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安随传 - xp1024.com
《女官安随传》


新文预告

用了半年多的时间,修索终于把《女官安随传》给写完了。

在此,修索也要预告一下新文《宣生六记》

正文:

“飒飒,你又偷了我的酒!”

我赶紧把酒坛子里面的酒舔干净,然后朝阿淼挑衅地一笑。

阿淼极其愤怒地冲过来和我打了一架。

我们俩经常打架,当然了,我们打架的质量向来是取决于酒的质量。不过呢,不管酒的质量多好,我却是从来都没有输过。

阿淼的全名叫做酒淼,姓酒名淼,字潋涵,看这个名字你就可以知道了,他的职责一定和“酒”这种东西是离不开的。不过即使你猜出来了,我也不想夸奖你。

他是天朝的司酒,职责就是酿酒,也就是说,他其实就是天朝的御用酿酒师。不过,也不是天朝里人人都能喝上他的酒的,非得是他乐意给人家喝才行。就算是天朝的司上平日里喝的也不过是他教出来的徒弟酿的,平日里若是司上想要喝上他的酒,恐怕还得要三求五请才行。

他把天下的酒分为九品十八阶,他自己酿出来的酒绝对不会低于三品,这是他的实力,我无话可说。因为工作的便利,我喝过不少的酒,虽然不能说把天下的酒都喝尽了,但是也应该十有七八了,但我从来没有喝过哪一种酒可以和阿淼酿出来的相媲美。

我从有记忆开始阿淼就存在了,至于记忆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也不大清楚。那时候他还号称是我的师父,我也真的以为他是我的师父,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管过我,任由我在紫云殿里面瞎折腾。

紫云殿那时候还不叫紫云殿,叫做嫏嬛阁。

他大多时间都是在他的酝馨馆里面呆着,在他做我师父的第八百个年头,他正式逊位给我,于是我成了天朝的司史,他做回了他的司酒。而也就在他逊位的那一天,我把嫏嬛阁这个名字改成了紫云殿。

酒淼的出生年月和我一样是不详的,但是我唯一能够知道的是,他是远古留下来的神祇,和共工、我一样。天朝里的司职当中唯有我们三个是最珍贵的,但其实根据阿淼的说法,共工和阿淼他自个儿都是远古早期的司职,而我大概是卡在远古到上古的交界线上活下来司职。至于从远古到上古的这条交界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钤卷里没有记载,而阿淼和共工是唯二知道这段历史的,却不肯说。

我想,大约也不是什么太好的故事,才会叫他们每每说起来的时候,都对着我沉思良久,然后不肯开口。

而我的全名叫做宣飒,姓宣名飒,字修索。身为阿淼唯一的“女弟子”,我从阿淼那里没有学会半点关于酿酒的本领,却独独酒量是他所有弟子都不能及的。话说回来,我的司职叫做司史,顾名思义就是所谓的史官。

一开始我也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但是后来因为司马迁的关系,也就厌倦了这个称呼。说到底,虽然我还是个女儿身,到底心里还是有点阴影的。即使我并不是看不起太监。

身为天朝的司史,我和世间的史官太不一样了,我不需要日日守在司上身边,我要做的只是把我的手下传来的各卷钤卷分类放好,以供天朝二品及二品以下司职班流查阅。当然除此之外,我的紫云阁里面还有一些千奇百怪的宝物,这些宝物都是年代久远的宝物,各有各的神奇用处,这个以后再提。这些宝物也就是为什么我身为一介司史却能够让天朝各届司上都敬我三分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前面我说过了,我也算是从远古留下来的司职,所以,我也和阿淼、共工一样,拥有着看似无尽的生命。

我前面也说过了,我们存在的世界有世间和天朝两大时间系统,世间又被分为现世和虚世两大平行的空间,虚世也就是后人常常称为架空的那个空间。现世只有一个空间流程,可是虚世却又无限衍生出无数个平行空间。这些无数个平行空间都有自己独立运行的一套世间规则,这就使得即使天朝司史系统高于其空间系统,却也不能任意干涉,因为其消长平息各有定律,非外力所能干涉,倘若强行进入或者改变都会引起时间系统的动荡和混乱,这反倒要给我这个司史出一个极大极大的难题。搞不好,时空就会被破坏毁灭,从此从虚世的时间系统里面了。

但是身为司史虽然在天朝地位崇高,可也同样十分神秘,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干嘛的,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手里掌握着时间轴的钥匙,借此可以掌控一定的时间轨迹。当然这个秘密是除了司酒阿淼和司治共工之外。

钤卷来自于我手下各个时空的驻守,他们大多都只知道自己的时空存在,而并不知道还有并行时空的存在,所以管理起来也方便得多。这些所谓的钤卷都是家族世代相传,也就成为各时空不为人知的家族秘术。所以这些秘术的掌管家族,也就被称为是秘术家族。

身为他们上级的我呢,常常会去探访他们,有时候也会翻阅各个钤卷。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的兴趣所在。因此我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那些故事和秘密也许很动人,也许很悲惨,不过那都是在时间轴里面微不足道的微粒。

无尽的生命和循环往复的生活令我实在感到厌倦,索性有一天我离开了天朝,前往世间生活,在那里我开了一家酒馆,阿淼是我们的酿酒师,我是馆子里面的说书先生。我将我知道的那些故事整理出来编成一个个说书的故事。

本来我应该从这里开始说我的故事,但是在这之前,我不得不先讲完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和阿淼有这极大的关系,当然了,在不久之后的后来我也知道了这个故事和我,和另外一个被称为是我哥哥的人,还有共工等一系列人都有关系。

而这之间的关系,也许在你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你也不一定会能够明白,但是在之后的故事里面也许你们才会渐渐明白我如今在这里所说的这几句话,也就是这个故事和我之间的关系。也许等那个时候你会好奇回过头来重新看看这第一个故事,也许你就能明白,我在这个故事里面留下的另外一个秘密。

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没有什么必要,你也可以只要记住在众多的故事的开头是有这么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我要给它起一个很唯美的名字,叫做《铜雀春深》。如果你背过杜牧的诗,那你一定能够猜到我想要说的故事的女主角是谁了。不过你应该猜不到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小霸王,而是另外一个迥乎不同的、温润如玉的男子。而那个男子的名字你也一定是知道的。

那时候,我刚从世间游玩回来,紫云轩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了,因为放置钤卷,这里除了我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进入的。但是总是有人频频来挑战我的极限。这个人就是阿淼。

“飒飒,人呢?”阿淼伸手就推进门来,我正在打扫紫云轩,理所当然地也毫无意外地他被烟尘呛得很惨。

等他在院子里面咳得尽兴了之后,我也差不多打扫完毕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狼狈的他,而是狼狈的他的手里提着的酒坛子。酒坛子上还写着三个大字,“媚花奴”,我浑身抖了一下,这可真是一个无比叫人胆寒的名字,不过这绝不妨碍我对于它的热爱。

酒尽之后,阿淼才开口,“酒也喝了,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拿着袖子对着嘴巴一抹,“说吧,什么事情?”

“管你借一样东西。”

“我可是全天朝最穷的司官了,要什么没什么,没钱没权没势没人,你要借什么?”

“钤印,就借你的钤印。”

为了这句话,我和阿淼打了一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输了。

整个天朝都知道,钤印就是司史的命根子,若是没了钤印,那么我这个司史就什么都不是了。这家伙即使是我的师傅,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打起钤印的主意来。这不是红果果的挑衅是什么?

“飒飒,即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要借,如果不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永远都不可能安心。”

即使他目光灼灼,我还是不能够同意,他的眼神叫人心碎,我只能装作不理会别过头去。

“媚花奴这种酒本来就是酿来给我自己喝的,它的名字原本应该是叫永志不忘。这是心中极苦的人才能酿得出来,也才能喝得下去的。你是第一个赞它极佳的人。”

永志不忘我是知道的,那是用萱草为药引酿出来的一种酒。其实如果你不知道“永志不忘”,那你一定知道“孟婆汤”,或者说“忘川水”、“忘情水”都可以。所以你一定就知道这个酒是拿来干嘛的。

阿淼轻轻开口,那语气里充满着无限的寂寥,“你也说过,这是我的执念,如果连媚花奴都没有办法让我忘记,那么我一定要知道故事的最终。”

我背对着他,想了许久才开口,“其实你那么了解我,肯定知道我把钤印放在哪里,你若是要,大可不必问我要,自己去拿就是了。当初你还是我师傅的时候,钤印就在你手上,它熟悉你的气息,你要它找,它也不会不找给你。”

“飒飒,钤印是你的,而你不只是我的徒弟,也是最珍视的人之一。我不想要跟你撒谎……”我伸手把钤印丢给他,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好了,这是你要的,我拦不住你,如果对于你来说,你这么需要这个结果的话,你就去看好了。但是,只一点,你别伤了你自己就好。”

“飒飒,谢谢你。”

听到这话,我的脚步突然就轻快了起来,撇撇嘴,“不用了,谁让你是我的师傅。我才不像你这么没有良心。”

1. 楔子

安随站在金阶之上,侧立在那最尊贵宝座之侧,亦如很多年前,和很多年后她一直伫立的模样一样。

宫门缓缓打开来,外头射进来的光照在安随的面庞之上,她看不清宫门外的模样,只觉得亮得晃眼。

邴太后带着邴侯走进来,安随竟然觉得她的模样仿佛穿过了时间的断层而来,熟悉却又陌生。金冠盛装之下的面孔,已然不是二十多年前,她第一见到她时候的模样了。

邴太后微微笑起来,“安随,却不想,你还会在。如此也最好,新仇旧恨,咱们也该好好算算账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勾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将她的妩媚发挥到了极致,金钿在额角也显得那样的亮眼。

谁都没有想到她还能翻身,连安随也从来没有想到,或者从来没有想过。

邴太后笑得像是一个胜利者,“安随,如果现在你愿意投诚,本宫还是会留你一条性命的,毕竟当初在宫里,真心对我好的也只有一个。但是如果你的眼光不是那么短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本宫的好意,还狠心将本宫赶出宫去,如今你可就不是如此的光景了。”

安随抚摸着宝座的扶手,金玉的质感从来都是冰冷,她却觉察出了一丝丝温暖,“但我至今不曾后悔,往后也不会。我既然答yīng

了他要保住这个位置,便会守着它直到我再不能为止,便是你,也不行。”

“如今宫中该跑的都跑了,整个京城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所指望的那些兵马,都还在千里之外苦苦抵抗着根本就不存zài

的邴兵。你还能指望谁?本宫在邴地苦苦挨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老天有眼,叫我能在有生之年回来这里。还能让你!”邴太后大笑起来,伸手直指安随,“让你成为本宫的手下败将!”

安随低垂着眼睛,也不看邴太后,“我是没想到还能让你回到京城。不过,以你,也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来。比起你来,我更好奇,到底是谁做了你身后的高人。”

“安随,你永远都那么聪明,不妨你猜猜看,到底是谁代替了你在本宫身边出谋划策,叫本宫大仇得报!”

“无非就是乔大人吧!”

邴太后大笑起来,上前两步,“安随啊安随,你什么时候若是不那么聪明了,该有多好。不过没关系了,不管你有多聪明,如今也都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邴侯道,“乔大人,既然安大人都已经猜到是你了,你就出来吧!”

乔氏缓缓从门后走进来,“安随,许久不见了。”

安随看向远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来的一般虚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明白,为何到最后,总是你。对于你而言,难道当初的状元之位就那么重yào

吗?”

“当然重yào

。”乔氏激动地差点喊了出来,“不仅仅是状元之位,还有你得到的一切!”

安随看向她。

乔氏已然不再年轻了,当初被赶出宫去的时候,她的脸上还被施了墨刑,如今她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脸上的羞耻。即便是如此,也看得出,从前年轻时候的她该是何等貌美。

“从科举开始,我哪里不如你了,竟凡事都被你强压一头,在中宫史是如此,连教引大人都高看你一眼。我也不明白,为何老天一定要如此眷顾你。”

乔氏的脸渐渐扭曲开来,仿佛是要将眼前的人活活生吃活剥开来才算甘心。

“所以,从天花开始,你便早早和她搭上线了,为了今日,你可真是费心心机,步步忍耐呢!”

乔氏从袖子中拔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步步逼近,“我最恨看见你自命清高的样子,阿渲也好,皇上也好,各个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可好了,从今以后,便在没有了安随这个人!”

安随轻轻闭上眼睛,那一刻,她恍惚想起了从前,赤乌元年,她刚入宫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她记得天很蓝,并不似今日如此沉闷,有她、有刘沁、有冯芜蓉、任琦琬、乔荞、杨韵云,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常服,总是站在眼前。

他挑眉,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俯视众生,“安随,你是我身边的人,谁敢动你?可不是不要命了!”

他拍着她的呗,轻轻的,一下一下,“安随,你哭出来,,碧落黄泉,我始终都在。”

他居高临下,狠狠质问道,“安随,天下和我,于你,孰轻孰重?”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坦然,“安随,世事无常,但我只告sù

你一句,你放心,一切有我。”

他还说了什么,她已然不大记得了,却还记得那一把六十四骨玉扇,还记得那一岭的梅香。

如果死了,她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对他兑现那个承诺,没和他一共看过大漠上最美的日落。

2. 第一章 初入京城

可能是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注定产生了一些难舍,父亲已经死了五年了,如今自己也已经十三岁了,终于走上了一条自己选择的不归之路。

“随儿,还是带上吧,到了京城,到底还是要你自己照顾自己了。”

坐在对面的是安随的二嫂钱氏。

安随是家中的庶出,但也是唯一的女儿,父亲叫做安郁文,字元奕,是我朝的开国功臣,封为晋侯,分封在晋地。家中有两个兄长,大哥安蹴,字孟速,也是庶出,是偏房李氏所出,二哥安胥,字仲修,才是真zhèng

的嫡子,正室普氏所出。父亲去世之后,当家的就是二哥而非大哥。安随是普氏抚养长大的,和二哥关系也更亲近些。

钱氏道,“原本你哥是今天要回来送你的,军营里脱不开身,恐怕是不能回来了。”

安随摇头,“无妨,二哥回来了,我要走肯定是要哭的,如今他不回来也好,倒省了我不少的眼泪。”

“原本也没真的打算让你去的,却不想一考还考中了一个女状元。如今可好了,若是入前朝翰林院倒还好,你如今是十三豆蔻年华,不过是三五年便可辞官。若是入了后宫却麻烦,你这样的才学做个劝训女史什么的是浪费了一身的才华。”

“嫂嫂不要担心了,原也不知dào

这女状元这样一考便考中了,虽说亡卫的女状元都是做女史一类女官,但自太一祖立国之后的女科考如今也还是第一届呢,太一祖是颁了旨意可以让女子入朝为官,若是真能入了人翰林院,以后我也是我朝第一个真zhèng

的前朝女官了。”

“能做第一个女官自然是好,不过越是第一个越是难。不过也不怕,单凭随儿这一身父亲教出来的才华,便是今朝的男状元也未必媲美!”

“嫂嫂莫要夸张了。本来以为还能在家待些时候,才回来两个月便要走了。”

钱氏笑笑,“到了京城,记得写信,你身边一个侍女也不带,凡事自己留心,有什么事情也可与嫂嫂的娘家商量,我父亲在京都虽然不是一个大官,多少还是自己人能够多多照拂。”她略略整理安随头上的装饰,“去吧!”

到京城一共用了半个多月的车程,安随并不着急到京都,一路上还游玩了一些名胜,才慢慢到达了京都,这已经是第三次她到这个成为天子脚下的京都。第一次是跟着父亲来的,那时候她还不过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女童,记忆也是模糊的,第二次便是科考,她是参加了科考,从晋地的科考开始,一路考到了京城参加了殿试,三元及第。即使是亡卫几十届女子科考,也只出了两位三元及第的女状元,可惜最后也都只能同普通宫女一般碌碌无为。而第三次便是如今,科考一共录取了三十六名女子,比起男子的科考录取的人数是大大缩水。即使是这样女子科考还是我朝的一大盛事,何况这还是我朝的第一届。当今皇上年方二十,去年登基,今年开春正式改元赤乌。

安随到了京城之后先是在钱氏在京城的娘家住下,钱氏的父亲官至左拾遗,是个谏官,当年也是科考的榜眼,满腹经纶,原本太一祖是点了做状元的,他自己却告sù

太一祖,这篇科考的立题从前做过一次,所以状元之名并不名副其实。太一祖应其要求,并没有给他状元的名位却因此大加赞赏,另眼相待,到如今为止,官场上几经起伏,他始终都是当年科考众子中荣宠最甚的人。

钱氏一家人丁众多,安随嫂嫂这一辈的兄弟便有七人,姐妹有四人,最小的妹妹也只比安随大两岁,钱氏的母亲见到安随便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她嘘寒问暖,直道,“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钱氏的父亲笑道,“侄女才来,一路上奔波,到了你还不安生。”

“侄女安随拜见伯父,这些时候是要叨扰伯父一家了。”

钱氏的父亲忙将她扶起来,“都是一家人,二娘写来书信,你能来我们也欢喜,还说什么叨扰,就当作是自己家里,不必拘泥什么礼节,家里七个兄弟如今还有两个在家,四个姐妹除了四娘尚未出嫁还能陪陪你了,他们在外看起来还行,到家里都是没规矩的,你也不必跟他们讲述什么道理。之前你来科考的时候我是不知dào

,不然也该让你住在家中,住在驿站里再好也不比家中有兄弟姐妹作伴,少些寂寞。再不济也还有两个人陪着你吟诗作对什么的,你读书厉害,我们四娘今年也去科考了,连乡试都还没过,你好好教教她念书。”

这一番话下来,安随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从前在家中钱氏也亲切没有架子,到了钱府更得亲和。

钱夫人嗔道,“还说我罗嗦,你瞧瞧,你比我还话多,不说了,住上三五天你就知dào

我们府上是怎么个了,你的行李已经搬去了房间,那原来就是空着的,就在四娘闺房的旁边,我带你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谢谢夫人。”

“这丫头我喜欢,也别这样客气喊什么夫人了,你叫伯母也就是了。”

虽然钱夫人一直说简陋,可是事实上简单中不失大方典雅,一应需yào

尽都齐备,连此后的侍女都准bèi

好了。

钱夫人道,“行李这样简朴便知dào

是个素雅的人儿了,这通身气派果真也就是大家子出来的,叫人喜欢。”

“伯母不嫌侄女也就是了。”

“你好好休息着吧,如今还是下午,到了晚膳时分,一家人吃饭,你便可以见到我那四娘了,比你还大上两年呢,一点儿不比你的沉稳讨喜。”

“四姐姐定然是讨喜的,伯母说话这神情便知dào

了。”

“不说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3. 第二章 钱府

安随躺在榻上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也实在是车程太累人,不知不觉也就睡了过去。也不知dào

是过了多久,听到了有人叫她。

“安妹妹!”

安随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眼前的女子笑靥灿烂,与嫂嫂钱氏倒有七分相像,想来应该就是钱夫人所说的四娘了,“姐姐就这样进来了,妹妹都还没有来得及梳妆,失礼得很。”

“有什么可失礼的,我从外祖家刚回来,早就听说安妹妹会来了,我是一向好奇得很,妹妹考了女状元,如今刚来就赶着看看这女状元的风姿了,这峨眉懒起可不是谁都能见得到了。我叫钱隅晏,失之东隅的隅,安晏河清的晏。小字妍梓。研资艳质之妍,敬恭桑梓之梓。不过家里人没有人这么叫我,都管我叫四娘。现下是要到晚膳时分了,为了妹妹,爹爹是让能回来的兄弟姐妹都回来一起吃饭呢!这下可热闹了,我好久都没有和那么多兄弟姐妹一同吃饭了,这也算托妹妹的福。”

四娘拉着安随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妹妹眼睛大,嘴角的两个梨涡又深,真是羡慕,我来给妹妹梳头发吧,从前几个姐姐还没有出嫁,发髻都是我一手打理的。妹妹想要什么发髻?”

“那就多谢谢姐姐了,简单即可。”

“妹妹还没有及笄,那就最简单的羽裳落好了。”

不得不说,四娘的手极巧,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整理得妥妥当当,然后绑了一根淡蓝色的发带飘落在身后。

“如此便好了,略略素了些。”

“谢谢姐姐了,姐姐的手真是巧,难怪嫂嫂到了家中总是说发髻不满yì

。”

“二姐那是挑剔,我的手艺也是她挑出来的。走吧,我的美人妹妹!”

果然一家子人多,这用膳的桌子也格外大些,四娘对着安随笑,“你别觉得这桌子大,咱们家兄弟姐妹多,爹爹一点也不喜欢一家人分开来吃饭,当年特地找了京城木匠做的,当时那木匠还惊讶,说家中人丁至此,桌已如此,可称第一桌,不知家中是否也有第一锅作陪,京城里还闹出了笑话呢!你到外头问问都知dào

,谁家里要做喜事若是不够桌子,都笑话要到我们家来借。一桌可敌三桌。”

钱父轻声呵斥道,“七郎,你这孩子越发没有规矩了,吃饭还这样折腾,你三哥难得回来。”

被称为七郎的少年笑,“是,父亲。”一会儿他又转向安随,“安妹妹的闺名叫做安随,不知dào

小字是什么?”

钱父忍不住皱眉,“女子小字是父兄夫君才能知dào

的,你瞎凑什么热闹?”

“如今安妹妹也是我们的妹妹了,我父亲也算是伯父,我也是安妹妹的兄长,问问又何妨,再说了,知dào

了小字喊起来,以后更显得我们亲密无间。”

钱父道,“只有你的歪理多,脑筋不肯用在读书上,你呀,该好好学学你妹妹,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还比她打上三五岁呢,一点儿也没个安静的时候。”

安随笑笑,“从前在家中只有两位兄长,后来兄长也各有职务,家中也只有嫂嫂作陪,如今在伯父家中,兄弟姊妹这样多,也觉得分外亲切,心里也羡慕,七个兄长自然各有千秋,七哥自然也是好的。七哥方才问我,小字是什么,如今还未及笄,在家的时候,兄弟是以随儿为称,父亲唤我尚若,也可勉强算做是小字了。”

“妹妹还如此年幼,原以为是面容显得小些,不想年龄也还这样小,难怪京中纷传幼女夺元一说。”

四郎笑道,“但凡空穴都是来风的,以后随儿在家,你可有得比较了,从前总自以为文采文章天下第一,小心叫随儿给比下去,你可就真的栽跟头了。”

“我不跟妹妹比,妹妹这样的美人适合远观不可亵玩,同妹妹比文采,到底是要玷污了妹妹的。”

“你别怕是比不过临场就脱逃了。”

七郎大笑,“我才不像你呢,从前要不是嫂嫂盯着你,只怕你科考都要遁地跑。”

四娘打了七郎一记,“你的嘴坏,都陈年旧事了,还翻出来笑话四哥。”

七郎作势躲了一下,“笑话他你着急什么,动手动脚的,知不知dào

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啊,让你多读读《女则》、《女训》你不听,要不是爹爹当年有先见之明给你订了一门娃娃亲,我看谁今天有胆子取你,那个蔡襄还真是可怜,娶了你上门,以后可有得受了。”

“爹爹,你看他那张嘴!”四娘气道,“哪一天真把你嘴都撕烂才好,看你还怎么排挤别人。”

钱父虽然板着张脸,可还是掩不住眼里的笑意,“还说旁人呢,孔子言,食不言寝不语,你的书也不知dào

是吃到哪里去了?”

四娘道,“反正是没有吃到脑子里去。”四娘顺势往钱父怀里一靠,“还是爹爹最好,该好好教xùn

教xùn

他。”

钱母看着安随笑,“随儿是第一天到咱们家里来,你们这样开玩笑,她怕是不习惯,你们也该收敛收敛。”

安随摇头,“无妨,我喜欢看到兄弟姐妹们这样热闹。”

晚饭之后四娘拉着安随到院子里面散布,“这里是我们的家的院子,院子里很多花花草草的都是二姐打理的,她出嫁了之后都是六哥打理的。这个院子啊,你白天来逛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意思,晚上来就不一样了。”

“侍弄花花草草的功夫可不简单,六哥也亏得有耐性。”安随看着夜光下的蓝菊的确比平日里见到的要美,她伸手抚摸过去,“从前听人说蓝菊美,原看着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颜色上略略不一样,如今才知dào

,这花应该在晚间印着月光来瞧。”

“这几株还不算是最好的,六哥最喜欢的是白鸥逐波和古龙须。”安随有些惊讶,“爱花可见人品,白鸥逐波和古龙须都隐隐有隐士之风的花种。”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六郎淡淡笑,“不知dào

随儿喜欢什么花,若是允许,倒是可以培植培植送些给你。”

“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喜欢,但是看到小蓝万代还是很喜欢。”

“小蓝万代?倒是也不难,只是要等些时候了。”

“那倒是不急。”

六郎问,“那在这些话里头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有,可以先选一些拿到你房里去,原本第一次见面合该有一份见面礼的,可惜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准bèi

两手空空,只好拿已有的这些花来当作是见面礼了。”

“那便要二乔和冷艳吧。”

七郎听安随收下了礼,道,“六哥你这样可不行,你若是送了礼,如此我们兄弟几个都要送了。你还有花可送,你叫我们拿什么来送?”

六郎笑,“我只有这些花草为伴,你不是有你的诗书文采吗?说不定你们两个还可以对上一对如何?”

六郎看向安随,“随儿以为如何?”

四娘接口,“今日第一次见面,六哥便送一首诗词给随儿也好,只是这词曲、内容、韵律都要随儿来定才好,这样才算是为了随儿所作,可不要搬出从前你做过那些来充数。”

“随儿说便是。”

“韵律就不定了,我想要一首西江月,便以眼前景填上一阕即可。”

“上下两阙,那我来第一句开首,妹妹同我一起如何?”

四娘高兴了,“那我去拿香来,这一炷香内可要做完的。”

“不必点香了,反正是闹着玩,不管填出什么样的来都可。”

六郎略一沉吟,“玉笛宜横小令,惊鸿顾盼翾翾。”

安随接下去,“水若天隐影自燮,黄华自怜词阙。”

六郎道,“你竟用了我的词,好吧,我再想想。”

四娘道,“上阙既然是你先做,这回下阙让随儿先来好了。”

“也好。欹枕白石夜晚,娇立咏寒净月。六哥这最后一句可是要点睛之笔了,言简意赅最是要紧。”

“赅,自然是赅的。红袖芳菲从中窃,锦绣颜色尽却。”

“虽不能称作是千古佳句,送人倒是还可以勉强收下了。”四娘揶揄道。

“怎么才勉强啊,双剑合璧的作品拿出去也是可以传唱一时的。”

四娘想了想,“若是没了你刚刚那两句,拿出去传唱一时倒还是可以的。”

“四娘!你!”

六郎连忙打圆场,“好啦好啦,这首词既然是写来给随儿做见面礼的,何必拿出去传唱。七弟你也真是的,四娘是在同你玩笑,你也较真,叫随儿看你们的笑话。”

在钱府的日子便是这样肆意,一面看着七郎和四娘整日斗嘴,和六郎赏花,其余的兄弟姐妹都不常回来,偶尔四郎也会来,他在京城做官,只是位置不高。其余几人除了二郎、三郎和元娘在第一日的家宴上见过以外也都再没有看见过了。

4. 第三章 觐见

在钱府中待了大概半个月之后,太后下令传诸位女士子进宫。这一日赤乌元年九月二十九。

太后就坐在最上座,安随是女状元,领着诸女士子向太后和皇后叩拜。而仅次于太后的左右两位上,依仗都差不多,身后的女士子或茫然或微微出声惊异。安随略一思索,面向右边的女子叩拜,身后的诸位女士子都立kè

跟着跪下叩拜。

站起身来之后便不再叩拜左边的妃子,太后严重隐隐有赞赏之意,“领头的是谁?”

右边坐着的应该就是皇后了,轻轻答道,“这为便是今届科举的女状元安氏了。”

太后点点头,“是,很懂礼数。”

座下的一个妃子笑道,“你看看,言妃的脸色都变了,到底是女状元,还分得清谁是尊谁是卑,她今日是刻意拿出了最好的仪仗要跟皇后较量呢!”

“这女状元再怎样也是个状元,要是连尊卑都分不清,这还怎么对得住她身上这件官袍!”

太后笑笑,“从前可进过宫?”

“回太后的话,臣身份卑微,不曾有幸进过宫。”

“寻常官家也都是尚左,连前朝也是如此,你倒知dào

后宫尚右,后宫之主坐在右侧。”

安随躬身,“臣惶恐,寻常家中确实是尚左,只是臣在读《太一祖录》时,曾见到太一祖与祁国公论到前朝后宫仪制之时,祁国公曾劝太一祖后宫之仪当异于亡卫,仿古汉之仪制。古汉仪制尚右,因此知dào

。”

太后点头,“的确如此。”

“听闻今年的女状元还是历届科举以来及第女士人中年纪最轻的,多大了。”

“回太后的话,已经十三了。”

皇后笑道,“皇上看了文章之后都直夸今年科举的女士人,文学才情皆不输于男子。女状元虽然年纪轻,却也有不输于男子的才情。臣妾还说,指不定以后还能让女士人与男士人们一同谈经论道,倒也是一番雅事。”

这一次觐见比起想象中要轻松得多,太后并没有想象中威严,而皇后更是慈爱。出了殿门,榜眼杨韵云伸手拉住安随,“妹妹好生受青睐,看来前途是无量了。”

“姐姐莫要笑话了。”

杨韵云道,“不笑话你了,之前出榜的时候看到妹妹是状元,本该早点去给妹妹道喜的,只是不知dào

妹妹的住宅。”

安随笑笑,“如今是住在暂住在亲戚家中,在京城内。”

“哦,是哪一个府上,若是相距不远,改日找你出来如何?”

“在东区钱府。”

“我们家住在南区,也算近了,改日去约你,你可不要爽约。”

“姐姐约我,自然不会。”

各自的车轿都在宫门外等着,杨韵云与安随作别后上了车轿,侍女给安随披上披风,安随转身,“等急了吗?”

侍女摇头,“那倒还没有。”

“我不想做车轿,想一路慢慢自己走回去,要不你先回去吧。”

侍女道,“既然姑娘想走,奴婢陪着姑娘走走吧,就让车夫他们先回去,京城姑娘都没有来过,怕是不熟,奴婢在身边跟着才能放心。”

安随想了想,“也好。”

京城的繁荣和晋国的繁荣也不尽相同,它的是整个国家商业的核心,皇城坐落在北区,南区和东区是zf官员的府邸,而整个东区就是商业的中心,也被称为是商城,整个京城里面,北区、南区、东区加起来也没有一个东区来得大,而且通宵达旦,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派繁荣的迹象。

安随逛着集市,吆喝声此起彼伏,安随在晋国的时候还常常逛集市,后来父亲去世之后便渐渐少了。

安随看到前面有一座极高的酒楼,“咱们到上面坐一会吧,走了这么长的路,我也有些累了,吃点东西咱们回府好了。”

“姑娘做主就是。”

安随坐在一个靠窗的香阁里头,点了一些小菜。

天色渐渐暗下来,可是接到却被一盏盏红灯笼给渐渐点亮,倒是和白昼无甚区别。酒楼里也渐渐热闹起来,说书的说书,吟诗的吟诗,

“若得萱草若斯沁,何必逗留郁怨中。”

香阁外一群士子们正在吟诗作对,此句一出,引来不少掌声和欢呼。

侍女笑道,“姑娘既然才高,何不也做上一首?”

“咱们多听听好,也给自己长见识。”

另几个士子站起来也都续下去,却都没有刚刚那一句来得精彩。

“膝上琴弦自赏音,阶前胜火落成泥。”

“相思长笛不解意,杨柳自拽玉洛亭。”

侍女笑,“玉洛亭,这地方名字听上去是挺好,却是一处风波冤案呢。这和前面抒发之意未免也太不符合了吧。”

玉洛亭是亡卫贤臣彼奚被卫灵帝满门抄斩的处所,只因彼奚仿陈玄礼马嵬坡事件失败。

门外士子似乎听到了这话,走到香阁前,“刚刚姑娘说在下此句还需yào

斟酌,不知dào

姑娘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侍女看向安随,掩住了自己的嘴,悄声道,“姑娘,我可不会作诗,姑娘救救我吧。”

隔着纱帘,安随略一思索,“不过随口一说,公子何必在意,各花入各眼,有人喜自然也有人不喜,太过较真显得公子没有气量。”

“并非如此,在下是真心请教,刚刚另一位姑娘曾说在下的意象所用不妥,在下其实也觉着了。所以不知dào

姑娘可有更好的句子,说来也赐教一番。”

“赐教倒是不敢了,公子的听力甚好,隔得这样远也能分辨出来所说话并非出自一人。”

“在下是学琴的,自然对声音略敏感些,在下洗耳恭听姑娘的大作。”

“那便献丑了。膝上琴弦自赏音,阶前胜火落成泥。逆风不解相思意,青鸟传笺莫殷勤。”

那帘外的男子略一思索,微微躬身,“姑娘的才思胜于在下百倍,在下叹服。不知我等几位可否有幸能请姑娘同席赐教。”

“公子谬赞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安随起身离席,那男子在帘外道,“在下陈思渲,陈留人,京兆尹陈氏之孙。”

侍女除了酒楼道,“刚刚那个陈公子也太冒昧了,如此唐突姑娘。”

“不算什么,他大概还是真心实意的吧。”

侍女忍不住笑,“想来他也是想要对姑娘一亲芳泽,姑娘何不考lǜ

考lǜ

。”

“坏丫头,来打趣我,今日你妄言惹来了麻烦,我都还没有说你呢!”

“好姑娘,可别告sù

夫人,不然是少不了一顿挨训。”

“好啦。”

5. 第四章 家世

过了三五日,一家人正在院中赏花,钱夫人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儿,我今天早上和几位夫人们在一处的时候听说今年的女科考一共只能有五个人入前朝,许多的大人夫人都在走关系给自家的女儿们弄这个机会呢,你是想要入前朝还是入后宫?”

“自然是想要入前朝的。”

“可想着去翰林院?”

“心中是盘想着入鸿胪寺,只是没有前例,太一祖下令也只是让女士人入翰林院。”

钱父道,“你父亲从前就是鸿胪寺卿,莫不是想要走你父亲的路吗?”

“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所以想去鸿胪寺。”

钱夫人有些担心,“想去鸿胪寺倒没关系,只是入前朝的名额少,因为是第一届女科考,好像说只有两个名额,而且都会安排在翰林院。现在满京城大人夫人都在找机会,老爷你看是不是咱们也去说说情看看,到底是女状元,比起她们来得更有资格不是?”

安随立kè

笑了,“伯母不必这样担心了,一来,这件事情是由太后和皇上钦点的,咱们何必去说说情,二来若是真有才华的话,想来皇上和太后也不至于没了才人。三来,随儿也不愿意这样说关系。”

钱夫人拍着她的手背,“你是不知dào

这京城里……”

钱父打断了钱夫人的念叨,“你不必说了,咱们靠才华,不比靠关系,既然皇上是钦点了随儿做状元,也是认可她的才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冷言瞧着随儿和他的父亲一般,都是有骨气的人,咱们不必去趟那一趟浑水,脏了自己的名声。往后还要还人情往来,若是都是干净的人倒是还好,怕沾上了什么不该沾染的人,后悔都来不及。”

安随安慰钱夫人,“我听说,这名额的分配是皇上和太后、皇后决定的,咱们便是找了再多的人情,也都是无用的,谁能动摇皇上、太后和皇后的决定呢?咱们只要安心等着结果就是了。反正成与不成都不是我们现在操心得来的。”

钱夫人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反正咱们再怎么讲人情总也不可能讲到皇上、太后那里去了。”

“正是这个道理。”安随笑笑,“伯母关心随儿,随儿心中知dào

的。”

安随此时并不知dào

,为了这个前朝后宫女官名额分配之事,皇上和太后亦十分伤神。

姬宣远下朝之后便被太后召到了慈和宫。

“皇上,哀家找你来,便是为了此次女科考之事,如今女科考的女士子们都已经见过了,入前朝的也该分封官职,入后宫为女官女使的也该吩咐下去,早些叫中宫史和学事史做些准bèi

。”

姬宣远点头,“母后说的是,只是朕不是已经将这些名额吩咐皇后去拟定了,朕也看过,母后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太后指着“安随”的名字,“这个姑娘家我也见过,的确是状元,也是大家出身。哀家是觉得此人不妥,这个安氏并不能入前朝、入翰林院就职。”

“安氏是此次女科考的状元,学识渊达、胸有策论,她几份考试的策论朕都看过,虽是个女子,见识却不凡,胜过许多前朝的大官儒生。何况朕惜才,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入前朝有何不可?”

太后轻轻放下册子,“皇上可还记得先帝后宫的一桩阴私?”

姬宣远皱眉想了想,“安氏?莫不是?不会如此巧合吧?”

“也许是哀家多心了,但是先帝的心意皇上也不可不察。先帝在时,贬了安郁文,从晋王成了晋侯,这可是连贬了两级,其中的缘由你如今也可仔细推敲推敲。”

姬宣远道,“朕知dào

当中的缘由,但如今,安氏一族在晋地甚是安分,安氏的子弟也稀少,本来晋侯仲子该承袭爵位,但他拒绝了,反倒是在镇北将军陈世武的手下从一个士卒开始做起。朕也觉得就算真的让安氏入前朝也并非是不可,毕竟已经是此一时彼一时了。至于皇家的阴私,既然已经无几人知晓,朕也觉得不必草木皆兵,事事都刻意防范,反倒是显得皇室不够大度容人。这安氏是个人才,朕也惜才,不忍心叫明珠暗投了。”

太后见皇上不肯让步,便道,“皇上爱惜人才,哀家也能体谅,只是这件事情,皇上原就说了让哀家来做决定。皇上不好出尔反尔,哀家也是爱惜人才,只是安氏,哀家实在不够放心。不如这样,皇上希望安氏入前朝,哀家也不拦着。但哀家想皇上也不急于这几年吧。这安氏年纪尚轻,也不过十三,论处事上还有些不稳重,让她在后宫做个女官历练个三五年,看些人情世故,到时候再放出去入前朝任职,也好叫皇上多一个可用之人。皇上,这样,你看如何?”

姬宣远想了想,太后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自己也不好太拂她的面子,只是可惜了一个安氏,平白失去了前朝的资格。但太后也没有把话说的太绝,自己刚上位,便事事太过专断也不利于声名,“朕没有意见。”

“那便如此吧,入前朝的两个人,便换了。后宫真zhèng

的女官很是缺乏,皇上选修刚进了一些新人,也需yào

些女官们,若皇上没有异议,哀家明日便让皇后下旨了。”

姬宣远微微颔首,“母后说了算吧。朕没有什么意见。”

太后道,“皇上你可别觉得哀家独断,你说的旁人,哀家都没有意见,皇上你也知dào

分寸,只是这个安氏,不得不多留一颗心。毕竟那位还在宫里头。”

“母后是为了儿臣好,儿臣心中感激,至于那位,母后能多照应些便照应些吧。”

6. 第五章 后宫女官

懿旨传到钱府的时候,愣是钱父都没能立kè

反应过来,谢了恩之后连忙给宣纸的黄门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是给公公们喝茶用的,这天也冷,公公们不妨在厅中坐一坐,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厅中暖盆也已经备下了。”

宣旨的公公笑笑,“这就不必了,我等还要回去给太后和皇后复职,安姑娘既然是女状元,入宫了也是尊荣的,皇后与太后身边都还缺少几个女官侍奉,安姑娘学识渊博,连皇上都是赞赏不已的,往后必有大作为,只求若真到了那时候,姑娘记着些我等给姑娘宣过圣旨,也便是好了。”

安随微微屈身,“微身担待不起公公们的赞誉,但今日公公之言自然是不忘,也多谢公公们提点,微身受用无穷。若是入宫还能得见公公,还请公公们不吝赐教。”

“安姑娘言重了,我等也担待不起,钱大人、安姑娘留步吧,不必相送了。”

尽管话是如此,但钱府上下接旨之人都将前来宣旨的公公们送到了门口,由钱父和安随二人目送公公们离开。

等到宣旨的公公们离开远了,回到厅内,安随才敢向钱父索要懿旨,打开来看了许久才敢确认懿旨的内容是宣她入宫,而并非是入前朝。安随轻轻咬住下唇,钱父拍拍她的后背。

四娘很是愤愤不平,“什么嘛,若若明明就是状元,为什么不是入前朝,入后宫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官算是什么啊?皇上怎么回事啊?”

钱父立kè

低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为臣者忠心第一,不可妄自非议。”

一个下人来报,“报大人,小人问到了,今年女科考两个入前朝的名额两位都是翰林院事之女。”

钱父挥了挥手。

安随咬住下唇,好容易才把眼泪给忍了回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果真是杨姐姐,真是要好好恭喜了。虽然未能入前朝,也算是好事情,能在后宫中多历练些时候也当是充备自己,听闻皇室的藏书阁中有不少珍本与孤本,我便努力分到司籍司去,十年磨一剑,我到底还是差了些。太后与皇后能让我入后宫便是一个很好的历练了。”

钱父点点头,“你能这样想也好。毕竟女子入朝为官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刚做为女状元便锋芒毕露,实在不算是好事情,在官场上并非真的泾渭分明,你在后宫多看多想便能越能知dào

往后的路怎么走,毕竟你还年轻。”

安随舒了一口气,钱夫人很是担心地看着她,她笑笑,“放心吧,伯母,我真的没事。大后天便要入宫了,我得先回去收拾收拾,若是有什么准bèi

不妥的,伯母帮忙过过眼。宫中规矩多,我不在京城,有许多事情还不知dào

。”

钱夫人跟上,“我同你一起回去收拾,进宫和入京还是不一样,你带来的行李太少了,只怕叫人觉得你寒酸,进宫便任意欺负你。”

四娘也搭腔,“就是就是,我也去替你看看,本来没打算入宫,以为至多就是回到府里来住着,好多东西都没准bèi

,若是没有,咱们点一点,明天到街上去瞧瞧,买一些回来。”

安随看着钱夫人和四娘两个忙进忙出的,心中也觉得暖和。

钱夫人道,“阿竹,你去将我房里收起来的那些首饰盒拿来。”

安随连忙拦住,“伯母,真的不必了,已经收了许多了,本来我来的时候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和书,如今这进宫倒是带了这么多钱银去了,现在还要拿伯母的首饰,随儿真的不能拿了。”

钱夫人拉住安随的手,“你虽在府上不久,但我也真心把你当做是自己的女儿来看,跟四娘是一样的。你若进宫,要打点的事情不少,虽说你自己也是有分量的,只是做母亲的哪有一样的不操心的,恨不得什么都给你准bèi

好,叫你在宫中安心度日些。你进了宫,便不能轻易出宫,许多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比四娘要好多了,懂分寸,知进退,这一些我都不担心。我听几个官夫人说,宫中的人缘不好打交道,你凡事要小心些。哎,你还这样年纪,就要入宫,我心中也觉得心疼,若是四娘的年纪,我还能放心些。”

说话间,阿竹便已经将首饰盒拿来了,钱夫人挑了几个镯子和耳环,还有两对金钗,“这些样式还算是新的,应该宫中还能稀罕,你留着仔细点。”

又拿了不少的金叶子,“这是年前宫中赏的,我母亲还有个诰命,便将这些都给了我,你拿去,在宫里可以给公公们。”

随后有吩咐了许多事情,才算是把行李给备齐了。这才安心离开。

安随略略梳洗了一番才上床,想起后日便要入宫,忍了一天的委屈此时才算是敢流露出一些来,她安慰自己,不过是曲线救国,总有机会能完成父亲所愿与心中的志愿。

这样安慰自己,过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7. 第六章 入宫

到了入宫之日,安随早早便起身,钱府一早便备下了车马送安随入宫为官,钱夫人和四娘都是泪眼婆娑。

安随给钱父和钱夫人行了一个大礼,钱夫人连忙将安随扶了起来,“快别这样孩子。”

“随儿自小便没有父母,在钱府短短时日,伯父伯母将随儿当做亲生子女来对待,随儿绝不会忘记。只是入宫便难见,还请伯父伯母受了随儿这一礼。”安随重重行了一个大礼,方才起身。

钱父对安随点点头,“入宫后,万事谨慎,多想多看多听,但也不可被磨去了一身的傲骨铮铮。”

安随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也终究上了车。

安随永远也忘记不了这一天,从她进宫开始,她的命运便开始慢慢转向一个她自己也不知dào

的走向。这一天,赤乌元年十月初九,天空下了一场小雨。

所有的女官车子都停在宫外,由年长的教引女官前来登记,然后带入中宫史,学习宫中的宫规与各样的礼节,为期一个月。

莫要只有入选为宫嫔的女子才要学习这些,身为女官要学习的更多,因为有不少的女官即将要分配到宫嫔们身边成为宫嫔们身边的教引女官,地位不凡,责任亦很重,若是宫嫔犯错,女官亦要接受惩戒,甚至有时候也是翻倍的。这一点,比起宫女来,女官更是至关重yào



女官们第一天入宫,本来都还新鲜不已,却被教引女官们一通呵斥,安随刚到房间里,将随身的行李放置好,何姑姑便推进门来,和安随住在一起的那孩子叫刘沁,是安之县县丞的女儿,吓了一跳,若不是捂住了嘴巴,差点就叫出声来了。

何姑姑冷笑一声,“便是这样就吓住了?”

“微身不懂规矩,请姑姑莫要责怪!”

“都是科考考进宫来的,还这样没见识吗?”

刘沁脸色微微白了一下,安随连忙道,“我们虽然是科考进来的,但论论资历和见识,自然是不能与姑姑常年在宫中相比的,还希望姑姑不要嫌弃我们愚笨,若是有何不妥,还能多多教导我们一些。”

安随对着刘沁微微点头,刘沁意识过来,忙道,“正是这个道理,还希望姑姑多多教导我们一些。”

何姑姑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下来,“既然说到教导,这第一件事情就是规矩,午膳用完后到希文堂来学习宫规。”

安随和刘沁纷纷应下,何姑姑看了屋子里一眼,这才离去。

刘沁见何姑姑走了,才舒了一口气,拉住安随,“刚刚真是谢谢姐姐了。姐姐叫什么,什么年纪了,往后我们就是一个屋子了,姐姐要多多提点我一些,宫里规矩可真大,吓坏我了。我叫刘沁,是安之县丞的女儿,如今已经十六了。”

“我比姐姐小,我刚满十三。我叫安随。”

“我知dào

了。”刘沁睁大了眼睛,“你就是科考的状元是不是,原来是你呀,真巧,咱们倒是在一个屋子里面了。我瞧着妹妹的年纪也比我小,怕是冒昧叫了句姐姐,没想到真是妹妹呀,我喊你随儿吧。我也是考进来的,本来没指望能来的,我是陪我一个表姐一起来考试的,没想到两个人都进来了。她就在隔壁房间,刚说好了收拾妥当了就来看我。我们俩都考得不是很好,我是十七,她排在第九,比我好一些。”

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个女孩子推门进来,“我还没进门便听见你在说我的坏话。”

安随看了一眼进来的女孩子,便知dào

这是刘沁口中所说的表姐了,长得清秀,与刘沁的容貌还有三分的相似。两个人都是江南女子,别有一种温婉甜美的韵味。

“这就是我的表姐了,冯芜蓉。”刘沁拉着冯芜蓉,“姐姐,这个可就是你想知dào

的状元了,比咱们都要小,才十三呢!才学见识都在我们之上,可叫我惭愧了。”

冯芜蓉也笑,“所以才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也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

刘沁和冯芜蓉说笑了一会儿,冯芜蓉便回去了,刘沁从包裹中拿出一小包糕点,“随儿,这是我自己做的,来尝尝吧,这江南的味道宫里可没有。”

安随拈起一块尝了尝,“姐姐好手艺,我从未吃到过如此清甜的糕点。”

“我娘陪我来的京城,怕我刚进宫,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而且宫里头规矩多,所以入宫前给我做了不少的吃食让我带进来。你若是喜欢的话,咱们慢慢吃,而且我带了点做糕点的材料,私下里也做成型了偷偷拿去膳房蒸一蒸,分给几个姐妹一起尝尝。”

“我还不会做这些,姐姐要是做,可要教我一些。”

“放心吧,你要学还不简单。”

8. 第七章 入宫考核

入宫的第一天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所有新入宫的女官到了希文堂之后,导引女官便给了每人一本厚厚的宫规,除了宫嫔们要遵守的宫规以外,还有女官独立一套的宫规制度。

刘沁略略数了数,起码也有两百余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导引女官下令,要所有新入宫的女官两日之内将这本宫规背下,并且抄写两遍。两日之后若背不出,或者交不出两遍的抄写,便取消一天的膳食,直到背会为止。

所有新女官听到导引女官下令回房的时候都恨不得立kè

回到房间开始背宫规。

到了晚膳时分,刘沁终于背会了三十多张纸,“随儿,我瞧你都没有背,你记住多少了?”

安随笑笑,“这我也不晓得,但是总归还是能记住一些。”

“怎么第一天就要这么难的?那你抄了多少下来了?”

“差不多快要一半了。”

“这么快?”

“还好。”

“给我看看行吗?”

安随将纸张递过去,刘沁一页页翻过去,“字写得可真好啊,这不是簪花小楷吧!”

安随点点头,“簪花小楷我并不擅长,行楷写起来更加快一些。”

“那随儿擅长写什么?行楷?”

“不,写隶书和篆书。”

“隶书和篆书?这两种字体在我朝并不通行啊?”

安随点点头,“少时候同父亲学的,学得不精,但比起楷书和行楷来,大抵还是写隶书顺手一些。”

刘沁累倒在床上,“累坏了,我先说睡了,睡饱了才能背下来。”

安随笑笑,没有说话,伸手将灯给熄了。

到了两日之后的考试前,刘沁还有许多没有背完,也没有抄写完,“随儿,你抄完了吗?”

安随摇摇头。

“那可怎么办,要饿肚子的。你说要不要作弊一下?”

安随连忙摇头,“千万别,我私下问了问其他的新女官们,大家差不多都多多少少没弄完。我想应该这本来就是极难这么短时间内能完成的,向来姑姑们有可能是故yì

的,借此来考验我们,我们若老老实实说自己没做完,也许只是一些小惩戒,若是欺上瞒下,恐怕才是大事。毕竟在宫里,蠢笨些倒是无事,只怕那些有一点歪心思的,只怕主子们都容不下。”

刘沁心中细想,“的确是这样,随儿说得有道理。咱们没做完就是没做完,不必为了这些就叫姑姑们不高兴,心里觉得有膈应。”

安随点点头。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便前往希文堂,大部分的新女官都已经到了,许多女官都拿出宫规来做最后的临时抱佛脚。

冯芜蓉轻轻拉了一下刘沁的衣角,“可都完成了没?”

刘沁摇摇头,“自然是没有。”

何姑姑轻咳,众女官们立kè

安静下来,各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教引女官在主位上坐下来,剩下几位姑姑坐在下首座位上。

教引女官道,“两日之前,本官吩咐过了,今日便要进行考核。”

二十余位新女官便均被遣了出去,一个个进入内堂进行考核,安随是头一个。

教引女官看着安随,“宫规第一百三十二条写的是什么?背出来听听。”

安随低头,“宫规第一百三十二条,女官有言语不谨而犯上、诽谤、流言、挤兑、欺瞒、越上、代权者,剥其位分,交予掌刑司掌刑女官,论其罪行处刑,逐出宫外终生不得再录用。”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此话乃是严令为女官者需谨言慎行,话不可多,更不可说有悖职责与身份之言,言语当以规劝为己任,律己方能劝人,方能以肃宫闱。”

“那依你看,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多看、多想、多听,却不可多言,宁可不说也不可授人以把柄。”

教引女官问道,“你刚刚还说女官之言当以规劝之言为先,如今却说不可多言?”

“《尚礼》有言,‘规劝之先为行’规劝之言当说,但其之先,当以行为端正为则。行为正,则言不必而威立。”

教引女官点头,“不错,出去吧。”

安随微微行礼,然后退出内堂到另一侧等待结果。借此机会,安随便重新翻开宫规再次阅读,当然不是为了背书,这一点从来都难不倒她,她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宫闱之内与旁出不同,凡事规矩二字总在前面,她出身在晋地,民风自由淳朴,她也未曾知dào

规矩二字带来的巨大的压力。

她看了一会儿,身边出来的女官们便越来越多,等到刘沁出来的时候,她一脸的惊吓,拍拍安随,“随儿,你还没背会吗?”

安随抬起头,“多看看吧,指不定会忘记呢!”

“教引女官考你的是什么题啊?”

“第一百三十二条宫规,让我说说是什么意思,她问了你什么?”

“我幸运些,问的是第六十条,我刚背过。”

安随笑笑。

不多时,教引女官一众便出来,新女官们个个都不敢出声,神色紧张不已。教引女官坐在上位,“今日的考核能通过的人不多,二十余位女官,竟然只有三位能通过,安随、乔荞、刘沁,你们三个倒是答得不错,不知dào

吩咐你们抄写的宫规可也抄完了?”

乔荞微微屈身,“回大人的话,已经抄完了。”

众女官都纷纷小声议论,教引女官轻笑一声,“是吗?那你便不用受罚了。其他两位呢?”

安随道,“回大人的话,微臣并没有完成。”

刘沁也垂首,“微臣也没有。”

教引女官看了二人一眼,“既然如此,也同样受罚,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方能吃饭。就这样散了吧,两日之后,所有女官再次考核,包括今日已经通过的,明天开始,开始学习礼仪。”

教引女官起身离去,众女官只得下跪行礼,“恭送大人。”

9. 第八章 内敛

刘沁刚回到房间便忍不住问,“随儿,我分明看见你已经抄写完的啊?如今我们晚膳都没得吃了,本来还想要能蹭你的饭呢!”

“我希望只是我多心罢了,只是不知dào

为何,我总隐隐觉得教引女官似乎对我不是很善意。乔荞出头,我落于其后也没什么,好歹我也有个状元的名号,不好总是太过出头,一切不必太好,也不必太差,保持这样的状态也就好了。”

刘沁微微皱眉,“你这么说我也有点觉得,教引女官每次看你的时候好像都不是那么善意,是不是你得罪她了?”

“我也不知dào

,因此我才格外小心点。若是真有得罪之处,我们也不得而知,方才进宫三日,我怎么知dào

是不是有得罪的地方。”

“这倒也是,我看那个乔荞也没多厉害,怎么会这么快都给完成了。”

安随微微一笑,其实她知dào

,乔荞其实根本没有抄完,她怀中的那两份抄书露出过一个小角。

“也许,只是平日里深藏不露罢了。”

刘沁偷偷从包裹里面拿出一点小糕点,递了两块给安随,安随摆摆手,“我不饿,你吃吧,填点肚子也好。说不定我们要饿到什么时候呢!”

刘沁还没吃两块,房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安随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何姑姑,手中还端着膳食,走进房间后,放在了桌子上。

“何姑姑,这莫不是弄错了,我与刘姐姐尚在受罚期间,是没有饭食可用的。”

何姑姑微微一笑,“你那点小心思教引女官还能不知dào

?虽然你们没有完成宫规的抄写,但教引女官也没有下令要查你们的抄写进度,你们没有乱用这点歪脑筋,教引女官赏你们的,但只有这一次,若没有抄完,仍旧是不允许用膳食的。”

安随立kè

行礼,“多谢姑姑指点,多谢教引大人的赏赐,微臣等感激不尽。”

“感激算什么,记住教引女官想要你们记住的是什么。”

刘沁道,“微臣等铭记在心。”

何姑姑伸手将二人扶起来,“行了,你们用饭吧,我也不打扰了。”

送走了何姑姑,刘沁看着桌子上的饭食,忍不住咋舌,“教引大人可真好啊!”

“姐姐不是饿了吗?先用膳吧,姐姐还有多少没抄完?”

“还有差不多一半呢!亏得有晚膳可以用,不然我肯定抄不完,手抖得厉害呢!”

安随微微一笑,“哪有这样夸张的。”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教引大人的用意了!”

安随心中想,自己亦是看不明白教引大人的用意了。

学习礼仪比学习宫规更加艰难,宫中的各样礼仪甚多,繁琐复杂,一个手势的不同便是代表两种不同的见礼,若有一点不用心便会弄错。教导礼仪的是杨姑姑,在中宫史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常有女官被训哭。

“说的是你,腰板直起来,你的腰没有骨头是不是?”伸手便是一记戒尺。

被打的女官叫尹琴,就是冯芜蓉的同屋,冯芜蓉有些不忍心,“杨姑姑,尹琴不是故yì

的,姑姑您别生气了。尹琴这两天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再练。”

杨姑姑冷笑了一声,“自个儿偷懒是没什么,只怕到时候考核不能通过,没得封官,沦落到做一个宫女,自己可别后悔。”

说罢便走了,冯芜蓉要扶尹琴去休息,尹琴却摆摆手,“再练一会儿好了,杨姑姑说得我也听怕的,若是做得不好,只怕只能留下来当一个宫女了,我千辛万苦考进来,可不想就这么白费了。”

的确在宫里面做女官和做宫女的地位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出过女官的家族,也会以此为荣。亡卫时期的谯县便有出过一个杨氏家族,专出女官,其族中的女子更是备受青睐,连当时的卫文帝在出宫巡视只是也特地绕到杨家去探望,其荣宠也是盛极一时。

安随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鼻烟壶,走到尹琴身边将鼻烟壶递给她,“这里面的是药香,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闻一闻,便可以通神醒气。”

说罢便回到位置上,继xù

练习杨姑姑方才所教授的礼仪。

10. 第九章 命运

杨姑姑一说放课,众女官便纷纷离开来希文堂,刘沁推开房间的门便要躺在床上,“连动一下的力qì

也都没有了。”

安随笑笑,给她端了一杯水去,“哪有这样夸张的。”

刘沁一饮而尽,“我现在全身上下都不想动一下,说话都没力qì

了。活到现在第一次觉得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安随将刘沁窗前的帐子给放了下来,“那你便好好睡吧,完善给你温着,若醒了也就可以用了。”

安随坐在书桌前,拿出行李里的一本书翻看起来,不多时便响起了敲门声,安随本以为是晚膳来了,却不想门口站着的是尹琴,“不知dào

安姑娘这里方不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只是刘姐姐睡了,进来吧!”

安随轻轻关上门,尹琴看见桌子上的《地理志》便十分好奇,“姑娘还看这个书啊?这是什么?”

“杂书罢了,姐姐来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把药给姐姐送过去。”安随拿出一小盒姬芮膏,“听冯姐姐说姐姐似乎有点水土不服,这个药膏抹在额头与人中上,会让姐姐舒服些。”

“我来是本是要答谢妹妹的香薰的,反倒还来拿了妹妹的东西,怎好意思?”

“我并非是图姐姐的感谢,只是姐姐有需yào

,妹妹正好能帮得上的。姐姐不必与我客气。”

尹琴接过姬芮膏,“好吧,我也不与妹妹客气了,妹妹是个安静的,我也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安随点点头,回头看看桌子上摆着的《地理志》,心中有些黯然。

这本书是父亲送给自己的,那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在楼岚。父亲出使在外,楼岚的君主是个女子,叫阿朵来,父亲白日里常常和她探讨事务,晚上回来便常常看着这本《地理志》。白日里她不能出房间,便拿起父亲的《地理志》来看,父亲留意到了,便自己抄录了一份《地理志》,送给自己。父亲一心想要和各藩国建立稳定的外交关系,建立彼此的商埠和据点,借此稳定关系。只是太一祖和先帝皆不认可此种做法,父亲常常因此伤神自抑。

安随想了想,将《地理志》收好。

乾政宫尚书房内灯还亮着,姬宣远对着一份书呈思索了许久,掌事太监许名昌轻声提醒道,“皇上,皇后娘娘亲自送来了点心,皇上您看?”

“宣。”

皇后宗政氏进了尚书房,“臣妾见过皇上。”

“起身吧!”

宗政皇后将准bèi

好的点心放在皇上的书桌一侧,抬眼却留神到皇上所看了书呈。皇后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字写得真是独具一格,宗政皇后虽然不是才华横溢,但处在皇室也有许多年了,见惯了不少的好字,眼睛也养刁了,若不是真zhèng

上品的字帖,还入不了皇后的眼睛。

“皇上这是在看什么?”皇后看着这字,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念出了声,“‘家银私库乃是家立之椽,国富库足方成国盛之基。外事争端起于民生,而绝于民生,民富而民心自定,国富而外族自平。’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皇后看不懂吗?”

宗政皇后笑笑,“臣妾看不懂,但却觉得这字写得极好,必然是个人才,皇上可别错过了。”

姬宣远点头,“是个人才,且是现在朕最需yào

的人才,所以越看越心中觉得惋惜。这是女科考考试卷子,朕点了这个卷子的女士子为金科状元。”

“皇上说的是晋侯之女安氏?”

“她与她父亲一样有才,朕还在做皇子的时候,皇叔便常常提及晋侯,治国安邦的经纬之才,只可惜先帝不肯重用。后来去得也早,朕一直可惜不能任用,如今这个安氏倒是继承了她父亲的一些才用,至少在外事上可见其有天分,如今外事未定,朕心中很是不安。可母后却还要万般阻拦。”

“臣妾也知dào

,只是不知dào

为何母后一定要让此女入宫,既然皇上需yào

,不妨臣妾再去和母后求个情。”

皇上摇头,“皇后以为朕没有和母后谈过此事吗?母后态度十分坚决,朕也无可奈何。母后也并非没有松口,只是说在后宫历练几年。朕倒是想皇后若有机会,不妨多关照一些,后宫之事皇后多多费心吧。”

宗政皇后连忙称是。她听到皇上说到安氏的事情的时候,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如今听到皇上心中只是欣赏其才华想要任用为官而并非起了纳入后宫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今年即将要入宫的新人不少,她亦不想平添一个对手。

安氏,她心里想想,趁着身边的女官要增,不妨将安氏拉拢在身边,皇上欣赏其才华,也亦可念及自己的一片诚心。

11. 第十章 相遇

宗政皇后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皇上,再过五日便是新人入宫了,皇上可要看看臣妾的安排是否妥当。”

“皇后自己安排便好,不必事事来求朕的意思,后宫的时候,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可以去问问母后的意思。皇后这些时日也辛苦了。”

宗政皇后心中安然,微微一笑,“臣妾并不辛苦,只是后宫女官尚不够,臣妾以为,不妨在宫女当中选一些有才识的,通过考核后充入后宫为女官,皇上以为如何?”

“朕倒是觉得不必,后宫之事多半还是从简为上,太一祖定下的规矩还是不可废除,之前宫中的女官皆是以有资历的宫女们充任,如今女科考也已经推行,今年只是一试,三年后的科考,朕打算分科考核,安氏的事情也给了朕一个很大的启发,既然女科考开考了,就必须和男子科考一样谨慎严谨。后宫的女官还是要有些规矩,朕打算找个名目放一批宫女出宫,后宫历年来的花费颇厉害,先帝还送了一大批的嫔妃入祇园寺,这些女子在后宫也浪费年华,也滋生了许多勾心斗角之事,朕很不愿意看到这些事情。于国于家都有损而无益。”

“所以皇上这次选修才选了五位新人入宫便是这个意思?”

“正是,朕做皇子的时候,便看了许多不堪之事,在王府的时候,皇后做得很好,如今新人入宫来了,皇后也可以肃肃后宫的风气。”

宗政皇后微微屈身,“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必然不叫皇上失望。如今夜也已经深了,皇上不妨早些歇息,政事重yào

,皇上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朕明白。叫皇后挂心了。”

“臣妾先告退了。”

待皇后离去,姬宣远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许名昌连忙上前,“皇上累了吧,奴才安排人服侍皇上就寝。”

“朕想要出去走走。就你跟着,旁人都不要跟着来了。”

“奴才遵旨。”

姬宣远心中心事甚重,也不知dào

走了多久,回过神来只是已经到了未央湖畔,许名昌这才敢上前,“皇上,咱们回去吧。”

姬宣远指着前面不远处灯火摇曳之所,“前面是什么地方了?”

“前面是中宫史所在了。”

“哦?”

姬宣远正打算离开,不远处却出现了一盏宫灯,“尹姐姐?你还好吗?”

许名昌正欲出声,姬宣远伸手阻止了许名昌。

安随把尹琴扶起来,“姐姐,没事了,几位都有替你求情了,杨姑姑已经松口不罚你了,赶紧起来,我们回去吧!”

许名昌却在这时打了一个喷嚏,安随立kè

惊觉有人,护住尹琴。

尹琴却心中有些害pà

,赶忙问,“是谁?”

姬宣远看了身边的许名昌一眼,许名昌忙低下头不敢做声。姬宣远慢慢走近,“无意惊扰,只是路过,两位姑娘不必害pà

,在下并没有恶意。”

尹琴又惊又怕,往安随身后缩了一缩,安随一手提着宫灯,直直看向姬宣远,微微欠身。姬宣远觉得有意思,大楚的女子若是遇见陌生男子,多半是要躲避的,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眼神却不躲不闪。这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犹如一泓古谭,幽深而平静。

安随微微侧首,“尹姐姐,我们回去吧!”

又对着姬宣远微微屈身,“方才多有得罪,必然是微身等扰了公子的兴致,还望公子大度,告退。”

姬宣远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翩然离去,嘴角微微一笑,却不多话。等她走远了,方才吩咐许名昌往回走去。

尹琴走了好一段才敢停下来,“放下吓死我了,刚刚那个是谁啊?”

安随心中隐约知dào

了什么,“不清楚,能在宫禁中行走的,身旁又带了一个太监,总不是平常人。今夜发生了什么,咱们都要装作自己不知dào

,宫中若私下与男子相见,必要惹出许多事端来。”

尹琴点点头,“这是自然的。这天色昏暗的,恐怕他们也没看清我们的模样,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私心里觉得,这男子可真是英俊。”

“莫要玩笑了。”

尹琴轻轻一笑,“我也是苦中作乐,跪了许久了,连晚膳都没有用。回去还不知dào

有什么可以吃的。”

12. 第十一章 女官分封

新女官的宫礼学习总算是结束了,新宫女们全部都集中在太后的慈和宫,等待着太后的旨意。

太后坐在凤台上,安随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太后了。

“今日是你们正式升任女官之日,你们在中宫史的变现,哀家也已经知dào

了,后日新人也将入宫,你们中有一些必要前往留在宫嫔们的身边,你们虽然身份地位有别于宫女,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亦是没有什么分别。在中宫史学习了许久,希望你们能够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宫里,留不得乖僻之人。”

“微臣谨守太后教导。”

太后对身后的一位女官微微点头,那女官便展开手中的懿旨,“奉太后懿旨,奉天恩承命,加封女士子乔荞为正三品尚侍,奉坤安宫。”

众人皆吃了一惊,正三品尚侍这是什么?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三品女官,那可是极高的尊荣,日后若是做得好的便能成为从一品的尚仪,莫说是女官了,便是寻常的妃嫔也需yào

给三分颜面。乔荞自己也受了一惊,连忙跪下来谢恩。

太后点头。

“奉太后懿旨,奉天恩承命,加封女士子尹琴为正三品常仪,奉袀成宫。”

“奉太后懿旨,奉天恩承命,加封女士子刘沁为从四品常秉,奉永祉宫。”

一位位女官均有高位,但是旨意一道道下来,刘沁看看身边的安随,轻轻勾住她的手,“别担心,肯定是最好的要留在最后吧!”

安随摇摇头,“我没事。”

“奉太后懿旨,奉天恩承命,加封女士子安随为正五品温人,奉长恩阁。”

随后便有宫女们将各自的女官服奉上。

太后道,“今日,奉官已成,望自勤勉不缀,为后宫效力。”

“谨遵上训,愿此生勤勉不缀,为后宫效力。”

太后点点头,“既如此,都退下吧!明日,你们便到各自的供职处,学事史会为你们好生安排。”

“恭送太后!恭送皇后!”

太后刚到后殿,皇后便问,“母后为何这样安排?臣妾……”

“哀家知dào

你喜欢那个安氏。”

“那,母后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安氏?”

太后摇摇头,“并非如此,哀家也很欣赏她,却也正因为如此,方才要将她分配到梁美人身边去。梁氏在府里就不安分,哀家想看看这个安氏是否能真的好好劝导梁氏,令她安分,也是借此机会好生历练她一番。皇后,越是看重的人,越是不能一时崇信过重,太过倚重,也给自己招来祸患。”

皇后想了想,“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知dào

,你也好奇为何哀家要从皇上手里抢过这个安氏来,哀家有自己的考量,言妃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是有些偏袒,但是说到底,哀家也是为了皇上。安氏如今才十三,行事稳重尚有缺乏,哀家想要看她在后宫好生历练过才能放心。我大楚还没有过真zhèng

的女官在朝中任职,皇上既然想要用,哀家就要好生察看,若是出了亡卫那样女权乱政之事,哀家决不允许。”

皇后只能应声,“母后说的是。是儿臣短见了。母后也累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太后挥挥手。

等皇后出了宫殿,芒姑姑才敢问,“皇后似乎很看重这个安氏,太后娘娘为何不将此人给言妃娘娘呢?这个安氏,连皇上都看重的人,留在言妃娘娘身边岂不是如虎添翼?”

太后摇摇头,“这件事情,哀家心里有数,毕竟是安郁文的女儿。哀家不能不多考lǜ

一些,皇后不知dào

这些阴私,哀家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芒姑姑道,“那太后也可以找个机会留在自己身边好生查看查看。”

“哀家也可惜她的才华,到底是上辈人做的孽,但哀家不得不多个心眼。”

“太后娘娘既然怜爱,这也算是安氏的福气了。”

13. 第十二章 下马威

安随将行李收拾好,准bèi

前往长恩阁,长恩阁的梁美人是皇上姬宣远做皇子时候的侍妾,不比那些新入宫的宫嫔。因此安随也必须比另外一些指定在新入宫宫嫔身边侍奉的女官们要早一日到主子那里去。刘沁被分到了言妃身边做常秉,虽然不是一宫的最高女官,但在言妃身边也只有冯芜蓉与她一起都是常秉。

“我和姐姐倒是幸运,一起分到言妃娘娘那里做了常秉,以后不管谁升上去做了正三品常仪,都是好的,自家姐妹彼此都不会亏待的。倒是随儿你可怎么办,我们听到懿旨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分明应该让你去做尚侍的,皇后娘娘在宫里的口碑很好,对待宫人一向宽容,而且在皇后身边那可是谁都没法比的。那个梁美人,我偷偷问了一些小太监们,听说人长得美,但是脾气不好,而且身边容不下比她漂亮的宫女,刚入宫的时候就她宫里打发七八个宫女呢!”刘沁叹了一口气,“怎么偏偏是随儿你去了那地方。我真是替你不平,你说是不是教引大人在太后面前故yì

说你了什么……”

安随笑笑,“没关系,也是好事情。至于为什么,也就不必追究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我会好好辅佐梁美人的。正五品温人也算是高位了,比起那些一辈子都熬不出品阶来的女官,我也算是很好了。”

梁美人的脾气不好,不仅仅是宫中的传闻而已,安随正式任职女官的第一天便已经见识到了。

“安随?正五品温人?长恩阁的女官?长得一副狐媚惑主的模样。来的第一日便敢晚了时辰。你是个女官,我也不便给你动宫刑,但我也要给你立个规矩,别以为到了宫里做了区区一个女官便可以目中无人了!到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把《女则》与《女训》背上一遍,若是背的不好便不用起身了!”

这一天,赤乌元年十月十三日。

安随跪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十月的天有些凉了,石板也是有些冰冷,而且又十分硬,跪了一会儿便感觉膝盖上有些生疼。

到了午膳时分,安随便听见长恩阁里面一阵摔打声,“拿的这是什么东西!狗奴才,拉下去张嘴!”

随即从长恩阁内拖出了一个小太监,不多时,便受了不少的耳光,打得他弯下腰去吐出了两颗牙齿,嘴角血迹斑斑。那施刑之人一边打还骂道,“你个狗奴才,叫你让主子烦心,打死你个狗奴才!”

安随微微皱眉,背书的声音都抖了一下。

“怎么,怕了?”

安随抬头,梁美人就站在眼前,居高临下看着安随。

“自然是怕的。恩重则心服,威重而心戚戚,恩威并重而心悦诚服。今日微臣已经领略到主子的恩威,因此心有余悸。”

梁美人冷笑了一声,“知dào

怕就好。你在门口念得我脑壳子疼,还是回去好生抄写几次比较好,你也好生记住,你虽是长恩阁的女官,却也事事越不过我这个主子,你若忠心还好,若是生了什么异心……”

梁美人看了身边那个太监一眼,“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微臣明白。”

“下去吧!”梁美人用帕子掩住嘴唇,“我也乏了,禄儿,扶我进去休息会儿,一个早上便没有一件顺心事。”

禄儿道,“都怪这些奴才们该死,主子别气坏了身子。”

安随微微抿唇,第一日便是这样了。

安随起身,扶起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从怀里拿出一小瓶药酒,这原是为自己准bèi

的,怕受了主子的责罚,“你快拿去用吧,主子没有罚你跪着,先回房去吧,这个药酒抹在伤痛处,可以内服的,这两日怕是不能进食了,若有粥食,便能喝一些。”

那小太监睁开眼睛看了安随一眼,张了张嘴,安随道,“不必说了,好生养伤吧。”

14. 第十三章 境遇

安随揉揉手腕,这已经是第三次重新抄写了。

梁美人拿到抄眷便大发雷霆,当中狠狠落了安随的面子,“你这抄的是什么东西,讽刺我不认识字吗?”

“微臣不敢。”

“不敢?”梁美人伸手将书狠狠砸向安随的脸,“我看你是心思大了,长恩阁留不住你是吧!明日我便禀明了皇后娘娘将你打发出去!”

安随道,“梁美人若是觉得微臣抄眷得不好,微臣可以重新抄眷。”

梁美人见安随并未像她所想,吓得瑟瑟发抖告罪求饶,一口气没提上来,“你!”

“为梁美人抄眷《女则》、《女训》以劝导宫嫔行为端正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不敢懈怠,愿精益求精,不叫梁美人失望。”

梁美人冷冷一笑,“下去!”

安随将地上的抄眷拾起来,躬身退出内堂。

烛火也有些灰暗了,安随拿起剪子,将烛心挑了挑。梁美人并非是刻意针对安随一个人,几日前是新宫嫔入宫,昨日开始,便可以参与侍寝。梁美人是皇上在还是皇子之时便已经在王府里伺候皇上了,虽然是个侍妾,却也是有资历的老人了,这一次入宫的宫嫔只有五位,但在家世上却都在梁美人之上,封了三个正五品嫔位,又有两个从五品娙娥,而梁美人依旧是正七品美人。第一日与诸位新宫嫔见面的时候,还要屈膝给新人行礼,这怎么不叫梁美人心中积怨愤恨。

这两日皇上总要照顾新入宫的宫嫔,已经半个月没有到长恩阁来了,长恩阁上下每日都如临大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昨夜皇上宿在了承乾宫班嫔处,长恩阁就隶属于承乾宫,今日一早,皇上从班嫔处一出来,正好梁美人给遇上了,梁美人不仅要给同是承乾宫却比她高上一阶的班嫔行大礼,而皇上也对梁美人十分冷淡。到皇后处去请安的时候,皇后见梁美人今日的举止还算大体,夸赞了安随一句,称赞她劝导有方,梁美人回到长恩阁便对安随大发雷霆。

安随抄录完一段,起身打开窗子透透气,宫女微儿刚好从窗前经过,“安大人,还在抄录呢!”

安随点点头,“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奴婢皮厚命也贱,被打几下也没什么。用不着安大人总是这么记着,安大人自己也被主子看不惯,大家都是一样的。”

“随口一问罢了。早些休息吧。”

安随坐回到书桌前,今日梁美人和皇上在承乾宫门口遇见的时候,皇上的眼睛便在她和微儿之间停留了些许时间,梁美人顺着皇上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正是皇上看着微儿的时候,梁美人当下脸色便十分难堪。

大楚的国姓为姬,如今的皇上叫姬宣远,如今才二十,正是英武意气的时候,先帝还在的时候便封了秦王,先帝在世时,并未设立太子,临终前方才指定了六子秦王为新帝。

姬宣远在做秦王的时候,府上便是十分简朴,原以为做了新帝之后必然会有所放肆,却不想在选秀一事上便叫朝中上下许多大臣惊异非常。先帝去世之时,新帝便下令放出了一大批的宫女与太监,而选秀更是简单,许多想要借此机会送女入宫以求天恩沐浴的大臣都落了希望。

姬宣远对着手中的策论笑了笑,竟不想原来是她,如此之巧,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双眼睛原来是继承了她父亲的,眉目间竟与她父亲有六分相似,柔弱平静间略见英气。

许名昌见皇上竟一个人出了神,嘴角还微微上扬,这莫不是……于是轻声试探道,“皇上,您要点妃嫔侍寝吗?”

姬宣远笑笑,“不必了。”

“奴才见皇上方才自个儿在笑,这策论皇上都看了许多遍了。”

“国事有了解决之道,你说朕该不该笑呢?”

许名昌心里只想要抽自己耳光,“是,皇上心情舒畅,是奴才多嘴了。”

“朕今天晚上想去梁美人那里坐坐,你吩咐她准bèi

晚膳吧!”

“奴才遵旨。”

15. 第十四章 安然

今日梁美人没带安随前去给皇后请安,本来以梁美人的身份,是没资格去给皇后请安的,只是如今宫中宫嫔稀少,梁美人方才能够前去请安。但请安之事向来都是要带上身边的女官的,但梁美人冷哼了一声,“你就在长恩阁好好扫扫落叶吧。”

身边的宫女禄儿立kè

示意宫女将手中的扫帚递给安随,“主子若是回来之前没扫完,我看安大人今日也不必用膳了。”

庭院中的落叶哪有那样容易扫干净的,这落叶总是一阵一阵落,扫了一片又落了一片。安随看了看手中的扫帚,身边一个小宫女连忙道,“安大人还是将扫帚给奴婢吧,大人哪会干这样的事情。奴婢不会告sù

主子的。”

安随笑笑,“无妨。这长恩阁里那么多双眼睛,你不说,主子一问也就知dào

了,既然主子是惩戒我,何必连累你呢?”

长寿走过来,“这也没什么关系,主子刚刚也没说不让人帮,我和小荷陪你一块儿受罚。”

长寿便是安随第一天来的时候受罚的那个小太监。

小荷忙去另拿了两把扫帚来,长寿道,“院子挺大了,我扫左边这块,小荷扫右边那块,安大人你就扫这道好了。”

“那谢谢你们了。”

“没关系。”

秋日里的落叶飘飘落落,虽然打扫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落叶纷飞如蝴蝶般飞舞的美景,也让安随觉得十分优美。

小荷突然道,“微儿,你怎么也来扫地了,今天不用你干活了。”

微儿冷哼了一声,“大早上的,你们扫这么慢,‘嘎吱嘎吱’地吵死了,我来赶紧扫干净,免得我耳朵受罪。”

小荷缩缩脑袋,对着安随吐了吐舌头,安随微微一笑。

不过多时,这道上的落叶已经被扫去了大半,长寿端了一杯水给安随,“安大人辛苦了,喝杯水吧。”

安随接过,门口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以为皇后娘娘让我来看你是真的过得不好,却不想还有人给随儿端茶送水得伺候着呢!”

长寿等人见了,纷纷行礼,“见过乔大人。”

这正是皇后身边的乔荞,安随笑起来,“见过乔大人。”

乔荞伸手将安随扶起来,“你我姐妹之间还客气什么,私下里就不要给我行礼了,这样多生分。”

“姐姐怎么来了?”

“今日你不是没有陪着梁美人来请安吗?皇后娘娘知dào

你在梁美人这里受了冷遇,便让我来看看你,几个姐妹都担心你被梁美人刁难。皇后娘娘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常常留神你的,只是皇后娘娘不能明着来帮你,毕竟是太后娘娘将你安排在梁美人身边的。”

“我知dào

。”安随道,“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让你来看我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们都别担心。”

乔荞突然蹲下来,碰了一下安随的膝盖,安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说话。乔荞道,“被罚了也不声不吭的,亏得梁美人也只是小打小闹。”

安随笑笑,“这也没什么,你在皇后娘娘那里还好吗?言妃娘娘对刘姐姐和冯姐姐她们还算善待吗?”

“你别忘了,女官其实是个什么身份,便是皇后娘娘要礼遇三分的,更别说是其他的妃嫔了,全宫闱上下也只有梁美人一个人会这样对待身边的女官。也亏得你脾气好,不跟她计较,你别忘了,女官可算是皇上安插在妃嫔身边观察并记录言行的,若有悖后宫戒训,可直接越级面上。换做是我,她第一日便给我难堪,平日里又多无故责打宫人,我早就记下来呈给皇上和皇后看了,还轮得到她来对付我吗?你也不该这样纵容的,身为女官还是要劝诫教引为主。”

“我知dào

,姐姐是希望我好。”

“你这样的性子不争不抢的,也不知dào

为自己稍微谋算一下。你留在后宫,真不知dào

是好还是不好。我虽然为你好,但你自己的事情到底还得你自己打算。梁美人的性子以我看是不大适合你的,你可有想过换个主子侍奉?”

安随摇摇头,“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梁美人虽然脾气暴烈些,但其实是个好主子,她有什么事情皆表现出来,我不必总是去猜忌,这于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情。何况在宫中,总会碰见些不顺心遂意的事情,若总是逃避,也并非长久之策,为官者,忠心为先,其次心正行端,至于劝诫之事,需徐徐图之,此亦磨我的心性。就如姐姐所说,梁美人不过小打小闹,必不伤及我性命。”

乔荞听完,“在你我众多姐妹之中,当属你的心性最为平和,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梁美人这种,只怕都要受不了了,既如此,我便不再劝你,只是若有什么需yào

,你便来找我,或者直接上报皇后娘娘,沁儿和芜儿亦可帮得上忙。”

“随儿知dào

,多谢姐姐。”

“谢什么,在宫中了,若你我姐妹还不扶持,孤身一人奋战岂不可怜?”

16. 第十五章 妃嫔请安

坤安宫。

阴娙娥掩着嘴笑道,“班嫔姐姐可真是招人羡慕,这绣工真是厉害,难怪皇后娘娘都如此喜欢。”

班嫔道,“皇后娘娘能看得上眼便是臣妾的福气了。”

皇后示意瑟云收下。

乔荞悄声走进内堂,“回皇后娘娘,微臣已经看过安温人了。”

坐在末座的梁美人脸色便更加难堪,她今日没有带安随前来请安,却不想皇后娘娘却留神到了这件事情,她只好谎言安随今日身子不舒服,她便让她留在长恩阁内休息。却不想皇后娘娘却不依不饶,派了身边的女官乔氏前去查看。

皇后看了梁美人一眼,“安温人如何了?”

“安温人确实身子有些不舒服,刚刚微臣去看过了,安温人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

皇后道,“是吗?本宫看梁美人似乎很担心安温人的身子,手中的帕子都快扯碎了呢!”

言妃冷哼一声,“梁美人平日里对宫人都很严苛,怎么倒是对自己的女官还不错,到了皇后娘娘这里请安都还不忘记惦记着。”

梁美人笑得十分尴尬,“言妃娘娘说笑了。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怎么敢心里惦记着不相干的人和事情,对皇后娘娘不恭敬。”

“是吗?连皇后娘娘都能惦记的人,梁美人居然觉得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知dào

这是不是就是连没人口中所说的对皇后娘娘的恭敬。”

郑妃掩住嘴笑,“言妃姐姐真是说笑了,梁妹妹可是最早在皇上身边服侍的老人儿了,这么多年还是居于皇后娘娘之下,这可不是最大的恭敬了?”

梁美人的脸色就跟打了蜡色一般。

言妃笑笑,“照郑妃妹妹这么说,看来梁妹妹一向对我们宫中的姐妹都很恭敬了是不是?”

这话正就戳中了梁美人的痛处,偏生一句都反驳不得,只得赔笑,“两位姐姐说得极是。在宫中,尊卑有别,臣妾自然要尊重各位姐姐。”

言妃十分鄙夷地撇过头去,郑妃则转向了胡嫔,“胡嫔的蔻丹很好kàn

呢,不知dào

能不能教教本宫,本宫的还没有胡嫔染得好kàn

。”

胡嫔笑,“嫔妾也不太会,倒是身边的芸心细致,染得格外好kàn

些,一会儿嫔妾到娘娘的殿中坐坐,让芸心服侍娘娘,若叫娘娘看得上,便送去服侍娘娘吧!”

“那倒不必,本宫怎么好好夺人所爱,芸心是你的陪嫁宫女,有空的话来本宫殿里教教本宫身边的锦瑟便好了,锦瑟染指甲的功夫倒比不上芸心。”

“能得娘娘的夸赞,也是芸心的福气了。”

言妃道,“胡嫔可真是大方。连身边的宫女都能分享。”

胡嫔轻声道,“能入天家,嫔妾已然感恩不尽,嫔妾所有的无一不是天家的,若能帮得上诸位姐姐的,自然无有不给。”

“这话说得真好,胡嫔妹妹真是贤德,这劲儿叫都快赶上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您说是吗?”

胡嫔脸上一白,“臣妾不敢与皇后相比,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一直心中仰慕,却不敢高攀。”

言妃看向皇后,皇后却只是淡淡一笑,“胡嫔大度,可做各位姐妹的典范,当知dào

在宫中最忌争风吃醋,皇上亦是最讨厌后宫不和。言妃,除了本宫,你和郑妃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嫔了,言语间却还不似胡嫔这样大体,你们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郑妃立kè

道,“皇后娘娘教xùn

的是,臣妾等自当省察,还往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皇后却不应,“梁美人,你也是后宫中的老人了,有些事情该做,有些事情不该做,自己还要好生掂量,莫要失了分寸叫新入宫的妃嫔们看笑话。”

梁美人心中一惊,连忙跪下来,“臣妾谨记皇后娘娘的教xùn

。”

“行了,都散了吧。”

“臣妾告退。”

言妃经过胡嫔的时候,轻轻冷哼了一声。胡嫔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郑妃则笑笑拉着胡嫔一起离开了坤安宫。

17. 第十六章 富贵

梁美人从早上便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长恩阁看见安随正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便更是一口气提在喉咙里不知dào

该如何发作,伸手拂袖而去。

安随跪在地上,“梁主子心中不快,但微臣既然是主子的女官,自然和主子的荣辱是一体的。”

“所以呢?”

“主子何不想想为何太后娘娘要微臣留在主子的身边,若是主子需yào

,微臣一直都会在长恩阁等主子召见。”

梁美人转过身来,冷哼一声,“怎么,你是觉得你能帮到我吗?”

“微臣会尽所能。”

“笑话,我还需yào

你这个区区女官来帮我,你再怎么厉害,我才是你的主子,想要帮我,我有什么需yào

你帮的。就凭你和皇后身边的女官有点交情,还是好好抄你的女四书去吧!”

梁美人转身进了阁子中去,安随起身,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

微儿走过来,轻声道,“安大人会不会脑子太过死板了,既然主子不需yào

你,你又何必想着要帮,有时候另投他主也是一条出路。”

“为官者,忠贞为先,你这话,我便当做没有听过,往后也不要再说了。若叫有心人听见了,你的性命不保。”

“大人不敢放手一搏吗?”

“也许在你看来是的。”

微儿轻轻瞥了安随一眼,“但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

“我可能听得更多的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今晚皇上要过来用膳。”

安随有些疑惑微儿所指,她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那又如何?”

微儿微微一笑,“没有如何,只是觉得大人这个时候可以吩咐起来准bèi

了。”

“准bèi

什么?”

“大人想要准bèi

什么,不是奴婢可以知dào

的。”

安随看着微儿的身影,总觉得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这个宫女微儿比起她意识到的可能要危险得多。

皇上要来长恩阁,这个消息不过多时便传入了宫中各样有心人与无心人的耳中。梁美人从午睡后便开始准bèi

,一时也没有停下来过,而长恩阁上下的太监宫女都忙碌极了,光是门口的花要如何摆放,都来来回回调整了许多次。膳房的饭食的菜单梁美人都让身边的禄儿跑了好几次。

相比起长恩阁上下的忙碌,大概安随会是其中最闲的一个人了,被勒令在房中抄写女四书的安随静静地将书翻过去一页。

这是安随到长恩阁半个多月以来,皇上第一次来到长恩阁,新入宫的五位宫嫔已经各自侍寝过了,往后可就是真zhèng

后宫生活的开始了。而皇上在结束了临幸新人之后第一个点晚灯的是梁美人,这不能不叫许多人眼红,尤其是一向得宠的言妃。

“安大人,主子叫你过去!”

安随轻轻将笔搁在笔架上。

安随进到内室的时候,梁美人正在梳妆,手中正拿着两只金钗犹豫不决应该要用哪一支,安随在一旁静静站了许久,梁美人才开口,“安温人,你来帮我看看,这两只钗子要用哪一支才配这一身衣服?”

安随上前,“微臣以为,美人不必这样盛装打扮,反而家常着装,配上一只玉钗便可。”

梁美人伸手在桌子上扣住了两支金钗,“你说什么?”

“后宫诸位妃嫔多喜欢盛装,但皇上生性喜欢简朴,而白日里见到的不是庄重气势的殿堂便是多娇的妃嫔。美人若反其道而行之,简朴家常的模样以示,向来皇上更会怜爱。而皇上见多了美人盛装,偶以清素模样相待,向来皇上能够更加印象深刻。”

梁美人从镜子中看了安随一眼,“是吗?”

“微臣斗胆如此推测。”

身边一个年长的婉容道,“美人,安大人所说也有几分道理,皇上近几日都在新入宫的妃嫔处,美人若想要出奇制胜,不妨听从安大人一次。”

“你也觉得可行?”

婉容道,“是,奴婢觉得可以一试。如今天气干燥,院子里诸色也都凋零了,美人可以着一身浅碧色,或许叫皇上能够眼前一亮。”

梁美人狠拍桌子,“方才你倒是不说!”

婉容立kè

跪在地上,“奴婢有罪,求美人宽恕。”

“还不快换一身装扮!”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婉容刚离开去拿衣裳,梁美人伸手止住了禄儿的动作,从镜子中看着安随,“你来给我梳头。”

安随微微屈身,对着镜子,将梁美人方才插好的簪子首饰一样样卸下来。梁美人的头发很是乌黑柔顺,安随照着从前在家中一个梳头姑姑给二嫂钱氏梳的发髻,将梁美人的头发简单用一只白玉簪子挽好,加了一支流云步摇固定。

梁美人看着镜子中的发髻,“这是什么发髻,从未见过。”

“这发髻名叫挽月,美人的头发极好,不必用太多的首饰,反倒掩盖了美人的头发,简单的发髻,配上干净透亮的首饰就好了,装饰都不必太刻意。”

禄儿道,“这发髻也太寒酸了。没得叫人看见了以为我们主子失宠了呢!”

“失宠和得宠在于皇上,不在于装饰是否简单。”

禄儿还想再说什么,梁美人伸手示意她闭嘴,“也好,本宫瞧着也还过得去,你倒是有两把本事。行了,就这样吧,给我更衣,皇上很快就要来了,你们都仔细点当差,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明天你们就等着吃板子吧!”

18. 第十七章 微儿

“恭迎皇上!”

梁美人从梳妆台上站起来,走到内屋门口,对着要走进来的姬宣远微微屈身,“皇上万安。”

姬宣远伸手将她扶起来,往里走,“起身吧。”

“皇上怎么今日来得这样早,臣妾都还没有准bèi

好呢!”

姬宣远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梁美人,“今日穿得这样素净,别有一番风味,从前都没有见你这样穿过。”

“那皇上觉得臣妾是从前那样好kàn

,还是今日这样打扮好?”

“今日。”姬宣远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叫朕眼前一亮。”

梁美人微微一笑,娇嗔道,“那皇上是觉得臣妾从前并不好kàn

吗?”

“你若多读点书,也许不必打扮也是好kàn

的。”

姬宣远此言一出,梁美人登时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味出皇上的话,虽然是尴尬,也只好笑道,“皇上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宠爱班嫔的吗?”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放在班嫔身上很是合适。”姬宣远抬起眼来,看了安随一眼,“太后赏给了你一个好女官,你若有空多跟着她念点书,总也有好处,以后若有了一子半女,自己也能教导几分。”

说罢便不再多说什么,梁美人只好暗暗咬唇,禄儿立kè

示意宫人们赶紧上膳食,梁美人抬眼瞪了宫人们一眼,转过头来对姬宣远微微一笑,指着桌子上的几道菜,“皇上,臣妾准bèi

许久,这些饭食不知dào

合不合皇上的胃口,皇上不妨尝一尝如何?”

姬宣远看了一眼,“御膳房做来做去就是那个味道,不必看也知dào

了。”

梁美人正不知dào

该如何接口,却听见了一个宫女的声音,“皇上一看便知是御膳房拿来的,可是皇上不常常怎么知dào

御膳房做的必然不合您的口味呢?”

安随皱眉,果然,微儿心中存了一份大心思,只是这样出格,却叫安随没有想到。

“这是你的宫女?”姬宣远问。

“是,臣妾的宫女。”侧过头来却很不住狠狠瞪了微儿一眼,厌恶之意溢于言表。微儿却不畏不惧,直直迎上了皇上和梁美人的眼睛。

姬宣远似乎颇有兴致,“那你不妨说说,今日的膳食能有何不同呢?”

“今日的膳食中,比起平日里皇上在各宫吃到的多放了一味调料,皇上不妨试试看,便能品出其中不同。”

“如此,朕倒是真要试试看了。”

姬宣远伸手,梁美人只好将手中的银著递上,五味女官试过毒后,姬宣远便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果然,确有不同。不知dào

是放了什么?朕觉得是否多了一味竹叶?”

微儿道,“皇上说中了一半,还有一味是松针。如今天气干燥,皇上连嘴角都起了皮,因此奴婢大胆请宫中的御厨在这几道菜中都加入了竹叶和松针熬出来的汁水,方才能有清香和甘味。”

“你的心思倒是细腻。”

“奴婢身为宫女,一切自然是以皇上为先。”微儿微微低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娇羞。

安随想这个微儿真是不简单,恐怕皇上也就此动了心思。在一旁的梁美人暗自捏紧了拳头,今日的一番心思,居然全然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19. 第十八章 受罚

“贱人!”梁美人伸手给了微儿一个耳光,指甲划过微儿的脸,留下了两道红痕,微微都能见到血丝了。

微儿倔强地跪直身子,梁美人还想再打,安随连忙出声,“主子不可!”

梁美人回手给了安随一记耳光,“别以为你昨天给我出了个主意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我打了又怎么样!”

微儿抬起头,“主子要打,奴婢不敢说什么,只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主子罚奴婢?”

“当着我的面勾引皇上,谁给你的胆子?”

“奴婢并没有勾引皇上,皇上问奴婢话,奴婢只是照实回答。主子是心里不高兴奴婢跟皇上答话,怕皇上看上了奴婢……”

微儿的话还未说完,梁美人伸手又是一记耳光,安随看见微儿的嘴角已经有了血迹,被打的左脸,已经高高肿起来,头发也被打散了一下,凌乱地挂下来,看着甚是吓人。

“来人啊,拖出去,把这个妖女给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kè

便有几个太监进来,抓住了微儿,微儿使劲挣扎,“放开,不许碰我。”

安随连忙道,“主子,不可。昨夜皇上才来过,今日长恩阁便处置了一个宫女,必然会引起皇上和皇后的注意,若是皇上知dào

了处置掉的是昨日答话的宫女,必然对主子心生不满,为了一个微儿反倒叫皇上心中不快,实在是得不偿失。”

禄儿道,“主子,安大人此话说的有道理,皇后娘娘昨天请安的时候才提了句大度,主子今天便传出去处置宫女,定叫皇后心中不快,若是叫别人抓住了把柄,更是不好。皇上才来过,对主子有了点好印象,主子可不要让皇上以为主子容不下人。”

梁美人看了微儿一眼,“今日算你好运,若是往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杀不了你也可以给你点苦头,你去林枫苑跪着,我没有叫你起来,你便不能起来。至于你,安温人,既然你要救她,你便去看着她,若是叫我发xiàn

你有半分偏袒她,我便唯你是问。”

林枫苑一向人迹罕至,据说到了晚间还会有冤鬼出来作祟,有不少宫人曾经在这里被吓傻吓疯了的,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个禁区,连打扫的宫女都不敢进来。

微儿跪在那里,安随手中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的一块上。

“喂,安大人。”

安随微微抬起头,“怎么了?”

“我说你何必多管闲事,我命贱,就算真的被打死了,也没有谁会难过,本来受罚的最多就是我一个人,现在你自己还要受罚。”

“没有谁的命就特别贱的。是条命就不能不救。”

“本来你在主子那里好不容易有了点机会,现在主子肯定认为你跟我是一伙了,恐怕你就很难翻身了。”

安随问,“你是觉得我会后悔吗?”

“哼,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宫里哪个女官跟你这样倒霉的,到了主子这里三天两头得被罚,一会儿罚跪、一会儿罚抄,我原以为女官大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是你是个异数,还是说女官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知dào

。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官,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去做。”

“你这样,在宫里肯定活不长。”

安随合上书,“我自从进宫以来就有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也知dào

宫里的生活其实不大适合我,但是我已经进宫了,我总得活下去。我想的是,在后宫里难道非得那样过日子吗?”

“那你觉得能怎么过?像你这样?”

“宫里也该有公平……”

“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dào

哪些所谓的娘娘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吗?想尽办法让皇上去,宫女们各个都想爬上龙床当皇上的女人,你觉得你要的东西在哪里?”

安随问,“那微儿你想吗?”

“想,做梦都想。只有做了皇上的女人,而且是宠妃,在宫里头的日子才算是过日子,我在梁美人这里已经差不多受够了。”微儿突然看向安随,“不如你帮我吧,我知dào

你有本事,梁美人看不上你,不用你,你来帮我,我保证只要我能得宠,就有你的好日子。”

“我说过,为官者,忠贞为先。微儿,我不能帮你。”

“我知dào

,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宫女,我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让你跟着我,不过你今日的恩情我还是会记得的。”

安随想了想,还是说了,“微儿,你若真心要一个人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因为你有的,也可能会失去,一个人对你真心反而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我不愿意帮你,是因为我有我的立场,但若有一天你能做到你想要的,我也很乐见其成。”

20. 第十九章 降位

林枫苑到了晚间,越发阴森恐怖,风吹过林间都仿佛吹起了一首丧乐一般,幽幽静静的周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楚可闻。

叶子沙沙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声,微儿突然抓住安随的手,“可能真的有冤鬼吗?”

安随拍拍她的手,“别怕,只是风吹过而已。”

“不是的,这里真的出过人命,以前和我一起进宫的一个姐姐就是在这里看见了鬼,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活生生吓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死过很多人的,就连先帝的宠妃宁贵妃你知dào

吗?就是在这里被处死的,很多宫女和太监都说见过她在这里阴魂不散,她一直哭一直哭,好像没有停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哭得就越来越响,你听你听,是不是?她来了,真的!”

“别怕别怕。”安随拍着她的后背,“一切不过都是怪力乱神罢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鬼魂好了,她又何必来找你呢?你与她无冤无仇的。”

“噔、噔、噔、噔……”

脚步声越来越近,微儿带着哭腔,“别来找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宫女,没做什么事情。别来找我。”

安随盯着那脚步声的来源,虽然很轻,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格外沉稳,风轻轻吹过,那脚步声也顿了一下,安随仿佛感受到那丛林中树木之间缝隙中投射来的目光,那目光让人觉得仿佛锋芒在背,一阵风拂过脖子,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仿佛是一只血手在脖子处摸了一把似的。

那目光的来源收回了眼神,脚步声越来越远,仿佛是走远了一般。

怀中的微儿已经抖得快要昏过去一般。

“安大人?”

“在这里,长寿,这里。”安随听出了长寿的声音,忙回答。

长寿提着一盏宫灯,跑了几步,“安大人让奴才好找。”

“别说了,微儿吓惨了,你怎么来了。”

“皇上要来了,主子叫奴才来找安大人。”

“都这么晚了?”安随看着天色,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间了,看来皇上是要留宿长恩阁了。

“别说,快去吧。”

“那微儿呢?”

“主子说别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就行,奴才先带她回去吧。”

“也好。”

刚回到长恩阁门口,姬宣远便到了,长寿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安慰微儿了,立kè

跪下来,“恭迎皇上圣驾。”

姬宣远还未说什么,微儿便冲上去拉住皇上的衣角,“皇上救命啊皇上救命啊!”

“大胆奴才!”许名昌立kè

怒喝道,身后的两个太监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要讲微儿拉开。

倒是姬宣远微微皱眉,没有怪罪微儿,“放开她吧,朕记得你。”

微儿跪在地上,“去皇上救奴婢一命。”

这时候梁美人在长恩阁内听到了动静,连忙出来,“皇上万福。”

“不必多礼了。”

微儿头发散乱,脸上也沾染了不好的泥渍,宫装也被扯开了两个口子,但这一切却因为微儿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梁美人一看,又是心虚紧张又是愤nù

,“微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平白污了皇上的眼睛,还不快退下。”

微儿泪水涟涟,“奴婢不走,若是回房了,主子会找人来打我的,皇上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是故yì

要在皇上面前摆露了,皇上昨天问了奴婢几句话,奴婢都是照实回答的。”

姬宣远皱眉,“梁美人,这是怎么回事?”

梁美人一听姬宣远的语气不对,连忙跪下来请罪,“臣妾,臣妾不知。”

微儿磕了一个响头,“皇上,奴婢昨晚上只是尽本职,皇上问了奴婢什么,奴婢便答了什么,可是主子认为奴婢是故yì

要引起皇上的注意,所以本来还要打死奴婢,若不是安大人拦着,奴婢恐怕已经死了。可是主子还是罚了奴婢去跪林枫苑,连安大人为奴婢求情也一起受了罚。奴婢斗胆,请皇上给奴婢做主。”

“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犯错在先。”梁美人大叫,又连忙转向姬宣远,“皇上,臣妾只是略略惩戒了这个宫女一番,求皇上明鉴。”

“皇上,长恩阁上下无有不受过主子责打的。”微儿突然撩起自己的袖子,的确手臂上的伤痕累累,新的旧的都有,青的紫的看起来的确触目惊心,“皇上,奴婢只是一个负责洒扫的宫女。”

微儿顺手将长寿的袖子也拉起来,“皇上看见了吗?只要皇上不来长恩阁,有时候去了其他主子那里的时候,主子心情不高兴就会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

梁美人气得脸色发红,伸手给了微儿一耳光。

姬宣远实在看不下去了,“够了,当着朕的面都如此放肆没规矩,可见平日朕看不见的时候你有多嚣张。”

梁美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皇上息怒,臣妾是一时昏了脑子。”

“行了,朕有眼睛会看。这些宫人们身上的伤也做不了假,皇后多次对你提点训诫,不想你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这些宫女太监也是人,也是肉长的,你却拿他们来出气,可见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妒忌妃嫔,扰得宫中不安,无辜责罚女官,越权施刑,你以为朕选了女官留在你的身边是给你添加一个下人吗?女官也是你随意可惩戒的?你可知你这一件件都是大罪!”

安随心中一凉,跪在姬宣远面前,“请皇上息怒,梁美人犯错,亦是微臣教导不力,求皇上对梁美人网开一面,念在梁美人侍奉皇上多年,给梁美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梁美人连忙道,“是,臣妾知错了。求皇上饶过臣妾这一次,臣妾必然诚心改过。”

姬宣远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安随,想了想,“许名昌,晓喻六宫,美人梁氏,苛待宫人、滥施刑罚、不敬帝后、妒忌嫔妃,朕念其情,篪夺位分,降为顺常,禁足长恩阁,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放出。至于女官安氏,朕念其劝诫有功,先不必降位,仍旧做你的温人吧。”

“奴才遵旨。”

安随道,“微臣谢皇上恩典。”

梁美人瘫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姬宣远问,“怎么,是对朕的话有异议?”

“臣妾领旨。”

21. 第二十章 赵姑姑

梁美人骤然被降位,从正七品的美人成了正八品的顺常,宫中诸位宫嫔中,她的位分算是最低了。姬宣远的旨意很快就传遍了六宫,姬宣远无疑是给宫中的诸位嫔妃一个警戒,但也狠狠打了梁美人一个耳光。

当夜,皇上离开之后,梁美人便气病了。

而不知为什么,宫中便传出了流言,长恩阁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太一祖的妃子杨氏和先帝的妃子王美人都是在病死在这里的。长恩阁的主子但凡是病了就都没得救了。

太医来看过之后,只说是郁结于心,要好生静养,而微儿也被皇上带到了皇后处。长寿将熬好的药端给安随,安随上前正要给梁美人,梁美人却伸手打翻了药,药汁倒到了安随的身上,安随只是皱眉,默默弯腰将地上的碗的碎渣捡起来,放到端盘里,拿了出去。

长寿迎上来,“主子还是这个脾气,都被皇上给训诫了还是死性不改!”

“背后议论主子,成什么样子!”

长寿捂着嘴巴,“奴才不敢了。”

突然长寿好像是发xiàn

了什么似的,“大人,你的腰佩去哪里了?”

安随低头看着自己的紫色宫带,一直佩戴的紫玉玉佩却失了踪影,那是她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玉佩,这个玉佩一直都跟着她,从晋地到楼岚再到京城、到了宫中,她从来都不曾离身,如今却不知所踪。

“我知dào

了,应该是掉在林枫苑了,长寿你给我一盏宫灯,我去找回来。”微儿在林枫苑的时候,伸手拽了她一把,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身上的紫玉玉佩给掉了。

“这都丑时了,大人,不如等天亮了,奴才陪您一块儿去吧。那地方基本没人去的,大人的东西丢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拿走的。晚上那里,实在是不安全。”

安随想起了在林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有种熟悉感,她不相信林枫苑有鬼,准确来说,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zài

鬼,一切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罢了。她很肯定,她看到的那个影子,分明就是个人。

安随对长寿笑笑,“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了,那个玉佩对我来说很重yào

,一刻都不能离身,我必须去找回来,你放心吧,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了。若是找不到,我们明日再去找。”

长寿拗不过安随,也只好给了安随一盏宫灯,“大人,我陪你去吧。”

“你还要值夜,别让主子觉得她微微落了势,咱们这些人就拜高踩低了。主子现在这样,你要更加尽心侍奉,旁的不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长寿只好点头。

安随拿着宫灯在林枫苑里转,这个地方她才来过一次,白日里还能记得些路,到了晚上只好慢慢摸索着,她记得那里有一块很特别的大石头,她白日里一直坐在上面。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块石头,可在附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玉佩,她心中焦急,想要沿着回去的路再看一遍,走了许久才发xiàn

自己迷路在林枫苑里了。

这里就是一个极大的林子,安随走了许久也不知dào

该往哪里走,忽然看见前面似乎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安随追着声音来源往前走去,走得近了才发xiàn

林子中居然隐藏了一个破落的旧式宫殿。安随存着极大的疑惑,慢慢往前走去,走到门口,听见了说话声,“孩儿知dào

。”

突然那个男子转过头来,厉声道,“谁?”

安随心中一惊,只好提着宫灯走近,“对不起,我是在林枫苑迷路了才走到这边的,听见这边好像有说话的声音才靠近了。”

“这么晚了,你来林枫苑做什么?”

“我在林枫苑里丢了一块紫玉玉佩,这块玉佩对我十分重yào

,我必须要立kè

找到它,所以才会冒险进林枫苑里来,可是天色太暗,我便不知dào

为何走错了路,便迷路至此,并非是有意冒犯。”

那宫殿的架构十分奇怪,男子虽然在说话,却是对着一间屋子的门说的。男子从袖子里拿出玉佩丢给安随,“那么这么说来,这玉佩便是你的了,你就是那林中受罚的那个人?”

“正是。”安随话音刚落,一把匕首便架在了安随的脖子上。

“玉佩你也拿到了,本王要送你上路了。”

那门内突然出声,“迦儿,不可。”

“母妃,她不可留下。”

安随心中突然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明了。大楚虽有分封诸侯,但大多都是受封之后便要离开京城前去封地,如今也不是诸侯朝见的日子,而留在京城的诸侯又名字中带有迦的,便只有一位,那就是先帝的第九子,宁贵妃赵氏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唐王姬宣迦。难怪刚刚看他的眼神却有如此的熟悉感,因为他的眼睛里和她的眼睛有的是同一样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安随便心中有了盘算,那宁贵妃原是被先帝赐死了的,她一直以为她是死了的,却不想原来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活在这个宫里。

她突然颤抖起来,不知dào

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她原本一直不想要进宫,是因为她,如今她庆幸起来,她留在了这个宫中,也是因为她在。

PS:大家不妨猜猜看赵姑姑、姬宣迦、安随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哦?

22. 第二十一章 尚若之名

姬宣迦将手中的匕首拿开。

门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随忍住了哽咽的声音,“我叫尚若。”

“尚若,你姓尚?”

“对。”

“我也叫尚若呢!真巧啊,不过我是姓赵,名是尚若。”

安随生生压下眼泪,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门内的声音笑了一起来,“你怎么了?可是迦儿把你吓着了?”

“不是不是。”安随连忙解释,“我只是,听见您的声音,就想起了,我娘。您的声音,特别像,娘的声音。”

“是嘛,你多大了?”

“十三。”

“我从前也有个女儿,不过刚出生就死了,若是她还活着,只怕跟你一样大呢!”

安随轻轻道,“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出生便再没见过,刚刚听见您的声音,不知dào

为什么就想起她来了。”

“那你便喊我一声姑姑吧,我这样的年纪,你喊一声姑姑也是相称的。”

安随点点头,“谢谢姑姑。”

“你这么小就进宫了,可见可怜,只是我在宫里是个忌讳,你若出去了便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否则,你定然要找来杀身之祸,你怕不怕?”

“我不怕。”安随心里想,她怎么会怕呢?她只怕求之不得。她不敢说出自己是安尚若,怕她会失去那样的一个机会,连姑姑都不能喊了。

“你在哪个宫里当差?”

“就在长恩阁。”

“长恩阁?”赵姑姑笑起来,“原来是那里啊!”

安随想了许久,轻声试探道,“姑姑,我以后能常来看你吗?”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话实在是有些唐突,“我,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您,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在宫里,我也没有什么,亲人,我想您就是我的亲人。”

赵姑姑道,“当然可以,只是你来这里要特别小心,若是让别人发xiàn

了,你会有性命之虞。我在这里许多年了,除了迦儿,没有人来看我,我正无聊着呢!你刚说你是在林枫苑受罚,你的主子待你不好吗?”

“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情,惹主子不高兴。”

“你的性子这样好,看来你的主子脾性恐怕不怎么好。”

安随道,“那姑姑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不必怎么办,你不是那种会争抢的姑娘,所以我的办法都不适合你。天快亮了,迦儿,你送尚若回去吧,不可叫人看见。”

姬宣迦轻轻点头,“是。”

姬宣迦在前面走,“你把宫灯灭了。”

安随看着姬宣迦的背影,她有种很想要落泪的感觉,姬宣迦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中有些不耐,“我又没怪你,你哭什么,动不动就哭。”

“不是。”安随不知dào

要怎么去解释,她向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今夜,她突然找到了她心中所求的执念,便心中一阵阵酸楚和委屈都有些不受控zhì

地涌出来影响着她的情绪。

“往后若是遇见了,便当做不认识。”

“嗯。”

姬宣迦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路,“从这里一直走出去便能找到长恩阁了。”

安随点点头,对姬宣迦微微屈身,行了个小礼,便一直往前走,她不大敢看他,只怕他会看出些什么来。

突然姬宣迦开口,“等一下。”

安随没有回头,“怎么了?”

“今日谢谢你,我母亲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不管以后你知dào

我是谁,你都莫要多想什么。”

“我并没有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无论你是谁,我虽然是个宫女,但我只凭自己的本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如此最好。”

安随一直往前走,她几乎是跑着回到长恩阁的,长寿在长恩阁的门口睡着了,显然是在门口等了一夜。

安随蹲下来推了推他,“长寿,进去睡吧,地上凉。”

长寿惊醒过来,“哎呦,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奴才都担心死了。”

“我没事。”

“大人一夜没睡吧,这天快亮了,大人快去睡吧!”

“谢谢你,长寿。”

长寿担心道,“大人这是哭了吗?”

安随擦擦眼泪,“长寿这样担心我,我心里觉得很高兴。谢谢你,长寿。”

“大人快别这么说。大人对长寿这样好,长寿只是能回报大人就是一些。大人快去睡吧,奴才还要守夜呢!”

安随点点头,回到房间,看着手中的紫玉玉佩,突然胸口一阵难受,安随捏紧拳头。

又来了。

这病症已经追随了自己十三年了。

是的,天已经冷了。安随伸手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熟练地对着身体的穴位准确地扎下去。

过了一会儿,疼痛总算减了下去。

父亲说这一身的病痛原是他的罪过,我本就是他醉酒之后才有的,后来,母亲将自己生下来的时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一生下来便被送了出来,母亲给父亲送去了一封信,可是父亲却因为醉酒,没有收到那封信。等到父亲看见这信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已经在雪地里冻了整整一天一夜,连呼吸都几乎没有了。

虽然命被救了回来,却落下了这个病根,到了冬日里总是会更容易发作。旁人以为她心性安静平和,却不知dào

她的情绪本就不能起伏太大,否则就会引起病情发作。那些年她吃下去的药千奇百怪,总是不能根治,父亲总将此事归咎于他自己,每当安随病情发作的时候,父亲总是比她还要难受千百倍。后来便渐渐学会了万事不惊。

父亲说,唯有平心静气,方能平安过一生。

PS:大家猜到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了吗?

23. 第二十二章 元九子

梁顺常被禁足,宫中妃嫔众多,这禁足半年之后出来,也不知dào

还能不能再复宠,许多宫人都该走的走了梁美人大概也知dào

这一点,心气郁结便病了许久都没有起色,连太医都渐渐不肯来了。

但梁顺常到底还没病到什么事情都不知dào

的情况。但微儿似乎成为压倒梁顺常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顺常站起来,“我想出去到院子里走走。”

禄儿道,“主子,皇上说了不让你出长恩阁的门。”

“我知dào

。”梁顺常皱眉,“我就站在门口也不行吗?”

禄儿不敢再说什么。

梁顺常试图站起来,却失了力qì

,又给坐了下来,安随伸手去扶,梁顺常却伸手挡开了安随,“烦死了。”

安随只好跟在梁顺常的身后。

长恩阁的宫人已经少了一半了,庭院里面只有一个长寿还在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批落叶了。昨夜已经落了霜了,想来很快就会下雪了。

梁顺常呆呆地看了看院子里的凄凉,突然问,“外面是什么声音,是什么人,这么大动静。扶我去看看。”

禄儿有些犹豫,“主子,还是不要去了。”

梁顺常伸手便给了禄儿一个耳光,“怎么,我才病了多久,我便使唤不了你们了?”

禄儿捂着连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将梁顺常扶到门口。

微儿带着宫人由远走近,然后停在长恩阁门口,“呦,这不是被禁足的梁顺常姐姐吗?妹妹给姐姐请安。”

行的却是平礼。

微儿从离开长恩阁之后,便成了新的宫嫔。

梁顺常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卑贱的宫女,也敢与我相称姐妹!”

“主子,元主子已经是正九品九子了……”

禄儿的话还没说完,梁顺常一个耳光扇过去,“吃里扒外的东西。就算是个九品的九子又如何,我还是八品的顺常,你还是低我一品,还得喊我一声主子。”

“你还真以为你比我高上一阶有什么了不起的吗?顺常而已,我也不过低了你一品,你现在是见不到皇上,皇上也不愿意见你,你往后就只能在顺常这个位置上呆着。而我呢?皇上愿意见,也能见,往后还不知dào

谁要喊谁主子呢!”

“你!”

梁顺常突然一个踉跄,“禄儿,扶我进去。”

安随对微儿微微屈身,正准bèi

离去,微儿却喊住了她,“安大人留步。”

侧首吩咐身边随侍,“行了,你们都走远些,我有话要跟安大人说。”

“不知dào

元主子有什么话要吩咐?”

“我叫住大人是想问问大人当初说的话有没有改过?我如今真的做了皇上的人,虽然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九子,不过宫女的晋升都是一级一级来的,我也有信心能坐上高位。皇上身边的妃嫔不多,皇上也有意让我再提升。梁顺常不懂得赏识你,不懂得用你这个女官,但是我懂得,而且大人你对我也有恩,我心里都记得。皇上几天前说要让中宫史给我安排一个女官,我也没答yīng

,大人知dào

我的意思。从前我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吸引大人,如今,我有了。我的诚意已经送到,大人要不要收下呢?”

安随看着微儿的眼睛,她的眼睛满满都是自信和野心。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微儿皱眉,“大人什么意思?”

“梁顺常今日所受惩戒,是应该的;元主子今日希望微臣良禽择木而栖,也是无错,但微臣若是背主,微臣便是错了。当日微臣所言忠贞为先,如今也未有所改。”

“梁主子可算不上是个好主子。”

“但她仍旧是微臣的主子。”安随微微屈身,“元主子能看得上微臣,也是微臣的荣幸,微臣仍然是那句话,微臣对于主子的得宠也是乐见其成。”

微儿笑了一下,“我知dào

了。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我唯英阁或者说是我馆娃宫都会为你敞开宫门。”

馆娃宫还有一个徐嫔,如今微儿就已经敢于睥睨于徐嫔之上了,或者说要做一宫主位了吗?

安随不敢想下去,而微儿已经带着她的宫人朝着深宫走去,她走得一脸无惧,安随突然觉得微儿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陌生。

24. 第二十三章 克扣份例

梁顺常回到内堂后便开始吐血,禄儿顿时便慌了神,“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安随刚回到内堂,禄儿便仿佛抓到了一个宣泄口,“都是你这个贱人,主子会被禁足都是因为你,那个元微儿能勾引皇上,也是因为你。自从你来了之后,主子便一直都不顺。”

禄儿伸手就要掴掌,安随伸手抓住了禄儿,禄儿大吃一惊,“你!”

安随将她的手往后一甩,“你若真是为了主子好,这个时候是要去喊太医,而不是在这里大喊大叫,于事无补。”

禄儿看着眼前的安随,不知dào

为何安随的眼睛突然让她觉得害pà

起来,她身上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是自己所害pà

和不能抗拒的。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医,太医根本不愿意来……”

安随坐在榻边,伸手搭上梁顺常的脉,梁顺常看到给她搭脉的人是安随,立kè

就要缩手,却不知dào

为什么看到安随的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时间好像忘记了什么,觉得眼前的安随有些陌生起来,她全身上下透出一种气质,带着让人不能抗拒的威仪却又有这淡淡叫人舒畅和信任的温柔。

“脉象浮躁,郁结于五脏之内,这是心病。叫太医来了也没什么用。”

安随站起来,入了冬了,她身上的官服也多了一件大裘,“主子有什么心中不痛快的不能解开?凡事都应该看开些,皇上只让主子禁足,未必没有再随侍皇上身边的时候,主子若是将身子弄垮了,便是真的没有机会了。若是因为元主子的事情,更加大可不必,主子便是因为嫉妒,方才受了元主子的刺激。人生有得有失是常态,便是常胜将军也未能人生无有一败。勾践卧薪尝胆,一举得胜吴国,磨难不过都是为了最后的结果做准bèi

的。”

“你出去。”

安随轻轻福了福身,“微臣会出去,只是在此之前,希望主子还是能够平心静气些,伤身伤心不过伤害的都是自己。”

“你出去!”梁顺常伸手将布枕丢了出来,安随往后退了一步,险险躲开了。安随看了躺在床上的梁顺常一眼,她的面庞已经消瘦了许多了,从前的她虽然也不是事事遂意,却也算是养尊处优,身材丰腴。如今才禁足了一个多月,梁顺常全然不似从前的模样了。

安随在屋外守了一会儿,屋内便渐渐没了动静,禄儿从里面出来,“主子睡着了。”

安随的鼻子向来很敏感,闻到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空气,忍不住咳了两声,“里头烧的是湿碳吗?这么呛。”

“内务局不肯给好的,碳例也是不够的,若不是主子睡着冷,还舍不得用呢!”

只不过是禁足了一个月,如今就成了这样光景了,若是再往后,只怕病好不了,人也废了。宫中的人情冷暖可真是淡薄啊!

安随想了想,“我的屋子里还有些好的留下来,你去拿来给主子吧,我去内务局看看,主子还在养病,这碳用不得了。”

长寿连忙道,“大人,内务局的人刻薄得很,奴才陪你一块儿去吧。”

“也好。”安随吩咐宫女小荷,“小荷,你多帮衬着点禄儿,主子病着,但伺候不可怠慢。屋子里的湿碳拿出来生火烧水用吧,若是冷,在旁边烤烤火也暖和些。”

小荷连声应下,“奴婢知dào

了,大人放心去吧。”

25. 第二十四章 施以援手

除了长恩阁,长寿方才道,“主子带大人不好,奴才们都知dào

,大人何必还这样呢?大人可是个女官啊!”

“女官怎么了?”

“大人为何还对主子这么好?大人自己也畏寒,屋子里的碳可是皇后娘娘派乔大人特地给您送来的,这都给了主子,大人您用什么呀?”

安随笑,“我无妨,主子病了,凡事原是要多讲究一些,我虽然是女官,但也是主子身边的女官,总要以主子为先。为臣者不可以私心度君恩,不可因君恩亲疏而心生怨怼,我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主子待见不待见那是另外一回事情。往后你伺候主子也好,派去其他主子也好,第一要紧的便是‘忠心’二字。”

内服局离长恩阁不远,不多时便走到了。

还在门口,便瞧见微儿身边的宫女雅芝从内务局出来。

“这位不是梁顺常身边的安大人吗?怎么亲自来内务局了?”雅芝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自己的脑袋,“哦,奴婢忘记了,梁顺常是被禁足了,不知怎么的倒是麻烦安大人来了,这梁顺常都是这么使唤女官大人的呀!是不是身边的宫人都被打跑了?”

长寿皱着眉头,正要出言反驳,安随止住了他,淡淡笑,“雅芝,莫以为人人都能像元主子那样,翻了个身就能成主子了,你主子的好处你都没学来,只学了点嘴皮上的微末功夫出来,还是不要到处显摆了。”

“你!”

安随不再看她,走进了内务局,留下雅芝在门口恨恨不平。

内务局的哪一个不是人精,看见安随穿着的官服连忙迎上来,“见过大人,不知dào

大人来我们内务局是?”

安随微微点头示意,“我是梁顺常身边的女官,梁顺常近些时候在病中,需yào

好好调养,宫里的碳例不够,不知dào

可否请公公将这个月的剩下欠着的份例一并给了?”

那接待安随的太监一听便为难了,这眼前的人是女官,虽说是梁顺常身边的,却不能怠慢,何况他瞧着安随,不知dào

为何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是这个梁顺常,言妃娘娘和新得宠的元九子都各自派人给了内务局暗示,私下克扣住一些梁顺常的份例,因此他们才敢将梁顺常的份例扣掉了一些,将一些好的也换做了次等的拿去,将换下来的上等的份例加上内务局自己私下添上的一些偷偷送去了永祉宫和承乾宫,给了华音殿的言妃和唯英阁的元九子。

言妃向来得宠,又有言太后撑腰,其用度早就超出了一个正二品庶妃的用度,甚至隐隐有赶上皇后的趋势,而元九子虽然是新宠,但只要是得宠,内务局都得巴结着些。

但眼前的女官……

小太监为了难,反复思量之后,只得道,“大人能否稍等一会儿,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先去问问可好?”

安随点头,小太监道,“那大人先在这边坐一会儿。喝杯茶,奴才一会儿就来。”

另有一个小太监给安随上了一杯茶,长寿皱眉道,“大人,你说他们会给吗?看他们对大人倒是很客气,有几回奴才来的时候可是看好些眼色。”

“你都不必在意,该是我们的,总还是要拿到的,不是我们的,我们便一分不必多拿。内务局若是真的不给,我们也无法。总还有旁的办法。”

过了不多时,小太监便回来了,“回大人的话,我们副主管说,该给的早就给了,根本没有拖欠梁主子的份例,大人怕是记错了。”

长寿很是不满,从袖子中拿了张条子出来,“怎么就记错了,白纸黑字在这儿呢!”

那内务局的副总管一脸的不耐烦,看也没看长寿手里的纸条,“说没有就没有,是你记得清还是我们专门管这个的知dào

多啊!行了,赶紧回去吧!皇上都不愿意见了,要那么多份例干什么用?”

“你!”

安随拉住了长寿,“好了。”

内务局的副总管给了小太监一个眼神,那小太监便伸手把长寿推出了门,对安随虽客气了点,安随也差点没能站稳。

亏得有一双手扶了一下,安随站定才抬起头来,原以为是长寿,却不想是个陌生男子,“姑娘没事吧!”

安随摇摇头,那男子身上穿着宫装,腰间配这一块令牌,别着一把宝剑,那绝不是普通的宫廷守卫。

“多谢将军了。”

那男子笑笑,内务局的副总管见了,立kè

迎出来,“将军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方才这位你同这女官说话,本将也都听见了,既然克扣了人家主子的份例,还不快点去拿。”

小太监踌躇了一下,嘟囔道,“明明,没有欠呢!”

“哦?那这位小公公手中的条子难道不是你们内务局盖的章吗?私自克扣宫嫔份例,要不要让皇后娘娘来好好查查你这内务局?”

副总管一惊,狠狠拍了一下小太监的脑袋,“将军的话也敢反驳,还不快去重新看看账目,是不是你这个小子偷懒没仔细看?”

转头对着男子赔笑道,“将军莫怪,都是奴才管教不严。”

“公公这局里上下那么多号人,自然有些人偷懒,公公一时间也是顾及不到的。只是不能坏了这宫里的规矩,公公还是多辛苦些吧。”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不多时,那小太监便拿了不少好的碳例和棉麻份例出来,长寿去接过。男子将安随送出。

安随对男子微微福身,“多谢将军相助。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男子笑笑,“不必这样客气,若是短缺什么,不妨去跟皇后娘娘说,你也是个女官,怎么好叫内务局的这些人给欺负了去。告退。”

安随对着那男子的背影有些出神,她不知dào

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眼熟,长寿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带着拿到的份例,往长恩阁去了。

PS:到目前为止,三大男主已经全部出场了!其实我觉得是四大男主,因为还有一个姬宣迦,还记得这个有点冷峻的唐王吗?

26. 第二十五章 宗政策羽

长寿拿着份例往前走,安随却心中还在琢磨方才那位将军的身份,她心中觉得有些遗憾,方才人家帮了自己,却忘记去问对方的名字,将来若是还能遇上,还要好生谢谢人家。

“大人,你又在想什么?莫不是刚刚那位将军吧!”

安随点点头,“人家帮了我们一把,总还是要谢谢人家的,方才我们都忘记去询问对方名讳,真是有些失礼了。”

“大人怕什么,大人不知dào

,奴才在宫里也有些时候,奴才知dào

他是谁?”

“哦?那他是谁啊?”

“皇后娘娘的兄长,执金吾宗政将军。”

“执金吾。”是了,难怪会到内务局来,内务局的人还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宗政将军出身蓟州宗政大家族里,可算是年轻有为了,一直都是跟着皇上的,是皇上极其信任的臣子,否则皇上也不会让他来做执金吾了。宗政将军和皇上是同一年的生辰,不过比皇上要小两个月。”

安随奇道,“你怎么会知dào

那么多?”

“听宫女们说的呗,宫女们没事情就爱聊这些,我听了些就知dào

了,宗政将军如今还没有妻室。宗政将军没什么架子,比起皇上来,许多宫女都盼着能教宗政将军看上一眼,好做个侍妾也行。这可比做皇上的妃子来得容易多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可不呢!如今宫女们无聊的,常常给宫里的一些公子将军侍卫们排名次,看哪个是理想夫婿。皇上自然是不必说,肯定是第一了,这第二便是宗政将军,想想,这可是皇后的兄长,能跟皇后娘娘攀上关系还不了得吗?”

安随掩住嘴笑。

长寿继xù

道,“这第三呢是唐王,不过年纪略略小了些,但好歹也是个皇亲贵族;第四是平阳侯,虽然也有了两个侧妃;第五是御前侍卫高恒大人,年纪比宗政将军还小鞋,但是同样也还没有妻室;第六是宫中的乐正陈思渲大人,虽然身份没有前几个高,但好在长得特别俊,而且乐正比起那些侍卫和皇亲贵族的总要好接近得多了。”

安随想起了姬宣迦,那个有些阴冷的少年,在黑暗中,他出手极快,向来是常年训liàn

出来的,想到这里,安随是觉得她是心疼的。而至于陈思渲,她与他也是有过一丝交集的,只是若是不提起来,怕是早就忘记了这个人了。他是京兆尹之孙,却到了宫中做了一个小小乐正,虽然品级也高,但终究不比仕途。不过他的才华,她心中也是认可的,就他对声音的灵敏度,做一个乐官本应该十分合适。

长寿轻轻试探道,“大人觉得呢?”

安随笑,“不太清楚,大抵都是好的吧。”

“大人并不关心这些女儿之事?”

安随点头。她本来一直所想的便是离开后宫,进入前朝鸿胪寺,如今虽然有了些变动,但要入鸿胪寺的心却是一直都没有改过。父亲的遗愿还未有完成,她也没有那样的心思去想更多的事情。

“那可真是可惜了。奴才觉得大人和宗政将军还蛮般配的。”

安随笑,“莫要乱说话了,谨言慎行啊!”

27. 第二十六章 问题

虽然因着皇后娘娘的照顾,长恩阁中的份例既没有短缺也没有以次充好,但梁顺常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醒来没有多久,便又睡了过去,仿佛一直都睡不够似的,趁着梁顺常睡下去,安随伸手去把了把脉,心中疑惑更加重了。

“长寿,你能不能把主子煎药的药渣子从厨房里拿来一些给我瞧瞧?”

“怎么了吗?大人?”

安随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医院开的药房似乎药性重了一些,主子怎么总是睡着。”

“好,我去找找。药渣子只怕都是烧掉了。”

不过多时,长寿便拿来了些药渣子,“小荷正要烧掉,奴才便去要了来,大人看看?”

安随捻起一小块,放在鼻下闻了闻,“白术、芝草、枸杞、梁武子,这都是温补的药。好像还有几味药,不过有点闻不太出来了。”

安随抬头问,“晚上主子还要喝一次药,你吩咐小荷多熬小半碗端来给我。”

“这药,大人也要喝吗?”

“我也不清楚太医院开了什么药进来,所以还是自己尝尝比较好,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大人想要知dào

太医院开的是什么,直接去太医院去拿脉案或者药方便好……”

长寿想了想,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也低了下来,“是不是药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随便这么猜猜,主子的脉象有些奇怪。在主子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未发xiàn

不对,想想会不会是药,不过目前看来是没什么。先莫要告sù

旁人。”

长寿点点头,“奴才知dào

的。小荷是负责看着药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若是有,便是药拿来就出问题了。”

安随没有说话。梁顺常已经被禁足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心吗?用这样的手段来,真是叫人害pà

。梁顺常是一个,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真不知dào

下一个是要轮到谁了。

到了晚上吃药的时候,小荷端了半碗偷偷到安随的房间里来,“大人,您要的奴婢给你端来了。”

安随端起来便喝下去了,小荷惊讶道,“大人?您怎么给喝了,这是主子的药。”

还有刺五加、当归和淫羊藿。

并无问题。

安随想了想,将药碗还给小荷,“没事,今日的事情你就当不知dào

,也不必跟旁人说了。一会儿我回去一趟,拿点东西,你仔细跟着禄儿伺候主子。”

小荷应了一声,便退下了。等夜色再深了一些,安随换了一件家常淡灰色的袄子,提了一盏宫灯从侧门离开了长恩阁。

自从第一次误闯了赵姑姑所在的晨曦宫,为了方便认路,安随第二次去的时候便带了点银磷粉洒在路两边的树丛里,到了夜晚若不留神看也很难发xiàn

,更不必说白日里了。

“姑姑?”

“来了?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了吗?”

安随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的糕点从一个极小的口子里递了进去,“姑姑,我给你带了点糕点。我是心中有些疑惑,不知dào

该怎么办,向来问问姑姑的意思。”

“我就知dào

。你这丫头,说吧。”

安随将自己发觉梁顺常脉象十分奇怪的事情一并托出,她能够很确定肯定是有问题,却不知dào

从何查起,在房间里也未有发xiàn

不妥,而药材也没有发xiàn

药性相冲的现象,但梁顺常的病情却是一日重胜一日。

姑姑笑笑,“我给你说一桩亡卫后宫的阴私吧。是卫灵帝的后宫,当时卫灵帝的子嗣十分稀少,而当时的何皇后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皇后生下来的皇子便是嫡长子,一旦生下来成人肯定注定就是太子了。而当时十分得宠的田夫人便想了个主意出来,皇后虽然将孩子生下来了,但孩子一生下来便带青斑,不过几个时辰就夭折了,卫灵帝怎么查都查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数年之后,皇后死了,田夫人被继立为皇后,但因为手段太过狠厉,后宫诸人皆是不服,而她身边曾经的一个宫女被卫灵帝看上纳为了妃子,而这个妃子因为受不了田皇后对她的控zhì

,抓住了一次机会将田皇后曾经做的恶事都上报给卫灵帝。这时候卫灵帝才知dào

他与何皇后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何皇后怀孕之后,后宫大权便转交给了田皇后,田皇后那时候就暗中将送往皇后宫中的那些蜡烛都吩咐人动了手脚,将微量的黑明子放入进去,只要天色昏暗,皇后点上蜡烛,便等于在燃烧黑明子,这种香味十分幽淡,和麝香不同,只要殿中还有其他东西的香味,便立kè

就会掩盖掉。但是黑明子的香味一旦沾上了又很难消退,你说,皇后闻了将近六七个月的黑明子,孩子不落,生下来也是废了。而这种做法十分阴毒,若不是那个宫女说出来,你说谁能查得到这些东西,便是太医也很难察觉。”

安随听完了,皱眉道,“姑姑的意思是?”

“我不是说梁顺常的病就一定也跟这个一样,但是你可以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还有漏洞叫有心人给钻了。药没出问题,内服外用的东西呢?说不定都有机会。或者说,什么东西在屋子里不大换而梁顺常又常常在用的。宫中的狠招可是层出不穷的,叫人防不胜防。”

安随若有所思,“谢谢姑姑,回去便再查查。”

赵姑姑笑,“你倒是对你的主子忠心得很,她都那么不待见你了。”

“背主也总要有人收,我既然愚笨些,没有主子肯要,还不如对现在的主子忠心些。”

“你倒是看得明白。”

28. 第二十七章 困苦之境

很快就到了快要过年的年关了,内务局虽然照惯例将份例送了来,小荷和长寿仔细一清点,便发xiàn

各样的份例都少了一些。

“这些人可真过分。都到年关了,还这样挤兑人。”

“就是因为到了年关,才这样克扣的。不必去计较了,反正今年过年皇后娘娘已经准了我们在长恩阁过,许多份例都可以省下一些来了。小荷还做了一些简单的针线活,我抄了不少的祈福用的祷文,也可以拿去内务局换些衣物和碳例来,旁的,咱们省着点用,给主子留些银两请太医再开个好的方子。”安随道。

长寿点头,“奴才就是心里不平,之前大人您的份例还不会扣,现在连大人的份例也少了不少。”

“我原本就用不了这么多的,少一些就少一些吧,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跟内务局闹不高兴。何况过年,皇后娘娘宫中也忙碌,这些事情去麻烦皇后娘娘也不大好。”

安随望了望,“奇怪,禄儿怎么又没见到人了。”

小荷道,“最近禄儿姐姐总是不在长恩阁里,也不知dào

去了哪里,昨晚上还折腾到半夜才回来,差点没把我给吵醒。”

安随心中一凉,屋子里果然只有梁顺常一个人。

“水,禄儿,水!”

安随连忙倒了水,将梁顺常扶起来,梁顺常接连喝了好几杯才缓过神来,“禄儿呢?”

“她不在长恩阁。”

梁顺常咳了两声,“怎么,连我是贴身宫女都要另投他主是不是?你呢?你怎么还不走?”

“主子放心吧,微臣不会走的,长寿和小荷也都还在,都还等着主子的病好起来呢!”

“我的病?”梁顺常苦笑一声,“我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吧。外头是什么声音?”

“快要过年了,各宫都在准bèi

呢!小荷也长寿也在外头准bèi

,主子可有兴趣起身看看,散散心也好,总是闷在屋子里,对主子的病也不好。”

“不要了。外头那么冷,还是被窝里暖和些,你去给我灌个汤婆子,我觉得这被子还是不够暖和。”

安随点头,将梁顺常的被子掖好,“好,主子稍等一会儿,我吩咐长寿去准bèi

。”

“算了,你别去了。我知dào

,我这长恩阁都没有皇上的恩了,肯定一切东西都是短缺得很,你还是找些衣服来给我盖上吧。汤婆子也总是会冷的。”

安随去衣柜里找了许久才找到几件旧衣服,心下便了然了,从前梁顺常的贵重衣服不少,如今却只剩下写陈年的旧衣,只怕是禄儿拿去当了。难怪长恩阁里那么窘迫,她一个人还是穿得那样得体。

将衣服一层层给梁顺常掖好,安随正准bèi

起身再去找些衣服来,梁顺常却伸手拉住了她,“安大人。”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我这长恩阁里都是君恩不复了,我自己也成了这样了,你还是个女官,何必跟着我来受苦,你去回了皇后娘娘将你指派给一个好一些的主子吧。我向来待你也不算好,你也不必留恋什么。现在连禄儿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若是等我死了,那些高位的主子肯定是不愿意用你了。”

“主子说的是什么话,微臣既然来服侍主子了,怎么会轻言离开,正是如今连禄儿都心不在了,微臣才不能离开主子。长寿和小荷也都是一样的想法。主子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好好安心养病,这比什么都重yào

,如今是冬日里,病难好些,等开了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主子定要放宽心。”

梁顺常笑笑,“我虽然在病中,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dào

,长恩阁还能撑到现在,都是你的好处。我能苟延残喘这些时候,也都是亏了你。我该谢谢你,从前对你那样,你反倒都没有记恨我,反而是我拖累你了。”

“主子什么都别想,一切交给微臣就好。”

梁顺常点点头。

安随看着宫中张灯结彩的模样,微微一笑,如今已经是二十五了,今日也是自己的生辰。这算是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生辰,便想起了哥哥和嫂嫂,若是还在家里,不论军中有多忙,哥哥总会赶回来陪自己吃一顿饭。

29. 第二十八章 生辰礼

安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抄写祷文,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箫声,安随闭上眼睛,那声音很轻,吹的是《清平乐》。

安随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箫声了,不知不觉就出了门。长寿坐在门口,“大人这么晚了怎么出来了?”

“听到箫声,忍不住出来听听。许久都没有听到这么好的箫声了。”

“这可是宗政将军吹的。”

“宗政将军?”

小荷道,“宗政将军可不止会打打杀杀,连乐正大人都对宗政将军的箫声赞赏不已呢!有时候宗政将军无事便会在竹林里吹上一段。”

安随想了想,“小荷,我要出去一趟,你到屋子里看着点主子。”

“好。”

竹林里的男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对着安随,安随还没靠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唐突,便转身就要离开。宗政策羽好像感应到身后的人,“安姑娘留步。”

安随方才转身,行了一个礼,“见过宗政将军。”

宗政策羽走近来,“我与你皆是五品,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此礼并非是见礼,而是谢礼,那日将军对我等施以援手,我等并未好生谢过将军。”

“哦?那你为何来了又要转身离开。”

安随道,“方才听见箫声,一时有感才靠近的,却又想起宫中宫禁宫规,另外也觉得唐突,反扰了将军的兴致,因此打算悄声离开,不想将军却发觉了。”

“原来如此啊。既然要谢礼,不知dào

安姑娘打算用什么来报答在下呢?”

安随抬眼,突然对上了宗政策羽戏谑的眼神,一时间觉得有些慌乱,她的确没有准bèi

谢礼,仓促之间就出来了,安随不知dào

为什么,总觉得听见了他的名字就很想要来见见他。

“怎么,这么没诚意,说是要来谢,却什么也没有?”

安随有些尴尬,“仓促之间未能来得及准bèi

……”

“不必了,姑娘的笛吹得很好,不妨给我吹一曲当做是谢礼吧。”宗政策羽从腰间解下一支紫竹笛子来,递给安随。

安随有些疑惑,她自从进宫以来便十分低调,更是从来都没有动过乐器,宗政策羽怎么会知dào

她会吹笛子。她犹豫着接过了紫竹笛子,轻轻吹了一下,音色十分清丽却不亢亮,带有淡淡的悠长之意,是把上好的紫竹笛。

“将军想听什么?”

“无妨,你想到什么便吹什么。”

安随想了想,吹起了方才宗政策羽吹过的《清平乐》,宗政笑了一下,从第二小段开始,便加入了萧的部分。一萧一笛在竹林中轻轻和唱着,寒风吹过林子的时候,都觉得慢了下来。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安随心中不知dào

为何就跳出了晏几道的这首《清平乐》。

宗政策羽笑笑,“果然,进步多了。”

安随心中疑惑,越发觉得宗政策羽有些不同,心中有些慌乱,“一曲谢礼已成,如今天色甚晚,我得回去了,将军请自便吧。”

安随转身就要走,宗政策羽在身后突然笑起来,“阿随,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这话,从前他们认识吗?

安随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宗政策羽。她自诩认人也不会差,若是叫她见过的人,多半还是有些印象的。

“楼岚之地,你我相隔一墙,却也是这样一萧一笛和了一首《清平乐》来的。仲修可是很担心你在宫中的境况呢!”

“哥哥?”安随想了想,“我记得了,将军就是哥哥口中那个阿策。原来是将军啊!难怪一开始就知dào

我姓安。从前那事情我没有忘,将军也不早些说。”

“今日是你的生辰,起初的《清平乐》算是给你的贺礼。”宗政策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托我找个机会给你。”

安随立kè

接过来,信封上面写着的是尚若亲启,的确是哥哥安胥的笔迹。

“哥哥如今还好吗?我甚是担心他。”

“边关又起战事了,不过你放心,他没事,只是小打小闹。前些日子也已经被提拔做了六品忠武将军。”

“升不升官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平安便好,我已经许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谢谢你,宗政将军。”

宗政策羽笑笑,那笑容有些摸不清的意味。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安随不过才十岁,那时候,她在哥哥安胥的帐内吹了一首《清平乐》,他在外头也和了一首,两个人却始终没有见面。那时候他还戏谑她,说她的笛子虽然吹得好,却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阿策居然就是今日站在眼前的宗政策羽。两个人却是这样相认了。

安随将手中的紫竹笛递了回去,“宗政将军,告退了。”

宗政策羽却将笛子塞到她的手里,“这是给你的。也是一份贺礼,我不像你,谢礼一点诚意都没有。”

安随脸色一红,“下一回一并补给将军吧。”

“好,那我等着。”

PS:今天修索心情好,所以多放了一章上去,修索就快要开学了!可能往后真的只能一天一章了,不过还是祈求诸位好心人,多给点推荐和点击吧!修索感激不尽!

30. 第二十九章 阴毒

第二日,皇后娘娘的例行赏赐便下来了,因为多了一床极厚被褥,小荷便将梁顺常的被子换了出来。

禄儿不知dào

什么时候不见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而长恩阁终于只剩下了安随、长寿和小荷三个人。

梁顺常虽然病得严重,在安随的劝说下也肯到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下午时分,太阳正好,小荷将清理好的被褥拿出来晒。长寿在份例里匀出了一些糕点,蒸好了拿来给梁顺常。梁顺常拿了一块,“你们也分着吃吧。吃了身上暖和。”

长寿看向安随,是征求意见的意思,安随点点头,“主子赏的,你们便吃就是了,给小荷一些,她洗衣服手冰得厉害,你给她手上也暖暖。”

小荷转过来,微微一笑,“谢谢主子和大人。”

长寿却使坏,将糕点送到小荷嘴边了却又拿回来放在了自己的嘴巴里,气得小荷只打他,长寿却跑得快,一眨眼便溜开了。梁顺常笑了起来,这是安随从进了长恩阁起,第一回看见梁顺常这么真心的笑。

“主子该多笑笑,笑起来格外好kàn

。”

“你别大区我了。病了那么久,我自己照照镜子都忍不住嫌弃自己这张脸了,蜡黄蜡黄的,没一点血色。”

“主子是失了血气,常出来走走,散散心,吃了药,才能好得快。”

小荷也道,“大人说的是,主子这几天出来晒晒太阳,院子里散散步,看起来可比前些时候好多了。是药三分毒,还不如主子多出来走走,病也会好得快一些。”

“尽哄我高兴。”

梁顺常坐了一会儿,便又靠在廊上睡着了,安随发觉过来,便扶她回到房里去睡。

小荷道,“主子好像前几天睡得少了,这几天好像又睡得多了起来。”

安随听了这话,先是没觉得怎么样,可突然想起了赵姑姑那日说的话,仔细想起来,仿佛真的是这样,于是便拉住小荷,“你方才前几日主子睡得少了,是什么时候,这几天又睡多了?”

“好像是皇后娘娘送了新被褥来,我给主子换上之后,主子先是少睡了些,可是这几天好像又有些睡得多了。”

安随心中顿时一惊,连忙进屋去唤醒了梁顺常,“主子先别睡了,长寿,你来扶着主子,小荷你帮我一起把被褥掀开,看看这床榻是不是有问题。”

梁顺常被吵醒,只好起身,“安大人,这是怎么了?”

“主子的病可能不是因为身子不好才病这么久,许是有人给主子下手了。微臣也不是很确定,所以请主子先起身,让微臣和小荷查一查。”

梁顺常顿时一惊,“什么,有谁要害我吗?”

“未必。”

小荷动手很麻利,将床上的被褥都拿了下来,床是木制的,用的是亮木,这种木头特别会吸热,因此冬日里比其他的木制的床要好睡一些。安随细细查看了一下床板的木头,因为用得久了,有些地方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安随又想起来了之前宫里流传的谣言,说是住在长恩阁的主子但凡是病了,病情就会越来越严重,然后死掉。

安随想了想,“小荷,你把碳拿得近一些,把火生得旺旺的,找一块布来。”

“好。”

梁顺常有些不解,“这是?”

“主子先不要惊慌,微臣只是有些疑惑,所以试一试,若是猜中了,便可以知dào

主子为何这么长时间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小荷拿了一大块布来,安随用水将布打湿,铺在床铺上,又用火在床旁边烤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将布拿起来,泡在水了泡了许久。安随拿出随身的一根银针来,放入水中过了一会儿拿起来。

果然如此。

梁顺常问,“是发xiàn

了什么吗?”

安随点头,“主子请看,这银针上带了一层淡淡的青色,这床便是主子病情的根因。这床的亮木原是被浸了很沉的毒下去,亮木吸热,一旦热了,这木头膨胀开来,便会将毒带出来,但这是慢性毒,主子因为许久都没有换过被褥,所以这毒便积得重起来了,而小荷前几日给主子换了新的被褥,主子便睡得少了。这几日毒性透上来,主子便又睡得多起来了。”

“这毒会让我睡得越来越沉?”

“微臣是这么猜测的,这毒慢慢在主子体内沉积下来,便是太医来,也很难发xiàn

什么,只是觉得主子嗜睡,但是主子睡得越来越久,恐怕之后便就是……”安随不再说了。

梁顺常当下便被吓出一身汗来,“是谁,这么恶毒?”

“从前住在长恩阁的杨妃和王美人都是这么去了的,所以微臣斗胆猜想,并非是谁要害主子,恐怕主子只是被无端连累的。”

“安随,你去告sù

皇后,我不要再住在长恩阁了,你去求求皇后。”

“这是自然的。微臣定然会替主子报gào

皇后娘娘。”

PS:修索要回学校上学去啦!今晚上的第二更不知dào

能不能完成,若是不行,就明天补上!

31. 第三十章 所谓伊人

梁顺常中毒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了。皇上下旨解除了梁顺常的禁足,并且将处所换到了不远处的桃夭阁,接连几天下来,各宫的贺礼及赏赐都不好,皇上也来桃夭阁看了几回尚在病中的梁顺常。这隐隐有了复宠的迹象。

永祉宫华音殿。

言妃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把手中的帕子给撕碎了,“可恨!这个贱人的命可真好。那个叫安随的女官,看不出来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原以为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

“娘娘别生气了,那个安随哪有娘娘厉害,查了两个多月才查出来,只是刚好到了年关弄出了这么件事情,皇上皇后都重视得不得了。”

“就是可恨这一点,过了年关,要是梁顺常的身子好了,必然是要复宠的,本打算在她禁足的时候了结本宫的眼中钉。”

锦瑟压低声音,“娘娘不用担心,就算这梁顺常搬了出来,这也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奴婢偷偷去问过莫太医,梁顺常现在看起来精神头好像是好的,其实内里头已经虚得不行了,再怎么补都没有用了,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郑妃冷笑一声,“就让她嚣张一个月吧,这么多年都斗下来了,还在乎这一个月吗?你继xù

盯着,让莫太医有什么情况就来报gào

给本宫。”

锦瑟点头。

“对了,那个女官还在桃夭阁?”

“娘娘是想?”

“本宫倒是对她另眼相看,想要试着去拉拢过来,你去找刘常秉,告sù

她本宫的意思,她和安氏在做女士子的时候就是一个屋子里的,让她好生琢磨琢磨。”

锦瑟不解,“娘娘若是要这个安氏,等梁顺常……死了之后,求个太后旨意,让她派过来不就是了吗?中宫史一向是掌在太后的手里,娘娘的要求,太后一向无有不准的。”

“偏偏这是个例外。你当本宫没有私下里说过吗?太后也不知怎么的,偏生把这个安氏给了那个梁萍儿。太后虽然是本宫的亲姑母,倒是一点儿也不偏心本宫,反倒待皇后比本宫还要好,无有不准,只怕是对皇后才是。不过就是因为这皇长子和大公主都在皇后那里。”

“奴婢懂娘娘的意思了,会好好跟刘常秉说的。只是奴婢私下里听说,这个安温人跟元顺常的关系倒是不错,但是元顺常几次想要让安温人跟了自己,这安温人可都拒绝了。咱们,只怕是不一定能成。”

“不必这个时候去说,等梁顺常死了,这个女官还是要守一个月的孝期的。这个期间,太后、皇后都是不会下旨分配她的去处,咱们早点下手,把她拉拢过来,然后去求太后的旨意,本宫就不相信了,本宫想要的人还能要不到。太后不给,本宫就自己去弄。”

突然宫人来报,“主子,尧娙娥派人来请主子前去听曲儿,说是宫中的乐坊新排了一些曲子,想请娘娘赏脸。”

锦瑟嗤之以鼻,“哼,皇上才说要来娘娘这里,她就来请娘娘去听曲儿,安的什么心啊!娘娘是一宫之主,凭什么给她赏脸?谁不知dào

她耍什么心机啊!”

言妃笑笑,“何必跟她计较,都是永祉宫里的人,既然她想要请本宫看一场好戏,本宫便去看看,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虽说要去,言妃还是在殿内休息了许久,才慢悠悠带着锦瑟前去。尧娙娥见那么长时间言妃都没有前来,本来以为言妃是不来了,却不想言妃不仅带着身边的宫人,还将皇上也给带来了。

她心中暗喜,她请言妃来的目的本来就是希望皇上能来,却不想言妃这样成就自己的好事情。

尧娙娥屈身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安康。臣妾见过言妃娘娘。”

姬宣远只是“嗯”了一声,尧娙娥连忙起身,“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言妃说你请她听曲儿,正好,朕这两日看奏折也有些乏了,就一起过来看看。爱妃要请言妃听的是什么曲子呢?”

“这大过年的,臣妾本来也是闲着无事,听说乐坊里的陈乐正新排了一首曲子,臣妾就想请言妃娘娘一起来听听。臣妾住在这永祉宫里,事事顺心,也多亏了言妃娘娘的照拂,今日便想借花献佛,答谢言妃娘娘的关照。”

姬宣远转过头去看了看言妃,“爱妃能如此识大体,朕很欣慰。”

言妃道,“臣妾也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情,尧妹妹伺候皇上得力,臣妾也很高兴。”

陈思渲带着一众乐官上前行礼,姬宣远挥挥手,“开始吧!”

箫声渐起,两个伶官缓缓将一块屏风拉开,言妃道,“这倒有点新意。”

一个身影从屏风后映出来,由远及近,仿佛是从天边乘云而来,在云上翩翩起舞,而箫声越来越悠长,渐渐带上了许多的乐器。

陈思渲看着舞女的声音,便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楼中遇见的那个女子,诗才横溢,却未得见其容颜,不管他几番追寻,都没能再找到她。他和她之间就隔了那么一片帘子,得见其声,却不得见其人。一如这一架屏风,隔住了屏风后的舞女,使人不得见其真面目。

32. 第三十一章 在水一方

曲子整整奏了半个时辰,许多舞女在屏风前伴舞,而屏风后的女子却一直没有真zhèng

出现。

姬宣远听完一曲,很是赞赏,“思渲果然心思独到,这一曲断断续续将《蒹葭》、《梅花三弄》和《霓裳羽衣曲》皆融入了进去,叫朕也耳目一新,大年的宫宴上倒不见你用了这一曲。”

陈思渲低头,“微臣也是这几日才把这曲子编排完成,宫宴之上,各位娘娘们皆有所长,微臣等不敢献丑,扰了皇上与各位娘娘的兴致。何况,这曲子本是说求而不得之苦,本不该在皇上面前演奏,幸得皇上垂帘,并不责怪。”

“求而不得。”姬宣远心中一动,轻轻反复呢喃了几声,不知为何便想起了放在他尚书房里的那篇策论,“求而不得之苦,如此说来,思渲是心中有所思所念之人了?是宫里宫女?或是女官们?还是朕的姐妹们?总不至于是朕的长公主吧!”

陈思渲轻轻一笑,“皇上莫要打趣微臣了。微臣心中所念之人,只是未入宫做乐正之前有过一耳之缘。”

“一耳之缘?思渲当真痴情。”

陈思渲笑笑,“微臣并非是痴情,只是风流罢了。”

姬宣远大笑,“思渲风流,陈大人亦担心。朝堂上的路你不走,反倒要到朕的后宫里做个区区的乐正,岂不可惜?”

“微臣的一番心思皆在‘韵’上而非‘政’上,既帮不了皇上也帮不了微臣的祖父与父亲,倒是这个乐正正合微臣的心意。乐坊中多得是琴艺精湛的老师傅们,入乐坊,是叫微臣如鱼得水。微臣还要多谢皇上成全。”

姬宣远笑笑。突然,在一旁的尧娙娥无故作呕了起来。

言妃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关切的模样,“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尧娙娥微微低下头,“臣妾失仪了。”

“妹妹突然这样干呕,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尧娙娥面上一红,声音便低了下去,“臣妾,臣妾只是有了身孕了。”

姬宣远大喜,“太医来诊过脉了?”

“是,太医说臣妾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在场诸人立kè

反应过来,纷纷道喜,“恭喜皇上、恭喜言妃娘娘、恭喜尧娙娥。”

姬宣远点点头,“果真是件好事情,赏!”

言妃当时面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却也只好给姬宣远和尧娙娥道喜。

姬宣远拍拍言妃的手,“尧娙娥在你的宫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人在你宫里,你就多看着点。若是生下了一子半女,你也是他的庶母妃。这样的大事,朕要先去告sù

母后。”

转身对尧娙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朕来看你。”

“恭送皇上。”

陈思渲被勾起了心思,也不和众乐官们一起回乐坊,他信步走着,心中却想着在茶楼遇见的那个女子。听她的口音,也并非是地道的京都人,只是不知dào

她到底是谁,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随儿不要送了,我晓得了。”

“那姐姐慢走。”

陈思渲心中一惊,这声音!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忙忙跑过去,只要拐过前面的宫墙便能找到她了,却不想他一时着急未看到拐角处出来的人,便生生撞上了。

他匆匆忙忙放开手,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满脸的娇羞,“真对不住,我方才心急了,并非刻意冒犯姑娘。”

说着往后一直探头,却并没有看到人。

刘沁低着头,“无妨,大人可是有急事,微身可是耽误了大人的事情。”

陈思渲这才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姑娘可还好吧!”

刘沁笑,“无妨。”

说罢便低着头,匆匆从陈思渲身边过去了。

陈思渲也暗自失望,方才应该是他听错了,那样好的一个姑娘也不会是在宫里头吧,此时恐怕已经是嫁做人妇了,自己却还为着那一句诗对她念念不忘。

《蒹葭》里的男子虽然求之不得,却还知dào

自己心中的姑娘在哪里,是谁,再不济还能见得着她。自己虽然风流,却为了这样一个从未见着面的姑娘牵挂,只怕她是早就不记得有自己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乱起来,却心中更深的是淡淡的忧伤,那口气仿佛压在心里,怎么都舒心不了。

33. 第三十二章 退身

梁顺常虽然离开了长恩阁,身子却没能好起来,安随虽然担心,却也无济于事,太医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宫中都为了尧娙娥的身孕各怀心思。

如今宫中只有皇后手中的一个大公主和一个皇长子,大公主也并非是皇后亲生的,如今也已经快三岁了。而皇长子名乐礼,如今也一岁多了。姬宣远虽然年方二十一,膝下有了一子一女,但是身为皇室,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子嗣太多,否则也不会设立三年一次选秀。

当然比起许多的皇帝来说,姬宣远也算是洁身自好了,宫中只有一位皇后,十位妃嫔,而位置最高的也只是正二品的言妃和郑妃,东西十二宫的宫殿大多全是空着的,二十四位主位也只有两位。这后宫妃嫔的位分都还空了许多出来。尧娙娥不管腹中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生下来,恐怕晋升不在话下,也许会成为这宫中第三位主位。

但安随并不关心这些,此时的她正坐在晨曦宫,给赵姑姑讲了这些时候的见闻,姬宣迦也在。

安随来晨曦宫的次数并不多,从搬到桃夭阁之后,如今也是头一次,从前是因为长恩阁只有这么些人,也没有人会留意自己的行踪。但如今桃夭阁也添加了不少的新人,禄儿虽然重新回到了桃夭阁,但梁顺常却不再信任她了。许多事情反而都要小荷和安随经手才能放心。安随亦是如此。

赵姑姑笑,“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吗?你这梁主子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吧。你可得早作打算。”

“姑姑以为呢?”

“如今在宫中,最大也大不过太后和皇后两个,当然言妃也不错,但是依我看来,不是个好去处。言妃有太后撑腰,时不时要跟皇后分庭抗礼,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至于太后,她既不会收你。不过你若是有一技之长,太后喜欢安静的性子,这一点你符合。而且她不喜欢心思太聪明的,这一点你却不符合。不过听你这么说来,言妃肯定是会来将你收在自己宫里的。”

姬宣迦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他常在后宫走动,安随最怕的便是他,怕他知dào

自己真实的身份,她实在不敢让他知dào



“姑姑,我想我还是回到掖召庭,一切听天由命吧,不管跟了哪个主子都可以。”

“其实你倒不如听了那个元微儿的,你和她不是还有几分交情吗?从前一起受罚,想来她也很想身边能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安随笑,“姑姑不必担心,尚若心中已有盘算了。”

赵姑姑笑,“好。既然你有了盘算,姑姑也不多言,只是后宫诸人都不简单,切记要小心。”

安随心中的盘算不敢说,赵姑姑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宫女,而她其实是个女官,若是梁美人去了,她便是要回,也只会回到中宫史处,然后由学事史重新分配官职。她自己已经有了打算,若是能够回到中宫史,必然不会再选择到任何一个主子那里去伺候。她要回到前朝入鸿胪寺,她要等的便是两年之后新一届的女科考。她要重新参加科考,然后争取到入前朝的那个名额。

34. 第三十三章 司籍司

长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人,问到了,咱们宫里出去的女官和宫人,若是想要入前朝,就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外院考试,今年的十月便有一次考试。外院若是愿意收,这等于半脚踩进了翰林院了。只是考试并不容易,虽然三年考试一次,也没有几个宫人能考出去的,从前也没有女官的例子。”

安随笑笑,“谢谢你长寿。听闻元主子已经升了美人了,你在她身边伺候还尽心吗?”

“唯英阁的首领太监被主子打发了,现在奴才是首领太监了。主子带我还是不错的。大人在司籍司可还顺心吗?”

安随笑笑,“我不是站在你眼前吗?你觉得我不顺心?”

“不是。主子在这个司籍司做一个区区的八品编补女官,觉得大人大材小用。”

“何必这样说。”

长寿有些踌躇,“大人为何不做元主子身边的女官,元主子待大人是很敬重的。”

梁顺常殁了之后,安随在桃夭阁要守一个月的孝期。期间言妃、徐嫔和元美人,那时候还是元顺常都纷纷来看望安随,言语之间是什么意思,安随并不是不清楚,只是对于她来说,若非必要,实在不想要再介入后宫的争斗之中。在梁顺常的身边她呆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却倍感后宫的黑暗,她只是看到了发生在梁顺常身边的,那还有多少事情是她没有看到的?她不知dào



她并没有明着拒绝妃嫔们的示好,但也没有接受。等到孝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太后却出其不意地下了一道懿旨,将自己送回了中宫史。她在中宫史的时候,因为司籍司缺少人手,她便自告奋勇来了这边暂时替补编补一职。

涂司籍拿着手中一本已经被虫子蛀得很厉害的书,“这书可是珍本,司籍司也只有一本,你是怎么当差的,蛀成这样才来禀报!”

安随对长寿笑笑,“你出来太久不好,赶紧回去吧。”

“好。”

安随走向涂司籍,他手里拿的一本《川水经注》,“这本书可没有证本,如今可好了,生生毁了一本书,这可是急着要。擅离职守,你有几个脑袋!”

安随对涂司籍屈身行礼,“涂司籍,可否借下官一看,或许还能找到办法。”

“你有办法吗?”

“下官也只能尽lì

一试。”

安随拿到《川水经注》,翻开几页,这书已经被蛀得差不多每一页都有缺漏,甚至有些章页蛀得太过厉害,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安随铺开案上的纸张,按着从前的记忆,对比着书上留下来的字,飞快地默写下来。

涂司籍有些疑惑,站在安随的身后,看着安随默写下来的字,“仑墟在西北,三成为昆仑丘。《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

《禹本纪》与此同。高诱称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禹导而通之;出积石山。案《山海经》:自昆仑至积石千七百四十里。自积石出陇西郡至洛,准《地志》可五千余里。又案《穆天子传》:天子自昆山入于宗周,乃里西土之数。自宗周瀍水以西,至于河宗之邦、阳纤之山,三千有四百里,自阳纤西至河首四千里,合七千四百里。《外国图》又云:从大晋国正西七万里,得昆仑之墟,诸仙居之。数说不同,道阻且长,经记绵褫,水陆路殊,径复不同,浅见末闻,非所详究,不能不聊述闻见,以志差违也。”

涂司籍见了心中大惊,眼前这个编补女官居然能够将《川水经注》全部默诵下来,原本她是毛遂自荐来到司籍司的,如今也只是暂时顶了这个职位,他本是不大看好的,只安排她编补一些简单的书籍。如今看来,他竟然是小觑了这个女官。

大约过了两个人时辰,安随才将《川水经注》全部写好,交给了涂司籍,“涂司籍,已经全部写好了,注疏也全部都用不同字体区别出来了,涂司籍可以拿去了。”

涂司籍对身边那个宫人道,“听到了没,还不赶紧去编补好拿来。”

“是。”

“安姑娘竟然会背下整本《川水经注》?”

“年幼时,家父常常会看此书,后来便背下来了。”大楚并不重视地理一块,因此没有人会研究这一类书籍,安随能够背诵下来,也的确十分稀少。

“方才,本官看安姑娘写的可是隶书?”

“正是。”

“姑娘会写隶书?”

“是。少时同父亲学的。”

“我朝能把隶书写得好的可是不多。据我所知,便是从前有一个晋侯,之后去得也早。”涂司籍呵呵一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晋侯可是姓安,姑娘也……莫不是?”

“正是家父。”

“原是如此啊!难怪了!”涂司籍笑笑,“你就在司籍司安心待着吧,虽然是顶替,再过几日便让你先回中宫史,本官和学事史打声招呼,给你个正式的官职。”

35. 第三十四章 有朋

安随在房中修补《天文恒志》,许久觉得脖子与手腕皆有些酸痛,方才熄了案前的灯,起身到门口走走。她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宗政策羽了,好几次她听见了竹林里传出的箫声,那箫声隐隐有安慰的意思。

仿佛是要印证什么似的,箫声居然在这个时候悠悠地响了起来。他今夜吹的是《有朋》,《论语》有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安随几番挣扎,最终下定决心,不过就是去见他一面,便当做是问问哥哥安胥的消息,她在司籍司也偶有听到前朝的消息,只是知dào

晋地又有些不平静,她心里总还有些放心不下。去竹林的路,很轻车熟路,安随远远看到了宗政策羽的身影,突然又觉得很是不合适,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到底在宫中,男女私下相见,若是被知dào

了,总要惹出不少的事端来。

“阿随!”

安随愣愣地站住,想了想,还是转身走近宗政策羽。

宗政策羽笑笑,“为什么每次你来见我,总是要靠近了又转身要走,难道我就这么面目可憎?”

“不是!”安随急急解释,又突然觉得这话并不是很合适,于是道,“只是有些近乡情更怯罢了。”

“近乡情更怯?”宗政策羽有些玩味这句话,“为何?”

安随皱着眉头,“我想问问,我哥哥,他?”

“原来是担心你哥哥,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听说晋地又开始打仗了,我又没有办法联系哥哥,听见你的箫声了,我方才想起来,也许你会有哥哥的消息。”

宗政策羽道,“我有些失望,还以为你会问问我。晋地的确开始打仗了,楼岚和龟梓联合起来,偷袭了金河关,晋地连失了三座城池。”

“怎么会这样?那我哥哥呢?他人在哪里?”

“他当时不在,如今已经带了援军去了,听说已经夺回了金门关。”

“晋地连年征战不断,我不仅仅是担心我哥哥。前线还有什么消息吗?”

