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变身夜总会交际花:娱乐城 - xp1024.com
《女大学生变身夜总会交际花:娱乐城》


《娱乐城》 一(1)

紧走慢走,一天出不了汉口。

夏青今天就一直在走。她要试一试,看一天到底能不能走出汉口。

夏青把这一次的步行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或者是当作与自己过去的彻底决裂。

夏青特意穿了件大学时代的衣服。仿佛服装也是一种环境,能把人带回早已逝去的年代。

大学里没有阴天,总是阳光灿烂,就像今天。

夏青就是在那个夏季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的。

记起来了,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日子,东方的情人节。那天她白色的连衣裙上没有染上鲜红,却印上了青绿。夏青就是在那天由夏桂香改名夏青的。

夏青是在毕业的前夕与他分手的。

工业专科学校是三年制大专,到大三的下学期实际上就不怎么上课了,忙着搞毕业设计毕业实习和毕业分配。

当初夏青考大学的时候,夏青和夏家洼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专科和本科的真正区别,相反,他们觉得上三年大学比上四年合算多了,早一年工作不是更好?夏青学的是纺织机械专业,这也是夏青自己挑的。夏青及夏家洼的人对上大学的理解就是“跳农门”,跳出农门是他们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跳出农门就是到城市,到城市就是吃商品粮就是当工人。工人是什么概念?在夏青和夏家洼人的印象中,工人只有两种形象,一种是男工人阶级的形象,一种是女工人阶级的形象,其中男工人阶级的典型形象是头戴白色鸭舌帽、手握钢钎的钢铁工人,女工人阶级的典型形象是头戴白色纺织女工帽、身着纺织女工兜的纺织女工,所以,当年夏青填高考志愿时,毫不忧郁地填上纺织机械。

进入大学后,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标语,上面写着“欢迎你,纺织战线的生力军!”这是学校对新生热爱专业教育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听报告,听系主任的报告,听校长的报告,听纺织战线的劳动模范报告,听纺织局领导报告。这些报告是有效果的,这些报告听得夏青热血沸腾。校长的报告指出:纺织工业是中国的支柱产业之一,占我国国民经济的八分之一,也就是说,支撑我国国民经济的一共是八根柱子,其中一根就是我们的纺织工业。系主任的报告说:纺织机械是纺织工业的发动机,神圣而伟大。劳动模范的报告表达了能与铁人王进喜相媲美的新中国纺织女工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纺织局领导站在全球的高度说:中国的纺织品在世界上最具竞争力,是我国出口创汇的主要产业。如此,夏青学习纺织机械就有了国际意义。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毕业实习开始,夏青如愿以偿来到了国棉纺织厂,在这里,她要亲眼看看新中国自己培养的英勇豪迈的纺织女工是怎样战天斗地的,她要看看自己所学的纺织机械是怎样为祖国创造外汇和荣誉的。

夏青他们去的那天厂里很热闹,红旗招展车水马龙,还有许多新闻记者进进出出,一看就是在搞大的活动。接待他们的厂办公室主任是他们的校友老大哥,老大哥对领队的吴老师非常尊重,但态度没有想象的热情,至少相对与今天厂里的气氛来说热情得不够。吃过饭,同学们都自觉地集中到吴老师的宿舍。吴老师问厂办主任:“今天厂里干什么这么热闹?”

主任环顾一下四周,言欲又止。

“没事的,”吴老师说,“他们都要毕业了。”

《娱乐城》 一(2)

“砸锭。”主任说。

“砸锭?!”吴老师问。

“砸锭。”主任说。

“真砸锭?”吴老师问。

主任点点头,说:“焦点访谈都来了。”

“焦点访谈都来了?”同学们个个面露喜色,与老师的表情形成鲜明反差。

这时有同学小声提议去看看,立即得到大多数同学的无声响应。吴老师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同学们稍作犹豫,紧接着呼啦一下全跑了。

砸锭仪式在下午两点半准时举行,省政府、纺织工业总公司、市领导都有到场,夏青没有想到她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大领导,哪一个都比她老家的村长镇长县长大得多。既然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都来了,地方新闻单位自然是一个都不能落后。夏青发现还是学新闻的好,三年前她是不懂,如果是放在今天,夏青肯定是选择新闻专业。新闻单位是事业单位,不存在“砸话筒”的问题,而且别人砸锭他们还像过年,喜气洋洋热情高涨,尤其在中国,新闻都是正面报道,再坏的事也能被他们写成好事,眼下的砸锭被写成好事已经不足为怪,连大兴安岭着火他们也能从正面报道。

夏青他们当时在现场既不算主人也不算客人,所以只能站在边缘地带,不但可以看到车间里面,也能同时看到车间外面。车间里面和车间外面正好是两个世界。与里面喜气洋洋形成鲜明的对比,外面是唉声叹气,数千名纺织女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紧闭着嘴。几千人在一起不发出一点响声的情景比里面的热情洋溢更令人震撼。当某领导在众多电视射像机的镜头聚焦下,亲自举起一柄大铁锤愤怒地砸向纺织厂的纱锭机时,里面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但与此同时,夏青又分明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回头一看,一个老纺织女工已经晕倒在地,更多的女工围拢上去,泣不成声。夏青和同学们挤到面前,居然发现正是三年前给同学们做报告的那个劳模。

毕业实习向来就是为毕业分配打前站的,从这一年开始,国家将取消大学毕业生的包分配政策,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以同学们意志为转移的。有几个同学找到吴老师,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总算将意思表达清楚:让我们回武汉吧,抓紧落实毕业分配的事。吴老师比他们几个还难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同学们还是理解了:谁有事都可以请假,但并不意味着毕业实习取消了或提前结束了。几个自认为有路子的同学当天就走了,其它人自然也没了实习的心思,其实工厂也完全没有心思管他们,嘴上没说,心里可能巴不得他们拜拜拜拜,快快拜拜。

夏青差不多算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厂的,她没有任何关系,回武汉还不如留在工厂,留在工厂起码伙食会好些。说实话,要不是有点想他,夏青肯定是要坚持到最后的。

夏青这时候有点想他了,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夏青不知道别的女性是怎样的,她对生理上是无所谓。其实夏青现在与他基本上算是“老夫老妻” 了,俩人在一起做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也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反正现在夏青手里有他宿舍的钥匙,想去就去。但夏青每次去都不是因为生理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就是莫名其妙地想他。是他那里洗澡方便一些?或者是为了适应学校的风气?现在风气也变化太快,以前组织上最忌讳的就是男女关系问题,一个人工作得非常出色,能力也很强,但只要你扯上男女关系问题,在单位里马上就臭了,就是组织上不处理,当事人自己都觉得抬不了头,现在倒好,男女关系是人们最不关心的问题,如果现在有人说某某某与谁谁谁有男女关系问题,别人连听都不想听了,你要是硬往多里说,没准大家会认为你自己有问题,不是嫉妒就是变态。夏青所说的“适应学校风气”,就是说如果夏青很长时间没往他那里去,反而会被别人视为不正常,更可怕的可能是别人以为他们分手了,其它女同学极有可能趁虚而入。

《娱乐城》 一(3)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夏青现在确实是有点想她了。那时候社会正处在转型期,电话还没有普及到体育教师和工厂实习生的宿舍,写信吧又觉得跟不上时代步伐,于是这些天他们俩几乎就没怎么联系。夏青倒是往学校打过两次电话,自然是没有找到他。没找到他很正常,大学老师本来就不坐班,体育老师就是工作的时候也应该在操场上,夏青当然找不到。他有没有给夏青打过电话夏青不知道,就是打了夏青也接不到,工厂都这样了,谁还有心事满工厂替你去找一个实习生来接电话?于是夏青现在就有点想他,或者说有点挂念他,甚至有点不放心他。于是,夏青就决定回去。

打开他宿舍的门,夏青惊呆了,足足半分钟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夏青看见一个完全**的女人正捧着他那个器官在**!夏青从来都没有做过、没有见过、没有想象过这种事!夏青那一刻已经忘记愤怒、忘记羞耻、忘记歇斯底里。夏青那一刻没有任何反应,确实只能说是“惊呆了”。

等夏青有反应的时候,她已经走在校外的大路上,满头脑子尽是那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夏青当时还没有看过三级片,更没有看过###,她想不通世界上竟有这样龌龊的事!她没法讲甚至没法想。夏青在武汉没有亲戚,除了他以外,夏青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是有,这种事她能对谁说?夏青后来想,就是对几乎无话不说的二姐,她也没法描述她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这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羞耻”,一般意义上的羞耻是做的人羞耻,说的人并不羞耻,但这件事不仅做的人羞耻,说的人也同样羞耻,甚至连听的人都觉得羞耻!

