识我之初,就已经谋算好的局。

第81章 私刑

“口说无凭啊,你见过诏令吗?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鸾露笑起来,“其实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看过。”她顿了顿,却说,“我也没看过。远花看过,将上面的内容告诉了我,我竟然就彻底相信了……我的好妹妹,我竟然相信,诏令真的存在……你呢?你是不是也相信了?”

诏令……

母皇将我关入暗格之前,摸向我的胸口,告诉我诏令在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症结还没有想明白,现在趁我思绪紊乱的时候,鸾露却告诉我,母皇也在骗我。

不……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就连对母皇的思念,也要剥夺吗?

我突然抱着头大喊起来:“你走开!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不要过来!”

“来人,将她按住。”

几个宫人出现,分别按住我的双手和双脚。与此同时,几个暗卫现身来保护我,但被皇姐的暗卫拦截,几人厮打起来。

“今夜,本应该是我和晗的洞房花烛夜,可是,他却借口要处理繁忙的朝政,一个人躲去书房了。”鸾露的妆容艳丽无比,露出的笑容也明艳得不可方物,“所以,我来找你玩啊。”

她的笑容越灿烂,我的心底的寒意越浓。

“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本就虚弱无力,此时被人按住更加挣扎不得。

“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做该做的事……”鸾露笑了起来,伸手摸我的脸,“晗说不喜欢你,我一开始竟然信了……因为我以为,你年纪小,毛都没长齐,姿色平平,哪里能知道这闺房之妙……晗不让我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我想,这也对,毕竟我是新王朝的皇后,当然要有所德行。那么,替他调教一下他的情人,总可以做吧?”

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根硕大的假阳X,掀开我的裙摆,就朝我的下体用力地捅了去。

好痛……

我惨叫起来。

这种私刑果然符合鸾露的风格,色气满满,令人难以启齿。如果在平时,我或许能将之视为粗俗的恶作剧,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这实在是血腥和残暴的刑罚。

鸾露不顾我的惨叫,说着泄愤的话。

“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他竟然不肯碰我。我真是太可怜了,连我自己都同情我自己……我可是南朝的新皇后啊,怎么可以,没有帝王的宠幸呢?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将晗对她的冷落,她的不能生育,母皇对她的仇恨,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算在了我的头上……

“皇姐……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忍着持续的疼痛,哀求她停手。

“皇家,哪里有亲人?”皇姐笑了起来,倾下身体,在我耳边说:“母皇已经去了,可你还在。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那么……她的仇恨,当然要算在你的身上。”

她想要将我踩在脚底,所以才会来凌辱我。

她要我不如她。

疼痛,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按理说,我已经被破身,不该这么疼的……为什么……

我试图挣扎,但挣扎不得。

鸾露却觉得,我这是在故作清高,想假装自己的清纯。

“住手!鸾露,你在做什么?!”什锦冲了进来,但鸾露的侍从却将她拦住,不让她接近。

鸾露面不改色,将被子盖上:“找我妹妹叙旧呀。春宵一刻,我却独守空房,好不寂寞呵——”

第82章 滑胎

“放开公主!她毕竟是你们的旧主,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什锦大喝。

在她的质问之下,几个按住我的宫人还是松开了手。

鸾露冷笑:“旧主?都已经是旧主了,当然要听新主人的命令……”

“皇上驾到!”

诸宫人请安,而鸾露只是欠了欠身,什锦则趁机挣脱阻拦,来到我身边。

“鸾露,你来这里做什么?!”晗的声音。

鸾露冷哼一声:“找我妹妹玩而已。”

“晗,她流血了……”什锦闻到血腥味,呼唤我,“霜儿,你哪里不舒服。”

我抓着她的手:“好痛,我的肚子……”

“快宣太医,太医!她流血了,好多血!”什锦发现鲜血已经染红一床棉被,惊呼,“霜儿,你难道……”

“干什么呀?不是已经破身很久了么,只不过是对我妹妹开个玩笑而已。”鸾露嘟嘴,拉住晗的双手,“至于这样吗?”