宗政策羽笑笑,“你莫要担心,你哥哥在前线那么多年了,行军打仗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倒是你,在宫中越发消瘦了,你哥哥若是知dào

,必然更加担心。楼岚和龟梓不过是借着防备松懈,前来掠夺资材,若真要打起来,他们是不敢的。”

“都打了那么多年了……”

“我知你心里的抱负,只是万事还要慢慢来,着急不得。”

“有抱负又如何,如今我是身在后宫,即便是在前朝,人微言轻,说的话也算不得什么。”

“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如今这话说得便不对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安随。”

安随抬起眼睛,看着宗政策羽,“那你认识的安随是什么样的?”

“外柔内刚,从来都不会轻言放qì

。”

“我并没有想过要放qì

,只是时势不造人,我亦心中有些不安。”安随抬起头笑笑,“将军说的是,我不该妄自菲薄,多谢将军的提点,安随心中记住了。”

宗政策羽突然走近了一步,安随一慌,下意识要往后推,却不想一脚踩空,向后倒去。宗政策羽一把拉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你怎么没有带着紫竹笛?”

安随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收在房里。”

宗政策羽微微一笑,“既然送给你了,你便要常能用得上。晋地形势紧急,皇上有意让我带兵前去援救,或许就有好几个月不能见到你了,你一个人在宫中,万事小心些。”

“你要去前线了?”

“是。”

安随突然不知dào

应该说什么,踌躇着开口,“那,你明晚能不能来这里等我一下?”

宗政策羽笑起来,“为何?要为我践行吗?”

“不是的。你去前线必然是能遇见我哥哥的,我想托你给他带点东西。”

宗政策羽微微叹气,“好歹你我也是旧相识,在宫中又能重新相遇,你怎么总想着给你兄长带东西,却不想着给我准bèi

一些。”

“也会准bèi

的,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兄长了。”

宗政策羽先是听见她说会准bèi

的,心中便有些喜悦,却不想听见后面半句话,又有些黯然,“怎么,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兄长吗?”

“自然是的。”安随笑笑,“将军莫要忘记了明日之约,我先回去准bèi

了。”

说完,急急便跑走了。

宗政策羽看着安随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也自己暗暗叹了一口气。

36. 第三十五章 急就章

一个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走进来,“谁是这里的司籍?”

涂司籍连忙上前,他已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官,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妹妹,赵国长公主身边的注居女官辛流年。

“辛大人怎么来了?若是有什么需yào

的,派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了,倒是劳烦大人亲自来跑一趟。”

辛流年眼睛一翻,“本官若不是亲自来的话,只怕你司籍司是不会把公主放在眼里,瞎弄点东西找了借口来搪塞公主。”

“辛大人说的哪里话,司籍司哪敢呢!”

“哼。上回公主说要皇象的《急就章》字帖,公主身边的执笔女官反反复复来了多少回,你们司籍司硬说是没有。可是后来若不是公主在班嫔那里看到了你司籍司给的《急就章》字帖,还不知dào

你们这些奴才偷天换梁,私下拿了公主要的东西去讨好班嫔。今天本官来了,你们休想糊弄本官。若是拿不到《急就章》,信不信本官到皇上那里去告你们一个目无尊主的罪状。”辛流年伸手敲了一下涂司籍的冠子,“涂司籍,本官你的司籍也是做得腻烦了是吧!”

涂司籍暗自叫苦,“辛大人明察啊,班嫔要了《急就章》去确实是在公主之前,而现在班嫔主子也没把《急就章》送回来,司籍司就只有一本真品,这是不能动的呀!辛大人,您体谅体谅下官的为难。班嫔主子若是拿回来了,下官立kè

派人给公主送去,您看成吗?”

辛大人一撂官袍下摆,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了,“本官偏不信你,司籍司的字帖都是有两份备份的,你休得欺我不是内宫当差的人。”

“《急就章》的拓本真的只得了这一份,还是亡卫朝留下来的珍本,我朝早不行草隶,无人会这个呀。”

“本官不管这个,今日若是拿不到,你这官本官看也不必做了,这点小事情都办不成,要你这个司籍在司籍司干什么?”

涂司籍只得吩咐小宫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到内堂去想办法,“这可怎么办呢!”

小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照旧拿了《川水经注》来,呈给涂司籍,“司籍大人,《川水经注》已经修补好了。请大人过目!”

涂司籍皱眉,伸手就把小宫人推开,“没看见本官在想事情吗?修补好了就拿去放在阁子里好生打理着。”

小宫人吓了一跳,“是是是,奴才这就拿去。”

等等?涂司籍眼前一亮,隶书?之前在这里暂留的女官安氏不是正好会写隶书吗?

“等等,编补女官安氏在哪里?”

小宫人愣了一下,“安姑娘已经回中宫史了。”

“行了,本官要亲自去一趟中宫史,你吩咐尤侍籍准bèi

好《急就章》的真帖,本官稍后就回来。”

涂司籍赶紧前去中宫史,可是中宫史的何姑姑却说安随已经学事史分配到司画司去了。涂司籍一跺脚,只好又往司画司去。

安随正在给画上松香,准bèi

拿去熏烤,却不想正好遇上了杨司画,一见安随手中的画,伸手夺过,“本官说的话你是不是没耳朵听见啊,不是所有的话都是有资格上松香的。这画画的是什么东西?陆仟画的这东西你也敢往上上松香,有什么资格入司画的阁子!”

“回杨司画的话,陆画师的画与司画司诸位画师的风格不尽相同,亡卫的宫廷画多为浓墨重彩,而陆画师重用工笔,勾笔和浣笔做得甚好,颇具魏晋风骨,在我朝,这算是独具一格的画风,而且陆画师在工笔上研究颇深。下官以为这样的画已经具备了入画阁的资格了,因此擅作主张要将此画留下。”

杨司画听完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怎么做女官的,你觉得好就能入画阁,还要本官这个司画干什么,要不要让你给做啊!中宫史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下官只是不忍心一副好画就此埋没。”

“行了行了,若不是何姑姑的面子,本官真不知dào

要你做什么?你下次若是再这样擅作主张,你就给本官滚回你的中宫史去!”

安随轻轻咬着下唇,“是”这个字怎么也应不出口。

“哼,杨司画,本官看这画就挺好的,安女官的眼光甚是好,你也不过是半路出身的画师,若不是从前的刘司画,你能坐得上这个位置?笑话!”

安随抬头一看,是涂司籍。

杨司画皱眉,“涂司籍,本官是司画司,还轮不到你一个司籍来指手画脚!”

涂司籍将安随拉起来,将地上的画收好,“安女官你不要,本官要了。这画,你不要,本官也要了。走!什么玩意儿!”

“你!”

涂司籍将安随拉出了司画司,安随才敢问,“涂司籍,司画那里?”

“莫要担心,本官一会儿跟学事史打声招呼,把你调来我们司籍司,这个杨司画就是这样的脾气,此处不留人,司籍司留你这个大才。”涂司籍走了两步,“对了,本官来找你是,是想要问问你,《急就章》你可知dào

?”

安随点点头,“知dào

。”

“可写过吗?”

“临摹过一段时间。”

涂司籍听到这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本官就知dào

找你准没错。走快点,本官跟你说。赵国长公主一定要《急就章》的摹本,但是唯一的一本已经被班嫔拿去了,真品在阁子里是不能拿走的,如今没有多少人会临摹这个,更不要说会写了。你回到司籍司去,能给本官赶紧临摹出一份不?”

“最快要至少要半个时辰,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能拿得出来便能救得本官一命了。”

37. 第三十六章 笞刑

辛流年在司籍司坐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连身边伺候的小宫人都不知dào

这杯里茶要不要添。看见辛流年的脸色便不敢上前,生怕一个不高兴给自己找来的祸患,这辛流年在内宫也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

“看来,这涂司籍还真是不打算要这个司籍的位置了,那么本官还是成全他了。”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尤侍籍连忙起身,“辛大人留步,下官前去查看一番,大人何不欣赏一番司籍司的书籍先。”

辛流年冷笑一声,尤侍籍忙道,“司籍司进来多了一些民间的风土之书,想来公主也是爱看的。还请大人前去挑选一番,为公主闲时添几本乐趣。”

“若是本官挑选好了,这涂司籍还不出来见本官,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是是是。”尤侍籍连忙让小宫人带着辛流年前去阁子里挑书。

尤侍籍刚进来,安随恰好落完最后一笔,涂司籍和两个小宫人在一旁将字帖用扇子扇干墨迹,“写好了吗?赶紧拿去给辛大人吧,再迟一会儿,这司籍司都要被她给拆了!”

涂司籍连忙将已经干了字帖先拿出去,吩咐尤侍籍和小宫人稍后跟上。

辛流年挑了基本书出来,看见拿着字帖的涂司籍,伸手翻了翻字帖,“不是说没有吗?怎么这回又有了?”

“公主的要求,下官赴汤蹈火也是办到。”

辛流年冷哼一声,“行了,拿上到公主府上吧!”

涂司籍擦了一把冷汗。

处在内堂的安随还犹自不知dào

外头的情况,只是写了许久的字,手腕实在有些酸痛了。正恰这个时候,一个小宫人来说,何姑姑让安随回去一趟中宫史。

安随心中不安,但是还是跟着小宫人回到了中宫史,但还没见到何姑姑,就被带到了希文堂。

教引女官坐在上座,见到安随进来,怒喝道,“大胆女官安氏,还不跪下!”

安随跪在石板上,那石板甚是硬,本来就是专门用来给犯了错了女官或者宫人跪着反思的。从前还是女士子的时候,就见到有两个宫人直接跪晕过去了。当时还不知dào

为什么,如今自己跪在上面才知dào

,看起来平滑的石板,其实有许多凸起的小碎石在上面,跪着的时候便会嵌入膝盖,有些石子尖锐些还会直接扎入膝盖的肉里面,跪的时间越长,就越难忍受这种疼痛会蔓延开来,甚至不能动,若是动了,疼痛还会加倍。

何姑姑亲自拿了笞板站在安随的身后。

教引女官道,“罪官安氏,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dào

。”

“目无法纪、顶撞司画、擅作主张、破坏宫规、擅离职守,你这一桩桩都是死罪,来人,笞刑给本官狠狠打,本官没有说停,便不能停。”

“大人明察,下官不忍心见……”

“还敢狡辩,狠狠打!”

笞板狠狠落在安随的背上,安随浑身一震。不多时,背上的血迹便染红了官服,安随脸色顿时便惨白了,却死死要住下唇不肯出声,下唇出了血也不肯松口。何姑姑看着有些不忍心,正犹豫还要不要下手,教引大人一声怒喝,“干什么,要本官亲自动手吗?”

何姑姑一狠心便将笞板招呼了下去。安随感觉到浑身上下仿佛被抽走了力qì

一般,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她是被痛醒来的,她正想要起身,何姑姑伸手拦住了她,“躺着吧,后背的伤还疼吧!”

安随不敢说话,她的嘴唇也已经被咬破了。

“你这孩子脾气真是硬。你可怪我下手重了?”何姑姑叹气,“若是我打你还好些,要是教引大人找来了别人,只怕你更受不了,你的身子骨到底还是弱了些。”

“随儿知dào

,姑姑是为了随儿好,才自己下手的。”

“司画一向最恨别人不听他的话,他从前被许多人看不起,若不是尽lì

讨好从前的刘司画,他是做不了这个位置的。你若是在他的手下,还是不要这样倔脾气跟他顶着来,他说什么,你就当做听下去了,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安随眼眶一红,“姑姑也觉得我这样不对吗?可是陆画师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宫中画风崇尚华丽、重彩,自前亡卫开始书画界便有些一蹶不振,浮夸之风横行,反而那些真zhèng

好的文人画、工笔画都被埋没了去,长此以往,书画界必然会衰败下去而剑走偏锋。”

“那也不是你现在该管的事情。你若是有了地位,再去说这话便有人听了,而你现在说了等于没说,这就是我教导你的,芦苇与乔木,能在真zhèng

强风中存留下来的,不是乔木,而是芦苇。你的根扎得稳,人品无可厚非,有些非原则的事情,不必仔细去计较。你在做温人的时候,不是在梁顺常边上做得很好吗?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这话不也是你说给我听的吗?到了如今怎么就忘了。”

安随想了想,“姑姑说的是,随儿知dào

该怎么做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在宫中要记得明哲保身,杨司画和涂司籍之间有点不对付,你自己留神些,未必涂司籍就是真心为了你好。宫中的人事,大多利益多过真心。”

38. 第三十七章 恐惧

安随的伤养了半个月,涂司籍给学事史备了案,将安随提擢为正七品的修撰女使,安随觉得果然祸福相依。虽然挨了一顿打,却能够顺利入了司籍司,成了司籍司正式编制的女官。这司籍司虽然宫人很多,却还只有自己一个女官。涂司籍怕她生活不方便,便给她司籍司单独置了一处书房和住处。虽然不大,却也十分够用。

涂司籍吩咐安随前去给四库送账目去,出门的时候却遇上了姬宣迦入宫的步辇,安随连忙跪下行礼。姬宣迦坐在步辇上,也只是眼神淡淡扫过了安随,然后就从安随面前过去了。

安随算了算,今日是十五,按例是姬宣远前来宫中给太后请安。安随也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前日去晨曦宫的时候,姬宣迦是不在的。

却不想从四库出来的时候,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姬宣迦却突然出现在安随面前,安随一路上正在想事情,一时间没留神到,差点撞上了姬宣迦。抬眼看见,连忙下跪行礼。

“起来吧。”姬宣迦道,“桃夭阁的主子去了,你倒是怎么成了个女官,难怪宫中的宫女中并没有找到你的名字。”

安随心中一惊,果然他还是来查自己了,“司籍司缺了人手,姑姑照顾些就让我去了,因此勉强混了一个女官。”

姬宣迦伸手拿住了安随腰间配着的官令,“不错啊,这么快就当上正七品的女官了,看来你在司籍司很是上进。”

“公子莫要打趣臣了。”

“今日去看了晨曦宫,母亲很关心你,你常常去看她?”

“若是得了空,都会去看看姑姑。姑姑也甚是想念公子。”

“前些日子被府中的事务缠身,所以不能出来,多亏了还有你。”

“公子客气了。微臣是真心将姑姑当做自己的亲人的,并未有任何想要攀附富贵的意思。”

“你想要攀附,也没得从我身上攀附什么。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身份敏感,你在后宫自己小心些。”

安随顺着话道,“想来当初公子在宫婢中查找微臣,也是费了许多功夫,如今微臣在司籍司很好,公子不必担心,也不必刻意来找微臣了。若是叫人知dào

了公子与后宫有所牵连,只怕不好。”

姬宣迦眯着眼睛,“你就这点胆子?去晨曦宫的时候倒是殷勤。行了,这点我比你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若不是看在你对母亲还不错的份上,我才不会大费周章来寻你。”

安随看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唐王姬宣迦,心中觉得很难过,他小小年纪,面上便从来不曾露过一丝笑容,他总是冷峻地看着自己和所有人,说话也冷冷的,和谁都仿佛不亲。在宫里,哪怕是后宫嫔妃都不甚待见他,安随想,他一定很孤独吧!

他自小也是被迫和母妃分开,被丢到宫外的唐王府里,由府里的嬷嬷们养大的。虽然身份也是尊贵,也是先帝的九子,却备受冷落和猜忌,甚至从一开始就无望帝位,若非到了重大节礼,并不允许其进宫。直到新帝姬宣远即位,念起宁贵妃对他曾经的养育之恩,这姬宣迦的境遇方才好些,后来也得了每月十五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资格。

安随越是心疼,就越是害pà

,生怕若是有一天他知dào

了自己的身份,她该如何自处?她并不像要失去姬宣迦和赵姑姑的信任。

巨大的恐惧开始涌上心头。

39. 第三十八章 淮扬

涂司籍又吩咐小宫人拿出了一些草隶、篆隶的珍品来,放在安随的面前,“安姑娘啊,这些可都能行吗?”

安随看了一下展现在眼前一叠一叠的字帖,“写得未必好,只是能试试看。”

涂司籍笑笑,“这是自然,本官也是慎重起见,这次有了姑娘,司籍司勉强算是避过一劫,可未必往后都有这样的好事,这宫中也找不到能将隶书写得好的,便请姑娘辛苦一番,将这些字帖都临摹一些出来,若是往后多方想要,司籍司也不至于得罪了人。”

“大人说得是,下臣尽lì

一试。”

“好!淮扬,你留下来伺候安姑娘笔墨,好生跟姑娘学着些,对你将来大有好处。”

那个叫淮扬的小宫人点头应是,涂司籍离开之后,便伺候安随,磨起墨来,安随打量着他,不过也是十岁上下的模样,行事却已很是沉稳,看着自己写字却也不声不响地仔细看着。

安随写完几张,正打算弃置一旁,淮扬却出声,“安姑娘可否不要扔掉。”

安随笑,“我并不打算扔掉,只是这几张还不够上临摹的衡准,有几个字写得并不到位,所以打算稍后再看看,修改修改。”

淮扬低下头,红着脸,不敢说话。

“怎么了,你若是有话,不放说出来吧。”

淮扬踌躇了许久,安随一直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开口,“卑职想安姑娘将这些字送给卑职。”

“你想要练隶书?”

淮扬道,“想要学书法,但是没有机会。所以想姑娘能送给卑职几幅字,自己学着写。”

安随放下笔,“你若是想要学隶书,我还能勉强教你一些,不过本朝并不通行此书,大多只是用于闲时练字。你若是想要学楷书,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基础,往后的,我可不敢误人子弟。尤侍籍的楷书写得不错,你倒是可以问问他看。你若真心想要学的话,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情,需得有些耐心和恒心。”

淮扬点头,“卑职想要学的,卑职会坚持下来的。就只怕尤侍籍不肯教卑职。”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学一点基础的隶书,楷书是由隶书变化而来,会写一些了,我便教你写一些简单的楷书笔法。之后你去求尤侍籍,他瞧见你如此勤奋好学,必然不会不教你的。”

淮扬听见有望,忙跪下来,“谢谢安姑娘!”

安随连忙将淮扬扶起来,“你不必谢我,我能帮你的并不多,到底看的还是你自己,你从前没有念过学吗?”

淮扬摇头。

“你是哪里人?为何未上学呢?”

“卑职是晋州新田人,父亲很早就上前线,后来就没有回来过了,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弟。家中贫困,母亲不得已将我卖给贩子,后来就进宫来了。”

安随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原来你也是晋州人。我亦是。”

晋地战争频繁,教学败落,民间连私塾都很少,战争不断,人口稀少,农业、商业日益萧条。安随还在晋地的时候,就常常在一件私塾里面做女夫子,有时候二嫂钱氏也会帮忙教女红、织布。有时候到了冬季,若是收成不好,二嫂还会带着家里的下人们给困苦的家里送一些府里面的储粮,而二嫂府里也只能喝一些薄粥。

安随很明白晋地的民生了。

淮扬低下头,“卑职已经很多年没有家里的消息了,也不知dào

母亲和弟弟到底怎么样了!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安随拍拍他的肩膀,“你若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往后好好在宫里面当差,你好好做你的本分,将来有机会能够托熟人为你打听,也许就能有他们的消息了。”

淮扬点点头,“卑职会好好当差的,绝对不辜负姑娘对卑职的劝导。”

40. 第三十九章 安胥

淮扬的确并没有让安随失望,不过短短个把月的时间,便已经能将隶书写得很不错了。尤侍籍因为《急就章》的事情也对安随另眼看待,对于安随提出来的要求也并没有拒绝,很快便收了淮扬为自己的学生。

淮扬聪敏又肯下苦功夫,连尤侍籍这样严厉的夫子,亦对淮扬甚是满yì



安随又借机同尤侍籍打听翰林外院考核之事,尤侍籍只说涂司籍与外院有打交道。安随又前去询问涂司籍,涂司籍嘴上虽然应承下来会帮安随前去打打交情,心中却下定了决心,不能叫安随入前朝,还是要让她留在自己的司籍司才好。

安随坐在屋子里,突然听见一阵箫声,连忙起身出屋,可是箫声却又突然戛然而止。安随这才回过神来,宗政策羽已经离开宫禁快要两个月了,她虽然常常打听前朝关于晋地的战报,却时时不得好消息,总是模凌两可的话,说是前线尚未有新的消息。

时间越长,安随便心中越是不得安稳。哥哥在晋地还不知dào

如何,能够知dào

消息的唯一人选宗政策羽,也去了前线,至今也没有传来消息。淮扬知dào

了,常常会私下打听,但也没有什么进展。

她在宫中不得擅自给宫外传信,涂司籍曾经尝试为她传信,却也被退了回来,安随便不敢再随便麻烦涂司籍。

如今她想到能帮忙的也只有唐王姬宣迦。

但安随不敢前去求他,她一边渴望能够亲近与他,一方面却又无比害pà

接近他。

思前想后也不得结果。

淮扬看着纠结,“姑娘就别担心了,打仗总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

安随笑笑,她心中想着,也不知dào

她交给宗政策羽的信,他可有转交给哥哥了?

宗政策羽在帐内轻轻打了一个喷嚏,正好安胥走进来,“这样的天气,宗政将军还能受冷?可不是在宫里窝得太久,筋骨都松垮了?”

宗政策羽伸手顶了他一记,安胥伸手挡住。

“我找你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我见到你阿随了!”

“果真?”安胥也没了玩笑的心思,“她如今在哪里?过得可还好?”

宗政策羽一边说,一边将安随给他的包裹递给安胥,“之前她在宫中一位妃嫔那里当差,境况也不是很好,我遇见她的时候,差点被几个内服局的宫人给欺负了去。不过如今是还不错,在司籍司当差,她的上官还相当赏识她。”

安胥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大袄,还有一封信。

“阿策,阿随在宫里面若是吃了亏,也是闷在心里不说的,我知dào

她的脾气,本就不适合在宫里的。你这次若是回宫了,替我多看着她一些,在宫里面我没什么认识的人,也没给她留什么人脉。我只能拜托你,阿随是我妹妹,你若是不嫌弃,也当做是你的妹妹来看,我总是放心不下她。”

宗政策羽笑笑,“你们兄妹两个真是一样的,我走之前,她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要我若是遇见你,能不能帮她多看着你一些。”

安胥心中一暖。

“不过我可没打算把她当我的妹妹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政策羽笑而不语,安胥想了想,“你该不会是动了心思了吧!”

“有何不可呢?”

安胥皱眉,“你可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咱们俩可是兄弟!你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我也没有不许的,只是凡事要看我妹妹的意思。但你宗政策羽什么时候对女人的事情上过心,你若是存了玩弄的意思,别怪我不念我们兄弟的情分!”

“我知dào

,我会同你说,你还不清楚我吗?我会同你说,便是认真了。我还只怕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肯答yīng

,嫌弃我们宗政家族的地位不高。”

“你们宗政家族向来眼高高于顶,我们安氏虽是大族,到了我父亲这一代也只剩下了我这一条血脉。在外人看来,我们是没落了。只怕是高攀不起。”

宗政策羽拍拍安胥的肩,“兄弟,我知dào

你有许多的顾虑,你不必如今就回答我,只要你不反对,我也就很高兴了。至于以后的事情,你交给我就是了。”

宗政策羽忽然想到,若是见到他回去了,不知dào

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他离开京城快要两个月了,从前也没觉得时间这样难熬。

41. 第四十章 大军凯旋

“大人!大人!来了!”长寿急急地从外面跑进来,司籍司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纷纷抬起头来看。

长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压低声音,放轻了脚步跑到安随面前,“姑娘,有消息了!”

安随问,“是晋地打仗的消息吗?怎么样了?”

“大军凯旋而回。宗政将军回宫来了,这会子应该快要到宫门口了。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奴才同守宫城的几个侍卫有点交道,大人可以偷偷上城楼看一看。”

安随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一个女官到城楼上去,像什么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惹出许多是非来!”

“大人莫要担心,咱们只是到内务局后面的城楼上去,不会教人知dào

的。我同那几个侍卫说了,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淮扬还在练字,他这些时候练字的时候都是同安随在一处,随即抬起头来,“姑娘去吧,卑职也想要去见识见识呢!姑娘带上我一个好不好?”

“是了是了。”长寿催促道,“大人放心,奴才办事情肯定稳妥,大人只管跟着奴才来就是了。”

长寿和淮扬一唱一和的,安随也动了去的心思,去和尤侍籍告了个假,尤侍籍很是痛快就许了。三人一路往内务局后面走去。

还未到城楼,便听见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长寿道,“咱们快点上去,马上就到了,咱们不是正面,一会儿就过去了,不过进宫之前还要宣圣旨,可以看一会儿。”

长寿先跑上去和上面的一个侍卫说了几声,那侍卫便伸手一挥,让安随和淮扬也上去。因为不是宫禁守卫,安随三人只能在侧面看。

军队果然威武,想象一下,一溜儿的骑兵穿着玄色铠甲骑在穿着重甲的战马身上,浩浩荡荡的有上千人,看过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整齐地排列成几列纵队,这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军队由远而近,几千只马蹄落在地面上,连城楼都仿佛在颤抖。

即便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群人,但安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宗政策羽,他在队伍的最前头,穿着一身玄色铠甲,立在马上,虽然铠甲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一双眼睛还是透露出了震慑人的气魄。她从未想过宗政策羽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安随反过来一想,她对他亦了解不多,除了少时的一次合奏,后来入宫时他伸出援手,他在竹林里吹箫,似乎她也并不了解这个人,又怎么能够擅自定义些什么呢?

安随对着宗政策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宗政策羽仿佛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来,竟看见了她穿着一身碧色的官服,柔顺的头发垂下来,半掩在城楼上看着自己。而看见自己侧过头去,她又往后一躲,身影竟看不见了。

宗政策羽心中很是高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连测身后的副将都察觉到了,顺着宗政策羽的目光看去,笑道,“将军在看什么?难道这城楼上还有将军的好姑娘在等着将军不成。可是卑职怎么就看不到了呢?方才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身影。”

宗政策羽头也没回,低声呵斥道,“专心些,一会儿圣旨要到了。”

话虽然这样说,语气却是高兴的。副将低声笑起来,却也不言语了。

宗政策羽想,她莫不是知dào

自己要凯旋归来了,特地来这里等自己的?但转念一想,她来见自己总是话题不离她的兄长安胥安仲修,这样一想,心中又隐隐有了点失落。

躲在城墙上的安随见宗政策羽好像看见自己了,连忙往后躲了躲,长寿奇道,“大人不看了吗?”

“若是叫人看见咱们躲在这里偷看,岂不是给这些宫禁的守卫也惹了麻烦,还是见好就收吧,该看的也都看了,快些回去吧!”

淮扬更是奇道,“看完了便看完了,姑娘怎么脸色有些红啊!”

“我紧张呢!怕被人抓到。行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方才长寿脚上踢到了东西,我吓了一跳,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淮扬见安随好像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只好道,“也好,咱们赶紧回去吧!”

只有长寿一个人笑笑,不说话,随后便跟着安随和淮扬下了城楼。

42. 第四十一章 以身相许

安随将修补好的书放入阁子,淮扬跟着安随,伸手往安随的手里塞了一张小纸,安随甚是疑惑。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便将纸条打开。

见到上面的字,便面上一红,急急将纸条丢进火里,看着火舌吞噬了纸条,并看着它消失殆尽,这才放下心来。

她心中有些埋怨宗政策羽怎么能如此大胆,叫人到司籍司来给她传信,若是叫有心人知dào

了,她亦不知dào

该如何自处。可转念一想,宗政策羽只是要告知自己关于兄长之事,也许并无他心思,只是自己想多了。如此一想,也便就安心了。

向来宗政策羽会这样做,必然是做好的防备的,不会教人知dào

的。

用过晚膳之后,安随寻了一个无人的时机,便离开了司籍司,可惜来得有些早了,竹林中并无人。安随找到了一块石头,便坐等宗政策羽的到来。

突然,一双手拍了一下安随,安随心中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回头一看,见是宗政策羽,心中便越发生了恼意,却又不该发作。宗政策羽笑道,“这么早就来了?可是等我?”

安随站起来,“你不是说要告sù

关于我哥哥的消息呢?你见到我哥哥了,肯定他有给我的信。信呢?”

“我只说有你兄长的消息,可未说他有给你写信,你哪里知dào

他有给你写信了。”

“那你有没有把我写的信给他?”

宗政策羽笑,“这个是自然的。既然受人所托,必然要成君之事。”

安随伸出手来,“那便是了,我哥哥肯定也托了你把信拿来给我,拿来吧!”

“那我若是不给,你又能如何?”

“将军不给。”安随咬着下唇,“那便不给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宗政策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过是跟你说笑,你怎么就当真了。今日你怎么一见我就想要躲起来,在城楼上也是,明明都看见了。”

安随心中一惊,冷着声音道,“才没有,我今日还有事情,将军若是给就快些给了吧,若是不给,我就要走了。”

宗政策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安随正要伸手去拿,他又收了回去,“你今日到城楼上来见我,可是想我了?”

“将军莫要浑说了,将军凯旋归来,这是件高兴事情,我自然也高兴,到底将军凯旋,代表我哥哥也是平安的。”

“就算你知dào

我凯旋,知dào

你哥哥平安,何必到城楼上来偷看我呢?”

“谁说要看你了,淮扬想去看看大军的军威,我是陪他去的,军中上千人,将军从何知dào

我看的就是将军?”

宗政策羽看着急急辩解的安随,眼中的笑意便更深了,“你问我如何知dào

你在看我,因为我也在看你,所以我知dào

。”

安随伸手就抽出了宗政策羽手中的信,宗政策羽一愣,方才想起来,安随也算是在军营里待过许久的时日,如今她掩了锋芒在宫中安心做她的女官,这副沉静温婉的模样,差点让自己都忘记了她从前也是习过一些武的。

可宗政策羽若是这样就叫安随得逞了,也太小看了他身为执金吾的身份了,他伸手就抓住了安随的手腕,“你知dào

我这次去见仲修的时候,同他说了什么话吗?”

“将军说了什么话,我如何知dào

?”

“我说,我想替他好好照顾你。仲修也没有反对。”

安随侧过头去,“在宫中,将军已经很照顾我了,阿随知dào

知恩图报这句话,将军不必担心。”

宗政策羽嘴角扬起来,“既然要知恩图报,想不想知dào

我想你怎么报答我?”

“如何?”

“以身相许!”

安随愣了许久,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回过神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宗政策羽在身后笑得很是得yì



43. 第四十二章 新帖

赵国长公主的生辰就要到了,太后没有女儿,也是把赵国长公主当做是亲生女儿来看待的。只是已经出宫独居的公主,按照后宫的规矩是不能回宫办的,但因为在赵国长公主自己的府上,长公主亦是不大方便宴请庆祝的,因此往年都是以赏赐当做是惯例,也就算了。

姬宣远甚是宠爱这个妹妹,于是下令接公主入宫,在宫中居住几日。

姬宣远一脚踏进来,“墨玉在宫中住得还习惯吗?”

墨玉是赵国长公主的小字,她抬眼看见姬宣远,伸手放下了手中的笔,迎了上去,“六哥,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怎么,六哥不能进来?”姬宣远笑道,拉住赵国长公主的手往里走,“难不成墨玉在做什么坏事,不能让你六哥知dào

?”

“才没有呢!我在练字,上次六哥不是说隶书适合我练吗?我便练了一些。”

姬宣远拿起书桌上的字,“不错,有些样子了。”

转眼又看到了供赵国长公主练字的字帖,伸手拿起来,“这字帖临摹得甚是传神,这临摹的是皇象的《急就章》吧!朕从前怎么没见过这张临摹的字帖?”

“不过是从司籍司新拿来的,我都让身边的女官去了好几次了,这才拿到的,那个涂司籍真是可恶,推三阻四地不将字帖给我,最后还搪塞了我一张这个。不过六哥既然说好,应该也是好的了。”

“何止是好啊!”姬宣远指着字帖上的字,“这临摹的人必然是对隶书很有研究,这字笔既有皇象字的风格,却隐隐带着临摹之人的风骨,柔而健劲,笔锋上进退有度,既未破坏原字的美感却又带了一点点新意,这是甚是难得的好作品。朕见过不少的临摹字帖,倒是都不如你这张好,这应该是新字帖吧!朕看着墨迹应该是新字。”

赵国公主本来说起此事并不甚高兴,听了姬宣远的这番话才细细去看手中的这张字帖,“六哥话的意思是,我虽然求不得珍品,却无意中捡回了一张宝贝来?”

姬宣远笑道,“这便正好说明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赵国长公主想了想,“这字既然是新字,必然是司籍司找人新写的吧!”

“也许是吧!”姬宣远对着字帖看了许久,才在纸张的落款处,隐隐看到了一个小字——安,心中便起了疑惑,“许名昌,你去问问司籍司,这字帖是谁写的?打听清楚了,过来回朕的话。”

“是!”

许名昌到了司籍司,进了内堂里,涂司籍一听说是皇上身边的许公公来了,连忙到内堂去迎礼。

涂司籍心中疑惑,从前司籍司是常年都不见有一个大人物来,如今不知怎么的,先是赵国长公主身边的注居女官,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许公公前来,接二连三地来了高官。

“不知dào

许公公到来,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行了,别跟咱家闹这些虚礼,咱家有事情要问你,你到这边来一些。”

涂司籍挥退了所有的小宫人,吩咐没有自己的意思,不得靠近内堂,然后才上前躬身问道,“公公要问什么?”

“赵国长公主是不是让人到你这司籍司来拿过一份《急就章》的临摹字帖?”

涂司籍心中暗道不好,这赵国长公主还是到皇上面前去告状了,只怕自己脑袋上的官冠子是要摘掉了!只是不知dào

,这身家性命还能不能留下来。如此想着,身后便出了一身冷汗!

许名昌有些不耐烦,“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

“有。”

“那这字帖可是新临摹出来的?”

“这……”

“到底是不是?”许名昌道,“咱家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累人呢?”

“是!”

“如此便好了。这临摹这字帖的人,可还在你的司籍司?”

“还,还在!”

“带咱家去看看。”

涂司籍心中越发确定,是出了大事情了,背后的汗便更甚了,想要张口问,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这,这不大好吧!”

许名昌眼神一扫,涂司籍便低了头,往前走去。走到编补房外,指着坐在最里面正在抄写《卫史》的安随,“就是这位女官了。”

窗子外的阳光照进来,正好打在安随的脸上,几缕碎发落在耳边,被风微微吹动,落在清秀的面庞上,竟然平添了一丝隐逸清冷之意。而一身浅碧色的官服,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厚重压抑,反而有种清逸灵动之感。

许名昌不觉看出了神,这女官可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啊!

等等,那不是那日皇上在未央湖畔遇见的那个女士子吗?

44. 第四十三章 赵国长公主

许名昌回到景阳宫,姬宣远看到他进来便问道,“怎么样,问到了吗?”

“回皇上的话,问到了。”

“是谁?”

“是女官安氏。”

姬宣远便沉默了。赵国长公主很是感兴趣,“女官?是个女官吗?这可不容易,六哥的眼睛可是挑的很,她的字能入六哥的眼,恐怕也不是寻常人。”

许名昌踌躇道,“这位女官是,当朝的第一位女科状元。”

姬宣远皱眉道,“她为何会在司籍司?朕记得,她不是在后宫妃嫔处做女官的吗?”

“回皇上的话,安氏原是在梁顺常处做五品女官温人,梁顺常从美人贬为顺常之后,她原还是温人的。但是后来梁顺常没了之后,言妃娘娘、元美人还有徐嫔主子都求过皇后和太后将这个安氏留在自己身边,太后就下旨把安氏送去了中宫史。中宫史本来是将女官安氏分配到司画司的,但是杨司画似乎并不是很满yì

,倒是司籍司的涂司籍很是赏识安氏,所以就去和学事史打交道将安氏调到了司籍司去了。”

赵国长公主笑笑,“啊,本宫想起来了。本宫好像也听过这个女官安氏的名头,据说女官安氏,甚是有才华。旁的不看,光是这字一项上,便是叫本宫也心生佩服了。不过似乎母后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官,不过这个女官这样厉害,六哥之前不还说,身边缺一个好的女官吗?墨玉觉得这个安氏好像很合适。秋和这两年也年纪大了,恐怕再过两三年也要离开六哥了,六哥还是早点找个女官在身边培植着比较好。”

“朕也知dào

。正如你所说,母后并不是很喜欢安氏,先前朕要将这个女官送入前朝翰林院入职,母后强烈反对。那样子,你没见到,朕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这样强硬地反对朕所说的话。”

“那又如何,在六哥身边不是还是个女官,虽然没有入前朝的,但是六哥想要安氏参政的话,不也是个很好的借口吗?至于母后那里,六哥有什么好担心的,母后从来都是以六哥为主的,母后不过也就是不想要这个安氏入前朝嘛,六哥也没让她入前朝啊?而且后宫哪个女官能比得上她有才华的,她留在六哥身边最是合适不过了。谁敢说半句不?”赵国长公主劝道,“六哥爱惜她的才华,既然母后既不要她入前朝,又不想要她在后宫的妃嫔处当差,那在六哥处当差是最好的呀!”

姬宣远道,“朕知dào

了。行了,朕今日先回去看折子去了,你先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那六哥可别忘记了墨玉的生辰礼,墨玉可不接受六哥的耍赖!”

姬宣远摸摸这个妹妹的小脑袋,她自小在他的身边被他护着、宠着,就总是有些无法无天,在这个皇宫里面,敢不喊他“皇兄”而是喊他“六哥”的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

赵国长公主把姬宣远的手拿下来,“墨玉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六哥干嘛老是喜欢摸我的头。”

“你在六哥的眼里就还是小孩子。”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景阳宫,走到花园的一无人处,竟站住,半天都无言,许名昌有些不知所措,上前试探道,“皇上?皇上可是为了赵国长公主的一番话心中有些疙瘩?”

姬宣远微微皱眉,“朕刻意将安氏遗忘在后宫,连她的策论都给收起来了,她也安生在后宫做一个卑微的女官,为何总还是能出现在朕的耳目之中。是不是连老天都不愿意将她给埋没在后宫,要朕重用她?”

许名昌吁了一口气,原来皇上心中愁烦的是这件事情,想明白了轻轻开口,“其实皇上若是真有心要让安氏入前朝,也是不急的。长公主说的也不无道理,留在皇上身边历练几年,到底还是算是在后宫的,太后的话,皇上也并没有违背。”

姬宣远想起那日在未央湖畔见到的那双眼睛,如同古潭一般幽深的眼睛。他也未曾刻意去查过她,却轻易地将她和那篇策论联系在一起,他实在不知dào

幽静的她竟然也有如此的胸怀。他到底是小看了她,每一次她仿佛都能让他看到她身上不一样的东西,这竟然也吸引了他,叫他生出了想要探究她的心思来。

姬宣远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统统压在心里,“行了,回乾政宫吧。”

“是!”

45. 第四十四章 木槿花

赵国长公主生辰,尧娙娥又已经怀孕近八个月了,宫中许久都没有了喜事,太后便吩咐皇后要办得体面些。

随即皇上便下旨,将景阳宫里伺候赵国长公主的宫女、太监都打赏了一番,又对永祉宫上下好一番打赏。宫中顿时便有了些喜气,因为安随写的《急就章》,连司籍司上下也都赏了三个月的俸禄。安随并不知dào

此事,倒是涂司籍原为了许公公来访,吓得病了好几日,却骤然得了赏赐,这才想通了前后事情,许公公来访是为了报功,而非报厄,这才放下了心,人也精神了不少。

而司籍司众人对为何得了赏赐亦不知dào

何由,尤侍籍也不方便解释,只道是慰劳司籍司诸人常年辛劳,诸人虽疑惑,但有赏赐总比有责罚来得好多了,便也不再多问。

安随拿了俸禄,便去膳食坊换了些食粮,给晨曦宫送去,赵姑姑笑道,“听迦儿说你现在已经在司籍司当差了?”

“嗯。”

“做品级低些的女官,肯定俸禄也是不高的,你又何必拿了俸禄来给我买这些吃食,我虽然被关在这里,吃穿的用度倒也是不少的。”

安随心中有些不安,吃穿用度是不少,可拿来给姑姑吃的,却都是些早已经坏了,连宫女都不吃的吃食,穿的布料都是破破烂烂的,既不保暖,也未必干净。

“姑姑放心吧,女官的俸禄不高的,但是在宫中,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这个月因为是赵国长公主生辰,而且尧娙娥也快要生产了,所以司籍司多得了三个月的俸禄。姑姑便当做是我给姑姑的孝心吧!”

赵姑姑笑了,“赵国长公主,墨玉那小姑娘也长大了。如今也十三了,很快就能嫁人了。真想知dào

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我也没见过公主的模样,若是见到了,便能跟姑姑说说了。”

“你在司籍司可还顺利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姑姑放心,司籍和侍籍都待我很好,可能也是因为我是司籍司里唯一的女官吧,他们待我都很客气。”

“待你客气是一回事,待你好又是另外一回事。待你客气,也许是因为你身上会涉及到他利益,待你好客不是如此。”

安随想了一想,涂司籍待自己的确并非是“好”,大抵是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诸侯之女,又能为他编写隶书,所以才格外看重些吧!

“姑姑说的是,但是宫中之人,能有多少真心待我好的,能入司籍和侍籍这样愿意对我客客气气,也不打压我,也就好了。”

“那倒是。迦儿最近似乎情绪不大好,你可知dào

是为何?”

“大约是因为皇上并没有答yīng

他让他到战场上去立功的事情,如今大军凯旋而回,公子估计心中更是不好受了。”

赵姑姑叹气道,“迦儿一向心高气傲,到底是我连累了他。他是皇室的子孙,如今的皇上自然也还是有些忌惮他的,何况皇室子弟手握兵权,本来就是个大忌。你若是遇见他了,能宽慰他些就宽慰他些吧。”

“我知dào

。”

安随看看时间也有些长了,“姑姑,这几日司籍司都要准bèi

大礼,所以可能有几日不能来看姑姑了。”

赵姑姑从口子里递出一小块手帕,“这是我闲来无事弄的,若是可以,你当做是给赵国长公主的生辰礼,找个机会呈上去给她吧。也算做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那手帕上绣的是木槿花,花开得红艳,却形单影只的,只有一朵。

“姑姑放心吧,我会找到机会将这个帕子送去给公主的。我先走了,姑姑且放宽心,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会尽lì

做到的。”

46. 第四十五章 千福图

赵国长公主的生辰礼上,太后也是异常欢喜,赏了赵国长公主不少的珍品。

皇后亦拿出了珍藏了许久的血玉如意,言妃送了一整套冠饰,太后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咋舌,这可是当初言家给言妃的陪嫁。

“言妃这套冠饰,倒是很是眼熟。”姬宣远拿起来看了看,“倒像是当初刚嫁给朕时,带到府里的那套陪嫁。”

言妃起身笑道,“皇上还眼光,竟然还记得,臣妾找了许久,都不知dào

该送公主什么,找了许多,总觉得心意不够。这陪嫁物能陪着臣妾嫁得皇上这样一个如意郎君,送给公主,也希望它能陪着公主找到公主的佳婿。”

赵国长公主起身谢礼,“多谢言妃嫂嫂了。”

姬宣远也道,“言妃真是有心了。”

郑妃送的文房四宝,算不得出挑,但也是上品,最贵重的便是墨,这墨可是李超墨,传世的并不多。赵国长公主很是喜欢地收下了。往后便是班嫔,送的是一副字画,徐嫔送了一双象牙银著,胡嫔送的则是一副珊瑚手钏,尧娙娥送了一套羽衣,阴娙娥送的是玉明珠,何美人送了一套笔架,而元美人送了一把沉香木梳。

赵国长公主坐着收下了礼,往后便是各司送的贺礼,皆不算出奇,倒也是份意思。到底各司也都只是些女官和宫人,想要他们俸禄卑微能送出像主子们送的那样的好东西,也是不大可能了,各司内的东西也无一不是皇家的,自然也不敢擅拿来送礼,免得日后查起来,都是祸患,于是照着自己的司内的特长,送了些薄礼也算是过了。但这薄礼也要送得有技巧。

换句话说,主子们未必能看得上,但也是各司之间争奇斗艳的好机会,就跟后宫的妃子们一般,也是像皇上、太后、皇后们展现的好机会。

“司籍司送上贺礼!”

涂司籍拿着贺礼,跪在地上,“微臣司籍涂元亨,代司籍司恭祝公主福泰安康、寿元绵长。”

身边的太监接过贺礼,展开展示给赵国长公主看。赵国长公主其实已经看腻了,本来对生辰礼还是颇为期待的,但是除了千篇一律的歌舞,也就只有千篇一律的送礼和贺词。

司籍司送的是千福图,司籍司上下用了不同的字体、不同的书法临摹笔法、不同的人手,写出了千个“福”字,而书写的墨中也搀和用了不同的颜色,最大的福字,用了金粉,在灯火的映射下,格外气势磅礴。仿佛这字要跳出来了一般,就连皇上也是大喜。

赵国长公主先是瞥了一眼,便至此目不转睛,“这是司籍司送的礼吗?本宫甚是喜欢,呈上来给本宫仔细看看。”

那些“福”字栩栩若生,若非凑近了看,真以为这些“福”字是映在上面的一般。

“六哥你看,这福字有这么多种形态,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司籍司真是费心思了。”

“既然墨玉喜欢,司籍司上下准bèi

贺礼有功,打赏!”

“卑职谢皇上隆恩,谢赵国长公主恩典。”

杨司画看着,脸越发黑了,涂司籍走到他身边站好,给了个挑衅的眼色,杨司画一口气提在喉咙里,不能上也不能下,好生难受。

涂司籍压低声音道,“杨司画可知dào

这次贺礼的主意是谁出的吗?”

杨司画只是翻了个白眼,涂司籍声音一挑,“就是被你赶出了司画司的安女官。”

杨司画听到这话,狠狠瞪了涂司籍一眼,转身甩袖离开。涂司籍得yì

极了,心中暗自大笑三声。

他向来是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杨司画,还特别爱打压异己,他当年就是因为杨司画才被调到司籍司来的。结果他当上了司籍司,杨康却做了司画司的头儿,和他平起平坐也就算了,这在后宫,司画司的地位比司籍司还要高些,时时要被杨司画压上一头。今日在赵国长公主的生辰礼上,也算是狠狠扳回了一局。

涂司籍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好像自从安随入了司籍司,他的日子便过得越来越顺心了。

47. 第四十六章 执书女官

涂司籍还没回到司籍司,千福图叫皇上和赵国长公主圣心大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司籍司,而皇上要大赏司籍司的消息也叫常年沉寂的司籍司高兴起来。

涂司籍一踏入司籍司,众人都簇拥上来,纷纷给涂司籍道喜。司籍司真是觉得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畅快了,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来了,心里又是越发喜欢起安随来了。

这个安随可真是自己的福星,也不枉自己跟学事史要了人情才把她弄到自己的司籍司里来。

“行了,你们这些小猴崽子,有赏赐,定然是少不了你们的,着急什么!”

一个小宫人道,“司籍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是在高兴,司籍司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好事情了,往年给皇上、太后、妃嫔们的贺礼,总是让司画司、司库司给拔了头筹,今年也轮到咱们了。好歹也算是扬眉吐气,风光了一把。司籍大人以后可是在司画面前炫耀一把了,再也不用受那些气了!司籍大人难道就不高兴了吗?”

“说得好!”涂司籍大笑起来,“安姑娘呢?”

“安姑娘?”众人这才发xiàn

,大家伙儿好像都在这里,只有安随不知dào

去了哪里了。

突然,淮扬叫起来,“我知dào

,安姑娘在阁子里整理书籍,我去叫安姑娘过来!”

不一会儿,安随便被淮扬拉了来,“司籍大人,安姑娘来了。”

涂司籍走到安随的面前,“安姑娘,今日的千福图叫皇上和长公主都十分喜欢,是你的功劳。”

安随有些受宠若惊,“微臣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担待不起司籍大人这样的夸赞。大家都有功劳,都是连夜赶出来的,好几个大人眼睛都熬红了。”

“皇上给了司籍司上下每个人都有赏赐,不过司籍司还有一份奖赏是给你的。你在司籍司也有小半年了,你做事上上下下都是看着的,你这样的才华,当区区的一个编撰女官,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涂司籍还没有讲话说完,门口便响起了一个女声,“的确,安姑娘只是在司籍司当了一个区区七品的女官,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涂司籍正恼怒到底是谁打断了自己的话,转头却看见李秋和从门外进来。

这李秋和是谁?皇上身边正一品女官司仪,这是什么身份,便是说在后宫和前朝的女官里,只有她是最大了。李秋和自先帝起就是正一品的司仪,历时两朝,身份尊贵到,在先帝一朝之时,便是如今的太后还是做琳妃之时,都要对李秋和行礼,更不必说如今也要给她三分颜面。

涂司籍连忙率领司籍司上下行礼迎接,“李司仪如何屈尊到司籍司来了?”

“来宣读圣旨。”

涂司籍连忙跪下。

“奉帝圣恩,诏,司籍司七品女官安随,嘉敏渊达,协和后宫,读明明而善治,行端端而劝人。今授正四品执书女官,奉乾政宫。望卿孜孜善行,为忠贞之臣。钦此。”

“谢主圣恩。”

李秋和将圣旨放到安随的手中,伸手将安随扶起来,“往后,你就是乾政宫的女官了,本官是乾政宫的司仪。有什么事情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安随只道“不敢”。

“你将东西收拾收拾吧,明日卯时三科到乾政宫来,会有专门的女官接待你住下后,你便在勤政殿门口等着皇上下朝吧。乾政宫还有事情,本官就先不留了。”

就这样做了四品的女官了?安随还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原本等过了七月,她便会去参加翰林外院的考核,争取入前朝为官。可是如今一道圣旨,却生生打断了她的计划,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涂司籍将李司仪送出司籍司,“李司仪,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安姑娘来了。”

他本来还打算好好培养安氏,让她成为第二个侍籍呢!

“别以为本官不知dào

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这司籍司可别想要留住安氏,她可不是你司籍司能留得住的。反过来想,如今你们司籍司在皇上身边多了个自己人,地位自然是不同于其他司的,就冲这点,你该好好笼络住这个安氏。这杨司画再怎么样,也爬不到你头上去了,其他司更是要巴结着你去。依本官看,这个安氏,前程不可限量,你若是待她好些,往后你们司籍司的好处还多着呢!”

涂司籍这才回过神来,“多谢李司仪提点,下官知dào

该怎么做了。”

涂司籍回到司籍司,众人都还围着安随说着恭喜的吉利话,安随只是谢了他们的吉言,却也看不大出来什么高兴的模样。

涂司籍道,“行了,大晚上的,赶紧去睡觉去。你们要是也有安姑娘这样的才华,也能到外头好主子拿起伺候去。”

驱散了众人,安随才道,“司籍大人,这便是你说的给微臣的单独的奖赏吗?”

“不是。”涂司籍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哪里是我能够知dào

的。本来我说的奖赏,是将你提擢为从四品的侍籍。不过如今也好,你我也已经是平起平坐了,不用再自称下官、微臣的了。你往后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话,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司籍司能出你这么个人,也算是脸上有光了。”

“可是皇上是如何突然间要提擢我?”

“这你问我,我也是不知dào

的。明日你去了乾政宫,倒是可以问问李司仪,我瞧她待你也是不错。司籍司留不住你了,以后有空就回来司籍司看看我们。”

“涂司籍待安随的恩情,安随铭记在心。”

涂司籍点点头,这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的确没有看错人。

涂司籍挥挥手,“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我让淮扬送你过去。”

48. 第四十七章 随侍

第二日,安随起身去了乾政宫,也没让淮扬送,果真门口有一位女官前来相迎,带安随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女官,安随也是认识的,叫任琦琬,也是同安随一样通过女科考进宫来的,“安大人住的就是这一件,这桌子上放的便是大人的官服,大人穿戴好了,就到勤政殿前等皇上下朝。”

“任姐姐,等一等。乾政宫中我有许多人事我并不晓得,不知dào

姐姐肯不肯教我?”

任琦琬压低声音,“大人莫要称呼我为姐姐了,大人是正四品执书女官,下官只是从六品随侍女官,若是叫许公公听了去,又要惹出不少的是非来了。”

“许公公?”

“许公公随皇上去上朝了,李司仪吩咐我在宫门口等大人,回来,大人就能见到了。”任琦琬又道,“乾政宫里规矩甚是严格,最忌讳私下宫女太监、女官宫人们结派结对什么的,之前便有因宫女私下里以姐妹相称的事情,打死了三个宫女。”

安随心中一惊,“那乾政宫里都有哪些伺候的大人?”

“在乾政宫里如今有品级的女官只有李司仪、大人您和我三人,而宫人也只有四个,乾政宫掌事首领许公公,还有三个五品随侍宫人,分别姓林、钱、王。其余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就算品阶在大人之上,也还是要按规矩给大人您行礼的,这您就不必担心了。大人如今刚来乾政宫,有许多事情往后时间长了就知dào

了。”

“多谢任大人指点。”

“如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那么下官就先告退了,大人换好官服,请尽快在勤政殿门口等候。”

“知dào

了。”

安随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官服,是浅蓝色的,连腰间的官令也刻上了四品执书女官的文样,而官冠甚是繁杂,比起司籍司的官冠模样是要复杂得多了。安随很快收拾好了自己,便前往勤政殿门口等着。还未见到皇上,却有不少在门口候着的宫女和太监纷纷向安随行礼,安随只好吩咐他们起身。不知怎的,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姬宣远下朝归来,一眼便看见了行官礼的安随,一身蓝色的官服在她身上很是合适,走到她面前停下,打量了她两眼,似乎比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要清瘦了不少。

“来啦?”

安随低着头,未有回应。姬宣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皇上是在跟自己说话,只好回道,“是。”

“进来吧。”

安随抬眼看了看李司仪,李司仪轻轻对安随点了点头,安随才敢随李司仪进入内殿。

姬宣远在政事案上坐好,吩咐道,“许名昌,去给安随置一套桌椅来放在朕的下首。往后她就在殿内辅助朕处理政务。”

许名昌大惊,“皇上,这……不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了?李司仪也曾协助先帝处理政务,如今不过是重yào

的公文和政令,由她抄写一份备案罢了,能有何不妥?”姬宣远连眼睛都没抬,反问道。

许名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姬宣远一心要设立女官,甚至在前朝也推动女官入朝任职。甚至隐隐有将女官的地位抬高和宫人平起平坐的趋势,前朝辅助处理政务的,原本都是宫人,但现今皇上却重用女官来辅助处理政务。即使他这个一等宫人在皇上的面前都要自称“奴才”,女官却可以在皇上面前自称“微臣”,与前朝官员无异。

许名昌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是,奴才立kè

去准bèi

。”

“秋和,你辅佐过先帝,知dào

该怎么辅政,朕就把安随就交给你,你知dào

该怎么做?”

“微臣明白。”

姬宣远这算是打算正式全力培养安随了,新帝上位,两年的蛰伏,也算是够了,如今才开始要正式掌握至尊大权。只是众多的女官之中,不知dào

为何姬宣远为何偏偏选择的是晋侯之女安氏?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篇策论吗?

49. 第四十八章 文体

姬宣远处理起政事,自然是娴熟的,奈何安随刚来乾政宫,也是第一次做辅助处理政事,有许多细节都不甚清楚,在李司仪的监督下,才算是勉强完成了一些。

安随看着眼前的公文,是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政绩公文,安随看了许久,行文采用骈文书写,内容反复冗杂,却没有什么实jì

的意义,用字还刻意挑了许多生涩难懂的字词。

安随皱着眉头,正不知dào

应该怎么处理这份文书,身后却传来姬宣远的声音,“这公文可有什么问题吗?”

安随转头一看,姬宣远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而勤政殿里除了皇上和自己居然没有旁人。安随连忙转过头去,姬宣远道,“说说看吧!朕面前你可以随意说说你的想法。”

“微臣以为,公文以骈文书写,实在不妥。第一,这写起来并非那么容易,国之初定,并非所有的官员都能写这样的骈文。而公文中大量的铺陈、排比,看起来文采屹然,实则却是十分没有效力的事情。这通篇洋洋洒洒用了近千字,实则就是在说一件事情,反复在文中重复提起,更因为文体的限制,这里大约有一半以上的文字属于无用之言,并没有任何的效力,也不能用来说明什么。第二,从办事之人角度来看,看了通篇,也未必知dào

官员到底要表达什么,而每天皇上也好,各处主管也好,都要看近千份的奏章或是公文,若是每一篇都这样繁杂不知所谓,行政的效力实在是太低了,而且也会造成官场繁杂虚浮之风。”

安随说完了,方才想起,自己是在皇上面前说这番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失言了,正打算起身谢罪,却不防姬宣远俯下身来,握着安随握着笔的手,在公文上写了四个字“不知所谓”。

安随愣了许久,姬宣远的气息喷在安随的耳边,安随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姬宣远却很是自然地直起身子来,“你说的,朕很认同。不过要改变这种官场之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安随这才回过神来,强行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微臣以为,公文就当用散文,除了皇上每日批奏折之时需yào

有所导向,最快捷的办法,应该是在科举一事进行改革。历年来,科考的文体都是采取骈文,或者骈散结合的文体被看重的几率远远高于写散文文体,这隐隐就是在倡导官场和民间重视骈文、骈散文,而渐渐忽视了散文,甚至在公文上,也将文体写做骈文文体。皇上要改革,不妨从科举开始,也给官场官员一个隐形的导向。”

姬宣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公文要用散文来写,倒是显得有些不够庄重了。何况用散文,一时间也很难改变朝廷一些老臣的习惯,用骈散文倒是个很好的过渡。”

“那么微臣觉得若是在朝宴上可以刻意推行散文的文体。朝廷每半年要举行一次朝宴,而许多新臣都希望借此机会能够拔得头筹,得到皇上的亲睐。皇上刻意比一比大臣们写的散文,这也是个很好的导向。至于皇上所担心的老臣们,若是在处理公文上,皇上挑一些不是甚为着急的奏章缓上一天两天,自然老臣们也就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朝宴上令写散文,这倒是个很好的办法,至于处理奏章上,朕总觉得未免有些不甚妥当,不过倒是个大胆的主意。”姬宣远微微皱眉,“朕再想想吧。你把你方才所说的,写成一篇策论交给朕。”

“微臣怕,写得不妥。”

“朕会看!”姬宣远看向安随,他越发觉得培植安随这个女官,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当初那么多女官当中,想要留在身边培植的还不是她,毕竟她是晋侯之女,身份太高,只怕一方面不好控zhì

,一方面怕引起又一场势力纷争。但是安随总是给他太多的意想不到,在后宫做一个小小的温人也能尽心尽lì

、不卑不吭,而后进入司籍司,一手隶书写得极好,小半年的考察,也觉得她的心中计策甚多,只是不轻易显露。虽然身份够高,但安氏家族毕竟已经衰落,安胥在边关也是屡建战功。

说到底,安随的一篇策论是真的触动到了自己,他并非只想要做守成之君,大楚立国不过数十年,到他也不过是第三代皇帝,他要看到大楚在他的手里走向鼎盛繁荣的局面。

50. 第四十九章 大公主

忽然许公公在殿门口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宣。”

宗政皇后走进殿中,行礼过后,看见皇上的下首居然摆了一张桌子,而那桌子的主人是安随,不由得心中惊异。

安随起身,“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宗政皇后心中一沉,她便是听说了皇上从司籍司调了一个女官到乾政宫里伺候,她便猜到了是安氏,但是亲眼见到却更令她感到不安。安随不仅仅进了乾政宫伺候,还是进了勤政殿,甚至皇上给了她一个单独的位置,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方才她来的时候,许公公说皇上单独在殿中处理政事,连自己来都要通报,这令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扫了安随好几眼,看见她书案上的纸上墨迹未干,这才放下心来,皇上在殿中并未与安随做什么。但她再看向安随的眼睛的时候,那份担心却又沉沉压在了她的心上。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她已经在安随的眼睛里看到了冰雪般清冽的幽深,还有,谜一样勾人夺魄的震慑。即使她是皇后,也忍不住为这样一双眼睛感到震惊和着迷。她甚至忍不住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是半年多未曾见到安随,她竟然已经蜕变得如此了。立在那里,安安静静,却如一股清泉注入人心,让人很容易忽视她,却又不能忘记。

“皇后来勤政殿所谓何事?”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臣妾来,是因为大公主想要见见皇上,臣妾拗不过她,方才带她和乐礼一起来勤政殿一趟。”

“舒尔想要见朕,你就让她来好了,朕也许久都没有见到舒尔和乐礼了。人呢?”

“就在殿外等着皇上的召见呢!”

姬宣远站起来,“那就快让他们进来。”

姬宣远的话音还未落,安随便看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牵着手进了殿,略大一些的甚是高兴地说,“我就知dào

父皇肯定会见舒尔和皇弟的,父皇!”

姬宣远也顾不上行礼这一回事,伸手将两个还在抱起来,“又重了,还长高了!”

安随不敢失礼,低身道,“微臣见过大公主、大皇子。”

大公主搂着姬宣远的脖子,“父皇,你好久都没有来看舒尔了。”

“父皇这些时候政务繁忙,忽略了你们两个,不过,你们在母后那里有没有调皮?嗯?”

大公主低着头,轻轻在姬宣远的耳边道,“有!”

然后在姬宣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姬宣远大笑起来,“你个机灵鬼。还知dào

来讨好父皇了!”

大公主呵呵一笑,指着大皇子,“不过我没有教坏乐礼。”

“好,舒尔做得很好,那父皇要赏舒尔一叠嘉庆子好不好?”

“好!”大公主抱着姬宣远的脸颊,又亲了一口,“父皇最好了。”

立kè

就有宫女端来一盘嘉庆子,大公主笑得一脸得yì

,姬宣远道,“不过你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烂牙齿,你母后不给你吃多就是怕你牙齿烂掉。”

皇后笑笑,“大公主还小,皇上同她说了恐怕也是听不进去。”

“听不进去就更要说了,等大了就更来不及了。”姬宣远放下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你自然是要辛苦些的,不要觉得舒尔还小就不说了,小孩子很聪明的,你说的她其实都知dào

。”

“皇上说得是。”

大公主拈着嘉庆子,自己吃了还递给大皇子吃,随即抬眼发xiàn

了安随,跑到姬宣远的身边,拉了拉姬宣远的袖子,然后指着安随,“父皇,姐姐,漂亮。”

安随连忙道,“微臣安氏,当不得公主的夸奖。”

宗政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滞,皇宫里不比民间,宫中不可随意叫姐姐,宫嫔之间相互称呼是一种,另一种便是庶出的公主或者皇子称呼自己的生母或者是庶养母,有时对于高位的,也会喊母妃。他们称呼嫡母为母后,有时候亲近些也会喊嬢嬢,称呼其余的庶母为娘子。

倒是姬宣远很是豁达,对着大公主和大皇子解释道,“这是父皇身边的女官安氏。你们倒是可以称一句姑娘。”

大公主点点头,走到安随的面前,突然拉住了安随的手,“安姑娘。你陪我玩吧!”

安随笑笑,抬眼看看姬宣远和皇后,姬宣远挥挥手,“舒尔倒是很喜欢你,一般她可不轻易同人亲近,你便带她到外头走两圈吧。”

“是。”

看着大公主跟着安随,一大一小离开勤政殿,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开来了。

51. 第五十章 司马光砸缸

到了殿外,安随方才放下心来,蹲着问大公主,“公主想要玩什么呢?”

“你会玩喝磨乐吗?”

“喝磨乐?”安随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要到七月了,七月七便是乞巧节了,京都里都流行装扮喝磨乐,“微臣不大会。”

“那我教你。”

大公主立kè

就摆出了公主的架子,对身后伺候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拿两个喝磨乐来。还有衣服什么的,都拿来!”

那宫女应了一声,立kè

就跑去了。安随看着变脸如此迅速的公主,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大公主转过来,“我以为女官都很老,很凶,你不一样。”

“为何公主觉得女官都应该很老、很凶呢?”

“坤安宫里的女官就很凶,尤其是我的什么劝引女官,每天一定要给我讲什么贤媛列传,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还老是问我,什么什么的,我要是说不出来,她就去和母后告状,说我什么顽皮,不听劝引,就知dào

玩。”大公主还将劝引女官的姿态学给安随看,逗得身后几个女红忍不住笑起来。

“那微臣也给公主讲个故事好不好?”

“你讲故事有父皇讲的好听吗?”

“微臣没那样厉害。”

“那你讲来我听听。”大公主一托腮就坐在石头上了。

安随也学大公主的模样,找了块石头就坐下来了,“从前有个小孩子,名字叫做司马光,他很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司马光总是可以躲得很好,他的小伙伴总是找不到他。有一次,一群小伙伴又在玩捉迷藏,但是有一个小伙伴却因为找不到躲的地方,在假山上走,结果脚一滑,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假山下面放着的水缸里面。一群小伙伴都吓坏了,小伙伴的身高还够不上大缸,爬不出去,里面装满了水,小伙伴还不会游水,那怎么办呢?”

大公主听得很认真,学着安随的样子,“那怎么办呢?”

“公主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大公主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去找父皇,父皇有办法!”

“但是皇上在很远的地方,赶过去可能就来不及了。司马光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在花丛里面找了一块石头,把大缸砸了一个大洞,水流出来了,小伙伴就得救了!”

大公主听完拍着手,“果然是个好办法。好厉害啊!”

安随笑笑。

“你讲故事比劝引女官讲的好多了,比父皇……嗯,还差一点。”

“朕也这么觉得!”

安随一转头,皇上怀里还抱着大皇子,皇后跟在身后,连忙起身行礼。

姬宣远伸手拉着大公主的手,“看来你是很不喜欢你的劝引女官了?”

大公主使劲点点头,“我喜欢父皇给我讲的故事。”

“那往后朕给你换一个女官吧,讲故事这么不好听,还会告状的女官,不要也罢了。”姬宣远笑笑,“司马光砸缸,这个故事倒是好。看来我们家舒尔以后也不是要做闺中的好女儿家,也罢,就按着她喜欢的吧。凡事也不必太过苛求了。”

大公主倒是没听懂后面的话,只知dào

父皇要给自己换一个劝引女官,高兴极了,而一向严厉的皇后在皇上面前也只好点点头。

“走吧,父皇今天就去坤安宫,陪你们两个,好不好?”

大公主立kè

拉着姬宣远往前走。

安随正不知dào

要不要上前跟着,李司仪便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回去,安随便随众人跪下,恭送了皇上、皇后以及大公主和大皇子。

等皇上的仪仗走远了,任琦琬才走过来,“安大人在这里啊,叫下官好找,永祉宫的刘常秉来找您了,在您的房中等着呢!”

安随点点头,便往房中赶紧走去。

52. 第五十一章 道喜

安随急急回到房中,刘沁起身道,“好久不见随儿了,随儿可没忘记我吧!”

“当然,姐姐怎么来了?”

“给你道喜的呀!”刘沁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支银簪子,“这是我给你的贺礼。”

安随虽然跟刘沁有些交情,但如今刘沁是言妃的人,她心中不得不思量刘沁来访的背后是不是也有言妃的意思,如何是言妃想要拉拢自己,好在皇上身边安插一个人的话,她实在不敢苟同。

刘沁好像是看出了安随的顾忌,“我这次来是自己来找你的,言妃并不知dào

,这银簪子也是我表姐亲手做的,本来是打算七夕的时候给你送去司籍司的。我也有一支,你瞧我的发髻上!言妃要真想要拉拢你,可不会找我来寻你,到底我也算不得是她的心腹。倒是你怎么闷不吭声成了四品执书女官了,若不是遇见了琦琬,我还不敢相信呢!”

听了这话,安随才放下心来,将银簪子给收下了,“其实这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皇上突然下令把我召到了乾政宫来伺候。原本我的打算是过了七月,要去参加翰林外院的考试的。”

“果然是有福的,当初的尚侍没当上,如今反倒比尚侍的地位还要高上几分,叫我们这些姐妹好生羡慕啊!果然是金子就不怕被埋没,本来还在想该怎么帮你一把,以你的资质留在司籍司,实在是可惜了,做到顶也不过是四品的司籍,这还不知dào

要熬多久才能当上呢!如今可好了!就是瘦了许多,想来当差也辛苦。”

安随把手放在刘沁的手上,“姐姐总为我担心,姐姐和冯姐姐在言妃那里可还好吗?”

“我们都好。昨儿赵国长公主生辰,我们还得了赏,言妃娘娘虽然看起来有点跋扈,做事倒是还是讲究分寸的。我们能分到言妃娘娘那里,也算是好命了。若是当初当了元主子的女官,那可真是倒霉了!”

“元主子怎么了?”

“女官都换了好几个了,女官们私下都说,元主子比原来的梁主子还要难伺候,脾气还要不好呢!”

安随暗叹,元微儿这样的气性,在宫中是要吃大亏的,皇上如今还觉得新鲜,可是一旦犯了错,恐怕翻身就难了。

刘沁压低声音,“你入乾政宫伺候的消息已经叫太后知dào

了,今早我陪言妃娘娘去慈和宫请安的时候,言语间太后似乎对你有些不大满yì

。大概是为着皇上突然拔擢你的缘故,你突然提升,也肯定招了不少人的眼红,你在这乾政宫倒是出不了什么事情,若是出了这个宫,只怕会叫人找到把柄。旁人倒是不怕,怕的是太后,太后若是有心责罚于你,你是怎么都难躲过去的。”

安随点头,“姐姐说的话,随儿记得了。谢谢姐姐特意前来告知。”

“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刘沁看看外头,“这时候要用膳了,言妃娘娘那里还要伺候的,我先回去了。”

安随送了刘沁出宫门,方才折回来,太后对自己并不甚满yì

,这的确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情,当初自己无辜被发配到梁顺常那里去,后来又去了司籍司,都是因为太后并不待见自己的缘故。她原本觉得必须要入前朝,对于太后的这番小动作也是逆来顺受。只是如今她已经到了皇上的身边,也有了参政的资格,她实在是不希望失去这个大好的机会。如此一来,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太后消除对自己的戒心才可以。

只是安随并不清楚到底太后对她的不满是源于何处,因此也不知dào

应该如何消除太后的疑心和不满。她从第一次见到太后,太后虽然掩饰地很好,但是安随还是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惊讶、戒备和提防。那样的情绪也是在太后的眼中一闪而过,所以她本来是安慰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可是如今看来,她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看错,太后的确对自己有着隐隐的防备,甚至是敌意。

安随想了许久都无解,用完晚膳后也有些累了,便索性沐浴之后就入榻安睡。当她睡得正好的时候,一阵雷声,将她惊醒了过来。安随仿佛想通了什么,也许太后对自己不满的原因,是出在她的身上。

安随心一沉,倘若真的如此,那便是难以改变了。

而就在这时候,安随仿佛听见一声凄厉的女声划过了夜空,叫人毛骨悚然。

安随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只是刚躺下,还未睡着,任琦琬便来敲安随的房门,“安大人,快起来吧!宫中出大事了,尧娙娥早产了!”

53. 第五十二章 难产

尧娙娥是难产,安随跟着李司仪前去永祉宫的时候,姬宣远和言妃就在正殿里等待,随后皇后和几位嫔妃也都纷纷赶来。

郑妃连忙问道,“皇上,尧娙娥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有多久了?”

皇上心中焦急,也没心思听她的话,反倒是许公公答道,“亥时就进去了,如今已快要三个时辰了。”

郑妃见自己讨了个没趣,也笑笑道,“这样啊!”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抬眼瞧见言妃给皇上递了一杯茶去,皇上伸手就接了去,心中很是不高兴。暗暗翻了个白眼,言妃还给郑妃丢去了个挑衅的眼色。郑妃恨得手帕都快要扯断了,转眼却看见皇上身后站着一位女官。

郑妃突然想起来,皇上从司籍司调来了一个女官放在身边,不禁心中紧张起来,生怕这贴身女官分走了皇上本来就稀少的宠爱。于是上下打量着这个新的宫使,一看,先是觉得心安起来,不过是一个长得有些清丽的女孩,眉目间有点淡淡的英气。没有什么可以魅惑皇上的地方。如此一看之下,众妃嫔倒是觉得心安了。

可当郑妃再看的时候,却隐隐生出了不安来了,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是不知dào

为何,越看越觉得她的美,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润,就如同冬日的腊梅,初时只叫人觉得清冷高傲,可是越看,却越能吸引人,叫人忘记了冬日的寒冷,离开了还叫人念念不忘。

越是这样顺眼,郑妃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夸大起来。为了怕诸位妃嫔等待焦急,言妃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一些简单的膳食和糕点来,不一会儿,便都上来了。

言妃真不愧是太后的侄女,当今太尉之女,小厨房做出来的菜色连御膳房都是比不上的,永祉宫内顿时奇香四溢,连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姬宣远都忍不住尝了两口。

宫女太监们从清雅堂进进出出,端了一盆又一盆血水出来,看着也是叫人触目惊心,何况在做的妃嫔中,除了皇后有过生养,大多都没有见过这个仗势。徐嫔吓得直往郑妃身后躲去。

姬宣远觉得人多有些烦乱,“行了,皇后和言妃留下,你们都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安随在身后看着,也觉得姬宣远这个皇帝还是比较宽容的,若是寻常皇帝遇到这个情况,早就大发雷霆数落妃嫔了。

等到众妃嫔都退下了,姬宣远看着有些疲惫的皇后,“皇后这些天也辛苦了,脸色都不是很好,倒是还要大晚上让你起来,皇后也先回去吧!”

“言妃妹妹都还在,臣妾怎么能回去!”

“尧娙娥人在她宫里,她自然是要多照看着些的,她可是一宫主位。”

安随听着这话,总觉得皇上似乎也不是那么信任言妃,言语中总是以一宫主位的责任来压制言妃。

姬宣远宫嫔不多,子嗣也不多,如今也只有皇后膝下的一双儿女,这也是为何言妃再怎么得宠,最终也越不过皇后去的道理,在这个宫里,宠爱是一方面,最重yào

的还是子嗣。这两大因素都是那么易生变,皇帝的宠爱不可靠,子嗣也有养不大的时候。

外头的人总以为宫中都是锦衣玉食、天家生活,殊不知,进来了之后方才知dào

不过是另一处人间苦狱。

又过了许久,里头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天色却渐渐亮了起来,卯时就要到了,姬宣远要准bèi

上朝了。

许名昌轻声提醒了一声,皇后便顺势站起来,“皇上,朝事重yào

,皇上还是快去吧!”

言妃此时再不耐,也只能压着性子,“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快去上朝吧,若是有了消息,臣妾必然立kè

派人前去告sù

皇上。一切国事为重。”

姬宣远点点头,起身往前走,皇后又伸手拉住了安随,“皇上一夜未睡,给皇上喝点醒神汤再去上朝吧!”

安随低头谦恭地称是,随后行礼离开,皇上听到此话,回头很是温柔地看了皇后一眼。昨夜本该是宿在皇后宫中的,但是尧娙娥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他便来了永祉宫里。却不想昨夜竟然生了。

姬宣远按按有些生疼的太阳穴,摇摇头便去上朝了。

54. 第五十三章 临朝

皇上一上朝便引起了群臣的议论,皇上居然带着一个女官前来上朝,而且还是一个不知dào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官。

左相立kè

站了出来,“皇上,皇上居然带着一个女官前来上朝,这实在不成体统!”

殊不知dào

,姬宣远今日心情不大好,左相向来在朝堂上总是反对姬宣远的意思,若不是左相一派,恐怕姬宣远一心想要推行的新政早就成了。左相此话一出,也就是触动了姬宣远最敏感的神经。姬宣远的新政头一项便是要推动女官入朝任职,当初若不是左相一直强烈反对,第一届女科考也不至于只有两个名额可以入前朝。

姬宣远轻轻一笑,“左相以为如何不成体统了呢?”

许名昌眉头跳了一下,他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十分清楚皇上的秉性,皇上生性还算是温和,不大常会发脾气,但是真zhèng

要发脾气之前通常都要笑一笑。因此若是遇见不大好的事情,又看见姬宣远笑的话,真是眼皮跳得停不下来。

左相站出来,“女子干政,历来祸国,早有妲己褒姒、吕后之戒在前,前卫令女官入朝为官,甚至出现女帝,最终导致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姬宣远冷笑一声,“左相倒是很清楚女官参政的弊端,不过朕倒是觉得未有不可。前卫女帝也能将卫朝推向鼎盛的时代,火药是女官发明的、征战得卫朝的也是女将。”

“这只是例外!”

“朕不相信例外之说。左相,你别忘了,如今坐在这宝座上的是朕,不是越王,朕的前朝,朕来管。至于你,是朕的臣子!”

这话什么意思?

这朝廷是皇上的朝廷,换句话说,给你官当一下是给你面子,若是你不要,朕能给你,自然也能舍掉你。

姬宣远眼神一冷。

左相顿时心中一凉,果然皇帝还是记恨自己当初在先帝选立太子之时,极力保荐越王机姬宣途,可见姬宣迦最喜欢秋后算账,顿时便闭了嘴。

此时右相站出来,“臣以为,女官伴朝亦无不可,太一祖和先帝都有伴朝女官,若是说不成体统,左相倒是在先帝朝的时候怎么不说?”

左相反过来瞪了右相一眼,恨他又在朝堂之上落井下石。

姬宣远看了左相一眼,那右相可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自己人,专门用来制衡左相在朝堂上的势力。

“既然左相觉得女官制度并不合理,朕倒是觉得第一个要撤掉的便是诸位官夫人的诰命,这可也是女官之一。左相,朕记得你的母亲,原本就是妾,若不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诰命,连郑家的祠堂都进不去吧!”

这便是纯粹的威胁了。

左相大概也没有想到,今日的皇帝居然突然会这样强硬。他隐隐有了威胁之意,自己的女儿在宫中近来也不是很得宠,一向来就被家世还不如自己女儿的言妃压了一头。

“朕看左相最近倒是很闲,手都插到朕的后宫里来了,如今汉中荒年方过,左相还是回去好好写一份解决册子给朕看看吧!”

朝议上又论及了晋地战事一事,安随听着大臣们一致的主战,甚至还提议要给征战回来的大军进行封赏,心中便觉得很不是滋味。最叫她寒心的是,鸿胪寺也附议。皇上只说再议,却未给出答案来。

姬宣远好不容易听完了大臣们的谏言,方才宣bù

退朝,回到后宫就急急忙忙前去永祉宫,只是尧娙娥还没有生下来,而太医已经出来。

“尧娙娥到底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恐怕二者只能保一了。”

皇后站起来,“怎么会这样,之前诊脉的时候不是都说脉象平和吗?怎么如今又出了这事?”

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皇后的话,尧娙娥之前的脉象的确十分好,诸位太医诊脉过后都是一致这么认为的,至于为何突然早产,微臣实在不知dào

。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产期快到,尧娙娥的心气并不顺畅导致难产。但是再这么折腾下去的话,只怕肚子里的皇裔和尧主子都是保不住的。”

皇上皱眉,“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催产的药喝下去两份了,但是一点用处似乎都没有。”

姬宣远摸着有些疼的额头,“向来怎么做的,你们就怎么做吧!”

太医领了命连忙下去,皇室看重子嗣胜过妃嫔,这向来都是保皇裔的。

皇上叹了一口气,他并非真的没有情绪,保尧娙娥还是保肚子的皇裔,这个抉择无论谁来做,都是一样的结果。

安随突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吹过,即使得宠的妃子又能如何,在皇裔的面前,便是什么都不是。

当夜,尧娙娥剩下了一个女儿,而她也因为这一场生产,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追封为尧佳贵嫔,三日后便下葬了。

55. 第五十四章 主张

姬宣远在华音殿逗着怀里的二公主。二公主最终定下了名字,叫云端。本来公主或者皇子赐名都是在满月那日,姬宣远疼惜二公主出身便没有了生母,记名在言妃名下之时便赐了名字。

而至于云端寄养在言妃名下之事,也是没有任何异议,一来,除了皇后之外,言妃和郑妃便是位分最高的妃嫔了,而尧娙娥也是言妃宫中的妃嫔,生母既殁,留在言妃身边也是名正言顺。

二公主是早产,身子骨便有些不好,言妃得了这个孩子之后,几乎是寸步不离二公主身边,事事都要想好才行。

“这几日见云端有些活泼起来了,倒是你养得好。”

言妃叹气,“当时云端才抱到臣妾手中的时候,她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一个劲地哭,但是哭声又不响,抓住臣妾的手指时候便不哭了。那时候就觉得云端其实就是臣妾自己的孩子。臣妾身子不好,也许将来也未必能为皇上添加子嗣,但有了这个孩子,臣妾也觉得自己也是个母亲了。”

姬宣远听见言妃谈及心中痛处,眼中又是含了泪,将她搂在怀里,“无妨,你还年轻。”

这时候皇后也带着大公主前来,大公主见到还在襁褓中的妹妹,十分新奇,站在摇篮旁边一时也不肯走。云端竟然也在摇篮中笑起来,露出还没有长牙齿的牙龈来。

姬宣远笑起来,“舒尔,云端很喜欢你,你去拉拉她的手看看。”

大公主出手放在二公主的手边,二公主竟然一把抓住了大公主的手,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大公主笑起来,“父皇,你看看,妹妹抓住我的手了。”

“对啊!”言妃道,“说明云端很喜欢大公主。”

可是大公主突然好像犯了愁,“父皇,可是云端为什么没有牙齿呀,没有牙齿,怎么能吃嘉庆子呢?”

姬宣远和言妃听到此话都笑了起来,“你妹妹她还小,还不用吃嘉庆子。”

大公主歪着头,拉着二公主的手,“云端妹妹呀,你快快长大,等你长了牙齿,姐姐就把嘉庆子都让给你吃,绝对不跟你抢。不过,现在你还没有长牙齿,所以现在嘉庆子归我!”

姬宣远大笑起来,摸摸大公主的头,“你这丫头,鬼精灵得很!”

大公主问道,“父皇,我很喜欢云端,以后我可以常来永祉宫来看妹妹吗?我保证不会带坏妹妹的。”

言妃点头,“云端也很喜欢公主,公主以后也要常来玩玩。”

宗政皇后道,“舒尔来只怕要给妹妹添麻烦。”

姬宣远转身道,“行了,皇后和言妃多坐坐吧,朕前朝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先回勤政殿了。舒尔既然喜欢言妃这里,就让她来吧,跟云端做个伴,小孩子打小一起玩,感情总是好一些。”

皇后只能说是。

姬宣远回到勤政殿,看到奏折便有些头疼,大臣们这几日好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上奏要练兵征服楼岚。

当然作为一个有志向的皇帝,姬宣远是很想叫周边敌国都纷纷称臣降服,只是国初定未久,国库尚不足,人口亦才恢复一些,他实在是不想要兴兵事。

安随也是看过那些折子的。

“安随,你有话,就直说吧!在朕面前不必拘束。”

“微臣只是在想,如何能让国库丰盈、人口增加,能使国力强盛起来。”

“国力富强,便是打仗了!”姬宣远道。

“也许许多人认为只有打仗才能展现国力富强,臣不以为然。”

“哦?”姬宣远来了兴趣,“说说看。”

安随缓缓道来,“臣以为要展现扬国威和展现国力,以打仗的方式乃是下策,若非十分必要,不可采用。打仗需yào

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尤其是征战大漠,自古以来有几人真的能得胜而来,除了杀了人,得了几匹良莠不齐的战马,并无所得。而消耗掉的国力却需yào

几十年的休养,可谓得不偿失。人皆以为汉唐盛世,又以唐为先,汉为后,何也?汉朝经过与匈奴大战之后,国力折损,兵将损耗过半,即使是汉武帝想要再次兴兵,亦是无力,匈奴很快就卷土重来,威胁到了汉朝的领土。而唐朝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休养生息,等候突厥诸部不和,彼此矛盾一起,纷纷需yào

借助唐的势力方能成事,唐朝同样也是征服北部,却不常兴战事,以逸待劳,必要之时,一举平定了北部的边患。而国内的战力仍旧兴盛,经济、文化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峰,由不得藩国不服气。同样都是平定边患,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姬宣远若有所思,“这便是你在策论中所说的‘外事争端起于民生,而绝于民生,民富而民心自定,国富而外族自平’?”

安随十分讶异,此句乃是自己参加科考之时所写的策论中的一句,随后定了定心神,“正是。”

“那你以为如何才能使国力富强呢?”

“臣以为,最快的办法就是免去国内三年的赋税。”

“免去赋税?国库已经十分紧张了。”

“皇上的国库并非真的十分紧张,全国每年征收的赋税其实本该足够的,只是有不少的官员借机层层克扣剥削百姓。不信,皇上可以认真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去查查国库的账目。而《论语》中亦有有若所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皇上可酌情减免一些赋税。”

安随自己在晋地长大,真zhèng

见识过什么叫做“苛政猛于虎”之言。为了赋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亦是不少。

姬宣远点头,“此话倒是不错,只是若是真要做,工程浩大。不过,朕明白你的意思,借着二公主的出生,算是减免赋税,给她积点德也是好的。”

安随抬起眼,她原以为皇上的意思是不肯,却不想却是认同自己所说。

姬宣远仿佛看出了安随的心思,“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女官,这些事情你在朕的面前可说,旁人面前便不要显露半分。到底你也是后宫管辖之下的女官。”

安随点头称是。

56. 第五十五章 游历之事

姬宣远下了朝,便有一个太监前来通报,“皇上,唐王派人给皇上送礼来了。”

安随心中一惊,姬宣远已经点头,“呈上来吧!”

一个宫人端着一个锦盒进来,“奴才参见皇上。这是唐王在游历西蜀之地上,所发xiàn

的一块血玉,因为当地的百姓都称这是蜀帝杜宇啼血所化,因此吩咐奴才将此玉送回京城呈给皇上。”

姬宣远接过,手中的血玉通透明亮,与寻常所看到的血玉大不相同,“的确是块好玉,唐王有心了。唐王如今所到何处了?”

“唐王先是去了西蜀,如今往江南之地去游历。只是刚到西蜀之时,生了一场大病,方才耽搁了些时日。”

“可有大夫看过了?如今身体如何?”

“已然大好,多谢皇上的关怀。”

安随这才知dào

,她许久未曾见到唐王,去见赵姑姑的时候,赵姑姑也未曾知dào

唐王的消息,原是跑出去游历去了,他正当是十二岁的年纪,是应该要好好出去见识一番。他并非宴乐之辈。想到这里,安随的心也定了定。

姬宣远道,“你是唐王身边伺候的人,应当更加多小心留神些,唐王是朕的兄弟,朕也担心他的安危。”

“奴才明白。”

“行了,下去吧!”

安随又觉得有些不对,姬宣迦向来孝顺,若是远游如此长的时间,不可能不提前告知赵姑姑,又或者不方便之时也会前来告知自己,吩咐自己好生照顾赵姑姑,如今怎么会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若不是今日唐王派人前来送礼,她还不知dào

他出去游历之事呢!

其中必然是有隐情。

安随偷偷看了看正在处理公务的姬宣远,又不得不将疑惑压下,姬宣远虽然和姬宣迦不算十分亲近,但是待这个兄弟也是真心不错,若他要动手,必然不会如此明显,这应该不是皇上的手笔。

直到了轮休那天,安随才敢前去晨曦宫,将她的猜疑和不安告知赵姑姑,赵姑姑听完,叹了一口气,“这不是皇上的手笔,但肯定是太后的。琳妃真是越发长进了。”

“公子不会有事吧!”

“你放心,如果按照你所说的,迦儿会没事的,毕竟当今皇上与他尚有兄弟之义。倒是你有些危险了!”

“我?”

“你也知dào

如今的言妃是太后的侄女,而言妃又是太尉之女,这太尉可是左相一派的人。当今皇上力推女官制度,你又被推上了风头浪尖,你说太后会不会放过你?不过你也有点本事,能让皇上看重你,想来你也不是普通人吧!”

安随叹气,“我哪里不是普通人了,我也一直想不通,为何皇上会看中我做他贴身女官,而太后为何从我入宫开始时时总是为难,我亦想不懂。事情总不会像我想的那样简单容易,但我又找不到真zhèng

的原因。至今我也不过见了太后两次罢了。”

赵姑姑语气颇为沉重,“尚若,你要记得,在这个宫中,若是高位者想要动手,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只有两条路。第一,你的靠山能叫她忌惮,不敢轻易动手,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要成为这个靠山最必不可缺的助力。第二,便是你自己的实力能够与她进行相抗衡。”

“这两条路都不容易。”

“你如今只能选择第一条,等到你自己的实力足够的时候,方才能走第二条路。”

“但若是两条都不想要走呢?”

赵姑姑叹气,“那你就只能任人鱼肉了。好在如你所说,我倒是觉得太后只是有些忌惮你罢了,倒还不至于对你有太过深的敌意。总之你在她面前只需yào

一味谦恭和顺便好。琳妃如今也是翅膀硬了,从前被打压地太过厉害,如今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凌驾于她之上,甚至让她感到有威胁。”

安随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姑姑指点。”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如今在皇上身边,你也算是有了保障,切勿常来寻我,免得叫人发xiàn

端倪,更是对你不利。我乃是后宫的一桩阴私,不可教人知dào

的存zài

。”

“姑姑的意思,安随明白,只有保全自己,才能有机会帮zhù

到公子和姑姑!”

“我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够见上我的迦儿一面,我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了,迦儿长大了,我都未曾见过他的模样。”

安随不解,“为何姑姑不曾见到?”

“我的眼睛已经不大能看东西了。”赵姑姑笑笑,“行了,你快回去吧,有些事情不必知dào

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是!”

57. 第五十六章 求婚

安随刚从林枫苑出来,心中十分沉重,在宫中的生活,即使她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仍然是不能够适应。她一心想要避开宫中的争斗,父亲曾经多次告诫她和兄长,不可介入到宫廷中的争斗之中,那是她所不能够踏足的危险。可活在这个宫里面,她总是有意无意被牵扯进来。从前在梁顺常身边也是这样,如今在姬宣远的身边也是这样。

竹林里,月光皎洁地洒在叶子上,宗政策羽正在林间等,他已经许久不吹奏萧了,渐渐好像都生疏了一般。清风拂过他的鬓发,那英气的眉目之间,很是应景。

安随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被箫声吸引到了这里来,待她从赵姑姑的话中清醒过来之时,骤然发觉宗政策羽正在眼前,坐在石块上冲着自己笑。

宗政策羽起身拉过安随的手,“我等了你许多时日了,算算都快要一个月了,你总算是来了。”

“我,我现在不在司籍司了。”

“我知dào

,我听说了,你现在已经在皇上身边做了执书女官,位列四品。”

“嗯。有许多事情,我才刚到乾政宫,都还不懂,总是要尽心去学。”

“嗯,我知dào

。”

“往后算是正式的女官了。”

宗政策羽笑,“我都知dào

,你的事情我都很留心,所以我都知dào

。只是后宫的斗争厉害,我怕你会被卷入其中。不过你也不必怕,我总是在这里等你。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到这里来找我,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去找长寿,长寿会来找我的。”

安随听了,连忙抬起头来,“他常常来找你吗?”

“不,是我常常去找他,他常常会告sù

我你的近况。我怕同别人打听你的消息,会给你惹出许多是非来,所以只好去找他。”

“将军待我如我兄长一般,安随心中知dào

,也是感激不尽的。”

“我并非是要你感激。”宗政策羽道,“阿随,你懂我的意思。我对你并非只有兄妹之义,亦有男女之情。当初你哥哥让我多照顾你一些,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便知dào

,安随是我宗政策羽这辈子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我是认真的,阿随,我想要娶你,你可也有一丝丝对我动过心?”

安随有些慌乱起来,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慌乱过,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走向她所不知dào

的方向去了。

她不知dào

在宫中会怎么样生存,她不知dào

她是不是应该接受宗政策羽,她也不知dào

父亲的遗愿她能不能完成,她甚至不知dào

应该如何去面对姬宣迦。她可以很自如地面对政务,可以书写策论,可以大胆地在晋地推行她的政策,可是自从她到了宫中,仿佛一切事情都变得不是那么简单了。她开始渐渐有些不安起来,那样的情绪是她不曾有过了。

“我,我不知dào

。你,让我再想想吧!”

宗政策羽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是了,你还不过只有十四岁,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不着急。我等你,若是你想好了,就告sù

我,我也许等不了太久。”

“什么意思?”

“也许,我会找皇后娘娘或者皇上,直接给我赐婚。”

安随一惊,“不可!”

“所以,你最好尽快给我答案了。不过,如果你要拒绝我的话,一定要给我一个好一些的理由,让我能够死心。”

安随忽然觉得手上一凉,手腕上便多了一个白玉镯子,“除非是打碎了,这个镯子是很难褪下来的。若是你不答yīng

,只管将这个镯子打碎了,叫长寿送来给我,我便知dào

你的意思了。往后就只做兄妹。但你若是答yīng

了,便也送我一件你的物什给我可好?”

安随只好点点头。

58. 第五十七章 棋子

安随这几天有些心不在焉,姬宣远察觉到了,李司仪更加察觉到了,尽管安随做事上并没有出错,但神情却好似有了心事。

安随将公文都整理好,放入尚库房中,李司仪走进来,安随连忙行礼道,“李司仪安好,不知dào

司仪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明日便是二公主满月礼了,言妃娘娘也要行册封礼,册文可已经准bèi

好了?”

“是,已经准bèi

好了。”

“这两日,宫中事情繁多,你要打起精神来。心中有什么心事也都该先放起来,辅佐好皇上才是最重yào

的事情。我已经和皇上说好,明日的册礼由你跟着皇上出席,皇上也答yīng

了,这些场面你要多看看,多加学习,往后在皇上身边得力的人也只有你了。”

安随皱眉道,“司仪这话是什么意思?司仪难道不是皇上身边得力的人吗?”

“我已经老了,如今都快六十了,许多事情也都是力不从心了,皇上和本官都看重你,你应该知dào

。如今朝堂之上,左相、右相和言家成鼎力之势,言家又与左相暂成一线,其实也是蛇鼠一窝,各怀心思。而远来来说,太一祖定下郡国并行之策,如今也渐渐漏出了弊端。而国初定,外患不断,你是皇上的一枚棋子。你还年轻,许多事情都还需yào

历练。”

安随点头,“我知dào

。司仪说的是,下官乃是皇上的棋子,便要为皇上所用,其余的心思,下官会处理好的。”

“好好做,未来我这司仪的位置也就是你来接的。皇上虽说让你只是做了一个执书女官,但是这个位置何等重yào

,你应该清楚,所有公文文书都会经你的手,皇上也是在历练你。”

“只是皇上为何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的人是我?”

“因为你是晋侯安氏之女。至于旁的,你还需yào

自己琢磨,我亦未必能猜透,你若是要在皇上身边长留,便先学会知dào

皇上的心意。不说了,你好生准bèi

明日的册封礼吧!”

安随看向窗外,“这雨,终究还是要下了。”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雷声仍然是轰鸣,仿佛是有谁惹怒了九天之上的雷龙电母,雪亮的闪电不时划破夜空,不少胆小的宫人和宫女都被吓得捂着嘴巴却不敢出声。

雨声喧嚣,却叫天地为之安静下来。

安随还在勤政殿陪着姬宣远处理奏章,而骤然,一个响雷打断了安随的思路,那雷声响得连姬宣远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安随想,这雷声如此响亮,连地面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向来这雷落之处,必然是不远的。

果然不多时,永祉宫的宫人来报,说是永祉宫被雷击中了正殿的梁子,华音殿正殿倒塌下来,而言妃娘娘和二公主都还在殿内。

姬宣远当下就带着乾政宫的宫人们前去,永祉宫离乾政宫不算远,离坤安宫更是不远。等姬宣远道的时候,皇后已经把场子给镇住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太监宫女们前去救人。

不过多时,言妃和二公主便被救了出来,言妃昏迷的前一刻,口中还在喊着,“云端,云端呢?公主呢?”

最终撑不过身体的疼痛而昏了过去。

二公主救出来的时候,呼吸已经很弱了,姬宣远站在太医身后急急问道,“公主和言妃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言妃娘娘只是皮肉伤有些严重,休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而二公主,二公主受了惊吓,加上胎里带来的弱症并没有完全补好,受了些小伤倒是无大碍,这身子只怕却是难以调养回来了。”

安随心中疑惑丛生,便与许名昌打了一个招呼,和任琦琬二人到永祉宫的废墟上走了一趟。众人的注意力皆在言妃和二公主身上,永祉宫的正殿倒是没了什么人。安随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心中便有了些底数,而任琦琬指着一棵极大的木梁,“大人,被劈断便是这一根了。”

安随就着灯看见了那木梁,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但截面却好像有些规则,安随伸手在木梁的炸开出掰下了两块焦木,用手帕包好后一块交给了任琦琬,吩咐她到宫里找一个可靠些的工匠,问些事情,另一块则放入了自己的袖子里。并吩咐任琦琬不可将今晚来寻焦木之事说出去。

任琦琬虽然不知dào

为何,却也还是点点头。

59. 第五十八章 秦天官

言妃和二公主都受了重伤,满月礼和册封礼都不得不延后。而就在此时,秦天官竟然上书,称二公主的命格为乌星冲月。民间渐渐也有了不少的流言起来,流言这东西便如同智子疑邻一般,若是有了一丝的宣泄口,便是将什么天灾人祸都归结于此。

姬宣远脸色阴沉着脸,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狠狠地将这些奏章都扫落在地。

“好,很好,居然说朕的女儿是乌星冲月,克了生母又克了养母,如今还要克太后和皇后了!”姬宣远不怒反笑,这些臣子真是卯足了劲要要了朕的女儿的性命,当真以为朕是瞎了眼了吗?

许名昌连忙道,“皇上,这必然是有人心为之,皇上切勿动怒。”

“朕没糊涂。去查,给朕查,到底是谁?”

许名昌连忙下去,吩咐人办事去了。

姬宣远皱眉道,“高恒,你查到了什么?”

高恒跪在姬宣远的面前,“回皇上的话,有人称,从两个多月前,左相便常常私下出入秦天官。”

秦天官是什么地方,观天象、查地理之处,甚至许多时候都是用于主导民间舆论导向。

左相倒是胆子很大,竟然敢私通秦天官对皇家的事情进行干涉。

姬宣远挥挥手,高恒便退下了。

安随轻轻上前,将散落在地的奏章一本本拾起,那落在地上的还有瓷杯碎片,轻轻便划破了安随的手。安随只是将奏章整理好,重新放在了姬宣远的书案上。

姬宣远周身的冷气突然一滞,冷凝的面容有了缓和,伸手抓过安随的手,“受伤了怎么也不说疼,谁教你这么忍着的,面上也不露。”

若是他的妃子在他的面前,有一点疼痛不舒服,便要大张旗鼓地宣太医,在自己面前装作柔弱,这一点把戏,姬宣远看得太多,虽然不喜,却也习惯了。

安随将手轻轻抽回,“不过是一点小伤。这些奏章,皇上还看吗?”

“不看也罢,都是一样的话。”

“皇上心里可有决断了?”

“怎么,你有话说?”

安随摇头,“微臣没有话可说。”

姬宣远眯着眼睛,“朕怎么听说你和任琦琬好像私下在查这件事情。”

“微臣只是有些疑惑,却还为能有所得。”

“说说看。朕倒是很好奇,你查到了什么?”

安随轻轻道,“永祉宫的正殿,有人动过避雷针和大梁的手脚。”

“继xù

说。”

“那日永祉宫出事了之后,大家都在看着二公主和言妃娘娘,微臣便和任大人前去永祉宫的废墟去查看,结果发xiàn

了几件十分可疑之事。第一,微臣与任大人在大梁上找了许久,都没有发xiàn

有避雷针。第二,这大梁并不对。任大人前去司筑司询问过,如果如华音殿这般的主殿,其大梁是要采用刚木来做的,但臣取下的大梁焦木,却是堇木,此木木质比起刚木要软上许多,虽在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实质却是空心木。第三,微臣发xiàn

大梁上的雷落之处,其木被切割过,并且有不少的铁屑混在其中。”

“引雷?你的意思是人为的?”

“也许有巧合的成分,但微臣尚不能下结论,只是将查到的可疑之处禀告给皇上。”

李司仪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宣。”

安随躬身给皇后行礼,皇后直直走到皇上的面前,“皇上,昨夜宫中的侍卫来报,永祉宫中有两个小太监的尸首在废墟中找到了。”

“那又如何,护住不利,便是活着出来了,朕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皇上,蹊跷的是,这两个小太监却是先被毒杀了的。”

“什么意思?”

皇后慢慢道来,“本来臣妾心中猜疑已经认定了是郑妃的手笔,毕竟后宫之中,言妃有了二公主,如今又要册封为贵仪,对郑妃的威胁是最大的,言妃自入府以来便和郑妃一直平起平坐,但皇上的册封一下子打破了这种平衡。以郑妃的气性,恐怕不会容忍此时。而在此时出事之后,加上流言一起,二公主肯定是保不住了,那么言妃没了二公主,又有什么可以册封的理由,就算有,今年重九已过,新年不宜册封,就只能等到元宵之后了,整整延后了半年。但是今早,乔尚侍奉命去查看已死的两个太监之时,却告sù

臣妾,她无意间看到那两个太监口中的血迹呈黑色而并非褐色,这应该是中毒的现象,而并非是受重物压伤内脏的血迹。臣妾让太医前去验伤,确实是先毒杀了才被压伤的。臣妾才有了旁的想法。也许此事并非是郑妃的做法,而是言妃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姬宣远皱眉,“有何证据?”

“华音殿倒塌,言妃身边的贴身服侍之人都未有事,不过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但是两个在外院伺候的小太监却恰好在殿内并且并压死在殿内。这实在不能不令臣妾心生怀疑。”

姬宣远越听,脸色越冷,不知dào

到底为了什么,宗政皇后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很好。朕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朕还以为二公主在她那里,她是真心把云端当做是自己的女儿。”

“皇上,养女,到底不如生女。”

说到这里,姬宣远抬眼看了皇后一眼,眼神一冷,终究没有说是什么,“朕知dào

了,你先回去吧,大公主和二公主现在都在你那里,你多照看些,今日的话不可教旁人再知晓了。”

皇后点头,躬身退下。

60. 第五十九章 防人之口

言妃受伤后,昏迷了许多时候,姬宣远去看了几回,后宫流言纷飞,有说二公主克母,有说言妃跋扈,触动天怒,还有的说是郑妃陷害。

“这事情可真是巧了,刚好赶在册封礼的前一天出了这么档子事情。现在言妃娘娘可是在床上动弹不得。”

乔荞走近那些宫女太监们,“背后议论主子,成何体统?”

宫女太监们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尚侍大人恕罪,奴才们不敢了!只是外头说这话的人多了,奴才们只是……”

“坤安宫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dào

吗?皇后的宫中,岂是旁的宫室所能比的,岂容得下你们在这里嚼舌头?”

“尚侍大人,奴才们真的不敢了。”

“不给你们点苦头吃,总是长不了教xùn

,下去,各领十个板子,扣掉一个月的俸禄。若还有下次,直接送到司刑司去,把舌头给拔下来。”

“是是是,奴才们绝不敢再犯了。”

“下去!”

安随走近,“尚侍大人可真是雷厉风行。向来后宫的流言很快就会安分些了。”

乔荞回头看见是安随,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执书女官大人,怎么好生生地跑到这里来了,是皇上的意思?”

“没有,皇上去了言妃那里,让我来坤安宫一趟,宫中的流言实在传得太过难听了。不想正看见乔大人在这里训诫宫女太监,向来,皇后娘娘是明白皇上的心思了。”

“哪有不明白的。各位主子们今早前来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训诫过了,不好当面责罚主子们,倒是把女官们都训了一通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了。”

“大人们也委屈得很。”

“咱们做女官不都是这样,主子们行差步错了,都是女官们首当其冲要受罚,没有尽到劝导的职责。”

安随点点头,“不过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问出处,只是一味压制责罚,也未必好。”

“安大人说的,我心里有数了,皇后那里,我会去说的。”

“多谢姐姐体谅。”

“别说这话了。在宫里,女官们不比主子们,用不着藏着掖着。”

安随屈身道,“那姐姐先忙吧,我先回皇上那里去了。”

乔荞送走了安随,转身进殿,“皇后娘娘,都处置好了。”

“方才安执书来过了?”

“正是,原是来传皇上的话的,说是后宫的流言纷繁,不过她瞧见微臣正好在训诫宫女和太监们,没说什么便走了。”

皇后皱眉道,“若不是昨晚上胡嫔在皇上面前多嘴了两句,本宫也不必这么早就压制流言。胡嫔也够蠢,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对郑妃落井下石,反倒叫皇上起了戒心。”

瑟云问道,“那么皇上的意思是相信这件事情是不郑妃做的?都去了成袀宫去了。”

皇后摇头,“要皇上相信这件事情是言妃做的,也不简单。恐怕皇上现在还在存疑,去了成袀宫,到底不是也没去昭阳殿,不过是去了胡嫔的玉润堂罢了。”

“这个月,皇上进后宫的次数都少了,皇后娘娘要不要?”

“皇上为了二公主的事情烦心,不大愿意进后宫也是常事,平日来皇上来的次数本来也就不多。”

瑟云咬咬牙,“皇上到现在都不发落,难道是想把这件事情给揭过去?”

“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测的,不过这后宫和前朝千丝万缕的联系,言妃和郑妃相争,前朝也事情颇多,皇上不得不多考量些时候罢了。不过倒是可惜了二公主的名声,这便是大了,也嫁不得好人家了。”

乔荞道,“二公主如今在皇后娘娘这里,皇后娘娘打算?”

“本宫就以身作则,破了这所谓的谣言。反正这事之后,二公主肯定是要放在本宫这里养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件好事情。”皇后娘娘轻轻逗弄着怀中的二公主,那模样,真当像一个慈祥的母亲。

61. 第六十章 将计就计

言妃半卧在榻上,将药碗放下,“皇上,臣妾,想见见云端。”

“云端在皇后处好好的呢!你不必挂心,要紧的是先把身子养好,你现在还不能照顾云端。”

言妃听到这话,突然落了泪,“皇上,每次来都是这么说,说云端在皇后娘娘那里很好,却不带云端来让臣妾瞧瞧。皇上是不是在诓骗臣妾,云端小孩子身体不好,现在又受了惊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你可别骗臣妾!”

“朕何必骗你呢?云端是受了点惊吓,这两日在皇后那里已经好了很多了,昨天朕去看云端的时候,她还冲朕笑了呢!你还伤着,就别胡思乱想了,等再过半个月,你能下床走动了,朕让皇后带云端过来给你瞧瞧。”

言妃心中一惊,“皇上,云端是臣妾的孩子是不是?”

“是,但是现在先放在皇后那里养着。朕还要处理政事,你好生休息吧,若是想早点见到云端,就快点养好身子。”

言妃知dào

无果,只好恭送走了皇上。

许名昌不甚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这是要把二公主交给皇后了吗?”

姬宣远皱眉,“朕还没想好。”

姬宣远走进乾政宫,高恒已经在勤政殿外等着了,姬宣远挥挥手让他进勤政殿来。

“说吧,查到了什么?”

高恒眼神瞟了安随一眼,安随正要退出勤政殿,姬宣远伸手阻止了安随,对高恒说,“无妨,她是朕的女官,不是外人。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直接跟朕说,也可以告sù

她,她会来禀报给朕的。”

“是。”高恒直起身子,“臣去查了那两个太监的底细,这两个人是左相安排进宫的。”

“果然是他!”

“臣也去秦天官探查过了,臣已经将秦天官罗升带来了,皇上倒是可以问问关于天象之事。”

“让他进来。”

安随见这个罗升身着一件旧色官服,眉眼间微微上挑,透露出一丝精明之色。

“微臣秦天官副使罗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姬宣远眯着眼睛,“高恒带你来见朕,朕想要问问关于二公主的命格真如正使所言,是乌星冲月之象?”

“非也!”

姬宣远脸色越发冰冷,“那到底为何他口出此言?”

“皇上可曾听过狐假虎威?命格之说,其实虚妄,命格要改也不是不行,这才是秦天官的后路。”

“什么意思?”

“二公主的命格很好,但是秦天官受人所托也是出自自身的利益考lǜ

,就会借机取得皇上的崇信,而后故弄玄虚一番,将所谓坏的命格扭过来,这便是秦天官该干的事情,否则秦天官门庭永远冷落,亦无威势可依仗。”

“狐假虎威?很好。你倒是实诚。”

“微臣不信命格之说,亦相信皇上英明,必然不会相信这些虚妄之言。”

姬宣远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会做人。不过朕告sù

你,朕也相信这些虚妄之言。不过朕想,正使既然有能力改命,副使作为副手,应该也会吧!朕不希望看到秦天官总是胡言乱语。”

罗升立kè

回味过皇上话里的话来了,低头道,“是,微臣也会。”

“很好。这件事情朕就交给你去办,办得好了,朕自然有赏,如若办得不好,朕觉得你在秦天官里也不必待着了。”

“臣明白。”

罗升得了旨意,便立kè

下去了。

高恒道,“皇上何以如此信任此人?”

“他有抱负,也有心智,朕用得好了,便是朕的一把利器,左相在秦天官有人,朕也有。”

高恒恍然大悟,皇上这是不会放过左相的意思了。

姬宣远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官场的腐败,真是比朕想象的还要严重。只是如今动不得,真是可恨!”

安随问,“皇上是要将此事给压下了吗?”

“朕暂时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到底言妃和郑妃之间的事情,朕还没想明白,事情也着实有些蹊跷。”

“微臣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姬宣远先是皱着眉,继而明白了过来。郑妃借两个小太监的手要言妃的性命,而言妃提前察觉了言妃的用意,却将计就计,反过来在自己的殿内动了点手脚。否则以左相,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给姬宣远。如此说来,这局便复杂了。

姬宣远的脸色越发冷冽下来,后宫的许多龌龊事情,他并非真心不知dào

,只是他懒得去计较,小打小闹的也不大去理会,只要不伤及皇裔便可,但如今郑妃和言妃无论当中隐情如何,都是拿了二公主云端做文章,这便叫姬宣远按捺不住了。

62. 第六十一章 辟谣

“此事不查,他们倒是越发大胆了。左相、言妃、郑妃,朕真是小看了他们呢!”

安随道,“后宫和前朝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宣远看着眼前安静的女子,她的美并非是来自于她清丽精致的面庞,那也美,却在一双清瞳之下有些黯然失色。那一双眼睛,仿佛有别样的魅力,干净,却充满着知名的吸引力,叫人看上一眼,便甘心沉醉在其中。

他不知不觉便放下了心中的愤恨,问道,“你有想法?”

“皇上既然不能因此事论左相和后宫的罪,但还有一桩事情,皇上可以处置,宫殿的坍塌,也是个隐患。在皇宫之中亦敢偷工减料,那么前朝呢?百姓的水利呢?黄河泛滥之灾治了数十年,却丝毫不见好转。”安随拿出一份奏章,“黄河告急,三日前就送到京城的奏章,却直到今天才呈到皇上的面前。”

“正如你所说,官场的贪污受贿、克扣也是十分严重了!都贪到皇宫里里面来了。”

“左相势力庞大,而微臣在司籍司的时候,常常听见司库司的人说,郑妃娘娘每月的支出都超出大半,却都自己拿了银子自己给贴补上了。郑妃即使陪嫁再多,也禁不住这样挥霍,而郑妃娘娘宫中还有定州青白彩瓷,这东西宫中不过是皇后那里有过一对,而太后那里有一对,皇上自己也未必舍得用,郑妃是从何处得来的?”

“左相!”

“皇上英明。”

姬宣远皱眉道,“后宫和前朝不得牵扯,郑妃这样明目张胆。”

罗升得了皇上的旨意,请了国师出来辟谣,说二公主的命格尊贵,并非如秦天官欲加之罪般是乌星冲月。国师是何人?从不轻易出言,但凡出言便无有不准的,在亡卫朝之时,预言了亡卫灭亡时间和亡卫之人。不比这秦天官的正使,至今也未有什么建树。而后皇后娘娘抚养二公主,也一直泰顺安康,谣言便开始不攻自破。

而后,突然有人爆出秦天官正使和左相勾结的证据,意在阻止言妃晋封。而郑妃在后宫无子嗣的消息也被放了出去。看似并没有什么联系的事情,但老百姓的想象力可是相当丰富的,加上姬宣远刻意的授意,流言便衍生出了许多版本。

而就在流言纷飞之时,姬宣远突然着手开始深究宫中偷工减料之事,继而查了各地的赋税和水利情况。毫无预兆的探查下来,朝廷中开始人心惶惶,谁都没有想到姬宣远会借着后宫的事情查到前朝来了,突击检查之下,大批的地方官员都遭了秧。抄家的抄家、没收财产的没收财产。正当朝中官员以为皇帝会继xù

查下去的时候,皇上却突然罢了手,将朝中不少的官员都借故打发到各地去做地方官了。这一番动作过后,竟然也到了腊八。

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经书,“这个安随可真是不简单了。先是推动流言纷飞,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借此发落后宫,却不想伸手就把前朝的贪污之事给端了一批人下来。大势之下却又知dào

见好就收,反倒把左相一派的人扫了不少下去。皇上的手段是越来越难猜测了,左相这次可是折兵损将,还得打落了牙齿,却只能往肚子里咽。皇上走了步好棋,狠狠敲打了一番郑家的人。”

“太后觉得这个安随怎么样?”

“有智谋,有决断。永祉宫的事情,大家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安随看出了门道来了。连皇后都还不如这个孩子脑子清醒。”

“安随再聪明,也不如太后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淑华这次是着急了。”

淑华是言妃的名字。

“到底言妃娘娘还年轻,做事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太后提点些就好了。”

太后摇摇头,“皇上最恨妃嫔拿皇裔的事情争宠,淑华这次是触动了皇上的底线了。二公主也要不回来了,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二公主留在一个会算计她的养母身边了。皇后倒是借此捡了个大便宜。手里三个孩子,无论是谁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了。”

芒姑姑叹气,“当初若不是皇后娘娘先生下皇长子,说不定皇后的位置也就是言家的。”

“言家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了。言家已经荣宠盛极了。淑华若还是这样下去,只怕言家要失了圣心了。”太后闭了闭眼,“竟不想年岁过得这样快,一眨眼又到了过年了。唐王应该要回来了吧!”

63. 第六十二章 相认

宗政策羽走进坤安宫,“参见皇后娘娘!”

宗政皇后很是高兴,“哥哥,只有自己人,不必这样客套了。哥哥去了一趟南方,竟然消瘦了许多。入京回京了,要好生调养调养。皇上刚赏了一株百年的人参,瑟云,你去拿来给将军。”

宗政策羽坐下来,“娘娘不必准bèi

了,今日是腊八,微臣来只是想要来看望娘娘罢了。”

宗政皇后打量了宗政策羽好一会儿,才发觉他与往日的不同,随即挥退了宫人们,“哥哥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妹妹说的?”

“没有,不过是按着礼节来看看皇后罢了。离京许久,没有见到皇后,如今看来皇上待皇后甚好,因此也就放了心了。”

宗政皇后笑笑,“哥哥没有话同妹妹说,妹妹倒是有话想要跟哥哥说,哥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叔父给我来信,都说要催着你赶紧成家。说是已经看好了姚家的女儿了。问问你的意思如何,若是不反对的话,我便写了书信给叔父,吩咐他安排下来。”

“微臣对成家之事还不急,皇后娘娘不必费心了。”

“是不着急,还是对姚家的女儿不满yì

?”

“微臣并没有什么不满yì

的。”

宗政皇后笑笑,“是吗?哥哥随身携带的紫竹笛怎么不见了?”

宗政策羽一时不知dào

该如何作答。

“哥哥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所以将笛子也送了。”宗政皇后笑起来,“前些日子,本宫听着哥哥的箫声,可是不寻常了,如今一见,也证实了妹妹心中的猜疑。是宫中的女子吧!宫女还是女官?是谁?告sù

妹妹,妹妹给你做主。”

宗政策羽见瞒不下去了,也只好道,“皇后娘娘莫要问了,微臣还不知dào

她的心意如何,也不便告sù

娘娘,免得叫她难堪。”

“哥哥越是这样说,妹妹就越是好奇了,能叫哥哥这样惴惴不安的女子,恐怕不是个普通人吧!”

宗政策羽想起在竹林里,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时候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了,“是,她的确和寻常的姑娘家很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分明胸有谋略,却常常乐于装傻,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亦不争不露,既不出挑,也不出错。仿佛是这污泥般的后宫里唯一的净土,那双眼睛像是看穿了什么,却藏着许多的秘密。

宗政皇后见宗政策羽这边反应,心中也有了数,那姚家的女儿倒是有点可惜,只是若是宗政策羽看上的女子身份不高的话,倒是可以纳为侧室,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宗政策羽在坤安宫又和皇后说了些别的话,又见了三个孩子,才起身离去。

慈和宫中。

姬宣迦坐在太后的身侧,轻轻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在山水间游历了一番,姬宣迦倒是平和不少。

“儿臣到了钱塘,西湖美景确实不负历来文人所颂,比起北方来,另有一番滋味,身在其中,仿佛天地万物都可以抛却,静静坐着便可待上一整日而不觉疲惫厌倦,因此也忍不住在钱塘多逗留了些时日。”

太后笑笑,“钱塘美景,便是禅宗在侧,方能不辜负一番美景。杭州寺庙最是兴盛。”

“儿臣知dào

太后心怀禅事,也到各寺庙中为太后和皇上祈福,和高僧相谈,也令儿臣颇有所悟。”

“如此甚好。”太后轻轻道,“你派人送来的念珠,哀家也很是喜欢,你也有心了。”

芒姑姑忽然在太后耳边道,“太后娘娘,皇上让女官安氏送了冬节来了。”

太后眯着眼睛,“既然如此,便叫她进来吧!”

安随进到殿内,行了个大礼,“微臣安氏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永享安乐!”

“起身吧!”

安随抬眼,竟看到唐王姬宣迦也看向自己,手忍不住一抖,连忙跪下行礼,“微臣安氏见过唐王。”

“起身吧!”

那语气里竟然有了一丝愤nù



安随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太后的宫中见到姬宣迦。

太后挥手屏退了宫人,拉着姬宣迦的手,“迦儿啊,你出宫许久,可能还不认得,这是皇上身边的执书女官安氏,也是晋侯安郁文之女,算起来,也和你有些关系呢!”

姬宣迦冷笑道,“是吗?儿臣居然不知dào

,本以为不过是女官,竟然还是诸侯之女,想来在宫中也是委屈了!”

安随低着头,不敢应话。姬宣迦的声音冰冷如铁,仿佛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刺入安随的心,她感觉鲜血如注,却不知dào

该如何去压抑。

“行了,哀家乏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64. 第六十三章 身世

安随跟在姬宣迦的身后,他骤然转身,周身的气息竟然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他眼睛里的厌恶就像是刀,一道道插入安随的心中,却反复不得停止。

“对不起。”

“对不起,尚若是吗?你倒是将本王骗得团团转。”

“我并非是有意的。”安随看着姬宣迦,“我不敢承认,每次我想要开口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父亲来,如果那时候没有我父亲,也没有我,也许今天的你不会是这样的,母亲也不会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母亲死了,可是她就在后宫里。我不敢说出我就是安随,我害pà

你知dào

我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那个害你不得不与母亲分离十年的那个姐姐。我很想告sù

你们,可是我不能开口,我不想要失去你,也不想要失去母亲。每次我去见她的时候,明明我朝思暮想要找到的母亲就在眼前,可是我只能开口喊一声‘姑姑’,她对我越是关心,我越是害pà

。”

“你住口!如果不是安郁文,母妃也不会从贵妃之位沦落到今天,在晨曦宫里被关了十年,我也不会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今天这样需yào

卑躬屈膝讨好宫里的人才能活下来的唐王。那个位置,而本来应该是我的。”姬宣迦双目赤红,仿佛是要吃人一般,全身都在颤抖,“我永远都不会承认你。从今天开始,离开本王远远的,也不要去晨曦宫了,本宫和母妃都不会再见你!”

唐王几乎是狂奔着离开的,也不知dào

自己跑了多久,才在一座假山前停下来,他疯狂地捶着那假山,直到鲜血淋淋,他放声怒吼。那么多年的自抑,那么多年的痛苦,他好不容易愿意相信一个人。

他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到肉中,带出一道道血来,他却不觉得疼痛。

安随扶着宫墙慢慢往前走,一只手捂住胸口,她突然喉间一阵甜腥,吐出一口血来,她终于有些忍不住疼痛,跪倒在雪地里,寒风灌入她的身体里,激起一阵阵刺骨的疼痛来,她已经不能思考,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冻住了一般,连手指动弹一下的力qì

都没有。喉咙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连呼吸一下都会觉得煎熬。

她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就在意识昏迷的前一刻,她看见了一个人,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姬宣远脸色沉得好像随时要爆fā

一般,张太医战战兢兢地探着安随的脉象,许久才道,“皇上,安大人的脉象已经平和下来了。安大人五脏六腑都已经受损,身体也十分不好,若是情绪起伏过大,受了刺激,或是遇上寒气,都恐怕会性命不保。”

“怎么会如此,平日里看着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安大人的脉象很是奇特,怕是有什么药吊着,微臣是不会弄错的,安大人的内里其实已经坏了,能活到如今也是个奇迹了。若是心气平静,倒是还好,但若是受了刺激,内脏再受损,恐怕就命不久矣了。”

“可有办法?”

“微臣无能,此病恐怕无解。只能悉心调养着,也许还好些。”

“行了,下去吧!”

许名昌送太医出去,李司仪正想上前,姬宣远却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李司仪心下了然,带着宫人们都离开了偏殿。

姬宣远看着脸色惨白的安随,他向来知dào

她的身世,因此无意中也对她多疼惜一些,她来勤政殿,便让唐王离开京城,免得出事。但最终还是发生了,他从来不知dào

,她的身体居然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了。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面色平和,从来都未曾想过为何她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如此冷静和淡然。

如今,他才明白了。

65. 第六十四章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大楚立国并非易事,亡卫立国近五百年,方才毁于西齐小霸王之手,而军阀混战百余年,期间英雄辈出,郁、梁、唐、沂、穆五国逐鹿中原,中原十分,郁三、梁四,其三各一。但最终梁被郁所灭,唐则吞并了沂和穆,以对峙之势和郁并立了十余年。

唐能以三分天下对抗七分郁国,郁国多年讨伐却无果。时人有一句话,“唐三对郁七,安氏千千岁。”虽然并不尽然,却也道出了安氏一族在唐国的地位和作用。

传说得安氏,便可得天下,最终唐国新帝上位,感到了威胁,找了个缘由便将安氏满门抄斩。年仅十五的安郁文在那场大火之中勉强生存了下来,被同岁的姬卯所救,而姬卯的父亲姬兴正是郁国一位郁郁不得志的将军。此后,安郁文为姬家尽心谋划,就在郁国吞并唐国的那一战中,姬兴自立为楚王,立安郁文为安王、征东将军萧元裴为萧王、讨逆将军李新尔为李王、从军都尉容止为容王。五王并立,从而大败唐郁二国。听闻那一战,楚王三万兵马却杀尽了唐、郁近八十万兵马。安郁文几乎一战成名。而此后短短半年,便统一了中原。

郁国灭国的最后一战,安郁文坐在帐内煮茶,几位幕僚便在压钱打赌,说三日之内便可攻下郁国。安郁文经过却不回头,伸手丢了一块白玉佩,“我赌它三个时辰吧!”

这一战,安郁文赢了幕僚们不少的宝物,也是那一战中,安郁文遇见了赵尚若,少时的未婚妻,郁国良玉郡主。却也眼睁睁看着她被姬兴的嫡长子姬颍纳为侧室。

而后,五王以楚王为首,建立楚朝,设立王公侯三等爵位,封安王为晋王,分封在晋地,萧王分封为燕王,李王分封为齐王,容王则分封为吴王。由此并立下非皇室子弟,不得再分封异姓王的制度。

但四位异姓王各自领了封地便离开京城,但晋王安郁文和吴王之子容渊却为例外,安郁文在京城任职正四品鸿胪寺卿,而容渊在京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子。在楚太一祖一朝,也就是姬兴为帝之时,可谓是四门荣耀。

但事实上,四王均被夺了兵权,安郁文算是好的,他向来对外交之事上心,也因少时安氏一族便在外事上颇有研究,在鸿胪寺当了一个鸿胪寺卿,但他一生志向却不被太一祖所看重。

立国八年,太一祖病重,姬卯不服姬颍为太子,私下结交四王在京城的势力,安郁文为得回赵氏尽心为姬卯谋划。在太一祖驾崩前发动宫变,这一场宫变,史称“神武门之变”。那一夜,赵尚若留在了安府。

但最终姬卯后悔了,下令赵氏以安氏义妹身份宣召入宫,封为赵妃。

那时候,赵妃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当年的十二月二十五,赵妃早产,生下一女,却谎称是死胎,让身边最信任的嬷嬷带出宫去放在了一处雪地里,并带了信给安郁文。宫中年关忌讳白事,因此也没有多追究,只当是赵妃小产。

次年九月,赵妃生下皇九子姬宣迦。而后被封为宁贵妃。姬宣迦一出生便被封为唐王,先帝姬卯对此子宠爱有加,满月之日便言,此子可承天命。这便触动了当时的林皇后的底线,嫡长子已经是太子了,而九子却言承天命,这是什么意思?

林皇后不甘心太子被废,便私下派人查找宁贵妃的不当之处,最终查到了赵氏和安郁文的往事,并查到了二人生下的那个所谓的死胎女儿。

先帝姬卯震怒,将宁贵妃赵氏赐死,唐王姬宣迦离宫入府。那时候姬宣远不过在一岁多的孩子,入府本是待皇子成年娶妻方成,这便是变相流放了唐王。

而次年,先帝借故大斥安郁文,夺其鸿胪寺卿的官位,贬回晋地。两年后,借故安郁文晋地战事不利,贬为晋侯。同年九月,晋侯安郁文郁郁而终。而朝廷却未有任何表示,安郁文之子安胥主动放qì

了承袭爵位,而先帝也批准。

人只知安氏败落与宁贵妃之死有关,却不知安氏与赵氏之间的种种纠葛,而先帝忌讳此事,也将其变成了后宫之中的一桩阴私,伺候再不复有人提起。

66. 第六十五章 求情

皇上的贴身女官在慈和宫外昏倒的消息不胫而走,宫中诸人又开始纷纷揣测太后和安氏之间的事情,也有人将之前言妃、郑妃之间的事情和太后联系起来,认为太后其实和左相一样是不喜欢女官。也有人说是太后发xiàn

了女官安氏不安分,能从司籍司一夜爬上来成为皇上的贴身女官,太后大概是私下惩戒了安氏。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不喜欢安氏,成为宫中诸人的定论,妃嫔们大概是最高兴的了。安氏不得太后的欢心,从这一点上便可断绝了她往后入宫的可能性。虽然说安氏只是一个女官,但日夜与皇上在一起,难免皇上会有心思,前朝女官做了妃嫔的也不在少数,甚至其位分都不低。这对诸妃嫔不得不说是一大威胁。

但随后,太后又派芒姑姑给安氏送了不少的药材和赏赐,这一点又叫后宫诸人开始纷纷揣测。但太后都亲自让芒姑姑前去看望,后宫妃嫔也不得不纷纷跟上,何况安氏还在乾政宫,指不定能碰上皇上。

于是诸位妃嫔便纷纷亲自前来送礼。

太后为了乾政宫的安宁,下令后宫诸人不得去打扰安随休养。

姬宣远批完了一日的奏章,许名昌将一小叠已经整理好的公文拿上来,“皇上,请过目。”

姬宣远接过奏章,翻了翻,“这是安随的笔迹,怎么,她已经醒了?”

“正是!”

“什么时辰醒的?”

“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姬宣远抬眼看了许名昌一眼,“既然早就醒了,为何不来告知朕?”

“这……”

“既然才醒,就吩咐她不必操劳了,好好休息几日,再来殿内伺候吧!”

姬宣远话音才落,安随已经入了殿内,跪在姬宣远的面前,“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你身子还不大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臣已经无事了,皇上政务繁杂,臣不敢惫懒懈怠。微臣身子便是不好,也并非三两日便能休养痊愈的。微臣会克制自身的,不会再出那日之事。”

姬宣远盯着安随看了许久,都未有在她的脸上看出情绪的波动,倒是那双眼睛更加深邃了。她向来是那个平静克制的安随,那日所见,不过是触动了她的心事,牵动了她的病情。

姬宣远屏退了殿中的宫人,“朕知dào

了。”

安随突然跪下来,“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身子不好,起来说吧,不必动不动就跪下来。”姬宣远走下首位,伸手将她扶起来。

“皇上,宁贵妃在晨曦宫关了十多年了,微臣恳请皇上能够放了宁贵妃,叫唐王和宁贵妃能够相聚。”

“这,朕没有办法做主,宁贵妃是先帝赐死的,此刻却活生生出现在后宫之中,此事定然会引起一场风波,更何况于先帝的名声亦是有辱。若叫有心人知dào

了点什么,后宫的旧事一旦翻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姬宣远轻轻道,“朕已经纵容唐王每月十五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能够前去探望宁贵妃了。唐王也未必会因此而与你相认。”

“微臣从来不敢妄想,宁贵妃不仅仅是唐王之母,亦是微臣之母,微臣所做不过是为了赎罪,赎自己的罪,也赎父亲的罪。就算宁贵妃不肯认微臣,但是为人子女,微臣亦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唐王与母被迫分离十余年,并非一朝一夕相见能够弥补心中伤痛。微臣不求皇上公开当年之事,也许给宁贵妃一个新的身份,让她住到唐王府……”

“说得倒是轻松,后宫认得宁贵妃之人多得很,甚至有些大臣也有见过宁贵妃,你想要瞒天过海,并非是易事。朕也不可能放纵后宫前朝大乱。此事,你不必再说了。”

安随看了姬宣远一眼,那一瞬间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仿佛她方才所求之事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微臣明白了。”

姬宣远坐在首位上,方才安随那失望的眼神虽然一闪而过,却也的确刺痛了他,良久,他才开口,“每月你轮休的时候,你去晨曦宫照看宁贵妃吧!不过不可叫人知dào

。”

安随握紧拳头,“微臣谢皇上恩德。”

“你为人子女,朕也是。朕也在宁贵妃膝下养过一段时间,今日之诺,也算是还她当年的恩情吧。”

67. 第六十六章 梅冽

慈和宫内。

诸妃嫔皆在,皇后娘娘与言妃分作在太后身侧,郑妃还在往下排,却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面上笑靥如花,“皇后娘娘和言妃真像是太后的两个女儿一般,臣妾仔细看着,也羡慕得不得了。”

太后微微一笑,“你们是皇帝的妃嫔,也是哀家的女儿一样,没有什么分别的。”

“太后娘娘如此说,臣妾真是受宠若惊,能沾上太后娘娘的福气也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了,何能受太后娘娘如此重看?”

言妃冷笑道,“就算都是女儿又怎么样,是不是亲的到底还是福气修了多少来。”

在太后面前就敢这样刷郑妃的面子,太后也微微皱眉。

郑妃在太后面前也不敢如言妃这般放肆,只得咽下了这口气。这半年来,皇上来袀成宫的次数掰着手指都数得着了,可大多都是宿在玉润堂。如今胡嫔也封了从四品充仪,班嫔封了正四品班德仪,元微儿更是成了正六品贵人。她不但没有晋封、不得宠,言妃还狠狠压在她之上,而皇上又对她多有猜忌。言妃虽然没了二公主傍身,皇上却允了她将言氏一个两岁的女儿带进宫里来做养女。这点要求,郑妃当初也与皇上提了许久,皇上却没有答yīng

下来。

言妃正和太后说笑间,外头却传来了通报,“皇上驾到。”

姬宣远一进来便给太后行礼,而众妃嫔也起身给皇上行礼,皇后立kè

起身,将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姬宣远。

太后拉住姬宣远的手,“皇上这几日倒是气色好了许多。年关之时,皇上忙政务,也该放下担子好生过个年了。”

“母后说的是。”

太后侧首看到了侍立在姬宣远身后的安随,随即道,“安大人如今已经无恙了?”

姬宣远道,“安随倒是尽心尽lì

,身子还未好,便已经起身伺候,省了儿臣许多的心力。倒也是有功。”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瞥见姬宣远的神色,便笑笑,“皇上称你有功,哀家亦高兴,你近前来。”

安随看向太后,那日在慈和宫中,故yì

挑拨唐王和自己的事情,她心中已然明了,如今见太后看向自己,虽再不和,面上亦不能露出半分,随即跪在太后面前,“臣不敢当皇上、太后谬赞。皆是为臣的本分。”

“虽然说是你的本分,但有多少人不知dào

自己的本分,亦不做自己的本分,你能恪守本分也是难得。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哀家也不糊涂。”太后从芒姑姑手中接过一对步摇,“你这孩子也难得,在皇上身边伺候,还是四品女官,打扮竟然如此素净,发髻上竟然除了官冠毫无饰物。这是哀家年轻之时最喜欢的一对步摇,哀家如今就赏给你了。在皇上身边伺候,恪守本分外,还要知dào

谨言慎行,给后宫诸位女官做个榜样。”

那对步摇名叫梅冽,东海玉石雕琢,银线串上东海的明珠而成,流苏挂至肩处,行走时,一步一摇,是当时名盛一时的步摇之一。

姬宣远亦惊异太后会将此物赠与安随。他方才说那话,本是意在给安随升官。他是皇上,本也可以自己下旨,只是他亦明白太后对安随的忌惮,方才在太后面前夸赞安随,也是在试探太后的意思,希望由太后亲自下旨给安随升官。一来也是尊重太后的意思,二来也是为了堵住后宫诸人的口。

但太后虽然没有意思给安随封官,却伸手赏了梅冽,姬宣远也无话可说,如此再提封官一事,便就荣宠过盛了。

言妃暗下皱眉,那对梅冽是什么,前朝宠妃昭妃最爱的一对步摇,前卫桓帝宠爱昭妃,最喜昭妃带这对步摇,另外相配的还有一个羽冠,如今羽冠还在司珍司放着。非重yào

礼节之日,不得取用。

可是太后却如此轻易地将梅冽赏给了一个四品女官。

而安随心中却越发觉得眼前的太后可怖,她仿佛越发不像宁贵妃口中所说的那个琳贵人。宫廷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大,也许是她所抗拒的。太后只是她所想要抗拒的人之一。

68. 第六十七章 珍重

安随端着从御膳房里拿来的梅花糕,父亲说母亲最喜欢吃的便是梅花糕。

安随踱步到晨曦宫,宁贵妃轻轻出声,“迦儿,是你吗?”

安随不敢出声,宁贵妃突然意识到了,“我知dào

了,你不是迦儿,你是那个该死的安随,那个该死的安郁文的女儿!你还来干什么,是来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吗?我们被安郁文骗个半死,转头来,你倒是把你那个该死的爹的所有都给学会了,你们安家害我和迦儿还害得不够吗?你还要来害我们,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

安随双手颤抖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们。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把我生下来……”

“生你?我可没有一个帮着外人来害自己人的女儿,你以为你是谁?你姓安!若是知dào

有一天你会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当是就掐死你。你活着干嘛!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们安家的人都该死!安郁文死得活该,你也活该!”

安随将梅花糕放下,“你恨我,也是应该。这是你最喜欢的梅花糕,我给你……”

宁贵妃伸手将梅花糕丢出去,“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梅花糕砸在安随的脸上,然后散落在地上,滚了几下,还黏上了尘土。安随看了晨曦宫一眼,它被掩盖在丛林之中,朽烂的木桩搭成了这座从前是宫殿的处所。明黄和红砖都已经退去了光泽,最终都沦落为一样的黑色,这个天地间最会隐藏的颜色。

宗政策羽从皇后宫中出来,习惯性在竹林里等待安随的消息,却发xiàn

安随坐在石头上,她看见宗政策羽的时候,轻轻站起来走近,“今天是我生辰,去年你给我吹了段《清平乐》,今年你再给我吹一次,当做是给我生辰礼吧!”

宗政策羽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见到她了,之前听说她病了,心中还担心不已,却没有办法进宫看她。可是她今晚看起来很不一样,但宗政策羽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她微微一笑,把眼睛给眯起来,一点都没有大病过后的痕迹。

洞箫在嘴边,气息微吐,箫声悠扬温和,仿佛是洞中的回声,渐渐抚平了安随心中的不安和难受。

“宗政策羽,我叫安随,字尚若,晋侯安氏之女,今年十四,我在宫中需yào

留到二十五,你可愿意等我到二十五岁,那时我已老去,也许也不复今日的容貌,你可还愿意娶我?”

素裳少女目光灼灼,宗政策羽与她四目相对,那眼神的古潭仿佛生出了一朵涟漪,却触到了宗政策羽的心底。他并非不想找到一个一心人,只是他从来不知dào

她是否也愿意和自己携手到老。

这一刻,他所求的就在眼前。

他伸手握住安随的手,“是,我愿意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安随垂下眼神,从袖中拿出一枚腰佩,“这是我自小就带着的,里面刻着的是我的名字和我的生辰。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也把我交在了你的手里,你可要好好珍重地待她。”

“我会的。我会将她捧在手心,一声呵护。”

竹林不远处,许名昌看见二人相拥在一起,皱眉道,“皇上?”

“由他们去吧。”姬宣远握紧了拳头,“今日所见之事,不可教任何人知dào

,包括皇后和太后。”

“是。”许名昌看不清姬宣远此时的神情,却觉得皇上与平日不同,不是愤nù

、也不是平静,他猜不透眼前的皇上到底是怎么了。再一伸手却碰到了一点黏腻的液体,再定睛一看,吓了一跳,“皇上,你的手……”

姬宣远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流血是吗?这还是看得见的,你便如此担心了,那若是有看不见的,你又该如何?”

许名昌愣了许久,都不知dào

该作何回答。

姬宣远微微一笑,“回乾政宫吧!”

69. 第六十八章 随心遂意

过年之时,姬宣远钦点了安随随身伺候,李司仪也是这个意思,叫安随可以多历练历练,往后在皇上身边可以抵挡一面了。

乾政宫上下都得了丰厚的赏赐,皇上从库中拿出了一方墨玉清台砚,“安随,这便是赏给你的。”

安随收下赏赐,墨玉清台砚本是制砚世家杨晨亲手所制的最后一方砚台,取墨陶土混雪山顶峰之雪所制,握在手里,如玉一般,夏日触手生凉,冬日触手生温。墨在砚中,比寻常的砚台磨出来的墨要均匀也不容易凝固,是难得的好砚,连姬宣远平日里自己也不大舍得用。

“这方砚台还是当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赏赐给朕的,朕还舍不得用,如今赏给了你,倒是也相称,你手里有一块李超墨,用上这墨玉清台砚,才算是相得益彰了。”

“微臣谢皇上恩典。”

“太后赏了你一对步摇,那可是前卫留下来的好东西,朕也得拿出些好东西来方可。这墨玉清台砚你可得好生用着。”

“微臣明白。”

许名昌笑,“还是安大人厉害,能用墨玉清台砚,奴才们这些不识斗字的,更不会写了,自然也用不上这么好的砚台和墨了。”

姬宣远道,“别在朕面前耍这些嘴皮子,朕往年赏你的,先帝赏的,比这些更加贵重的也多了,你倒是不说谢恩。安随不过才来乾政宫,朕身边的女官可不容易当,朕念其辛苦,赏了方砚台,你倒是惦记上了。”

“奴才哪敢啊!”许名昌笑道,“奴才是羡慕安大人。”

“行啦,朕还不知dào

你。”

许名昌可是个人精,姬宣远如此说话,许名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姬宣远不过是对安随尚有意,因此也格外看重些。又可以压下情绪,不叫众人因此生出妒忌之心来。如此维护之心,许名昌看着安随,心中却不得不感慨。到底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

姬宣远也赏赐了宫中诸人,到了过年之时,宫中到处都是在树上挂了不少的红布,遮掩了树上落叶光秃的颓废之气。姬宣远看着也觉得喜气,“听闻宫女太监们都有这么个习惯,将心愿之事写在这红布条上,挂在这些树上,也算是求个彩头。朕倒是很感兴趣。”

许名昌立kè

道,“奴才吩咐人去准bèi

布条来。”

“嗯。”

红布条很快就拿了上来,姬宣远道,“乾政宫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都不必拘束了,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姬宣远落笔便写了几句话。

抬眼看见宫人们纷纷写了些什么,不会写字的,也都托会写字的写上几个字,惟独安随提着笔,却迟迟不肯落笔,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怎么,不知dào

该写什么,还是没有什么愿望可言。”

安随想了想,“只怕只是妄想,所以不敢写。”

“妄想亦是愿望,有何不可?”

安随提笔写下三个字“鸿胪寺”。

姬宣远心思一动,“安随,朕倒是没有想到,你胸中有沟壑,倒是不像你的名字了。”

安随听见这话,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父亲当日起随这个字,便是希望微臣此生能够随心遂意,但如今微臣才明白,更深之意乃是在于随遇而安。只是微臣正如皇上所言,也许是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姬宣远道,“朕倒是觉得这个名字甚好。”

姬宣远提笔写了“思国之安,不随以止”这一个句子。

安随心中一暖。

思想国家安定之事,如今自己的处境,却是不敢思,不随以止,却是在提戒自己不可轻易因人事放qì

心中志向。

而此二句又是分别取自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中“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和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有志矣,不随以止也”二句。其言之意,不言而喻。

姬宣远拿起安随的红布条,“如此,拿去挂上吧!随心遂意,在乾政宫内,你倒是可以如此随心遂意。”

安随轻道,“微臣谢皇上的恩德,只是为臣之道,应以百姓为念,如何可随心遂意?”

“朕是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旁人,可就未必了。”

安随抬眼,竟与姬宣远四目相对,姬宣远淡淡笑容,眼神中少了帝王的威仪,却叫人觉得温润如君子。

安随微微低头,“谢皇上的信任,臣愧不敢当。”

姬宣远拿着布条,寻了一处树枝,亲自挂上。姬宣远回头看见安随,盯着那树枝上的的红布条。

即便是要出宫,不过也要十年。十年,宗政策羽等得起,我姬宣远也等得起。十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了。人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好怕的。

70. 第六十九章 夙愿

姬宣远又问许名昌,“你写了什么下去?给朕瞧瞧?”

许名昌连忙捂住手中的红布条,“皇上可别看,奴才可害臊着呢!”

“怎么,你都往上写了,你都不嫌害臊,这会跟朕说起笑来了?”

“奴才是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人生所求不过是四喜,你又有哪一个只得你害臊的,莫不是最后一个?”

李司仪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许名昌苦着个脸,“皇上,你又拿奴才们说笑了,奴才们哪敢有那样的妄想,都是挨了一刀的家伙了。皇上,好歹奴才也是您的首领太监,您就别在小的们面前叫奴才下不来台了!”

“好啦。新年嘛,同你们玩笑几句,你所求的朕难道还不知dào

吗?总有一日,朕会替你做这么个主的。”

许名昌一听,连忙跪下来谢恩,“奴才谢皇上的恩典,奴才谢皇上的恩典。”

姬宣远伸手将许名昌扶起来,“大过年的,没什么事情就不用总是跪了,你的膝盖也不好,当年落下的病根这么多年了,用了不少的药了,倒是没见你好。跟了朕那么多年了,朕心里明白。”

许名昌瞧瞧抹了一把眼泪,任琦琬悄悄问,“安大人,这许公公你说是有什么心愿呢?”

安随想了想,“大抵不过是想要认祖归宗之类的吧!人生所求,大抵不过如此。”

任琦琬点点头,“这大过年的,我也有些忍不住想家了。往年在家的时候,兄弟姐妹们这个时候玩爆竹,然后在一处做年饭之类的,也是好生热闹的时候。如今在宫里,却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人。不知dào

为什么就有点后悔参加女科考了。才第二个年头呢!熬到出宫,总还要七个年头,想想都觉得难过。”

安随问道,“你当初为何想要来参加女科考?”

“为了家族呗!我祖父原本是太一祖朝中的工部通政事,我爹和我叔叔都没考上功名,只当了地方小官。我们家里只有两个兄弟,倒是有六个姐妹,两个弟弟都还不满十岁,却不大爱好读书。我祖母觉得靠我两个兄弟也是不大可能了,女科考的消息放出来,我们家只有我一个读书还算不错,勉强还算是能吟诗作对的,所以我祖母就一定要我来。我本来也不想来的,但是我祖母和我谈了很多事情,我就来了。我也没想到会留在后宫里做一个女官。不过也因为这个,我祖母之前给我来信,说家里的境况就好多了。当地的知府都推举我的两个兄弟去了当地最好的学堂。我大姐嫁给了巡抚的三子,三妹也订了亲了。”

任琦琬说到动情处,声音也哽咽了一下,安随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七年很快就会过去了。皇宫之中虽然形单影只,到底还有宫中的姐妹们相伴。”

“我倒也不是为了这个难过,有时候想想,只觉得不公。”任琦琬良久才抬起头来,对安随笑笑,“那大人你为何来参加女科考?”

“我想入朝为官。当然也有你所说的,振兴家族的缘故。我们一整个家族,原本就是被前卫给屠杀殆尽了,我父亲是那场株连中唯一逃出来的,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兄长两个人,我父亲去得早,他还有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做。我哥哥在军营里面,所以我就想要入朝为官,替我父亲争上一口气。”

“晋侯待大人应该很好吧!大人这样的才华,也是秉承了晋侯吧。”

“我所学到的,不过我父亲的十分之一都不足,我父亲去得早,在他还在世的时候,他只教会了我两件事情,一是读书,二是写字。我今日所会的,大抵也不过就是这两件事情,虽少却叫我十分受益。”

任琦琬笑笑,“大人还说自己会的少,光是这两件,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本事。有许多父母教给孩子的虽然很多,却未必有用,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宫女奕雯跑过来,“两位大人又在说什么瞧瞧话呢!可是要放爆竹了,大人要不要来看?”

任琦琬道,“自然是要的。”

那爆竹之声噼里啪啦,好生热闹,好像一下子把庄重而压抑的皇宫一下子变得有了人气。

也不知dào

许公公还是谁突然道,“咱们来打雪仗吧,这雪下得这样厚,玩上一玩。往年都是丢新的宫人,谁被丢得越多,来年的运势就越好。今年可只有安大人一个是新来的。”

于是诸位宫人都纷纷向安随招呼去,一边丢还一边说着吉祥话。

安随也是一边笑,一边收下了大家的吉祥话,时不时也丢几个给任琦琬和李司仪。也不知dào

是怎么回事,姬宣远也突然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但却没有人敢丢皇上,安随瞄准了一个空处,伸手捏了一块雪丢到了姬宣远的身上,“愿皇上来年事事顺心,大楚国泰民安!”

姬宣远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说得好!”

说罢,伸手也丢了一个给安随,“那就祝愿安随来年真zhèng

随心遂意,身健体康,成为朕的股肱之臣,大楚的栋梁之才。”

还有一句话是不能说的,姬宣远看着安随的笑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容,她立在雪中,一身素袄,梅花映衬之下,仿佛那遗世而独立的美人。她长得精致,却不至于倾国倾城。

但这一刻,她倾倒了他的天下。

71. 第七十章 醉酒

安随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淮扬了,姬宣远大年初一要宿在皇后的宫里,安随不必前去伺候,正要走出乾政宫去,却正碰上在乾政宫门口欲走还留的淮扬。

安随走出去,拉着淮扬的手,“你怎么了?来了,怎么不进来?”

淮扬看着安随,“今年是过年,我想送姐姐一点礼物。”

安随笑,“好啊,说吧,想要送给我什么礼物呢?”

淮扬从怀里拿出两张字帖,“姐姐。”

安随接过字帖,写的是正楷,不过半年有余的时间,淮扬的字已经大有进步了,“写得真好。看来尤侍籍对你很好!”

淮扬嘻嘻一笑,“那姐姐,你收到我的新年礼了,那我先回去了!”

“诶,等一等。”安随到屋子里拿出了一把青叶狼毫,“来,这把笔最适合你练正楷了。”

“姐姐,我有笔的。我来不是要姐姐的礼物的。”

“拿着!”安随放进淮扬的手里,“既然你都喊我一声姐姐了,我也从来没有过弟弟,你好好练字,往后定然有大作用。”

淮扬点点头,“我知dào

了。”

奕雯在里面喊道,“安大人,外头什么人啊?快进来吧,大家都准bèi

开用膳了!”

淮扬偷偷往里探头看了一眼,“姐姐,你进去吧,我也要回司籍司了,顺便说一下,我已经是八品的编补宫人了。尤侍籍待我很好。”

安随点点头,淮扬跑着离开了,安随才转身进去,任琦琬笑笑,“刚刚那是谁啊?怎么还喊大人姐姐呢?”

“司籍司的小宫人,从前在司籍司的时候跟了我一段时间。”

“大人既然已经是乾政宫的女官了,还是和那些人划清界限些好。”任琦琬突然严肃起来,“皇上身边伺候的女官不比其他的,何况大人现在还是皇上的执书女官,地位之重yào

,千万要谨慎。大人心地善良,不大会防备人,那些人若是利用大人插手朝务,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安随虽然不大相信淮扬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任琦琬倒是也没有说错,后宫之人并非都是善辈,何况任琦琬也是真心待自己,方才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任大人说的是,到底是我大意了,亏得任大人提点,往后会多留神的。”

任琦琬笑笑,“方才也是我多嘴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话了。小的们都等急了,大人若还不进去,可要被抓住罚酒三杯了。”

宫里头,许公公不在,李司仪也不在,地位最高的也不过就是安随了,何况姬宣远临走前也吩咐了,今天不过是过年,大家也都放开了心思玩,皇上都开口了,乾政宫里上下都高兴坏了。

安随从前不大喝酒,却被几个宫人和宫女抓住不放,狠狠找了个借口灌了好几杯下去。

安随拿着酒杯,“我是真不能再喝了,再喝都要醉了。许公公若是回来看见我们这幅样子,定然要骂人了!”

任琦琬却不服,“安大人就不要唬我们这些小的们了,酒都还没有上脸呢!”

转头招呼几个宫女,“安大人今天可是落在我们的手里了,过了今天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往后再想看安大人‘贵妃醉酒’的姿态,可就不知dào

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几个宫女一听,纷纷倒了酒来,“安大人,我们可是要敬敬你了,安大人可要赏脸啊!奴婢们可不比大人在皇上面前得脸,若是有机会的话,可要请安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求别的,只求皇上可不要责罚我们就好。”

安随被灌得连眼前的事物都在晃悠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只是好像做了梦了,但梦里的情景总是那样迷迷糊糊,看不真切,仿佛看到了父亲,又好像见到了哥哥。即便是在梦里,安随也觉得难过。大抵相见不如不见,总是这样折磨人心。

皇宫不比民间,到了夜深时分,也都安安静静的了。仿佛先前的热闹都只是一场梦一样,顿时觉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72. 第七十一章 科举

皇宫里过年也只有从除夕到初五这么几天,过完了年,姬宣远就要开始上朝。安随觉得皇帝大抵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换做是伺候的宫人们,一个月也总有轮休那么几日,而上朝的大臣们,一个月也有那么两三天的时间可以休息,但万人之上的皇帝,一年到头除非是生病和过年,却从来都没有什么能够休息的时间。

年关已过,战报便来了,楼岚和龟梓的联盟又来侵袭晋地,不过今年也算是个好日子一开春,科举便到了最后一关殿试。京城可谓甚是热闹,三年一轮的科举使得京城里处处透露着喜气,姬宣远也甚是高兴。如今是赤乌三年了,二年里落了一大批的官员,如今正是填补的好机会。

便是京城的士子们也都一轮纷纷,今年的士子们不管名次考了多少,这能做官的几率倒是比从前大大添加了不少。

京城客栈的生意顿时比往年都好了不少。而一眼望去,这客栈的名字各个都取了个好意头,什么高中客栈、喜登客栈、状元客栈之类的,看得叫人也觉得喜气。

姬宣远指着几张笔试的卷子,“安随,你来瞧瞧,这是翰林院事杨大人和吏曹尚书仇大人挑上来的卷子,殿试的士子们大概就是在这里定了。”

安随接过姬宣远递来的卷子,足足有三十余份。殿试的名额其实也不过就是十个,“这杨大人和仇大人难道就没有几份能推荐的吗?”

“有,朕也心中有了点想法,让你也瞧瞧看,看看你所想和朕所求是否一致。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朕觉得你从前所言鸿胪寺之事,朕心中也有打算,因此想从中挑几个在外事有些见解的人去鸿胪寺历练历练。”

安随看着突然笑了起来,姬宣远瞥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是蔡襄,“怎么,这卷子有何不妥之处吗?”

安随摇摇头,“并非如此,从前便知dào

这么一个人,如今看见了卷子,方才觉得高兴。”

“怎么说?”

“这蔡襄是礼官大夫蔡大人的长子,微臣还未进宫之时,在左拾遗钱大人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而钱大人的四女便是和蔡襄订的娃娃亲。如今微臣入宫也有两年有余了,却不知晓二人十分已经成亲了。从前便听说蔡襄写得一手好字,性情十分温和,卷子之上,字是写得十分温润,但言语之间却也见到他心中胸怀大志,倒是有几分士子的傲骨。”

“如今倒是经你的提点。朕也十分看好这个蔡襄,本还想给墨玉指个婚事,竟不想蔡襄原是有了亲事的。你倒是和钱大人有几分交情?”

安随道,“微臣的二嫂便是钱大人次女,微臣在京中无亲无故,钱大人不嫌弃,让微臣在府中住了些许时日。入宫后倒是极少听到钱大人的消息了。”

“原是如此?”姬宣远这才重新问道,“除了蔡襄的卷子,你可还看见好的?”

安随指着一张卷子,“尹庆丞。此人言语十分狂狷,却直指朝廷暗事,微臣倒是觉得此人往后会是左相的克星。用得好,便是魏征伊尹之流,皇上的明鉴之一。”

“朕身边还没有这样的人。”

“他的性情想必比较难容于世,若是可以,钱大人可做其引导。”

“那外事之事上,你可有看见好的?”

安随摇摇头,“内忧外患,外患之事,众人多以为便是战事可解决。何况笔试题目言及内政之事,士子们不得离题作答,又何能看出外事之才。”

姬宣远眯着眼睛,“既然如此,殿试的题目便由你来命题如何?”

安随抬眼,“皇上,这并不合规矩。”

“你给朕出题即可,又不叫你上殿出题给他们。”

安随点头,她并不知dào

姬宣远心中的算计。外事之事,她不可出头,他心中还是希望能够掩盖她,他此时终于庆幸当年太后的决定。

73. 第七十二章 殿试

殿试之上。

士子们屏声静气,姬宣远立于殿上,已经听厌了士子们的歌功颂德,连十分看好的蔡襄和尹庆丞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说了几句面上的客套话。安随心中亦十分黯然,大抵父亲所言,人生知己难得便是这样的境况了吧。

姬宣远点点头,让士子们都退了出去。前线传来捷报,安胥手中六千兵马,不仅成功击退了楼岚、龟梓联军,更是大败敌军,直逼龟梓国都,逼得龟梓国君派使者前来大楚。

姬宣远扶着额头,“竟然叫朕如此失望。”

安随道,“皇上也不必灰心,这些士子们大多都是在学堂、官场中见识的,对见之事与所悟之事,也不外乎在内事上有所心得。微臣倒是觉得,如果皇上心中有意,不妨让这些士子们前去前线边关历练一番,或者说,到前线和边关中提拔一些年轻的将领来。”

“这些年鸿胪寺形同虚设,不过是培养译官尚有些作用,藩国之事也都交由大理寺。再过半个月,龟梓使者便会来到了,大楚受其威胁多年,朕想借此机会好好杀杀他们的气焰。”

姬宣远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这一次,朕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大楚的女子前去和亲。朕要让那个不自量力的龟梓好好kàn

看我们大楚的风范。”

安随向来只知dào

他有雄心大志,却不知dào

他心中所存之志。

“安随,这一次,你的兄长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嘉奖他,朕决定了,要封你哥哥为正三品平北将军。赏赐千金,许你哥哥承袭你父亲的爵位,晋地便封给他做封地,为朕好好治理好晋地这块屏障。”

安随一听立kè

跪下来,“微臣谢皇上的圣恩,但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难道朕分封你的兄长,你不高兴吗?”

“微臣很感激皇上赏识微臣的兄长。只是皇上,兄长即使立了功,也并不至于从一个五品的杂号将军一跃成为正三品平北将军。兄长在边疆守卫我大楚,乃是他分内之事,千金的赏赐给了兄长的,倒不如用于安抚边关将士的遗属。晋地征战多年,苦寒自不必说,将士们的家属却不得安置,军营中的军饷不够也就罢了,晋地的民生却是贫寒至于皇上所不能想象。至于晋侯的爵位,当初是兄长主动放qì

的,并非出于无奈,何况太一祖有言,不再加封异姓诸侯。所以,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姬宣远看着安随,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扶起来,“旁人若是得了赏赐,又是如此隆重的恩宠,早就谢恩不已了。你既然如此说,朕也不便如此厚恩,叫你兄长受了人的弹劾。你说的也有道理。国库紧张,朕即便要封赏,千金倒不如安抚那些亡故将士们的遗属。”

安随复又跪下,“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起来说话。”

“晋地多年征战未平,百姓疾苦不堪,皇上可否以兄长的军功抵了晋地边境三年的赋税。”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姬宣远笑道,“晋地苦寒之地,又多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再有沉重的赋税,实在不堪。朕许你所求,只是你哥哥的位置还是要升一升,不然也叫将士们不服。另外,新晋的士子们当中,朕也觉得你所说甚是,也许是要叫他们到边关多去历练一番了。”

74. 第七十三章 安胥

龟梓使者来朝见,也算是大楚的一大盛事了。三月的天,姬宣远特地将龟梓使者在驿站里晾了半个多月。

安随所高兴的却是安胥入朝觐见述职。安随自女科举开始便没有再见过兄长了,算起来也有三年多了。

勤政殿内。

“安将军递上来的军功册子,朕也已经过目了,便按着你所说的,给将士们加封便是,不过册子上倒是没有你的。”

安胥躬身跪在姬宣远的面前,“臣与臣妹深受皇恩,边疆驻守,护卫我大楚江山,本是臣的本职。”

“你们兄妹可真是像。安随也是这么跟朕说的,不过倒是求了晋地免去三年的赋税,朕也已经许了。明日便会颁布旨意下去。”

“臣替晋地的百姓,谢皇上圣恩。”

许名昌进了殿内,“皇上都已经准bèi

好了。”

姬宣远点点头,“你去看看安随吧,自从知dào

你要回京述职,便是一日不念你,与她一起在宫里用个膳吧,你们兄妹好好叙叙情。”

“臣惶恐。”

留宫用膳,非皇家亲贵所不能。他不过是个外臣,难道……

安胥心中一惊。

“去吧!”

安胥躬身退去,安随正在勤政殿门口等着,“哥哥可算出来了。”

安胥笑笑,摸摸她的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安随在乾政宫中有单独的室间的,安随拉着安胥走入房屋,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伸手去,“哥哥。”

安胥伸手抱住安随,“都那么大了,还要哭鼻子。可是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了?”

安随摇摇头,“见到哥哥高兴的罢了。策羽每次问他的时候,都说哥哥过得很好,分明是骗我的,哥哥黑了,瘦了那么多了。”

“在边关打仗哪有不黑不瘦的。倒是你,三年没见你,长高了,变漂亮了。”

“哥哥尽哄我。”

安胥伸手擦去了安随脸上的泪水,“好了,笑一笑吧!我方才在皇上面前,皇上好像甚是赏识你。这样也好,你在宫中的处境应该会好些。我和你嫂子原是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对了,忘记告sù

你了,你很快就会有一个侄子喊你姑姑了。”

“嗯?”安随好半天反应过来,“你是说,嫂嫂怀孕了?”

“都知dào

是你的侄子了,你说呢?”

“什么时候生?”

安胥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已经八个月了,很快了,只是那时候我可能又在战场上,不能回家看她和孩子。”

“嫂嫂真心辛苦,哥哥可要待嫂嫂好些。不过看到嫂嫂和哥哥之间这样,真叫人羡慕。”

“叫人羡慕?叫谁羡慕?”

“哥哥还是这样,喜欢揪我的毛病。”

安胥听见这话,突然严肃起来,“去年,阿策来同我说过,他对你的心思,这事你也知dào

了吗?”

安随点点头,“他同我说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哥哥,若我说,我也喜欢他,你会不会生气?”

安胥摇头,“自然不会,你是我妹妹,凡事只要你高兴就好。”

“其实我也有些迷茫,不过我要出宫,也必须过了二十五岁,还是十年了,他说他会等我。如果是真的,我想,他会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很好的。”

安胥看着眼前已经长成的妹妹,不过三年没见,已经出落地如此精致,叫人实在移不开眼,“你打小就主意多,既然你有了决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宗政家有些事情,我想还是要说给你听,到底是有些特殊。你也别怪哥哥多嘴,有些事情,你早些知dào

了,总比晚些知dào

的要好。”

“哥哥不必这样遮遮掩掩,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宗政家与我们安家有些世仇。”安胥慢慢道来,“从前在唐国,有关西五贵,排行第一的便是安家,其次便是宗政家。安家善谋,宗政家善战。但那场诛杀的背后,便是宗政家的手脚。往后,因为宗政莲淑妃备受太一祖宠爱的关系,宗政家反成了功臣之家。而后父亲和你母亲的事情,也是宗政太妃和当时的林皇后一起谋划的结果。否则,以林皇后的势力,她怎么可能查得到那些往事?”

安随骤然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那,哥哥和策羽?”

“起初亦是不对付,但他到底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名,方才成了莫逆之交。但我们两个大男人,你便不同,宗政家族恐怕容不下你。”

安随想了想,“既然哥哥说了,我差点也忘记一件事情了,哥哥。我遇见她

了,她还没死,她还好好地活在后宫里。”

“谁?”安胥顿时反应过来,“你说……她还活着?”

“父亲所说的没错,她没有死,她只是被幽禁在后宫整整十年的时间。先帝并没有赐死她,只是将她幽禁在后宫之中。”

“你,见到她了?”

安随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肯认我。哥哥,我不知dào

该怎么办,我一直以为她死了,你知dào

吗?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怨恨她。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恨她。”

安胥抱住安随,他的妹妹,“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PS:今日体测,浑身上下都没有力qì

,往后就要每天早起背书去了,亲们,给点动力吧!

75. 第七十四章 龟梓使者

龟梓使者在驿站等了大半个月,方才收到了大楚皇帝姬宣远的召见,于是在名正宫设宴接待龟梓使者一种任务。大殿之内,既没有刻意的装饰,却显得格外庄重。

龟梓使者不过十余人,进入殿中便看见坐在首位上穿着高逸明洁的大楚皇帝,年纪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甚是俊朗。

两边有几位妃嫔,而后便是群臣、将领,当然其中还有今年科考的诸位士子。一个大殿中也浩浩荡荡坐了近百人。

龟梓使者先是上前,对着大楚皇帝单膝跪地,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一口白牙十分亮眼,英俊的容貌倒不大像是龟梓人。口中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大梓国使者,斛纳见过楚国皇帝陛下。”

态度不卑不吭,倒也无事。

姬宣远还未开口说话,那龟梓使者又上前了一步,说了一句龟梓话。

姬宣远侧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译官,译官也愣了愣,不知dào

该做什么回答,姬宣远皱眉。

那年轻人笑了起来,用龟梓话和汉语分别说了一遍,“原来大楚说自己礼乐文明,竟然连一个像样的大梓话译官都没有。看来大楚似乎除了会兵不厌诈以外,倒是没把你们家孔夫子的话都给记清楚呢!”

姬宣远眼神中的冷峻之意越发浓重,任由一个小国的使者踩到自己的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龟梓王子恐怕是想错了。我大楚并非是听不懂,而是不好意思告sù

王子,王子想要在我天朝卖弄《论语》,恐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倒是显得龟梓国果然是个蛮夷之地,连话都说不清楚。方才龟梓王子所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似乎这话该是我大楚朝对你这区区的龟梓国庶出的七王子该说的话吧!”

那声音清冽温和,犹如雪山上的清泉一般。

众人皆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只见那少女微微抬起眼帘来,一双眸子清澈幽深,通身的气质仿佛那画中的谪仙,遥遥立于尘世之外。

她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吧!

安随静静伫立在姬宣远的身后,仿佛毫不在意地用龟梓话又重述了一遍,她说得极为标准,不仅译官、满朝文武,连站在殿下的龟梓众使者也吃了一惊,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楚朝的人能将龟梓话说得比龟梓本土的人还要标准、还要好听。

姬宣远愣了愣,但即刻就反应过来了,微微一笑对着殿下的龟梓使者道,“龟梓国的七王子都亲自前来我大楚天朝,看来朕是低估了龟梓国的诚意。”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龟梓国的七王子,区区龟梓还敢派王子前来窥探我楚国不成?

那七王子轻轻对着姬宣远鞠了一个躬,“大梓国七王子斛纳参见大楚皇帝。”

姬宣远笑笑,“王子太过客气。”

斛纳抬眼看向站在姬宣远身后的安随,“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和方才这位姑娘说说。”

姬宣远侧过头去,对着安随微微点头,安随屈身行礼,走下高位,站在斛纳的对面,“王子不妨直说。”

斛纳用了龟梓话道,“我大梓国大智大勇,既然你能听得懂我大梓话,我便给你出上一题。”

“请!”

“现在有二十三枚铜板放在你的面前,其中有十枚正面朝上,而答题的人是个瞎子,他要如何做,才能将二十三枚铜板分作两堆却各自铜板朝上的数目是相同的?”

大殿之上的译官,先是将这个题目用汉语翻译了一遍。

安随微微一笑。

斛纳轻轻伸手,“请!”

大殿之上的诸臣和妃嫔们各个面面相觑,连姬宣远都微微皱眉,这算是什么题?金科士子们也纷纷开始议论,他们自恃熟读经书,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题目。

斛纳看着眼前的少女,都说一个人的眼睛不会欺骗人,但他却好像不大能看得透她的眼睛里到底隐藏的是什么东西。一般女子若是被男子盯着看,不是应该羞涩或是慌乱地转过去吗?

安随直直地迎上斛纳的眼睛,没有一分羞涩,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勾魂夺魄的气势来,看得连斛纳都有些心虚了。

几位大臣纷纷道,“这根本就是巧合的事情,哪有什么办法能够分出来的。分明是这个蛮夷在耍诈!”