夏青在街上茫然地走着,她不知道往那里走,只是在走。遇到这种事,她不知道怎么办。夏青这时候已经没有爱,爱已经被那个画面耗尽了,好象也没有恨。夏青发现当爱已经完全没有之后,恨也就无从生根了。她现在突然很好奇,她想找他谈谈,既不是想骂他,也不是想求他,夏青就是想问问他,问他是怎么回事?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干?!

夏青回到他宿舍时,一切都已经收拾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过。他不在,那个全**的女人也不在。夏青果然被清理后的环境迷惑了,自己都觉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竟然倒在床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有了他,他还和以前一样,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夏青昨天看到的一切只是一种幻觉。夏青希望那是幻觉,但她失望了,因为他发现她醒来后马上就跪在地上,请求夏青的原谅,如果只是幻觉,他要跪在地上干什么?请求原谅干什么?夏青疯了!疯了的夏青拼命砸东西,歇斯底里。

暴风骤雨后,夏青又恢复平静。她平静地问他:“怎么回事?”

“夏青,”他说,“我对不起你。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夏青问。

他停了好半天,说:“我也不知道,说不清,反正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

夏青再没说什么,走了,平静地走了。直到门口,夏青听他说:“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夏青是想惩罚他,但怎么惩罚他?夏青不知道。关于她和体育老师之间的事,夏青对二姐说过,二姐曾提醒她不要吃亏,夏青嘴上说知道了,心里想:他未婚我没嫁,他情我愿,只要注意别怀孕,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夏青觉得乡下女人的想法很怪,好象男女之间做了这种事就是女的吃亏了。以前在老家时,夏青也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这种事,凡是发生这种事,男的就一定要给女的一点补偿,只要补偿了也就扯平了。今天夏青没要他补偿,他怎么补偿?夏青这时候突然有一种想报复他的**,甚至也想另外找一个男人做这种事,看看我到底哪一点“不合适”了。但夏青只是一闪念而已,不会真这么做的。

《娱乐城》 一(4)

夏青不知不觉来到了罗漫地酒吧,这个酒吧他曾经带她来过两次,以前夏青觉得没什么好玩的,音乐吵死了,啤酒也那么贵,真没意思。但那天夏青豁然有一种要进去的念头,到底为什么她不知道,大约正因为是它的没意思吧。

夏青找到一角坐下,听着疯狂的音乐,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很符合她当时的心情。

“可以请您喝一杯吗?”有个男人过来问。

这种事夏青见过,不仅电视里经常有,现实生活中她也碰到过。上次体育老师带夏青来,就在他去洗手间的空挡,也有一个男人过来对夏青这么说过,夏青当时心情很好,因此也就表现得很机智,夏青那天说:“谢谢,我不会喝,你要请就请我的男朋友吧,他马上就回来,他很能喝的。”但今天夏青不能这么说了,夏青今天没有男朋友在身边,或者说夏青今天已经没有男朋友了。于是夏青就说:“可以,谢谢。”

夏青当时是真想一醉方修,真想放纵一次,真想报复他,真想试一试自己到底哪一点“不合适”。

夏青那天果然喝了许多酒,果然一醉方修,果然试着了。

夏青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宾馆的床上,她感觉那个男人正压在自己的身上,夏青没有愤怒,也没有反抗,反抗也没用,她已经感觉到对方进入了自己的体内。

那个男人很投入,浑身在运动,特别是双手不停地**着夏青的胸部,让夏青体味到了一种快感,并且这种快感是体育老师从来没有给予过的。夏青想到了体育老师说的“不合适”,心里想:你才“不合适”呢!这么想着,夏青就有了勇气,就学着电视里断断续续见识过的声音与画面,尽力地呻吟着,扭动着,迎合着。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它什么作用,夏青那天还真的体验到了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夏青心里想,这大概才是书上所说的“**”吧。

夏青觉得这个男人那里也不比体育老师差,除了脖子上那根巨大的金项链常常碰在她脸上让夏青略微感到有点不舒服外,没有其它什么不好的。那根金项链也太大了,确切地说那已经不能算是项链,它实际上是一节一节的黄金棒链接起来的,每根小金棒差不多就比二姐手上的那个金戒指重,项链下面吊的那个金牌牌更是一大陀。

那天不仅夏青十分满意,那个男人似乎也十分满意。临分手的时候,他塞给夏青三百块钱。夏青没想到会要钱,所以夏青没有立即去接,她不知道这钱该不该接,但三百块钱对夏青确实是有诱惑力的。

“嫌少呀?”男的说。又加了一百块,塞进夏青的小包里。

夏青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回到他们乡下的风俗,男女有了这个事了,男的就要对女的做点补偿,只是这里补偿的多,乡下补偿的少罢了。那么体育老师该不该给予补偿,假如这样一次就补偿四百,那么他该补偿多少?这么想着夏青就吓了一惊,怎么说他也该补偿五万块!夏青想起她二姐,二姐比她要漂亮,二姐在夏家洼最漂亮,二姐嫁给了二姐夫,二姐夫在当地也是出类拔萃的,去年率先在村里盖起了小二楼,据说也只花了两万块。五万块可以盖两栋小二楼!

一个计划在夏青心里酝酿着。

《娱乐城》 二(1)

长江二桥已过,再往前就是明明白白的郊区了,但夏青还没有止步的意思,她要一直往前走,走到山穷水尽。夏青今天故意一分钱没带,她就是要制造山穷水尽。

一辆摩托车从身旁飞驰而过。骑车人带了头灰,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从背后看上去,既有点像二十几岁的“金项链”,又有点像四十岁左右的胖广广,甚至还有点像快五十岁的祁总,但夏青相信他是个中年人。根据夏青的经验,如果是年轻人,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碰上一个年轻的女孩,肯定会找个理由停下来说几句,比如说“你上哪里,要不要我带你一段”之类。但骑车人没有停下。没有停下就说明他不年轻吗?是他不年轻还是我自己不年轻?我还是“年轻的女孩” 吗?年轻的标准是什么?女孩的标准又是什么?即使我现在不年轻,但当初肯定是年轻的;即使我今天不能算作“女孩”,但那个东方情人节的下午肯定还是个女孩。

对了,是下午,不是上午。上午我们一直在走,就像今天上午一样。对,就像现在一样。只不过现在是孤身一人,那天是两个人。俩人一起走,再长的路也会变短。尽管变短的只是感觉,并不是路途本身。那天就是那样,感觉路很短,走呀走呀,走到下午,实在走不动了,于是他就提议背她。后来他说,他当时是斗胆提议的,已经做好被她拒绝的准备,如果被她拒绝,他就会把这个提议当作一句玩笑带过去,但她没有拒绝,甚至想都没想,说“好”,就蹦上来。于是他就背着她走。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觉得他的背特别的烫,胸部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夏青就那样被灼烧着。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是一种空前的快感,包括一刻钟以后的“第一次”也没法与之相比。

大约一刻钟以后,他也走不动了,于是就停下来休息。停在一棵大树下,大树遮住了刺眼的直射太阳光,却保留了足够的温暖。在温暖阳光的鼓动下,他就像母亲给婴儿洗澡一样轻轻地抚摩她。先抚摩她的头发,然后是脸庞,再后来是手臂不经意地在她的胸前轻轻蹭过,在得到默许之后,才轻轻地拉开她背上的拉链,解开她的胸罩。

他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过程中,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如果夏青稍有一点反抗,他可能就立即停手,并且随时准备道歉甚至是接受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然而夏青一点反应都没有,既没有反抗,也没有主动迎合。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因此而感到恐惧,幸好当他揭开她的胸罩时,夏青有反应了。夏青先是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然后露出一点点微笑,再后来是又闭上眼,并将整个脸使劲埋进他灼热的胸脯。夏青的这一系列反应鼓励了他,他先是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然后腾出右手,从她连衣裙的下面往上攀延。

夏青那天揣着四百块钱与那个“金项链”在酒店分手时,“金项链”对夏青依依不舍,他对夏青说:明天我们再见面好不好?