“啪。”

晗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鸾露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惊愕后勃然大怒:“你应该记得,你这个皇位,是我给你的!只要我下令,随时都有鸾朝旧部叛乱,让你的新王朝无法运作!”

“太医!”晗充耳不闻,高声呼喊。

“难道……我……我怀孕了?”我觉得双眼发黑,躺在什锦怀中。

恶心呕吐,这两个月来似乎时而发生,可我却都因为有其他原因而忽视了这个。就像梦泽的蛇羹,明明很鲜美,我却想吐;就像那天听说晗进了鸾露的寝宫,我也恶心极了。

现在想想……

也是我太粗心。

我真的怀孕了吗?我……竟然有孩子了吗?

什锦伸手摸我的脸:“太医马上就来,可怜的霜儿。”

……

看过医女之后,医女宣布我流产了。

孩子已经有两到三个月了。

大家错愕万分,就连我自己也是。

我从什锦怀中挣扎着爬起来,虚弱地说:“这不可能,月信有来,只是不规律而已。不是说,有月信就不可能怀孕吗?”

医女:“月信或许是流产之先兆,只是公主并未加以辨识。如今公主滑胎迹象明显。臣这就写个方子,让残留的胎儿加快排出。”

鸾露伸手指着我:“这不是晗的孩子!男宠都要喝避子汤,这是母皇规定的,即使他在你的宫里,每日也有宫人送汤药给他,他怎么可能让你怀孕?!说,你身边还有哪个野男人?!”

晗瞪着她:“闭嘴!”

鸾露:“哈?你现在得到了皇位,就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袒护她了?!”

“滚出去!”晗指着门口。

鸾露:“你再说一次?!”

“来人,将送皇后回宫!”晗下令道。

几个人将皇后架了出去,鸾露叫嚣的声音传得好远才消失。

什锦担忧看他:“她手中还有凤令,能调动一半的鸾朝旧部。你这样对待她,她会不会……”

“那也是明天的事。”晗上前一步,凝望着我,伸手摸我脸,“孩子是谁的?”

我被他一问,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竟然问我孩子是谁的?!

难道他以为……我还能跟别人做X吗?!

医女却说:“避子汤有一定概率可以避孕,但也有万一之疏漏。如果公主只和陛下行过房,那孩子只能是陛下的。”

第83章 仿佛恩爱如昨

“不是疏漏。”什锦突然想起来了,插嘴说,“几个月前,霜公主在看医书。当时我提到,长期服用避子汤会让人的武功下降,气海溃散。如果晗一直服用这样汤药,一身武功怕是无法留住……所以……”她心疼地抱住正在装睡的我,“你这个傻丫头,不会将避子汤换了吧。”

我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出眼泪。

我为什么会有孩子?

为什么我当初会做那种事?

当初的我为什么这么爱他,甚至一切都在为他考虑。

现在我才悔不当初。

现在的我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意外得到的孩子都没有了。

这样也好啊,留着孩子做什么呢?

晗再次确认道:“霜儿,你真的这样做了吗?”

我闭上眼睛,没有理他,将头转去一侧。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霜儿,你误会我了,我一直在保护你……你不能不理我……”

骗子。大骗子。

就像什锦说,她会保护我,会看守着我,但鸾露还是得逞了。

鸾露跑到我这儿来羞辱我伤害我,害我滑了胎的时候,她并不在我身边。

她没能保护我。

骗子,这些人都是骗子。

他们的承诺都是骗人的谎言!