斛纳嘴角勾起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都说大楚智者能人甚多,不过区区一道小题便难倒了你们,看来坊间传闻多不可信啊!听说这一列坐的可都是大楚今年科考的各位状元们,不知dào

可有想法?”

“我倒是觉得龟梓国也果然只是个小门小户,只会拿来却不会变通,果然是个没有开化的蛮夷之地。这道题目,是十年之前,我大楚的鸿胪寺卿安郁文安大人在前往龟梓国访问之时所带去的一道三道题之一。不过我看十年了,龟梓国也没能解出这道题来,反倒想要到我大楚来套个答案来。王子果然好打算。”

安随将此话,先是用汉语说了一次,然后又用龟梓话说了一次。

“而王子开头所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语,亦是从安大人所翻译的《论语》中的所取。只可惜,王子学艺不精,连基本的汉语语法都没有弄清楚,就想来我大楚耀武扬威,果然是夜郎自大。”

76. 第七十五章 退敌

斛纳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安随,他已经出使了那么多的国,也只有眼前这一个女子,既然拆穿了他的身份,又拆穿了他的演技,果然有点意思。

斛纳笑道,“那我便另外问你一句,‘狼王跟前,只有勇士,没有母狼’,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此言乃是龟梓前国鞑靼国的俗语,语出鞑靼第一任大汗如律之口,言记载在《明兰史诗》之中,不过龟梓国众人似乎对此言有所误解,大汗如律所言全文乃是‘常言所欲可,惟狼王跟前,只有勇士,没有母狼。而狼王之后,母狼竟起。’而《明兰史诗》在龟梓国已然绝亡。”

“你如何知dào

……”

《明兰史诗》绝亡这等细末之事都能被知晓,又何况大梓国内重大的朝务之事呢?

“我大楚不仅知dào

你龟梓国国内没有《明兰史诗》,还知dào

许多你不想要我大楚知dào

的事情。”

斛纳一愣,随即笑道,“是吗?”

斛纳伸手一挥,身后的一位使者便拿出龟梓国国君纳拉西和的国书开始宣读。使者的声调有些怪异,大殿之中,谁听着都觉得可笑却没有一个人笑出来。

龟梓国居然狮子大开口,要求每年大楚向龟梓岁贡年轻女子五千名,金银各五百万两,绸缎三百万匹,并铁器、铜器、瓷匠、船匠诸般工人五千余名。

姬宣远听完,却不出声,殿中诸人亦不敢出声,待使者念完,姬宣远反倒是面带些悠闲的笑意,环顾殿中诸臣,轻声开口问道,“诸位爱卿听完了?不知dào

有何高见?”

此话一出,科考的各位士子们纷纷起身道,“皇上,万万不可。我大楚岂能像龟梓国称臣,实在屈辱。”

“屈辱?”斛纳大笑起来,“我国君秉承长天的恩慈,不想多制造杀戮,以这些岁贡换取你们中原的太平,实在是很划算,不是吗?你们大楚又有几个将军能来跟我龟梓打上一仗?我龟梓兵强马壮,你大楚历年来也不过是节节败退。”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寂静,连一向嚣张狂狷的尹庆丞也不再说话。科考殿试题目,如今的使者狂狷,原是有这样的用意。

大臣们敢怒而不敢言,自从大楚立国开始,边关大战,却没有多少捷报,他们亦明白。今年的这场大捷,晋地一军虽然大胜,却也难有接济之力,明年、后年,可还有这样的大捷吗?

安胥坐在殿中,狠狠看向斛纳,正想起来说话,姬宣远却轻轻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沉稳之下的压迫却叫人心生恐惧。

“斛纳,你隐姓埋名来我大楚,就不怕朕一句话,便可以叫你在这大殿上消失?”

姬宣远不过一个眼神,斛纳身后的几个使者突然一声惨叫,倒在了斛纳的面前,那国书已然在安随的手中。

手指轻轻一动,那国书便在火盆中顷刻化为灰烬。

斛纳很快就收回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一脸的轻蔑。

姬宣远道,“斛纳王子不必惊慌,朕可不打算把你扣在这里,回去告sù

你们龟梓的国君,你们龟梓所求,朕一概不允。”

一句话,龟梓的地位便落了下风。

“我龟梓大军一到,你们中原便就要换主了,今日之仇,我斛纳记住了。”

“好生记得吧!你们龟梓可发兵,朕亦会效法先朝,将你们赶回到漠北之地去!”姬宣远笑得风轻云淡,随后又不温不火地嫁了一句,“不过,在你们发兵之前,你还是好好祈祷你们的长生天可以让你的父亲在‘弥蒙会盟’之中能够拿到国君之位吧!朕可是知dào

,你的叔父明和如今可是不知dào

从何处得了一支大军,而你父亲可是在朕的手下折了不少的人马!”

“你……”

姬宣远淡淡一笑,便结束了这一次外事廷议,他轻轻起身,望也不望阶下惊慌失措的斛纳,起身回宫。

火光映着他的面容,更显得他双目深邃,风姿若神。

斛纳仍是不肯放qì

,伸手拔出一把匕首,往阶上冲去,却不知为何利芒一闪,他被一掌挡开了匕首,他分明看到匕首上有血迹,抬眼看去,却是一个少女捂着手臂,姬宣远手中拿了一把剑掷过来。

下一刻,斛纳便被侍卫们的剑架住了身躯。殿上突生如此变故,即便是见过大世面的大臣们也都被吓了一跳。

姬宣远站在阶上,眉头深皱,谁都看得出来,皇帝的怒气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到底是谁?”

斛纳深知他方才使出来的招数,向来没有人能够接下,还能够反击他一掌。

“你,还不配问她的名字。押下去!”

尹庆丞看着离去的安随,拉住一个太监问道,“那女官到底是何人?”

被拉住的太监道,“那可是我朝第一个女状元,还是三元及第呢!论身家,那可是开国功臣晋侯之女安氏,讳随,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执书女官。”

尹庆丞微微皱眉,安随,他记得了。

77. 第七十六章 受伤

安随的手已经无法动弹了,姬宣远连忙问,“太医,到底怎么样了?”

赵太医轻轻放下安随的手,“安大人的左手,筋被挑伤了。恐怕往后三个月以内,左手是不大能用了。”

“三个月?”

安随问,“三个月之后,左手可就能恢复如初了?”

“但凡伤过的部位,要恢复如初都是不大可能的,若是能不妨碍行动,也就算是很好了。”

姬宣远道,“那么太医先去给安大人配几服药吧。”

太医躬身退下,许名昌是何等人精,连忙带着宫人们退下,关上了门。

安随将袖子放下来,那手臂上的伤有些扯痛。

姬宣远目光深沉,轻轻坐下来,“就算斛纳真要伤朕,你又何必挡在朕的面前去,伤了自己。往后这些有危险的事情就由朕这个男人来承担,以后你就躲在朕的身后便是了。”

安随心念一动,碎发遮住了眼睛,让姬宣远有些看不大清楚她如今脸上的神情。

安随轻声道,“微臣方才看见斛纳动手的时候,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同父亲一起到龟梓去出使的时候。斛纳出手的那一招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父亲曾经也受了他的算计。旁人都以为父亲是因为受了先帝的斥责,所以才郁郁而终的。但也只有微臣知dào

,父亲身子不好,病根就出在出使龟梓之时所受的这一刀,刀就插在人的肝和胆之间……”

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再想起来原来也还是这样难过。

姬宣远轻轻问道,“你父亲是奉诏前去出使的,他们竟然如此嚣张?”

安随轻声道,“在我大楚和龟梓、楼岚交界之处,有一块地盘是蛮玛所居住之地,蛮玛就相当于是楼岚和龟梓共同的巫术族。父亲是在这个地方被偷袭所伤,此地所发生的凶杀之事莫说说楼岚和龟梓,便是大楚的军队也不能擅自进入。谁也不会承认这件事情的发生。父亲当初不察,才只能吃了这个亏。”

姬宣远眼睛沉了下去,“所以偷袭的人便是斛纳?”

“如果不是看到他今日出手,大概我也不会知dào

到底是什么人对我父亲动的手。今日所伤不过是手臂,还算是幸运了。”

“你也习过武?”姬宣远想起在大殿之上,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也不过只有几招的来回,他离得近,分明能够看出安随出手亦是有招式,而且她伸手就拿走了龟梓使者手中的国书,那样的速度和精准,若不是习过武,恐怕也很难说得过去。

“少时微臣的身子底不是很好,父亲又常年在外,因此找了个军营里的校尉,教过微臣一些强身健体和防身用的招式。兄长常需yào

到龟梓、楼岚等地窥探消息,微臣跟在兄长的身边也学了一招半式来。”

“朕,不会放过他的。”

姬宣远暗自捏紧了拳头,眼前的女子脸色惨白,几乎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他姬宣远呵护在手中的人,怎能容许任何人叫她有过一丝的难过与心痛。

何况那个人还是龟梓国的王子、派来的使者?

安随却看了姬宣远一眼,摇摇头,“皇上即便再恨他,也不可动他了。龟梓国能否成为大楚的囊中之物,便看此次他回去的时候会如何跟他的父亲交待了。如果我们羞辱过甚,势必引起两国交战,虽然我们不怕,但恐怕弥蒙会盟要延期了。我想,他父亲纳拉西和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不然,此次战败,为何还敢在我大楚的地盘上如此嚣张?这几年来,龟梓频频发兵我边境,攻势之强,前所未有。我想他肯定是有什么不能参加弥蒙会盟的理由,或者说,他已然感到了威胁,这次的弥蒙会盟肯定对他十分不利。”

“朕也有此想,只是此仇不报……朕总要他付出些代价来。”

“皇上要他付出代价,弥蒙会盟中若是叫他从王子跌落下来成为一个庶人,命运随时掌握在他人手中,难道不就是最好的代价了吗?”安随轻轻抬眼,“皇上可莫要小看了这弥蒙会盟,总要叫龟梓国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往后,要龟梓对大楚称臣,也并非难事了。龟梓称臣,要叫楼岚、乌杬等国臣服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78. 第七十七章 争执

太后坐在慈和宫中,脸上一脸的不悦,两个妙龄少女轻轻敲锤着腿部,等姬宣远一进来,她便一挥手,芒姑姑带着殿中所有的宫人鱼贯退出。

“儿臣见过母后。不知dào

母后如此着急召见儿臣,可是有什么重yào

之事?”

“听说你竟然放了那龟梓国的使者?还是安氏劝你的?”

太后目光犀利,姬宣远心中了然,如今安随在乾政宫养病,没有他的意思,任何人不得前去探病,包括太后,如今太后就想要在自己这里下手,准bèi

动手责罚安随了。

“是朕的意思,安随不过说了点龟梓国的情况罢了。母后的意思是?不可放了那使者吗?”

“安随说了什么?区区一个女官,她知dào

些什么?她说了什么,皇帝便信什么吗?如此妇人之仁!”

姬宣远微微皱眉,“母后,朕知dào

您一向不大喜欢安氏,但是安氏之才,朕亦是信得过。母后觉得安氏什么都不知dào

,可是母后可曾知dào

,她自三岁起便跟着她的父亲晋侯安大人出入龟梓、楼岚、乌杬之地,若说她不清楚龟梓的情况,整个大楚天朝,也只有她知dào

龟梓纳拉西和正在愁烦弥蒙会盟之事,也只有她一个人认出了拿斛纳是龟梓国的七王子,也只有她知dào

为何那么多年来,大楚派了多少的大军深入大漠,却次次都无功而返。母后恐怕并非觉得她什么都不知dào

,正是害pà

她什么都知dào

。”

太后听到此言勃然大怒,“如今她都已经叫你鬼迷心窍,对哀家的话都听不进去,甚至还为了她处处跟哀家做犯,对先帝的心意罔若未闻?”

“朕并非和母后作对,母后也知dào

,我大楚边关之事烦忧,安氏是唯一一个能帮朕解决外患之人。至于先帝之意,先帝所做,朕甚是敬仰,但朕不能因为先帝的心意就白白叫朝堂之上折损一个可用之人。先帝做不到的,朕要做到,这才是慰问先帝之灵的最好办法。等待今天在,朕等了很久了,太一祖、先帝也等了很久了,朕不想就此放qì

。”姬宣远眼神灼灼看着太后,那眼神里燃烧着的是野心,是霸气。

“安随与外臣不同,你当仔细留神些!”

“朕信任安随,正是因为她与许多在朕身边的臣子不同。在朝堂上,有许多大臣为朕出谋划策,不过是因为朕的手里拽着他们的荣辱沉浮,就如这后宫之中也是如此。安随和他们都不相同,她心中有大志,想要平定边关,这也是他们安家之人的志向。但事事她又不大愿意居功,在大殿之上,斛纳要对朕下手,她第一个便要替朕挡下。朕与她在外事上,就如同是一对同路之人。”姬宣远忍不住又想起了安随的那张面容,始终都是淡淡的,连眉眼都是淡淡的,叫人看得不真切。

“母后何不放下偏见,好好观察观察她。她和她父亲、母亲都不一样。”

慈和宫中沉默了许久。

太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来,幽幽开口道,“从前你若是被哀家如此责问,有时候你就说你是在利用,或是别的,就连你对郑妃宠爱过盛,哀家责问了你几句,你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她背后终归还是有一个左相在’。如今为了一个安氏,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坐下来跟哀家说这番话。大抵她是有些不同的。”

姬宣远不言。

“罢了,你是皇帝,也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总是希望你能好。你既然要护着她,哀家也只能顺着你的义。如今,她的伤势可还严重吗?”

“伤的是左手,恐怕这三个月内,太医都说不能用左手了,至于三个月后,还要看恢复的情况。”

太后叹气,“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过几日叫她来哀家宫里看看哀家吧!”

姬宣远明白,这是太后已经在试图让步了。

“朕知dào

了。多谢母后肯体谅。”

79. 第七十八章 落水

姬宣远回到乾政宫时,看见安随正在书案前用左手研磨,右手扶在左手的手臂之处,轻轻帮zhù

左手一起动。

安随并没有留意姬宣远进来了,姬宣远也示意许名昌不必出声,许名昌立kè

带上门去离开了。

姬宣远伸手握住了安随的左手手腕,“还疼吗?”

安随下意识就抽出了手来,“微臣见过皇上。”

“起来吧,不必动不动就行礼。太医说你的伤势不大有关系了,朕倒是看你好像还不是很方便。”

“太医说伤到筋了,扎过几针,反正也无事,今日的奏章都已经整理好了,皇上可要过目?”安随将奏章放到姬宣远的前面。

姬宣远坐在书案前,一章章翻开,“龟梓使者已经放了,朕也让你哥哥回去晋地了,再过几天便是母后的千寿礼,朕想趁着这个机会,减免各地的赋税。本来还想给你册封礼的,如今看来也是不能了。国库紧张,便委屈你吧!”

“微臣并无觉得有任何的委屈。升官与否,与微臣来说,意义并不大,微臣只想要帮皇上平定边关之乱,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我大楚的江山。”安随道,“微臣在皇上身边任职也不过一年,原本就是从七品无功无禄便直升为四品,如今又得晋升,恐怕难堵后宫悠悠之口。还请皇上收回对微臣的擢升吧!”

“此次擢升并非只是朕的意思,是母后和皇后一同向朕提出来的。母后千寿礼上,还想见见你。”

姬宣远抬眼看见安随,眼中没有一丝的情绪,仿佛他所说的,和她所求的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姬宣远想,大抵古人所言,“宠辱不惊”就是眼前她这副模样了吧。

安随屈身,“微臣明白了。”

“你可有去晨曦宫见过你母亲吗?”

安随突然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研磨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她去过几次晨曦宫,但是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走近。宁贵妃常常察觉到她来,便常常要发脾气、摔东西。

“皇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

姬宣远轻声道,“朕已经派人去好生照顾你母亲了,有些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心。”

“微臣知dào

。”

姬宣远翻开奏章,门外许名昌却突然来报,“皇上,后宫出事了,班嫔主子和何美人都落水了!”

姬宣远带着宫人匆匆赶到承乾宫之时,何美人跪在地上,而班嫔呛了不少水下去,到如今还在昏迷着。

“到底怎么回事?何美人,你说!”

“是。嫔妾用完了午膳,打算出来消消食,所以就经过了碧湖,不想班嫔也在。嫔妾和班嫔素来没什么往来,虽然都住在承乾宫中,班嫔突然说有话对嫔妾说,要嫔妾把宫人们都屏退,却不想班嫔说了几句天色好的话,便突然伸手把嫔妾给推了下去,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班嫔也突然自己也跳了下来……”

“胡说!”郑妃呵斥道,“班嫔跳下去,你这个被推下去的倒是还好好的,她跳下去如今却是性命堪忧吗?何美人,你会不会太过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别以为班嫔如今昏迷着,你就可以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嫔妾没有!”

安随站在姬宣远的身后,细细看着躺在床上的班嫔,脸色的确看起来是不大好,只是眉头却十分舒展,看起来仿佛是很安详的感觉。

安随微微垂下眼帘,皇后却心中一凉,这安随果真眼睛真真是毒辣,竟然这么快就看出了破绽来。

就在这个时候,班嫔却慢慢醒了过来,“皇上!”

皇后立kè

站起来,“班嫔,你和何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嫔皱着眉头想了想,“皇后娘娘,嫔妾和何美人一同在湖边散步,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何美人突然跳进湖里,嫔妾也吓了一跳,一时也没多想,所以就跟着跳下去,想要把何美人救上来,可是何美人在水里突然推了嫔妾一把,嫔妾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腿脚,所以挣扎不上来。后来,便昏了过去。哦,对了,何美人没事吧!”

姬宣远看了许名昌一眼,许名昌立kè

会意,离开了内殿,不过多时,班嫔喝了点姜茶下去,许名昌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串沾着水草的铁沟槽。

想来班嫔说自己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腿脚,就是眼前的这个东西了吧!

80. 第七十九章 牺牲

姬宣远的面色越发沉了下去,何美人看到这铁沟槽的时候,脸色都白了,直跪在地上狠狠磕头,“求皇上明察!嫔妾没有害人。”

宫中的湖里都是定时要打捞清理的,湖中断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班嫔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这……这是什么东西?”

何美人是海边长大的,会水性自然是没什么惊奇的,反而是班嫔不会水。如此说来,一切便能够解释得通了,何美人跳下去的时候,明明知dào

哪里会有这种铁沟槽,而班嫔并不知dào



姬宣远闭着眼睛,“拖下去,褫夺位分,杖责三十,废入冷宫去吧!”

皇后点点头,“到底何美人是自打在府里的时候就伺候皇上的。”

“后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皇后,好生查查,若还有明知故犯的,一并罚了去。”

皇后连忙称是。

姬宣远站了起来,“朕都还有事情,先回勤政殿了,班嫔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吧,皇后和言妃多照料着些。朕明日再来看你。”

皇后眼神看了乔荞一眼,乔荞立kè

退了出去,安随要先出去在门口等着皇上出来。

何美人虽然在宫中多年,但是一直恩宠淡薄,姬宣远看重她的也就是她和许多的妃嫔不同,不会刻意去邀宠,为人甚至可以说是老实,在后宫之中也并没有树敌。仿佛如此看来也的确只有她去陷害旁人而没有旁人陷害的道理。

但是换过来想,班嫔之言亦是可疑。

最怕就是两个人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之一。

乔荞走过安随的身边,轻轻拉了拉安随的衣袖,“安大人不管看到了什么,其实都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乔大人的意思是?”

“安大人虽然在皇上的身边伺候,皇上也颇为看重大人,但有些话,却不是一个臣子该多嘴的。皇上并非什么都不知dào

,只是有些事情,大人还需yào

自己会意一些。”

乔荞说完便离开了,神色自若,仿佛刚刚的话并非是出自于她的口中。三品尚侍的碧色官服,此时此刻在光线的印证之下,也仿佛格外耀眼些,发边的两朵杜鹃宫绢花也是开得甚是好kàn

,衬托得她的面容越发姣好,意气奋发。

可是她所说的话,也绝不会不出于皇后的意思,她自己可是什么都没露,皇后却已经知dào

了她依然看出了端倪。皇后亦不是简单的角色。可是能从言氏和郑氏的手里拿走正宫皇后之位的人,除了膝下的子女之外,又怎么会没有半分本事呢?

“安大人,别愣着了,皇上都出来了。”

安随这才把眼神从乔荞的身上收回来,姬宣远看她仿佛有些魂不守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乔荞一眼。

“走吧,回勤政殿。”

安随紧随姬宣远离开了承乾宫,回头望见这宫室富丽堂皇的外观,却仿佛住着的是一群鬼魅,每个人的手里都沾满了鲜血,甚至连嘴角的血迹都还未擦去。

姬宣远突然听到身畔一声低呼,是许名昌,回头却看见安随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伸手就扶住了安随的娇弱的身躯。

“今日你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左手伤到了,难不成连走路都不会了吗?”

安随连忙跪下请罪,“微臣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姬宣远目光沉沉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若说要玩权谋,她绝不会输给后宫那些妃嫔,若不是她的眼神,他大概也一时间不会想到那落水背后的事情。

但偏生眼前的她还有一身的傲骨铮铮,不肯轻易放下自己的坚持,冷眼看着后宫前朝的风云。

这样的女子,自当该有一个为她争风挡雨的人。

“行了,起来吧!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姬宣远伸手,安随却不敢接,只是自己缓缓起身,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眼前的人。

姬宣远也无话,颇为自然地把手给收回了。

“后宫也好,前朝也好,韬光养晦比起锋芒毕露要好得多,有些人就是狐狸,可是你要从狐狸嘴巴里面抢到一块肉,就要比狐狸更加奸诈。往往这种时候,示敌以弱,方才能一击而中。”

安随轻轻点头。姬宣远并非是不知dào

这出戏的背后是什么意思,只是可怜了何美人一条性命,不过弹指之间便就要香消玉殒。

从前还在梁顺常处任职的时候,何美人还曾替自己说过话,这样的恩情,安随也是记在心里的。今早在皇后处还见过她温温婉婉地坐在末尾,皇后若不是点着她,她也不会开口,眯着眼睛,嘴角微微扬着听着各位妃嫔口是心非的嘴仗。

“你可是觉得可惜?”

安随素来温和安静,内里面却是重情,还有一番悲天悯人的情怀。

“回皇上的话,的确。”

姬宣远却不再说话了。

81. 第八十章 皇裔

慈和宫中,各位妃嫔都赶着起早,也陆陆续续都到了,太后升座,受了众妃的参拜才让诸人就坐。

安随微微抬眼看去,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这慈和宫了。众妃参拜的模样,也并非是第一次见了。此次太后的千寿礼,刻意不要求铺张,只是在慈和宫里摆了几桌家宴也就是过了。

后宫如今的局势仍然是皇后稳居中宫,膝下二女一子便是后宫谁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其下便是郑妃和言妃,但言妃自从失去了二公主云端,势头已然去了不少,而郑妃却备受宠爱,甚至一个月中的侍寝次数能和皇后相提并论。

再往后边是班嫔、徐嫔和胡嫔三人。这三人中,徐嫔算是比较出挑的,剩下便就是阴娙娥和元美人了。

安随看到坐在最下面的元微儿,她仿佛消瘦了不少,脸色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反而有点惨白。她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眉眼之间还透露着淡淡的傲气,虽然是已经是美人了,但因为是宫女的出身,宫中的妃嫔都不屑与其来往,太后便是头一个不甚喜欢她的。

姬宣远也是孝子,从一开始的两个月里多有宠眷,往后便渐渐淡了下来,但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里从最末的从九品涓官晋升到正七品美人,这份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后宫从第一届选秀开始,各妃嫔的位分可是都没动过,唯一一次要晋封言妃,却也夭折了,往后皇上也不再提起这话。

太后十分喜欢皇长子乐礼,千寿礼上,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没有前来,惟独这皇长子却是来了。

而皇帝姬宣远如今也已经二十二岁了,膝下也不过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是铁板钉钉的嫡长子,注定便就是太子的命了。亏得现在众妃嫔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是有了自己的儿子,恐怕如今众妃便不能还在这里一心恭贺羡慕皇后,而是要大打出手了。

太后逗着乐礼,乐礼也一直笑个不停,逗得太后心情大悦。

郑妃笑道,“太后,果然皇长子就是孝顺,和太后娘娘就是亲,一看就是太后嫡亲的孙子了。”

太后虽然不大待见郑妃,却也高兴她夸奖自己的孙子。众妃见郑妃如此凑趣,也纷纷夸起皇长子,顺道也拍拍太后的马屁。

太后哪有不知dào

的,将皇长子抱给身后的芒姑姑,眼神微微笑起来,“今日哀家的千寿礼,皇上也在,你们也都在,哀家年纪大了,也不大想要热闹了。你们在后宫里伺候皇上,哀家也是放心的。”

众妃听太后突然这么说起来,也不知dào

太后是何意,不过太后向芒姑姑点点头,膳品立kè

络绎不绝地送上来,顿时慈和宫中便奇香四溢。

太后虽然说不想要铺张,但毕竟是太后,膳品中无有不是精品。连这几日胃口不甚好的姬宣远都多吃了几口。

太后一边同妃嫔们说着话,一边眼神看了看站在皇上身后的安随。

太后那么多年在后宫之中见惯了各路的美人,却无有一人像安随这般叫她如此看不透的。安随的面容和她的母亲,曾经的宠冠后宫的宁贵妃真有几分相像,却因着眉眼间同她父亲一般的英飒冲淡了那份妖媚和艳丽。反而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那么几分不真切,仿佛是天外而来的仙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微微带了一点透明的颜色,仿佛是她曾经见过的一样宝物“月泪”。其中仿佛流淌冰泉,虽然寒冷,却叫人觉得十分舒畅。

罢了。

突然,元美人坐在位置上却干呕了起来。

郑妃皱眉,一脸的厌恶,“元美人,今日是太后的千寿礼,你却如此失仪,该当何罪?”

皇上本心情还算愉悦,听到郑妃的话,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太后道,“郑妃,哀家、皇上、皇后也都还在呢!”

平静的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威仪,郑妃立kè

意识到自己的越权,立kè

埋头不再说话。

阴娙娥坐在元微儿的身边,“妹妹这样子看起来,怎么好像是有喜了一般的症状?”

郑妃听到此话,脸色一白。

元微儿起身,跪在地上,“嫔妾并非是故yì

的。嫔妾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方才闻到这鱼腥味,才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三个月?”

谁都想不到,宫中那么多妃嫔都还未有身孕,最得宠的言妃和郑妃没有,却是这个日渐失宠的元微儿反倒有了身孕。

安随细细算了一下,三个月,那日是长寿托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但自己还未有开口,皇上便已经知dào

了元微儿身边的首领太监来找过自己了。

随后就宿在了元微儿那里。

竟然这样好运。

郑妃面上装作喜色,“恭喜皇上、太后。”

袖子之下,恐怕宫帕都要扯碎了吧!

太后听着诸人纷纷道喜,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是夜,唯英阁便热闹起来了。

82. 第八十一章 众矢之的

郑妃回到宫中便大发雷霆,伸手把梳妆台上的东西纷纷扫落在地。侍女锦瑟连忙上前去,握住言妃的手,“娘娘别生气了,仔细手疼。”

“莫太医不是说已经让她把药膳给喝下去了吗?怎么还会有身孕?”言妃转过头去看着锦瑟,“等等,当初不是你跟我说是眼睁睁看着她喝下去的吗?”

“是啊,奴婢的确是看着她喝下去的。”

“那如何还会怀孕?”

“这……”

锦瑟跪在地上,冷汗连连。

郑妃狠狠坐下,“连莫太医都说这的确是已经有喜了,本宫倒是还没有好,却叫她一个宫女出身的贱婢先有了。叫本宫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锦瑟连忙道,“娘娘,就算有了又如何?她是那样的出身,便是真的把孩子给生了下来,皇上也不可能让她自己养这个孩子,到时候还不是要交在一宫主位那里去的?皇后娘娘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言妃失了圣心,到时候还不是要把这个孩子交在娘娘你的手里的?”

“本宫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个贱婢生下来的,配叫本宫母妃吗?”

锦瑟听见这话,懊悔不已,连骂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思,只好改口道,“既然娘娘不想要抚养元美人的孩子,那还是要趁早做准bèi

的好。娘娘不要,万一言妃娘娘要了呢?这不是又平白给她加气焰了吗?”

“你的意思是?”

锦瑟沉下声音来,“一不做,二不休。”

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言妃想了想,冷冷地笑起来,“是了。反正这宫里的孩子夭折的也多,长不大的也多,谁知dào

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何况母亲都自身难保了!叫莫太医盯紧点儿,再有什么幺蛾子,他就别想在太医院里给本宫待着了!”

“是,奴婢这就去。”

言妃暗道这元微儿果然运气够好,这药膳可是她准bèi

了多少心血下去的东西,竟然也叫她逃过了一劫。

姬宣远接连三日下朝后都在唯英阁里呆着,元微儿也已然晋升了位分,还是太后下旨封的,如今已经成了元贵人了。可见即使太后并不喜欢元微儿,倒是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十分看重。还未出生便已经破例得了晋封。

后宫诸人都有些眼红,但反过来想,元微儿便是真的生下来个什么孩子了,她也不可能从正六品的贵人一路晋封成正三品贵嫔以上的位分,如此她就不可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便又有什么好怕的,接下来便看的就是郑妃和言妃,谁的本事更大了。

郑妃和言妃既然都有心思看重这一胎,也乐得送太后和皇上一个人情,一日三次流水似的往唯英阁里面送各样的好东西,人参、灵芝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难得的是连月笼沙、百金锦这样的好东西也都不曾吝啬地往唯英阁里去送。虽然元贵人位分在后宫之中还是最低的,但待遇可真是比正三品的贵嫔的份例了。

班嫔看着眼前的元贵人,心中暗暗生恨,她自小出身自河西大家,父亲亦是朝中大臣,入宫两年了也不过还是个嫔位。元微儿区区一个宫女出身,却也步步高升,如今更是有了孩子傍身,和自己也不过只有两品的差距了,往后孩子真的生下来了,恐怕往后自己见到她还得要屈身行礼呢!

分明同是郑妃手中的棋子,凭什么她便可以怀有身孕,自己却不能!

元微儿喝完了碗中的血燕,轻轻道,“班姐姐是怎么了?神不守舍的,可是之前落水之后身子还没能养好呢?”

班嫔强压下心中的愤恨,面上笑笑,“叫妹妹看笑话了。”

“雅芝!”元微儿微微挑眉,“昨日皇上赏下来的东阿阿胶你拿来给班嫔。”

雅芝很快就将东阿阿胶给拿来了。

元微儿轻笑,“这东阿阿胶据说不知dào

是哪里进贡上来的贡品,皇上一股脑都放我这阁子里来了。反正这东西补血气最好,我也不大能用,阁子里那么多的药材都吃不完了,就给姐姐一些吧!姐姐可要好好补补身子,皇上前两日在阁子里的时候还说,后宫妃嫔生养不多,大抵是身子都太过娇弱了些。”

班嫔听见这话,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无奈人家到底是得宠,自己又能如何,只得吩咐侍画收下了。

班嫔又寒暄了几句,却听到门外来报,“皇上驾到。”

班嫔连忙起身行礼。

“起身吧!”姬宣远坐下,“班嫔也在。身子可大好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好多了。”

姬宣远点点头,元微儿连忙奉了茶来,“皇上上朝累了。”

“阖宫上下,到是班嫔还算能与你合得来。”

元微儿不知姬宣远突然说此话是什么缘故,只得答道,“班嫔姐姐对嫔妾多有照拂,嫔妾没读过什么书,倒是怕肚子里的皇子往后随了臣妾愚笨。班嫔姐姐来了,给皇子多说说话,也沾沾班姐姐的才气。”

“嗯,这是不错的。班嫔性子和婉,精通诗书,你同她一起,也可学着些。这后宫之中,班嫔的才学也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班嫔得了赞赏,心中欣喜,“皇上谬赞了,嫔妾的才学再好,怎么比得上皇上身边的安大人。名正宫泰朝殿对峙龟梓使者,连太后都赞赏不已呢!”

“她若是没半点本事,也不会站在朕身边伺候了。”

姬宣远不过这么轻描淡写了一句,班嫔便放下了心肠,“也是皇上慧眼识珠。”

“朕赏识她,自然也赏识你。你入宫也有两年多了吧,位分倒是一直都没升,元贵人如今在你的宫中,你也是位分最高的,多照拂着些。朕想也给你提一提,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就先封了正四品婉仪,往后元贵人肚子的孩子出生了,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班嫔听见这话,连忙跪下谢恩。

“起来吧,朕觉得你的性子和婉,也是细心的。”

班嫔受了话,便起身告退。

83. 第八十二章 借用女官

班嫔走了之后,元贵人才道,“皇上,臣妾现在都已经三个月的身孕了。”

姬宣远道,“朕知dào

。”

“臣妾听说,三个月之后的孩子就有意识了,臣妾平日里不会念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臣妾可不想要生下来的皇子也和臣妾一样。”

“所以呢?”姬宣远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你想要说什么?”

“臣妾想给小皇子早些找个老师,常常能在臣妾身边伺候,陪陪小皇子。”

“朕不是让班嫔常常来陪你了吗?班嫔出身于书香门第。”

元贵人摇头嗔道,“皇上你可真是的,班姐姐难道还能成日陪在臣妾身边,臣妾还能让她伺候吗?”

“那你想要什么?”

元贵人看姬宣远在笑,连忙道,“皇上,臣妾不是道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女官吗?”

“朕之前让中宫史给你安排一个,也是你自己不要的。”

“臣妾才不要中宫史给臣妾随便指派一个乱七八糟的人来呢!”

“这么说来,你心中是有人选了?”

元贵人点头,“皇上,臣妾要的女官,只有皇上能给,皇上能答yīng

臣妾吗?”

“那你先说说看,是谁?朕再给你安排。”

元贵人伸手便指向站在屋外,“臣妾要安大人。”

“你说安随?”姬宣远顺着元贵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安随立于屋外,院子里的梨花花瓣飘落,有几片落在她的发间,面色轻容,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姬宣远放下杯子来,“怎么,这宫中的女官竟然是一个都看不上,竟看上了朕身边的人了?”

“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当初在梁顺常身边伺候,还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的时候,梁顺常要杖杀了臣妾,当时还是温人的安大人出言救了臣妾一命。这后宫之中,诸位姐妹虽然待臣妾都很好,但是臣妾真zhèng

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安大人一个人了。何况安大人的学识好,皇上,您也不想看到臣妾教得小皇子目不识丁吧!”

姬宣远只是轻声“嗯”了一下,却也不说答yīng

或是不答yīng



元贵人看了看姬宣远的脸色,倒是一如平常,看来是没生气,索性撒娇道,“皇上,您就答yīng

吧!”

姬宣远笑了一下,“安随也还是个闺女家的,哪里懂什么生养教养的事情,既然你信不过旁人,那就让李司仪来唯英阁照顾你一段时日吧!她在先帝朝的时候就伺候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她。”

“皇上!”元贵人皱眉道。

姬宣远犹豫了一下,“那这样吧,让安随在你宫里伺候你半日,你午睡起来了,朕就让她来你唯英阁伺候你半日,如何?”

元贵人见姬宣远也已经让步了,也不好再强求什么,连忙换上了欢喜的神色,“多谢皇上。”

姬宣远拍拍元贵人的手,“行了,朕刚下朝就来看你了,如今前朝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朕就先回勤政殿了,一会儿朕让李司仪先来你唯英阁伺候着。”

“恭送皇上!”

元贵人向皇上要了两位贴身女官来唯英阁伺候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言妃挥挥手,“本宫知dào

了,下去吧!”

宜合皱眉道,“这元贵人可真是有手段,不动声色有了孩子不说,还能勾得皇上让身边两个贴身的女官去伺候她一个人。她也配!”

“配不配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她可打得真是好算盘,一方面可以让皇上牢牢记住她,二来,皇上的贴身女官在唯英阁,暗中连本宫和郑妃都比不上她来得尊贵了,这肚子里这块肉往后生下来不管在谁的手里,这地位可真直逼皇后娘娘的大皇子、大公主了!而且皇上的人在,你说后宫哪个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脚?”

“如此说来,元贵人可真不是一般有心计!”

言妃冷笑道,“让皇上的贴身女官去伺候她,只怕她是消受不起。李司仪也就算了,安执书是什么人,帮皇上一起处理朝政的。让安执书来伺候她,怎么,她是想要借此机会插手前朝的政事了吗?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大忌讳,往后她可别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打入冷宫了。皇上往后可忌讳着呢!”

宜合点头道,“元贵人只看着好的,却没想到往后的日子,就算肚子里的这块肉生下来了又如何?身份卑贱还敢如此张狂,还得yì

忘形起来了。太后就第一个容不下她来。”

“太后?如今太后不理会后宫事务,皇后也不方便插手。你要谁容不下她去?”

言妃悠悠然起身,“走吧,咱们去瞧瞧这个千娇百媚的元贵人去。”

84. 第八十三章 拒绝

安随念到一半,元贵人便挥挥手,“别念了,念来念去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要给小皇子念的书,就该是帝王之书,念的都是什么东西?”

“贵人此话便是僭越了。”安随轻轻道,“世上也本无帝王之书。”

“行了,你我本就是旧识,何必弄外人那一套。”元贵人就着雅芝的手,从榻上起身来,“我如今好歹也是个贵人了,也算你半个主子吧!”

“贵人如今金贵,宫中人人皆知。”

“皇上呢!让你在我这里伺候,我想你也该明白,我虽然是只是个贵人,但是如今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到底如何?我的肚子里好歹也是有个皇子的,将来不管怎么样,宫中自然有我的一席之地。”

“贵人说笑了,如今贵人在宫中也有一席之地。”

元贵人转头,“但我要的不止是这些!”

安随起身,对元贵人行了一礼,“如今这时辰,微臣也该回去了。贵人今日所说的话,微臣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出了这个门便什么也不知dào

,也不记得贵人刚刚对微臣说了些什么?”

竟然敢如此不识抬举?

“等等!”元贵人喝道,“我有让你离开吗?”

“不知dào

元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三番五次同你示好,你可不要不识抬举?你最多也不过是个女官,说到底也就是个奴才!我若要叫你死,你敢不交出性命来?”

“微臣是不敢。”安随看着元微儿,“贵人也不敢随意取我的性命。对于贵人来说,微臣还不是贵人能够动手的人。另外提醒贵人一句,贵人如今的身份不必从前,凡事还是谨言慎行些好。微臣不会对贵人做什么,但难保旁人不会。后宫之中大多之人都是心思各异,是敌是友,谁也不知dào

谁是谁。”

安随径直离开了唯英阁,元微儿恨得砸掉了两个花瓶。

当晚姬宣远便没有留宿唯英阁。

言妃知dào

了之后,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是卑贱的出身,如此不懂规矩,仗着肚子里有了块肉,皇上略略骄纵一些便尾巴翘的不知dào

天高地厚。”

“听说元贵人还在郑妃的面前哭诉,说安大人私下对郑妃颇有不满。打了皇上的人,还要这么挑拨,真不知dào

皇上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皇上看上了,自然有皇上看上她的道理。”言妃轻轻道,“安大人既然受了点委屈,咱们也就表示表示,你亲自挑两段上好的缎子,叫刘沁给她送去。记得,安慰的话多说两句,旨在叙叙姐妹情分就好了。”

“刘大人她心中明白的。”宜合道,“倒是冯大人,总是在病中,也不知dào

是怎么了。娘娘您要不要?”

“病了就找太医去,本宫又不会治病,给她放几日假吧!”

宜合便明白了,永祉宫的常仪,恐怕就是刘大人的了,虽说她也是言妃的陪嫁,但到底论起身份地位来,还是不及女官的,往后还是要多巴结巴结。何况刘沁为人也算是和顺,待人接物上也很是和婉。

言妃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往外去的宜合,“等等!宜合,不若跟中宫史打个招呼,本宫这里有两个常秉,倒不如送一个去元贵人那里去,反正她不是刚好少一个女官吗?本宫赏给她了!”

宜合愣了一下,“是!”

85. 第八十四章 治水

姬宣远早起从胡嫔宫中出来,姬宣远回头看了一会儿,“怪不得觉得今日仿佛少了什么,安随呢?没来?”

许名昌犹豫着道,“皇上,安大人嗓子倒了,奴才才擅自做了主张,让安大人先去找太医看看,然后在乾政宫门口等着皇上呢!”

姬宣远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许名昌,许名昌低着头连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是觉得皇上待安随一向很好,甚至有点太好了,仿佛是真的上心了一般,所以自己才敢略略放肆些,叫安随先去找太医看看,难不成,这回是猜错了?

不可能啊,那次安随手上的时候,皇上明明就担心得不得了,连对皇后娘娘甚至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嫔都要好。

姬宣远轻轻开口,“许名昌,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对元贵人太纵容了些?”

“奴才不敢,皇上能看得上元贵人,也是她的福气。”

“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觉得。”姬宣远轻轻叹气,“有时候被朕看上了也未必就是福气了。朕是天子,但也总有不能做的事情。”

“皇上,元贵人会懂皇上的用心的。”

姬宣远转身,抬脚就走,“她懂?她不会懂的。何况她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朕要她懂做什么?”

许名昌见皇上往前走,连忙抬脚跟上,他如今是越发看不明白皇上了,明明是皇上先提起元贵人的,却又撤到安随安大人身上,然后又说了元贵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他是越来越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看来回去还是要和安随安大人问问,朝廷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如今夏日将至,长江又开始泛滥洪水,姬宣远也十分头疼,长江年年治水却年年仍旧洪水泛滥,派了多少的能工巧匠下去也都无功而返,来年依旧洪水不断。

左相出列,手持玉笏,“皇上,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将救济物资赶紧送下来给老百姓们,这样才能安定民心。如今洪水灾民正需yào

朝廷的支柱。”

吏部侍郎站出来,“皇上,朝廷年年都要给大量的物资给灾民,可是灾民也未见有所好转,到底还是流离失所。只要洪水不治,朝廷给资助永远不能解决这一个问题。皇上恩德,免去了各地的一些赋税,国库本就少了。何况,到底这物资能有多少到这百姓的手上,如今都还是个未知数。”

“治水治水?”左相转过来,“你倒是去治啊?年年治水,还不是年年闹水灾,这工部和秦天官都不知dào

干嘛去了!”

吏部侍郎冷笑一声,“左相你都不知dào

他们干嘛去了,臣区区一个吏部侍郎又怎么知dào

?”

“你!”

姬宣远微微皱眉,“好啦!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在朝堂之上却只闹口舌之争,却半点有用的计策都没有。国库这两年紧张,朕也已经下令缩减后宫用度。你们身为臣子的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来替朕分忧,灾民受苦,朕也不忍心,若不能长久解决此事,始终是个大患!”

“皇上说的是。那今年的物资该如何安排?”

“那该是左相去想的事情,朕设立你一个左相,给你高官俸禄,不是只让你来问朕该怎么办?”姬宣远不耐地起身,“行了,退朝!”

左相连忙跪下恭送皇上离开,微微抬头却发觉姬宣远的眼神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只是那眼睛掩在了九毓之后,竟叫人看的不真切。

勤政殿内,姬宣远翻了几本奏章,有些烦躁,“许名昌,这天有些燥了,去给朕弄点冰碗来。”

许名昌连连称是,不一会儿便端了冰碗来,姬宣远用了一碗,仍然觉得不够清凉,“许名昌,再去弄一碗来。”

安随上前,“皇上,不可再用了。如今天气暑热才起,何况皇上早上用的早膳亦是寒食,再用冰碗实在伤胃。”

许名昌舒了一口气,安随微微点头,他连忙就下去了。

“其实皇上心情烦躁,即便是用了再多冰碗也不能解决。”安随轻声道,“皇上忧心水灾之事,恐怕正是两难。物资要给,但却亦是一场空,不给,恐失了民心。”

姬宣远点头,“确是此理。”

“皇上知dào

到底这批物资去了哪里,却也动弹不得。”

“你有何良策?”

“无良策。”

姬宣远微微挑眉,“怎么,这次连你都没辙了?”

“皇上往年一直让工部和秦天官的官员前去监督水坝修理之事,所动用的工匠班底无不是朝廷指定的。这一来一回的,光是路费这一项,此开销不可谓是不大了。二来,皇上觉得工部和秦天官的官员当真是了解当地的情况吗?水灾情况严重,当地情况清苦,有多少官员是真的专注在治水上而不是想着草草了事赶紧离开呢?”安随问道。

“连你也觉得我们大楚的官员们只顾一味挥发朝廷的饷银却不肯为朝廷办实事?”

“朝廷的贪腐也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一点皇上比我清楚。”

“是,从先帝开始,各地的贪腐就已经很是严重了。朕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就知dào

,各地的贪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若是因为官员的贪婪便不再发放救济物资,便是引起民生怨愤。若是放了,于朝廷的威仪有损。朕也觉得甚是两难。”

安随轻道,“倘若,皇上把资物换做是工钱或是田地之类的呢?”

“什么意思?”

姬宣远皱眉想了想便顿时明白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良久,姬宣远才轻轻道,“你的声音不好,说话这样吃力了。以后唯英阁就不必去了,元贵人那里朕自然会跟她说的。”

86. 第八十五章 宫装

安随正要出门前去,那守在门口的太监新智正打盹,听见脚步声,连忙爬起来,连衣服都还没整好。

“姑娘出去啊?”

“嗯,去太医院拿点药回来。又在犯困了?”

新智立kè

将脸苦拉下来,“姑娘!奴才不是故yì

的。您能不能大人大量点?”

“放心吧,我不会告sù

许公公的,他现在在殿中伺候皇上,一会儿也要出来了。瞧你眼下乌青的,可是前日晚上守夜的时候给累着了?”

“奴才谢谢姑娘大恩大德,要是叫许公公知dào

了,肯定要把奴才打发出去了。姑娘真是个好人。”新智激动地差点就要跪到地上给安随磕头了。

“我先走了。打起点精神来。”

“诶!奴才遵命。”

安随笑笑便出了乾政宫,乾政宫中诸事规矩严格,许公公身为皇上身边的人,打理宫中诸事也是甚是井井有条。

安随往前走去,从乾政宫到太医院本是不远,但奈何今日西门宫墙因为需yào

修葺,便只得从南门绕出去,这就不得不经过永祉宫。

安随远远便看见了刘沁的身影,正想要前去打声招呼,却看见她对另一个男人福了福身,说了几句话,那男子便微微屈身走了。

刘沁望着男子的身影走远,连脚步都不曾动过。

她今日穿了一件绯色的官服,梳的是半月髻,衬得面容娇俏得很,只是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总有点淡淡的哀愁。

安随轻轻拍了她一下,“刘姐姐!”

刘沁全身都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身后的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你希望是谁啊?”

刘沁再回过头去,男子已经看不见身影了,虽然也是知dào

,却不知dào

为何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安随顺着她的眼睛看去,“姐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刘沁连忙否认,“哦,对了,我正要去乾政宫去找你呢!真巧,我也不必再跑一趟了。”

安随看见安随手中端了两件官服,伸手翻了翻,“这可是寒月缎,后宫可没多少这样名贵的缎子。”

“给你好东西,你还不要吗?”刘沁这才留意到安随今日说话格外喑哑,“你这是怎么了,嗓子怎么倒了?”

“这不是正要去太医院,恰巧碰上了姐姐。”安随放下了手,“我瞧着眼熟,看官服应该是乐坊的陈乐正吧!”

刘沁大惊,脸上的赧色一直透到了脖子根,“你都看见了?”

安随看着刘沁,便已然了然了,“女官不必宫女,但也还得顾着宫规。姐姐若是有心,何不早些说明了,我听说,言妃娘娘将冯姐姐送去了唯英阁,这永祉宫的常仪以后就是你的了。言妃娘娘看重你,何不去言妃娘娘面前言情,想来言妃娘娘也是愿意成全的。”

听见安随这话,刘沁先是欢喜,而后又低下头去,换上了一副哀愁的神色,“那又如何,他连我是谁都不知dào

。”

“姐姐见过他几次?女官和外官到底还是不能随意私相授受的。”

刘沁摇头,“不过都是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罢了,说起来,也不过三五次吧。”

“那这可真是个呆子了。”

身后有两个宫女走近,安随连忙住了嘴,

所幸宫女只是对着刘沁和安随俯身行礼,然后就走远了。

刘沁将端着的官服往安随手中一推,“收着吧!”

“是言妃娘娘的意思吗?”安随不着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不成我还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你吗?言妃娘娘可是吩咐了尚服司按了你的尺寸赶出来的。这缎子便是娘娘自己都也只有那么三四套宫装。”

安随摇头,“你替我谢了言妃娘娘的好意吧,乾政宫规矩严格。何况我这正要去太医院呢!我让我拿着去吗?”

“那你先去太医院吧!这官服,我再去问问言妃娘娘的意思吧!”

87. 第八十六章 服制

姬宣远坐在班婉仪的宫中,闲闲地在棋盘上敲着棋子,今日他倒是着了一件银色宽袖袍子的常服,少了一点朝堂上的威严之气,反而多了一些君子的温润之气。

到了近夏日起,他便极少到后宫走动,妃嫔宫中素来喜欢点香,到了夏日却觉得有些黏腻之感。倒是班婉仪宫中与宫中诸位妃嫔宫中不大相同,听竹堂外便有一大片的竹林,班婉仪甚爱竹子,甚至连宫中的帘子也都是竹帘,到了夏日,开了窗,便是习习微风,清香阵阵。

“此局摆得不错,朕也一时间想不起来该如何破解。”

这时,许名昌来报,“皇上,尚服司来人了,说是安大人的官服已经出来了,请皇上过目。”

姬宣远微微瞥了一眼班嫔,“既然是安随的官服,便叫他们送去乾政宫给安随自己挑就是了,给朕看有什么用?”

“皇上,因着本朝的女官官服还没有全套的,之前的一些女官官服都是比照着亡卫朝女官的服制来做的。所以太后说让皇上您给过个目。”

姬宣远挥挥手,“那便让他们送进来吧!班嫔眼光好,也让班嫔看看。”

尚服司的人端着两件官服便进来了,“奴才参见皇上。”

“起来吧!”

两个小太监一人端着两套官服,一人端着两套冠饰,站到姬宣远的跟前,姬宣远微微看了几眼,一套紫红色的官服,配的是红玉的冠饰,另一套蓝色的官服,配的却是白玉的冠饰。腰佩是一对浅碧色的玉牌。

姬宣远也不说好不好,只看向班婉仪,“你觉得如何?”

班婉仪放下手中的棋子,细细看了看官服,“样式真是不错,这颜色选得也好,紫色深沉,也配得上安大人的身段。”

“班婉仪都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班婉仪笑笑,“尚服司这些时日可真是忙极了,皇上又要给安大人做官服,言妃娘娘也要给安大人做。”

姬宣远棋子落下,微微顿了一下,“哦?怎么,言妃也要给安随做官服?”

“皇上还不知dào

吗?”班婉仪瞥了姬宣远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才道,“言妃娘娘可是将宫中仅有的寒月缎都拿去了尚服司,做了两套官服给了安大人了呢!臣妾还以为皇上默许的呢!这安大人果真是皇上身边的人,竟然也能得到言妃娘娘的了另眼相待。就是永祉宫中的刘常秉,不是说也要封了做常仪,可也没有得到这待遇。”

姬宣远轻轻又放了个黑子下去。

班婉仪见皇上似乎并没有回应,也就不说下去了。

姬宣远良久才轻轻道,“安随性子安静,不懂得趋炎附势,在宫中,这种性子是难得的,难免连言妃眼高些的也都高看些。连太后原本都不喜欢她,如今也待她不错,时常召她慰问几句。”

“是。”班婉仪本是想要借此事挑一挑皇上和言妃之间的关系,却不想皇上对安随倒是夸了一番,这话也接不下去了,“臣妾也觉得安大人很好,常常想着能与她讨教讨教。”

“她不过就是个女官,懂的也不过是些不找边际的事情,你跟她讨教什么!难不成是要学龟梓话吗?”

“让皇上取笑了。”

姬宣远在棋局下落下一子,“破你这局倒是破费了朕的一些心思。”

“皇上心思精巧,到底还是让皇上给破了。看来臣妾又要好些时间去研究棋谱了。”

“朕便是喜欢你这样肯花心思钻研些东西,肯钻研去想,便少了时间去听、说、理会那些不找边际的事情。”姬宣远轻轻起身,“朕先去看看言妃,二公主这几日在她那里。”

班婉仪躬身恭送,等看不到皇上的身影了,方才起身,心中暗暗后悔不已,方才就不该提言妃送官服给安随之事。却不知dào

皇上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芥蒂了。

还有言妃,原本二公主都已经要养在皇后名下了,也不知dào

她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引得皇上又把二公主放在了她的名下。

88. 第八十七章 进位

女官晋封倒不比妃嫔晋封那样隆重,只是念个圣旨,谢个恩也就算了,若女官们私下里也有交好的,也就私下里请膳房里做点好的,也就当是大家同喜一场了。

平日里女官晋封也都是皇后或是太后说了也就是了,如今因着安随晋封,连带着几个晋封的女官都有了几分面子,到底皇上下的旨和皇后太后的都不大一样。

安随从正四品晋封为正三品,名目上还是执书女官。

刘沁封为正三品常仪。

任琦琬封为从四品奉使女官。

班婉仪身边的邓玲封为从四品劝人。

皇后身边的女官刑诗诗封为正四品尚能。

而乔荞虽然没有加封,却也得了皇后的赏赐。

反而冯芜蓉反倒从言妃身边的从三品常秉,到元贵人身边伺候去了,虽然名义上皇后娘娘怜恤照旧还是个常秉,到底也就是个温人的身份了。如此,倒是她一个人被降了位。

不过她倒是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反而包了份子钱来贺喜。

安随坐到她身边去,桃红色的官服本是娇俏,奈何她脸色不大好,人也消瘦了许多,眉眼间总觉得舒坦不开来,坐着也时不时小声咳了几声。

“姐姐身子可是不舒服?怎么有些咳呢?有看太医吗?开了药没?”

冯芜蓉竟然笑了起来,“你这样一个劲儿问我,我该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好呢?我身子是有些不大畅快,咳也是正常。太医也看过了,药也吃过了,不过也不大能好。”

“如今你在元贵人处任职,肯定比往日还要辛苦些。”

“那倒没有。”冯芜蓉摇头道,“我身上带着病气,元贵人身怀皇裔,我也不过就是挂个名,住在中宫史养病着呢!到底是我有些扫兴了。”

安随连忙道,“谁说的,你能来我很高兴。”

冯芜蓉扶上安随发髻上簪了一支银簪,“没想到这一支你还戴着,这支做得还不大好,这两日我给你重新做一支好的。”

“姐姐还病着,就不要费心思了,什么时候做有什么关系,等姐姐身子好些了,再抽空为我做一支。”

冯芜蓉点点头,随后起身道,“我还是先回去了,觉得身子特别乏,不管怎么样都要恭喜你了,总算是熬出头来了。我们这一帮子姐妹都羡慕你能在皇上身边伺候。”

冯芜蓉道,“别送我了,你回去好好招呼她们吧!”

安随却无意中瞥见那暗处仿佛有一个人影晃动,冯芜蓉走到她面前,“你回去吧,我走了。”

安随作势转身身去,却微微将头侧过去,用余光扫过那角落的人影,他一直跟在冯芜蓉的身后,走出了暗处方才看得清了,原不过是一个宫中的太监。看上起也是身强力壮,伸手扶住冯芜蓉的手臂,撑着她离开。

刘沁转了一圈,发觉怎么少了自己的表姐,却发觉安随站在门口,便走过了过去,“你在看什么呀?表姐呢?”

说罢便要探头往外看去,安随连忙转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冯姐姐人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刘沁不疑有他,“也好,姐姐这两日看她脸色越发不好kàn

了。总归还是要好好休息,明日我去太医院好好问问,怎么这病会越养越差了,药材、用具皆是不缺的。”

安随没有说什么,刘沁挽着她的手,“我们家随儿是越发厉害了。往后可要多多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姐妹多多美言。我可想早点出宫去。”

“姐姐是醉了。”

“醉了?”刘沁的眼神清明,却醉醉地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来,就想是一只有点狡黠的狐狸。

“对,我有点醉了,这样刚刚好。既不用太清醒,也没有太糊涂。”

刘沁把酒杯凑到安随的嘴边,“来,随儿,陪姐姐喝一杯,喝完了就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安随只好就着她的手,将那酒喝了下去。

刘沁呵呵一笑,便招呼几个姐妹去了。

89. 第八十八章 幽会

安随好不容易把刘沁给哄回去了,方才从中宫史出来回乾政宫去。

夜色有些深了,今日姬宣远宿在皇后的阴娙娥的宫中,她自然不必赶着去伺候什么的,只是路上也都有些安静得过分,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巡逻侍卫,还微微跟她打个照面过去。

人们常说深宫,白日里还不甚觉得,到了晚上,却仿佛真的像是一口大井,把人拢在里头,怎么也望也不过是头顶上能看到的四四方方的天。

越是安静,那酒意骤然泛上来便有些犯晕了。

安随扶着宫墙站了一会儿,任由夜间的风吹过来,半晕半醒之间抬眼望去却发觉自己站在桃夭阁的外头。那日言妃要送的寒月缎子官服,那里子便是绣了些桃花。

女官地位虽好些,却也和宫女的生活大致一般无二,在宫中要熬尽了大好的年华,等到二十五岁出宫,虽然也能配得一个好官人家,却也到底是少了那份少女的心肠。都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到底还是寄托了宫中女子的一份柔肠。

安随这般想着,却发xiàn

眼前出现了一双官靴,缓缓抬头,便看见宗政策羽站在她的面前。她正要欢喜出声,却被他一手捂住了嘴,轻轻带到了桃夭阁的院子里去了。桃夭阁自从梁顺常死了之后,便荒了下来,平日里,连宫女太监们都觉得有些晦气,若非是清扫,也不肯来。何况是入夜了,宫中之人虽然对鬼神之说多有不屑,却也还是信上几分,怕野鬼缠身,便更不来了。

宗政策羽确认周围无人,才放开了安随。

安随一把拉住他的手,“阿策,你终于来了。”

宗政策羽微微笑起来,“可有想我?”

算算,他们也有差不多一年多没有正式见过面了,宗政策羽已经不是宫廷中的禁卫了,不得在后宫多有走动。有时候吹箫、有时候在竹林里刻几个字、有时候宗政策羽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对个眼神,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安随是皇上身边的人,他们私下见面若叫人知dào

,必然要掀起后宫一场大风波。

安随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闭上眼睛,耳边便是他的呼吸声,她已然多久没有这般真实感了?

宗政策羽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安随垂挂下来的秀发,“嗯?可有想我?”

安随轻轻道,“嗯!”

宗政策羽忍不住嘴角上扬,“身上有酒气。”

“我封官了,被灌了几杯下去。”安随突然抬眼看着宗政策羽,“我如今可是三品了,以后你见到我都要给我行函礼了。”

“我知dào

。我今日入宫的时候就听说了。”

“可惜你就要走了。早知dào

我便不和皇上提水患之事了。”安随眼神有些迷离起来,酒劲有些上头,她便觉得有那么些许难受起来。

宗政策羽看她如此模样,只得给她按着太阳穴,一边无奈叹气道,“真是,酒量不大,胆子倒是挺大的。不会喝还喝了这么多。”

安随摇摇头,“其实胆子也是不大的,不过都是借酒壮胆罢了!”

“借酒壮胆?你要壮什么胆?”

安随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便不说话了,宗政策羽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触动了她心底的事情,正要改口,却不想安随突然凑近了来,在他的脸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一吻。

宗政策羽生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嘴角扬起来,看着安随的眼睛仿佛在发亮,口吻虽然戏谑却也听得出他心情十分畅快,“果然是壮了胆子。手也叫你牵了,人也叫你抱了,脸也被你亲了。往日却从不见你肯这样主动投怀送抱,这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往后若要你见我,还是叫人先给你灌上两杯再来。”

安随面上一红,是啊,今日却是真的太大胆了。

“不与你说了,我要回去了,再晚,许公公就要起疑了!”

说着就往外走去,宗政策羽拉着她的手,她回过头来,“水患之事艰难,你要自己留神,我私心想你早些回来,可别叫江南的娥眉细腰给拐跑了,我在宫里一直都等你的消息。”

宗政策羽点头。

安随说完了,却也自己还不想放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回头又望了宗政策羽一眼,才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跑着离开了。

宗政策羽看着安随的身影,今日他来,本还想说,唐王姬宣迦因处置了一位受贿的地方官员,已和左相有了嫌隙,那奏章被左相压下,左相正联络朝中势力,打算暗地里对付他。

可是看见安随今日如此,却也不知dào

该如何开口。他与她离别在即,他也私心不大愿意看到她愁烦的神情。

他虽然不知dào

为何当日安随会请求他帮忙多多留意唐王姬宣迦的消息,但他知dào

,唐王对她来说必然是一个很重yào

的人。如今唐王有难,不知dào

她若是知dào

了,又该在心中添了一丝烦恼。

当然,他自然知dào

安随会有很多办法把事情解决得很漂亮,但对于他来说,不管他喜欢的安随到底有多厉害,他都想将她护得好好的,不叫她的笑容上添加任何一丝尘埃。

90. 第八十九章 胆子越发大了

姬宣远起身出门,便看见站在门外的安随,一身紫色的官服,腰间微微收紧,挂了一块官令和一块紫玉佩,发间一个官冠,两支长步摇在发后微微摆动。好一个灵动的少女。

一大早起来便看见这样靓丽的风景,姬宣远也忍不住心情大好,连早膳都忍不住多用了一碗粥食。

朝堂之上,对于水利之事仍然争议不断,姬宣远却已然暗中调派了宗政策羽一行人带着物资前往长江流域一带勘察水灾情况,暗中访问当地水利之事。

姬宣远把奏章一放,“安随,若还有奏请长江水患一事的,若非特别,就不必呈上来给朕看了,讲来讲去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句话,连个新意都没有。”

安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中大臣的奏章说来说起不过是为了资物的分配争论不休,即便是在朝堂之上也是如此,左相一派和右相、太傅一派已然对峙地厉害。姬宣远每日上朝听到此事便令其往后再议。

左相见姬宣远久久不肯下放资物,以为今年在此事上便无利可图,这上奏章还不更加勤快些了?姬宣远一边不懂声色,却也因此看到了左相一派下属到底都有些什么人或是想要投诚之人到底都有些谁。安随也忍不住想,这次左相实在有些轻率了。不过就算真是狐狸,也总有些下属不利,露出了他的尾巴来。

“皇上既然要求新意,不若给他们些可议之事,总在水患之事上兜圈子,便是再有新意也已然没了新意。”

姬宣远在奏章上写了两字朱批,抬起眼来看了看安随,“朕才给你拔擢了品级,说话便这样刻薄起来了?”

许名昌登时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皇上这难道是要变脸的意思吗?

“言下之意,不过是实诚话,便是没有拔擢品级,微臣也是会如此说,难道此言不符合皇上的心意了吗?”

安随轻飘飘地把话回过去。

许名昌汗出得更厉害了,这话可是一个臣子能说的,这可是犯上了,安随如今怎么越发大胆了,在皇上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却不想姬宣远却微微一笑,“胆子越发大了。”

可是言语间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不高兴之处,反而好像是发xiàn

了什么似的,隐隐有一种欣喜之感。

果然皇上和安大人之间的默契并非是自己所能知dào

的。

许名昌给姬宣远端上一杯茶去,“皇上,这是新的六安瓜片,您尝尝可还对胃口。”

姬宣远连头都没抬,“朕不是一直喝的都是雪顶含翠吗?怎么突然给朕换了一个?”

“这?”许名昌轻声道,“这是太后娘娘吩咐的,说是六安瓜片清心养肺,在夏日里喝是最好的。太后娘娘还特地吩咐奴才在里面放了一点蜂蜜和红枣,说是皇上近来胃口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姬宣远停下了手中的笔,瞥了许名昌一眼,“太后娘娘什么时候知dào

朕的胃口不好了?是你说给太后听的,还是这东西是皇后的心意?”

许名昌见话圆不下去了,只得实话实说,“皇上真是睿智,奴才说了什么,皇上都知dào

了。这茶确实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但也是皇后娘娘要奴才不准告sù

皇上的,叫奴才说是太后娘娘说的。”

“是吗?”

近日来,太后一直在静修,连皇上都不大见,如何能知dào

自己胃口不好,这样的话,一听就知dào

背后另有隐情。皇后说是假托太后的意思,不让自己知dào

,却是分明一定要让自己知dào

的意思。

算算,今日可是初一了。

“朕的梓潼,近来有点意思啊!”

姬宣远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端起喝了一口,“你吩咐皇后准bèi

晚膳吧,朕今日去皇后宫中一趟。”

许名昌微微捏了一把汗,果真在皇上、皇后面前当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91. 第九十章 离骚

姬宣远前去后宫,大多时候安随都是不必跟着的,用过晚膳之后,便是洗漱了回房休息。

她方才打算回屋,却看见高恒在暗处对她招招手,安随便对任琦琬道,“任大人,我突然想到,我的绢子好像落在勤政殿里了,我得赶紧去拿,若是叫许公公看见了,又要被说了。”

任琦琬一听,也一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因此也不疑有他,“行,你快去吧,我先回屋子去了,这两日身上困乏得很,也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暑气,我就不等你了。”

“当然,任大人不必等我了。我去去就回来了。”

任琦琬点头,与安随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安随走了几步,见周围没有人,才前往暗处,高恒怕叫人瞧见,伸手从袖子中的信拿出塞到安随的袖子中,方才走远了两步,行了一个军礼。

高恒是姬宣远身边的副侍卫长,也是军营里出来的人,平日里和宗政策羽也多有交往。那信上的笔迹便是宗政策羽的。

安随轻轻问道,“宗政大人可是到那边了?情况还好吗?”

“宗政大人已经平安到了,私下托卑职将此信转交给大人。说是在赤几一切都安好,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安随点点头,“多谢高大人了。”

“卑职与宗政大人是打小起来的关系,若是安大人有什么东西需yào

转交的,也可交予卑职。”

安随想了想,“那高大人可是会有不方便?”

宫中私相授受之事虽然一直层出不穷,摆在面上的不敢,私底下却也是多的,但对于高恒和安随这样身处高位之人,若是一旦被发xiàn

了,肯定是要严惩。这样的事情有了,便是对将来的仕途都是有影响的。

高恒笑笑,“安大人不必担心卑职的事情,在宫中当差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的。”

安随这才放下心来,“那就有劳大人。”

高恒不再多说,退了两步,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安随也不敢多加逗留,装作在路上捡到了自己的绢子,路过的宫女对自己行礼也微微点头,随即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安随确定了屋子里外都没有旁人的耳目,这才关上了门窗,坐在书案前,开了信封。

“阿随,见信如唔。

算来,我离开宫禁也有半个月有余了。

赤几之事,我已书写了密函呈给皇上,向来你辅助皇上处理公务也已然知dào

些情况了。但我私心还是想写一封信给你。我亦不知dào

你什么时候能收到这封信,看到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况之下了。

我在赤几一切都安好,虽然条件艰苦了些,每日也是事务繁多,但到了晚间,听到《清平乐》之时,就会想起你在宫中等我回去。送你的紫竹笛可要常常用着,最好还能随身携带。”

安随轻轻将信折好,对着火轻轻一吹,将信封便燃烧殆尽了。

治理水患之事,非同小可,怎会如心中所写那般轻松自在,他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安随会心一笑,那紫竹笛就摆在床头,有时候她心中在想,其实十年的时间说长还真是长啊,每日都觉得漫长,想想十年,可真是不知dào

要怎么熬过去。

可是有的时候想想,每日心中还有个盼头,还知dào

自己要做些什么,要完成些什么,还有一个人愿意等自己,那日子仿佛也就不那么长了。

刚入宫的时候,遇见一个宫女在说,宫里的日子最怕的是没有一个盼头,每日给自己一点念头,这日子才会过得下去。

她如今是真的尝到这般滋味来了。

她举起手中的紫竹笛,幽幽吹了一曲《离骚》。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掔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92. 第九十一章 高处不胜寒

安随轻轻按住笛子,然后放了下来,却骤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击掌之声,安随连忙打开屋子,姬宣远就站在门口不远处,“吹得很好,怎么不吹了?”

安随连忙跪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姬宣远伸手将她扶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不必多礼了。”

“皇上怎么回乾政宫了,不是已经翻了徐嫔的牌子了吗?”

姬宣远笑笑,“朕若是没有回来,岂不是错了一段好笛声?”

安随看见许名昌给的颜色,这才突然意识到,皇上的行踪岂是自己所能问的,真是越发失了规矩了,又要跪下请罪,姬宣远却扶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拘泥于规矩,总是请罪做什么,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方才吹的是《离骚》吧,朕倒是没有想到你还能吹笛子。”

“从前在家的时候,跟着一个老师傅,学过一些。”

姬宣远点点头,“陪朕走走吧。你吹的《离骚》倒是让朕想起了不少事情。”

“微臣遵旨。”

未央湖中的荷花也都开了,夏日炎炎,也只有荷花在水中方还能怡然自得,开得肆意,也叫欣赏的人在夏日之中寻得了一处静谧之处。

“少时,思渲也常常吹这首《离骚》,那时候朕还只是个皇子,连封王也都还没有,更不必说是太子之位了。如今他已经不吹这首曲子了,到是你吹来,朕才想起了一些往事来。”

安随想了想,“皇上口中所说的,可是乐正陈大人?”

“你也知dào

?”

安随点头,“后宫不少宫女时常议论,所以微臣仿佛也能知dào

些,听闻乐正的萧吹得是宫中一绝,至今无人能比。”

“他玄祖父便是在亡卫宫中供职乐正一职,还是从他祖父那一辈开始从仕,不过思渲倒是继承了玄祖父的手艺,吹得一手好萧,莫说是宫中了,便是大楚也找不出几人能与之相比。当时他玄祖父还被称为是卫朝绝手,往后也无人能出于其右。”姬宣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你可也有此心?”

姬宣远突然转了话题,安随愣了一下。

父亲的遗愿、自己的大志,晋地的生死,那都是她心中所怀揣的往事,她心中志愿,却不知dào

该如何去实现。

安随重重点头,“是,微臣虽为一介女子,却也有此心。”

“倘若,为了你的一生志向,你要一直留在宫中,留在朕的身边,你可会有动摇?”姬宣远缓缓转过身来正对这安随。

安随听到此话,突然抬头去看姬宣远的眼睛,她方才是听见了什么?

“你迟疑了。”

安随连忙垂下眼帘,她不能直视姬宣远的眼睛,“是,微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仅如此吧,你动摇了,可是因为宗政策羽的缘故。”

姬宣远用的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的语气。

安随心中一惊。

“高桓给了一封信,是宗政策羽在赤几托人捎来的。”姬宣远凝视这跪下来请罪的安随,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紫色的官服,她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口中说这请罪,情绪却也一丝不露。

是他的心大了。

“天下万民于你而言,和宗政策羽于你而言,孰轻孰重?”

姬宣远居高临下,看着安随。

良久,安随才轻轻出声,“微臣不能选。”

“不能选?他于你而言已然如此重yào

了吗?”

“是。”安随慢慢抬起头来,直视姬宣远的眼睛,那里面充满的是坚定,“微臣不能选。”

“原是这样。”姬宣远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是在讽刺自己,“朕居然不知dào

在你的心里,他都能和你的夙愿相提并论了。”

“微臣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微臣的夙愿里面,是不能有另一个人的吗?”

姬宣远被这样的话噎了一下,这才道,“是,是,是,你的夙愿里如何不能有另外一个人呢?”

夏日的夜里,蝉鸣阵阵,除了这样的声音,安随能听见的,也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了,那么一下一下的,跳得如此沉重。她不知dào

皇上突然来问自己这件事情到底意欲何为。也许这回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她忽然觉得好像看不清前面该走的路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她心中黯然,她原以为她既然身处在皇上的身边,必然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途,却恍然发xiàn

,到底还是自己想得太过完美了。她再如何得势,也不过是一介臣子,她的命途如何能够自己来掌控?这天下不都是在眼前的这个人的手里吗?

“你起来吧。”姬宣远的声音冷静得出奇,“朕不过是随便问问。你是朕的心腹,有些事情,朕不得不多考量些。朕看重你,因你正如眼前这一池莲荷,与宫中诸人不同,是一心为了朕的。可是朕好像忘记了,你也只是一个方才三五的女子,要你全然摒弃了女子的心肠,也未免有些过了。”

安随慢慢起身,忽然觉得她眼前的这个将天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男人,好像比她平日所见的模样,还要寂寞。

这世上成功成仁之人,多半都有一个共同的影子随行,那便是寂寞。

苏轼总说“高处不胜寒”,这般的话,用于帝王的身上,大抵是最合适不过了。他们拥有的比常人多,却也失去的比常人多。

便是再富贵享乐又能如何,终归不过是孤家寡人。

姬宣远转过头来,“安随,你可知dào

,如果你不是朕身边的人,也许你可以嫁给宗政策羽。不过,既然你是朕身边出来的,那么你便不可避免成了朕手中的一颗棋子,这棋子便是婚嫁,都会带着朕的意思去的,如果朕一定让你把你和宗政策羽分开的话,你会不会恨朕?”

安随瞪大了眼睛看着姬宣远,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回过神来。

她一直都知dào

,她的命运逃脱不过皇帝近身女官的命运,或是成为皇帝后宫的一员,就如卫成帝的贴身女官蔺氏,或是注定孤独终老,就如李司仪这般,在宫中伺候了一代又一代的君主,德高望重,却被宫禁这座牢笼困住了一生一世。旁人看见光鲜亮丽,背后却是背弃了身为女子所求的夙愿。

原以为姬宣远会待她有所不同,如今想来,却才恍然发觉,原不过都是自己在痴心妄想。

93. 第九十二章 哭声

谁也不知dào

,那一夜到底姬宣远和安随到底谈了些什么,对于后宫的嫔妃而言,她们只知dào

皇上本来翻了徐嫔的牌子,却不知dào

徐嫔说了什么得罪了皇上,第二日皇上却是从自己的乾政宫里出来的。

徐嫔便成了后宫几日内的一个大笑话。

而乾政宫的人也不知dào

皇上和安大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安大人那夜回来之后便受了风寒,病了大半个月。连许名昌也只是远远的守着这二人,却也没听见到底说了什么。只知dào

回来之后,皇上和安大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喜怒从来都不会放在脸上的人,安大人又是什么样的人,便是情绪在面上从来都不露半分的人。

这两人却脸色不好了。

这便是表明这宫里要有大变故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变故,许名昌不好妄加推断,那么私下里那些宫人宫女太监女官们更是不好去妄加猜测了。

安随病了的这些日子,皇上的脸色便更加阴沉,甚至连许名昌没有皇上的意思,站在殿内连大气都不敢出。许名昌甚至恨自己的呼吸声怎么会如此响,生怕被皇上留意到了,忤逆了皇上的意思,自己反而遭殃了。

许名昌无奈之下,便让任琦琬对安随多加照看些,盼着早日能好起来,免得自己要看皇上的脸色。

许名昌这一举动不做不要紧,做了便让乾政宫中诸人纷纷开始大胆揣测安大人和皇上之间的事情起来。

“许公公这什么意思,还不知dào

吗?”

“难不成是真的,皇上和安大人之间,还真有……”

“嘘……叫别人听见,小心你的脑袋。不过我看,八九不离十了。到底日夜相处,能不日久生情……”

许名昌听见太监和宫女私下议论的话,脸色都白了。

偷偷瞥了皇上一眼,那脸色真是有够吓人的,许名昌在心里给自己掴了几个耳光,叫自己多事,叫自己多事。

姬宣远脸色阴沉道,“许名昌,你真是越来越会揣测朕的心思了啊?”

“奴才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姬宣远冷哼一声,拂袖便进了内殿。

许名昌连忙抓了两个嚼舌根的太监和宫女,狠狠当着宫中诸人的面给罚了杖责,当做是以儆效尤。

后续两天,这宫里的流言才给压了下去,许名昌叹了一口气,还好事情没传出乾政宫外头去,不然迟早自己的官帽要掉!

安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恍惚听见了屋外传来的一阵阵哭声,哭声凄切,哭的人仿佛还不只有一个,还有好几个声音夹在在一起,还有呵斥、责打等等声响,安随被这样的声响惊醒过来。

正打算下床,却一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一架凳子,发出了声响。安随正要借着外头的月光把凳子扶起来,任琦琬却推门进来了,“安大人醒了吗?”

声音里还带了一丝不安和惊慌。

“外头是什么声音?”安随坐起来,披了一件袍子,“声音这样凄厉!任大人,你怎么眼圈都红了?”

任琦琬擦擦眼睛,“不过是这两日都没有睡好罢了,到了夜里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可不是要吓着了?”

外头的声音还在作响,安随微微皱眉道,“夜深了,还要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惊动了御驾,耽误了明日早朝又是谁能担待的呢?”

“皇上都已经去了。”

“到底什么事情,还要皇上亲自去?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了?”安随道,“难道是元贵人的胎?”

“不是不是。安大人,您就别瞎猜了,这后宫的事情,还能有什么,除了皇裔以外的事情,谁能算得上是什么大事情。您就先睡吧!太医说还要您静养着呢!”任琦琬服侍安随回到床上去安歇,伸手掖了掖被子,“大人好好休息吧,后宫的事情自然有皇上和皇后做主,咱们做女官的,还有什么事情要操心的。”

安随也不疑有他,身子也确实疲惫不堪,便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只是睡梦中也觉得有些不安稳,微微皱着眉。

94. 第九十三章 事发

安随坐在屋子里,任琦琬看着安随将药服下,方才放心出去了。

这药也喝了许久了,可是身子总是不大见起色,太医来了许多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吩咐好好休息。

安随觉得身子松泛了些,就自己起身去花园里转转。

却不想即便是花园里面总是要听到许多宫中的闲言碎语。

“果然是狐媚坯子,这言妃、元贵人身边出来的,果真就是厉害。还是女官呢!真看不出来啊,竟然骨头里面还这么骚。跟了个侍卫也就算了,居然跟了一个太监。天啊!你都不知dào

,昨天从那个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些东西,真是见不得人了!”

“就是就是。言妃昨天脸色可难看了。”

“这样霍乱后宫的,早早打死就算了,说起来,都替他们脸红。”

安随慢慢走近,那假山后面的几个年长的宫女,一边嗤嗤在笑,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直到其中一个人转头的时候,看见了安随,连忙跪下来,“奴婢,奴婢见过安大人。”

那几个宫女纷纷跪了下来,口里请安,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上瞟去,仿佛是没见过哪一个女官打扮如此素净的。

安随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宫女,良久也没有让她们起来,宫女们见情势不大好,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后宫里面,总是少不了两条舌头的人,看来从前皇后还是太过仁慈了,拔了几个太监的舌头还不够,还得加上眼前你们这几个的才好,是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安随眯着眼睛,“是吗?话都说完了,这才说自己不敢,未免也太迟了点了。”

“奴婢知dào

错了,往后不敢再犯了!求安大人开恩啊!”

一个个磕头磕得跟捣蒜似的,安随却第一次没有动慈心,“行了,都起来吧!退下吧!”

那几个宫女连额头都磕破了,听到安随这话,如获大赦,连忙爬起来就要走,安随却轻轻开口,“等等。”

几个宫女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安随随手指着一个穿着红色宫装的宫女,“你,留下来,其他的人,都走吧!”

那穿着红色宫装的宫女腿一软,复又跪了下来,“大人!奴婢真的知dào

错了,求大人开恩啊!奴婢往后不敢再犯了。”

安随看着她,突然对她伸手,“起来吧!”

那宫女摇头,“奴婢不敢。”

“本官只是想要问你几句话罢了,你若不起来,这天也够热的,你非要跪着,本官也不拦着你。”

那宫女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了安随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奴婢遵命。”

安随走到丰源亭中,悠悠然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雅灵。”

“雅灵是吗?”安随信手从亭子外透进来的枝子上拈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面把玩,“如今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凡事你知dào

的事情,都要一句句说出来,不可有什么隐瞒。”

“是。奴婢知dào

了。”

“说吧,方才你们在说的是什么事情?言妃娘娘和元贵人身边的人,又怎么了?”

“大人还不知dào

吗?”

安随眼神微微一扫,雅灵连忙低下头来,“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言妃娘娘从前身边的女官冯女官,如今在元贵人身边当差,可是被发觉了她和一个太监,私通。”

安随眉头一挑,这么快就被发xiàn

了吗?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xiàn

的,如何被人发xiàn

的?”

“奴婢,奴婢不知dào

。”雅灵道,“奴婢也是听说的,昨天晚上胡嫔发觉冯女官行为鬼鬼祟祟,所以就派人跟着,结果发xiàn

了她和一个太监搂搂抱抱的,然后,这就知dào

了!”

“那冯大人人呢?如今在哪里?”

“司刑司里!”

“司刑司?”

那里可都是关押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堂堂一介女官,如何能去哪里!

雅灵看了安随一眼,发觉她脸色不是很好,只好道,“是皇上下旨把冯大人关进去的。昨夜审了大半个晚上,皇上生了大气了,连太后都知dào

了。”

雅灵说完,抬眼瞥了安随一眼,发觉她坐在亭子里,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只是听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可是雅灵却觉得不知dào

为什么,自己却莫名地对眼前这个安大人有了一种恐惧感。

安随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雅灵还在眼前,随即道,“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往后谁也不要说起过,否则你自己的日子便不大好过了。后宫里的事情再难堪,也是后宫里的事情,若是半分的风声漏出去了,从前那些长舌之人的教xùn

可不是玩笑的。”

“是,奴婢知dào

该怎么做了。一定闭好嘴。”

雅灵慢慢走远了,那风从林间吹入亭子中,安随突然一阵战栗,连手上的叶子也掉落了。

95. 第九十四章 察觉

安随心中担心刘沁,连忙去了永祉宫,结果却被宫外的侍卫给拦截了下来,说是刘沁近日病了,不能见人。

安随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乔荞,乔荞将她拉入房中,眼下乌青一片,想来也是一夜未眠。

乔荞将门口的宫女太监们都打发了,窗户外也看了看,这才敢坐下来和安随说话。

“随儿可是为了芜蓉的事情来的?”乔荞端了一个杯子,“你别怪我冷眼,这件事情可千万别再去掺和了。昨夜你可是不在,当场杖毙了好几位奴才,场面可真是瘆人。我偷偷去看了看他们的死相,全是死不瞑目。有两个宫女当场就吓傻了。”

“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出事情来?我在乾政宫中,许多事情不大清楚。”

“昨天皇上本来是在我们坤安宫宫中休息的,结果晚膳之后胡嫔突然来报,说是抓住了一对偷情的人,皇后原本以为是宫女侍卫偷情,便想要我出面打发处置了便是了。可是胡嫔非要见皇上,结果我才知dào

是芜蓉出事了。女官的身份不同一般,本来以为是后宫里私相授受的事情,但也并不合理,女官若是和主子提出要婚嫁,便也不无不可。结果才知dào

……”乔荞叹了一口气,“若是个侍卫什么的正常男人,也就罢了,不过是早早打发出去给个名头婚配了也就是了。结果却是个太监。这要是个有品级的也就算了,还偏偏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太监。芜蓉的房里面找到了不少淫秽之物,皇上可不是勃然大怒了?后宫女官是皇上一力推行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不是明目张胆打皇上的耳光了?皇上不生气才怪。”

安随却想了想,察觉了些许不对劲,“胡嫔是如何能知dào

这些事情的?冯姐姐近来病的严重,都是中宫史住着,便是如你所说他们便是幽会,如何会让胡嫔能察觉看到的处所里去?”

“其实你也是知dào

的,后宫这些事情,绝不可能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太监也算是运气好些,没被抓住,芜蓉也是硬骨气,不管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那太监的姓名,凡事都要自己一力承担。”

“为这件事情,恐怕刘姐姐也总要好些时候不能见人了。”

乔荞道,“本来沁儿也并非如此受连累,偏生胡嫔还在那里提点二人的姐妹之情,皇上便上了心。”

“不过是个女官,胡嫔何苦这样赶尽杀绝?她如此费尽心机惹皇上烦心,于她又有何益?”

“后宫嫔妃都不过如此,每日心里头琢磨的都不过是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胡嫔这次连消带打地叫皇上心里对元贵人和言妃都有了不满,于她而言,你说,换做是你,会不会如此?胡嫔与元贵人到底也是积怨已久了。说到底也是芜蓉太不检点,咱们入宫为官多不容易,每日谨言慎行都还来不及,怎么还敢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安随摇头,“到底不过是情到深处。”

“那也该看看什么情该深,什么情不该深。”乔荞看了安随一眼,“我一瞧你这样,便知dào

你总要为她们请求了。可是你别怪我说几句不好听的,再姐妹情深也该先保全自己,咱们一帮女官都是一起进来的,如今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也不过就是你我二人了。你可别犯了糊涂把自己给栽进去了,往后还真是要为姐妹们说话的人也都没有了。”

“我知dào

。”

96. 第九十五章 烦心

安随回到乾政宫已然是午膳以后了,任琦琬道,“安大人回来了?膳食已经凉了,先拿下去热一下。”

“不必了,任大人。”安随伸手止住了任琦琬,“我如今也吃不大下去。”

“安大人总是心事重重,这对身子不大好,如今暑热这样严重,安大人还是要多留意些才好。”

安随略略将额边的鬓发挽到耳朵以后,“心中重与不重原不是因为事情多少。任大人便是怕我心思过重,方才将宫中之事都瞒着我吗?”

“大人!”任琦琬轻声道,“大人是听见了什么话了吗?外头的奴才无论说了什么,大人何须多想,凡事不过都是在皇上的手中。”

“可是我今早出去的时候,听见宫中许多的宫女太监们都在纷纷议论冯大人,昨夜之事闹得满宫皆知,却唯独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任大人,冯大人与你我都是一起入宫为官的。那些时日艰难,我们相互扶持过来,在宫中日子也都时有风浪,若我们都无法相互相守,还能指望谁来帮我们一把?我们与嫔妃们不同,在宫中没有家世的扶持。”

任琦琬低下头来,“我并非是不知dào

,只是安大人你的心思重,若是叫你知dào

了,只怕你寝食难安。冯大人和你的交情,我亦知dào

一些。”

“那么等到事情都过去了,我回过头来从旁人口中知dào

此事,难道你觉得我就会感觉到心安了吗?”安随拉住任琦琬的手,“任大人,这些事情,知dào

的晚不如早,趁我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我方能心安。所以,往后不要再瞒着我了。”

“这些事情都是皇上吩咐的。便是我,也不敢随意违抗皇上的意思。许公公早就吩咐了乾政宫上下,那些事情都不能同你提起,安大人,你自己的身子,你大抵觉得没什么……”

“任大人,不要再说了。有些话,不该出自我们这些身为臣子之人的口中。”

任琦琬愣了一下,立kè

明白过来,便不再提前话。

良久,安随才开口问道,“皇上如今是在何处?”

“陪胡嫔用膳着。”

“跟胡嫔?”

只怕皇上跟胡嫔走得越近,对冯芜蓉的厌恶就会越深,却不知dào

此事能有什么回转,皇上已然不大肯见自己,乔荞在皇后的身边也是明哲保身,刘沁如今被禁足,连带着言妃和元贵人都受了冷落。郑妃那里必然也是和胡嫔一条心,可叹这如今递得上话的人也不知dào

还有谁?

安随心下黯然。

任琦琬轻轻做到安随的身边,“其实冯大人既然是言妃的贴身女官之一,她受了此事的牵连,最焦急的应该是她才对。言妃向来最在乎皇上,如实因为此事叫皇上心中生了芥蒂,言妃必然不肯,定然会想尽办法挽回,大人何不静待佳音。如若需yào

的时候,再和皇上推波助澜便是了。其实冯大人她……也是个痴心人罢了。”

安随抬眼看着任琦琬,平日里不见她有什么主意,到了事情关头的时候,这心中却有了那么几分计较。

往日里是自己未曾留意她了。

97. 第九十六章 淮吉

事情到了第二日便有了进展,冯芜蓉在司刑司不堪重刑,趁着施刑的宫人和姑姑们一个不留神,便撞了柱子。所幸冯芜蓉已然一日没有进食,又被施刑后失了气力,那撞柱的力道也没有多少,撞破了额头,看着严重,人也只是昏迷了过去。

最后也是皇后不大忍心,求了皇上,将冯芜蓉先放出了司刑司,安置在坤安宫里休养。到了夜里,皇后便传了消息来,说是冯芜蓉醒过来了,只是还被软禁起来,没有皇上的旨意,不得有人前去探望。

胡嫔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明碧一进门,胡嫔便拉住了她,“怎么样了?拿到朱砂了吗?”

“拿到了,拿到了。主子别着急,东西已经给了淮吉了,话也说给他听了,他心里有数,知dào

要怎么去做的。他弟弟的性命拿捏在我们的手里,他也不敢不听话。”

胡嫔这才坐下来,“办好了就好。你告sù

他,这件事情若是办得漂亮,我自然会让他的弟弟有个好前程,若是办得不好,他和他弟弟别说没命,连他的家里人都不要想要好好活着了。”

“主子不要担心,他知dào

的。”

“只求这件事情赶紧结束,冯芜蓉这个贱人,居然还敢撞墙。不过也亏得她痴情,倒是叫我省了好大一笔功夫。”胡嫔扯着手中的绢子,“皇后娘娘也真是多事,这样的事情还不赶紧了事,反而在这里拖拖拉拉的。等等,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察觉了什么了?”

明碧给胡嫔倒了一杯水,“主子别多心了,皇后娘娘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您也是看见了,连搭理都不肯,奴婢猜,皇后娘娘也是没有办法才会把冯芜蓉给接到自己宫里去的。您想,这宫里本来帮衬她的也就只有和她面和心不合的言妃,如今言妃不能插手了,后宫中还有谁能插手这件事情?郑妃娘娘自己心虚,怎么会趟这趟浑水。”

“也是了。我若是出事了,郑妃也逃不了关系。我自然是不用怕的。”

“是了,主子只管放宽了心,等着皇后娘娘发落了就是了。”

安随跟在姬宣远的身后,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淮吉。

安随并非是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淮吉和淮扬长得很像,只是淮吉的眉眼中更多了几分无奈的沧桑感,这本不是他该有的。指甲里的朱砂还在,袖子里的朱砂和混了朱砂本来要给冯芜蓉端去的水都在。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

冯芜蓉喝了一点药下去,如今太医正在里面诊治,而淮吉也是正打算服毒自尽的时候,被皇后宫中的人给扣了下来。

淮吉跪在地上,嘴角都是血迹,姬宣远皱着眉,“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

“是奴才自己痴心妄想,喜欢冯大人,那些淫秽之物也是奴才放的,一切跟冯大人没有任何的关系。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对姬宣远道,“皇上,问了这么许久,他也反反复复也只有这么一句话,依臣妾看还是去查查其他的人好了。”

姬宣远微微皱眉,“皇后想要查什么?连皇后宫里都能叫人给下手了,朕看着宫里还真是叫朕惊讶,朕的这些妃子还真是手段倍出啊!”

“是臣妾的疏忽。”

“皇后也该好好kàn

着些这些动歪心思的奴才。如今宫里也不过只有这么三五个妃嫔,便有那么多事情,往后若是后宫人再多几个,可不是要翻天了!皇后在后宫打理得好,朕在前朝才能安心处理政事。”

“是,皇上说的是。臣妾定会追查此事。”

姬宣远扬袖便离开了,安随不得不得不跟着姬宣远离开了坤安宫。

安随回头的时候看见淮吉的眼神也看向安随,那眼神里有哀求、有绝望、有痛苦,还有一种情绪,安随不知dào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却无端觉得心仿佛是被针扎似的得疼痛。

98. 第九十七章 情深缘浅

最终这件事情的结果虽然有些意wài

,却也是在意料之内。

淮吉被杖毙,冯芜蓉被逐出宫禁,元贵人和言妃各自罚俸半年,而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安随将药端给冯芜蓉,刘沁转过头去掩面抽泣,倒是冯芜蓉自己很是淡然,“其实也没什么,我这身子也是熬不了多久了,不过就是追着他去罢了。其实我早就知dào

他的背后的人是胡嫔,直到他们在我的房中搜出了那些个东西,我也还是没有想过其实我早就陷下去了。”

安随轻轻问道,“胡嫔,终究还是没能让她浮出水面来。冯姐姐,你后悔吗?”

冯芜蓉摇头,“随儿,所有人都觉得我傻,我也觉得我傻。我好好的一个女官,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洒扫太监,刻意跟我虚委。我又不是不知dào

,只是时间长了,我方才知dào

一句话,‘到底不过一句情不自禁’。若是见不到他了,反倒还是要想念起来。从前看戏文,总觉得那花旦不过哄骗了三两句,便被勾了魂去,还忍不住心里嗤笑。后来才知dào

,我与那些女子也并无不同,也不过三两句话,便被勾了魂去,至此便是青春、前程、名声都统统抛却不要了。”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冯芜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安随连忙将被子给冯芜蓉掖好。

如今是暑热正盛的时节,却不想冯芜蓉竟然反倒十分怕冷,这床上的被子盖了两层。其实便是冯芜蓉自己心里也明白,九月她要出宫,只怕也是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了。不过如此也遂了她的一桩心愿。

冯芜蓉将碗中的药喝了下去。

刘沁气道,“姐姐,你都知dào

他在利用你,你何苦在司刑司还要苦挨,撞了柱子,他不值得你如此。”

“我在司刑司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死了,他会怎么样呢?其实我也只是想试试,如果,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有一丝难过。”冯芜蓉道,“他终究没有让我失望,他的心里哪怕再不堪,也还有我的一份位置。其实,那样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姐姐,你竟然如此傻!”

冯芜蓉轻轻捂住刘沁的手,“唯今,我也只有一样觉得不安,就是对不住你了,沁儿。我的事情到底是连累了你,原本你和陈乐正,如今你和他之间,怕是难了。”

刘沁低着头,良久才侧过头去,“他若是和旁人一样想我,为了区区一个虚名便看低了我,舍弃了我,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了。”

“都是气话。”

窗外的风又断断续续地吹进来了,冯芜蓉说了许久的话,也渐渐困乏了下去,安随和刘沁便只好起身离开。

当夜,中宫史便传来消息,冯芜蓉没了。

安随记得最后见到冯芜蓉的时候,她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过了半个多月后,胡嫔酒后失仪,姬宣远下旨禁足了半个月,刘沁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只是淡淡道,“她既然叫姐姐失了性命,如今才是叫她自食其果的开始。”

而姬宣远在后来的有一天看见了淮扬的时候,无意中问了句,“那个女官叫什么?如今可安葬了?”

安随轻轻道,“皇上,她叫冯芜蓉。”

“芜蓉?”姬宣远轻轻道,“朕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这样的烈女子。”

“大抵,时间深情,都抵不过情深缘浅这个宿命。”

姬宣远转过身来,“朕记得之前问过你,若是因为你身为朕身边的女官,朕非得要生生拆掉你和阿策,你会恨朕吗?”

安随抬头,“微臣如今不会,将来也不会。因为,皇上在前,微臣在后,惟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99. 第九十八章 暗许

赤乌四年的十月来得很快,新一届的女科考结束,前朝、后宫的女士子的名额也都定了下来,宫中也添加了三位宫嫔,分别是礼部通政事孙大人的次女孙扇文,幽州刺史杨通孙女杨斐澄和郑妃的堂妹郑世荣。

新人入宫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姬宣远亲自封了三人为正六品的贵人。

原是要同之前选秀入宫的妃嫔一样封为正五品的嫔的。只是先前入宫的五位宫嫔中,除了尧氏去了,追封了贵嫔,班氏封了婉仪、阴娙娥擢升做阴嫔之外,胡嫔和徐嫔也都还是嫔位,因此才将新人的位分定在了贵人。

而元微儿也在九月里早产生下了二皇子,虽然还没有满月,姬宣远却已然定下了皇子的名字,叫乐和。元微儿也因此被封为从五品娙娥。只是二皇子出生不过十余日便被送去了郑妃处,班氏也因照顾元氏有功,封为正三品的贵嫔,成了郑妃和言妃之后,宫中第三位诸位,执掌承乾宫,入住清和殿。孙贵人便被分在了承乾宫,由班贵嫔来照顾。

到了十月尽头,宗政策羽仍然是没有回朝,连书信也少了,后来安随才知dào

,姬宣远暗中下旨让宗政策羽留守在赤几,直到解决水患之事方能回朝觐见述职。

姬宣远在皇后处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看了安随一眼,“阿策也不小了,换做是寻常的男子,这时候莫说是成家立业了,便是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朕想,若是他能够解决江南的水患之事,朕想就给他赐婚。毕竟,虽然朝政之事重yào

,朕心中亦希望能够成人之美。他回来了,便自己跟朕提吧。”

宗政皇后听了,连忙跪下,“多谢皇上恩典,臣妾替兄长感激不尽。”

姬宣远伸手将宗政皇后扶起来,“不必跟朕多礼了,一个是朕的左膀,一个是朕的右臂,朕同样不想要亏待任何一个。”

姬宣远离开了坤安宫后,许名昌见皇上让安随先去馆娃宫传旨而没有跟在身边,才斗胆问,“皇上,皇上方才那话可是真的?宗政大人和安大人……”

“朕方才那话的意思,你听明白了、阿随也听明白了。只有皇后却没有听明白。”

“可是,皇上曾经跟奴才说过,宗政一族乃是边关大族,野心本不在小。后宫之中已有皇后,外戚势力不可小觑。而安大人是皇上身边出来的人,知dào

了皇上身边太多的事情,这二人……”

姬宣远轻轻打断了许名昌的话,“许名昌,你一定想不明白为何朕的心思如今却变了。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即便是朕也无力去掌控,她既愿意为了朕放qì

宗政策羽,朕就愿意成全她一次。若将来事情真像你所说的,朕也有办法挽回。”

许名昌想了想才说,“奴才明白了,即便是将来宗政一族真有什么不轨之心,安大人反倒是皇上的人,自然凡事都是为了皇上的。”

这不是到了不可选择之时才做出的无奈之举,而是愿意主动相信一次。只希望安随不要让自己失望。

100. 第九十九章 杨贵人

馆娃宫只住了两位宫嫔,一位是住在归燕堂的徐嫔,一位则是新入宫不久住在听绿楼的杨贵人。馆娃宫原是春秋之时吴王为越国美人西施所建的宫室,后在战乱之中被毁。而如今的馆娃宫则是前卫卫灵帝为宠妃凌华夫人仿原馆娃宫所修建而成,内里物件无不奢华张扬,倒是归燕堂被徐嫔布置地十分精巧大方,一扫奢靡之气,反倒觉得十分舒适高贵。

安随到馆娃宫的时候,恰巧徐嫔、杨贵人都在,还有胡嫔也在,安随便展开了圣旨,“奉帝圣恩,诏,馆娃宫徐嫔笃生令族,持躬端肃,承宫内闱,和顺体察,朕奉皇太后慈谕,册为正三品贵嫔,掌馆娃宫主位。钦此。”

“臣妾谢皇上恩典。”

安随将手中的圣旨交给徐贵嫔,轻轻福身,“恭喜贵嫔娘娘。”

杨贵人和胡嫔纷纷道喜,徐贵嫔连连谦逊,使了个眼色给蓉心,蓉心连忙拿出了两个金錁子,往安随手里放,“倒是麻烦姑娘大老远地跑一趟了,姑娘辛苦,这是贵嫔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娘娘客气了。”安随也并未有推辞,出了归燕堂便分给了身后的几位宫女。

还为走出馆娃宫,身边传来一句,“安大人请留步。”

安随回头看见是杨贵人,微微屈身,“微臣见过杨贵人。”

“安大人何需这样客气。我在闺中之时倒是听过不少关于安大人的话。”

“贵人客气了。微臣不过一介臣子,在后宫之中亦碌碌无为,贵人如此说,便是折煞微臣了。”

杨贵人呵呵一笑,“安大人不认得我,如此生分也是情有可原。也是我唐突了,贸然和大人说这样的话。大人可别多心,我也不过是因着在家中听我表姐多提了安大人几句,心中生了钦佩之意,这才想和安大人多聊几句。”

安随虽然觉得不适,面上也不曾流露出来,“贵人客气了,微臣微末之身罢了。”

“我们家三姐和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安大人可能忘记了。”

“不知dào

,贵人的家姐是?”

“三姐名韵云,和大人是同一届可考出来的女官。”

安随恍然大悟,“原来是杨姐姐,倒是微臣失礼了。”

“我在入宫之前,在伯父家住了几日,三姐也在家,便与我说起在她在宫中还有一位好友,是当年科考的状元,如今在皇上身边任职女官。如此我才敢唐突大人,冒昧与大人攀谈几句。”

“是微臣失礼了,贵人莫要见怪。”安随屈身行了一礼,“不知dào

杨姐姐如今怎样了,微臣入宫之后,不得与宫外之人有所牵连,倒是人事皆不得听闻了。”

杨贵人笑起来,“三姐在朝中任职女官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后来便嫁给了荆州江油太守的大公子,如今已经有了快六个月的身孕了。”

“这是件好事情。杨姐姐能有归宿,微臣也感到高兴。”

胡嫔从归燕堂里出来,安随屈身行礼,胡嫔瞥了她和杨贵人一眼,面上十分不屑,翻了个白眼道,“杨贵人刚来宫中倒是知dào

什么人该讨好,什么人不该讨好。安大人是皇上身边最得yì

的人,安大人要是在皇上面前为杨贵人美言几句,只怕皇上立kè

就对妹妹另眼看待了!”

杨贵人皱眉,“胡姐姐说笑了。嫔妾刚进宫,有许多事情都还不甚了解,宫中规矩严格,方才嫔妾险些犯了错,安大人刚好瞧见,便与嫔妾多言了几句罢了。”

“是吗?我可是看见安大人前脚才出门,后脚杨贵人可就出去了,这么巧又让在前面的安大人给看见了?”胡嫔冷哼一声,“别以为你们这些个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去,在后宫里的时候,我可不比安大人你少些。皇上看不懂你们这些龌龊,我却看得明白,一个故作,一个狐媚,抱成一团了,更方便在皇上面前邀宠了。”

杨贵人听了这话,脸当下就急红了,正要分辨,却被身后的芯蕊拉了一把袖子,悄声道,“贵人,胡主子到底是比主子要高上一品。”

杨贵人这才作罢。

安随低着头却不作声。

胡嫔往前逼近了杨贵人一步,“杨贵人,怎么,你还敢犯上吗?你那宫女说得对,我再不济,也是正五品的嫔,你不过是正六品的贵人。”

杨贵人按捺着,咬紧了牙关才不得出声。

胡嫔狠狠白了杨贵人一眼,扭头就走。

杨贵人见胡嫔走远了,这才露了脸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堪堪流了下来。

安随屈身对杨贵人行了个礼,“贵人如今进宫不过是开始,往后的艰难也不见得会少,贵人多放宽心吧!”

杨贵人侧过头去,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转过头来,“连累大人了!平白里叫大人看了笑话。”

“微臣未曾当做是笑话来看,贵人也无需当做是笑话。心不动,则风不动。”

杨贵人看了安随一眼,随即屈身行礼,“多谢安大人提点。”

安随笑笑,“贵人客气了。微臣亦没有说什么。皇上那里还有差事,微臣先告退了。”

101. 第一百章 应对之法

到了十月底,便是后宫的女官们各自分配宫中的时候了。宗政皇后身子有些不适,吩咐了言妃前去照看,言妃便同皇上去请旨,让乔荞、安随、刘沁和任琦琬四人一同前去查看诸位女士子的见习情况,以方便日后分配宫室任职的安排。

四人还未走近,便听见了女士子们在院子的笑声,远远见到一架秋千荡得极高,一个女士子坐在上头笑得正欢,后面还有几个女士子在笑闹。

乔荞轻轻牵了安随的手腕,“一晃眼,都已经过了三年了,三年前,我们好像也是这样在院子里闹来闹去的。”

刘沁只是微微一笑,就不再多言了。

安随道,“一晃眼,我们都在宫里三年了,不知dào

这次回去之后,何姑姑和教引大人还能不能认得我们这些脸孔。”

乔荞出声笑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随儿你刚说教引大人,这可不就来了吗?”

教引女官走到跟前,低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安大人、乔大人、刘大人。”

任琦琬屈身行礼,“下官见过教引大人。”

身后的几位姑姑便是紧接着行礼。

教引女官是正四品的职位,安随一等四人中,都是正三品的女官,惟独任琦琬略低些,是从四品。

乔荞笑了,“教引大人起来吧!从前我等几人都是从大人手里出来的,能有今日,也都有大人和诸位姑姑的一份功劳,我等如何能担得起大人和姑姑们的礼。”

“大人们虽然是中宫史出来,到底论起品级也是比我们这些人要高出许多,宫中等级森严,下官们也只是按例行事。”

“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教引大人你说是不是?从前在中宫史学习规矩的时候,大人也该想到往后有一日,我们这些从中宫史出来的女士子们终究都要做皇上、太后、皇后身边的女官的。不管是不是品级比诸位大人们要高,到底伺候的人不一样。”

刘沁微微皱眉,瞥了乔荞一眼,安随连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可多言什么。

“好了,我等也是奉了皇后和言妃娘娘的意思到中宫史来看看今年入宫的女士子们,若是有好的,便是要挑出来伺候主子们的。”

“是。”

乔荞走在前面,刘沁侧身跟着,安随和任琦琬二人结伴走在后面,走过何姑姑的时候,安随还对她报以歉意的一笑。何姑姑也轻轻回礼,安随这才往前走去。

教引姑姑立kè

将众女士子召集起来。

一一行礼之后,乔荞端起案上的茶来微微抿了一口,也不叫她们起身,反而转头对安随笑道,“随儿,你可听说了,今年的状元可是言妃娘娘的亲妹妹呢!如今可不在宫里,而是在前朝的工部。这群女士子,连说话行礼都还打哆嗦,到底是没有状元,差了些劲道。”

安随只是微微一笑,“你们都先起来吧,乔大人和你们说笑呢!往后还有见面的时候,大家都不必如此拘谨。”

乔荞扫了下面的诸位女士子一眼,“本官几人来本就是想看看诸位女士子在中宫史如今学习的情况。皇上打算在宫中重用一批女官,到底你们当中有没有人有这个福气,便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女士子们皆屏声静气,话都不敢说一句,只是低着头。

“今日本官便问你们,倘若你们身在后宫之中,身为女官,若是皇上有一日觉得你们也有做妃嫔的资格,想要纳入后宫之中,但你们的主子却依然失宠,你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中宫史之中的诸位大人和姑姑都变了脸色,就连安随都坐在位置上,微微皱眉。

这些话便是后宫之中最不能摆在明面上去说的话了。

女士子们纷纷红了脸,乔荞轻轻指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十分娇小的女士子,“你,你说说看,若是你,该如何应对?”

那女士子抬起头来,“若,若是民女,民女必然扶持旧主,以还旧恩。”

乔荞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点了下一个女士子。

“民女以为,是否失宠都不打紧,这后宫之中,我等身为女官,便是劝诫主子们言行端正,至于旁的,都不该是我等所要考lǜ

之事。”

乔荞微微扬起嘴角。

此时,却突然有一个女士子站了出来,“微臣以为,乔大人今日所言实在是有失一个女官的身份。后宫主子们的事情繁多,总有些登不得台面的,身为女官,应该劝诫后宫主子,行使自己的职责,而乔大人不但不遵行,反而拿出这事情来拷问我等。乔大人虽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尚侍,此等言行,却也是微臣不敢苟同。”

“你说什么?”乔荞脸色一沉,当下就站了起来。

刘沁加了一句,“不过是夸赞乔大人官威甚重罢了。”

任琦琬见情势不好,连忙站起来打圆场,“乔大人也不过是考问你们的行事,方才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位女士子倒是直言,不知dào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公孙洛。”

刘沁不轻不重道,“倒是个直肠子的人。”

乔荞看了安随一眼,见她只是淡淡喝茶,仿佛没有将方才的对话和事情放在心上一般,便轻轻坐了下来。

场面当下就冷了下来,任琦琬便重新问了几个问题,见诸人答得都还不错,便点点头,让教引大人将女官们都散去了。

102. 第一百零一章 官威甚重

乔荞是最早走的,安随让任琦琬前去抚慰几句。留下来最后的倒是安随和刘沁了。

“从前在中宫史的时候,倒是何姑姑最照顾咱们俩,一应所用的都是中宫史中最好的。有时候晚膳被罚了的时候,也都是何姑姑私下里拿了吃食来给我们。我在梁顺常身边的时候,时常受罚,倒一直都是何姑姑有时来关心我。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中宫史,倒是不如姐姐和我一同去见见何姑姑如何?”

刘沁点点头,“姑姑待我们极好。是该去看看她。”

何姑姑大概没想到安随和刘沁还会折回来,连忙要低身行礼,却被安随一把扶住,“礼节是给外人看的,现在也没有什么别人,姑姑就别客气了。”

安随将何姑姑扶到榻上坐着,“如今天也要冷了,姑姑的膝盖还会隐隐作疼吗?”

“已经好了很多了。”

何姑姑握着刘沁的手,“好孩子,难得你们都还肯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姑姑待我们好,我们都知dào

。”

何姑姑反手拉住安随,“阿随,你如今和乔荞那个孩子是怎么了?我瞧着她今日言语中仿佛都是做给你看的一般。言语之间,我倒是看她的眼睛往你那里看了许多次。”

安随摇摇头,“姑姑问我怎么了,我倒是不知dào

了。”

“你有什么不知dào

的,不肯说,我也不强求你。”

刘沁冷哼道,“随儿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不过是她贪心不足罢了,今日是来瞧这些女士子们的,她倒是好,凡事都抢在随儿前面。不过是介yì

当初拿了状元的是随儿,她屈居之后罢了。如今随儿又是皇上身边的女官,虽然大家都是同级,论身份尊贵还能比得过随儿?今日倒是她好生官威甚重,连教引大人也没给看好脸色。”

“姐姐多心了。我原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乔姐姐愿意出面不是很好吗?”

何姑姑道,“沁儿所说的话,恐怕也有几分道理,从中宫史里出去之后,乔荞便是正三品的尚侍,如今三年过去了,这宫中的女官升升降降的,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在那个位置上。从前比她低上一级的,如今也有和她平起平坐的了,乔荞这孩子心高气傲的,难免有些心思。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心思。”

安随点点头,“姑姑在中宫史,倒是对后宫的事情洞若观火,姑姑如今年事渐渐高了,就不要总是为我们操心了,在宫中好好颐养天年才是。”

“哪有什么颐养天年了。我们这些人在宫里就是真如你们所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日还没到那一天,就停不下来的。若是到了二十五岁,能出宫的时候,可千万别留下来在宫里。我那时候运气不好,碰上了外头闹饥荒,吓得便不敢出宫去了。”

何姑姑说着这话的时候,神情上大有怀念之意。

安随点点头便应下了。

何姑姑的神色也逐渐疲惫,这一日的折腾也是叫她累了,刘沁慢慢起身道,“姑姑也累了一日了,我和随儿就不打扰姑姑休息了。以后再来看姑姑,和姑姑好好说说话。”

说罢便起身告辞。

何姑姑还是坚持送到了中宫史的门口才回去。

出了中宫史,安随才问道,“姐姐和乔大人近来是怎么了?从今早见了面开始,我便觉得不对,如今言语间更是觉得生分了不少,隐隐还有针锋相对之意呢!”

“你察觉出来了?”刘沁瞥了安随一眼,“那你觉得能是什么缘故?”

“言妃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如今皇后又因着冯姐姐的事情,遭了皇上的冷待。只是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必影响到我们这些做女官的身上。”

“若是为了主子们之间的恩怨,原是大可不必的。”

“那姐姐又是为何?”

刘沁道,“随儿一向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如今倒是好像糊涂了?”

“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便是随儿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时时都能清醒。”

“姐姐的事情,你我都还没有忘记。”

“姐姐是觉得,和乔大人有关系吗?”

刘沁轻轻道,“姐姐的事情被发xiàn

到被告发,乔荞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那日姐姐深夜被审问的时候,你并不在场,可我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乔荞分明那神情便不大对劲,姐姐被杖责的时候,她竟然说姐姐身为女官,行为不检点,丢了女官们的脸面。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这样冷心肠的话,如何能说得出口。便说我被强行禁足,多少宫中的姐妹都来求情探望,即便是不得相见,我也多少知dào

些谁来了,谁又没来。便是阴嫔身边的兰心,素日里也是最胆小了,也同皇后娘娘求过情,惟独乔荞居然还私下同皇后说要严惩此事。如此怎么不叫人心寒。”

安随听完,也是微微皱眉。

那日她去坤安宫之时,乔荞也是劝她明哲保身。如今想来,也是尚有几分可疑。

“后来姐姐说,其实那碗混了朱砂的水也是乔荞端进来给她的,朱砂混过的水来得怪异,连她在病中都能察觉出不对劲,难道乔荞就不知dào

了?她却还是劝姐姐喝下,如此用心,我不得不怀疑。那引蛇出洞的法子原本也是乔荞想出来的。前前后后我反复思想了许久,恐怕姐姐那时候被告发,也和她有脱不了的干系。姐姐从言妃娘娘身边出去之后,让姐姐回中宫史休养,可不就是乔荞她出的主意吗?”

刘沁伸手折断了手边的一根枯枝。安随连忙把刘沁的手展开细细查看。

“自从冯姐姐走了之后,姐姐的气性是越发烈了。”

刘沁狠狠道,“我只恨如今没有证据,姐姐的仇我也是迟早要查清楚的,若是这件事情做了实,往后我可不只有气性越发烈了。”

103. 第一百零二章 龟梓求亲

安随方才进了勤政殿,姬宣远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去了一趟中宫史,脸色就不大好kàn

了?中宫史还敢有人给你脸色看不成?”

“不过是外头的天气有点冷了,皇上如何觉得中宫史的大人们能给微臣脸色看,不看微臣的脸色也就好了。”

姬宣远微微一笑,拿了一份奏章递过去,“看看吧,这是今日早朝上递上来的折子。”

安随随手接过,不一会儿便看完了,“本来以为是边关的战事,却不想是龟梓要求来和亲的。写得倒是也明白,一看就知dào

龟梓的来意了。”

姬宣远点头,“如今,朕觉得你所说官文改制之事是势在必行了,若是朝堂之上的公文和奏章都能如此简明扼要地来写,怕是要省下许多的事情来了。纳拉明和倒是没让朕失望,给了三万的精兵,征战了一年有余,如今还是取了整个龟梓。他倒是乖觉,一上位就来和我天朝请求和亲。”

安随却隐隐有些不安,“那么皇上的意思是要答yīng

龟梓所求了吗?”

“朕一来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的。龟梓虽然是边陲之国,却也是要塞之地。如你所愿,朕要收复周围的版图,龟梓也算是个关键了。”

安随想起从前之事,还是试探道,“皇上从前不是说不会再让我朝再有女子和亲了吗?”

“那并不相同。”姬宣远微微皱眉,“从前的和亲都不过是委曲求全不得而为之。但如今却是我天朝赐下一个公主去,无论如何,那都与从前的和亲不同。”

“可是龟梓请求的是嫡亲的公主,从前都是宗室之女封了公主的封号送去和亲的。”

许名昌端起茶来,“皇上!”

姬宣远端起茶,抿了一口,“为了这嫡亲公主的事情,早朝上也是争论不休,嫡亲公主和亲的先例的确也是从来都没有过,朕的大公主还没长成,若要和亲,如今朕的姐妹中也只有赵国长公主还算合适。”

“皇上舍得吗?”

“便是不舍得又能如何?只是墨玉气性高,大半是不肯嫁去区区的龟梓吧!”

安随心中感叹,其实便是公主之尊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赵国大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皇上要让公主嫁去龟梓,想来也是心中有所不舍的。龟梓虽然是个边陲小国,倒是有一点好,除了国君之外,便是再在尊贵的宗室、大臣也都只能是有一夫一妻。若是皇上能挑选一个好的,愿意对公主一生一世用情,公主生活大抵也能如意些。”

“如此也能好些。若是在我朝,便是公主也要面对三妻四妾的事实,墨玉心高气傲,为了她的婚事,朕也是愁烦。如你所说,也许也是件好事。”姬宣远轻轻叹息,“你对龟梓之事熟悉,若是皇后劝不动她,朕便让你去和她谈谈吧!当然了,若是她执意不肯的话,朕便再想想。到底耿太妃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朕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

安随将奏章整理好,姬宣远批阅了几分,忽然想到了什么,“阿随,若你是墨玉,面对这样的抉择,你会如何选择?”

“微臣会选择和亲。”

“为何?”

安随看了姬宣远一眼,“因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女子大多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若真是真心相待,如何与人分享。”

“朕的后宫人也不多,但按你的说法来,恐怕也是难。”

“所以皇后真心待皇上,但皇上后宫仍然有那么多妃嫔,若不是真心对待皇上,何能如此宽容待下,为皇上治理后宫。”

许名昌暗暗看了安随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近来皇上去后宫中的次数少了不少,连太后都微微有所不满,尤其是皇后那里,从前皇上去的多,如今却连每个月两日的惯例也都省了。如此下去,后宫必然要起风波。

姬宣远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却吩咐道,“许名昌,今晚,朕去坤安宫用膳。你去和郑贵人说一声,朕明日去她宫中陪她用午膳。顺便把朕库里的一对碧玉镯子拿去一个赏了她,一个赏了郑妃。”

“奴才明白。”

许名昌连忙推出去传旨,新智连忙迎上来,“公公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在太后那里能交差,难道还能不高兴吗?

“行了,给你好差事吧,去到袀成宫送皇上的赏赐去,让你在郑妃娘娘和郑贵人那里得点脸!”

新智连忙跪下,“谢谢公公成全。”

“行了,随我来取东西吧!”

104. 第一百零三章 战后

安随下了车,奕雯扶住安随,“安大人留神脚下。”

赵国长公主府邸果然富丽堂皇,便是府邸门口的“赵国府”三个大字,便是当今皇上亲自书写,吩咐人用金粉拓印下来的。府邸一共开了三扇门,正门平日里是不开的,便是安随这样的身份也只能侧门进入。

安随见了赵国长公主,屈身行礼,“微臣执书女官安氏参见赵国大公主,愿公主金福安康。”

“起来吧!”赵国长公主微微看了她一眼,“行了,起来吧!皇兄让你来无非是为了那么一桩事情,你不说,本宫也知dào

你想要说什么。”

安随起身道,“微臣还未说,公主便知dào

微臣要说什么了。所以今日,微臣也不想要说什么,想邀请赵国长公主同微臣前去看一些人。微臣已然着了变装,不知dào

赵国长公主肯不肯屈尊跟微臣走一趟?”

赵国长公主这才留意到,安随着的是一身白色的男装,卸去了平日里在宫中的宫装和首饰,干干净净地站在面前。赵国长公主看惯了安随平日在姬宣远身边身着宫色的女官装扮,如今褪去了那样庄重的颜色,眼前的素白仿佛更加适合安随。

“便是我不肯,可你的手里都还有皇兄的旨意。你等着吧,本宫换件衣服就来。”

安随低头微微一笑。

赵国长公主倒也利索,很快便穿戴整齐出来了,看着赵国长公主的手法,想来换装出府也并非是第一次了。

“走吧!”

安随道,“可否请公主减少一些随从,微臣要带公主去的地方并不适合带上那么多的人。”

“那你说,带谁去?”

“奕雯,你也不必跟去了,就在公主府里休息休息,公主带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就好,微臣有些许东西需yào

他们帮忙。其余的就都不必跟着了。”

流年立kè

反对道,“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

赵国长公主却挥挥手,“就按安大人所说的办,流年,你就留在府里面,叶路、叶城,你们俩跟着本宫。走吧!”

流年连声喊道,“公主!”

安随看了流年一眼,流年狠狠瞪了安随一眼。

安随心中暗中揣测,看来公主态度强硬,和这个教导女官也有分不开的关系,否则,她的眼神中何必有一种惴惴不安之感。

叶路和叶城是双生兄弟,身强力壮,搬了安随准bèi

好的包裹也十分游刃有余。

“公子,再往前走便就到了。”

这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了,臭味也渐渐散开来,赵国长公主忍不住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倒是安随一副十分淡然的模样,仿佛这些臭味是司空见惯了一般的。

出了最窄的一个口子,眼前便能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土房子,都是用石头垒出来的上面铺了不少的稻草。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便是从那些房子里散发出来的。

几个小孩子跑了出来,“安姐姐,安姐姐你来了!”

赵国长公主连忙退后了几步,躲在叶路叶城的身后,唯恐那些孩子的手脏了自己干净的衣服。倒是安随一点也不介yì

,反而蹲下身来,抱起了其中一个孩子,“阿宏,带姐姐去看看你爹好吗?”

几个孩子拉手的拉手,拉衣服的拉衣服,把安随往前带,安随回头看了赵国长公主一眼,示意她一起来。赵国长公主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跟着安随往前走去。

赵国长公主跟着安随走进其中一个屋子,那里面不过就摆了一张床,上面却躺了四个男人,一个是老汉,还有三个都是青壮年的年纪。

安随道,“我给带了些药和衣服来,被子不好带,明后天才能送来。”

那屋子里的妇人连忙道,“安姑娘每次来都要给我们带好多东西。真是不知dào

拿什么来报答姑娘的恩情。”

安随摸摸阿宏的小脑袋,“夫人何必跟我客气呢!大伯和兄弟的伤怎么样了,掀开被子,我看看吧!”

被子一掀开,那气味便冲了出来,赵国长公主当下脸色一白,差点没吐出来,那被子下面的身体都没有一具是健全了,不是少了胳膊便是少了腿,那伤口露出来黑黢黢的一片,还能闻到腐烂的味道。

赵国长公主立kè

冲了出去。

在帐外干呕了许久,赵国长公主才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小片农田,在里面干活的都还是孩子,有十岁以上的,也有十岁以下的,担水的三个女孩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连头发都是凌乱的,却强撑着把水从水井里打上来,然后挑到各个屋子前去分,那脸上倔强的模样,突然让赵国长公主眉心一动。

少时,她姐姐耿娘子甚是不得宠的时候,她也常常要自己去弄水给耿娘子用。

吃的东西一般都是馊了的,连宫里养的狗和猫都不愿意吃。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几个女孩子走到屋子前面去看,那屋子里的多半都是老弱妇孺,男子都没有几个,若是有,也多半都是不健全了,虽然不出门,但都集中在一起做些木工。

赵国长公主看着心酸。

105. 第一百零四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

赵国长公主走到外面,有一个孩子跑进来,身后几个男孩子,拿着小石子砸过来,“有爹生,没娘养,野种的孩子!”

那孩子吓得直打哆嗦,蹲在地上,赵国长公主连忙上前挡住了那些砸过来的小石子,叶路叶城两兄弟连忙上前,那几个孩子看见叶路叶城两个人人高马大的,“哄”的一下就散开了。

赵国长公主扶起那个孩子,“别怕了,都走了。”

本以为是个娇小的女孩子,站起来仔细看了之后才知dào

是个男孩子,人瘦的像个猴子,说是已经十岁了,可怎么看都像个七八岁的女孩子。

那孩子的眼睛仿佛不大好,看了许久才拿出一块小珠子,放在赵国长公主的手里,“谢谢,这个给你。”

说完便跑开了。

赵国长公主看着那孩子的背影,骤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耿娘子失宠,连带着她也被丢弃在冷宫里面,吃喝用度没有不说,还常常会被几个兄弟姐妹们笑话,他们也是用石头砸人的。还有一次,她被吓得一脚踩到了湖里。最后是六皇兄看见了,跳进湖里把自己救上来,还害得六皇兄为了这件事情被父皇好生申斥,被罚在勤思堂前面跪着,自己还去偷偷看他,趁着没有看见,悄悄把一块自己珍视的小玉佩塞到六皇兄的手里。

耿娘子去了之后,言妃便把自己接到了身边抚养,她竟算做是六皇兄的亲妹妹了。

六皇兄做了太子之后,自己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到姬宣远做了皇帝,她的身份一直是水涨船高。听了太多人的奉承,受了太多人的追捧,她好像都快要忘记了当初的日子了。

安随从屋子里出来,在水井边发xiàn

了坐着沉思着的赵国大公主。

叶路叶城见安随来了,便退了几步。

赵国长公主抬头看见安随来了,便起了身,“你费尽心思带本宫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随微微一笑,“公主其实都看到了。公主知dào

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不知dào

。”

“他们都是打仗回来的士兵们。他们原本家庭幸福,但是晋地的战争一旦开始,他们都被征去了前线,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死了,能或者的,也都在这里了。这里将近有三千户的老百姓,但是男丁只有十来个了。这些孩子都是没了父辈甚至祖辈的人。”

赵国长公主微微皱眉,“朝廷都没有资助他们吗?任由这些家庭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一般。”

“公主以为朝廷能做的会很多吗?”安随指着那些房子,“公主肯能想不到,朝廷能给的已经给了,而这几千户的人,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十几个人。这只是在京城而已。而在晋地,因为常年打仗,境况比这里还要惨,在晋地若是见到了男子,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对了,你是晋侯之女,你便是在晋地长大的。”

“对。”安随轻轻咬住下唇,“微臣自小就是在晋地长大的。”

“所以,你还是要来说服本宫前去和亲。”

安随摇头,“公主知dào

微臣是什么想法吗?”

“本宫如何能知dào

。”

“微臣听到的时候,其实也并没那么同意和亲这一条路。也许公主会觉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今日公主自己也看到了,其实生生死死的事情那么残忍,用兵并非是为了公主一个人而已。微臣见过真真实实的战场,生死不过都是瞬间之事,此时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亲人,下一刻就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朝生夕死不是个笑话,而是个事实。”

赵国长公主笑道,“你以为真的牺牲了本宫的一辈子便能换来大楚的安宁吗?”

“微臣并不如此认为,所以,微臣也并非十分认同和亲之事。从前许公公曾说要微臣牢记公主的恩情,若非公主,如今微臣也许还在司籍司。公主的和亲其实只是一个缓兵之计,用兵也好,和亲也好,微臣从来都不认为是长久之策。”

“那你所谓的长久之策又是什么?”

“开拓商路。”安随转过来,很认真地看着赵国长公主,“国也好,民也好,都是逐利竞益,只有利益才是长久之策。边关为何不宁,无非是因为他们也和这群人一样,为了生活,其实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微臣所求的并非是公主不嫁,而是天下之人的不屈。”

赵国长公主不敢再看安随的眼睛,转过去看向远处,“我又为何一定要为了你的大计牺牲我自己。”

“微臣早就说过,微臣来,不是劝公主嫁或是不嫁。而是想让公主看清楚这个天下,这个天下并非是皇上一个人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至于公主所做的决定,并非是微臣能够左右,只是公主也许不一定会忘记当初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扈将军意气风发地从军,而后却再没有回来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从来都不是公主一个人的境遇。”

106. 第一百零五章 元氏有喜

“为了皇兄,墨玉愿意前往龟梓和亲。”

那声音铿锵有力,在慈和宫内掷地有声。

姬宣远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赵国长公主,“其实,若是你不愿意……”

“墨玉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为了皇兄,为了大楚,墨玉会愿意的。”

“龟梓如今的三王子和你年纪相仿,至今也未娶妻,皇兄为你留意的也就是他了。”姬宣远往后看了一眼,许名昌连忙将画册拿到前面来。

正要展开,赵国长公主却摇摇头,“不必看了,嫁与谁都是一样的。皇兄为墨玉留意的,向来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太后坐在主位上却叹气再叹气。

赵国长公主笑笑坐到太后的身边,靠在太后的肩膀上,“母后千万别再叹气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墨玉所求不过是一个一心人,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墨玉没有什么不满yì

的。只是墨玉若嫁了,往后边再不得见母后和皇兄了。墨玉总在想,太后的身边总还是少了几个贴心的人,往后只怕更冷清了。至于皇兄……”

赵国长公主看了站在姬宣远身后的安随一眼,复又看了看姬宣远,“皇兄有安大人,往后也会无往而不利了吧,只是可惜了,墨玉倒是看不到皇兄的那一日了。”

自那番话之后,赵国长公主便在府里闭门谢客,即便是腊八那一日,也不曾入宫拜见太后,太后念其即将要和亲,也不责怪,反而挑选了不少的贡品流水似的一批一批送下去。年关将近,龟梓迎亲的一班人马就已经到了,和亲的三王子也在迎亲队伍之中。因为宫中临近年关,姬宣远也只是遣了些人同和亲的一些译官见了一面,赏了不少的东西下去以表心意。

到了二十八中午,太后在宫里设宴,宴席酒过三巡,皇后将大公主领到太后处,本意是要逗太后开心,却不想太后见了公主,却忍不住想起赵国长公主的事情来,一直忍不住伤了心,竟差点落了泪。

皇后见太后脸色不大对劲,连忙将大公主领了回来,姬宣远知dào

太后是为了赵国长公主的事情伤心,便道,“母后担心墨玉,如今墨玉在府中学习龟梓的语言礼法,想来也是辛苦了。朕身边的安随倒是精通此事,母后若是放心,朕便让安随到府里去瞧瞧如何?”

太后这才忍住了,“皇上说得也是,墨玉在府里必然也是辛苦,如今都要过年了,过完年她就要出去了。哀家真想亲自瞧瞧。”

郑妃忙道,“太后果真心疼赵国长公主,真是谁都比不上的福气。”

言妃瞥了郑妃一眼,“郑妃是不知dào

,赵国长公主自幼就是养在太后娘娘的身边的,和皇上是一样的,你说太后疼不疼公主?”

郑妃还没来得及说话,言妃突然掩嘴笑起来,“真是的,本宫忘记了,郑妃可不是自幼在宫里的。自然不知dào

这些事情。”

言妃是自小被太后当做是养女养在宫里的,和皇上、公主差不多是一块儿长大的,自幼的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过的,而郑妃原是要指给五皇子的,可惜五皇子后来因病殁了,后来因家中的家世不错,就被先帝重新指给了如今的皇上。

郑妃的这段往事,一直是一段忌讳。

郑妃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kàn

起来了。

班贵嫔连忙道,“安大人精通外事,在皇上身边也算是一枝独秀了,难怪皇上如此倚重安大人。皇上和太后都信得过安大人,既然如今太后想念赵国长公主,叫安大人前去也最适合不过了。一来,可以看看公主府中的事情,龟梓之事到底也没有多少外臣前去过龟梓。二来,安大人一向办事稳妥,太后和皇上也都放得下心去。”

姬宣远点头,“安随,朕昨日叫许名昌理了些赏玩之物出来,你带上几个太监,拿上朕的赏赐去吧!替朕和太后好好kàn

看长公主的情况,住上几日也无妨,不必急着来回朕的话,若府里有什么不妥的,立kè

叫人来禀报朕与太后。”

皇后点头道,“如今也是长公主安好,皇上和太后才能安好。”

安随盈盈下拜,“微臣明白。”

郑贵人看着安随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一个女官都能得宠,当真是不能不留心些了。”

胡嫔冷笑道,“贵人入宫是没多久,自然是不知dào

其中的缘故,这个安大人不仅仅是个女状元那么简单,在朝堂之上挽回了我大楚的颜面又救了皇上一命,更要紧的是,这安大人可是开国功臣晋侯之女,论身份,咱们宫里可没有任何一个妃嫔的身份能比得上她的,莫说是妹妹了,便是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都不及呢!”

元微儿道,“身份算得上什么?”

“身份是算不得什么。”胡嫔瞥了元微儿一眼,“对于元娙娥来说,身份能算得了什么啊?一个卑贱的宫女都能爬得上皇上的龙床,位分还能在几位家世如此只好的贵人之上,对于元娙娥来说,身份又能算什么呢?郑贵人,你说是吧!”

郑贵人狠狠瞪了元微儿一眼,“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比较。得宠又如何,便是生下了个孩子还不是连句‘姐姐’都没资格听!”

元微儿生下二皇子之后,二皇子便被带去了郑妃宫中抚养,至此便再也没有见过,每次到郑妃宫中要去请安的时候,郑妃都不许她见二皇子。若是凡事多问上几句,郑妃便大发雷霆,以一宫主位的身份压着元微儿。

此事本就是元微儿心中的最痛。

元微儿冷笑一声,“叫不叫‘姐姐’又如何,事实就摆在那里,是谁生的就是谁生下来的,有本事,就自己生好了。”

郑贵人正想发作,却不想姬宣远正好kàn

到她们,“郑贵人和元娙娥是在说什么话,这样热闹,不妨说来让朕和太后都听听。”

郑贵人连忙起身道,“臣妾方才在席间看到大公主和二公主在玩闹,所以想起今日好像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在呢!”

皇后道,“难得你这么惦记,今日大皇子还在学堂呢!二皇子身子弱,郑妃让人留在宫中休养也是对的。本宫听郑妃说,郑贵人很喜欢二皇子,时常陪伴呢!”

郑贵人微微屈身,“姐姐的孩子,嫔妾当然疼爱了,也亏得是姐姐的孩子,若是旁人的,嫔妾也不得时常陪伴了。”

姬宣远微微笑道,“郑妃也时常说起郑贵人照顾二皇子很是得力,朕昨日去看过二皇子,身子虽然有些弱,但也活泼了许多,也是郑贵人照顾得力的关系。”

皇后也道,“本宫也十分喜欢郑贵人,性情和顺,侍奉皇上也十分得力。”

“既然如此,也趁着今日,给郑贵人一个赏赐吧!郑妃在宫中侍奉朕多年,郑贵人在宫中时日虽然不长,倒是也十分得宜。就封做嫔吧。”

郑贵人连忙起身谢恩。

孙贵人第一个起身恭喜,“恭贺郑姐姐大喜。”

太后看着妃嫔其乐融融的模样,倒也笑了笑,不再多言。

107. 第一百零六章 落雪乌

赵国长公主刚学完了宫廷问候言语和礼节,外头的小厮便来报,说是皇上身边的安大人来府里了。赵国长公主正好觉得有些无趣了,挥挥手,“既然是皇上身边的安大人,请吧!”

安随刚进了堂门,几个鸿胪寺的译官纷纷给安随行礼,为首的一人道,“安大人熟悉龟梓之事,下官们能教授给公主的不多,还请大人能够多多指点。”

“大人抬举了。如今龟梓使者已经来到京中,鸿胪寺事务繁多,大人们忙得分身乏术,微臣自然会为大人们在皇上面前进言。大人慢走!”

赵国长公主轻轻道,“皇兄倒是辛苦你,让你来回两头奔波,也不怕累着你。听说前日去见龟梓使者,也是你去的。”

安随屈身行礼,“微臣是皇上的臣子。皇上和太后都担心公主的状况,因此让微臣前来看看公主如今的情形。”

“不过是怕本宫做得不好,失了大楚的颜面,本宫既然答yīng

了皇兄会前去和亲,自然该做的都会做好,大楚的颜面也是本宫的颜面。”

“公主想得明白,但是太后和皇上却并非是此意。”

赵国长公主伸手挥退了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下去吧,本宫看着都心烦。”

不过一会儿,那堂中便只剩下了安随和赵国长公主二人。

“说吧,你来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公主聪慧,一眼便猜到了微臣前来是有用意的。”

赵国长公主指指下首的座位,“本宫这里,你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不必站着说话了,坐下吧。”

安随轻轻坐下,“今日来,也是皇上的意思,公主在府中心情不畅,既然公主不愿意进宫,索性让微臣带着公主前去上林苑骑马散散心。皇上还提起少时,公主学骑马的趣事。”

赵国长公主听了这话,面色才缓和了下来,“皇兄真当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安大人。皇兄既然是好意,那么便去吧!”

“微臣已着人布置好了,公主换了装便可前来。不知dào

公主想要带多少人前去。”

“既然皇兄说了本宫少时骑马,必然会告sù

你,本宫骑马的时候从来不带多少侍从的,安大人会骑马吗?”

“微臣自小长在晋地,马上功夫倒是还会一些。”

赵国长公主站起来,“那便只带上你和流年二人就行了。”

“微臣遵旨。”

京城里的几场雪下得都很大,上林苑里的雪积得也有一人多厚,因着赵国长公主要来,上林苑早早就将人都散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哨岗放哨,以免扰乱了赵国长公主的兴致。

赵国长公主的马叫雪落乌,因着是一匹白马,但是却在四只蹄子处显着一圈的乌色,方才取了这个名字。雪落乌是外贡进来的马,之所以珍贵,还在于它在雪地奔跑之时也犹如在平地,丝毫不会影响它的速度,有时候反而在雪地里奔驰,反而还会激发雪落乌的兴致。

为此赵国长公主甚爱此马,也甚爱到了冬日里出来骑马。

“安大人的马术倒是不错,原以为你看起来身子柔弱,还担心你在马上撑不住呢!”

“少时微臣也是在马上长大的。”

赵国长公主笑笑,“流年,这一点你就比不上安大人了,你跟着本宫学了那么久,如今还只是能走几步。”

辛流年连忙低头道,“微臣年纪大了,哪里能比得上安大人自小的功夫。”

“安大人,本宫今日有了点兴致,不若你与本宫赛马吧!从这里有两条路可以上到前面那个高坡上去,那坡上往往都有一枚蓝旗,看谁能抢到蓝旗而且返回这里。流年,你便在这里等着。”

“公主!没有人跟着怎么能行!”辛流年急道。

“话这样多,真是扫兴,叫你等着便等着就是了。本宫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一声令下,安随和赵国长公主便分道扬镳前去抢坡上的蓝旗,雪地难行,亏得上林苑的守卫都将主道上的雪给清了出去,留出了一条一人宽的路来,任由马在其中驰骋。

赵国长公主驾马到坡上的时候,却不见了蓝旗,“奇怪,明明就是在这个附近的。难不成安随已经拿走了?”

赵国长公主想到如此,连忙调转马头,要走另一条小路赶超安随,却不想雪层覆盖之后,竟然在并不甚大的上林苑里迷了路。

雪落乌也没了方向,顾自开始乱走,走了一段之后,见还是没有出路,竟然渐渐焦急起来,竟开始到处乱撞,就连赵国长公主都控zhì

不住它,竟然开始演变为拼命奔跑。

上林苑虽然是皇家林苑,但是为了不扰民,也是选了一处偏僻的山林建立,换句话说,若是迷了路也是十分危险,以来林中有豢养的猛兽,另外便就是悬崖峭壁了。

赵国长公主坐在马上开始渐渐害pà

起来,照雪落乌这样毫无方向地疾奔,也不知dào

会跑到哪里去。

赵国长公主一边狠拉缰绳,一边瞧着周围的境况,不想激怒了雪落乌,反而跑得更加焦躁起来。

眼看着前面便是要出了上林苑了,赵国长公主才害pà

起来,出了上林苑便是要到悬崖之处了。

赵国长公主吓得竟忘记了跳下马去,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其实若是这样死了也好。

108. 第一百零七章 初遇龟梓王子

突然,赵国长公主觉得手中一空,自己也撞进了一个怀抱挡住,身后的一双手伸了过来拉住了马缰,扯了两下,雪落乌仿佛是被敲打了脑袋一般,竟然险险地停了下来。

赵国长公主睁开眼一看,离悬崖不过只有三步之遥,那缰绳又甩了两下,雪落乌竟然乖乖地调转了马头,往后走去。

赵国长公主还陷落在方才的境遇中,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微微侧头发觉身后坐着的是个男子,手肘毫不客气地往身后招呼过去,趁那男子吃痛放了手,便挣扎着跳下了马,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一脸恼怒地看着坐在马上的男子,“你是谁?”

马上的男子轻轻拉了缰绳,跳下马来,“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反倒恩将仇报了。”

“你敢跟本………跟我这样说话!”

“姑娘,我是好心提醒你的。这匹东尺可不是那么骑的,东尺看起来性情温和,实则野得很,如若以后还有旁的可选,可别用这马了,实在有些冒险。方才姑娘差点为此丧了性命呢!”

那男子轻轻抚着雪落乌的脑袋,雪落乌被抚得十分舒服,还打了个响鼻。

赵国长公主轻轻试探道,“你倒是跟雪落乌很相熟嘛!你是上林苑的人?”

“这倒不是,我自小就喜欢马,所以能和马很快相熟。”那男子转过头,“姑娘,我带你先出去吧!如果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你见谅,我并非是有心的。”

赵国长公主抬眼打量了他几眼,这才算是细细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硬朗的五官,俊阔的眉眼,古铜色的肤色散发着阳刚之气,一身玄色的大裳更显得丰神俊朗,难得的倒是很是君子风范。

他先上马,对赵国长公主伸出手来,“姑娘,上来吧!”

赵国长公主犹豫了一会儿,见他的笑容,倒是也不像是个外人,便搭上了他的手,上了马。

男子的气息轻轻吐在吐在耳边,透过发丝间的空隙擦过耳垂,赵国长公主顿时便红了脸,连心都跳得格外快起来,皱起眉来,正打算呵斥那男子,侧头却发觉男子的眼神丝毫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想来,他是真心要帮她的,倒是自己想多了。

远远地便能看到安随和流年在原地等待她的模样,赵国长公主突然拉了马缰,男子便明白了。即刻下马,对着赵国长公主躬身道,“方才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在下的名字叫陆誉,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墨玉。”

“墨玉。”男子将名字反复呢喃了几遍,觉得那名字在嘴边忽然生出了些别样的韵味来似的,“真是好名字。不知dào

往后还能否有再见的机会吗?”

赵国长公主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才道,“会有的,往后相见的机会还很多呢!”

说罢便策马往前去了。

辛流年伸手将赵国长公主从马上扶下来,“公主怎么去了那样久?”

“留恋风景,便多贪看了一会儿。”赵国长公主回头看去。

那男子也被几位随从接去,也回过头来,恰好撞上了赵国长公主看过来的眼神。赵国长公主匆匆撇开,“走吧,本宫有些累了。”

辛流年先前去备车马,赵国长公主轻轻道,“安随,你倒是厉害,刻意安排我们见了面。”

安随连忙跪下,“微臣莽撞了,还请公主责罚。”

赵国长公主看向远处,良久都没有说话。

“起来吧,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安随站在一边,“公主已然猜到了。”

“是,他的中原话说得再好,再懂我们中原的礼仪,长得再和中原人无异,但他的手臂上还是露出了一处苍狼的印记,本宫记得你说过,那是龟梓的王室才有的。他便是龟梓的三王子吧!”

“的确。不过,来之前,他亦不知dào

公主在此。”

赵国长公主看了安随一眼,“如今他也不知dào

本宫。本宫与扈将军也是因为在上林苑中因马结缘,所以你步步都算好了。安随,你可真可怕。如今你是不斗,本宫真害pà

,如若你肯斗,到底谁能是是你的对手。”

“微臣不会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赵国长公主愣愣地看了许久,才出声,“直到今日,我方才觉得奉远是真的去了。在同一个地方,为我做了同样的一件事情,可是却全然不是同一个人了。有那么一刻我突然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公主!”安随急急出声。

赵国长公主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安随,你得逞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

“微臣所求的不过是希望公主能忘记过往,一切重新开始。”

“是吗?”赵国长公主微微笑起来,“你是为了求个心安理得吧!你觉得你愧对于我,所以想尽lì

帮我找到最好的结果,是吗?”

安随跪在地上,不知dào

该如何开口。

赵国长公主说的并没有错。她的确心存愧疚。

赵国长公主骤然落下泪来,“安大人,你肯定不懂什么叫做感情,等你什么时候懂得了,你就知dào

今天本宫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安随看着赵国长公主急急而去的背影,那地上的冰雪仿佛是碎了一地的尖刃,点点刺入骨髓。

109. 第一百零八章 和亲

赵国长公主和亲的日子最终定了下来,正月十九算是个好日子。

赵国长公主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被身边的侍女们扶着上前给太后行了一个大礼。

太后抹着眼泪,由芒姑姑将公主伸手扶了起来。

“母后,墨玉要走了,往后再不能承欢膝下,还望母后保重身体,墨玉会在龟梓时时为母后祝祷祈福,愿上天保佑母后身体安泰,长寿宁和,福泽绵延。保佑我大楚的江山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赵国长公主走得很决绝,仿佛是割裂什么一般,她走到安随的面前,“安大人,说到底我该谢谢你才是,你是唯一一个会对我心存愧疚的人。还有,谢谢你的绢帕。”

她盈盈前去,新娘的盖巾让安随看不清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又仿佛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只是安然地向前走去,向被命定了的命运走去,向她未知的将来走去。

这是安随第一次真真zhèng

正地左右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是第一次尝到了个中滋味。

龟梓的三王子对赵国长公主伸出手去,赵国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

送亲的队伍只能送到城楼,姬宣远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送亲的队伍一点点远去,赵国长公主和亲,带走了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份嫁妆,还有一批鸿胪寺的学士,其中还包括了科考的不少士子和候补官员。

姬宣远突然握住安随的手腕,“朕,不会让墨玉白白和亲的,这一次,朕会给这个天下一个交代。朕,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安随看着姬宣远抓住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挣脱出来,“这是天下万民的福祉。”

城楼之上,寒风凌冽刮过,那城外的梅花开得正盛,许名昌拿了一件大氅给姬宣远披上,“皇上可别冻着了。”

姬宣远看了许名昌一眼,许名昌连忙离开,连带着一群伺候的人都纷纷侧身避开过去。

姬宣远逼近安随,“安随,你这样聪明,在朕的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聪明。朕有的时候在想,许多事情其实你都知dào

,可是你就会装傻,朕有的时候恨透了你这样跟朕装傻,但是朕却对你所求不得不应。”

安随低身跪下,“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朕罚不了你,如是要罚,朕也只能罚自己。你起来吧,到了冬日里,你的手是越发凉了,太医开的药没有好好喝吗?”

姬宣远将安随扶起来,“罢了,说什么都不过都是多余的。如今赵国长公主出嫁了,朕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纳拉誉乃是在中原长成的,生母亦是中原女子,而朕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姬宣远背着手看着远去的送亲队,人生祸福之多,便是谁都不能猜测,因果循环也并非必然。

纳拉誉并非是个有野心之人,赵国长公主嫁与他也算是一桩好事情吧。往后纳拉誉便是不做君主,也会是龟梓最尊贵的宗室,在那些斗争迭起的地方,大楚公主的身份足以保证他们一辈子安然富贵。

对于公主来说,有一个愿意一辈子一心待她好的人,比什么都重yào

,权势、富贵、名利,于她而言不过都是空虚。

于安随而言,公主往后的生活如何,已然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公主对于她而言,只能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然而对于这个过客,她祈愿她能够得到人生最好的结局。

110. 第一百零九章 擦肩而过

姬宣远走到一处,“朕仿佛觉得这附近该是到谁的府邸上了。”

许名昌连忙道,“皇上,这再往前面走,就到唐王府上了。”

“原是如此,朕也许久都没有去看过唐王了,不妨前去走一趟吧!”姬宣远回头看见安随,“阿随,你带着大公主到街上去买些小物什吧,她都缠了朕许久时候了,难得出宫,便带她去见识见识好了。”

安随屈身,“微臣遵命。”

大公主舒尔有生以来到是第一次来到市井之处,什么都感到十分新鲜,“哇,姐姐,好多好玩的东西啊!”

安随入宫三年,再回到街上来的时候,亦觉得十分有趣,大公主看上了不少市井中的新奇玩意儿,“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那小贩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伸手递了一个菱角过去,“小姑娘,吃一个吧!”

舒尔立kè

接过,“谢谢大伯!”

“哎呦诶,好懂事的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菱角是刚煮好的,舒尔不大会剥,安随便伸手将菱角剥开放到舒尔的手里,舒尔“呼呼”了几口,才敢往嘴巴里一放,“好吃。”

安随从腰间拿出几个铜钱,“大伯,我们要买一些回去。”

“好嘞!”

舒尔吃完了菱角,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那黑黢黢的一条甚是明显,连身后的任琦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卖菱角的大伯笑道,“夫人可真是年轻,小姑娘承了夫人的相貌,长大后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安随愣了一下,略有些尴尬,“大伯,我还未成家呢!这是我们家的小姑娘!”

大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是我看错了,姑娘梳的还是姑娘的发髻,不过我是瞧着姑娘不像是个丫鬟呀!反倒像是那画里的仙子一样。”

任琦琬走近了两步,“大伯,您还知dào

画里的仙子啊!”

“我在这街头上都混了那么久了,自然还是有点见识的,你别看我不认识字,看人倒是还不错的。”

任琦琬掩住嘴笑,“是是是,您没看错,我们家这个妹妹啊,虽说是个伺候人的,倒是像个被伺候的。”

安随轻轻拍了任琦琬一下,伸手接过了大伯递来剥好的菱角,“谢谢大伯了。”

“诶,姑娘好走!”

大公主都已经五岁多了,手里抱着油纸,手里拿着菱角吃得开心,抬头看到一处酒楼,便站住了脚,不肯再走,“姐姐,我饿了!”

安随抬眼,那酒楼建得极高,牌匾上还写着三个大字“凌淑楼”。

那是三年前,她唯一去过的酒楼。

“既然姑娘饿了,咱们就进去吧!”任琦琬笑了一下,“姑娘可真会挑地方,这可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酒楼了,听闻里面的菜做得可是跟咱们那里有的一拼呢!”

酒楼看三人穿戴并非是普通人,连忙安排了个好座。

安随想,可真是巧了,三年前,她和钱府里的侍女坐的也是如今这个靠窗的香阁,几个远远跟着的侍卫就入了旁边的房间。

任琦琬一口气就点了不少的菜式,安随忙道,“点了这么多,能吃得掉吗?”

“这可不光是给咱们点的,隔壁的这些侍卫们难道就不要用膳了?反正这时候还不到用膳的时候,这阁子里空得很,也不招人眼睛。安妹妹啊,你就放心吧!难得带姑娘出来一趟,你就放松点吧!”

舒尔倒是吃得很高兴,虽然吃得很惬意,却还是隐隐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天家风范。不多时便是杯盘狼藉的情况了。

安随正想要出声唤小二,却听见老板的声音,“陈公子来了,还是原来的房间吗?”

“自然。”

“快,来人给陈公子上菜。”

安随骤然闭了声音,陈思渲的身影突然在帘子前面停了一下,他的眼睛从帘子外看了进来,安随突然心中一跳。

索性陈思渲只是看了一眼,随即就从帘子前走开了。

任琦琬碰了碰安随的手,“怎么了,看呆了?”

安随摇摇头,领着舒尔便往外走去。

陈思渲坐在阁子里,这三年多来,每一次他出宫,都会来凌淑楼,而每次来凌淑楼的时候,都会坐在这个阁子中,而旁边的这个靠窗的香阁时而有人,时而无人,却再也没有见到三年前坐在这个阁子中的女子。

“那么多谢了!”

陈思渲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冲了出去,在门口撞上了正要送菜进来的小二,那酒翻倒在他的衣袍之上,他也顾不得去擦。

小二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连声在后面喊道,“陈公子,陈公子,这菜你还要不要啦!”

陈思渲一直跑出了凌淑楼才止住了步子,方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三年前的女子。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却不知dào

应该往那个方向去。

他找了三年了,他始终都不知dào

她在哪里。三次,他都这样生生错过了,而那个声音的主人仿佛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般,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久久盘旋在耳边的声音,始终就像是一缕清风一般,轻轻吹过他的耳畔,他始终追寻不到她的来处,也不知dào

她的去处。

他突然笑起来了,他这样苦苦追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而她恐怕早就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他这样一个人了,也不会知dào

在芸芸众生之中,他这样苦苦寻找她的下落。

可是,如果此时让他死去的话,他惟独不能忘记的便是那个声音,那也许会是他终生的遗憾。

111. 第一百一十章 出痘

任琦琬笑起来,“大人为何如此匆匆啊?难道是和陈乐正之间……”

“宫中的人,还是要谨慎。皇上在外逗留,咱们身边带着的又是公主,虽然不是信不过陈乐正,但到底若是漏了风声,总要惹来不少的麻烦。”安随压低声音道,“这言官大臣们时时眼睛都盯着呢!”

任琦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和陈乐正之间有什么过往呢!”

“宫中可是容不下这些事情,冯姐姐的教xùn

还在眼前呢!”

“知dào

啦!”任琦琬撇撇嘴。

安随等人到唐王府不多时,姬宣远便从里头出来了,唐王姬宣迦亲自送出来,“恭送皇上。”

唐王抬起眼便看到了安随站在身后,她已然变化了许多,长高了,消瘦了,却也变得越发沉静了,在皇宫也渐渐养出了她浑身的气韵来了,叫人愈发不容易留意到,但一旦留意到却再也移不开眼去。

安随的眼神也看了过来,姬宣迦便立kè

将眼神移开来,姬宣远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拍拍姬宣迦的肩膀,“行了,朕先回去了。既然游历回来了,有空便来宫里来。”

“不得皇诏,不敢前去。”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墨玉去了龟梓,太后虽然嘴上不说,到底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痛快,你若是得空,多去慈和宫看看太后。除却墨玉,如今在宫里能叫她老人家心中稍得安慰的,也不过就是你了。”

“皇兄所言,臣弟不敢不从。”

姬宣远走下台阶去,“行了,不必相送了。”

姬宣远乘着车辇回宫,安随和大公主舒尔随车侍奉。舒尔趴在安随的怀中,一日下来,便也累得没了力qì

,闭上眼睛便睡过去了。

姬宣远也在车中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对了,朕想起来,你的生辰已经过了,如今你也已然及笄之年了。”

“难得皇上还记得。”

“朕也是今日见了唐王才想起来的。宁贵妃病了,若是得空,你去问候几句吧!”

安随紧紧咬住了下唇,“微臣知dào

了。”

车辇方才进宫,突然远远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皇上,不好了!”

姬宣远撩开帘子,“什么事?”

“皇上,宫中,宫中出现天花了!”

安随让任琦琬先将大公主送到乾政宫安置,自己则跟着皇上到了袀成宫,二皇子突然冒出了天花,一查才发xiàn

是胡嫔的贴身女官慧娥从宫外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惹得二皇子染上了天花。

太后出面将二皇子隔离了起来,而慧娥当场杖毙,尸体也被拖出去烧了,一应的器物都是该烧的烧,该砸的砸,该埋的埋了。

“皇上,宫里出了天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二皇子必然要隔离了,乳母什么的,自然都是一应要跟着了,太医也要单独用了……”

宫中的乳母们一听说要跟着二皇子被隔离,俱都害pà

了起来,跪在地上,“皇上,奴婢们的命也是命啊,二皇子已经染上了天花了,必然是不能再好了,你让奴婢们跟进去,也是白白搭进了性命去了。求皇上和娘娘绕过奴婢们吧!”

太后勃然大怒,“一个个贪生怕死之辈,要你们何用!统统给哀家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那几个奶娘和宫女们即刻便被拖了下去,太后看着郑妃和郑贵人,“郑妃,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郑妃也是被吓了一跳,一时又推脱不得,“臣妾,但凭太后安排。”

元微儿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上,“太后,乐和不管怎么说也是嫔妾的孩子,嫔妾恳求太后娘娘,让嫔妾照顾乐和。”

元微儿哭着在地上渴了三个响头,“求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叹了一口气,“元娙娥,如此,你就跟着吧!”

郑妃试探道,“那么臣妾?”

“不必去了。”太后虽然面上不露,却已然心中十分不快,“人多了也无用。”

姬宣远皱眉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皇后、言妃,你们都看好公主和皇子,不要再多事了。至于胡嫔,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有那个心思,到底这个慧娥是从你宫里出来的,你也有逃不了的干系。最好你日日祈求上天让二皇子能好好的,否则,朕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你。”

众人皆称是,连忙退出了袀成宫。

“皇上!”安随走了出来,跪在皇上和太后的面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微臣年幼之时也曾出过痘症。”

皇后惊讶地站了起来,“你得过天花,如何还能站在这里?”

“微臣少时得过天花,所以知dào

即便是二皇子得了天花,也未必会就此死去。”

“你想要说什么?”姬宣远心中一沉。

“微臣请皇上派一名可靠的太医,微臣愿意留在袀成宫照顾二皇子!”

姬宣远站起来,“阿随,你可知dào

事兹重大!”

“微臣知dào

。也正是因为微臣知dào

,所以才斗胆提出这样的请求。痘症虽然厉害,但是若是细心照料,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太后正打算下令,姬宣远突然道,“母后、皇后,你们先出去吧,朕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安随。”

“皇上?”皇后道。

太后摇摇头,带着皇后便出去了,一应伺候的人皆离开了,许名昌看了一眼安随,也带上了门。

姬宣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随,“你可知这件事情有多危险!如若乐和好了便罢了,如若好不了呢?你如何担待得起宫中的流言蜚语?你是朕身边的人,到那时,惹得合宫猜忌,太后必然是容不下你去,到那时就连朕也保不住你。你如今倒是好心。”

“微臣知dào

。皇上所说的,微臣都知dào

。”安随抬起眼睛来,直直看向姬宣远,那眼神里的神色,充满了毫不畏惧,“可是皇上,在皇上的心里面,二皇子和微臣孰轻孰重?”

112.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厄

袀成宫被封锁了起来,在里头的人出不去,在外头的人进不来,袀成宫的几位妃嫔一并挪到了钟粹宫去了,偌大的袀成宫,反倒像是一处冷宫一般,除了太医们,倒是无人敢接近一步。

宫中顿时就像是死水一般地安静了下来,到处都只能看到太监和宫女们在烧艾、洒药。

元微儿哭得厉害,日日在偏殿跪拜在痘神娘娘前,祈求祝祷。安随看了她一眼,“娙娥成日祝祷,神明也都是雕刻出来的,娙娥倒是信得过去。”

“安大人倒是不信吗?”

“我若是信,也不会信这些,世上虚无之事繁多,平日里倒是不见人跪拜,到了紧要关头,人才知dào

自己的无能于无力,无事可为,前去跪拜所谓的神明。真不知dào

,人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元微儿冷笑了一声,“安大人想得很明白。”

二皇子乐和不过满月,平日里虽然身子弱些,倒是也还算是活泼,若看见了皇上,也常常笑,而如今,却闭着眼睛,连哭声都弱得仿佛听不清楚。

人人都以为皇宫里的孩子千娇万贵的,却不知dào

宫里孩子才算是真zhèng

多灾多难,能生下来的少,能活下来的少,能活得平安的更是少。

安随将赵太医等人送来的药每隔半个时辰就往乐和身上涂上一次,即便是入夜了,也不肯假手于人,时时刻刻关注着乐和的情况。

三日后,乐和的身上和脸上的痘疮都发起了脓水,高烧不止,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小小的身躯竟然开始时不时地抽搐起来。赵太医端来的药喂不下去,连奶水也喝不下去,总是一遍遍吐出来。

安随道,“太医,你来扶着公主,我来试试。”

安随叫宫女拿了两支汤匙来,一支掰开乐和的嘴巴后,插入口中,另一支则舀了药顺着汤匙的柄给乐和灌下去,赵太医一边轻拍着乐和的背,免得乐和再将药吐出来。

药是都喝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乐和吐出来,赵太医喜出望外,“这药喝下去了就有办法了。”

安随抚着乐和的脸庞,“乐和定然会好起来的。”

避痘的日子里,宫里显得格外安静,平日里,后宫诸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如今各个都唯恐这乱子一不小心就出到自己的宫里来。皇后娘娘和言妃尤其谨慎,除了自己的心腹之外,谁也不肯靠近自己的孩子身边。便是自己的心腹,若要靠近孩子,也必然都要用药先洗了脸、手,方才可以。

郑妃和郑贵人那里,皇后怕再生事端,派了宫中的一个太医随身看护。

而宫中最希望二皇子能够平安的莫过于胡嫔了。胡嫔日日担惊受怕,唯恐二皇子熬不过去,自己恐怕也只能废了。入宫三年,连当初这些恩宠不如自己的班嫔和徐嫔都已经是正三品贵嫔了,反倒是自己如今不但不得升迁,反而还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明碧走近,“主子,您都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您就休息一下吧!”

胡嫔回头呵斥道,“糊涂东西,若是二皇子真有什么,你以为我们能逃得了干系吗?”

“可是主子脸色都白了呀!”

胡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命都要没了,还要这副身子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胡嫔却突然晕了过去,明碧吓了一跳,大叫起来,太医连忙进屋来,替胡嫔把过脉后,连忙道,“恭喜胡嫔主子!”

明碧气道,“再没有比我们这里更晦气的了,还恭喜什么!”

太医笑道,“姑娘,胡嫔主子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姑娘难道觉得这还不是大喜吗?”

明碧愣了许久,半饷才反应过来,拉着太医的手,“您说的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主子可算是没事了。我立kè

让人去禀报皇后娘娘,主子也可安心了。”

113.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影

安随跪在地上,眼神迎上姬宣远的眼睛,“可是皇上,在皇上的心里面,二皇子和微臣孰轻孰重?”

姬宣远愣了愣,随即反问道,“那么安随,朕问你,在你的心里,朕和这个天下,又是孰轻孰重呢?”

“皇上和这个天下是一体的,对于微臣来说,皇上就是这个天下。微臣无论何时,都不改初衷。”

姬宣远背过身去,那宫殿里安静地可怕,安随分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砸在石头上那般生疼。

姬宣远的背影宽阔,却不知dào

为何叫人生出了“高处不胜寒”之感。

良久,他才出声,“你去吧,记得保全自身。朕,在乾政宫等你回来。”

安随骤然惊醒过来,这才发觉二皇子哭了,赵太医连忙进屋,先是把脉,又探了探体温,对安随道,“大人,二皇子已然无碍了,二皇子算是熬过来了。再过两三日怕就是要好了。”

安随欣喜地点点头,“果真,那便是好了。二皇子无碍,皇上、太后都可以放下心来了。”

二皇子哭得有点厉害,声音却不大响,安随将他抱在怀里,“怕是饿了,去找乳母来吧,只是先别告sù

宫外的人,二皇子还需yào

养几日。”

几个宫女连忙出去了,赵太医道,“这几日痘疮还要发痒,可别再抓破了,否则恐怕又要发起来,往后也要留下疤来的。”

安随点点头。

不多时元微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我的乐和,我的乐和。”

安随将二皇子交给了元微儿,元微儿抱着二皇子,突然哭了起来,“我就知dào

会没事的,我就知dào

。”

事到如此,也就没有安随的事情了,安随悄悄退出殿去,一时没留神,倒是踩差了台阶,亏得赵太医跟在身后眼疾手快,伸手便扶住了安随。

“安大人已经许多日都没有真zhèng

合过眼了,大人自己的身子本来也就不大好,如今更是虚了。若是大人有意,平日里拿些红枣和枸杞泡着当茶水喝,倒是不错的。”

“多谢大人关心。”安随点头,“只是大人可觉得二皇子的病好得也太快了些?寻常痘症,总是要养个半个月,如今不过七八日。”

赵太医往无人处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大人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吗?”

“果真有蹊跷?”

“二皇子的痘症其实并不那么严重,微臣其实也偷偷查看过胡嫔身边那个女官带进来的旧布,那花样可不是外头来的,而是宫里许多年前的样式了。宫里从前也有发过痘症的案例。”

安随心中一惊,“你的意思是,这宫里人做的。”

赵太医低头道,“安大人心如明镜,其实应该早就猜到了,是下官多嘴了。”

“我原先也只是心中有一个疑影儿,你如此说来,我便有些明白了。你也同样有所察觉了。”安随想起来,骤然觉得十分心惊,“当然,这个孩子,原本也不该留在宫中的。”

“大人操劳了这些时日,还是先休息吧。什么事情如今都没有大人的身子重yào

。”

安随屈身道,“多谢大人关心,皇上那里,大人自然知dào

应该如何去说。后宫不安宁,皇上也是揪心万分,到底也只是些没影的事情。”

“下官明白。皇上那里,微臣会斟酌着回禀的。”

安随想了想,“记得脉案上也要留。”

“是。”

114.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母心肠

安随也不知dào

睡了多久,她已然累到极致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外头一点声响也没有,那滴漏也在丑时停了动静。

起身时才觉得口干舌燥,腹中也是饥肠辘辘,看样子,夜已经深了,想来膳房也不会有现成的吃食,倒是桌子上的芋头还被放在水中温着。只是入夜,这水也凉了,芋头也凉了。

不过所幸也就就着吃了。

宫中守夜的宫女太监房中,总都是有备着一些红薯、芋头等充饥之物,因念起少时之事,便选了芋头,虽然在袀成宫,不得外出,膳房的人倒是还是每日一次地送来此物以备夜间充饥。

好不容易二皇子的病情算是挨过去了,袀成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那提在喉咙眼上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连带着守夜也都惫懒了许多。何况天冷,都蜷缩在廊上睡着了。安随一路走去,倒也体谅诸人连日里辛苦,也都没有将他们唤醒。

二皇子睡在偏殿,由元微儿和几个宫女、乳母贴身照料,安随正要进殿中查看,却不想刚到门口,便听见里头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主子,放心吧,都按着吩咐处理好了。只是那胡嫔未免运气也太好了些,便是这样都扳不倒她。”

元微儿的声音异常冷血,“她从前便时常欺压于我,我不过是借她的手叫他们袀成宫里的狗咬狗罢了。今日扳不倒她,不过因着她肚子里还有块肉,皇上便是再生气,也不得不念在皇裔饶她一条性命。不过能保得住一时,可保不住一世!若是没有了这块肉,皇上还能饶的过他吗?等我出去了,乐和在我自己的身边,我便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谁?”

雅芝骤然抬起头来,她分明听见了外头有声响。

安随从暗处慢慢走出来,叫人辨不清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微儿,果真是你!利用皇裔争宠,微儿,二皇子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安随。”元微儿死死盯着那张清冷的面庞,“你都听见了。”

“我从踏进袀成宫开始,我便心中存了疑,我总想,二皇子是你亲生的,你总不至于如此。可是恰恰算计他性命的,却真是你这个生身母亲。慧娥从一开始就被你利用了,你故yì

让二皇子染病,就会为了要算计住在这袀成宫的人?”

“是!”元微儿伸手甩开了雅芝,狠狠瞪着眼前的人,“那又如何?我是乐和而的生身母亲,连你都知dào

的事情。可是这后宫之中

,有谁当我是乐和的生母,袀成宫上上下下防我就跟防贼一样。说起二皇子,各个都说是郑妃的儿子,又谁记得他是我生下来的。不过就是因着我的身份低贱,是个宫女出身。因着我的出身,宫中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各个都排挤我,讽刺我,我生下的孩子也不能自己抚养,你何尝知dào

我自己的恨!”