夏青这时候已经醒酒,虽不后悔,并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但她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听他说还要见面,马上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明天只跳舞。”他说。

夏青看着他,没说话,但也没有再摇头,仿佛在辨别“金项链”此话的真伪,或者是在考虑到底去还是不去。

“金项链”说:“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明天不是我们俩人,还有两个广广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然后跳跳舞。”

《娱乐城》 二(2)

不知是夏青拿了人家的手软,还是那四百块钱已经在心里起了化学反应,夏青开始犹豫了。

“明天是不是你有事?”金项链问。

夏青那时候还没有学会撒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么事不能来?”金项链问。

夏青低下头,轻声地说:“我怕被同学看见。”

“被同学看见会么样?”金项链问。

夏青说:“怕影响毕业分配。”

“你还没毕业?”金项链问。

夏青点点头。

“那你今晚是第一次?”金项链似乎有点吃惊。

夏青还是点点头,但是点的很短促,仿佛是存心不让别人看见。

“这样吧,”金项链说,“我们坐包房里吃饭,不会有同学看见你的,万一看见了你就说我是你亲戚。”

夏青没说话,她还没有想好到底去不去,但是她真的希望自己在武汉能有一个亲戚。

“明天晚上我来接你。”金项链说。

“不要,不要,”夏青说,“你说在哪里,我自己去。”

金项链说那就五星城二楼,六点半,进门你问周先生订的包间。

第二天夏青到达时,包房里已经坐了五个人,三男二女,其中一个女的就是后来成为夏青好朋友的阿红。

阿红看上去比夏青大两岁,人也长的比夏青漂亮,或者说是比夏青开朗,与另外一个小姐形成鲜明对比。夏青因此就发现阿红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知道利用“陪衬人”。其实这个“陪衬人”也不是说长的多么难看,只是“鸡像”太明显,老是抽烟,脸上涂得苍白,像死人脸,一看就不健康,夏青想不通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夏青一进屋,金项链马上就觉得很有面子,对着那两个广广说:“么样,我说她会来的吧。”然后就当着大家的面送给夏青一个崭新的bb机。夏青推说不要,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金项链觉得夏青不给他面子,“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出来工作没个bb几怎么行?拿着。”

那天晚上金项链还真没对夏青做什么,他一直在教夏青怎样使用bb机,而阿红她们正分别与两个广广打得火热,那样子仿佛在较劲,既然夏青什么都没付出就能得到了一部bb机,她们俩怎么也要从广广那里收获点什么才行。夏青那天晚上并没记住阿红长的什么样,因为她与广广的有些动作实在不堪入目,夏青没敢多看他们。

后来连续几天,每到傍晚“金项链”就call夏青出来吃饭,每天都是他们三男三女六个人。慢慢地,夏青与阿红也就熟了。熟了之后,阿红就对夏青亲近一些,说她非常羡慕夏青,说她自己就没这个福气,学习成绩非常好,但因为是女儿,高中没毕业就逼她出来打工了。阿红说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其实还是读书。

女人之间亲近了就会说一些悄悄话,有次阿红对夏青说:“那个‘金项链’是‘水货’,是帮着两个广广做国债的,没钱。你冒看他戴的金项链那么大,那也是广广奖励给他的。再说了,你跟他能有什么结果?他就是武汉本地人,说不定哪天他老婆带着人来打断你的腿。”

一番话说得夏青心惊肉跳,问:“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阿红说,“抓住广广呀,我知道那个瘦广广早对你有意思,只要你主动往上一靠,保证能把那个**挤掉。”

夏青知道“**”就是那个“陪衬人”,因此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不愿意阿红将她与“陪衬人”相提并论。

“怕么事?”阿红说,“那个**货,老子白带她了,那天我出去做头,她还敢在家勾引老子老公。”

夏青知道她的“老公”就是那个胖点的广东佬,因为她当面背后都是这么喊的。夏青想象不出她“老公”怎么能看得上“陪衬人”的,不恶心吗?夏青想起 “陪衬人”自己都觉得恶心。觉得恶心就不想她。

“你‘老公’他在广东没老婆吗?”夏青小心地问。

“哈哈哈哈……,”阿红一阵大笑:“我的傻妹子吆,你怎么这么傻呀。他那么大年纪在广东能没老婆?”

“说不定离婚了呢。”夏青说。

“离婚?”阿红说,“广广不离婚,宁可‘包二奶’。”

“那你不怕他老婆带人来打你?”夏青问。

“他老婆从广东带着人来武汉打我?”阿红说,“亏你想得出。她那个臭八婆她敢吗?”

听阿红的口气,好象她才是“正房”,人家在广东老家的老婆反倒怕她了。

“你不知道,”阿红说,“男人只要给钱养家,广东女人一般不管老公在外面‘包二奶’的事。”

阿红说得蛮有把握,仿佛她自己就是广东女人,并且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包二奶一样。

尽管阿红可能真是一片好心,尽管夏青后来与阿红真成了朋友,但夏青并没有听她的话去跟“**货”争那个瘦广广。一想到与“陪衬人”去争一个男人,自己都觉得掉价。事实上,在毕业分配的那段日子里,夏青差不多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与“金项链”和阿红他们来往,毕竟毕业分配比玩重要,当然,阿红说得对,金项链也确实不是什么真正的大老板,除了那四百块和一部bb机外,在以后的几次交往中他在也没有给夏青任何东西,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每次买单都是广广掏的钱,金项链好象一次都没有买过单。买单就是买面子,后来或许“金项链”自己都觉得没面子了,所以才渐渐地很少找夏青了。

《娱乐城》 三(1)

夏青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她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就像那个夏季那个下午累了要休息一样。但现在是她孤身一人,没有宽阔的脊背可以依靠,甚至没有大树可以遮阴,幸好现在是冬季,冬季的太阳并不十分令人讨厌。夏青休息下来就想方便一下,却发现没有合适的地方,这里既没有厕所,又没有足以障眼的庄稼,而且还没有为之“站岗”的他。好在夏青不急,她于是站起身来,沿着江堤继续向前走,一路走一路注意有没有遮羞之地。这么走着,夏青很快就急起来。夏青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急起来?于是夏青故意像欣赏长江的景色一样走下大堤,这样至少可以躲避整个岸上的目光。夏青走下大堤之后并没有立即找地方蹬下,她总是怀疑一直有人注视着自己,在大堤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走下大堤,很容易让注视她的人猜到她是干什么。夏青觉得让人猜到自己蹬下去干什么也是难为情的,于是她就故意沿着大堤下面再走一段,并且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几上几下,确信别人不会怀疑她会脱了裤子蹬下去之后,才以极快的速度排泄完毕。这一过程完成之后,她仍然在大堤上下来回走了几趟,为的是让人以为她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就只是喜欢这样上上下下地来回跑,好玩。

夏青再次与阿红见面是在毕业分配以后的事。那一次其实还是夏青主动找阿红的。当时夏青找阿红主要是心里烦,而她在武汉实在没有什么朋友,她那段时间非常迷茫,很想找个人说说,不知怎么就call了阿红。阿红后来对她说:巧了,那天我也正好也打算call你。

毕业分配很不理想,事实上也算不上什么“毕业分配”,夏青在武汉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有一点关系,现在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甚至是劳动模范都闹着下岗,夏青一个农村来的学纺织的大专生能有什么地方可以接受?最后,所谓的“分配”,也就是直接将夏青的人事关系从学校转到了人才市场,而现在的人才市场比过去的牲口市场还热闹,那能轮到夏青一个大专毕业生有市场?后来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同意接收,老板简直就想把夏青直接培养成“三陪”,说起来是公关部,其实第一关就是要攻老板这一关。夏青这时候已经是有点见识的了,她心里一想:每月工资才五百,差不多相当于上次陪金项链一次的价钱,陪你要一个月,我发神经了?!

夏青当天就“跳槽”了,白给那个老板抱了一下。还好,只是抱了一下,算是“见面礼”,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内部公关”,夏青走了。

夏青后来又找了两家,情况也大同小异,有些老板其实根本就算不上“老板”,充其量就是个晃晃。于是夏青的心情糟糕透了,再说钱也花光了,新学期就要来临,新同学一来,她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说实话,夏青这时候想到阿红,多少有点“回头是海”的味道。夏青心里想,或许我当初应该听阿红的,攀上那个瘦广广算了?