什锦见我不肯说话,说:“你将他带回你的宫里吧,只有你能制得住鸾露。”

“好。”

不……

我不想跟他同处一室,这会让我窒息的。

可是,我又觉得好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按在怀中。

就和以前一样。

以前,我对他的违拗从来都没有在意,放任拥有力量的他陪伴在我身边……而现在,当我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我就只能自食其果。

晗将我抱上了龙辇。

也就一天一夜,我似乎就消瘦的不像样了。我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衣袍中,轻得就像一片叶子。

御书房到了。

晏居宫的书房,其实是几百年前,南朝的老皇帝用的。

这里比鸾朝皇宫的御书房要小多了。

母皇并没有将宫殿过多改造,而晗入主后,也没有动太多东西,唯独在角落里放了一张床。

皇帝要用金色的东西。

御书房中这些金色,让我觉得晃眼极了,产生了一种晕眩感。

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金色太晃眼了……

我不想说话,只是闭上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金色晃眼?”他命人找来一块湖蓝色绸布来,将床帐中的金色部分都遮盖了。

我睁开眼睛,木然看着他。

为什么……

我明明没有开口,他却知道我的想法。

他跪坐在床榻边,握着我的手:“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在保护你。”

是吗……

他后来又对我说了很多话,而我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解释,申辩,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真实的目的。

但是……抱歉啊……

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有下一次。

因为现在,事实上,他的确当皇帝了。

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不起。如果我做的事让你误会了,让我用时间来证明我的清白。”他亲吻我的额头,仿佛恩爱如昨。

第84章 伤害

“我要睡了。”我轻轻地说着,背过身去。

他轻叹了口气,替我吹熄了灯。

但我听见背后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他回到案头上坐着,只点了一盏小灯,用那微弱的灯光在处理公务。

他怕太亮,妨碍我睡觉。

皇帝,而且刚上朝,当然很忙。

我心有些少许软化。

但不久后,一个宫人蹑步走入御书房,来到晗的身边,小声说:“陛下,鸾露公主叫您过去,说是和凤令有关。”

“走吧。”晗放下笔,提着灯,站了起来。

他朝我走来,而我则闭着眼睛装睡。

这次我学聪明了,连呼吸声也故意放得很缓慢。

晗没有识破,跟着宫人离开了。

我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睛。

夜已经深了,这时候将他叫过去,还能做什么?

周围静悄悄的,御书房里没有人。

我在黑暗之中,抓着自己的胳膊,抠出血痕。

这个躯体,反正也没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再破坏一点。

现在的悲伤是融入骨髓的吗?

母皇说的诏令,是在我的心里吗?

我可不可以把自己剖开,看一看这个诏令是不是真的在我心里?

用指甲把身体抠的皮开肉绽,但还不过瘾,又觉得太慢了。我抹黑来到书桌上,拿起茶杯敲碎,用陶片在身上划着。

疼痛,似乎还是有点感觉的。

但是,疼痛也没有关系。

比起皇姐对我做的,比起他们的背叛,比起过往的一切遭遇,如果肉体上的疼痛,可以抵消,那我宁愿多划几道。

案台边,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血液从伤口,从手臂上低落下来,落在这些恭贺皇帝登基的奏折上。

他的皇位,是用了多少鲜血换来的?

“鸾霜?你在那儿做什么?”他出现在御书房门口,随即,他发现了我的异样,冲了过来,夺走我手中的碎片,“点灯!”

宫人们点起灯。

灯光照在我的伤口上,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触目惊心的表情。

我却笑了,得意地问:“好看吗?”

晗很生气,拉着我的手,将我拖回床边,咆哮着:“太医!”

医女很快就出现了,替我止血涂药。她感慨幸好皇帝发现及时,这些伤口都在浅表,还不算太深入,只不过数量有些多。她小心上药后,告诫几句不要碰水,便先行离开了。

晗坐在床边,低头看我,冷淡地说:“你不是说我不爱你吗?用这种方法,是想让我心疼?”

“没有……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我转过头,闭着眼睛,“母皇说,诏令在我心里,我想挖出来看看。我又觉得很悲伤,想把悲伤挖走。”

晗听见这个,沉默半晌,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御书房。

我听见医女在门口跟他说着什么。

很快,他就回来了:“来人,将她绑起来。”