“的确,我并不知dào

,但是我也不能明白,你的恨,可以用来杀人,后宫中那么多人,却也不是人人都叫你所恨的,宫中的无辜之人那样多,你连带着他们也都要恨吗?那慧娥呢?她不过是胡嫔身边的女官。”

“那是她活该!谁让她是胡嫔身边的人!”

安随咬住下唇,“那二皇子呢?他是你亲生的,你也下得了手?那天花是什么,你难道不知dào

吗?”

“我知dào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有任何的危险。”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元微儿侧过头去,“没有人会比我更在乎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我什么都能做。”

安随点点头,“对,包括要了别人的性命。”

元微儿走近一步,安随分明看见泪水从她的眼角掉落下来,可是她却死死撑住不肯低头,“在这个宫里,谁的手上没有别人的血迹。安随,便是你,难道你就没有动过心机,玩过手段的时候吗?”

“是,我也有过,这个宫里,谁都没有全然干净的时候。只是你,”安随轻轻摇摇头,“大抵是我想错了。”

安随转头要离去,元微儿突然喊出她,“安随,你要去哪里?”

“你说呢?”

“安随!”

安随怔怔站住。

“你从前说过,不论我如何,你都乐见其成。”

安随终究没有回头,转身离去。

115.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宫

赤乌五年三月,前朝之上,姬宣远派遣了工部十余位官员前去江南一带考察水患之事。

而后宫之中,将二皇子乐和封为邴侯,将元娙娥和邴侯一并送去了封地。

皇子册封,向来都是封王居多,只有生母的身份极低或是罪行昭昭方才只封了侯,如今二皇子乐和,不过尚在襁褓之中,便早早封了侯而外放,这一来算是彻底与太子之位绝缘了,二来也真是活生生打了郑妃和元娙娥的脸。

出宫的时日就定在了三月初六,大雪初融,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天色也阴冷得很。妃嫔离宫,从来都不算是吉祥事情,大多数的嫔妃都忌讳得很,宫中又没有什么人与元微儿交好,竟连一个相送的人都没有。

元微儿站在宫门口,“这天可真冷啊!”

雅芝将大氅给元微儿披上,“娘娘,何苦站在这风口上。”

“娘娘?我在宫里斗了那么久,就为了能够自称一声‘本宫’,被人唤一句‘娘娘’,如今却是用这样的方式得到的。”元微儿无神地看着那宫门上的宫匾,“通明门”三个大字已经许多年都没有修缮过了,连金粉也都掉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

“通明门,那可是宫女出宫用的门,本宫出宫,却走得是这扇门,皇上这是要打我的脸吗?”

“娘娘!”雅芝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索性无人留意,“娘娘,这话可不敢随便出口。”

“本宫都成这样了,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娘娘!”

车中的二皇子突然哭了起来,元微儿正准bèi

上车,雅芝却道,“娘娘,安大人来了!”

元微儿冷笑一声,便上车了。

安随走到车前,微微行礼,“微臣见过邴太后。”

元微儿掀起车帘,“本宫出宫了,无一人相送,安大人来,是要看本宫的笑话吗?”

“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呢!”元微儿冷笑道,“本宫已经出宫了,往后你还在宫中,只怕有得好戏看了!本宫就看着,眼睁睁看着你有一日落得比我还惨的境地。”

元微儿将帘子一甩,“启程!”

任琦琬心下不痛快,对着远去的车辇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不亏心,反倒来怪起大人来了。大人大可不必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有些话,我并不放在心上。”

李司仪伸手将安随的秀发放下,“安大人果然好福气,‘女子许嫁,十有五而笄之’。安大人入宫来,早就用笄了,皇上也有心,特地为大人准bèi

了及笄之礼,虽然只是让本官来给大人行礼,却也是荣宠了。”

李司仪为安随挽了一个挽月发髻,在发间斜斜插了一支仙羽,“从前只看安大人穿着一身官服,虽然也好kàn

,却觉得掩盖了大人的眉眼。今日略略重新打扮过了一番,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司仪的手真好。”

李司仪笑起来,“不过是个简单的发髻罢了,哪里就看得出来手艺好不好。如今你还未嫁,却不得字相称。”

“司仪如何就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李司仪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和安随的容颜,仿佛是穿过时间,同几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同一个镜子前面一般。

“我说这话,原本便是为你想的,到了五月里,皇上便恩准我离宫了,往后我就不再是皇上身边的司仪了。我的这个位置,本也就是等着你来做的,皇上才肯早些放我出宫。安大人,宫中不管是谁,都要羡慕你这样的好福气。”

安随回手拉住李司仪的手,“司仪要出宫了?司仪可自己有什么打算?”

“皇上在京城的郊外给我赏了一处宅子,往后便是养老罢了。”李司仪放下了梳子,“我也算在这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些事情,一时看不明白,到了年老之时反复思量,却才能通晓些许。我看你倒是从前是个明白人,如今却迷糊了许多。”

“大人看出来了。”

“你的心倒是好的,只是宫中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说呢?”

李司仪笑笑便离去,安随坐在镜子前,看着已然无比熟悉的脸孔,却忽然觉得也陌生了起来,她轻轻抚上自己的眉眼,那里,仿佛像是空了什么。

116.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为你没有心

安随从前从来不知dào

,原来一个人的言语可以恶毒至此,即便是满天的神灵,恐怕都禁不住这样的咒骂。

但每一句在安随听来,都显得那样的心酸无助,那些言语,不过都是痛苦之后所带来的怨恨,怨恨之中所带来的痛苦。

晨曦宫里也骂了许久了,宁贵妃在里头仿佛突然被自己给呛着了,连声咳了起来。

安随轻轻地将食盒放下,“其实你知dào

,不管你怎么咒骂我,也都赶不走我。如今,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已然你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这样肆无忌惮了。”

“你走!我不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从来没有。”安随顾自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只是在可怜我自己。”

“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宁贵妃冷笑起来,“如今你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可是念着你的情分,才肯派人来照料我几分。便是我这个关在这个不见天日地方的老太婆都能常常听见宫里在传,你安大人又如何如何得宠,又如何如何施德宫中上下,皇上又如何如何看重你这个女官……”

“可我依旧是一个没有亲生母亲的人。”安随也不顾宁贵妃的嘲讽,轻轻地顾自说下去,“那时候我去袀成宫照料二皇子,他发起痘来都全身昏迷抽搐起来了,我轻轻摸着他的手和脸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来,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照料我的。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没得治了,让母亲离开我,免得被染了痘症,母亲却执意要陪着我。我从前一直不能明白,亲生母亲和养母在我心里到底有什么区别,那时候我才想明白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想要你在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如此而已。”

宁贵妃大笑起来,“你父亲害得我被关在这里,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怨不得别人!你也是活该,活该你和你父亲一样,害人害己,不得善终!”

“你觉得很痛快吗,赵尚若?那是因为你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感觉得到旁人的心。”安随缓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已经是一片漠然,那冰冷好像是触到眼底,又好像没有触及眼底,“往后我大概不大会来看你了,从前是我糊涂,打扰了你的清净,可若是将来你还能听到关于我的消息,只盼着你就当没听见吧!也别往心里去了,免得扰乱了你心中的情绪。往后,都不会了!”

安随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后的咒骂声越来越远去了,就好像被风渐渐吹散了一般,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了。安随突然觉得有些心痛,倚靠在一株树上,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好容易才调平了心中的情绪波动。

回过头去,那晨曦宫半露半掩在林子的后面,这本该是一处佳境,却困住了一个人艰难的一生。

“其实,父亲也盼着你能恨他,恨着他就能记着他了,于他而言也都是可以觉得慰藉的事情。如今,我也是一样,在你的心里若还能恨着我,那么你就能记得,从前你艰难拼命生下过一个女儿。”

安随缓缓走出了林枫苑,在桃夭阁门口却和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装了个满怀。安随身上本就有伤,失了气力,如此一撞,险些就倒在地上,幸亏伸手扶住了墙,才不至于摔倒。

“对不起,大人,奴婢方才走神了,并未看见大人,请大人恕罪!”

安随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我认得你,你不该是宫女,如何穿着宫女的服侍,还在桃夭阁做了洒扫之事?”

公孙洛听到此话复又就跪了下来,“大人恕罪。”

“你先起来吧!”安随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自己身上也没有多少的气力,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看见你,便多问几句罢了,你不必这样紧张。”

“奴婢在宫中犯了错,所以如今只是一个掖召庭的洒扫宫女。”

“是吗?如今天还有些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掖召庭的人没有给你春装吗?”

公孙洛摇头,“奴婢是从女官的位置上被打下来的,又被踢去了掖召庭,往后是再无望的认了,还有谁管奴婢有没有春装。”

安随想了想,便从身上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公孙洛披上,公孙洛连忙道,“大人,这并不合规矩!奴婢如何能穿大人的外袍。”

安随执意,公孙洛也不知dào

该如何拒绝。

“你我也算是有缘了。这桃夭阁从前也是我服侍梁主子的地方,在宫中的路,总是有些清冷,但无论如何起伏之间,都要牢记,人贵自重。送你这件袍子也是这个意思。”安随轻轻给公孙洛系好带子,“掖召庭虽然日子不好,却也不算是个坏去处,人若是有志,何处不能得志呢?”

公孙洛抬眼看着安随,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大人?”

安随却不应她,她微微笑起来,“奴婢懂得大人的意思了。”

117.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刁难

安随拿到了高恒送进来的信,那书信上的字也越来越少,字写得也越来越纤瘦。每每安随问起宗政策羽的情况,高恒也只说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大事。

安随心中的不安却是一点点扩散开来。

“安大人?”任琦琬推门走进来,“安大人你在吗?”

安随连忙将书信往袖子里一放,站起来,迎了出去,“在的,任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我可没什么事情,是太后找你。”

“太后?”

太后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理会过后宫的事情了,若不是出痘事情重大,太后也不会出面,何况是皇上身边的事情?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事情,突然要召见自己?

任琦琬见安随眉头微微蹙起,便笑着宽慰道,“大人,没什么好挂心的,许公公方才也被叫去了,说太后只是问了一些皇上这些时候的起居和一些小事情,还得了些赏赐回来呢!说是奖赏公公伺候皇上辛苦。”

安随听了,也微微笑道,“也是,太后向来待下都是宽宏着的,自然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先换一件官服再去见太后吧,否则也太失礼了。”

“好,那我先出去,你即刻就来!”

安随将房门关上,随即拿出袖子中的书信,轻轻叹了一句,点了火便丢在金盆里看着它烧尽了。

太后微微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看见安随进来了,也不说话,由着安随跪在堂内的地上,芒姑姑也只顾着给太后打着小扇子,也没让安随起身。

如今春日的天说已将渐渐转暖,地上还是寒气很重,安随身子本来就畏寒,两日前去见了宁贵妃又引了病根,身子还弱得很。跪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看见脸色渐渐惨白了起来,额边的冷汗也渐渐迸了出来,渐渐凝成豆大的汗珠顺着精致却带着点棱角的面庞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

慈和宫内,苍水香幽幽传来,安随的手在袖子中狠狠掐自己的手,那痛觉从手中传来,都说十指连心,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下来,连身上也觉得有了一丝力qì



太后看差不多了,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萃芒!”

芒姑姑连忙递上水去,太后抿了几口,抬起眼来,仿佛才看见安随似的,“这安大人怎么跪在这里?又没犯什么错,跪在哀家这里做什么?”

“太后忘记了?”芒姑姑道,“方才太后去让人请了安大人过来,只是太后有些乏了,就小憩了一会儿。”

“哀家睡糊涂了,你也睡糊涂了?”太后看了芒姑姑一眼,“哀家睡着了,便让安大人在偏殿等一会儿,何苦跪在这里,哀家还以为安大人是犯了什么错,跪在这里给哀家请罪呢!叫人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安随轻轻出声,“平日里太后娘娘静养,微臣不敢前来打扰,如今既有机会在太后跟前尽孝,便是多跪一会儿也无妨。只求太后不嫌弃微臣微末之身才好。”

“你,近前来一些吧。”太后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哀家人老了,平日里也有些嗜睡,人一老,各样的毛病也就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让哀家仔细瞧一瞧。”

安随缓缓起身,膝盖已经跪得全然麻了,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安随强行忍住腿上的不适,暗中用袖子遮住旁人的视线,将一根针灸入膝盖,这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知觉,没有在太后面前失仪,却是每走一步,仿佛走在刀刃上一边艰难,膝盖处又仿佛有万蚁钻爬一般无力。

太后定睛看了安随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的确是不错。”

安随却不知dào

太后到底在指什么。

“太后谬赞了!”

“哀家可不是谬赞!”太后轻轻滑过安随的脸庞,“你继承了你父母亲的美貌,也继承了他们的聪慧。”

安随心中一沉。

太后却笑了一下,“哀家这里有基本道经,你为哀家好好抄写一下吧!”

“是!”

芒姑姑立kè

将安随引向旁边的书房,上面早就备齐了文房四宝,而书房和太后的内堂也并没有隔开,只是隔了一道薄薄的纱帘。

芒姑姑从身后的侍者那里拿来了两本经书,分别是《鬼谷子本经阴符七术》和《本经阴符七术》。大楚信封黄老之术,却对道教的东西不大感冒,但太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对道教之事甚是喜欢,虽然不痴迷,却也是后宫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姬宣远虽然不希望太后在后宫中运用这些道教的事物,但是却也碍于孝道,不大提这些事情,只要不引起后宫前朝的纷争,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18.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要人

安随只抄写了十一之数,芒姑姑便将抄写好的部分拿去给太后观看,太后看后,点点头道,“的确是写得很好。这字倒是簪花小楷,却也有几分韵味,看起来这字是温婉柔和,笔锋中却暗藏这几分坚韧和大气。这看字,就是在看人。”

芒姑姑看了帘子后面的安随一眼,笑问太后,“那么太后都看出些什么来呢?”

言太后却没有回答芒姑姑,反倒对安随道,“哀家要安大人抄写的书还有一些,既然时间也已经晚了,不如就在我慈和宫中住下。萃芒,你去收拾一间房间出来,让安大人住下。安大人可有异议?”

安随只能恭谦道,“太后所言,微臣不敢不从。”

“那便好,你就好好呆在哀家这里,为哀家抄写着。哀家老了,眼神儿不大好,字写得大些就认得清了。”

姬宣远批完了一日的奏章,看外头,天色倒是还算早。

侧头看见书案边却没有安随的身影,端起了茶来饮了一口,“许名昌!”

“奴才在,皇上是有什么吩咐?”

“阿随人呢?大前日是她轮休,如今怎么还不见人,可是病了?”

“哎呦!”许名昌一拍脑袋,“瞧奴才这坏记性,忘记告sù

皇上了。安大人被太后给叫去了,太后的意思是让安大人在太后那里伺候笔墨几天,派人来说了,只是皇上那时候在胡娙娥主子那里,奴才就没跟皇上说,后来也忘了和皇上说了。”

“太后?太后怎么忽然把阿随叫走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dào

。那日是太后先把奴才叫走,问了几句皇上的身子,后来就把安大人给叫走了。许久没有回来,因着是太后宫里,奴才也不好着人去问,到了晚膳十分,太后宫里的人来回说安大人被太后留下了,过几日就给送回来。”

“是吗?”

许名昌说起来,反倒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太后对安随的态度一向是不大喜欢的,如今却让安随在慈和宫留几日,这是在是有些稀奇。莫不是?

“许名昌!”

“奴才在。”

“朕也许久没有去太后宫中拜见了,今日朝事也不多,便去太后宫中拜见太后去吧!”

许名昌连忙道,“奴才立kè

去准bèi

!”

“不必准bèi

了,即刻就去!”

“啊?”许名昌抬起头来,看见姬宣远的神色,便只好将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是,奴才遵命。”

慈和宫内。

苍水香的香味幽幽飘过,安随在书房里抄眷着经书,太后就拿着经书,斜靠在软榻上,一边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窗外的迎春第一拨已经开得很好kàn

了,安随却无心欣赏,虽然那经书抄眷起来繁多,安随却抄写着渐渐将心中的杂念就摈弃了去。虽然是人常说佛经叫人心静,其实道经也是好的。只是道经之中总叫人修liàn

成仙,倒是多了几分急功近利的心意。

“日日叫你抄写经书,倒是不见你说话。”

“原本心中也有不少心事,只是抄着这些经书,其中有些言语倒是一时间叫微臣豁然开朗,心也清净了不少。”

宫门外来报,“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轻轻放下了经书,“果真是该来了。皇上越发退回去了。让皇上进来吧!”

姬宣远一踏进宫中,便问道了苍水香的味道,“儿臣见过母后。”

众人皆行礼,“参见皇上。”

“都免礼吧!”

太后笑道,“皇上不是一向朝务繁忙的吗?今日怎么得空到哀家这里来了?”

“今日朝务不多,看完了折子想着许久没来看母后了,便来母后这里坐坐,却不想母后在念经,是儿臣鲁莽了。”

“倒也无妨。”太后看了安随一眼,“皇上虽然看重朝务,却也要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朝务之事,还有那些大臣们可以替皇上分忧呢!”

姬宣远继xù

道,“母后说得是。今日也是难得,平日里朝务倒是多,也亏得有阿随在一旁协助,儿臣倒是省了不少的心。”

“原是要跟哀家来要人了!”

119.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阻拦

太后看了帘子后的安随一眼。即使是姬宣远来了,安随倒是也一心在抄写经书。

皇上笑道,“母后是在笑话儿臣了。不过是母后提起此事,儿臣也觉得阿随在朕身边辅助得力,难得夸上一夸罢了。”

芒姑姑将安随抄好的一卷拿出来,姬宣远便翻看了看,“母后向来是喜看簪花小楷的,论起书写簪花小楷,母后身边的傅敏姑姑便是宫中的一绝。母后怎么想起要叫阿随来书写,阿随虽然字写得好,却是擅长篆书和隶书的,飞白写得也好,簪花小楷虽然也会,却是不如隶书得多了。”

“皇上倒是很清楚。傅敏在哀家身边有这么些年了,却也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这年过了之后,便是三日两日地病了,告了假的,哀家用的时候,总是不见人。说起来,傅敏也已经二十五了,皇上既然赏了秋和出宫去了,倒是让傅敏也出去吧!”

“母后说的是。母后既然觉得傅敏姑姑服侍不够尽心了,那便就让她出宫去吧!儿臣再吩咐为母后找个好的来伺候就是了。”

太后点点头,“不过皇上却总是惦记了这些小事来,这宫里面皇上连安大人擅长什么书,不擅长什么书都记得,却不记得皇后和言妃,皇上已经有多久没有去她们宫中了。”

“母后!”姬宣远惊呼出声。

太后对着芒姑姑使了一个眼色,芒姑姑便将殿中其余人都给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太后和皇上两个人在殿内。

太后眯着眼睛打量姬宣远,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

“母后可是听了什么话了?”

“哀家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吗?”太后微微皱眉,“皇上,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比旁人要了解你一下。皇后、言妃她们各个心里向着你,自然有些事情都是当局者迷,哀家可没有这样的心思。便是哀家不必听旁人说,就冲着你今日,哀家就全然清楚了。”

姬宣远微微皱眉,“母后!”

“你向来自持,哀家对你从来都是放心的,可是哀家把安随召来这慈和宫,你便忙不停蹄地来了。进了殿,这话还为对哀家说,眼神却是先把这殿中打量了一遍。这三月里的天,你却额上有汗,向来是匆匆赶过来的。怎么,哀家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大好了,心里却还明白得很。”

“母后既然明白,儿臣也就不瞒母后,母后既然知dào

儿臣的心思,儿臣也希望母后能够成全,不要在为难阿随了!”

太后盯着姬宣远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是第一次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儿子一般。

“安随,的确是出色,便是哀家也喜欢。但是皇上,哀家告sù

你一句准话,你要想要安随入宫,哀家绝不同意。”

“母后为何总是这样咄咄相逼?”

“你莫要忘记了,安随的身份对于皇家来说,就是个忌讳,永远都应该尘封下去的忌讳,永远都不能沾边的忌讳!”太后态度坚决,声音铿锵有力,砸在地上,却也砸在了姬宣远的心里。

“哀家知dào

,你为了她已经私自派人去晨曦宫照顾宁贵妃,这一点哀家也就罢了,你对安随的心思,最好皇上自己给掐了,否则到了万不得已,哀家就会替你出手!”太后说到这里,姬宣远的表情已然是很难看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觉得话说的太重,有些不忍,“哀家也是无法,皇上应该知dào

,皇家的名声不可有半点玷污,更何况是先帝。这也是为了皇上你的皇位,你的名声。皇上就该好自珍重。”

120.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司仪

“奉承天恩,诏,女官安氏,志虑忠纯,性行淑均,忠慎于心,勤敏不倦,振迅宏才,相机制变,研究学业。朕奉太后慈谕,加封为正一品司仪。望后勤勉不缀,为国尽忠。”

这一日,赤乌四年四月初一。

姬宣远抬头望天,那时候晴朗无云,微风习习。这是安随进宫来的第四年,她从一个区区的女士子,从一个八品的女官走到了宫中女官权力的最顶端。

这大抵是自己能给出的最好的保护了,让她站在最高处,好让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安随走到姬宣远面前谢恩,华丽的官服穿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却带了一种素雅的韵味。

“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话大概用在此时安随的身上也是合适的。

姬宣远伸手将安随从地上扶起来,“不必谢朕或是太后,也是你自己在宫中尽心侍奉的结果,秋和五月就要出宫了,朕也准许了太后身边的傅敏出宫婚配。若是到了二十五岁出宫,你可也有什么心愿,要朕替你做主的?”

安随只是笑笑,“微臣有许多的心愿,皇上突然问起,却不知dào

该说哪一个。人事变迁如此快,今日所求,也未必是将来所要求的。未来之事,微臣也说不准。”

姬宣远点点头,“好,朕今日便欠你一个心愿,若是有一日,你想到了,便告sù

朕。念及今日之约,朕自当应允你心中所求。”

姬宣远看到安随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眼睛里面有了微微的喜悦之意。其实既然活着,总也都是有所求的。姬宣远想,安随此时所求的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人生总有一些莫可奈何的事情。于自己,于安随,他都是如此。

安随抬眼看着姬宣远,“不过,皇上似乎有心事。”

“你的眼睛倒是透亮。”

“皇上可愿意说给微臣听呢?”

姬宣远苦笑一声,如若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宗政策羽,他何尝不想说给她听。他心中藏着的心,不过都是关于她的,他也想毫无隐瞒地说给她听。

“墨玉走之前问了朕一个问题,留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很难?她放手让扈将军去了边疆,完成了一生之志,却也就此断了他和她之间的情分。我朝的驸马,向来是不能再沾染朝堂政事。”

“可是,一个人的一生之志难道就容不下求一个比目之缘吗?还是说,其实扈将军所谓的一生之志,从来都没有过公主的影子。”

姬宣远看向安随。

安随微微屈身,“微臣很佩服公主。人生所苦,皆在‘求不得’三字,不论如何,公主都愿意成全。”

姬宣远背过身去,“愿意成全,便是愿意放下,墨玉向来执念深重,如此的确是不容易。”

“于皇上而言,也是不容易。”

姬宣远侧首看向安随,眼中满是震惊。

安随看向姬宣远,“对于皇上而言,放下对公主的执念,也是不容易。”

姬宣远突然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安随,轻声呢喃道,“是,对于你而言,朕也只有对墨玉的执念。那是我毕生唯一疼爱的妹妹。”

121. 第一百二十章 遇见蔡襄

皇后带了大公主来给姬宣远请安,却见到连安随都在殿外候着,从前不论朝堂上议论何事,姬宣远也都不大瞒着安随。

如今这样的情景,却叫皇后不得不多想些。

安随低身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大公主。”

皇后都还没有出声,却是大公主舒尔脆生生道,“平身!”

大公主舒尔如今已经六岁了,行动天真活泼,往日里大皇子因在太学念书,不大见姬宣远。反倒是大公主舒尔能够时常承欢膝下,博皇上一笑。

只是近来,皇后觉得公主年岁也渐渐增长,已然不能再只让公主学一些简单的小学,便从尚宫司里头调了一位侍书前来每日给公主传授《淑媛列传》,从娥皇女英开始,讲述了历代的贤淑列女的事迹。皇后本也是好意,奈何大公主仿佛并不是一个天生安于礼仪之人,反而时常给侍书捣乱,如今不过是三五个月,公主的侍书已经换了两个了。

从前姬宣远也问过舒尔,为何不肯好好学时,却不想舒尔却抬起头来,“因为舒尔不想要做一个好孩子,五姑姑就是因为从小是个好孩子,所以才会被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才会让父皇和皇祖母这样难过。”

彼时赵国长公主方嫁,舒尔这番话是大大触动了姬宣远对赵国长公主的愧疚,良久也只是对皇后说,“既然舒尔自己不喜欢,也不必逼着她学了吧!她纵使再不好,也有朕护着她这辈子安枕无忧。”

安随只觉得,那大公主看起来不过是六岁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纵使不见掩饰,露出了几颗如白玉似的的细牙来,整整齐齐的,却与在宫中谨言慎行的宫人、妃嫔们都是不同,那些世俗礼教从不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印来。她总能在芙蓉柳央之中,静静享shòu

着喜怒哀乐都形于言表的自由。

舒尔伸手拉住安随,“安大人,可怎么办呢!父皇今日要查我的书了。”

安随微微低身,“公主又没背完吗?”

皇后笑道,“她倒是背了,心思却不大在上面,背了一会儿就恹恹的,不肯再背。从昨儿晚上开始,乔大人便一直陪着督促,奈何她顽劣着呢!到了这会儿倒是知dào

害pà

了。”

大公主舒尔倒是安随见过的女孩子们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只是却无耐心背那些儒家的经书,反倒是喜欢作画,如今年纪虽然不大,画间却隐隐已见风采。

姬宣远朝务繁忙,却也对大公主的功课看得紧,时不时要查看,公主一门心思只在画画一事上,那还真的得空去看那些书去。

皇后娘娘问道,“皇上是在里头议政吗?”

“倒也不是,皇上今日兴致不错,约了几位大人在鉴定字画呢!皇后可要进去?微臣让人前去通报!”

安随使了个眼色,身后的新智立kè

前去通报,不过多时便出来了,“皇后娘娘请!”

安随屈身送皇后入殿,那大公主反而转过身来,对着安随比了一个愁苦的脸色。安随险些没笑出声来。

安随稍候了一会儿,里头的几位大人便纷纷出来了。方才几位大人进去的时候,安随前去胡嫔的宫中传旨去了,因此并没有与诸位大人见礼。

安随都与几位大人行了平礼。这内省的官职和外省的官职不同,品级地位都不好论,因此为避免风波,均都是以平礼相见。

蔡襄是最后出来的,那几位大人都走了,蔡襄方才与安随见礼,“听闻安大人写得一手好隶书,在下十分仰慕,坊间真迹不多,襄斗胆,可否请大人割爱赐字?”

安随闻言,忍不住掩口笑道,“蔡大人果然不负‘书痴’之名,若非微身明白大人痴迷,方才这话是短短不可对女子所言。”

“大人说得是!”蔡襄也笑了起来,“是在下唐突了。竟也顾不得大人与在下不过初次相见。不过大人也并非迂腐守礼之辈,岳丈大人和拙荆也时常提及大人,倒是叫在下对大人觉得一见如故。”

“入宫以来,已然许久不再听闻伯父和四娘的事情了,如今提起,四娘倒是没忘记我,却也觉得恍若隔世之感。四娘姐姐可还好吗?”

“四娘正与我怄气呢!”蔡襄笑得有些尴尬。

“姐姐若非在乎大人,也不必自己生气了。”安随轻轻道,“微身的字拙劣得很,倒是难得能入大人的眼,今日还不方便,来日写了,便送与大人,也望大人能多赐教。”

蔡襄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多谢安大人了。”

“大人慢走!”

122. 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后有孕

不一会儿,许名昌突然出来让新智去传太医,又让安随入殿中伺候。

这个时辰,赵太医本就在偏殿等着给姬宣远请平安脉,听到传召,便即刻赶来,搭线诊脉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喜脉,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了!”

姬宣远喜道,“果真?”

“赵大人的医术便是在太医院一辈中都是拔尖的,想来不会有错。”许名昌连连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好,好,好!”姬宣远连道了三个“好”字,“皇后有孕,也是宫中的大喜,胡嫔和皇后接连有喜,也是宫中的一大欢喜之事。”

赵太医却道,“皇上,皇后娘娘虽然有了喜脉,却也要十分小心。皇后娘娘从前生产的时候就伤了身子了,虽然这些年保养得宜,却也要谨慎生产之事,不可操劳过重。否则只怕身子会受不住。”

姬宣远皱眉道,“后宫事情繁杂,皇后操劳。大皇子和大公主都在皇后处抚养,自然要操心的事情就多了。既如此,就将后宫的事情都交给言妃和郑妃,大公主和大皇子……”

舒尔立kè

抓了姬宣远的手,“父皇,舒尔不想跟着娘子们住!”

舒尔撅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姬宣远,眼眸子里还含着点点泪水。

皇后也连忙道,“皇上,舒尔在臣妾的身边很好,乐礼和舒尔在臣妾的身边,也时时能够宽慰臣妾的心肠。”

“算了,你既然不喜欢他们跟着宫中的那些妃嫔们,那么舒尔跟乐礼就养在朕身边吧!住在乾政宫里也好,皇后和朕都能放心。”姬宣远看了一眼安随,继xù

道,“公主今日背书背得倒是坑坑洼洼,问起意思来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这些老师也是没用心教,舒尔也学不会。安随,公主既喜欢和你一处,你便负责教导公主的功课。”

安随屈身道,“皇上有旨,微臣不敢不从。必然尽心教导公主,不负皇上的厚恩。”

姬宣远侧过头来,笑着看着皇后,“这样,皇后可能够放心了吗?”

皇后本还想说什么,看见姬宣远的眼神,便也不说了。十月怀胎,自己如今却不仅大权要旁落了,连舒尔和乐礼都不得留在自己身边了。

可是转念一想,郑妃刚失去了二皇子,言妃早就迫不及待要对付郑妃了。如今自己有了身孕能够避身事外,也好。将来若是这二人能够两败俱伤,自己也算是坐收渔翁之利。若是言妃能够伤了郑妃,自然是最好,即便是有什么,到时候与其在皇上和太后之间权衡,倒不如这时候放开了手,由着言妃去闹。

想到这里,皇后微微一笑,“皇上如此安排,臣妾也能放心。安大人学识最好,公主能得安大人的教导,本宫也觉得极好。安大人可要好好kàn

着公主些,公主年幼贪玩,安大人一边要辅佐皇上,一边要顾及着公主,安大人着实辛苦。”

舒尔一边吃着嘉庆子,从皇上的身上跳了下来,拉住舒尔的袖子,“姐姐会讲故事,才不像那几个女官,天天就会对我摆着张脸,一点也不漂亮。”

姬宣远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实在话,看见漂亮的你便喜欢,看来往后选秀女、选女官的时候,还要选几个相貌好的放在你身边供你使唤不成?”

“好啊好啊!”舒尔还拍着手称好。

那天真的模样,连皇后也忍不住被逗笑了,点着她的小脑袋,“你呀!真是机灵过了头。”

舒尔却不在意,照旧一手端着一个小盘子,拿着盘子里的嘉庆子一颗一颗地吃,时不时还抬起头来看一眼姬宣远和安随,乌溜溜的眼睛仿佛是沉淀在水中的一丸曜珠。

123.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江月

“哥哥!”

舒尔忽然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眼眸中不染一丝尘埃,满含着期待地看着淮扬,叫他一时间措手不及。

舒尔这是在恳求淮扬代她捉刀完成姬宣远命题的诗词和文章。姬宣远虽默许了舒尔一日一日地往司画司跑,却对她的学业也十分看重,除了命安随时时照看,还常常自己来查看,有时候还会留下一些额外的课业要公主完成。有抄写经书和练字,还偶尔姬宣远若是兴致上来了,还要舒尔应题写几首诗词,甚至文章。

这于不过六岁有余的公主实在有些难度,有次舒尔为了完成抄写,竟在书桌上熬得睡了过去,淮扬觉得她实在辛苦,便趁着深夜,替舒尔抄写了余下的。

这下舒尔便知dào

了淮扬的厉害,知dào

他擅于模仿他人的笔迹,便常常要求淮扬替她捉刀代写一些课业。

淮扬的字是安随教出来的,又是安随念在冯芜蓉和淮吉的事情上,求了皇后把他送去公主身边伺候笔墨。如今因着皇后有了身孕的缘故才随着公主到了乾政宫来。

因着这层缘故,一来怕安随为难,二来也怕安随能看出端倪来,替舒尔写过几次便不肯再代写,总要劝她翰墨之事总要亲力亲为反复仔细钻研才能领悟其妙义。只是舒尔总央求淮吉,保证下不为例,却很快就有了下一次。

淮扬正要拒绝,却看见舒尔嘴巴一撅,一眨眼睛,那泪水便如那石头中的活泉一般,倾泻而出,一手还抓住淮扬的袖子,轻轻地摇着,“哥哥!”

他还能说什么呢?

舒尔像只小雀鸟一般跳着将淮扬带到自己的位置上,为他铺好宣纸,用了蓝田玉镇纸,将宣城宣化笔递到我的手里,自己端来一个兴华凳,爬上去跪在上面,伸手在端和襄砚替淮扬磨着廷圭墨,一头侧过来笑盈盈地看着淮扬为她写好的一首《西江月》。

风荷含苞微蜷,绿萼朱砂平摇。夏蝉燥鸣扰清幽,黄花恹恹昏觉。

回梦遥见二桥,信步愁溢雀台。嘉庆殆尽付韶光,廷圭墨白空潮。

那西江月才写完,舒尔便嘴巴一撇,作势那眼泪又要往下掉,“哥哥又笑话我。”

淮扬一见舒尔要哭的模样,连忙哄道,“别哭啊!公主,若是觉得奴才写得不好,再写一次就是了。”

舒尔本来也不大想哭的,一听这话,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又响亮又凄惨。

淮扬还想要哄,姬宣远却突然走了进来,舒尔本来是在研磨,那墨水溅到手上还未察觉收拾,如今一哭,手便往脸上抹去,那墨水便在脸上生生画了好几道,那一张俊俏的脸当下便如台上的戏子一般有趣可笑了。

安随还生生憋住了,姬宣远已然忍耐不住笑了出来,舒尔听见笑声便哭得更加厉害了。

姬宣远身后把她抱了起来,“舒尔何故哭得这样厉害?”

余光却瞥见桌子上的这一首词,看着便笑了起来,伸手招来安随,“来,阿随,你也看看,这词和这字倒是有几分你的味道。”

安随看完便看了淮扬一眼,淮扬跪在地上,什么也不说。

姬宣远道,“行了,淮扬,你也起来吧!”

舒尔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哭声停了下来,又从姬宣远的身上下来,跑到淮扬的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哥哥。”

许名昌脸色一变,“公主怎可唤宫人为哥哥,实在有辱公主的身份了!”

倒是姬宣远只是笑笑,“诶!这也没什么,先帝少时还称呼周氏为哥哥,不过是年少的玩笑罢了。”

姬宣远摸着舒尔的头,“公主上头没有什么兄长,允沛还在的时候,还能偶尔进宫来与她一同玩耍,如今也随父亲去了封地,公主在宫中又是长姐,想来有些时候也略觉得孤单了些。算起来,淮扬倒是和允沛差不多年纪,公主觉得亲近些也是有的。何况也说明淮扬这孩子对公主的确是好,年少倒是行事十分沉稳,否则公主也不会和他亲近了。”

淮扬将头深深低了下去,姬宣远却对他招招手,让他近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过头来安随说,“的确是你教出来的,有他照顾舒尔,朕也算能放心。只是一桩,不许他再替公主捉刀代笔了。”

淮扬一听这话,连忙跪下来请罪。

姬宣远呵呵一笑,“行了,起来吧!既然舒尔觉得朕的课业太多,那便少些吧!不求你大了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但诗词还是要好好学的。你虽然模仿公主的笔迹很像,却也有一点破绽,那‘雀台’二字却不该是从女子之口所出。词写的不错。”

“奴才不敢!”

安随轻轻道,“皇上莫要夸他了。”

姬宣远却摇头道,“若非是你的学生,朕也未必看得重他。”

124.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陆画师

突然后宫来报,却说是言妃的身子不大爽快,请皇上过去看看,皇上点头,叫了许名昌陪同前去,却叫安随留下来陪着些公主。过两日大皇子也要从太学回来了。

许名昌跟着皇上出去之前,却是对着安随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淮扬,那意味不明而喻。

等皇上一行人走远了,淮扬才敢开口,“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安随宽慰地笑笑,“不必多心,皇上向来宽宏,既然皇上都说了无妨,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不过如今公主还小,若是大了,说出去便不好听了。”

安随唤来奕雯,让她和淮扬陪着公主去外头玩一会儿,任琦琬跟在安随身后轻轻道,“我方才经过外头太医院的时候,仿佛听见言妃宫中的太监和谢太医说什么中毒之类的话。”

“心里知dào

就好了,别放在嘴边说出来。后宫的戏码咱们就冷眼看着便是,一出接一出的,总没个停歇的时候。”

“妃嫔们不累,我们瞧着也累得很,皇上就更累了。”任琦琬掩口笑起来,“司仪大人觉得这一回是谁会遭殃呢?言妃可是想来好手段,雷厉风行的。这私下里,不如大人和我赌上一把,赌注便是下个月的俸禄可好?”

“你都攒了那么多的私袋在床底下,还不够你的,还要惦记我的俸禄,你若是想要就说好了,何苦来欺负我。”安随嗔看了任琦琬一眼。

“既然司仪大人不给,那么我就只好去找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赌了。反正他们是感兴趣得很。”

安随无奈,“你呀,就知dào

欺负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们,他们的俸禄还不如你多,许多事情还得要花银子打点些,你把他们的银子拿走了,他们又要哭着来央告我来了。横竖我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何苦来为难我呢!”

任琦琬立kè

伸手,“诶,司仪大人说得是,所以我才直接找上你来了。”

“后宫的事情也是你我能揣度来揣度去的,越发没规矩了!叫许公公知dào

,还不得凶你一把。”

任琦琬轻轻吐了个舌头,“好好好,不说便不说了,我不过开个玩笑呢!不过,话说回来,皇后娘娘躲在宫里养身子,这后宫里给了言妃和郑妃,始终两个人都在斗法,合宫都不安生,昨个儿又有几个小宫女直接被打发出宫去了,临走前哭得那叫一个惨呢!言妃娘娘治理后宫是厉害,这宫里这一个多月里谁也没敢再犯事。不过言妃娘娘没闲着,咱们的耳朵也没闲下来过。倒是突然身子不舒坦起来了。”

安随看了她一眼,“要我说,若是言妃娘娘要治理后宫,第一个应该把你这张嘴先给堵住才好,说话这么刻薄,也不知dào

是从哪里学来的。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带公主去司画司去了。你可要跟着一块儿来?”

“我才不呢!”任琦琬捶着肩膀,“昨天晚上值夜睡差了,我可要回去好好补个觉回来才行,别来折腾我了!”

“那你便好好去吧!”

安随笑笑,便由着她去了。

公主正在里头认真地临摹,安随拿了一本书坐在亭子里翻看着,却不想听见有人在身后唤自己。

“司仪大人!”

安随转过头来,却发觉是陆画师。连忙收了书,起身回礼道,

“陆大人!”

“与安大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相见了,不想安大人还认得在下。”

“落魄时的宽慰之言,随终身不忘。”

陆画师微微一笑,“果然陆某并没有看错人,安大人并非是世俗中趋炎附势之辈。不过今日陆某来和大人并非是叙旧,而是告辞。”

“告辞?为何?如今大人的画已经得到皇上的赞许,这宫中的画风改革也是看在大人的身上了。如今,公主又拜在大人的门下。”安随奇道。

“陆某知dào

,让公主拜在在下的门下,也是大人一力促成的,所以在下在司画司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陆画师轻轻道,“只是,大人也明白,道不同不相与谋,便是日子再好过些,与那些人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某也不强求什么,出宫或许更好,陆某还有许多地方还没有游历,当初匆匆入司画司任职,如今想来也是遗憾得很。”

安随轻轻叹气,“大人走了,这宫中便又再无生趣可言了。”

“恕陆某之言,方才陆某观察了大人一会儿,总觉得大人仿佛入了混沌之境,如今渐渐有入局之惘。”

“大人说得正是。我亦只是世俗中的一人罢了,人生百态,总有入局而无法自醒的时候。”

陆画师微微一笑,“人生世事总是难料,但入迷之境皆只因情,因情而生苦,因情生怖,因情生出惘来,都只是寻常罢了。佛家总教人无情,可你我世俗之间,又能有几人真zhèng

能够无情无怨无恨无惘来,大人何不坦然相待,不必为情而生出困惑来。”

“陆大人说得正是,是我太过钻牛角尖了。”安随轻轻点头,“不知dào

大人将来游历后可还会回到宫中来?”

“这还未定,不过将来便是游历完了,也多半会留在京城里留居。”

陆画师看了安随一眼,轻轻叹道,“不日就要离宫了,陆某既然视大人为知己,也未有旁的可以相送,也就留下一幅画来,给大人留给念想吧!只是如今这画还没有画好,等过几日画好了,便让人送去大人那里。”

125.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遇难

五月来得很快,后宫的事情也如任琦琬所说的,言妃并没有身子不适,而是在胡嫔的饮食里发觉了用来滑胎的芭蕉汁。皇后闭宫休养之后,郑妃和言妃分别掌管宫中的事务,饮食之事,正是言妃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如今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些事情,用意不言而喻。

安随私心里瞧着也只是某些人在这事情上动了点手脚,而后打算借此机会打击言妃一把,却不想言妃倒是先发制人,自己先去将此事告sù

了姬宣远,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胡嫔的宫里出了事情,从前的郑妃是袀成宫的主位,袀成宫封宫,全都搬到了钟粹宫,那么如今的郑妃自然还是钟粹宫的一宫主位,而胡嫔也就在钟粹宫中,既然言妃没了责任,那责任自然就落在郑妃的身上了。

郑妃被姬宣远好生斥责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嘉奖了言妃,又将胡嫔的位分升了一级,做了从四品的充容。

胡嫔为着二皇子染上了痘症的缘故一直都惴惴不安,有了身孕也一直没有晋封,本来还担心姬宣远会为了这件事情一直迁怒于她,这倒是也罢了,最怕是为此便不大待见腹中的孩子。

如今这般,胡嫔也算是放下了心来了。

后宫的风波不断,前朝的事情也不少,五月进入中旬之后,江南一带便开始异常大降雨。话说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安随在高恒那里已经断了宗政策羽的来信了。连呈报上来的奏章和急报都不是宗政策羽书写的,从半个多月前说赤几大降雨,泥石流阻断了和赤几的联系,而宗政策羽带着一些人马独自支持在赤几。

高恒说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安随脸色一白,后脑勺仿佛是被人重重击打了一记一般,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想法。

高恒连忙要伸手去扶安随,岂料安随却咬着牙,轻轻道,“高大人不必担心我,我信他会回来,他既然答yīng

我要回来,我便只相信他说到做到。若真的他对我食言了,如今我也不可自乱阵脚。只是这话,千万别叫人让皇后知dào

了,皇后如今身子不大好,听了只怕身子撑不大住,腹中的孩子也有危险。”

高恒听完,眼中满是赞许,“安大人说得正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好好相信阿策会回来就是了。大人便是知dào

了什么,人前都要好好忍住。”

“我知dào

。”

高恒看着眼前脸色惨白却努力忍住情绪的女子,心中忽然觉得对她也有些另眼相待起来。从前总看着她凡事都只是风轻云淡,便是得到了宗政策羽从前线传来的消息,也不过只是淡淡一笑,眼眸中似乎从来都不带什么情绪。他总以为若不是她于宗政无情,便是心机太深。

如今看来,她对宗政的确是有几分真情,想起平日来,也觉得她在皇上的身边多有不容易,宫中生活辛苦,凡事都要心事隐藏,向来平日里她的日子过得也艰难。

如此想来却也对安随有了几分同情和佩服起来。

高恒微微鞠躬,“那么,卑职就先行一步。”

安随轻轻点头。等高恒走远了,才将戒心放开来,身子微微一歪,便靠在了旁边的假山上。等过了好一会儿,安随才发xiàn

手心微微生疼,这才发觉原来方才掐得太过厉害,竟然将手心都掐出了血,却也还未发xiàn



安随轻轻碰了碰那伤口,那血便没了禁锢,立kè

染红了手掌,安随呆呆看了一会儿,才想起用手帕将收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回去了乾政宫。

126.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尸身

陆画师的画很快便送到了安随的手里,,陆画师擅长画大雁,大雁是忠贞之鸟,陆画师的画风越发臻于精艺,可安随却没了心情去看,顺手就塞到了任琦琬的手里,叫她保管好。

但也算是一个还算好的消息了。

半个多月之后,工部的人清理了泥石流,进入到赤几的时候,却遍寻赤几不得宗政策羽的消息,就好像是突然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与宗政策羽一起失踪的还有工部司川郎中、司川员外郎、司川主事等六人。

七个人的失踪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很大的震动,皇上震怒,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连太后都下了懿旨,务必要将这七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随这才想了起来,如今的从六品工部司川员外郎正是去年女科举的状元,言太后弟弟的嫡女,言妃言淑华的堂妹言淑茂。为了这件事情,太后向姬宣远施压,而言妃也在姬宣远面前哭诉不已。

外面闹得再怎么厉害,姬宣远却下了严令,吩咐此事不得漏一点风声到皇后的耳中,违者,立斩不赦,并且株连亲人。饶是姬宣远自己到坤安宫的时候,也得装作若无其事,不叫皇后生了疑心。

姬宣远从后宫里回来,头疼得厉害,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揉捏着额头。却忽然觉得额头多了一份清凉,玉指纤纤轻轻按在太阳穴上,带着点薄荷的清凉,一下子便让人觉得清醒了许多,许多心绪仿佛顿时被驱赶走了一般,浑身也觉得轻松了起来。

好一会儿,姬宣远觉得舒服了许多,才开口问道,“如今满宫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阿策如今也失踪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安随轻轻道,“有的。但微臣觉得不必说。”

“为何?”

“因为微臣愿意相信皇上,相信阿策会回来,微臣也等得起。”

姬宣远继xù

问,“如若他真像外头所说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又当如何?”

“也许微臣会控zhì

不住自己,毁尽那些不肯放过他的人。”

安随的声音很淡,仿佛是从天外飘来的一般,听不出情绪,却叫人无端感到心惊。

“那你自己呢?”

“替他好好活着,完成他今生今世的夙愿。”安随却微微一笑,“不过若是真的到了那日,不知dào

微臣还能不能真的做到这般。或许这身病也早就不许微臣好好活着了。”

“莫要胡说了。”姬宣远急急打断了安随的话,“朕也还等着你和阿策好好做朕的左膀右臂,为朕好好守着这江山大业。”

这时,许名昌突然来报,“皇上,工部尚书求见皇上!就在殿外等着呢!”

“让他进来吧!”姬宣远顿了一下,回头对安随道,“你先出去好好休息吧,朕看你精神头倒不是很好。”

“皇上,可否允许微臣留下,工部的事情,微臣,想听。”

姬宣远回头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却也想不出逐她离开的理由,也只好点头,指着身后的屏风,“你如今这样子看着不大好,就躲在那后面听着就是了。”

工部尚书张廷则大人进来先是行礼,姬宣远却吩咐他起身,“有什么事情却是急急来觐见?”

“皇上,赤几来报,司川主事姚大人已经找到了。”

“什么情况?”

“说是在泥石流的土石中寻到的,只是尸身已经有些烂了,不过是因着身上带着的官令方才认得,想来是没能逃得了泥石流。”

姬宣远皱眉,张廷则只是顾着说,却忘却了朝堂之上甚是忌讳生死之事,好在姬宣远也没有太在意他方才的失礼。

张廷则又细细说了姚大人的一些事情,并寻人的进程,如今只找到了姚大人一个人的尸身,便以此为基础,四面皆去寻找,或发xiàn

了官制的衣带子或香矜之类的物,却还未能确认究竟物属何人,并人身所在。

而后又问了皇上关于姚大人身后之事的意见。

姬宣远也只是道,“这些事情去问问礼部吧!姚大人既然是为了百姓之事方才殉职,便叫礼部酌情多隆重些,出丧之日,朕也会前去悼念,到底也表了朕的一份哀思。”

“皇上说的是!”

姬宣远吩咐许名昌道,“方才你听到张大人说的话了吧,去回了太后。”

“奴才遵命。”

姬宣远对张廷则轻轻摆手,“行了,你下去吧!若是还有什么消息,立kè

来回朕,若是人手不够,朕再从襄阳调一个营去赤几,不管如何,一定要全都都找回来。”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张廷则走了许久,姬宣远也不见安随从屏风后出来,便起身拉开了身后的屏风,却见到案上的宣纸仿佛是晕开了的梅花图,再抬眼看去,安随支撑在案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双眉紧蹙,嘴角隐隐有血丝渗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来。

姬宣远大惊,连连高声喊道,“许名昌,许名昌,去喊赵太医,快!”

安随伸手拉住姬宣远的衣袖,“皇上,如今是多事之秋,切不可再生事端了。赵太医被皇上送去了,在皇后那里与莫太医一同侍奉,若是突然让下面的人神情慌张地叫了回来,皇后必然起疑心,阿策的事情恐怕就瞒不住了。”

新智跑了进来,“皇上!”

姬宣远当下便悠悠然转身,微微一笑,“你去太医院找一个太医来,给朕请个平安脉吧!快去快回!”

127.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惊胎

张太医轻轻搭上安随的脉,良久,才轻轻开口道,“安大人到底还是忧思过重了些。有那么些事情总是藏在心里面反复琢磨思量,便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思量的,何况大人的身子底子不如别人的。”

安随笑笑便收回了手,还是六月的天,这手却比旁人的要冰冷许多。所谓冰肌玉骨大抵就是这样,却可惜了是个病美人。

姬宣远微微皱眉道,“朕倒是不知dào

你有什么事情能放在心里这样反复琢磨的。这病也并非是三五日能养成的,想来你一向心思多。”

张太医颇为无奈,“安大人的病还需yào

静养一些时候,安大人便是不看旁人的面子,这身子终归是自己的,我等身为太医便是再怎么医术精湛,也经不得病人自己不肯吃药不肯休养。”

安随点点头,姬宣远挥手让他先下去开方子来,自己坐在殿内也觉得有些心烦,看见安随的面庞,方才脸色惨白得宛若纸片,现下倒是渐渐回缓和了过了过来。

“朕知dào

阿策的事情叫你心烦,动不动便要血气上涌,牵动旧伤。只是你自己也想想,如今也是天灾人祸并立,朕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安随轻轻摇头,“微臣并非是不信皇上,也没有怨怼皇上的意思。事情尘埃未定,结果也来回摆动,时好时坏,微臣都不敢去想。”

姬宣远看着安随,眼神中坦然无惧,“朕知dào

,事情还未有定下来,你心里总是一百个不放心。只是阿随,这世事无常,朕既不能同你保证些什么,只能告sù

你一句,你放心。”

六月初一,工部来报,找到了工部的另一个主事袁大人,是被另一个百姓所救,救下来的时候还活着,只是伤得很重,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惜伤得太重,救回来也不过只有三五日便去了。赤几城内贴了些寻人的榜,那百姓看见便领了尸首前去认,有几个袁大人的旧部,便认了袁大人出来。

六月初九,工部又找到了两具尸首,分别是司川员外郎和司川主事。

姬宣远统统吩咐了厚礼下葬,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也是议论不断,谏台还为了此事,特地上了好几份谏书,纷纷言说皇上对此事太过重视,而厚礼也过甚。向来尊重谏台的姬宣远难得力排众议,将这些谏书给都压了下去,只道体恤臣子忠良。

而谏书还道派专人前去寻找这些臣子实在太过兴师动众,而六月到来,江南的雨季又要到来,而水患之事也逐渐要提上了议程,逝者已逝,若不及时将人派去各处勘察水利之事,若是水患再来,便是得不偿失,也失去了皇上派几位官员亲自去赤几驻守勘察的意义。

姬宣远深以为然,但也还是留了一小支军营里的士兵继xù

搜索失踪官员的下落,将大批的驻守人员都调派去了各处勘察今年水利工程,以备六月水患之需。

言将军知dào

之后,竟私下将几位言官打了一顿。

这可算是触动了朝堂之上的大忌,大楚向来的规矩,谏台的谏官是打不得的。如此文武之争便因此又被提了上来,几位言官纷纷上书要求严惩言将军。

姬宣远也只是让言妃前去劝说言将军,上门去向言官们道歉,朝堂上也并没有责怪,反而好生安慰,只说念及他为父之情,不忍苛责。

安随这才想起来,言将军就是言太尉的弟弟,女状元言淑茂的胜负,言太后的亲弟弟,言妃的叔叔。

言家如此着急,无非是为了一个言淑茂。

安随这般想着,却也觉得有些羡慕起言淑茂来了,不为旁的,却为了一缕亲情所在。若是自己出了事,除却哥哥,却也再不会有谁愿意这样为自己尽心竭力了吧!原本言家还向太后请旨,将家中私养的家丁都带去赤几,寻找言淑茂的下落。

只是此事一出,却不想竟也惊动了后宫,皇后宫中派了人来报,“皇上,皇后娘娘在宫中突然昏厥过去了!”

128.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失子

姬宣远坐在坤安宫正殿内,脸色阴沉得很,皇后突然受惊,导致下体流血不止,腹中的皇裔月数不过三个月有余,胎气还不够稳定。挑这个时候叫皇后知dào

了消息,却是伤及了腹中的皇裔。

姬宣远的面色便越发沉了下来。

寝室里的呻吟和惨叫一阵盖过一阵,那帐子里的人儿,死死把嘴唇咬得满口是血,瑟云连声道,“娘娘,你咬着些绢子,别咬着自个儿了!”

姬宣远若不是诸位宫嫔在场,而宫中规矩诸多,真想要立kè

前去看看皇后。

言妃向姬宣远行了个礼,“皇上,臣妾去看看皇后!”

“去吧!”

郑妃是最后一个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也是最后一个,“皇上!”

姬宣远微微抬头看见郑妃一身装扮,粉红的连云锦加身,如意发髻上簪着一整套祥云玉冠子,显得郑妃娇俏不已。

“你这身衣服!”姬宣远伸手砸了手边的茶杯,“皇后现在是如此境况,你还有心思打扮!”

郑妃吓得跪在地上,“皇上,臣妾……臣妾!”

“够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太医才出来,“皇上,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姬宣远的脸已经冷得犹如千年寒冰似的,站在他周围的人都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各个低着头连呼吸都嫌自己太重,恨不得藏到地底下去,免得一点小事叫姬宣远心里不痛快而迁怒了自己。

“你再说一次?”

赵太医硬着头皮又说了一次,“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小产了!”

“咣”的一声,姬宣远手边的茶杯已然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堂中人人自危,跪在地上连声道,“皇上息怒!”

“后宫里面的争宠之事,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dào

,如今都好了,脑子都动到皇裔身上去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宣远眼神死死盯在赵太医的身上,“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小产!你不是说皇后娘娘的胎已经稳下来了吗?”

“娘娘是受了刺激,才会导致一时的胎气浮动,伤着了腹中的皇裔。”

“受刺激?”姬宣远伸手一指瑟云,“瑟云,你说,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瑟云跪在地上,哭得厉害,“皇上,是午后娘娘起身,说是要去园子里逛逛,结果听见了宗政大人失踪的消息,然后就……”

“朕不是下了禁令,在宫中谁敢谈论此事,立即杖毙,是谁这么大胆,连朕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

“是郑妃娘娘身边的锦绣和锦年!”

郑妃立kè

伸手给了瑟云一个耳光,打得她扑倒在地,“你含血喷人!”

“大胆!”姬宣远狠狠一拍桌案,“朕还在这里,郑妃,还轮不到你在皇后宫里放肆!”

安随连忙前去把瑟云扶起来,那半边的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郑妃连声喊冤,“皇上,臣妾,臣妾,她污蔑臣妾!”

“是不是污蔑,朕自有定论,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xùn

皇后身边的人。”姬宣远侧首对瑟云道,“你继xù

说!”

瑟云喘了几口才有了点气力,继xù

道,“娘娘逛园子的时候,锦绣和锦年她们就在假山后面说着这些话,奴婢正要去阻止她们,却不想娘娘已经听见了,还叫了她们过来回话。她们就……就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娘娘听……”

“你胡说!”郑妃连忙道,“皇上,锦绣和锦年不是那样的人,定然是有人要陷害臣妾,请皇上明鉴啊!这合宫里都是皇后的人,他们必然说辞都是一样的,皇上不能偏听偏信啊!”

瑟云气地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的缘故,圆圆的眼睛瞪着郑妃,“郑妃娘娘觉得皇后娘娘有意陷害,那么皇上何不召来胡主子身边的明碧,当时胡主子让明碧给皇后娘娘送来一个香囊说是要为皇后娘娘腹中的小皇子祈福,明碧也在场。现在胡主子也不在这宫里,皇上派人去叫明碧前来一问可不就知dào

了吗?奴婢们也没能跟明碧通气。”

姬宣远挥手,许名昌立kè

去请明碧,不过多时,明碧便来了,在堂中跪下,“见过皇上。”

“行了,你说,大声地说给朕听,你今日去给皇后送东西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

“回禀皇上,奴婢去给皇后送去香囊后,结果遇见了皇后在跟郑妃娘娘身边的两个宫女说话,说的……”明碧“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不敢说,求皇上赎罪,奴婢不是故yì

要去听的。”

“你说,朕恕你无罪!”

“在说,说宗政大人可能死了!”说完,明碧吓得连连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姬宣远冷哼了一声,“寻常宫女连这话听都不敢听,说都不敢说,郑妃身边的宫女果然好胆色,不知dào

是不是钟粹宫教出来的好规矩!”

“皇上!”郑妃瞪大了眼睛,“皇上,不会的,锦绣和锦年向来行事小心谨慎,不可能会说这话的!”

“人证俱在,你有什么可狡辩的!郑妃,朕真是对你太失望了!”姬宣远看着郑妃娇艳的装饰,伸手从她的发间拔下了和合玉钗,伸手掷了出去,“传旨下去,郑妃品性乖张、为人不仁、谋害皇裔、罪大恶极,朕念其侍奉朕时日已久,降为贵人,禁足钟粹宫!非朕的旨意,至死不得外出。”

“皇上,皇上!”郑妃伸手抓住姬宣远的衣角,“皇上!臣妾冤枉啊!”

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立kè

进来将郑妃拖了出去。

“皇上,是有人陷害,皇上,皇上!臣妾冤枉!”那凄厉的哭喊声也随着郑妃的身影被拖了出去,声音远到再也听不见,却还萦绕在坤安宫的上空,为这个宫里多添加了一缕怨恨。

余下的嫔妃多半被吓得不敢多言,一向沉默寡言的孙贵人却突然出声,“皇上,郑妃指使,但是到底还是锦绣和锦年惹得皇后如此。”

“立kè

杖毙,遍示六宫,往后还有奴才多嘴多舌的,这就是下场!”姬宣远恨得咬牙切齿,该罚的都罚了,却还犹嫌不足。

“皇上,微臣还有一言。”安随轻轻跪下。

姬宣远看了她一眼,“你身子不大好,起来说话吧!”

安随轻轻道,“皇上,胡充容的身子一向是郑贵人照料的,如今郑贵人被贬,钟粹宫主位尚缺,而身子也骤然无人照料,皇后如今也没有了心思,言妃娘娘一个人也是自顾不暇,如此实在不妥。”

姬宣远看了郑嫔一眼,她正躲在胡贵嫔的身后,像是受了惊吓,惴惴不安地缩着身子。

姬宣远再看向安随,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如今朝堂之上左相的势力盛大,郑妃的失势必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姬宣远微微挑眉,“你说的正是。郑嫔,从今天起,你就是钟粹宫的主位,胡充容的身子就交给你照顾,若是能够平安诞下皇裔,你就是钟粹宫的郑贵嫔。朕希望,你们郑家不会教朕失望!”

姬宣远冷着脸,连看都没看堂中的嫔妃。

129.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宗政言氏之争

姐姐刚被贬成了贵人,妹妹却转眼成了准贵嫔,宫中的戏果然诡谲莫测,一出接着一出,叫人忍不住一出一出拍手叫好。忽然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皇后和言妃在做戏,还是郑嫔在策划,或者是皇上将计就计。

但不管如何,皇后失子,胡充容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如今宫中唯一能期待的孩子,郑妃失势,即便皇上有意提拔郑嫔,郑氏在宫中的地位和分量也是大不如前了。

郑妃失势,左相一派本就要很多话要说,但郑嫔的得势,也算是一举堵住了朝堂之上的悠悠之口。

在宫中的女子其实都很可怜,多半不过都是为了家族荣耀的牺牲品,郑妃也好,郑嫔也好,都不过是皇上和郑家平衡利益的牺牲品之一罢了。

外人看着宫禁里头都是天家富贵,进来了之后才知dào

原来也是一处惨烈的战场,堵上一生的岁月和心机,放手去博帝王的权衡利弊,有的人赌赢了,后半生也是寂寞缭绕,有人赌输了,下场惨烈各样,但都是一个下场。

所以,天家的人不是自称孤家寡人,就是哀家悲客,如此,可不是孤家寡人,可不是哀家悲客吗?

皇后昏迷了整整一夜,言妃坐在床边叹息,“如我们所愿,郑妃若不是有回天的本事,算是这辈子废了。除了她,往后是不是就换做是你我二人相斗了。”

宗政皇后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声音里透露着不符合她年龄的疲惫和沧桑,“你若是要斗,这宫里往后还没有你斗的时候吗?若不是处在这个位置,本宫多想将这些事情都置身事外。若不是因着皇上,本宫也不愿意入了这宫里来,本宫累了,说不出的累。”

“皇后这样就累了吗?在宫中的时日这么长,皇后这样就累了,可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时日,你我都只是活了二十余年,往后的时日都够咱们在从头再活两回了。”言妃微微一笑,“如若皇后这位置,娘娘您做腻了,臣妾愿替皇后分忧。”

皇后侧过头去,“你本来就等着这一日,如今郑妃去了,失了掣肘你的人,你便来惦记起本宫的位置来了。”

“当初若非我腹中的孩子被郑世宾这个贱人设计陷害,你以为大皇子会是你生下来,这太子妃的位置,这皇后的位置会是你的吗?”言妃撑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如今,我便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个位置本就该是我的,该是我们言家的。”

宗政皇后突然笑起来,“你们言家?宗政家也不只有本宫和哥哥,如今哥哥才出事,便是一个个爬到本宫头上来了。言妃,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别忘记了,如今宫里唯一的皇子,是本宫所出的。”

“皇后,如今你还在病中,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以为皇上会追究谁的责任?”

言妃瞥了她一眼,“借皇后的命换了郑世宾这个贱人的性命,一命换一命,也公平得很!”

“如今,惦记上本宫的性命了?”宗政皇后眼神冰冷一片,仿佛是里面藏了一块寒冰,“言妃,为了你的孩子,赔上本宫的性命,你倒是好谋算。既然你敢在本宫面前说,便不会如此下手。言妃,你还是忌惮的。”

言妃甩了袖子起身,“总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地拿回本宫应得的,我要你你输得心服口服,你的孩子,有一日也是我的,如此偿尽了我丧子之痛,补偿我往后都不会再有孩子的苦痛!”

言妃走后不久,瑟云摸了一把眼泪,言语间还有几分气愤,“娘娘,方才言妃娘娘也太过无理了!”

“便是无理也有她的道理,若非家世不俗,盛宠不断,她也不敢如此无理。凡事都有背后的道理。”

“娘娘,皇上身边的安大人来了,说是想要看望一下皇后娘娘。在外已经等了许久了。”

皇后摇摇头,“本宫不见,本宫谁都不想见,让她回去吧!”

“皇后娘娘,安大人是皇上身边的人,安大人来也许就是皇上……”

“不见!”宗政皇后打断了瑟云的话,“本宫累了,谁都不见,本宫这样的身子,又有什么好怕的,不想见,不见!”

130.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推恩

安胥前线来信,晋地混入了几个从楼岚来的细作,被安胥手下的几个人察觉了,便直接扣了下来。安胥立kè

写了密函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皇上因着皇后小产的事情已经半个多月不肯进后宫一步,太后知dào

了之后召了皇后去了慈和宫。

安随一看到密函上的字迹便知dào

是字迹的哥哥安胥的,便立kè

替姬宣远手下,压在最下头的奏章里。

高恒站在乾政宫外戍守,看见安随出来,“安大人最近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安大人不管如何,还是要好生保重身子。”

“保重身子吗?”安随一时间失了神,好一会儿才微微屈身,“高大人说的是。”

安随转身进门,却一时间没看清楚脚下的门槛,一脚并没有踩稳,差点摔过去,却不想高恒却伸手拉住了安随的手腕,揽了一把才没有出事。

安随看了高恒拉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高恒脸皮一紧,发觉自己有些僭越规矩了,连忙将手抽了出来,躬身低头,不敢再看安随,“在下冒犯了,请大人不要介yì

。”

安随轻轻摇头,“我自然不会介yì

,大人方才是为了救我。”

说罢又要抬腿离开,高恒却突然抬起头来,仿佛是憋了许久的话,脸色有些微红,语气却是急急出口。

“安大人深情,但是还请保重自身,便是阿策……阿策知dào

,也不会安心,他一直希望大人能够安然顺意。”

安随微微转过来,语气仿佛没有感情,若不是看见她微微含着泪的眼睛,也许真以为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没有感情的,“高大人是阿策的好友,难道连高大人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吗?他希望我一声安心顺意,可若是没有他,我如何安然顺意。只要一天,他的尸首没送回来摆在我的眼前,我始终不信他会不再回来。高大人方才那话就不要再说了。如若他知dào

你说了这话,便是不在意也是会难过的。”

“安大人说得是,只是在下近来看着大人,仿佛总有些压抑,如果大人有什么话想要说,却不敢说的,活血可以说给在下听。在下听过之后便会忘记,大人心里也可放松些。”

“阿策也说,以前有心事的时候,不会和旁人说,倒是会高大人说,高大人总会听过便忘记了。只是我的心事,不是不会讲,而是不知dào

该如何去讲。从前看《后汉书·光武皇帝本纪》的时候,说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的时候,觉得刘秀太过假意,如今方才知dào

,其实便是如此也不容易。”安随对高恒笑笑,“高大人肯同这话,想来是真的坦然,我先谢过高大人。另外,听闻高大人近日便要娶亲了,还没能恭喜大人。你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同僚,也是该前去送礼的,奈何我身处深宫,实在多有不便。”

“安大人客气了。”

身后却是一声轻咳,安随转过身来,连忙下跪,“微臣见过皇上!”

姬宣远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的常服,看起来却少了身为帝王的威严,反而更像一个寻常富贵家的公子,翩翩风度却不失几分风流。只是眉眼间却染上了几分愁绪。

身后的许公公却是抱着几枝荷花和荷叶,那荷叶上还沾着些水珠,浸湿了许名昌的衣襟,透出些深色的水渍来。到了安随的跟前,却是深深看了安随一眼。

安随明白,必然是前朝左相又有了什么动作,叫姬宣远烦心了。

“阿随,你同朕进殿,朕有话同你说,其余的人都守在殿外吧,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也暂时不见大臣妃嫔们,都给朕拦下来在殿外候着。”

安随入殿,先是从奏章中抽出安胥呈上来的密函,姬宣远看了一眼密函却按下不言,“你哥哥的密函朕稍后再看,朕要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边关重事,皇上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重yào

的事情吗?”

“这件事情关于唐王。”

安随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姬宣远,只见他面色阴沉,仿佛带着一点隐隐的怒气,眼睛微微眯起来,仿佛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自投罗网而来的猎物。

“唐王?唐王,唐王怎么了?”

姬宣远伸手丢过去一份地方呈上来的奏章,安随细细反复看了几遍才道,“奏章上弹劾唐王在封地的土地上乱行赋税,不尊皇上,并且纵容下人为非作歹,收取官员的贿赂,借机征兵准bèi

行谋逆之事!”

安随抬起眼睛看向姬宣远,“皇上,这分明是诬陷。唐王一直住在京城,连封地都只是暂居。这个长孙东是邢宇的太守,不好好管理自己地方上的事务,反倒对唐王封地上的事情指手画脚,用心实在可疑。何况,长孙东是当年皇上处置地方官员贿赂之事的时候,从朝中派下去的官员,换句话说,根本就是左相一派的人。微臣听说,唐王在游历之事,因着地方官员横行之事,先斩后奏了铭源太守,那铭源太守可是左相的远亲。左相大多的资产都来自于这些地方官员的贿赂……”

“朕知dào

。”姬宣远伸手收回了奏章。

“那么皇上信这奏章上的话吗?”

姬宣远看着安随,“这话朕可以老实回答你,朕算不上全信,也没有全不信。诸侯乱国的教xùn

,朕看得明白,因此不得不防。这个奏章并非叫朕生了嫌隙之心,却提醒着朕,八王之乱,起于诸侯权盛。朕可以相信唐王没有异心,但是朕不能相信天下所有的诸侯都没有异心。”

131. 第一百三十章 郑嫔

无独有偶,邢宇太守长孙东上书弹劾唐王之后,皇上没有惩罚唐王,反倒奖赏了邢宇太守的诚实。

至此之后,不少太守纷纷效法长孙东的做法,上书弹劾唐王,不过短短半个多月里,先后被列出了数十条罪行,什么不尊圣上、纵下不善、搜刮民脂民膏,条条都是大罪。

而在姬宣远刻意的引导之下,谏台也开始纷纷参奏各个诸侯在封地的行为,一时间朝堂上仿佛像是展开了揭发战一般,你揭发唐王,我就揭发尤王,你揭发蔡侯,我就揭发舒侯,总之都是没完没了地弹劾奏章。

安随轻轻揉揉太阳穴,皇上近来入后宫除了去坤安宫,也总是去郑嫔的宫里,连言妃的宫中都未有踏足一步。言妃看完皇上这个月的起居注,狠狠地盖上,“贱人,去了一个郑世宾,反而来了个郑世荣,狐媚惑主,倒是真看不出来这么个贱胚子这么有手段,倒是本宫从前以为郑世宾这个贱人有手段,忽略了这个郑世荣。不想倒是这个更厉害了。”

宜合一边端了一个冰碗给言妃,一边道,“娘娘别生气,不过就是个嫔罢了,再怎么得宠能又能如何?不过是皇上因着郑贵人的事情多宠着她些,郑贵人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郑妃了,郑嫔再厉害,也折腾不了什么事情。如今皇后病着,后宫就是娘娘您说了算了。”

“虽然话如此,本宫心里还是很不痛快,若不给她点教xùn

,本宫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言妃狠狠将起居注拍在案上,“去,让郑嫔来本宫宫里一趟,本宫倒是要教会她一些这个宫里该有的规矩。”

宜合低头称是。

言妃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宜合在一侧为言妃捏腿,言妃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跪在不远处拿着《女则》认真背诵着的郑嫔,微微冷笑,然后又闭着眼睛,道,“郑嫔可别怪本宫狠心,今早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太后嘟囔了两句,说是这后宫容不下独宠的事情。本宫想着,不过是太后知dào

了郑嫔你这一个月来独承圣恩的事情,虽然本宫也说了不少的好话,不过宫规终究是宫规,任何都触犯不得。本宫虽然罚你,但是也是心疼你的,本宫若是不罚你,只怕要是太后动手了,就不是让你背下整本《女则》这么简单了。”

太后静养,如何会知dào

这些事情。

郑嫔抬眼偷偷看了言妃一眼,只得忍下身上的不适,恭谦道,“言妃娘娘说的是,娘娘大恩,嫔妾铭感五内。”

“你明白本宫的苦心就好。本宫虽然罚你,但心里也是心疼你的。你姐姐到底和本宫也是那么多年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了,何况皇上也喜欢你。你也是大家出身的嫔妃,这宫里没几个人的出身能比得过你去。只是大家出身是一回事情,得皇上宠爱是一回事情,规矩又是一回事情。你能多读些书,往后真抵了你姐姐的位置,做了一宫的主位,在品行上能够以德服人。而且皇上也喜欢嫔妃们多读些书。你看区区安随区区一个女官,会读书,能跟皇上说得上话,阖宫里就没有哪个女官的地位能比得上她的。”

“娘娘教xùn

得是。”

言妃轻轻起身,“那你可背完了?”

“嫔妾,嫔妾惭愧,嫔妾还未……”

左相反对女官制度,不大主张女子读书识字,从来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家中的女眷自然也是不大会念书的,连识字都是不多的。郑妃认得几个字都是嫁入皇家之后的事情了,姬宣远喜欢女子念书,觉得读书能懂礼。大公主舒尔的生母哲闵淑妃本来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侍女,就是因为颇通诗书才得到姬宣远的另眼相待,提拔上来做了一个侍妾,虽然后来因为生大公主难产而离世,姬宣远做了皇帝之后还是破格追风了哲闵淑妃。一来,表了一份哀思,二来也是全了大公主的颜面。

郑嫔也是不识字的,入宫之后虽然跟着学了一些,让她背下一整本《女则》却是极难的事情了。她已经在言妃的宫里面跪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却还是没能背出多少来,甚至许多字也都还不认识。可怜她的膝盖已经都跪青了,连动一下都疼得直抽气,在言妃宫里却也只能忍着。

言妃素来喜欢焚香,到了夏日里,郑嫔得不着冰块的凉气,而香料也就近在她旁边,那香味甚重,熏得她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得拿着《女则》。言妃瞥了她一眼,眉毛微微挑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便不再看她。

外头却来报,“娘娘,皇后身边的乔大人来了。”

132.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及时雨

乔荞一走进来,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郑嫔,微微皱眉,言妃也实在太过骄纵,肆意轻贱嫔妃,毫无忌惮。

“微臣乔氏见过言妃娘娘。”

言妃却翻了个白眼,“行了,起来吧,本宫可不敢受乔大人的礼,皇后娘娘都病了那么久了,突然让大人前来本宫的永祉宫,可是有什么旨意要叫大人告sù

本宫的?”

“皇后娘娘听说言妃娘娘近来治宫辛苦了,让微臣带了些药材给娘娘滋补身子,免得太过劳累。只是不巧,碰上娘娘正在训诫宫嫔呢!”乔荞轻轻挥手,两个小太监便将药材端了进来,“这里有一株五百年的人参,还有灵芝和鹿茸,都是名贵的药材。”

言妃让宜合去收下,“多谢皇后娘娘了,娘娘自己还在病中,还这样惦记本宫,本宫朕是感激不尽。”

乔荞笑道,“娘娘协理六宫辛苦,皇后娘娘也是明白的。后宫的妃嫔做得不好,娘娘说几句也就是了,何苦自己这样辛苦。”

“大人说得是。”

乔荞道,“坤安宫中还有许多事情,那么微臣先告退了。”

“嗯。”言妃轻轻挥挥手,“郑嫔,你也先回去吧,本宫乏了。”

郑嫔强撑着不适,“多谢娘娘。”

走出了永祉宫,终于是强撑不住,腿一软,险些没有摔倒,却有一双手,连忙给扶住了。

郑嫔抬眼,却发觉是乔大人。

乔荞屈身行礼,“微臣见过主子。”

“乔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倒是叫大人看笑话了。”

“是微臣来迟了,叫郑嫔主子受了委屈了。”

郑嫔道,“大人客气了。”

乔荞笑道,“皇后娘娘虽然在病中,许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到底皇后娘娘还是关心着主子的。昨日听说郑贵人被禁足,诸事都是供应不足,已经派人去训斥了内务局,方才也让几个宫里的小太监送了不少的东西进去了。郑贵人骤然受了责罚,皇后娘娘知dào

了之后也是十分痛心,只是这件事情皇上一早就有了定论,所以也不好求皇上的恩典。但是娘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件事情郑贵人实在是有些冤枉了。”

郑嫔听了这话,“娘娘明察。”

乔荞微微一笑,“郑嫔主子也累了,微臣也不打扰郑嫔主子了,只是回去的路上,暑气还未退去,主子可要小心才好。”

“多谢大人!”

郑妃捻起那株人参,“皇后倒是大方,前脚定州太守刚送了来,她便说要给本宫了。”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真是有心,奴婢替娘娘收起来。”

言妃轻轻冷哼了一声,宜合连忙叱责道,“收什么收,咱们永祉宫还缺这些个东西吗?往年多少比这个好的都连看都不看一眼,这点成色还能入了咱们娘娘的眼睛了?真是没眼色的东西!”

那小宫女骤然领了叱责,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可是,可是从前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都是好好收起来了。”

“做错了事情还敢顶嘴?”宜合身后赏了她一记耳光,“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今日与往日不同。娘娘的意思也敢违拗。”

言妃狠狠瞪了小宫女一眼,“你倒是忠心,皇后是给你了什么好处,叫你处处这样维护皇后。看来也是我永祉宫容不下你这个人物,既然如此,本宫便大发了你出去,让你去伺候皇后去!”

“娘娘!”小宫女惊呼。

“来人,拖出去!”言妃狠狠一拍桌子。

小宫女奋力挣扎,言妃深深皱眉,宜合轻声道,“不怪娘娘生气,这旁人也就算了,却是咱们宫里自己人还这样吃里扒外。”

“你以为本宫气这个?”言妃瞥了宜合一眼。

“那娘娘是?”

“皇后今日让乔荞过来,看来是要复出了,如此也好,本宫也想着皇后什么时候能出来,长久不见皇后了,本宫也惦念得很呢!”

“娘娘为何不早些一了百了……”

言妃狠狠道,“你以为本宫不想吗?可是还有一个太后在。”

宜合也觉得奇怪,“奴婢如何都想不通,明明娘娘才是太后的亲侄女,为何太后总是偏袒皇后比偏袒娘娘更多?”

“本宫也想不明白。”言妃恨恨道,“可是太后既然待皇后好,本宫也无法。本来本宫已经起了心思,奈何太后却看了出来,找本宫狠狠训斥了一番,本宫才不得不做罢。”

宜合轻轻道,“皇后这样得太后的欢心,娘娘也该去太后面前多尽尽心。皇上知dào

了,也可以多放些心。”

言妃良久无言,这才褪下手上的碧血玉镯,递给宜合,“拿去到内务局去,再拿几样宫中好东西,让他们到外头去,找了上好的珍品回来,献给太后。”

133.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保

皇后问道,“回来了?本宫交代你的事情,可已经跟郑嫔说明白了?”

乔荞躬身道,“娘娘的话微臣都已经说给郑嫔听了,如果郑嫔真是聪明人,便知dào

该怎么做了。只是微臣不明白,皇后为何要找上郑氏,皇上对于郑氏早就忌惮不已了,而从前郑氏对于皇后也是多有不敬……”

“这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皇后慢慢端起茶来,“郑氏倾倒,言妃越发厉害起来,本来不过还有郑氏相抗衡,如今却失去了郑氏的制衡,更加猖獗起来。若不是顾忌太后,你真以为言妃不会动本宫吗?”

乔荞还是疑惑。

皇后冷笑一声,“郑氏是遭皇上忌惮,但是皇上也不可能由着后宫前朝里都是言妃独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哥哥生死未卜,本宫眼下也没有人可以利用,既然现成的放在眼前,那就好好用着,等到皇上发落了,本宫也不必承她的果。”

乔荞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所说的微臣未必全然明白,但是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主意,那么微臣只管跟着皇后娘娘就是了,皇后娘娘说什么,微臣就做什么。”

皇后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玉佩,“这是外头进贡来的好玉,听说出自蓝田,本宫看着颜色很好,赏给你了吧!本宫看着安司仪好像有一个差不多样式的,是皇上赏的,本宫看着极好,虽然没有像皇上赏给她的那个那么好,却也是难得的上品了。”

玉佩是鹤鹿同春,原是取了桐树、鹤、鹿三者的形象雕就,“桐”与“同”同音,同春,便是寓意像春天一样充满生机。鹤、鹿也都是瑞兽、隐喻禄、寿,即是祝颂长寿、永葆青春之意。乃是极好的寓意。

乔荞轻轻道,“安司仪的那一块,不仅成色好,还是流云残雪的模子,那残雪照水也是安司仪最喜欢的梅花,听说还是皇上找了司珍司的司珍花了一个月亲手雕刻出来的。到底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那一块。”

皇后深深看了乔荞一眼,“你方才说什么,嘟囔些什么呢!”

乔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微臣是太过喜欢这块玉佩了,所以一时失了神。”

“行了,起来吧!”皇后笑笑,“从前却不觉得你这样忠心,倒是难能可贵了。本宫看重你也是如此缘故,你也已经十九了,等到二十五岁从宫里出去,本宫会给你指一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从本宫身边嫁出去。”

“如此,多谢娘娘的恩典了。”

“你忠心为本宫办事,也聪明,也利落,虽然本宫如今看起来失势了,你倒是因此更加忠心。你在本宫身边也待了四五年了,却是从一开始的尚侍做到如今也没有过晋封的时候。连皇上身边的安随都是从一开始的八品做到如今的正一品了,你也该进一进你的职位了,本宫身边的尚仪之位还空着,本也就是留给你的。”

乔荞听完这话,连连磕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提携之恩!微臣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宗政皇后伸手将乔荞扶起来,“起来吧,本宫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最多不过是不叫你输给旁人太多。”

乔荞连声道谢,告退离开内殿。

瑟云轻声道,“娘娘,从前娘娘觉得乔大人眉眼间满了算计,不肯多用,如今为何骤然这样重用起来。”

“哥哥如今还不知dào

在哪里,你瞧瞧后宫之人,尤其是言妃,盯着本宫的这个宝座虎视眈眈。从前还有郑妃,如今没了,从前还有哥哥,如今也没了。从前本宫有的选择,如今是没了选择。后宫本来就像是走在悬崖之上,随时都会粉身碎骨,从前本宫不信,所以才会处处受制。今日的本宫已非昨日的本宫了。”皇后的眼神里仿佛藏了一把刀子,锋利地叫人看一眼都会受伤。

瑟云屈身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然有了决断,奴婢便一心跟随主子。”

134.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来

任琦琬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人,大人!有消息了!”

安随正在林枫苑里收集残雪照水花瓣上的雪水,如今都已经是十一月了,京都今年的雪下的迟,第一场却是下得极大,林枫苑里有两株残雪照水的树枝都被生生压断了。

任琦琬脚下一滑,差点没站住,身边的新智连忙扶了一把,“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冒冒失失的,可别撞着自己个儿了!”

任琦琬一脸没好气,伸手赏了新智一个爆栗,“大人不叫,还好意思管本官叫什么姑娘,姑娘是你叫的吗?后宫的主子随口叫一句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

安随微微一笑,“好了,新智也是关心你。”

新智“嘿嘿”一笑,“还是司仪大人明白。”

安随伸手掸掉她衣服上的雪,“急匆匆跑过来,也不知dào

把身上的雪掸掉,受了寒气就不好了。你方才说什么消息?”

任琦琬这才想起来这么一桩正事来,连忙道,“大人,高大人差下官来找大人,说是宗政大人给找到了。现在已经往京城回来了,至多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城了。”

只听到轻轻的“咣当”一声,安随手中收水的罐子便砸在了地上,当下便砸碎了,里头刚收的雪水都撒了出来。偏生安随也不觉得疼痛,伸手拉住了任琦琬,愣愣地问,“你,你方才说,说,说什么来着?你再说一次。”

“高大人说,宗政大人已经给找到了,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半个月就能到京城了。”

安随急急收回手来,问任琦琬,“高大人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高大人就要出宫了,刚才是在景阳宫前面碰上了,只怕现在大人去可能……”任琦琬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安随提起衣裙便跑远了,“诶,大人!景阳宫出宫去要走西开门出去,大人别跑错了。”

安随抄近路从长德宫前面跑过去,乔荞刚好要替皇后娘娘送物件去郑贵人的宫里,看见安随急匆匆地跑来,连忙拦下了,“随儿,你这是怎么了,急急忙忙地要往哪里去啊?”

安随也没看清是乔荞,一心顾着要去西开门,伸手推开了乔荞的手,“姐姐先别拦着我,我的确有急事,回头再和姐姐解释。”

乔荞骤然受力,差点没站住,还好身后的小宫女扶了一把。

“随儿今日是怎么了,向来都是端庄持重的样子,今日倒像是换了而一个人似的。”

小宫女轻轻道,“大人,别管安大人了,咱们先去送皇后娘娘吩咐的东西吧,别让皇后娘娘在宫里等急了。”

乔荞点头往前走去,却仍然觉得安随今日的行为十分可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直到瞧不见安随的身影了,这才收回了眼神。

安随急急跑到西开门处,连气都还没有缓过来,却看见高恒正对守门的守卫交了腰牌,安随也顾不上什么矜持,连忙起声喊道,“高大人,请留步,高大人!”

奈何一路跑来,气本是不顺,喊声也是断断续续,距离也有些远,声音也被迎面吹来的风给切成了片片段段,眼睁睁看着高恒出了宫门,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安随扶着宫墙,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方才一门心思都扑在要见高恒一面上了,什么也顾不上地往西开门跑来,竟然也忘记了身上的大氅还在新智的手里,一路跑来也吹了好一会儿风。方才还不觉着冷,如今心思收回来了,才觉得身上冷得很,连手都冷得蜷缩起来,张不开了。

这会子也只好将手拢起来,一个劲放在嘴边呵气。

却不知dào

从何处身处一双手来,将安随的手捂紧了放在手炉上取暖。

安随见是姬宣远,正要下跪行礼,却被姬宣远一把扶住,“行了,也没有什么外人,不必行礼了。朕方才批完奏章,还想着去林枫苑看看你将雪水收得怎么样了,却听新智说你去了西开门这里来了。既然要见高恒打听策羽的消息,你倒是不如直接来问朕来得快些。”

“皇上若是要告sù

微臣的话,只怕是早就会说了,可是皇上将消息瞒得这么好,可见是不愿意叫微臣知dào

这些事情。既然如此,微臣也不得不去旁敲侧击,从旁人的口中知dào

。”

姬宣远道,“你说这话,便是怪朕了?”

“微臣不敢!”安随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皇上不愿意让微臣知dào

,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只是也请皇上体谅,微臣的,放心不下。”

“朕知dào

。眼角还挂着梨泪,这算什么!擦擦吧,你既然想知dào

,问朕,朕难道什么时候不肯告sù

你了吗?”姬宣远点点头。

“朕也是前几日才得到一点消息,说是找到了司川郎中。而司川郎中也隐约知dào

些当时的情形,所以沿着他所说的话,应该是能找到策羽和女官言氏。当时也只有这么些话,还不能知dào

策羽到底是什么状况,也怕竹是篮打水一场空。事情未成之前,朕不想你为了这件事情心意再起起伏。因此就叫人瞒下不叫你知dào

。”

安随微微侧过头去,忍了眼泪才回转过来,“多谢皇上美意。”

皇上伸手将大氅给安随披上,“手这样冷,你先回去休息吧,朕去皇后宫里一趟,策羽的事情,也要跟皇后说一声。”

安随微微屈身行礼。

姬宣远吩咐道,“新智,你送安大人会去休息吧!”

新智连忙扶了安随回去,姬宣远也起身前去坤安宫,只是回头看见安随的背影,总觉得他在宫里活了着许多年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可却又不知dào

自己到底少了什么,更可怜的是,想要的,却无端寻不得、求不得。

135.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再遇

紫禁城里,过年前下了赤乌五年的第二场大雪,这场雪下了整整半个月,整个京城都被掩盖在了一片茫茫之下。

今年的雪景倒是格外白些,也格外好kàn

些。

任琦琬伸手接了几片雪下来,在手心瞬间便化作了雪水,释fàng

出了点冰凉,点点在手心,引得任琦琬一阵轻笑。

安随用手绢给任琦琬擦去了衣领上的水渍,“倒是没看出来姐姐你这么喜欢雪。”

“我生在南方,一年到头都看不见雪呢!更别说是玩了,若是下了雪也都只有一小层,更个霜一样,连雪都捏不起,更别说是能玩雪了。”

安随笑,“姐姐想要玩雪还不容易,叫新智拉上一帮宫女宫人们,陪着你一起玩。”

任琦琬捂住手,连连呵气,“皇上为何要咱们等在这里?再走几步就到皇后的坤安宫了,皇上自己在里头待着,让我们在这里受冻。”

“你怕冷,要不先进去躲躲吧!一会儿皇上出来前你出来了就是了。”

任琦琬点点头,“那大人可千万别跟许公公说啊!”

“自然。”

任琦琬提着衣裙,欢欢喜喜地就跑开了,一溜烟儿便不见人影了,反倒是过了很久之后,新智从里面出来,拿了一个刚烧好的手炉,递给安随,“安大人别心急,下了雪,这路就不好走了,总还要叫大人再等一会儿。”

安随摇摇头,“谢谢了,我并不着急。”

新智才要说什么,却听见前头有太监的拍掌声,抬眼便看见了远远而来的人影儿,“大人,大人,来了来了!”

那人影儿越来越近,安随却越看越觉得模糊,那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一般,迎着寒风,披着满天飞雪,翩翩踏雪而来,犹如神祇一般。

宗政策羽走到跟前,安随微微屈身行礼,“大人总算是回来了,皇上在坤安宫和皇后娘娘一直在等您呢!还有,还有言大人。”

言淑茂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安大人。”

宗政策羽黑了,也瘦了,从围脖处露出来的肌肤也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痕,看到安随生生忍住泪水的神情,恨不得即刻就将眼前的人搂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却碍着如今就是在宫中,又有诸多的眼睛看着,不得放肆。

“安大人,许久不见了,不知dào

是否别来无恙。”

安随点点头,可是却控zhì

不住声音的颤抖,“是,多谢大人关心,本官很好,就是担心大人南方治水受苦。”

“安大人果然操心国事,难怪能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此次治水,宗政大人和下官确实受了些苦楚,不过一切苦尽甘来,如今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也治理了水患,更能够回朝述职。”言淑茂却微微一笑,伸手挽住了宗政策羽的手臂,“宗政大人,皇上和皇后都还等着我们呢!咱们先进去吧!”

宗政策羽算是被半拉半扯着往皇后宫里去走,安随却撇过头去,背对诸人。这下才终于忍不住,眼泪倾泻而出,新智见人走远了额,方才从袖子中拿出一块帕子,背着安随递过去,“大人千盼万盼等着,如今宗政大人回来了,是件高兴事情,大人怎么反而哭了。”

“是了。是件高兴事情的。”安随连忙擦去了泪水,咬住下唇,好不容易平了平心气,转果头去,“走吧,咱们去得在皇后宫外候着,免得皇上有什么话吩咐。”

“正是这话呢!”

皇上和皇后在里头说了些许时候的话,也没多留宗政策羽和言淑茂便让他们离开了。

言淑茂见宗政策羽从进来开始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安随,伸手就拉住了宗政策羽的手臂,巧笑道,“策羽哥哥,我好不容易进宫来了,想去拜见一下言妃娘娘,你陪陪我好不好,咱们一起来,一起回去。”

“我的腿今日有些不舒服,不如你去,我在这附近等你回来。”宗政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看了安随一眼,神情之间竟然有慌乱之色。

“我偏不!”言淑茂皱眉道,“那咱们出宫吧!反正我要去姐姐,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罢便不分由说拉着宗政策羽往外走,宗政策羽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安随全程一直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忍不住攥紧,只听见轻轻的“咔”的一声,指甲生生断在了手里,嵌进了掌心之中。

姬宣远从里面出来,恰好kàn

到这一幕,却也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待安随调整好了心绪,这才出来,“走吧,回勤政殿。”

136. 第一百三十五章 言淑茂

宗政策羽被拉到了无人之处,这才敢微微用力,将言淑茂的手给松开,“你今日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好歹也是个女官,在皇上皇后面前也这样放肆,亏得皇上今日不曾怪罪,若是怪罪下来了,你就没有半点怕的?”

“大庭广众之下吗?你分明只是怕那个安随看见!”言淑茂分明是生气了,却偏生还笑得很是娇媚,“你倒是日日月月地惦记她,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口里心里一时不忘。她可未必把你这么放在心上。你瞧瞧她今日,见了你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不冷不淡地问候了你几句呢!”

宗政策羽皱眉,“你不了解阿随,她从来是不把这些情绪放在脸上的,她在宫里辛苦,若是情绪露了半分,她还怎么在宫中立足!你也用不着说话这么刻薄,你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我也自然把你当做是我的妹妹。有些事情该做不该做,你该把握好分寸。”

“是吗?根本就是她爱惜面子和性命甚过爱你,在宫里她可以为了规矩压住对你感情,可是你看看我,我可以不要面子,在皇上皇后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面对泥石流时候,即使知dào

自己可能就会死掉,我也要去救你。她如何能跟我相比?你却看重她甚过我。”言淑茂再也不能忍住心中的愤恨,步步逼近宗政策羽,厉声质问他。

宗政策羽不能回答,看着言淑茂,却也觉得十分不忍心,只能叹气道,“你和她并不一样。”

言淑茂不肯罢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我比她大一年而已,可是我和你是打小就认识了,我从见到你开始,我就立志,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嫁给你。她有才华,我也有,她是状元,我虽然不是三元及第,但也是女状元。若不是因为她,我才不会稀罕考什么女科举。她是女官,官位至于内官一品,我也是工部的员外郎,我没有比她差!论相貌,她也未必能和我相比,若是论家世,她是晋侯之女,可是如今晋侯也算不得什么,我虽然出身不及她高,但是地位却一点也没有输给她!安家能给你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可是言家就不一样了。”

“我并非是为了这些才会喜欢阿随!”宗政策羽疾声打断了言淑茂的话,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转身叹了一口气,才转回来,“淑茂,有些事情不是这样比的。感情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去比,就好比你父亲帮你看上的吏部侍郎家的沈三公子,他什么比我好,也一心一意待你,可是你终究也不愿意嫁给他,这是一样的道理。走吧,回去吧!”

宗政策羽上了车子,他的腿在泥石流的时候被压伤了,后来又因为没能好好养着,伤到了筋骨,至此也算是落下了病根。身边的宫人正要去扶,言淑茂却使了眼色,自己伸手去扶,“今日是我说错话了,策羽哥哥,你别生我的气。”

宗政策羽看了她一眼。

“不过,策羽哥哥,我是不会就这样放qì

的,我必要和她比一比才甘心。”

宗政听了这话,却没理会她,顾自进了车内。

侍女宜德上前扶着言淑茂,看着宗政策羽的车走了,这才皱眉道,“宗政大人也太过分了,我们家姑娘这般好,还这样得陇望蜀。既然如此,姑娘也不必为他这样费心费力了,不过都是白白的,他也不念姑娘的情,也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叫姑娘受委屈了!”

言淑茂瞥了宜德一眼,“你懂什么。他现在不想要我,无妨,我们言家有的是他们宗政家想要的东西,我必然叫他非去了我不可,我言淑茂想要的,就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如此,奴婢只是觉得委屈了姑娘。这天下的好男儿那么多,姑娘何必偏偏就一定要选宗政大人,宗政大人又不喜欢姑娘。”

言淑茂望着远去的车轿,“那又如何?现在不喜欢,只要我在他身边,我就一定能让他喜欢上我。我会让他知dào

,只要我言淑茂才会是他这一辈子的妻子。至于你的这些话,往后就不要再说了。”

“是!”宜合问道,“那么姑娘,咱们是现在就立kè

回府吗?”

“既然好不容易进宫了,自然要去看看姑姑和姐姐。这往后的事情还要姑姑和姐姐好好帮忙呢!”

宜合便笑了,“太后和言妃娘娘那么疼爱姑娘,自然是有求无有不应的。”

言淑茂笑,“那是自然。”

137.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放阴

正月里过了初八,皇上便恩准了秦天官的请求,后宫进行“放阴”。

所谓放阴便是因着赤乌五年整一年来,各处的灾情不断,秦天官查看天象,认为后宫伤了阴鸷,也引得皇后凤体不安。女子属阴,因此便要在后宫里放出一批宫女或者女官出去。

姬宣远看了皇后和言妃呈上来的名单,“倒是不错。”

姬宣远伸手将胆子给了内务局的人,安随却突然道,“皇上,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姬宣远轻轻一笑,“怎么,你也想要放阴出宫去?”

安随走到姬宣远前面跪下,“微臣并非是要为自己求情,而是为了郑贵人身边的女官尹大人。尹大人因着郑贵人的事情受了牵连,如今身子是更加不好了,何况尹大人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借着这次放阴,皇上能否把几个到了嫁龄的女官都一并放了出去。微臣看着这名单上虽然有宫女,却还没有一个女官。所以微臣斗胆想要和皇上求个恩典。”

姬宣远伸手扶了她一把,“起来吧,你从来也没有求过朕什么,既如此,在名单上多添几个人也是无妨,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姬宣远挥挥手,内务局的人立kè

退下。

姬宣远起身,“怎么,你都为别人求了,不为自己求点恩典吗?”

安随摇头,“如今,微臣已经是皇上身边一品的女官了,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朕在你生辰那日赏给你的步摇还喜欢吗?你喜欢残雪照水,司珍司便给你打造了这么一对。朕觉得你戴着长步摇比普通的步摇要好kàn

些。你学的是先秦淑女步子,戴上长步摇更加好kàn

些。”

安随低身谢恩,“多谢皇上的赏赐,不过微臣觉得皇上告sù

了微臣关于阿策的消息,比什么生辰礼都要宝贵。”

姬宣远噎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神色,“朕先去太后的宫中,你替朕好好kàn

看这些奏章。阿策,午膳时分就会进宫。”

姬宣远在坤安宫用完午膳,“皇后宫中的吃食倒是精致。”

“方才内务局的人来跟臣妾说了,说皇上想要让后宫几个到了嫁龄的女官都放出去婚配,臣妾也觉得这样甚好,就挑了几个,皇上要不要看看?”

姬宣远放下了筷子,“不必了,皇后做主就好了,若是可以的话,便好好婚配个好人家去,出去的时候,钱银什么的多给些就是了。”

皇后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到底要婚配什么样的人家,臣妾还得好好想想。”

“在宫中官阶高的自然要配一个好些的人家,也看她们自个儿的家世如何。”

皇后笑笑,轻轻试探道,“这后宫之中的女官们,多数家世也都不错的,如今女官的官阶有高有低倒是不好断定了。若是皇上身边的安司仪,皇上觉得若是要婚配,要配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也好给臣妾一个准则。”

皇上想了想,“阿随嘛,既然是晋侯之女,又是朕身边出来的,便是配一个王孙贵胄也是绰绰有余,朕的意思倒是不必这样着急,在朝中好好留心着,挑一个极好的,若不是极好的人,朕也不舍得放她出宫婚配。”皇上起身,“皇后不必担心阿随的事情了,朕心里自有主张。”

皇后急急起身道,“皇上要回勤政殿了吗?”

“你们兄妹俩长时间没见,总有些体己话要说,留你们说说话。勤政殿还有很多奏章要批,朕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两个团聚了。太后今日找了朕去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便是说要给阿策指婚。”姬宣远便说便往外走。

皇后和宗政策羽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皇后舒了一口气,这才起身,“这些都收了吧,不必进来伺候了,本宫和哥哥好好说说话。”

“是!”

坤安宫的宫女们训liàn

有素,不多时便收拾干净并撤了下去,皇后坐在主位上,扶着额头,轻轻道,“上回你和女官言氏来的时候,已经说了不少话了,本宫今日来,也是有件要紧事情要问哥哥。太后不仅仅找了皇上,也找过妹妹我了。”

宗政策羽微微皱眉,“太后为何?”

“你先别问这个,哥哥,本宫只问你。从前你说你在宫中有一个中意的女子,可是指,安随?”

宗政策羽正要说话,皇后把头侧过去,“别问本宫是怎么知dào

的,你和安随都是谨慎的人,在其他的事情自然本宫是知dào

不了。只是那天你进宫来,言氏在你的身边,你的眼神却是一直没离开过安随。只是可惜了,安随,罢了。”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宗政策羽盯着皇后的眼睛,“微臣心里只有一个安随,也只想要一个安随。”

“可是你也听见了,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和你都明白。皇上身边出来的女官,要么终身孤老,要么为嫔为妃,便是皇上真想要赐婚,也是宗室子弟。世家大族看起来现在是风光无限,其实皇上甚是机会,包括我们宗政家族也是一样。你真的以为皇上会将安随赐婚给你吗?”

宗政策羽道,“便是皇上不肯赐婚,难道还能……”

“这天下是皇上的,皇上想要如何就如何。何况还有太后。”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哥哥,你别怨我自私,如今在后宫之中能保得住我们宗政家的也就只有太后了。咱们违逆不了太后的意思,便是你失踪的那段时日,我亦失子,在后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便是失子情由我未必不知,却有心无力。若不是太后护着,今日你见到我便早就不是皇后了。”

宗政策羽低下头去,“到底是我没用,护不住你。”

“哥哥,不是你无用,是我痴心妄想。若不是那时候我执意要嫁给皇上,也许今日的你我都不会如此受制于人。哥哥,是我连累了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宗政皇后盯住宗政策羽的眼睛,那里面的无奈、挣扎和痛苦,深深刺痛了宗政策羽,“哥哥,太后的意思是要给你和淑茂赐婚,言家和宗政家联姻,就会是我这个后位最大的保障。”

138.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许

宗政皇后站起来,走到宗政策羽的身边,“哥哥?”

宗政策羽“腾”地一声站起来,“我不会娶淑茂的。”

宗政策羽抬脚就要转身离开,宗政皇后急急喊住他,“哥哥!”

“我不能背弃安随,你已经是皇后了,在外朝我会好好成为你最大的依仗,不会叫你轻易被人轻瞧了去。旁的,也请你念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别逼我。”宗政策羽连头也没回,顾自离开了坤安宫,任由皇后在身后呼唤,却也不回头。

宗政策羽急急地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却跑了起来,直跑到竹林才肯停下,抬眼却看见安随在竹子上刻字,急急走过去便从身后抱住了安随。

安随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先是一惊,耳边却听见了宗政策羽的气息,便放松了下来,轻轻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在皇后宫里跟皇后在说话吗?”

“想你了,恨不得立kè

来见你,和皇后没说几句就出来了。”宗政策羽将安随搂地更紧,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环境一样,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就如同在赤几的时候,千百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一样。

安随转过身来,轻轻抱住宗政策羽,“我们分开一年多了。一年两个月多三天了。我真不敢相信。”

“你怎么哭了?”

宗政策羽正要松开手,安随却抱得更紧,声音里渐渐动了哭腔,“别松手,就这样就好了,让我安安静静地靠着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宗政策羽轻轻地拍着安随的背,一下一下,“你若是想,便是一辈子,也都是可以。”

那雪轻轻飘落下来,在额头受了温暖化作了雪水,顺着耳边的发丝滴落在大氅上。这一生都没有听到过宗政策羽那么沉稳的心跳声,也仿佛是砸在安随的心上,渐渐叫人觉得原来人心竟然可以这样沉重。

“阿随,我想去求皇上,把你赐婚给我好不好?”宗政策羽轻轻擦去安随的眼泪,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从前都在京城,便是几个月不相见也不觉得会如何,想想若是真的等你到二十五岁,我想我也等得起。”

安随连声音都喑哑了,“阿策!”

“可是在赤几的时候,我常常手头空下来的时候,就在担心你,我不在京城,也不知dào

你会过得怎么样,即便是有人让你受委屈了,我也不知dào

,甚至都不能立kè

去见你。高恒每每给我传信的时候,都说你很好,可是我却不知dào

你是不是真的很好。我被泥石流困住的时候,每日都在挂心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呢?”

“我很好,却是担心你不好。”安随轻轻靠住宗政策羽的手,“你失踪的时日里,我常常在想,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惩罚我妄求太多。我甚至想过,如果你真的不会回来了,我便抛下这世上的一切,随你去了。”

宗政策羽连忙捂住了安随的嘴,“莫说了,所以我会害pà

,所以一定会好好回来。从前便是比这个凶险的还有许多,可是也从来不会害pà

。阿随,你说,为什么人会害pà

?”

“因为还有放不下。”

“是。你就是我的放不下。”宗政策羽轻轻闭上眼睛,任由雪花打湿自己的衣裳,双手轻轻将安随搂着,“我想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安随你可以怪我言而无信,我一刻都不能让你离我那么远了,若不是娶了你去,我便一刻都不能安心了,安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随点点头。

他亲情低下头来,如此便是四目相对了,“阿随,我对很多事情都很有把握,惟独对你没有。阿随,即便我也许知dào

你的答案,可我还是想要再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安随看见潇湘竹上的斑斑泪迹,那都是有情人的泪水,点点汇聚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祈求得一世相守长安。轻轻的一个回眸,嘴角挂着那样的笑容,笑着说,“阿随,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那都是初次她见到他时候的模样。

点头是最容易的事情,却也是最不容易的事情。

安随从怀中拿出紫竹笛,在笛子的尾端,刻着两个名字,“安随”和“宗政策羽”,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比肩而立。

“阿策,我愿意的。若非是离别,我大概都不会知dào

,原来你已经在我的心里那么深之处了。你不在的时日里,我常常埋怨上天,可是如今我很感谢它。感谢它让我们有过离别,却又把你送回来还给了我。”

安随趴在宗政策羽的箭头,那是她心之所向。他的发丝微微飘起来拂过她的脸颊,便有一朵花丛心底发芽开来,渐渐长出来,若是要给那朵话取一个名字,便是叫合欢。

139.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任琦琬的心思

这天早朝,便是连前朝都议论起了后宫女官放阴婚配之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两件事情。一,后宫女官放阴之后,女士子的补位甚是重yào

,到底是得不到第三届女科考了。二,女官的婚配向来是要慎重的,女官不比一般宫女,若是婚配,便是对于世家来说,都是最起码要是个侧室,而后宫出来的女官更是留神干政一事,而前朝的女官婚配更是夫妇二人不可在同一部院中任职。

如此便牵扯了许多的事情出来了。

皇后拟定放阴出去的女官一共是四位,除却尹琴以外,还有两个平日里不大相交的女官,剩下的一位便是刘沁。

旁人也就算了,倒是刘沁被放阴出去,倒是叫安随吃了一惊,最惊讶的却是刘沁直接婚配给了乐正陈思渲。

旁人不知dào

内情,任琦琬却在后宫走动的时候听了点风声,“那日言妃让乐正来修一修琴的,却不想陈大人也不谨慎,竟然露出了内袖来,那里头却是绣了一个‘沁’字,这一下可了不得了,言妃怕这件事情叫人知dào

了不好,又怕连累了自己,当初冯姐姐的事情已经叫言妃娘娘心有余悸了。所以索性求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打发了出去,配给了陈大人。对外只说是赏了恩典,连皇上都不知dào

个中的曲折呢!”

安随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件好事情,咱们该去贺喜的。”

“只怕这个时候刘大人那里贺喜的人多了,大人何必去凑热闹呢!”任琦琬却恹恹道。

“怎么了?”安随奇道,“任大人好像不高兴了?”

“我哪有那个资格啊!”

“怎么了?同我说说看呗!”安随轻轻摇了摇任琦琬,“好姐姐!”

“别喊我了!什么姐姐呀!大人这么喊下官,下官才不敢呢!刘大人好福气,恰好赶上这个时候出这么档子事情,便能出去了,真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任琦琬向来甚少动气,如今却言语不善。

安随无奈地笑笑,将任琦琬拉过来,“我知dào

了,物不平则鸣嘛!可是姐姐啊,刘姐姐在言妃娘娘的身边,再得脸也要求了言妃娘娘,然后去求皇后娘娘,再来求皇上的同意。姐姐就不一样了,如今皇上也越来越器重姐姐了。往后,若是我不在,姐姐都是第一人了呢!若是真有好的,便去求了皇上去。比起刘姐姐来,我们是幸运多了,皇上对待我们都极为宽容,便是平日里伺候有什么不大好的,也从来都是一笑了之,有所求也无有不允的。”

任琦琬扭过脸去,“你不用来安慰我了,我知dào

再得脸也比不得皇上皇后的一句话。”

“好姐姐,咱们在宫里都不容易,你便体谅体谅吧!”

任琦琬却骤然掉了眼泪下来,“阿随,你是不知dào

我的心思,这次皇后放了这四个人去,一看就知dào

,都是按着家世身份来的,我这样的家世,自然是选不上的。”

“怎么越说越伤心起来了。”安随急道,“都是我不好,问起刘姐姐的事情,倒是触动了姐姐的心事。”

任琦琬侧过头去,“大人别在这里了,皇上还要大人伺候呢!”

“可是……”

任琦琬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呀,你去呀!”

安随只好出了房门,新智刚好走过来,伸手打了个千儿,“大人正好呢!皇上方才见了宗政大人,如今被太后叫去了,听许公公说,皇上方才好像是生了气了一般,出来看起来好像脸色不是很好,连奏章都差点拿去砸了。”

“皇上不轻易动气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新智为难了,“奴才也不知dào

,连许公公都没在殿内伺候呢!”

“宗政大人还在宫里吗?”安随最担心的便是策羽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皇上心中起猜忌。

“出了殿就出宫去了。外臣是不许在宫内逗留的,何况是外戚。”

安随微微皱眉,连新智都知dào

宗政策羽是外戚之臣了,这话从前是不会说的。

“是了,我忘记了,我先去勤政殿为皇上理一理奏章。”安随想起什么来,忽然问新智,“对了,这两日任大人似乎心气不大顺畅,可是你和她拌嘴,惹她生气了?”

新智大呼冤枉,“安大人啊,我哪敢啊!奴才虽然常常和任大人说笑,那都是玩笑话,哪敢惹任大人生气呢!”

安随轻轻笑,“我不过是随便玩笑问一句罢了。”

新智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敢凑近安随一步,压低声音道,“任大人许久前去求皇后的恩典,想要和家人见一面,皇后倒是答yīng

了,却是家里人不肯来,说是路途遥远什么的,找了许多借口不来。前个儿好不容易来了,任夫人可真是刻薄,嘴巴上也没个把门的,嫌弃任大人只是个三品女官,还说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来,连奴才听了这些话都忍不住觉得伤心,何况是任大人呢!”

“怎么会如此?”

“是啊!连奴才都听不下去了,好歹任大人几个兄弟能混个脸,几个姐妹能嫁得个好人家还都是因着任大人的缘故才有的,若不是任大人在宫里是个女官,便是那家世……”

安随连忙打断了新智的话,“好了,这话咱们知dào

就好了,别搁到外头去说,任大人本来就忌讳别人提这个事情。”

新智连忙退后了一步,“奴才知dào

分寸的。”

“行了,你去逗一逗任大人高兴吧!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奴才告退。”

140. 第一百三十九章 胡婕妤的挑衅

姬宣远从太后处回来之后,脸色便更加阴沉了,那眼神中的戾气几乎都能杀人了。

安随自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开始便从来都没有见过皇上如今这么可怕的眼神,便是安随骤然见到,也忍不住心里一惊,那是苍漠之上苍狼嗜血的眼神。

许名昌给了安随一个眼神,便带着伺候的人尽数出殿,只留了安随和皇上二人,自己在外头守着,注意这里头的动静。

“咣当”一声,姬宣远平日里最爱的鎏金茶杯便被砸了个粉碎,可见姬宣远的力道实在是大,便是安随,也是眉头跳了两下。

姬宣远回头看见安随,生生忍下了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安随低身将碎片一一捡了起来放好,那伸手动作轻柔温和,皓腕微微露出一小段,却也觉得仿佛那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过了好一会儿,姬宣远才扶着额头,“你怎么不问问朕为何生气?可是吓到你了?”

“皇上难得发脾气,难道微臣还要劝皇上压着怒气吗?发泄出来了也好,不放在心上堵着,否则终究更加伤身。至于有无吓到微臣,倒是有一点,不过这些都不重yào

。若是皇上想要说给微臣听的话,微臣很乐意为皇上分担。”安随缓缓起身,将碎片放在自己的书案上。

“阿随啊,你对汉武帝的推恩之事如何看待?”

安随道,“高祖封爵是为了稳定功臣,而武帝推恩,亦是为了功臣恩齐。向来功臣,成功易,守功难。一代的功劳够用一代也就好了,朝廷也无谓白养着些功臣之后。”

“你倒是狠得下心割舍富贵。”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功臣为功所半也是为了满门之想,求得一个身家富贵。”

“身家富贵是一回事,但满门富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富不过三代’,如若都是以一人之功而连赏家人和族人,那些坐享其成之人是否要由国家来承担?”安随愤愤道,“诸侯子孙坐享其成,于百姓无劳,于社稷无功,凭什么让他们身处高位,让老百姓们供奉其俸禄?”

安随青黛微蹙,愤愤不平的模样,却叫姬宣远不知怎么的,便纾解了心中的一丝愤恨,笑道,“虽说得未就,却也是大实话。武帝推恩一事虽然叫后人忌讳,却也是为国的益举。你起来吧!”

安随这才起身,“可是皇上,此时所烦忧的却并不是此事。”

姬宣远心中惊讶,面上却露出分毫,含了笑意问道,“你又如何知dào

朕所烦忧的不是此事。妄自揣测圣意,胆子是不小啊!”

安随却丝毫没有畏惧,“推恩之事,皇上心中早就有了想法,如今来问臣不过是过个场子。可是皇上的气头还没消下去,分明令皇上生气的并非是推恩之事。”

“哦?”姬宣远微微挑眉道,“怎么,你这么了解朕,那便猜猜看,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叫朕烦忧的。”

安随摇了头,“皇上既然不说,微臣自然不知。不过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值得皇上动气。”

姬宣远复又想到了在太后宫中的事情,一时心头怒气又起,又怕安随知dào

更加伤了心,只好挥挥手,“朕想再想想,你先出去吧!叫许名昌进来伺候朕就是了。”

“是!”

许名昌见安随总算是出来了,连忙迎上去问道,“姑娘,皇上如何了?”

“公公放心吧,皇上虽然还有些生气,但已经好多了,还叫公公进去伺候呢!公公小心一些就是了!”

许名昌听了这话,一直在殿外绷紧了的脸色也缓了下来,“亏得还有姑娘呢!皇上向来是极少动气的,若是动了气了,真是谁都劝不住的。方才皇上出来时候的那脸色,真是把人给吓坏了。”

安随微微一笑,“公公谬赞了,皇上心气不好,公公在茶里兑一点菊花薄荷下去吧,宁心静气的。”

“诶!姑娘说的是!”侧头吩咐道,“听到了没,还不去准bèi

!”

安随微微屈身,这才要出去,却是胡婕妤和郑贵嫔二人带着三皇子前要给皇上请安。

五年的十月,胡氏诞下了三皇子后,便晋封成了婕妤,皇上也没有食言,因着三皇子的平安,也封了郑世荣为郑贵嫔。三皇子满月的时候也赐了名为乐信。

“呦,安大人没在殿里头伺候皇上吗?”胡婕妤掩着嘴笑道,“大人向来是皇上身边最贴心的女官,皇上一日都离不开的,怎么今日倒是不在皇上身边了?”

安随看了胡婕妤一眼,已然冷冷清清地开口了,“两位主子是来给皇上请安的吧!不过今日皇上心气儿不顺,吩咐了不见嫔妃,两位主子还是请回吧!”

“皇上为何心情不顺?”郑贵嫔急急问道。

“微臣也不知dào

。”

胡婕妤道,“必是你们伺候不当心,惹皇上不痛快了吧!安大人也真是的,都在御前伺候了那么久了,怎么还这么不当心?”

“婕妤教xùn

的是。”那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情绪来。

胡婕妤也失了继xù

说这话的兴致,仿佛闲话似的道,“对了,我听说,皇上要放阴女官出宫,是你在皇上面前提的?”

安随抬起头来,“皇上天纵英明,这些小事还需yào

微臣去提吗?皇上已经有了主意了,微臣不过是顺着皇上的话再说了一次罢了。”

“你倒是不居功。”郑贵嫔倒是很是欣赏安随。

胡婕妤娇笑起来,“可是我不解的是,既然安大人都说要求情了,为旁人求了情来了,怎么都不为自己求求。皇上仁慈,这放阴出宫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事情,若是没有这机遇,大人想要出宫可是就要再等到二十五了。”

“微臣既然在宫里,便只管伺候好皇上,出宫的事情,既有法度,微臣也自当遵循。皇上怜恤女官服侍辛苦,赏了恩典下来,自当感念皇恩浩荡。”

安随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胡婕妤朝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去对郑贵嫔道,“既然皇上不愿意见我们,那么娘娘,咱们就先回去吧!”

郑贵嫔点头,“也好!”

新智看着这二人离开,才敢道,“郑贵嫔性子也太懦弱了点吧!难怪都是个贵嫔了,还是没一点作为,往后恐怕也翻不起什么来了。哎呦!”新智连忙捂住额头,“大人干嘛敲我呀!”

“皇上身边伺候那么久了,还不知dào

管好你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背后议论主子,像什么样子!”

141. 第一百四十章 旨意

“嗒”的一声,那笔上的墨滴落在纸上,慢慢晕开来,开成了一朵墨梅,那花开在纸上,也开在姬宣远的心上。

许名昌这才反应过来,轻声试探道,“皇上?可是倦了?”

姬宣远轻轻搁下了笔,墨水便在桌面上溅起几滴来,许名昌连忙上前将茶水奉给姬宣远,“皇上,您都对着这张圣旨一整个下午了,便是有什么旨意,皇上你便写就是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要下一道旨意何必这样反反复复地心烦呢!”

姬宣远道,“若是真的这么容易也就好了,这天下是朕的,但是在朕之下,还有臣民看着呢!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他们的。”

许名昌已经给姬宣远重新换了一套青花的茶杯,菊花的花瓣浮在茶上也是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姬宣远对着这茶杯看了好一会儿,“这心思精巧,必然不是你的主意,阿随是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

“皇上真是英明!奴才是想要冒领功劳也是不行。”许名昌连忙赔笑道,“安大人在外面候着呢!皇上可要叫她进来伺候皇上笔墨?”

“不必了!让她下去休息吧!朕倒是想问问你一件事情,朕想要成全一段姻缘,可是奈何事势不造人,事事不能叫人顺心。朕分明答yīng

了她了,却如今又要自己反悔了。朕都不知dào

她会怎么样伤心,怨恨于朕。”

姬宣远一想到安随,心里便烦乱起来,想到从前她听见宗政策羽失踪消息的时候,那般痛苦。她还那样无端端在自己面前吐了血的模样,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般的无助。身子又轻得像是羽毛一般,仿佛一阵风过便会消失了一般。

许名昌只是笑着,“皇上,奴才倒是觉得,不管皇上觉得会不会叫她伤心,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奴才倒是觉得她的后福倒是在后头,毕竟皇上心里装着,这可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事势不造人,可见老天也不忍心叫她明珠暗投啊!”

姬宣远听了这话,生生停住了手中的茶,“你知dào

的倒多。连明珠暗投的话都学会了?”

许名昌“嘿嘿”一笑,“安大人文采好,奴才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哦?耳濡目染,你伺候朕都是十多年了,倒是不见朕对你有些耳濡目染。”姬宣远道。

“皇上是天子,皇上敢教,奴才还不敢学呢!”

“行了。”姬宣远略一思索,便在纸上落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字,那字写得潇洒俊逸,却也还是带了几分沉重和威仪。

许名昌正认真地看着,姬宣远却已然起笔,那最后一笔的勾仿佛是将心中的大石头给落了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许名昌,你拿去给太后看,然后去宣旨去吧,切记,别叫朕身边的人知dào

了。”

“是,奴才明白!”说到底也只是不想要叫安随一人知dào

罢了。许名昌拿到圣旨的时候也是如释重负,“得了皇上这样的恩典,宗政大人也是该感念圣恩了,就连带着皇后也是面上有光了。”

“你去吧!”

许名昌正要出门,姬宣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唤住了他,“等等,朕的私库里还有一支芩国上贡来的九华赤羽长步摇,你去取出来,就当是朕赏给阿随了。对了,还是你拿来给朕,朕亲自赏给她。”

“诶,这芩国的工匠是最擅长制造首饰一类的,做出来的东西比宫里司珍司的还要精致些。”

“好了,不必多话了,朕都知dào

。”

“是!”

许名昌前脚才出殿门,后脚新智便迎了上来,“师傅,这么高兴啊!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许名昌神mì

一笑,却不多话,“行了,正好,师傅给你好差事,你去皇上的私库里找出前些年芩国进宫来的九华赤羽步摇来,我得先去太后宫里一趟了。”

这话正好叫从外面进来的任琦琬听见了,“九华赤羽步摇?可没听说过,不过能在皇上私库里藏着的,必然是好东西了,皇上又要赏给谁啊?皇后娘娘?还是言妃娘娘?”

许名昌脸色一沉,“皇上的意思,别多问什么,该当差的当差,不该当差的待着去!”

“是了,我本就是个外人,连事情多问上一句也要被公公嫌弃,可巴不得被打发出乾政宫去了才好。女官里头有安大人伺候得好就成了,我算是什么呀……”

任琦琬话还未说完,许名昌却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放肆!这样的话也该说出口,看来安大人平日里都是太惯着你了,叫你这样没规矩!”

任琦琬伸手捂着伤处,愣了好一会而才回过神来,脚一跺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许名昌气道,“这乾政宫里是越发没规矩了!”

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刘沁的恨意

虽然在冬日里,偶尔也有些阳光的时日里,总是让人觉得心情分外舒畅些,永祉宫牵头请了合宫的嫔妃到含光殿去听戏,皇上也颇有兴致,只是走到殿门口了,安随见到刘沁在外,便请了旨没有进去伺候。

刘沁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的高兴,反而神色不大好,安随便笑着走过去,“姐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啊!”

刘沁回头看了含光殿一眼,安随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胡婕妤正抱着三皇子乐信在和几位嫔妃有说有笑,脸上的笑意便是更加艳丽,指着三皇子的襁褓,“这呀,是皇上新赏下来的缎子,我也没舍得,就做了几身衣服给信儿,自己哪能用这样好的料子!”

“姐姐还说呢!姐姐身上这一套可是浮光锦,外头贡进来的总共也只有三件,就有一件穿在了姐姐的身上!还是姐姐得皇上的疼爱!”

只是轻轻的一声,刘沁那水葱似的指甲便齐齐断在了手心,那眼睛发红,死死盯着含光殿里的胡婕妤。

戏便要开始了,门口来往伺候的人越发多了,安随连忙将刘沁拉到一隐蔽处,又望了望四周都没有人留意,这才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这样沉不住气!”

“因为我恨!”刘沁伸手甩袖,那袖子割裂寒风,发出了“嘶嘶”的痛苦呻吟,“你来得晚,不知dào

罢了。胡婕妤看到我的时候,竟然说恭喜我,恭喜在姐姐之后,我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宫中的乐师!你看到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了吗?”

算起来,冯芜蓉已经去了一年半了。

刘沁用手狠狠地砸在树上,“我只恨我只是一个区区的女官,如今又要出宫了,再不能为姐姐报仇了!当初二公主的事情没能眼见着她倒霉,如今她竟然起了势还生下了三皇子。只凭这一点,我便不能看着她穷乏潦倒的时候了!可恨二公主竟没能扳倒她!”

安随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刘沁的嘴,“姐姐是气糊涂了吧!这样的话怎可说出口来,若是叫那些有心人听去了,姐姐别说是要报仇什么的了,便是自身也难保了!”安随可以咬重了“有心人”三个字。

“我会在乎这些吗?凭她是谁!”刘沁伸手拿掉了安随的手。

“那姐姐也要想想陈大人和家里人。”

刘沁听到这里,这才有些平静了下来,面上也有了一点柔和和微笑,“是啊,我不为旁人,也要为了陈大人和家族想想。”刘沁扶着树缓缓坐到石头上,又伸手拉住安随。

安随坐在刘沁的身边,“虽说女官和宫中妃嫔不同,但其实除了不必侍寝,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为了自己和家族的荣耀才进来的。不过姐姐是真有福气,最终能够心想事成。”

刘沁突然抓住安随的手,“阿随,直到如今我还是没有一点真实感,我还是不敢相信陈大人竟然会说愿意娶我。我有时候在想,若是他因着可怜我才这样说的,我真的不想要勉强他,但反过来想,若他说不愿意,我又是不肯的,他能勉强说肯,让我呆在他身边,也觉得是好的。”

这话说得委屈,安随不解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陈大人心里已经……”

刘沁轻轻咬唇,安随忽然觉得有些可惜了,“姐姐也是在委屈自己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路也是我自己选的,便是再不堪也要我自个儿走下去。何况能在他身边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有他,我便什么都不必怕。”刘沁这般想着也有了精神,“何况那个女子,陈大人素未谋面,难不成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连个虚无缥缈的幻影都比不过吗?你放心好了。”

安随笑笑,“姐姐有这样的心思,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沁呆呆地想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阿随,谢谢你!”

“姐姐不必相谢,都是姐妹。”远远便看见了新智往这边过来。

刘沁道,“阿随去伺候吧,不必看我了,我只是有点累了,坐坐就过去。”

安随起身便跟着新智过去了,刘沁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143.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姬宣远的威胁

宗政策羽跪着看完圣旨,惊呼出声,“皇上!”

“看清楚了?”姬宣远连眼睛都没抬,“既然看清楚了,还不谢恩?”

宗政策羽叩首在地,“皇上!恕微臣不能从命!”

“哦?说个理由。”姬宣远瞥了他一眼,继xù

在奏章上批字。

“微臣,微臣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而且微臣答yīng

,会娶她为妻,至此一生,微臣也只会娶她为妻。”

“朕这两日里,赐婚的诏书下了两道,一道是给宫中女官赐婚,另外一道是给朝中的女官赐婚。不过倒是巧了,都跟太后和言妃有点关系。”姬宣远的声音骤然便冷,唇边带了一丝冷笑,“不过策羽,朕不是觉得你忠贞不渝,反而觉得你得寸进尺!”

“微臣不敢!”

“朕觉得没什么是你宗政策羽不敢的!”姬宣远将一叠奏章砸在宗政策羽的面前,“你以为你在赤几的事情,你不上报给朕,朕就真的不知dào

了吗?你和言淑茂失踪了差不多半年之久,日日夜夜都是单独相处,回来之后言淑茂便是赔着自尊来,也要求太后赐婚,连言妃都被说动了。要是说你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朕能相信,还是安随能相信?”

宗政策羽疾声喊道,“皇上,微臣便是再如何,也不敢做那龌龊之事,也不能对不起阿随,正如皇上所说,微臣和言淑茂失踪了半年,但其中有诸多之事,臣已经写明。”

“那么,你要不要看看这言淑茂写给朕的奏章上都写了些什么?或者是贞洁嬷嬷当着朕和太后都说了些什么?”姬宣远站起来,盯着宗政策羽良久,才道,“朕没有把这一份让安随也看到,不是因为朕相信你,而是因为阿随在朕面前得脸的缘故。你和她的事情,朕一直隐而不提,给你这份圣旨,也没让阿随知dào

。朕想,你应该知dào

怎么做!”

“即便如此,微臣的心不在其他人那里,太后能让我娶了言大人去,难道还能让微臣把心也从阿随那里取了吗?”

姬宣远冷笑起来,“宗政策羽,朕可警告你了,若是你让太后觉得你的心还在安随那里,你娶了言氏走,太后到底还是要投鼠忌器些。不过安随在内宫,而且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叫太后忌讳的,朕可保不齐太后不会向安随下手。毕竟一个死人就不会对言氏产生任何的威胁。你若是真想要护住安随,你可自己小心着把心给揣好了!”

宗政策羽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那古铜色的脖颈上明显看到暴出的青筋,双手撑在地上,像是要活活捏碎什么似的。姬宣远瞥了他一眼,如若他从此之后绝了对安随的心思,他倒是还可以大人大量地放他一马。

姬宣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还是开口,“哦,对了,朕忘记还要告sù

你一件事情了,若是你还想要顺手娶了妻还想纳妾的话,劝你还是早些打消这个打算。一来,言家既然已经有了防范,这安随的气性也是断断不肯的。二来,朕已经准了礼部的提议,将晋侯恢复王爵,并赐‘襄’字为谥号,提安胥为正三品镇北将军,都督西北战事。诸侯之女嫁给你为妾,满城文武你猜会怎么想?”

姬宣远的声音冷清地像是一块冰,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却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刺入宗政策羽的心里,然后看着他流血却还让刀在伤口里反复转动,叫人恨不得从身上剜去那痛彻的心肠。

安随的身份本来就是诸侯之女,在后宫之中无人能真zhèng

出于其右,而姬宣远还是有意再提她的身份。

“太后怎么肯?”

“不肯?”姬宣远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言家和宗政家要联姻,太后若不肯出血,如何能换得朕的一记朱印?如今龟梓臣服,乌杬等国也是相继要来朝贡,而楼岚却还虎视眈眈,如此境况之下,朕和太后都要安抚功臣,安随也好,安胥也好,晋侯的旧部也好,都在等着看朕。而你……宗政策羽,如今有了腿疾,恐怕就是是要上战场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吧!”

仿佛是刹那间的时间,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宗政策羽终于抬起头来,“微臣,遵,旨!”

那一字一顿,仿佛是从喉头里挤出来的声音,又像是被咬碎了千百次。

姬宣远却背过身去,“策羽,希望你别叫朕失望!”

144.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姬宣远的报复

安随收到消息连忙去了竹林,她还为来得及开口,宗政策羽却已经抱住了她,“阿随!”

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压抑和无奈,呼吸比平日里急促了好几倍,微微颤抖着的双手,让安随不禁有些担心,却还是微微笑起来,“怎么了,今日这样着急要见我?”

宗政策羽忍了忍,将她抱得更紧,“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要见你。有的时候觉得越是这样岁月静好,却越觉得这样的时日也许不会多。阿随,我心里很是不安。”

安随听到这话,也觉得有些黯然,“我明白,那时候知dào

你还活着的消息,我也是这样患得患失,唯恐只是一场美梦,害pà

梦醒的时候,你却不再回来。而我依旧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世事无常,阿策,我们不能总求一个完全。我看见刘大人和陈大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人生若求不得一个未世,也许更应该过好每一个正在过着的现在。”

宗政策羽轻轻松开安随,“如果连现在都没有了呢?”

“如果没有现在,没有将来,那么过去呢?”安随轻轻抚上宗政策羽的面庞,无不担忧道,“阿策,你到底怎么了?”

宗政策羽摸摸她的头发,故作轻松道,“好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的时候还想再确认一下你的心意,有时候我总害pà

是我一厢情愿。”

“是吗?如今连你都这样患得患失起来了。”安随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有害pà

的时候。你好歹也算是一个世家的公子,若是有一日,你发觉我并非是你想要的那一个,往后里,也许你也会有三妻四妾,成日里莺莺燕燕地围着你转,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宗政策羽仿佛若有所思,微微把头转过去,“是吗?到了那个地步,那么你又会如何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离开你!”安随脸色一僵。

她完全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也许会走到形同陌路,可是只是那么想想,她便就瑟瑟发抖,不能呼吸,何况如果真的经lì

到那一天,她想,她一定会死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后悔今日说要嫁给你的决定。所以阿策,你千万不要让我有后悔的一天!阿策,别把我给弄丢了,因为我不会再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安随坚定地看着宗政策羽,随后又仿佛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于严肃,而宗政策羽却抿着嘴不肯说话,于是便微微笑起来,想要打破僵局。“奇怪,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呢?”

宗政策羽也跟着笑起来,“你说得对,不过都是我们杞人忧天罢了。”

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轻轻道,“阿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后悔今日所做下的决定,一定不会!一定不会!阿随,你信我!”

“是,我信你。”

不论如何,她愿意信他一回。

竹林暗处,还隐藏着一个身影,狠狠一只手砸在竹子上,看不清面庞,但无论是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冷意,连身后的竹子都在他的力道之下抖了几抖。

“许名昌,你去办吧,给朕好好办!这一次不必留手了!朕倒是要看看,在朕面前,他能有几分骨气!”

那声音阴沉得叫人压抑,连一声气儿都不敢出,仿佛是深夜里压下来的夜幕,叫人无端感到战栗。

许名昌连声应道,“奴才明白!一定办好!”

“太后那里若是有什么动静,一并都该行方便的行方便,就说是朕的意思,叫他们不必忌讳了!”

“是!”

145.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后的心思

安随偷偷摸回自己房中,伸手便点了桌子上的蜡烛,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差点惊叫出声,一张惨白的脸死死盯着自己,安随好不容易平静下心绪来,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任大人,你怎么在我房里啊?悄没声息的,吓了我一跳!”

任琦琬也没说话,呆呆地坐下来,眼睛也不知dào

看向何处,“阿随,你说,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好一些的家世,或者更好一些的容貌,或是讨人喜欢的性子。不像你,什么都顺心如意,家世好,人也美,还是皇上面前最看重的女官,后宫的嫔妃都得给你三分面子。不像我……”

安随轻轻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手臂,“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姐姐如若羡慕旁人,不如自己就去做那样的人。家世不如意,姐姐既然在宫里了,手里也有了能改变这一切的契机,不如自强些。容貌平凡,但若是在宫里养就了一种气度,便可以比容貌更先声夺人。性子讨不讨人喜不重yào

,为人心性总有棱角,求不得人人满yì

,便求问心无愧。”

任琦琬侧头看向她,“真的吗?”

安随轻轻点头,“你看,你觉得我事事都好,可于我自己而言却不是如此。虽然我在内宫里的地位也算是到了极限了,可你也知dào

,我心不在此,我想入鸿胪寺任职。我的家世看起来是很好,可家中也只有我和我兄长两个人,家世再好都只是表面上的。我哥哥常年在外征战,你焉知我心里有多害pà

,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转眼间,今日是你,明日就是旁人的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任琦琬不置可否。

安随顿了一会儿,“羡慕别人从来都是最不明智的,你说你羡慕来羡慕去的,就能得到她所拥有的一切了吗?不若自己实实在在来得好。”安随抬起头来看着她,“这两日你脾气不好,差点重装了皇上,连带着我也被许公公说了几句。不过这些都是不打紧的事情,你想明白了就好了。旁人劝的话都是无用,到底还是要你自己能想明白。”

任琦琬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睛笑得眯起来,“太晚了,大人休息吧!明天我就去跟许公公请罪去!”

任琦琬一眨眼就跑出去了,那模样娇俏可爱,仿佛方才那个在房中隐隐带着泪痕的女子只是安随的错觉罢了。

安随想,这样也好,在这个宫里,自己的情绪是最要不得的,她能想明白就好了,不必总是去强求什么。

安随早起的时候便听见了姬宣远下旨封赏自己的父兄,下朝之后更是不少宫女和太监们纷纷前来道喜。

言太后抬头瞥了安随一眼,“怎么了?朕封赏了你的父兄,难道你还不高兴?”

安随听了这话,连忙从皇上走出,到太后的面前轻轻行礼,“微臣惶恐,天恩封赏,微臣自然感恩天家恩德。只是安家对朝廷社稷无功,受皇上、太后恩典,因此时时惶恐不安。”

“你倒是懂规矩!”言太后也不置可否,良久才道,“既然是皇上要封赏你的父兄,你受着就是了,尽心竭力做事就是了,有什么可惶恐的。”

安随只能称“是”。

姬宣远微微眯起来眼睛来,言太后便知dào

皇帝这是不大高兴了,心中便更加来气,打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向来孝顺,先前为了言家的事情,二人已经生了隔阂了,如今姬宣远竟然为了个安随,公然和自己谈起了条件。

芒姑姑连忙递了一碗羊奶茶给太后,“太后请用茶。”

言太后看了芒姑姑一眼,接过茶,抿了两口,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勉强道,“年前哀家和几位老太妃在一块说闲话的时候说起了先帝在世的时候,后宫的妃嫔便是有品级、有记录在册的,少说也有百余人了,因此先帝的后嗣也算不少,虽说皇子只有十二个,但公主却也有二十个。可皇上如今就不必先帝了,后宫的妃嫔也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膝下的皇子也就三个,公主也只有两个。这一点,皇后可就有责任了!”

姬宣远道,“母后,这倒是不关皇后的事情,是朕自己不愿意大费周章选秀的选秀,这后宫里没多少人了,成天里争风吃醋的事情还没个消停,若是人多了,是非就更多了。朕一向觉得母贤方能子德,嫔妃少些也好。”

“皇上能如此,也是好事情。不过皇上既然在外事之事赏赐了安家,也该给这边关其他诸侯一些赏赐,梁侯在边关多年,这些年边关征战,梁侯也是平定边关的功臣。这样的功劳本来再往上封个爵位也是够了,只是梁侯的爵位是先帝定的,且说了,不得再提封了。不过梁太妃倒是有两个外孙女儿一直养在膝下,如今也已经十四、十六了,哀家上次也见过了,大的品行端庄,小的也是娇俏伶俐,哀家看着觉得都很好。既然皇上不方便赏赐爵位,不如赏了梁侯这恩典,皇上以为如何?”言太后轻轻搁下茶杯,问出了口。

姬宣远心中越发不耐,只是碍着太后,只得婉言道,“母后为儿臣打算,儿臣本该听母后的话。只是母后,先前秦天官才说要朕放阴,如今却又要纳妃嫔入宫,只怕前朝又要非议了!”

“那便说是哀家想要将这两个姑娘家的收在膝下承欢,等放阴之事过了,哀家再做主让皇上收了便是了。放阴是一回事情,皇上那妃嫔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怎么能混为一谈?”

姬宣远嘴角一笑,“既然母后有意,朕也乐见其成。”姬宣远起身道,“勤政殿还有不少奏章要批,儿臣还是先回去了。母后既然要静养,许多事情还是不必太过操心了。儿臣听说进来女官言氏时常出入后宫,若是去言妃宫里也就罢了,可是到太后的宫中时常请安,这从我大楚立国开始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姬宣远转身便走了。太后气得将茶杯狠狠搁下,险些没打碎了。芒姑姑连忙来收拾,太后道,“你倒是看看,皇帝如今为了言家也跟哀家起了隔阂了!哀家还没有怎么的呢,皇上便迁怒了!”

芒姑姑连忙道,“太后不必生气,等新人入了宫,皇上的身边有了太后的人,为太后和言家多多说情,往后就会好些了!”

“但愿如此!”

1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乔荞的狐狸尾巴

梁侯动作倒是很快,不过半个月,两位姑娘便送进了宫里来,姐姐芳名玉善,妹妹芳名玉妍。宫里的妃嫔们都玩笑称她们姐妹为“大小珏姑娘”。

许名昌听见了,便奇道,“这称呼是什么用意啊?”

任琦琬笑道,“这两位周姑娘的名讳中都带了一个‘玉’,这两个‘玉’字并在一起,可不是‘珏’字吗?太后娘娘可当真是费了好大心思了!”

许名昌微微皱眉,“又来了,皇上跟前伺候,怎么不知dào

谨慎一点!”

任琦琬只好笑道,“公公!我知dào

了,不正是因为在公公跟前,才敢说吗?这要是除了乾政宫去,哪敢说这样的话,公公说是不是?”

许名昌本就是心软的人,听见任琦琬一个小女孩子娇滴滴地半是恳求半是撒娇的语气,便是有气也都消干净了,便带了点无奈的语气道,“你呀,就喜欢耍你那点小脾气,行了,这样的话以后别放在嘴上说了,叫有心人听去了,在太后跟前你就是一个挑拨皇上和太后的罪名,你可吃罪不起。”

任琦琬微微屈身,“是,公公说的是!”

话音还未落下,新智却惊道,“乔大人?”

任琦琬和许名昌皆向外看去,乔荞笑着从宫门后走出来,“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给皇上送来这一叠马蹄糕,却不想来的时候琦琬你正和许公公说着话呢!所以避嫌躲了一躲,却不想还是叫新智公公给看见了。”

任琦琬走过去接过乔荞手中的食盒,乔荞也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任琦琬微微愣了一下,尴尬地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有心了,皇上方才还在念叨说有些饿了,许公公安排了小膳房去做点心去了,皇后娘娘就让乔大人来了。”

许名昌通报了一声,乔荞便亲自将食盒送了进去,在姬宣远面前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姬宣远顺手便赏赐了些下去,乔荞也很快就离开了。

走出宫门之际,乔荞回头看了任琦琬一眼,她手里拢了一个手炉,正和几个小宫女们说笑着。

等走了几步,明碧才道,“看着大人和任大人两个人,真心是觉得同样都是正三品的女官,大人可比这个任大人要明理得多了。旁的不说,便是官仪这一件之上,大人可比任大人好上千百倍。那样的话也该说出口,真是个没福气的。”

“有没有福气,也不是你说了算了。她本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便是祖父一辈还有点底子,到了她父亲这一辈也早就败光了。本官的出身岂是她能比的。”乔荞瞥了明碧一眼,“既然连你都知dào

她是个没福气的,那又何必在这里议论?她有没有福气虽然不是你能决定的,却是你能够左右的。明碧,你们主子还想不想做娘娘,就看你怎么做了!”

明碧听了这话,立即笑了起来,“大人说的是。奴婢知dào

该怎么做!”

“你是个聪明的,所以你们家主子这么倚重你,去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慧娥,新来的周劝人,可还好?”

“大人亲自选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虽然心思主意不多,却是个忠心耿耿的。”明碧轻声道。

“本官也要回坤安宫了,明碧你就自便吧!”

“是!”

明碧抬眼便瞧见前头几个太监急匆匆地搬了好几样礼,用红布仔仔细细地遮着。

“瞧那样子,倒是不像是寻常赏赐,用红布遮着,这是什么东西这样谨慎?”

乔荞暗暗攥了拳头,语气里带了一点不屑,“哼,不就是言妃巴巴儿地给刘沁准bèi

的嫁妆吗?平日里也没见言妃有多看重刘沁,倒是趁着这个契机一味在皇上面前讨好,若真是要替她好好办,大可吩咐了内务局好好办着,一日一日地叫内务局送来各样的东西来,生怕让人不知dào

呢!”

明碧轻轻一笑,“大人这是怎么了?酸味有点重了!不过言妃娘娘再怎么办都好。越是这样办,往后大人你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不得照着这个例子来办,难道大人就不想要风风光光出宫吗?”

乔荞暗自里翻了个白眼,“本官要,便是要最好的。风风光光出宫?”乔荞冷哼了一声。

明碧赔笑道,“是了,是奴婢小看大人了。大人的心性,这算什么!为妃为嫔,宠冠后宫才配得上大人的心性呢!”

乔荞瞪了明碧一眼,“这样的话你也敢放在嘴上说!”

乔荞一转脸便走了,留得明碧一个人倒是尴尬,明碧好容易才缓过来,对着乔荞的背影啐道,“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147.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杖毙高恒

下朝之后,姬宣远便召见了礼部通政事刘玉民和御史台的几位谏官。

“皇上,宗政家族一直都是边关五大家族之一,势力更是盘踞错节,在山西一带也算是独揽大权。微臣倒是想要问一问,这山西的地方官员都是皇上亲自任命的还是这宗政家族一族说了算的?”刘玉民咬字铿锵有力,“皇上虽然看重宗政将军,但是向来功臣都是成功易,守功难!”

姬宣远按下手边的奏章,轻轻出口,“是,你说得不错。朕看了你们这几日呈上来的奏章,共列举了宗政家族罪行如此种种共三十二条。正如你所说,朕看重宗政一家,但着实有些令朕伤心了!”

刘玉民继xù

道,“皇上,恕臣直言,听闻皇上有意给宗政大人赐婚,微臣以为不甚妥当。这一来,宗政家族在边关毕竟是个大族,而如今宫中皇后又是出自于宗政家族,朝野内外联合,于朝堂不利。二来,宗政将军治水有功,但是功并不抵过,皇上是否宠眷太过优渥,叫功臣之家忘了身份,更是欺凌旁人,闹得流言非非。”

姬宣远并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侧后方的屏风,那后面站着的是安随,“朕知dào

你所说的是什么事情。朕也心里有数,宗政家的事情,和宗政策羽的事情到底也不可混为一谈。至于你们送上来的奏章,朕会仔细再斟酌。若是定下来了,朕自会告sù

你们的,都先退下吧!”

“是!”

许名昌端了茶,放好便退出去了,太监不得干政,自然也是不能在皇上处理政务之时近身伺候,如此也是防着当年的十常侍之乱的先例。

姬宣远待了许久,见安随没有动静,心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日安随听见宗政策羽失踪的消息,气急攻心便吐了血的模样,那血开在纸上,也是开在他的心里。这么想着,连语气都急促了计分,“阿随?你怎么了?”

那屏风之后,这才有了点动静,安随从屏风后轻轻走出来,久久看着姬宣远的眼睛。

“皇上,你这是故yì

要叫微臣听见的吗?”良久,安随垂下眼睛,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皇上难道就不怕我把皇上所说的话都告sù

阿策吗?”

“你是朕身边的司仪,这些事情都是杀头的罪,一旦朕的这些话被漏了出去,头一个便是追究的就是你。阿随,你不敢的!”姬宣远说这话的时候,真zhèng

像是一个帝王,就像他一直应该成为的样子一样,成为这个天下的掌控者。

“那么皇上这是要试探微臣吗?”安随轻轻出声。

“如果,朕要试探你,有比这好上千百倍的方法,朕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朕没有用。”姬宣远伸手指向门外,“朕要试探的,是朕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皇后她们的人,或者说是宗政家的人!”

“皇上为何突然要这样怀疑?”

“朕不得不怀疑了!”姬宣远指着那一大叠的奏章,“你可知朕的这些时日里,朕不论在宫里做了什么,总有些事情很快就被后宫的一些妃嫔知dào

。朕前脚才让许名昌去取些蜜饯来,后脚皇后便派人送来。皇后可真是有心了啊!”姬宣远冷笑起来。

“皇后若真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多半是为了皇上,何况皇后和皇上本是一体……”

安随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姬宣远打断,他指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阿随,你信不信,这外头的好消息就要传来了。”

许名昌在门后通报,“皇上,这人已经带到了,皇上可要即刻见吗?”

“带进来!”

两个小太监即刻便带了一个双手被捆住的侍卫进来,那身影安随也并不陌生,正是如今皇上身边的侍卫长高恒。

高恒跪在殿中,姬宣远冷眼看着他,却不发一声,安随看向高恒,他和宗政策羽一向有联络,这是她从前就一直知dào

的,宗政策羽在外的时候,她和宗政策羽通信从来都是通过高恒。

小太监禀报道,“皇上,奴才按着您的吩咐,一直等着,高恒大人正跟一只鸟传鸟语,被奴才给捉到了。”那小太监又捧出了一只黑色的八哥,翅膀上也是血迹斑斑,想来也已经伤翅膀,至此不会再飞了。

姬宣远只是看了一眼,“丢到雀鸟司去,着人好好研究研究,朕倒是想要知dào

他们都是怎么往宫外传话的。”

“那高大人……”

姬宣远愣愣吐出两个字,“杖毙!”

安随正要跪下求情,姬宣远却眼神一扫,“阿随,你和高恒之间的事情,朕很清楚!”

如此便断了高恒的后路,高恒听了这样的处置,却也不求情,只是朝着皇上磕了一个头,便由着几个太监带了出去。

安随知dào

,那拖出去了便是再没有了活路。别看杖毙听起来只是个简单的刑罚,可是一个人若真是要活活杖毙了,那也是板子从脖颈开始打下去,非得先叫人脊椎全断瘫痪了之后,再加上内伤外伤一并发作才会活活让人痛死。从前就有不少的太监,是因为内脏被打破了,内脏出血才死的,想起来便是无比残忍。为了不叫人咬舌自尽,还得在嘴中塞一枚木丸,喊也喊不出,只能活活被折磨至死。

安随久久不能从眼前的震惊中走出来,她在姬宣远身边任职也有不少的时日了,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帝王之怒。也叫她生了战兢之意。

“许名昌,你吩咐下去,朕今日去皇后宫中。”

许名昌连忙着人去准bèi

,姬宣远慢慢踏出勤政殿的门,临到门前,终究抵不过心中的不忍,回头道,“司仪安随,御前失仪,着禁足一月,不必出来服侍朕了。阿随,朕是为了你好,在宫中行差错步都是不行,在太后动手之前,朕必须给你点惩罚,也好堵住后宫悠悠之口,等这些事情过了,你便能明白朕的用意了,朕依旧待你如初。”

安随只得跪下,忍住心中的寒意,“微臣遵旨。”

148.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寒梅糕

女官安氏被骤然禁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太后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是前脚皇上才升了其父兄的爵位和官职,后脚便禁足了安随,这样的举措不得不惹得后宫和前朝都流言纷飞。

前朝的官员纷纷揣测皇上到底还是忌讳安家的,所以借此是要提醒如今在边关的安胥,不要以为立了功便得yì

忘形,生死祸福的大权到底还是在皇上那里的。皇上这是在提点安家,也是在提点朝中各大世家。

而后宫之中,嫔妃们对于贬过一个女官,也没有太过关心,只有皇后有些反倒越发有些惴惴不安。反倒是刘沁听说安随被贬,急着便去了皇上的乾政宫,刚好在门口遇上了许名昌从殿内伺候出来,新智便迎了上去,手中端着一碗水,“师傅这是怎么了,这才进去一趟,背后便都湿了,这还是在春冬日里呢!”

许名昌拿过水急急喝了下去,苦着个脸道,“行了,安大人现在不能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加上之前的一些事情,皇上如今心情不大好,你也知dào

的,皇上向来都不是会把脾气放在脸上的人,自个儿压着。看着也叫人难受啊!”许名昌叹了一口气,“你没事,别在皇上面前多话,让任大人也是。哎呦诶,这差事叫我当的呦!”说完,便准bèi

要重新进殿伺候

刘沁提着衣裙连忙跑进来,“许公公,暂且留步!”

“呦!是刘大人!”许公公笑道,“刘大人怎么来了!”

刘沁轻声道,“公公,借一步说话!”

刘沁满面的焦虑,许名昌便猜道,“大人来可是为着安大人的事情来的?”

“公公既然知dào

了,那么我也就直说了,皇上忽然把随儿给禁足了,我心里担心得很,去求了皇后和言妃娘娘,都说没有办法,毕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但是我私心里想求一求公公,我不是要求皇上宽恕随儿,只是想要见一见随儿,想知dào

她在里头过得是否安好。”刘沁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金镯子,塞到许名昌的手里,“公公请帮个忙,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公公可别嫌弃我的礼轻。”

许名昌道,“刘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奴才不是不肯帮,是没法帮。大人,您也瞧见了,如今皇上心绪不佳,大人若是贸然去求了,反而叫皇上心里不痛快。”许名昌环顾周围,走近一小步,压低声音道,“奴才说句实话,也是看在安大人和刘大人交好的份上说的,其实皇上也挺关心安大人的。你说一个女官若是真要禁足,何必刻意搬到未央宫去,那是什么地方,前朝宠妃住的,皇上私下里也有常过问安大人的禁足情况,也叫内务局的人不敢怠慢。”

刘沁听见这话,心中便明了了几分,虽然不知dào

皇上为何责罚安随,却也是关心安随的。

新智远远便看见了乔荞带着食盒进来了,躬身道,“乔大人来啦!”

许名昌也连忙迎上去,“乔大人来了,请吧!”

乔荞仿佛没看见刘沁似的,从身边就过去了,好一会儿,刘沁才拉住新智,“奇怪了,这些日子,怎么乔大人来得很频繁吗?”

“是啊!”新智道,“从去年年关开始,乔大人就常来,皇后总有些东西要乔大人带来呗!”

刘沁点头,“小公公伺候皇上辛苦了,那么我先走了!”

“诶,大人慢走!”

刘沁走出宫门前,回头看了勤政殿一会儿,心中却是寒意渐生,乔荞,果真不是个简单货色。

乔荞走进勤政殿,将食盒里的寒梅糕奉到姬宣远的面前,“皇上,这寒梅糕是取了新鲜的雪水和梅花兑了制成的。如今春日也要到了,宫中的梅花都要谢了,皇上尝尝这寒梅糕,也是另有一番风味。”

姬宣远看了乔荞一眼,“放下吧!”

姬宣远又写了几个人,发觉乔荞还在身边,便将奏章盖上放在一边,抬眼看了乔荞一眼。

乔荞却还并未发觉自己是犯了忌讳,后宫女官便是没得到皇上的允许,是不得参与朝政的。“皇上也是累了吧!先尝尝皇后娘娘要微臣带来的寒梅糕吧!”

姬宣远却不置可否,也没伸手去拿,“你是?姓乔?”

乔荞低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贱名乔荞。”

“哦?那个荞?”

“摇摇平冈雪,芬芗荞花白,正是微臣贱名。”乔荞轻轻吟诵出这宋代李廌的《秋日杂兴》。

姬宣远微微眯起眼睛来,“繁英未脱鄂,锐实已潜黑。诗书倒是不差,也是了,你好歹也是女科考出来的。”姬宣远顿了一下,“朕似乎记得第一届女科考里,你还是第二名,本也该去前朝的,是你自己求了旨意想要入宫来。”

乔荞心中暗喜,“皇上说的是,没想到皇上还能记得这等微末小事。”

姬宣远示意乔荞起身,“你泡的茶倒是不错的。”

乔荞微微笑道,“皇上喜欢就好!这几日倒是不见安大人在御前伺候了。”

姬宣远顿了一下,看了乔荞一眼,身为女官,打扮却是亮丽。

“阿随她……”姬宣远轻轻叹气,便不再多话,“既然东西送来了,你便回去复命吧!”

乔荞愣了一下,旋即退了出去。姬宣远看着桌子上的寒梅糕,唤道,“许名昌!”

“皇上!”

“去把这个拿到气味司验过,然后送到阿随那里去吧!”

149.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未央宫

奕雯抱了满满一怀的书走进来,“大人,你要的书都搬来了。”

安随伸手接过,“少拿一些也无事,可累坏你了吧!”

“还在天气不热,奴婢也不想还要多跑一趟,毕竟路还是有点远了。”奕雯凑到书桌面前,仔细翻了翻安随抄写的书稿,比她离开的时候又多了几张,银钩满空,煞是好kàn

,“大人被禁足了,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奴婢以前见那些被禁足了娘娘主子们,都会想尽办法要出去。”

“皇上只说禁足一个月,过了这一个月,自然就会出去了。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心里总是装着许多事情,如今虽然被禁足了,却能够有不少的时间静下心来看看书,写写字。”安随微微笑道,“你年纪也不大,能在宫里待多久呢?如何就说总是见主子们的事情了?”

奕雯听了这话便立kè

反驳道,“大人可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打小就在宫里伺候的。我四岁不到的时候就在宫里面当差了!”

“四岁?如何这么小进宫伺候了?”安随讶道,一般宫女入宫都是在十三岁到十九岁之间,和选秀的年纪是差不多的,若是再小些的也要十岁以上。

奕雯轻轻叹道,“那是因为我父亲犯了事情,所以家中的哥哥们都充军去了,只剩下我和我娘两个人被充入了豹室做苦工,我娘死得也早,进宫才两年就去了。我是宫里的一个嬷嬷养大的,但是嬷嬷身子不好,后来也被赶出宫去了。”

奕雯小小年纪便已经学会叹气了,安随拍拍她的后背,连道,“都是我不好,说起这话惹你伤心了。”

奕雯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啦,我那时候还很小,其实对我爹娘的印象不是很深,在宫里几个嬷嬷和姑姑都对我挺好的,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大人成日里都躲在这里,却不出去走走,怪闷的。”

安随笑道,“你这性子是最喜欢热闹的,如今让你在这里不肯动弹,可把你给闷坏了吧!”

奕雯凑近安随,“大人,今日外头的天气甚好,院子里的雪也快要融尽了,今日太阳出得极好,晒得身上暖洋洋的,不如奴婢陪出去走走吧!这未央宫看起来好像就那么点,后面可大着呢!可好kàn

了,大人去看看吧!”

安随自被禁足未央宫之后,便每日只在殿内看书或是抄写书籍,一直也都没有出了偏殿,更不必说到宫中诸处探看。

窗外的迎春渐渐有了含苞待放之感,寒梅落尽,如今也是迎春开放的季节了,太阳也正好,照在还未全化尽了的雪上,也觉得暖心。

安随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呀!好吧,我虽然禁足在此地,却也还可以在未央宫里走动。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未央宫是汉代宫室的名字,原是汉朝的西宫,里头有多处宫殿,但大楚开国之后,却是太一祖为了当初的毛皇后兴建,本是作为中宫的所在,但因着前朝的臣子议论,后来为兴建了坤安宫,作为正式的中宫处所。

未央宫的牌匾做得华贵大气,便是坤安宫也不能与之相比,宫殿上的字又是当年太一祖亲自所书写。安随走过的时候也忍不住回头所看了一眼,驻足站住,“‘长相思,莫相忘,常贵富,乐未央’。这样的好寓意,当真都是白费了。太一祖的齐皇后不过两年便病殁了,先帝的宁贵妃最终也是因罪被‘赐死’。”

奕雯不解,“大人呢喃些什么,说出来给奴婢也听听,奴婢倒是觉得这里真好,什么东西都是精致得不得了,听说先帝的宁贵妃被赐死了之后,先帝再也没让任何一个妃嫔住在这里面了,说是要给宁贵妃留着。”

“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便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魂魄还会到生前令她难堪痛苦之处来吗?若真的都是长乐未央,也不必只在这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了。”安随轻轻叹气,“罢了,走吧!你说这后头景致好,我也想要看看。”

未央宫修建得十分大气,但却也不乏曲径通幽的妙处,大宫殿之后便是大片的竹林,和一条小桥,过了小桥却绕进了一处假山群,曲曲折折通过之后,便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原从小洞中看去,不过只是一小片园子,走近了方才看出来,这园子里种了大片的梨树,如今还不是梨花开的时候,只是隐隐冒了几个小芽。

“再过一两个月,这梨花开了,那叫一个好kàn

,到了花落的时候,就更好kàn

了,到那时候,大人要是站在里头,就会更像是一个仙子了!”奕雯笑道。

安随忽然看见不远处还种着一大片的梅花,是自己最喜欢的残雪照水,梨花还未开放,梅花却是大片大片地落了,如今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摞梅花了,虽然可惜,然而梅花落英也是难得的一景。梅花性子孤傲,残雪照水亦是如此,开得幽然,落得肆意,一开一谢都是任意自为。

安随前去将落在地上的梅花捧起来放在手心,“‘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倒是真的。咱们收一些起来吧,这个是可以做梅糖浆的,味道和旁的花酿出来的都不一样。”

奕雯却不甚在意,捧起花来还朝半空中撒去,那花瓣在半空中娟娟飞舞,好像认明了安随的一般,纷纷飘落在安随的身边,有一些落在她的发间、肩上、衣襟处,安随在其中却是莞尔一笑。

奕雯好像是愣愣地看呆了一般,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人真是美啊!”

不远处,姬宣远站在洞内见到此景,也是温润一笑。许名昌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天姬宣远虽然不说,却还是能看出来其实姬宣远的心里也是不大痛快,如今这么一笑,许名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放下心来了。

“她能在这宫内有如此自在的时候,也不枉朕的一番心思了。”

150.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乔任为妃

安随和奕雯花了好几日才将梅花糖浆给做出了原型,便用瓮给装了起来,埋在了一株梅花树下。

奕雯去给安随从外头打了一盆水进来,却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后宫之中的宫女已经放阴出去了,女官中还有刘沁还没有。可是更叫人惊讶的是姬宣远还没有将“大小珏姑娘”纳入后宫之前,却收了两个女官为宫中的嫔妃。

一个是乔荞,一个是任琦琬。

女官地位高,因此入宫的位分也都不低,但念着宫中还有不少有资历的妃嫔在其中,便将二人封了正四品婉仪,有将“大小珏姑娘”赐住了毓秀宫,虽然还没有给一个位分的,但是宫中的人哪个不知dào

,其实也都是迟早的事情了。

安随听完也有些震惊,但想过之后也就淡然了。

奕雯却有些愤愤不平,“原来是这样伺候皇上去了,怪不得大人在这里呆了这半个月了,也不见她来问候一声。奴婢听说,倒是言妃娘娘身边的刘大人平日虽然看起来跟大人来往也不算太多,听见大人被禁足,去求了皇后娘娘和言妃,连皇上跟前都去求情了。”

安随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刘姐姐也算是难得的投缘了。何况这情谊到底有几分,也本不在于来往不来往。”

“那乔大人呢!乔大人平日里跟大人还不是客客气气的?如今也没见她差人来问候一声也好啊!”奕雯撅着嘴,替安随不值。

安随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如今在被禁足,但并非外头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概不知的,何况乔荞之事早有端倪。

可是皇上公然将乔荞纳为妃嫔,分明是公然给皇后脸色看了。可是她私心里更加怀疑的也是这点。

宗政皇后手上已经一子一女,可是这个时候皇上突然开始发难宗政家,皇后此时明哲保身是最为相宜,以皇后的思虑肯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是却偏偏赶集似的把乔荞往皇上身边去。

而至于任琦琬,皇上若是有意,一早就可以纳为妃嫔,偏生等到这个时候却做主将两个女官都收了,这梁太妃推举上来的两个周家女儿都还在宫里头呢!

莫不是皇上对言家其实也是起了心思了的。

若是如此,那么阿策真是岌岌可危了。

安随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来,世家的威胁已经让姬宣远不满已久,而姬宣远突然开始发难却是毫无预兆,便是连成日在他身边的安随自己,都没有察觉。不过姬宣远喜欢秋后算账的秉性却是明了的。

奕雯拿着手在安随眼前晃了晃,好容易才叫安随回过神来,“大人这是怎么了,奴婢只是说了一句话,这大人愣神了这么许久,连书卷掉了都不知dào

。”

“额……”安随连忙回过神来,“哦,对了,我上次让你帮忙去打听的高恒大人的亲眷现如今在哪里,你打听到什么了吗?皇上有没有迁怒?”

“他们都被宗政大人给收留了。听说还是宗政大人去求的皇上,皇上也没说什么就答yīng

了。”

安随听到这话,心也已经凉了一半了。连日里来的好心情也去了大半,又觉得不好叫奕雯扫兴,只好推说自己身子疲乏要休息,让奕雯先出去了。

姬宣远虽然一向温和,但也同人一样,都是有些疑心的,如今姬宣远已经对宗政一家生了疑心,这就如同智子疑邻一般,只要有了一个开头,无论做什么都会叫姬宣远更加疑心。此时此刻,最好的便是明哲保身,不必刻意去和姬宣远申辩些什么,到底是日久见人心。

如今自己被禁足,宗政策羽被阻在宫外,高恒被杀,连个可以传递消息的人都没有。安随轻轻放下书卷来,心中却渐渐生了计较,伸手写下了几个字,又恹恹地将纸揉成一团,丢在了一边,想想还是不放心,索性点了火,烧成了灰烬丢在了火盆里面。

151. 第一百五十章 赐婚宗政

安随来了月事,因着前些时候有些费心神,身子便更加不适,在榻上痛了一晚,天色发亮这才昏昏沉沉睡去,到了午膳时分,这才缓缓转醒。觉得口渴得很,桌上的茶壶里也没有了水,唤了几句,都不见奕雯应声进来,只好自己略略梳洗,出了寝殿去寻。

奕雯从门口的宫女手中接过膳食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我前些时候还听说皇上对宗政大人多加叱责,怎么一转眼却赐了婚,还这么快就要办了?”

“这……”小宫女只得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这皇上的心思咱们做奴婢的哪里能知dào

呢!皇上说了什么,咱们就这么知dào

呗!”

奕雯点点头,“这倒是也是,皇上的心思是咱们最难揣度的。只是皇上既然要赐婚,赐的是谁啊?听说也是一个女官,皇上最近看重女官们,一个个都给赐了婚去了,连乔婉仪和任婉仪都被皇上给收入后宫去了。”

“姐姐不妨猜上一猜,会是哪家的女官有这么好的福气!”

“哪有什么好猜的!”奕雯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猜,“你方才不是说了,皇上都下旨封了言妃为贤妃了,言妃身边的刘大人已经赐婚给了陈大人,而且身边女官赐婚,也犯不着晋封,定然是言家自己的女官了!可是朝中的那个言大人?”

“姐姐果然聪明,一猜就对了,可不就是那个言大人了吗?听说皇上都已经下旨了,说是言妃,不,贤妃娘娘嫁妹,皇后之兄娶妻,已经让内务局的人好好操办,要给贤妃娘娘再添一倍的嫁妆呢!连带着太后也加了尊号了。”那小宫女笑道,“宫里最近又要热闹了呢!连带着毓秀宫里的两位姑娘一个封了婉仪,一个封了顺仪。”

奕雯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轻轻的响动,连忙回头看,却看见安随靠着门栏直直地看着自己,脚边的花盆已经打碎在地上了,那土都散了出来,土也不严实,露出了掩藏在里头的根部来。

奕雯连忙跑过来,神色慌张,“大人怎么出来了,这花盆可砸到大人的脚了?可伤着了没!快快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安随伸手止住了她的后话,神色倒是也自若,奕雯却没看什么端倪来,“不必了。我只是想出来喝个水,却不想晚上没睡好,出来的时候也没看清楚,一脚倒是把花盆给打掉了。真是可惜了这一盆好花!”

奕雯却不以为然,皱眉道,“大人没伤着就好了,还管这盆花干什么,这花打翻了便打翻了吧!大不了叫花房里再送一些过来就是了,反正大人不是也不大喜欢这些花嘛!”

安随脸色惨白异常,便是方才那个说话的小宫女站得远远的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大人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还是要去喊太医来看看吧!”说罢便跑了出去,一溜儿烟就不见了。

安随忽然觉得喉头一热,血气一阵阵上涌,又碍着奕雯在侧,不好叫她担心,便转身要回屋去,奕雯连忙伺候了安随躺下休息,又备下了热水和饭食,安随却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奕雯见安随神情并不大对劲,却也没有多想,只当做是身子不好,烦闷惫懒而已。

姬宣远才送走了御史台的几位官员,觉得有些疲乏得很,扶着额头闭目养神,换做平日里,这个时候,安随都会用了薄荷液在太阳穴上,一边给自己轻轻按着。

许名昌一见几位官员走远了些,连忙进殿来,“皇上,皇上不好了!”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姬宣远的声音里没什么精神,便知dào

是疲累了。

“皇上,未央宫差人来报,说是安大人出事了!”