阿红要找夏青是有喜事相告:她就要与胖广广“结婚”了!“婚”是一定要结的,肚子里的小孩已经能照得出男女。阿红是有心计的,这个儿子是她故意 “避孕失败”的成果,如果照出的是女孩,阿红就不声不响地做人流,现在照出来是儿子,阿红就有了“劳保”了。胖广广已经以阿红的名字在武汉买套房子,并且从今以后每月给阿红三千块钱“家用”,保证他们母子生活无忧,条件是绝不允许阿红再到外面与其它男人交往。阿红答应了,双方还写了“协议书”,阿红坚持在协议条款上加上一定要举行“结婚仪式”。阿红说:我不是想给自己争“名份”,争也争不到,但我必须让我们的儿子有个正式的爸爸,不能让他成为私生子。最后还是胖广广看在儿子的份上做了让步:“婚礼”照常举行。不就是照个相吃顿饭嘛,行!反正只要不逼他和老家的结发夫妻离婚就行了。只要不与结发夫妻离婚,胖广广在家乡的地位就不会动摇,他与岳父家里几兄弟还是好兄弟,生意上照样相互照顾,有财大家发,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大家发财,发财才是硬道理,发了财了,在北方找几个二奶是他的本事。

《娱乐城》 三(2)

阿红希望“结婚仪式”要尽可能正规,只有正规才能珍贵。正规的仪式就要有正规的伴娘。阿红的朋友基本上全是“鸡”,“鸡”或许可以做朋友,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当伴娘的。阿红也想到回老家去请一个伴娘来,但如果那样不仅麻烦,而且也很丢面子,不仅老家的姑娘太土,使“婚礼”大失水准,而且更怕土伴娘会把阿红在武汉的真实情况传回去。思前想后,阿红终于想到了夏青。夏青那时候怎么也算不上“鸡”,只是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酒后与“金项链”有过那么一次,最多算是“失足少女”,用胖广广背后跟瘦广广的话说,“基本上是处女”,无论如何是不能与“鸡”划等号的。夏青不仅不能算“鸡”,而且还是个大学生。阿红这一辈子是不指望上大学了,但她肯定是要将肚子里的儿子培养成大学生,如果爸爸妈妈的婚礼上有一个女大学生做伴娘,对儿子未来的成长肯定会有帮助,至少这是一种象征。

阿红想定了。就在她翻找夏青的bb机号码之际,夏青主动call她了。本来,胖广广已经为伴娘准备好一个千元大红包,阿红一见夏青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并且已经几乎是走投无路来求自己的,于是马上就在头脑中打了几个滚,把她自己本来求夏青的事改说成是她给夏青一次既赚钱又露脸的机会,红包自然也缩水一半。尽管如此,夏青仍然感激阿红,况且阿红还将自己租的那间房子连同房子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送给夏青,包括剩余三个月的租金和那个活动式衣柜。不仅如此,阿红也将自己的“事业”和“客户关系”移交给夏青。从这一点上来说,阿红是个做事善始善终的人,而且表现的很尽职。

阿红确实尽职,但无论多么尽职,在“新婚”和怀孕生孩这段时间里她是不能出去坐台的,所以,将“业务”暂时移交给夏青或许是阿红当时的最佳选择。

根据当时社会上“扶上马送一程”的传、帮、带规则,阿红在“新婚”之后还是抽空来到原来的出租屋,当着夏青的面一个一个地给老客户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结婚”了,并希望给对方介绍一个小姐妹认识。电话里自然把夏青描绘成仙女,听的夏青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夏青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不如阿红漂亮,夏青心里清楚,正因为自己不如阿红漂亮,阿红才热心快肠地帮她,如果夏青比阿红漂亮,阿红可能就会另选“顶班的”。

夏青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首先必须解决生存问题。

阿红还向夏青透露了在武汉坐台的“秘诀”:不要受制于任何一个妈眯或经理,自己直接抓住客人,你现在已经有call机了,等挣到钱赶快就买一部手机,客人找你方便,客人都是懒惰的,喜欢方便,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没有耐心花很长时间等你回机的。

阿红还告诉夏青:如果你手里没有客人,等着妈眯给你派客人,那么你拿到的小费一定要抽出来一部分孝敬妈眯,否则你就“犯规”了。自己挣的辛苦钱,白白地抽出一部分孝敬妈眯,多不合算?

阿红还对夏青说:客人接受妈眯派的小姐是吃亏的,因为除了给你小费外,娱乐城还要另收“鲜花费”,这笔钱对客人是个额外的负担,客人承受了额外负担后,在给你小费是就会相应地减少一些,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阿红最后指出:客人要的是味口,到娱乐城玩小姐让妈眯派,客人觉得没味口,如果是客人直接在外面就约了你,然后与你一起走进歌舞厅,不仅节省了一笔“鲜花费”,关键是他在朋友面前有面子,因为在外面约的人可以理解为是良家妇女,在娱乐城由妈眯派的小姐肯定是“鸡”,在朋友面前玩“鸡”和玩良家妇女的面子是完全两回事。

假如说这些面授机宜只能算是“传”的话,那么用电话向客人推荐夏青就算是“帮”,最后还有一个“带”字。“带”字比较麻烦,“带”包含“亲自出马”的意思。但当时阿红怀着孕,实在不便于亲自出马。于是,阿红挑最重要的两点重点关照:第一,在跳舞的时候,随便客人怎么动手动脚都没有关系,反正最多也就是“干部”,隔着衣裤,只能干“布”,不怕;第二,凡是客人要求出钟的,要价先讲好价钱,否则宁可不做,并且一定要坚持带套。

这些话听得夏青面红耳赤,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又觉得好笑,特别是阿红绘声绘色对“干部”的描写。但忠言逆耳,听听这些让人面红耳赤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或许对夏青“正式上岗”有益。

《娱乐城》 四(1)

夏青这下真的很累了,她看看太阳,想着差不多是下午了,她确信自己已经走出汉口。没有用完一天,她赢了!

夏青开始想着往回走。但是她不愿意走回头路,她决定先远离大堤往北走,然后再向左拐,她感觉那样她大约就可以走上二七路,返回汉口。

夏青有点后悔了,后悔真的一分钱没带。她觉得多少应该带点钱,这样走到二七路她就可以做公共汽车。她的目标是“走出汉口”,现在已经实现目标了,干吗还要自找苦吃?问题是现在肚子饿得难受,饿肚子走夜路的滋味好受吗?

这样想着走着,她已经走完朝北的这段路,并且已经向左转弯,踏上一条大路,开始往市区的方向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来过?天渐渐黑了,夏青现在希望有个路边店,然后她就上去对老板说,说自己是出来旅游的,钱包丢了,看能不能借一碗面条吃。夏青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她相信开饭馆的老板不会吝啬一碗面条。武汉人狠,但是不恶,面对一个漂亮的女孩不至于连一碗面条都舍不得。又回到老问题了。我漂亮吗?还是女孩吗?漂亮的标准是什么?女孩的标准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漂亮,但至少当时在学校算是漂亮的,否则他能注意到我吗?

夏青是清醒的,她知道漂亮是相对的,不仅相对于人,也相对与环境。如果夏青不是在工业专科学校,而是在艺术院校甚至是文理兼容的普通高校,夏青还能算漂亮吗?如果不是在他的眼里,而是在别的男人的眼里,还是那样迷人吗?夏青一阵恐惧,怎么又想到别的男人?那些臭男人!

阿红为夏青介绍的第一个客人是祁总。阿红这么叫夏青就这么叫,至于他是什么单位的什么老总,别说夏青不知道,就是阿红认识他都一年多了,也说不出个子午卯丑来。说不清就不说。阿红告诉夏青:不要打听客人的情况,就像你自己不希望客人打听你的情况一样。

祁总带了一副眼镜,看就是知识分子。祁总很要味口,先是请阿红和夏青吃了饭,吃完饭阿红就要回去,尽管胖广广今天不在武汉,但阿红还是要赶回去。根据阿红的经验,只要胖广广回广东了,阿红就彻底自由了,因为胖广广回广东是没机会打电话回武汉“查房”的,只要不是回广东,每天晚上肯定是要打电话回来 “关心”一下她的。今天胖广广不是回广东,所以阿红吃过饭就要赶回去。祁总见阿红执意要走,就假意挽留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张五十元大票,说:自己打个的吧。口气仿佛是给了一张千元港币。好在阿红不嫌少,假意客气了一下,说了声谢谢,收下了。

阿红一走,祁总的“儒商”味道就迫不及待地张扬出来了。

“听说你大学刚毕业?”祁总问。

“是的,”夏青说,“学的专业不好,找不到工作,这不,还要靠祁总多关照呢。”

夏青努力想着阿红交代她的一切,她想今晚不能跟祁总上床,她要抓住他今晚就不能答应他上床,如果第一次就跟他上床,反而让祁总小瞧了自己。再说阿红讲得对,要上床就一定要带套,但她今天身上没有准备那东西,不是夏青没有想到,是她还不习惯出门身上带那东西,事实上她以前从来就没有准备过那东西,以前需要用的时候都是体育老师准备的,夏青从来不操这份心,不是夏青懒,而是夏青极力维护自尊心的底线。夏青今天身上没带那东西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不希望给祁总留下一个坏印象,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第一次与人交往,哪怕是不正经的交往,身上就准备好了避孕套,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吗?