他将我的双手绑在床脚上,不让我自残。

他让我听内心的声音,问我可还爱他,可还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

我只用空洞的目光看着他。

他忍受不了我这样的目光,再次转身离开了。

过了好多天,确定我再不会做出自残的举动时,他才命人松开我。

就这样,在御书房里修养了一个月。

第85章 哀求

他白天出去上朝,接见大臣,晚上却会来这里批阅奏折。偶尔半夜醒来,我会看见他躺在我身边,紧紧拥抱着我,但天还没亮,他就又离开了。

时间久了,我便也只能和他说起了话。

我看见这个叫鸾霜的女子,就像个尸体似的。但是她睁着眼睛,会呼吸,她看见了周围的一切,她会笑,会流泪,会说话。

但是她还是尸体。

和他的虚与委蛇,担心自己做错事,或者怯生生、或者殷切的回应。

我有点害怕,长此以往,我一定就原谅他了。

我一定要远离他。

母皇的葬礼并没有大张旗鼓。毕竟现在是南朝了,而母皇只是前朝女帝而已,新皇能给她办葬礼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鸾露并没有出席,晗带着我一同前去瞻仰母皇遗容,而我像个行尸一样,严格按照礼仪祭拜,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

这只不过是必做的步骤而已。

那天,什锦来看我。

本以为新王朝成立,什锦会成为重臣,替他管理这个天下。却没想到,她却穿着一身后妃的服装,出现在我面前。

“你……”

“鸾露不管后宫,诸事还需要我来处理。”什锦解释道,“他一直忙着处理政务,并没有临幸任何人。现在册封我,也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打理后宫。”

我摇头:“我不想知道。”

现在,无论他又做了什么,都不会让我惊讶了。

之前就已经看清了,他是骗子,什锦也是。

“霜儿……”什锦心疼。

我跪在地上,央求她:“什锦,放我走吧,放我离开这里。我已经好了,我的郁思之症已经好了。我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了。”

什锦拉起我:“如果我放走你,你能做什么?”

我拉着她的衣袖:“我想住到深山老林里,就像我爹一样。我不想看见这些太监和宫女,不想看见他,不想知道皇宫里的所有事……让我走吧,让我走吧,继续将我困在这里,我会死的……”

什锦纠结之后,答应我:“好。”

……

忙乱的白天,困顿的傍晚,令人窒息的黑夜。

在朝廷和后宫的双面夹击之下,即使是晗也觉得焦头烂额。

每次想到是什么导致如今的局面,都会令他苦笑连连。

他其实是被逼着坐上皇位的。

这件事说出来,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

真正在背后秘密算计一切的,并不是鸾露,而是远花。

这个老女官除了医术之外,武功几乎跟煞不相上下,这足以让她隐藏自己的气息,在暗中做成更多事。她的阴谋主要利用女皇、皇太女和三公主之间的矛盾,只要教唆皇太女去政变,那么伤害女皇和三公主的事就会必然发生。

然后,她果然成功了。

鸾雨重病,本就命不久矣。但如果没有远花,她至少还能在位大半年,为鸾霜谋划好一切,妥妥地将她送上女皇之位之后再死。

鸾露呢,被远花害的无法生育,被鼓动着沉迷男色,和晗来做交易却是将鸾朝皇位拱手让人。这彻头彻尾就成了远花的棋子,任由她摆布。

至于鸾霜,这个可怜的小公主。远花早就看出来她的弱点在晗身上,想要摧毁她,只需要毁掉他们之间的爱情。

晗只知道皇宫有义军的眼线,但并不知道那人就是远花。所以,他并没有识破远花的计谋,起初他真的以为皇太女勾引他,是想要皇位。

第86章 连他自己都不信

严格来说,晗并不属于义军的势力。因为南朝皇族后裔的身份,他被义军发现,从小培养,但他天生就很聪明,没有被他们洗脑。混入皇宫看起来是苦差事,实际上却让他更为自由了。

改变世界,让以女为尊的世界变得平等。这是他和什锦的目标,和义军的男权主义背道而驰。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更何况,他觉得鸾霜很可爱。

可事情发生了,如果他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在政变之中,他必须在主导地位。

女皇将死,皇位只会给三公主。

女皇被逼宫,只要成功,那么皇位就会给鸾露。

他必须不让鸾露得到皇位,那他就只能接受远花作为义军那一方的势力,将他送上皇位。

真的……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怎么就当上皇帝了呢?