姬宣远伸手便拍在了案上,“什么?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早点来报!”

许名昌哭丧着脸,“本该是早点说的,可是皇上在和前朝几位大臣议事,这若是为了安大人的事情打断了前朝的政事,要是太后知dào

,不是对安大人更不利了吗?皇上好不容易把安大人安置在了未央宫,不就是避嫌吗?”

姬宣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行了,你总有你的道理,备驾,朕去看看,赵太医呢!立kè

派人去宣!”

“赵太医已经去了。”许名昌连忙道。

姬宣远一到未央宫便先看见了安随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人还昏睡着,身上插满了赵太医的针,姬宣远见了,越发心中不安,拉上了帘子,沉声道,“伺候的宫女呢?人在哪里?”

奕雯听见这话,哭着跪在姬宣远的面前,连连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赎罪,都是奴婢伺候不周到,求皇上恕罪!”

姬宣远坐在上位,冷冷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白天里大人身子就不大舒服,因着是前一日没睡好,所以后来就让奴婢伺候大人睡下。午膳也懒得去用,到了晚膳的时候也没起来,奴婢看过,大人睡得很好,便也就算了。可是,可是,”奕雯害pà

得大哭起来,“可是谁知dào

今早奴婢见大人也一直没起来,便进去看,却看见床边有一滩血……”

奕雯不住地磕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姬宣远看着心烦,正要下令杖责,许名昌却听出了不对劲,“皇上,安大人虽然身子不好,但是这么些年来,在赵太医的调养之下也已经好了很多了,若非是特殊之事,如何还会再吐血?必然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姬宣远听完这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是不是已经知dào

了朕给宗政大人赐婚的消息了?奕雯,你说!”

“奴婢不敢!”

姬宣远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朕不是再三下了禁令了吗?到底是谁这样大胆,给朕查!到底是谁把这些话传到未央宫来的?”

“奴婢有罪,当时有一个很面生的小宫女来送膳,奴婢见了便,便多问了几句!”奕雯哭道,“皇上恕罪!”

“面生的小宫女,许名昌,去查,这个奴婢也留不得了,拖下去!”姬宣远算是真的动了火气了。

奕雯哭得梨花带雨,许名昌也多有不忍,只好道,“皇上,既然皇上要让奴才查,那便让奕雯多留几日吧,一来奕雯也是个人证,这宫里面生的小宫女这么多,奴才哪里知dào

到底是谁。二来,这奕雯这些时候一直都是伺候安大人的,不如让她也将功折罪,若是安大人醒了,觉得奕雯不好,再责罚了出去也不迟是不是?”

“随便你吧!赶紧去办!”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赵太医才从里头出来,躬身道,“皇上,安大人的病情已经无碍了,其实这一次大人也只是吐了些淤血出来,不碍事情的,皇上尽可放心。只是安大人这几日身子有点虚了,所以可能还要睡上些时候才会醒。”

姬宣远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那朕便去看看她,你们都先出去吧!若有什么事情,朕自会叫你们。”

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输得一塌糊涂

安随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快到晚膳的时分了,睁开闭上眼睛反复几次,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见到是姬宣远,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行礼,奈何身上乏力,喉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姬宣远连忙扶住她,“身子不舒服就不要顾着那么多的礼节了,刚好,你醒过来了,先喝点粥,赵太医煎好的药也刚好拿过来了,趁热赶紧喝了。”

安随就着姬宣远的手喝了一小碗的粥,却是一阵反胃,差点没有吐出来,好容易才把粥给咽了下去。她已经两天没有用过膳了,脸色甚是难看,而喝药也是姬宣远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那粥和药下了肚,安随这才略略恢复了点气力,“皇上如何在这里?微臣实在是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朕听说你病了,担心得不得了,便立kè

就过来了。”姬宣远挥挥手,那殿内伺候的人纷纷退了出去。

“朕决定解了你的禁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得在这未央宫里多住些时候。一来也是让太后放心,二来也让你能够好好养病,朕会下令,让旁人不必前来叨扰你。”姬宣远顿了一下,轻轻舒了一口气,“贤妃嫁妹,跟朕商量着,想要找一个尊贵的宫使册迎,本来这事情说起来也应该是贤妃身边的刘沁去的,只是刘沁自己也近婚期了,如此也不方便。朕思来想去,也就是你了。”

安随死死咬住嘴唇,眼睛里分明噙了泪水,表情分明决绝,她微微把下巴抬高,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肯叫眼中的泪水落下。父亲曾经说过,眼泪是最没有用的武器。若是输了,便自己爬起来,想办法自己赢回来。可是这一次,她输得一塌糊涂,可是更加可笑的是,她却全然不知dào

自己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她偏过头去,也不知dào

过了多久,姬宣远只听见了安随沙哑的声音,“微臣,遵旨。”

可是那声音里却仿佛没有所有的伤心,有的只有平静,她的声音这样淡,淡得在姬宣远的心里划下了一道极深极深的血痕。

他本还想要说什么的,却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来日方长,只要人还在自己的身边,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dào

了,她这辈子只能是他的,从前他不动心思,是因为还有一个宗政策羽,也不是完全肯定自己的心意。

可是那天,宗政策羽前来求旨,求自己给他和安随赐婚的时候,他心里居然骤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差点便控zhì

不住当场发作。那一日,连许名昌被自己给波及到了,直到见到安随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真的动情了。

安随忍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皇上,微臣想求一件事情。”

“你说。”

她垂着眼帘,那平静的声音下面,却还有淡淡的惆怅,“微臣和刘大人有几分相交的情分,既然微臣做了言大人的册迎使,能否也做一回刘大人的册迎使。”

皇上身边的司仪做了刘沁的册迎宫使,也算是十分抬举她了。

他并不欲此,但既然是安随愿意的,他便只有应允的份,那么多年来,他只有对她最没有办法。

此次他要砍断她的情丝,却无意想要伤她,但凡诸事却亦有不如他意的时候。有的时候他逼着自己还是要对她狠下心来,在这个宫中,他执意要护住她,可他也有护不住的时候。她性子孤傲,不肯动心机,他所做的也能如此。

那么多日,她在未央宫养病,他也在乾政宫里熬着,可是他不肯踏入这未央宫半步,并非只是忌惮着太后,更是因着自己舍不得。他害pà

自己看到安随的时候,就会再狠不下心去,害pà

自己会即刻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可是如此,又于大计无益。

他不只是想要护住她一声平安,更希望她能够同自己比肩而立,面对万里江山迎风而立。

姬宣远起身,“好了,朕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皇上,这宫里想要算计我的人那么多,是不是你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个?”安随的眼神愣愣地看着窗外。

姬宣远听见安随的喃喃声,回头道,“你说什么?”

安随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是从天边来的,安静,淡然,“微臣,恭送皇上!”

153.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乔婉仪的礼

解除了禁足的第二天,刘沁便是第一个来看安随的,安随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未全干,坐在炭盆旁边取暖,见到刘沁进来了,盈盈起身道,“姐姐怎么悄没声息地就进来了?我还披头散发的,失礼得很呢!”

刘沁走进来,轻轻把安随按回位置上,“行了,你我之间还要这么客气?从前在中宫史的时候,便是连你蓬头垢面的模样也见过不少了,何况是这‘贵妃出浴’的模样!”

“姐姐总是要笑话我!”安随顺手将放在一旁的袍子拿来披上。那脸色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仿佛是累极了,连开口都是不忍。

“不笑话你了!”刘沁定睛在安随的脸色上,好一会儿才道,“这脸色怎么还是不大好kàn

,可不是偷懒不肯吃药吧!”

安随笑了起来,“这药是肯定喝下去了,不过倒是说句实话,这一回病了之后,身上倒是松泛了些,觉得人也有气力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是吗?”刘沁还没说话,一个宫女便先是端了茶来,放在刘沁的前面,“刘大人请慢用。”

刘沁还未说话,安随却已经开口了,“刘大人一向爱喝六安瓜片,这茶不和她的口味,你去看看,能不能换一杯来!”

“你倒是惦记着我爱喝的茶。”刘沁道,“我来也是谢你,听贤妃娘娘说,你已经求了皇上,替言淑茂做了册迎的宫使,也顺带着给我做了。”

“不过都是顺手的事情。”

那小宫女虽然是新来的,却也是手脚麻利,即刻便换了六安瓜片来,“对了,大人,乔婉仪方才让人送了些礼来给大人,大人可要瞧一瞧。”

安随知dào

刘沁跟乔荞不和,这时候拿上来看也是觉得不合适,便道,“我如今这样披头散发的,也是不方便了……”

刘沁却抿了一口茶,轻轻道,“既然她送来了,那就拿进来看看吧!本官也想要看看乔婉仪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宫人了,既然要送也不会是太差的东西,本官也开开眼界!”

“诶!”那小宫女欢欢喜喜地便出去了。

通常安随一向也是待人宽和,若是得了什么赏赐,看过之后也会打赏她们这些宫里伺候的人一些,她虽然是新来的,也是听见乾政宫的那些宫女太监们这么说的。

乔荞送来的赏赐并不多,小宫女将盒子都尽数打开放在桌上,刘沁拿起来看了几眼便就放回了去,“也算不上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她不是如今正得圣宠吗?怎么送的东西都这么平常?”

安随看了看小宫女,“乔婉仪的东西自然还是好的,虽然不是上佳的东西,却也还是相当精致的。行了,你把这两个盒子里的拿到库房里去登记吧,既然是乔婉仪赏的,剩下的你们也都拿去分了吧!”

待小宫女走了之后,安随才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满脸的欢喜,听到了乔婉仪这三个字便是满脸的不耐了。”

“不说了,说多了也都只叫我自己心烦,她成了婉仪,正得yì

呢!住在什么地方不好,偏生住在那个钟粹宫里,离永祉宫还那么近,她还三天两头地去给贤妃娘娘请安。好不容易想要躲到这里想要清净一会儿,竟然也不能!”刘沁狠狠拍在桌案上,那茶险些翻倒。

安随拉住刘沁的手,“姐姐要出宫了,所以有许多事情是越发心急了,可是乔荞她如今到底是成了皇上的嫔妃。何况,冯姐姐的事情,姐姐到底是没有证据的!”

“是啊,我没有证据,可是若是说这些事情跟她没有半分的关系,我也是不信的。她如今日日都来永祉宫请安,又和胡婕妤走得那样亲近。”刘沁看着安随,无不担忧道,“阿随,她对你,早就有所不满了。”

“她,到底没有对我怎么样,姐姐!”

刘沁从安随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侧过头去不肯再看安随,语气也冷了下来,“是啊,她到底也没对你做什么!也没要了你的性命,你不信我的话也是应该的。”

“既然姐姐总是这么疑心又找不到什么证据,那就索性试一试她吧!”安随想了许久才道,“只一点,不论结果是还是不是,姐姐不许轻举妄动伤了自己。如今我还在禁足,姐姐若是不急,不妨等我解了禁足之后再说如何?”

刘沁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点头,“既然都等了那么久了,自然也不怕再多等些时候。”

154.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终须末路

安随出病里的第一日,便是贤妃娘娘的册封礼。

“奉承天恩,仰赖慈谕,诏,妃言氏,敬慎持躬,秀毓名门,德行惠成,久昭淑和,册为贤妃。钦此!”

“谢皇上隆恩!”

安随走下几步,将圣旨放在贤妃的手中,“恭喜娘娘!”

贤妃只是微微一笑,“安大人恭喜本宫,真不知dào

是真心还是假意?”

“微臣是否真心,其实对于娘娘来说,有那么重yào

吗?”安随四两拨千斤,“皇上和皇后还在坤安宫中等着娘娘呢!恭送娘娘!”

贤妃冷笑一声,便转身走了。

贤妃如今穿着的是贤妃的朝服,朱红色的底,纹制是一律都是用金线修成了,冠子也是用镂空的金片打造的,一头青丝梳成华髻,以明珠点缀于期间,加上那一身的华服艳压群芳。

可是安随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那一身的艳服之下也不过是一张虚张声势的皮肉,贤妃生得一双丹凤眼,媚意天成,可那双眼睛的角边处却生出了淡淡的惆怅之意来。

在这个宫里就算是真的宠冠后宫又能如何?

人生繁华之中,却是一朝落尽,一如那未央宫的未央,不过数十年,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宫中曾有一个毛皇后,还有过一个宁贵妃。在这个宫里,红颜弹指老是一惧,但闻君有两意又是一惧。

正如太一祖曾对毛皇后说,“朕,永志不忘。”

可是人心善变,便是永志又能是多久。

待贤妃走远了,安随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带着几个小宫女这才往外走去,远远近近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那些脚步虽然有男有女,有轻有重,但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去的,而那方向都是为着贺喜贤妃晋升之喜去的。

“今日是姐姐有喜,咱们去贺喜,也是应该的。”言淑茂话还未说完,却生生咽了下去。

伸手牵了牵身边的宗政策羽,却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僵硬,抬头却看到宗政策羽的眼睛直直落在安随的身上,不论言淑茂怎么暗示,他一见到安随的时候便是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安随直直地避开了宗政策羽的眼神,对言淑茂和宗政策羽行了一个平礼。

言淑茂眼神微微一转,便盈盈道,“原来是安大人啊!听说皇上特别让安大人做了下官和宗政大人的册迎宫使,下官想着,安大人在宫中辛苦,还要为了下官和宗政大人如此奔波,真不知dào

应该如何感激大人。”

“如此安排,都是皇上的美意,两位大人若是要感谢,便是谢皇上的皇恩便可。”安随抬眼瞥了一眼宗政策羽。

可是那眼神里面却依然冰冷如铁,仿佛不带任何的感情,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它本不应该出现在安随的身上,更不应该是安随看着自己的眼神。

安随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自己,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她的眼睛里虽然干净清澈,看见自己的时候却也是满满的欢喜。

可是如今,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仿佛把自己从她的眼里、心里、记忆里都给生生剜了出去。

言淑茂却是十分满yì

地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虽然安大人是客气,但是下官总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给。下官要给安大人的东西,安大人一定要手下,这可是下官真真的一点心意。”

言淑茂的手里分明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小木片。

宗政策羽先是瞪大了眼睛,再是在身上摸了许久,才发觉了什么,伸手就要从言淑茂的手中抢过那木片来,却不想安随却已经伸手拿走了那块木片。

安随盯着那手中的木片良久,那木片她完全认得,那是那一晚她将自己的心许给宗政策羽的时候,亲手放在他手中的。

这是晋地的习俗,若是女子有了心上人,便将那木片刻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送给那心上人。

木片既坚韧也一样脆弱,正如它的主人一样,本应该被好好护在手心,好好珍藏起来的。

安随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却看不到她的情绪起伏,只是轻轻的“咔”的一声,宗政策羽差点惊呼出声,那木片便在她的手中被生生掰成了两半。

“其实,若是不要了,也不必给我的,毁掉了便就是了。或者,烧掉也好,反正于大人而言,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物什,便是丢了,也没有人会去追究它到底曾经承载了什么。”安随的声音仿佛带了一丝颤抖,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又仿佛她已经恢复了所有的平静似的。

是了,连心都不要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对了,皇上赐婚的时候,本官正病着,昨日才出了病,还未来得及恭贺两位大人的大喜。今日,便在此贺过吧!”

宗政策羽颤抖着嘴唇,轻声道,“阿随,阿随……”却再无了下文。

安随微微福身便径直离去,宗政策羽却顾不得言淑茂的拉扯,急急回过头去,想要喊住安随,却不知dào

该如何开口。

他听见极响的一声,那地上便多了两截紫竹笛,那竹笛的尾端本来还并立着“宗政策羽”和“安随”的名字,如今却已经划痕斑斑,正如他们的命运一般。

那忽然之间的命运,却将他们的心也刻得痕迹斑斑。

155.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婚之日

四月初九是个极好的日子,宗政策羽和言淑茂大婚的日子便定在这一日。

安随抬眼朝天望去,果真是个极好的日子。连日的春雨也为了这一场盛事可以放晴了,从皇上下旨开始,京中便是为了这一桩人人都称赞的姻缘热闹到了今日。

京中处处都在唱着一首童谣,“宗政势高,言氏权重,欢喜嫁娶事。十里红装成,八百金重就,不知来日雁阵,归来兮何处?”

孩童所言不过稽言,却也亦指民心所向,这一场婚嫁到底是引得京中之人侧目,那红毯便是从言府开始,一路铺到了宗政新邸,所用之毯,乃是绸缎,其间已叫宫外绸缎之价一匹可比十匹。帝王之恩,当真无常。

安随轻轻放下车帘子,“怎么,还没有到吗?”

奕雯在车外道,“大人,已经到了,就在前面了。”

姬宣远伸手抚上安随的额头,“怎么了,坐在车里不舒服?”

安随不动神色地避开了姬宣远的手,“并没有,上一回坐着车出宫,还是为着赵国长公主的事情。如今想来,真是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出宫的时候,宗政策羽还在赤几,虽然两地分离,却也是书信时常往来,那一个人,那一颗心,都还是自己的。

只不过时隔一年,人事境迁,她一心要留住的人,却一个都没能留住。

姬宣远本不该这样早就出来的,册迎宫使宣完了旨意,再迎新妇出阁,赐了字,再由宗政策羽迎亲入府,到了那是,姬宣远再出现片刻即可。

“皇上这样早早地就去了,宗zf上必然招待匆忙,皇上何不先去唐王府上稍作休息,待时辰到了,皇上再来岂不更好。”安随一下车,奕雯即可便将圣旨奉上,安随接过,“其实为着先前左相的弹劾,唐王向来一直也是心中不安,若皇上真信唐王的清白,不妨在群臣面前做个样子,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姬宣远道,“既然如此,朕听你的便是了。许名昌,掉头去唐王府。”

“是!”

车子调转走了几步,姬宣远又道,“留几个人伺候阿随,不要叫她累着了。册迎宫使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安随下了车后便被迎入了言府中,面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安随宣完了旨意,又待他们谢了恩,将圣旨给了言太尉。言太尉便连忙道,“宫使大人一路劳累了,如今小女还未出帐,宫使大人可以在厅中先略作休息。厅中已经凉好了给宫使的雨前龙井,还是今年刚收的,大人可去尝尝!”

安随微微躬身,“太尉大人实在是客气了。言将军在边关为国效力,言大人如今也觅得佳婿,太后如今是安享天年,贤妃娘娘在宫中又是颇得盛宠,太尉也是为国尽忠。言氏一族,可堪比当年的宝树谢家。下官能为言大人册迎,亦是三生有幸。”

言太尉嘴上虽然客气,却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笑容,言淑茂的父亲戍守边关,如今言家上下都是言太尉在打理,何况听闻,言太尉膝下并无子嗣,也将言淑茂当做是亲生的女儿一般对待,对于言淑茂的疼爱亦不输给她亲生父亲。而言将军常年在外,言淑茂其实也算是在言太尉膝下长大的。

厅中来往恭贺的人不少,亦不乏一些朝中的官员,安随坐在厅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经有十余位官员前来与之寒暄,奉承之言亦是不绝于耳。

更有一位郝姓的县丞,更是对安随极尽其所能地阿谀,安随却不大感冒,三两句正要打发他,却有一位小厮前来传话,“安大人,姑娘已经梳洗好了,请大人过去道训。”

道训便是新妇出嫁前由有身份地位或妇德双全的姑姑教导妇德,安随也算做是一个特例了。因着是皇上的恩典,言家也就无话可说。

“女侍言氏,德天承恩,教导静敏,合会于宗政,皇恩圣嘉。为妇之道,兢兢业业,愿谨记妇德。卑谦第一,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

夫妇第二。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下之弘义,人伦直达节。

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遵从第六,叔妹第七。

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切记切记,去矣,其勉之甚。”

言淑茂对着安随行磕礼三,“承教尚德,不甚欣喜。”

身边的几个嬷嬷连忙将言淑茂扶了起来,言淑茂却挥手屏退了阁子中的诸人,那阁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安随和言淑茂两个人。

言淑茂上上下下一出一处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安随,一双眼睛清澈如明镜,却叫人越发看不透那眼睛下面还藏着些什么。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好一个不起眼的美人,却是越看越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韵。

如今还不过是十六七的岁的姑娘家,若是再长些,这气韵和气度便更是不凡。在宫里待得久了,她的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为尊者的气度和威仪。

言淑茂走近她一步,她与她的身量差不多,眼睛直直盯住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那里看出什么来似的,“安大人可知dào

为何我要屏退了旁人,单留下大人?”

“言大人有话要对本官说。”

“这是自然。”言淑茂的的鼻尖已经快要碰上安随的了,安随却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不管言淑茂说什么都和她无关似的,言淑茂嘴角微微上挑,“安大人,可知dào

下官想要跟安大人说的是什么吗?”

“洗耳恭听。”

言淑茂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安随的距离,“安大人,其实你不知dào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但是我也一直很不服气你。我和阿策认识已经快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我不听话,和父亲起了争执,一个人跑出了府去。街上的人很多,当然也有很多的坏人,看见我衣着亮丽便想要打我的主意。我害pà

得不得了,我拼命跑,但是那些人却始终都没有被我甩掉,直到他的出现。”

言淑茂想到很多年前和宗政策羽的第一次相遇,也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可是这一次的笑,是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和戏文上的那些姑娘动心的情节一样老套是不是?可是那是人之常情。像你我这样心高气傲的姑娘,若是他没有一点的本事能护着我们,我们也就不会动心了,对吧!就像你喜欢他不是也为着他在宫里为你的那一次维护吗?”

156.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阁

言淑茂的笑那么笃定,仿佛她了解安随就像她了解她自己一样的笃定。

安随微微偏过头去,“所以呢?”

“你一定觉得很恨我,恨我横刀夺爱,可是我和阿策之间的感情未必是你能比的。我与他相识了近十年,他时常上战场,我就常常托我父亲军中相识的人给他送去实用之物。他也时常会给我写信,就像他在赤几的时候常给你写信一样,他也会时常给我写信,还会给我带各样边境的有趣的玩意儿。

当然了,他也很风流,他的身边总有很多女人,多得让我生气。那些女人有的跟他逢场作戏,有的真的喜欢他,我虽然很生气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但是他却不喜欢她们,我很高兴,我想只要这样下去,他就可以等到我长大的时候了。等到我长大了,自然是名正言顺地嫁给他。”言淑茂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安随。

“可是,你却是一个异数。”言淑茂一步一步走近安随,“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好,好得让我嫉妒。”

安随却侧身走去,“再好,他如今都是你的了,你何必来同我说这些,时辰已经要到了,大人该准bèi

出阁了。”

言淑茂却伸手抓住了安随的手腕,安随挣扎着要甩开言淑茂的手,却不想言淑茂却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安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发誓,不管以后如何,都不会再和阿策有任何的瓜葛,不管他对你如何,你都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言淑茂伸手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我不相信你,所以我,要,你,发,誓!”

下一瞬言淑茂却觉得手中一空,安随不知dào

是从什么时候居然能够摆脱她的束缚,她忽然开始惊慌起来,安随到底有着多少让她吃惊之处。

安随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左手手腕,“不管如何,今日是大人的大喜之日,既然宗政大人都已经要迎娶大人了。从今往后,发生了什么,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无关。”

说罢便要往外走去,言淑茂却不依不饶,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安随!”

安随咬住下唇,“我不会发誓,也不可能发誓,今日大人所言一切,我皆当做没有听见,也不知dào

你说了什么。大人你还是好自为之!”

“明明赢的人是我,凭什么你还能如此趾高气昂?”言淑茂冷笑一声,便放下了手,“你说的对,如今是我嫁给了他,不论他现在还惦记着你,但只要一日我还是他明媒正娶回去的妻子,赢的人就是我。”

安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房间,其实再趾高气昂又有什么用,保全得了最后的尊严,也保全不了心。

就和那一支紫竹笛一样,便是重新找了回来,却也还是缺失了一块,有过裂缝的东西,便是再怎么修补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

言淑茂很快就从阁子里出来了,安随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支朱钗,双手举高,“仰社德,承稷惠,赠字翊德。翊者,襄也,德者,厚也。襄助有益,故为淑娴。”

安随将玉钗簪入言淑茂的发髻之中,那玉钗是双翼钗,比翼鸟是忠贞之鸟,传说雌雄双鸟只一翼,须得双鸟并翼而飞行方可。

从今以后,她就是真zhèng

的路人了。

言淑茂抬起头,笑了起来,“借安大人的吉言,从今往后,下官会和宗政大人好好过的。以后大人见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喊我宗政夫人了。”

安随一向都是温温婉婉的形象,甚少会动怒,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却突然眼神一凛,压低声音凑在言淑茂的耳边轻轻道,“言淑茂,你似乎有些过头了。要知dào

,本官如今是在皇上身边的人,若是本官心胸狭窄一些,在皇上面前做一个奸佞小人的话,本官想不只是你了,宗政策羽,贤妃娘娘,甚至是你父亲和太尉大人,恐怕都会觉得很头疼了吧!”

“你不敢!”

“那你不妨试试看!”安随慢慢直起身来,严重的凌厉之气已经全然消失殆尽了,面上仍然带着的笑容却叫人如沐春风。

言淑茂就着身边姑姑的手站起来,“我父亲说过,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安随,虽然我和你不睦,但是我知dào

,你是个君子。”

“所以,你也算是在欺软怕硬了!”安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丢下这一句话,往后退了两步,走在了言淑茂的前面,“出阁!”

157.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们只是输给了命运

安随行完了言淑茂的册迎,新智便从不远处迎了上来,“大人,皇上正在唐王府,请您过去。”

言家的一个姑姑站在安随的身后,愣了一下,“安大人是茂儿的册迎宫使,按理是应该要跟着迎亲的队伍到宗zf邸上,何况册迎宫使还要寄福呢!”

安随微微一笑,“姑姑说的是,不过本官既是言大人的册迎宫使,也是皇上身边的司仪。姑姑放心,册迎宫使如今也只有到了新府之上给新人寄福这一项了。皇上也是要去两位大人的新府上的,自然不会耽误了大人的喜事。”

言语之中都提到皇上了,那姑姑还敢说什么,便是言太尉此时也只好躬身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么大人去就是了。”

“多谢言大人体谅,稍后下官便会前往新府。”安随屈身行礼后便随着新智走了。

“老爷,你看……这?就算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也不该如此不懂规矩啊!”那姑姑看着安随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埋怨道。

安随虽然走得远了,却也已经听见了这话,生生停下了脚步,新智侧头看了那妇人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哼,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议论皇上和大人!”

安随却不甚在意,“好了,咱们走吧!”

姬宣迦已经将姬宣远送出了府门,姬宣远如今也已经十五了。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带给我的冷峻之感,如今的他更像是一柄锋利的却未出鞘的宝剑。

他看到安随的时候既没有刻意不理会她,却只是淡淡的一眼,便已经露出了眼中的嫌恶和冷漠。

安随只是看了一眼,便生生侧过头去,不忍再看。姬宣远上了车辇之后,姬宣迦却凑近了安随,“安大人如今是无限风光,就连无耻的安郁文都得了皇上的追封。不过安大人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另娶她人,还不得不故作大度去寄福,不知dào

心中是何滋味呢!”

“唐王该知dào

身为君子,什么叫做‘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唐王冷笑了一声,“那么安大人更应该知dào

什么叫做‘女子不以强辩为美’,以下犯上,你胆子倒是不小。”

安随却不以为然,“打听宫廷内事,唐王你的胆子也不小。”

“果然装够了温良的兔子,也就露出你狐狸的尾巴来了。”唐王忽然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随,那眼神更像是在看他的猎物,在看他想要一击而中的敌人。

“那么唐王想要杀了狐狸,也需yào

一些本事了。”安随说完这话,便不再看他,上了车。车子往前驶去,姬宣远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却感觉到了安随的掩在平静面下的起伏情绪。

“阿随,人总是无法周全所有人的。既然如此,不如周全了你自己。”姬宣远虽然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却仿佛看透了安随一般。

“可是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周全了呢?”

“那就,由朕周全你!”

淡淡的语气,安随仿佛瞬间被抽去了力qì

一般,姬宣远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她几乎无处遁形。

姬宣远突然靠近过来,那气息就在安随的耳边,安随猛地一把推开了姬宣远,“皇上不要再戏弄微臣,微臣今日,没有这个心情。”

“朕戏弄你?”姬宣远微微挑眉,“你觉得朕是在戏弄你?”

安随轻轻偏过头去。姬宣远的气息越来越近,安随几乎要尖叫出声,许名昌的声音却适时响起来,“皇上,宗政将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厅堂高阔,处处都是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更是无处不在。宗政策羽穿着一身的红装,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站在高位之侧,手边携着的,正是言淑茂。

安随想,从前只看过他穿着一身的玄色,总以为只有那玄色最适合他,却不想他穿着一身的大红,却也这样好kàn



姬宣远入座只是,群臣跪于两侧,待到入座完毕,这才让群臣起身,“今日是宗政卿家的大喜日子,朕也来凑个热闹。你们都不必拘谨。”

宗政策羽抬头,对上了安随的面庞,愣了愣,连行礼都慢了旁人半拍,言淑茂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才回过神来。

安随的寄福也很简单,只道了几句“永结同心”之类的话也就过了。再后便是祝酒了,安随是册迎宫使,生生被灌了许多下去,姬宣远不动声色也给替了不少过去,但到底是喝了整整一壶的酒了。

宗政策羽和言淑茂走到安随的面前的时候,安随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却还生生忍下身子的不适,把杯子举得高高的,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话仿佛就哽在喉咙里一样,上不上,下不下,只噎得难受。

“今日,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了,只祝两位大人,比翼连理,永无终时。我,先干为敬!”

安随将杯中之物一饮为尽,呛得连连咳嗽,咳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姬宣远却伸手扶住她,“行了,今日你们把司仪也灌得不轻了,让她先去后堂醒醒酒吧!”

皇上都发话了,自然没有敢拦着。

宗政新府装饰得富丽堂皇,后院也是茂林修竹一般,只是安随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斜倚在一株梅花旁。

她也忘记到底过了多久了,那空旷的梅林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安随不用抬眼看都知dào

,只有宗政策羽的脚步声才是这样的。

“阿随!”那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宗政策羽,定定地立在她的面前。

“阿随?”安随仿佛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是啊,我叫阿随,不过这个名字却不是谁都能喊的了。大人依礼该喊我一声安大人。”

“你恨我吗?”

“恨?我有什么资格恨你?”安随仿佛是在跟自己说,半晌,她才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恨你呢?宗政大人,你和我,只是陌生人啊!既然毫不相干,于你,我连恨都不该有了。”

他愣愣地看着安随,眼底浮现出的情绪,他自己都不懂,“其实,你若是恨我,不也很好吗?阿随,我最怕看见你看我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安随却轻轻摇头,她自己撑着梅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你要保全宗政一族,所以你娶了言淑茂,既然决定要走那一条路,你我至此就不得不分道扬镳。宗政大人,既然你要保全宗政一族,那么对于过往,你越少沾染越好。于你于我,都是好的。我不恨你,因为我知dào

,我们都输给了命运。”

宗政策羽手中的萧应声滑落在地,激起了一阵清脆,可是该走的人就走了,他久久地立在那里,却失了回头的勇气。

158.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只是恨不得把心都剜给你

安随坐在车里的时候,已经是两颊烧得滚烫,如同那天边落日后的两片红云。

姬宣远伸手多下了安随手中的酒壶,“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还敢喝这么多,醉得一塌糊涂了。”

被夺去了酒壶的安随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盯着自己空了的手看了许久,这才把手给放了下来。姬宣远也觉得奇怪,这通常喝醉了的人,都是瘫坐着的,偏生安随却还是正襟危坐,仪态一点不乱,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若非是那呆滞的神情,还真叫她给骗了过去。

姬宣远伸手将自己随身佩戴的凤凰于飞玉佩放到她的手里,“看来真的是醉了。”

“才没有!”安随忽然眨了一下眼睛,将那玉佩还给姬宣远,默默坐了良久才道,“也是醉了的,眼睛醉了,脸是醉了,手也醉了,脚也醉了,心都醉了。只有这里……”安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只有,这里还没有醉。所以,就算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却还是想得明白。”

车外火烧云已然渐渐消退下去了,夜风吹拂着车帘,然后一个翻身便钻进了车内,掀起了安随的衣角,吹乱了她的鬓发,也吹干了她眼角的泪水。

安随微微侧过头去,不肯教人看见她哭了。从她听见宗政策羽被赐婚开始,她便没有为他流过一滴眼泪,即便是面对言淑茂,面对宗政策羽的时候,她都没有让自己哭过。

车子里骤然安静得让人尴尬,只余留了车轮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嘎吱嘎吱”的声响掩盖住了气息。

姬宣远突然脱下自己身上外袍,给安随披上,这才瞥见了她眼角的泪水,伸手为她拭去,“若是想哭,就哭得大声点,哭出声来,这眼泪才能把你心里的那些不高兴的事情给发泄出来。”

安随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姬宣远却忽然扣住安随,让她无法躲避他的掌控和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把他看到眼里去,他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轻轻道,“阿随,你哭出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在。”

那一哭便就是无法收拾,她先是一点点抽泣,然后哭得越来越大声,姬宣远将她带入在怀里,任由她打湿自己的衣襟,然后是肩,然后泪水渗入他的里衣,直触到他的肌肤,本是温热的温度,却一点点灼伤了他的肌肤,直触到他的心里去了。

原来她的眼泪这么多,只是平日里都深深藏了起来,不叫人看见,安随直到哭得脱了力,又加上酒的缘故,哭停下来了,便已经睡着了,只是睡梦中还不安生,眼泪还是没能止住,总有那么一滴两滴的,从她的眼角处流下来。

姬宣远吩咐许名昌瞒住了所有人,将安随带回了内殿,她在床上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烛火的不适,动了动眉头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烛光继xù

睡去了,只是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是委屈,又仿佛是害pà

,嘴里还喃喃道,“哥哥,哥哥!”

姬宣远随即便灭了殿内所有的灯,轻轻在安随身边躺下,伸手将她带入怀中,“阿随,从今以后,我都在这里。”

安随虽然没有听见,却也安静了下来,连平日里睡觉时候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姬宣远的声音仿佛是在叹息,“我知dào

,是伤了你,阿随,我很自私,我是皇帝,我看起来什么都有,可是我却知dào

,我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惟独缺了你。”

姬宣远醒过来的时候,安随已经醒了,正要从他身边离开,姬宣远一边坐起来,一边伸手将她一把拉回自己的怀中,“昨夜醉酒哭坏了朕一套上衣,醒了便想要畏罪潜逃了?”

安随的眼睛都还是肿的,四目相对,姬宣远虽觉得有几分可笑,心中却是越发怜惜,在她的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鼻尖,然后是脸颊,他灼灼地看着安随,那乌丸里看到的只是他一个人罢了,那嫣红的朱唇,他正要吻下。

那安随仿佛是终于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了一般,伸手狠狠推开了姬宣远,姬宣远一愣,那脖颈上已经觉得一丝冰冷,那是他的佩剑,连带着剑鞘出现在安随的手中,她只是一个回头。

“你,居然拿剑指着我?”

安随轻轻喘息,“那剑还在鞘中。”

姬宣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却侧过头去,生生避开他的眼神,“男子成年佩剑,只是为了时时提醒皇上,何为‘君子知礼’。”

那话一如那话的主人一样,永远都是冷静自持。

安随匆匆丢下佩剑便转身跑出了内殿,只余留下姬宣远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榻上,仿佛是在对旁人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并非是无礼,只是恨不得将这个人,这颗心都好好剜出来交给你。我只盼着你能明白我的心思。”

159.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女官

乾政宫中,虽然是午后时分,姬宣远还在批阅奏章,朱字寥寥几句却是一针见血,将朝政之事都全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勤政殿里却是气氛凝重,龙涎香香味环绕,姬宣远却怔怔失了神,平日里,都是安随亲自给研磨的,姬宣远想到这里,晃了晃神,才发觉方才自己是出现欢聚了,还以为是安随在。方才自己盯着这一方砚台看了许久却不知dào

如何开口,此时想来也真是可笑了。

只是那日早晨的事情仿佛忽然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道横隔,谁都没有主动去提这件事情,却都已然心知肚明地保持了沉默。

安随这些天明显话都少了很多,从前虽然安静却也不觉得生疏,如今却是仿佛成了冤家似的。

“许名昌,阿随人呢?”

许名昌昨日守夜一夜未睡,这今日本不是他当值的,伺候的时候自然有些困倦,加上这勤政殿实在是太安静了,许名昌差点就睡过去了。这时候姬宣远这么一出声,倒是叫他浑身一激灵,全身的睡意都被吓跑了,急急忙忙醒了醒神。

“皇上,安大人今日被太后和皇后请走了。”

“太后和皇后?”姬宣远疑惑道,“太后和皇后叫阿随去做什么?”

“这……”许名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实话实说。“太后娘娘说,最近宫里的喜事多,皇上、皇后娘娘和言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人数都是有不足的,所以太后便叫上了皇后娘娘和言妃娘娘还有安大人,一起去挑几个妥当些的女官来伺候后宫的主子们。这挑给后宫们的倒是也就算了,最要紧的是要给皇上挑两个女官在身边任职,所以这才叫了安大人去。”

姬宣远如何不知dào

太后打的是什么算盘,却只能装聋作哑,由着太后去办,但重新批了几份奏章,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只好再问,“许名昌,太后她们现在在哪里?”

许名昌连忙道,“这,应该是在太后宫里吧!”

“那,朕就也一起去看看。”

“皇上的意思是?”

姬宣远搁下笔去,“阿随虽然是朕身边的司仪,但哪里知dào

这些情由,既然要给朕选女官,朕自然也是要过过眼的。怎么,许太后去选,还不能给朕亲自看看吗?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芒姑姑将烹好的茶端了上来,先端给了太后,“太后娘娘,请用茶。”

太后瞥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眼神看着安随,安随立kè

会意,起身结果芒姑姑手中的茶杯,恭恭敬敬地举过眉端,“请太后娘娘用茶!”

太后顿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安随手中的茶杯,“安大人倒还是很懂规矩的嘛!”

“微臣为人臣,不敢不恭谨守己。”

皇后笑笑,对着下面的女官们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身为女官,哪怕是为居高者,也是为皇上办事,安大人能够居高位而时时谨记此事,该是你们诸位的表率,希望你们往后能够时时谨记此言。”

“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安随知dào

皇后是在给自己解围,偏生这个时候言淑茂却突然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果然疼惜安大人。”

安随伸手将茶端给宗政策羽和言淑茂,“皇后娘娘关怀后宫,德被六宫,关怀本官,自然更加关心言大人。”

宗政策羽正想要说话,宗政皇后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宗政策羽只好将话压了下去。

姬宣远站在太后殿外早就将这些话听进去了,心中已然略略不快,却一边也暗恨安随不懂得反击,于是示意许名昌向内通报,“皇上驾到!”

妃嫔们连忙起身行礼,姬宣远也向着太后行礼,“儿臣见过太后!”

“都起来吧!”

立kè

就有太监搬来椅子请姬宣远坐下。

太后看了一眼安随,便已经了然了皇上来的目的,偏生皇后却开口问道,“皇上朝务繁忙,怎么今日有空到这里来?”

姬宣远面向太后道,“儿臣听说母后想要选一些女官在各宫任职,儿臣本来想去皇后宫中的,听说皇后也在这里,索性就来看看。”

“你倒是来的快!”言太后显然已有所指,语气冷冷淡淡的,“方才安司仪倒是看好了两个,皇帝不如自己看看吧!毕竟是要留在皇上自个儿身边的。”

姬宣远略略扫过跪在地上的女官,一个个跪在地上屏声静气的,姬宣远也没有什么兴趣,扫了安随一眼,她倒是微微垂着眼帘,什么也看不出来。

姬宣远想了想,也不辩驳,“阿随还不懂事,能知dào

些什么,母后都如此说了,向来也是母后觉得妥当的人,既然是母后选下来的,儿臣也很放心。”

太后也不解释,顺着这话便点了点头,侧过头来对安随说,“安随,既然皇上也觉得不错,那你便领回去好好教导。说到底你也是皇上身边伺候了许久的老人儿了,怎么也得有点司仪的样子,好好教导她们,皇上身边的人妥当是最要紧的。”

皇后却笑道,“母后,安大人自然是妥当的,光看这么多年在皇上身边,皇上一直对她赞不绝口就知dào

了。母后就放心吧!”

贤妃却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掩嘴笑道,“皇后果然是大度,难怪身边的女官都能飞上枝头了!”

言淑茂听见这话也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宗政皇后面上的笑容一滞,倒是太后眉头一皱,“淑华,你越了规矩了!”

贤妃也只是嘴角冷冷一笑,倒是不再说话了。

160.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对于安随我势在必得

安随带着两位女官先行退下了,太后也失了精神,妃嫔们自然也就匆匆散了,言淑茂自然是要去贤妃宫里坐坐的。

姬宣远看了远去的太后一眼,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挑这个日子来选什么女官,今日是宗政策羽和言淑茂成婚的第五日,这三日回门后,第五日自然是要往宫里来磕头谢恩的。

姬宣远正要离宫,宗政策羽却忽然跪下,“皇上,微臣有事想要向皇上禀报。”

姬宣远回头看了宗政策羽,宗政皇后也被这举动惊着了,手中搅着手帕,惴惴不安地看着姬宣远和宗政策羽,生怕姬宣远为了宗政一族的错处迁怒了自己的兄长。何况皇上已经许久都没有去过坤安宫了,焉知不是为了宗政一族的事情而迁怒了自己。

姬宣远却并未想那么多,深深看了一眼宗政策羽,微微一笑,“正好,朕也有些话想要跟阿策说。既然如此,便随朕到乾政宫里来吧!皇后就先回去准bèi

着,朕处理完这些事情便去你宫里用晚膳!”

宗政皇后听到这话,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躬身道,“恭送皇上!”

乾政宫中。

姬宣远冷冷回过头去,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宗政策羽,那眼神他看得明白,那里面是愤恨,却更多的是不甘心。

姬宣远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冰冷的威压,“宗政策羽,你知不知dào

,就单凭你方才舀来问朕的这一句话,就足够你和你的宗政一家死上一百次了!”

宗政策羽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姬宣远的眼睛,甚至还上前了一步,“皇上,微臣输了,可是不见皇上你也会赢,不过微臣还是想要知dào

,微臣到底是不是输给了皇上,就算是输,微臣也想要输个明白。”宗政策羽暗暗攥紧了拳头,“从一开始让言淑茂来赤几,后来的赐婚、对宗政家的发难,看起来皇上似乎都是无心,都是毫无理由的,但是在那日微臣婚礼上的时候,皇上看向阿随的眼神,微臣突然明白了,其实皇上不是毫无理由,只是这唯一的理由都是为了阿随!言淑茂对微臣的爱慕,皇上也是很久之前就知dào

的;而要安随做微臣的册迎宫使,微臣看起来过得越好,阿随便会心里却抗拒,从此以后,微臣和阿随,便再无可能……”

“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前来问朕!”姬宣远打断了宗政策羽的猜测,直接证实了他所有的话,“朕都知dào

,可是你什么都是后知后觉,所以朕赢了,你输了。”

宗政策羽终于听到了最最真实的答案,那答案和预想中的一眼,却一样叫他难以置信,“皇上和微臣之间,微臣很相信皇上,皇上也了解微臣,连皇后娘娘都没能看出来微臣从前对于安随的情谊,皇上一早就知dào

了,可是皇上为何要横刀夺爱?在这个后宫里面,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皇后、贤妃,还有那么多的妃嫔,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阿随?这个后宫并不适合她,她的心气那么高,要她为妾,和那么多那人共享一个丈夫,皇上,你怎么忍心?”

“那是朕和阿随之间的事情,从你被赐婚了开始,你便没有了过问她事情的资格!”

宗政策羽缓缓闭上眼睛,姬宣远分明看见他青筋暴起,他是在用尽lì



去忍耐。

本来你不来招惹朕,朕还不想对你赶尽杀绝,既然如此,别怪朕狠心,从你觊觎安随的那一日起,你便注定是要输了。

姬宣远走近他,“你不是想要知dào

你为何会输给朕吗?朕就告sù

你,朕不许你娶安随,和太后不让朕对安随动心思是一样的。不过朕赐婚的时候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但是朕一给你施压,你便屈服了,你把你的性命、你族人的性命和荣耀看得比她还要重yào

。可是朕不会跟太后妥协。只要安随肯,朕要给她的远远超过你能给的,就算背弃整个天下,朕也在所不惜。朕有这样的心,你没有。”

姬宣远的话仿佛是一把把利刃一般刺入宗政策羽的心,姬宣远仿佛是一个天生的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宗政策羽,然后一点点逼近他,最终要打垮他所有的希望。

“朕也可以告sù

你,朕对安随,势在必得!”姬宣远轻飘飘地加了一句,“你与其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跟安胥交代,连聘礼都差不多送过去了,如今却骤然反悔。安胥这样疼爱安随,安家和宗政家反目,也是指日可待了!”

161. 第一百六十章 你在试探我的心意吗

最终乾政宫的两位女官也定了下来,一位是公孙洛,一位是张炎,都被封为了正五品的供人,跟在安随的身边。

张炎本名是叫张妍,但因着避讳毓秀宫周顺仪的闺名,所以皇上便随手写了一个“炎”字就算是避讳了。张炎的为人谨慎,这也算是她最大的好处,有许多细碎之处都能留意到。

和张炎相反的是公孙洛,公孙洛便是从前因着得罪了乔荞被发配到了掖召庭的那一位,后来也在掖召庭有了点地位,只是多数时候还是被人欺负。她的心气最高,也因着这个原因,性子便有些泼辣了起来,便是做了乾政宫的女官,被众人看做是飞黄腾达了,却是越发厌恶那些人的奉承和阿谀,连来贺喜的人都差不多被她数落了个遍。性子刚烈起来,安随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倒是自从公孙洛来之后,管教宫女的事情便都是公孙洛去处理的,公孙洛处事厉害,不过三五日,便把那些宫女收拾得服服帖帖。乾政宫里的治理便是空前得好。惹得许公公都对公孙洛赞不绝口。

连姬宣远听了之后也和安随说,“其实这样是最好的,张炎和公孙洛二人做你的左右手,你和朕待下人都是宽和大度,凡事都不大愿意计较,这样有时候也是未免失了规矩,朕有一个许名昌,你也有一个公孙洛,时时刻刻能够一软一刚,一张一弛地管理这宫里,自然不会有失。”

安随想起方才进殿之前还看到公孙洛对着一个小宫女狠狠训斥,吓得那宫女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偏偏句句话里不带一点刺,扎得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安随想到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连语气也都放松了许多,“阿洛她的确有过人之处。”

姬宣远却因着这句话失了神,良久才收回眼神,“朕许久都没有听见你这样跟朕说话了。从那日的事情之后,你便许久都没有跟朕好好说过话了。”

安随随即一怔,姬宣远是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便是平日里平易近人,也只是随和一些,却从来都没有听过他这般低声下气的语气。

那日的事情,安随总觉得有些不堪,“皇上说了什么,微臣早就忘记了。”

姬宣远愣了一下,随即借口道,“是,朕也忘记了。”

公孙洛随后便带着一个小宫女进来了,“皇上,已经训诫过了,不知dào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姬宣远头也没抬,“那就丢回到任婉仪那里去,什么也不必说了,就告sù

她凡事好自为之。朕不想再看到她还有下次。”

“是,微臣这就去办!”

安随奇道,便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了?”

“阿随,你这样聪明,你如何不知dào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分明清楚别人要来算计你,可是你却从来都不动声色,由着别人算计。朕真的不知dào

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安随看了姬宣远一眼,却反问姬宣远,“皇上,在后宫里,每日都在算计,您觉得累吗?”

“当然累。”

“对!”安随轻轻道,“微臣每日看着后宫里的争斗都觉得累,何况每日自己还要去算计。正如皇上所说,微臣的确不是不知dào

,也不是所谓的纯善之辈,若是真的遇上心情不快的时候,也会动一点心思好好教xùn

她们一番。但是后来想着,其实很多时候没有必要。只要她们没有把算盘打到微臣的性命上来,很多时候微臣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姬宣远也仿佛是被触动了心思,“你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朕自小就是在这个宫里长大的,宫里的尔虞我诈是自小就是耳濡目染的,便是成日算计,觉得累,却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微臣也是自小就看着父亲成日谋算,可是最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吗?”安随机选道,“人心是最好算计的,却也是最难算计的。如若不是为着父亲的夙愿,其实有时候真的连看旁人之间的算计都是不愿意的。正如哥哥所说的,平平安安地寻一个人家,不求富贵,不求权势,但求真心相待就好。”

姬宣远却眉头紧皱,“阿随,你这算是在试探朕的心意吗?”

“微臣不敢!”

姬宣远突然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了下来,“阿随,你这么聪明,如何不知dào

朕对你的心意,你若是为着宗政策羽的事情恼朕,朕也无话可说。只是你要知dào

,宗政策羽和你之间,便是没有朕,也不可能修成正果。便是太后这一关,你就过不去了。”

安随如何不知dào

这一点,“微臣知dào

,宗政策羽会为了一道圣旨就这样轻易地放qì

了微臣,也算不得是什么良人,为他伤心过了,也痛苦过了,所以就清醒了。可是皇上比微臣还要聪明,又如何会不明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啊,他试探试探再试探,安随却无意无意再无意,在宗政策羽的面前他再自信,可是面对安随,他也依旧无能为力。

也许这就是他命中的劫数。

162.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己得不到的

刘沁坐在铜镜的前面,由着梳头嬷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为她念着祝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永结连理,

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

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刘沁却在镜子里看见安随的面容,连忙要起身,安随却轻轻按住了她,“姐姐的头发生得真好。”

那梳头嬷嬷正要给安随行礼,一把就被安随扶住了,“姑姑今日是来梳头的,咱们就不闹这些虚礼了,一切以刘大人为重。”

梳头姑姑听了这话,便是越发喜欢眼前的安大人了,早就听闻安司仪为人亲和,没什么架子。又是在皇上身边的人,自己虽然在宫中年久也不必得罪这样的新贵。

刘沁反倒是轻声吩咐道,“姑姑,我和安大人还有些体己话要讲,能否给我们点时间?”

那嬷嬷也是精明人,立kè

就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刘沁这才起身,笑道,“随儿这个时候就来了,可真早啊。”

安随也笑起来,“不敢晚啊!”

安随这才打量起刘沁来,刘沁一身正红色的喜服,上面绣满了刘沁最喜欢的桃花,连话的妆容也是昔日明月公主自创的桃夭妆,更显得她明艳动人,一颦一笑最能牵动人心,尤其是她面上的幸福模样,终于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抵是世上所有女子心中夙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也不知dào

陈大人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能娶得姐姐这样的妙人儿,姐姐这一身打扮真是漂亮极了。只可惜啊,姐姐嫁给陈大人了之后,你我便不能常在宫中相见了。”说到这里,安随到底还是觉得十分的惋惜。

赤乌元年一同进来的女官那么多,尹琴走了,慧娥死了,冯姐姐也去了,乔荞和任琦琬到底是生分了。虽然乔荞和任琦琬让人告知自己宗政策羽和言氏联姻的圣旨,并没有害到自己的性命,安随也没有必要去计较这些事情,但所谓的情分也大抵真的走到尽头了。

安随不伤心却还是忍不住多多少少也有几分寒心。

刘沁却挽住安随的手,“好啦,别伤心了,我已经和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求过情了,皇后娘娘已经答yīng

了,虽然往后我是嫁人了,但好歹官职还在,一个月里可以到宫里来伺候几天。贤妃娘娘也说让还让我管教新来宫女和女官们的规矩。”

“这倒是意wài

之喜。”

刘沁语气当下便凝重了起来,“说到底,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乔荞和任琦琬虽然你不大觉得她们有害人之心,但到底不是一路上的人了。”

安随拉住刘沁的手,“我亦很庆幸认识了姐姐,也庆幸姐姐待我一如往昔。”

刘沁到底不比言氏的身份尊贵,安随做册迎宫使也只能送她到宫门口,安随轻轻将刘沁的手放入陈思渲的手中,“陈大人,本官便把姐姐好好地交在大人的手里了,希望大人好好待她,珍重她,敬重她,爱hù

她。”

安随说完这话,分明感觉到陈思渲浑身一震,她微微抬眼,却是四目相对,陈思渲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仿佛是认错了人一般,喃喃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喜庆的乐声很响,安随并没有听清楚陈思渲说了什么,问道,“陈大人说什么?”

陈思渲这才回过神来,一瞬便收回了所有的情绪,揽着刘沁,郑重其事地答道,“我会好好爱hù

沁儿,将她视若珍宝。”

只是你,原来从来的都不是我心中的幻影,你真真实实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只是我一再错过了你,却不想你竟然近在咫尺。

安随站在高处目送接亲的队伍离开,那一条清一色的红色从宫门处浩浩荡荡地离开,就好像是岁月一般,从来都是匆匆不回头。这世间不如意的事情那样多,可终究上天还是有一份垂怜之心的,叫那些有情人也有能终成眷属的。

公孙洛在身后给安随加了一件披风,“大人这是羡慕他们吗?”

安随反问道,“难道你不羡慕他们吗?”

公孙洛垂下了眼帘,良久才道,“是,下官也羡慕他们。”

安随却忽然笑了,回手将公孙洛的鬓发挽到耳后,“羡慕又有什么用呢?与其羡慕,倒是不如自己去好好争取。”

公孙洛微微偏过头去,语气故yì

放得很轻松,笑着说,“可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呀!我又能怎么办?何况一早就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安随却不再答话。

世间彼此相悦的男女那么多,便是上天想要牵线也终究是忙到顾不上了,何况谁又能保证他们的相悦是真zhèng

能支撑他们走完这一生的情感。

可她希望,陈思渲和刘沁之间的情感是这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自己所求不到的,若是能看着别人得到,也是好的。

163.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家往事

从赤乌三年安胥回京述职过一次后,安随便再没有见过安胥,边关事关重大,当然连书信也都很少。

按理来说,边关戍守将领若是无事都是五年才会回京述职一次,然后听从皇帝的调遣。

“你哥哥回京,难道你不高兴吗?”

安随如实回答道,“若是在兄妹重逢,自然是高兴事情,但是哥哥此次回京是有要紧事情,微臣心中担心多过于高兴。如若可以的话,微臣倒是宁愿哥哥是回家陪陪家人而不是回京。”

姬宣远知dào

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于是道,“朕已经下旨让你嫂子和你的侄子侄女一起回京,你嫂子也是谏议大夫钱大人的女儿吧!”

“皇上明鉴。”

奏章上的朱字也不过寥寥几笔,午后姬宣远的桌案中总会有一碗羹,姬宣远尝了一口,觉得不大喜欢,便随手放下来。却不知姬宣远忽然问道,“朕记得你在家中排行是第三,兄长安胥排行第二,如此来,你和安胥的上头应该还有个兄长或是姊妹吧!只是朕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是,从前有个兄长,讳蹴。是家中李姨娘所出,只是父亲离去的那年便不再是安家人了。”安随想起这个兄长,竟言语间不知不觉中带了点情绪,仿佛是很不想要提起这个人一般。

“哦?为何?”

“大哥是庶出,所以一直觉得我和哥哥向来看轻他,父亲才去,他便要求分家。那时候我与哥哥都还年幼,虽说哥哥是嫡子,但家中能够主事的却也只有这个已经成年的哥哥。却不想他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为父亲料理身后之事。安家因着父亲的爵位之争,还有父亲的离开,其实也真zhèng

算是家道中落了。晋地常年打仗,也从来就不富庶……”

安随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父亲死的时候,门可罗雀的安府里,连安蹴都吵着要分家。

家中几个家仆纷纷劝着安蹴留下,安胥站着面对安蹴,“大哥,父亲尸骨未寒,你难道就这样不孝,便是急着分家,如今我与阿随都还年幼,这个家里需yào

的就哥哥这样能出面主事的人……”

安胥话还为说完,就被安蹴急急打断了,他冷笑了一声,“主事吗?我是庶出,你才是嫡子,要我这个庶子主事。从小到大府里什么好处不是你享shòu

到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出面主事。”

“大哥,虽然你是庶出,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因此就看低了你,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哥。何况大哥难道不是我们安家的人吗?如何在这个时候各自飞了?”安胥简直觉得不可理喻。

“那是因为你不是庶出,所以你不知dào

。分家之事由不得你!即便是这个时候,我要分便就要分!”安蹴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安胥还想要说什么,一直跪在父亲棺木前的安随突然起身,站了出来,“二哥,不必说了,既然要分家那就分好了,只是大哥可要听清楚了,既然要分家,不肯替父亲守孝,为了免人口舌,就要从宗谱中划去你的名字,方可离去。你若是要出这个门,从此之后就是我们安家的子嗣,你也不能再冠以安姓,与安家便是恩断义绝,你也不再是我们的大哥了。你可要想好了?”

安蹴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安随一番,“倒是你还有几分主见!就按你说的,分家之后,我自然就不是安家人!”

安随拉住安胥的手,“哥哥,既然大哥无心再留在安家,我们强留也无用,安家如今看起来的确是没落了,也留不住这些大神。不管如何,我都是跟哥哥共进退!”

安胥回头看见她不过八岁的妹妹,脸上竟然已经有了年龄不符的沉痛和刚烈,父亲的死仿佛让她一夜之间成熟了。他点点头,拿出了当家嫡子的气派,沉声吩咐道,“去拿宗谱来!”

安府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安胥将宗谱放到安蹴的面前,“安家的产业不多,爵位在内的产业是大哥不能动的,私产算起来也不过是两处私宅还有三处田产,既然大哥要走的话,这城北的宅子和田产都分给大哥,这两处的私产都是最好的,如此也没有亏待了大哥,只是大哥想好了,若是在宗谱上划去了名字,便不再是我安家的子孙!”

安蹴话还未听完,便急急提笔在宗谱上划去了自己的名字,“自然没有!从今以后我姓李,和你安家无关!”

安胥从管家手中接过契书,放到安蹴的手中,指着大门,“滚出去!”

安蹴正要发怒,看到手中的契书,便不再做声,只是冷哼了一声,便走出了安家大门。

“安家的确不必往昔了,今日要走的便一起走了,都去领了银子和卖身契,都走,否则过了今日便休怪我安胥无情,别说没有银子可以领,即刻就拉去知府打死!”

这是安随第一见到安胥发了怒,那府里的下人纷纷都赶紧收拾了包袱离开,最后只余留了管家一家还肯留下来服侍。

那时候,偌大的安府便是如同这宫里的冷宫一般,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安随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道,“后来哥哥就索性放qì

了爵位,前去投军去了,得了陈平将军的赏识,后来便一直驻守在晋地。最窘困的时候,也蒙了钱大人的不嫌弃,还肯将嫂嫂嫁来我们安家,连聘礼都没收。嫂嫂到了安家之后,操持家业,其实不比哥哥轻松。也正是因为这样,微臣个哥哥一直都很敬重钱大人。”

姬宣远听完安随的话,“难得听到你这样愤慨,想来当时之境的确叫人心寒。安蹴会走,大抵不过觉得安家没落,若是此时此日看到安家如此蒙受皇恩,心里肯定懊悔不已。”

安随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良久才轻轻叹息道,“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164.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姑嫂叙话

安随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会带着嫂子并一双女儿入宫。只是安胥来并非是来见安随的,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去勤政殿了。

钱氏领着一双女儿向安随行礼,安随正要拦着,钱氏却道,“大人,这是宫中的规矩,如今大人的身份不一样了。”

安随只好受了钱氏的礼,却也连忙将她扶起来,“嫂嫂快起来吧!”

“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和从前不一样了!”钱氏笑得很欣然,安随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女官了,后宫之中也再没有比她好厉害的了。她便知dào

安随并非池中之物,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

安随拉住钱氏的手,“嫂嫂这是怎么了,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都只管我叫‘随儿’,咱们虽然好些年没有见面了,我打心里还是拿嫂嫂当自己人的。嫂嫂反倒是‘姑娘姑娘’地喊,难不成是要生分了吗?”

钱氏这才放下心来,“不是这个意思,随儿!”

安随这才笑了出来,连忙将她们往屋子里领,一边问道,“对了,致宁怎么没来?”

“他顽皮,在父亲那里呢!”

公孙洛连忙去端了茶来,“夫人请喝茶!这是雨前龙井,江南最好的茶之一。”

钱氏连忙道谢,“多谢姑娘了!”

公孙洛连道不敢,顺道拿了一叠嘉庆子给两个小女孩子,“姑娘们用吧!”

那大一些的叫安婳,她偷偷打量着钱氏的脸色,那小的却已经是不管不顾地伸手便去拿来吃了,惹得钱氏低声告诫道,“不是说了到了宫里要懂事的吗?”

安随连忙道,“嫂嫂别怪她了,正是这样随性的脾气才好,小孩子嘛,不必这样拘谨的。阿姩,到姑姑这里来好不好?”

安姩即刻便从钱氏身上爬下来,投向安随的怀抱去了,只是那口水还未擦干净,蹭到了安随的袖子上,钱氏连忙道,“阿姩,不许没规矩,弄脏你姑姑的衣服!”

安姩却一点都不怕钱氏的警告,伸手抓下了安随手中的嘉庆子,安随也不大介yì

,“阿姩这样好动的性子,和我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我就喜欢阿姩这样的性子。”

钱氏笑得一脸无奈,舒了口气,嗔怪道,“随儿你是不知dào

这小家伙机灵得紧,竟也不怕我,这家里也只有她父亲说的话她还记得些!莽莽撞撞的,在家里也这样,没规矩。”

说完自己也先笑了,安随抱着安姩,瞧着她乌丸似的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动,突然甜甜地一笑,开口叫道,“姑姑,好!”

“你这小机灵鬼!”安随轻轻点在安姩的额头上,“不过倒是有你姑姑当年的样子!”

钱氏也道,“是呢!你哥哥之前也都说,阿姩和你小时候的样子是最像的,那股子机灵劲,只盼着她大了,也能像你这样沉稳内敛就好。这在家里头也就只有你哥哥还能镇得住她了,成日里闯祸!”

安姩在安随身上蹭了好一会儿,就一定要从安随身上下来,“阿姩这样好动,想来和宫里的大公主有几分投缘吧!可惜今日大公主去胡婕妤那里和三皇子玩去了,不然倒是可以见见。”

“怎么?随儿和大公主很熟吗?”钱氏颇有些担忧,“这宫里的是非多,如今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和后宫的妃嫔们还是少有些瓜葛的好。尤其是,皇后!你和宗政公子之间,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

安随却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笑着道,“嫂嫂担心我,只是我不会做什么,不会让人对我做了什么。宫中的事情颇多忌讳,我也不好跟嫂嫂说什么,但到底我也是皇上身边的人,嫂嫂不必挂心。”

“这个也是自然的。”

安随又问了些近几年来家里的情况,忽然钱氏却开始干呕了两声,安随连忙道,“嫂嫂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钱氏连忙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压住恶心,颇有些尴尬,脸也红了起来,安随随即会意过来,“莫不是,嫂嫂你……?”

钱氏轻轻点了点头,安随便高兴起来,“嫂嫂可真是好福气,哥哥可知dào

了?”

“他还不知dào

,我也是昨个儿才晓得的。可先别叫他知dào

,他如今正为着边境上的事情烦心,他分心不得的。”

安随点点头,伸手摸了一下钱氏的肚子,“哥哥和嫂嫂这样恩爱,真是叫人羡慕啊。”

钱氏轻轻拉住安随的手,“先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阿随,你还记得晋地的罗震吗?他倒是对你一心一意,如今还等着你呢!他托人来说,若是你也肯,等你出了宫,便着人来提亲!”

“嫂嫂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叫人回了吧,他等我做什么呢!我既然是皇上身边的女官,便是亲事也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皇上不会轻易叫我随便嫁了人。往后这话千万别提了,叫后宫里的人知dào

,有是一阵麻烦。”安随连忙吩咐道,她并非不记得罗震,也并非不晓得他对自己好,只是许多事情,既然身不由己,倒不如早些断了就好,正如宗政策羽一般,当断不断,到底害人害己。

姬宣远本没打算偷听,走到门口却听见了钱氏说到了罗震,便顺势听了几句,当下怒从心头起,却不得不压着,转头就走,待许名昌通报后,安随和钱氏连忙出来分别。

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民为贵

乐礼指着《孟子》中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韩非子》中的“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快,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两句,甚是疑惑地抬头问安随,“安大人,为何会这样呢?”

大皇子乐礼倒是个极其聪慧的主儿,和他的父皇一样的聪慧,年纪虽然小,却因着在皇室里的缘故,自小就知dào

喜怒不形于色,甚至严肃起来说话的时候,倒还真的带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安随却也没有正面回答,“那大皇子以为呢?”

乐礼双手撑着头想了很久才道,“我认为所言背道而驰却也不失道理。但到底如何取舍,却没有定论。”

“事实也确实如此,韩非子所言和孟子所言,并非相同,却也并非全然相悖。”安随指着韩非子所言,“韩非子虽然是看不起百姓逐利,但是身为上位者,并非光是知dào

这点,看不清百姓这一点私心就可以解决问题的,百姓也不会因此就改变他们人性,何况这一点私心,谁都有,便是圣人亦不可避免。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点,相反,要容易得多了。用人之道就在这里。”

安随将书同时放在乐礼的面前,“圣人之言,只为给世人警醒,不可以一家之言独断,所谓‘偏听则暗’,对错只在于取舍之间。”

乐礼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朕将大皇子交给你来指点,还是多少有点好处的。”姬宣远说着话,带着皇后走进来,“朕的儿子能有这么个好师傅,以后自然不差。皇后也可以放心了。都起来吧,不必行礼了。”

皇后连忙笑道,“皇上说这话,便是打趣臣妾来了,皇上疼爱礼儿,自然太学的师傅也都是好的,难得皇上还指了安大人来指点,臣妾和礼儿都是感激不尽的。只是可惜,臣妾却不大听得懂这些书来。”

“你没读过什么书,自然是听不大懂的,不过这宫里有安随这样一个也就是了,也求不得宫中人人都有这样的好才情,便是前朝的官员里,也不总都是这样的本事。”

皇后听了这话,面上一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得面上带着笑意道,“皇上说的是,安大人是难得的好姑娘了,这宫里竟然也找不到能和安大人相比的姑娘家来了。倒是臣妾家中还有一个侄女儿,相貌倒还是其次,才学上倒是也还好些,臣妾如今怀着孩子,也没有家里人可以一聚的,到了八个月,也没有亲家的可以来照应。臣妾斗胆想求一求叫侄女儿养在臣妾的膝下可好?”

姬宣远也未多想,“虽然先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先帝的妃嫔们倒是也都有几个养女养在跟前,也当做是养女的份,召进宫来也可。你自己去安排吧!”

“多谢皇上!”皇后谢了恩,又说了几句话,就先回坤安宫去了。

姬宣远又陪着乐礼念了一会儿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几个小宫女带下去休息去了。

安随却像是忍不住地一笑,“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往后后宫里就热闹来了。”

姬宣远盯着安随瞧了一会儿,“你想说些什么?”

安随摇摇头,“微臣没想要说什么,皇上不必疑心些什么,反倒是近来都不见大公主了,皇上难道不去看看吗?”

虽然姬宣远本不想将大公主从皇后身边送走,只是大公主生了病,怕过了病气给皇后。贤妃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二公主,思前想后,皇上便将大公主暂时寄养在班贵嫔的膝下。孙贵人也很喜欢大公主,常常帮着班贵嫔一同照顾大公主。皇上近来倒是常去班贵嫔出,反而孙贵人处都不怎么去,不过倒是晋了她做了孙嫔,以此来嘉奖她。

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想了想才道,“也好,去看看大公主,总不能叫他觉得有了皇弟皇妹了,朕就冷落她了。”

姬宣远随即吩咐道,“许名昌,你去传旨,就说朕今晚去孙嫔那里,顺便告sù

班贵嫔,朕去她那里用晚膳。”

“是!”

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敲棋子

夜深时分,细雨滴漏,连许名昌都睡下了,安随却被那雨声扰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在屋前散步,却走到了承乾宫的翰宛亭,本想要在亭子里坐坐吹吹风,却不想竟然遇上了班贵嫔。

安随正想要离开,却不想班贵嫔身边的侍画却已经喊住了她,“安大人怎么在雨中呢!我们家娘娘请大人到亭子里去避避雨。”

安随走进亭子后,侍画立kè

就接过安随手中的伞,安随微微俯身道,“微臣见过贵嫔娘娘。”

班贵嫔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随看向亭子中的案上,摆了一局棋子,班贵嫔一人执黑白两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安随坐在了班贵嫔的对面,班贵嫔将白字推给了安随,“安大人,可会棋艺吗?”

“略懂一些,娘娘倒是好兴致,深夜之中一人在此与自己对弈。”

班贵嫔轻轻地落下了一子,“安大人何不是好兴致,淫雨霏霏之下,还能深夜独自赏夜景。”

“贵嫔娘娘是高估微臣了,微臣可没有如此雅兴,不过是睡不着,随便转转罢了。”安随并不接招。

她从前在梁顺常处当差的时候,也多多少少接触过这个班贵嫔,那时候的她还只是嫔位,和如今的孙嫔是一样的身份。

班贵嫔轻轻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未能等到友人,本宫却等到了一个有缘人。侍画,这灯有些暗了,你去拿一盏亮一些的来。”

侍画即刻就去,那亭子里便只剩下了班贵嫔和安随二人,安随伸手拿过放在桌子边的一把剪刀,将烛心剪掉了一段,又挑了一挑,那火便立kè

旺了起来,“其实娘娘原不用叫侍画这样麻烦的。”安随面对棋局轻轻在班贵嫔设好的局中落下一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娘娘不觉得,这个话方才更合适些吗?”

班贵嫔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安大人所说极是,倒是本宫班门弄斧了。

只是安大人为何今夜无法入眠,可是想起梁顺常来,觉得一切都不过物是人非?”

孙嫔如今住在桃夭阁,正是梁顺常最后的日子住的地方。

安随微微一笑,“贵嫔娘娘原来还记得啊!”

“本宫自然是不可能忘记梁顺常的。本宫入宫的时候,其实真的很喜欢这里,那时候皇上还常常会来承乾宫,在那一批的新人当中,本宫也还算是得宠的。那时候本宫见到梁顺常的时候,都是她用一种讥讽的眼神看着我。”班贵嫔好像渐渐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其实她入宫也不过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学会了回忆。入宫以来,总是觉得长日漫漫,也许对于她来说,时间更是漫长。宫里的女人多得是时间,可是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却也很少,多的时候,是为了勾心斗角,每日都要猜测皇帝的心思,还有其他女人们的心思。可若是说少,她们每日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等。

每天等着入夜,每天等着新的一天,每天等着皇上会来。

“因为梁顺常,本宫才知dào

,原来宫里的阴私到底有多可怕,眨眼间,一个人就会没了。本宫原来并不喜欢梁顺常,觉得她为人可恶,可是当她死的时候,本宫觉得害pà

。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本宫在想,是不是有一日,也会像梁顺常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折在谁的手中都不知dào

。宫里的日子是很可怕的。”班贵嫔顿了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着棋局,“安大人,该你了。”

安随却没有班贵嫔那般千万思考,看准了就下子,班贵嫔抬眼看了安随一眼,“安大人下棋很是有一套,只是似乎要输给本宫了。”

安随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却是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臣不必下了,不过娘娘可否将这棋局保住,微臣回去好好想想,这棋局应该如何继xù

才好。”

班贵嫔也起身,轻轻道,“本宫第一眼见到安大人就知dào

安大人并非是池中之物,不过先前看起来还没有如今的这一份自信,那时候反倒更加内敛一些。如今更有风范一些了。”

安随轻轻“哦”地疑问了一声,“娘娘还记得?微臣倒是不大记得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本宫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跟在梁顺常的身边,梁顺常待你并不大好,不过你却始终都没有出声反驳过一句,或者是有任何一丝不满。本以为你忍得下,不过你的眼睛里却不是那样的神色,反而有一种不必计较的淡然和坦然。那时候的你,倒是很迷人。”

安随却轻轻地一笑,“是人,都会变的。娘娘,时辰不早了,娘娘也该回去休息了,只是微臣提醒娘娘一句,劝人倒不如劝己,许多时候,提醒别人来得容易,提醒自己却是来之不易。”

班贵嫔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点点头,“安大人所言,本宫都记下了。”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计划

皇后怀着孩子,加上生辰也将至,姬宣远有心给皇后面子,便嘱咐贤妃好好操办,想要叫宫中也略略热闹一番。

各宫中也是多筹备给皇后的寿礼,和郑嫔交好的妃嫔中,自然和皇后也有所交往,多也有想要给了面子的。而也有不少人平日里碍着贤妃的面子上,不好太过于笼络,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在皇后面前得脸。自然还有些人是畏惧皇后,也想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巴结。谁都知dào

,虽然贤妃也是得宠,可是皇后娘娘位居中宫,而且如今又有了身孕,风头自然过盛。便是千万宠爱的贤妃娘娘也是不能比的。

如此一来,这生辰必然是要热闹了。

宜合看着自己娘娘吃力不讨好的模样,很是愤愤不平,“不就是过个生辰嘛!娘娘何必……”

“皇上亲自下旨要给皇后过生辰,这样的生辰自然是不一样的,肚子里装了个东西,自然就得yì

了,不过本宫就让她好好得yì

几天,若是没了肚子里这个东西,你说,皇后会不会失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子,秦天官可就有的忙了。”贤妃冷笑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话你就当没听过,本宫也没说过,这个节骨眼上,太后盯得紧,本宫可不想要叫太后抓到什么把柄,再把本宫丢在一边,把本宫的几个妹妹弄进宫里来。”贤妃狠狠瞪了宜合一眼,“听明白了吗?”

宜合连忙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贤妃继xù

道,“这个节骨眼上,咱们永祉宫可不能出什么岔子,皇后早就眼巴巴盯着咱们这里了,恨不得出了一点错漏就好让她在皇上面前告本宫一状。”

宜合却不大以为意,“反正皇上不是也没相信吗?”

“怎么,你比本宫更懂这宫里的规矩?要不,本宫的位置让你来当?”

宜合被这话一吓,连忙跪在地上请罪,贤妃看着宜合如捣蒜一般地磕头,心里更加烦躁,一脚便踢了过去,厉声道,“行了,有这会儿空,还不去外面好好盯着那些奴才们,若是弄砸了,本宫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奴婢这就出去!”

贤妃伸手端过手边的翠珍,看了看又放下了,“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正好司注司的人捧了起居注来给贤妃看,贤妃翻了几页,便几乎怒火中烧地要跳起来,“这个月皇上一共来了后宫八次,四次在本宫这里,居然还有三次留在了班贵嫔那里?又在乾政宫陪着皇上用膳了三次,侍奉六次。”

贤妃狠狠盖上了起居注,“好个班贵嫔,得了大公主在身边便是抓紧了机会往上爬!从本宫手中抢走了大公主不说,还要来分本宫的恩宠,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踩在本宫的头上了。”

宜慧连忙劝道,“娘娘消消气,班贵嫔如今有大公主养在身边,娘娘还有一个二公主在身边。”

“一个公主又什么用!又不如大公主那般会叫皇上高兴。”贤妃捂住自己的小腹,“到底是本宫自己这个肚子不争气,皇上来本宫这里也是最多的,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了,总也不见好!若是本宫也有一个皇子,大概如今的处境也不是如此了。这么些年来,皇后生了,尧氏也生了,元微儿那个贱人也生了,胡婕妤也生了,皇子公主的都有,好歹都是亲生的,本宫却没有。本来以为皇后伤了身子了,却又有了!”

贤妃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宜慧连忙拉过贤妃的手,一边吹一边揉,“娘娘别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

贤妃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踩到本宫头上来的人,若不是给她们点教xùn

,却是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对付不了皇后,不过区区的嫔妃,本宫还就不信了,连她都治不了!去告sù

内服局,本宫要的东西,即刻给本宫寻来,若是敢漏了半点的风神,他们也该知dào

本宫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贤妃想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去叫乔婉仪来!”

168.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作画

班贵嫔和安随一同在绢子上勾勒,好一会儿班贵嫔直起身来,轻轻捶了捶腰,方才觉得有些酸痛,“本宫的手心出汗了,笔都滑了,先净个手。画了这许久,本宫都觉得饿了,方才皇上赏了一叠桃花苏来,安大人可要尝尝?”

安随轻轻停下了手中的笔,“娘娘用便是了,微臣还不饿,只想着快些替娘娘将这画画好就是了。”

侍画听见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问道,“大人似乎并不情愿为我们娘娘一同作画一般,总是这样推三阻四,辜负我们娘娘的一片盛情。”

班贵嫔低声叱责道,“侍画!怎么说话的!”

安随抬起头来,“侍画姑娘倒是直肠子,本官是皇上身边的人,莫说是姑娘你了,便是娘娘其实也是要多避讳些。本官也是为了你们家娘娘着想,姑娘切勿多心。”

这话是说给侍画听的,那眼神轻轻扫过去,吓得侍画竟生生闭上了嘴。但这话更是说给班贵嫔听的。班贵嫔自然明白,听得面色尴尬,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接过宫女手中的糕点,坐在一侧勉强吃了几口,才讪讪开口,“安大人的画技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本宫一直以为安大人的字写得好,不想连画都能作得如此别具一格。”

安随轻轻放下了画笔,“娘娘谬赞了,微臣并不精通此道,不过是娘娘不嫌弃罢了。”

只是言语间却丝毫都没有欣喜之意,亦不见谦逊之意。

安随画完了最后几笔,轻轻叫笔锋一收,轻轻搁下了画笔,“娘娘,这画已经画好了,请娘娘过目吧!”

班贵嫔细细地看过去,欣喜之感盖过了方才的不痛快,“安大人果然厉害,这画简直栩栩如生啊!百鸟朝凤,平日里只见过绣出来的,却没见过这画出来的。想来即便是皇后娘娘再怎么见过沧海,也不会以此画为难水。”

班贵嫔将话细细地放在火上烘暖,然后浇上青松油,烤干了就收起来,让两个心腹太监送去给皇后娘娘作为贺礼。

安随看画已经送走了,便也告辞离开。

侍画见安随走了,这才敢出声,愤愤道,“呸,什么东西,这样狂妄无礼。”

班贵嫔却道,“她有资本,她是皇上身边的人,正一品司仪,如今阖宫里面,就连皇后的话,皇上都未必听得进去,却是她的话,皇上倒是句句都听。何况她的话也的确有道理,她存了旁观的心思,只可惜本宫却不能叫她如愿。这后宫里如今对我是虎视眈眈,我这个贵嫔的位置做得有名无实,虽然有个大公主,迟早也是要送回去的。既然筹谋了,本宫就必然要得到自己要的东西。”

班贵嫔眼睛微微眯起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对于安随这个人,本宫是势在必得!”

侍画却不甚乐观,踌躇着开口,“可是娘娘,奴婢听说先后被逐出宫去的元娙娥、贤妃娘娘还有皇后,甚至连太后都对安大人示好过,可是安大人是谁的账都不买,娘娘有把握能……”

“她们都败在想要利诱安大人。可是安大人的性子可不是利诱能诱得动的,她的性子孤傲得很,若是她认准了一个人,必然是忠心到底的。对当初的梁顺常就是如此,可惜当初被派到本宫身边的女官不是她,否则,本宫如今也不会是如此处境了!本宫要她便要她的死心塌地。”

侍画虽然心中没有个底,也不大看好这件事情,但主子既然说了,自己自然也不好驳回,只得乖乖应下,“主子说的是,是奴婢短见了。娘娘既然胸有成竹,不知dào

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不必做什么!就好好等着,自然有人要替咱们铺好前头的路。”

班贵嫔笑得得yì

,侍画心中虽然没有底气,却是个没主意的,自然也劝不住自己的主子,只好陪着笑。

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皇后复宠

皇后的千秋,贤妃本打算让坤安宫里便是弹唱词曲也是流水一样地唱了三天,整日整日地宴席。而姬宣远一向节俭,却是为了皇后也是肯花这样的大手笔,连谏台听见了,都忍不住上书劝谏,虽说皇后是中宫,所怀子嗣也是嫡子,却也到底也不是长子了。

太后的意思是不大高兴,特地叫了安随过去问话,安随不得不出面劝诫姬宣远,“这皇后腹中的孩子若只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若腹中是个皇子,只怕要动摇皇长子乐礼的地位。既然皇上早已属意皇长子为将来继承帝位的太子,又何必多此一举高抬皇后的尊荣。将来这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皇子,叫有心的人以为皇上偏爱幼子,再因着今日此举妄自揣度圣意,以后起了闲话动摇江山,皇上以为如何呢?”

姬宣远微微皱眉,“这话是太后叫你说的?”

宫中姬宣远又有多少事情是不知dào

的,何况是太后将自己叫去慈和宫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样的事情,乾政宫里差不多上上下下的人都知dào

了。

安随不卑不吭地道,“皇上以为这话是谁说的就有那么重yào

吗?只要是于皇上有益之言,不管是谁说出来的,都是于朝政有益。太后虽然有偏帮言氏一族的嫌疑,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皇上一向节俭,可是如今为了皇后却开始铺张,免不了叫后宫诸人议论纷纷,言行不一,往后皇上令有所发,还有谁心服?不论是对于前朝还是后宫,皇上进来打击贪腐,可是若是皇上自己不能够身体力行,那么皇上威信必然折损。如此得不偿失,还望皇上能够三思!”

姬宣远听了这话,这才伸手将她扶起来,“你所说的极是,亏得有你在一旁提点朕,许名昌你去吩咐贤妃,就说她的安排太过奢华,一切费用减半,叫她重新安排。至于皇后那里,朕自有想法。”

许名昌立kè

去传旨,姬宣远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阿随,你该不会也一心想着落皇后的面子吧!”

“什么?”安随一愣,随即反应出了姬宣远口中话的意思,“微臣不会如此,也不屑如此,皇上用不着怀疑微臣的用心。”

安随的言语中已然略略有些动了气,姬宣远不是听不出来,方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这般怀疑的话怎么能就这样说出口去了。

可想起又觉得心里万般无奈,“朕只是不希望你还在乎着阿策的事情,所以才有这样一问。”

安随听到此话,微微侧过头去,轻轻咬住了下唇,好一会儿才正过头来来道,“其实,皇上若是不提,微臣倒是许久都没有想起这么个人来了。”

皇上要贤妃缩减皇后千秋用度,此话一出,后宫之中人人都在看皇后的笑话,却不想皇上却是往皇后宫中去得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十天总有八天都宿在皇后的宫中。叫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妃嫔们却暗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皇上的恩宠难道不比任何形式的荣耀来得更好吗?

贤妃听完了任琦琬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怎么,你若是不满yì

,大可自己去争皇上的恩宠,本宫可是记得,从皇上第一次临幸了你之后,到如今你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不是说你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是最了解皇上的吗?还说要给本宫出谋划策,本宫倒是不知dào

你是不是连自保之力还有没有呢!本事本宫倒是没瞧见,话倒是多得很!”

任琦琬立kè

讪讪地闭了口,她能成为嫔妃,也都是亏了贤妃的筹谋,可是皇上自从自己成了婉仪之后,皇上却再没有来过自己的咸英阁。而钟粹宫的主位是郑贵嫔,郑贵嫔因着和皇后交好的缘故,一直针对乔荞,可是乔荞好歹还有皇上的恩宠护着,郑贵嫔不好明着对付乔荞,自然就只能给自己小鞋穿。

乔荞却微微笑道,“娘娘何必如此焦急呢!怀着孩子过生辰,自然是荣宠无限,可是宫中来日方长,娘娘何必争一时的长短呢?皇上宠爱娘娘,这便是娘娘的资本。来日娘娘生下了皇子,到那时候真要得到那个位置,也不是没有资本。”

“还用得着你说!”贤妃将手帕一搁,“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170. 第一百七十章 兴师问罪

外头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夏日的时光总算是要来了,天气也连带着沉闷了起来。

安随坐在院子的梨花树下看书,树上的花瓣偶尔落下,有些夹在书间,有些洒在安随的身上、发间,那情景俨然一幅优美的泼墨画。

便是宜合带着一帮子人杀气汹汹地来到乾政宫里,都忍不住把脚步放缓了下来,停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身后的一个太监上前来提醒,宜合这才回过神来,正要上前,安随却已经看见她们了。

安随将书递给身边的公孙洛,缓缓起身面对宜合道,“难得见到宜合姑娘来一趟,不知dào

是不是贤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宜合微微皱眉,眉毛微微一挑,“的确,贤妃娘娘有事要找安大人,贤妃娘娘已经在坤安宫里等着安大人了,安大人有请!”

安随看了公孙洛一眼,回过头来对宜合道,“既然贤妃娘娘有请,那么本官就走一趟吧!”

公孙洛点点头,“安大人安心地去吧,皇上回来之后,下官自然会跟皇上解释的。”

“公孙大人不必跟皇上解释了,宜慧已经去请示皇上了,皇上下了朝之后,必然也是要赶来坤安宫的。”宜合微微侧身让路,“安大人请!”

坤安宫里坐满了妃嫔,列坐其次,从最上位的贤妃开始,一直到宫中末位的贵人,都坐在宫殿里一言不发。安随一进来,班贵嫔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叫人怜爱。

可是安随怎么看都觉得心寒。

安随微微躬身,“微臣安氏见过诸位主子,却不知dào

贤妃娘娘特意去请微臣来是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你不知dào

吗?”贤妃微微低眉,突然眼神戾气大作,“安随,你跪下!”

安随却站着不动,贤妃一个眼神示意,几个小太监立kè

就要上前来对安随动手,安随眼神一扫,厉声道,“谁敢放肆!”

几个小太监被安随的眼神生生吓到了,连贤妃都惊了一下,她印象中的安随从来都是温温婉婉的样子,便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也不会公然地去反抗,当初在梁顺常手下的时候便是如此。

她差点就以为眼前的人不是安随了,从前的安随怎么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会有如此上位者不动声色的威仪,连她都差点被震慑到了。

果然是皇帝身边呆出来的女官。

安随微微垂下眼帘,掩住眼神中的凌厉,轻轻道,“后宫有仪,女官位比后妃同等地位,虽然自称臣,却不必按臣子的礼节行礼。若非有罪,不必行跪礼。微臣实在是不知dào

自己到底是犯了何罪,贤妃娘娘居然要微臣跪下!”

贤妃娘娘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既然你要证据,本宫就让你知dào

个清楚。拿上来!”

即刻就有人拿了百鸟朝凤图来展开在众人的面前。

“本宫问你,百鸟朝凤这张画是不是你和班贵嫔二人合力画成的?”贤妃轻轻拂过那幅画,语气中略带了一点惋惜,“这画可画得真不错啊,可惜了,却是个害人的活计!”

安随对着画细细研究了许久,“这画的确是微臣和班贵嫔亲手画出来的,不过微臣却不大明白贤妃娘娘话里的意思。这画的确有出自于本官之手,是为了给皇后娘娘的寿辰所作。”

“既然如此,安大人你还不认罪!这画里头搁了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安随却不买账,“微臣不知dào

,还请贤妃娘娘明示。”

贤妃藏在袖子里已经攥得很紧了,面上却还是笑得风淡云轻的,轻轻一句,“宜合,你来说!本宫倒是要看看,安大人的嘴巴到底是有多硬。”

宜合立kè

领命,“是。”

宜合将画卷全然展开,“皇后娘娘自从寿辰前几日收到这些贺礼开始,就一直胎动不止,甚至已经有气血两亏的现象,贤妃娘娘就将皇后娘娘收到的贺礼都拿出来的彻查,经过太医的验证,这幅画里可是大有问题。”宜合伸手指着安随画的那一只大气磅礴的凤凰,“班贵嫔擅长作画,应该知dào

按理来说,这么鲜亮的颜色本不可能普普通通的颜料就能调和出来的,即便调和出来了,即刻就上了青松油烘干也不可能将这一份鲜亮保持到这个时候。”

安随什么也没说,静静等着宜合的下文。

“作画的人都知dào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这些颜料当中加入了雄麝。太医也严查过了,这颜料里面的雄麝不仅仅是普通的雄麝,还是极其珍贵的当门子。那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安大人久在后宫里呆着,不会不知dào

吧!这幅画所有的颜料里都有这种当门子的搀和。而皇后又特别喜欢这画,成日挂在寝殿里头观赏。如今皇后腹中的孩子差点没能保住,太医们都还在诊治。安大人,你可知罪!”

171.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私相授受

坤安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可是贤妃居然会瞒得如此紧,连乾政宫里都瞒得一点消息都没有。

贤妃死死顶住安随的眼睛,那眼神中满是不屑。

想来她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为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安随心中轻轻叹气,贤妃到底是在报她的私仇,还是在替言淑茂来报复自己。或者这背后……

安随轻轻瞥向乔荞和任琦琬二人,只见她们正襟危坐在下首,冷眼看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连开个口都不愿意。

安随不禁觉得有些寒心,即便是真的情谊不再,却是连面上的功夫都已经懒得做了。难道权势地位,真的会将人改变如此吗?

安随轻轻开口,“微臣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否认,没有做过的事情,微臣也是不会认罪的。何况娘娘说要微臣心服口服,娘娘也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是微臣所做的,微臣也等着娘娘拿出更加可靠有力的证据来。”

郑贵嫔站起来问道,“这话不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你和班贵嫔二人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谋害皇嗣。”

“那就更加奇怪了!”安随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不仅一点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反而更加平静了,“微臣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正一品司仪,在女官中也是位极人臣了,微臣有什么好求的,居然要害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换句话说,如今微臣在皇上身边任职,大皇子如今也是有微臣辅翊皇上一同教导,微臣实在是不知dào

娘娘以为,微臣有什么动机要害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呢?”

此话一出,贤妃微微一愣。

倒是孙嫔忽然笑起来,贤妃微微颦眉。

乔荞连忙问道,“孙嫔姐姐,如今贤妃娘娘正在责问安大人,你何故在此刻忽然发笑?”

孙嫔连忙跪下请罪,“贤妃娘娘恕罪,嫔妾不是在笑这个。而是嫔妾先前在宫里偶尔听到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们嚼舌根,本来这些话嫔妾也本不该放在心上,不过今日听到安大人说起没有害皇后娘娘动机的时候,嫔妾就想起这些话来了。嫔妾倒是想要问一问安大人,不知dào

贤妃娘娘可否允准?”

贤妃暗暗翻了个眼,厌恶地挥挥手,示意她问就是了。

孙嫔走到安随的面前,安随这才打量起这个孙嫔的模样来,从前虽然也时常能遇见,却是从来都未曾十分留心这个孙嫔。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倒是带了一点异域风情,身材高挑纤瘦,尤其是一身高腰束裙,更显得楚宫腰细。只是眉眼太过狭窄。难怪当初进宫的时候,徐贵嫔便叹气说孙嫔人生得极美,只是眉眼间却满是算计。

孙嫔看着安随问道,“听闻安大人吹得一手好笛,而且又有一把极为珍贵的紫竹笛随身佩戴,不知dào

如今安大人的笛子可在身上?”

“紫竹笛被摔坏了,所以就丢弃了,自然也不会在身上。”

“是吗?”孙嫔朝身后看了一眼,侍女环晓便端上了一个盘子,轻轻打开之后,安随不禁暗暗吃了一惊,竟然是那一支紫竹笛。

那时候她已经将它修补好了,但始终却少了一块,后来索性吩咐奕雯拿去偷偷丢掉,竟然如今却在孙嫔的手中。

孙嫔拿起这支笛子递给贤妃,“贤妃娘娘,嫔妾无意中得到了这支笛子,听说这笛子是安大人十分珍爱的一支笛子,可是却不知为何就丢弃了。不过嫔妾却是听说安大人的这支笛子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宗政大人所赠的。而且这支笛子是安大人自己毁掉的,当时有许多的宫女都看到了,言大人和宗政将军得到皇上赐婚后进宫来谢恩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了安大人,结果安大人就将这支笛子给毁掉了。”

安随并不知可否,只是看着孙嫔,她想说自己无意间听见这些话,可是连证据都“恰好”带来了,要说不是有备而来,可真是谁都不信。

孙嫔继xù

道,“请贤妃娘娘仔细看看这笛子的尾端,分明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虽然安大人可以将名字划去,可是若是仔细看也不难辨认,这两个名字可正是宗政大人和安大人两个人的姓。”

阴嫔一向胆小,听见此话,赶紧念了一句经,连忙道,“真是冤孽啊,这样说来,安大人是因为记恨宗政大人,所以才会迁怒于皇后娘娘,下手要害皇后娘娘!”

孙嫔点头,“这便是安大人要害皇后娘娘的动机,安大人,你还不认罪吗?”

贤妃狠狠一拍桌子,“安随,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女官,私相授受不说,还胆敢参与谋害皇裔,真是胆大包天!”

班贵嫔已经跪得两腿发酸,被贤妃的声音一吓,脸色惨白,冷汗直冒,竟然瘫坐在地上。

安随回头看了班贵嫔一眼,“如今微臣和班贵嫔还未能定罪,班贵嫔好歹也还是宫嫔,贤妃娘娘何故要她跪在地上像是一个罪犯似的。到底也与后宫的仪制不符合。”

贤妃看了乔荞一眼,乔荞也道,“安大人所说也有道理。班贵嫔到底还是嫔妃,娘娘审案要紧。”

这话背后的意思,贤妃如何不明白,如今要对付的人是安随而不是班贵嫔,只要安随认罪了,自然少不了班贵嫔。

“侍画,

没听见乔婉仪的话吗?还不快将你们家主子扶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贤妃厉声吩咐,侍画连忙将班贵嫔扶起来做好。

“安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要狡辩什么吗?”

此时,一向安静不言的杨贵人却突然开口道,“贤妃娘娘嫔妾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教孙嫔姐姐。”

孙嫔和杨贵人是同一届选秀进来的,美貌上也是不相上下,孙嫔宛若一朵妖艳的罂粟花,那么杨贵人的美便仿佛是一朵幽兰,开在山间,引人向往。

杨贵人虽然还只是一个贵人,但在恩宠上却是毫不逊色于孙嫔,加上不争宠,姬宣远也是对她十分敬重。

杨贵人拿着那支紫竹笛站了起来,“臣妾有几点实在是不明白。这第一,刚才孙嫔姐姐说这一支笛子是安大人随身携带的,可是为何如今又到了孙嫔姐姐的手里?第二,这笛子上的尾端刻痕如此模糊,加上少了一小段,如何就能判断就是安大人和宗政大人的名字,要嫔妾来看的话,便说是宗政大人和言大人的姓也是不为过的。这第三,如果安大人和宗政大人真的私相授受的话,以安大人将笛子毁去的行为来看,应该这笛子也是宗政大人所赠送的,那么宗政大人为何又要求取言大人。为名为利还是为权,安大人也是诸侯之女,言大人的家世背景可是不及的。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叫人费解呀!”

172.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私相授受

坤安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可是贤妃居然会瞒得如此紧,连乾政宫里都瞒得一点消息都没有。

贤妃死死顶住安随的眼睛,那眼神中满是不屑。

想来她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为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安随心中轻轻叹气,贤妃到底是在报她的私仇,还是在替言淑茂来报复自己。或者这背后……

安随轻轻瞥向乔荞和任琦琬二人,只见她们正襟危坐在下首,冷眼看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连开个口都不愿意。

安随不禁觉得有些寒心,即便是真的情谊不再,却是连面上的功夫都已经懒得做了。难道权势地位,真的会将人改变如此吗?

安随轻轻开口,“微臣做过的事情,绝不会否认,没有做过的事情,微臣也是不会认罪的。何况娘娘说要微臣心服口服,娘娘也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是微臣所做的,微臣也等着娘娘拿出更加可靠有力的证据来。”

郑贵嫔站起来问道,“这话不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你和班贵嫔二人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谋害皇嗣。”

“那就更加奇怪了!”安随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不仅一点也没有情绪的波动,反而更加平静了,“微臣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正一品司仪,在女官中也是位极人臣了,微臣有什么好求的,居然要害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换句话说,如今微臣在皇上身边任职,大皇子如今也是有微臣辅翊皇上一同教导,微臣实在是不知dào

娘娘以为,微臣有什么动机要害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呢?”

此话一出,贤妃微微一愣。

倒是孙嫔忽然笑起来,贤妃微微颦眉。

乔荞连忙问道,“孙嫔姐姐,如今贤妃娘娘正在责问安大人,你何故在此刻忽然发笑?”

孙嫔连忙跪下请罪,“贤妃娘娘恕罪,嫔妾不是在笑这个。而是嫔妾先前在宫里偶尔听到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们嚼舌根,本来这些话嫔妾也本不该放在心上,不过今日听到安大人说起没有害皇后娘娘动机的时候,嫔妾就想起这些话来了。嫔妾倒是想要问一问安大人,不知dào

贤妃娘娘可否允准?”

贤妃暗暗翻了个眼,厌恶地挥挥手,示意她问就是了。

孙嫔走到安随的面前,安随这才打量起这个孙嫔的模样来,从前虽然也时常能遇见,却是从来都未曾十分留心这个孙嫔。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倒是带了一点异域风情,身材高挑纤瘦,尤其是一身高腰束裙,更显得楚宫腰细。只是眉眼太过狭窄。难怪当初进宫的时候,徐贵嫔便叹气说孙嫔人生得极美,只是眉眼间却满是算计。

孙嫔看着安随问道,“听闻安大人吹得一手好笛,而且又有一把极为珍贵的紫竹笛随身佩戴,不知dào

如今安大人的笛子可在身上?”

“紫竹笛被摔坏了,所以就丢弃了,自然也不会在身上。”

“是吗?”孙嫔朝身后看了一眼,侍女环晓便端上了一个盘子,轻轻打开之后,安随不禁暗暗吃了一惊,竟然是那一支紫竹笛。

那时候她已经将它修补好了,但始终却少了一块,后来索性吩咐奕雯拿去偷偷丢掉,竟然如今却在孙嫔的手中。

孙嫔拿起这支笛子递给贤妃,“贤妃娘娘,嫔妾无意中得到了这支笛子,听说这笛子是安大人十分珍爱的一支笛子,可是却不知为何就丢弃了。不过嫔妾却是听说安大人的这支笛子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宗政大人所赠的。而且这支笛子是安大人自己毁掉的,当时有许多的宫女都看到了,言大人和宗政将军得到皇上赐婚后进宫来谢恩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了安大人,结果安大人就将这支笛子给毁掉了。”

安随并不知可否,只是看着孙嫔,她想说自己无意间听见这些话,可是连证据都“恰好”带来了,要说不是有备而来,可真是谁都不信。

孙嫔继xù

道,“请贤妃娘娘仔细看看这笛子的尾端,分明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虽然安大人可以将名字划去,可是若是仔细看也不难辨认,这两个名字可正是宗政大人和安大人两个人的姓。”

阴嫔一向胆小,听见此话,赶紧念了一句经,连忙道,“真是冤孽啊,这样说来,安大人是因为记恨宗政大人,所以才会迁怒于皇后娘娘,下手要害皇后娘娘!”

孙嫔点头,“这便是安大人要害皇后娘娘的动机,安大人,你还不认罪吗?”

贤妃狠狠一拍桌子,“安随,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女官,私相授受不说,还胆敢参与谋害皇裔,真是胆大包天!”

班贵嫔已经跪得两腿发酸,被贤妃的声音一吓,脸色惨白,冷汗直冒,竟然瘫坐在地上。

安随回头看了班贵嫔一眼,“如今微臣和班贵嫔还未能定罪,班贵嫔好歹也还是宫嫔,贤妃娘娘何故要她跪在地上像是一个罪犯似的。到底也与后宫的仪制不符合。”

贤妃看了乔荞一眼,乔荞也道,“安大人所说也有道理。班贵嫔到底还是嫔妃,娘娘审案要紧。”

这话背后的意思,贤妃如何不明白,如今要对付的人是安随而不是班贵嫔,只要安随认罪了,自然少不了班贵嫔。

“侍画,

没听见乔婉仪的话吗?还不快将你们家主子扶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贤妃厉声吩咐,侍画连忙将班贵嫔扶起来做好。

“安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要狡辩什么吗?”

此时,一向安静不言的杨贵人却突然开口道,“贤妃娘娘嫔妾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教孙嫔姐姐。”

孙嫔和杨贵人是同一届选秀进来的,美貌上也是不相上下,孙嫔宛若一朵妖艳的罂粟花,那么杨贵人的美便仿佛是一朵幽兰,开在山间,引人向往。

杨贵人虽然还只是一个贵人,但在恩宠上却是毫不逊色于孙嫔,加上不争宠,姬宣远也是对她十分敬重。

杨贵人拿着那支紫竹笛站了起来,“臣妾有几点实在是不明白。这第一,刚才孙嫔姐姐说这一支笛子是安大人随身携带的,可是为何如今又到了孙嫔姐姐的手里?第二,这笛子上的尾端刻痕如此模糊,加上少了一小段,如何就能判断就是安大人和宗政大人的名字,要嫔妾来看的话,便说是宗政大人和言大人的姓也是不为过的。这第三,如果安大人和宗政大人真的私相授受的话,以安大人将笛子毁去的行为来看,应该这笛子也是宗政大人所赠送的,那么宗政大人为何又要求取言大人。为名为利还是为权,安大人也是诸侯之女,言大人的家世背景可是不及的。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叫人费解呀!”

173.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施以援手

姬宣远站在门外几乎都要为这个杨贵人叫好了,平日里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却不想一说话便是一针见血。几句话堵得孙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孙嫔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杨贵人道,“你,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杨贵人微微皱眉,“孙嫔姐姐这话,嫔妾便是不明白了,想来在座的各位姐姐恐怕都有这样的一个疑问,孙嫔姐姐如何就拿到了安大人丢弃掉的笛子,这各宫的女官也是随着各宫的物件丢去烧掉的,安大人的物件也自然是随同乾政宫的物件一起丢弃的,难不成孙嫔去查过乾政宫吗?”

一来,孙嫔是没有这样的权力的,私自探查乾政宫的物件,那可是死罪!

孙嫔瞬间脸色惨白,她只是按着吩咐做事,却未曾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出这样的名目来。

杨贵人对着贤妃娘娘行了一个礼,“另外,宗政大人和言大人的婚约是皇上亲自赐婚的,也是贤妃娘娘和宗政大人都请求过的,那么这样说来的话,孙嫔的意思是说贤妃娘娘仗势欺人还是说言家仗势欺人呢?或者孙嫔姐姐的意思是指皇上赐婚此举不当吗?”

“朕也想知dào

孙嫔的意思是怨怼于朕吗?”姬宣远带着许名昌走了进来,众嫔妃连忙下跪行礼,姬宣远走到上位坐下,挥挥手。“行了,都起来吧!”

宜合连忙搬了一张凳子放在主位的下首,贤妃轻轻坐下,换上了笑脸,“皇上怎么进来都没有人通报一声,吓了臣妾们一跳。如今为了安大人的这支笛子……”

“朕在外头都已经听到了,不必重复了,方才杨贵人说的这些话,朕也十分好奇。不知dào

孙嫔到底是有何意?”

孙嫔听到这话,吓得立kè

跪在地上,“皇上,臣妾并没有那样的意思,是安随和旁人私相授受,被臣妾抓到了把柄,可是杨贵人一直强词夺理!”孙嫔伸手指向杨贵人,“臣妾绝无此意!”

姬宣远盯着跪在地上的孙嫔好一会儿,才出声道,“行了,起来吧!朕若是觉得你有此意,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姬宣远伸手指了一下杨贵人,“杨贵人,你,很好,将那支笛子拿来给朕瞧一瞧。”

芯蕊连忙将笛子递上前去给姬宣远,姬宣远细细辨认了一下,“的确也不能因着这一支笛子就说一定是安随和阿策私相授受!”

贤妃连忙道,“皇上,还有几个宫女可以作证,那时候宗政将军和言大人入宫的时候……”

“是吗?”

姬宣远的眼睛狠狠扫过去,那些原本要作证的宫女吓得连忙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姬宣远微微皱起眉来,任琦琬见姬宣远的眼睛看向自己,连忙低下头去,难不成皇上是怀疑自己了吗?

“今日不是为了皇后皇裔有损之事来审的吗?怎么你们一个个倒是抓着阿随和阿策的事情不放。阿随有没有私相授受,朕很清楚,也轮不到你们一个个的来质疑朕的决策!”

“是!”贤妃将百鸟朝凤拿到姬宣远的面前,决定还是长话短说,免得多说越是叫姬宣远察觉到了破绽,“皇上,太医查过了,这幅画的颜料里掺了当门子,皇上可以闻一闻,这香味甚是异样。这幅画从班贵嫔送去之后,就一直挂在皇后的床头,所以才会导致皇后腹中子嗣有损。”

姬宣远却没有理会贤妃所说的话,反而对安随问道,“阿随,这画是你画的吗?”

安随点头,“回皇上的话,此话的确是微臣所做,颜料也是微臣所选,画完之后上了青松油就送去给了皇后,但是微臣的确并没有在颜料里面添加当门子一物。”

“的确,朕也信你不会也没有什么必要动这个心思,如此说来,也就只有班贵嫔有嫌疑了?”

姬宣远轻轻的一句话便将安随的嫌疑给带了过去,贤妃连忙道,“皇上!安大人作画难道连颜料有异都不知dào

吗?”

“朕信她!阿随是朕身边的人,在朕身边也有那么些年了,人品如何,朕心里也是很清楚,贤妃有什么疑问吗?”姬宣远打断了贤妃的话,“倒是贤妃怎么好像是认定了阿随所为?如此审案,倒是有失公允了。”

贤妃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得,只得闭了嘴。

姬宣远看向班贵嫔,“班贵嫔,你倒是说说看,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

班贵嫔脸色惨白,冷汗淋淋,连呼吸都十分沉重,“臣妾,臣……”

班贵嫔连话都还未有说完,双腿一软便昏了过去引得殿内的几位妃嫔惊呼出声。

姬宣远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太医呢?”

郑贵嫔连忙道,“皇上,莫太医就在殿外,不如宣他入殿吧!臣妾看着,班贵嫔的模样似乎不大好。”

姬宣远点头。

莫太医搭上班贵嫔的脉,立kè

就收回了手,对姬宣远道,“回皇上的话,贵嫔主子是有喜了!”

贤妃听到这消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愣愣坐回到位子上,班贵嫔有孕,如此,此局便算是废了,孙嫔……也算是废了!

莫太医继xù

道,“只是贵嫔主子月份还不大,又受了惊吓和劳累,所以才会动了胎气,昏了过去。”

杨贵人连忙问道,“那么贵嫔的体内有无麝香的痕迹呢?”

“没有!”

杨贵人转向姬宣远,轻轻道,“皇上,如此一来,这画作的事情便和班贵嫔和安大人都没有关系了。安大人是和班贵嫔一同作画的,如果这颜料里真的有当门子,那么当门子药力如此强劲,班贵嫔腹中的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那还能撑到如今呢?”

“你说的极是!”姬宣远看向贤妃,“贤妃以为呢?”

贤妃只好赔笑道,“皇上说的极是。”

姬宣远扫了一眼这殿中的妃嫔,孙嫔跪在地上越发瑟瑟发抖,她怎么也想不到班贵嫔会有身孕。而她只是出面指正安随私相授受之事,本来是要借着此时打击班贵嫔和皇后的。

只是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恐怕已经对自己起疑了!

姬宣远轻轻一拍桌案,“朕倒是真没想到这后宫里面是非真是有意思啊!既然如此,朕也想知dào

这画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随,朕就令你去查,务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杨贵人!”

杨贵人连忙跪下,“臣妾在!”

“眼睛明亮,出言力争,也免了后宫的一桩冤案风波,你,明事理、懂大局,你协助阿随将这件事情查清楚。另外,既然有功,朕也自当该赏你,擢升为从五品娙娥。”

“臣妾谢皇上隆恩。”

“至于孙嫔!”姬宣远微微皱眉,眼中厌恶之色已然明了,“无事生非,多生事端,扰乱后宫,实在可恶,朕也念在你照顾大公主有功,便降为贵人,回去你的桃夭阁好好思过,没有朕的旨意,就不必出来了,也别再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来了。”

孙贵人只得低头谢恩。

姬宣远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贤妃,这支笛子,为何会到孙贵人的手中,你也好好盘问盘问,乾政宫的东西居然会到了区区一个妃嫔的手中,你也有责任。”

贤妃心中一惊,皇上这是怀疑上自己了吗?

姬宣远起身道,“安随,走吧!”

“恭送皇上!”

贤妃立kè

起身,伸手给了孙贵人一个耳光,“不中用的东西!”

乔荞连忙拦住了贤妃的下一个耳光,看了一眼任琦琬,任琦琬连忙将孙贵人拉开了。

乔荞道,“娘娘,何苦为了一个妃嫔气坏了身子,她便是再不好,如今皇上已经给了惩戒了。娘娘看重孙贵人,也该当心自己的身子!”

贤妃看着乔荞的意思,乔荞连忙示意还有妃嫔在场,贤妃只好压下火气,“行了,带下去!”

贤妃扫了一眼这些妃嫔,看到了杨贵人的脸,气便不打一处来,“杨贵人还真是厉害,有根杆子便顺着往上爬!”

杨娙娥却淡淡道,“嫔妾不知dào

娘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今日你讨了皇上的好,自然得yì

,不过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得yì

多久!”

“嫔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今日娘娘似乎有些火气,嫔妾改日再来跟娘娘请安!”说罢,便和徐贵嫔一同退下了。

乔荞也顺势告退。

任琦琬出了坤安宫,这才舒了一口气,方才皇上的眼神朕是可怕,好一会儿,任琦琬拍着胸口道,“安大人可真是走运了,贤妃娘娘这样都没能扳倒她!不过,妹妹看,姐姐似乎一点都不意wài

呢!难道姐姐早就知dào

结果了?”

乔荞连头也没回,“的确,这样的局,本来就是莫须有,安随若是连这样的局都解不了的话,也不配让我视作是对手了。只是皇上……还有那个杨贵人和班贵嫔,倒是让我没想到!至于那个孙贵人,真是蠢货,这样好的机会,被她几句话说得漏洞百出,叫那个杨贵人有了可趁之机反咬一口。何况安随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就算再怎么样,也是要保住她的!”

乔荞斜了任琦琬一眼,“你和安随都是皇上身边出来的,你倒是连她本事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学到。”

“是妹妹没用!”

“既然知dào

自己没用就多学着一些!”乔荞道,“从前你在安随身边的时候还是个有主见的,如今却是越发没了气性了!好好留神着些吧!失宠的日子可是不好过的。”

“是!”

174. 第一百七十三章 疑惑

安随对着百鸟朝凤的图研究了很久,那幅画的确是自己亲手所画的笔迹,可是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幅画在自己手里的时候,颜料是肯定没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只能是在画离开了清和殿之后,可是按照皇后身边的瑟云和班贵嫔身边侍画的供词来说,时间点上并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安随怎么也没想明白,杨娙娥从殿外走了进来,安随自从禁足之后,便一直住在未央宫的栖鸾殿,有时候也回乾政宫住着,但一切都还是按着乾政宫的待遇来的。

“安大人还没有想到什么吗?”

安随摇摇头,“心中有许多疑惑,却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突pò

口。娙娥怎么来了?”

“来看看安大人有无进展,我也甚是好奇这一局到底是要算计谁呢?”

安随笑道,“说起来微臣还未谢过娙娥那日的解围之恩!”

“那日便没有我,难道安大人就能被算计了去吗?我也只不过是赶了个巧。何况因为大人,我也得了皇上的赏赐,也算是两清了。我也算是为着当日安大人的提点之恩,略出绵薄之力罢了。”杨娙娥并未鞠躬,这倒是难得的。

“微臣倒是觉得,娙娥是越来越适应这个宫中的日子了。”

杨娙娥笑得云淡风轻,“说不上适应不适应,这宫里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过去了,我既算不上是皇上心尖上得宠的人,但也还不至于失宠,不过都是这样,除了多了皇上和几个姐妹以外,其实倒是和阁中的日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宫中,平安度日就好,安大人你说呢?”

“宁和淡泊,且付从容。这大概就是你的好处了。”安随抚上这百鸟朝凤的画,“这一局微臣隐隐有一点想法,却是无解。”

杨娙娥也将眼神放到这幅画上。

若不是因为是害人的东西,这画还真的是一幅难得的好画,华而不浮,丽而不艳,便是要放入这宫中的华林阁也是绰绰有余了。

“那安大人不妨说说看,虽然我也没什么本事,也未必能帮得上你,却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也许还能有所发觉。”

安随指着这画上的凤道,“这一只凤的确是出自于我的手,而且按照时间来算的话,侍画也没有什么时间对这幅画动手脚,到底这当门子是如何进入颜料的,微臣实在是想不明白。”

皇后腹中的孩子在此时对于皇后来说十分重yào

,若是失去了这个孩子,恐怕以后皇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在后宫中接二连三失去孩子,别说秦天官,便是皇上都会产生一定的忌讳,甚至可能会对她的后位产生一定的影响。

那么这样想来,最希望皇后出事的便就是贤妃了。

可是安随却始终觉得这件事情和班贵嫔有脱不了的关系,从那晚在亭中相遇开始,她便对班贵嫔起了戒心。

闲敲棋子落灯花,班贵嫔实在做得有些刻意了,若是真的有约不来过夜半,那么她要邀约的又应该是谁呢?

杨娙娥沉思许久,这才轻轻开口,“安大人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觉得,安大人何不前去司画司去求证一下,这画到底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倒是不大懂得作画,所以也帮不上你什么!”

安随这才如梦初醒,“娙娥说的极是。微臣这就去。”

“我们司画司的地盘还轮不大你们司籍司的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一批画可是我们司籍司替你们司画司弄到的,单冲着这份功劳,难道你们司画司就不该感谢我们司籍司一下吗?”

“我们司画司用不着你们帮忙也可以找到好的画作,本官才是司画司的司画,论眼光,本官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区区的司籍吗?”

“那可就真的未必了。论眼光,当初也不知dào

是谁要把陆言逐出司画司,又一力打压安大人,这样的眼光,还真是可笑啊!”

“你……”

安随走了进来,“两位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一争长短。”

涂司籍先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安随捧着一幅画走了进来,涂司籍立kè

迎了上去,“安司仪怎么来了?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司籍司可就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厉害的帮手了。不过啊,我们司籍司出了一个司仪,也是给我们司籍司添光了,也让那些不入流的司部知dào

我们司籍司的厉害!”说着,涂司籍斜了一眼杨司画,轻轻冷哼了一声。

“好了,涂司籍你就先别跟我客套了。现在我想要找刘掌画验一验我手上这一幅画。”安随对涂司籍笑了一下,然后直接走到杨司画的面前,“本官想要向司画大人接刘掌画一用,不知dào

杨司画可否行个方便。”

杨司画看了安随一眼,如今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己也是得罪不起的,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带着安随去找刘掌画了。

刘掌画拿到画之后,便进内室去验画,这也是行规,一般验画之人验画的时候,都是不许旁人在场,第一是为了避免干扰,二来,也是为了避免秘法外露。

安随刚走出门,便遇到了一个小黄门端着几幅画经过,遇见安随,连忙低身行礼,安随正要让他们离开,却无意中瞥见画卷外的字迹,觉得有些眼熟,连忙叫住了那个小黄门,“等一下,你手里这画能借我看看吗?”

安随伸手打开画来,那画技如此熟悉,安随连忙将画全部都展开,落款处写着“陆言”二字,而时间却是在半个月前。

“果然是他!”安随将画收好,“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小黄门道,“听说好像是涂司籍特地去找陆画师画的。”

“陆画师已经回来京城了吗?”

“听说好像是的。”小黄门点点头,“安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小的必须要把这话送去华林阁了!”

安随伸手将画还给了小黄门,“好了,你去吧!莫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今日问你的这话。”

“是,小的知dào

了。”

刘掌画很快就将画拿了出来,“安大人,请恕下官无用,实在是查不出来什么。”

安随勉强笑了笑,“无妨,刘大人不必介怀,我先走了!”

“下官恭送大人!”

175.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所谓伊人

安随对着涂司籍给的地址,找到了陆言所住的宅子,“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门口的一个小童子看见安随,便迎了出来,“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安随递上自己的名帖,“请问你的主人可是陆言陆公子?”

小童子迷茫地看着安随,点点头,“对啊,请问姑娘是?”

“我是陆公子的友人,你将这名帖拿去给你们家公子,他自然就知dào

了。”

小童子拿了帖子,立kè

就进去了。

过了不多时,陆言从门里跑了出来,“安大人!”

安随回过头来,“陆大人!”

“真的是你啊!我看到名帖的时候还不相信呢!”陆言笑起来,“来吧,到屋子里说话。”

陆言亲自端来了茶,“这是我从巴蜀带来的南路茶,虽然不及宫里的茶名贵,却也还有另一种风味,不妨试试看。”

安随端起茶来,“果然是好茶。”

陆言笑起来,“安大人你可真是神通广大,我回京也才不过一个月,你就收到消息了,本来我是打算等我稳定下来了之后再派人去告sù

你。却不想你比我还早一步就来了。”

“说起来真是惭愧,我今天来是要请你帮忙的。”安随道,“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情,后来从涂司籍那里知dào

你已经回到京城了,所以特地出宫来找你。”

“这有什么,能帮得上你,自然是要帮的,何况我也有事情要请你帮忙。你先说吧,有什么事情我能帮的上你的。”

安随将画展开来放在案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我记得从前有一次你曾经对一幅已经封存的画动了笔,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验出你画的部分是后续画上去的。你也曾经说过,这是一种秘法,我现在想知dào

,这幅画是不是也被动了同样的手脚。”

陆言想了很久才道,“好,我知dào

了。但是我需yào

一点时间,三日之后,你再来我这里取画,我自然会给你一个答案。”

安随点点头,“好,那我就将画留在你这里,以后我再来的时候,你也不必叫我安大人了。如今你不是陆大人,叫我阿随就好。”

陆言点点头,“好,我的字是元诲,往后你就可以这样称呼我了。”

安随走到街上的时候,抬眼看见了凌淑楼,心中也竟然升起了一种怀念之感,抬脚便走了进去,选了当初坐的香阁中,却抬眼看见这凌淑楼的每个隔间都有了各自的名字,而自己从前用的香阁也有了一个名字叫伊人阁。

安随奇道,“从前来的时候还没有名字的,如今怎么多了这个名字了?”

小二连忙道,“这个呀,这个是陈公子给起的,之前咱们凌淑楼请了一帮的公子起名,只有这个名字是陈公子给起的。”

“陈公子?”安随想了想,“可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娶了宫中刘大人的那一位?”

“正是呢!”小二立kè

笑道,“正是这个陈公子,一曲《在水一方》可是叫陈公子在整个京城成了极有名的琴师。整个凌淑楼的香阁只有这一个是陈公子起的。”小二说完了这话,便问道,“那么姑娘还要在这个阁子里用膳吗?”

“自然。”安随随手点了几个简单的菜式,便坐下了。

不过多时,菜便都上齐了,却不知dào

为何多了一壶酒,安随问小二,小二却笑而不答,然后就退了出去。安随正疑惑时,却听到旁边的阁子中传来了一阵琴声,琴声清冽,时而如瀑布倾泻而出,飞涧其中,时而犹如细水长流,绵长而悠远,一点一滴击碎了人心。

寻找伊人的心情,时而焦急,时而怅然,那渺远的身影,即使走得再远都还在心里面,也许只有真zhèng

经lì

过这种伤痛和黯然的人才会读懂《蒹葭》,才会弹出这一曲痛彻心扉的《在水一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真zhèng

听懂《在水一方》。

“安姑娘,在下陈思渲,不知可否进阁一叙。”

帘子外的声音响起,安随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一曲《在水一方》竟然已经弹完了。轻轻摸了摸脸庞,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连忙擦了擦眼泪,出声道,“陈大人进来吧!”

陈思渲这才从帘子外进来,对着安随行了一礼,“安大人别来无恙!”

安随笑着请陈思渲坐下来,“陈大人也是许久不见了。说起来,我喊刘大人一声姐姐,也该喊你一声姐夫。”

陈思渲忽然一笑,“安大人真是说笑了。阿沁倒是在家中时常提起要入宫去见你,只可惜这两日,她去了伯父家了,否则若是知dào

能在此处见到你的话,她必然很高兴。”

安随淡淡一笑,“自姐姐出嫁到陈家之后,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不知dào

姐姐近来可好吗?”

“她一向都好。倒是你为我们做了宫使,到如今我和阿沁都没有找到机会感谢你一下。”

“陈大人就太客气了。我与姐姐在宫里这么些年的情分,难道还要说这些吗?”

陈思渲伸手给安随斟了一杯酒,“话虽然如此说,但我也不能真的什么表示都没有对吧!我敬安大人一杯!”

安随略有些尴尬,却也只好道,“我的酒量并不大好,陈大人敬我这一杯,我是一定要给这个面子的,只是余下的便实在是不能喝了。”

“原是这样,倒是我无礼了!”

安随干了杯中的酒,便立kè

觉得酒的烈味从喉间一直流入腹中,暖意瞬间燃烧了全身,安随的额头也渗出了点点细汗。

陈思渲抿了抿嘴,问道,“安大人怎么会在宫外呢?可是……”

安随连忙打断了陈思渲后面的话,“今日是我轮休,刚好要来拜访一下一位旧友,所以才会在宫外。”

安随身份敏感,多说几句必然会涉及到宫中的情况,身为外臣,这是个大忌讳,便是宫中的内臣也是不得轻易打探宫中之事的。陈思渲看见安随有些不方便透露的神情,忽然想起这一层忌讳来,生生住了口。

香阁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安随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说这个香阁的名字是陈大人起的,似乎陈大人很喜欢《蒹葭》这首诗。扬名的曲子《在水一方》又是取自于《蒹葭》。”

“诚然。”陈思渲的声音慢慢沉了下来,“我的确是很喜欢这首诗,一切曲意皆情意,我的心意自然都在这曲子中显明了。我看安大人似乎也对这首曲子很有感触,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心境,想来安大人也能够明白吧!”

安随心里有些不快,看来刘沁当初所说的话并没有错,陈思渲虽然也是真心待她,可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始终存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她始终都不能明白一个人的心里有了一个人,又如何能和另外一个人携手共度一生呢?

安随轻轻开口,“可是大人可曾听过另外一句话,叫做‘不如怜取眼前人’。”

陈思渲愣了一会儿,看见安随略带着恼怒的眼神,心中暗叹一口气,微微一笑,“安大人所说的极是。也许我所创作的下一首曲子,便可以命名为《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好。有时候劝人劝己都是一样的话,安大人你说是吗?”

安随轻轻点头,“陈大人说的极是。”

“那么对于安大人来说,这句话不仅仅是用来劝我的,也可以用来劝安大人自己的了吧!”

安随心中一惊,难道陈思渲是看出了什么了吗?姬宣远和陈思渲的关系也还算不错。即使如今陈思渲一惊不在内宫供职了,姬宣远还是为陈思渲安排了乐府的乐正一职。但是除此之外,或者是刘沁说了什么,想到这里,安随略略松了一口气。

陈思渲并不是一个会多话的人。

“此间的道理,陈大人需yào

领悟,也许我也需yào

去领悟。这世间总是有许多的事情需yào

领悟的。”安随起身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希望这一次陈大人在宫外遇见我的事情,大人可以保密。如今我在宫里遇到了一点麻烦,所以有许多事情不大方便。告辞!”

陈思渲颓颓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睁睁看着安随离去的背影,想要开口说出自己心中的话,张口却不知dào

应该从何说起,只能目送着她离开的身影,心中却独自黯然。

六年前她也是这样决然地离开,他连一句“敢问姑娘闺名家世”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六年之后,他重新遇见了她,他知dào

她叫安随,是晋侯之女,是皇上身边的正一品女官,可是他心中最想要说出口的话却依旧不能说出口。

她不知dào

伊人阁是为她而留的,《在水一方》是为她写的,她不知dào

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为了找到她,他足足找了六年,无论他怎么寻找,他都没有找到她。

直到他灰了心,娶了刘沁,他却终于找到了她。

原来玩弄自己的,一直都是命运。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话,那一日在阁子外,他必然是会不顾一切地进去,哪怕是失礼,也要知dào

让他心系多年的人究竟是谁。

176.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百鸟朝凤图的秘密

三日之后,安随早早便前去陆宅,陆言从书房拿出那一幅百鸟朝凤来,“我已经找到了这幅画的秘密了。阿随,亏得你找到了我,换做是旁人,可真的就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了。”

“怎么说?”

陆言将百鸟朝凤图全部展开,然后指着图中的凤凰道,“阿随,这张图应该不完全算是真zhèng

的原图,而是直接拓印出来的。”

“拓印出来的?这……”

陆言拿了一张宣纸在纸上画了一只大雁,随后却用一把小刀将一张纸张直接分成了两张,安随也看呆了,“这?”

陆言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先别着急,然后在第二层纸上涂了一层颜料之后重新将两张纸合在一起,然后涂上青松油烤干后,拿给安随,“你看,这样就行了。”

安随研究了许久,倒是完全看不出这画被动过手脚,而且色彩上也并没有任何变化。

陆言这才道,“你是看不出来的,便是我见了这样的画作,若不是仔细研究,一时半会儿也是分辨不了的。你上次说这幅画的颜色一直不退,这才让我想到了这个办法。当门子有使画作颜色保持鲜亮的作用,若是利用这样的办法,那么这幅图就成了。”

安随抚上百鸟朝凤图,“竟然用这么精巧的功夫来对付我,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阿随啊!你不是皇上身边的女官吗?怎么,还有人想要来害你!”陆言十分费解这件事情。

“这个问题我一会儿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只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本事?”

陆言有些尴尬,“这是盗画人常用的一种手段,将画纸分成两张之后,涂上相对应的一些特殊用料,然后重新合上,经过十天之后,拓印下来的图就可以当做是真迹去卖了。只是这种办法需yào

世代积累经验才能形成的。我父亲便是以此发家,自小我耳濡目染,自然也会。这种本事后来绝技了,只有一些铁定的书画鉴定世家才会有的。”

安随听到这里,已经心中了然此话。

“还有什么疑问要问我吗?”

安随摇摇头,松了一口气道,“对了,你上次说也有事情想要请我帮忙,不知dào

是什么事情?”

陆言想了想,最终还是拿出了一幅画给了安随,“我想要请你把这幅画带给一个人。”

安随接过画卷,轻轻打开来,画的一对大雁,一同向天际飞去,那仪态逼真,眼神中真诚而清澈。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安随一字一字念出这画上的词,心情却越发沉了下去。

良久,安随才问道,“看来,你很喜欢任琦琬。”

“你,猜到了?”陆言脸都涨红起来,安随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从那日你离开宫廷的时送来的那幅画卷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元诲,为什么你不早一点说给她听呢?”安随将那幅画重新放回到陆言的手中,“这幅画,我不会帮你送了。”

陆言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那幅画,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怎么了吗?她怎么了吗?”

“她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婉仪了。”安随说到后来,自己都不忍心说出口,只能生生侧过头去,避开陆言的眼神,“元诲,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我知dào

了。”陆言良久才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笑容,和他一直以来的样子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画卷放在了画筒之中,“缘分这种事情,谁也强求不来,她一直就想要出人头地,这样也好,做了皇上的宠妃,她的心愿就能达成了。只是后宫的水很深啊!只怕她还要受些累呢!她从前一直都是跟着你的,若是可以,你多照看着她些吧!”

安随不敢将事实告sù

他,也许这一次的事情也有任琦琬的份,宗政策羽和她的过往,她多少都是知dào

一些的,那一支笛子,也只有她知dào

,也只有她拿得到。

她从前和自己的情谊,恐怕也只是消失殆尽了。

安随看着陆言,始终还是有几分不忍心,最终选择点点头,“好,凡事我能帮的,我自会帮她。”

她如今已经不是以前的任琦琬了,只怕是自己想要帮,也是无能为力。只求她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旁的无辜之人就好。其余的,她对任琦琬也是无所求了。

只是身在后宫,也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即便如她,也有不得已而自保的时候。

安随方才回到未央宫,许名昌即刻就前来请了安随前去乾政宫,安随也将陆言所说之言一五一十地告sù

了姬宣远。

姬宣远听完之后,眉头越发深皱,“朕的这些爱妃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叫朕意wài

,玩起手段来还真是叫朕防不胜防。勾心斗角叫还不够,还玩起了古籍秘法。班家世代忠良,却不知dào

还藏着这么一种秘法。”

许名昌却不明白了,“可是太医不是说了吗?贵嫔娘娘的体内并没有并无使用麝香的痕迹,何况娘娘自己怀着身孕,总不至于……”

“她没做,有的是人帮她做。”许名昌听到皇上如此说话,便知dào

姬宣远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安随出殿的时候,公孙洛问道,“大人,皇上那里已经有定论了吗?”

安随点点头。

公孙洛冷笑起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班贵嫔还想贼喊抓贼,顺便让大人欠她一个人人情,好借此拉拢大人。不想大人一招以静制动就叫她的算盘落了空。想要算计别人,好歹也要知dào

对方的下一步会做什么,班贵嫔一得yì

,自以为比别人都要聪明,却不知dào

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安随瞥了她一眼,“说话是越发刻薄了,你也瞧出当中的端倪来了?”

“这么摆明了的事情,下官要是再看不出来,也就不配在这个乾政宫里任职了。宫里想要对大人不利的,只有言家人,贤妃娘娘好歹也不至于怎么样,太后娘娘可是百无禁忌。这两日,宫里的动作多,咱们的耳朵也没闲下来。好在皇后娘娘没事,否则,皇上就算拿太后没办法,贤妃娘娘可就要遭殃了。”

安随掩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慢慢握紧,“想要利用本官,也要看本官是不是她能利用的人,自己的分量还没掂量清楚就来打本官的主意。这只是给她一点惩戒,也是给太后一点提醒,本官再不济,也不可能再是那个什么都能逆来顺受的安随了。如若她还要加害本官和本官的家人,那么我安随也不会让她好过!”

“就该要这样的气魄!”公孙洛笑起来,轻轻哼了一声,“咱们没有存害人的心,也不该叫人白白害了我们!”

安随听见这样的话,“噗嗤”地笑了出来,又恢复了平日里宁和的模样,仿佛是感慨,又仿佛是叹息,“在宫里待得久了,性子也开始有些张扬了,便是皇上方才还说,自从你来了乾政宫之后,我的性子也有些张狂起来了,嘴巴也变得刁钻刻薄了。”

公孙洛却是不以为然,“那又什么,安大人你就是平日里都太过谦和恭敬,叫人以为你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所以才人人都会想到要找你下手。有时候张狂一点也没有什么,至少叫人有个忌讳,你便是看合宫里面,还不是属贤妃娘娘最为张狂放肆,便是皇后都没放在眼里,可是你看看合宫里面又有谁敢拿着贤妃娘娘当个靶子的。略略张狂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只别以为只知dào

轻狂却没了脑子,忘记了天高地厚这么回事,有皇上在,可就绝对没有谁敢对安大人你怎么样!”

安随虽也知dào

此话的确是在理的,可是打心里却并不十分认同这话,她轻轻抬眼看着公孙洛,“你倒是不认为我这次下手有些狠了?”

公孙洛“切”了一声,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眼神中透露着点不解恨和不屑,“要下官说的话,大人这次下手却是轻了点。要换做是下官,必然是要叫她这辈子就别想要翻身了。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那么多,少一个便少一个。也是班贵嫔她活该,还有个孩子护着,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我看就冲着她的这个坏心思,她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安随知dào

公孙洛最痛恨这些拜高踩低的人,当初她就是因为得罪了乔荞,所以被发配到了掖召庭,甚至还被剥夺了女官的身份,成了宫中的一名洒扫宫女。地位低得连进宫的太监宫女都能对她吆三喝四的。

后来被提拔做了皇上身边的女官之后,那些曾经欺负她的人又纷纷跑来请罪的请罪,示好的示好。公孙洛一个都没给好脸色,虽然没用动手整他们,却是对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的嘴脸厌恶极了,遇见一个就讥讽一个。

安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dào

她是个刚直的性子,受尽了那些屈辱,性子就越发刚烈了。

安随笑笑,“好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皇上方才说要看陆言大人的画,我先去找找!”

“好。”

177.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画卷上近处是一座亭子,亭子内坐着一位男子在抚琴,远处淡淡的几笔流云映衬着隐藏在园子高墙之内的枇杷树,枇杷树上还有一只风筝。

姬宣远细细品玩了许久才放下,“你所说的并没有错,这个陆言的确画技精湛,只有一样墨色,却能将一幅画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画风干净利落,若放在宫里面,的确是吃亏了,难怪华林阁中那么多宫中画师的珍品却没有他的。论起用墨之法,宫里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的。寥寥几笔就能将这画中女子与男子之间的深情描绘得如此动人心弦。”姬宣远吩咐许名昌将画挂起来,“不知dào

能描绘出如此深情的人,是否心中也有断弦之痛?”

“皇上何以如此问呢?”安随心中疑惑,“陆公子如今都还未有妻室,何来断弦之痛。”

“你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dào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如此情深之言,如此深情之画。那一片枇杷树的确画得极好。”姬宣远指着那一片枇杷树,继xù

问道,“既然不是断弦之痛,那是否是他心中所念之人,已经与其已经阴阳相隔,所以才做此话以悼念?”

安随对着那画细细看了一会儿,“也不是。其实陆公子心中所念之人,并非与其阴阳相隔,只是那女子已为人妻。陆公子外出游历之前与一位女子相识,本打算游历回来之后同她提亲,只可惜的是,等陆公子回来再遇那女子的时候,女子已经束发,嫁与他人了。”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姬宣远看向安随,安随却不动声色地避开姬宣远的眼神,

“岁月无情,总以为世事不变,人心不变,其实都只是安慰之言罢了。”安随正色道,“宫中画作多崇尚富丽堂皇的色彩,为的是表现皇家的威严、富华和至高无上。可是一味追求富丽却也导致整个皇宫的画风萎靡不振。皇上若是有心要改制,不如重用陆言,以打破如今画坛僵死的格局。”

姬宣远点头,“说的有道理,不过不是这个时候。朕有心要改,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听闻颍州徐世博一族、扬州沈氏一族都与他交好,还结了社,都十分推崇这一类清雅的画风。有他们在,画坛上自然也不会如此低靡。”姬宣远转过身来,“这些事情不用朕来操这个心,倒是这个司画不太尽职。这样好的人才落在宫里,却是他没能留住。人人都崇敬宫中的司画司和翰林院的画院,可是谁知dào

,倒是还不如民间的画社来的好。”

“所以说,有时候名不副实还是对的。”安随笑了笑,“皇上若是有兴趣,不妨去见见这个陆公子如何?”

“自然,有机会的话,朕一定会去见见这个有趣的陆言。”

新智从外头走进来,看了一眼姬宣远和安随,却不知dào

自己该不该开口,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通报道,“皇上,那个……”

姬宣远笑骂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是!额……是那个,宗政将军求见。”新智一闭眼睛,索性豁出去了,说完了才敢让眼睛睁开一点点缝隙。

安随的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姬宣远看见安随神情变化,原本的好心情也一扫而光了,安随到底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在意的,她近来的性子时而有些张狂,焉知不是因着宗政策羽的关系。

“阿随,你先下去吧!朕和阿策有些军情要讨论。”

“从前,皇上和宗政将军讨论军情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支开微臣。”安随淡淡地抬起眼来,“所以,皇上不必刻意让微臣避开他了。”

姬宣远走近安随,拍了拍她的肩膀,“并非是要故yì

支开你,而是今日朕与阿策所说的事情,你不大方便听罢了。”

安随看向姬宣远,姬宣远对着她点点头,“去吧!”

安随犹豫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微臣遵旨。”

新智向来懂得察言观色,连忙退了出去,安随走到门口,姬宣远突然出声,“阿随!”

“啊?”安随转过身来,“皇上?还有什么事情要微臣去办吗?”

姬宣远走近她,伸手将她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挽到耳后,声音放得轻柔下来,“阿随,把过往的那些事情给忘记了吧!不管是对于阿策还是对于你来说,都是件好事情。我也不希望看见你再为他难受,别把这些情绪都压在心里,喝点酒,发泄发泄,就好了。”

姬宣远竟然没有称呼自己为朕,这是第一次安随听见姬宣远在自己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安随只能勉强一笑,“我会的,总有一日,我会吧那些事情忘得一点儿也不剩,否则我就不是安随了。”

宗政策羽来本来就是了隐执训liàn

之事,“皇上,已经准bèi

好了,只等左相出手,唐王和隐执都会随时策应,虎符也已经打造好了。”

宗政策羽从腰间取出一块虎符来,那虎符的模样是按着汉朝虎符的样式打造的,握在手中栩栩如生,更现威武之色。

“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等事成之后,朕自然会立大皇子为太子,你们宗政一家也该知足了吧!”

宗政策羽立kè

跪倒在地上,“皇上,臣和臣的家人都不敢做此妄想。”

“你和你的族人?”姬宣远冷冷一笑,“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族人没有这样的野心。宗政策羽,你别以为朕不知dào

你们宗政策羽一族到底在边关做了什么事情,若是真的要查,只怕朕还可以知dào

很多事情。之前搜罗来的证据,不过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你应该知dào

怎么去做吧!”

“微臣!微臣不敢!”

姬宣远伸手将他扶起来,“起来吧!朕知dào

你不敢,否则今日你还能站在朕面前说话吗?不过你的妄想不是在太子之位上,而是对于安随。”

宗政策羽握紧了拳头,“从我得到赐婚的那一日起,我和安随从此以后就是形同陌路,我和她就不得善果了。只是这辈子我说过要守护她的,她在宫中即便已经是正一品司仪,可还有人要害她。”

姬宣远真想要伸手给他一记耳光,连声音都忍不住高了几分,“你只知dào

有人要害她,却不知dào

那些人为什么要害她。如果没有你,也许一个司仪完全足够护住她这一辈子安然无恙。宗政策羽,朕奉劝你一句,你在她身边守护她一日,宫里就有无数的明枪暗箭朝着她去。你若真想要她此生安然无恙,那就离她远远的!”

新智看着安随一脸的难色,“可是,大人啊!你也知dào

,这要是让师傅给知dào

了,免不了又是奴才一顿好打,你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算了,那就拿去吧!新智,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安随无奈地一笑,转过头来,却看见宗政策羽就站在眼前,神色寥落,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却不知dào

他竟然如此消瘦了。

“阿随!”

安随的笑容当下就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才勉强重新微微一笑,“宗政将军和皇上议完事了啊!”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可以如此陌生和平静了,真的仿佛只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站在一起对话。

宗政策羽这才愣愣地回过神来,“额,是,是啊!”

安随点点头,“那宗政将军还是赶紧出宫吧!宫里人多,是非也多。”

简直不知dào

自己在说什么,安随随即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我,我,本官要,要进去伺候皇上笔墨了,将军请自便吧!”

安随绕过宗政策羽就要往前走,暗暗舒了一口气,在肚子里骂道,“安随,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不过是从前的往事罢了,有什么放不下的。”

“阿随!”

安随立kè

就转了过来,“怎么了?”

随即发觉自己失当了,不是已经说好了,要忘记了吗?

“我是说……”

宗政策羽走近一步,“阿随,我想问你,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再受人刁难。”

安随紧紧咬住下唇,才能忍住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慢放缓,就和平日里说话的语气一眼,“宗政策羽,你不是,早就不在我身边了吗?”安随轻轻笑起来,“如今和从前,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不是吗?宗,政,将,军!”

安随笑得漫不经心,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便入勤政殿中去了,徒留宗政策羽一个人站在门外。

不多时,那天就阴沉了下来。

宗政策羽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忏悔,“我知dào

你再不会爱我了,可是为什么,如今的我,觉得这么不甘心呢!虽然我知dào

往后的你会过得很好,阿随,我本来就应该放心的。”

等你十年,最终我还是没能等到你。

是我的过错,还是老天在捉弄我。

178.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美人公孙芷

百鸟朝凤图的事情最终还是落了幕,姬宣远并没有把真相公布出来,却是罚了侍画和瑟云去浣衣司服了三个月的苦役,清和殿的宫女们和太监们都罚了半年的俸禄。

乾政宫的粗使被换了一批,孙贵人身边的侍女也被撤换了一批,杨娙娥晋升为杨嫔,任琦琬从婉仪晋升为婕妤。

过了五日,姬宣远又下令司画司的杨司画被贬出宫入翰林院画院任职修补,刘掌画升任司画,又大批购进了陆言一派画家的画作。

皇后的身子养了半个月之后又重新掌管六宫,贤妃称病,由郑贵嫔协理六宫。

这样的调动,不得不使人猜疑这百鸟朝凤图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是乾政宫的口风向来紧,谁也探听不出什么来,只说安大人查到了背后的真相,但皇上也只是隐而不发。

而唯一能够值得宫中高兴的,也就是宗政漾清的进宫,也算是一扫宫中的阴霾之气。姬宣远将宗政漾清封为南安郡主,养在皇后的膝下。

就在这样的日子背后,便安然度过了一整个夏日。

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是中秋节,过了这日之后值得宫中人期待的便是八月二十三日,宫中的宫女到了二十五的都可以放出去了,而九月初一这一日又是按例宫女家人入宫探视的日子。女官家人入宫探视却是在九月初三这一日。

安随的家人都不在京都,何况年初刚见过面。张炎早早便起来要打扮,只是衣服虽然新做了一套,首饰却是不齐全的。

公孙洛从首饰盒里取了几支簪子出来,在张炎的发髻上比划了好一会儿,“这几支虽然做工不是上好的,却也是精致了,只是小炎你的衣服是新做的,这颜色是碧青的,这几支簪子的颜色都没有一支能搭的,若是用了那套珍珠为缀的,又显得太过累赘。”公孙洛又在张炎的首饰盒里找了找,“我看你平时首饰盒里的东西也不少,咱们宫里赏赐也多,怎么到了今日一样中意的都没看到?”

张炎将首饰盒拿出来放在公孙洛的面前,“行啦,别找了,我为了今日和我娘见面,把许多值钱的物件都拿去内服局换了银钱来让我娘拿回家用。我就剩了这一套珍珠的配我新的官服了,你就帮忙凑活着搭配,可一定要看起来大气些,别让我娘觉得我穿得不好,她绝不肯拿了那银子回家的。”

安随端了不少的首饰进来,恰好听见张炎的这番话,笑道,“你这般孝心,你母亲知dào

了更要心疼了。既然你把首饰拿去当了,刚好,这司珍司又拿了不少首饰来给咱们乾政宫,你先挑着吧!见你母亲的事情要紧。若还是看不上的,便去我那里挑吧!”

公孙洛从安随一进门就看见安随手中端着的首饰了,这时候连忙伸手去接了过来,端到梳妆台前,笑嘻嘻道,“这司珍司的人真是越来越乖觉了,金银的也就算了,这红珊瑚和黑玉的,也往咱们宫里来送了。我瞧着这红珊瑚的给小炎正好,虽然比不上大人库里的那些宝贝,可是也够了。加上这一身穿上了,真叫一个好kàn

。”

公孙洛将几支红珊瑚镶嵌而成的簪子分别插入张炎的发髻中,又替公孙洛挽好了余下的碎发,用一只步摇固定好,然后趴在张炎的肩膀上,笑嘻嘻地看着镜子里的她,“怎么样,还满yì

吗?”

张炎拍拍她的手,“我们阿洛的本事谁敢质疑,这样的好手艺啊!不做梳头夫人真是可惜了!可是啊,若真是去做了梳头夫人,又白费了你满肚子的墨水啊!”

公孙洛嗔怪道,“又哄我呢!行了,这一身出去,你母亲肯定是放心了,也差不多时间了,你赶紧去吧!别叫你母亲等着了!”

“好!”张炎收拾了要给母亲的包裹,便起身出去了。

安随看了公孙洛一眼,“你怎么不去呢?”

公孙洛生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半天才道,“他们是不会来的,他们巴不得我老死在宫中,至死都不要和她们相见。何况,要来早就来了,从前不会来,如今就更不会来。”公孙洛轻轻放下了手中拿着的花冠,背过身去,“安大人,你并不知dào

为什么我会来宫里。”

安随顺手端了一杯茶给她,“如果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公孙洛沉默了半晌,才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说话。

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不愿意轻易示人的伤痛和痛苦,安随微微一笑,“好了,我先出去了。”

安随正要离开,却被公孙洛一把抓住了手腕,“大人,我其实心里一直很敬重你,虽然你比我还小伤一岁。如此,即便告sù

你也没有什么。”

安随拉着她坐下来,“慢慢说吧!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会好过多了。”

公孙洛点点头,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我打小的时候就听人说,如果家族中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兄弟,那就是全族年轻一辈兄弟们的灾难。起初,我还不相信,可是后来,渐渐的,我就信了。”

“我有一个姐姐,她叫公孙芷,就是岸芷汀兰的那个芷。我们家里的女孩子本来跟着族里的女孩子都是从草的名字。我本来的名字不是洛阳的洛,而是落花的落。

我姐姐什么都比我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女红都很厉害,不像我,什么都不会,还成天会给家里惹麻烦。姐姐十三岁的时候就以平湖秋月一舞,名动洛阳,上门来提亲的人多的数不胜数。可惜我姐姐都看不上他们,觉得都是些纨绔子弟。安大人,你听过我姐姐的名字吗?”

安随点点头,那时候她还在晋地,她哥哥军营里的许多年轻的将领间也都有提起过她,那时候军中还流传着一句话,“为将当做镇国使,娶妻当娶公孙芷”。镇国使是前卫开过功臣镇国公常玉成的代号,那可是一代名将。公孙芷能与其相媲美,其影响力可见一斑了。

公孙洛苦笑了一声,“你看,连大人你都听说过了。

我姐姐什么都比我好,赤乌元年的时候,我姐姐被族内选中,打算培养起来入宫为嫔妃的,我姐姐这样的人儿,也只有嫁给当今的圣上才算不辜负了。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其实连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一开始不肯告sù

我他的名字,所以我也只是知dào

他姓尹,所以我就叫他阿尹。他在洛阳也是出了名的才子,但是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dào

,我上学的时候不爱念书,他是我们夫子的亲戚,因为科举快要开始了,所以夫子让他来学堂里,我就是那时候遇到他的。我不爱念书,常常逃学,又一次被他给抓住了,可是他帮我圆了谎。我也不知dào

为什么,他性子挺孤傲的,学堂里没一个合得来的,独独对我还算不错,虽然我常给他惹麻烦。

我后来重新认真念书也是因为他。七夕节的时候,我去告sù

他,我想等我及笄了,我就想要嫁给他。他却说,他会去考科举,他会得到功名回来,如果我也能在女科举考试得到三甲的名次,他就愿意娶我。

四年的女科举,我是和姐姐一起来的,我姐姐去选秀,我来参加科举。可是我姐姐因为水土不服,连复选都没过,可是我却拿到了二甲第二的名次。

回到家里,族里的人都怪我,我不知dào

为什么,明明是我姐姐没有选上,可是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我问我娘,你知dào

她怎么说吗?我和我姐姐出生后去算过命,我和她的命格相同,都是公孙家的发明,发明这种东西就代表富贵。可是我们却注定要相争,如若我强,则她会被我克死,如若她强,那么死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本来族里人是不信这一说的,可是自那之后就信了。他们把公孙家的命运都押在我姐姐的身上,希望我姐能够光耀门楣,可是我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初衷。而且,公孙家是不会出女官的,那是公孙家的耻辱。

他们让我来考,只是一方面拗不过我,另一方面也没觉得我能考得上。

九月的时候,我被应诏入宫任职女官,临入宫前,我去问阿尹,他却说会等我任职期满就娶我。我真的相信了。

即使我被公孙家嫌弃,用了公孙洛这个名字。我也从来都觉得,一切也都还没有那么糟糕吧!

可是没想到我娘竟然将阿尹的聘礼收下,让他娶了我姐姐。

而且我在宫里收到信的时候才知dào

,其实阿尹一直喜欢的就是我姐,不想入宫也是我姐刻意的设计,阿尹会照顾我,只是因为我姐姐而已。他在信里还说,谢谢我成全他们。大人,你觉得是不是很讽刺?”

安随不知dào

该怎么回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泪,“他不知dào

你的好,是他没福气。”

公孙洛狠狠一吸鼻子,摇摇头,“我知dào

我姐什么都比我好,他喜欢我姐也是应该的。”

“阿洛,你别这样说。”

“大人,你还记得在桃夭阁外的时候,我被乔氏打压,可是你跟我说人贵自重吗?”公孙洛哭得泪眼婆娑,连呼吸都不平稳起来,“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遇到大人,也许阿洛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安随将手帕放在公孙洛的手中,“阿洛,那日我跟你说人贵自重,如今而已是一样。”

忽然新智在门外喊道,“公孙大人,您的家人来了,您怎么还不去啊!”

公孙洛惊愕地抬头,“什么?”

“您的家人都等了好久了,您再不去,这时辰要是到了,这一年不是白白来了吗?”新智在外头焦急道,“大人,你倒是快呀!”

公孙洛正要起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坐下来,“来了准没什么好事情,不去。你就这么去回吧!”

“可,可是公孙夫人说,她来是为了阿尹的事情,说您要是不去,您会后悔的。”

“阿尹?”公孙洛“腾”的一下站起来,“阿尹?”

安随拍拍她的肩膀,“你去洗把脸,就去见见吧!既然放不下,何苦为难自己呢?”

公孙洛点点头,立kè

跑了出去,新智走了进来,“大人别收拾了,交给奴才吧!”

安随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喊住新智道,“新智,你过来一下,我跟你打听一件事情。”

“大人要打听什么事情?”

“你可知dào

洛阳第一美人公孙芷的夫婿是谁啊?”

新智一听,立kè

就来劲了,“大人,你拿这些问奴才可就问对人了,这洛阳第一美人的夫婿说起来大人您应该也知dào

的,就是咱们皇上一朝第一届科举的状元爷,如今是鸿胪寺少卿,尹庆丞尹大人!”

179. 第一百七十八章 校场风云

后宫的宫女和女官都去和家人相见去了,倒是皇后在宫中无事,派人请了安随到坤安宫的花园里作画。

其实皇后是想要见见大皇子,安随如何不明白,令大皇子的嬷嬷带着大皇子一同前去。

皇后见了大皇子果然欢喜,连连问起大皇子的功课和起居,一时间倒是把安随给撂在一旁了。却不想宗政漾清却是个十分有眼色的,连忙前来见礼,打破了尴尬,“本宫在宫里时常听到安大人的传闻,今日终于得见了。”

安随也是第一次见到被皇上封为南安郡主的宗政漾清,五官动人,倒是和皇后有五分的相像,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听说宗政一族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宗政漾清应该也不例外,安随无意中瞥见她双手虎口间似乎有一层老茧,便知此话不假。

“郡主客气了。”

宗政漾清摇摇头,“我们马背上长大的女孩子从来都不会客气这一套,我们若是夸奖别人,就必然是真心真意的。我常听宫里的人说安大人是个大才女,所以本宫也很是倾慕。”

宗政漾清说话的时候的确十分真诚,的确边关的女孩子大多都是直爽的性子,何况这宗政家也算是半支夷狄的血脉。

从前她还在晋地的时候也是这样直率的性子,如今的谨慎和内敛也是从父亲去世了之后,见惯了人心冷暖之后才逐渐形成的。

皇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笑着道,“清儿,你和安大人说些什么呢,这样高兴!”

宗政漾清连忙走到皇后的身边,轻轻给皇后捶着肩膀,“清儿方才夸安大人是个大才女,可是安大人却是不信。姐姐,你说说,清儿是不是真心夸奖安大人的。”

宗政漾清到底不是真zhèng

皇后的女儿,所以称呼皇后这位养母的时候也不能用母后这样的称呼,只能用“姐姐”或者“嬢嬢”这样的称呼。这也是宫禁之中,内外有别的规矩。

皇后拍拍宗政漾清的肩膀,“自然是真心的。”皇后看向安随,“安大人的才女之名,后宫之中又有谁不知dào

,本宫还琢磨着安大人这样的人品相貌要配什么样的人才好呢!若是嫁给了普通人,还真是委屈了安大人,之前连皇上都说若是不配这当世的俊杰,还真是埋没了。要本宫说,要是把安大人嫁出去了,本宫和皇上都是舍不得的,倒是想着若是能留在宫中一辈子可就好了。”

留在宫中一辈子?

安随回道,“若能在宫中做一辈子的女官,也是微臣的福气,从前的李司仪不就是这样,能辅佐两朝,也是李家满门的荣耀。”

皇后见安随也不接招,倒是也不生气,反而吩咐瑟雨给安随上茶,“本宫今日找安大人来,也是有一件事情想和安大人商量商量。再过十日,便是秋狩之日了,上林苑都已经准bèi

好了,只是不知dào

皇上打算要带哪些近身的大臣和伺候的人去?”

“皇上并没有详细说明,向来和往年带去的人差不多吧!只是今年贤妃娘娘和太后都身子不适,都不能前去,而皇后娘娘您有孕,去了也不能上场,皇后娘娘若是要安排的话,倒是可以费点心。”

皇后嘴角渐渐扬起,这个安随,一眼便看透了本宫的心思,果然厉害,还好这样的人并没有为敌,否则也不能留了,不过也没能成友,也是个麻烦事情。

皇后点头,“这是自然。本宫是这么想的,本宫去了,也不能上场,这头一箭自然是要宫中最尊贵的人去的,算下来也就是郑贵嫔了,不过本宫在随侍的名单中加上漾清,有许多事情本宫不方便出面,便让漾清帮个忙,安大人觉得如何?”

这就挑明了,果然是皇后,安随点头,“后宫的事情皇后做主即刻,南安郡主也是来照顾娘娘的,娘娘自己安排就是了,微臣并不懂后宫之事。”

皇后探清楚了安随的口气,也就松了一口气,寒暄了几句也就吩咐送客了。

只是瑟雨不懂皇后的用意,“娘娘,这安大人真是越发嚣张了,娘娘你这样的好意她却不领,这入宫为嫔为妃,还有娘娘你罩着,她可真是不知好歹。”

皇后斜了瑟雨一眼,“这些话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皇后的语气并没有起伏,却是带了严厉的责备之意了。瑟雨和瑟云一样都是皇后从宗政家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女,可是瑟雨却不及瑟云这般伶俐,若不是瑟云还在浣衣司里服苦役,她也不想要用瑟雨在身边伺候。

“她向来就如此,不与后宫之中任何妃嫔交好,也不与任何一个交恶,她也有这个资本。也亏得她没领咱们的这份情,若是领了,还真是个大麻烦事情。”百鸟朝凤图一事,已经让后宫许多人看出了姬宣远对安随的重视和维护,皇后也明白了,其实姬宣远对于安随的心思也是十分明了了。从赐婚宗政和言氏联姻开始,她就应该明白了。

皇后拉着宗政漾清的手,“清儿,这皇宫的确不是你的好去处,若不是没有办法,姑姑也不肯拉你进来,不过好在你自己也是喜欢的。姑姑为你能做的不多,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留得住你想要留的东西。”

宗政漾清点点头,“姑姑,清儿明白的。”

安随将帐子里的床刚铺好,张炎就从帐外端了一盘羊腿进来,“大人还在收拾啊?外头可热闹了。”

安随抬起头来,“哦?怎么个热闹了?”

“外头都是操练的士兵在排练那个《大楚操练曲》呢!大人不去看看吗?”张炎笑着将羊腿端到安随的面前,“喏,这是刚弄好的,大人尝尝?”

安随拈了一块来吃,那羊肉入口即化,的确十分新鲜,“必定是一只刚出生白日的羊羔子腿吧!”

“大人果然厉害,这样也能尝得出来?这是御厨弄给皇上的,皇上分了一块让我送过来给大人尝尝!”张炎也拈了一块来吃,“果然和宫里平日里吃的不大一样。”

校场上的鼓声和呐喊声远远地就传到帐子里来了,安随奇道,“往年都不见这样的操练,今年似乎格外热闹呢!”

“是啊!听说今年皇上有意提拔一些武将,所以才吩咐了今年的狩猎让许多年轻的世家子弟也前来,还有不少京中的年轻将领也在。”张炎笑道,“今年阿洛没来,要是她知dào

今年的狩猎这样有趣,必然要后悔死了。”

安随回道,“那也是无法的事情,病了,那就明年再来就是了。”

张炎说起来还带了一点疑惑,“说起来,阿洛的病可真不是时候,自从她上回见了家人之后身子就一直不爽快。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她家里人给她难受了?”

张炎这么一说,安随才觉得了,想想八成也就是了,“这可不好说,也许只是巧合罢了,这生病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今日还是明日的。”

“说的也是,想来也是我多心了。大人,咱们去校场看看吧!郑贵嫔也在练习射箭呢!明天的副箭是郑贵嫔射的,南安郡主也在。”张炎睁大了眼睛看着安随,眼里满是祈求。

张炎兴致勃勃的,安随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想想今日一路过来,大部队也都是累了,都在整休中,皇上也吩咐了不必伺候。

“也好,我来了几次,都没见过操练呢!从前在晋地的时候还常常能看到,不知dào

宫里的和晋地的有没有不同。”

张炎听安随答yīng

了,伸手拉住安随,“谢谢大人,咱们走吧!”

校场上果然热闹,练完了便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休息,安随和张炎走去,结果有几个士兵远远地看见了,见穿的衣服应该不是妃嫔,便朝着二人吹起口哨来了,“嘿,姑娘!”

却不防身后一个年轻的将领伸手朝他们脑袋招呼过去,“不要命啦!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女官,招惹得起嘛你!”

身后哄笑一片,张炎脸涨得通红,“这些人真是无礼!”

“他们是无意冒犯你,张大人可别放在心上了,就是因为张大人长得这样国色倾城的,他们才想着能够一亲芳泽!”

张炎回过头来,见宗政漾清就站在身边,连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郡主。”

宗政漾清伸手扶她起来,“你们也来校场练习射箭吗?”

张炎看见宗政漾清的身后背着一张弓和一筒箭,不禁问道,“郡主是会射箭吗?”

宗政漾清将弓取下来,“是啊,本宫打小就被训liàn

的,你想不想学,本宫可以教你,虽然我自己射的也不算好,不过教教你应该还是绰绰有余了。安大人也一起吧,听说安大人是晋地出身的,不知dào

是不是也会射箭?”

安随点头,“会一点,不过入宫以后就没什么机会练习了,如今恐怕和不会的也没什么分别了。”

“无妨,大家一起不过是求个乐趣罢了!”

180.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赠弓

只是“嗖”的一声,那箭便是狠狠定在五十步之外的红心中。张炎长大了嘴巴,“好,好厉害啊!我以前听说过有人可以百步穿杨,还以为是假的,这么说来也是可能的吧!”

宗政漾清笑起来,“其实也是有可能的,我哥哥可就能够百步穿杨,我的本事还不如他的一半呢!”宗政漾清将弓递过去给张炎,“你也试试,我来教你!”

身边立kè

就有一个小黄门将弓端上来给安随选,安随看了看,选了一把最是普通的连云弓,“就这个吧!”

安随拿着弓试着拉了几下,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弓箭了,可是一拿到手,还是觉得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受。拈弓搭箭,对准目标,然后放手,下一瞬间便看见箭留在了靶心的边缘。

安随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小时候的本事还不算全然忘记了。

宗政漾清连忙鼓起掌来,“好厉害的箭法!只是平日里有些生疏了吧!”

安随微微一笑,“郡主这也能看得出来?”

宗政漾清轻轻撩了一下碎发,“看大人的身法就知dào

了,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不过也是常年都没有动过弓箭了吧!”宗政漾清拿过安随手中的连云弓,“这把弓箭很普通,能射出这样的箭法也是不错了的。”

宗政漾清看了身后的小黄门一眼,“去,把我平日用的弓拿来给安大人挑一张去!”

“不必了,微臣也只是随手娱玩罢了。”

宗政漾清却不以为然,“那可不行,这好的箭法必然要配上一张好的弓才行,连云弓虽然好用,但是到了后来却十分限制射箭人的箭法。我来京城之前从我哥哥那里骗了好几张极好的弓来,这宫里的人大多都不会玩弓箭,真是无趣极了,难得遇到安大人箭法这样不错,就跟宝剑配英雄一样的道理,我也送你一张,你可别跟我客气!否则我就翻脸了!”宗政漾清佯作生气,将眉头紧紧皱起,“听到了没?”

安随见到她这般,也不禁笑了起来,“好,我接受。”

几个小黄门端上来好几张弓,安随仔细看去,每一张弓都是十分难得的上品。

《考工记·弓人》记载可知,制弓首要看制材,其基本材料有六种,称之为“六材”:“干、角、筋、胶、丝、漆”。“六材”功能亦有不同,“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筋,即动物的肌腱,贴博于弓臂的外侧。筋和角的作用.都是增强弓臂的弹力,使箭射出时更加劲疾,中物更加深人。选筋要小者成条而长,大者圆匀润泽。胶,即动物胶,用以粘合干材和角筋。

《考工记》中推荐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犀胶等六种胶。

制弓对材料的要求十分严格要求,对具体的工艺步骤也有细致的规定。“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

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

宗政漾清拿来的六张弓每一件拿出去都是弓中的上品,安随选了一张戴牛角弓。

角长二尺有五寸,三色不失理.谓之牛戴牛,这是最佳的角材。

宗政漾清看到安随选的弓,连忙道,“这张弓的名字叫胜风弓,取其名意为弓疾胜风。不过,这张弓也算不上是最好的。”

安随却十分喜欢这张弓,轻轻摇摇头,“这张弓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最适合微臣的。微臣自知力道有所不足,不必以力取胜,反而以速取胜更好。这张弓的做工也算是十分精致了。”

冬天剖析弓干木理自然平滑细密;春天治角,自然润泽和柔;夏天治筋,自然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白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张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这才成就了这一张胜风弓。

宗政漾清从身后的箭筒当中选了几支好的箭来放在安随身后的箭筒之中,“安大人试试看,此弓可还满yì

?”

安随转过身去,对着不远处的靶子射出一箭,箭直中靶心,直直钉入红心直中。

张炎在一旁见了,羡慕得不得了,大声惊叫道,“安大人,你好厉害啊!”

安随笑道,“你就别羡慕我了,既然要练习箭术,那就好好练习,明日若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求求皇上,让你也上场试试。”

张炎撇撇嘴,“就下官这样的水准,别说是上场了,便是上场射箭了,随便用来射箭娱乐一下都觉得丢人了!”

“我来帮你!”宗政漾清走到张炎的身后,扶住她的腰,“来,腰板挺直了,射箭的时候一定要同时动用腰间的力量,这样的箭射出去才会有力。”

宗政漾清扶着张炎,将箭突然射出去,那箭即刻离弦而钉入靶子,宗政漾清立kè

鼓励道,“就是这样,张大人做得很好,找到这样的感觉多加练习就行了。”

忽然新智跑了过来,“安大人,你在校场啊!那样正好,皇上请安大人过去。”

宗政漾清听见了这话,奇道,“怎么,皇上难道也在校场吗?”

新智方才跑得太急,并没有看清眼前的人是宗政漾清,等看清了,连忙跪下来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起来吧!”宗政漾清见到新智行礼便有些扫兴,“行了,你起来回话吧!本宫问你,皇上是不是也在校场里?”

“是,唐王请皇上一同在校场呢!所以让奴才来请安大人前去伺候。”

“皇上对安大人可真是好呢!好到这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安大人的伺候,本来本宫还想和安大人一起切磋切磋,这样看来只能改日了。”

安随听到宗政漾清的话,心中一惊,眼神忍不住看向宗政漾清,只是宗政漾清神色如常,也带着一脸纯真的笑意,并看不出来丝毫的有意为之,或是言语之间想要暗示些什么。

新智也只能干笑两声,“都是做奴才的伺候不尽心,言语又粗苯。”

宗政漾清笑起来,“那安大人就赶紧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本宫可要去练箭了,改日再向安大人讨教好了。”

宗政漾清笑嘻嘻地就走开了,那模样真像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女儿该有的模样,心无城府,性子爽快,略略带了一点泼辣和小性子,却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无理。甚至个性中还有一点点野性,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有着不错的吸引力。

只是安随觉得,也许宗政漾清也未必就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性格恪纯,她是被皇后或者说是宗政家族选入宫中的棋子,身为一颗棋子,怎么可能真的这般天真浪漫。

安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姬宣迦了,他在外游历数年,风尘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只是他看起来是越发的冷峻了。京城之外的生活磨砺了他的意志,也磨砺出他的棱角。

如果身为他的长姐,她很高兴看到如今的姬宣迦越发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不过身为安司仪,更多时候,她所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危机和不安。

几只鸽子从头顶掠过,只见姬宣迦拈弓搭箭,“嗖嗖”两声,便看到鸽子应声而落,直直落在安随的脚边。

安随看向姬宣迦,他只是落在了她的脚边一次,便再没有看过她了,而几只鸽子,说不清到底是在挑衅还是在示威。

“安大人倒是好胆色,寻常女子要是看到死物直直落在自己的脚边,恐怕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了!不过还是皇上好福气,原本臣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皇上要重用女官。这如今见了安大人就想明白了,这朝政如此繁琐复杂,可若得了一红袖添香在侧,便是再棘手的政事,也胜过人间仙境百倍,是也不是?”

说话的这人是邢侯姬宣途,也算是姬宣远的堂兄,是个闲散的宗室子弟。

姬宣途又和姬宣远、姬宣迦是不同样的人,为人也平和,从前安随在宫中也听说过此人,喜欢玩笑,也没有什么诸侯的架子,即便是在宫中也能和宫女们说说笑笑。只可惜是邢王的庶子,所以承袭爵位的时候也只能被迫降为邢侯。

姬宣途对安随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太拘礼数,反而还有点不大正经的玩笑意味。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对姬宣途笑道,“堂兄就不要取笑朕了。安随也不是寻常的女官,就如你所说,若是寻常的女子见到这鸽子中箭落在自己的眼前,必然吓坏了。”

“所以皇上这般崇信安大人,连在校场都要让安大人相伴在侧。”姬宣途一边说还一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安随来,仿佛是要把安随看透才好。

却不想她看见安随的眼睛之时,却觉得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吸引着他失了神,可再一看却又觉得那双眼睛真是漂亮,仿佛尘封已久的古泉,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他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女官果真是不一般啊!