《娱乐城》 四(2)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嘛。”祁总满口应承。

夏青不傻,她听得出祁总是什么意思,马上就顺着他的意思说:“祁总你看上去不仅是大老板,而且更像个大学教授。”

“是吗?”祁总问。

“是的,”夏青说,“特别像教我们物理的汪教授,只是你太年轻了一点,否则简直就是个教授。”

“哎呀,也不年轻了。”祁总说。

夏青说:“其实您这个年龄正好,你知道吗,我们班女同学背后议论说,最有魅力的就是您这样四五十岁有文化品味的老板。”

“不敢当,不敢当。”祁总以不敢当开场,讲了一大通敢做敢当的话。从他怎样从一个中学教师成长为一个大老板,说到妻子对他的如何不理解,尽是些夏青闻所未闻的话。

“我这个人是重感情的,”祁总说,“尽管妻子与我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但我并不打算抛弃她。”

夏青觉得祁总真是一个负责人的男人。对这样一个好男人,如果只让他一个人说而自己不提一点小问题是不礼貌的。于是夏青就要想着提一点小问题。

“祁总您这么有学问的人干吗会找一个没文化的爱人呢?”夏青问。

“说来话长呀,”祁总说,“那时候单纯,处于青春期,分辨不出好坏,反正大家处朋友了,一冲动就做了那件事。那时候也不会避孕,做了也就怀上了,怀上了也就套住了,现在儿子都娶老婆了,只好凑合着过。”

夏青听祁总渐渐将话题引到主题上来,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因为她计划是今晚不跟他出钟。

夏青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她说不说祁总都要接着往下说的。

“所以,”祁总说,“阿红一说给我介绍认识一个女大学生,我马上就有点迫不及待了。”

祁总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明显带有挑逗的成分。夏青不傻,夏青记住阿红的教诲,不能表现的太矜持。

“我们是不是去跳舞?”夏青问。夏青这样问实际上是一种提议,而这种提议是恰倒好处的,可进可退,以主动的进换取实质性的退,达到以攻为守的目的。

“好啊好啊,跳舞跳舞。”祁总说。

跳舞夏青还是会的,尽管跳得不是很好,但由于夏青所在的工业专科学校女生既少又丑,所以学校每次举行舞会夏青都应邀参加,久而久之也就会跳了。大三上学期,校方要接待什么重要客人,晚上举行舞会,学校特意集中几个漂亮的女师生捧场,夏青居然也在被邀请之列。足见其实力。

不过今天晚上实力不是最主要的,祁总今晚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舞,祁总一边漫不经心地踩着点,一边继续说话。

祁总说:“那时候年轻,容易冲动,否则也不会形成今天的局面。现在不一样了,上了年纪以后认识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了,其实**结合的前提是心灵的交流,如果连共同语言都没有,怎么会有心灵交流呢?”

夏青心里承认祁总说得对,有那么一刻,夏青几乎忘了她和祁总是嫖客与坐台小姐之间的关系,这段时间夏青为毕业分配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好长时间没与人这么交流了,平时班上几个要好的同学,到毕业分配的节骨眼上也变得关系微妙,不敢多说一句废话,仿佛人人都互相提防,稍不留心就会影响自己乃至别人的前途命运。夏青发觉与人交流也是人本身的一种需要,时间长了不与人交流就不舒服。夏青今天就很舒服,夏青甚至想,如果这样陪人聊聊天陪人吃饭陪人跳舞就可以赚大钱,何乐不为呢?她甚至有点后悔这一个月的瞎折腾。

《娱乐城》 四(3)

但是,祁总的一个动作将夏青拉回到现实中。

夏青没注意到从什么时候起歌舞厅的灯一下子全关了。歌舞厅强劲的音乐也陡然变成舒缓的萨克斯曲。合着这种气氛,祁总已经将夏青完全拥在怀里,但祁总并没有让夏青不舒服,相反,她体味到了一种久违的快感。自从那天酒后与金项链在酒店里做了一次后,夏青发觉自己是可以在生理上体味到**快乐的女人,只是那个体育老师自己不会做罢了。一想到那个体育老师,夏青就想到她的报复计划,本来快乐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

这时候,祁总正借着黑暗将嘴巴凑到夏青的耳根上轻声说:“你同意**结合的前提是心灵的交流这种说法吗?”

夏青记着阿红对她的嘱咐,想着祁总这句话确实也对,于是微微地点点头,并轻声说了一个字:“是”。

说完之后,夏青就明显感到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到她的小肚子上。夏青知道那是什么,她也不断地提醒自己记住阿红的话,她也想迎合祁总,但还是本能地换了一下姿势,使那东西不至于直抵其中。

祁总到底是知识分子,很讲礼貌,见夏青调整了姿势后,并没有强行再调整回来。其实他要是再调整回来夏青也会接受的。夏青做出本能反应后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完全依着祁总。她想起了阿红讲的话,她觉得阿红讲得很对,跳舞的时候客人随便做什么都可以依着他,反正最多也就是“干部”,干“布”有什么可怕的呀?

事态的发展证明夏青的自责是多余的。

夏青这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引导着放在那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夏青有点不知所措,但她这一次不用自责了,因为这一次她没有做出刚才那样的本能反应,或者说没有违背阿红的教导,因此也就用不着自责。

大约是隔了衣裤的缘故,夏青感觉祁总那东西很大,至少比体育老师的大。这让她感到很奇怪,因为体育老师明显比祁总高大许多。

这时候夏青已经握住祁总,并且感觉到祁总有意让他的器官一跳一跳。夏青对这种感觉有过体验,好象是大一那年,有次夏青乘公共汽车,车很挤,挤着挤着,就有一个男人贴在她身上,夏青当时是侧着身子,那个男人就用下面硬邦邦的东西顶在她**,并且有意一跳一跳的。夏青那时候还不知道隔着衣裤不会怀孕的道理,吓得“哇”地一声叫出来,引得一车人看热闹,结果是车上几个人把那个流氓痛打了一顿。事过境迁,此时在歌舞厅里,在黑灯瞎火的费司舞曲时间,夏青再也不会“哇”地一声大叫了。夏青知道这样隔着衣裤没关系,就是阿红不告诉夏青她也知道没关系,不仅夏青知道没关系,歌舞厅现在跳费司的小姐都知道没关系,要不然怎么没有一位女性“哇”地一声大叫呢?虽然黑灯瞎火,夏青还是看到周围的人全部差不多,既然全部都差不多,那就没有谁是流氓,没有流氓你叫什么呀?夏青由此就发现环境相当重要,在游泳池穿泳衣正常,跑到阶梯教室穿泳衣,不是神经就是流氓。可见,歌舞厅是个宽容的场所。

但好景不长,过不了一会儿,歌舞厅的灯光慢慢又亮开来,不是一下子全亮了,而是慢慢地先是舞台后面的一盏不起眼的小灯先亮了一下,然后又灭了,再一闪一闪地闪了几下,最后才不慌不忙地一盏一盏全亮了,萨克斯知趣地退下,键盘贝司吉它架子鼓重新登场。这套程序夏青没有经历过,但原理她懂,夏青在大学电工学里学过,什么地方电路需要维修,首先将电拉了,修完之后,不能一下子将电路合上,要先试探性地合一下,赶快再断开,然后再合上拉开来回几下,如果猛地一下子合上,没准会电死人。现在歌舞厅的管理者已经掌握了电工学的基本原理,这叫“电为娱乐用”,和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差不多。你想,如果不掌握这个原理,费司完了之后,一下子把灯全打开,当然不会电死人,但说不定就会羞死人,比如像夏青这样,手里握着祁总的器官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说都是不雅观的。可见,现在做什么都得有科技知识。这是夏青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将书本知识运用到工作实践中。

《娱乐城》 四(4)

从舞厅出来,祁总意尤未尽,提出要带夏青去吃宵夜。夏青想着明天反正不用起早,再说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

在老通城吃宵夜的时候,祁总轻声地提议:今晚我们就不分开了。

夏青听了吓了一惊,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呢?夏青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虽然是人山人海,但正因为人多,所以你说什么都反而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夏青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吧。再仔细一看,发现像他们这样暧昧的一男一女并不少见,难怪老通城的宵夜生意这么火。

“不行。”夏青说。

“为什么?”祁总问。

“我们今天刚认识。”夏青说。

“那么明天可以吗?”祁总问。

夏青到底是新手,在回答这个问题是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朝四周瞟了瞟,然后红着脸快速的点点头,仿佛点慢了就会被旁边的人发现一般。

“今天和明天有区别吗?”祁总还是那样和气地问。

“有区别。”

“区别在哪里?”