晗非常痛苦。

前朝官员变动无常,鸾家旧部阳奉阴违,很多项目百废待兴。而义军的势力又试图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将政策彻底倾向于男人。

两性之间的抗衡,永远一个微妙的话题。谁的体位在上,谁在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谁握住经济命脉,这一切竟然和时局政治有着莫大联系。

鸾露见晗总是借口朝政繁忙,不肯见她,三天两头闹脾气,用鸾家旧部的资产和势力来威胁他。更听说她妹妹就住在御书房里,谁都接近不得,气得她把宫中所有瓶子都砸得粉碎。

后来,也是什锦想出的办法,让晗给鸾露找了好些美男。

虽然脑袋上冒绿光,但是晗并不在乎,他巴不得鸾露每天醉仙欲死,死得远远的。

回了御书房,鸾霜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但是这个丫头,每天不吃不喝,整个人都被阴郁的气息包围。偶尔还会以泪洗面,试图伤害自己。找不到锐器就用牙齿和指甲,甚至用头撞墙。

他给她喂药,陪她说话,偶尔疯魔的时候还得绑她才放心入睡。

鸾霜也着实可怜。鸾朝在顷刻之间易主,母皇被姐姐手下逼死。她躲在暗格里一字不落的听着,却无能为力,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娶了鸾露。

晗在发现他被小草诬陷藏兵防图的时候,就有预感政变可能发生,猜到鸾霜会因此而大受打击。但她换掉避子汤,意外怀孕又被鸾露折磨得小产,也着实是让他惊骇不已。

这个丫头以前有多爱他,误会之后,就会伤得有多深。

晗见到鸾霜终于开口说话,肯微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个傀儡,才不是他的霜儿。

这明明是被抽了魂的木头,明明只是将悲伤掩藏起来的假象。

傍晚,他毫无形象地躺在御花园的长亭前的石阶上,喝着闷酒。身边跟着的是在徜雪宫就跟他不离不弃的小太监金毛。

金毛本来叫黄毛,因为头发总是蜡黄的没有营养。但现在他成了皇帝身边的公公,晗就给他改了个名字。

金毛劝道:“爷,别喝了,明天还要上朝呢。”

晗抢过他的酒壶:“你说,我这个皇帝,多可怜?连壶酒都不让我喝。”

第87章 喝酒

金毛又说:“您要是喝醉了,晚上可就没人陪霜公主说话了,她可又要撞墙了。”

晗叹了口气,放下酒壶。

“你这个皇帝,多可怜?连壶酒都不让你喝。”什锦从御书房的方向走来,在他身边坐下。

晗嫌弃:“你重复我说话做什么?”

什锦镇定地说:“人类的本质在于复读。”

晗无语。

什锦不说话,只喝酒。

一壶酒,一杯杯地喝,喝完就跟没喝一样。

什锦让人搬来一缸酒,两人各拿了个葫芦瓢,蹲在大酒缸两侧,舀起来就喝。

喝了小半缸。

晗面不改色,什锦有些微醺。

她说:“当皇帝就是好,喝酒能用缸来喝。”

晗:“也就这么点好处。”

什锦说:“等你以后知道好处,你会食髓知味。”

“这个词我跟鸾霜也说过。”晗回忆了一下,说,“她第一次的后半夜说的。”

什锦:“……”

酒入三巡。

两人都醉得不轻。

什锦:“霜儿说,她想离开这里。”

晗:“我也想离开这里。我能跟她私奔吗?”

什锦:“她恨透你了,尤其想逃离你。”

晗:“你看我多可怜。不要这个皇位,保护不了她;要这个皇位,她误会我。”

什锦:“你知我为何喜欢喝酒?”

晗:“你曾说过,似乎是因为我们无法在一起,才开始借酒消愁。”

什锦:“如今我没有愁。”

晗:“恭喜恭喜,你终于能把破笛子扔了。”

什锦:“早已用习惯,不扔。”

晗:“你知道笛子里为什么会发黑吗?”