181. 第一百八十章 比赛

这秋狩的第一日是由皇上射了头一箭,祈天祝祷,然后就是校场上将士们相互竞技,拔得头筹的,便可以得到皇上的封赏。历年以来,升官进爵也是常事。

这第二日便是世家子弟相互比试,世家子弟中若是有好些好的,又不肯走武状元这一条路的,狩猎场上的比试也是一个极好的入仕的办法。朝中有不少世家将军都是以此法入仕的,比如说宗政策羽,他便是先帝朝兴平十七年秋狩中在世家子弟中拔得头筹而被先帝提拔入仕的典范。

这到了第三日,郑贵嫔代替皇后行稷礼,然后便是世家女子和后宫妃嫔、女官们的赛场了,只是女子比试,却是不比前两日来得精彩热闹,多比试骑术,虽然不够惊险,却也十分有有趣。

女子向来公开的活动很少,这也算是一件盛世了。

张炎从包袱中拿出了司衣司新做好的青色骑装,捧在手里,十分珍视地抚摸着它,“这么好kàn

的骑装,真是不大舍得拿来穿。”张炎对着屏风之后问道,“大人,好了吗?出来瞧瞧吧!”

安随将束腰系好,悠悠然从屏风之后转出来,身上着一件紫色束腰的骑马服,那腰身不盈一握,头发也用发带系成高马尾,以青丝眷发冠固定。

“哇,果然是人靠衣装啊!大人看起来和平日的样子真是太不一样了!”张炎让安随转一圈看看,紫色的骑装穿在安随的身上,不仅是干净清爽,而且显得十分干练,如此也不禁感慨道,“大人穿着这一身,水灵灵的,真是好kàn

极了!”

安随笑笑,推着张炎到屏风之后,“好啦,咱们快一点,一会儿皇上就要起身用膳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骑马吗?如今有机会了,还不快一点!”

张炎将安随推了出去,“那你先去呗,反正皇上又不要我近身伺候。”

安随笑着出了帐子,“那你好好梳妆打扮吧!别耽误了时辰就行。”

第三日的比试主要便是骑术,可是宗政漾清的马上却还挂着一张弓和一筒箭。郑贵嫔行完稷礼之后便直接开始比试,宗政漾清一身嫣红的骑装在身,配上棕色的骏马,英姿飒爽不输给男子,却是邢侯走过来,拍拍马的脖子,笑道,“这马倒是好马,却不知dào

这马自己的主子可是不是埋没了这匹骏马。这还在马上挂了弓箭,这弓可也是难得的好弓,放在你这里,真是浪费了,不若送给本王,本王绝不会辜负了这张好弓!”

宗政漾清柳眉一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本宫的箭术吗?别以为只有你会射箭,本宫也会,你那点微末功夫,本宫还不看在眼里呢!”

邢侯听见这话,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本侯若是微末功夫,那你的功夫是什么,三脚猫吗?”说起来邢侯便伸手要去拿那张弓箭。

宗政漾清狠狠打掉了邢侯伸过来的手,美目一瞪,“少瞧不起人了!有本事,别放在嘴上说,咱们比试比试!”

“好啊!”邢侯顿时被勾起了兴趣,“比就比,本侯还会怕你区区一个小女子吗?说吧!比什么?”

宗政漾清指着上林苑,“就比狩猎,一个时辰之内,看谁射中的猎物多。”

“也行啊!只是若是我射中一只鹿,和你射中一只兔子,这又要怎么比呢?不若咱们就认准几样猎物射杀,这样一来你也不必去冒险了!”邢侯挑眉问道,“这样你看如何?”

宗政策羽听见动静走过来,听到邢侯和宗政漾清要比试,也不禁来了兴趣,“堂兄如何跟区区一个小女子计较起来了?”

邢侯嘿嘿一笑,“这区区小女子还挺不服输的,一定要跟我比试一场!”

宗政漾清扭过头去,冷哼一声,“我一介区区小女子也一定会叫你们这些臭男人输得心服口服,叫你们瞧不起女人!”

姬宣远听了,哈哈大笑,连声赞道,“好!果然是宗政家出来的好女儿,不错,朕就冲着你这份骨气,一定要给你做个证,定然不叫邢侯这个臭男人欺负了你去!”

宗政漾清用的是军礼,单膝跪地,“谢皇上!”

“起来吧!”姬宣远笑起来,“朕也听闻宗政家的女儿各个也都是身怀绝技,好好叫朕开开眼界。”

宗政漾清听见这话,狠狠斜了邢侯一眼,邢侯收到那十分具有杀伤力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既然这么说了,本侯也可以让着你一些,这样吧!你可以找个帮手……”

“谁要你让了,你怕输,我可以让你找个帮手,我也找一个女子跟我一起!”宗政漾清直接打断了邢侯的话。

邢侯从来都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一时间也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摸摸鼻子道,“这脾气,可真是不敢恭维!”

姬宣远哈哈大笑,“堂兄,难得你也会吃瘪!”

“能逗皇上一笑,也算是微臣的荣幸了,被小小女子吃瘪一次,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姬宣远道,“那唐王就随你一队吧!”姬宣远看向宗政漾清,“南安,你想要谁跟你一对?”

宗政漾清视线固定到姬宣远的身后,在场的人都向姬宣远的侧后方看去,只站着一位眉目清淡的女官,虽然身着紫色骑装,却看起来像是一幅泼墨的人物画。

宗政漾清伸手直指安随,“皇上,臣女要安大人,不知dào

皇上可否同意?”

“阿随?”姬宣远眼神中充满询问,轻轻笑出声,“南安会不会选错人了?朕身边这个女官,恐怕未必能绑上你什么忙啊!”

“那恐怕皇上还不大了解安大人才是!”宗政漾清笑起来,“皇上,臣女就是要安大人来帮忙,皇上就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宗政漾清伸手拉过安随来,向邢侯丢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和安随骑上马便走了。

宗政漾清让人拿了一大筒的箭来给安随,亲手将箭筒挂好,远远地,皇上和邢侯、唐王也到了规定的地点,宗政漾清却不屑一顾,反而对安随道,“安大人,那些臭男人敢看不起咱们,咱们就好好教xùn

教xùn

他们!安大人你别怕,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好好叫他们看看!”

姬宣远亲自点上香,“朕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去吧!等香点完之前一定要回到这里,朕亲自给你们做见证!”姬宣远亲自敲响了锣声,四人即刻就调转马头,朝上林苑深处驰去。

四周的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连上林苑内都能清楚地听见外头的欢呼声。

许名昌端了一盏茶上来给姬宣远,“皇上,这比试一时半会儿地也不可能会结束,皇上不如先到一边去休息如何?”

姬宣远挥挥手,“朕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许名昌明白,连忙给了一个眼神,新智便端来了皇上的御座,让皇上坐下。

郑贵嫔也在皇上身边坐定,悠闲地端着茶抿了一口道,“皇上今日的兴致相当不错呢!便是昨日和前一日都不见皇上如此关心赛事,可是因着唐王和邢侯的缘故?”

姬宣远笑道,“朕是觉得实在有趣,朕还没见过这样的比试,南安倒是有趣,性子这样刚烈还争强好胜,朕倒是当真想看看南安和安随,到底能不能赢了唐王和邢侯去。一向这到了第三日,总是骑术的比试,看了这许多年了,也觉得厌了。朕想,这文武百官也都想看看这场空前绝后的比试吧!”

郑贵嫔却有些不以为然,不管这宗政漾清的本事有多好,唐王和邢侯也是男子,何况邢侯的骑射也是相当出色,唐王也是皇室子弟,自然也是不会差的。

至于宗政漾清便就是真的边境长成的女子,但安随身子并不强劲,这是合宫皆知dào

的事实,宗政漾清自然是不可能空前绝后。

既然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她也都知dào

结果了,她实在也不大想看这场比试,加上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晚上也睡不大安稳,实在是有些疲乏,只想着这场比试快快结束得好!

只可惜姬宣远却是兴致勃勃,郑贵嫔也只好陪着,想了一会儿才找了几句闲话来说,“皇上,臣妾这几日在校场上见了唐王,这才想起了一桩事情来。说起来,这唐王的年纪也已经十七了,换做是别的皇室子弟,只怕是早早就娶了王妃去了,便是没有王妃,这房里人或是侍妾也都该有了。皇后娘娘宫中诸事繁杂,唐王又没有太妃可以主事,想来都被忽略了吧!如今臣妾见到唐王,又见到邢侯和邢侯夫人席间的那一番笑语,这才想起这桩事情来。”

郑贵嫔转眼瞥见姬宣远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十分认同,便揣测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连忙转了口气,笑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臣妾太过于多事了?臣妾只是觉得臣妾虽然位分不高,但既然得到皇上的信赖,自然是要给皇上和皇后分忧的。这件事情……”

“贵嫔说得有道理!”姬宣远却不置可否,“等回去了,贵嫔便让皇后去跟唐王商量就是了。”

郑贵嫔听见姬宣远这样说,便放下心来,精心开始谋划起来。

182. 第一百八十一章 区区小女子

安随和宗政漾清分开来追捕梅花鹿,那一只鹿分明是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一转眼却不见了?

安随在马上慢慢往前走去,注意这四周的动静,忽然左方有一道黑影略过,安随立kè

策马前去追逐,不多时便看见狂奔而去的梅花鹿,安随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嗖嗖”两声从耳边掠过,箭贯梅花鹿的双眼,而在梅花鹿的身边还落着被生生劈开的一支箭。

安随转过头来,姬宣迦面无表情地吩咐身边的侍从,“去取!”

那侍从经过安随身边的时候,还略微顾忌着她的身份,屈身行了一个礼,然后前去将梅花鹿抬了走。安随下了马,捡起地上的断箭,那箭尾刻着“清”的字样。

安随没有自己定制的箭,用的便是宗政漾清给的。

安随走回马的身边,轻轻翻身便稳稳落在马上,正打算调转马头离开,姬宣迦却驱马到她的面前停下,“安大人的箭术也就是比寻常的女孩子家好一些,不过也不怎么样嘛!这手中的可是胜风弓,可惜在你手上却一点都没有胜风的气势。”

“你以为你赢定了,所以就可以在微臣的面前耀武扬威了吗?”安随连看都不看他,轻夹马肚就打算离开。

姬宣迦却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本王的话还没有说完,怎么,你就想要走了?是害pà

还是心虚了?”

“害pà

?心虚?”安随冷笑了一声,“唐王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且不说唐王你如今无权无势,就算真的先帝之子又如何?还有不少的罪证在皇上的手里捏着,或者说,在微臣的手里捏着!”

姬宣迦狠狠咬住牙,“怎么,知dào

在本王面前装不下去了,索性就露出你本来的面目了?计划败露就不敢再去晨曦宫了?如今还学会了威胁本王,你倒是这两年爬得够快,也足够聪明!”

“是啊!反正在唐王您的面前,微臣这点小伎俩也骗不过您去,索性微臣就做回自己,随心所欲不是更符合殿下您对于微臣的定位吗?”安随的声音听起来,讽刺的意味更加浓重,“微臣对殿下关心的时候,殿下觉得微臣不是真心的,而微臣对殿下露出‘最真实’一面的时候,殿下又觉得微臣是小人得志,对微臣愤愤不已。其实说到底殿下根本就是自己自卑。微臣想,也许对于殿下自己来说,恐怕连自己到底是微臣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亲生的胞弟都不敢百分之百地确信吧!”

“放肆!”姬宣迦气急之下竟然对安随公然出了手,“本王的身份岂容你一介区区臣子来质疑!”

安随微微侧身便夺过了姬宣迦的攻击,“看来是被微臣说中了,不过微臣奉劝唐王殿下一句。从前唐王和微臣的关系是微臣为鱼肉,唐王为刀俎。可惜,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唐王一定要与微臣为敌,恐怕微臣就会成为唐王最头疼的对手。”

“你威胁本王?”姬宣迦恨不得即刻就将安随拉下马去,但是她的确有一句话说的对,今日不同往日了。之前在内宫中,安随被陷害,可是皇上却力排众议仍旧坚持安随是清白的,这一件事情,即便是唐王在外朝也有所耳闻。的确姬宣远对安随十分不同。

姬宣迦冷笑起来,“你以为有皇上护着你,你就了不得了?你以为皇上就可信了?从前父皇不可信,如今的皇上更不可信!你以为你利用皇上对你一时的迷恋,你就不可一世了?你太天真了!”

“那又如何!”安随轻轻斜了姬宣迦一眼,“唐王殿下若是来示威的,那么大可不必了,只怕唐王也是要自顾不暇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宣迦整张脸都是铁青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安随,这个女人!

“昨晚在席间,郑贵嫔打量了你许多次,想来,很快郑家的人就会找上殿下了。和郑家联姻,必然会失去皇上的信任,可是若是不答yīng

,郑家的人更加不会放过你,殿下还是自求多福吧!”

安随一夹马肚,便策马而去,侍从才敢从远处走近,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黑得不行,生怕自己再说错话,把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只是跪着。

姬宣迦几次深呼吸,这才勉强将胸中的怒气给压了下去,“行了,走吧!”

他本来对这次比试没什么兴趣,可是安随的一番话已经挑起了他的怒火,也挑起了他的胜负欲,就算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也无权无势,也断然不肯输给安随了。

安随在密林里里面转了许久之后,安随向来箭术不错,准度也不错,在晋地的时候,便是安胥也常常称赞。收获了不少的猎物之后才和宗政漾清碰上了面。

“安大人,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安随点点头,“只是可惜先前的那只梅花鹿,追逐了许久,最终还是为唐王所得。”

宗政漾清倒是大方,随手挥挥,“切,就让他这一只好了!我方才得了两只野狐狸,到时候还可以剥了皮做一身狐皮衬子。”

安随却不言语,忽然林子上方掠过不少的鸟群,宗政漾清高兴起来,“这下又有得玩了!皇上可真大方,这么快就让司禽司放了这些出来!走!”

安随和宗政漾清正想要策马前行,却听见一声号角长响,震动了整个上林苑,宗政漾清连忙勒住马缰,“这是什么意思?”

“号角声响,便是说时间快到了,咱们该回去了!”

宗政漾清显然意犹未尽,想想还是不甘心,转头策马原路返回,不多时,安随和宗政漾清便出了上林苑。

差不多时候,邢侯和唐王二人也从上林苑出口出来,宗政漾清将下巴一抬,“哼,真是冤家路窄!”

邢侯却毫不介yì

,反驳道,“南安郡主应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谁要跟你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宗政漾清狠狠一抽马鞭往前奔去,安随也不得不跟上,那一身红装骑在马上,说不出的娇俏可爱,邢侯便是阅尽千帆,也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别有一番风情。甚至带了一点野性更加能够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伺候皇上的小黄门们都是手脚麻利的,猎物早早就送到了,这时香也快要烧尽。

那猎物的数目也清点清楚了,“邢侯一共猎得三十六只,南安郡主三十五只。那么赢的就是……”

小黄门的手伸向邢侯这一方。

邢侯看向宗政漾清,满脸的笑意,正打算好生调笑她一番,却见到宗政漾清憋得满脸通红,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眉头深皱着,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一般。

“姑娘啊,你可别这样,不过是大家娱乐一番罢了,你们能几乎与我们男人猎得数目不相上下,已然很厉害了……”

这话还没说完,忽然众人听见“嗖”的一声,从半空中滑落了一道十分漂亮的弧线,然后一只野鸽子便应声而落在唐王的脚边,落地的下一瞬,香便烧尽断了。

安随信步走到姬宣迦身边,弯腰捡起了那只还在挣扎的野鸽子,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香断之前,此鸽子已经落地,南安郡主猎物数目不该是三十五只,而是三十六只。此局,应该是平手!”

众人被场上的这一幕突然翻转的剧情给惊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倒是宗政漾清最先反应过来,突然跳起来抱住安随,“安大人,你太厉害了!”

宗政漾清回过头来,走到邢侯的面前,抬起下巴直直迎上他的眼神,“怎么样!堂堂邢侯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跟我们这些区区的女子打成了平手!”

邢侯不屑道,“分明是使手段!安大人最后那一箭根本就不能算!”

“不能算?怎么不能算了?反正香断之前,所有所得猎物都可以计入,又没说不能在这里狩猎!”宗政漾清反问道,“这就叫做兵不厌诈,比箭术你没赢,比兵法你也没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

“堂兄!”姬宣远从阶上走下来,拍拍邢侯的肩膀,“这一局的确不相上下,不分胜负!堂兄被区区小女子的小计较给蒙过去了,也不算是失误。不过以后可就要记得可不能看不起这些区区小女子了!”

邢侯只得躬身道,“是,皇上说的有理!”

姬宣远转过身去大笑道,“这南安郡主和阿随的确叫朕大开眼界。这一次没能分出胜负来,那么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比试,你们可要好好锻炼着,明年再来分出胜负!”

姬宣远对着许名昌挥手,许名昌和新智分别将两柄佩剑和两枚玉佩端上来,姬宣远亲手将佩剑赐给邢侯和唐王,又将剑佩赐给宗政漾清和安随。

姬宣远微微侧身,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将自己最喜爱的剑佩拿给了安随,轻声道,“这是朕独独赐给你的,这是朕的心意,你要好好保存!”

那气息吹在耳边,勾勒出无限的暧昧,安随将玉佩紧紧握在手里,却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姬宣迦的眼神冷若凉铁。

183. 第一百八十二章 摆的位置

当晚,姬宣远便临幸了宗政漾清,早上张炎去伺候姬宣远更衣之后,跑到安随的帐子中,一脸惊呆了的神情,站在那里面对着安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涨得通红。

安随见她急急忙忙进来,却站在不说一句话,模样有趣得紧,轻轻便笑出了声来,随手拿了一方打湿了的帕子递过去,“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先擦了汗去吧!瞧你的样子,像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样子,给吓傻了吗?”

张炎连忙擦了擦汗,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大人,你可真神了,我的确是见了不该见的事情,这才吓坏了!”

“怎么了?”

“皇上临幸了南安郡主了!”

安随的手一时不稳,手中的杯子竟滑了出去,磕在桌子上,没砸坏,却是里面的热水洒了几滴出来,溅到了安随的手上。安随连忙抽回了手,手背上已经泛起了几点红来。

安随虽然是背对着张炎,她却也瞧出了点端倪,一时间赶紧收了声,安随见她不说了,旋即反应过来,转过来道,“怎么不说了?我也挺惊讶的!”

张炎觉得太过刻意避讳也不合适,索性将心中的疑问抖出来,“我只是奇怪,这南安郡主怎么说起来也是皇后的侄女儿,这……这不是乱伦了嘛!”

“是吗?可是你要知dào

,南安郡主已经是皇后的养女了,这养在后宫里的人,那都是皇上的女人。你看宋仁宗的曹皇后还不是养女范观音进献给宋仁宗,这一事上早就开了先例。接入皇宫的养女早就在辈分上和本家脱离了。皇后的这一招的确不错,南安郡主的确有几分资本。可惜,却不是良策。”安随道。

张炎却是来了兴趣,“安大人的意思是,皇后想要用南安郡主来分贤妃的恩宠,其实也算不上十分明智,对吗?”

“这还要看南安郡主够不够聪明!贤妃在后宫经营多年,自己恩宠不断不说,太后、家世、外戚,宗政漾清一个人,恐怕也甚是艰难吧!”

张炎点头,“大人说得不错,不过以南安郡主的身份,还有皇后的面子,加上如今皇上对南安郡主的看重,恐怕入宫的名分上,至少也得是一个贵嫔吧!这入宫就先声夺人,咱们就只管看好戏就是了!”

安随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张炎突然凑近安随,“其实,下官倒觉得皇后为何选了一个南安郡主,这般不明智。现成在宫里可就有安大人您,皇上的心思可是一直都在您身上打转……”

张炎话还未说完,安随脸色立kè

拉了下来,“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平日里的小心妥帖都到哪儿去了!”

张炎提眉,连忙躲开了,“好啦好啦,不说就不说了,我不过跟大人开个玩笑!”张炎连忙掀开帘子出帐子去了。

安随心越发沉了下来,袖子中的凤凰于飞玉佩越发叫她心烦,昨日可以对一个人山盟海誓,转眼就可以对另外一个人温柔缱绻。难道一心人不该是身心都全属于一个人的吗?

姬宣远回宫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册立宗政漾清为贵嫔,册封礼更是史无前例地隆重,甚至隐隐有了赶超言氏被册封为贤妃的册封礼的规模。

如果说宗政漾清这般之事也还没有刺激到贤妃的话,那么宗政漾清回宫之后不但爆出有了身孕,行完册封礼之后还以此暗讽贤妃多年无出的这两件事情恐怕才是真zhèng

触到了贤妃的心中痛处。宗政皇后一派和言氏一派的矛盾便直接放到了台面上去。

而近来呢,姬宣远算是偏宠宗政贵嫔,贤妃难免是有些失意了。

姬宣远在安随面前谈起此事的时候,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并没有丝毫的讶异,或许这些事情就是他一手操控而来的。

姬宣远对此的解释,只有一句话,“后宫中,实在不需yào

太过和睦!”

安随先是不明其意,后来一思索便明白了姬宣远的用意。

后宫和睦当然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太和睦了却是一件诡异的事情。后宫之中,皇后和贤妃代表的其实不仅仅是后宫的两个派系,更多的却是前朝宗政家和言家的态度。后宫之中不论是皇后或是贤妃都不能够成为真zhèng

的“后宫之主”,掌控整个后宫。贤妃代表的是言家外戚,姬宣远虽然孝顺太后,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忍受言家外戚带来的压力。任何影响皇权的因素,都是威胁姬宣远的因素,都是姬宣远要防备的势力。

而皇后的宗政家虽然现在还没有这个影响力,但是皇后这一边却是有大皇子乐礼,这是姬宣远已经内定了要继承皇位的皇子。如果皇后势力过盛,必然会造成新的外戚势力,对乐礼的位置产生威胁,这也是他所不能够容忍的。

姬宣远自从上位以来,对世家颇多忌惮,而世家之间也通常都会以联姻的方式来巩固彼此的地位。宗政家和言家先前已经因为宗政策羽和言淑茂的联姻结成了暂时的联盟,这两个世家的联盟其实也是颇让姬宣远忌惮,何况言家和宗政家都握有部分的兵权。

姬宣远挑眉道,“他们能在面对外敌的时候能够尽心同心就够了,在朕的面前,朕不需yào

他们同心同德。”

政治本就讲究的是恐怖平衡。

安随想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却又忽然想起了心事,也许当初自己和宗政策羽,姬宣远会从中作梗,也许也是因为宗政家和安家的联合,到底姬宣远也是会忌讳安家的吗?

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见她眉头微皱,眼神深沉,便知dào

她又想多了,开口解释道,“你和阿策之间,朕从来都没想过安家和宗政家的关系,朕的目的是什么,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姬宣远眼光灼灼地看向安随。

他随即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安随,安随方才心中还在思索安家的未来,却不防姬宣远已经靠的很近了,心中一惊,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不想一脚踩了空,身后一仰便要向后倒去。

可是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安随不禁睁大了眼睛,姬宣远的脸近在咫尺,那气息就热热地喷在安随的面上。

姬宣远顺势就在安随的唇上落下一吻,安随一慌便咬了一下牙关,却不想咬到了姬宣远,姬宣远虽然吃痛,却是吻得更深了,而手上的力道也越发用力,像是要生生把安随揉入自己的骨肉之中。

不管安随如何用力推他,他都不肯放手。

那一日在坤安宫,自己的维护,分明已经让安随有些动摇了,猎场上赏赐出凤凰于飞玉佩的那一刻,分明安随的眼中是有动容的。而且她虽然没有佩戴,可是到底还是收下了,也没有找机会退回。

这对于他和安随之间,无疑是一大进步,可是他临幸了宗政漾清之后,安随却又开始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从赤乌二年到如今,四年多的朝夕相处,他对于她的维护和偏袒,对她的宽容和纵容,他就不相信安随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前有一个宗政策羽,他碍着这一层缘故不曾对安随明言自己的感情。

可是如今,他们之间没有旁人。从前他进一步,安随便退一步,可是好不容易安随肯收下他送出的凤凰于飞玉佩,他怎么能够允许他和她之间重新回到从前。

安随分明尝到了来自姬宣远嘴唇的血腥味,她最终狠狠推开了姬宣远,却不想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一酸,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忽然开始掩面抽泣。

姬宣远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许他这样强吻了她之后,安随会生气,也许会和他更疏远,最好的结果也许是她顺从了自己,但他却没想过几乎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展现过软弱一面的安随会当着自己的面哭。

安随的哭是没有预兆的,也没有声音的,姬宣远却是能够看到顺着面庞然后滴落在官服上的眼泪。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砸在安随的官服上,也砸在了姬宣远的心上。这一日她穿的紫色的官服,那泪水渗入官服,留下了明显的水痕。

姬宣远忽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都说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对于姬宣远来说,这一辈子能哭得让他手足无措的,恐怕只有赵国长公主墨玉和安随这两个女人了。一个是他最珍视的妹妹,一个就在他的眼前,却仿佛是在河之洲的窈窕处女,叫他始终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姬宣远缓缓蹲下去,坐在安随的旁边,仿佛是一个无助的人,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阿随,在你的心里,是不是朕始终都比不得一个宗政策羽?朕看不到你的心,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你的心里装了些什么?朕在你的心里到底摆在哪一个位置?朕却是不知dào

到底是哪里输给了阿策,还输得这么惨。”

安随依旧没有说话,姬宣远轻轻闭上了眼睛,暗自攥了拳头,随后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却不想安随伸出了手抓住了姬宣远的袖子,“皇上知dào

微臣的父亲在离世之前,提起微臣母亲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姬宣远愣愣地站住,“说了什么?”

“我的母亲之所以会输得那么惨,是因为她相信了一个男人,而忘记了那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还是天下所有人的。”安随每次看到“未央宫”三个金色的大字在日头之下闪闪发光,仿佛是在讽刺她的妄想。

她不是不懂姬宣远的用心,任何一个女子得到这样的倾心相待的时候,都不可能真zhèng

无动于衷。她只是不想要再走宁贵妃的老路了。

姬宣远听到这话,心念一动,会转过身来,轻轻蹲下,抚上她的面庞,轻轻吻去她的眼泪,“朕不一样!”

安随却轻轻问出口,“皇上问微臣,在微臣的心里,皇上到底摆在哪个位置,那么对于皇上而言,微臣摆放在哪一个位置呢?”

184.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养病

公孙洛自去秋狩之前便病了,安随回来之后也一直都没有好。因着要养病的缘故,她便被移到中宫史的后所去了,从秋狩回来之后,乾政宫又有上上下下许多事情要打点,宗政贵嫔册封的事情又办在尖上。算起来安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公孙洛了。

索性这几日事情闲了些下来,加上前朝现在最重yào

的事情无非是商量着要对楼岚用兵。这几年来楼岚其实还算是比较安分,除了偶尔骚扰边境以外,也没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加上老君主现在年迈,估计也没什么真zhèng

心情放在对大楚不客气上,更多恐怕是在嗣子继位的事情上烦心了。

前朝为了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动兵吵得没完没了,主战的自然说趁他们内部不安定,一举平定,剩下的那些人中,一些说国库不丰,这几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下来,百姓安居乐业,没必要对边关部落动兵,一些说国内自己还不安定,打不过人家,就连鸿胪寺里面都分了两派,各自吵得没完没了。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还是跟晋地有点关系,四年的时候潜进来几个细作,被安胥给逮住了,后来姬宣远吩咐了将细作送到龟梓去,由龟梓国处理。这就把一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了,至于后来龟梓怎么处理,姬宣远却没有告sù

安随。

姬宣远在早朝的时候听了大臣们吵来吵去,自然心情也不是很好,回了勤政殿就说头疼,让安随给按了很久。

后来又问安随,对于这件事情她怎么想。

安随只是笑笑,“皇上,微臣只是对外事有想法,对于打仗这件事情,皇上可能更应该去问问几位大将军的意思。”

姬宣远揉揉额头,“你这话表面上是什么都没说,可是摆明了你也不希望打仗,你也主和派的?”

“为什么要主和?要和也是他们求和!”安随虽然性子温和,也一直不希望打仗,但是身为大楚的傲骨还是多多少少有几分的,“微臣的确不希望打仗,没事为什么要打仗!轻易一句打仗,却不知dào

又要有多少人的性命白白折在这个上头了。皇上也不是不明白,便是京城郊区设置的战后屋里有多少妻离子散的事情。”

姬宣远也没说对,也没说错,神色间也没有什么反应,安随心里想起来便有些不忿,“皇上白白设立一个鸿胪寺在朝中,供应俸禄、给予权势,难道是吃白饭的吗?若是要打仗,还要鸿胪寺在朝中干什么?还不如一个秦天官有用!”

姬宣远听到这话,终于“噗嗤”地笑出了声,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也瞬间扫了个干净,也不知dào

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随的性子不再如从前那么抑郁,凡事都会压在心里不说,面上也很少露出真zhèng

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宗政策羽的缘故,也许是因着公孙洛的缘故,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姬宣远都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变化。安随从前都是能忍则忍,如今偶尔也会借势训斥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嫔妃和奴才们。刚从围场回宫,太后就派了芒姑姑来找安随的茬,无非是因为宗政家族又多了一个妃嫔。

虽然太后是一心护住宗政氏的皇后之位,但是也允许在后宫之中宗政氏对言氏造成威胁。而围场之上,安随和宗政漾清之间的往来就被太后当做了把柄,让芒姑姑前去狠狠训斥了安随一番。

安随是跪着听完芒姑姑的训斥的,神色恭敬一如从前,只是听完了训斥之后,安随神色淡然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反问芒姑姑,“姑姑训了本官这么久,不知dào

口是不是渴了,不过口渴也没办法,乾政宫里头的东西都是外人不能用的,芒姑姑若是渴了,就赶紧回太后那里复命吧!”

芒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姑姑,便是皇上也都得给三分颜面,芒姑姑当着乾政宫上下的人训斥安随,而且是在乾政宫前。安随起身也没对芒姑姑客气,一句“本官”挑明了自己是皇帝身边正一品女官的身份,而芒姑姑顶多也就是个姑姑,就算真的压上品级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侍人。

姬宣远是从太后的口中知dào

这个事情的,听到的当下不能说不吃惊,只是在太后的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何况,安随是自己身边的人,又是自己势必要护住的人,安抚了芒姑姑之后便不得不作罢,何况此时太后亦有不得理之处,后宫嫔妃的多少,虽然太后可以过问,却不能干涉皇上的意志。

出了慈和宫,姬宣远的心情很好,他并不觉得安随冲撞了芒姑姑,反过来说,他反而觉得安随做得很对,他身边的人便是自己都不忍苛责一句,又岂旁人来放肆!

何况就算安随有千万不是,也有自己护着她。

安随念着公孙洛的病情,姬宣远召鸿胪寺的几位大人谈话,安随便起身离开,姬宣远本意是让她多听听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对她的将来也多有裨益。只是那鸿胪寺的几位大人开口闭口就在打官腔,姬宣远听着也觉得没趣,安随寻了个空便离开了勤政殿,绕过慈和宫往中宫史去了。

安随刚走进中宫史,守在门口的一个小黄门便迎了上来,“呦,安大人,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派个人吩咐一声过来也就是了,何苦自己跑着一趟,这天有些冷了……”

安随挥挥手,“别啰嗦了。本官今日来是有要事。对了,教引大人和何姑姑在吗?”

那小黄门脸色一苦,“这,这可真是不巧了,安大人,教引大人和何姑姑都到宗政贵嫔的毓秀宫去了,如今应该还在贞禧殿吧!大人要不在正殿稍等一会儿,奴才去请大人和姑姑回来如何?”

“不必麻烦了!”安随见那小黄门即刻就要出去,连忙止住了他,“本官去看看公孙大人,你们不必跟着了,若是教引大人和何姑姑回来了,你就着人来跟我说一声。”

小黄门连忙点头,“是,奴才记下了,奴才领您去后所瞧公孙大人吧!”

“不必了,本官自己去就是了,你当着你的差事吧!”

“是!”

中宫史的后所虽然在中宫史的管辖范围之内,可是距离中宫史的正殿还有一小段距离,从中宫史的正门走,还要穿过一个小花园才能到。这后所平日少住人,自然来往的人也少。

安随穿过小径,在门外正好遇上了要给公孙洛送药的两个宫女。

这宫里面的人多,自然闲话也就不少,安随远远地便听见了两个宫女在闲话。

“这天怎么冷得这么快,前两天还是凉风吹吹,这么快就是降霜了,这天一冷,内服局的人例碳还没送来,这后所又偏冷。真是冻坏人了。”

另一个宫女接嘴道,“就是,这后所本来就不适合养病的,天冷了就更加难捱了。”

这话说着说着也就说得多了,“说来也真是奇怪,这公孙大人的病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养几日便好的吗?药喝了这么多下去了,怎么这越养,病得就越重了。前几日还能下床走几步,如今连床都难下了。都说这后所不吉利,还不会是真的吧!”

另一个宫女听见这话,吓得脸色一白,连忙环顾了一番四周,压低声音道,“欸!可别说了,这通常说什么就来什么的,可忌讳着呢!”

说到这里,这两个宫女赶紧噤声,瞧了瞧四周,连忙要进门去,安随听见那两个宫女的话,心里起了疑心,连忙唤住那两个宫女。

“奴婢见过安大人!”

安随看了看她们用暖炉暖着的药,“这是要给公孙大人送药去吗?”

“是!公孙大人在里头呢!安大人是来看公孙大人的吗?”

安随伸手去接过药,“正是,本官和公孙大人有话要说,你们都不必近前来伺候,本官端着要进去就是了。这天也冷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

安随心里是存了疑惑的。

公孙洛的身子一向健壮,怎么会突然病倒,即便养病不佳,如何一拖就拖了那么久,先前因为忙着后宫和狩猎之事,一直没有细想此事。如今想来却觉得公孙洛实在是病得蹊跷,加上那两个宫女的话,便心里越是疑惑了。

公孙洛在后宫之中得罪的人也不少,免不了就有人想要落井下石,安随只怕若是真的,也不好叫她病中知dào

,免得多心。公孙洛要是气性上来,只怕于养病更是不利了。

安随在门口想了会,这才推门进去,“阿洛!”

公孙洛正在病床上,见安随进来了,连忙要起身,安随连忙按住她,“别起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了?不过许久没见到,也怪我,事情忙了,也没吩咐个得力的人来照料你。”

公孙洛摇摇头,端过药来,一口就喝尽了,完了便用了点蜜饯压了压药气,“大人千万别这样说,下官是福薄,这病病了许久都不见好,这药也是一碗碗喝进去,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还越来越重了。”

“不许说这样的话!”安随接过药碗,放在身后的小案上,“我瞧着这里实在是不适合养病,不如这样吧,你跟着我去未央宫住吧!这两日我去求皇上和皇后,想来这样的要求皇上和皇后都不会驳回的。”

公孙洛喝了要不久之后便深思困倦,安随见她如此,便只是对她多嘱咐了几句,又让身边照顾的宫女多留心几分,然后便离开了。

185.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请君入瓮

安随离开了中宫史,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太医院,点名找了赵太医去。赵太医是给皇上请脉的御医,私下里和安随也有几分交情,他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当上太医院的院判,其中有皇上的额看重,自然安随也有替他说话。

这一点赵太医明白,自然对安随的请求也不会有多推辞。何况他也是打心里敬佩这位在皇帝身边的女官,的确是有胆识有谋略,也有一定的手段。

在宫中他看惯了妃嫔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人心善变更是司空见惯,却难得有一个安随这样淡泊的人。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会格外看重安随一些。

安随从太医院出来之后,便打算立即回宫,却不想遇上了从坤安宫里请安出来回宫的班贵嫔。姬宣远禁足了她几个月,后来因着皇后求情便放了出来。算起来她已经有快四个月的身孕了,小腹微微突起,侍画也已经从浣衣司里出来了,照旧还是伺候班贵嫔,不过看起来人已经憔悴了许多,算起来她也不过就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但皮肤的粗糙让她看起来却至少有二十七八的模样。

安随对着她微微躬身,“班贵嫔安好!”

班贵嫔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安大人方才从哪里回来?这个方向似乎是太医院呢!”

安随笑道,“娘娘对宫中倒是很熟悉,微臣的确是从太医院里出来,经过此处,倒是许久都没有见到班贵嫔了。”

班贵嫔听见这话,脸色一白,“本宫有些许时候都没有出宫门了,大人没遇上本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本宫和大人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面了,不如大人到承乾宫里坐坐如何?先前百鸟朝凤图的事情牵连了大人,本宫一直心中不安,先前本宫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给安大人赔罪,今日却是巧了。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安大人,您说是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随并非不明白,如今看了看时辰还早,皇上那里也不必担心,一早也就交代过了,路上遇见了张炎,吩咐了张炎去告知勤政殿去。

班贵嫔的脸色并不大好,脸色而有些发白,这几个月禁足,恐怕也是让她吃了不少的亏。安随略略思索一会儿,便应下了班贵嫔的邀请。

安随经过翰宛亭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本官还想着上回和班贵嫔下的那局棋,说起来,本官和娘娘的那局棋不知dào

还是否存着?”

侍画往那亭子里瞧了一眼,禀告班贵嫔和安随,“回安大人的话,那棋局还在院子里面摆着呢!先前安大人说了一句要留着棋局,改日再下,咱们家娘娘便惦记下了,一直都吩咐不准挪动,这才留了下来。”

安随面上一笑,“倒是多谢娘娘留心。”

班贵嫔抬脚入亭子,又吩咐几个宫女准bèi

茶点暖炉,安随却是无意留意这些,轻轻拈了一点灰尘,“这几个月没有下棋,倒是积得了一层厚厚的灰了。侍画姑娘可是管教不力,这宫里打理地可真是够尽心的。”

安随这话说得极淡,语气中虽然听不出什么责怪之意,可是言下之意却也十分明白,侍画被噎德不敢说话!

那日安随和自家主子下完了这棋,后来安随说先将棋局留着,她也就留在这个院子里,吩咐了不许人动。只是这种小事情过了些时候就给忘记了。加上后来被罚入浣衣司服苦役了之后,这件事情句自然更加没有人上心了。

班贵嫔连忙打圆场,“本宫宫中事情多又繁杂,侍画也是常常忙得分身乏术,安大人就不要苛责了!”

“本官若是真要苛责她,那么她在浣衣司里面待的可就不是三个月这么简单了。”安随也不动声色。

班贵嫔听见这话,脸色也先白了三分,她本来是想要借着百鸟朝凤图卖个人情给安随,却不想如今安随却似乎比先前对她更加冷淡了。

班贵嫔还是不甘心,从前也许她还可以忍下深宫寂寞,可是如今她有了孩子,她若是得不到皇帝的青睐,自然腹中的孩子就更加前途堪忧。她入宫之前一直都是家中最优秀的女儿,可是不知dào

为何入了宫之后却不得如自己所愿。

分明姬宣远是喜欢自己的才华的,可是为什么却不肯多加宠爱。偏生对着一个大字也不认识几个的贤妃宠爱有加,贤妃分明凡事骄横,还和皇后分庭抗礼。

姬宣远一方面宠爱着贤妃,却一方面又给皇后立威。她其实算是皇后身边的人,所以贤妃一向也不大待见她,是不是还要给她一点小鞋穿。

她肚子里的孩子。班贵嫔想到这里,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贤妃已经不下一次找到她说话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无非就是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交由贤妃来抚养。

班贵嫔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哪有一个母亲会情愿让自己的孩子交给旁人来抚养。

何况贤妃的算盘,班贵嫔又岂会不知dào

。她手里如今只有一个公主,想要和皇后分庭抗礼,自然还需yào

一个皇子。她自己如今生不了,而宫中如今是皇后和班贵嫔两个人都有了身孕,如果皇后的腹中生下来的是个皇子的话,那么对于贤妃来说自然就更加不利了。班贵嫔更加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当做工具被人所利用。

因此她必须要得到皇上的青睐。

班贵嫔正想着,安随已经捻起了颗棋子,轻轻落在了棋局上,“到您了,娘娘!”

班贵嫔回过神来,“好!”

班贵嫔细细研究了一会儿棋局,轻轻落下一子之后,棋局上的行事已经很明了了,“安大人的棋子已经被本宫的围困在其中,难道大人还要做困兽之斗吗?”

安随却并不认同,“不到棋局尘埃落定的一刻,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班贵嫔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轻轻落下一子,然后收掉了棋局上大把的棋子,“如今安大人剩在这棋局上的棋子连本宫的一般都不到了,难道安大人还不肯认输吗?”

安随挑眉道,“那就请大人你看好了!”

安随突然落下了一子之后,那棋局上的情势瞬间大变。班贵嫔的黑子吃掉了安随在中间的棋子,可是却忽略了外围,安随最终一子落定,将班贵嫔所有的棋子一网打尽。

安随伸手将班贵嫔的黑子全部收回,当着她的面一颗颗放回它们原本在在的棋盅中。

“微臣说过了,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可能知dào

结果什么。这一招可以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者说,请,君,入,瓮!”

安随微微抬眼,班贵嫔忽然好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力qì

,“这……”

她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忽然惨白起来。

安随起身道,“有些事情,微臣不愿意挑明,可是娘娘也未必太有自信了,以为凡事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从前娘娘一向还算是恬淡,至少在皇上的心目之中也是不善争宠之人,可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微臣虽然不知dào

为何娘娘突然要开始算计微臣,不过微臣倒是可以告sù

娘娘一句。其实有宠爱未必是最好的,如果能够得到皇上的敬重,其实娘娘所求的未必就不能够成就。”

安随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如果是为着娘娘的孩子,这个道理更加适用。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说这一切都晚了,不是吗?皇上定然已经认为本宫是个工于心计、城府颇深的人了。”班贵嫔还是把最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安大人还肯帮本宫吗?”

安随摇头,“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微臣都不会帮忙。老实说一句,虽然微臣身为女官,口中也是称呼后宫的妃嫔为主子,可是微臣正经的主子却只有皇上一个人。这后宫里面的动静和龌龊,皇上也并非不知dào

,总之还是好自为之的好!”

安随起身便告辞出了承乾宫,连头都没回。

可是当晚姬宣远点了班贵嫔侍寝,可是谁也不知dào

承乾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dào

班贵嫔开罪了姬宣远。姬宣远当场以班贵嫔失仪的理由,褫夺了她的位分,降为正四品充仪,禁足承乾宫,非诏不得外出。

承乾宫一共就住着两位妃嫔,一位是班充仪,一位是孙贵人。如今两个人都被禁了足,宫里不仅开始纷纷议论,这承乾宫似乎一直都流年不利似的,从先帝一朝开始的钱贵人开始,但凡是住在乾政宫里的主子,似乎都格外多灾多难一些。

当然这是闲话。

对于班充仪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一重是为了降位,二重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在后宫之中,正三品贵嫔及以上的妃嫔可以成为一宫主位,掌管一宫的事宜。也只有主位生下来的孩子是能够留在自己身边抚养的,若不是主位,诞下的是个公主也就罢了,求求情多半也是能够自己养的,可若生下来的又是一个皇子的话,是决计不能留在身边的,皇上皇后就要为皇子选择一个出身相对比较高贵而且位分比较高的养母。

班充仪原本还是贵嫔的时候还有和贤妃争夺的资本,可是如今,连贵嫔的位分都没有,这个孩子决计是留不住了。

安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出的感慨,其实班贵嫔也是个可怜人。

186. 第一百八十五章 韩石散

安随和姬宣远及皇后请了旨之后,便将公孙洛从中宫史的后所接了出来,安置在了未央宫里养病。

只是这病不知dào

为何总是越养越重,最终就养到连皇上都知dào

了。

赵太医亲自把完脉之后,给安随使了一个眼色,口中只说公孙洛的病是先前养病的地方不适宜,反倒叫病情越发严重了,也吩咐了身边的小黄门如此去跟皇后回复。跟在赵太医身后的一个药童转身也要回去太医院给存记档,却被赵太医伸手拦了下来,只道自己一会儿回去亲自记档。

那药童虽然奇怪,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退到一旁去了。

安随吩咐公孙洛好生休息,跟着赵太医的脚步往外走去了。避开了外人的眼目,安随这才敢开口问道,“赵太医,是不是阿洛的身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赵太医点头,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不禁连语气都暗沉了几分,“这公孙大人平日里得罪了不少的人吧!”

“为何如此说?”安随不禁心中一惊。难不成公孙洛的病是有人刻意加害的吗?

赵太医答道,“之前,大人拿来的药碗中只有碗口有韩石散的痕迹。后来,这几日,下官在诊脉的时候,公孙大人的脉中看来,分明是有服用韩石散的迹象。而下官在下药的时候,包括送药的时候都细细验查过了,而且公孙大人的药都是一次熬两份,一份给公孙大人服用,一份是下官同时服用的。可是下官并无事,而公孙大人却出事了,大人仔细想想便知dào

,这里头恐怕有蹊跷呢!”

安随虽然自己久病成医,但对于所谓药理之事却是不大通,那韩石散却也是听闻过的。

韩石散得名于亡卫末年的炼丹师韩石,这药的成分和魏晋南北朝世族大家时常服用的五石散有些相像却不大相同。五石散吃下去之后会让人在短时间内身体振奋,之后却会让人身心受损。韩石散的功效却是有些相反。

韩石散在短时间内会让身体看起来十分虚弱疲惫,行动不便,可是停药十日之后便能恢复。虽然说韩石散是叫人看起来病重,不过服用久了,到底还是十分伤身。从前亡卫末年的之侯为避开灵帝的耳目,不得不常年服用韩石散装病以自保。但之侯最终也是死在这种丹药之下。

安随不禁讶道,“这……这宫中禁被森严,韩石散怎么会出现在宫中的?”

“这事情只怕是蹊跷。大人要不要仔细查查?”

安随点头,“这是自然,皇宫禁苑之内竟然有如此之物,势必是要查清楚的。只是皇上那里,赵太医先被声张,小心回复,待本官查明了这事情的原委经过,再向皇上细细禀报。”

赵太医自然明白,这宫中的明争暗斗哪一日消停过呢?这妃嫔之间为了皇上的宠爱和宫中的地位、子嗣的将来,勾心斗角个没完。宫女们之中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也不在少数。如今还连带上女官们之间的事情,可真是一场好戏接着一场。

不多时,新智便来未央宫传话,说是皇上下朝了,安随叮嘱了宫女几句,便起身去了乾政宫。安随整理好从朝堂上送来的奏折,姬宣远便后脚走了进来,“这两日怎么脸色都不大好的样子,可是为了朕责罚了班氏的缘故,让你不高兴了?”

安随连忙摇头,“皇上并没有让微臣感到不高兴。不过班充仪的事情,皇上倒是实在不必为微臣出头,到底她也没有怎么样,为母的心肠,到底也十分可怜。”

姬宣远却不认同,“她确实也没能把你怎么样,这不是你的运气,是她的福气。你以为她若是真把你给怎么样了,朕还能让她好端端地呆在这个后宫里面吗?朕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地告诫过这些嫔妃,朕身边的人还是少打主意,她们偏要往枪尖上撞。从前还念着不过是妃嫔们之间暗里头的动作,也就任由她们去了,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朕不动手给她们点警戒,往后还不是更加不得了了?”

姬宣远的神情看起来的确是对这些妃嫔十分不满,拉拢御前的人,不也是等于有了要窥探圣上的野心了?何况班氏从前对于何美人的事情,如今也算不得太冤枉。但回过头来想想,班充仪到底是因为自己而得祸的,便还是想替她求得一个轻一些的刑罚。

姬宣远何尝不知dào

她心里的想法,她略略一皱眉,姬宣远便知dào

她多半是心下不忍了。其实妃嫔之间拉拢御前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从前也有这样的例子。只是事情临到安随,他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和计较,只怕她被人吃了亏去。因此这件事情他也是打算严惩的,“你不必如此过意不去。从前许名昌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朕也是如此严惩的。御前的人和旁的人不大一样。”

这样一说,安随便知dào

没得可求情的所在了。

姬宣远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以后若是还有那些个不肯消停的妃嫔,你也不必留情面了,该申饬的也就申饬了,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一切后果朕给担着。”

安随抬头去看姬宣远,轮廓棱角分明,在阳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凌厉。

“其实,皇上不必这样护着微臣,微臣会保护好自己的。”

“朕知dào

!”姬宣远道,“你对着班氏的手段朕看在眼里,朕知dào

你并非愚钝之辈。只是一个女人再怎么厉害,她的男人都会想要把她好好保护在怀里,不必面对外面的风雨,哪怕是一丝一毫也是不行。”

安随微微侧过头去,“皇上大可不必如此。”

姬宣远道,“朕知dào

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阿策,朕可以等,不过,阿随,你可不要让朕等太久了!”

安随心中一惊,这句话,当初宗政策羽也对她说过,他说,“阿随,我可以等你,可是你也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了。”

最终他也的确等不到她二十五岁出宫。

“阿随?阿随?”姬宣远轻唤道。

安随这才回过神来,“皇上若是不提的话,微臣倒是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他来了。”

姬宣远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在动摇了,这是件好事情。

只是殿中的气氛有些尴尬,姬宣远回身坐了下来,“说起来,朕还想到一件事情,班氏的孩子势必是不能自己养了,但是朕也的确不放心贤妃,皇后的手中子嗣太多自然也是顾不过来,何况还有一个贵嫔。如今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后宫必然又要为了这个孩子起风波,若是不早早定下来,只怕还有得折腾的。你看由谁来抚养这个孩子最为适宜?”

“微臣隶属于前朝,后宫之事,皇上……”

“朕的想法是交给你来抚养!”姬宣远打断了安随的犹豫,“贤妃和皇后都不能出面,如今主位之上,还有郑贵嫔和徐贵嫔二人。”

姬宣远的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了,安随连忙道,“皇上,就交给徐贵嫔抚养吧!”

姬宣远心中一叹,到底还是不能逼得太过紧了,“好吧!徐氏是个老实人,为人也不会争宠,品行端庄,交给她抚养,也的确是个好去处。”

姬宣远即刻让许名昌去传口谕。

最终七年五月之时,班氏生下了五皇子乐智,生下来不过三日便被抱去了徐贵嫔处抚养,班氏还未出月子便去了。赵太医私下告sù

安随,皇上容不下班氏,于是索性就让太医院在班氏的药中下了药,赐死了班氏。最后连追封都没有,按着充仪的例子匆匆下了葬也就算了。

这当然是七年之中最不祥的一件事情了。七年三月的时候,皇后诞下了四皇子,起名乐义。而宗政漾清也产下了一女,排行第三,起名遇庄。

这一年里,宫里一下子添了三位皇裔,太后虽然不高兴出自于宗政一族,却也乐在皇室子嗣众多。

徐贵嫔收养了乐智,姬宣远下了旨意,称徐氏乃是乐智的生母,如此便是一笔抹去了班氏,吩咐宫中不许传出任何闲话,否则株连。又晋徐氏从二品昭仪,为九嫔之首,宗政漾清为昭容,杨娙娥为杨嫔,后来又解了孙贵人的禁足。

在这之后的不过几日的光景,姬宣远又将协理六宫的权力给分了,贤妃、徐昭仪、宗政昭容和郑贵嫔都拿捏着部分的宫权。姬宣远是有意要理一理后宫的千头万绪。

如此一来,后宫便宛如是一后四妃的局面。

也许是姬宣远分配宫权的事情让后宫里的妃嫔们有了揣测,竟然也安分了不少。拈酸吃醋的事情也没再拿到台面上去说,对御前的女官和黄门们也都客气了不少。

尤其是对安随,不晓得是谁传了出去,说班氏生前想要祸害安随,最后被安随反咬了一口,因此才死的。这样的传言虽然无稽,却因着百鸟朝凤图的事情有了几分可信的道理,一时之间,宫中几位平日里有对安随颇有怨怼的妃嫔,也纷纷走了点门路,要跟安随示好。

安随也吩咐了人不许收礼,将那些东西一并全部退了回去。

如此一来更叫那些认为自己和安随有龌龊的妃嫔惴惴不安。

187.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走不进他的心里

安随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琐事,过了五月之后,公孙洛的病情便开始反反复复的,时而好些,时而又不好。安随暗中将未央宫上下查了个遍,却依旧是没有什么发xiàn



倒是几个小宫女有时在私底下议论说,未央宫里仿佛有些闹鬼的样子,时常还能听见有些怪声音。还有一个小宫女当夜就被吓疯了,被撵了出去。

宫里的人开始说未央宫里从前住的宁贵妃作祟了,还有的说班氏来找安随报仇等等,总是说什么的都有。姬宣远见议论地不成样子,便强力镇压了这些流言。安随却上了心。

虽说不出如何,却也总觉得这所谓“闹鬼”,似乎和公孙洛的病情有些关系。于是便吩咐张炎严查未央宫上下身份可疑的宫女太监。

张炎很快便将可疑的两个小太监报给了安随,这一个叫喜顺,是从前乔荞宫里头的太监,后来因为偷东西,就被乔荞给撵了出来。也不知dào

怎么的,就指到未央宫里来伺候了。

安随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这内务局的人倒是越来越本事了,就是这样的人也敢往本官这里来送?乔荞和阿洛多少也是有点私仇,的确也有几分可疑。”

公孙洛曾被乔荞折辱,待到公孙洛到御前来伺候,得了姬宣远的青睐,将不少的事情也都交由给公孙洛来打理。乔荞身为嫔妃,有时候来勤政殿来请安,多少都有被公孙洛逮着机会抢白几句或是使点绊子之类的。这两人的积怨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何况公孙洛的病情也是秋狩之期,先前公孙洛暗中给乔荞使了一点绊子,让她失掉了秋狩伴驾的机会,而后来二人都在宫中。若说乔荞没有下手,恐怕也算不得全然清白。

安随问道,“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孟生,下官查了底细,竟然是公孙家出来的,后来被送了进来做太监的。”张炎说到这里便心中起了疑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告sù

安随,“大人,您别说下官多心,可是这件事情可真是蹊跷。这个孟生是阿洛同一年进宫来的,可是从前两人却一直都没有交集。下官也问过了,先前阿洛根本不知dào

家里送了这个孟生进来的。也就是去年中秋之后与家人会见之后才知dào

的。后来孟生就被调到阿洛身边来伺候了。您说,他来了之后,阿洛就病了,这会不会太巧合了点儿?”

安随听了,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巧合。

张炎继xù

道,“虽然喜顺也有几分可疑之处,可是乔婉仪好歹还是妃嫔,皇上先前为了安大人您的事情重罚了几位妃嫔,早就表明了皇上对女官的重视。她也不至于要往枪口上去撞,何况皇上又不宠她,如今的情况也不大好,听说现在连周婉仪的几个宫女都敢对她不恭不敬的了。”

一个妃嫔做到这个份上,也倒是真的为难她了。

安随想起了任琦琬,顺口也就问了一句她的情况,张炎道,“任婉仪的情况更加糟糕,她成了婉仪之后,皇上就再没有去过她那里了。皇上最讨厌算计,何况当初任婉仪还是把心思算计到皇上的头上去了,皇上恐怕也是早就厌弃了任氏了。听说年关前后,连份例内的碳火都没给送去,这任氏病了一场,连太医都没人去,不过也算她运气好,竟然这样也捱了过来。”

安随点了头,“到底是皇上的妃嫔,你去和内务局说一声,别太过分了,该是送去的一分也别缺,否则皇上若是哪一日过去看到了,他们也小心自己的差事。”

“是!如今打理内务局的已经是梁九了,他是个乖觉的,大人这样吩咐了,自然是不会有差错的。”

“梁九?那黄涛亮呢?”

从前内务局的主事一向是黄涛亮,如何这么快就换成了梁九了?

张炎这才道,“大人还不知dào

吗?班氏去了不久,皇上就也打发了黄涛亮了,这黄涛亮平日为人就势利,这一下台,多少人都巴不得,自然就没得翻身了。听说他被打发出去的第三天,就有人在乱坟岗看到他的尸身了,据说是被活活勒死的。”

安随略略捂住了嘴,“也算是活该了。梁九倒是有些耳熟,却不知dào

是哪一位?”

“就是皇后的远亲,脸上有点麻子的那个!”

安随这才隐隐约约想起这么个人来,却是记得不大清楚模样,隐约中记得也是个极为能干的。

“对了,那两个小黄门,你找几个可靠的人盯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异动,就来告sù

我。”安随想了想,只能先做此安排。

张炎正要出门,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来,回过头来对安随道,“对了,大人,昨日刘沁刘大人递了牌子,要进宫来伺候,贤妃娘娘已经允了,估计三日后就进宫了。大人要不要准bèi

些什么?过年的时候,刘大人送来年礼咱们都还没有还呢!”

“你看着安排吧!刘大人进宫来的话,抽个时间,你帮我送个帖子过去,请她来未央宫里来坐坐就是了。”

“是!”

刘沁进宫来伺候,如今也算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是年前,正赶上宫中时节忙碌,刘沁进宫来无疑是给贤妃一个极大的助力,连姬宣远当时都不住口地称赞刘沁能干。

的确刘沁嫁给了陈家之后,也是陈家的主事,陈府上下百余口人都打理地井井有条,在陈家得了极好的口碑。陈家先前是没有真zhèng

的当家主母的,陈思渲也只有一个庶母代为打理家事。只是这个庶母为人怯懦,撑不起大家来。倒是刘沁去了,雷厉风行地治理了两个多月,该有的规矩都立好,奖赏都一条条列清楚。一下子就撑住了整个陈家。

如今陈家谁人不知dào

新进门的陈少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行事公允正派,将陈家上下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先前还有人说,京兆尹的儿子娶了一个宫中区区正三品的女官,实在可惜,如今却都说陈家得了个好儿媳,无人不敬服。

安随同刘沁见了面也拿这件事情打趣她,说起来也打心里替她感到高兴。

刘沁听了之后却叹了一口气,“你哪里就知dào

我的难处了,说到底我也是进门的媳妇,如今成亲两年了,我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最终还是没了。我那几个庶婆婆和族里的几个妇人都眼巴巴能给我们家相公塞几个侍妾通房的。如今我这样凌厉,许多事情上她们还得看我的脸色,还得求着我些,这才不敢擅作主张往我们房里送人。有时候被她们几个弄烦了,我倒是乐得跑到宫里来伺候一段时日。一来,和你做个伴,二来,也是求个靠山,得了贤妃和皇后的赏识,回去之后,族里的那些人也不敢太轻看我了。”

安随想来也是这样。这若是在家中事事顺心遂意的,如何还肯再进宫来伺候旁人。

“难道陈大人还不护着你些吗?”

刘沁笑起来,拍拍她的手,“你还没成亲,自然是不知dào

其中的门道的。相公倒是也想护着我,只是你也知dào

,这男人三妻四妾的也是寻常事情,这在官场上来说,若是他没几个姬妾,这才是大问题。相公还算是好的,并不在这事情上多计较,何况,有些事情你也明白,他是不大愿意纳妾的。父亲大人倒是也不着急,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多加管。就是族里的那些长舌妇烦得要命,成日里说三道四的,有时候还好心好意地说要劝我,其实话里话外的,还不就是那个意思。”

安随摸着她的小腹,“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样成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难怪人都消瘦了那么多。”

“如今我也算是前有狼后有虎的,这肚子又不争气,掉了个孩子,大夫说少说还要两三年才能有孕。不过父亲倒是说了,就算相公真的讨回一个妾来,也是要送了药下去,不许她抢在我前面生下长子的。”刘沁虽然这样说,眉眼间还是难掩失落之色。

其实女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怀里还搂着另一个女子,“贤德”,往往就是女子最沉重的一道枷锁。

刘沁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安随说,“阿随,若是往后嫁人,可千万要嫁一个待你好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真是世间的真理。”

安随听了这话,便觉察出不对来,急急问道,“如何这样伤怀,难道是陈大人待你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刘沁说到这话便更加心酸,“相公待我是真的极好,便是为了我不肯纳妾这一件事情上,你说能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的。只是你知dào

,他越是待我好,有时候我就越觉得他和我是那样疏远的。就好像我们两个人之间永远隔着点什么,我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他心里去一样。”

188.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计消此情

安随正想要问为什么,张炎却突然推进门来,神色慌张,连行礼都给忘记了,只连声道,“大人,抓到人了,抓到了!”

安随站了起来,“这盯了半个多月了,总算是抓到人了。”

“抓到什么了?”刘沁疑惑地看向安随,安随笑而不答,刘沁连忙抓住她的手,“有什么事情,你可别瞒着我!”

安随想了想,刘沁这个人,自己还是信得过的,随即便拉了刘沁的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姐姐随我一起来,一会儿,我再解释给姐姐听就是了。”

二人进了偏殿,一个小太监被两个太监用棍子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了安随和刘沁,也没敢去行大礼,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安随和刘沁分被在主次位上坐定,张炎赶上来问道,“这便是抓到的人了,现在在这里等候大人的发落。大人,要不要下官去告知乾政宫里一声?毕竟事关重大。”

刘沁却摇头,“这倒是先可以缓缓的,深更半夜的,皇上还是要休息,不得明日还要上早朝,这些事情就等有了决断再去回皇上的话,免得这事情传出去了,合宫里不好听。”

张炎听了刘沁的一席话,心下也是认同,便不做声了。

安随细细打量起眼前跪着的这个小黄门来,虽然有些身量,却也十分纤细,倒是有几分女儿姿态,看起来有几分机灵,眉眼间瞧起来也不是奸柔狡诈之辈。如今被两个黄门压着,越发害pà

,不敢抬头。

如此看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恐怕为了一时的利益,不是被利诱,便是被威逼着的了。

安随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炎上前来答道,“就是先前下官跟大人说的那个‘孟生’。查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漏了行迹了。”张炎从袖子里拿出一包韩石散来,递到安随的面前去,“这东西赵太医也是验过了,的确就是韩石散,量也是十足十的。这小子正鬼鬼祟祟要往阿洛的房里去,结果被辛准被逮个正着。”

“果真是他!”安随看到这韩石散,不禁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转过头来对着下头的孟生道,“如今你也是被本官逮个正着了。你也别指望着跟本官喊冤什么的,如今也是人证物证俱在。现在本官已经让人把消息给封住了,你也指望谁人能来救你。戕害女官,这可是死罪,本官只要上报给皇上,你如今就别想要有出路了。”

孟生将头低得更深了,背上的冷汗涔涔,连额头都渗了不少出来,顺着额头滴落在地上。

“现在本官问一句,你就答一句!知dào

了吗?”

安随看了张炎一眼,张炎便将那些不相干的人都给屏退了出去,将孟生的手脚都给捆了起来,而堂中只留了安随、刘沁和张炎三人,安随也让张炎坐下来。

“这韩石散,你是从谁的手里拿来的?”

“这……”孟生抬了抬头,看了安随一眼,连忙又低下了头,犹豫了半晌也没说出个话来,只是“这……这……这”的不停。

张炎当下便拍了桌子,“还敢犹豫,你知不知dào

你如今是翻下了死罪了,你还想要替谁瞒了什么,她可是叫你出头犯下这死罪,这可是要株连的,你不想活了没什么,可别连累你的家人都陪着你去死!”

孟生连连在地上磕头,“奴才不是不说,是不能说。奴才当初是立下了誓言的,奴才答yīng

了不能说出去的事情,不能自己食言了。”

“你倒是还知dào

要讲诚信啊?”张炎气得两眼直瞪着他,“当初要做这档子事情的时候倒是不知dào

要讲仁义,平白要害一个人的性命。这后宫里的理还能大得过皇上去?只要现在本官去跟皇上禀告一句,你可别以为你瞒得住,这个时候你说出来,指不定求个情,安大人和刘大人还能放你一马,也替那后面的手求个情,如今再不说,别说你了,你替瞒着的人,也是一样罪加一等!”

孟生听了,只把头磕得更加厉害,不多时脑袋上便磕出了一个血窟窿,淌血不止。

刘沁见了,心里明了了两分,便吩咐张炎道,“看来他是想要把自己给磕死,既然如此,张大人不妨去把宫中的太医找来,好好治着,一日不说,便不许死!明日去回了皇上的话,送去司刑司,听说那里的姑姑们可比前朝刑部的行刑的郎官还要厉害,就交给那些姑姑们去调教,总能从他嘴里面套出来点什么来。”

那司刑司姑姑们的厉害,可是后宫里出了名的,别说是宫女太监们害pà

,连后宫的妃嫔也多多少少都要忌惮几分。后宫里有一句话,叫做“进了司刑司,堪比阎王面前走了十八遭儿”。

张炎立kè

就要起身去吩咐,却听见门外一阵骚动,“大人,您身子还没好,安大人吩咐了,不让您来的。大人……”

张炎站起来,“只怕是阿洛听见风声了……”

这话音还未落,堂门便被公孙洛给撞了开来,阿洛只是披着一件袍子,连头发都未整理,脸色惨白得犹如一张纸,连站着都直喘着气。

身后的两个小宫女没能拦住公孙洛,看见安随在堂内,又不开说话,只能垂着手愣愣地站着等候安随的发落。

安随见状,连忙起身道,“阿洛,你怎么来了?这里的事情……”

公孙洛“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求大人饶命!”

张炎连忙上前去扶她,“阿洛,你这是在做什么,大人是……”

“你不用扶我……”阿洛伸手便推开了张炎的手,张炎讪讪地看向安随,安随示意她去将堂门给关上。

张炎立kè

打发了那几个小宫女太监们,都吩咐他们站远些,随后便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进来关上了堂门。

安随连忙前去扶公孙洛,“阿洛,你身子还不好,地上凉气也重,你有什么话不妨起来再说。饶命的话又是怎么说的?”

公孙洛竟落下泪来,“求大人先答yīng

下官。如今下官的性命、公孙家的性命也都在大人的手里了。那若是大人不肯答yīng

,那么就是要我们一家人都去死了。大人若是答yīng

了,便是公孙家的救命恩人。”

安随听见这话,再看看身边跪着的孟生,心中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阿洛,你糊涂了!”

“大人,这韩石散并非是旁人要用来加害于我的,是我自己要用的。”公孙洛总算是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她从计划开始,她便常常自觉不安,这个秘密放在她的心里,也时常让她觉得愧疚。

她不怕被人知dào

,也不怕责罚,只是时常看见安随为了她费心费力,她便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罪人一般。

如今总算是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总算是要落地了。

“韩石散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不是不知dào

。何苦这样伤自己的身子。”安随不禁心疼起公孙洛来,从前的公孙洛身子康健的很,成日里还和女官们一起嬉笑打闹的。可是病了到如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人消瘦得连下巴都尖了,从前的珠圆玉润也变成了如今的弱柳扶风。

公孙洛闻言也忍不住落泪,“大人,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出宫。我姐姐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女儿,而阿尹他,他如今一蹶不振,成日里借酒消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必须要回去陪他的。”公孙洛伸手拉住安随的袖子,“大人,我没有想过要害人,我让我娘从宫外弄些韩石散进来,让孟生传给我,我只是想要我病得久了,皇上和皇后都会觉得晦气,让我出宫去。”

公孙洛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咳起来,安随连忙将她扶起来,张炎给她端过水来,又给她在背上抚顺气息,“如今你身子都成这样了,你还想要出宫去照顾别人,换别人来照顾你还差不多。大人何尝想要怪你,你若早些说出这话来,难道我们都是冷心肠的,自然是要替你一起想想法子的。你何苦作践了你自己,大人为了你的事情愁了这许久,你心里倒是安然得很。”

公孙洛喘过气来,才道,“是我该死,我只是不想大人为我的事情烦心。从入宫以来,大人就常常照拂我,我无以为报。”

安随叹了一口气,“他都不要你了,你还为了他这样折腾你自己,真的值得吗?”

“动了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情,这颗心从动了情的那一日起,便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值得,我也要去做,不值得,我也是要去做的。就好比大人一样,即使宗政将军成亲了,您不还是为了她费心周全住宗政家在宫中地位,即便您心里没有皇上,皇上还是愿意千方百计护住你周全一样。”

安随连忙惊呼出声,“阿洛!”

“如今,我只求大人成全我!”公孙洛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安随连忙拉住她,“你不必来磕我。我替你想办法就是了。只是今晚的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孟生也总要有个交代的。他恐怕是留不得了,否则牵扯出公孙家来,便是你无心害人,也是死路一条。”安随看向孟生,心中也是不忍,多少也是一条性命,可是却这样要平白无故地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了。

安随微微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这时,刘沁却走上前来,“阿随,今晚的事情,皇上一定会想要一个交代,你不给也不行,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如你将孟生交给我,让我来处理。”

安随还有些犹豫,公孙洛却眼睛直直地盯住她,“大人,我求求你!”

最终只能点头。

189. 第一百八十九章 翰林二宋

第二日,安随将前一晚之事解释给姬宣远,只说是犯人还在审问,还未得到什么结果。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见她虽然面相犹如素常,眉眼间却是带了一点淡淡的哀愁。

他看着她这许多年的光景,如何不知dào

她总有心事,却不肯告sù

他。只是他也不想勉强什么,她既然不说,他也不想要多问什么。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郑贵嫔近来十分得宠的缘故,当年因为郑妃被贬谪而不得不低调避风头的郑家如今又开始在朝堂上各种折腾,先是为了邴侯的封地,上书称邴侯的封地堪比王爵,实在是有违祖制。

大楚的爵位和封地也都是有定例子的。

王爵的封地例比国例,侯爵的封地例比郡例,伯爵的封地例比县例,子爵的封地例比五百户,男爵的封地例比二百户。

邴侯是侯爵,但是封地却是一整个邴地,也就是例比国例。虽然姬宣远并不待见元微儿,也痛恨她在后宫之内的所作所为,但是说到底乐和说到底也是他的骨肉,元微儿出身低微,连累乐和也只能得到一个侯爵,但姬宣远到底还是心疼,故而挑选了邴地这还算富庶之处给他作为封地,又比侯爵的封地例多了一倍。

只是为了这个事情,郑家便狠狠抓住不放,一定要让姬宣远给邴侯重新划分封地。非但如此,郑家还联合了先帝的几位遗子,联合上书给姬宣远施压。

安随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郑家实在是不太明智。这一来,邴侯和郑家也是没有什么瓜葛的,就算邴侯真的减少了封地,也不见得能给郑家带来什么好处。

这二来,说到底分封这块封地也是皇家自己的事情。

若是在太一祖一朝的时候,还未定下异姓再不得分封诸侯的规定之前,郑家若是提出了什么话来,也还算是有情可原。

姬宣远这下子就被激怒了。虽然奏章留中不发,但是姬宣远也没什么准bèi

要给答复。

说到分封爵位这一件事情上,姬宣远倒是另有动作。

爵位的分封之上也给大楚带来了很严重官僚冗杂的现象,太一祖一朝的规矩是,嫡长子继承父爵,其余子弟降一级分封,这样一来,国土分裂出去的太多,着实不利于皇室统治。何况无功而封,也让朝廷白养一堆的饭桶。

这件事情成了朝堂上十分棘手的事情。先帝一朝也有推恩之想,可是几次都是不了了之,到了姬宣远这里,有爵位之人更加多了,三天两头有个诸侯上一道奏章来要给自己的儿子孙子请封什么的。也是相当头疼。

这郑家捣鼓的第二件事情便就是要和唐王姬宣迦结亲这一桩事情,郑家这一举动着实叫人有些费解。赤乌四年的时候,郑家还因着唐王处置了一名门生,抓着唐王的辫子穷追猛打,当初还是姬宣远一味袒护这位幼弟,还派了人去替唐王向郑家示好,随后便是后宫里发生了郑妃的事情,郑家这才偃旗息鼓。这不过三年的时间,郑家竟然一反常态,反而要跟唐王结亲,而且是家中的嫡女嫁与唐王。

这件事情多少叫那些知dào

一些唐王和郑家不和内幕的人有些匪夷所思。

姬宣远却不以为然,但多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带着点不屑和不满,“郑东柳倒是野心越发大了,郑家如今也是不得了,后宫两个女儿还不够,还要往朕的宗室里面塞,怎么,难不成这皇室的女人都要从他郑家里出不成。他是想要怎样?朕自问这些年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半分,他们却是忝不知足!”

郑东柳正是郑贵人和郑贵嫔二人的父亲,如今也是朝中的左相,除了一个右相和他平起平坐,也再无人能出其右。郑东柳也是当初扶持先帝登基的功臣之一,所以即使是到了姬宣远这一辈上,郑家多有过失,姬宣远一边也是忌惮郑家势力,但多少也是念在左相的劳苦功高。

即便是当初清扫朝堂一事上,姬宣远多少也留了手的,没有对那些党羽赶尽杀绝。郑家这三年来也是有所收敛,可是如今也不知dào

是为了什么缘故,竟然又开始上蹿下跳地在姬宣远面前蹦跶。姬宣远既然是不高兴了。

安随想了想,便道,“左相大人到底也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想来也未必是自己不知足,更多的是为了郑家。郑家这样拼命拉拢新科士子和宗室子弟,多半也有这样的意思。”

“可是他却不知dào

,他越是如此,等到他百年之后,朕若是想起来,必然第一个拿郑家开刀!他有那么多门生和党羽在朝中,还想插手皇家的事情,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姬宣远冷哼一声。

于是,姬宣远又狠狠地数落了郑东柳和郑家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安随也极少看到姬宣远这样当着她的面数落过谁,倒是郑家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安随也知dào

姬宣远的心思,本来这两三年郑家多少有些收敛下来了,姬宣远也不想要太不近人情,若是郑家能够一直这么安安分分的,姬宣远还想着保着郑东柳的左相之位,不过如今看来也是大可不必了。

安随还想着郑家姑娘和唐王结亲的事情,“那皇上的意思是,这门亲事就不同意了吗?”

其实郑家单方面已经发出风声要将第五个女儿许给唐王了,这若是姬宣远不许,那么唐王自然也是不可能娶的。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是可怜了郑家的那个女儿罢了,如此一来,恐怕想要再嫁给谁也是难了。

“朕有说不许吗?”姬宣远忽然眉头一挑,笑了起来,“你既然是唐王的姐姐,你来说说看,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合不合你这个姐姐的意思?”

姬宣远这样突然一问,倒是叫安随一愣,想起她和唐王之间的冷漠龌龊,连语气都淡了三分,“皇上何必拿这件事情来打趣微臣,微臣哪里能和唐王攀得上这血缘关系,微臣也只有一个兄长,如今还在边关戍守着。”

姬宣远自然知dào

她和唐王姬宣迦这些年来关系越来越僵,而安随又是个软心肠的人,即便不肯再去晨曦宫见宁贵妃,却也是多加照拂,若是遇到年节或者是大节日,也都会让人送去许多的节物过去,那些东西多半都是出自于安随自己的手,或者是从自己的俸禄赏赐里面拨出钱银来买的。她自小就被宁贵妃遗弃了,又加上宁贵妃的苦难又是从她和她父亲二人而来,她和宁贵妃的心中也都多多少少有几分心结。

自小就没有生母的照拂,即便安随有一个视她如亲生的普氏,到底心里也是有几分缺憾的。

其实姬宣远又何尝不是,自小便不是在生母身边长大的,而等他长大了之后,他和太后之间其实也不算太亲近了。而太后又多半要为言家做打算,许多事情上,让他和太后之间竟无法坦然相对。

在这一点上,姬宣远倒是很能体会安随的心情。

姬宣远想了想,“你若是不放心,倒是可以去瞧瞧那个郑家的女儿,朕听新智说,她递了牌子进来要求见郑贵嫔,朕让你去送些赏赐给贵嫔,到时候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合不合微臣的心意又有什么要紧的,若是唐王自己看得上,这才是最好的,若是不喜欢,到底是白费了一个女儿家的心思。”

平民老百姓家的女儿都羡慕官宦的家的女儿,这郑家的女儿若是能够嫁入皇室,更是叫人称羡不已。可是往往这风光背后却又有多少辛酸难耐。

若是唐王肯对她好也就罢了。只是唐王一向对郑家也不感冒,只怕是对郑家的姑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也是郑东柳自己造的孽!”姬宣远倒是毫不留情,“既然他想要攀附皇恩,所有的恶果他也得自己有准bèi

。朕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女子。不过她也不可能太好过就是了。”

安随听见这话,竟微微笑了起来,虽然这话里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成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话了。

姬宣远说这话的时候,心中的确是带了几分不快,可是却不经意侧头看见了安随的笑容,竟将这连日来的不快一扫而光。

郑家对于他而言,是始终都要除去的心头刺。

安随将另外一叠奏章整理好,放在他的面前,仿佛是例行公事,“这里一共是六份奏章,分别是吏部的乔大人、胡大人、明大人几位的上书,所言内容是去年科举提拔上来的士子们拟定下来的官职分配,请皇上过目。”

姬宣远细细看了半晌,指着最上面的“宋琦,翰林院修撰”问道,“朕记得翰林院修撰是历年状元才会授予的职位,这宋琦,并非是状元吧!”姬宣远又细细看了看,“这状元宋旸反倒是翰林院编修,看来这翰林院和吏部的老臣还真是有些老糊涂了。”

安随却摇头道,“皇上,翰林院学士如今是刘文博刘大人,皇上也曾说过此人最是刚正不阿,如何会将这二人弄错,只是惜才罢了。”

“哦?怎么说?”

安随道,“如今这状元宋旸和榜眼宋琦在京中并称为大小宋,大宋宋旸虽然是个状元却是擅长散文,而小宋宋琦却是写得一手的好词。论起才华来,倒是宋琦更甚一筹。若是论官品,或许是大宋宋旸更得人心,若是单论这诗书上,刘文博大人倒是没有安排错。”

姬宣远细细回想,“说起来,朕仿佛也记得今年殿试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个士子风度翩翩,朕还以松柏形容其仪态。”

“那便是小宋宋琦了。”

190.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宋宋琦

姬宣远这才道,“原来便是他啊!朕也听闻此人擅长写词,这京中各处的酒楼歌舞坊都在传唱他的词,甚至还有‘小叔原’的称号。”

叔原便是晏几道的字,他工于言情,其小令语言清丽,感情深挚,尤负盛名,而如今宋琦的词风颇似小山词而更加婉约亮丽。年关之际,一句“絮白赤玉青濛妆,犹是十年旧风月”,引得京城无数的少女都重拾青濛妆,一时之间也是洛阳纸贵,赤玉的价格哄抬了十倍不止却还是全部售罄。

连不理世事的太后一日在城楼上和妃嫔们闲话,看见下朝之后出来的士子们,在一群人中便指着当时还穿着一身白色士子服的宋琦道,“这到是赤乌元年以来长得最俊俏的士子了,便是算上先帝一朝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了。若不是舒尔还小了点,倒是可以把这个士子招来做驸马。”

大公主那时因着皇后的身孕,所以养在太后的膝下。其实她依旧还住在自己的栖凤阁里,只是许多时候喜欢去未央宫或者乾政宫。虽然已经八岁了,却还是个孩子的心性,竟也对着宋琦给看呆了,结果将手中的手炉套子掉了下去,正落在宋琦的身前,宋琦也抬眼看了大公主一眼,便将手炉套交给了公主身边来取物件的侍人。对着大公主遥遥行了礼,便出去了。

大公主从侍人的手里拿回了手炉套子,皇后也打趣她不知dào

男女避讳,大公主却十分理直气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个美人般的士子,多看两眼也是无妨。从前不也有‘艳歌罗敷行’的例子吗?我还记得那诗是这么写的,‘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想怨怒,但坐观罗敷’。可见这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可以叫人忘乎所以的。舒尔可不是不知dào

男女大防,不过既然欣赏美人,也不必在乎是不是男女,只要是美的,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后来皇后将这话学给姬宣远听,姬宣远也是微微一笑,“看来近来阿随教导她学的诗词倒是真学会了几句,《陌上桑》背得不错,还能脱口而出给自己辩护几句。”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宋琦在京中也多了一个美称,或叫他“罗敷公子”或者“陌上公子”。

姬宣远自己想了想,反而笑了,“虽然是个有才的,却是喜欢流连烟花之地,朕想起来了,先前还有御史台对着朕弹劾他品行不端,所以朕才让他失了状元之位,给了他榜眼。”

“宋琦到底是年轻,风流一些也未必是好色之徒,御史台也是小题大做了些。其实朝中官员出入风月之地的也不少,便是微臣几次出宫善后战后家属的时候,有时候绕过京中的酒肆和青楼之处,也不少见一些官员结伴而去。所谓饮酒作乐,也是无妨。”

姬宣远听了这话,忽然抬头道,“你似乎也很是欣赏这个小宋,言语间到是多番维护。”

安随摇摇头,“微臣只是据实而言,都说为君者要选贤举能。看起来简单,却是件极难的事情,且撇开为君者有没有这样的眼力不说,光是贤能二者兼备的人又能有几个。论起三国之中,蜀汉和魏二国而言,蜀汉任人唯贤,而曹操却是刚好相反,为能是举。便偏看郭嘉和诸葛亮二人就知dào

了。如今这大小宋二人,大宋便是诸葛亮,行为端正,小宋就是那郭嘉有才却是不拘小节。大楚固然需yào

这样的人树立一个德行的榜样,可是也需yào

小宋这样的人引领文坛。”

安随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生出了些玩笑的意思来,“皇上可有想过,若是郭嘉和诸葛亮同在一处,会不会打起来?”

姬宣远先是一笑,旋即便明白了安随的意思,“既然如此,朕便按着刘大人的意思下旨,就让这个宋琦做正七品编撰,宋旸为从七品编补。之前是宋旸为状元,宋琦居于其下,也好显出朕的爱才之心是一样的。”

“皇上圣明!”

安随还未说完,许名昌便走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瑟云来请皇上前去永祉宫。也请了安大人一起前往。”

姬宣远十分不解,问道,“有说是为什么事情吗?”

“说是为了公孙大人的事情。皇后说,这事情关系到皇上的安危,所以也请皇上去做主!”

姬宣远本不想要去的,不过既然皇后身子不爽快,还是打算去一次,毕竟公孙洛也是乾政宫里的女官,这出了事情也是危及到乾政宫的安危,倒是不能不小心了。

“也好,朕也想听听。”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既如此,就一同前去看看吧!”

安随还未有踏入永祉宫,便已经听见了里头的哭声,安随在外细细辨听,才发觉是乔荞的声音,前后之事一想,便已然明白了。

姬宣远走进去,看见乔荞跪在地上,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一进来就这样哭哭啼啼的,好歹也是嫔妃,像什么样子!”

乔荞一向心高气傲,安随却是难得见到这样柔弱的模样,皇后连忙起身给皇上让座,贤妃又让人添了座位。

安随站在姬宣远的身后,分明看见贤妃的脸色不佳,却还是强颜欢笑。她刚在身后站定,贤妃却叫人另外备了一个位置给安随坐在姬宣远的身后,安随只是不肯坐下。姬宣远却道,“你身子不好,既然贤妃给你备下了这位子,你便安心受了就是。给贤妃道个谢也就是了。”

安随这才肯坐下,只是这一来一往的,宫中各妃嫔的眼睛就有些眼红安随了。有几个不甚得宠的妃嫔也不禁案子感慨,恐怕皇上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未必记得,倒是对一个女官这样关怀备至,如何不叫她们眼红。

安随也察觉了妃嫔的不善,便低声提醒道,“皇上,乔婉仪在地上跪了许久了。”

姬宣远轻咳一声,微微皱眉,“贤妃请朕和皇后来,究竟是什么缘故,就直说吧!”

如此,众妃嫔这才歇了对安随的嫉妒,转向乔荞了。

皇后示意瑟雨将托盘端到姬宣远的面前,瑟云立即,跪下,将东西呈到姬宣远的面前,“皇上,这东西便是公孙大人致病的原因。”

“公孙洛难道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毒了?”

“正是!”

姬宣远最是厌恶后宫的阴毒之事,何况是下毒,听见这话,便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瑟云躬身道,“回皇上的话,太医严查过了,是韩石散!”

“会死人吗?”

“会,只是药效很慢,起初,只是会让人神思倦怠、四肢无力,久了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然后死去。看起来就像是缠绵病榻无治而死。”瑟云说得很慢,“这东西,从去年的八月份起,就一直都有掺杂在公孙大人的饮食之中,后来就是公孙大人的药中。而这一大包的韩石散,就是从乔婉仪的寝殿里面搜出来的。”

八月?她分明把时间往前推了一个月。

郑贵嫔疑惑道,“八月?臣妾记得公孙大人亲口说,她是从九月中旬才病倒,因此错过了去年的秋狩,为此至今还是遗憾不已。八月份的时候,公孙大人还在御前……”郑贵嫔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得用手捂住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么说来,公孙洛大人在乾政宫伺候的时候,就已经……那,那,那乔婉仪竟然敢在御前下毒?”

在御前下毒,那可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了!

果然,安随看见姬宣远的眼神已经慢慢变得肃杀了,乔婉仪哭道,“皇上,臣妾没有,臣妾如何能够买通乾政宫里的人,给御前的人下毒。臣妾根本不知dào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臣妾的宫中,一定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臣妾根本就不认得这东西!何况,臣妾为什么要害皇上御前的人,臣妾根本没有理由啊!”

刘沁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皇上,乔婉仪说自己没有理由,可是宫中和公孙大人同一届入宫的女官们都知dào

,乔婉仪和公孙大人素来不和。从前公孙大人刚进宫的时候,乔大人因为公孙大人的之言而不高兴,竟然暗中吩咐中宫史的人将公孙大人派到掖召庭去做宫女,每日在乾政宫做洒扫之事。而后公孙大人被提拔到御前的时候,乔婉仪几次想要入勤政殿,都被公孙大人给拦下来了。何况微臣听说,乾政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知dào

,公孙大人和乔婉仪几次在人前都有过争执。而且微臣听钟粹宫的宫女们说,自从公孙大人成了御前的人之后,皇上便不大去乔婉仪那里了,乔婉仪还时常口出怨言,责怨公孙大人从中作梗才让自己失宠的。”

“你血口喷人!”乔婉仪惊叫一声,“刘沁,你我同是一届女官出身,你为什么要来污蔑我?”

刘沁冷笑出声,“是啊,正如乔婉仪所说,微臣和乔婉仪既然无冤无仇,微臣自然没有什么可污蔑你的,微臣也只是据实而言,这韩石散是你下的,这下毒的孟生也指认是你指使的。你又和公孙大人素来有冤仇,这毒若不是你下的,那么乔婉仪倒是说说看,这毒应该是谁下的?”

191. 第一百九十章 乔荞被废

乔荞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我没有给公孙洛下毒,那孟生是谁,我也不认识,这韩石散我也根本不知dào

是怎么来的。根本就是有人要诬陷我!”

乔荞全身都在颤抖,她盯着姬宣远的面孔,“皇上,臣妾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臣妾可以对天发誓!”

姬宣远听了,问道,“谁是孟生?”

皇后一挥手,孟生便被带了上来,浑身有着血迹,衣服也是破的,想来又是受了刑了的。

姬宣远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孟生,“有些眼熟,朕仿佛是在未央宫见过他!”

“皇上英明!”刘沁指着孟生道,“皇上,这孟生就是乔婉仪指使来给公孙大人下毒的。那日夜里,他正把药下在公孙大人的药罐里,结果被未央宫的两个小太监抓个正着。受了好些刑罚才说出了乔婉仪来。说是乔婉仪抓了他的家人,逼着他给公孙大人下药的。”

贤妃听到这里,忽然出声道,“皇上,只是一个小太监的一面之词,恐怕也未必能信,这一个太监胆子再大,怎么敢在乾政宫里面下毒,何况他是被调到未央宫去伺候的,怎么会下药下到乾政宫里去,皇上,这件事情疑点颇多……”

刘沁却好似是在叹息一般,声音远远地传出来,“若非是赵太医和安大人发觉公孙大人的不对劲,又发觉孟生行迹鬼祟,恐怕公孙大人是要死于非命了。他能在未央宫里面下毒,只怕若是不查,这未央宫里住着的,可不只是公孙大人一个人。又能在乾政宫里下毒的,这乾政宫里住的可也不止是公孙大人一个人!”

安随一惊,刘沁这是要置乔荞于死地呢!

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姬宣远雷霆之威已下,“乔氏刻薄无德,恃恩而骄,弄权后宫,有失妇德,罔顾君恩。着褫夺位分,贬为庶人,冷宫安置。非朕旨意,至死不得出!”

贤妃惊得从位子上站起来,“皇上!”

“不必再说了,贤妃,你平日里于乔氏也算来往甚密,朕的意思你明白,乔氏如今也是在你宫中被查,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朕不想再在宫中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否则,朕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你永祉宫。”姬宣远甚少对贤妃说话这样严厉过,贤妃在嫔妃面前折了面子,又急又怒,偏生又发作不得。

偏过头来,正看见刘沁站在乔氏的身边,心中一腔怨恨忍不住要发泄到刘沁的身上,恨恨地瞪着她,眼睛发红。

姬宣远经过刘沁的身边,微微顿了一会儿,“刘氏既然已经特恩出宫婚配,若无十分必要,也不必时常进宫伺候,到底如今也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了。”

刘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皇上恩典,微臣谨遵皇上教诲!”

安随盯着她那姣好的面容看了许久,却丝毫看不出她和从前的那个刘沁究竟有什么分别,或许并没有,或许已经变了很多了。她终于得偿所愿,为她的姐姐报了仇,可是安随却始终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本该有的快意。反而她的眼睛中的恨意仿佛更深了一层,令人觉得不战而栗。

乔荞同样这样死死地盯着安随,良久突然笑起来,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要说给安随和刘沁听的,“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安随正想要问,从乔荞身后走来两个小太监,直接将乔荞拖了下去,乔荞也没有求饶,只是安随看得明白,她的眼里除了震惊和嫉恨,还有满满的不甘心。

是,换做是谁都不可能甘心的,分明是被算计,分明大家都看得明白她是冤枉的,可是却无人愿意伸手。

刘沁站起来,靠近安随的耳边,“阿随,你应该知dào

,这个时候,你不能开口。如今,不是她死,那么我、公孙满门还有这乾政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死。你不该只为了你自己所为的公正而做事。”

安随的心下已然冰冷一片,她竟然感觉不到自己在开口,“你利用我?”

那声音已然一片凉薄。

“不,应该说,我利用的是皇上对你的私心,不管我的这一招有多糟糕,只要皇上关心则乱,宁可错杀一千,最终都是我赢。”

安随最终拂袖而去,刘沁走出永祉宫,看见安随的离去的身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冷,“阿随,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要利用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只是我总有许多的不得已。我不能失去阿渲,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乔荞被废的事情在后宫里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波,因着男子女子科举同时进行的缘故,选秀便被耽搁了半年多时间,大约也算是好事多磨,七年九月,选秀最终还是进行了,选入后宫的人依旧不多,殿选的时候,姬宣远甚至也都没有出现。只是由皇后和贤妃做主,选了五个秀女,于十月二十进宫。郑家的第五女郑世媛指给了唐王为王妃,又选了几个女子,指给了几个宗室子弟。

也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多了,乔荞的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平日里也再无人提起,就好像是宫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

刘沁再也没有进宫过了,张炎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里总还是带了点害pà



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害pà

,尤其是明明知dào

内情的人,也许这害pà

里面带了更多的也是唇亡齿寒的苍凉之感。

最难受的人也莫过于公孙洛了,虽然停了药,她还是病了许久,夜间也常噩梦惊醒。

一日里,安随陪着公孙洛睡下,到了半夜里便被惊醒过来,公孙洛也不知dào

是梦见了什么,浑身都是冷汗,抱着安随一边哭,一边道,“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孟生死得冤枉,乔荞也冤枉。虽然平日里,我是很厌烦她,也痛恨她势利。可是我心里却那样害pà

,只怕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安随无言以对,只是拍着公孙洛的背,“若说是错了,我便是首当其冲。若非是我查此事,孟生和乔荞都不会有事。”

“不是的,大人,说到底是我糊涂了,韩石散是我弄进宫里来的。”公孙洛只是一味地哭,“我这几日日日愧疚难安,可是我不敢去告sù

皇上真相,我怕这件事情会牵连到公孙家,我担不起这个后果。我怕会连累到大人和阿炎。我总是不敢。”

“那一日,我也有机会能够说出真相来的,可是我也没有,若说错,错也不在你一个人。”安随轻轻拍着公孙洛,安慰着她,也算在安慰自己,“事情既然发生了,与其这样日日自责,倒不如接受了这件事情,想办法去补救,也许更好些。改日,等乾政宫里的事情没有那么忙了,我会去看看她。如若可以,我会向皇上求求情,也许能留住她一条性命也好。”

姬宣远摆明了态度不想要再追究什么了。只是为了乔荞的事情,姬宣远似乎也迁怒到了贤妃。这也是一桩宫中的丑闻,若是只是在宫闱内也就算了,偏偏牵扯出了刘沁这个宫外人。而刘沁又是从前贤妃身边的女官,入宫来也是贤妃许可的。

新人入宫之后的第二日请安,姬宣远竟让安随代替自己到坤安宫去。还未入殿,便听见了里头莺莺燕燕的声音,瑟雨在门口道,“皇后娘娘,安大人来了!”

安随刚走进,皇后竟起身相迎,“安大人来了。”

安随对着皇后屈身行礼,随即转过来,对着殿中的妃嫔们道,“今日实在不巧,前朝事情繁多,皇上一时间抽不出时间来坤安宫见各位主子。不过皇上心中还是挂念各位主子的,所以遣派微臣来坤安宫说一声。后宫凡事调度都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昭仪、昭容和贵嫔娘娘从旁协助。”

这口谕中独独没有提到贤妃,合宫的妃嫔有哪一个听不出来这其中的深意。

皇后听了这话,连忙请安随坐下,“既然皇上来不了,那也罢了,安大人既然来了,想来也是皇上的意思,那就替皇上看看新入宫的几位姐妹吧!”

“不敢!”安随如何不知dào

皇后如今的拉拢意思,“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皇上很是放心。”

郑贵嫔却突然笑了起来,“安大人可真是的,皇后娘娘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叫诸位妹妹们好好瞧瞧咱们大楚第一女状元的风采罢了!方才本宫和几位妹妹还在说,今年新入宫的魏氏倒是有几分同安大人相像呢!”

郑贵嫔连忙使了眼色,几位新入宫的宫嫔连忙上前来,对着安随行了一个平礼。郑贵嫔一个个介shào

过来,“这次选秀,一共就挑了这五位妹妹进来,这两位是赵长御和路长御。这两位是柳美人和方才人。这就是方才本宫说和安大人有几分相像的魏氏,皇上封了从六品的良娣呢!”

安随这才打量起这位魏氏来,肩若削成,腰若束素,的确是位难得的美人。若是说和安随相像,倒是的确有三分,只是论起姿色来,是在安随之上的。何况左眼眼角下一点泪痣,却是衬得风情无限。

192. 第一百九十一章 魏氏

那魏良娣的确看起来似乎又几分像安随。徐昭仪上下打量了魏良娣一番,才开口道,“是有三分相像,可是气度上,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魏良娣听见这话,已经盈盈屈身道,“嫔妾不过是一介民女,如今能如天子宫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如何敢和安大人相比。”

显然,魏良娣也是极会做人的,绝美的相貌、乳莺出谷的声音,极好的身段,再加上如今这样恭谦的态度,说不是冲着这宠冠后宫来的,倒是没有人信了。果真不愧是皇后选来要和贤妃一争高下的人。

先前皇后选的宗政漾清也是极好的,只是漾清的性格的确适合承宠,却不适合后宫。后宫的女人最要紧的温柔,她到底是欠缺了一些。如今补上这魏氏,倒是和宗政漾清二人相得益彰。皇后倒是好眼光。

皇后拉过安随,拍着她的手道,“魏良娣何须这样客气,如今都是自家人了。安大人虽然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女官,性子却是难得的平和谦顺。合宫里的人都是知dào

的,你若是能在安大人的身上学得她三分的好处来,也是受用无穷了。”

话说到这里,这五位新入宫的妃嫔看向安随的眼睛都是红的,她们还未入宫前便已经听说了当今的皇上十分宠信晋侯之女安氏,本以为是个难对付的主儿,却不想这并不出众的容貌,着一身月牙白的袍子穿在身上,静静地站在那里竟宛若仙子一般,确确实实的一位冷美人。

这样一位冷美人,说起话来却如春风,微冷却温润。

魏良娣不禁心中感慨,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自骨子里带出来的冷意叫人敬畏三分,却又温和淡然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是偏生能将二者调和得浑然天成。好一个安氏,只是如此一面,便能让自己觉得自惭形秽。

安随听了皇后的夸赞,也还是淡淡一笑,“皇后谬赞了。诸位新主子已经见过了,微臣也要向皇上复命了。”

此话一出,皇后自然也不能再留人了,只得道,“如今也不早了,安大人回去复命就是。本宫乏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安随屈身告退。

张炎已经在殿外等候了,出了坤安宫不远,那赵长御便追了上来,“安大人请留步!”

安随转身停步,“不知dào

赵长御有何见教?”

赵长御笑了起来,“哪有什么见教不见教的,瞧您说的。我虽然是宫嫔,可到底是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还不懂,还要请大人您多多指教呢!”

赵长御这话说着便靠近了安随几分,伸手便往安随的袖子里塞东西,“妹妹祖辈以上都是做生意的,家中往来也多有些小玩意儿,就送给大人,当做是你我初次见面的礼,还请大人笑纳。皇上那里……”

安随如何不明白赵长御话里的意思,无非是看上了自己在姬宣远的面前还有几分说话的方便,想要自己替她美言几句。

安随也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拿出来一瞧,却是东国的红玛瑙珠子,只是微微一笑就重新还给了赵长御,“这珠子的确美,也合该配一个没人。赵长御今日所说的话,本官一句也没听见。”

以安随的官职,在低等妃嫔面前称一句“本官”也是绰绰有余了,只是安随平日里克己守礼,也很少自称“本官”,反倒谦称“微臣”的时候多。如今这一句“本官”,赵长御立kè

就变了脸色,“安大人的意思是?看不上妹妹送的红玛瑙吗?这红玛瑙看似平常,却是东国难得的珍品了……”

“本官姓安,长御姓赵,何况君臣有别,长御如何在本官面前自称起妹妹来了。一句欢笑话吧,本官的母亲可没给本官生过一个妹妹呢!”安随只是淡淡地笑着,言语间却是冰冷得很,“正如长御所说,长御初来乍到宫中,的确有许多规矩不太懂。既然长御有心想要与本官亲近,本官也不好拂了长御的好意,不妨长御先去问问贤妃娘娘,若是要与本官相交,需得拿出什么样的礼来才好。”

赵长御听了这话,自以为得了法,便不再纠缠,屈身行平礼就离开了。

张炎忍不住斜了赵长御的背影一眼,“什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凭她是什么好的红玛瑙,乾政宫和未央宫里都堆满了,她的那串红玛瑙,便是拆了给咱们镶鞋子上的朱玉也嫌。这样不知dào

天高地厚的人,还在大人面前显摆。”

“别说了。走吧!”

张炎看见安随的脸,边走边道,“大人似乎不大高兴,可是为了魏良娣?皇后也真是的无所不用其极。”

“你既然知dào

皇后的心思,便知dào

这个魏良娣是什么来头了。今日这话,我听过也就忘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不必放在嘴上说给我听。”

张炎急道,“大人,下官是替你感到不值!”

“不必不值。”

张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安随给止住了,只得将那些话放在心里。

芯蕊忍不住问自己的主子杨嫔,“主子,好不容易皇上对主子另眼相待,倒是半路上杀出了这么几个挡路的。不过论姿色也就是赵长御和魏良娣了,赵长御倒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不必担心。倒是魏良娣……”

杨嫔瞥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后宫里的人都知dào

,皇上可是对安大人不一样,皇后费了心思特地找了这个魏良娣来,恐怕也是这个意思。虽然魏良娣和安大人长得不算很像,只是她站在那里,也会让人觉得好像是安大人,单凭这一点,恐怕她会来分主子您的恩宠呢!”芯蕊无不担心道。

杨嫔入宫也有三年多了,一直都不大得皇上的宠幸,如今好不容易皇上看重了杨嫔几分,自然她是怕杨嫔再失了这难得的恩宠。

“你放心,皇后这次是白费了心机了。”

“这怎么说?”

杨嫔微微一笑,“今日的情形你也见到了,若是没有安大人,的确这魏良娣是有几分叫人心动的资本,若是没有安大人在身边,的确她可能会在宫中一枝独秀。可惜这原版一来,高下立见,安大人往她身边一站,明眼人是奉承说两个人各有千秋,可是谁不知dào

,这魏氏和安大人是完全没得比了。只怕皇上越是看见这魏良娣,就越是心中不喜,用宗政昭容来分贤妃的恩宠,倒是还算是有几分算计,可如今想要用魏良娣来分皇上的心,恐怕只能适得其反。反倒是给了贤妃机会复起。”

芯蕊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无论这当中缘由如何,贤妃和只要不影响到自家主子就好。

杨嫔笑起来,“走吧,这往后宫里面可又要热闹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花无百日红,后宫里的花争奇斗艳的,才是常态,不是吗?”

坤安宫。

“如今,你也已经见到那个安随了,觉得如何啊?你和她比起来,又如何呢?”宗政皇后转身坐下,手中逗弄着刚出生的乐义,眼神略略瞥了魏良娣一眼。

魏氏一边打量着皇后的眼色,一边悻悻道,“嫔妾自愧不如。原也以为不过是一个女官罢了,可如今一见,正觉得自惭形秽。”

皇后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虽然不中听,却也是大实话。你和她的确是不能比的。”

魏良娣的头便越发低了下去,“嫔妾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那倒是没有,本宫也本来就不指望你能比得过她来。”宗政皇后轻轻剜了她一眼,“不过,魏良娣,本宫提拔你进宫,是什么缘故你心里也明镜儿似的。既然知dào

自己比不得人家,那就好好学着,什么时候你能把她学到家了,这恩宠自然就来了。你也不必着急着去讨皇上的喜欢,这样做,本宫也是为你好好谋算。”

魏良娣心中一冷,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如若她不能好好地成为另一个“安随”,便是连侍寝的机会也就没有了吗?

皇后看了她一眼,“魏良娣,你可别以为本宫是害你,既然提拔你了,自然是要好好待你的。不过,本宫要你成为本宫最有用的利器。玉不琢不成器,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本宫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姿色和身段,想要获得恩宠,自然不难,可是这后宫变幻莫测,若是寻常这般举荐,只怕皇上也不过是对你惦记上小半年吧!到时候就把你给丢开了,反倒是误了你这好容貌。反倒不如潜心好好休养,到时候一鸣惊人,叫皇上过目不忘,真zhèng

把你放在心上。这长久的恩宠可不比一时的风光来得更扬眉吐气吗?”

魏良娣沉思良久,如今这已经是十月末了,皇后宫中的菊花开得正茂盛,而窗外缸中的荷花早已败落得不堪入目,皇后却没有让人清理掉。

她终于点了头。

皇后露出了一点真实的笑意,“你退下吧!”

魏良娣告退,走到殿外的时候却听见帘内传来皇后的咏颂。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魏良娣不明就里,送她出去的瑟雨看见她疑惑的表情,轻声道,“这是唐朝黄巢的《不第后赋菊》,良娣没有听过吗?”

魏良娣摇摇头,“还请姑娘指教!”

“这是一首颇有深意的诗,良娣若是有兴趣,不妨去读读吧!对良娣一定大有裨益。”

193.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她有多喜欢阿渲

一个魏良娣的事情着实让安随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倒不是什么重yào

的事情。赵长御也成了后宫里的一个笑话。只是姬宣远也不知dào

是从谁那里听了些闲话来,居然以失仪的理由免了魏良娣和赵长御二人三个月的侍寝。

明面上是如此,可是暗地里谁不知dào

姬宣远是为了谁出气的,一时之间新人里倒是方才人一枝独秀。除此之外,也就是杨嫔了。倒是贤妃被冷落了几分,不过一个月里还是有三五次的侍寝,比起新人来还算是多的了。

郑贵嫔因为郑家的缘故,姬宣远少不得冷落几分,只是为了唐王姬宣迦和郑家女儿郑世媛成婚的缘故,也加封了郑贵嫔为从二品淑仪,可是到底是情分磨得差不多了,也只下了口谕,却吩咐将册封礼拖到年后唐王和郑氏成亲了再办。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然也是要郑家知dào

,这一次册封是为了顾及唐王的颜面,私下的意思自然是要郑家多感念唐王的恩典。郑贵嫔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何况名分已经定下来了,册封迟一些也无甚关系,何况如今宫权在手,也不怕多等些时候。

只是这时候又传出了郑贵人病重的消息,郑贵人和皇后有旧仇,自然不多加以理会,新智倒是求情求到安随面前来了。后来才知dào

,郑贵人虽然从前做郑妃的时候口碑不算太好,她如今身边伺候的小灵子却是新智的交好,故而想要请新智能请皇上开恩。

姬宣远厌恶郑贵人,何况皇后都不去了,后宫的妃嫔自然都不会去。

安随想了想,“到底是为了唐王的颜面,既然给了淑仪恩典,就不怕再多给郑贵人一份,何况,郑贵人这些年也很安分,没给后宫闹什么不痛快,皇上看在这个份上,也多宽宥一次吧!”

姬宣远听了却颇为头疼,“倒不是朕不肯给这份恩典,只是郑家难缠得很,当时刚给郑贵嫔一份宫权,这郑家就忙不迭地跳起来,到处笼络人才,便是你上次说到的宋旸和宋琦二人,如今宋旸可就是郑家的乘龙快婿了。到底还是这个宋琦还有几分傲骨。”

难怪当时给官位的时候,却轻易许了宋琦的官位高于宋旸。

“那不如这样,微臣替皇上去看看吧!若是真的病得严重,宫中又不派人去救治,只怕还要皇上落得一个苛待后宫的名声,到底不好。”

姬宣远见她这样说,也不好辩驳,遂点了头。

安随继xù

道,“那既然如此,被废黜的乔氏,皇上可否也让微臣前去探望看看。”

姬宣远抬起头来,“怎么,她在你的未央宫里放肆,你倒是不肯与她计较。”

“就跟皇上所说的,既然不值得,就不必花心思计较了。何况到底从前乔荞她并不是这样的。”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她心中有愧。

“你愿意去就去吧!”

安随得了姬宣远的恩准,服侍姬宣远午睡下便要离开内殿,姬宣远看见她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阿随,让新智跟你一起去吧!”

安随自然知dào

他的用意,“她们不会伤微臣,也伤害不了微臣。”

“多个人,朕总是放心些。”

安随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

安随应该算是第二次见识到所谓的冷宫了。第一次是晨曦宫,第二次便是这眼前的思静堂。只是晨曦宫是不被人知dào

的冷宫,而思静堂是人人皆知的冷宫。说起来也有些意思,偌大的晨曦宫,只关了宁贵妃一个人,可是这小小的思静堂里却不知dào

关了多少的嫔妃,有些死了,有些病了,有些疯了,有些癫了。就好像是人生的一出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是不管唱的人是谁,初衷却都是一样的。

思静堂既然是冷宫,自然也没白白担了这个名字,外头还不过是秋天过去,冬季还未到,冷宫里却已经冷得和冰窖里差不得多少,也不晓得是不是心里头的缘故,安随总觉得这冷宫的确有那么几分阴森森的味道,那远远就散发出来的霉味儿就叫人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安随走进去好一小段路,都没见到伺候的人,却有栏子椅上坐了个中年的太监,正晒着太阳,新智远远地咳了一声,那太监仿佛是睡蒙了,竟也没有什么反应。新智便走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那太监从栏子椅上摔了下去,这才忙不迭地爬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兔崽子坏爷爷的好觉,看爷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这抬起眼睛才看到安随和新智站在眼前,正想要大骂,却瞥见安随和新智的衣着不凡,新智是一身牙筹缎子的藏青色蜢服,那可是七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太监才有资格穿的。

而安随的身上的官服更加贵重,他忙不迭地跪下来,“原来是两位大人来了!”说着还只打自己的耳光子,“都是奴才惫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新智冷哼一声,“弧公公的确挺该死的,怪不得当年能被打发到这里来当差。只是不知dào

方才公公说要打断哪个小兔崽子的狗腿,这里也只有本公公和司仪大人,公公是打断哪一个的狗腿呀?”

那弧公公吓得只在地上一味磕头,不多时便看见脑袋上磕出了点血迹,安随连忙道,“行了,别磕头了,起来吧!往后当差可不能这样了!”

弧公公一听这话,连忙爬起来,“大人教xùn

得是,奴才记得了!”

新智一脸的不高兴,看见安随,也就只好作罢,“前不久被废黜的乔氏人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还在后面,奴才带两位大人去!”

往后走了些路,这才到了,“这就是乔氏住的地方了!”

那门里有两个小太监正抬了个死了女人出来,弧公公大惊,连忙叱责道,“怎么这样晦气,还不快点处理掉,别冲撞了贵人!”

新智有些犹豫,劝道,“大人,这里不干净,要不咱们改日再来好了。”

安随摇摇头,“新智,你在外面等着,别叫不相干的人靠近。”

“是!”

安随走进那屋子里,先被那屋子里透出来的气味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几声,那屋子里封闭得常年不见阳光,那气味真当叫人难忍,安随差点就吐出来了。

“安大人是个贵人,只不过是才进来就受不了了,倒是显得我们卑贱,活该日日在这种地方受罪!”

安随朝乔荞看去,她正坐在椅子上,就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杯子喝着水,眼神慢慢地飘过来,“既然来了,自然是有话要跟我说的,怎么倒是不进来坐坐?”

安随压下胸口的恶心,走了进去,坐在她的对面,乔荞也倒了一杯茶给她,“这是我这里惟剩能喝的东西了,安大人可不要介yì

。不过就算是介yì

,我也没什么东西能再换了,想来你会来,该不会是皇上要杀了我了吧!”

“没有!”安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杯子里的茶不仅是旧茶了,还的确已经发了霉了,“是我自己求了皇上来看看你的。”

“看我?”乔荞冷笑一声,“看我的笑话?看我怎么样费尽心机想要比过你,却最后把自己弄到冷宫里来了吗?”

“我从来没想要和你比什么,乔荞,从前你我一同为女官的时候,你我、刘姐姐和冯姐姐,本来也算是交好的,至少在宫里也算是彼此扶持。我只是不明白,你若是对我有敌意,又何必连累了冯姐姐丧命!”安随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乔荞要对冯芜蓉下手。

乔荞听到这话,大笑起来,“安随啊安随,我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害冯芜蓉吗?这话是刘沁告sù

你的吧!她的话你进竟然会相信,安随,我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呢?”

乔荞伸手拍在了桌案上,眼中的愤nù

不言而喻,忽然她笑了起来,“安随,其实你看起来面冷,却是热心的人。刘沁就是在利用你这一点。刘沁那个贱人居然栽赃给我,也是我疏于防范了,才叫她这样容易就得手!”

“什么意思?”

乔荞一眼扫过去,“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安随,你不明白吗?冯芜蓉的死根本不关我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是胡婕妤的手笔,而我只是比刘沁早知dào

了那么一会儿。其实刘沁也知dào

我是无辜的,却一定诬赖到我的头上,你知不知dào

为了什么?”

安随的确不明白,她对于冯芜蓉的死私下查过,她的确没有查到乔荞的错漏,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乔荞的袖手旁观。她最终摇摇头,“我的确不明白,可是如果不是你的话,为何她要陷害你?你和她唯一的过节不就是冯姐姐的死吗?”

乔荞忽然冷笑起来,那笑声在屋子里缭绕了很久,安随不禁听得毛骨悚然,“那是因为你不知dào

,她究竟有多喜欢陈思渲,喜欢到要把我这个阿渲的青梅竹马,曾经的未婚妻给除掉!”

194.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恩怨不死不休

安随忽然明白了,刘沁其实从来都没有放qì

过追寻那个在阿渲心中所谓的“伊人”,而那个人应该是乔荞。

乔荞看到安随的神情,慢慢道,“我和阿渲从小一起长大的,或者说,我根本就是在陈家长大的孩子,我母亲和阿渲的母亲从小也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所以我打小就是被陈家认定的媳妇。我很喜欢阿渲,可是那种喜欢和爱不一样,我喜欢他却不想跟他过一辈子,因为那样会埋没了我自己,所以我更喜欢皇上。我进宫来做女官,其实就是为了要做皇上的女人。阿渲也知dào

,所以他要进宫来做乐正。刘沁喜欢阿渲,喜欢到可以把自己的名声豁出去也要嫁给他,可是他觉得阿渲心里的人是我,所以她就将我视作眼中钉。女人的嫉妒心可真是可怕,安随你说是不是?”

安随无言以对。

乔荞一点点打量着眼前的安随,衣着简单却不失华贵之气,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上位者的气质。她的声音也渐渐冰冷了起来,“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刘沁,因为我也这样嫉妒着一个人,安随!”

安随被打断了思绪,抬起眼睛来看着她,“什么?”

“安随,我真嫉妒你,我常常感慨老天的不公平,‘既生瑜,何生亮’。我自认我样样都强过你,可是你却事事都凌驾于我。你什么都不争,却自然有人会将我想要的捧到你的面前来,而我怎么争都得不到。”乔荞端起手边的茶,饮下了这一杯,“刘沁自知她斗不过我,就拉了你做帮手。她的确聪明,以皇上对你的维护,只要我有一丝的可能会伤到你,他就毫不犹豫地对我动手。即便她的谋算漏洞百出,可是只要皇上对你关心则乱,她就稳操胜券。我在皇上的心中,竟然连你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安随,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我费尽心思才走到这一步,就因为你,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是不是我这辈子注定就应该是你的手下败将呢?”

乔荞的凄苦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眼睛里渐渐空洞,早已不复从前的神采,从前她的意气奋发竟然就这样消磨殆尽了。后宫里的人每个人,每一刻都在消磨自己的意气,却不知dào

到底能有多少人可以走到最后成为赢家。

乔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水壶里的水便剩下不了多少了,只倒了半杯,然后伸手将安随被子里的水尽数倒在自己的杯子里,“既然你不喝,便给我了吧!”

安随知dào

这便是在下逐客令了,乔荞的性子高傲至此,从前的她又如何肯这般。

安随起身出门,乔荞看着她离开,“安随,我不得不说,皇上对你,可真是好啊!”

安随顿了顿,最终没能说什么,走出了思静堂。

乔荞叹了一句,“真好,为什么,我却没有她这样的机遇。”良久,她才放下手中的杯子,那杯子已经空了,她不禁笑了,她曾经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也有一天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嗟来之食。

她轻轻出声,“她人都走远了,你还不出来吗?”

从隔间处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陈思渲,他眉头皱得极深,“你为何要对她撒谎,你明知dào

我心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她自己,不是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刘沁不就是以为那个人是我,所以才要陷害我的吗?我若是说了,安随她可就有大麻烦了,我可是在帮你们,阿渲你反倒怪起我来了。反正我也没有说错,这都是刘沁的以为,我可没说我自己觉得。”乔荞站起来,走近陈思渲,“阿渲,你敢说在你的心里,你就没有我半分吗?如果没有,你何必瞒着刘沁来冷宫里看我?这可是死罪啊!”

“是你威胁我!”陈思渲的声音不免提高的几分,言语中已然透露他的不满和生气,“你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你何必去挑动阿沁,闹得我们陈家上下不和,对你来说,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好处,我只是不高兴,我一个人在宫里面孤孤单单的,每日都在担心受怕,每日都在忍耐算计,可是你们却可以琴瑟和鸣。每次想到你们这样恩爱,我很不高兴。”

陈思渲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拂袖冷笑道,“乔荞,当初是谁想要进宫来,想要权倾天下,想要做皇上的女人的?”

“是,那是我自小的愿望,可是本来我都想好了,就算真的为了你不进宫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在外朝为官,我也一样可以权倾天下。是你喜欢上了安随,你为了她想要毁约的!那时候你连她是谁都不知dào

,却可以不顾我们十多年的情谊。既然你不稀罕我的牺牲,我又何必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乔荞忽然激动起来,一口气提不上来,连连咳嗽起来。

陈思渲心下不忍,连忙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正如你所说的,为我不值,你又何苦这样折腾你自己!”

乔荞伸手抱住陈思渲,“阿渲,在宫里的每个夜晚都是冷的,这宫里都是冷的,你已经是我唯一剩下的温暖了,我不能没有你的。”

陈思渲本下意识想要推开她的,可是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那样的凄苦、无依无靠,一如当年他刚遇到她的时候,她和她母亲被赶出乔家时候的模样,终究不忍,“乔荞,我已经娶妻了!”

乔荞一把推开了陈思渲,“是啊!你成亲了,你娶了那个刘沁!为什么同样不是你喜欢的人,你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娶我却能娶她,而且偏偏是她!就凭她不知廉耻地对你贴上去吗?”

“乔荞!”陈思渲眉头深深皱起,“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乔荞从来都没有见过陈思渲会这么对她说话,她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却越发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思渲,“刘沁可真是好本事啊,就算你不喜欢她,居然也会这样护着她了!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说过话的你知dào

吗?阿渲,你知dào

吗?你从来都没有凶过我!即便我从前做了什么,你从来都只会置之一笑。你现在为了一个刘沁,你居然来凶我!陈思渲,你心里既有安随,现在又有刘沁了,你可真是多情啊!”

陈思渲只好背过身去,“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你从来都是我的亲人,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你和刘沁之间,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妻子。安随……”陈思渲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皇上的司仪,我永远都高攀不上。我只希望你以后也能好好的,刘沁也能好好的。我不想看到你们之间这样勾心斗角。”

“那如果要你在刘沁和我之间选一个呢?”乔荞只是不肯作罢,她的性子从来都是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半点含糊不得。

“你又何苦逼我呢?”

乔荞用袖子擦掉了眼泪,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知dào

你的选择了,你不说,就代表你不会选我,至少表明在你的心里面,她的地位绝对不会输给我。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要再纠缠你下去了,我要跟你做一场交yì

,只要你肯帮我。”

“你又想要干什么?”

“我只想要你帮我最后一次。否则,我一定会让刘沁知dào

,其实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安随。”乔荞眼神冷下来,“刘沁好不容易安分了点,你总不想要再起事端吧!安随和刘沁的关系向来好,你说刘沁要是知dào

你喜欢的人就是她会怎么样呢?她应该会让安随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吧!”

陈思渲的脸越发冷峻下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阿渲,我说了,我只想要你帮我一次,就一次。难道你也不肯吗?就算我要在这个冷宫里面死去,我也不能遂了刘沁的心愿。”乔荞忽然好想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点了点额头,“对了,我方才忘记了了,其实安随那么厉害的人,又有皇上护着,连太后、皇后都奈何不了她,何况安随的智谋、决断样样都在刘沁之上。”乔荞顿了顿,“阿渲,你自己选,你要不要帮我?”

其实就算真的陈思渲选了不帮她,对于安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他也明白,姬宣远一定会护住安随的。可是只有在选择的时候,两个选择的反差越大,才能越看得出陈思渲的真心到底有多可贵。

陈思渲沉默了很久,却也是在刹那间给出了坚定的答案,“好,我帮你最后一次。不过你记得,这是最后一次,就当做是我们之间两清,从此之后,谁也不欠谁。”

乔荞轻轻点头。陈思渲随即离开了思静堂。

乔荞冷笑起来,“阿渲,我真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和皇上一样,不肯叫她有丝毫的危险。其实我多想知足,我不想要再和她做对手了,可是,是你,让我注定要和她一生为敌,不死不休!”

195. 第一百九十四章 郑贵人

从思静堂回来之后,安随便病了两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胸闷气短了些,新智却执意认为是思静堂里不干净,冲撞了安随,一定要让安随跳火盆,走艾熏之类的,说是要去晦气。

安随本不想要弄这些花样的,却也拗不过新智和张炎。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跳了火盆之后,的确身上便舒畅了许多,便要带上新智往交芦馆去。郑贵人原先被禁足在钟粹宫里,后来被迁了出去,如今便禁足在交芦馆里了。

新智一听便苦了脸去了,“不是吧!大人,您又要去那种地方了!哎呦诶,这上回去了思静堂一次,大人您还没有折腾够啊!”

“好啦,这件事情是皇上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意去,那就让张大人陪我一起去也是一样的。”安随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既然新智不愿意去,自然她也不想要为难他了。

可是新智一听这样说,连忙拦住她,“大人,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些不吉利的地方去,终究是会伤身子的。”

“伤身子?”安随笑起来,“不是还有你的跳火盆吗?放心吧!”

“算了,还是让奴才陪大人走这一趟吧!”

新智虽然不情不愿的,既然答yīng

了,做事起来倒也是麻利,不多时便准bèi

好了要带去给郑贵人的东西。

交芦馆其实和冷宫的性质差不多,多是犯了错的妃嫔居住的,只是思静堂里的妃嫔是被废黜了的,而交芦馆的并没有罢了。如今这交芦馆里也只有郑贵人一个人住着。

交芦馆也是死气沉沉的,甚至东西也多是缺东少西的,宫里的人势利,没有皇上的恩宠,真是活得连奴才都不如。

安随进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内务局的一个小太监在那里和郑贵人身边的锦文拌嘴,结果看见安随进来了,这才停下了。

安随冷这一张脸,“这里到底还是后宫里的地方,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锦文哭道,“是,奴婢知错了,只是这天冷了,内务局里送来的碳不够用,奴婢这才……”

那内务局的小太监立kè

跪倒在地上,“奴才,奴才知错了!”

“看来这内务局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郑贵人如今位分还在,你们竟敢如此怠慢!”安随扫了一眼交芦馆内的摆设,都是缺东少西的,语气越发严厉,“新智,你去内务局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不好的,直接上报给皇上和皇后。”

小太监吓得浑身直哆嗦,“新公公不必去了……”

“你说什么?”新智仰脖子一问,“你胆敢再大声点说一次?”

“奴才,奴才不敢!”

新智将手中的东西转交给锦文,揪着那小太监的耳朵便往外走去了。

安随拍拍锦文的肩膀,“走吧!带本官去见你们家主子。”

锦文原就是郑贵人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而其他的三个锦瑟前两年已经去了,锦绣和锦年因为当年的事情被杖毙。四大宫女如今倒是只剩下她这一个了。

锦文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后堂里,安随这才看到了一间极小的佛堂,而郑贵人正跪在一尊佛像的前面敲着木鱼,手中拈着佛珠一颗颗地转动,口中念着佛经。她身着一身青色的袍子,俨然一副带发修行的虔诚模样。

锦文正先要上前去唤郑贵人,却被安随伸手给拦住了,“莫要打扰贵人经孝,本官在旁稍候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安随便在佛堂的侧房里坐下,锦文连忙去倒茶来给安随,“安大人请慢用!”

说罢,便在一旁垂手等候安随的吩咐,安随端起茶抿了一口,如今这下人的房里也都不用这样的茶了。

安随道,“你去伺候你们家主子吧。”

锦文低着头道,“主子念经的时候是不让人在一旁的打扰的,奴婢还是在门口候着,若是大人有什么需yào

,吩咐一声就是了。”

安随虽然并不信佛,隔着一层木板听见从隔壁传过来的木鱼声,居然也渐渐觉得是一个极静的境地。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安随方才听见旁边的木鱼声停了下来,然后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多时郑贵人便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见安随了。

安随起身对她行了一礼,随即坐好,“听闻郑贵人病重,所以皇上特派微臣前来看看。”

“大人看我如今这样子,其实也根本不像是病重的模样是不是?”郑贵人看了一眼安随,知dào

她心里的疑惑。

郑贵人如今看起来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羸弱,身着一身灰色的袍子,脸庞已经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皮肤间也少了一层血色,行动上也的确要靠锦文扶着才能缓缓行进。可是无论如何和想象中的病重都还搭不上关系。

安随见她开门见山,自己若是再客套便有些虚伪了,只得承认了,“的确,看起来贵人还并不像是病重。”

锦文有些不忿,“难道非得要等到人病倒床上起不了身,病得快要死掉了,才叫病重吗?”

“锦文!”郑贵人忍不住喝道,随即便猛烈地咳了起来。锦文连忙上前来拍着郑贵人的背,递上茶水去,“主子,主子!”

郑贵人就着锦文的手喝尽杯中的水,又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锦文,不许你这样放肆!”

“主子,奴婢不敢了,是奴婢的错,主子别把自己的身子给气坏了!”锦文连忙道。

安随见状,只得道,“倒是本官不好,不该怎么这样的话的。锦文,这个时辰新智应该也要回来了,你到宫外去帮本官看看可好?顺便告sù

他,去太医院找赵太医前来。”

锦文看着郑贵人,待到郑贵人点了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佛堂。

郑贵人只是微微一笑,“我身边的侍女不懂事,倒叫安大人看了笑话了。”

“贵人不必这样说,都是微臣鲁莽了,皇上也是听到贵人的身子不好,所以才让微臣前来探望。”安随慢慢道,“倒是微臣的不对。”

“皇上倒是真念‘旧情’,若不是我病重,恐怕皇上连后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位‘贵人’都给忘记了吧!”郑贵人无不心寒,“从我被禁足以来,我这里倒是连阿猫阿狗都没有再上门了,连我的亲妹妹,不对,如今已经是郑淑仪了,连她都没有再上门的。郑家想来也已经是放qì

我了,到如今都没有再提起我。连阿媛成亲册封都只轮到阿荣,皇上连提起我都不曾。大约,这世上除了安大人你,还真没有人会到这交芦馆来了。”

郑贵人说着眼神中却越发冰冷,神情也恹恹的,仿佛是不想要再想起这些事情来。

安随轻轻道,“如今看来,贵人仿佛是有些厌世啊!人心凉薄乃是常理,贵人又何必为了旁人伤了自己的身子,如此也只能让仇者快,亲者痛罢了。”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郑贵人连忙闭上眼睛,拈着佛珠念了几句佛经。

“微臣虽然不信佛,却多敬人间鬼神之说,只是却不觉佛祖箴言便全然可信。人生而有情,人死而无情,若一定要泯灭人之常情,那么生与死又有什么分别,生倒是不如死了。生死的分别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郑贵人笑起来,“安大人如此之言,想来是‘情’字一事上十分如意了吧!我虽然被关在这交芦馆里,却并非不知这井外的天气,如今皇上对安大人的情分,却都在这后宫的妃嫔之上。安大人真是好命途,到底不是我等之人能比的。”那笑容里有苍凉,却更多的是不在意还有淡淡的两分羡慕。

“贵人想得多了吧,皇上对于微臣是知遇之恩,君臣之分,微臣还分得明白。”

“是真的分得明白吗?”郑贵人轻轻摇头,“可是大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也许对于安大人来说,从前的皇上的确是如此,可是如今,连安大人你自己都在动摇。可是我奉劝安大人一句,后宫之中花无百日红,君王恩宠亦无百日常驻。”郑贵人淡淡地看向窗外,“从前有人与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后宫挣扎多年之后才明白了这道理。这后宫之中我亦无可挂恋,今日安大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前来探望我,我都十分感念,以此言当做谢礼吧!”

郑贵人说完,眼神再没有掠到安随的身上,安随知dào

她的意思,起身便告退了。

新智已经在外等了许久了,锦文一看到安随从里面出来,便要进去伺候,安随忽然叫住了她,“锦文,照顾好你们家主子。”

“奴婢知dào

,奴婢还要多谢安大人肯来看望主子。可是皇上愿意回心转意了吗?”锦文眼神里多少还有些期待,如果皇上肯回心转意,那么对于自己的主子来说,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安随无法告sù

她什么,“皇上的心意,岂是你我之辈可以揣测的?”

196. 第一百九十五章 腊八会

大楚国的腊八节等于第一个小年,这个节日,宫中并不是很重视,至多也就是召集一次家宴,有时候姬宣远若是忙了,便是连家宴都不必准bèi

了。因此宫中向来都不大过这个节日。何况今年的雪落得晚,腊八倒是没有那么冷。

而在民间,腊八却是个十分热闹节日,换句话说,有几分中秋的合家团圆之意。公孙洛在宫中养了数月,最终身子还没好全,最终姬宣远特许她出宫归回搬家疗伤。

安随送公孙洛离开宫中的那天,公孙洛在车里哭了许久,她在这个宫里熬了一年,最终得偿所愿,可是付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dào

。可是她的眼中所看到的,她心中所想到的却只有她的爱情,为了爱情,她从来义无反顾。这是安随最佩服她的地方,有时候看见公孙洛的时候她就会想,也许她曾经这么执念辛苦坚持的和宗政策羽之间的感情最后也会离她而去,不是她斗不过这世上的规则,而是她从来就缺乏在爱情里和公孙洛一样的义无反顾。

公孙洛说安随曾经教会她许多的事情,可是安随却知dào

,她从公孙洛身上唯一学到的事情,却是那么可贵的一副心意。

安随是笑着送她离开这个后宫的。这个漩涡之中,能够逃离出去的人越多越好。

送走了公孙洛,整个未央宫仿佛就空了一块似的。

新智早就惦记着宫外的腊八会了,可惜并没有轮到他轮休,巧的是那天却是安随的休沐。姬宣远今年并没有想要办家宴的意思,皇后来请示也被姬宣远给回绝了,说是妃嫔宴会也就算了,他自己倒是不会出席。反倒言下之意想要去唐王府看看,皇后戏称姬宣远倒是看重唐王更胜过这后宫的姐妹。姬宣远也没有否认,只是一笑置之。

姬宣远既然有这个意思,宫中自然早早就开始准bèi

,姬宣远也让人告sù

唐王府要准bèi

的事务,当然此事并没有让后宫诸人知晓,惟独新智和许名昌晓得内情。

陪伴姬宣远出行的也只有安随、许名昌、新智和张炎四个人,姬宣远在唐王府只是用了一顿便饭,姬宣迦虽然不待见安随,却也没有当场发作,席间也算是客客气气,气氛也算还不错。对于安随来说,也算是安安心心地和姬宣迦同席用了一顿饭。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和乐,待到很多年之后,安随想起姬宣迦来,第一下想起来的还是这样一顿饭来。

饭后不多时,姬宣远忽然说“走吧”,随后一行人便上了车,安随自然是和姬宣远同行一车里,却不知dào

要往哪里去。

安随问道,“皇上,这是要往哪里去?”

姬宣远在车中假寐,只是微微一笑,“不必问太多,朕和唐王自有安排,若是在人前,便喊朕一声‘温辽’便可。”

“‘温辽’?这是什么意思?”

姬宣远笑了起来,“这是朕的字,朕在做皇子的时候,先帝定下来的字,只是后来没有人知dào

也没有人这么喊罢了。连皇后都不止呢!‘温’字这也算是这一辈兄弟的排行,唐王的字是‘温释’。”姬宣远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听说民间若是女子称呼男子,都是以‘郎’字相称,若这样论起来,你倒是可以喊我一声‘辽郎’。”

安随不明所以,只掀起车子的道,“微臣倒是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晋地可没有女子会这样称呼男子的。”

“哦?朝堂上都是以博闻强记闻名的安半相竟然也会有不知dào

的事情?”姬宣远一半是意wài

,一半也是玩笑。

安随却不以为意,“那又如何,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可见人言可畏之话若是这样用也没什么不对的。微臣日日都在皇上身边伺候,难道皇上还需yào

听信这些虚言?”

姬宣远闻言笑了起来,“的确,朕不需yào

听信那些虚言。”

不多时,要到的地方便到了,姬宣远先下了车,伸手扶着安随下来,安随不敢,姬宣远却笑道,“随姑娘,这里可是腊八会了!好歹也让在下为君子之礼吧!”

安随看了看周围,瞬间明白了姬宣远的用意,如今姬宣远穿的是一身常服,模样也至多是一个富家公子,而自己所着也是富家姑娘的装饰。按寻常礼,的确该是公子扶着姑娘下车的。

安随就着姬宣远的手下了车,暗叹自己在宫中过的日子太久了,宫外的寻常之事也忘得差不多了。

“公子为何忽然想要到这腊八会来?”

姬宣远的笑容忽然变得很明亮,不知dào

是不是周围的灯光所照的,觉得这样明媚的笑容的确叫人身心舒畅。

安随忽然觉得的确宫外的空气更加人觉得自在些,不觉也渐渐微笑起来。

姬宣远侧首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了安随的手,安随一惊,正想要收回,他却是紧紧攥住了她的柔荑,安随看向他,他却是一脸寻常,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如今的心情。

“从前,还没有继承家业的时候,倒是还时常带上两个随从到这些民间俗会上玩玩。你们晋地恐怕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吧!”

安随也有几分好奇,“的确没有。”

晋地从来贫瘠,战事连连之下,连保命都是问题,又哪里来的心思开什么腊八会。

姬宣远走近一个小摊位,上面各种各样的面具,姬宣远道,“咱们买了这个再走!”

新智看到自然是好奇,正想要上前,结果被张炎一把拉住,“你凑什么热闹!”

安随自然知dào

他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掩了自己的这张脸比较好,可是选了再选,却觉得有些不好,“这满大街的都是差不多的面具,到时候怎么能认得谁是谁呢!”

安随正看到一个面具,画得十分奇怪,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拿过,“要不就这个吧!”

姬宣远从她手中拿过,“一个女孩儿家用这样的面具,也不怕吓人,这个给我吧!你用这个。”

那面具画的虽说是个女子,却也不大美观,不过还能认出是个女孩儿家的面具,安随随处看了看,“倒是勉强,只是这么多女孩儿都戴一样的,万一走散了,可不大好。”

“你跟紧我就是了。何况就算走丢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肯定能一眼就认出你来!”姬宣远说得随意,安随不知dào

他到底是认真还是玩笑,也只好当做是玩笑,没放在心上。

戴上了面具之后,姬宣远果真倒是将安随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在前面走着,她后他半步的距离跟着。这大概还是一种习惯,姬宣远似乎不大喜欢这样,轻轻一带,叫她一定要和他并肩而行。

忽然不远处有极热闹的锣鼓声响起来,姬宣远道,“走,去看看!”

那是表演杂耍的,先是表演了吐火龙,然后是舞狮最后是变戏法,看得台下的一众看众惊叫连连,大呼叫好。姬宣远将安随护在胸前,“小心,别被人挤伤了。”

那台上变戏法的中年男子看到此景,大笑起来,“既然是腊八会,那么我们大老粗们也要想出些好玩的玩意儿逗大家一乐。下面我们几个兄弟就要请几对有情人来配合我们兄弟几个玩个小把戏与大家一同乐一乐。”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兄弟将到安随的身边,“这位姑娘,小可要请姑娘和这位公子一起到戏台上去!”

安随回头看了一眼姬宣远,正想要否认,却被姬宣远抓住了手,“走吧!反正来了,随众乐一乐好了!”

安随上了戏台便和几个姑娘或是夫人一起被带到了戏台后面的一块屏风后面,那中年男子大笑起来,“现在呢,要几位情郎只能用眼睛辨别这屏风之后的各位姑娘或者夫人,而后面的各位姑娘或者夫人不能发出声音或做任何动作提示自己的情郎。”

安随笑起来,“这倒是不大容易。”

方才表演戏法的几个小姑娘站在一边,安随并没有被拉去站在屏风的后面,而是用一个身形差不多的戏玩班子里的小姑娘代替。其中一个小姑娘轻轻碰了一下安随的肩膀,“随姑娘,你的情郎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这么多的公子站在一起倒是你们家的公子最俊俏,一定是个读书人吧!”

安随不知dào

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道,“姑娘别说了,他可不是我的什么情郎,不过他倒的确是一个读书人。”

那小姑娘捂着嘴娇笑起来,“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随姑娘不要,那样的话,我可就要了。随姑娘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另一个年纪长一些的姑娘,安随听旁人都叫她“灵官”。灵官连忙点了那小姑娘的脑袋,“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带着半脸面具你都看出来他有多俊俏,何况那样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模样的,也就是随姑娘这样周正的模样才配得上了。”灵官探头出去看了看,对着安随笑起来,“看来这公子还没能让随姑娘动情,若是这一次,这俏公子没能找出随姑娘来,可就真的不必动情了。”

197.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生一对

安随隔着帘子看着戏台上的第一位公子当下便指错了自己的夫人,惹得台下大笑,而那夫人出现之后更是气呼呼地下台去了,那公子连忙赶去哄。惹得台下笑得越发厉害。

灵官也忍不住笑道,“都是自家的夫人了,同床共枕这么多时日了,居然还能认错,这样的夫君,真是不要也罢!若换做是我,真是要狠狠给他两个耳光子才好!”

先前被嘲笑的女孩子便啐了灵官一口,“呸!方才还说我不要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嘴的昏话,什么‘同床共枕’,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叫大娘听见了,又要打你的嘴了!”

“你不说,大娘能知dào

吗?”灵官连忙拉住那女孩子,“好啦,你别说就是了,好不好,回去之后给你买果子吃!”

安随看向戏台上,已经连续三个公子并没有对了,接下来便是姬宣远了。风度翩翩,迎风踏雪而来,少时看那么多话本上所写的英雄救美,美人总说,所谓的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她。如今想来,所谓的英雄,应该就是如今眼前所看到的模样。

姬宣远只是对着台上的几位女子扫了两眼,便道,“这其中可没有我的随儿,想来她应该被你们给藏到别处了吧!在下说得可对?”

那中年男子一听连忙笑起来,“这公子果真厉害!”

灵官一听,连忙道,“诶,随姑娘,还说这公子不是你的情郎,不是你的情郎,他倒是一眼就看出你来了!”

安随受不了那些姑娘们的暧昧神色,面上一红,“好了,姑娘们不要笑话了。”

那灵官连忙拍拍安随的手,“随姑娘啊,你就别害羞了,就算如今不是你的情郎,可是这公子的人品相貌,又对姑娘这样的情深一片,姑娘可别辜负了啊!这俗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错过了,可就再找不到了。”灵官把安随轻轻一推,便推出了帘子外去。

姬宣远连忙上前来,拉住了安随的手,台下一阵欢呼,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的确有些尴尬。

姬宣远看见她微红的脸庞,笑笑便带着她离开了戏台,走出去好远,安随才问道,“方才那么多姑娘,你怎么就知dào

我不在那些人当中?”

“在下对姑娘说过,人群之中,在下肯定能一眼就找到你。”姬宣远只是微微一笑,“你原以为只是说笑是不是?可是却不知dào

在下的确可以做到。我所说的话,你原都不信。”

安随连忙道,“没有,我没有不信,只是……”

“只是,你觉得我对太多人都做过承诺,可是却不知dào

,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愿意说谎的人。”

安随忽然噎住了,那腊八会上的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那灯光照得安随觉得晃眼,人群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她却觉得那灯光晃得她眼酸,竟生出了想要落泪的感觉来。

从父亲离开了以后,她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被人照顾的感觉了,便是在兄长安胥面前,她从来都是要和他比肩而立,维护住安家仅剩的尊严。她向来都不肯要旁人的同情和怜悯,便是宗政策羽,她也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可是如今这是怎么了?

肯定是被乔荞和郑贵人的那些话给洗脑了。

仿佛是感受到安随的目光,姬宣远侧过头来想要看她,她却猛地转过头去了,她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眼眶泛红的模样,硬生生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都丢开。

姬宣远神情复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安随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生怕这下一刻,人就会从自己的眼前逃开。

新智跟在身后,拈了旁边的一盏灯笼挂下来的字,一字一字地念下来,“看起来很好,答一西汉名臣。”新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呀!”

新智连忙小跑几步拿去问安随,“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安随只看了一眼,略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这个是张良吧!”

在一旁的中年贩子连忙笑起来,“姑娘可真厉害啊!一猜就中了。”

姬宣远听见这话,神色中颇为得yì

,“那是自然。”

中年贩子指着不远处的灯街,“这姑娘和公子看看应该都是读书的人,这前面那街灯上可是在比猜灯谜呢!要是公子和姑娘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拿到一个头彩来呢!”

姬宣远拱手,“如此,倒是承了您的吉言了!”

回过头来问安随,“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好!”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自然是要玩个尽兴的,那灯街的确挺长的,倒是有几分街的规模,灯街上挂的全部都是颜色样式各异的灯笼,有美人灯笼,也有大红灯笼,而灯笼下面都挂着一个灯谜小木牌,上面写的是各样的灯谜。而灯笼之侧又有不少的痴男怨女在苦苦思索着这些灯谜,仿佛就像是要参透他们之间缘分一般虔诚。

新智去问了贩子,那贩子笑眯眯地解释道,“这一共是七条小道,每一条小道上面都有二十个灯笼,也就是二十道灯谜。公子若是要就此取乐,就先交二十文钱就行,若是能猜对这里所有的灯谜,就能拿到最大的彩头,可以选一个好kàn

的彩灯或者是一支珠花,送给你身边的这位姑娘。”

新智看了一眼张炎,撇撇嘴,呢喃道,“才不要!”

“你说什么?”

新智连忙赔笑,“在下的意思是说呢……在下可不能送给姑娘你!”

张炎“切”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谁要你送了。本姑娘才不要你送,咱们比一场,说不定还要本姑娘送给你呢!”

“我才不要和你比,张姑娘,你又不是不知dào

,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别说是猜谜了,便是要认上面的字都不认得几个,姑娘你好歹也是女科举考出来的。不过要是你和安姑娘比上一场,岂不是更好?”

张炎看了一眼安随,“才不要,我哪能跟安大……安姑娘比,安姑娘的才情和公子能够相当,不如让安姑娘和公子比上一比,这才好呢!”

安随笑起来,“好啊!”安随眉眼微微上挑,那眼中流光溢彩,“那么请问公子,敢不敢和民女比试一场呢?”

“既然姑娘想比,那么在下就只好奉陪了。”姬宣远也颇有兴致,眼神中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既然咱们是要自己再比一场,不如除了这里的彩头以外,咱们自己也定下一个彩头好了。”

安随也同意,“好,那定什么彩头呢?”

姬宣远随身翻了翻,翻出一块扇坠,伸手放在新智的手里,“在下就拿这一块扇坠做彩头如何?那安姑娘你呢?你拿什么来做赌注呢?”

安随想了想,“如此说来还真是可惜,我身上所有该有的有价值的物件都没能带出来,如今身上可真没有能和公子的玉坠相匹配的物件了。”安随俏皮地一眨眼,双手摊开示意一笑,“如此,公子可怎么办呢?”

安随还没把话说完,却发觉头发上一轻,她发间用来装饰的一支青羽簪竟然已经在姬宣远的手上,他笑着将那支青羽簪放在新智的手中,“既然没有,这只簪子也算是勉强能匹配了。”

本来,姬宣远想说让她以身相许,可是看见她如今面上的笑意,却觉得他和她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不必要十分的强求了。

安随轻轻扶了扶发髻,“也好,既然公子不介yì

,那就当公子做赔本生意好了。走吧!”

姬宣远和安随选了各自的灯街,约定好,谁能先答完所有的灯谜回到贩子这里来就算谁赢。新智连忙给了贩子四十文钱,便对姬宣远跟了上去。

安随看了第一个木牌,“残月高高远山重……这是‘弦’字吧!”

张炎细细一描,“果然是的。”

那管着木牌的年轻小贩,连忙将木牌摘下来递给张炎。

“一别音容两渺茫……”安随闭上眼睛细细一想,“这是个‘查’字。”

姬宣远在旁边的一道,听见安随作答如此之快,也忍不住笑起来,“随姑娘,为了得到在下的玉佩,你可真是不遗余力啊!”

说罢,捻起手中的牌子,“不见多时梦成双,善始善终两心通。林林总总!”

二人的斗智,很快便引来的众人的围观和叫好!二人每答出一题来,便引来众人的欢呼声。姬宣远见人渐渐多了,便拿出面具来戴上。

安随走到最后一盏灯笼处,“公子啊!我可要作答最后一题了。”

姬宣远也走到这最后一题处,“随姑娘可别得yì

太早了!”

安随拈起着木牌来,一看见这题便忍不住红了脸,张炎凑近一看,连忙捂住了嘴笑,“姑娘,快答吧!”

“就一个‘人’字,答一个成语,这……”安随犹豫了好一会儿,连姬宣远都猜完了他的题了,从旁边的道里过来。

安随只好小声地对那对谜底的小姑娘说道,“底就是,‘天生一对’!”

那话虽然小声,姬宣远还是听见了,面上微微一笑,牵起安随的手,“说的正是。”

198.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姬宣远和安随回到那贩子处,新智和张炎将赢来的四十块木牌一并推给了贩子,“怎么样?能拿到你这儿的彩头了没?”

“能能能!”那小贩头点得跟捣蒜似的,他虽然在市井,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见识,光看姬宣远和安随身边跟着的三个人就是气度不凡,衣着虽然简单却也都是上品。

而再看看姬宣远和安随二人,宛若从画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和姑娘家,且不论这京城里面满大街都是大官贵族,就说会读书的,将来也肯定不是小人物。

那小贩连忙拿出彩头来,“公子可以在这里面选上一支珠花,姑娘也可以选一盏美人灯回去。”

张炎先拿了一支珠花端详了一番,然后轻轻搁在小贩的面前,“大叔,您也太会做生意了吧!这种珠花,就算真的拿到市面上去卖的话,最多也就是十文钱,你那几盏灯笼也差不多就是这点价钱,你倒是好意思收了我们四十文钱,就给这么点东西啊!”

那小贩有些讪讪,“姑娘,我知dào

你识货,可是我们也是小本生意……”

安随连忙拉住了她,“好啦,大家出来就是为了取乐的。”转头对那小贩说,“大叔,我瞧着你身后的那盏‘西施浣纱’就挺精致的,不如,你拿那盏美人灯给我吧!”

那小贩生怕张炎再出言阻止,连忙就拿了那灯笼给了安随,“姑娘,谢谢啊!您可真是天仙儿下凡似的,心地也善良,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小贩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发xiàn

掏空了脑袋也没想出其他的好话来,恰好姬宣远选好了一支珠花,伸手插在了安随的发间,“算是还你方才拿来做彩头的珠花了,你的那支在下就收下了。”

安随伸手碰了碰那支珠花,“走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胡闹了好一通呢!”

“也好!”

许名昌特别选了一条比较隐蔽的路回宫,一来也是避开人们的眼睛,二来也是要绕回唐王府去。

姬宣远看了看安随手中的美人灯,“你倒是想着带了这个东西进宫做什么?”

“先前大公主的美人灯被咱们乾政宫的一个小太监给摔坏了,为了这事情,公主可是哭了许久,如今这一个没人灯算是赔礼吧!”安随想起这件事情还是忍不住想要笑,“公主为了这一盏美人灯可是把咱们乾政宫上上下下都给折腾了一遍,若是在不给公主一个念想,只怕这宫里都要被公主给闹翻了。”

姬宣远虽然不晓得这详细的事情,只是听见安随无意间说出的“我们乾政宫”这几个字,便觉得心里十分高兴。不过这几天的确乾政宫的几个宫女太监的看起来都不大乐的模样,他向来喜爱这个女儿,从前在王府里面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承欢膝下,又是无母的女儿,更是娇贵几分。

姬宣远笑道,“你倒是很喜欢舒尔,我看,舒尔也喜欢你,连乐礼都十分愿意亲近你。看来,倒是应该把舒尔也接来乾政宫,一同放在你膝下教导。”

“微臣是很喜欢大公主和长皇子,不过放在微臣这里教导就罢了,毕竟公主和皇子的母亲都还在,于礼实在不合适。”

“那……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呢?”姬宣远试探道。

“如果微臣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话……”安随只是想想也觉得有些向往,如果真的会有自己的孩子,安随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腹部,“微臣一定会许给他微臣能给的一切。”

安随说完这话,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他虽然坐在身边,却到底还是一个帝王,而她不过是他身边最普通的一个臣子,就算他真的护着她,也不过是维护一个他身边的臣子罢了。

大约是这一天的晚上太过放肆了,竟叫她生出了些许情爱的错觉,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竟然觉得也许两个人也可以就这样相处下去,如果真的能够如此,也许也是好的吧!

只可惜,只可惜眼前的这个人却不是个普通人。如果他真的只是温辽,那该有多好呢?

话说到这份上,她忽然觉得好像说的多了,便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不再开口。

二人心思各异,就这样回到了宫中。

对于安随来说,这却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刚起来,张炎就来道,“大人!后宫出事了!”

“后宫出事,自然有后宫里的娘娘们做主,你何必来告sù

我,皇上这个时辰已经起身了,咱们快一些。”

“不必上朝了,皇上病了,如今皇后娘娘让魏良娣和几位新进宫的宫嫔前去侍疾去了。”张炎说完看了一眼安随的面色,“而且皇后特地下了旨意,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这几日要大人不必前去乾政宫伺候皇上笔墨了,前朝的事情自然有左相和右相处理。”

安随只是愣了一下,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皇后倒是当真为皇上着想,既然要安心养病,还吩咐了后宫的美人们前去伺候。这到底是侍疾,还是邀宠,只有皇后娘娘自己心里清楚了。贤妃娘娘如今倒是没什么动静了。”

“大人可别把这事情往心里去。魏良娣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的。”

安随摇摇头,“我并非是伤心,只是有些失落,原来我也并非是全然无可替代的。”

张炎看见安随这样,心里也不好受,禁不住劝道,“其实,大人的心里也是有皇上的,可是为何不肯告sù

皇上呢?便是昨晚,下官冷眼看着,也觉得皇上待大人是极好的。少时,读过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便觉得说的也不过是皇上和大人二人罢了。便光说皇上为大人做了那么多,大人难道就一丝感觉都没有吗?”

安随沉默,姬宣远给她的所有,她能说她丝毫不感动,不感激吗?

张炎轻轻道,“不如,大人去看看皇上吧!皇上如今在病中,恐怕也最想见到大人在身边侍疾。”

安随无奈道,“皇后的旨意你又不是没有听见,既然说了不许我接近乾政宫,又何必前去讨不自在。”安随想了想,去拿出了昨夜从宫外带进宫里来的美人灯,“与其想这些事情,不如陪我去将这灯送给大公主去吧!见了这个,她一定高兴。”

张炎正想要说什么,安随已经起身往外走去,她也只好提裙跟上。

大公主如今还住在徐昭仪那里,皇后怀孕的时候将大公主送到徐昭仪处,大皇子早就已经送回皇后那里了,可是大公主如今也没有旨意领回来。徐昭仪十分喜欢孩子,也乐得让大公主留在自己这里。加上徐昭仪处如今又多了一个五皇子,大公主就更加喜欢成日里和这个五弟弟一同玩耍。

安随将灯送去了徐昭仪处便回来了,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遇到胡婕妤带着三皇子前去给皇后请安。

安随退在一边,行了一个平礼。

胡婕妤慢慢走过来,仿佛是这才认出是安随一般,“呦,我还以为这是魏妹妹呢!原来是安大人啊!可真是要恕我眼拙了。我也真是糊涂了,如今魏妹妹可是在皇上那里侍疾,哪能在这里闲逛,倒是安大人如今是闲下来了。平日里可是为了侍奉皇上,我等连见上一面都难呢!”胡婕妤捂住嘴笑起来,“也是了,有了魏妹妹之后,皇上倒是也十分倚重,看来安大人是要有些失意了。”

胡婕妤顾自笑起来,张炎正要上前辩白两句,却被安随拦住了,看来从前的自己的确是太过于和善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以至于如今稍见失势,便人人都恨不得要上来踩上一脚。

安随只是淡淡扫了胡婕妤一眼,便轻声道,“人有得yì

就有失意。本官失意与否倒是无甚关系,倒是胡婕妤,看起来连得yì

的时候都没有。以婕妤的资历原本一宫主位也是当得的,只是可惜了……”

安随的眼神扫过三皇子,若有所指地停了片刻,嘴角渐渐浮起一抹讽刺。

胡婕妤脸突然涨得通红,“几日不见安大人,安大人的口才倒是越发厉害了,后宫之中那么多事情,安大人倒是了如指掌。”

徐昭仪和胡婕妤是同一届进来的妃嫔,平日里皇上的恩宠不多,却也能从嫔位成了贵嫔,如今收养了班氏的遗子,又被封为了昭仪。而她生下了三皇子之后也只当上了婕妤,连一宫主位都还没有混上。虽然皇上恩准三皇子留在膝下抚养,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连后来入宫的郑世荣和宗政漾清都是后来居上,一个成了淑仪,一个成了昭容,而她却还只是一个婕妤。

她如何不以此为耻,每日去请安的时候看见几位主位坐在自己的上头,她时常觉得不忿。

如今这样生生被安随指了出来,被撕破了脸面,自然觉得尴尬,奈何安随到底还是皇上身边的女官,胡婕妤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冷笑了一声,“安大人近来好大的气性,连我说一句都不能。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女官。”

“胡婕妤近来也是言语失了分寸了,在本官面前这么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皇上的耳中,可是折损了胡婕妤的贤名。本官若是有什么不是的,自然有皇上教xùn

,不必胡婕妤如此费心了!”安随摔袖就走。

199.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帝后冷战

冬日里的时光总是慵懒些,便是安随不必去乾政宫伺候的这两三日里,安随除了每日看书以外,便是卧在榻上休憩。仿佛是要把入宫以来的疲惫困倦都一次性补上似的。

安随翻着手里的《山鬼》,翻了几页便恹恹地放在一边,“从前倒从来都没有觉得这《山鬼》这样刺心。罢了,不看了,换一本吧!”

宫女连忙换了一本给安随,张炎正从外头进来,正瞧见安随如此心烦意乱的模样,心里也清楚了两分,轻轻坐在安随的身边,“大人,皇上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不过……皇后念在嫔妃们侍疾辛苦,也晋了魏良娣为贵人了。”张炎越说越小声,生怕刺到安随。

安随摇了摇头,“皇后竟然是一力要提拔魏氏了。”

张炎看得出来,安随是觉得有些刺心了,不得不把话说得尽量委婉些,“其实皇后想要提拔魏氏,其实也不必这样刻意,如此张扬,反而叫后宫非议。大人,您想想,皇后何苦要这般呢?”

“什么意思?”

张炎将这几日来的观察说给安随听,“虽然魏氏是皇后提拔起来的,可是这几日魏氏在皇上面前伺候的时候却格外殷勤,魏氏虽然位分在新晋的嫔妃中是最高的,可是如今几位妃嫔都已经侍寝了,惟独这魏贵人还是完璧。先前几次贤妃提起要让魏贵人侍寝,可是都被皇后以各种理由给挡下来了。其实这一次来侍疾,本来是没有魏贵人的份的,皇后只让方才人和路长御前来,也不知dào

这魏贵人是怎么了,非要前来侍疾。听说是来之后才让皇后知dào

的。”

“魏氏是心急了!”安随前后那么一思索,便明白了魏氏和皇后之间的嫌隙,“皇后倒是一心为她打算,魏氏自己不明白罢了!”

无非是皇后想要扶持魏氏作为后手,可是魏氏眼看着一同入宫的几位妃嫔都已经承宠,想来她一个人也是觉得前景堪忧,按捺不住罢了。

耐不住寂寞的人,也不会享得住长远。

安随只是微微一笑。

不多时,瑟云便带着皇后的口谕来了,“乾政宫女官安氏言语犯上,禁足未央宫,非旨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视。并令抄写《女则》三十遍。十日之后,皇后会让人来取。”

张炎还想要问什么,瑟云却转身就走了,她一路跟过去,“诶”了半天都没问出什么来,眼睁睁看着瑟云出了未央宫的门,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张炎只好折回来,安随竟然已经让人准bèi

好了纸笔,亲自拈了李超墨在墨玉清台砚上磨着,张炎心里不忍,上前来,“下官替大人研磨吧!”

安随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张炎站在一侧惴惴不安,安随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笑道,“你真的不必在这里伺候,我也没有觉得不痛快。”安随见张炎还是一脸的担心,便握住她的手,“这块李超墨,是本官刚当上执书女官的时候,皇上赏下来的。这方砚台也是赤乌三年大年初一的时候,皇上赏下来给本官的。正如你所说,也许往后我也该好好想想在皇上面前,我该如何自处了。”

张炎听安随如此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其实张炎在安随身边不久,却也能看得出来,安随和姬宣远也是一对有情人,只是安随似乎总在顾忌着些什么,而皇上却也不紧不慢,倒是看得她和许名昌几人着急得很。

如今安随肯这样,也算是好事情了。

“那,下官就先回乾政宫去了。”

安随复又抬起头来,“对了,在皇上面前不必提起我如今的状况,让皇上安心养病就是了。”

张炎只好点点头,心中暗忖,“就算我不说,难道皇上自己会不问吗?若是那时候再说,便怪不得我了。”

张炎猜得不错,姬宣远的风寒好了一些,便问了许名昌,“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安随呢?”

许名昌还未答话,魏贵人便端着药走了进来,“回皇上的话,安大人正在未央宫里休息呢!平日里都是安大人近身伺候皇上,如今也该叫安大人休息休息了。”魏贵人将药递到姬宣远的面前,姬宣远看了魏贵人一眼,虽然很不舒服,却也忍了下来,将药一饮而尽了。

姬宣远喝了药,便吩咐道,“许名昌,朕身上觉得有些疲乏,你去勤政殿将这几日的奏章都拿来。你让新智去唤安随前来。”

姬宣远话还未说完,那魏贵人却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臣妾给你研磨,就不必安大人前来了,这几日皇后要给后宫诸人分赏《女则》,向来安大人正为皇后抄眷呢!臣妾虽然愚钝,也想能为皇上分忧!”

许名昌看了看姬宣远又看了看魏贵人,姬宣远示意他出去,却没明说到底要不要去未央宫唤安随前来。想了想,还是让新智去未央宫一趟。

许名昌便去勤政殿取了奏章到后殿来。

不多时,新智碰了壁回来,一脸的晦气,“皇上,奴才有辱皇上吩咐,没能请安大人过来!”

魏贵人连忙笑起来,“想来安大人是真的累了,安大人在皇上身边也不过就是为皇上研磨,安大人能做的,臣妾也能做的。皇上,已经研好墨了。臣妾帮你整理奏章吧!”

姬宣远最终眉头一皱,开始病重的时候瞥见魏贵人,还以为是安随,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魏贵人,他便心里有了数,已经是十分不痛快了。如今这魏贵人还如此不知dào

检点避嫌,姬宣远便皱起了眉头,伸手夺过了她刚拿起来的奏章,“后宫不得不得干政,皇后让你学规矩,你都混忘了吗?”

魏贵人一听,知dào

姬宣远生了气了,连忙跪下请罪,“臣妾只是见安大人能在皇上身边伺候……”

“她是女官,你是吗?”姬宣远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两分,“既然已经是个嫔妃了,就该好好守着妃嫔的本分,莫要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这几日你已经侍疾了,皇后也已经给了你贵人的名分,朕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就回去吧!顺道去给皇后谢个恩!”

魏贵人还想要说什么,看见姬宣远的脸色也不敢再说了,只好欠了身,离开了乾政宫。

姬宣远扫了一眼新智,许名昌暗道不好,连忙抢了先骂着新智,“你这糊涂东西,在皇上跟前都伺候了那么久了还这样不懂事,皇上的吩咐还不赶紧办好,还不快去请了安大人来?”

新智苦着一张脸,半是委屈,半是哭腔,“皇上,不是奴才不去请安大人来,是到了未央宫门口,被侍卫们拦了下来,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在皇上龙体欠安期间,将安大人给禁足了。如果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是不许出来了。”新智瞥了姬宣远一眼,继xù

道,“奴才刚刚去问了张大人,先前张大人从未央宫出来之后也没能再进去。”

“皇后娘娘为何要将安大人禁足呢?”许名昌一听便觉出不对来了,“倒是难怪这几日都没能见到安大人!”

新智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说,姬宣远眼神一扫,他才敢开口,“皇后娘娘说,安大人先前言语上冲撞了胡婕妤和三皇子,言行有亏,不能伺候皇上了,还责令罚抄《女则》三十遍,以儆效尤,来着!”

姬宣远的脸色越发不好kàn

了,新智也越说越小声。

果然不多时,姬宣远便冷冷道,“朕的这位梓潼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朕身边伺候的人,朕还没看出什么言行有亏,她才见了几回就知dào

了。没有她的旨意便不许出来,朕的命令倒是还不如她的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新智连忙磕头。

姬宣远如何不知dào

他的小算盘,脸色缓和了几分道,“你去坤安宫传朕的旨意,魏氏心怀不轨,借侍疾之名,竟意图干预朝政,德行有亏,不配蒙受圣恩,着令降为正八品顺常,禁足于其居所,无朕的旨意,不得外出,另外着令侍卫严加看守。胡婕妤这几日神情不大好,责令闭门思过一个月,和顺堂上下罚俸禄三个月。你现在立kè

去,想来这魏氏还在坤安宫里,务必要当着皇后的面。”

许名昌惊了一下,这如今,几乎和皇后一模一样的旨意,连罪名都跟皇后给安随的差不多,皇上如今这是在给皇后脸色看呢!

新智连忙爬起来到坤安宫传旨去了,许名昌却久久没回过神来,皇上待皇后向来是不错的,便是算不上心尖上的人,也至少是礼遇,反正从来也没有这样明明白白地给皇后难堪过。

想来,皇后这一次是真真zhèng

正触到皇上的底线了。

至于这个魏氏,当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安随,果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看来这一次,皇上是真真zhèng

正动了情了。

许名昌想明白了这一层,便晓得往后的日子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安随,瞧着如今皇上这样护短的模样,只怕将来还有的荣宠加身呢!

200.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何等有幸,你在身边

安随被禁足的第六日,皇后便下了旨意,解除了安随的禁足,并下令好生安抚安随,却绝口不提前事缘故。而姬宣远也再没有去过皇后的坤安宫。

姬宣远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中无不透露着歉意,“朕已经将胡氏和魏氏都禁足了,往后都不会再出现给你添堵了。也是朕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

安随听见这话,却没有往常的平静,反而冷冷道,“如果,微臣犹嫌不足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姬宣远想了想,“不如这样吧,朕把她交给你,你来处置。”

安随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把魏氏交给自己来处置,忍不住试探道,“如果,微臣要她的性命,皇上会觉得微臣狠毒吗?”

“怎么会呢?朕信你,就如同信自己一样,朕说过,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管你做什么都不用怕,一切后果,朕担着!”姬宣远将安随搂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朕对你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其实虽然皇后只是趁着朕病了,将你禁足在未央宫里,目的也本来只是想要用魏氏来代替你罢了。可是朕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有些害pà

。若是朕不是小病,若朕病得再重一些,若是皇后的心思不仅仅是举荐魏氏,而是你。朕都不敢想。”

姬宣远至今想起来仍然有点后怕,“从前的你就是因为太过无争,如今用一个魏氏在宫中立威也是好的。朕很想护着你,可是这一次的事情,让朕忽然觉得,即便朕拥有整个天下,也许都会有无能为力的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好好护住自己。朕不想看见你有一丝一毫的受伤,你明白了吗?”

不希望你有任何一点受伤,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对你的要求,也是我唯一的愿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能护住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护住你自己,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安随轻轻环住姬宣远的脖子,“我知dào

,我一定会好好护住自己的,可是皇上也要好好的,我情愿没有那样一天。”

未央宫里曾经住的是宁贵妃,还有那数不清的宠妃,她们都没有好下场,她们都错信了一个帝王。可是她情愿相信一次,姬宣远会跟他们都不一样,而她自己也会跟那些人不一样。如果将来真的她也只能步上她们的后尘,她也不会后悔。人生的好日子总是过一天少一天,何苦为了可能会来临的痛苦,而放qì

就在眼前的幸福。

她如今已经十八了,曾有太医断言她活不过三十。既然如此,她何不糊涂一回,就算眼前的幸福里藏着的是毒药,她也会甘之如饴。

姬宣远闭上眼睛,“朕答yīng

你。今日是你生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你说出来,朕会尽量替你达成。”

“那今晚皇上可不可以不要召幸嫔妃。”

“好!”

“既然是我的生辰,我想贪心一点,皇上能不能放过我的母亲。”安随想了许久,最终也只有这个愿望,“也许我是真的傻,明明说好了,不想要再管他们了的。”

姬宣远明白,生母这两个字一直都是安随心里的伤疤,他轻轻在安随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紧紧握住安随的手,“朕知dào

,朕也很想答yīng

你,可是不能是现在,你给朕一点时间。”

“我以为你不会答yīng

的。我愿意等,我知dào

先帝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单是太后那一关便过不了了。”安随只能点头。

她始终不清楚到底在先帝和宁贵妃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既然选择了要和姬宣远相守下去,就要学会永远相信他。

“阿随,谢谢你永远肯体谅。如果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得,朕一定是不得已的。”

“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安随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朕害pà

有一日也会像先帝对待宁贵妃那样对待你。”姬宣远微微一笑,“好了,难得是你的生辰,为什么要谈论旁人的事情?难得今日政事也不多,这冬日里,倒是不知dào

能做什么。”

“我倒是想要去骑马!今年的冬狩取消了之后,倒是觉得今年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你既然喜欢,朕就叫人去安排好了。只是,既然朕要去上林苑狩猎,若是只带上你,只怕又要叫外头的谏台非议,不若叫上唐王如何?再叫上郑氏,这样外头也只是以为朕想要让他们二人培养培养感情。后宫里也就没人会说你的什么闲话了。”

安随点点头,没有意见。

“只是这样,最早也得明日再说了。这样便要错过你的生辰了。”姬宣远觉得多少还是要有些遗憾。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dào

到底我的生辰应该是哪一天,如今是十二月二十五,当年父亲把我捡回安府的时候,是大年初一的夜里。他按着日子算,估摸着大约是十二月二十五的生辰,其实到底是哪一日,我根本不知dào

,我父亲也不清楚,恐怕也只有我的生母知dào

了。所以不在乎哪一日过生辰,只要心意到了,就够了。”

姬宣远听她的语气中多少有几分黯然,故作轻松,笑起来,“好,那就明日给你过生辰,今日,朕就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安随原以为是要去什么地方,最后才发xiàn

要去的是宫中的驯兽园子。

姬宣远指着这园子里的马,“这些马都是极难得的好马,上林苑养了一批,这里也养了好几匹,若是论起来,这里的马也要比上林苑的珍贵。你自己去看,若是有看上的,朕就赐给你了。”

安随也不客气,一匹一匹看过去,园子里养了十余匹马,的确每一匹都是极好的千里马。有东尺、紫骍、大宛、睇路、松风等等,每一匹都是千金难得的好马。

安随想了一会儿,便有了决断,指着园子里仅剩的一匹东尺,“就要这一匹。”

姬宣远大笑起来,“眼光的确毒,这园子里的几匹好马,只有这一匹正当壮年。”

姬宣远转头,正看见宗政策羽站在不远处。

姬宣远亲自来了,自然是司驯跟在身边,姬宣远道,“去吧,往后你就是这匹东尺的主人了,去叫它熟悉熟悉。”

安随便跟着司驯到练马场去了,司驯一路跟她解说,“它的名字叫追炎,安大人不妨多唤唤它的名字,让它多熟悉熟悉您的声音。再往后,常能来给它喂食的话,它就能很快认得您了。”

姬宣远看安随走远了,这才朝宗政策羽走去,“怎么,今日倒是进宫来了?”