夏青不好意思说,但脸上分明写着热情。夏青对祁总的热情不是装出来的,她确实对祁总印象不错,她也确实感到自己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需要,这种生理需要对夏青来说以前是没有的,她豁然感到自己成熟了,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当然,这个成熟与年龄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与经历有关,比如一个多月以前与“金项链” 的那次经历。还有可能与自己的主观定位有关,以前自己的主观定位是学生,现在是社会人了,社会人应该比学生更成熟。在这种双层需要的鼓励下,夏青对祁总说了真话。

夏青对着祁总的耳朵轻声地说:“我怕怀孕。”

“哈哈哈哈哈……。”祁总一阵大笑,然后也学着夏青刚才的姿势反过来对着夏青的耳朵亲密地说:“放心,有‘温馨提示’。”

夏青歪头看着祁总,她不懂什么叫“温馨提示”。

“你不信?”祁总说,“现在星级酒店全部都有‘温馨提示’。”

“什么叫‘温馨提示’?”夏青问。

祁总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温馨提示’就是酒店提示客人要用避孕套,并且为了将服务落到实处,现在凡星级酒店都往每个客房免费发放两个避孕套,就在枕头边。”

夏青抽开耳朵,再次歪头看着祁总,并且注视着祁总的眼睛,感觉他没有撒谎。信了。想也是,现在学校门口都有避孕套自动出售机,星级酒店免费发放避孕套也在情理之中。想一想前几年女人来例假就像是做小偷,现在妙龄少女抢着在电视上做起卫生巾广告,什么事不可能?广东那边避孕套不是已经上了电视广告了吗?夏青想幸亏自己年轻,如果早出世几年,现在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儿子看到电视上关于避孕套的广告,问她是什么,她该怎样回答呢?

祁总这时候再次将嘴巴对准夏青的耳朵,温馨提示:“我都等不及了。”

夏青努力装着老练,但还是红了脸。

祁总见夏青红了脸不但没扫兴,反而更加兴奋,再次温馨提示:“怕我不给钱呀?”

“不是钱的问题,”夏青说,“前两天阿红介绍我认识一个台湾人,说是给我一万块买我的‘第一次’,我都没干。”

祁总大约是身上没带一万块钱,因此听夏青这么说就有点尴尬,悻悻地问:“为什么?”

夏青见对话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走,心里就有点高兴,于是恢复了自信。她对祁总说:“我不是第一次了,我在学校被体育老师骗过一次。”

将一百次说成一次是夏青耍的小聪明,她相信祁总即便真是大学毕业,也没有办法测定一次与一百次的区别。

“再说,”夏青说,“我一看那人就讨厌。”

说完之后,夏青开始观察祁总的反应。

“要是你,我肯定就答应了。”夏青仿佛是脱口而出。

祁总听夏青这么说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反而将难堪也写在了脸上。

夏青这时候非常善解人意,对着祁总的耳朵说:“不过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

祁总一下子像被灌了回春药,脸上的尴尬与难堪一扫而光,满面春风,满脸得意。

“为什么?”祁总问。

“我愿意。”夏青说。

“那不行,”祁总说,“你刚毕业,正需要用钱。无论无何我一定要在经济上帮你一把。”

“真的呀?”

“真的。”

“反正我不要你的钱,”夏青说,“搞得像做买卖一样,一点浪漫都没有。”

祁总被感动与激动交织得难受,终于说出了实话:“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要有表示,你要是实在不接受就是看不起我。”

夏青见祁总有点生气了,只好说:“那好吧,你实在要表示就送我一件东西吧。”

“说,什么东西。”听祁总的口气,夏青就是要辆车他都会满足的,尽管祁总自己都是打的士。

当然,夏青是充分体谅祁总的,她绝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即便这种要求能够得到满足。

“让我想想,”夏青说,“最好能有纪念意义和象征意义,并且不是很贵。”

“别,你千万别考虑为我省钱。”祁总说。

夏青真是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你送我一部手机吧,手机的号码永远属于你。”

夏青终于提出了一个十分浪漫的建议。

“好,”祁总说,“就这么定了,明天就给你买!”

《娱乐城》 五(1)

夏青心里骂了一句“这些臭男人!”顿时感到舒坦不少,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轻盈。她没想到骂人也能获得快感,哪怕是自己心里骂人。夏青忽然感悟,骂人其实是一种发泄,而人是需要发泄的。夏青记得在大学的厕所里见过的一则留言:任何发泄都是令人愉快的。

真理。夏青想。

借着真理的力量,夏青突然发现她已经战胜自我了,已经与昨天决裂了。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她寻找遮羞之地的整个过程,她甚至连别人猜想到她脱裤子蹬下都感到羞耻,为了避免别人可能存在的这种猜想,夏青甚至在解决排泄问题的前前后后不厌其烦地在江堤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折腾好多次。这说明夏青已经十分注意羞耻了。《读者》上说过,羞耻感的恢复是妓女从良的第一步。

我是妓女吗?!或者说我曾经是妓女吗?!我现在做的这一切算是“从良”的开始吗?!

夏青在那个严冬的黑夜打了个寒颤。

夏青那天晚上就跟祁总在酒店里过了夜。祁总没骗她,酒店里过果然有“温馨提示”。祁总和夏青愉快地领受了酒店的温馨服务,没有让酒店的热情丝毫浪费。

那天夏青感觉很好,既满足了对方,又愉悦了自己,还能获得手机,夏青感到好极了,就跟中国人第一次在电视广告上认识雀巢咖啡一样。

第二天一早,夏青就撒娇似地催着祁总去买手机,她记着阿红对她的提醒:有品味的男人反而小气。夏青不是怕祁总失言,但她怕祁总买一个非常掉底子的手机给她。

祁总果然没有失言,俩人在楼下过早之后,直奔合作路电信市场。祁总首先在自动柜员机上提了款。祁总发现夏青到底是大学毕业,在祁总往提款机上输入密码时,夏青自然地回避了一下,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祁总觉得这个手机送得值。

祁总日理万机,在手机买好并让夏青用新手机往他自己的手机上打一个电话试试后,便匆匆离去。他们约好,晚饭见。

夏青独自站在营业大厅里,看着琳琅满目的现代通讯器材和进进出出的成功男女,突然有一种想用自己的手机给谁打个电话的**,给谁打呢?夏青首先想到的是父母,但现代通讯是双向的,光她自己有手机,而她父母那边没有手机也没有座机,还是没法通话。想来想去,能够让她此时想起并且对方也有通讯设备的就俩人,一是祁总,二是阿红。祁总是不能再打了,刚刚才分手,现在就打过去,不是神经病吗?只好给阿红打了。

阿红让手机响了好半天才接,并且谨慎地问:“请问找谁?”

由于过于谨慎,声音都变了,一开始夏青还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

“我是夏青。”

“你死鬼,吓死老子,怎么用这电话?”

“刚买的,还要好好谢你呐,中午请你吃饭。”

“发财了?”

“没发财也要请你。”

“几点?什么地方?”

“就现在来吧,太子餐厅。”

阿红对夏青的手机爱不释手,夏青说,要不我们俩换一个?

“瞎说,”阿红说,“别人刚刚送你的,你就给我,合适吗?”

夏青想想也是。说:“那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一个。”

“那也不行。”阿红说。

“为什么?”夏青问。

“你莫害我吧,”阿红说,“要是你给我买了一个时髦的手机,胖广广肯定以为是哪个男人送的,还不把我打死呀?”

“那好办,”夏青说,“等哪天我当着他的面买了送给你。”

《娱乐城》 五(2)

“那更不行。”阿红说。

“这又是为什么?”夏青不解。

“他怎么会当面让你付帐呢?”阿红说,“如果你那样做,他一定会多心,以为是我们俩串通好的,故意敲他竹杠。他肯定更生气,心想干吗搞这一套?想要就说一声嘛。”

夏青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看来做人的学问大着呢,还真要好好学习。于是继续不耻下问:“是啊,既然你喜欢,而且不能接受其它人的馈赠,干吗不直接向他要一个呢?”