什锦:“陈旧的竹子,难道不是都会发黑?”

晗:“不,你那笛子的黑,是你口水留下的水垢。”

什锦顺手将瓢里的酒泼他脸上。

晗接过金毛递来的手巾,擦了把脸,问:“你都没愁了,现在为什么要喝酒?你要是不喝,我还能多喝一点。”

什锦:“仅仅是因为好喝。”

晗被泼了脸,现在酒有些醒了。他笑着说:“你倒是越活越纯粹。”

什锦将葫芦瓢往酒坛里一扔,意有所指:“你反而越活越糊涂了。”

晗点头,从台阶上坐起来:“你说的对。”

什锦转头看他:“不喝了?”

“不喝了。”晗眉毛一挑,“什锦,朕封你做皇贵妃,管理后宫。”

“嗯?”

“这里的事,你看着办。”

……

什锦答应了。

这次她没有再食言。

既然她能打理后宫,那找几个宫人来将我带出宫,应该也很容易。

前朝事务繁忙,晗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我近来表现很正常,这让他也放松警觉,不再一直守着我。

“霜儿,我上朝去了。”那天清晨,他握着我的手,和往常一样对我说。

“嗯。”但今天,我却早早地醒了。

那个像行尸走肉一样的鸾霜睁开眼睛,拥抱他,仿佛这一拥抱就是永别。

等他走后,我换上平民的粗布衣,扮作给宫里送菜的农妇,跟着一个太监偷偷溜出御书房。

自由啊,我马上就要自由了。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的太阳照射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暖意融化了春雪。春风吹来,竟然激得我咳嗽起来。

第88章 原来这就是百姓

晏居宫的宫门口有卫兵巡逻,他们拦住每一个出宫的人仔细盘问。

到了我们这儿,太监拿出一块金牌,向他们介绍我是入宫送菜的,卫兵便没有阻拦。

门口有车,车头拴着一匹马,却不见马夫。

我一头钻进车里,心情因为刚才的轻松过关而有些雀跃。

很快,马车就动了。

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马车并不是宫车,就和富家千金坐的马车一样。

这是一个很好的伪装。

我没有问马车要去哪儿,行驶了好一段路,我听见车外人声喧哗。

那是有各种吆喝贩卖的声音。

卖咸菜的:“咸鱼萝卜腌菜勒——”

捏糖人的:“糖人,小糖人,小弟弟要不要吃糖人啊?”

看相的:“金口直断!童叟不欺!嘿,姑娘我看你面犯桃花……”

路过的女子:“滚!老娘已经嫁人了!”

我偷偷掀开窗帘,发现马车竟然来到了市集之中。

在历史上,晏居城原本是南朝旧都,这些宫殿被封了数百年,直到母皇再将它们重新修缮,加以利用。尽管是行宫,但朝廷的人并没有驱赶路边的百姓。晏居人得以照常生活。

市集中,沿街百姓叫卖着商品,行人穿梭在路中间,这让马车行驶得更慢了。

“胭脂,卖胭脂咧!”小贩见到轿子里的我,竟然捧着胭脂来到我窗口,追着马车说,“小姐,买盒胭脂吧。”

马夫正要停车驱赶,我阻止他,问小贩:“这胭脂多少钱?”

“不多。只用十文钱!”

十文钱……

我摸了一下,发现自己连一文钱都没有。

小贩见我犯了难,摇头晃脑地叹气着离开。

我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看着百姓们摸出铜板进行买卖。

烧烤店传来阵阵肉香,小贩将悬挂的鸭子上刷得油亮;路边的爆米花要开了,几个稚童欢天喜地地捂住耳朵疯狂尖叫,仿佛炉子即将崩裂天地;卖菜的大娘拼命往客人竹篓里塞着菜,也不管是不是超过足足半斤……

喧闹街角,人流汇集,有人敲锣卖艺。火舌从那个北域来的黝黑壮士口中喷出,引得观众连连惊呼,还有孩童被吓到,哇哇大哭用手背擦着眼泪。

摊位边,有姑娘们拉着亲朋好友货比三家,走街串巷只为挑到心怡的货物。

真热闹啊……

原来这就是百姓。

等我自由了,我一定要逛集市。

出了城郊向东走,穿越树林有一座山丘。

山坡上已建好一个小木屋,木屋外用简易栅栏围着,看起来十分简陋。

“到了。”马夫将马车停在山坡上的木屋前,将一个行囊交给我。

“这里安全吗?”