“今日进宫是来给皇后请安的。顺便,给皇上带来两个消息。”

姬宣远听完宗政策羽带来的消息,眉头渐渐深皱,“果真是他们。他倒是野心不小。”

宗政策羽躬身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不必管他,由着他去,朕倒是要看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只要他的手伸出来,朕就砍了他的手。由他做例子,朕看着朝中还有谁敢放肆。”

“是,微臣明白了。会让隐执在暗中继xù

盯着的。”

“另外,皇后这几日如何?”

宗政策羽不知dào

该做何回答,“皇后……微臣不知。”

他虽然在宫外,却也并非全然不知dào

后宫的天气,皇后自作主张,让姬宣远觉得十分不满,这些日子更是除了偶尔前去查看大皇子的功课,留宿都没有。

此时他到底是外臣,不能对内宫的事情多加置喙,而姬宣远如此问他,也是摆明了是在试探,不论他是说了实话还是假话,都是不妥。

“奇怪,阿策不是刚去跟皇后请安回来吗?怎么会不知dào

?”

宗政策羽硬着头皮道,“皇后既然进了内宫,便是皇家的人,是否安好,都不是微臣一介外臣所能知dào

的。”

“朕和阿策是姻亲,朕也从来没有把阿策你当做是外臣。”姬宣远微微一笑,“不过,朕想,阿策应该能够明白朕的苦心。整个宗政家里,知礼倒是不多,阿策若是有闲空,不如多多提点提点。朕已经让大皇子帮着一起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满城文武都晓得朕的用意,宗政家迟早也要成为外戚。大楚自立国以来,一向忌讳外戚干政,到时候谏台的眼睛就会盯着宗政家,有一点错漏都会成为把柄。”

到那个时候,宗政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朕对于宗政还是提点,郑家,朕是连提点都懒得了。”

一旦皇帝已经懒得提点,那么下场是什么,他已经很清楚了。

“行了,你回去吧!”姬宣远轻轻挥挥手,宗政策羽连忙告退。

姬宣远缓缓踱步到练马场上,安随在马场上驰骋,不多时就已经驯服了追炎,衣袂翻飞,那般的英姿飒爽。

她依旧是那样的美好,姬宣远只觉得此身何等有幸,能够得到她在身边。至此,天地于他都失了颜色,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一个她了。

201. 第二百章 把名字刻在心上,永不忘记

第二日,姬宣远便将宫中事务交给皇后,自己带着安随和几个随身伺候的人,去了上林苑,唐王和郑世媛也是随后就到了。

郑世媛虽然还没有成为唐王妃,众人见到她也都是当做是唐王妃来对待的。

说起来,安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唐王妃”,从前她前来宫中给郑淑仪请安,安随也只是远远地见到过她的背影,只觉得是个美人。

如今打了照面,方才觉得的确不辜负京城“四大美人之一”的称号。柳叶淡眉,白皙肌肤,唇红齿白,丹凤眼微微上挑却丝毫不见媚态,反而为她的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明朗神色。

安随屈身行礼,“微臣见过唐王妃。”

郑世媛连忙扶住安随,“安大人请别多礼,我哪能当得大人的礼呢!”

“王妃客气了。”

安随和郑世媛先在堂中坐了些许时候,郑世媛倒是个安静的,言语之中也柔柔弱弱的,却有几分才气,和安随倒是还算谈得来。

不多时,姬宣远和唐王姬宣迦偕同而来,郑世媛远远就看见了唐王的身影,娇俏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娇羞的神色,一侧首便看见安随,急急收回了眼神,对着安随歉意地一笑。

安随低头抿了一口热茶,“今日皇上请了唐王和王妃来,一则也是弥补了这今年冬狩,二则也是为了唐王和王妃。皇上的用意,王妃应该明白吧!”

郑世媛低着头,“多谢安大人提点。”

安随只是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内堂,在外遇见姬宣远和姬宣迦,姬宣远便道,“你进去吧,阿随新得了一匹东尺,朕先和阿随去看看,你随意即可。”

“是!”

姬宣远和安随对视一笑,姬宣远握住安随的手,“走吧,咱们去瞧瞧!”

安随点头,与姬宣远相携而去。只是走到廊子尽头的时候,回头看见姬宣迦和郑世媛也一同相携而出。安随看见郑世媛看向姬宣迦的眼神里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

“其实,王妃对于唐王倒是有几分情义在呢!若是如此,倒是也算一件好事情。”安随轻轻道。

言行可以作假,可是眼神做不了假,郑世媛看向姬宣迦的眼神里面,满满的都是情字,郑世媛对姬宣迦有情。这样的情,在天家难得,有此一情,也是佳话。

“怎么今日总在看唐王和唐王妃?在想什么?”

安随只是轻轻一笑,“只是羡慕罢了。有情之人能被人认可,能见光,难道不值得羡慕吗?”

姬宣远似乎被触动了心事,轻皱眉头,用力将安随扳过来,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严肃,“阿随,朕也想给你一个名分,可是阿随,朕有些害pà

。后宫里鱼龙混杂,朕不忍将你留在后宫之中。何况,你若成了嫔妃,若是朕想要见你,再不能如今日这样想见就见,见你一趟还要经过起居注的记档。见得多了,一则要受祖训的责备,二则也要置你于险地。到那时候,朕就更加不能护着你了。成了妃嫔,总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拘束着,朕便不能护着你了……”

安随伸手抚上姬宣远的面庞,止住了姬宣远的话,“我从来这个意思,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入后宫。我从来都不喜欢那里,甚至我也从来都不喜欢未央宫,那里总让我想起那些不痛快的事情。我所羡慕的不是王妃有一个王妃的名分。”

姬宣远这才放下心来,握着安随的手,“朕知dào

你不在意名分,奈何朕也给不了你。你不愿意踏足后宫,朕也不愿意你踏足。但是朕能给你的,朕必然都给你。”

姬宣迦带着郑世媛到了马场,“本王倒是不知dào

你还会点马术,只看你身子娇弱,本以为不堪此劳。”

郑世媛轻声道,“本是不能的,不过觉得好玩,所以就学了一些。希望能和唐王并肩驰骋。”

姬宣迦本不想前去骑马,听见郑世媛这样说,心下也觉得有些触动,虽然自己不见得对她有情,只是见到她这样为情用心而又小心谨慎的模样,觉得到底有些不忍。想了想,便命人牵了马来,“走吧,咱们走一圈,这里到底有些冷了!”

姬宣迦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伸手给郑世媛披上,“天冷了,你身子弱,好好穿上,别受了风寒。”

郑世媛低头微微一笑,“谢殿下。”

“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姬宣迦扶了郑世媛上马,“过了年后,你我便要大婚了,本王想着你的身子弱,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这般劳累。平日里也别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面,多走动走动,反倒对身子还好一些。本王少时也是体弱多病,不过到校场上去练几年,反而身子就健壮了。”

“殿下说得是,这几个月里常常到马场上去练练,反而觉得身子舒畅了许多。”

姬宣迦翻身上马,“这上林苑,恐怕你也是第一次来,本王带你去看看,这上林苑的冬景也是别有一番风韵,皇上怕也是为了这上林苑的冬景才特意来这么一趟。”

“好!”

安随骑着追炎在马场里走了几圈,姬宣远骑着他的青云靠近安随,心情大好,“怎么样?朕带你来马场可不是要看你这样带着它溜圈儿的!”

“所以皇上是瞧不起微臣的马上功夫吗?”

姬宣远望着她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朕只是担心你罢了,这追炎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刚烈。你的骑术不好,如何能在马场之上赢了邢侯和唐王?”

“青云也是出了名的暴烈,皇上还是先担心自个儿吧!”说着伸手对着青云的马缰报复似的狠狠一拽,那青云抬蹄起身,长长地嘶鸣一声,猛窜了一下,冲得姬宣远差点没控住马势。

随侍的侍从看见这情景,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姬宣远却也只是狠狠收住了马缰,侧首看着她,“胆子倒是不小!”

安随自知理亏,平日里从来都不会如此冒失,今日也不知dào

是怎么了。姬宣远的眼神一直留在安随的身上,看得她也觉得有些羞愧,只好伸手一扬鞭子,驾着追炎往前跑去。

姬宣远瞧着她那飒爽的背影,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夹马肚,朝她奔去。

她向来在他的面前都是平淡安然的模样,鲜少露出情绪来,如今这样放肆一回,反倒叫他觉得高兴。他的女人不需yào

在他的面前淡泊自抑,便是放肆些也没有什么。他喜欢的就是全部的她,不管是什么模样,淡然也好,放肆也好,柔弱也好,坚韧也好,这些也全部都是她罢了!

安随驰骋良久,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姬宣远担心安随受风寒,便同安随驾马回殿。

安随解下骑装,便有宫女带着她到后殿的汤泉沐浴。

安随来了上林苑很多次,却是第一次知dào

上林苑里原来还有汤泉,宫殿的名字也是比照唐朝的华清池,起了华清殿的名字。

华清殿十分宽敞,摆设虽然简单却十分大气华贵,摆设更是一应俱全。

伺候的宫女一边帮着安随解发,一边道,“这汤泉可是天然的,不比宫中的那些汤泉的水都是人烧出来的。安大人的身子弱,皇上特地吩咐了,这汤泉是最能养身的了。这里头还放了苍术、艾叶等药材,都是温补用的。”

安随点点头,里头热气熏得重,即使只穿了一件中衣也未觉得冷,宫女正要伸手替安随宽衣,安随伸手止住了她,“你们都出去吧!本官自己来就行了。”

“可是……”那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安随一个人,连呼吸的声音都十分沉响。

安随一步一步踏入汤泉的水中,那热气从脚踝慢慢往上蔓延,到小腿,然后到小腹,再是肩脖,那热气慢慢传遍全身上下,叫人宛若置身于温室之中,全身的寒气顿时就被驱散了,接连这几日的劳累也即刻被这温泉洗尽了。全身上下的气息也觉得顺畅异常。

安随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艾叶的香气幽冽,温和醒神,热气一蒸,叫人埋在热气里头,也并无觉得胸闷。

水色清漾,刚刚漫过她的胸口,她在水中呆了一会儿,竟觉得倦意重重叠叠而来,良久才察觉身后有人,一下子醒了神,还未转过身来,腰间便多了一双手,只是一个用力,便撞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看来是真的累了,只是叫你沐浴也能在水里睡着。”

暖气氤氲,雾气隔离在二人之间,他的眉目这样温润却又凌厉,那一双暗眸中,安随竟这样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时光仿佛就是这样静止在这一个刹那。

“阿随?”

“嗯!”她下意识的回应。

“如果朕不能给你皇后的名分,你会介yì

吗?”

她摇头。

他眼里满是愧疚。

她轻轻抚上他的眉间,似乎想要抚平他的忧愁。

“朕能给你的只有这颗心了,朕不能给你皇后的名分,可是‘妻子’的这个名分,永远给你一个人。”姬宣远轻轻道,“阿随,把朕的名字刻在你的心里面,永远都不要忘记。”

202. 第二百零一章 唐王妃

姬宣远一动身,安随便立即醒了过来,姬宣远回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朕昨日和唐王约好了,今日要同他比一比捶丸,那些上林苑的侍卫们也一起来。你可想看?”

安随眯着眼睛,微微点头。

“那你便再多睡一会儿,反正到比赛开始总还有一个时辰,到时候要开始了,朕让新智来唤你。”

“好!”安随应了一声,便很快又睡了过去,姬宣远笑笑,便到外间去更衣了。

安随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外头依稀的喧闹声,想了想还是先起来了。床边放了一套全新的朱色官服,还有一件墨色的墨狐大氅。

外头的两个侍女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连忙进来,看见安随已经起身,连忙接过安随手中的官服,“姑娘怎么自己动手了,姑娘唤一声,这些事情就交给奴婢们去做就好了。”

安随笑道,“我自己会穿,何苦劳动你们来伺候。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外头的捶丸是不是要开始了?”

“新公公也是刚到门口,奴婢们才进来看看,姑娘起来的正是时候,梳洗一下便好了。”

如今在上林苑里,倒是不像在宫中那么严谨,侍女给安随梳了一个简单的挽月髻,又用了两支黑曜步摇斜插入发髻做了点缀,发后一根赤羽发带垂挂下来。

安随出门的时候,新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姑娘这么快就好了,皇上已经在捶丸场上了,奴才领着姑娘去看吧!”

“你还是唤我大人就好!”

新智“呃”了一会儿,“是!”

新智引着安随到了一处高楼上,郑世媛已经在那里了,见安随进来,笑道,“安大人今日的装扮好生艳丽,可是艳而不妖,十分简约,倒是十分好kàn

。”

“多谢王妃夸赞,王妃今日的脸色倒也很好。”

高楼上视野开阔,捶丸场的动静倒是一览无遗,双方已经准bèi

好了,一声令下便开始。

双方一共二十个人,每个人穿着一样的盔甲和面具,倒是除了左手上系的布条颜色有红有蓝不同,还真是到了几乎敌友不分的地步。

捶丸源自于唐朝的打马球,到了大楚便改作捶丸,取消了球门改作球穴得分。

郑世媛在一边看着,一边问道,“这捶丸倒是和我从前在家的时候看到的不一样。”

安随点头,“民间的捶丸不设比赛,这是军营里用的捶丸。他们穿着铠甲驾马捶丸,基本还是沿袭了唐朝的打马球。”

“只是为何他们身穿铠甲,倒是连谁是谁都认不着了。”

“这种捶丸是为了训liàn

将士所用的,其实也多半模拟了战场上的战况,到了战场之上,尤其是打夜战的时候,通常是认不着对面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对手,这个时候考得就是军队之中的默契度了。捶丸这种戏玩,也并非寻常人都能驾驭得了,王妃只瞧在马上穿着铠甲活动便知dào

了,十分考验这马上功夫。”安随细细道来,“这原是我们晋地军营里面闲时用来训liàn

骑兵的一种办法。也不知dào

什么时候传到这上林苑来了。”

郑世媛听着也觉得十分新鲜,“原是这样,我还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安大人果然见识广博。不过倒是比民间的那些看起来要惊险得多了,就是我这样瞧着,也觉得惊险得很!”

只是说话间,那场上已经进了一球,虽然那场上人人都是一样的装束,可是安随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姬宣远,他在人群中永远都是那样与众不同,器宇轩昂。

场上的姬宣远仿佛也感受到安随的眼神,朝高楼处看了一眼,引得众人场上几个年轻的侍卫都纷纷朝高楼处看去,一袭红衣,一抹碧色,静静端坐在高处。那情景霎时好kàn

,宛若冬日里的一幅画一般。

姬宣远朝着姬宣迦走过来,“难怪方才让朕拔了头筹,原来是光顾着看唐王妃了,别看啦,等过了年,成了亲,回到府里还没有你看的时候?”

这一席话,引得场上的人哄然大笑,好在大家也都是军营里的人,性子也爽朗,笑过也就无事了。

姬宣迦却拍拍姬宣远的肩膀,悄声道,“方才到底是皇兄在看,还是臣弟在看,皇兄可自己心里明白。怎么倒是把罪名都赖在臣弟的身上,臣弟可真是冤枉啊!不过呢,先前臣弟还不敢确定,如今可是看明白了,感情皇兄是打着臣弟的旗号,博美人一笑呢!”

姬宣远用手肘顶了姬宣迦一下,“既然明白了,就好好打球!”

姬宣远翻身上马,姬宣迦看得一阵好笑,“看来皇兄这是害羞了!”

众人却没看出这点门道来,只觉得一向冷面的唐王今日却好似如沐春风,连带着他们也觉得如沐春风了,这捶丸一战打起来更是酣畅淋漓。一面也是为了这高楼上的两大美人,虽然说这唐王妃是注定了名花有主了,可是到底不是还有一位红衣姑娘吗?

众人不知dào

安随的身份,远远瞧着梳的还是姑娘家的发髻,便也想好好表现表现。何况这也是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好机会。这些侍卫们大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而这些公子们能在上林苑当差的,也都是深得姬宣远的信任。只是侍卫们的升迁很难,从前倒是有不少的武将都是因为捶丸在皇上面前得脸,继而走入仕途的。论起来,宗政策羽和高恒原来都是走的这样的路子。

场上的比分倒是追得不分上下,姬宣远的红队已经进了六个,姬宣迦的蓝队也进了六个。

便偏看这最后一个球花落谁家,便是谁赢了。

那球在姬宣迦的手下反倒像是长了眼睛,认准了姬宣迦一般,任谁都抢不走,安随笑了起来,“唐王的捶丸果真是京中一绝,怪不得连皇上都夸赞,本官倒也是第一次见到唐王捶丸,真是大开眼界。”

新智也道,“奴才跟着皇上看了那么多场捶丸,到底还是觉得唐王是个中高手,能够以一当百,连皇上都说,要赢唐王十分不容易呢!”

郑世媛只是一笑,“我倒是看不懂这其中的门道。”

几番争夺之后,姬宣迦眼看就要到球穴之前准bèi

要进球了,却不想姬宣远却半路杀了出来,横空夺了球来,双方的马还狠狠撞了一下,姬宣迦一个没留神,差点被摔下马去,郑世媛在高楼上看着也差点惊呼出声,却不想姬宣迦倒是牢牢抓住马缰,由着马奔跑了几下,然后一个用力,便翻身上马。只是已经要追赶姬宣远已经来不及了,却是眼睁睁看着姬宣远将球传给了留守在球穴口的侍卫,那球眨眼间便进了球穴之中。

红队登时便欢呼了起来,姬宣迦翻身下马,褪了头盔和面具,姬宣远走过来,“皇弟承让了,今日倒觉得你有几分心不在焉。可是情场得yì

,所以球场就失意了?”

姬宣迦回击道,“若按这样说来,皇兄更应该输才是,怎么反倒是赢了,难不成情场失意得太厉害,才发泄到臣弟的身上来了?”

姬宣远大笑起来,“能让朕失意的人,惟一人尔。”

新智带着安随到另一处廊子去等姬宣远,姬宣迦换了一身常服先去高楼处见郑世媛。

“让你坐在这里看我们这群大男人打打杀杀的,肯定是闷了吧!”

郑世媛摇摇头,“没有。只是先前看不懂,好在安大人一直都在一旁解说给我听,倒是觉得十分有趣。”郑世媛见姬宣迦兴致不错,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从前总听说安大人为人倨傲,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来往。可这两日相处下来,却觉得也不尽然。反倒觉得性情安然淡泊,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她向来面冷心热,不常与之接触的人,自然不知dào

。何况她在宫中是御前的人,自然不能什么人都相交,尤其是后宫嫔妃,总是要忌讳几分。也无怪乎旁人误解。”姬宣迦解释道。

他从来都知dào

她性子有几分孤僻,被人误解了也从不解释。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知dào

了,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她虽然说不再管宁贵妃的事情,却时时关心他们母子俩的现状,他不能常入宫去看宁贵妃,却也知dào

她事事维护,偶尔还撞见几次她假借他的名头让人给宁贵妃送各样的用品,为了不让宁贵妃起疑,还特地模仿了自己的语气和习惯。

她任由着他误会,也不解释,在他的面前,她从来只做恶人。

郑世媛听出他语气中的维护之情,便问道,“听殿下这样说,似乎和安大人颇有几分交情?”

“还好,从前因为些许事情的缘故,倒是有几分来往。往后你入宫的时候若有什么不方便去找郑淑仪的,倒是不妨去找她试试。”姬宣迦不愿意对人说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血脉之间的排斥,总是叫他难以释怀。

郑世媛点点头。他肯将他的人脉分享给她,是不是代表她和他之间又进了一步了呢?“

郑世媛犹豫良久,终于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香囊,“殿下,这是我闲来替殿下绣的一个香囊,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姬宣迦正想说自己从来不佩戴香囊,可是看见那香囊,十分精致,向来是她用心绣的,上面图案是墨竹,伸手就接过,端详了一会儿道,“绣得不错。”

“殿下不嫌弃就好!”

姬宣迦点头,“倒是没想到你的绣工这样好,这个我先收下了。只是若是可以,本王倒是还想要一个雁鹤图模样的。”

郑世媛听见这话,更是喜出望外,“殿下若是不嫌弃,待我绣好了,便着人送去王府上。”

“倒是也不必这样着急,大婚当前,想来你也是不得空的,待你嫁入王府之后再动手也可。”

203. 第二百零二章 为了你做一个明君

一众人用完膳,安随又服侍姬宣远沐浴更衣然后睡下,安随正要放下帷帐,姬宣远却伸手拉住了安随,轻轻一带,安随便趴在了他的身上,安随正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他按住了,他拍拍身边的空处,“陪朕睡一会儿吧!”

他面上的倦色显而易见,他很少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种疲倦之色,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样放肆。

安随想了想,还是躺在了他身边,不多时他的呼吸便绵长了起来。安随躺在旁边本来并不太想要睡的,却也不知dào

为何,闭着眼睛不多时竟然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姬宣远还睡着,安随却睡不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起身。殿外开始白雪飘扬,洋洋洒洒的雪在半空之中。安随伸手去接了几片晶莹的白雪,那白雪晶莹剔透,只是不过瞬间便在掌心里化作了雪水,凉丝丝的感觉从掌心透到指尖。

姬宣迦和郑世媛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对着手里的雪水发呆,他对郑世媛道,“阿媛,你先去亭子里坐坐吧,本王看见安大人在那里。本王先前和安大人有几分交情,来了这上林苑到现在,倒是连个照面都没打。”

“殿下去吧,我先到那边亭子里。”郑世媛扶着侍女的手缓缓往前走去。

姬宣迦见她走到亭子里坐下了,这才往廊子里走去,“安大人这个时候没有陪着皇上?”

“唐王怎么来了?”安随转过身来,脸上已经只有冷淡了,“唐王是来跟皇上请安的吗?皇上在午睡,恐怕唐王要等些时候了。”

安随想要走,姬宣迦却伸手拦住她,“安随,本王本以为你只是无耻,没想到如今更是比猪还蠢。本王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对皇兄动情了。本来以为本王母妃的教xùn

足够惨烈了,你却还一定要飞蛾扑火。”

“唐王不是痛恨微臣吗?飞蛾扑火、自找死路不是正合了唐王的心愿,有什么不好,唐王何苦来跟微臣说这些话?”

安随轻轻拨开他的手,姬宣迦却一个反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袖子一撂,手臂便露了出来,“连守宫砂都没有了,你可是真速度啊,这么快就爬上龙床了。本王该说你傻还是说你蠢呢?连名分都还没拿到手,就按捺不住了?可见读了那么多的四书五经、《女则》与《女训》,都没能教会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安随伸手便使出一招“控鹤”,唐王伸手去挡,竟被逼得退后了两步。

“你倒是深藏不露,可是恼羞成怒了?你别以为皇兄如今对你一时迷恋能有什么。帝王无情是常态,算算,你也要十九了,的确是愁嫁了。”姬宣迦掸了掸衣服,“不过,你想要做祸水,可也要拿着镜子好好照照你自个儿。如今是高楼起,本王等着你高楼塌的那一日。”

“不劳唐王殿下费心。”

姬宣迦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去,安随紧紧握着拳头,微微侧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许久,新智来说姬宣远醒了,安随才连忙收起了心绪,新智看见安随的样子不对劲,连忙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安随摇摇头,“没什么,先进去吧!外头可真是冷啊!”

新智见安随不肯多说,也不敢多问。姬宣远见安随进来了,便屏退了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阿随,你来,帮朕理一理!”

安随对着镜子,站在姬宣远的身后替他整着衣服,“微臣看,也不必整了,已经很好了!”

姬宣远忽然握住安随的手,“朕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情?”

“朕已经不想要再忍耐郑家了,他们在朝堂之上弄权,搞得朝堂上皆是郑氏门生,如今他们心也大了,郑淑仪已经有孕三个月了。”姬宣远也是方才收到了宗政策羽的消息,说是今早郑淑仪前去坤安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难怪郑家近来动作颇多,看来是得到了郑淑仪怀孕消息,准bèi

要用郑淑仪腹中的孩子来取代大皇子的地位了。

安随也是颇为惊讶,“早前倒是有听说淑仪一直在服用助孕的药,只是腹中孩子也不过才三个月,如何就知dào

是皇子而不是公主了?郑家的人也太心急了。”

“大约朕先前的动作叫他们着急了,何况朕私下过完年要将大皇子立为太子的消息透露给郑家。郑东柳是生怕郑家由女人得来的权势要功亏一篑了,他也没几年好活了,有生之年里面自然要为身后的事情做万全的打算。他们打算先把大皇子”姬宣远说起来便也生了不高兴。

“皇上是如何知dào

郑大人没几年好活了?”

姬宣远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给安随听,“朕瞒着所有人让阿策建立了一支隐执,专门为朕探查外朝之事。郑东柳求医的事情,朕自然也知dào

。本来是为了查访朝中贪污之事,那可真是令朕失望,既然郑东柳要冒出来,朕也不好费了他的这番心思。”姬宣远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愧疚之色,“郑淑仪有孕之事既然已经传到上林苑来了,朕也不好不回去,只是朕本来说好要陪你三日,如今却不得不毁约。”

安随点头,“微臣明白,皇上既然下定了决定,自然要重视淑仪这一胎,便是装也要装给郑家看。皇上不论做什么,微臣都相信皇上。”

姬宣远不禁动容,将安随搂入怀中,“你肯体谅,朕就放心了。朕让许名昌安排回宫的车辇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朕让人在上林苑的上坡处种了一岭的残雪照水,待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应该就能开花了。到时候花开半腰,应该也是盛景之一了吧!”

安随点头,“那就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希望那个时候一切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然再有意境的盛景也都叫那烦乱如麻的心境给辜负了。”

车辇即刻回宫,倒是在酉时之前赶回了宫中,姬宣远还没来得及回勤政殿,却先去了钟粹宫看郑淑仪。

郑淑仪都已经有孕三个月了,自己也不可能不知dào

,只是瞒了这许久,等到这年关之际才说出来,目的也很明白,不过是为了争宠的手段罢了。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动了一点小脑筋,到底也没有损害旁人的利益。

若是放在平常,姬宣远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点小心思在后宫之中人人都有,论起那些伤人偿命的谋算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只是姬宣远本来打算在上林苑好好陪着安随几日,却被这事情给搅了局,自然心里多有几分不痛快。不过为了皇嗣,也为了郑家,姬宣远少不得多恩宠几分。只是却没留宿在钟粹宫,看了郑淑仪,问了几句便会乾政宫了。

安随亲自服侍他睡下,姬宣远却道,“舟车劳顿,你还要会未央宫也难免劳动,索性今晚留下来陪陪朕吧!朕让许名昌登记今晚你来守夜。”

“皇上这是出于以权谋私吗?”安随看了姬宣远一眼。

姬宣远闻言笑了起来,拍拍身边的空处,“算是!”

安随留了中衣才在姬宣远身边躺下来,“其实皇上今晚应该留宿钟粹宫才是。既然要对郑氏以示恩宠,也该做足全套的。”

“朕知dào

,只是今天晚上朕只想和你一起。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吧!何况,朕真的是累了。”姬宣远微微一笑,“暖香红玉在怀,何必去想那些烦心事情?”

“忽然觉得皇上似乎很有做昏君的天分。”

姬宣远闻言笑道,“这不论是谁都有做昏君的天分,朕也不能免俗。只是前朝和后宫的烦心事情太多,有时候还真的想要做一个昏君算了。不过朕若是要做一个昏君,你必然是那个祸水的红颜。可惜啊,朕可不想你像那妲己、妹喜之流背上千古的骂名,所以,朕就只好做一个明君,你就做朕的贤臣。这样,朕和你的名字都能被后世的子孙所敬仰,提起朕的名字就能羡慕得你如此贤臣,提起你贤臣的名号,也能记得朕的识人之恩。就如刘备和诸葛孔明一般,成为后世君臣的典范。”

安随轻轻的依偎在他的肩头,不再多话,不过多时,耳侧便传来了他绵长的呼吸声。

他在回宫的路上,将隐执和郑家的许多事情都一一说给安随听,那些都是棘手的问题,当初郑家和言家的联合是为了保住各自共同的利益,如今姬宣远以利益相诱,二者必然分裂。为利而聚,必然为利而散。郑家和宗政家的联盟亦是相同,如今为了太子之位,郑淑仪和皇后也必然会撕开脸面,各自为战,郑、宗政、言三方鼎立的局面又要重新开始。而这一次,姬宣远不再选择恐怖平衡的手段。二桃杀三士的结局,必然是有死有伤。郑家必死,却不知dào

宗政家和言家的下场又会如何?

安随忽然想起了宗政策羽,却又渐渐淡忘了他。

204. 第二百零三章 宠冠后宫

安随醒来的时候,姬宣远已经不在了,安随急忙起身,张炎走了进来,“大人醒了啊!”

“我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沉,皇上去上朝了,你倒是也没叫我!”安随信手拿过身边的官服,张炎却在一旁笑了起来。

安随这才想了起来,如今已经是二十九了,自然是不用上朝了,安随轻轻一笑,“我可真是糊涂了。”

张炎替安随穿上官服,“大人是太为国尽忠了,这一年到头的,也的确要休息休息了。其实这个时辰还算早,只是刚刚钟粹宫传话来请皇上前去用早膳了,所以皇上现在不在乾政宫里,方才皇上走的时候,吩咐让大人多睡一会儿,所以就没有惊动您。这时候起来刚刚好,方才膳房里说备好了早膳。”

安随点头。

乾政宫里的膳食从来都是最好,八宝酪熬得十分稀薄,看着便十分赏心悦目。安随抬眼,正看见张炎一脸的笑意盯着自己打量,仿佛是要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安随被看得有几分心虚,“怎么了?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的脸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张炎眯着眼睛,凑近安随道,“果然是不一样了,大人从去了上林苑之后,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大人你可是都会说起玩笑话来了呢!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如今有人气多了。”

安随无语,“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从前我没人气,有的是什么气?”

张炎想了想,“从前身上多是平和淡泊,但也隐约总觉得太过自持,虽然都说魏晋风骨,可到底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太真实。如今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也挺好的。”

“那你觉得是从前的我好些,还是如今的我好些?”

张炎的眼睛乌溜溜的一转,“以下官看都差不多,只要皇上喜欢就好了!”

安随娇嗔地瞪了她一眼,“阿炎!”

“好了好了,下官不说就是了!”张炎舀了一碗清汤给安随,“不过乾政宫里上下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大人极是用心呢!”

“这话别放上嘴上说了,到底要有些忌讳。”

“下官明白。”

郑淑仪入宫多年,一朝有孕,也可谓是风光无限,姬宣远日日去看她不说,太后也是一日一日地派身边的芒姑姑前来查看。

姬宣远看重郑氏的胎,阖宫里谁都看得出来。何况姬宣远也是合宫夜宴上当众说了“若是腹中能诞下一个皇子来,就许你淑妃之位”的话来。

姬宣远的语气里也算是半玩笑半认真。可是除了安随,没有人当她是玩笑话。

如今后宫的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之中只有贤妃一位,若是郑淑仪真的诞下皇子,这是连晋了三级,从从二品九嫔成为正一品不说,连尊字名号也是排在膝下只有一个公主的贤妃之前。

这句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可见一斑。

后宫之中当下便为了这一句话沸腾了起来。

此时最为自危的人大概就是贤妃了,姬宣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贤妃面上便是惨白一色,连当时坐在上座的太后也变了脸色。

就算郑淑仪已经有了身孕不便侍寝,姬宣远还是几乎日日留宿郑淑仪的玉丽殿,除了皇后的坤安宫,其他嫔妃的宫室连踏足的不曾,就算同是在钟粹宫里的赵长御和任婕妤,姬宣远都没去过。被禁足的胡婕妤就更不必说了。

皇后在坤安宫里翻着这几个月来的起居注记档,上头写的几乎都是郑淑仪的名字,然后轻轻合上递给身边的瑟云,“淑仪果真最得圣心,这三个多月来,这上头写的几乎都是淑仪。皇上当真看重淑仪。”

郑淑仪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眼坐在皇后下手的贤妃,“是皇上肯垂帘,到底也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嫔妾进宫那么多年,也只见过皇上对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有过这样的眷顾,却不想有一日这样的福气也能轮到自己的身上。”

这话便是将自己比作皇后和贤妃了,其用意,在座的嫔妃们如何看不出来。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听说这几日淑仪爱吃酸的,皇上刚赏了本宫一盘酸梅,本宫想着你会喜欢,就留下来给你。瑟云,拿去给淑仪。”

郑淑仪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赵长御这时候连忙奉承道,“酸儿辣女,可是好意头呢!淑仪娘娘封妃之日也是指日可待了!”

贤妃和从前的郑妃就是宿敌,如今郑淑仪倒是比她姐姐还能折腾,不由得冷哼一声,“赵长御可真是会说话,这还没生下来就这么赶着上奉承去了。从前昭容也说是酸儿辣女,结果生下来的也就是个公主。”

郑淑仪也不生气,只是一边扶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答道,“无怪乎贤妃不信这话,到底贤妃自己也没有生养过。膝下虽然有二公主,也只是养在娘娘膝下罢了。这生养时候的事情,娘娘的确是不明白的。”

“哼!倒是阖宫里就你生养过似的。但愿你怀的是个皇子,否则可真是辜负了你如今的这副神气!”

皇后听够了两个人的唇枪舌战,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好了,贤妃,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淑仪年轻些,你该多担待的。淑仪,你如今身子娇贵了,皇上看重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多休养着,好好替皇上诞下一个皇子才是。”

宗政漾清见皇后都开口了,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贤妃方才落她的面子,实在叫人不高兴。出了宫门才恨恨道,“本宫好歹是自己生下来的,她贤妃怎么了,二公主还是从尧佳贵嫔那里得来的,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我不会生儿子?”

品鹊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昭容进宫也有一年多了,方才的话若是被贤妃听见了,可就不好了。”

宗政漾清转过身来,“原来是司仪大人啊!本宫性子直,不大会说话,安大人可不要见怪。”

“微臣不敢见怪,只是提醒昭容一句罢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到底她还是贤妃。皇后娘娘都不由得要让几分。”安随话说得yì

味不明,“不过昭容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昨个儿还在问三公主的吐奶可是好些了?”

三公主遇庄应该说是继承了她生母的美貌,可是却没能继承她母亲的健康,生产的时候就是胎位不正,好不容易生下来之后,宗政漾清伤了身子不说,三公主遇庄也是体弱多病。

宗政漾清听到安随如此说,这才脸色缓和了几分,看着眼前的安随,想想从前在上林苑的那几分交情,就算安随不和自己亲近,也总不至于害自己。况且,她是御前的人,也从来不和嫔妃相交,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来骗自己,想到这里,这才信了她的话。

笑吟吟道,“公主已经不怎么吐奶了,倒是多谢皇上的关怀。不过皇上似乎很久都没有来看过公主了,只怕这样的话,也是安大人说出来糊弄本宫的吧!”话说到这里,宗政漾清看了一下安随的神色,微微皱眉泛酸道,“到底遇庄也只是一个公主,不比郑淑仪的肚子里的皇子,皇上到底要多看重几分。”

果然宗政漾清还是这样直来直往,不大会拐弯抹角,安随微微一笑,“这样拈酸吃醋的话也就是淑仪敢说了,不过淑仪这样的话在微臣面前说说倒是也无妨,可不要外头听见了,妒忌总还是女子的大忌。”

宗政漾清连忙道,“这话也就是在大人面前敢抱怨两句,连皇后面前,本宫都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情绪来。只是她还只是淑仪就能这样霸着皇上,再往后,后宫可是连本宫和公主的立身之地都没有了。”

“说起来微臣和娘娘也是有缘。既然如此,微臣不妨跟娘娘多说两句。郑娘娘的淑仪之位到底是怎么来的?”

宗政漾清想了想,“是因为唐王妃?”

安随摇头,“娘娘自己都说的那么不确定,可见娘娘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今日微臣可没有跟娘娘多说什么。”安随微微屈身,“乾政宫里还有些琐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宗政漾清自然明白,“是,本宫也没有从安大人那里听到任何的话。”

安随转身离开。

品鹊却不甚明白,“娘娘,安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因为唐王妃,而是因为郑家。皇上看重郑淑仪是因为郑家。”宗政漾清忽然觉得这个答案并不寻常,“等等,难道是皇上是起了要立郑淑仪肚子里孩子为储君的念头了吗?对,一定是因为这样,否则,也不会这样日日都陪着郑淑仪,连贤妃都伸不进手去,这样护着她的肚子,一定有问题。当年皇后娘娘怀大皇子的时候都不曾这般照应。”

宗政漾清恍然大悟,“走,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咱们必须得告sù

皇后去。”

安随见宗政漾清转头往坤安宫去,才从宫墙另一侧转出来,眼神一如既往的清冷。

205. 第二百零四章 国师之会

姬宣远仿佛是要故yì

证实皇后和宗政漾清的猜测一般,四月里,姬宣远竟然私下给还未出生的“六皇子”起名乐舜。而这个私下的举动也被“无意”中传给了坤安宫。安随也被授意,不再给大皇子授课,反而常去玉丽殿给郑淑仪讲课。

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在分化着皇后和郑氏的联盟。“舜”这个名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舜”是古三皇之一,是享shòu

着万古人民敬仰的仁君,姬宣远给几个皇子起名都是按着《论语》君子之德来的,而“舜”可是孔子仁德推崇的圣君之一。这不是分明说明六皇子的尊贵是要凌驾于其余皇子之上,尤其是大皇子乐礼。而用“舜”是不是就暗示着姬宣远想要“六皇子”继承皇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圣君。

而安随是御前的人,也是姬宣远命令辅政的女官,也算得上是半相,自从前些年开始,姬宣远就让安随时常在侧辅导大皇子处理政事。可是如今姬宣远却让安随不再教导大皇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信号。

不论郑淑仪这一胎到底是不是皇子,她却已经的的确确威胁到了大皇子的准储君的地位了。皇后可以容忍她在后宫里独宠,也可以忍受她在自己的面前有几分放肆,也可以容忍她登上淑妃之位,但是惟独不能容忍的是她威胁到大皇子和自己的地位。

而郑淑仪也自知不可能再和皇后有联盟之谊,索性便撕开了脸面,反而皇后一时半会儿不好拿她如何,而她也借势拉拢了赵长御柳美人。有时候也会劝姬宣远去她们二人的宫中。后来又为她们请封,姬宣远也一一应允,封了赵长御为正七品美人,柳美人为正六品贵人。

一时之间,这后宫反倒成了郑氏的天下。

姬宣远看着在下面跪着的赵太医,“你已经确定了?的确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

“微臣可以以性命担保,的确是皇子。”

如今郑淑仪的胎已经超过六个月,的确以赵太医的医术是已经可以诊断出男女了。

姬宣远的面上不辨喜怒,良久,他忽然道,“赵太医,你虽然年轻,可是在太医院里,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既然你已经诊断出郑淑仪的脉象是皇子,那么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郑家的人吧!免得他们成日里不安分还要从宫外弄来一个大夫,叫太医院蒙羞。”

赵太医自然明白,“微臣一定办好。”

姬宣远又加了一句,“记得!要不漏风声地叫他们无意中知dào

。”姬宣远刻意咬重了“不漏风声”和“无意”这两个词。

用意不明而喻。

安随从外头走进来,“皇上,郑淑仪已经让人问了好几次了,皇上今晚还去钟粹宫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朕倒是想去甘霖苑一趟。许名昌你去回话,让郑淑仪先安歇吧!”

许名昌连忙出去回话。

“皇上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甘霖苑了?”安随多少有些疑惑。

姬宣远拉起安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你猜猜看,朕为什么想要去甘霖苑?”

安随细细想了想,便有了答案。

“皇上是想要利用国师为六皇子造势。”

甘霖苑是皇家之地,而国师就住在那里。而国师曾为二公主云端辟谣,若论起要为六皇子造势,自然是用国师之语最能叫人信服。

而左相……,在这事情上做文章,也是有过前科的。

姬宣远闻言大笑起来,“果然只有阿随最懂朕的心。前些时候,你不是给乐礼讲了《史记·高祖本纪》嘛,高祖的‘斩蛇起义’以白帝赤帝为谶语,朕就想到这个办法了,所以也算不得是突然想到要去甘霖苑的,只是没有告sù

别人罢了!今日,朕就当做是还愿去了。”

“只是,皇上已经对郑淑仪恩宠有加,加上先前的种种,如今还要让国师来预言六皇子的出生,会不会落得太过刻意了点。左相若是为此起了疑心倒是不好了。”想到这里,安随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朕既然要他起不了疑心,他就起不了疑心。”姬宣远浅浅的笑起来,一双眼眸之中,闪着神mì

莫测的光亮。

被权势迷惑了眼睛的人,面对着即将得到的荣华,有的只有贪婪和激进,失去了本该有的理智和清醒。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对周围即将到来的荣华起那不该有的疑心。

他们就像是饥饿着的野兽,遇见血腥便只顾着蜂拥而上,却遗忘了要看一看那埋伏在四周的弓箭。而如今,郑东柳就是如此。

安随抬眼看去,国师只是单手背着站在那里,身着一件青袍,藏青色的冠子簪着一根白玉簪,冠子良策各有一根飘带垂下来。一双眸子明亮有神,若不是眼角的皱纹和花白的胡须,安随可真看不出来这位国师已经年近期颐之年。

道骨仙风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之人带给安随的那种来自尘世之外的感觉。国师之名,大概也就真的只有他了吧!

姬宣远躬身道,“国师。”

国师亦回礼,“皇上请进吧!”

甘霖苑虽然是皇家之地,却是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儒道佛三家也都在此处了。甘霖苑位于京山山顶,而半山腰却是甘露寺和凌云观并立,这也是太一祖刻意为之,以示佛道儒一家。到如今,倒是颇有成效。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国师是身上既有道家仙风,又有佛家慈相。可若说国师是儒家的代表却不恰当。

国师带着姬宣远和安随二人进入一间小舍,其余人都只是留在甘霖苑外等候。

姬宣远坐下后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国师,朕又要来麻烦国师为朕解忧了。”

“老夫知dào

皇上的来意,皇上只管放心去做,心头刺的确也是时候拔除了。”国师说这话的时候,却抬眼看了安随一眼。

安随不明所以。

姬宣远道,“有国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只是国师本是方外之人了,朕却是多次叨扰,实在有愧。”

国师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老夫哪里算得上什么方外之人,如今到了这把骨头了,还能为皇上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姬宣远和国师谈了许多事情,安随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国师的眼神却时不时看向安随,仿佛是要看穿什么似的。

姬宣远也觉得诧异,问道,“国师可是认得阿随?”

“这位姑娘,倒是长得很像老夫的一位故人。”国师说起这位故人来,语气之中却有几分惋惜,“他是英年早逝,虽知其命,亦叹其途。”

国师停息良久,“姑娘你可是姓安?”

安随屈身行了一个稽首礼,“正是,先父乃是安郁文。”

“果然!”国师点点头,缓缓道,“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国师认识家父?”

“忘年交。”国师说起安随的父亲还有几分追忆,“你父亲是一代英杰,举世无人能比。可惜困于情字,不得善终。依老夫看,你倒是和你父亲很像。”

姬宣远看向国师,“那国师可否也看看阿随的命归?”

国师对着安随打量了许久,她有一双清幽的眼睛,藏住了许多的威仪和论策,只是一眼,便觉得十分熟悉,却又陌生。当初见到安郁文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身负仇恨,却能对世间万物淡然处之,他的那双眼睛似乎也就是这样的,淡然、隐忍、抱负都在那一双眼睛里面了。

“安随安随,随遇而安……这的确是了。”国师将名字含在嘴里,反复轻念,良久才道,“治世之良臣。与你父亲一般,却又不同于你父亲为世所不容,反而蒙尘者当为即世明珠。只可惜,非长寿之辈。”

姬宣远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心脉已伤,气郁结于心,寿,终于五七之数。”国师向来不会讲话说全,只是看见安随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她父亲安郁文。

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无留世识才之主。

姬宣远心中一沉,还想问什么,却不想,安随却淡然一笑,“倒是意wài

之喜,反多了五年的寿命。”

国师微微一怔,那个少年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算出了他的寿命,他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那句话并非是对生命的漠然,反倒是珍重再珍重。

国师微微侧过头来,面容上波澜不惊,伸手却指着不远处棋盘上摆着的一局棋,“那是老夫第一次遇见你父亲的时候,他留下的一局棋,老夫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出这一局棋来,既然你来了,不妨替老夫看看。”

那棋局上白棋遍布,却只有一颗黑棋立于其中。这是一局棋,也是一局谜。

安随看着那局棋良久,也没有说话。

困于世而游刃于世,衡于世而有余于势,征于势而豁达于事,,发于事而就成于世。

她也应当如此。

206. 第二百零五章 重农抑商

姬宣远从甘霖苑回宫不多时,便传出了消息,说姬宣远去甘霖苑是为了所谓的“还愿”。

传言在姬宣远刻意的推动之下便衍生了出了很多的版本。宫中到处都在传说,国师在为二公主辟谣的同时,姬宣远曾经让人去问过国师关于立嗣之事。

当时国师只给了一句话,“父子同序”,如果序指的就是序齿的话,姬宣远在先帝的诸子之中序齿为第六,而如今郑淑仪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真的是皇子的话,序齿也是第六。这便是父子同序的意义了。而姬宣远这一次去甘霖苑去找国师也是为了证实立太子之事。

众人纷纷揣测,是否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姬宣远才会这样重视郑淑仪腹中的孩子。

后宫里也因为这一句话掀起了惊天波涛。

安随轻轻抚上姬宣远的太阳穴,轻轻为他用薄荷油按着,“皇上若是头疼,不如一会儿去睡小个时辰。微臣会将奏章整理好的。”

姬宣远忽然伸手握住安随的手,“朕也就是在你这里才能安心了,如今为了太子之位,这后宫前朝都不安宁了。你可能还不知dào

吧,朕去皇后那里一次,皇后便总要在朕的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朕听了也是心烦。”

“皇上既然要用这太子之位引得各宫争斗,就不免要有这种事情。皇后娘娘也为人母,自然也是为了大皇子所打算的。”安随不想为任何人剖白,也自然不想说任何人的坏话。

姬宣远说起来也是颇有些失望,“从前皇后和朕也算是同心同德,如今却也是生分了。有的时候朕去坤安宫,都会莫名觉得疏离了,不知dào

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后宫里有太多的女人了,而皇后也是因为太过在意皇上,才会因着皇上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些,也或许因为这样,对于皇后来说,皇上对后宫其他女人的任何一点好,都可能成为她的威胁。所以真心里面不得不多了几分奉迎和无奈。如果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个人,也许就不会了。”那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这样,生死荣辱都系在一个晚上和一个男人的身上,总是为了多一个晚上拥有一个男人而费尽心思。

姬宣远沉默良久,“阿随,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一心人,所以你才不肯入后宫。”

安随轻轻点头,“也是原因之一吧!”

姬宣远闭上眼睛轻轻叹气,“从前,朕也期望能得到一个一心人,可是对于朕来说,那和有很多的女人没有什么冲突,那一个一心人也可以是那么多后宫女人中的一个。可是朕每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都会在想,是不是这样想是错了。”

“当然是错了。”安随道,“一心之人,怎么可容下第三个人呢?”

姬宣远心中充满了愧疚,她想要的东西,他都想要给,可偏偏她最想要的是他永远给不了的。

安随的手轻轻在姬宣远的额头上揉着。姬宣远的心情便不知不觉之中放松了下来,安随身上的艾叶清香也让他感觉身心宁静。心烦的时候,从来只有安随一个人能让他完全卸下防备。仿佛是一缕香慢慢沁入心脾,然后就会上瘾,从此再也不能离开。

不多时,姬宣远便在榻上睡着了,可是手中还牵着安随的手,新智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情景,姬宣远安然睡在榻上,安随轻轻给他掖好被子,神情温柔地看着姬宣远的模样,二人十指相扣,而窗外的光柔柔地打在二人的面庞上,都是天仙般的人儿,真是越看越觉得般配。

只是可惜了,安大人却不是宫里的娘娘,这样的人品气度,便是后宫里所有的娘娘们加起来也比不上她一个。

安随仿佛感觉到视线,回过头来,正看见新智怔怔地收回视线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将自己的手,轻轻地从姬宣远的手中抽回来,“你守着皇上吧!我去前殿理理奏章。”

新智却狡黠地一笑,压低声音道,“皇上可不想奴才来守着的……哎呦!安大人!”

安随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心说话闪了舌头。”

新智朝着安随的背影轻轻偷笑了一把,“安大人是害羞了!”

安随照常整理着群臣们送上来的奏章,一份一份备份好,手也有些发酸。安随轻轻翻了翻后面的奏章,却不想正是现任鸿胪寺少卿言哲的上书。

言哲是难得和安随有几分意见相投的朝官,也是当时送赵国长公主出嫁之时的官员之一。奏章中所言之意便是希望皇上能够批准鸿胪寺再派出一支外事使团到龟梓和乌杬等小国出使,以巩固大楚西北和北方诸国之间的关系。

奏章中说到,如今龟梓和我大楚的关系已经交好,周边一些小国也多有投诚之意,楼岚虽然强dà

,但是龟梓已经成为大楚的第一道屏障,而乌杬等小国若是能够收服成为藩国,必然会对我大楚西北及北方的局势大有好处,甚至还可以借此威慑楼岚这些不安分的蛮夷之族。

安随轻轻放下鸿胪寺的奏章,楼岚这些年的动静越来越大,楼岚和大楚之战势在必行。楼岚一直强硬,而大楚这些年休养生息,加上对军队的改制完成,战力也不输给楼岚,而且这几年姬宣远有意培养将才,对军营之中有功之臣也是不吝封赏,安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对于大楚来说,若是能够不战而胜,当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如此,那么也要做好万全的准bèi



楼岚如今的君主叫做慕容恒,年号为大安,是个极其有谋略的年轻君主,若说从前的楼岚纯属靠的就是武力,那么自从慕容恒即位以来就不是如此了。慕容恒很喜欢汉学,对于汉学也是十分推崇,因为如此,他不仅重视勇士的骁勇,也十分重视文治武功,单看他设立年号这一件事情上便知dào

了。虽然先前安胥在边关以少胜多打败楼岚,可是却无法改变楼岚仍然是一个重大威胁这一事实。

安胥善于用兵,安随心中十分清楚,而慕容恒这些年和他各有胜负,但是却让安胥不敢有半分的松懈,由此便可以知dào

了,慕容恒也不是什么小角色,而他还能够知dào

派细作混入晋地探查军情,也就知dào

他并非是友善之辈。

安随忽然有些失神,慕容恒。

这个名字,她不知dào

为什么有一种熟悉之感,会是他吗?

安随不知dào



她在后宫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她觉得宫外的生活仿佛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了。

姬宣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安随便是对着鸿胪寺的奏章失神。鸿胪寺,它已经蛰伏在她的心里太久了。

姬宣远顿了一下脚步,这才抬脚走进去,“又在想什么呢?”

安随也不想要掩饰什么,就将奏章拿给姬宣远,“鸿胪寺少卿言大人想要建立一支使团到北地各国去巩固大楚和各藩国之间的关系。”

姬宣远接过奏章,反复审读了很久,才放下了那份奏章,“倒是不愧是朕一心要提拔上来的人,有那么几分胆识,可惜,朕很不喜欢他如今的这份胆识了。”

姬宣远说的轻飘飘的,却叫安随心中一凛,“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使团成立……”

安随的声音越说越小,而且还带了几分失望。

姬宣远打断了安随的话,“相反!朕觉得他有些畏首畏尾了,出使算什么,朕要的可不是几个藩国。藩国有什么用!不过是盛时来朝,衰时而欺罢了,朕既然要那几个地盘了,朕就要他们永远成为大楚的一部分!”

“永远成为大楚的一部分?”安随忽然想到父亲,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说的。

“出使的事情是一定要的,朕不仅要让他们出使,朕还要言哲给朕走出另外一条丝绸之路来。商业,永远是兼并最好的开始。”姬宣远说起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星星之火慢慢点燃起来,然后烧遍原野。

“商埠?”

姬宣远点头,“就是商埠,历代以来,从来都是重农抑商,可是朕却从来都不觉得那是个绝对的真理。唐朝繁盛,正是因为商业繁华,朕要许给大楚的将来,不仅仅是盛世,还要是一个超越汉唐的盛世。”

安随忽然觉得,那才是姬宣远,她的男人,也是她终身要辅佐的君主。

姬宣远的眼神从远处慢慢收回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出他心中的期盼,这个志愿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扎根在心里面,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甚至连皇后、许名昌也都没有。

姬宣远的眼神慢慢落在安随的身上,“朕知dào

,这也是你和襄王的志愿。”

“您……怎么知dào

?”

姬宣远微微一笑,“你难道忘记了你殿试的时候写了些什么了?”

安随想起来,也不禁面上一红。

那时候她也才十二岁,虽然心志沉稳些却也到底还是个孩子,免不了有时候还会沉不住气。殿试的题目是攘外必先安内,可是自己却偏偏反过来写,还写了一些对外事的见解和对策。

其实她不是不明白,朝堂之上从来都只有主战和主和两说,却没有人真zhèng

明白鸿胪寺的意义。她竟然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反驳了重农抑商的思想,重新提出了纵横之策。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替父亲和自己争一口气。

姬宣远也不知dào

从哪里竟然找出了安随当年殿试的卷子,“那时候三个主考官为了这张卷子可是把修文堂都给吵翻过来了,主考要把这卷子被落了,两个副主考就不肯,一个说得留下,一个说至少得是榜眼。最后吵得不行了,就闹到朕这里来了。当时可是来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姬宣远细细想了想,“朕记得那时候坚持要留你的还是如今鸿胪寺的主簿廖顾廖大人。说起来,他倒是从前襄王的三大主簿之一。”

207. 第二百零六章 联合

安随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当年参加科考时候的殿试试卷,那是八年前她写下来的她毕生的志愿。以商强国,以农根本。

张炎忽然出现打断了安随的思绪。

“大人这两天越发爱发呆了。”

安随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卷子收好,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张炎微微一笑,在安随旁边坐定,“不过也就是大人这里还清净几分,后宫前朝都要吵翻天了。”

后宫和前朝的确要闹翻天了,先前就因为后宫郑氏、贤妃、皇后三方争斗,差点把安随和姬宣远之间的事情给闹出来。姬宣远怕再闹出事端来,索性对外称病,于是就将安随给“禁足”了。

“可不是要闹翻天了。”

先前若是还只是后宫里闹闹而已,如今姬宣远才露了一点以乐舜为嗣的迹象,这能折腾起来的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全部跳了出来。

如今朝堂之上围绕着立嗣的事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郑氏在朝堂势力盘踞颇深,郑东柳几十年的经营下来,在朝堂之上几乎是一呼千应。支持之人几乎近三分之一。

拥护大皇子的也不在少数,两股势力就算是这么结仇了,在朝堂上竟然公然开始互相倾轧。

姬宣远虽然却仿佛是故yì

的,一直都没有明确给出什么态度来,由着双方互相厮打。而让安随唯一觉得想不通的却是唐王姬宣迦的态度。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联姻的关系,姬宣迦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立嗣乐舜的诸侯。

安随听见张炎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的确不是个好消息。”

张炎本来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sù

安随的,但是其实就算她不说,难道安随就不会去问皇上吗?

她虽然不知dào

安随和唐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能够感受得出来,其实安随十分关心唐王,虽然嘴上从来不说,面对唐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示,不过张炎心思如此细腻,但从那一次在上林苑安随和还没有成为昭容的宗政漾清同唐王、邢侯二人比试那一次开始,唐王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安随的身上,而安随也是几次觥筹交错之间看了几眼唐王,张炎就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

只是张炎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不会是男女之情,只要是这样也就够了,不是吗?

张炎想到这里,轻轻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聊起了一些趣事。

只是不过一会儿,外头却来通报,“安大人,唐王妃在外头,想要求见大人。”

张炎微微眯起了眼睛,“这种节骨眼上,唐王妃倒是不避讳,后宫里郑淑仪都拉拢了那么多人了,还不够她坐稳屁股底下的地位吗?”

郑淑仪如今肚子越发稳固,连赵太医都确认是个男胎了,如今地位稳固,姬宣远又是那样的宠爱,自然是性子跋扈起来。连对乾政宫里的上上下下都敢吆三喝四。

先前安随被“称病”也是因为郑淑仪的缘故。这宫里都知dào

,姬宣远为了郑淑仪居然连平日里最宠幸的安随都给处置了,可见对这一胎有多看重。

张炎并不知dào

内情,却也是觉得十分郁闷,虽然安随并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是平日里总要见到郑淑仪的那张嘴脸,也叫她烦闷不已。

“真是不知dào

皇上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被灌了什么迷汤了吧!”

安随只是微微一笑,“阿炎,我倒是觉得,如今的郑氏,倒是越来越有当年献王司马攸的模样了。”

张炎不明所以。

安随却不明说,只吩咐道,“唐王妃来了,可是本官身体不适,也怕过了病气给王妃,待身子好些了,再去向王妃请罪。你就这么去回她吧!”

门外的小黄门连忙去回话,郑世媛在门口听到这样回话,心里也知dào

,安随是为了避嫌。

在深宫之中,安随的确是一个不同的存zài

,不结党、不倾向,只是如今她并非是因为郑淑仪才来见,反而是为了唐王。

她想了许久,才让身边伺候的侍女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门口的小黄门,“既然安大人今日身子不爽快,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只是本宫今日也算是第一次来宫中正式拜见合宫中的各位主子。念着上林苑的一面之缘,所以也送一份礼来给司仪大人,这就拜托公公传达一下本宫的意思。那本宫就先走了。”

郑世媛也是个明白人,将东西交给了门口的小黄门便离开了。小黄门将东西传递到安随手中的时候,张炎也有几分好奇,伸手便打开来,是两支簪子。

张炎从盒子里拿了出来,都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玉质通透无瑕,样式简单新奇,雕的也是荷花图案。最精致的在于,整支簪子竟然没有接合之处。

张炎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回盒子之中,说道,“倒是个贵重礼物,竟然是用整块羊脂玉雕出来的。只是却看不明白这唐王妃是什么意思?”

安随细细一想,不难明白,荷花又叫莲花,“莲荷”的谐音不就是“联合”吗?

说到底,她还是要来试探安随的意思的。

安随想了想,“阿炎,你先回去吧!往后若是再遇到郑淑仪,记得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别和她起什么冲突就是了。”

“连您都这么说?”张炎其实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她不能够理解这件事情的由来,更是有几分傲骨。郑淑仪折辱了她,她一点也不想要低头罢了。

“你若能明白‘避其锋芒,扬长避短’这八个字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安随淡淡道。

安随半夜里睡得有些不安稳,想要起来喝水的时候才发觉身边多了个人。

“是口渴了吗?”

“嗯!”

姬宣远睡在外面,自然是起来去端了水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安随却觉得暖上心头,九五之尊却愿意为了自己做这些小事。而女人总也都是为了这些小事而感动。

“皇上睡得不安稳?”

“你一动,朕就醒了。”

安随知dào

,今晚的他本该是睡在钟粹宫里的,“那皇上怎么来了,难道是淑仪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都没有!”姬宣远闭着眼睛抱住安随,“本来是的,只是今晚,朕忽然很想你,所以就过来了。你放心,后宫里不会有人知dào

的,朕是偷偷过来的。”

安随没有再多说什么,靠在他的怀里就睡了。

他的确是累了,这后宫和前朝都是他的天下,他一个人太辛苦了。

安随轻轻抚上他的眉间,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她面前皱起眉头来了。

安随也不是没有跟他提起过要帮他一起,可是姬宣远却说,这一场斗争之中和安随的牵扯颇多,唐王是一个,宗政策羽是一个,还有的就是陈思渲了。他希望她如今平安随心就行了,一个男人再不济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这是最起码的尊严和资本。

安随没有再反对,其实说起来,就算是她想要帮他,其实也真的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她在内宫里多年,其实在外朝根本也没有什么势力。她忽然觉得,第一次,她这样想要为他分忧,可是又是这样的无力。

可若是真的要帮忙,也并非完全无力,也许……

那两支荷花簪子倒是可以帮上他的忙。

唐王和唐王妃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可是唐王妃今日的确算是第一次以唐王妃的身份入宫拜见各宫。

这就是她心中不敢肯定的一点,唐王妃的用意到底在哪里?她想要帮的人,又到底是谁?而后宫里的人都知dào

,自己从来都是不会接受任何的示好,为何唐王妃还要坚持来拉拢自己?而那一份联合,她根本不应该来做这一份无用功。

这一切她都没有答案。如果有,也是她不敢想的答案。

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她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些神思倦怠,却又说不上来不对劲,赵太医也说是正常。

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然不早了,而身边的人已经离去良久了,连身边榻上的温度都是冷的了。她也明白,他一定会很早就离去的,只是醒来发xiàn

他不在,还是忍不住有那么几分失落。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

可是她总还有一重担心,却不知dào

应该怎么说。

每一次禁足,总是有变故。

第一次是乔荞和任琦琬的册封,第二次是魏贵人的出现。这一次,她却不知dào

还会不会发生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对着未知的将来有了害pà



公孙洛说她从前不知dào

害pà

,那是因为不愿意在乎,可是一旦在乎了,就会害pà



安随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忍不住蜷缩了起来,良久才恢复过来,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起身道,“来人!”

几个侍女连忙进来,更衣的更衣、洗漱的洗漱、梳妆的梳妆、传膳的传膳。

虽然她如今是名义上的禁足,可是宫里却没有一处敢怠慢她的。

208. 第二百零七章 虚者实之

未央宫里的阳光渐渐透进来,若是在外头,还有几分燥热。可是在栖鸾殿里却是另一种景象。

未央宫虽然比不上坤安宫的地位尊贵,可是若论起宫殿的华丽和实用来说,坤安宫却远远比不上未央宫了。未央宫当年的铸造耗费了三年多的时间和上万名的能工巧匠,其精巧程度甚至不亚于乾政宫。

此时安随正坐在梳妆台前,侍女正在为她梳妆,窗外静静探进头来的一支梨花也仿佛在享shòu

此刻的静谧。

侍女递上一件鹅黄色的长袍,“这两日的天儿有些越发热了,大人既然不穿厚重的官服了,不如穿这一件袍子,凉快一些也不累赘。”

安随轻轻扶了一下鬓发,仿佛在思考些什么,随后轻轻瞥了一眼侍女手中的长袍,“听说半个月前唐王妃入宫以后就病了?”

那侍女不明所以,“半个月前的确是病了,不过这两日传话来说,已经好些了。大人怎么忽然问起唐王妃的情况了?说起来唐王妃也是个病美人儿,三天两日的病着也是常事的,唐王府也是受着诸侯爵位供奉的,唐王妃便是病了也自然有人照料。”

安随看了这侍女一眼,这个侍女叫绣屏,眉目清秀在众侍女之上,做事也麻利,只是言语间总觉得轻狂。安随想了想,最终也没说什么,说到底也是许名昌亲自挑选了送来的人,她便是再有些不满yì

,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踢了她出去。

安随重新将话题放到了她手中的鹅黄袍子上,也不说自己满yì

不满yì

,只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件袍子合适吗?”

绣屏愣了一下,她原以为自己精挑细选之后定然会叫安随满yì

,却不想安随却似乎并如她所想,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了。

站在安随身后的是如今未央宫的掌事姑姑裕盛,也是从前服侍皇上的老人儿之一,说起来也是服侍过太一祖朝的茹贵仪,如今的茹老太妃。

裕盛给绣屏使了个眼色,“这鹅黄的颜色的确不错,可上面绣的花纹却不精细,你去再修一修,换那件蓝色的来吧!”

不论是裕盛还是绣字辈的四大掌事宫女,都是这一次安随被禁足之后姬宣远亲自审过的人。虽然安随如今的确没有后宫里的名分,但是未央宫里的近身伺候安随的人却心里都明白。

未央宫里如今的配置是一名掌事姑姑,领正二品恭仪份例,一名掌事太监,领从二品份例,四大掌事宫女,领从三品宫女份例,四大宫女,领五品份例,六名杂役宫女,领七品份例,另有两大掌事黄门,领从三品黄门份例,六名杂役太监,领七品份例。

这样的配置,比照正一品贵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更何况恭仪本身就是贵淑贤德四妃的女官官名。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样的事情一出,安随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姬宣远挑在后宫正乱的时候给了安随这样的尊荣,正是看在后宫三大势力各自为战却势均力敌,如今有了安随之后,安随便成了后宫之中人人想要拉拢的对象。也让安随能够在这个时候处在恐怖平衡之间得以安然无恙。

绣屏很快便取来了蓝色的袍子,亲手给安随更衣。

安随的骨子里面本来就有几分魏晋风骨,穿上这宽袖长袍之后,更添了几分不羁,“对了,这几日什么时候唐王妃要进宫来?姑姑你不妨替我留意一下。”

裕盛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请唐王妃到未央宫里来一趟吗?如今这个时候,却不大好吧!唐王妃似乎今日便是要入宫来的。”

“姑姑的意思,我也明白,如今皇后、贤妃、淑仪三个人斗得不亦乐乎,我就应该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就够了,旁的一切都不需yào

我来操心,皇上自然会为我打算好。”

裕盛点头,“既然大人知dào

,那就好好不必违背皇上的心意,一切都交给皇上来处理。”

安随仿佛是想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虽然话是如此,我还是要见一见唐王妃。姑姑,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唐王如今站在郑淑仪的那一边,而我想要见唐王妃,却不想要被认为是被拉拢。姑姑,不知dào

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裕盛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主子是在套自己的话呢!

裕盛随即便从安随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可是随后便是波澜不惊、如古潭般宁静的眼神。

裕盛虽然觉得眼前的安随有几分试探之意,却并没有觉得反感,反而有几分欣慰。在后宫之中付出的信任都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而安随敢问她这样的问题,显然对她是有几分信任,也有几分不信任。

安随微微挑眉,“姑姑不愿意教我?”

裕盛觉得自己眼前的安随哪里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她看起来分明是一只甚是会隐藏自己真实意图的小狐狸。可又是一只叫人无法讨厌的小狐狸。

裕盛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既然以大人您自个儿的身份去见唐王妃十分不合适,那倒不如换个身份就好了。大人,您以为呢?”

安随看见裕盛满脸正经却说出了她想要的答案时,忍不住微微一笑。

如果说安随是一只小狐狸的话,那么裕盛绝对算得上是一只老狐狸,不过所幸这一只老狐狸是帮手而非对手,这大概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那么姑姑认为以谁的身份最为合适呢?”

显然她不用自己的身份,最容易用的便是皇上的身份,只是皇上身份却足以令所有人都生出警惕来,也最容易被发觉。可若是要旁人的身份,安随却不知dào

可以用谁的。

“其实,用淑仪的就最为合适了。”

安随自然明白裕盛的意思,只是要用郑淑仪的身份,并不容易。

裕盛却给了四个字,草船借箭。

诸葛亮利用浓雾混淆敌人视听,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安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裕盛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是在她最需yào

的时候,点醒了她。事事都不过是虚实相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安随点点头,“姑姑说的不错,我想,姑姑有主意了。我与淑仪向来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也不甚了解淑仪,若是说要假借她的身份又要让人信服的话,总要有几分证据,不是吗?”

裕盛自然反明白安随想要做什么,也明白安随的话是希望她去做些什么,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她可真是给自己揽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唐王妃今日进宫来是要给太后请安的,太后虽然也为了言氏一族不大待见唐王妃,因为她出身于郑家,但是皇上早早传话去了慈和宫,要太后留住唐王妃,何况太后也是上一辈的人了,总不可能要给一个晚辈置气,也实在有损一个长辈的身份和太后的威严。

大公主刚好今日不必去司画司学画,就去了太后的慈和宫,陪着太后说话,这样一来,有大公主在中间说话,唐王妃也没有冷场,又有几个宫女在一旁说着讨巧的好话,一时之间却也有几分其乐融融之感。

太后留了唐王妃用完晚膳,这才让唐王妃离宫。

唐王妃并不大习惯这样的场面,离开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疲累。唐王妃刚离开慈和宫不过一会儿,大公主便追了上去,“婶婶请留步!”

“大公主找本宫有事?”

大公主舒尔抬眼看向唐王妃,如今的舒尔已经有九岁了,论年龄还是个孩子,可论心志却已经有几分成熟了,只是平日里不太外显。

“这时候天还没黑,婶婶若是不着急回府的话,可不可以陪舒尔到未央湖边走走。”大公主的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唐王妃,“唐王叔叔都已经很久没有进攻来陪舒尔了。”

唐王妃本不想要在宫中多逗留,可是听见大公主舒尔的话,却无意间被打动了心思,她暗想,大概也是自己想多了。在宫中虽然人各怀心思,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也不过八九岁,正是最天真浪漫的时候,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养女,如今也不常养在皇后的膝下。何况她与自己又是第一次相见,自然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唐王妃这样想着,就点点头,“你唐王叔叔这些时候正忙着呢!一时间不能常进宫来,公主若是喜欢,本宫陪着公主走走,若是公主有心的话,也可以到唐王府来坐坐。”

大公主听了这话,拍着手笑道,“还是婶婶好!那咱们去吧!现在未央湖里开满了荷花,最是宜人了,咱们去放荷花灯吧!”

唐王妃还没来得及答yīng

,大公主舒尔已经拉着唐王妃的手,往未央湖去了。

夏日里的日长,晚膳过后天还亮得很,站在未央湖畔,晚风略过荷花,带了荷花池里的清香和凉爽,幽幽地拂过人面。那舒爽一下子便洗尽了这一日里的闷热和睡意,叫人精神一振。

PS:期末作业多、考试也麻烦,存稿也基本用完,其实说真的,累得真的很想要断更,但是勉强还是想要坚持下来,真的很需yào

你们的鼓励,谢谢!

209. 第二百零八章 第一个联盟

唐王妃也被眼前的景致给迷住了,大公主牵住唐王妃的手,“婶婶,趁这个时候天还亮,咱们去荷花深处采些荷花吧!太后娘娘方才不是说,婶婶虚火有点旺了,用荷叶熬水,然后再吃几颗莲子,去火的效果是最好的了。”

侍女锦颜连忙道,“大公主,咱们家王妃的身子弱,这船浅,怕是……”

侍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公主便十分不高兴了,那娇俏的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大胆奴婢,本宫说话,我们家婶婶都还没有回,你一个奴婢怎么敢抢在本宫婶婶的前面插嘴?”

舒尔从来都是爱玩的性子,便是在自己的下人们面前也是从来都不会发脾气,和他们打成一片,嬉笑打闹,也没个架子。可是舒尔好歹也是皇宫里出来的公主,若是论威仪,也是从她父皇那里学了十足十的。一旦端起架子来,那低沉的声音充满着力量和压迫,却是连唐王妃都忍不住一惊。

那哪里像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子。

锦颜吓得腿一软,便瘫跪在地上,“奴婢知错了,请大公主恕罪!”

论起变脸来,这合宫里还真没有谁能比大公主还要厉害的了,方才面对锦颜还是雷霆之怒,隐而不发,一眨眼乌溜溜的眼珠子便粘在唐王妃的身上,手里拉着唐王妃的手臂直摇晃,嘴里还挡不住地撒娇,“婶婶,舒尔真的很想跟婶婶去采莲,婶婶就当陪陪我,这船上会有好几个黄门,也不用咱们自个儿划船!婶婶!好不好嘛?”

那唐王妃看见舒尔那娇滴滴的模样,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岂是也不过是个爱玩的女孩儿,那手臂被舒尔挠得痒痒的,再叫她挠下去,自己便要失态了,于是连忙道,“好了好了,婶婶就答yīng

陪你去了,可耐不住你这样会磨的。”

“淮扬淮扬,你快去把船划过来,咱们去采荷花了!”大公主一听唐王妃答yīng

了,连忙吩咐淮扬,生怕她身边那个奴婢再说几句,这事儿又要黄了。

唐王妃和大公主正要上船,大公主却忽然转过身来,指着身后起身要跟来的锦颜,“你,本宫有允许你站起来来伺候吗?”

“这……奴婢是唐王妃的贴身……”

大公主可不会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反正在合宫里面,没人敢反驳她的话,就算是姬宣远也多半会宠着她,顺着她的意思,“贴什么贴,本宫才不管呢!本宫身边也有好几个宫女,哪个不比你会伺候啊!你,方才不让婶婶陪本宫玩儿,本宫不喜欢你,就罚你在这岸上等着,不许你来伺候。”

说罢拉着唐王妃便进船舫里去,唐王妃对这锦颜点点头,示意她放心,便跟着进船舫中去了。

那船渐渐就到荷花丛的深处去了,大公主生性活泼好动,又天真无邪,说起话来也叫唐王妃喜欢得很。

忽然大公主从帘子的缝间看到了外头的荷花,嘻嘻地拍着手,“外头看到了两支好大的荷花荷叶,婶婶,你坐在这里别动,舒尔先去采来。”

唐王妃还没来得及起身阻止,大公主已经出了船舫去了。只听见外头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便都安静了下来,船身还摇晃了几下。唐王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起身,一只手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唐王妃不必紧张。”

此声音一出,唐王妃果然心便放了下来,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恶意。而她的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半个月前送出去的“荷花簪”。

的确,那手的主人的确是安随。

安随在唐王妃面前坐定,然后悠悠地斟了一杯荷花酿递给唐王妃,“听说唐王妃这些时候在府里睡得不太安稳,这荷花酿算不得真zhèng

的酒,不过是以荷叶露水酿酒的,应该对唐王妃的症状有所缓解。公主和伺候的人都在另外一只船上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唐王妃也不是傻子,安随出现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过来了,今日入宫,大公主的一切都是在她的授意之下。

“大公主似乎和大人的关系很好。”

安随微微一笑,“你已经知dào

了。本官虽然不是大公主的生母养母,养在膝下教导,倒是有些时日。今日相邀,说起来的确有几分唐突,不过,也请唐王妃不要见谅,往后若有机会,自然会负荆请罪。”

唐王妃摇摇头,“本宫明白大人的心意。这个节骨眼上,好歹本宫也是姓郑的,不论是否嫁入了唐王府,外人看来,也都是郑家的人,大人自然是和本宫接触得越少越好,上次也是本宫鲁莽了。”

“王妃果然明白人。既然如此,那么本官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一次请唐王妃来,是希望唐王妃将自己的立场明白告sù

本官。说实话,这两只‘荷花簪’本官也甚是喜欢,只是却不放心,这簪子上会不会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安随的眼神从那两支簪子缓缓扫过,然后盯住唐王妃郑世媛的眼睛。

唐王妃登时便觉得有一股凉气如小蛇一般从背脊上爬过,生生惊出了一阵冷汗,那向来如古潭般幽静的眼神,竟然能给带给她如此沉重的压迫感,她已经仿佛要被看透了。

仿佛是感觉到自己太过于强势,安随忽然轻轻一笑,“唐王妃不必紧张,本官也只是想要知dào

,唐王妃来找本宫的目的何在,而这两支‘荷花簪’又到底寓意何在罢了。”

唐王妃正想要开口,安随却一个眼神止住了她正要出口的谎言,“诶?唐王妃可不是想要告sù

本官,希望本官支持淑仪肚子里的六皇子为太子吧!淑仪在宫中如今的地位已经非同一般,其实根本不需yào

本官来帮。”

唐王妃忽然觉得安随的眼神一凛,那刚想要说的话也被直接戳穿。

“本官只想要听实话。”

良久,唐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的确,她自小便是生长在官宦大族之中,又因着身子娇弱,常年养在深闺,便是动一点小心眼,也是因为要嫁给唐王,所以才一点一点跟着看着学的。论城府,她是如论如何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在皇上面前的安随。

索性说实话吧!其实她看得出来,安随听了她的要求,也一定会帮忙的。

“本宫来,是想要请安大人能够帮一帮本宫,也能够救殿下一命!”

锦颜在岸边等了半个多时辰,那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她心中越发焦急起来,她自小就是跟着郑世媛,伺候郑世媛的,从来也没有和她分开那么久。何况她也明白,这宫里处处都是危机,那大公主虽然说是天真可爱,但也是皇后的女儿,若是皇后想要在这个时候对唐王府不利……那么王妃,还有自己……

锦颜简直没有办法再想象下去了。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去找太后或者是淑仪求救,可是周边都是大公主的侍卫守护,她连走几步都会受到掌控。

锦颜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无计可施。

正当她快要崩溃的时候,却远远看见了从荷花丛里慢慢摇出来的船只,带到船只靠岸,唐王妃牵着大公主的手出来的时候,那锦颜轻轻“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唐王妃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别哭了,叫人看见笑话呢!”

淮扬将刚采下的一大把荷花荷叶都交给锦颜,大公主舒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倒道,“好啦,你就别哭了,好像本宫把婶婶给拐跑了一样,不就是去采了点荷花荷叶吗?太医说了,这些荷花荷叶的拿去熬水是最好的,不然插起来也很好kàn

。本宫真的累了,婶婶,舒尔就先回去了!您就别送了,淮扬会保护舒尔的。”大公主舒尔拉起淮扬的手,然后再打了一个哈欠,这一日里,也难为她一个小孩儿陪着大人们绕那些心思了,“哥哥,咱们走吧!不知dào

徐娘子可有没有在寝殿里面放了嘉庆子。”

说罢,又打了一个哈欠。

淮扬觉得好笑,“公主都这样困倦了,还想着嘉庆子呢!”

“哥哥!背我好不好,我不想走了,走路特别累!”大公主舒尔对着淮扬伸手,撒着娇,“哥哥,背我!”

淮扬从来都对大公主的那一句“哥哥”毫无抵抗力,只好一脸地无奈,暗暗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

大公主往后退了几步,一段助跑之后,跳上了淮扬的背,淮扬背起她来,她的腿却在两侧晃荡晃荡。

好不容易锦颜目送大公主一行人离开之后,才急切地看了唐王妃两眼,问道,“王妃方才没事吧!那公主将您一个人带去了荷花丛里,奴婢担心死了。”

唐王妃微微一笑,“你放心吧!大公主不过是个孩子,没那么多坏心眼,最多也就是爱玩了一些。倒是和咱们府里的三丫头一样贪玩。”

锦颜这才放下心里。和唐王妃说着话离开了后宫。

而一双眼睛从那荷花丛里探出来,另一只船慢慢地在另一处岸边靠上了岸。

210. 第二百零九章 情深缱绻

自六月之后,姬宣远夜间来未央宫便少了许多,每每安随夜间醒来的时候,轻轻摸摸身边的床榻的位置,那床榻之上皆是冰凉。

安随夜间看不清周围之景,那夏夜里的蝉鸣噪得很,未央宫里虽然凉爽,未央宫外头却是燥热得很。这几日的蝉鸣越发焦躁,安随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蝉鸣给打乱了,轻轻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终究还是没来。”

“什么没来?”

安随即刻坐立起来,姬宣远就立在床边,那灰暗的房间里,他眼神中的亮色恰如天上的星辰一般。

“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皇上怎么来了?”

姬宣远面对着安随坐了下来,“若是不来,你心里必然难过了吧!”

“没有!”安随微微低下头来,“前朝后宫事情繁多,微臣心里明白!只是可恨微臣却什么也帮不上皇上。”

姬宣远笑起来,“那你方才还在嘀咕什么?朕也有几日都没来看你了,不过朕心里一直惦记着你这里。朕听说你晚间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朕多日没来,你心里不好受?”

安随不肯回答,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的确因为他多日不来,心里有几分不痛快,可她并不想说出来。

姬宣远轻轻地将安随搂在胸前,“朕不是不让你帮朕,朕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一辈子陪着朕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朕来办。朕想许你一世无忧。”

安随靠在他胸前,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很是沉稳有力,她真想就这样好了,不必理会外面的事情。未央宫就像是当初太一祖要给毛皇后的目的一样,成为宫里的世外桃源。

良久,她抬起头来,抚过姬宣远的眉头,“皇上休息吧!夜实在是深了。”

白日里来的时候,连张炎都忍不住眼神暧昧难耐,对着安随直勾勾地打量,安随被看得心虚,“你看什么呀!本官今日又没有长麻子。”

安随的泡茶手法已然有了一点精进,至少还算行云流水,不似先前的生涩拖沓,那茶色也清丽了几分。

安随被禁足在未央宫里,平日里也无事,有时候姬宣远还会送一些奏章过来,可大多时候都是闲着看书,除了张炎和大公主舒尔还偶尔能来相伴,的确是长日无聊了。安随想了想,索性跟裕盛姑姑开始学茶艺。裕盛姑姑的茶艺在宫里也是一绝,当年茹老太妃看重裕盛,也在此道之上。

连大公主有时候到未央宫里来都觉得看裕盛姑姑泡茶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还特地画了一幅裕盛姑姑泡茶的模样送给裕盛姑姑。如今也在裕盛姑姑的房里挂着。

张炎接过泡好的雨前龙井,不由得打趣道,“果然还是皇上厉害,凭下官怎么劝,也比不上皇上来一趟,这饭也能吃得下去了。”

安随闻言由不得嗔怪道,“还说呢!未央宫里的情形,皇上怎么会知dào

,我一听便知dào

肯定是你在皇上面前胡说了。皇上白日里已经这样辛苦了,你又何苦在他面前再说这些话,半夜里劳动奔波,又是一阵不安。”

张炎闻言,不由得“啧啧”感叹,“果然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了,这话说得。哪里是下官多嘴在皇上说这些话,便是不说,难道皇上就不知dào

了?”张炎指指外头,“未央宫里伺候的,哪一个不是皇上的人,哪用得着我说什么呀!何况皇上来,大人不是挺高兴的嘛!瞧这脸色,可比昨天好多了。其实大人心疼归心疼,还是挺喜欢我这多嘴的不是?”

“张炎,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本官都敢打趣了!”安随刻意把脸一板,“谁给你的胆子!”

张炎“嗤嗤”地笑起来,“行啦!大人,下官错了还不行吗?您就别这样了。其实啊,皇上自个儿也愿意劳动的。”

张炎偷偷看了安随一样,安随在未央宫里,皇上也不能常来,倒是劳动了自个儿这个兼职的小红娘,来回两头跑,揣着两边的心思,真是辛苦得很。

“昨个儿是皇上问的,下官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大人您无聊,心情自然不好,所以晚膳用得少了些。然后就加了一句,说大人您想念皇上了。”张炎连忙拿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诶诶诶,下官还没说完呢!皇上本来从钟粹宫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疲乏,听到这话,便龙心大悦了。今早上回了乾政宫之后,还赏了全宫上下三个月的俸禄,估计未央宫的也有。前些日子,乾政宫上下都被郑淑仪折腾的,许公公陪皇上上朝回来之后,还私下偷偷跟下官说,让下官多说几次这样的好话。”

裕盛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听了张炎这样说,也忍不住捂嘴一笑,“大人真的是好福气,老奴这些年在公里冷眼瞧着,皇上倒是对大人有几分真心的。这可真是难得了!”

安随无语,“连姑姑都来打趣本官了!还有你,阿炎,从前多稳重谨慎的一个人,如今也是学了新智的油腔滑调来了。”

张炎连忙起身求饶,“好了好了,下官也要回乾政宫伺候了,不然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了。大人你就好好地休息休息,旁的事情,就都不要想了。晚膳,如果不出意wài

,皇上也会来陪着大人用膳的。话,下官可就带到了!”

张炎边说边退出了栖鸾殿。

裕盛姑姑笑着替安随收拾起一旁的茶具,“其实大人的茶艺已经进步很快了,大人虽然有时也回浮动,不过还是算心静的,心静,自然就能学得好。”

安随摇摇头,“其实哪里算得上心静,只不过打发晨光罢了。从前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日要来消磨时光。以前总觉得时光都不够用,有时候还会恨不得一个人当做两个人来支使才好。”

“这就是老奴最佩服大人的地方。宫里可能就是因为时光太多了,所以才会去勾心斗角,把时光打发过去,可是真zhèng

能淡然处之的人少之又少。茹老太妃也算是一个。”裕盛笑着点点头。

“当年的茹老太妃在宫中也是一枝独秀。”

茹贵仪在太一祖一朝算不得十分得宠,但是也是在后宫屹立不倒的传说。

裕盛忽然问安随,“大人羡慕茹老太妃,若是茹老太妃还在的话,也许会更加羡慕大人才对。茹老太妃一辈子也算是风光得yì

,只是她唯一得不到的,就是帝王的真心。而大人有了。”

安随想起姬宣远来,“其实本官也是在赌罢了,赌在本官的有生之年里面,他会愿意一直待我好。我希望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可是又希望不要。”

如果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个,那么在他们厮守之日结束的那一日,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忽然,未央宫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安随的思绪,未央宫是离乾政宫最近的宫殿,但也算是远离后宫居所的一座宫殿,在她的最北处就是钟粹宫所在了,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必要的话,是不会有什么人刻意经过未央宫前的。

难道是钟粹宫出事了?

安随眉头一皱,看向裕盛姑姑,“姑姑?”

“老奴去问问,若是钟粹宫发动了,那事情可要麻烦多了。”

安随在堂中等了许久,裕盛姑姑才带来了消息,“郑淑仪恐怕要难产了。”

“怎么会这样?”宫中不是一直都说郑淑仪的胎相稳定,难道连赵太医都没有说实话吗?“难不成是钟粹宫里伸进了不干净的手?”

裕盛姑姑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老奴是听过宫里的一些传言,说郑淑仪自个儿其实早就知dào

自己的胎位不正,可是郑淑仪愣是压了下来,没让人说出来。赵太医很早就开始给她烧艾保胎,不过是如今看来没什么好的效果了。”

“她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吗?宫里的人为了争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连孩子都不能幸免了。亏得郑淑仪怎么狠得下心来。”

“若是大人您肯放下一点身段来,其实哪里就比不上她们如今了。”

安随听见这话,甚是不解,回过头来看着裕盛,“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不必这样震惊,老奴只是说了实话罢了。今晚这个宫里的人睡不着的要有很多了,郑淑仪拿命在赌,可不知dào

,这后宫里同时在赌的人也很多。”

“姑姑难道以为,本官应该做些什么吗?”

裕盛姑姑说到这里,脸色有些严肃起来,“唐王妃又已经很久没有进宫来了,老奴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论起来,如今郑淑仪已经九个月的身孕了,家中母亲姐妹总有几个进宫照料的,可是郑淑仪却没有。难道大人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姑姑的意思是说……”

裕盛摇摇头,却没有正面回答安随的话,“大人不妨观察观察,今日郑淑仪发动,到底是谁来进宫照料,想来大人就明白老奴的意思了。”

211. 第二百一十章 惊变

事情果然和裕盛预料地差不多,郑淑仪难产,折腾了两天多才把六皇子生了下来,那孩子生产的时候的确也是胎位不正。

而这两天里,照料郑淑仪的一直都是贤妃和宗政漾清。皇后称病,不肯插手料理,姬宣远便指定了贤妃去,而宗政漾清是因为她生产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状况,有经验,所以姬宣远也让她去了。

而至始至终,郑夫人、唐王妃等人却都没有出现过。甚至连六皇子的洗三都没有出现过。

这一点反常,在宫里便引起了好事者的揣测和编排,但安随还是从裕盛姑姑那里听到了一点真相。

郑淑仪的难产其实和郑淑仪每日都在服用的养颜丹有关。孕妇自怀孕以来,往往在身上会产生一些斑点,甚至严重的人,还会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可是在郑淑仪的身上却没有发生这些症状,本来以为是因为保养得宜的关系,却不想是因为养颜丹的缘故。

裕盛叹了一口气道,“那养颜丹里面可是放了好几味止血的药材,加上成日里躺着,这胎儿自己就正不了了。郑淑仪是仗着自己皇嗣稳固,竟然会出这样糊涂的主意!”

安随却不这样想,其实郑淑仪也未必真的全然糊涂,也许也是能够感受到其实姬宣远在她身上的心思也不稳固的吧!女人对许多事情傻,对情爱之事却是永远都很敏感。郑淑仪是怕自己容颜丑陋而叫姬宣远疏远了罢了。

宫里的女人也是可怜,一心希望圣恩长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一旦圣恩长留了,也总还会开始患得患失,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幻梦。郑淑仪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态了。听说到如今钟粹宫里的其他几位妃嫔也都只是偶尔侍寝,甚至还有的都没有。

安随忍不住道,“其实她若是傻一点也就好了,至少不会用养颜丹来赌这么一把,差点倒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搭上去了。”

裕盛姑姑倒是点头,“傻人有傻福,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dào

,反倒还好些,宫里动心思的人多了,烦恼也就多了,事儿自然也就多了。”

“姑姑是在怪我在唐王妃的事情上多此一举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姑娘似乎信不过皇上。”

裕盛姑姑从来都只喊安随为“大人”,今日却叫起了“姑娘”二字来。

安随被戳中了痛处,便不想要多说话了。

裕盛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转了话题,“郑夫人没能进宫来,是因着郑老夫人病重了,姬宣远特地许了唐王妃等郑家的女儿们都会郑家去侍疾,所以郑家的夫人们、姑娘们竟没有一个能进宫来的。”

“病重?”安随并不奇怪姬宣远为什么会知dào

这些隐秘之事,姬宣远曾经说过,宗政策羽为他培养了一批隐执,只是郑老夫人,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由得奇道,“这些年来,本官却是从来都不知dào

郑大人还有个老母亲在京城,这倒是奇怪了。”

“听说其实郑老夫人已经病重了两个多月了。只是若是这个时候病逝了,免不了这郑家上下要给这老夫人守上几年的孝,如今正是立嗣的节骨眼儿上,郑家自然是要把这事情给压下来。说起来,皇上不知dào

是如何得知了这件事情,当面在朝堂上下了旨意恩赐,听说郑大人也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裕盛姑姑见惯了宫中的争斗,但到底还是物伤其类,说起这事情来,也是一阵唏嘘,“这郑淑仪和这郑老夫人说到底都是女人,都是这些家族里争斗利益时候的牺牲品。一个被要吃药伤身,一个要拖着病不能外宣。”

裕盛姑姑说起来也已经快七十了,大概是想到了郑老夫人的境遇,不禁觉得有几分唇亡齿寒的悲凉之感罢了。

养儿防老,其实,也真没几个能真zhèng

防得住。

安随忽然觉得有几分庆幸,她的寿命活不过三十五,在她还未老去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了,倒是不必烦恼那身后的许多儿孙事了。

姬宣远用了一个“孝”字便堵住了郑氏的嘴巴。一旦姬宣远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么接下来的好戏就会一桩桩地上演了。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一个多月里,郑家的几位远房和门生便纷纷被姬宣远寻了由头,打发的打发,诛杀的诛杀。

但安随还没有等来郑家更有力的惩戒,却等来了唐王姬宣迦削爵入狱的噩耗。

安随当下便腿一软,昏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裕盛姑姑见她醒来,立kè

将她扶了起来,赵太医也亲自端了药进来。

安随却不肯喝,眼神死死盯着未央宫的门,仿佛想要把那扇门给看穿,裕盛姑姑自然明白安随在等什么,虽然不忍心,却也还是说了出口,“皇上没有来,只是让赵太医过来照看大人。”

安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皇上难道不知dào

本官病了吗?”

裕盛姑姑没有回答。姬宣远怎么会不知dào

她病了,姬宣远肯定知dào

,连她每日里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见面,姬宣远都了如指掌,他怎么可能不知dào

她病了。

安随心里也清楚,他只是这个时候不想要来见她罢了。

裕盛将药端到安随的面前,安随却伸手推开,“本官不喝!”

赵太医无奈道,“大人,您的身子忌情绪大起大落,如今您已经犯了忌讳了!若是再不喝药,只怕又是伤身。”

安随摇摇头,她现在连说话的力qì

都没有几分,她想,如今她的脸色已经是很差了,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她的气力仿佛是被骤然间抽空了一般。

她指着赵太医,“本官知dào

,这让你很为难,但是本官一定要见皇上一面,你去告sù

皇上,他不来,本官就不喝药。就算是等死,本官也不怕!”

“这……”赵太医觉得,安随这要求果然让他很为难。姬宣远听说她病了,即刻就让自己来了,而且吩咐了,他近期内是不能去未央宫,而自己必须要保证安随的病尽快好起来。

赵太医觉得,从他从医以来,遇见过那么多风浪,只有眼前这个时候,看着这对他有几分恩情的安随最是为难,连从前被要求对赤身的女子下针,都没有现在这样为难。

“如果皇上不来,本官就不喝药,本官说到做到!你就这样去回皇上的话,皇上听了,自然不会怪你!”

安随说罢,便翻了个身,重新躺了下来。

随后的两日里,安随果然说到做到,不仅没有喝药,连饭食也都不吃了。裕盛姑姑用尽办法,都没能让安随松口。

裕盛觉得安随的性子真zhèng

地如水一般,可是一旦要硬起来,可真是一块无论如何都敲不开的坚冰。

姬宣远听了这话,只能谈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要去一趟未央宫。

当然姬宣远还是在深夜的时候偷偷去的未央宫,安随仿佛是知dào

他要来似的,梳洗完毕,坐在书房里,等着他来,她脸色惨白地如同一张纸,不过数日,那人便瘦了一圈,便是一张脸,如今也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看起来便格外明亮些。

“朕听说你不肯用药,也不肯用膳,本来身子就不好了,如此更是受不住你这样折腾了。”姬宣远从许名昌的手里接过一碗薄粥,舀了一勺,递到安随的嘴边,“先吃一口吧!”

安随只是死死盯着她,却不肯张口。

姬宣远也端着这样的姿势,不肯退步。

许名昌见两日这样僵着,只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姬宣远轻叹道,“你便是要和朕吵,也总要吃下几口,才有气力吧!”

安随这才张口,勉强将那一碗粥慢慢咽了下去。

“皇上真的要对唐王殿下动手吗?”

姬宣远知dào

她要问这个,只是安随才开口,那豆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她进宫那么多年,很少哭,在他面前更是少了。

姬宣远暗自硬着心肠,他其实知dào

,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她的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动摇了,何况是她哭。

那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安随的衣襟上,更是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看见她哭,他都要忍不住放qì

他的决心。和她不伤心比起来,那些决定又有什么重yào

的。

他几乎就要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可是理智告sù

他,绝对不可以。他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唐王入狱,其实只是一切计划的开始罢了。

姬宣远最终只能狠下心来,冷声道,“阿随,朕来见你,是要告sù

你,如果你为了唐王的事情要这样伤害自己,朕也没有办法。他是唐王,是你的骨肉至亲,他也是朕的兄弟,他做出意图谋逆的事情,朕也很痛心。这一次,朕已经下定决心了,你不必多言了。”姬宣远说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将态度缓和了下来,“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朕一定给你一个解释。现在,不行。”

姬宣远拂袖而去,走到未央宫外,才缓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急急地出来。在安随面前多呆一会儿,他都害pà

自己会动摇。

212.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终也只能靠自己

姬宣远走了之后,安随又昏睡了一日,醒来后便仿佛是想开了一般,不再绝食,药和饭都肯好好吃,每日端来的饭食尽都吃尽,药也是一日三次地喝下去,赵太医见到她肯这样善待自己的身子,也逐渐放下了心来。

裕盛姑姑以为安随是自己想开了,也是替她觉得高兴,却不想安随用完了一碗银耳,淡淡道,“先前也是我着急得昏了头了,一心用了最糊涂的办法。这件事情我为难,皇上只会比我还要为难。只是郑家的人果然狠心。我从前真是小看了郑东柳了,为了保住他的利益,真是无不用其极了。”

裕盛姑姑不甚明白安随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

安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既然让皇上为难了,自然我不会让皇上替我去做些什么,那我所有的就要靠自己了。”

裕盛姑姑本来还觉得替安随高兴,觉得她想通了,可是听见安随这一句话,却是浑身一震。安随这是打算自己出手了吗?

正想要开口劝说什么,安随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反而冲着裕盛微微一笑,“姑姑可别担心什么,我不是那种冲动鲁莽的人。何况今时今日对于皇上而言,何等重yào

。我怎么会冲动毁了皇上精心布置了那么多年的棋局。姑姑放心吧!”

裕盛姑姑便是再有话,也被这几句话给堵得说不出来了。难怪当初许名昌请自个儿来伺候这主子的时候,也是吩咐,千万不能小看了她,事实也倒是的确如此。

裕盛见安随这两日胃口还有一些,赵太医也是吩咐了要好好给安随补一补,便连忙道,“姑娘可还有胃口,今儿早膳的时候,皇上赏下来一碟菊芋丸子倒是还隔着,姑娘可要尝尝。”

安随点头。

如今唐王和宁贵妃能靠的人也只有自己了,她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若是自己都不护住自己的身子,又有谁来护住她了呢?

如今情形危急,可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候,她越要镇定下来,保护好自己。如果连自己都倒下了,那还能指望谁去?

安随想了想,再添了一句,“对了,新智早上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碟酸梅膏,你去浇上一点牛乳,吩咐人送去馆娃宫给徐昭仪,那东西大公主爱吃。”

裕盛姑姑笑着点点头,“若不止早就知dào

大公主的生母是谁,还真觉得大公主就是姑娘的女儿似的,有时候瞧着姑娘也真像是公主的娘亲一般,大公主也喜欢和姑娘亲近,这大概就是有母女缘分了。”

安随想起大公主来,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怔了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对裕盛笑笑,“还是你亲自送去吧!顺便也带一份礼去给徐昭仪,就选那南海进贡来的东珠吧,那东西估计她也能看得上。”

“那要不要也给五皇子送去点什么?毕竟厚此薄彼……”

“东珠送过去也就有五皇子的一份了,就不要多了,免得徐昭仪觉得我的心思还在五皇子身上,引起什么误会来也就更加不好了。我看重大公主也就行了,大公主对她也孝顺,她也不会多想什么。”安随知dào

徐昭仪为人恬淡,但是为母则强的道理她也明白。

徐昭仪的位分是一回事情,但真zhèng

能让她在姬宣远身边立足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五皇子乐智。

跟后宫的女人不好打交道,安随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能忌讳避开点,就避开点,在后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这个朋友就算什么都不会为你做,也至少好过在你落魄的时候,还在你身后捅你一刀,给你落井下石的好。

而为了明白这一点,安随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等裕盛姑姑走了之后,安随便把绣屏给喊了进来,绣屏似乎是被谁教xùn

过了一般,如今都不大在殿内伺候了,能避开则避开安随。

安随将绣屏叫到面前来,“抬起头来吧!”

绣屏见到安随便心里打颤,一进来便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安随,可是又不敢不听安随的话,只得脸抬了抬,眼睛却始终不敢看向安随。

安随想想也是无趣,索性打发她出去了,“算了,这样吧,本官觉得那药不大好喝,你去请赵太医前来,别惊动旁人,就说来请平安脉就好了。听明白了吗?”安随可以咬重了最后一句话。

那绣屏立即就告退去请人了。

安随心里想想,这偌大的未央宫里面,每个人都是姬宣远的人,可是唯独这个绣屏却是好像害pà

自己的,那么如果可以,她便是自己能利用的唯一的人了。

绣屏大概是真的有几分害pà

,竟然很快就把赵太医请了进来,安随吩咐了绣屏亲自守着门,不许任何人靠近栖鸾殿十步之内。

赵太医细细地查过安随的脉象,才敢说,“大人的脉象已经平和了很多了,只是不知dào

安大人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下官倒是觉得大人应该一切好才对。”

“如果一切都好,本官为让人找你来吗?”安随反问道。

安随眉毛微微向上一挑,赵太医便心中暗道不好,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一切都好,大人的确是不需yào

来找下官。只是大人到底是真的不好,还是想让它不好,下官却不知dào

。”

安随微微一笑,“大人很明白本官的意思。”

“明白是明白,却是不知dào

该怎么办!为何大人总是要让下官觉得为难呢?”赵太医也是无奈,“当初大人的恩情和承诺,如今想来可真是一场活生生的骗局。”

安随当然明白,她的要求无疑是很过分的,尤其是对赵太医来说,也是十分不公平的,她当初也只是因为赵太医给太后配错了一副药方,在姬宣远面前保住了他,而如今也是要他堵上如今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身家性命来帮自己。

安随微微垂下头来,语气中也是慢慢的无奈,“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愿意走这一步。可是如今的情形,我没有办法!”

赵太医也是无言,安随明白,他的眼神中也是看到了他的挣扎,她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可是她还是有几分感动,他到底还有几分愿意真心帮自己的心肠。

良久,二人都是无言,安随最终先败下阵来了,她轻轻开口,“既然你为难,那不如……”

“下官愿意帮大人一次。”赵太医终于抬起头来,“不过,就这一次。”

安随点头,“多谢大人愿意帮我。”

赵太医笑得尴尬,“罢了,只求往后安大人自个儿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叫下官在皇上面前回话的时候都是担惊受怕的就好。下官虽然职位没有大人高,但论年纪还是痴长几年的,总是这样,怕是下官自己要先吓出病来了。”

安随心中不禁感动,但面上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大人还不知dào

本官想要大人帮什么忙,大人就这样说了。”

安随从袖子里检出一张药方来,“这就是本官想要的药,这是药方。”

“鬼戏丹?这,这,这是什么药,我,竟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赵太医看见这药方,便是惊得连话都不顺了,在安随面前也忘记了谦称。

“你放心,这绝对不是毒药,也不会害人性命的。”

赵太医自然知dào

,他细细看过药方的药材之后,便有几分明白了,这药方看起来十分诡异,但是药材的组合之间却是十分精妙,他也是出自于医药世家,又是行医多年,在太医院也是一把手,可是他却看不懂这药方上的药是以什么方式组合在一起。但他的确能够肯定,这药不会是毒药,也不会害人的性命,但是同样他也看不出来,这药是要用来干什么的。

安随指着这药方道,“这药方上写了详细的制作过程,本官虽然懂得几分医理,但是若是论起制药来,本官也是一窍不通的,这药方十分珍贵,但是若是大人能为我制得这药,本官可以将这个药方无条件送给大人。只一点,大人不可将他公诸于世。这药方珍贵异常,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大人的身家性命也是难保了。”

赵太医听完这话,自然明白这药方定然不会寻常,郑重地点点头。药方对于行医之人来说,其实就是第二条性命了。

赵太医收下了药方,便立即告退。他好歹也是太医,在后宫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也会招来有心人的闲话。何况那药方,放在他的身上,他也需yào

点安全的保障。

赵太医走到门口,还是回转过神来,问道,“那下官可否冒昧一句,这药方,大人是如何得到的呢?”

安随沉默良久,背过身去,“本官不能说,但是大人,放心,这药方不会是杀人放火得来的。”

赵太医明白,转身离开。

安随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那药方如何得来的,那是楼岚的密医的药方,如果没有这个药方,也许在那场劫难之中,她和她的父亲都不可能活着回到大楚了吧!

那药方如何的来的,那是用性命换来的。

213.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准备

安随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提声喊道,“绣屏!”

绣屏从门外立kè

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却不敢靠近安随,安随慢慢走到身边,她的身体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安随轻笑一声,随后身后将门给合上了。

她重新走上主位,慢慢坐了下来,向绣屏招招手,“来,你坐下来。坐在本官的身边。”

绣屏却不敢动,支支吾吾地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就好。”

“那你还不如跪着更好!”安随声音还是柔柔弱弱的,眼神却已经凌厉了起来,仿佛是一把尖刀生生地刺入骨髓里面。

绣屏腿已经不自主地一软,瘫软了下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放心吧,现在本官还不想要即刻取了你的性命去,不过你可知为何我要你的命?”

“奴婢不知dào

!奴婢愚钝!”

安随慢慢道,“因为你方才守在外面,一定已经听到本官和赵太医的对话了,为了本官的性命,也为了赵太医的性命……”

绣屏一听便是吓得连连磕头,“奴婢只是守在门外,并没有听见什么,奴婢只是防着旁人……”绣屏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来,“大人,是您让奴婢守在门口……”

“明白了?本官现在不想要你的命,不过若是想要了,也有千千万万种方式,你能明白了吗?”安随看着跪在地上的绣屏,其实她何尝不知dào

,其实她的心思只是在姬宣远的身上罢了。

“今日的事情,你最好把嘴巴给本官闭紧了,以后就到殿内来伺候,对本官忠心,你的脑袋就保住了,若是以后想要伺候皇上……”

“奴婢不敢!”

安随轻轻眯起眼睛来,“就算真的有这样的心思又如何?本官能成全的,自然也成全!”

“奴婢一定以大人唯马首是瞻。”

“也许吧!”安随笑笑,“如今你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起来吧!本官若是不信你,你也不必站在这里了。”

赵太医也很快就将安随想要的鬼戏丹给送了过来,一共是六丸。装在一个小瓷瓶之中,安随细细看了看那药的成色,她果然没有相信错人,眼前的鬼戏丹竟比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还要好。

“大恩不言谢,本官就手下赵大人的这份恩情,将来若有机会,定然全力相报答。”安随将鬼戏丹放回到瓷瓶之中。

“不必了,那药方,大人既然送给了下官,就是最好的报答了。”赵太医想了想,最终还是说给了安随听,“昨日下官去给皇上请脉的时候,偶然听见了皇上和许公公说话,想了想,这件事情应该跟大人还是有些关系,所以也说给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赵大人直说便是了。”

“皇上似乎查到了是谁故yì

将唐王入狱的消息透露到未央宫里来的。”

安随想了想,这后宫里能把消息传到未央宫里来的人屈指可数,而宫里知dào

唐王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人,只有太后一个。

太后……为了言家,也为了宗政家,如今真的是要对自己出手了吗?自己的病情,肯定瞒不过太后。太后故yì

让自己知dào

唐王的消息,那么是料定了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去救唐王,她就可以守株待兔。也有可能,自己的病情受到这么以刺激,必然是要发病了,若是能够一病不起,也是一样的结果。不管是两种算计中的哪一种,对于太后来说,她什么也没有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除掉自己。

太后果然是老谋深算,贤妃也好,皇后也好,都没能让自己觉得威胁,只有太后一个人,让她感觉到了威胁。那是临近生死的一种拼搏。沉寂了那么多年了,最终还是决定要出手了,这一次皇上、太后还有郑东柳,局势是越发错综复杂了。

安随点点头,“本官知dào

了,是谁,本官心里明白,大恩不言谢。”

赵太医便起身告辞,“如今这话也是带到了,大人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下官也不能久留了,唐王妃的药,下官还得去亲自看着。”

“唐王妃?唐王妃病了吗?”

赵太医点头道,“唐王入狱之后,唐王妃便气急攻心病倒了,如今皇上特地指了微臣前去照看几分。所以还要早早出宫去。”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替本官问候王妃一声也就是了。”

赵太医躬身,“下官明白,王妃也明白大人的关怀!”边说,边退了出去。

后来几日,姬宣远每日深夜到未央宫里的时候,安随都已经熟睡了,听裕盛回复了她近几日的状况,说她这几日都睡得很早,用了晚膳之后便犯困,一心要睡,不过可能也是休息得当的缘故,身子也有些好转,姬宣远听了,才略略放下心来。

朝堂上的事情那么多,后宫的事情也不干净,多少人都等着在这个时候伸手弄点不干净的事情来,唯有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姬宣远才觉得自己不必想那么多。

他总是深夜来,清晨就起来回乾政宫去,他又担心安随为了那一晚的事情还在生他的气,也不敢叫裕盛说给她知dào

。他不想裕盛说给她听,自然裕盛也不敢说,可是也不代表安随她自己就不知dào



每日早起的时候,枕边总是多了一味龙涎香的味道,她便心里清楚了。

姬宣远自己褪去了外袍,蹑手蹑脚地在安随身边躺了下来,刚闭上眼睛,却立kè

觉得今日身边的人仿佛有些不一样了,但他还没想明白是什么的时候,安随已经翻过身来,一只手抱住了他。

姬宣远下意识想要出声,安随却已经道,“别说话。”

姬宣远便不再多话,他知dào

安随为了唐王的事情,肯定是心里不痛快的,但是她既然愿意体谅自己,他也不想要她这般惴惴不安,反手也搂住了她。

那二人躺在床上,就仿佛是为彼此舔着伤口的存zài

,彼此存着心思,却又能这样亲密的躺在一起。

可是安随觉得那时间可真短啊,她真希望她和他的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就好了,偏偏许名昌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夜的相拥无言,“皇上,时辰到了!”

姬宣远即刻翻身下床,安随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姬宣远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可是那沉静之下,却多了一丝不安。见到他回过头来,安随又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不该这样的。

他俯身,四目相对。

吻如同蜻蜓点水落在她的额头上,“别害pà

,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

“接下来几天,朕可能都没法过来了,你什么都别多想,等着朕的好消息就是了。”

门外许名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皇上,时辰真的到了,天就要亮了,再迟,就不好了!”

姬宣远无奈,只能放开安随,“朕真的只能走了。”

安随也不留他,他是明君,她只能贤臣。

可是现在的她真害pà

他的好消息,只怕他的好消息,也会是唐王姬宣迦的噩耗,姬宣远和姬宣迦,她都不能失去。

姬宣远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后,安随的眼睛里面便多了一份坚定,如果姬宣远还在的话,一定会明白她在想什么,也一定明白,这眼神中的一份坚定意味着什么。

姬宣远走了之后,安随复又躺了下去,重新再补了一会儿觉,只是睡得也不甚安稳,眉头微皱,仿佛是梦见了一些事情。

梦境里总是很混乱,一如她现在的心绪,总是紊乱一片。她总是分不清那些事情到底是事实还是只是梦,又好像是半真半假的,有她曾经记得的那些事情,还有一些她担心会发生的事情。

在梦中惊醒之后,已经过了早膳的时间了,索性安随平日里也省事情,裕盛见安随还睡着,也不惊动她,由着她睡到醒来。她轻轻一抹,那面上和背上竟都是冷汗。

天牢里,昔日尊贵无比的唐王殿下双手被绑在柱子后面,身上血肉翻飞,已经分不清血和肉的分别了,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唐王的尊贵和体面。

狱吏们也是竭尽全力地折腾他了,每日十二个时辰里,十个时辰都有人轮流来审问他和拷打。每日里没有什么睡觉的时候,面对无尽无休的拷问,再强悍的人,也要受不了了。

她走近他的时候,那股血腥气冲入鼻子,差点没呕吐出来。

姬宣迦仿佛是感受到有人的靠近,精神的警觉让他立kè

惊醒了过来,可是眼前的人虽然掩饰地很好,穿着狱吏的服饰,可还是让姬宣迦看出了端倪,那分明是个女子。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你来了?”

她摘下狱吏的帽子,“是,我来了。”

那面容,分明就是安随了。

姬宣迦自己都说不上来,怎么会对她的身形如此了解,“你是来杀我的吗?终于还是决定要动手了是吗?”

安随点头。

姬宣迦分明看见她垂下眼帘的时候,泪珠滴落下来,还溅起了泪花,触碰到姬宣迦的皮肤上,有微微的一点灼热,然后冰冷了下来。

就像他感受到第一道伤口在他身上绽开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214. 第二百一十三章 等不了你了

姬宣远艰难扬起一边的嘴角,现在的他不就像是一只被牵到宰杀之地的羔羊,只能任人宰割,死在谁的手里,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却没想到,会来送她最后一程的是她。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想到,只是下意识还是希望不是她罢了。

“你哭了?可真是稀奇啊,恐怕连皇兄都没有怎么见识过你哭吧!都要对我动手了,还哭有用吗?不觉得是猫哭耗子吗?”姬宣远气力已经剩下不多了,每说一句话都要忍不住喘气,可是每次呼吸,他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叫他痛不欲生。

安随忍住眼泪,抬起头来,“是啊,我都要杀你了,还哭什么,可知,我也是提前为你哭上一哭,等你真的死了,你哪里还看得到我替你哭。”

“你是在讽刺我?”

“我其实并不大愿意杀你,如果你和我不是因为异父的话。”

“既然都知dào

是如果了,说这些就没用。”身上的剧痛传来,姬宣迦立kè

冷汗淋淋,好不容易忍住,喘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真不愿意你是我姐姐。”

安随从袖子里取出小瓷瓶来,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送入到姬宣迦的口中,“对不起!”

姬宣迦一口便吞了下去,“有什么好对不住的,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那些小人的手里要好一些。”

安随不忍心再听下去,转身往外走去,姬宣迦却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qì

,喃喃道,“安随!”

安随捂住了嘴巴,无声地恸哭了起来,那肩膀一动一动,只可惜那药效很快就发作了,那身影在姬宣迦的眼中已经越来越模糊,直至失去了意识。

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姬宣迦在想,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了吗?

晨曦宫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接近了,宁贵妃却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还有一个声音,是钥匙开了锁。

宁贵妃已经听见了呼吸声,那是谁的,她心里很明了,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如铁,“不是叫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吗?你还来做什么?”

“来带你离开这里。离开晨曦宫,离开这个后宫,离开京城。”她低低开口。

“你来带我走?我不走,我要等我的迦儿!”

果然,她即便要死,心里想的人也只有她的儿子,没有她。

安随慢慢走了进去,那屋子里的气味简直比猪圈还要叫人难以忍受。宁贵妃浑身一颤,抬起了头来,眼睛死死地盯住安随。

那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脸庞,她无数次想要看清楚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清晰明了。

十余年都不曾梳洗,脸上满是污垢和泥泞,肌肤更是已经爬满了皱纹……那样的苍老和病态,从来都不是她想象中母亲的模样,也不是当年能够宠冠后宫的模样了。

可是她终于见到她的模样了。

“你不是要来救我的,你是要杀我和迦儿的,就像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

那眼睛里迸射出的是仇恨的冷漠,就像是一把刀一样,直直地戳入人的心,叫人痛不欲生!

“我是来带你走的。”安随深吸一口气,“我来带你走!”

安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可是宁贵妃张嘴便要住了安随,很快手上便咬出了血,宁贵妃舔到了血腥味,下意识地松了口。可是安随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你想要见你的迦儿吗?我带你去见他!”

宁贵妃没有回答,可是她一定是想的,她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姬宣迦了,她只能隔着那一道宫门听见他,可是她看不见他。她一定是想要见他的。

安随拉着她正要走出晨曦宫,却是毫无预兆地一阵头晕,喉间的甜腥味一阵阵上涌。她知dào

,从那日得知唐王入狱之后,她的身子其实就不好了,只是因为后来休息地不错,加上药物,才显得好了些,可是这几日,她殚尽竭虑地想,其实已经耗损了她的身子了。

她连忙用衣袖捂住嘴,勉强靠住门沿才站住。

“你……”

安随转过头来,“别说话,我们走!”

她走出了那宫门,外面的天还是深夜,可是皓月当空,月光洒在地上,也有几分明亮,她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跟着安随走了许久之后才慢慢适应了这天色。她已经十余年没有见到光了。

可是就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安随的模样。

她其实很像从前的那个安郁文,也很想年轻的自己。只是看见她的时候,却会无端地想起安郁文来。可是她又不是那么像。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双唇亦无血色,她的手,竟然能够那么冰凉,凉得可怕,凉得不像是一个人的该有的温度,反倒像雪的温度,那样地瘆人。

她们还只是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爆出一声警觉,“谁?”

安随下意识地将宁贵妃护在身后。

宁贵妃分明看见安随的袖子上,有一抹血色。

宗政策羽走近,先是惊喜,后是惊讶,“阿随!”

可是她的身后,分明还站着一个人,满身狼狈,衣衫褴褛。

“难道是,宁贵妃?”

宗政策羽急急走近了几步,安随将宁贵妃护在身后亦退了几步,“不要过来了。”

“阿随,你疯了!”宗政策羽简直想不到,安随居然会……

“是,既然你已经认出来了,想来也是太后告sù

你的。的确,她就是宁贵妃。”

宗政策羽当下便明白了,太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太后要他来,也是为了安随。

宗政策羽已经不知dào

能说什么了,“阿随,你知不知dào

太后就等着你……”

“我知dào

,我什么都知dào

,但是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入宫来,只有这一个目的!”安随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我知dào

你想要抓的人是我。”安随忽然声音软了下来,“阿策,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如今你娶了言淑茂,你就是言家的人了,也是太后的人了。只要她离开后宫,我立kè

就跟你回去见太后!我就是死,也不会连累你半分。”

“你别这样阿随,你明明知dào

我不能!”宗政策羽急急解释道,如果她有半分的闪失,他只会比任何人更恨自己。

“我求求你帮我!”安随“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宗政策羽的面前,“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情。”安随取出了袖子中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喉间,“我可以把命给你!”

宗政策羽伸手便把匕首夺了下来,他和她难道已经生疏到如此了,她想他帮她一次难道以为只有用性命相逼才行吗?

他立kè

赶到了一种挫败,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挫败感,“你不用这样,你知dào

我拿你从来都没有办法的,你想要的,我拼尽全力帮你就是了。”

安随扶着墙才能起身。

远远的传来一阵喧闹声,仿佛是宫中侍卫在奔走相告,“唐王在狱中自尽了!唐王在狱中自尽了!”

宁贵妃一把拉过安随,“我知dào

了,你根本就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害我们的,是你杀了迦儿!是你杀了迦儿!”

登时,安随苍白的脸上,便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宁贵妃的指甲也在她的脸上划下了几条血痕,血珠子立kè

渗了出来,安随的脸微微偏过去,嘴角也有血迹。

宗政策羽几乎是惊呼,“阿随!”

那宁贵妃立kè

拾起了安随落在地上的匕首,伸手就要往自己胸口捅去,可是下一瞬她竟然全然失去了力qì

,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宗政策羽立kè

接住了宁贵妃要倒下的身子,他一边是担心,一边也是惊讶,他竟然都没有看到安随出手的动作。

可是下一瞬,他便看到安随扶着墙,吐出了一口血,身子也是软软地即将要倒下去。宗政策羽立kè

要伸手去扶,却被安随的手给拍开了,“我已经没有力qì

了。阿策,你帮我!”

宗政策羽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说!”

安随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你带她出去,找到纸上写的这个地方,那里会有人接应的。可是有可能你也会因此被我连累死的。”

“我不怕!”

宗政策羽扶着宁贵妃站起来,“阿随,你要我帮你,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安随摇摇头,她已经看到侍卫要过来了,“等不了你了,太后的人要来了,你若不走,我们都走不了。快走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宗政策羽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侍卫,安随无力地催促道,“你快走,走啊!”

宗政策羽只好一把将宁贵妃扛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安随从怀中拿出几根针灸,快速往自己的几个穴道上扎下去,很快便止住了病情。

她往晨曦宫的方向看去,火光已经慢慢蔓延开了,她带宁贵妃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放好了火线和火油。看着那火渐渐照亮了整个夜空,她忽然觉得几分释然。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应该存zài

的。

关押了宁贵妃十余年,何尝不是关住了她十余年。那里是宁贵妃的心魔,也是她的。

侍卫们并没有客气,伸手便将她绑了起来。

罪名,当然是纵火。

215.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如果她死了

山谷里迎接到了第一缕阳光,那是破晓时候的第一缕阳光,打破了黑函的界限,带着山谷里的一切走向白昼,走向新生。

山谷里还停了一辆马车,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终于,宗政策羽策马在马车旁停了下来,“唐王殿下!”

姬宣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必再这样喊我了,往后我就不是什么唐王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你们了。也许现在你可以喊我一句宁公子。”姬宣迦的脸上已不是冷冰冰的神情了,反而带了一点释然和温和。他本就生得俊朗,如此更是觉得亲切。

“是,宁公子。”

那车帘子动了一下,掀开了一个小角,露出了里面的面庞,那是一张苍老的容颜,却丝毫掩饰不了风霜之前的风韵。

“宁夫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却在他身后打量了许久。

宗政策羽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宁夫人,您不用看了,阿随她不会来了。另外就是唐王妃,传出唐王自尽的时候,唐王妃也吞金自尽了。”

姬宣迦的眼神暗了暗,“终究是我负了她的,她从来都是一心为我,他父亲三番几次要对我下手,都是她替我受了。连那些话,她都是传了假的给他父亲的。”

宗政策羽分明看见他的眼中有懊悔和痛苦,竟然还有隐隐的泪光。

宗政策羽只能道“节哀顺变”,旁的是什么都不能说。

最终,宗政策羽只能送到这里,调转马头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母亲,我们要走了。”

“嗯!”宁夫人点头。

姬宣迦仿佛想起了什么,“宗政将军说,安随已经被太后带走了,太后向来恨她,如今应该不会放过她的。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母亲,你会替她有半分的难过吗?”

宁夫人没有回答,伸手放下了车帘,隔断了他的视线。但他分明听见那里面隐隐传出来的是压抑的哭声。

他最终只能垂下眼帘,重重地叹了一声。

安随第二次被水泼醒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辰时了,她也总算是见到了太后。太后侧卧在榻上,一双凤眸不怒自威,迸射出的眼神,更加人不战而栗。

慈和宫里的侍女们果然是尽心,即便是已经年过半百的太后的面容上,那精致的妆容也是全然不输给任何一个嫔妃。

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依旧掩饰不了太后已经逝去的年华和病痛满身的残躯,就算是医术上只是半吊子的安随也能够看得出来,太后显然已经活不长了。

只是好像是忽然之间的事情一般,那个让安随觉得威严和可怕的太后,也已经到了残烛的时候了。

“安随,都已经到如今了,你还受得住多少的刑具,这些年里,你在后宫倒是横行无畅。祸乱后宫,若不是这后宫里还有哀家的存zài

,真不知dào

,这后宫是不是真要成你的了?安随,你还真是好本事啊!”

安随轻蔑地一笑,“太后也不看看微臣是谁的后人。”

“的确!”太后也冷笑道,“这逆臣之后就是逆臣之后,那种女人生下来的东西也的确天生就知dào

撩拨人!”

“逆臣吗?又哪种女人了?太后其实也不过是恨当年的宗政业是为了当年的宁贵妃才诓骗你入宫的,入宫之后又是宁贵妃生生夺去了你的宠爱,差点连您的儿子都要被夺去了。逆臣?先父如今可是皇上亲口追封的‘襄王’。”身上的疼痛已经快要让她失去神志了,只是她不想要认输,更不想要再次从黑暗中被强行惊醒过来,她情愿就这样煎熬地醒着。

太后被安随戳中了痛处,眼神杀意立现。

当初宗政业一心想要娶只是见了一面的赵尚若,竟然诓骗了她,而且把她骗上了先帝的床榻,无奈之下只好做了先帝的宠妾。可是赵尚若一入宫,先帝所有的心思便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连她先前所有的,都给了赵尚若。先是直接封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再是为她留了赵氏一族的性命。

她只是不满毓秀宫太过偏远,先帝便重新大肆翻修未央宫,让她住了进去,并许了她独住的特权。她说膝下寂寞,先帝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儿子送去了她宫中陪伴。她说贵淑贤德四妃地位平等,她只想要做最尊贵的那一个,先帝便破例给了她封号“宁”。

自己熬了那么多年,才做上了妃位,可是只要是她想要的,先帝便迫不及待地捧到她的面前给她,连他的心也是如此。

安随看着太后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暴戾,她猜对了,那才是太后永远的心病。

太后冷笑一声,“襄王?宁贵妃?说起来,哀家还想问你,你把宁贵妃那个贱人弄到哪里去了?现在你若是说出来,哀家可以格外开恩,送你个全尸。”

安随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淡淡一笑,“太后,您觉得全尸和分尸,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死罢了。我这条命,这口气,本来就是活一日便少一日的,今日死和明日死其实也无什么分别。”

“你倒是不怕死!”

安随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后,其实你根本不用问这样的问题,微臣若是要让宁贵妃回来,又何苦救她出去呢?”

太后已经没有了耐心,“你信不信哀家可以让你即刻死在这里。”

“微臣绝对相信,但是太后应该更希望从微臣的口中知dào

唐王如今在哪里吧!”安随忽然神mì

一笑。

太后的脸色瞬间惨白,唐王狱中自尽,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揣测,但是亲口听见安随说出来,她还是不由得浑身一震。

不管安随是如何做到的,唐王的离开在她的心里便是放虎归山的搏斗。她不敢想象,唐王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一旦逃离了她的掌控,那便是后患无穷。

安随身子一软,便瘫软在了地上。

太后眼神越发凌厉,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的威胁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安随,却是每一句话都在威胁着她,挑zhàn

着她的底线。

“来人,把安随送去司刑司,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给哀家撬开她的嘴,哀家要的答案,若是你们没给哀家弄到手,就让司刑司的人提头来见!”

慈和宫的人都知dào

,太后这一次是真的发威了,安随已经触及到了太后的底线。

慈和宫的人都忙不迭地将安随拖了下去。

安随是被水直接给浇醒的,她勉强睁开眼睛,周围一点亮光都没有。安随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安随入宫多年,还是第一次被送到司刑司里来。后宫的人常说,司刑司就是一个只进不出的修罗场。司刑司的姑姑们可是比刑部的那些郎官们都还要可怕的存zài



安随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已经被一阵刺痛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几乎要喊出来了,可是她却不能。

她还想要继xù

撑下去,就不能放声喊出来,她已经没有多少的力qì

了,只有隐忍,才能撑下去。

姬宣远几乎是闯进慈和宫的,虽然太后吩咐了不见姬宣远,但是姬宣远想要进慈和宫,守候在门外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却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姬宣远。当然了,也没有人敢去拦他。

“皇上,你若是为了安随来见哀家的,那就大可不必了,哀家已经送了她去司刑司。从前是哀家小看了她,没有早早除掉她是哀家最大的失误。她能够从你的手里把唐王弄走,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把宁贵妃给弄走,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留了!”

太后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姬宣远死死盯住太后的眼睛,“母后到底是因为安随的缘故,还是因为宁贵妃的缘故所以非要她的性命不可?”

“皇上!”姬宣远几乎没有忤逆过自己的意思,可是为了一个安随,却是不惜一次次忤逆了自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宣远“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瞪大了眼睛,按照礼数,姬宣远贵为帝王,面对太后也只需yào

行半礼即可,他居然能够为了安随,跪在自己的面前。他对于安随的感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唐王的事情,是朕默许的。”

“你这是在玩火自焚,皇上!”

“朕知dào

,他和母后所说的不一样,温释从来没有那样的野心,他所想要的只是和自己的母亲能够团聚。”姬宣远忽然声音缓和了下来,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母后还记得被父皇冷落在毓秀宫里的时候吗?其实朕之所以明白温释和阿随,是因为,朕明白母子分离的那一种痛苦。如果那时候母后没有赌对父皇的心意,换做今日被困在晨曦宫里的人是母后,朕也会这样奋不顾身、哪怕用江山来换,朕都要把母后救出来。这样的心情,唐王是如此,阿随是如此,朕,也是如此!”

姬宣远看向太后,“母后,放过宁贵妃和温释吧!那何尝不是放过您自己?”

216. 第二百一十五章 病情

姬宣远闯进司刑司发xiàn

安随的时候,她满身血污,躺在刑台上,那司刑司的姑姑还在给她施刑,她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姬宣远眼睛几乎发红,冲上去将安随抢了下来,那司刑司的姑姑们先是看见了姬宣远,吓得跪在地上。

姬宣远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寒冰一般刺骨,“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朕的人,可不是不要命了!”

姬宣远是抱着安随离开司刑司的,那司刑司的姑姑们便知dào

事情不好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连辩驳的几乎都没有。许名昌便暗暗吩咐了几声,也随着姬宣远离开了,不多时,那司刑司里便充盈了各样的尖叫声、惨叫声。待好几个时辰之后,才拖出了一具具聊无生气的尸体。

安随靠在姬宣远的怀里,气若游丝,“我终于等到你了,我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在想,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不会来了。”

姬宣远一边急急地往乾政宫去,一边轻声安慰道,“朕怎么会生你的气,不论你做了什么,朕一定都会来的。你不能这样怀疑朕的。”

安随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双眼便已经撑不住地闭上了。她那时候跟宗政策羽说,她等不了他了。她以为自己聊无生念,可是她后来才明白,她在等的人不是宗政策羽,而是姬宣远。

她一直在等她。即便她怀疑的时候,她也想再等一等他,她总希望他能来。

皇后是去向乾政宫去请安的路上遇见姬宣远的,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那样重的煞气,连皇后都惊着了,随即看见姬宣远怀中抱着的人儿,皇后便明白了。只有遇到安随的事情的时候,姬宣远才可能会这样失去了理智。

皇后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姬宣远已经从她身边如风一般掠过。安随的伤口经不起颠簸,姬宣远只能用走的,只是那速度也跟跑的差不多了。

赵太医早早就在乾政宫里待命了,姬宣远将安随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一只手抓住安随的手,一只手连忙招赵太医前来,“行了,不用行礼了,先给安随看看!”

赵太医见了安随便知dào

不好,一探气息更是不妙,而脉象更是聊胜于无,赵太医急急取出几根针来,先封住安随的几处穴位,再强行给安随灌下了一碗参汤,“皇上,安大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外伤和内伤都很严重,恐怕总要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全好。”

“若是有什么需yào

,朕的私库里面还有很多极其珍贵的药材,你只管去拿就是了,只要能治好阿随,朕定然重重有赏!”

“微臣明白!”这些年里面,姬宣远为了安随的内症,用掉了多少私库里的珍贵药材,他也是数不清了。那本来就是为了帝王才上贡准bèi

好的药材,姬宣远都用在了安随的身上。

安随手脚都被夹伤了,左手的指骨更是裂了两根,赵太医只能先用黑玉续骨膏将手脚都给涂好,然后用纱布包扎并用骨板固定。身上的鞭伤便只要由医女代劳,先擦净身子,然后涂上伤药。

姬宣远在帘子外头见到一盆盆血水从里面送出来,心里便一阵一阵发紧,等伤口都处理完了,赵太医再把了一次脉,“今晚应该会烧上一场,只要熬过去了,这就代表没事了,接下来便是养伤就好。微臣先下去开药方,稍晚一点会送药过来。”

“好,你去吧!”

当夜,安随就发起了高烧,人虽然醒了过来,却神志却并不是很清楚,嘴中还呢喃着些什么。

姬宣远睡在一旁的榻上,也睡得很浅,听见了安随的声音,便起身来看,凑近了安随的嘴边才听清楚她在喊“温辽”。

姬宣远连忙握住她的手,“阿随,朕在,你别怕。”

安随仿佛感觉到来自手上的力量,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安随才从怔靥中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姬宣远,竟忍不住噙了泪水,“皇上!”

她轻轻伸出了手,姬宣远便将她搂在怀中,“别怕,朕都在。”

安随仿佛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竟然在姬宣远的怀中渐渐抽泣起来,姬宣远轻轻拍着安随的后背,又怕碰到她的伤口,由着她打湿了自己的中衣。

也不知dào

过了多久,安随才歉意地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面庞也烧得通红,“对不起!”

姬宣远摸摸她的脑袋,“说什么对不起!”转身唤道,“新智!把药端进来!”

新智在门外守了许久,听见姬宣远吩咐,这才敢把温着的药端进来,姬宣远亲自给安随喂药,那药的味道很重,加上安随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味道更是令人反胃,若不是安随强压着,差点就给吐出来了。

喝了药,新智又端了鸡丝粥膳进来,“安大人,您先用着,还发着烧,太医吩咐了不能吃别的。”

安随点头,“谢谢你,新智!”

“哎呦!大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担当不起!”

新智将粥膳端给姬宣远,安随觉得不好意思,道,“要不我自己来吧!”

姬宣远却道,“你的手还伤着,可不能乱动,朕来喂你就是了。”

新智看了一眼,知dào

安随是不好意思了,就连忙退了下去,张炎也在外头候着消息,看见新智出来了,便急急问道,“大人的情况如今如何了?”

新智挠挠头道,“这具体的,奴才也说不上来,不过按着赵太医的说法,若是今夜发烧能熬过去,大概就无妨了。这到底奴才也不是太医,也不好说。”

新智说完还忍不住“啧啧”赞叹,“说起来,皇上待咱们安大人可真是好啊!奴才伺候皇上这么久了,倒是从来都没见过皇上待哪个娘娘主子的这样好过。”

张炎听见这话,也忍不住感慨道,“的确是这样!”

殿内的安随用尽了碗中的粥食,才渐渐有了几分气力,姬宣远扶她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会好多了。”

姬宣远转身要回去休息,安随却伸手拉住了他,姬宣远转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了?”

安随摇摇头,可是手上却不肯放松,她总觉得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她终于开始害pà

了。

姬宣远俯下身来,“你若是害pà

,朕陪着你就是了!”

姬宣远穿着外袍,躺在安随的旁边,安随全身烧得滚烫,姬宣远拧了冰水的毛巾置在安随的额头和腋下,隔了一会儿便换一份。

安随烧得难受,心里却还明白,只好对姬宣远摇摇头,“皇上别劳累了,让侍女们来吧!皇上去偏殿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姬宣远也是劳累了很久,可是坚持要留下来陪着安随,他握着安随的手,“你放心吧!朝政的事情朕会处理好,现在是你的身子比一切都重yào

。朝政的事情,每天都有,可是朕还想着你能陪着朕一起。赵太医说了,今晚发烧起来,只要退下去了,这病就好了大半了。朕陪着你,你就要快些好起来,朕才能放心。”

安随点点头,不再多言什么。只是强撑着精神,最终也没能撑住那层层涌上来的倦意,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这一睡便梦见了许多事情,从少时跟着父亲去楼岚、龟梓、乌杬各地出使。父亲一心想要在边境建立商埠以巩固边防事务。只是不论是太一祖还是先帝,都不认同此道。父亲郁郁不得志,常常一个人伤怀。那时候,安随就立下志向,穷其一生,也要完成父亲的志愿。

父亲也有过短暂的得yì

,那也只是在楼岚的时候,楼岚的二王子大亘,是个很喜欢汉学的人,他常常会找到父亲,和他学习汉学,那也是安随在楼岚最快乐的时候。

只是后来他为了一丝利益,害得她和父亲被追杀,自此,她和他之间也就只有仇恨了。父亲受了重伤,血一直在流,从楼岚一直到晋地,强拖着病回到晋地,差点没能撑过去。可是父亲的病撑了许多年,后来还是因为落下了病根,又被先帝多番申饬,最终也没有熬过去。父亲死后,大哥便决意要离开,改了李姓,从安家除了名,带走了大量的财产。

二哥为了撑起整个安家,也为父亲争一口气,便毅然去投军。整个安家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时候连任何一个路上的人都可以对自己冷眼相待。无数个夜晚她都在想,为什么人心炎凉可以到这样的地步。那时候除了镇国陈将军时常照拂,安家连一个上门来的人都没有了。

有时候她会跑去军营,可是她看到的二哥永远身上都是血迹,身上的伤口无数,纵横交错,她忍不住想要哭。可是安家的人从来不轻易落泪,二哥是,她亦是。

她还梦见了宗政策羽,那时候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二哥常常会提起他来。

还有罗大哥,还有嫂子,还有一些她记不起名字的人。

217. 第二百一十六章 离开

安随也不知dào

几度醒来又睡了过去,那眼前的事物总是迷茫得很,明明能够感受到周围的声音,但是还是没有办法醒过来,等好不容易周围的事物都清晰起来,她才听清了姬宣远的声音,“朕知dào

,这样来说,对她也是件好事情,如今后宫前朝情势不明朗,光是太后,就叫朕难以保证了。若是旁人倒是也还好。”

那声音里分明透露着疲惫。

“皇上既然有了决断,不妨早点告sù

安大人吧!”

这个声音是陈思渲的。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姬宣远的无奈。

她心里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全能的,她不是,他也不会是。这个世界总有这个世界的规则,他那么想要护住她,他也需yào

权衡。

她都明白,她都明白,可是为什么说服自己也还会那么难过。

看到安随醒过来的人是张炎,她就在帘子外,仿佛听见安随倒抽一声的声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人,大人醒了吗?”

安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可是张炎的声音都充满了哽咽,“大人,你可算醒过来了,都睡了三天了,皇上都着急了三天了,一步都不离开,连议事都只是在偏殿里。”

张炎一说安随醒了,很快,姬宣远结束了议事,从偏殿走了进来,坐在安随的榻边,伸手探向安随的额头,“还好,最算是熬过去了。”

姬宣远的眼睛都是红的,想来他应该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脸色也差了很多。

安随张了张嘴,最终发不出声音来,姬宣远连忙吩咐侍女们端了膳食进来,安随只是动了动手,那撕扯的痛感便从手中传递到了,直接刺激安随清醒了过来。

等安随用完了膳食,姬宣远屏退了所有的人,殿内只留下了安随和姬宣远两个人。

安随恢复了一点力qì

,躺在床榻上还是恹恹不想开口,姬宣远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也许也是因为心中的担心已经放了下来,不过多时,姬宣远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整个七月,宫里平静得异常,连平日里蹦跶得厉害的郑淑妃,也躲起来声称养病。姬宣远虽然还没有正式给郑世荣册封,但是当初的承诺,后宫谁人不知dào

,纷纷乖觉地改了口。贤妃虽然不满,却在太后的示意之下也是无可奈何。

太后再不喜欢郑氏,但是为了皇嗣考lǜ

还是不会允许贤妃对郑氏出手。

安随在乾政宫里养伤,姬宣远在乾政宫里坐镇,自然没有人敢打扰她,也没有谁敢向乾政宫里伸手,安随就这么躲在了乾政宫里养伤,连太后都无可奈何。

许名昌还记得姬宣远吩咐的原话是这样的,“若是谁敢朝这里伸手,就给朕直接连手带人都给剁了!”

许名昌自然不敢不从,从上到下,每日里许多事情都要亲自过问几次,将乾政宫防着好似铁桶似的。

安随安心养病,身上的伤口也好得很快,姬宣远在一旁处理政事,她就给他研磨,本来姬宣远不想她劳动,不过赵太医说,适当的锻炼手指,也有助于它恢复得更好,姬宣远才勉强同意了。

“这已经是言哲第二次上奏章了,你也看看吧!”

言哲已经是第二次上奏章请奏出使北方诸国了。

“说起来,这个言哲也是襄王的故吏,当年你父亲的事情牵连了不少的官员,如今剩下的人都不多了,言哲也算是其中一个,当年他还是个小官员,所以就留了下来。”姬宣远看向安随,仿佛欲言又止。

“皇上会同意吗?”

姬宣远点头,“其实早就默许了,他也早就准bèi

了,只是这一次也算是走个过场,也要给朕上奏,选一个准确的时间和明确的圣旨官令给他。北方的诸国也有意向臣服于咱们大楚,所以这一次,也算是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安随点头,“那要去出使的人员名单都确定下来了吗?”

姬宣远却没有回答,反问安随,“那你想跟着去吗?”

安随沉默。

问她想不想去,她想。那里才是她想要为之付出和奋斗的战场。可是她还是会不舍。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良久,安随抬起眼睛来,看向姬宣远。

“阿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朕也可以让你留下来,只是那样,总是委屈了你。”

“我愿意去。”安随微微垂下眼帘,“如果我离开能让你觉得有几分安心的话,我可以离开这里。”

姬宣远害pà

她伤心,急急要解释,“不是,朕担心你在宫里会受伤……出使,对你来说,可能会是最好的安排,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到鸿胪寺入职吗?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只要我留在后宫里,太后总是虎视眈眈,对于你来说,你很为难。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明白,是你在成全我。可是,你总是在成全我,那么对于你自己来说呢?

赤乌八年九月初六,姬宣远亲自下旨批准了鸿胪寺的外事出使之事,以鸿胪寺少卿言哲为首,建立近六十人的外事使团,奉命出使龟梓、乌杬并北方诸国,并于赤乌八年九月二十出发。并且亲自下旨传令正一品司仪安随入职鸿胪寺任正五品鸿胪寺佐翊一职,并跟随外团出使,掌外团商事,凡各类商事议案,需安随经手,方能上呈到姬宣远面前来。

姬宣远亲自命令安随跟随,一面是公开承认了安随的外事主张,一面也是表示了自己对这一次外事出使的重视。

大臣们也明白,能把自己贴身的女官都送出来了,可见姬宣远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采用襄王的那一套理论了。又是要起用襄王亲生女儿来执行,这表示什么意思,只要有点眼力见的官员都明白姬宣远这次强硬让安随跟着使团出使的目的在何处。

这一次跟去的除了鸿胪寺各级译官、长史、掌簿,还有乐府乐师六人,以乐府乐正陈思渲为首,翰林侍读六人,以侍读蔡襄为首,僧侣、道士各六人,以及各级侍人,户部的官员也选了不少也都跟去了。

这一次出使,连户部的尚书都惊动了,私下里吩咐下去,好生琢磨着新的一套户籍管理的制度。吏部也是为了这次变动调动了不少的新任官员。

不过更多的人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安随从后宫正一品司仪变成了鸿胪寺正五品鸿胪寺佐翊,这一调动,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明升暗降,虽然在品级上,正一品司仪并比不上外朝的正五品官职,但是从帝王身边被调走,这也是一大损失。那个官职能比得上在皇上身边当差更加妥帖呢?但从地位上来说,外朝的官员便是丞相也要给内宫司仪几分薄面。

何况姬宣远和安随的那点事情,外朝也传出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这些话怎么传出来的,其实安随心里也明白。只是安随没有心绪去理会这些事情,出使使团,她是要直接从后宫离开的。

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也许也算是送走了一个阻力,没有高兴的人,却也没有什么难过的人。只有大公主一定要给安随送行,大皇子虽然敬重安随,却也是碍于皇后的面子,不能前来。

安随是从顺贞门离开的,连天都还没有完全亮。

当初她来到这个宫里的时候,本就孑然一身,除了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带着,什么都没有放qì

,离开的时候除了姬宣远送的玉佩,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未央宫里。宫廷对于她来说,什么都没有可以留恋的,她唯一舍不下的也只有姬宣远一个人罢了。

安随抬起头来,那城楼上依旧只有张炎和大公主两个人,张炎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了。而大公主也是抱着张炎,不敢再看安随。

终究,他也还没有来。

安随轻轻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姬宣远,你总是在成全我,那么你自己呢?谁来成全你呢?

马夫问道,“大人,咱们该是时候出宫了,若是再迟就赶不上出发的时间了。”

安随低下头来,“走吧!”

那马车渐渐远去,清尘飘扬起来,也不知dào

是迷茫了谁的眼睛。

城楼之上,大公主转过身来,却惊道,“父皇?”

姬宣远慢慢走近大公主,大公主一把抱住姬宣远,“爹爹,姐姐走了!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安随一定还会回来的,朕一定会让她平安回来。”

她就是他的魂魄,只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才会是完整的,他怎么舍得她不再回来。若是她再不回来,那么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要怎么熬过去,他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朝政纷争,稍一不小心便是性命之忧,他没有觉得可怕,当年在边境率军与敌人厮杀,身边的尸体遍野,他没有觉得可怕。可是他一想到她不在了,他便觉得可怕。

“不会的,最多三年,只要三年!”

218. 第二百一十七章 陌上花开

安随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给赵国大公主墨玉讲读《宋词》,“公主近来兴致越发好了,这一篇《水调歌头》公主应该读过很多次了吧!”

赵国长公主点点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自然是读过很多次,不过如今身在龟梓而家在大楚,到了中秋之日,才更能体会其中的情感。”

安随这才想起来,如今已经过了八月了,中秋已过。距离她离开京城已经快要三年了。本来以为三年很长很长,却没想到渐渐地也就过去了。

安随只是一愣神,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安随的书房窗前,安随慢慢走了过去,从白鸽的脚上解下一个小竹筒,然后将白鸽送了出去,“念卿,先去吧!”

赵国长公主扶着后腰走近安随,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安随面上一红,嗔怪道,“公主还是身为一朝王妃呢!还偷看微臣的信件!”

“本宫来了龟梓这么些年,可没见到哥哥三天两头地让人送信来,果然,本宫这个皇兄还是心疼你的。”

安随垂下眼帘,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不论是到乌杬还是去龟梓,他总有办法让念卿找到她的所在,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就在这一只念卿的身上了。

一开始她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姬宣远总是能够找到她在哪里,后来遇到太后派了大批的杀手来追杀她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他竟然派了他的一支隐执在暗中守着她。

她一直都知dào

他有隐执保护他的安危,却不知dào

为了她,他竟然将他的隐执增加组合成了两支,保护他自己的代号叫“干将”,另一支叫“莫邪”,就是用来专门保护她的。他从送她离开京城开始就知dào

,太后一定会派人来下手的,所以不惜分出了一支隐执给她。

赵国大公主拍拍安随的肩膀,“都已经三年了,的确是该回去了。哥哥对你的心思也真的是叫人感动。”

赵国长公主指指书案上的文房四宝,“给哥哥回信吧!本宫就不打扰你了!”

安随也不再矫情,送走了赵国长公主,便坐下来想着回信,不多时,便写下了两句诗,“渡人未行先回棹,依旧寒月浅水边。”

安随唤来了念卿,将纸条用小竹筒封住,系在了它的脚上,顺手抓来一小把谷子,喂着它吃,“念卿啊,我都给你喂食了,你努力一点,好好飞,早点飞去。说不定下一次再见你的时候就不在龟梓,而是在京城了。”

那念卿仿佛是听懂了安随的话,展翅便飞走了。

姬宣远收到安随的回信已经是快要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如果仔细观察姬宣远的话,就会发xiàn

他的变化,比起三年前,他变得更加强dà

,也更加从容,这三年,他强势地清理了郑氏和言氏两大家族的势力,也将宗政氏的势力控zhì

了起来。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还会在朝堂上处处受制的帝王,整个朝廷的人都知dào

,姬宣远是个多么强势、英明的君主。

只是他的眼角总还有几分落寞,而这分落寞也只有在念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才会缓和几分。

已经三年了,三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太后山陵崩,贤妃病重,淑妃和郑贵人都已自尽,冷宫里的乔荞也消失了。

太后临死的时候将姬宣远叫到床前,她也许并不责怪姬宣远强势清扫了言家的势力,可是她始终知dào

安随还在宫外。那是她最大的心病。

她派去杀手一个都没有再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姬宣远不会再对言家客气,安随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是她还是逼着姬宣远发誓,不会让安随入宫为嫔为妃,这一辈子都不能让她取代中宫的位置。

姬宣远每每想起安随,都会想起这个誓言,他注定不能和安随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姬宣远轻轻地放下安随写的两句诗,“还是这样的脾气,不过也好,使团也该回来了。”

先前派去的侍读、乐师画师还有各级官员,一些都陆续回来了,连言哲都带着部分的使者回到了京城,留了安随为首了一小部分官员还在龟梓,当中还包括了几名户部官员在龟梓和龟梓君主商讨关于边境商埠的事宜。

安随已经做得很好了,从一开始的建立到如今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以晋地和龟梓的边境开始试验,已经开始有了初步的规模。晋地的民生一向艰难,可以耕种的良田也不多,为商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面,晋地的税收已经扩大到从前的两倍还多。

户部的一些官员也开始渐渐对安随改观。

朝内对安随认可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和安随信件一起送回来的还有言哲和户部的奏章,姬宣远看着言哲和户部提交上来的奏章里对边境商埠之事大加赞赏,心里也十分高兴,“原以为阿随会做得很好,却从来没有想到她比朕想象得还要厉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能够将商埠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龟梓君主已经有意向要跟咱们大楚大规模建立商埠来往,甚至乌杬也有意向和大楚建立商贸的往来。好一个安随,真叫朕大开眼界。”

大公主在一旁却不关心这个,“爹爹,父皇,那安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姬宣远也很期待,“算算时间,大约十一月就能到京城了吧!”

他和她份例了三年多,他比任何人都期待她的归来。

三年多来,她和他的每一份通信都被他珍藏在未央宫里,她呈上来的奏章原件也都安放在未央宫里。

每一次他面对朝政繁琐感到疲乏和烦躁的时候,都会到未央宫里坐坐,或者是宿在未央宫里,翻翻她留下来的东西,看着她清丽洒脱的笔迹,那心里的烦躁感也就渐渐散去。

三年了,他已经变了,为了她能留下贤臣的美名,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代明君,这是他答yīng

她的。他很努力地去做,大楚在他的治理之下已经渐渐走向盛世。他会变得更加强dà

,才能在世人的面前护住她。

三年前的他正是因为还不够强dà

,才不得不将她远送边关,虽然也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但这其中却掺杂着浓浓的无奈和无力。

如今的他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无奈和无力让她不得不离开自己。

而她应该也有所变化了,应该变得更加从容、性情也会更加明朗。他最担心她的身子,可是隐执每每来回报,都说她的身子渐渐好转,可他还是只有自己确认过了之后才能放下心来。

陆言也跟着安随去了龟梓,暗中为他画了不少安随的画像,大多数的画像都是在马上,姬宣远想,她大概很喜欢骑马吧!

“爹爹!”大公主的声音适时地想起,将姬宣远从神思中拉了回来,“爹爹其实很喜欢安姐姐对不对?舒尔发xiàn

,爹爹你只有说起安姐姐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姬宣远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舒尔也已经十二岁了,渐渐懂了一点男女情事,他也不想要隐瞒这个女儿,“是啊,那舒尔喜不喜欢你安姐姐呢?”

舒尔点头,“喜欢,这个宫里面,只有安姐姐对舒尔是不一样的。那爹爹会纳安姐姐为妃吗?如果这样的话,以后舒尔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管她叫姐姐了!”

宫里皇子和公主称呼自己的养母或者是庶母,有时候用“娘子”指称,可是更多的时候会称呼她们为“姐姐”,所以当初大公主喊安随为姐姐的时候,也被后宫的妃嫔们笑话了很久。

姬宣远却摇摇头,“不会,也不能!”

“为什么呢?”舒尔不能明白,宫里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是任性的,如果自己的爹爹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姬宣远的眼神暗了下来,“因为,即使是爹爹也不能忤逆孝道。就像假如你喜欢的人,爹爹并不喜欢,爹爹就不许你嫁了,你也不能忤逆一样。”

他忽然发觉,这个问题虽然简单,可是却那样叫他无力,他忽然有点担心,如果安随也问他为什么的话,他应该要怎么面对她呢?

他不能面对。

舒尔显然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一脸的愁苦,“如果舒尔喜欢的人爹爹你不喜欢的话,可是我又很想要跟他在一起怎么办呢?”

姬宣远也不能回答。

他不能责怪太后,也不能委屈安随,他也不能不面对自己的心。

舒尔想了好久,忽然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那就偷偷在一起吧!爹爹,只有这个办法最好!不过舒尔觉得,只要舒尔喜欢的,爹爹应该不会讨厌。而且爹爹,你能不能答yīng

舒尔,即便将来舒尔喜欢的人是你不喜欢的,你也不要像皇祖母对待您这样对待舒尔好吗?”

姬宣远笑着在舒尔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好,爹爹会答yīng

舒尔的。绝对不会让舒尔为难。”

219. 第二百一十八章 荣升

赤乌十一年的十一月,鸿胪寺佐翊安随带领最后一批文化交流使者和出使团成员回到了京城。

鸿胪寺各级官员集体出城迎接,京城百姓也都夹道欢迎。

同时,安随带回来的也不止是这些宝贵的典籍、外交经验和成果,另外还带回了乌杬公主也是北国第一美人雅丹丽儿。

安随坐在京城外的最后一站驿站里休息,房间的门却忽然响了起来,安随一打开门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新智?”

新智悠悠地打了个千礼,还是一副嬉笑的模样,“奴才给大人请安!大人万福!”

那是面对后宫主子才用的请安词,安随轻轻一笑,“又不正经了,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新智嘻嘻一笑,“大人还不知dào

奴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是在大人面前敢说笑几句。”新智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来,“今日来是宣旨来着的,不过来宣旨之前,皇上吩咐奴才把这个交给大人,明日大人进京了,皇上特地吩咐了会在朝议的时候接见大人,还让奴才特地送来了大人的官服。今日只不过是宣大人和乌杬公主进京,真zhèng

的赏赐都在明日的朝议上宣旨。”

安随接过信,新智说完了,便退了出去。

那信笺是用红叶纸做的,安随打开来。

“松间悄然露寒月,正是残雪纷纷。偏忍今宵咫尺远,漏夜自心荒无处,可寄红豆著。

君不见,上林城御照水雾,幽然颜色人驻。堪叹往年独自望,满坡独自凌华梳,亦求一赏雪客。”

安随低头一笑,“明明是相邀赏花,却做出这凄凉姿态来。”

可是偏生这么一打岔,她心里的紧张就这样消弭了,安随想,他该不会是故yì

要来和自己打趣的吧!

伸手触到鸿胪寺佐翊的官服,她当初坐上鸿胪寺佐翊的位置,是从后宫由姬宣远空降任命的,说起来除了一块官令,其实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官服也来不及做,所以当初进入外事使团的时候,也被很多人所诟病,可是这三年来,她的真知灼见还有在外事上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远见,逐渐堵住那些不服她之人的口。其实使团大多数事情都是她在做主和安排,连言哲也在见识了她和龟梓君主的谈判之后,也将大部分的权力都转交给了安随,不仅认同了安随这个佐翊的名分,也让她坐了使团的第二把交椅。

鸿胪寺少卿在赤乌十年带了部分使者回京,就直接任命安随为继xù

留下来的使团之首,所有事情让她全权负责。

而安随也没有让他失望,一年多的时间里,开设了边境的部分商埠试点,也做出了不少的成效,叫言哲也是连连自叹不如。甚至上书请求姬宣远任命安随为正四品鸿胪寺少卿。鸿胪寺的官职最高为从三品鸿胪寺卿,设一名,但鸿胪寺少卿却有三名,鸿胪寺佐翊、右翊各三名,只是先前因为朝廷并不重视鸿胪寺,所以各级官员都还是不满的。而安随这些年作出的绩效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一次出使不仅带回了大量的北国典籍、画作、佛经、道经,还为大楚的边境安定做了巩固,为大楚版图的扩张奠定了初步基础。

安随在边境的这些年里,还带了户部和画坊的一些官员亲自勘察北国的地理,纠正了《地理志》上许多的偏误,还画下了正确地理图,甚至还几次潜入楼岚地界,画下了不少楼岚腹地的地图,这对于将来对楼岚的战争都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这些绩效虽然只能公布部分,但是也足够安随加官进爵了。

但安随所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宣,鸿胪寺佐翊安随觐见!”

那高尖的声音划过整个殿内,传到殿外,安随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再看向地面,厚雪覆盖。而在那朝见的路上虽然扫除了雪,她还是在那雪中留下了自己的一步步足迹,稳重而艰难。

她想,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她毕生仰望的男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而她身穿着紫红色的官服,一步步向他走近。

在朝堂上,女官也不是没有,可是她知dào

,她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因为她是襄王的生女,也因为她爱上了坐在她面前的帝王,更因为她要和他携手创下一代盛世。

而这一刻她也明白了。在后宫里的时光,会是她毕生最为怀念的岁月,那些不过都是乐曲的前奏。而真zhèng

的征途会从此刻开始,她要站在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走完这个时代。

“为制曰:既闻龟梓、乌杬、安息之属皆为北大国,多奇物文化,亦以边境为险而自重,通各国和顺天命,奉重任而抚各国,因令窥楚,乃知广大,设边防而立商埠,富国境而荣晋北,其功不限,为鸿胪寺佐翊安随功首!加赞其为襄王之后,烈门之女,特敕封安随为从四品鸿胪寺佐伊一职,赐府邸、鱼玉佩及从四品官令。另遥慕昔年襄王风范,为少卿一职鞠躬尽瘁,屡入险境而得边境诸事。追加谥号‘襄齐’。”

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执心克庄曰齐,

资辅共就曰齐。

这恐怕是对安郁文这一生最好的写照了,在先帝一朝广受排挤,到了姬宣远一朝的时候,总算是平反其声名。

这不正是安随这一声所渴望的,只是得到的这一刻,安随不禁鼻子一酸,父亲去了那么多年,总算得到了今日应得荣耀。只是他自己却看不到了,他曾经感慨,恨安随不得为男儿身,可是安随想说,其实只是一个女儿身,也能为父亲挣回应得的荣耀。

安随叩首谢恩。

“恭喜安大人了!”

“是啊是啊,安大人果然是巾帼之辈,不输男儿之流,我等心生佩服!”

一下朝,便是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安随只是微笑应对,并不附和也不客套。她如今骤然受封,她还分不清这朝中之人的恭喜之中到底还有几分的真心。

“随儿,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安随转过身来,“钱伯父!”

安随看见钱嗣忠,仿佛是看到了家人一般,再回想起这些年来的事情,不禁眼睛都红了,“谢谢伯父!”

钱嗣忠拍拍她的肩膀,“都是正经的官员了,喜怒不形于色,该是你的仪态。”

安随点点头,“伯父说的是。”

“四娘还常常惦记你,出使的时候也多亏得你对四子的关照。”

钱嗣忠所说的四子,值得便是四娘的夫婿蔡襄,当初他也是出使团中的一员。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关照!也是亏得蔡大人对我多加提点。”

“很好,不骄不馁。”钱嗣忠也十分赞赏安随,“有空的话,就到家里来吃顿便饭。”

“谢谢伯父!”

“你能有今日,我也很高兴。从前在宫里不好多来往,如今外朝为官,也就方便多了。何况你也有了新府邸了。”

安随点头。

钱嗣忠已经上了马车跟安随告辞,安随也上了马车,她实在有几分困倦,上了马车之后便很快睡了过去,等到马夫唤她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安随就着马夫的手下车来,那眼前的建筑简单却又不失华贵,但显然并不像是府邸。

马夫跪下来道,“大人,这就是您的新府邸,安府的牌匾还在宫里,还未送来,请大人移步府内,自然会有人接应。”

说罢,便驾着车离开了。

安随疑惑地走进府内,那门内已经站了几位伺候的侍女和几位小厮,见到安随走进来,齐齐跪倒在安随的面前,口中称道,“奴婢/奴才们见过姑娘!”

安随连忙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在门口回话了,如今天冷,地上也凉,都进屋去吧!”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奴才是傅宥,是皇上派来给姑娘做管家的,姑娘要去正堂吗?奴才给姑娘引路。姑娘这边请。”

正堂的名字叫做林云堂,名字也淡雅。

安随被引入上座,傅宥便领着一众下人又跪了下来,安随无奈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就是了。”

“姑娘心善,不过这也是规矩,刚入府,要立好规矩才好,免得下面的人见姑娘性子好就对姑娘不尊重。”傅宥领着下人们满满跪了一屋子,又齐齐得给安随磕了三个头,这才都起身站好。

傅宥指着他身边的中年妇女道,“这是奴才的贱内,叫华娘,也是这府里的姑姑,这往后就是她负责伺候姑娘的起居。她身后的这两个丫头,姑娘想必是知dào

,就是从前在未央宫里伺候过姑娘的绣砚和绣闵。再后面的这两个丫头一个叫琼华,一个叫绿云,也是贴身伺候姑娘的。”傅宥一个个介shào

过来,虽然这安府只有她一个人,却也有二十余人伺候。

安随先是惊叹于傅宥的精干,这上下二十余人都被他调派得井井有条,可见也是个极为可靠的人。

安随认完了人,就让她们都下去了,由华娘领着去了寝室,也让她下去了。

220.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故人不再

安随除了上朝的时候,私下里却没再见过姬宣远,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她的心便渐渐空了起来。

言哲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大人,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安随暗暗惊了一下,她竟然连言哲走过来都没有发觉,的确是失神太久了,“哦,是这样的,下官心里在想,这乌杬公主也已经入朝了,先前皇上虽然召见过她却似乎没有要纳公主入宫的意思。虽然这件事情也是后宫之事,不该是咱们做臣子的该置喙的,只是乌杬公主的身份还有几分特殊,也事关大楚和乌杬的外交。乌杬也送来了帖子,明年六月要来大楚朝见。所以,有几分担心。”

言哲点点头,“也的确是这样,不过年关将近,想来皇上要办这件事情也就在年关之前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指不定皇上也忘记了,咱们做臣子的也该适时提点一下皇上才是。”

安随岔开了话题,言哲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找安随的目的,“对了,差点给忘记了,方才户部的刘大人来找过我,说是想要和咱们鸿胪寺一同商量商量关于商户户籍编制的事情,我想了想,拉上你去更妥帖些,到底这商埠的事情是你负责的。”

安随点点头,“商埠要大力推行,首要解决的就是户籍的问题。”

安随跟户部的几位官员商量了一日,那户籍的事情才算有了一点苗头,那几位官员还商量着要去凌华阁,安随实在是累,便索性推辞掉了,几位官员也都是男子,毕竟带上一个女子也是不合适,再看见安随面上的疲色,也就没有勉强,客套了几句就走了。

安随也要回府,只是走到门口却遇见傅宥来报,说是张炎在堂中等了许久了。

“那姑娘,晚膳都已经准bèi

好了,要不要……”

安随点头,“端上来吧,我和张大人就在府内用膳。”

安随刚跨进正堂,张炎便站了起来,“如今这安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忙,连我要见你一面都难了。”

“阿炎你就别打趣我了,今日既然来了,就留在府里用饭吧!我刚从户部回来,实在没有力qì

。”安随拉着张炎坐下。

“户部?大人是鸿胪寺的官员,怎么反倒跑到户部去了?”

“为了商户的户籍之事在商讨。所以就耽搁了,却不想你今日会来,倒是劳动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其实倒是也还好,在你府邸里逛了一圈,倒是打发时间也就快了。才看完没多久,你就回来了。皇上果然看重的还是你,这样的府邸,连我看了都要眼热。”张炎笑道。

安随被说中了一点心事,只好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难不成你有了新府邸,我还就不能来了不成?”张炎笑道,“今日来是给大人送喜帖来的。”

“喜帖?谁要成亲了?”

张炎将准bèi

好的请帖递给安随,“是我要成亲了。”

“黄胜?”安随搜寻遍了许多的记忆,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大人不知dào

是正常的,他是新一届科考上来的士子,如今要封了先州令,等我们成亲了,便启程去先州赴任。”

先州令,的确不算是什么高官,不过张炎自己愿意,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先恭喜你了!只是,你若是也离开了后宫,如今还有谁在皇上身边任职女官?”

“如今是阿洛在皇上身边任职校书女官。”

“阿洛?”安随讶异道,“她不是已经出宫去,难道……尹庆丞……”

“是啊,阿洛费尽心思出宫去了,尹庆丞消沉了两年多,阿洛便陪了他两年多,在尹府里照顾她,连他的女儿都视作亲生的来看待,那女儿也是把阿洛当做亲生母亲了一样的。不过阿洛是未嫁之身到尹府去的,你也不知dào

外头的话说得有多难听,可是阿洛真是傻,一心就只有那个男人了。可是最后也没有好结果。尹庆丞最终娶了一个赵左的女子做续弦,也没有接受阿洛的心意,那左姓的女子也是个女士子。”张炎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气,“阿洛当年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可是他却说他不能娶阿洛。最终阿洛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了尹府,公孙家自然也不可能再接受她了。阿洛走投无路,只好来求我,我就去求了皇上,她发誓终身不嫁,留在后宫了伺候皇上,重新做了后宫的女官。如今我要出宫了,皇上身边除了她也就是几个新晋的女官,也指不上能干什么。阿洛的性子是越发冷烈了,宫里除了我,也没几个人能跟她处得来的。”

安随也不胜唏嘘,公孙洛就像是一个爱情里孤独的女战士,永远面对感情都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守护着自己的爱情,可是最终她的爱情还是背叛了她。

张炎惨淡地一笑,“说实在的,我也是看怕了,与其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倒是不如找一个还有几分喜欢自己的。我晓得大人觉得可惜,我好歹也是后宫里正三品的女官,嫁给一个先州令实在不搭,其实先前我也瞧了不少的人,可是也只有黄胜待我还有几分真心。你也知dào

,咱们这样的身份,说起来也是高贵,可是多少人都是冲着咱们的身份来的。黄胜人憨厚,待我也是好。”

安随点头,“我明白的。你选得很对,如今只是一个先州令,谁能保证十几年以后他就不会出人头地呢?”

安随想了想,她离开京城那么久了,许多故人都不在了,连刘沁都不知dào

如何了。她回到京城之后也就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那刘姐姐呢?”先前陈思渲被迫跟着言哲回来,她虽然不知dào

具体是为了什么,可是隐约听说好像是因为刘沁生了重病。

“刘大人已经去了。”

“已经去了?什么意思?”安随大惊,她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在呢么会这样。

“刘大人好像是抑郁而终的,听说是为了乔荞的事情。可是乔荞也死了,实在不知dào

为什么刘大人还会如此。”

张炎不明白,可是安随却明白了。刘沁所有的幸福都来自于陈思渲,她所有的心病也都来自于陈思渲。

她的心里满满都是陈思渲,可是陈思渲的心里除了她却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乔荞。她从知dào

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注定不幸福了。如果在陈思渲心里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泡影的话也就好了,可是偏生是乔荞。

刘沁全心都在陈思渲的身上,从来都容不得任何一丝的背叛。

人对于感情,总是想要的越来越多,得到的越多,所求的就越多。

张炎走到时候道,“说到底,我还真是羡慕大人你,皇上待你可真是好,我冷眼瞧了那么多姐妹,最终还是只有大人得到了我们都没有的东西。”

她得到了吗?

她不知dào



人心总是难测,她又何尝得到了。

姬宣远在宫里批阅奏章,翻开来就是鸿胪寺的奏章,上面的笔迹他熟悉得很,纸张上除了淡淡的墨香以外,还染上了一缕梅香。

“姻联则血缘亲,外臣于内臣无异,姻疏则心离,内臣于外臣无异。乌杬虽弹丸之地,亦以咽喉之于北国,其主以女为诚意,送于大楚,亦以示以诚。大楚纳妃于乌杬,亦示其以诚。”

姬宣远看了一半,便把奏章给放下了,面上不辨神色,公孙洛心里清楚,也只有看到安随的奏章,皇上才总会有许多的心绪。

“安大人在奏章上说了什么,叫皇上这样无奈。”

姬宣远伸手将奏章递给公孙洛,“你看看吧!”