阿红这时候低头吃了点东西,好象是想一想该怎样回答她这个问题。这样静了一会儿,她说:“当然可以让他为我买一个,只要我开口,他也肯定会买的。但是如果我要手机了,那么就不能再要其它东西。男人看起来粗心,其实心里都有一本帐,我们女人在他心里值多少钱他们早就算好了,如果这方面他给你多了,在另一方面就会扣回来,不会让你多占的。”

夏青听着没说话,仿佛没听懂,或者是在思考阿红讲的这一切。

阿红见夏青没反应,就补充说:“比如你自己,既然祁总已经送你手机了,你肯定就不能再收他的小费,不仅昨晚上不能收,就是今天晚上如果他不主动给,你都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要,你懂不懂?”

“懂。”夏青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这下她真的懂了,阿红的例子举的非常好,一下子夏青就明白了。夏青发觉阿红虽然读的书不多,事理懂的道理不少。难怪胖广广甘愿为她买房,甘愿每月给她三千元的生活费,做小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不是每个小姐都能做得到的。

“你看,”夏青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想给你买个手机都不成,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心里反而不安。”

“姐妹之间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阿红说,“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说不定哪一天我还求你呢。”

“你有什么事会求我?”夏青想不出自己还能什么能力可以帮别人。

“那不一定,”阿红说,“其实我还真有事要求你呢。”

“什么事,说吧。”夏青发觉自己也能为人两肋插刀了,看来什么环境培养什么人。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还没到时候。”阿红说。

夏青是学工科的,知道根据热力学第一定理,世界上不会有永动机,重情之下必有所求。阿红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呢?夏青猜不透。

祁总今天又跟夏青进行了心灵与**的彻底交流,并且今天是直接交流,没有以跳舞的方式做铺垫,吃完饭就直奔宾馆,一步到位。夏青发现铺垫只是对第一次交流有效,第一次以后,余下的交流实际上是温习功课,温习功课要什么铺垫呀?老师在讲新课时,往往旁征博引,举出很多例子来说明新理论,但下次温习时,肯定没有任何铺垫,直接给出关键公式,讲明要点。夏青想,难怪那么多的人热中于婚外情,就是在外面找小姐,同一个小姐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感觉就相差甚大,一对夫妻用同一种方式交流了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了能不腻歪吗?

阿红先知先觉,这接下来的两天里祁总果然没提钱的事,仿佛这手机是一部转换器,给了个手机之后夏青就转换成他自己的媳妇了,想用就用。祁总没提钱夏青就不好意思提钱。但老是这样也不行呀。夏青心里算了一笔帐,想想免费这几天与这个手机价值也差不多了。于是想,今天是最后一天,今天以后,如果他还约我,我就要委婉地暗示了,比如说我的手机要交费了之类。

《娱乐城》 五(3)

夏青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天分手时,祁总说:“明天是周末,我晚上可能有其它应酬,明晚我们就不见面了,你自己玩吧。”

夏青本来是想好再免费交流一天的,没想到祁总主动提出给他自由,夏青一时还真没想好自己该干什么。于是,给阿红打电话。

俩人聊了几句,聊到祁总主动给她放假的事情,阿红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夏青问她笑什么?阿红说:“你连周末他有其它应酬都不知道呀?”

“我怎么知道他周末会有其它应酬呀?”夏青觉得她说的很奇怪。

阿红在那头笑得更厉害,不仅她笑的厉害,电话那头还传出一个男人的笑声。

夏青有点生气,问:“笑什么呀?旁边是谁呀?”

阿红听出夏青有点不高兴了,才渐渐收拢了笑声,说:“没有其它人,我老公回来了。”

“你老公回来你也不能笑成这样呀。”夏青说。

“告诉你吧,”阿红说,“周末人家是回家跟自己的老婆应酬去了,知道了吧?”

夏青恍然大悟,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胖广广对阿红说话的声音:“叫她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啦,阿成也是一个人啦。”

夏青知道阿成就是瘦广广,因为瘦广广给过夏青一张名片,夏青知道他的名字叫王雨成。

“我老公请你晚上跟我们一块吃饭。”阿红说。

夏青想着反正也没事,本来是要去的,但听阿红的口气好象并不很热情,于是说:“算了,你们俩亲亲热热,让我当电灯泡呀?”

“谁让你当电灯泡了?”阿红说,“还有你阿成大哥呢。一块吃饭吧,吃过饭我们一起跳舞去。”

夏青还是没说话,她已经感觉出阿红的口气有了变化,但她还是吃不准到底该去不该去。

“你不去又好事那个**货。”阿红说。

这下夏青相信阿红是真心邀请她去了,于是应承。

或许阿红没有瞎说,瘦广广果然对夏青百般殷勤,四个人到一起,自然就分成了两对,既然阿红和胖广广俩是一对,那么瘦广广和夏青必然组成另一对。瘦广广当然很乐意,夏青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四个人疯到下半夜,俩个广广好得分不开了,说干脆到瘦广广住的宾馆去过夜,到宾馆接着玩。夏青有点不习惯他们这个玩法,悄悄把阿红拉到一边,皱着眉摇摇头,阿红说没关系,到时候我们俩一张床,他们俩一张床,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到宾馆没坐一会儿,胖广广和阿红又说要回去,三个人好象是合谋好的,好说歹说说了一大堆,一定要把夏青留下。说实话,夏青是真不愿意,不是因为她正经,既然已经干上这一行了,还有什么可正经的?夏青不愿意是因为刚才跳舞的时候她就发现这瘦广广身上有一种她受不了的狐臭,夏青不明白“**货”怎么能受得了的,反正夏青受不了,给再多的钱她也不愿意,后来要不是看在阿红的面子上,夏青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的。阿红把她叫进洗手间里,说:干我们这一行是没有选择权利的,谁给钱就跟谁干,这叫童叟无欺,你以为天天都能遇到祁总这样的文明人呀?美死你吧。

阿红他们走后,夏青只好实话实说:你身上男人味太重,先洗洗吧。

瘦广广比夏青要求的还自觉,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专门用了一种香水,洗干净后往身上一抹,忒香,什么味都没有了。只是有一件事夏青受不了,那就是这瘦广广一边做一边发狠似地大声喊叫,尽说一些夏青闻所未闻并且听不懂的话,这让夏青有点害怕,感觉瘦广广是不是心理变态。后来夏青与阿红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夏青还问过阿红,阿红说没关系,记着,一不要染病,而不要怀孕,管他变态不变态,有各种各样怪癖的男人多着呢,你接客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哎,不对呀,”夏青说,“你怎么怀孕了?”

“我是故意怀孕的。”阿红说。

“那为什么?”夏青问。

“你说为什么?”阿红说,“还不是为钱摆。这胖广广比瘦广广有钱,这我早打听好了。我还知道胖广广在广东的老婆生了三个丫头了,还不包括人流掉的,她天生就是一个生丫头的命。我要是能为他生一个儿子,这一辈子也就有指望了,现在依靠胖广广,将来依靠儿子。”

“在家你是不是依靠你爸爸?”夏青问。

“是啊,”阿红说,“你怎么知道?只是我爸爸没钱供我上大学,只好自己出来混。”

夏青信阿红的话,想着这阿红本来是很聪明的,如果家里条件好,真能上大学。但上大学又怎么样?我自己不是上了大学吗?现在比阿红好吗?

夏青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那你这一辈子就总是依靠男人?”

“是啊,我们女人不依靠男人依靠谁?”阿红反问。

“靠自己。”夏青说。

“算了吧,”阿红说,“靠自己你连饭都没的吃。”

阿红还算是给夏青留面子了,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就这样也让夏青沉默了半天。夏青头脑子很乱,她不同意阿红的**,但现实状况又让她理屈词穷。

“不过你不一样,”阿红说,“你是大学生,如果不是正好赶上机会不好,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不像我。”

夏青闹不清阿红这是安慰她还是说的真心话。所以没来得及反应,也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她。

“你还记得我让你帮忙的事吗?”阿红问。

夏青点点头,说记得。

阿红说:“我这一辈子是没指望了,但我不能让我弟弟也没出息,现在我有钱了,可以供弟弟上大学了。我要供他上大学。他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我想求你帮忙,帮他联系个大学,花点钱没关系,只要能上大学就行。他成绩不如我好,估计靠分数不行,听说只要使钱,分数差点也能上,是不是?”