马夫说:“娘娘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请小姐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您的。”他还说,木屋后方就有山泉水,生火煮饭可以用石灶,还特意告诉我这是什锦娘娘吩咐准备的。

“感谢告知。”我像江湖人一样,对他拱手。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礼,然后拉着马车离开了。

我真的自由了?

我站在院子环顾四周。

周围是一片空地,以后若是有机会,或许在泥地上开垦一些田来种菜。

第89章 章复发

这栅栏围得地方也太小了,好歹再圈个鸡圈。这样不用去集市也可以弄到鸡蛋吃。

虽说木屋后面就有小溪,可一直去打水也太不方便了,如果能凿一口井就好了。

还有这个石灶,实在太小了,上面只能放一个锅子。一定要弄一个厨房,至少要跟我宫里的御膳房一样大!

我对着院子异想天开,虽然知道愿望可能满足不了,但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走入木屋中,发现地方依旧相当狭小。和空荡荡的院子不同的是,这里塞满了东西。

棉被整齐地叠在床上,床头还放了几身普通妇女穿的衣服。角落里放着大锅子和碗筷,还有粗布做成的手巾,看起来是用来洗碗的。好像是怕我饿着,原本应该放碗的柜子上放满了干粮,我数了数,至少能吃三天。

从锅碗瓢盆到胭脂被褥,这个小小空间里准备得满满当当的。

太多了,都是生活需要用的。

我再拆开什锦给我的行囊,发现里面除了装着厚厚一叠银票之外,还有几本书籍。

略微翻阅后,才知道这些书籍竟然是来叫我如何一个人在木屋中居住的。如何下厨,如何种庄稼,如何生火做饭,如何打水。这些书没有书名,页尾也没有任何落款和印章,都是手写的。但字迹各不相同,就像是听写似的。

也不知道什锦从哪儿弄到这样神奇的书籍。有了这些,即使没有人来教我,我也能自己摸索了。

我抱着粗布衣,躺在床上,身下只垫了两床被子。

隔着被子,我能感受到木床的硬度。

床板太硬了,我有些不习惯,但是闻着粗布衣的皂角香味,又让我相当安心。

这一切真的像做做梦一样!

从出宫到路上,现在又到了木屋,一直都没有人来将我抓回去。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我睡着了。

太阳落山了。

屋子也渐渐暗了下来。

月亮高挂在半空,我幽幽转醒。

好暗,好冷,好渴……

睡醒后,逃脱困境的那种喜悦又不翼而飞。

悲伤仿佛已经扎根到我的心里,印刻在我的灵魂深处,每到夜里,就会死灰复燃似的。

我抹黑爬下床,试图点灯驱赶黑暗。

却听见风吹过木窗缝隙,发出呼啸的声音。

呼呼——就像母皇的喘气声,就像她临死前咳血的声音。木窗被风吹动的声音,就像她挡住床榻,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出去的似的。

明明不像,可是我却下意识地在模拟他们逼宫的情形。

周围一片漆黑,我忘记蜡烛在哪个角落了,我摸不到,也找不到火折子。

我被桌角绊倒,摔在地上,打碎了茶杯。我试图站起来,但却被锋利的茶杯碎片割伤了。

茶杯碎片,伤口,触目惊心的自残伤口……

我摸向手臂和胸口,原本留在那里的伤口早就愈合,但摸上去有略微凸起。

我看不见,我听不见,四下无人。

在这个黑暗中,我终于可以摆脱他的摆布,成为自己了吗……

可是,那个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啊。

我握着那块割伤我的茶杯碎片,在床上躺下,对着人生的问题思考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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