公孙洛虽然也是姬宣远身边的女官,却也从来都没有参政的权力,不过偶尔她也还是能看到一些奏章。

“臣窃以为,外事未平,以联姻一举为首,公主为妃,一以定公主之心,二以定下臣之心,三以定乌杬之心,四以定北诸国之心。”

公孙洛已然明白了姬宣远的无奈源于何处,“其实安大人说得都对,于公,这也是自然之举。不过皇上似乎希望安大人不要那样公正无私。”

姬宣远自然知dào

安随所说的都对。只是,他有的时候总希望她能够自私一点。

公孙洛轻轻放下的奏章,“其实皇上却不明白,这样的奏章,对于安大人也是一种挣扎。”她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皇上都没有见过安大人,如何就知dào

安大人就一定和皇上所想的一样公正无私。看奏章的人是皇上,写奏章的人是鸿胪寺佐伊安大人。可是如果今日看的不是奏章而是书信,看书信的人也不是皇上而是一个丈夫,写书信的人也许就不是安大人,而是安随了。如果皇上想要看到的人是安随,那么皇上就该先放下皇上的这个身份。”

姬宣远听完了公孙洛的话,也是略有所思,良久道,“你说得的确是,奏章是臣子和皇上之间的书呈,而朕和安随之间,不是君臣。”

221. 第二百二十章 借酒浇愁

姬宣远终于采纳了安随的上书,于十二月十六迎乌杬公主雅丹丽儿入宫,册封为妃,称为丽妃。为权衡六宫,又加封了徐昭仪为徐妃,并立为侧妃之首,地位在丽妃之上。

安随实在不想关心这些事情。十二月二十日是张炎成亲礼。

张炎的婚礼不是很盛大,只是请了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女官,包括在安随在内,而黄胜是新晋的士子,相熟的士子也不多,只是请了两位同乡。

他父母俱无,婚事也都是由他自己做主。

他领着张炎来给她敬酒,“安大人,今日你能赏光来给阿炎捧场,在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就先干为敬了!”

安随这些年在边关也练就了一点酒量,便也爽快地干了,“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阿炎吧!我从前在宫里也没什么姐妹的,阿炎算是一个。她为人谨慎也实在,既然她认准了你了,你待他好,便比什么都重要。”

“安大人说的,在下都记得了,一定会对阿炎好的。”

安随点头,黄胜虽然不善言辞,可是但从他的言行来看,应该也是个敦厚之人,他时不时流露出对张炎的关心和爱护,她相信也不会是假的,“你既然说了,我便信的。”

那婚礼上来的几个士子也都有听过安随的名号,如今见了她自然有几分好奇,一个女子能够在鸿胪寺独当一面,出使之中亦能大展身手,本以为是个剽悍的女子。却不想见了面之后才发觉,其实也是个美人,谈吐言行之间也并见到强势的凌厉,反而觉得平易淡然,独有一种冷美人的气韵,却也不矫揉造作,不禁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几个女官和士子都纷纷来给安随敬酒,第一杯,安随都受了,后来的都给推脱了。一来她也实在不会喝酒,二来,她一喝酒就上脸,不过几杯下肚,脸色便是通红,那些女官和士子们和她也不熟悉,也碍于她的官位,也就没有多勉强。

张炎的成亲礼结束,安随也有些酒劲上头了,起身都有些摇晃,好不容易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子。张炎送她出门,安随笑道,“最终我们这些女官当中,还是你第一个做到了。你说你羡慕我,其实却不知道我才羡慕你。他一定会待你很好。”

“安大人……”张炎听见这话,眼中噙了泪水,许多平日里想好的姐妹都说她傻,只有安随理解她想要的。

门口的马夫已经前来迎安随了,安随对张炎挥挥手,“你回去吧!别送我了,我算了算他要启程上任的时候,我可能也送不了你们了。往后相见的时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张炎自然明白。

安随由着马夫扶着上了车,靠在车内,便有些头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里又多了一个人,伸手就将安随搂近了怀里,“知道自己不会喝酒,怎么还敢喝这么多。”

“因为今天高兴,也觉得不高兴,所以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安随移了移身子,在姬宣远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你怎么回来,都不用陪着丽妃了吗?”

姬宣远轻叹一声,问道,“那你到底高不高兴朕纳了丽妃。”

安随也学着他叹气,可是这一声却叹得比他更加难过,“高兴,也不高兴。于公,丽妃入宫对你,对后宫、朝廷还有鸿胪寺和乌杬都有好处,所以我高兴。可是偏偏这些好处都没有我的份,所以我就不高兴。”

“所以你借酒消愁?”

“也有一点吧!从前觉得喝酒的人真是没事找事,可是现在觉得它也算得上是一样好东西了。”安随眯上了眼睛,酒气让她实在困倦。

“除了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可愁的?难道朕给你的还不够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愁,说不定是你给得太多了,所以我在犯愁。”安随微微一笑,“其实我从前一直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我居然会这样舍不得一个人。”

姬宣远抚上安随的脸庞,“还会说笑语了,不错嘛!”

安随却摇摇头,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酒劲一旦上来,她实在是困倦,连最后说话的力气也都没有了,然后便睡了过去。

姬宣远叹道,“阿随,你真是叫朕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很想跟你生气的,却是一点都没办法。”

马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皇上,那我们现在要去安府吗?”

“去上林苑。”

安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脑袋却有几分疼痛,她闭着眼睛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姬宣远已经走到眼前,手中端着一碗醒酒汤,“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喝点吧!然后去泡一个澡就好了。朕要先去处理朝务,你若是好了,就来寻朕,朕陪你去个地方。”

安随静静端过醒酒汤,一言不发地喝完了,“你去吧!”

安随走到华清宫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里应该是上林苑。

安随泡在温泉里的时候,公孙洛却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安大人可醒过神来了?”

安随微微一笑,“阿洛,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公孙洛取了安随的衣服来,妥帖地放在架子上,转过头来看着安随,想了想还是索性坐了下来,“其实不算很好,你看我都回宫里来了,自然是不如意才回来的。”

安随没有想到公孙洛会这样丝毫不回避她的过往,可是她却还是能从她冷漠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的难过。

在后宫之中闲话这样多,她大概只有这样高傲地抬着头毫不以过往为耻,才能真正堵得上后宫那些人的口。这是她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所有人防备的手段。

“阿洛!”

公孙洛摇摇头,“大人,你可千万倍同情我,我最受不了别人同情我了,尤其是你,因为我打心里把你当做能信赖的人。所以你千万别安慰我。我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公孙洛仿佛是要把那些事情都给甩出心绪一般,“就算真的再重来一次,我一定还会这么选择的。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什么。我也是故意把话给说开了,免得以后咱们之间有什么芥蒂。”

安随点头,“我明白,阿洛。咱们之间不需要这么隔阂。”

公孙洛伸出手来,安随紧紧地握住。

过了好一会儿,阿洛吸吸鼻子道,“大人,起身吧!”

公孙洛亲自伺候安随更衣,系上了最后的腰佩,“好了!皇上等着大人呢!方才皇上让新智来说,让大人直接去梅岭。”

“梅岭?”

上林苑安随也不是没有来过,可是安随却是第一次听见“梅岭”这个名字。

“这些年新扩建的,大人去看了就知道了,一定会很喜欢那里的,如今所有的梅花都开了,满满的一岭,远远望去也是壮观的。”公孙洛陪着安随慢慢散步过去。

走到梅岭外,公孙洛便不再进去了,“大人自己进去吧!”

安随点点头。

她慢慢往里走去,整个岭上种的都是残雪照水,她最喜欢的梅花,一阵微风拂过,她伸出手来,几瓣花瓣轻轻落在了她的手中,冰凉的触感便从手掌间传到了心中。

安随正在出神之中,姬宣远却从身后搂住了她,她先是一惊,发觉是姬宣远才镇定了下来。

姬宣远张开手掌,一枚梅花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这是朕亲自雕琢的,这玉也是无意间巡视的时候发现的,本来是想要给你雕琢一副耳坠的,不过你不喜欢这些饰物,想了想,最后还是雕了这个给你比较好。上一次,你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有那枚鸳鸯玉佩你带走了,所以,这一次还是送你这个,免得你又什么时候给丢下了。”

安随拿过梅花玉,那上面的花纹十分精致,连线条都是柔顺流畅,一气呵成,“一直不知道皇上还会雕玉。”

“其实也是学了很久才敢上手的。这一枚还不算很好,下一次若是还有更好的玉,再雕一块给你。”姬宣远问道,“喜欢这里吗?”

安随点头,“喜欢。什么时候弄的?”

“其实你走的那年就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本来就答应过你要带你来看梅花的,本来打算那年就带你来看,可是不得已你走了,那年的梅花是朕一个人来赏的。”姬宣远将下巴靠在安随的肩膀上,“给你写的那首词不是假的,‘松间悄然露寒月,正是残雪纷纷。偏忍今宵咫尺远,漏夜自心荒无处,可寄红豆著。

君不见,上林城御照水雾,幽然颜色人驻。堪叹往年独自望,满坡独自凌华梳,亦求一赏雪客。’

这几年的梅花都是朕一个人赏的。所以盼着今年能早点带你来这里。”

安随道,“所以你这么着急催促我回京,就是为了要一起赏花吗?”

“嗯!”

“假公济私!”安随微微一笑。

“你应该说,‘博美人一笑,乃风流事也’。”

姬宣远忽然握住安随的手,“阿随,朕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为什么朕总觉得你又开始在摇摆了。”

安随摇摇头,“没有!是我在害怕,害怕我会越陷越深,害怕我的寿命只有三十五岁的话,要先你而去,而害怕我会舍不得你。”

姬宣远轻轻吻住她的耳垂,“不会的,什么都不用怕,一切都有朕在。就算你真的只有三十五岁的寿命,最多,我陪你去就是了。免得你一个人,觉得孤单。”

222. 第二百二十一章 诗帖

在上林苑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姬宣远喜欢赛击丸,早上处理完政事之后就会在上林苑里和一些侍卫们一起击丸,而她就在高楼上面看着,一切就和四年前的时光一样,只是偶尔侧过头来的时候,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才恍然觉得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

唐王妃死得早,没有受到郑氏家族覆灭的牵连,而且当年姬宣远和姬宣迦的计谋能够成功,也少不了唐王妃在中间的角色。虽然她是郑氏的女儿,不过姬宣远和安随都是打心里钦佩这样一个女子,她为了姬宣迦可以付出的,比起任何想象的都要多。死后,姬宣迦追封了她为唐慧王妃,还因着她的关系,赦免了郑氏的部分女眷。

而安随仿佛还看见姬宣迦还在击丸场上的洒脱,只是眨眼之间,他却也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dào

姬宣迦如今在哪里,只是既然没有消息便就是好消息了吧!

有的时候安随也会去骑马,她的马术本来就不弱,在边关练了三年,比从前更是精进了,如今和姬宣远相比也是不相上下了。

只是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到了大年二十七。即便姬宣远想要陪着安随,也只能启程回宫,他能在上林苑里留了这么几天,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你喜欢,朕答yīng

你每年都带你来就是了。”

安随只能点头。

马车在半路上便要分道扬镳,安随站在分叉口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绣砚扶过安随的手,“姑娘别看了,还是赶紧回府吧!”

安随这才收回眼神,就着绣砚的手上了马车。

安随回府之后,便叫了傅宥来,“府里的下人们大多也不是家生的奴才,如今要过年了,我想,虽然大家在安府里服侍的时日也不长,也每人都赏些红钱。另外你去吩咐一下,若是有谁想要回去和家人团聚过个年的,也都一并允了去吧!”

傅宥虽然服侍安随的时间不长,却也知dào

这个主子素来都好说话,到了年关心疼起府里的下人们。主子心善没什么架子,自然在下人们面前要帮主子树立威严就是他的事情了,随即便也领了安随的意思,下去准bèi

去了。

绣砚在一旁笑道,“这旁的府邸里,若是遇见了年关上下,足足还要到处添了短工还来不及,倒是只有姑娘还往外送人的。”

“旁的府里面要添人是因为一家团聚,这年关里便是各人的亲戚来往走动也是一笔大工程了,咱们府里什么都没有,就我这么一个人,来往的亲戚也没有了,又哪里需yào

那么多人了。你们也在外头劳累了一年,难道还不让你们回家看看亲人。”安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绣砚、绣闵,你们两个是从宫里出来的,我也不晓得你们家是不是在京城,若是远的话,本来也应该早点让你们回去的。”

绣砚给安随端了一个绣金的手炉来,安随素来体寒,到了冬日里更是手脚冰凉,“绣闵的家就在环县,离京城也就几十里路,姑娘若是放绣闵回去倒是还能赶得上年夜饭。”

“那绣闵你就赶紧去收拾行李去吧!然后去跟傅总管说一声,若是可以,让他给你安排一辆马车送你回去。”

绣闵连忙谢了恩就去了。

安随问道,“那你呢?绣砚,你家在哪里?”

“奴婢也不记得了,奴婢从小就没有父母,后来被婶婶卖进了宫里,所以就算姑娘想要把奴婢赶走,奴婢也没处可去了。何况这府里面的人要是真的都走了,姑娘谁来伺候?”

安随听了她这话,心里觉得绣砚倒是个稳妥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信任,又听见她身世坎坷,不禁想起自己来,好歹自己还有一个兄长,绣砚倒是真的六亲皆无,也不觉有了几分亲近之感。

“既然来我安府了,自然是有我一日,便总至于委屈了你没了去处。”

傅宥做事向来麻利,不过半日的时间,便将府里的人事去处都给安排妥当了,府里的人去了大半,留下伺候的人只有傅宥、华娘和绣砚,其余的杂役连同马夫也还有四个人。

傅宥说,留下的人也都是没有家人在京城里的,而傅宥和华娘的孩子也大多都有了家室,最多也就是大年初的两三日会来拜个年,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其余的人大约大年初六左右也都会回来。

“大家伙儿都对姑娘感恩戴德,说要给姑娘谢了恩再走。”傅宥朝身后挥了挥手,“都进来吧!”

各人按着礼给安随谢了恩,才退了出去。

安随点点头,“其实傅总管也是辛苦了,本该也让你和华娘休息几日的。可惜这府里的事务我心里也没什么数,还得劳动您辛苦打理。”

“哎呦,姑娘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真是折煞奴才了。姑娘第一次在府里过年,不知dào

姑娘想怎么过,本来是按着大家伙的份例来的,如今人都要走了,就要重新安排一下,姑娘可有什么想玩的?”

安随也是没有头绪,在晋地的时候,也都是一家人吃了年夜饭,守个岁也就算是过了,哥哥安胥从来都只能回来过这一夜,自己和嫂嫂也没什么亲戚可来往,也是领着一屋子的下人在院子里闹一场就算完了。

入宫之后,光是应付皇上身边各样的年宴也是够忙的,也没想过要怎么过年。

“傅总管安排吧!我也没正式在京中过过年,还真不知dào

能有什么可玩的。不如看看各人都想做些什么,大家热闹几日最好。”

傅宥明白了安随的意思,也就请安退下了。

安随刚写好了几幅诗帖子,绣砚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边搓着手缩着脖子哈着气,脚上也没闲着,连连道,“果然还是正堂里暖和,外头可真是冷啊!姑娘的诗帖子都写好了?给奴婢先看一眼。”

安随指着一旁的画架子上,“就许你选一幅你喜欢的。”

绣砚都挑了一遍,选了最中间的一幅,“写得都好,可惜看不懂,就这一幅最好懂,‘梧桐一叶落影间,泠泠冰湖泛舟上’。”

安随点点头,“这本也是给你写的。你住的地方叫梧桐秋夜,这个帖子给你也是最合适。”

安府是新府,按照惯例,府邸新落成,便是要给各处住所、楼榭亭台分别命名之后,要写一些诗帖以助雅兴。有些府邸是请了相熟的文人来写的,也有些是自己写的。安随的府邸也是新落成,虽然在朝中因着出使缘故倒是跟几位文士有几分交情,到底是新年,劳动他人终究不便,二来安府到底是女子的府邸,到底还需yào

谨慎些,免得落人口实。

索性安随便自己动笔题写诗帖。

除了给安府里题的,安随还特地写了一副给未央宫,一早便送入了乾政宫去了。

华娘正好拿了一些红纸和红布条进来,听见绣砚和安随的这话,不忍打趣道,“绣砚姑娘只怕还是挑着自个儿认识的字来选的吧!”

“华娘姑姑你又笑话我!”

安随也请华娘来选一幅去,“姑姑也来选一选吧!”

华娘走近瞧了一瞧,“姑娘的字倒是写得真好,我瞧了许多府里的题字都不如姑娘这个。”

“姑姑笑话了!”

华娘认了认,“‘月夜听钟声,唯此沧浪亭’,这是给咱们湖中心的亭子的吧!‘仙盘冷泛银河露,纨扇摇惠风,香流连处,琼瑶金阙清凉台’,这个倒是最好,不过我住的地方却是不合适。”

安随想了想,“那一会儿再给华娘新写好了。却不晓得华娘还认得字。”

“我儿子小时候念书,我就跟着认了点字。”

绣砚却是瞧见了华娘手里端的红纸红布,“这是要做什么?”

华娘笑道,“这纸是用来做窗花的,这红布是要用来装饰院子的。咱们安府里什么都好,梅花多了之后,整个院子里倒是清雅别致,只是雪一下,白成一片,倒是不像是在过年了,老头子想着给装扮装扮,我就想了这法子来。姑娘觉得如何?”

安随捻起红纸和红布对这门外的雪景比了比,那门外的景致看去,的确太素了一些,白色的梅花和潇湘竹相呼应,而白雪盖下来之后,反倒若隐若现,只剩下一边白茫茫,“说的也是,这院子里的确空了些,残雪照水好kàn

,这主子也是潇湘竹,平日里看着也觉得不错,过年这几日里倒是不太应景了。这红布可以做出红梅的话,选几株梅树装饰一下,白里透红应该更好kàn

些!”

“姑娘觉得好,那我就放心这么办了!”

“宫里都是那布条写心愿祈福的,咱们也可以这么弄一些吧!”绣砚想起往年在宫里过年的时候,都是各人写了心愿在布条上,然后挂在光秃秃的树上。

安随也记得,从前有一年,乾政宫里也是这样过的,自己还写下了“鸿胪寺”作为心愿,虽然说有些无稽,也算是美好的期冀,乐一乐也无妨。

安随想了想,“那就让大家伙都进来吧!这外头也怪冷的,等咱们做好了,一块儿到外头布置去。大家一起动手,就快了,也不用他们这样在外面冻着。”

“诶,姑娘说的是,我去把他们都叫进来。”

223.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敌意

众人一块儿动手,院子里很快便是焕然一新的模样,安随特意留下了雪,没让人给扫掉,那白色里透出点点的大红色,加上众人都刻意穿得一身红色,站在雪里倒是另外一番景色。

“这样装扮起来,果然好kàn

多了,也有了点过年的味道!”

众人正说着话,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傅总管先去开门,后引了一位小厮进来,“姑娘,是谏议大夫钱大人府上的。”

傅宥也是先前听了安随随后说到自己和钱府的交情,还特地吩咐了要备下一份厚礼,这才留心了起来。听这小厮报自己是谏议大夫钱大人府上的,便多了几分谨慎。

安随走近了他,那小厮连忙躬身,从怀中取出一份精致的请柬来,“安大人,这是我们家老爷命奴才送来给大人的,请大人后日来赴团圆夜宴。”

“后日是钱府的年夜饭吗?”

小厮点头,“正是,老爷说大人在京中举目无亲,兄长亲戚皆不在京中,想来是一个人了,所以来请大人一同吃个年夜饭。老爷还说了,请大人不要介怀,家中都是兄弟姐妹,没什么外人。”

安随点头,“这是自然,也多谢钱伯父惦记。你回去回伯父的话,就说明日一定准时赴宴。”

如今是二十八了,明日便是二十九。二十九是百官的夜宴,三十日是后宫的合欢夜宴,也是各人自家里的年夜饭。

本来傅总管也是安排了三十日的夜宴,看了看安随,便道,“既然这样,咱们府里就今晚吃年夜饭好了。反正也都准bèi

好了,早两日也好。”

安随点头,“那便大家去准bèi

吧!今晚咱们就吃年夜饭!”

几人各自纷纷去准bèi

起来。

年夜饭上,安随不会喝酒,便也罢了,也由着府里的人高兴地闹,自己也高兴几分。最后几人都喝醉了,傅宥自有安排。

此话不提。

二十九日夜,便是宫中百官夜宴,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到齐了,加上这一年里外室宗亲也都回京里来,自然百官夜宴之上也都在,所以今年的百官夜宴也是格外热闹。朝中的女官不多,姬宣远的意思是女官七品以上的都可以出席,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大多都是盛装出席,这也算是在皇上和宗亲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安大人请留步!”

安随回过头来,也是一名女官,方才下了马车,疾步往安随这边走来,到了跟前,低身行礼道,“下官翰林院编补左蓉见过安大人。”

安随回礼道,“左大人客气了。”

“下官很是钦慕安大人的风仪,一直也是有心亲近,却一直不得机会,今日难得能与安大人碰面,也算是缘分了,所以顾不得冒昧,还请大人不要介yì

。”

安随摇头,“自然不会。你我同朝为官,不必如此客气。”

那左蓉先前还有几分紧张,这时候听安随如此说,心想,都说安大人性情平和,待人谦和有礼,果然没错。

“那么,下官不知可有幸能与安大人同行?”

安随点头,“同行吧!”

安随本是鸿胪寺官员,也该和鸿胪寺同僚同席,却因着男女不同列,因此几位女官是单独列了一席,以安随为首,坐在了姬宣远下首的第四列。

这第一列自然是宗亲,第二列是文官,第三列是武官,这第三列才轮到了女官。除了安随以外,其余几位女官都未曾上过朝,也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多少有些兴奋之后的拘谨。

左蓉碰了碰安随,低头轻语道,“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满朝文武,还有这些宗亲贵族们,安大人可是都认得?”

安随摇头,“其实也只有部分,不过看着官服和官令,不至于认错便是了。宗亲倒是认得几个。”

安随从前在宫中当差,大多数的官员未必认得,宗亲却是大都还认得几个,其中的邢侯从前在上林苑狩猎的时候有几分交情。

安随介shào

到他的时候,正好邢侯的眼神也看向安随,四目交汇,邢侯已然认出了安随,便举起杯来空中遥敬示意。

安随也不矫揉造作,同样举杯回敬。

坐在安随下首的几位女官却是敬完酒之后便各自私下议论,眼神不断往安随这里看,仿佛在说些什么。

渐渐的,周围的一些官员好像也看到了安随一般,也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安随先也没有发xiàn

,左蓉看了看周围之后,问安随道,“安大人,这些人怎么都在议论你啊?”

安随抬起眼来扫视了一圈,那些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连忙收了回去,纷纷装作闲聊,可是余光还是不断落在安随的身上。安随不知其原因,只对左蓉笑笑,“左大人不是难得来吗?百官夜宴说起来,我也是头一次。”

从前百官夜宴之上,她也只是站在姬宣远的身后侍立罢了,这么坐在这里,成为百官之中正式的一员还真的是头一次。

“皇上驾到!”那响亮的声音一起,落在安随身上的眼神才算是正式转移了开来,纷纷起身下跪,“臣等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宣远转身坐在上座,视线在一身紫色的女官服上逗留了一瞬便转移开了,“都起身吧!”

“谢皇上!”

“今夜夜宴,也是君臣同乐之宴,辞旧岁,迎新年,也是示意君臣一家!”姬宣远都举起杯来了,自然身为臣子的也要附和。

姬宣远刻意用袖子挡住了旁人的目光,眼神刚好落在安随的身上,安随的脸微微发烫,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也就是他敢了。

坐在不远处的左相秦明却微微皱起眉来。

“安大人,你的脸怎么红了?”左蓉放下酒杯之后,便看见安随的脸微微发红。

安随只好言说自己不善喝酒推脱了过去,好在左蓉也觉得合情合理,没有追究下去。

姬宣远侧首对新智吩咐了几句。

歌舞助兴之中,官员们便开始各自觥筹交错,安随也喝了不少下去,眼神却忍不住看向姬宣远,姬宣远也只是予以微微一笑。

他知dào

她根本不会喝酒,竟然将她酒席上酒壶的酒给换成了白水。

邢侯走了过来,在安随面前坐下,“短短几年未见,安大人已经是鸿胪寺的官员了,当真叫本侯刮目相待!本侯还想着什么时候还能跟安大人比试比试箭法呢!”

“下官的箭法,难得还能入侯爷的眼。”

邢侯笑了起来,那笑声明朗,没有丝毫做作的,“说真的,不是在皇上身边当司仪当得很好吗?怎么肯出来做一任外臣了?前两天进宫的时候看见皇上身边的女官换人了,还在好奇,结果就说你已经做了鸿胪寺的官员了。”

“原本考女科举的时候就是立定主意要考鸿胪寺的官员,入宫八年其实应该算是在等待机遇,机遇一旦来了,便孤注一掷出来了。”邢侯问得明白,安随答得也清楚。

邢侯微微挑眉,“杀伐决断,不愧是皇上身边教出来的人。看来本侯也要甘拜下风了。”

“侯爷谬赞了!”

邢侯伸手跟安随碰了一杯便回去了,左蓉不仅感慨道,“果然是侯爷,风度不凡。”

这时,言淑茂却走了过来,“安大人!”

安随回头看见是言淑茂,便起身道,“言大人!”

如今的言淑茂还在工部,只是因着和宗政策羽成亲之后便主动让出了官位,如今还奉在工部为正六品工部赞郎。

言淑茂的眼神死死盯住安随,“安大人如今是炙手可热了,恐怕都不认得我们这些故人了吧!”

言淑茂的确变化很大,可能也是因为言家如今逐渐没落的关系,言太尉如今已经被架空,她父亲言将军的兵权被收回,现在也是回到了京城安养,太后山陵崩后,言家的几个年轻子弟都被逐渐送出了京城成为外任。有了郑家作为前例,姬宣远对于言家十分防范。

谁都看得出来,言家已经不如从前多了。

安随微微一笑,“没有,既是故人,自然是记得的。”

“那记得有多深刻呢?”言淑茂眼中的敌意愈盛。

安随忽然明白过来,她言下所指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宗政策羽。安随下意识看向宗政策羽的方向,他的眼神也在这边。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担心些什么。

安随也不再掩饰,坦然地看向言淑茂,“深刻到还记得你与宗政将军婚礼上,我所说的所有的话。”

言淑茂点点头,“希望安大人真的能够全部记得,也能够记得答yīng

过我什么。既然安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也不必做那小人,脚踏两只船。”说罢,转身便走,气势凛然仿佛安随是她的下属似的。

安随眉头微皱。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她的挑衅,只是她后面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左蓉压低声音道,“那言大人怎么看起来都是来者不善的样子啊!”

连左蓉都看得出来,安随自然不会不知dào



左蓉疑惑道,“难道安大人您从前得罪过言大人吗?”

“有些误会罢了!”

说完,安随便不再多言。

224.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百官夜宴

百官夜宴上应付一群官员或是虚情假意,或是有几分真心的嘘寒问暖,也是有几分疲惫。

这若是从前认识的人便罢了,只是可笑那些素未谋面的官员也都来凑热闹,溢美之词之间也多有拉拢或者相投之意。

安随都含糊带过,能婉拒的都给拒绝了。拉帮结派这些事情,她到底是不会的。

总算是等到百官夜宴结束了,安随走出了大殿,寒风轻轻一吹,身上的困意便又驱走了几分。

安随正打算离开,却听见一个中厚的男声喊住了自己,“安大人,请留步!”

安随转过身来,见到是左相秦明,他虽然是继郑东柳之后才当上的左相,不过其威仪在前朝也是出了名的。

安随低身行礼,“下官鸿胪寺佐伊安随见过左相大人。”

“用不着在本官面前这样恭谦,虽然你是女官,但是你的功绩和忠勇本官也是欣赏的,只是你外事出使多年,似乎朝中的许多规矩都给遗忘殆尽了。”秦明的声音不大,可是如洪钟一般,无处不透露出一种威压,俨然一副家长的风范。

“下官的确在外出使多年,对朝中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若是下官有什么做得不恰当之处,倒是要请左相大人多多指点。下官毕竟新入朝,有许多事情未能尽善尽美。”

“听说皇上前几日去了上林苑,可是身边只带上了你一个人?”秦明冷哼一声,“伴驾之事该是后宫妃嫔的本分,便是女官伴驾也该是内廷女官的本分,而不是你一个外臣该做的事情。如今你也是朝中唯一一个能上朝议事的女官,该明白‘自重’二字怎么写的!如今你这样的做法,和奸佞小人有什么分别?”

周围停驻下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各个都站在不远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指指点点几句。

安随从来还没有被当众这样训斥过,赧色都烧到了耳后根去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攥了起来,指甲嵌到掌心里的时候,那一阵微痛让安随清醒了过来。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要怪谁?

她强忍住心中的难堪,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大人说的,下官谨记了。”

“诶,秦大人所说的这些话,本侯怎么觉得秦大人是在妒忌安大人呢?”

安随抬起头来,邢侯手中端着一个酒樽,从殿内信步走了出来。

“邢侯金安!”秦明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来,“邢侯方才说这话是什么,下官这是教导安大人,身为人臣该有的人臣德行,下官身为左相,乃百官之首,理应为皇上训导官员。邢侯难道觉得下官所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仅不对,还是大大的错。在本侯看来,秦大人说得十分冠冕堂皇,实jì

上却是掩饰自己的本心。”

“邢侯此话从何说起?”秦明也是朝中的重臣了,当众被一个年轻的后辈挑刺,实在难堪。偏偏对方是爵位高于他的邢侯,他向来自以为有理。

邢侯走到安随的旁边,缓缓道来,“其实秦大人提到安大人不应该伴驾上林苑,其实不是因为安大人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是因为皇上召去伴驾的人不是秦大人你,而是一个资历根本无法和秦大人您相比的新官。如果被召去伴驾的人是秦大人您的话,您会拒绝吗?恐怕不会吧!”

“你……”秦明皱眉道傲,“本官身为大丈夫,若是被召去伴驾,自然是天大的荣宠。可是安大人身为女官,而皇上却只带了她一人前去,男女有别,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下官是为了皇上的声名着想,并非是为了私怨而故yì

刁难安大人。”

邢侯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秦大人啊秦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上好,一副为臣者恨不得为君死的模样,却不允许别人为君鞠躬尽瘁。本侯问你,到底是男女之分重yào

,还是君臣之分更重yào

?”

“这……”

邢侯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先帝和皇上重新设立前朝的女官制度,就是为了国中有才之人不分男女都能够为国尽心尽lì

。可是你却在这里口口声声提男女之分,你是要置皇上英明决断于何地?想要置先帝于何地?让女官伴驾觉得不妥,难道你在置疑皇上的圣明?”

那一顶又一顶帽子扣下来,秦明也显然有些招架不住。邢侯眼神一转,扫向那些看热闹的官员,“怎么,你们也和秦大人一样,置疑皇上的决断?还是说,你们谏台敢将这件事情上书给皇上,让皇上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些官员连忙摇头,“下官不敢!”

紧接着便立kè

告退离开,秦明显然已经十分尴尬,最终也只能恨恨道,“下官不敢!”

“不敢,还不走?”邢侯厉声道,“杵在这里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是,下官告退!”

秦明离开之前还不忘抬眼恨恨剜了安随一眼。

邢侯等秦明走远了,才转过来看了安随一眼,然后放声大笑,安随也仿佛被他感染了,微微一笑,“方才多谢侯爷解围了。”

“诶,别谢本侯,本侯也是看他不爽很久了,没事就在本侯面前倚老卖老,满口的什么仁义道德。今天也是借着你的事情,好好训他一顿,好叫他知dào

收敛点,别没事捧着点年纪到处乱晃悠,还乱咬人!”

安随失笑,“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侯爷了。”

“没事儿,你是不是要出宫?那就赶紧回去吧!本侯酒也喝够了,该回去休息了。”邢侯直起身子来,“走了!”

安随在身后低身称道,“恭送邢侯!”

百官夜宴当晚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后宫和前朝,人们便开始纷纷揣测安随和当今圣上的各种关系。

安随去钱府的当日也传出了一些闲话来,此后,钱府的邀约,安随就都推脱了。之前还有些官员还想要上门来提亲的,也全部都敛旗息鼓了。

这安随若真是跟当今的皇上有点什么的,谁敢把皇上的女人给娶回家去,这若安随跟当今皇上没有什么,能跟旁的男人传出点什么来的女人,也实在是不符合所谓的“妇德”,不管是上述哪一种情况,安随都已经成了并不适合娶回家的女人了。

而秦明虽然没有公然对她刁难,却也是对她嗤之以鼻。

才入朝不过数月,便已经得罪了人了,安随暗自感慨,果然前朝和后宫都是一样不好打交道的地方。在后宫之中好歹自己还是司仪,成日在御前行走,后宫诸人多少都会忌惮一些。可是到了前朝,这套规则却不再适用。

言哲看着安随交上来关于商业户籍管理初步的设想,以流民法作为基础,加上对税收的控zhì

和把握,重新建立一套商户户籍管理系统。

言哲抬眼看向安随,心中有点可惜,他是十分欣赏安随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安随非要跟皇上牵扯不清。本来他心里还有几分私心,想要替自己的侄子给她下聘礼。

言哲顾自摇摇头,重新认真审视手中的这一份方案。

安随面对户部的各级官员说到,“这也是下官思索了许久得出来的初步方案,这个方案并不完善,就下官自己想到的而言,便有两个弊端。一个是流民法的户籍其实算不上真zhèng

的户籍管理系统,所以以此为基础的方案还存zài

一点,如何将商户的户籍流动给准确记录下来。第二就是因为商户的类型众多,针对不同的商户类型,必须要有一个标准,如何去衡量他们的收入和来往,这就涉及到了税收的问题。下官也是初次接触到户部的事务,所以也有许多思索不得其解之处。还希望各位大人能够不吝赐教!”

户部的官员看完安随的方案之后也纷纷点头,“的确这个方案总体的想法是不错的,但也存zài

一定的弊端,除了安大人你方才所说的以外,还有另外一点。从前的商业是不归纳如民生正当营生之一的,所以从事的商人不会太多,从汉代到宋代,各朝的管理的户籍方式也都有限。皇上的意思是要把商业归入到百姓平日的正当营生之一的话,将来从事商业的人员一旦增加起来,流民法就显出其不足来了。”

另一位官员也道,“的确是这样。如果户籍管理的变动太大,也会是一个麻烦的事情,全国的推行程度来说,不会很大。”

忽然一个官员走了进来,安随瞧着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何许人。

“下官倒是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安随看向他,户部的刘大人起身道,“安大人,你可能先前没有见过,这位是我们户部的员外郎,尹庆丞尹大人。”

安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若非是因为是公孙洛,她真的完全看不出在他的身上竟然会存zài

过那么一段颓废的过往。

“尹大人,久仰大名了!”

尹庆丞微微躬身,“不敢,倒是下官对安大人仰慕已久。”

225. 第二百二十四章 换画

“那你方才所说的解决之道是什么?”

尹庆丞只用了四个字,“户税分离。”

“户税分离?”安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尹庆丞的意思。

尹庆丞看了安随一眼,在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竟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禁有些惊讶。随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讶异,面对户部的诸人道,“下官所说的户税分离就是说希望能把户籍和税籍分开来成为两套系统。

一直以来,户籍和税籍都是一起管理的,户籍是税收的保证,这一点,下官也并不否认。只是那并不意味着户籍和税收必须要绑在一起。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户籍和税籍分开来管理的话,那么会是什么情况?按着人头户籍,我们可以征收人头税,按着商户的经营单位,我们可以征收商业税,按着田地所有单位,我们可以征收田地税。”

户部的人都是在户部有多年经验的人,尹庆丞这么一点破,大家很快便明白了尹庆丞的意思。

安随略略一思索,“如果这样可以推行的话,那么商户的商业籍便可以分开来登记在商户经营所在的地区,征收税的时候就以经营所在地区来赋税。这样一来,商户的户籍的问题和赋税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果然是个好办法!”

尹庆丞轻轻道,“不过若是要实行起来,也是个麻烦事情,这户籍改革一法,便是艰难了。”

户部的官员道,“本官所担心的却是,若是按照尹大人的说法,固然是好事情,但是同时也会导致赋税的项目过多,而使得百姓可能会承担不起其赋税的重担。这人头税便是抽取了十一之数,若是按尹大人的说法来的话,便是加上商业税,再抽取一部分,这关卡的税收再拿走一部分,这税收就足够拖垮老百姓的生计。这就不能不多加考lǜ

了。”

尹庆丞也不争取,只是淡淡道,“是该多加考量考量。”

已经商议到如此了,也只能到如此,安随回去的路上便在深思尹庆丞的提议,言哲见她如此,只好安慰道,“你也别担心了,能商议到这地步,已经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了。单说户部的这些老头能认可商埠这一件事情就已经不容易了,你也别灰心。”

安随点头,“我知dào

。只是商埠的事情若是要扩大,没有户部完整的管理系统不行。如今只是开头。只有能做出成效来了,才好叫朝中的那些人信服。”安随忽然想起了什么,只好抿嘴忍耐道,抬起头来已是常色,“算了,的确是我太过于着急了,今日也亏得大人提点。”

言哲点头笑笑,年轻人有几分冲动,安随年纪轻轻已然能有这样的沉稳也是难得的了。

公孙洛已经在不远处等待了,安随看到了她便要跟言哲告辞,“那下官还有私事,就先告退了!”

言哲顺着安随的眼神,也已经看到了公孙洛,她还穿着宫里的官服,言哲忍不住皱眉道,“安大人,虽然这话不该是本官说的,只是如今你身份敏感,还是少跟宫里的人来往为佳,也珍重你自己的名声。”

安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言哲所指之事,“下官明白了。”

公孙洛是轮休的时候出宫来看望安随的。

“第一次看见着了一身外臣官服的样子,倒是和从前在宫里的模样不大一样了。”公孙洛笑了起来。

其实公孙洛本就是一个爽性的女子,只是命途坎坷,性情也是大变,如今面对安随还肯说笑几句,也是难得了。

“今日也是要麻烦你了,要送去给皇后娘娘的东西是马虎不得的,今年皇上又说要好好操办。这宫里的东西什么都有了,皇后也什么都不会缺。几个女官都愁得不行,我想来想去也就是去宫外的文向阁去寻些好的书画来,皇后娘娘也喜欢此道,应该不会太失礼了。奈何我虽然是个科考上来的女官,对这些却不太懂,还得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公孙洛无奈道,“从前你还在宫里的时候,还不觉得这送礼有什么麻烦的,反正你都会帮我们准bèi

好。如今乾政宫里变成我要帮她们准bèi

了。真是有够为难我的。”

安随了然,从前每年要给后宫妃嫔生辰的准bèi

生辰礼,一向是件麻烦的事情,“难怪从来不出宫来的你居然会跑来找我。”

公孙洛早就备好了马车,待换过官服之后,二人便往文向阁去。

文向阁位于京郊之处,也是这两三年开始有了盛名,据陆言所说,也是他们这一批年轻的画师和书士组成的。

可惜陆言不在京中,不然,倒是可以请他劳烦着替公孙洛画上一幅也可。

安随走到门口,便有人来迎,先是看了安随递上来的帖子,才道,“姑娘两位请!”

“多谢!”

公孙洛并没有来过文向阁,本来以为可以直接进去,却不知dào

还要递上帖子,安随笑道,“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这个帖子是当初陆画师留给我的,说是让我有兴趣可以来看看。若不是托你的福,我也都给忘记了。”

文向阁倒是很大,分了上下三层,里外五间,按着秩序放了各人的作品,还有一些各处收集而来的名画和名作。

安随拿的帖子是陆言给的,陆言在这些画师和书士的团体之中也算是核心人物了,那引路的人就直接带这安随上了第三层。

“不知dào

两位姑娘怎么称呼?”

公孙洛答道,“我姓公孙,这位姓安。”

“哦!”那引路的人走到三楼的楼梯尽头便停了下来,“因着姑娘拿着的帖子乃是贵客,所以下面两层的便不引两位姑娘看了,这第三层的皆是珍品,姑娘可尽情观赏!”

说罢,他便离开了,公孙洛浏览了几幅,指着其中一幅道,“这笔迹怎么这么像大人你的呀?”

安随走过去,细细看了看,论笔锋上,的确有六分和自己的笔迹相像,不过论气质之上,倒应该是个男子的笔法。何况安随擅长的是隶书,所写的楷书也带有几分隶书的气韵,而眼前的楷书却是写得胜过隶书。

再细细研究了一下落款,“淮扬?”

公孙洛奇道,“淮扬,可是大公主身边的那个中贵人?”

“恐怕就是他了!”安随笑道,难怪看起来的确有几分眼熟,那淮扬的书法除了继承了尤侍籍的特点以外,也的确因为大公主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也跟着自己学了几年。

“只是不想他的书法如今已经精益至此了。”

公孙洛也是惊讶,“却从来不知dào

他竟然如此擅长此道,若是知dào

了,也不必出宫来了,直接让他给我写上一幅便是了。”

公孙洛继xù

看着其他的画作,安随却忽然觉得肩上一动,转过头里,竟对上的是邢侯,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妇,向来就是邢侯夫人了。

安随躬身要行礼,邢侯伸手拦住了,“既然出来了,就不要那么多礼了,就管在下叫邢公子。”说着又牵过邢侯夫人的手,“就管拙荆叫邢夫人就是了。”

“邢公子,邢夫人!”

“安姑娘!”那邢侯夫人也是轻声回礼。

邢侯笑道,“方才就看见你上来了,只是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每穿官服,倒是不一样了。”

“邢公子也是来买这些书画的?”

“算是吧!拙荆很是喜欢,所以就来看看。你又为何前来?”

安随道,“既来画所,自为画来!”

正在说话之间,公孙洛已经看上一幅画作了,邢侯也看了一眼,赞赏道,“此画的确是上上之选,笔触灵动而淡雅,用色也是大胆简单。公孙姑娘果然还是好眼光。只可惜……”

“可惜什么?”公孙洛看向邢侯。

“这幅画已经被人给定走了。”

公孙洛一脸惋惜,“我偏生就看上了这一幅,却是被人给定走了的。”

“如果公孙姑娘真的有那么喜欢这幅画的话,在下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dào

公孙姑娘愿不愿意听一听?”

“邢公子有主意,那就说吧!”

邢侯若有深意地看了安随一眼,“这幅画虽然好,但这位画师倒是有不少的画作在文向阁中收着,也不算十分稀罕。公孙姑娘若是能找到一幅比它还要稀罕的画作作为交换的话,先来这文向阁的阁主应该还是乐意以此来交换的。”

“比它还要稀罕,这画要到哪里去找?这文向阁的画作都是珍品,哪里还能有更稀罕的。”

邢侯挑眉看向安随,“那可未必,姑娘身边不就站着一位?”

公孙洛看向安随,“安大人?”

“在下在京城时间也不长,不过也听说过安大人曾经为皇后娘娘画过一幅百鸟朝凤图,在京城之中也是风靡一时。如果安大人肯画作一幅,作为交换的,文向阁的阁主也会很乐意将这幅画转手给公孙姑娘你的。”

公孙洛听说有办法可以得到这幅画,自然是高兴。

安随却多了一点疑惑,“奇怪,邢公子怎么会这么了解文向阁阁主的想法,知dào

他会乐意为了我的一幅画而得罪先前定下了此画的人呢?”

226.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遇尹庆丞

安随的眼神在邢侯的身上转了一会儿,“难不成其实文向阁的阁主就是邢公子您本尊了?”

邢侯大笑起来,“安随啊安随,聪明!这个文向阁算是我出资的,从前是唐王的,后来我就接手了过来。”

唐王?姬宣迦?

安随想了想,“先前定下画的人若是不肯呢?”

“难道你还怕一个堂堂的邢侯会得罪谁?”

公孙洛虽然很舍不得眼前的这幅画,但到底还是觉得不好,“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人比我们先看上了这幅画,最好还是能够当面说清楚,若是他肯换,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肯,那也是无法的。”

邢侯觉得好笑,“诶诶诶,公孙姑娘,你这样,岂不是存心让在下得不到安姑娘的画作?”

公孙洛也不甘示弱,“安大人要不要给公子你画,那是公子和大人之间的事情,可不能因为我的关系让安大人为难。”

邢侯见自己的心思被她给看破了,尴尬地摸摸鼻子。

安随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作画了,论画技肯定是不如这位画师的,不过若是先前定画的人愿意交换的话,我定然亲自送画前去。”

邢侯的眼神往楼下看去,“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先前定画的人来了。”

安随也顺着邢侯的眼神往下看去,尹庆丞正带着一位年轻少妇走上来。

邢侯道,“这幅画就是尹公子定下来要送给他夫人的。”

安随看向公孙洛,她果然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安随连忙扶住她,“阿洛,你还好吗?”

尹庆丞走上来,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公孙洛,神色难免尴尬,可是再看去的时候,神色已然如常。

倒是安随没有想到尹庆丞的夫人自己却也是认识的,正是百官夜宴当晚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官左蓉。

左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安随,连忙上前来打招呼,“欸?安大人,您也在这里啊?”

安随点点头,“是啊!倒是巧了。”

邢侯走上前来,“尹公子啊,公孙姑娘也看上了你先前定下的画,想要……”

“不用了。”公孙洛打断了邢侯的话,“我原也只是随便说说的。”

左蓉看了看公孙洛,然后看了一眼尹庆丞,走向前去,“其实,我也看不懂这些画作,在我的手里倒是暴殄天物了,不如……”

“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尹大人先看上了,自然没有再给我的道理。”公孙洛牵住安随的手,“大人,我瞧着这旁边一幅也很好,不如就买一幅吧!”

公孙洛所指的那幅画是蝉鸣图,画技虽然比不上先前的那一幅,却也是上佳的,安随点点头,邢侯也就吩咐人上来提画了。

公孙洛对着邢侯一列人屈身道,“今日倒是巧,本该多留一会儿的,只是我还有旁的事情,就先失陪了。”说完便离开了文向阁。

安随也跟了出去,拉住公孙洛,“阿洛,你还好吗?”

公孙洛却把身子背过去,不肯看安随,“大人,你千万别安慰我,我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若总是要人安慰的话,往后就成习惯了。”

她的声音分明是哽咽了,却还要强装作坚强。

过了好一会儿,公孙洛在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转过身来,“我没事了,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觉得谁都可以娶,就是不能娶我?”

安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曾经自己,明明可以嫁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了唯一不能光明正大娶她的人。

公孙洛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人,真对不住,本来该、带了你出来就该送你回去的,不过回宫的时辰就要到了,我就不能送你了。”

安随理解,“没事,你赶紧回去吧!我也难得出来,刚好还可以自己出来走走。”

公孙洛就没再客套,上了马车便走了。

邢侯拍拍她的肩膀,“别看了,人都走了。”

安随回过头来,“邢公子怎么出来了?”

邢公子只是挑眉道,“都成这样了,还能不出来看看情况。说起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不过有些事情,还得靠她自己熬过去才行,你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

安随疑惑道,“难道,这事情你也知dào

?”

“你别忘记了,公孙家和尹家都在邢地的管辖范围之内。”

是啊,那邢地可是邢侯的封地,公孙洛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那你今天便是故yì

的了?”安随忽然想起先前的事情,看向邢侯,“你分明知dào

这两个人之间有不痛快,你还故yì

拖着我们等着尹庆丞来是不是?”

“这你可冤枉在下了!”邢侯摸摸鼻子道,“在下也不知dào

尹庆丞今天会来,还带着他夫人一块儿来了,至多就想骗你的画罢了。温释从前也就提过这事情。”

安随听见他又提起了姬宣迦,心便软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早就不大作画了,这也不是我擅长的,何必要来骗。”

邢侯摇摇头,“在下在京城的时间虽然不多,不过和温释当年的交情却还不错,他和你之间有什么事情,在下的确不知dào

,也没有想过要去追究什么,不过温释曾经说过想要在文向阁里放上你的画。也许在下用的方式不对,不过初衷的确只是如此。”

安随心情便有几分沉了下去,她自然是相信邢侯没有理由伤害自己,“我明白了,既然是唐王的遗愿,我回去琢磨琢磨吧!等画出来了,我再送来文向阁就是了。”

邢侯轻轻叹气道,“果然温释说的对,跟你打交道,就要把话摊开来说就没事了。今日的承诺,在下也是记下了。天色也是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安随拒绝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安随出来从来也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危,她知dào

“莫邪”一直都在她不知dào

的地方保护着她。

如今她不能时常和姬宣远私下见面,“莫邪”倒是成了隐隐之中她和他之间的联系,至少让她觉得还有几分安心。

她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却还想着邢侯方才说的话,姬宣迦从很就之前就希望能在文向阁里放上她的画作,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恨她的。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难过。

当初他还在眼前的时候,她都没有和他好好说话,两个人见面了,总是冷言冷语不断。

她忽然开始有几分后悔。

“阿随?”

安随这才抬起眼来,她的确是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了,竟没有看到前面的人,宗政策羽走近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天色都已经这样暗了。”

“哦,方才在文向阁里,就想一个人走走,所以就走回来了。”

“那我送你回去!”

安随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罢了。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安随看看周围,这里已经快要到自己的府邸了,她的府邸不在平常官员府邸坐在的四区之中,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在这附近的才对。

“我在这附近等你。”

“等我?”

宗政策羽点头,“我是专程跟你道歉的。那天在百官夜宴上,淑茂跟你说了什么,我都跟你道歉。另外后来传了你一些不大好听的话,我也跟你道歉。”

专程前来就为了道歉?

安随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她没有跟我说什么,反倒是我要跟你道谢才是,当初要你帮我,后来害得你被贬官,你的恩情,我心里一直都记得,不过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唐王离开之后,她先是被太后困禁住了,后来又一直都在乾政宫里养伤,再后来便就直接去了边境,一直都没能见到宗政策羽。后来还是在晋地的时候听说他不知dào

什么缘故得罪了太后,被贬了官,到白难关镇守了三年多。也是到了年关之前,姬宣远为了安慰皇后,才将他调回了京城。

“其实不用。我说过了,都是我还给你的。”

“那么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宗政策羽只能点头。他不能说不是,因为他害pà

他说出口了,就连远远守护着她的资格都会失去了。如果是说,他和她也再没有了机会。

安随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也是不早了,你应该也要回府了,那我就不留你了。”

“好,你赶紧回府吧!”

安随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宗政策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已经是多少次就这样放她离开了。

他刚刚在酒楼里面和一帮同僚在叙旧。说着说着,他们便说到安随身上来了,她和皇上之间的那些事情被他们说的污秽不堪,他便当场冷了脸色,还有几个人说起如今这京城里都没有人敢要她的时候,他差点便掀翻了桌子。一群同僚都不知dào

他是怎么了。

他对着那些人撂下一句“她是个女人都敢一个人跑去边关,你们敢吗?”然后便跑了出来找安随。

其实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除了生气,还有几分庆幸。他们说整个京城里的男人都不敢娶她,他很高兴,他就是自私地不希望她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可是他又心疼她。

他们都不知dào

她其实有多好,只有他明白了。

227.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诗社

安随之后常常能在户部的会议上见到尹庆丞,她记得他应该是赤乌一朝第一届男子科考的状元,那时候她在殿试上面见过他的。只是今日的他和那时候的确已经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尹庆丞狂狷而无礼却富有才华。如今的他蜕变之后,却更加沉稳,虽然骨子里还是隐隐透出他曾经的那份骄傲。他的经世之才也是逐步展露出来,他已然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只有傲气的状元了。

尹庆丞也有几分欣赏安随的意思,只是有了公孙洛这一层关系在,多少有些尴尬,好在大家都有几分心知肚明,彼此也不必为难什么,自然是公事为重,其余事情皆按下不提。

户部的事情一结束,安随便打道回府,只是刚下了车便听见了四娘的声音,“可算等到你这个大忙人了!”

钱府一向重名声,而安随因着上林苑一事被许多朝中大臣所不齿,也免得连累钱府,年夜饭后,钱府的请事也都以户部之事多就给推脱了。

后来四娘几次让人送来请柬,安随都没有赴约过,却不知dào

这一次四娘竟然亲自到安府来了。

这让安随略略有几分尴尬。连忙引四娘入府说话。

“四娘?你怎么来了?”

四娘故yì

叹了一口气,“还问我为什么来?先前几次派人来请你,你都要推脱,我心里本来还在琢磨,是不是安大人如今官位高了,就看不上我们钱府的旧交情了。”

“不是的,四娘,我心里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安随连忙解释道。

看安随这般紧张,四娘连最后一丝的怀疑也给放下了,“好啦,我若是不信你,今日又如何肯来找你。父亲说了,你不过是碍着外头名声的缘故才不敢跟我们亲近,怕连累我们。”

安随被说中了心事,不免有几分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四娘牵过安随的手,“其实你也别多想了,我们钱府是重名声没错,可是难道就不看重你了吗?虽然此前咱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但是我还惦记着我们从前在府里的情分,何况你也常向相公问起我的事情,我心里都明白的。”

安随只能点点头,“我在京中无依无靠,也都是伯父和伯母多加照料,我心里也都明白,多以不愿意叫伯父和伯母为难。”

“不想叫父亲母亲为难就对了!”四娘见已经让安随松了口,便一拍桌子,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明日下午,我在园子里设了宴,也请了不少钱府和蔡家的朋友来,你也一同来。”

四娘从袖子里拿出一份请柬来,塞在安随的手里,“这一次不能不给我面子了,就算不给我,也好歹给父亲母亲一份薄面吧!我都这样亲自请到门上来了,不来,咱们就算断了!”

说罢,四娘便直接走了。

留下安随看着这请柬哭笑不得。难怪四娘会亲自到府上来请人,又说了那一大通情面的话来,原来都是为了最后的这事情做好了铺垫,一句一句让自己都无法推脱。

她好歹也是堂堂鸿胪寺的佐伊,在后宫和朝廷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了,到头来却是栽在了这人精似的四娘身上。

四娘早早就在园子里面准bèi

好了一切,宾客也陆续到了,钱嗣忠也被自己的这个女儿缠得不行,最终只能前来赴宴。

蔡襄见到自己的岳父前来,连忙躬身迎接,“还要叫岳父大人劳动前来,真是心中有愧。”

钱嗣忠看到不远处的四娘,拍拍蔡襄的肩膀道,无不带着点同情和无奈,“我这个女儿啊,真是叫你也费心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亏得你还能多让她几分。”

四娘在家的时候就爱折腾事儿,钱嗣忠有时候也不得不觉得十分头疼。可是四娘嫁去蔡家之后,他就常常担心夫妻感情会不好,却不想蔡襄这么些年来却从来都没有说过四娘一句的不是,凡事多由着她喜欢。

蔡襄笑笑,“岳父大人可别这样说,能娶到四娘也是我的福气,如今她喜欢就是最好了。”

虽然钱嗣忠有时候也知dào

四娘性格上的缺点,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不是不能理解女婿的为难,可是若是真有些什么,他还是会站在自己的女儿这一方。而蔡襄能够如此大度护着自己的女儿,不得不说自己也是十分感动,因此也更加喜欢自己的这位女婿,凡事上都忍不住护住他一些。

亏得四娘没听见她父亲这样说话,否则又要折腾一会儿了,她满门的心思都看着门外。

好不容易看见了安随的马车到了门口,她便立即提起裙跑去门口,接了安随进来,“随儿!越好的时辰快到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对我爽约了。若是你再不来,我以后就真的再也不要理你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敢不来呢!”安随笑道,然后就看到了钱嗣忠和蔡襄,先上前去招呼,“伯父!蔡大人。”

四娘拉着安随嗔怪道,“还这样生分,叫我父亲都是伯父,称呼我是姐姐,管我相公反倒是大人了?说起来,你们也是旧识了吧!”

安随有了几分尴尬,“的确是旧识。”

四娘看着安随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着给她答案,“你都管我叫姐姐了,自然他就是姐夫了!”

蔡襄牵过四娘的手,宠溺地一笑,“四娘,你就别叫安大人这样尴尬了。不计较称呼是什么,都是旧友。”

“我知dào

了,你这样称呼随儿,随儿哪里敢称呼你为姐夫,你先改了口才对。”

蔡襄被四娘的眼睛看到无奈,尴尬地对安随笑笑,“随姑娘!”

蔡襄也都开口了,安随也回道,“四姐夫。”

“这就对了!”四娘见二人照着她的意思改了称呼,这才作罢,几人一同到了园子里。

园子里已经十分热闹了,几位倜傥的文人都已经在了,而身后的亭子里也拜访好了几张诗台子,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笔墨纸砚。

钱伯父先走进去,蔡襄笑着介shào

,“这位是岳父大人,四娘请来今日做诗判的。”

众人见礼后,其中一位相貌最为俊俏的公子看见了站在四娘身边的安随,笑着问蔡襄,“这位姑娘倒是面生,不知dào

是哪一位呢?”

四娘拉着安随走到那公子的面前,“这是我的妹妹,上次你不是说女孩子家的诗文总是不如你们男子的吗?今日就带个女诗人来叫你们来开开眼界,少在这里说什么女儿不如男的话。”显然四娘跟眼前的这几位公子都是极为熟稔的,说话起来也不用敬语,“随儿,这几位都是你姐夫的好友,这位姓柳,叫柳明是,后面那几位公子分别是武宗、年晟敏、黄寅灏和孟辉。”

安随一一见过礼后,那几位公子也客气地称呼她为随姑娘。

蔡襄走了出来,“今日正好是四月末了,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所以今日本来就想着以此为题,不过单单以桃花为题多少有几分老套,所以在下的意思是,不羁写什么为题,诗中必然出现桃花的意象便好。”

四娘继xù

道,“那限不限韵脚?”

“自然也是不限的。”

蔡襄是出题者,自然是不参与的,四娘也有了几分兴致,她也是会写诗的人,只是先前一次在柳明是出试题的时候被他笑话了几句女子诗词功力到底不比男子的话来,她明显是不服气,所以这一次也是无论如何拉了安随前来。

诗社的规矩是写诗可以不限韵脚,但是一定是要限时间的,诗句都是以一炷香为限。

诸人都寻灵感去了,四娘凑在安随的面前道,“虽然,你也明白今日我为何一定要请你来了吧!这几个臭男人都说女子写诗不如男子,他们在京城里面也是享有一定的盛名。我自是比不过他们了,想来想去就只有找你来了。”

安随轻轻叹了一口气,“可别说了,这倒是真是为难我了。”

安随在宫里的时候倒是因着宫中常常要赴宴什么的,还会偶尔写一些诗词来应景,可是去了边境之后,在诗词上花的功夫自然是少了,至多也就是在和姬宣远书信往来的时候写几句。

安随心中暗叹,四娘这请求倒是真比邢侯希望自己画一幅画来还要叫自己为难呢!

写出桃花来,自然是要去赏桃花的,除了安随和柳明是,其余诸人都去了园子中的桃园一处寻找灵感去了。

柳如是正想着什么,抬眼便看见了安随却是拈了一支桃花便靠在栏杆处凭水把玩,沉思着些什么。

安随从户部议事结束之后便回府更衣,然后就来了蔡府,因此便穿着自己平日里的常服,浅蓝色清腰外衣,月白色宽袖袍子,宽松的挽月髻绾在脑后,而只用一只弄月木簪束发,除此之外,发间竟然也没有什么别的装饰。而面色白皙,黛色的眉毛自然形成拂烟,她并没有在脸上敷上浓重的粉黛,反而淡淡一层白梅粉盖在脸上反倒有了几分素面朝天的淡然。既不会让人觉得不尊重,也不觉得太过落于刻意。

这倒是和从前柳明是见过了许多女子不大相同。

228.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斗诗

安随闲闲凭栏沉思的模样,倒是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当真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柳明是愣愣地看了安随好一会儿,她和自己平日里见过的端庄的世家女子并不相同,安随的身上更多的并不是端庄贤惠,而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觉。

安随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但蔡襄和钱嗣忠却是留意到了。蔡襄自然知dào

四娘刻意让安随前来是什么用意,而钱嗣忠虽然不知dào

,但是看到柳明是对安随的眼神,也有几分欣慰。

安随回京以来,被名声所累,因此至今都还未谈婚论嫁,大楚女子二十岁成婚也已经是大姑娘了,除了宫里出来的女官和宫女若是撑到二十五也就算了。如今安随身为外臣也已经二十四岁了,虽然看起来至多也就是十六七岁,但到底钱嗣忠也是还是替安随留心的。

虽然他并不认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蔡襄的友人,自然人品不会差。如此一想,钱嗣忠倒是也乐见其成。

柳明是良久之后感受到了来自蔡襄略带戏谑的眼神才收回了眼神。

一炷香的时间其实很快,不过些许时间,那香便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在桃园里赏花的人也逐渐回到了诗台之前。

众人之中,倒是四娘还有几分为难,不过也很快就写了出来。

香燃尽之前,众人都交了诗稿,蔡襄将诗作都贴在了诗栏上,供众人观赏。

钱嗣忠将众诗细细看了一遍之后便道,“今日的诗作倒是这两首诗作可以并列夺魁。若说在技巧上,自然是前一首诗为妙,但说在内涵上,倒是后者更加可圈可点。”

众人都没有在诗作上列名,只为公平起见,听见钱嗣忠说了这话,众人纷纷看去钱嗣忠所说的那两首诗作。

“园中四月桃花尽,又言桃花如人面。

人面拂烟映春风,不知春风归何径。

径中蓁叶出泠月,半掩云月半掩门。

门中蛾眉凭水纹,水中倒影映桃魂。”

孟辉几人都是熟稔了,一看便知dào

这是柳明是的笔迹,而这诗中的蛾眉……?

又是‘桃之蓁蓁’,又是‘人面桃花’,此用意,可真是不简单啊!

安随侧过头来,孟辉那几个人都齐齐地将眼神放在她的身上,她只好道,“此诗并非出自于我手。”

四娘笑了起来,“自然不能是你写的,‘门中蛾眉凭水纹’,难道还会是你写的?摆明了是男子的说法。再看下一首吧!”

“昼掩寒宫砌清冷,小窗冰潭暗中莼。

忍叹木犀呜咽罄,凝魄仙境任平声。

堪怜岂独桃花魂,不得人间舞轻尘,

无言谁诉同啼痕,帘卷西风近黄昏。”

四娘反复念了几遍,再看向安随的时候,眼神都有几分触动,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dào

怎么说。

反倒是柳明是指了出来,“先前这一篇是在下写的,后面这一篇笔迹不熟,自然就是随姑娘所写的了。觉得颈联最为妙,‘堪怜岂独桃花魂,不得人间舞轻尘’。不过看得出来,随姑娘平日里倒是写词赋应该更多于诗吧!”

安随点头,“的确,平日里几乎疏于诗书,倒是惭愧了。”

柳明是对四娘道,“蔡夫人果然找了一位诗才,这一次是在下讨巧了,不过的确是不敢再小觑女诗了。”

四娘听柳明是如此说,更是得yì

,“今日也是尽兴而来了,自然是要尽兴而归,已经在前厅设好了宴席,大家入座吧!”

安随是新客,自然是坐在四娘的旁边的。

而安随的旁边就是柳明是。

轮过一轮酒之后,柳明是站了起来,对着安随和四娘道,“今日随姑娘的诗叫在下大开眼界,先前在下还直言女子之诗始终不及男子之诗,今日这一杯便是给二位赔罪的,在下收回此言。”

安随不大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受了,四娘倒是爽利,喝掉了杯中之物。

倒是孟辉看出了柳明是的用意,既然是挚友,自然要竭力相挺的,“冒昧问一句随姑娘,不知dào

是出身何门?先前在京中多年却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姑娘。哦,当然了,到底是我们这些人孤陋寡闻了。”

安随轻轻摇头,“倒不是这样。我并非是京中人氏,而是出身晋地。先前也在京中住过些许时日,不过后来就去了边关。不过是去年年关之际才重新到京城定居下来的。”

“定居了?”孟辉倒是替柳明是暗暗庆幸了一把,若是不在京中,二人倒是麻烦了些,“可是住在钱府?”

安随摇摇头,“不是的,我单独住在城西安府。”

孟辉先是“哦”了一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姑娘姓安?”

“是,我姓安,单名一个随字。”

安随!

不仅孟辉,连柳明是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安随自然明白他们脸色微变的缘故。四娘看到柳明是的眼神也是一变,心里便不高兴了。

他们当然都知dào

安随是谁,如今市井街头的谈资可不就是她和当今圣上的那点破事儿嘛!

其实四娘将安随带来的时候,众人心中也多半有了点头绪,四娘也清楚,他们心里也是明白的。安随先前也是赢得了众人的认可,可是如今这变故,却是叫席上诸人有些尴尬了起来。

安随倒是淡然,后续的宴席,诸人都是各怀心思,孟辉打着圆场,黄寅灏配合着,看起来倒是也无恙。

一直到将诸人都送走了,四娘才愤愤不平道,“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以为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还能明眼识珠,却不想也都和那些势利眼的人一样睁眼瞎!我们家随儿多好的人,要给你们,我还不乐意呢!没得摆什么谱啊!”

蔡襄轻轻安抚道,“四娘,你别这样,他们也并非是……”

“你别替他们说好话,我又不是没有眼睛,他们也是听了那些昏话看不起我们家随儿呢!”四娘没好气地拉着安随道,“他们不要,谁稀罕他们!他们不要你,我们蔡家要你。我想过了,他们那些人没眼光,大不了你嫁到我们蔡府来,你姐夫虽然官职不高,到底也是极好的人。你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委屈你,何况你还是这么尊贵的出身,进了蔡府就是你姐夫的平妻。”

这一回轮到安随尴尬了,“姐姐,你真的不用……”

安随还没说完,四娘也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姐夫的人是极好的,你也看到了,你进了蔡府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何况蔡府里面如今的确也只有我一个女主人,旁人总说要让你姐夫纳妾,不是说我不让,而是我看不上那些女孩子。你这样好,本来给我们蔡府也是委屈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四娘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嗣忠给打断了,“四娘,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四子,你去送随儿出府。”

等蔡襄和安随出去了,钱嗣忠才道,“四娘,你方才那些是什么话!”

“我也是为随儿好啊!”

“你没看见随儿已经够尴尬的了,你还在这里提这话,是要逼死她吗?”

四娘鲜少看见父亲这样严厉的话语,不禁愣了愣。

钱嗣忠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叫安随在朝堂上够难堪的了,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更是不好,你倒是好,还在这时候插上一脚,恨不得人家不知dào

随儿如今没有官宦人家敢上门提亲似的。坊间的风言风语已经叫她连咱们家的家门都不敢踏入了,你再给她加添点什么,你不是要她的命了吗?”

“我……”四娘自然是没有想那么多的,一时不知dào

该怎么办。

“算了,这些时间你也不要去见她了,免得人家真的以为蔡襄和她有点什么,谏台弹劾起来,真是要逼死她了,随儿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气性还有高的。”钱嗣忠真是拿自己的这个女儿没办法,“你什么时候能学得随儿的三分沉稳才好!”

蔡府门口,蔡襄将安随送了出去,一路上不知dào

该说什么,四娘的那番话也是叫他尴尬,只是接安随的马车已经就在眼前了,蔡襄也只好道,“安姑娘,方才四娘的话,你也别放在心里,她也只是……”

安随摇摇头,“我明白,四娘是好意,我没有放在心上的。”

“今日真是对不住你……我……”

“真的没有关系。”安随淡淡一笑,“蔡大人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就此告辞了。”

安随真的看起来是那样的风轻云淡,转身便上了马车。蔡襄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安随掀开帘子的时候,姬宣远端端地坐在里头,她先是一愣,便急忙反应过来,怕蔡襄在外面看出什么端倪,立kè

钻进了马车内。

马车慢慢往安府行驶去,安随靠在姬宣远的怀里面,“你怎么来了?”

“自家的夫人可就要被送到蔡府去做平妻了,哪里敢不来呢?”姬宣远的声音又几分冰冷,“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答yīng

了。”

安随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听见这一句话,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可能,要嫁给别人了,你会不顾一切地,像今晚一样,跑来找我吗?”

229.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竟然怀疑我

姬宣远听出了语气中的哽咽,他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难过,眼前的女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可是他却不能像世间所有的丈夫一样,理所当然地当众宣告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认定的一生一世的妻。

安随感受到了他的迟疑。

“其实,也根本不会有人要我……”

“胡说!”姬宣远低声喝道,“你还有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会要你。难不成你还想要谁吗?”

他要她吗?

可是他依旧有三宫六院。

他依旧有那么多的女人。

他有那么多人陪着,每一个夜晚都有人,所以可能算不清楚,他到底有多久没有私下见过她了。

可是她一直都算得很清楚,她和他已经有三个月又二十六天没有私下里见过面了。

她不一样,她只有一个人。有的时候觉得长夜漫漫的时候,她蜷缩在被子里双手抱着自己,还是觉得心里的那一块始终都是空着的。

她有的时候还在想,这样还不如在边关的日子呢!

“是吗?”

姬宣远听见了她略带冰冷和失望的声音,他觉得不对,扳过安随的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那时候在边关的时候,我们离得远了,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那时候只是一心想着,熬过这眼前的三年,然后回到京城里来见你。可是,我忽然觉得,我回来,是不是错了?”

“错了?”姬宣远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阿随,你就为了一个别的男人,你就来怀疑我了吗?”

“你可以觉得是我贪心了,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些了。”

马车停了下来,姬宣远轻声道,“到府上了!”

安随点头,起身要走下来,姬宣远冷声道,“阿随,如果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难道你就可以这么残忍地说结束了吗?当初要走入我生命里的是你,如今要离开的人还是你,我知dào

告sù

你一句,我不同意!”

安随没有回头看他,直接就下了马车,而马车就这样远远离去,绣砚从府里面迎出来,“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安随撑着绣砚的手,摇摇头,“我没事,咱们进去吧!”

户部的事情很快就占据了安随的所有心绪,叫她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了,而户部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六月还未到,鸿胪寺便就要为了六月间乌杬使者入京朝见的事情忙碌起来。安随为了两头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而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丽妃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件好事情。

安随是无意间回府的时候听见府里的几个下人说的,安随停住了脚步,那下人也看见了安随,便立kè

噤声散去。绣砚见安随的脸色不大好,担心地不得了,“姑娘……其实……”

安随却只是淡淡道,“你陪我去竹林里走走吧!”

夏夜里本是有几分闷热的,可是安随的府邸当初选得是京城里最为冬暖夏凉之处,而府邸的后头也是大片的竹林。到了夏夜里,倒是还有几分凉气。

自从回京以来,她一旦遇到烦心事情的时候总会趁着夜色不错,到竹林里走走,每次都是绣砚陪着。

最近一段时间户部和鸿胪寺的事情多了,她就更加需yào

几分安静,在竹林里散步的时辰就更加多了。

绣砚知dào

安随的心情不大好,也不多说什么,提着灯笼照着路,紧紧跟在安随的身后。

安随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袍,到了夜色里倒是和夜色融为一色了。

“姑娘,小心有人!”

安随一惊,便从思绪里回过神来,那暗处的确有一个人影,借着月光隐隐约约,倒是看得不真切,“谁?”

那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不过些许日子不见,安姑娘怎么就不记得在下了。”

安随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柳公子。”

绣砚有几分生气,“好好的,大晚上躲在那里是要吓人吗?连声响都没有一点儿!”

柳明是不怒反笑,“奇怪了,在下一直都在那里待着,明明是安姑娘朝着这边过来的,怎么说是我躲在这里呢?”

“可是……”安随伸手拦住了绣砚。

“对不住了,柳公子,方才是我们失礼了,请公子不要见怪。”

安随致歉了之后便要走,柳明是喊住了她,“安姑娘,这几日在下都在这附近,总是看见姑娘在这里散步,不过总是愁眉微颦。在下和孟公子几人也在竹林的茅屋里,不知dào

姑娘可否赏脸同我们一聚。”

“我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公子的邀约不在我兴致之内。公子自娱便好!我就不打扰了!”

“安姑娘!今日来也是想要跟姑娘致歉,那日听见姑娘身份的时候,的确有几分吃惊,不过在下并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什么轻看姑娘的意思……”

“柳公子说的不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公子也没有可以致歉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明是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时辰也不早了,姑娘赶紧回府吧!在下的茅屋也设在这竹林深处,若是有幸,在下可否接待姑娘一回。”

“公子客气了。”

安随才走远,孟辉便从林中暗处走了出来,轻轻拍着柳明是的肩膀,“兄弟啊!这满京城里那么多姑娘你看不上,这姑娘到底不大光彩,何况她如今的态度你也瞧见了。”

“论起名声来,你我哪里又有多高尚干净了。人人都说她狐媚妖冶,迷惑圣主,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她和传闻中的那个安随不一样。”柳明是想起那日她凭栏临水,手中拈着一支桃花的景象,略有点痴痴地望着安随离开的方向。

孟辉先是点头,“我倒是认同你前半句话,不过以我看来,你和她不过才见了一次,就能勾得你如此,难道还算不得上是狐媚迷惑之辈了?这又哪里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的。”柳明是摇摇头,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孟辉却是一拍他的后背,“行了,走吧!”

安随想那晚以后,便不会遇见柳明是,毕竟她也忙得连踏足竹林的时间也没有了。六月中,乌杬的使者团也都来到了京中,鸿胪寺的诸人都恨不得都直接住在鸿胪寺里算了。

安随也是忙得分身乏术。

乌杬使者前来大楚除了和大楚巩固边境关系之外,最重yào

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和大楚进行商贸来往。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晋地的商埠已经渐渐开始具有了些许规模,而姬宣远调任了曾经的晋地的太守罗门靖前去督调商埠之事。

商埠建立之后,龟梓每年的民生税收也增加了不少,如今还只是刚开始,便有如此好的成效,乌杬连年战争之后,也是休养生息之际,自然也希望能和大楚建立友好的商贸往来。

姬宣远自然是求之不得,户部诸人本来还有不少人员在观望商埠之事,不想姬宣远却忽然下令要户部在半年之内制定出适合的商埠管理机制,尽快建立和乌杬的商埠之事,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好在尹庆丞早前便提出了初具规模的管理模式,才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乌杬使者在大楚逗留了两个月左右便启程回乌杬,留下了三个贵族子弟自愿留在大楚,姬宣远也给他们各自封了官职,暂时留在了鸿胪寺。

乾政宫。

姬宣远已经不知dào

是第几个夜晚批奏折到深夜了。许名昌和公孙洛二人一人一边陪着,可是谁都不敢劝。便是公孙洛那样刚烈的脾气也不敢相劝。

许名昌有些忍不住困意,借口要给姬宣远换茶水,走了出来,深深呼吸了几下,自从先前一次姬宣远出宫见了安随之后,便就成了这样了。每日不是批奏章就是看公文,连后宫都没去几次。丽妃有孕,姬宣远都没去看她几次,仅有的几次还是念着乌杬使者在京中的缘故。

新智小跑着进来,“师傅,不好了!出事儿了!”

许名昌先是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往勤政殿里面瞧了一眼,好在里面姬宣远没什么反应。许名昌拉着新智走远了几步才敢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事情这样慌慌张张的,若是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小心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几个月姬宣远心情不好,浑身散发低气压,乾政宫里就成日里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一般。姬宣远轻轻一声咳嗽,乾政宫里的人便是浑身紧绷,冷汗淋淋。

新智着急道,“不是啊!若是再晚点告sù

皇上,恐怕奴才才是真的要掉脑袋的罪了!”

许名昌一想就明白了,“是安大人的事情?”

这声音有点高了,姬宣远的声音立kè

从里面传了进来,“新智!”

新智浑身一震,“师傅,奴才就进去了!”

姬宣远只隐隐听见“安大人”三个字,便停下了笔,唤了新智进来,“你方才说阿随怎么了?”

“安大人病倒了!”新智抬头看了姬宣远一眼,“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心气郁结的结果。”

230. 第二百二十九章 和解

安随在鸿胪寺里昏倒,言哲不得已将她安排在了鸿胪寺临时的厢房里面,他才从厢房里出来,却看见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他也是一惊,这鸿胪寺虽然不如皇宫大院,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机构,何况这鸿胪寺里还住着几位乌杬贵族,皇上也是调派了不少的侍卫戍守保护鸿胪寺的安危……

言哲还没来得及出声责备,却已经被眼前的眼神给吓住了,他后来想起来,亏得他没有出声责备,否则,真不知dào

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如此刻般安然待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皇,皇,皇……”他念了半天都没能把后面这一个字给说出来,姬宣远只是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什么都没说,直接就问,“阿随人呢?”

“在里面!”这一次,言哲倒是没有任何的拖延,反应也很快。

姬宣远进了房间便看见了安随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心里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赵太医把脉之后给了结论,“心气郁结,劳累过度!”

姬宣远皱眉,边关三年,她回信的时候总说自己很好,龟梓的密医也有为她医治,回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和身子看起来的确是比从前要好很多,却不知dào

其实底子里竟然还是这样娇弱。

姬宣远伸手将床上的人儿横抱了起来,走出门口的时候,言哲还站着,他还是没能完全从先前的震惊里面回过神来,姬宣远便给了他一个更多的震惊。

他抱着安随出来,“今日的事情,最好管好你们鸿胪寺上下的嘴,否则……”

姬宣远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言哲还是暗自打了一个激灵,“是!”

否则……这词的后面还能跟着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情,轻则贬官,重则危及身家性命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家人。

姬宣远抱着安随一路走出了鸿胪寺,上了马车,“安府!”

姬宣远一听见安随病倒了,直接便出府到鸿胪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安随在姬宣远进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几分感知了,只是因为药力的关系,始终有些昏昏沉沉的。等姬宣远将她送到安府的时候,安随才从药力之下挣脱出来,有了几分力qì

道,“你为什么会来?”

姬宣远坐在床边,右手握住她冰凉得可怕的手,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轻轻道,“我当然会来。”

安随惨白着脸色,“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其实,还有一点生气,不过都比不上你重yào

。”姬宣远轻轻抱住安随,“的确,我和那些普通的丈夫不一样。那些使者离开京城的时候,邢侯也要走了,他带着邢侯夫人来跟我请辞,他们牵着手一起进来,然后牵着手一起出去。那时候,不止是你,我也是一样,忽然明白了,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得承认,不止是你贪心了,我也一样。”

安随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对不起!”

其实就连名正言顺的皇后都不敢奢求他全心全意相待,便是何况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呢?

姬宣远摇摇头,“阿随,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日子比起这一辈子来说,都太少了,我舍不得动用那些时间再来和你生气。”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吵架。你今天不管不顾地跑到鸿胪寺来,明天,朝堂上又要出大事了。至少谏台不放过你了。”

姬宣远笑笑,“你比那些都要重yào

。名声不好,大不了再树立一个好的,可是没有了你,我就什么都不剩了。阿随,你害pà

吗?”

“什么?”

“谏台的压力可不小,你会害pà

吗?”

安随点头,“害pà

,可是你比他们都让我害pà

。只要我还有一分才华,对户部和鸿胪寺都还有价值,他们就扳不倒我。我只怕你的眼里没有我罢了。”

姬宣远在她身边躺下来,“不会的,我的眼里不会没有你的。我现在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信我。”

安随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永远都不知dào

自己想要走的路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是好的,也许是不好的,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在她的战场上她只有一个人,却有千千万万个敌人,她也只能这么走下去。

她只能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安随第二日便重新起身去鸿胪寺,言哲连脸色都变了,“那个,安大人啊!其实,你要是身子还不舒坦的话,倒是不如在府里多休息几日,如今这户部的事情尹大人已经接手了,鸿胪寺里也就是些扫尾的事情了。”

安随扫了一眼周围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随即笑笑,“下官身子的确有些不适,却也是旧疾了,这三五日的,也未必就能养好了。鸿胪寺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在其位谋其事。若是能帮得上忙的自然还是要帮忙的。”

言哲轻轻一笑,“安大人果然是尽心尽lì

。”

心里却在暗叹,其实我倒是情愿你不要这么尽心尽lì



姬宣远昨晚上的神色他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安随在鸿胪寺平安无事还好说,若是再有什么闪失,真怕他要把鸿胪寺拆得连人渣都不剩下了。

安随并不知dào

言哲心里的想法,只是等到朝事结束之后,却的确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疲惫,脸色也惨白了几分。言哲连忙让她回去休息,安随也没有再推辞了。

马车照常行驶到了安府,安随正打算下车,马夫的声音却忽然低低地响了起来,“安大人,府外有人。”

安随轻轻撩起车帘子的一角,柳明是的身影便印入了眼帘。

“若是大人身子不适的话,不如奴才去和那位公子说说,让他过几天再来好了。”

“不!”安随轻轻起身,“我去见!傅总管也真是的。”

安随扶着马夫的手下车,柳明是走近了她,“安大人果然是大忙人,如今天都要黑了,才回府吗?”

傅宥连忙迎了出来,跟柳明是请罪,好在柳明是也不是会计较的人,傅宥跟他请罪了,也就算了。

安随解释道,“真对不住,我的身份到底还有几分尴尬,傅总管也是谨慎行事,从前没有见我提过你,我在鸿胪寺里,也不好来请示我。反倒叫你在外头就等了,这是我的不是,要给柳公子你请罪!”

柳明是在林云堂坐下,傅宥连忙给柳明是奉上茶去,他抬眼瞥见傅宥奉给安随的茶里反而有不少的药材,便道,“在下今日来也是听了人言说安姑娘你身子不适。不过今日看到安姑娘你还能前去鸿胪寺,想来身子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脸色似乎不大好的样子。”

安随略略有几分尴尬,“不过是旧疾发作罢了,倒是要劳动柳公子你前来关心。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今日大概是有些劳动了,所以脸色看上去不是甚好。”

柳明是摇摇头,堂中已经没有了旁人,柳明是想了想,还是直言比较好,“安姑娘似乎近来都没有再去那片竹林散步了。是否是因为在下和几位友人当日在蔡府唐突了姑娘,所以姑娘心里有芥蒂?”

“当然不是,当日在竹林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我没有在乎过那些事情,市井流言纷纷,我心里也是明白,柳公子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没有再去竹林,一来是因为公事繁忙,二来也是因为公子不该和我这样名声的人多加来往,何况男女有别,多少还是要明白的。”

柳明是听了这话却摇摇头,“其实在在下的心里面,安姑娘和外面的那些人所说的并不一样。”

“哦?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安随轻轻一笑,没有高兴,也没有难过,只是那么轻轻一笑而已。

有什么不一样?柳明是忽然觉得这样的话似乎在他和她之间并不合适。

柳明是正打算说什么,安随已经接口了,“柳公子,你应该并不了解我,也许,我和那些人所说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你有没有想过,流言也好,是非也好,其实都是空穴来风。”

柳明是并没有想过,他从来都很自信,这是一种来自文人的自信,“我只相信眼前我所看到的东西。”

安随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柳明是也不方便在安府多留,很快便起身告退了。

“对了,差点忘记了要告sù

安姑娘,其实论起名声来,在下也好不了安姑娘你多少。后日在竹林里,孟辉和在下会下一局棋,赌注还不错,到时候也恭候姑娘的大驾!”

安随还没来得及去拒绝,柳明是挥挥衣袖已经走出了林云堂。

绣砚走进来,带了几分愤愤不平,“这人怎么回事啊!到底是要干什么的,上一回在竹林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今日又跑到府里来了。”

“傅总管若是不认得他,不让他轻易进府来的话,还算是有情可原,你都还认得他,如何他便不能进府来了。定然是你跟傅总管说了什么吧!”

绣砚本来还理直气壮的,听见安随戳穿了她,顿时就泄了气,低着头,喃喃道,“奴婢就是不大喜欢他那个轻佻的样子,所以就跟傅总管说不要放他进来。本来以为他吃了闭门羹就会走的,哪里知dào

他居然还会在门口等到大人您回来。”

“算了,他也是好心好意。”安随神色疲惫,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扶着绣砚的手回寝室。

绣砚见安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开口道,“那他说要请大人的事情,大人真的会去吗?”

“来不及拒绝的事情,自然会去!”

PS:用了一年多的电脑又出问题了,好不容易将稿子给抢救出来,所以就晚发了一点。明天新电脑要到了,估计明天也会发得比较迟,希望大家能理解,谢谢!

231. 第二百三十章 孩子

孟辉看着棋局上的形势,再看看柳明是的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在棋子上落下一子来,“平日里眯着眼睛都能赢我,今天是怎么?眼睛都快跑到门外去了。别看了,我都赢了!”

柳明是低头一看,果然是输了,还输了三个子,索性便将手中的棋子都放回了棋盅里,“罢了,再来吧!”

孟辉嘴角微微一扬,“下什么下啊!你都已经连输两局了,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别骗我了,我跟你那么多年了,还不知dào

你心里在想什么,别老往外面看了,都这个时候了,该来的话早就来了,她不就是摆明了不想跟你有什么来往了,你还老惦记什么呀!”孟辉将棋局上的棋子一一收回了棋盅之中,“你也别怪我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说真的,就算安随真的不像市井各人所言的那样,可也不是什么你能要的女人。换句话说,你也要不起这样的。她如今是个女官,要娶她,那就得跟朝中的那些官员打交道,你又不乐意,你也不想要走仕途这条路,除非她愿意不做这个官儿了!可是你想想,可能吗?”

柳明是知dào

孟辉所说的都是对的,“我知dào

。”

“是,你什么都知dào

,可是不肯放,还不是一样!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说你,去人家府邸上去干嘛去了!”

柳明是瞥了他一眼,“你犯不着说我!”

“是犯不着,若不是当你是兄弟,还真犯不着说你!”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柳明是立即站了起来,“还是来了。”

孟辉却撇撇嘴,“我看,不可能是她!你就痴人做梦吧!”

事情也果然和孟辉所说的一样,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安随,而是绣砚。

“柳公子,我们家姑娘病了,所以不能来了,托奴婢来跟柳公子赔个不是。”

柳明是先是摇摇头,随后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你们家姑娘病了?”

“是啊!我们家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前些日子又是奔波劳累,身子就更不好了。所以今晚就不能来了,姑娘还惦记着这事情,所以让奴婢前来给柳公子赔个不是,希望柳公子可以不要介yì

。”绣砚低身行了一个礼。

“当然不会介yì

,既然安姑娘病了,还请姑娘能够为转达在下的关心。”

“公子不用送了,奴婢先回去了。”

柳明是无奈地关上门,回头便对上了孟辉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自然是笑柳公子你自作多情了!”孟辉道,“行了,你也别郁闷了,不管你如何觉得她好,在我看来,其实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来与不来也没有什么大关系,她也算是拒绝你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我看病了也只是一个借口,否则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找一个侍女来告sù

你。”

柳明是也不再多说了,“行了,睡吧,我也累了。”

明明是失落,说什么累了。不过孟辉也不想再说下去,“睡了睡了,我也累了一天了。”

安府。

绣砚回来回话,安随嗔怪地看了姬宣远一眼,“现在如你所想了,可高兴了?”

姬宣远点点头,“勉强算满yì

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安随侧身躺下来,其实说给柳明是的话也不算是假话,安随的确身子很不痛快,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晚姬宣远会来,或者说,自从她在鸿胪寺昏倒了之后,姬宣远便每日都会来。

他应该是将她所说的话放在心里了吧!

“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身子不好,大晚上的去那些地方,像什么样子。何况还是个男子。”

安随却轻轻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姬宣远拂过她的情丝,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她才吃下了药,一会儿就要困倦了的。

青灯在侧照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在手臂上擦过,带出一丝轻麻,安随的眼睛渐渐就睁不开来了。她刚洗了头,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姬宣远怕她睡了早上起来要头疼,便找些话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姬宣远道,“整个安府这么大,可是人却不多,朕送给你那么多人,听说你还送走了一些,怎么,用得不顺心?”

“其实也没有,只是我不用那么多人来伺候,府邸里那么多人,都是一笔开销。就选了几个愿意出去的送走了。”

“是吗?这些开销都不用从你的俸禄里出,何况,朕赏了你这么多东西,你每个月的俸禄还不够这些开销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呀!难道开销不从我的俸禄里出,我就不必心疼和打算了吗?乾政宫里的花销太大了,谏台也是要弹劾的。别以为我真的不知dào

,谏台恐怕早就很不满了吧!明明知dào

乾政宫里有一笔莫名其妙的花销,却查不到花到哪里去了。”安随勉强睁开眼睛来,“那天礼部的王大人私下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偷偷看了我一眼。我隐约听见他们都在嘟囔说,整个后宫里都在节俭用度,可是偏偏只有安府建得奢侈。我心里还在奇怪,他们不是应该没有见过安府的吗?”

姬宣远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其实也不算真的都没见过,可能流言传了出去,多少也知dào

一点。不过给你建这个府邸,倒是着实费了很多的心思,不敢找工部的人来建,偷偷让人到外头去招募工匠。所幸,还算满yì

。”

安随不言,她一边喜欢姬宣远肯为了她费心思,可是一边也觉得愧疚,他为了这些事情,总要被那些老臣们烦得厉害。

“今天来的时候,发觉你好像给那些厅堂都写了诗帖了?先前几次来,竟然也都没有发觉。这样一来,就有了府邸的感觉了,不似先前看起来总是觉得冷冷清清的。”姬宣远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真的佩服你,从前建安府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奢华无比的地方,竟然让你住了之后,这般清净别致。倒是枉费了我不少的心思。”

“你觉得冷清了吗?”安随抬起眼来。

姬宣远对上她的眼睛,“其实真的有一些。”

“这么大的一个府邸,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清冷。先前人多的时候,有时候觉得还好些,可是更多的时候觉得,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尤其那些时候都会在想你,那样就不会觉得有那么冷清了。”

本来她的性子就是冷清的,若是她的世界里没有他,其实都是冷清的。有了他之后,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冷清,冷清就是她的世界里没有了他。

姬宣远伸手抱住安随,“阿随,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孤单吗?

“有一点。”

“不如,我让乐礼和舒尔时常出宫来陪你,好不好?”

姬宣远是见过她对待乐礼和舒尔的,那时候虽然她还很年轻,可是对乐礼和舒尔却是出自于真心的好,他能够从她的眼睛里面看出,她其实很喜欢孩子。

如果乐礼和舒尔能够时常在她的身边,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皇子和公主在臣子的府中多留,到底不合适吧!后宫里又不知dào

要说什么了。”

姬宣远笑笑,“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喜欢的话,我自然能让他们来,乐礼如今也在学着如何处理朝务了,近来也有不少的长进。我也是有想法,让他多接触接触鸿胪寺的事务,边境的事务如果由你来教导他的话,自然旁人也没有什么异议。至于舒尔,她本就贪玩,她若是喜欢,皇后那里,我去说就是了,皇后也会明白的。也当做让她跟在你身边念点书。这些年,她不大爱念书了,倒是你从前教她的,她还能记得几句。皇后也是为了这个事情担心,云端和遇庄都会背《论语》了,倒是她这个姐姐比不过她们。”

姬宣远想的是,若是此事可行的话,乐礼和舒尔就能长留在她身边了,她这样喜欢乐礼和舒尔,自然会高兴。

除了他说的这些,其实他也还有一点私心,乐礼是他认定的储君,若是她能够成为将来的帝师,不论将来如何,都能保住她的地位,再加上一个长公主舒尔,自然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另外,他也希望朝堂上对她的声音少一些,这也算是一个好机会,虽然她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在意,可是他依旧希望她只需yào

平安,其他她想要的,都交给他就好。何况若是乐礼和舒尔在安府的话,他也有不少的借口能光明正大地来安府,或者召安随入宫觐见。

他看着安随眼睛亮了一下,不由得笑道,“你就这么喜欢乐礼和舒尔?”

安随笑而不答。

她自然是喜欢的。

姬宣远却忽然咬住了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其实,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你自己替我生一个,可好?”

发晚了,对不住啊!各位!

232.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太子之位

姬宣远那夜允诺安随要将乐礼和舒尔送到安府陪伴她些许时候的时候,不知dào

是为何竟然传到了朝堂诸多人的耳中,右相秦明首先就联合了谏台的几位官员,联名上书要求姬宣远收回成命。

秦明上前一步,“皇上,臣以为,以安大人的资历也不足以成为皇子的师傅。大皇子如今也已经年满十二,古人有云,‘十二而明男女’,大皇子年满十二却要入住安府,以主身份却屈尊养在臣子的府中,大皇

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若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屈尊养在臣子的府中,皇上可想过这样的后果?再说了,皇子的师傅都是要经过礼部、吏部、尚书局的一系列考核,可是安大人却是因为皇上的一句话就能够成为皇子的师傅

,这对于太子少保这几位大皇子的师傅来说,皇上这是要打他们的脸吗?何况,安大人再如何也是个女官,皇上该慎重考lǜ

一些,不该为了些私心,误了朝堂大计。那样,不论是臣还是安大人,都是罪该万死的。”

这话虽然指着的是安随和自己,可是真zhèng

矛头指向的还是姬宣远,朝堂上的几位大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可是听见秦明这样大胆的言论,还是忍不住心惊,若是皇上生气了,又该当如何?

可是姬宣远看着义愤填膺的秦明,却只是微微一笑,“那么秦卿你觉得,朕想要让大皇子学习边境事务的话,除了安随以外,秦卿要给朕再推荐哪一位爱卿可以为朕分忧的?是秦卿你还是你们谏台的谁呢?”

秦卿骤然无言以对,他的确说不出谁能在这个方面代替安随的地位,这也是他看不惯安随却始终不能将她赶出朝堂的原因。他虽然很看不起安随,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在外事上有超越旁人的真知灼见,即便是

鸿胪寺卿也都还护着她,叫他奈何不得。

姬宣远见秦明沉默了,群臣也说不出旁人来,于是开口道,“好了,你们都说不出来,朕知dào

为了朕和安大人的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你们对于安大人也好,对于朕也好,多多少少也都有些意见。朕心里明白,

你们不敢当面说给朕听,所以私下里对安大人也是颇多怨言。从前朕不说,是因为朕觉得,朕决心要做一个明君,要为大楚创下另一个大唐盛世的局面,朕也相信朕的朝堂之上都是贤臣,会懂得什么叫做‘流言止于

智者’。可是事实上,真是叫朕失望透了。朕的贤臣们,每日里不关注如何发展民生,却成日里抓着这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不放!”

这一番话下来,既是动人以情,又是句句里透露着指责,叫一众臣子不得不汗颜战兢,纷纷跪下来请罪。

姬宣远站起来,背着手走下金阶,亲手扶起秦明,“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希望朕的臣子们都能明白,朕希望你们之间不要为了一些无谓的流言而伤了彼此,安随也并非完人,也许在某些事情上

,的确她做得不好。可是你们身为谏台的官员也好,秦卿你是百官之首也好,都要多多给予指导和规劝,而不是彼此中伤,叫朝堂之上没有了能臣,叫朕没有了可用之人。朕设立谏台,上可监察帝王,下可弹劾百官

,不是为了要让你们在朝堂之上为了给刑部的人多多设立案件,刑罚诸人,而是要劝诫警醒诸人能够恪守本分。朕要一个百官之长也是如此,右相为职,不止辅佐朕处理平日里的政务,也要监察百官,为朕推荐可用

之人。”

“是,臣知错!”秦明低着头不敢看姬宣远。

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其实姬宣远和先帝完全不一样,可偏生就是这样温润如玉的样子,可就是让他心生无限的恐惧,比起先帝来,当今的圣上更让他感觉心惊胆战。

姬宣远看了他一眼,“秦卿也不必如此自责,朕知dào

秦卿也是一片丹心为朕,为大皇子,朕自然不会怪你。”

秦明忽然明白过来,皇上竟然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很快,这种不舒服便被打破了。

“不过,朕也不是不能纳谏之人,既然朝堂之上认为大皇子不适合被养在安府的话,那么就让大皇子仍然住在宫中,白日里到鸿胪寺去学习边境事务,由鸿胪寺佐伊安随安大人教导。不日,朕将考察大皇子学习

事务的情况,酌情安排。另外,秦卿所言的,朕也觉得甚对,大皇子如今也已经年满十二了,也是时候可以考lǜ

分府之事,朕也觉得国之根本在于立嗣。礼部倒是可以着手开始准bèi

了。明年的选秀一结束,朕打算也

给大皇子选一个合适的妃子了。”

国之嗣者为国之基也!

秦明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转移了,而且皇上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有大皇子在安随的手下学习外事情况被皇上所认可,皇上才有可能真zhèng

宣bù

立大皇子为太子。秦明能够成功代替从前的郑东柳成为右相,

自然也是因为他一直支持的是大皇子的缘故。自从三年前郑氏一族被皇上处置了之后,皇上虽然没有立六皇子乐舜为皇子,并且正式赐名为乐忠,甚至交给了宗政昭容抚养,可是也一直都没有正式下旨要立大皇子为

太子。

即使大皇子的几位师傅都已经是太子少保、太子洗马,大皇子也一直跟着皇上学习处理政事,朝堂诸臣都心知肚明,大皇子早就是皇上认定的太子了。只是一日皇上没有正式下旨立为太子,到底都还是名不正言

不顺的。

只是连安随都没有想到,为了要堵住朝堂众人的嘴,姬宣远竟然会允诺下大皇子的太子之位。

“今日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就散朝吧!”

安随还没有走出朝殿,许名昌已经前来请她到勤政殿议事。安随几乎能感觉到,所有投到她身上的眼神都是红色的。

这样的尊容,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羡慕和眼红的吧!

安随就是在众人的眼神之下去了勤政殿的。

姬宣远伸手搂住安随,“怎么样,乐礼和舒尔,最多也就是舒尔能去安府陪着你了。”

安随听出了姬宣远语气中的一点无奈,转身安慰道,“其实我也没有抱什么希望的,舒尔能来,也是好的。其他的你也不要在意。我只是们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允诺了太子之位。从前你不是说还要再等几年吗

?难道是为了我吗?”

“自然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谁呢?”

安随自然明白姬宣远的用意。如果太子的名分是否能得到取决于在自己的手里的话,那么不管是皇后一党也好,还是朝堂之上的大皇子一党都会对自己有几分忌惮,那么秦明和谏台的那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再弹劾

她的私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需yào

拉拢她。他是在维护她。

“那这样会不会让你很为难?早早定下了太子之位的,也是早早地将大皇子推到了众人面前。”

姬宣远摇头,“你放心吧!从定下乐礼插手朝政开始就们没有什么成为众矢的之的说法,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其实明眼人早就知dào

朕心里定下来的人从来都是乐礼。郑氏之灾的时候,朕其实也就算是早早表明了

态度,这个时候提出来也没有什么差别,明年的选秀就要给乐礼选一个太子妃了。只是朕觉得一转眼,咱们都老了,可惜的是,朕不能给咱们的孩子一个名分。”姬宣远的手轻轻搭上安随的小腹,仿佛要给她一丝暖

意一般。

安随握住他的手,“如果是我的孩子,他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的。我如今所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哦?那你担心什么?”

安随眉头皱起,“大皇子和大公主要入安府这件事情,当初是你在安府的时候对我所说的,除了你我之外,应该没有旁人知dào

,为何会突然传到朝堂诸人的耳中?”

姬宣远略略一思索便明白安随的意思了,自然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能煽动那么多朝臣的,也只有皇后了。”姬宣远的这个想法除了和安随说过,也只有说给皇后听了,毕竟大皇子和大公主都还是养在皇后的名分之下的。“皇后从前也是贤惠,如今却是越发叫人寒心。朕处置

了郑氏和言氏之后,如今连贤妃都制衡不了她了。本来不想要宣bù

太子之位也是有这么一层顾忌,不过如今既然要立太子了,自然后宫里也要有几分权变。”姬宣远轻轻抚平安随眉间的担忧,“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担

心了。往后乐礼和舒尔就要交在你的手里了,你好好教导他们,朕也不希望看到乐礼以后登位之后还要受到宗政氏的影响太深,外戚权盛不是件好事,乐礼也不要受到外戚的掌控。”

“我明白。”

PS:旧电脑坏了,换了一台新电脑,可是是用我们家二殿下的信用卡刷的,往后每个月都还要换钱,压力真是大啊!不过用新电脑写作,感觉还是蛮爽的!过几天要回家了,一定会好好写文,争取每天都能早点发文!真是对不住大家了!

233. 第二百三十二章 皇后的担忧

安随在勤政殿待了一会儿便出来了,却迎面见到了丽妃,也就是从前的乌杬公主乌雅丽儿,自她入宫之后,安随就没有再见过她,今日一见到是觉得越发妩媚动人了。

“微臣见过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万福安康!”

“起身吧!”丽妃娘娘上下打量着安随,“安大人今日到乾政宫里来跟皇上议事吗?”丽妃的楚语说得还不是很好,楚语之中还夹杂着不少的乌杬语,好在安随的乌杬语还算不错,交流起来倒不是什么问题,丽妃也知dào

安随会说乌杬语,索性后之后就用了乌杬语和安随谈话。

“是!已经议事完毕了。娘娘是要见皇上吗?”

丽妃摇摇头,“本宫前来,是想要见安大人的,说起来已经和安大人许久都没有见面了,自本宫进宫了之后,就一直不得见安大人,安大人也一直没有进宫来。”

“微臣身为外臣,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宫来的,娘娘是后宫的主子,也不方便与外臣相见,免得落人口实。”安随屈身行礼要离开。

丽妃却连忙唤住了她,“等等,安大人,本宫只是很想念家人,在这里,一直都得不到家人的消息,本宫只是想,安大人身在鸿胪寺,也许会有一些家人的消息,如果有的话,不知dào

安大人可不可以让人传话来给本宫。”

安随摇摇头,“这件事情,微臣只能拒绝娘娘,后宫和前朝之间是不能有任何的联系,这里是大楚,和乌杬并不一样。不管公主有多思念家人,这话都不该和微臣一介外臣所言,如果娘娘去求皇后的话,也许比来跟微臣所说要有用得多。毕竟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若是皇后肯帮忙,娘娘自然就能如愿以偿。”

“本宫也求过皇后的,就像安大人所说的,也要皇后肯帮忙,本宫也去求过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并不想要帮本宫,说这是前朝的事情,她帮不了忙。”丽妃满眼期待地看着安随,“本宫在大楚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只有从前安大人是护送本宫来到大楚的,所以……”

“所以,娘娘就想着来找微臣帮忙。可是娘娘如何就觉得微臣能够帮得了娘娘?前朝和后宫之间唯一能够有所联系的人是皇上。其余的人,都是不能的。娘娘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微臣就先告退了!”

新智从乾政宫里出来,正好kàn

见了安随辞去丽妃要离开,就请了丽妃进勤政殿,回头送安随出去。

安随问道,“丽妃在后宫里很不如意吗?”

“还算的上好的吧!”新智不明白安随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如今丽妃娘娘有了身孕,后宫里也是炙手可热,何况乌杬和大楚的事情就在眼前,就连皇后娘娘都要让着她几分。”

如今是十月了,丽妃也已经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她若是有什么请求的话,皇上也不可能不允的,她为何要故yì

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她想不通这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便是她真的想要什么,找到谁都不该找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勉强要解释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对后宫诸人都无法相信,如果这样的话,她可以用乌杬话来跟自己交流就可以解释了,但是目的为何,依旧不明。

第二种解释就叫安随更加心惊了,那就是她已经是皇后的人了,她来只是皇后让她来试探自己是否有插手后宫的心。这个解释应该是更加合理,丽妃的眼里虽然有焦急的深色,可是却让安随感觉到的并不十分真实和恳切。另外就是丽妃的也许是姬宣远态度,也可能是为了大皇子乐礼的事情,让皇后对她起了防范之心。从前在后宫的时候,皇后对自己的态度的变化也是从大皇子乐礼被接到乾政宫由她照料抚养开始的。她阔别后宫三年,虽然对后宫不再了如指掌,可是皇后的心思却依旧明了。

其实她一直对于后宫就没有什么心思,只是皇后并不相信。

新智忽然意识到安随似乎问的问题背后有深意,连忙问道,“大人怎么忽然问起丽妃来了?”

安随摇摇头,“没什么。”

随即便出宫去了。

姬宣远应允的事情很快就批了下来,十月底的时候,舒尔便已经搬来了安府。舒尔已经也已经十四岁了,按着大楚的年纪来算的话,舒尔也算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姬宣远也算是为了她的婚事也算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不过舒尔自己倒是懵懵懂懂的,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什么都不懂。一日一日里由着自己的性子玩闹,徐妃管不了她,自然由着她任性来,皇后所说的话她又不大爱听。她若是真任性起来,连姬宣远也觉得有几分头疼,却不知dào

为什么,倒是安随说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

乐礼没有和舒尔一样入住安府,却是每日都会到鸿胪寺里来学习处理事务,鸿胪寺也因着未来的太子爷到来,各人都变得格外勤谨,不敢有一丝怠慢。这若是能叫未来的太子爷看上眼了,可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乐礼和三年前的变化很大,如今在政事上已经很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了,在外事上,许多事情都是一点即通,在鸿胪寺待了半个多月之后,安随便逐渐将手中的事务转角一部分事务给大皇子学习处理,起初还需yào

在安随的帮zhù

,很快便就能自己上手了,安随也逐渐放手让大皇子乐礼接手不少的实务。

大皇子拿着一份公文来到安随的面前,安随当时正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得仿佛是一张白纸。

“老师,你还好吗?”

安随勉强一笑,“没事,你拿了公文来,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大皇子无不担忧地看了安随一眼,还是将公文拿了出来给安随看,“这份公文上所写的是乌杬地域的划分情况,可是按照地理志的记载,在这个乌杬和楼岚的边境上应该是以蓝水为界划分的。可是事实上,乌杬和楼岚的界限划分上并非是如此。”

安随慢慢起身,从书房里取出一幅北国地图来,指着楼岚和乌杬两个国家,“地理志上的记载是存zài

一定的偏误的,其实楼岚和乌杬的界限不完全算是以蓝水为界,在六十年前,的确,蓝水划分了两个国家的界限,可是在六十年前乌杬和楼岚发生过一场蓝水之战,两个国家为了争夺蓝水发生了战争,楼岚率先将蓝水的上游切断,挖了另外一条水道,将蓝水的水完全占为己有。此后,楼岚、龟梓还有楼岚之间的战争就频繁不断。没有水源,农业就无法发展,龟梓处于原来蓝水的下游,但现在也因为如此,所以龟梓的农业不够强dà

,反而要依附于商业才能苟延残喘。这也是为什么,大楚的外交会从龟梓先下手。”

大皇子这才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本宫去问了不少的人,却没有人知dào

这缘故。”大皇子细细想了想,“可是乌杬也失去了蓝水,为何农业的情况却没有龟梓这样严重?”

“你不知dào

也是情有可原的,地理志上也没有记载这些事情,在乌杬的境内,其实除了原来的蓝水以外,还有一个湖泊,称之为茶科尔湖,位于乌杬都城之外三十里处,茶科尔湖十分广阔,其支流也几乎遍布了整个乌杬,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茶科尔湖,所以农业上,乌杬比起龟梓来还是要好上很多。但是农业和畜牧业并不能带给乌杬强dà

的经济实力,要知dào

,农业和畜牧业的经济强dà

,要靠的是人,只有人多,需求多了,农业和畜牧业才能支撑起整个乌杬,但是经过北国几次大的兼并战争,其实各国的人口却是大幅度减少。”安随想起来,也是觉得有几分担忧,“所以大楚并不是要用战争来夺得这些地盘,而是要真zhèng

做到归一的话,就要以德服人,并不是大楚没有这样的国力,而是因为不值得。大楚之外还有一个楼岚虎视眈眈,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利益,这才是鸿胪寺存zài

的意义。战争带来的不仅仅是国力的变化,而是人心的浮动。”

大皇子点点头,“的确,本宫去看过不少的流民窟,虽然父皇有心改变,可是边关的动乱却是始终都没能平定,从太一祖开始,到皇祖父,边境不宁已经是常态了。到了父皇,即使有心想要改,却还很难。”

“所以,皇上才要重用鸿胪寺,也是皇上为什么会让大皇子你到鸿胪寺里来历练的原因,因为皇上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志向,完成大楚的百年基业。”

大皇子却摇摇头,眼里多有几分暗伤,“父皇其实应该不太喜欢本宫,父皇其实更喜欢六弟的吧!如果不是因为郑家的缘故,太子之位也就应该是六弟的了。”

“如果皇上心意中的人是六皇子,那么也就不需yào

让微臣从赤乌六年就着意陪同你学习政务了。”安随微微一笑道,“千万别妄自菲薄。”

“真的吗?”

安随点头。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本宫一定不信,不过既然是老师你说的,本宫自然信你。”

234.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怀孕

安随刚说完话,便身子一晃,要往后倒去,大皇子正要伸手扶住她,安随却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身子,她这两天本就是请了病假在府中休养。

“老师的身子怎么忽然这么变得这么差了?”

的确,三五日前,安随便不大能吃得下东西来,后来便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药业都喝不下去,眼看着人就消瘦了下来。

安府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姬宣远更是一日一日让人送补品进来。

安随对大皇子摆摆手,“无妨,大皇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日后若是还有,再来府上请教老师。”安随的身子已经成这样了,他便再有多少的问题也只能先作罢了。

赵太医见大皇子出去了,这才敢进来。安随指指床榻边上的凳子,“赵大人是熟识了,今日也只能失礼了,还请赵大人不要见怪!也劳烦赵大人辛苦跑一趟了。”

赵太医先前还在邢国宫里服侍邢侯夫人养病,一听到皇上的下旨调回,便连夜从邢国跑了回来,连自己的府邸也都还没来得及回去便来了安府。

赵太医轻轻搭上安随的脉搏,安随问道,“邢侯夫人的身子还好吗?”

“其实也没什么,邢侯夫人怀孕了罢了,不过是邢侯的头一个孩子,所以皇上和邢国宫里便格外在意些,所以才指派了微臣亲自去看看。如今胎儿也已经有三个月有余了,一切也都正常,不过还在在腹中还好动些。”

安随点头,“那便是好福气了。”

赵太医又问了一些安随平日里的吃食和病症的状况,脸色先是有几分凝重,而后故yì

放了轻松道,“不过是寻常的畏冬罢了,大人也不用太过在意。”

安随分明是看到了赵太医脸色的变化,她的病症拖了这几天也是越发严重,可是她自己和皇上都不放心让旁人来诊断,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果真只是寻常的畏寒吗?从前也没有这样强烈的反应,难道是说我的身子已经越发不如从前了吗?”

“这倒是未必,不过安大人您的身子状况比较特殊,又有密医帮你治疗过,所以,也许也只是一些不适合罢了。但也有可能是别的状况,所以还需yào

等微臣去翻过医书之后才能够准确知dào

。”赵太医说的面部红心不跳,安随也只能当作自己勉强相信了。

赵太医从安府里出去之后,并没有回府或是去太医院,而是直接去了乾政宫。

安随深夜醒来的时候,姬宣远就坐在床榻边上,“不是说丽妃可能就是这两三日就要生了,宫里忙不过来吗?”

姬宣远扶着安随起身来,他不过三五日没有见到安随,安随身子消瘦得宛若一片纸一样,好像连重量都没有了,风一吹便会散去。

“这是当归炖羊肉汤,你略略喝一点下去吧,最是滋补血气的。丽妃的孩子再金贵,在朕的心里也不能和你相比,赵太医来跟朕说,你的身子不好,朕就担心得不得了,不过好在,是好事,不是坏事!”

安随愣愣地看向姬宣远,“好事?”

姬宣远点点头,将手放在安随的小腹上,“难道你觉得他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的意思是?我,我有孩子了?”

安随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姬宣远将安随的手握住,放在小腹上,“是真的,赵太医来回报给朕的,你不是一向都只相信赵太医的医术吗,难道朕还会骗你不成?”

“可,可是……可是赵太医跟我说的时候,是说我这只是寻常的畏寒……”安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敢说给我听,是不是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姬宣远无奈地一笑,他的安随总是这样聪明,有的时候他真的情愿她不要这样聪明,可是如果那样,她就不是安随了。

“你的身子,可能没有办法留住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可能只是一个死胎。”姬宣远不愿意说谎去欺骗她,他和她之间不应该有谎言,也不需yào

谎言,他情愿让她知dào

一切。如果她一定要逆天选择留下这个孩子的话,他拼尽一切办法。

安随的双手冰冷,她想要尽lì

让腹中的孩子感受到温暖,可是她自己的双手都是冰冷的,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府中那个小生命带来的喜悦和奇妙,可是她又要面临一个残酷的问题。

她忍不住浑身又要开始颤抖起来,胃里一阵阵反胃刺激着她的身体,让她渐渐有几分撑不住的感觉。

姬宣远连忙抱住她,他手忙脚乱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企图让她能够感觉舒服一些,她的孕吐症状的确十分严重,赵太医自问也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症状。安随连胆汁都已经吐出来了。

“阿随,赵太医,赵太医!”

安随却按住了姬宣远的手,“你让我再想想好不好?”

姬宣远想要拒绝,可是安随的手这样冰冷,按在他的手上,那种冰冷冷到了他的心里面去,他竟然张口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如果为了安随好的话,他知dào

他应该放qì

孩子的,这个孩子出现的不是时候,如果安随一定要留下他的话,可能最后是一尸两命,可是没有了这个孩子,他和安随之间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看向安随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面充满的是期待和恳求。

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丽妃已经到了预产期,宫里各处都忙碌紧张得不得了,赵太医被拨到了安府此后,丽妃那里就由张太医和黄太医准bèi

等候。

安随自从知dào

自己怀孕了开始,每日总要花上很长的时间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也不知dào

是不是真的有用,自那之后,安随的孕吐便好了很多,渐渐也能够进食了,只是华娘一直不放心让安随离开房间,生怕会有个闪失。

绣砚和绣闵二人每日轮流守在安随的身边,一步不离,鸿胪寺的事情彻底交给了大皇子来处理,只是每日遇到些事情的时候,大皇子总是会来报gào

给安随听。安随已经不大多说什么,都由大皇子处理和判断。

舒尔倒是每日都会到安随的书房来念书,比在宫里的时候要乖上很多,有时候姬宣远来问功课的时候,也都能答得上来,姬宣远一高兴,便许诺舒尔,等到丽妃的孩子生下来之后,便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她出宫玩。

舒尔得了许诺之后,便更加乐意念书了,连淮扬都说不可思议。

舒尔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便让淮扬拿去晾干,自己却走到安随的身边蹲下来,伸手轻轻放在安随的腹部,“听爹爹说,这里以后会有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安随点头,“会有的。”

“如果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话,我已经会对他很好的。”

“嗯,我相信舒尔一定会对他很好的。”

舒尔忽然站起来道,“宫里的丽娘子也要生了,爹爹说可能会是一个弟弟,不过我比较想要妹妹,不过宫里的很多娘子都想要生弟弟,不想生妹妹。姐姐你想要生弟弟还是妹妹?”

“都好!只要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拼尽全力护住他。”

舒尔手里拿着一块梅花糕,听见这话,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糕点轻轻放了回去,有些恹恹的,“如果,姐姐,我是说如果,弟弟妹妹和你两个只能保住一个的话,你会怎么办?”

安随毫不犹豫道,“留住孩子。虽然将他留给另一个母亲,我会很心疼,也许他会受到一些委屈,可是他活着更加重yào

。”

舒尔瞪大了眼睛看着安随,随后才道,“我想起我亲娘了。不知dào

她把我丢下来的时候是为什么。”

舒尔自小就失了母亲,一直都是寄养在皇后的膝下,可是后来皇后多番有孕,舒尔在从前的班氏、郑氏和自己这里都养过一些时间,如今算是养在徐妃的膝下,可是名分上都是皇后的养女。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让舒尔多了几分其余皇子皇女没有的感伤,也让她虽然看起来天真浪漫,可终究有几分多愁善感。

安随轻轻搂住舒尔,“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思,哲妃娘娘也是一样的,不管当初因为什么缘故,哲妃娘娘只能留下舒尔你一个人,她都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并且每日都能平安喜乐。”

舒尔却轻轻摇摇头,“孃孃和任娘子都不是这样说的。”

皇后?

安随问道,“那她们是怎么说的?”

“其实也是我偷听到的,孃孃说,其实宫里的娘子如果一定要折母保子都是不得已的,因为皇嗣比她们的命都要重yào

,到了太医说要保大还是保小的时候,太医院也都是有惯例的,一定是折大保小。在宫里的娘子,如果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么连她自己也都会被舍弃掉。通常那些娘子都会忽然暴毙或者不见掉,或者就是被打入冷宫。”舒尔眉头深深皱起来,“所以,即便我亲娘保住了我,舍弃掉了自己的性命,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赌注,赌赢了就是家族的荣耀和死后的尊容。”

安随不禁感觉到心惊,舒尔才十五岁,她才这么小。

安随摇摇头,“哲妃娘娘拼命也要生下你来,绝对不是要你这样想她的。”

“其实我心里的想的是,如果注定我生下来就没有亲娘的话,我倒是情愿和她一起去了,免得我一个人世界上孤孤单单。”

235.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失子

安随听着不禁心中一寒。

华娘听见舒尔这样说话,已然是心中一凛,又看见安随的神色,生怕安随多想些什么,连忙走了进来,对舒尔道,“公主也累了吧!奴婢带公主去休息吧!”

舒尔点点头,很乖巧地就跟华娘出去了。

安随从书房里的窗户里看到院子的景色,如今已经赤乌十四年的二月了。

华娘伸手给安随批了一件外袍,“姑娘这几日越来越喜欢对着窗外发呆了。”

“从前每日里忙得停不下来,如今闲下来了,若是不发发呆,倒是不知dào

还能干些什么了。不过常常看看景色,和孩子说说话,好像时间也就过得很快了。”

华娘笑笑,在安随的身后坐了下来,“方才公主的话,其实姑娘大可不要放在心上。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好像是全部一样。我以前怀我们家大儿子的时候,和姑娘你的状况也差不多,那时候身子很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好几次都吐血了,每日就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大夫都劝我把孩子给舍掉,可是我自己不甘心,就这样撑过了六个月,本来连大夫都说这个孩子肯定活不下来的,可是到了七个多月,孩子早产,除了身子弱些,却是很健康的一个孩子。去年来拜年的时候,姑娘不是也瞧见了吗?虽然这个孩子损了我的身子,此后好几年里面,我都没能再生育,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当时真的听了大夫的话,舍弃了这个孩子,我想我一辈子都会有遗憾。姑娘你说是不是?”

安随点头,“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不论结果如何都是要自己承担的。”安随抬起头,“姑姑,谢谢你!”

“姑娘能想明白就好,这个孩子来得这样不容易,可是姑娘常常跟他说这话,他也就体谅姑娘了,可见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华娘此后安随睡下,“姑娘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顺其自然,这个孩子若是老天不忍,一定会让这个孩子留下来的。”

安随点点头,华娘便将帷帐给放了下来。

睡到深夜的时候,安随却被一阵脚步声给惊醒了过来,侧头才发xiàn

姬宣远正睡在身边,他经常在她不知dào

的情况下来,然后在她不知dào

的情况下就走了,安随已经很习惯每日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或是没有看见他了。原本有的时候还会觉得有几分失落,可是自从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她的心思便逐渐转到了孩子的身上,他来或不来,有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重yào

了。

姬宣远慢慢起身,回头拍了拍她身边的被子,“你先睡吧!估计是丽妃发动了,所以宫里的人才这么着急来安府,朕得立kè

回去了,否则让宫里的人起了疑心又是个大麻烦。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其实安随想说,宫里现在这样多的事情,其实他不来也是可以的,可是下意识又不想要他不来,他来回奔波的时候,她其实也有几分感动的。

姬宣远立kè

就起身回宫,绣砚送走了皇上便进来陪安随,“姑娘睡吧,奴婢在一旁守着。”

安随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房间里这么冷,你到床上来陪我睡吧!”

“奴婢可不敢,这床可是皇上睡的。”

“让你在外头这样冻着,我心里也是不安,你陪我睡吧,我一个人睡也有点害pà

。”

安随这样一说,绣砚才褪去了外衣,睡在了安随的身边,可是这一睡却不要紧,绣砚触到了安随的身子,却好像触及到冰块一样寒冷,她下意识一缩,然后便意识到不对劲,她竟然感觉到安随的浑身都在颤抖,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她连忙起身掀开安随下身的被子,竟然摸到一片湿漉,然后便闻到了血腥之味,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沾在她的手上的竟然是鲜血。

绣砚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连忙要惊叫起来,安随却拉住了她,“皇上还没有离开安府,你不要惊叫,去找华娘来,然后去叫赵太医,要快!”

安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qì

,才说完了这两句话。

后宫里的事情复杂,丽妃更是关联了后宫和乌杬两国之间的邦交,轻易小看不得,如果姬宣远这个时候折回来,必然会在前朝和后宫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腹部出来的一阵阵镇痛,让她险些承shòu不住。

可是赵太医还没有来之前,她根本不敢昏过去,只能咬着牙硬撑过去,赵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安随已经发起了高烧。

赵太医急忙先给安随施针,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安随捂着肚子,可是血迹却没有被止住的迹象。赵太医只能吩咐用重药。

安随声音喑哑,半醒半昏,可是还是努力撑住自己的声音,“赵大人,你给我一句实话,孩子还保得住吗?”

赵太医别过头去,不忍回答,安随心里已然明白,一滴眼泪轻轻滑过她的面庞。

她想要留下孩子的那一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宁贵妃。即便她知dào

自己不是她和先帝的血脉,她也很痛恨安郁文,可是她最终还是把自己给生了下来。

安随几次昏过去又醒过来,然后再昏迷过去,她听见身边那嘈杂的声音,有孩子的哭声,有女人的惊叫声,还有男人的怒斥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脚步声,那些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她头疼,她还梦见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朝着她笑,她不认识那个孩子,可是下意识觉得那样的亲近,好像就是她的孩子一样,当她伸手要拥bào

他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开始吐血,然后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而她的手上都是血迹。

紧接着便是一阵疼痛淹没了她,强行将她拉回了黑暗之中。

她努力想要逃离那种黑暗,可是仿佛有一种力qì

,让她挣扎不得。仿佛是一种命运,又仿佛是一种锁链。她很想要叫喊出声音来,可是她的喉咙仿佛是被一只手给扼住了一般。

“阿随,阿随,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安随多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她真的办不到。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是在生和死的边缘拉扯,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她的身体好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到她几乎不能承shòu。

原来死亡竟然又一次离她这么近。

忽然间,她仿佛感受到一道力量,将她狠狠推出了这个叫她无法自拔的泥沼,强行让她睁开了眼睛,可是她看到的人却不是姬宣远,而是国师。

那张苍老的面孔,慈祥的笑容,她勉强看清了国师的模样。

“孩子,你醒了?”

安随点点头。

国师微微一笑,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命中无子嗣,该放宽心才是。”

安随轻轻闭上眼睛,那个孩子仿佛是一场梦一样,来得快,却也是去得快。

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喜悦,他就已经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仿佛是一阵风吹过,她的梦都要消散了一般。

可是她不能将他当做是她的一场梦,他曾经这样真实存zài

过的。

国师轻轻摇摇头,便离开了安随。

赵太医守在安随的床边,安随颤声问他,“孩子呢?”

“已经……”

“本来我想要亲自送送他的,可是他却就这样没有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有孩子了。他来的时候,我不知dào

,他走的时候,我也一样不知dào

。我根本不配做他的母亲,所以他才选择离开我了吗?”

“安大人!”赵太医急急道。

眼泪是这样不受控zhì

地落下。从她的孕吐症状好转开始,她就应该知dào

,他已经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了。只是她一直不想要相信罢了。她努力地吃药,努力地休息,努力地和他说话,挽留住他,他还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

绣砚跪在安随的面前,哭得厉害,“姑娘,你怪我吧!都是奴婢平日里没有照看好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跑得更快一些的,这样孩子就能留住了。”

安随却摇摇头。

她要怪谁呢?

谁也不怪。

姬宣远从门外闯了进来,“别拦着朕!”

姬宣远坐到安随的身边,“阿随,你别怕,朕在呢!你昏迷了三天,朕吓坏了!”

他的眼下是一片乌青,配上他有些惨白的脸色,他一定很担心了吧!

安随轻轻抚上他的面庞,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姬宣远伸手擦去她的眼泪,“阿随,你别担心,朕和你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安随却摇摇头,“不会了,我不会再有孩子了,你别骗我。不管事实有多残忍,我不要你说谎来安慰我。”

舒尔却哭了起来。

安随伸手将舒尔招到身边来,“对不起,舒尔,把你吓到了对不对!”

舒尔摇着头,“姐姐,我现在才知dào

,我亲娘有多厉害,她一定很爱我,才会拼尽一切让我留在世界上。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236.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太子妃人选

赤乌十四年六月初九的这一天,万里晴空,偶然有几片流云掠过,却丝毫没有阻碍到阳光的照射。这应该算是赤乌年间难得的好日子,当今圣上正式册立大皇子乐礼为大楚朝的太子。

圣上为此大赦天下,凡不属于十恶之列囚犯,皆赦!

六月二十日,新一届的选秀入宫,首要之事便是为太子选立太子妃。

本来太子乐礼正在鸿胪寺和安随探讨乌杬习俗与边境商埠条例之事,皇后却骤然下旨宣太子乐礼和安随一同入宫。

太子满脸的无奈,“其实母后早就心里想好了人,让本宫前去,也不过是走一个场面罢了,选与不选,其实都是一样的。”

“太子此话可不要在旁人面前提及了,既然已经是太子了,便要有为上者的威仪和尊荣,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不要叫臣子轻易揣测你的喜好,免得有人阿谀奉承,迷了太子的心志和眼界。”安随亦不愿意看见皇后太过一手遮天。

可是如今在宫中,淑妃贤妃家世没落,徐妃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丽妃又是外族妃子,论势力都不足以和皇后抗衡,何况如今太子已定,贤妃便是有心和皇后相争也是毫无抗衡之力。后宫和前朝虽然彼此分明,其实依旧息息相关。

太子点头。

“微臣安随拜见皇后,愿皇后万福安康!”

皇后坐在最上位,身着正红色的朝服,端庄的朝天发髻,十六支镇国步摇衬托出了一国之母该有的威严和荣耀。自从太后山陵崩后,这后宫里她便是真真zhèng

正的唯一的主人。其实皇后本来就很美,已经年过三十的皮肤上丝毫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也许也是保养得宜,或是人生太多春风得yì

的缘故,看起来比从前安随还在宫里的时候,更加光彩夺目。

坐在皇后右下首的便是淑妃和贤妃,贤妃依旧高傲,可是那高傲的背后却已经是全然架空的傲骨,坐在皇后左下手的却是丽妃和徐妃。

安随按着后宫诸人的品级,一一行礼过后,才被皇后安排在了太子的下首座位上。

安随看了一眼丽妃,她能够越过贤妃和徐妃,坐在皇后的左下首,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乌杬公主或者是四公主的生母。也许安随猜得并不错,她其实已然成为皇后的人了。否则以皇后这些年在后宫的手段,如何会让她轻易怀上四公主,又能够平安诞生了呢?

皇后斜斜地看了安随一眼,然后才让诸位秀女入殿。

因为边关诸事,十一年的选秀被姬宣远停了一年,如今好不容易为了太子重新开始选秀,各位秀女也都是使尽了百般手段,单从秀女们的装扮之上便是各显神通。

宗政漾清看了那些秀女一眼,冷冷讽刺道,“皇后姑姑还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啊!”

安随看向太子,太子的眼神也是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很好的掩饰住了,安随向他投去了坚定的目光,太子看了安随一眼。

在太子的心目中,从前的母后是真的很关心他,可是不知dào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后关心的是只有他能不能够成为他父皇心目中能够继承大统的儿子。那样的关心渐渐开始变了味。

那个时候他还养在乾政宫里,会常常关心他吃穿住行的人却逐渐变成了安随,那时候她还是乾政宫里的女官,除了时常会教导他如何处理政务,如何思考国家大事,有时候还是带着他和大公主一起玩闹。

起初,他还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母后将他召去问了他的功课,然后便是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努力讨好自己的父皇,一定要登上太子之位。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听见母后问过他其他的事情,如果父皇有对他表现出一丝的不满yì

,他便要接受来自于母后的训斥和教导。

那些时候,除了安随,没有人关心过他到底喜不喜欢做这些事情,可以说,那时候,他只有从安随的身上感受到了本来该属于他那个年纪里的孩子的快乐。

后来安随走了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很孤独,没有人愿意真zhèng

出自于真心的关心他。

相对于皇后和后宫中的诸位娘子,他其实更能够对安随亲近一些。

安随对于他的关心的确是和功利没有关系。

秀女们一批一批地过去,可是太子始终都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甚至眼神都没有十分认真地落在她们的身上。

皇后不禁开始有几分着急了,笑着问道,“太子,这么多女孩子里面,难道太子都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吗?”

太子也答得巧妙,“其实母后做主也就是了。都说,娶妻要娶贤,何况是要选一国的太子妃。这选秀都是用眼睛来选的,按着品貌来说,这些秀女们个个都是秀色,只是却不见品德修养到底如何。儿臣不是看不上眼,却是根本不知dào

该如何去辨别。母后以为呢?”

皇后心中暗暗生气,可是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来,毕竟太子所言,也的确是没有错的,“这些秀女,家世人品都是考察过的,论名声也好,论品行也好,都是上佳之选,绝不对有辱皇家声誉,太子不论选哪一个,都是堪当太子妃一职的。”

此话便不只是针对这些秀女是否堪当太子妃一事所言了。后宫诸位妃子的眼神都齐齐看向安随。说到名声和品行,这安随可不是首当其冲地有辱皇家声誉?

安随却恍若不知,将诸人探究的神色都无视了去,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来,慢慢地抿了一口。

“母后所说的也有理,孔子有言,‘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这太子妃一职更是应该慎重而再慎重。儿臣也希望能得一贤妻,能辅佐儿臣成就家齐,而后儿臣方能治国平天下。”

“这……”皇后如此便为难了。

宗政漾清坐在安随的下首,轻轻冷笑道,“太子果然厉害,一句话便让皇后的算盘落了空。安大人果然教得好!”

安随却没有任何回应。

宗政漾清身后的方贵人问道,“昭容娘娘如何这样说呢?难不成皇后娘娘已经看好了哪一位了?”

宗政漾清眉毛一挑,那眼神便朝着一位身穿浅碧色的荷花襦裙的秀女而去。安随抬眼看了过去,那少女年纪也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端庄的双飞髻,连妆容都是极为端庄的。再细细看去,那少女的眉眼之间竟和皇后还有宗政漾清都有三四分的相似。

这样一看,安随便全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不若是要将未来皇后的位置也牢牢掌握在自己宗政一族之人的手中。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自己,都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只是只要皇上不说话,那么后宫的事情就仍然还是皇后做主。

显然看起来太子还是有几分无奈。

只是安随想,皇后似乎是越来越不了解皇上的心思了,对于那么忌讳外戚势力的皇上,如何还会让郑氏和言氏的教xùn

再在他儿子的身上重演一次。

就算太子答yīng

了,皇上那一关,皇后也是绝对过不了的。

不过皇后终究是皇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皇儿所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本宫就让这些秀女都暂时留在宫中,好好考察其人品德行之后,再让皇上和皇儿一起来做定夺。皇儿以为如何呢?”

皇后已经给了台阶了,自然太子也不能再扭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就顺着皇后给的台阶,躬身道,“母后英明,母后所言,儿臣无有不认同的。”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仿佛是很满yì

太子一般,“太子近来也是越发得体,思虑也是周全,你父皇若是看到你如今这样识大体,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太子连说不敢。

皇后却是将矛头一转,指向了安随,“这也多亏了安大人教导得体,本宫看见太子如今这样明事理,心里也甚是安慰。不怪皇上看重安大人,本宫也是常常听见太子和大公主夸赞安大人学识渊博,为人师表。”

若说是学识渊博,安随的才华也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可是说到为人师表,显然皇后是在暗讽安随品行不端了。

不知dào

是不是错觉,安随总觉得自从皇上安排太子要入安府的事情开始,皇后对于自己的态度便是大大改变。从先前的满朝议论开始,到后来丽妃的试探,再到今天的公然示威。皇后对自己的态度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

安随只是一笑,“皇后谬赞了!”

“安大人不用这样客气,本宫也是对安大人十分感激。前些日子皇上赏了本宫一株南海进贡的红珊瑚,这红珊瑚也是高达三尺有余,可是难得的珍品。安大人可不要客气,本宫就将这红珊瑚赏给你了。往后太子和大公主也都要安大人你多多费心。安大人虽然只是一介臣子,不过在本宫的心里面,本宫可是从来都没有把安大人当做是外人的。”

237.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后贤矛盾

皇后此话一出,殿内便是一片安静。

不论是殿内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得出来,皇后的话里寓意不善,就连秀女们也都不由得将眼神全部转向了安随的方向。

安随也只是淡淡道,“微臣的荣幸。”

对于这个程度的示威,安随最擅长的就是四两拨千斤。

所有人的眼神都在皇后和安随身上流转,殿里安静地没有任何一丝呼吸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贤妃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出谷的黄鹂,的确有几分动人之处,可听见的人无不能感受到从那笑声里面带来的妩媚和讥讽。可是谁也不知dào

这一抹讥讽到底是对于安随的还是对于皇后的,也或者是都有的。

“贤妃,你笑什么?”

“臣妾笑皇后娘娘您似乎老毛病又犯了。后宫亲如姐妹,可是安大人如今也已经不算是后宫的女官了,而是前朝的女官。”贤妃若有深意地一笑,“如今安大人也是尊贵了,至少这还算是太子的半个师傅,太子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喜爱,恐怕这安大人这儿是要皇后多费点心了。”

贤妃果然是在深宫多年的人物,本该是皇后对安随的示威和打压,可是贤妃的一句话却变成了皇后在刻意和安随示好。不过一句话的解读千千万万种,贤妃也只是选择了其中的一种。

宫中不明所以的人看向安随的眼神就变了。

皇后脸上的不自然更是有意无意地证实了贤妃的话。

皇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然后微微一笑,“贤妃真是聪慧,太子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安大人的教导,其实本宫也只是想要略表亲近罢了。”

“如今安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的重臣,皇后是后宫之首,都说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怎么自己还明知故犯了。有皇后今日的榜样,往后宫里什么人都敢和前朝的官员们略表亲近,这可如何是好呢?皇后娘娘!”

丽妃便立kè

出声反驳,“贤妃娘娘这话就差了,皇后娘娘虽然是后宫的表率,但说到底是后宫之主,为了皇上治理后宫,稳固前朝关系,自然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之一。换句话说,臣妾身为妃位,所以贤妃娘娘有许多事情就是臣妾不能做的,同样的道理,这皇后娘娘能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有贤妃娘娘所不能做的。”

丽妃敢这样公然驳下贤妃的不是,倒是安随没有没想到的。不过略略这么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自从太后去世,言氏家族没落之后,贤妃便不如从前得yì

了,加上皇后的起势,太子的上位,她本身就越来越难和皇后相抗衡了。

如今的丽妃显然已经投靠了皇后这一边,而贤妃和丽妃也都养有一女,本该是平起平坐的,奈何丽妃还有乌杬的这一层关系在,虽然位分不及她,地位却远远高过她。这也就是为什么贤妃身为四妃却坐在淑妃的下首,而徐妃可以坐在皇后的下首,丽妃紧跟其后。这么一安排,丽妃的地位竟然丝毫不输给她了。

安随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明白,贤妃因着言淑茂的关系并不喜欢自己,只是可以接着自己煞煞皇后的威风,她也就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贤妃冷冷一笑,“丽妃才进宫多久啊!既然知dào

本宫的位分在丽妃你之上,你怎么敢这样出言冒犯本宫!”

丽妃脸色一白,她是见过贤妃的厉害的,此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眼神立kè

投向皇后求助,皇后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却听见贤妃道,“丽妃连大楚话都还没有全然学会,就已经知dào

皇后有着寻常嫔妃所没有的权力。这话巴结得可真是厉害。不知dào

丽妃在乌杬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是这么巴结上我们大楚的。果然是小国出身的妃嫔,上不得台面来,礼义廉耻这四个字都还没有学会,就已经知dào

要怎么阿谀奉承。亏得皇后娘娘也是明白事理的,不然倒是被你蒙骗了。”

贤妃这话,是三分指着皇后,七分指着丽妃,可是偏偏最后一句话又是给了皇后面子,皇后不得不受,这样就直接孤立了丽妃。贤妃果然厉害,这矛头也转移得快,从皇后直接转向了丽妃。

皇后的权势,贤妃不得与其正面交锋,可是对付一个丽妃,贤妃的本事也算是绰绰有余。

果然皇后只能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圆场,将先前的话全部揭过不提,否则,这便是后宫干政一问上,的确皇后就不能作答了。

“贤妃,这丽妃在宫里和姐妹们相处的时间还长得很,就算你要教也慢慢来吧!不必着急这一时,毕竟丽妃的资历尚浅,不如你伺候皇上已经有多年了。”

贤妃冷冷一笑,也不接话。

倒是丽妃讨了一个没趣,讪讪地不敢再多话。她本就在妃嫔之间人缘不好,一个外族女子入宫来也的确是有几分格格不入。何况又得宠几分,叫宫中很多妃嫔已经有了怨言,见她被贤妃奚落,幸灾乐祸的多过于同情她的,自然也不会出手帮她。何况贤妃那个性子也是不好得罪的。

皇后也不生气,反而对着各位秀女们嘱咐道,“这宫里的生活和外头到底有几分不相同,规矩最是要紧,往后你们住着就明白了。”

本来也只有被预定下来的秀女才有资格在宫里住三个月,以学习宫中各样的规矩,可是因为太子的不配合,皇后无奈,只好将八个秀女全部都留在了储秀宫学习宫中规矩。

这对于秀女们来说无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但是也同样意味着竞争会更加激烈。换句话说,如果这些秀女们没能被太子选上,那么还是要面临被送出宫的结局。已经入宫的秀女也就算是皇帝的人了,既然是皇帝的女人,就算送出宫了,也就没有人敢要了。

被太子选上成为太子府的人,就变相地成了她们真zhèng

唯一的出路。

这一次,是真zhèng

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战争。

安随看着那些秀女们听见皇后的话之后欣喜的眼神,不禁还是为她们感到了一丝可悲。

可是当安随的眼神转向太子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这一切事情都和他无关一般。可就是这样的冷漠,让安随感受到了一丝真实。

太子既然已经入宫了,自然是要留下。太子在还没有娶妻之前,自然还不能够入驻太子东宫,仍旧是住在乾政宫或者是坤安宫内,于是便剩下了安随一个人出宫。

其实在宫里面这么一折通,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安随从坤安宫告辞离开,贤妃就在转角处忽然站定,回过头来,“安大人这个时候就要出宫了?”

安随点头,“是,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再逗留内宫也是多有不便。”

“既然知dào

逗留内宫不便,那当初就不该进来。”贤妃嘴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即便如今大人已经是前朝重臣,还是要比寻常的那些官员有太大的不同。不仅要应付前朝事务,还要顾忌后宫的事情。”

“多谢贤妃娘娘的关怀。不过微臣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是微臣无可避免的事情,与其懊悔过往,不如直面来得有意义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贤妃道,“安大人向来见识广博,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只希望,往后每次见到安大人的时候,安大人都还能这么自信地跟本宫说这些话。”

“这的确是微臣所不能保证的,不过,娘娘不觉得与其关心将来如何,不如先看当下能做些什么。”

贤妃还没有听安随讲完,转过身来先将她的话给打断了,“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xùn

。”贤妃斜斜一瞥安随,“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吗?襄王的女儿,平北将军的妹妹,总有一天,本宫要看见你本宫还要悲惨的下场!”

安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想法的差距,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开的,贤妃对于她的感情只怕没有恨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死了之后,姬宣远丝毫都没有对言家留手,该清理的都清理了,该尊荣的也都尊荣了,可怜言家从一个女人手里得来的权势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流逝。贤妃自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心理落差。

言淑茂对于安随的记恨大约也和这有点关系,虽然安家和言家的败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言淑茂的父亲言将军失去兵权之后,其兵权便转交到了安胥的手下。

安随对着贤妃的背影摇摇头,从此以后,她大概也再不要见到贤妃了。

安随转过身去,却隐约看见那宫墙之后闪过一道人影。

她暗自皱眉,面上却不露丝毫。这一道人影闪得很快,她虽然没有看清楚来人的身份和样貌,可是身形却是她那么熟悉的,或者说是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个人。

而这样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的缘由是为何开始。

238. 第二百三十七章 投鼠忌器

安随抬头看看天色,还是决定先回府,只是快要走到宫门的时候,却被一阵大力给带了去,撞到了一个怀抱里面,安随连忙挣扎,回头一看却是姬宣远。心中一惊,连忙环顾四周,除了一个新智,倒是没有人。

新智捂着嘴,忍着偷笑,安随面上一红,连忙退出了姬宣远的怀抱,“皇上怎么来了?”

“为什么朕每次去见你,你总要问朕怎么来了,怎么,这么不高兴见到朕吗?”

安随摇头,“可是我现在是要出宫了,现在在宫里面,人多眼也杂。”

姬宣远却笑而不答,将她带回了乾政宫去。

乾政宫里的人一见到安随跟着姬宣远进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姬宣远头也不回地带她到后殿去了。

安随有几分无奈,“皇上,如今天色这么晚了,微臣还要出宫去,不然会耽误明日的早朝的!”

“那是早朝比较重yào

,还是朕比较重yào

呢?”姬宣远俯下身来,靠近安随。

安随面上一红,“当然是皇上比较重yào

。”然后还是不甘心地加了一句,“皇上不在,早朝也不用上了。”

姬宣远轻轻勾了一下安随的鼻子,“口不应心!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朕若是不去,这早朝也上不了。”安随正想要说什么,姬宣远却直起了身子,轻描淡写道,“先用膳吧!”

一听到皇上吩咐用膳,侍女们如鱼贯入,眨眼间就已经将膳食都摆好了一桌子,姬宣远拉着安随坐下来,“都是按你喜欢的吩咐的,另外这些都是药膳,给你补身子用的。”

姬宣远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安随失子,其实是比谁都要自责。当初若不是自己想要和安随要一个孩子,也就没有后来让安随那么痛苦的事情了。安随在他的面前不露丝毫的难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他心里也明白,安随心里也不好受,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安随养好身子。

那一个孩子本来就保不住,安随至此便再不能有孩子了,而身子也因为这么一折腾,比先前更是差了许多。

安随虽然自小便是服用中药,对于药的味道并不陌生,但是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药膳的味道,看着桌子上的药膳,反而不大愿意去动。

姬宣远看了安随一眼,便吩咐许名昌也给他拿一副筷子来,“我陪你一起吃,这些药膳就算味道不好,你也要吃下去,赵太医说了,这对于你身子的恢复有好处。”

安随看见那药膳还是有几分犹豫,姬宣远已经用掉了一口,安随连忙拦住他用下一口,“你别吃了,这药哪里也是能乱用的,我吃就是了。”

姬宣远这才笑了起来,“好了,我不用你的药膳,许名昌,摆膳!”

许名昌很快将姬宣远的饭给摆好,两个人的饭食各占了桌子的一半,看起来有几分不和谐,安随却觉得暖意满满。孩子的确是她人生中的遗憾,可是如果真的和国师所说的一眼,命中注定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么她不能再失去他了,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了。

也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有人陪同一起吃饭的缘故,安随竟然也能将桌子上的药膳几乎全部用尽,胃口也比平日要好上一些,吃完了也不见又反胃的情况。

许名昌走了进来,“皇上,已经有戌时了!”

“戌时?”用着饭竟然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安随连忙道,“这个时候是真的要出宫了!”

“慌什么?”姬宣远笑道,“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下钥了,难道你真的能出宫去了吗?行了,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你是故yì

的!”安随对上姬宣远的眼神,即便姬宣远藏得很好,可是眼睛里还是不由得闪烁着狡黠,安随不由得叹气,“今夜若是不出宫,这外头的谏台又要吵个没完,我虽然不在意,可是臣子们论起来,到底对皇上不好!”

“你没发觉,公孙大人今日不在乾政宫里吗?”

安随想了想,今日的确没有看见阿洛在宫里,“哦!偷梁换柱?”

姬宣远点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也亏得皇后有心,把你召进宫来,否则就不算名正言顺了。”

“那皇后不知dào

我其实还留在宫里吗?”

“知dào

了又如何?”姬宣远一脸的无所谓,“就算她知dào

,她也必须要装作不知dào

,而且还要替朕瞒住整个后宫。否则,朕要她这个皇后做什么?”

安随不由得同情起皇后来了。从前姬宣远和皇后的关系还算不错,可是至此以后恐怕都得这么不冷不淡地下去,甚至还会更糟糕。不知dào

这到底算不算是因为她,如果是,她有几分愧疚,但是也只能这么愧疚下去。因为她不会讲姬宣远让给任何人,也不可能让出去。如果说这就是自私的话,她只能这么自私下去。

虽然姬宣远不在乎,可是为了安随还是让安随在萧墙处等着公孙洛,然后二人交换了身份,安随这才去上朝。而公孙洛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回到了乾政宫去。

姬宣远看向公孙洛,“皇后那里动静如何?”

公孙洛道,“微臣还不知dào

皇后到底知不知dào

,但是微臣可以肯定任婉仪的确已经看到了,昨天安大人要出宫的时候,分明她就在暗处偷窥。”

“她和皇后的关系一向好,不可能皇后不知dào

。不过这一次,皇后就算知dào

了,也只能选择弃车保帅。如果说皇后是蓄势待发的猛虎,那么任琦琬和从前的班氏就是她的爪牙。就好像从前的乔荞会是贤妃的爪牙一样,该拔除的都要拔除,这一次也只能算是一次杀鸡儆猴。”

公孙洛这才明白,其实后宫多有的事情都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手里,她不禁感觉到一丝害pà

,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敬畏。

“你去安排吧!另外跟许名昌说一句,朕今晚就宿在坤安宫,让他去通知皇后。另外,朕要在贤妃处用午膳,你也让他去安排吧!”

“是!”

姬宣远接连五日留宿坤安宫,任琦琬是第一个起身来恭贺皇后的,紧接着便是丽妃。

皇后虽然自持,也是忍不住面容上染上了一抹红晕。姬宣远的确已经没有在不会大日子里面留宿过坤安宫里了,可是这五日来,姬宣远却是不同,夜间缱绻深意自不必多言。

丽妃先起身告辞了,皇后却刻意留了任琦琬在身边。

任琦琬先是恭贺了皇后,皇后却看了她一眼,“恭贺本宫有什么用?你自己的尊荣是要自己去挣的,本宫得宠与否已经不重yào

了,本宫已经是皇后了,而且太子之位也已经尘埃落定,整个后宫里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本宫的存zài

。可是你不一样,自从第一次以后,你就失了宠,本宫再想要护着你,也只是一时的,都是不管用的。你看贤妃昨日就知dào

了,这么多年了,不管言家如何,皇上对于贤妃的眷顾就是丝毫不减,丽妃就算生下了一个女儿,淑妃生下了一个皇子,可就是没法跟她相较。”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一丝厌恶,可是下一瞬看向任琦琬的时候便是冰冷,那种血气的冰冷,“本宫肯接受你的投诚,也肯提拔你,也是看在你对皇上的心能够有几分揣测的份上。只是你对皇上的心意再怎么猜得准,你自个儿都没法得到皇上的垂怜,皇上的心意一直在变。如若有一日你连这仅剩的用处都没有了,那么你说本宫有没有必要还留着你这么一个人呢?”

皇后的眼神一凛,任琦琬垂下眼帘,她如何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她早就失宠了,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在乾政宫里伺候过皇上,能为皇后出谋划策的话,恐怕这个时候的她早就过得连宫里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如了吧!

皇后看到任琦琬的神情,很是满yì

,抿了一口茶才慢慢开口,“之前你安排得不错,可是太子的态度如今不是很明确,本宫的意思你明白吗?”

任琦琬连忙道,“嫔妾明白。”

“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属于宗政家的,贤妃肯定也会在这里用心,如若太子妃的位置能够掌握在本宫的家族手里,那么你就是宗政家族的功臣。本宫也会在皇上那里提起你来,给你一个正当的位分。”皇后的嘴角微微扬起。

正当的名分?

那最起码就是正三品的贵嫔以上。

她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婉仪。宫里多少的嫔妃进来又离开,比她资历高的没几个,可是比她位分高的却是不少。

“嫔妾明白。”

“明白就好好办,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任琦琬离开了坤安宫,瑟云却有几分不解,“皇后娘娘为何要任琦琬去办这件事情?”

“你难道还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五日接连留宿坤安宫里吗?”皇后此时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瑟云虽然不明白,可是听见皇后如此说,却还是猜到了一点,“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他……”

皇后直接打断了瑟云的话,“心里明白就好,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本宫不得不多加防范些。”

瑟云却是带了几分愤恨,“若是当初没有了安随……”

“啪!”的一声,瑟云的脸上已经多了几道红痕,皇后冷声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若是叫皇上知dào

了,你的脑袋不要了,还要连累本宫和整个宗政家族!”

“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瑟云连忙跪下认错。

安随,皇后又何尝不讨厌她,可是讨厌又如何?皇上护着她不说,连太子,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向着她!加上安胥手上的兵权已经胜过宗政策羽,皇上又有意剪除宗政家的羽翼,皇后不得不投鼠忌器。

239.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宗政漾淩

太子从鸿胪寺里回来之后,便径直回了坤安宫,却不想皇后竟然召集了秀女们一同前来,在坤安宫里摆了宴席。

太子一进坤安宫便被皇后身边的瑟云带到了正殿中,秀女们本来见到太子迟迟不来,也有几分意兴阑珊了,却不想太子还是来了,不免神色上都有几分兴奋,几位秀女连忙开始整理仪容,以求能给太子留下最好的印象。

太子从进来看见那些秀女们开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些秀女们的神态也都全然落入了太子的眼中,太子不禁心中微微叹气。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要娶一个太子妃,只是皇后的态度却让他不禁有几分反感。他也有几分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皇总是对自己的母后有几分不耐烦。皇后总是太过强势了一些,他想要太子妃是希望能够和她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可是对于皇后来说,太子妃却是她和皇家交yì

的必然,太子妃之位,她势在必得。

皇后连忙招呼太子上前来,“太子,到母后身边来吧!今日也是难得聚一聚,大家都不要拘谨,就当做是在自己家里就好了。”

秀女们连忙称是,可是谁还能真的把坤安宫里当做是自己家一样,尽管皇后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沐春风,可是来自皇后的威仪还是叫秀女们有几分惴惴不安。特别是面对太子的时候,秀女们都有所求,尽可能想要给太子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恐怕这个时候真的能够如此淡定自如的人也就只有宗政漾淩了。

宴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先是一个胆大的秀女站了起来,端着酒杯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初来乍到,可是对皇后的风仪心生歆慕,也祝愿太子殿下万事如意,所以斗胆想要敬皇后和太子殿下一杯,臣女先干为敬!”

皇后微微一笑,也饮尽了杯中之物,太子有几分不耐烦,但碍于皇后的面子,也受了她的敬礼。

只是这么一起头,秀女们便纷纷上前敬酒,宗政漾淩是最后一个,本来宗政漾淩并不想要去的,可是皇后微微皱眉,看向宗政漾淩,宗政漾淩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叹气。最终还是端了酒杯前去助兴,“臣女祝愿皇后和太子此生都能够随心遂意,安乐无忧。”

比起前面花哨华丽的祝词来说,这一份祝词实在也是太过平淡了一些,太子抬头看了宗政漾淩一眼,她脸上的神色的确没有其他秀女的那般殷切,反而多了几分诚恳还有淡淡的惆怅。

太子却有几分看不懂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琢磨这个。

他只盼望着这个宴席快点结束就好,他从鸿胪寺里回来已然是十分疲惫了,可是还要应付皇后和这殿中的秀女们,对于他说实在有几分不耐了,只是皇后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才过了三日,皇后便再下旨意将太子从鸿胪寺召回,太子收到旨意的时候一脸的无奈,安随拍拍他的肩膀,如今太子的身高已经基本和她齐平,甚至隐隐还有超过她的趋势。

“皇后也是好意,既然皇后要你去,你就去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微臣好了。”

太子皱眉道,“可那些秀女们一看便是冲着权势来的,何况母后虽然说是给我选,事实上早就定好了人了。我去与不去,选和不选都没有什么分别。”

安随想起了那日看见的女孩子,皇后定下来的家族女儿之中应该就是她了吧!容貌清秀,眼神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仿佛刚失去了什么珍贵之物一般,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哀伤,让她也有几分为之动容。

“皇后自有自己的打算,太子你若真的不喜欢的话,何不妨去问问皇上的意思呢?”

太子看了安随一眼,的确,这是个好主意。

安随见太子已经有了主意,之前在坤安宫的时候,太子实在没有给皇后面子,如今是不能再如此了,变道,“既然太子已经有了主意了,那么现在就回宫吧,别让皇后等得太久。太子再不喜欢,那些秀女们也有几分无辜。太子若能善待几分的话,就善待几分吧!”

太子点头,他心里自然明白除了宗政漾淩以外的秀女大多都是皇后选来作为陪衬的,真zhèng

会选上成为太子妃的,在皇后看来只会也只能是宗政漾淩。

皇后只让秀女们给太子见完礼之后,便宣bù

赏花会开始,“今年本宫宫里的花倒是开得越发好了,往年都还不如今年的一半。”

瑟云接嘴道,“花也是懂人性的,今年的坤安宫里是要喜事连连,所以这花呀也是提前来给皇后娘娘您报喜了!”

喜事连连?太子册立,和太子娶妻,设立东宫,这可不就是喜事连连了吗?

皇后听了心里高兴,也道,“说的有理。既然花好月圆,那么也不可辜负这良辰美景。任婉仪,你带着秀女们去赏花吧,本宫的药这个时候也是好了,要回去先服药了。”

皇后轻轻将手搭在了瑟云的手上,缓缓起身回椒房殿去了。

太子恭送走了皇后,任婉仪走到太子的面前,“太子殿下,请随我来吧!”

“那就麻烦任娘子了!”

太子的身份比任婉仪尊贵,跟在太子的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走了一段路之后便离开了,太子往深处走去,虽然他有几分排斥这样的场合,但是安随说的话他也记住了,毕竟那些秀女们还有几分无辜。何况坤安宫里的花的确开得很盛,和宫里各处的宫苑里的都不大相同,每次他有几分心烦的时候,到这里来走上一走,心情也会有舒畅几分。静谧的环境总是能让他静下心来,然后想明白很多的事情。

只是今日的这里仿佛也没有再安静的时候了。

太子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的一声叹息,一时心中好奇,往前疾步走了两步,才看见了林子后的亭子里站着一位女子。再细细一看,心里便明白了皇后已经为他安排好了要和宗政漾淩单独见面,他一向最喜欢这里的雨霖铃水亭。皇后太了解她的这个儿子了。

宗政漾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点头,“平身吧!”

太子一撂袍子,便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那样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不过一定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毕竟这里其实是他的地盘。坤安宫本来是他住的地方,这个雨霖铃亭子也本来就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说起来,倒是真的是她抢占了人家的地盘。

宗政漾淩本来就有几分尴尬,见他如此就多了几分局促不安。皇后要她在这里等太子,可是却没有告sù

她之后要怎么办,她连说话都不会了。

太子抬眼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坐下?”

宗政漾淩这才坐了下来。

太子这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姑娘,她的相貌放在秀女们当中算不上十分出众,不过她身上独有一股气质,偶然瞥见还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可是若是放在人群中,应该就不太出众了。她长得有几分像皇后,也就几分像她的堂姐,也就是宗政漾清,如今的宗政昭容。可是又有些不一样,她似乎比她们要平凡许多,可是又要特别很多。

“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宗政漾淩摇头,“不知dào

能说什么!”

太子有了几分兴致,她倒是实诚,嘴角也染上了几分戏谑,“为什么不知dào

能说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宗政漾淩还是摇摇头,“臣女从前又不认识太子,太子也不认识臣女,彼此之间什么都不知dào

,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子微微挑眉,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这个宗政漾淩倒是和母后说得也不太一样,有几分意思的。本来以为是个有心计的,却不想其实还有几分憨厚单纯。母后都已经帮她撮合到这个份上了,她却不知dào

继xù

。也许母后选了这么一个人选,却是最终要辜负她自己的心意了。

“本宫刚刚听见你在亭子旁边叹气,是因为等本宫太久了吗?”

“没有,其实臣女也才刚到。叹气可不是为了太子的缘故。”

“哦?那你说说看,你是为了什么呢?”太子问道。

“为了臣女自己。”她略略思索了一下,继xù

道,“其实好像也不能说跟太子完全没有关系。太子其实并不太看得上臣女,可是皇后娘娘又一定要臣女成为太子妃。臣女没觉得一定要入宫,可是却好像一定要成为太子妃,否则就是对不起整个家族一样。”

宗政漾淩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轻轻叹气,“也许太子和臣女一样,都被这个四四方方的宫墙给困住了。”

太子微微一愣,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有一点震惊,虽然袭上心头的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能明白。

240.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谋

“这么说的话,其实你并不想要来吗?”太子问道。

宗政漾淩仿佛很为难的样子,“你会告sù

皇后娘娘吗?”

“自然不会!”

宗政漾淩这才说,“其实也不算完全不想要来,但是也没有多想。可是当初也没有人来说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那你这又是为何?”

宗政漾淩也如实答道,“是父亲吩咐臣女和哥哥来的。哥哥是为了两年后的科举,父亲的官位很低,所以家里都希望哥哥能靠上科举,有个好前程也能扶持家里的境况。臣女也差不多为了这件事情,本来以为父亲已经同意我考女科举了的。却不想让我到京城里来是为了这件事情。父亲跟臣女说,若是臣女能够把握这一次机会,就可以光耀门楣了,这对于哥哥和宗政家族来说都是一重强有力的保障。”

宗政漾淩这么一说,太子便将前后的事情给串联了起来,皇后其实早就在为太子妃的位置做准bèi

了,如今宗政家族中真zhèng

适龄的女孩恐怕也没有几个,皇后就挑中了和她关系相对亲近些,身份也低一些的宗政漾淩,这样其实也是为了更加方便掌控。恐怕宗政漾淩的父亲一听见有这样的好事情,便忙不迭地把女儿给送过来了,没想清楚这背后的利害关系,自然也没能和宗政漾淩说清楚,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太子微微皱眉,“你想要考女官?”

宗政漾淩点头。

“为什么?”

宗政漾淩这时脸上才泛出了点点笑意,“因为我很崇拜安大人,谁说女子就不能和男子一样从政参政,而且我想和她一样能够走出大楚,到北方诸国去看看。我自小就住在燕地,对于燕地以北的地方也很是向往呢!本来我来京城除了想要来准bèi

考试女科举以外,其实也还想要见见安大人的。”

“那你见过她了吗?”

“上次在坤安宫的时候不是见过了一面吗?不过那时候我有点紧张,其实也没敢仔细看,所以也没真的看清。”宗政漾淩想起那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子,这么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深浅不一,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月亮,便更是好kàn

了。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躲在林子外的任琦琬眼见二人似乎也很融洽,便回去回了皇后,皇后听完很是满yì

,“你说的是果真?”

“嫔妾不敢有丝毫作假。”

不多时,瑟云也来回报,说是二人从雨霖铃里出来了,太子的神情似乎还有几分高兴,不似刚进来时候的僵硬。

皇后这才信了,看了任琦琬一眼,“你的计策果然奏效,淩淩也还算得上是聪明,知dào

把握时机。这一次,太子妃的位置肯定能留在宗政家的手里了。先是表示自己无意太子,然后是拉入了安随和皇上,三下两下便解除了太子的戒心。”皇后微微一笑,任琦琬就站在下面低着头,她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价值存zài

,皇后也是聪明人,自然懂得任琦琬的用心良苦。

“婉仪,你的功劳不小,本宫都记下了。只是这只是开始,往后还需yào

你多多费心,只有最后尘埃落定了,本宫的心才能真zhèng

地放下来。”

太子一脚踏进安府,“老师!”

安随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说话,舒尔就先迎了上去,故yì

板着一张冰冷的脸道,“好啊!看到你皇姐都不叫,当了太子之后胆子是越发大了是不是!”

可是舒尔本来就不是那种很容易生气的人,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他们姐弟之间打小就在一处长大,感情甚是好,每次见面也都喜欢玩笑几句。

“皇姐还说呢!你躲在老师这里成日里玩闹,连父皇和母后都管不着你,你还不满足吗?这会儿又来逗我了!父皇不是也给你封了一个永国公主了吗?永国那么大一块封地,我倒是什么都没有。”

“不逗你逗谁啊?我不在宫里面都听说了嬢嬢再给你物色太子妃。”舒尔笑道,“可不知dào

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可是有了主意了?”

舒尔伸手搭在太子的肩上,如今太子已经比她要高上一点了,手也只是堪堪能搭得上去,“诶,如果太子殿下搞不定的话,不如本公主去帮你怎么样?”

“还说呢!”太子说起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你上回穿着我的衣服出去,干了坏事,人家都以为是我,害我还被父皇训了老久。”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相处久了的关系,二人虽然不是同母的姐弟,相貌却是出奇地相似,舒尔换上男装之后若不细看,当真就以为是乐礼了。何况舒尔对乐礼了解得很,真有心模仿起来,连姬宣远都要分辨良久,更何况是旁人了。

大约也就是借着这点优势,从前舒尔就常常打着太子的名号在宫里横行霸道,太子虽然有点生气,却也纵容得很。

舒尔骤然被点破了小心思,不免有点小尴尬,“哎呦,你跟我,谁跟谁啊,是吧!我也没干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父皇顶多就是训你两句,哪里会真的生气。就算生气了,我肯定立kè

去主动承认错误,父皇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太子别着嘴,无奈道,“那你都知dào

父皇不会怎么怪你了,那你干嘛不正大光明地用你自己的身份敢坏事呢?”

“不会怪我是因为我主动承认错误啊!爹爹不是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错事情没关系,可是一定要知错就改。而且他都错怪你了,该发的火也都发完了,那肯定我被骂的就比较轻嘛!”

“……”太子已经不知dào

应该对他这个皇姐说什么才好了,“随便你吧!反正你都有理!”

“那是!”舒尔甚至大言不惭,然后看见安随还站在一边笑,连忙补了一句,“都是老师教得好!”

安随一看点到自己了,连忙道,“公主你可别拉上微臣,微臣可没教过你这些。”

“那我这就是无师自通!”

“要是父皇在这里听见你这话,准能被你气得七窍生烟!”

“胡说!”舒尔下巴一扬,“爹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忽然舒尔眼神一转,安随便知dào

舒尔又要给太子出坏主意了,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眯着眼睛靠近太子,一边还用力吸着气,思索了一会儿,贼贼地看着太子,那眼神仿佛是要将太子看透一般,“乐礼,你说,你是不是……”

“是什么!”太子连忙打断舒尔的话,一脸的警惕,又被舒尔的眼神看得有几分心虚,语气也有几分虚,“你干嘛啊!”

“我觉得你很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舒尔退开一步,对着太子上下打量,然后突然出手从太子的袖子里面拽出了一个小香囊,太子一看,脸色都变了,伸手要去抢,舒尔一个转身便躲过了他,笑嘻嘻地躲在安随的身后,扬了扬手里的香囊,对太子做了一个鬼脸。

太子的脸涨得通红,“皇姐,你别闹!”

“我哪有闹!”舒尔拿着手中的香囊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个是女孩子的东西。哦哦哦……我知dào

了,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是动心了,对不对?”

舒尔伸手将香囊抛回了太子的手里,“行啦,你姐姐我肯定是支持你的,说吧,你喜欢谁,说不定,你姐姐我心情一好,帮忙在父皇面前给你说好话,好让你早点抱得美人归如何?”

“你少威胁我!”太子没好气地道,“小心嫁不出去!”

“我要是嫁不出去,父皇肯定第一个拿你是问。”舒尔忽然发觉了什么,直追问道,“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太子不愿意说,安随连忙打圆场,“好啦,公主你就别闹了,你的书画师傅已经到了,你赶紧去吧!淮扬,你带着公主过去。”

安随发话了,舒尔不敢不听,只好跟着淮扬的身后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过她走到长廊的尽头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太子嘻嘻一笑,“你不告sù

我,我也知dào

了,那个香囊上面可是绣着一个‘淩’字,肯定就是我们的堂妹了对不对!”

舒尔虽然人不在宫里住着,耳朵可还留在宫里面,身边的几个侍女们常常都会拿宫中的见闻说给舒尔听,舒尔就一边吃着刚到手的嘉庆子,一边躺在床上听她们说。宫中的许多隐秘的事情她都能知dào

,何况是选太子妃这么重大的事情,她没有听说也是不可能的啊!

太子面上一红,“别乱说,赶紧去学你的画去!”

“让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也别恼羞成怒啊!学画我肯定好好学,而且我肯定会让父皇给你做主的!到时候可别忘记了你还得谢谢我呢!”说完又怕太子找她算账,吐了吐舌头,连忙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

241. 第二百四十章 明知其谋

晚上姬宣远过来的时候,安随身着一袭水蓝色的寝衣就着披散下来的秀发半倚靠在榻上,舒尔就缩安随的怀里,俨然已经熟睡了。

淮扬见姬宣远来了,无声地行了礼,然后将舒尔赶紧背走了。

安随把舒尔送到她的住处去了,这才回头来问姬宣远,“你今天看起来似乎很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姬宣远轻叹了一声,褪去外衣,躺到榻上来,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安随也睡上来,“你猜猜看我心里想的心事是什么?”

“有什么好猜的,无非是为了太子妃的事情,若还有,也就是舒尔的驸马之事。”

姬宣远轻轻叹气,“最懂我的还是你,只是不知dào

为什么忽然觉得,我们都老了,孩子们都要成家了。再过几年,我们都要做祖父祖母的人了。”

姬宣远算起来也是有三十四岁,这么算算,的确是有几分岁月匆匆的惊心感。

“太子跟你说了什么了吗?”

姬宣远点点头,“你也知dào

乐礼这个孩子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他跟你说了吗?”

“他自个儿倒是没说,反倒是舒尔眼聪目明的,一眼就看破了,我这才知dào

的。”安随听姬宣远的语气,再略一思索便有几分明了了,“皇上是忌惮皇后对太子的掌控吗?”

姬宣远还是太子的时候,言家和郑家都是背后支持的势力,可是反过来说,姬宣远也同时被这两股势力所掌控,而宗政家族是他通过婚姻自己争取过来用于平衡郑家和言家的第三股势力。姬宣远是过来人,深受家族势力利益纠纷争斗之苦,自然不希望太子将来也会重复他的老路,不论是朝中势力也好,还是外戚势力也好。

姬宣远点头,“皇后这些年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她既然已经贵为皇后了,宗政家族不论是?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