夏青点点头,说是的。夏青记得他们班就有这种插班生,现在插班生自费生就更多了,反正学校也不包分配,大学生出来再也不是国家干部了,现在好象也没有什么国家干部了,公务员是公开招考的,其它职位都是合同制的,所以只要自己愿意花钱,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夏青说:“估计问题不大,我帮你打听一下,你让他好好用功,否则上大学之后压力还是很大。”

《娱乐城》 六(1)

夏青在往回走,沿着二七路向汉口方向走。尽管她很饿很累,并且这种累与饿在严冬的寒夜里会得到进一步地放大。夏青几乎就要放弃了。夏青要想放弃很容易,只要扬手拦一辆出租车就行了。事实上也用不着她拦,刚才就已经有几辆的士主动在她面前放慢速度,她只要略微做一个想上车的姿态,出租车立刻就会停下。如果那样,夏青就可以坐上开着暖气的出租车,要不了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她那间出租屋的楼下,然后假装掏钱,再 “咦”地一声尖叫,“我的钱包呢?”然后,司机肯定是随她一起车上车下地找,最后夏青如果不想赖帐的话,可以说:你等一下,我回去给你拿。司机如果实在不放心,还可以锁上汽车,随她一道上楼,立在门口,等着夏青将钱取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司机通常是会免去零头的,比如二十五块只收二十块算了。

但夏青没有这么做。她在惩罚自己。既然是惩罚,就要彻底,只有彻底的惩罚才能彻底地决裂。夏青现在是在坚持,坚持到底一定胜利。夏青每走一步都想着自己离汉口更近一步了,所以她很有信心。夏青的信心是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的,她记得一本书上说过,说女人的耐力比男人强,前几天有报道说几个矿工在井下困了九天居然还得救了,我一个女人难道一天都撑不住?关键是信念问题,只要相信自己肯定没问题,就真的没问题。这么想着,夏青反倒希望一路上没有路边店,一路上没有好心人来主动帮她,如果这样,她就可以进一步战胜自己,与自己的过去决裂得更彻底。

这一天祁总打夏青的手机,约她出来吃午饭,夏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祁总从来都是约她吃晚饭的,晚饭之后可以直奔主题,约夏青出来吃中饭还是第一次。夏青心里一阵暗笑,想着这祁总是不是体内荷尔蒙突然膨胀受不了了。但暗笑归暗笑,夏青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人是讲情谊的,即便不讲感情,至少也会讲交情。祁总跟夏青至少是有交情的。如果夏青不讲交情,祁总中午约她出来吃饭她会拒绝的。夏青现在已经适应坐台小姐的生活节奏,一般是下半夜睡觉,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起床,吃完早饭兼中饭后,去打麻将,一直打到下午五点种,五点一到,立刻散场,回去接电话或主动对外打电话,在运气非常糟糕的时候,既没有人主动打电话给她,也没约到客人,那么就只好自己到几家比较熟悉一点的歌舞厅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坐台的机会。反正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规律,要是不坐台她还真不知道晚上干什么,打麻将都没有角。夏青的麻友都是跟她一样的坐台小姐,都是很敬业的,无论输赢,到了五点肯定收场,决不玩牌废业。

夏青以前是不会打麻将的。在家乡的时候就不用说了,那时候夏青是个爱学习会考试的好孩子,与麻将完全不沾边。上大学这三年虽然社会上麻将风盛行,并且这种麻风也吹进了校园,部分教师和高年级的男生中也偶有风行,但影响有限,还没有对夏青这样的女生产生直接的效力。直到与阿红们为伍后,夏青才学会打麻将,并且现在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说这打麻将,夏青也是被阿红领上路的。待产的那段时间,阿红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坐台肯定是不行了,胖广广又有自己的生意要做,三天两头往外跑,不可能天天在家陪着她,事实上,那段时间陪同阿红的主要任务其实是落在夏青身上的,有时候胖广广回来,叫上瘦广广,四人正好凑一桌。刚开始夏青不会,他们三人轮番教,麻将本来就不是什么难学的东西,夏青很快就学会了。胖广广不小气,他知道夏青是陪阿红玩,想着心情愉快对阿红肚子里的贝贝身心健康大有好处,于是每次打牌前总是先给夏青两百块钱,这样,夏青每天的打牌收入就不比坐台差。赢了钱归自己,输了,两个广广甚至包括阿红都不会真向夏青收钱的,并且这麻将很怪,欺熟不欺生,不知是他们故意让着夏青还是新手反而手气好,反正夏青是赢得多输得少,时间一长,上瘾了。

娱乐城》 六(2)

上瘾了就很难戒掉。后来阿红生孩子了,他们这四人组合自然也就散了,但夏青还是想打,于是就另找麻友。尽管这时候已经没有两个广广和阿红关照她,玩起麻将起来总是有输有赢,并且与以前正好倒过来,现在是输多赢少,但夏青已经难以自拔,乐此不疲。夏青也打算把麻将戒了,她发现打麻将弊多利少,甚至是有弊无利。打麻将不仅费时费钱伤和气,而且能让人学坏。夏青发现打麻将最容易暴露一个人身上的缺点和恶习。其实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有缺点与恶习,但平常这些缺点和恶习都被人们仔细包装起来,旁人发现不了,也不会对旁人产生危害,但一打起麻将来,这些缺点和恶习就充分暴露出来了。缺点和恶习暴露出来不仅会对环境造成危害,而且还能伤害周围的人,并且人都是相互影响的,俗话说跟好学好跟坏学坏,长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好人也会变坏的。夏青自己就感到自己开始学坏了。

打麻将首先教人说假话。不一定是语言上的,有时候明明想要这张牌,却故意打上下张来骗其它三个人,把你要的牌“钓”出来。讲假话还表现在最后的算帐上,赢的人总是往少的说,输的人总是往大的说,每次最后输赢总是对不上帐,就像眼下许多公司的财务报表上资产与负债不对称,肯定是做了假帐。打麻将总是宽于待己严于待人,与白求恩精神正好相反,别人吃和了,总是说“这么早就吃和了”,而自己吃和总有一万条理由,比如说“没有了,摸到现在都没摸到,刚才都没吃你的了”等等。如果遇上会偷牌的,喜欢欠帐的,能赢不能输的,脾气暴躁的,废话连篇的,故意赖帐的,那就更糟糕了。总之,打麻将的宗旨是损人利己,在这种宗旨下能有好结果吗?所以,夏青现在是真想戒掉麻将。祁总约夏青中午吃饭,客观上也是帮着夏青戒麻将了,如果祁总天天中午请夏青吃午饭,没准夏青就真能戒掉麻将。

祁总这么急吼吼地找夏青,当然不是为了帮夏青戒麻将的,甚至也不是自己体内荷尔蒙突然膨胀来找夏青发泄的,祁总找夏青其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相求。

祁总虽自称是知识分子,并且果然还戴了副眼镜,但到底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谁也不知道。夏青记着阿红的话,不该问的坚决不问。然而,是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年商场的摔打,祁总已经完全克服了知识分子身上的迂腐和穷酸,如此,他就成儒商了。

祁总见到夏青后,先不说话,而是将一千块钱放到桌子上,再用手推到夏青的面前,然后才说:“夏青,我有件事要求你。”

夏青没见过这正式的请求场面,心里不免害怕起来,想着你不会要我一个弱小女子去杀人贩毒抢银行吧?于是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那一千块钱,而是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说:“别这么客气,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

“你肯定能办到。”祁总说。

“到底什么事?”夏青问。

“其实也简单,”祁总说,“最近公司里接到一单大业务,这是一个长期业务,关系到我们公司的长期发展,南方的老板下午就到,我们了解到这个老板有个嗜好,好色,所以想请你帮帮忙,帮着接待一下。”

“就这事?”夏青问。

“就这事。”祁总说。

“就这事你还费这么大劲找我?外面的小姐多的是,给三百就行了。”夏青说。

《娱乐城》 六(3)

“那不行,”祁总说,“要是在外面随便找一个小姐,他自己不会吗?”

“那怎么说?”夏青问。

“所以要请你了,”祁总说,“你一定要装成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并且是公司技术部的技术人员,不是公关部的公关小姐。”

“这有区别吗?”夏青不解。

“区别大了,”祁总说,“你不是男人,三言两语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反正只要你肯帮忙了,这一千块钱就是你的了,如果事情最后办成了,也就是说这合同最后要是签下来了,我再给你加一千。说话算数。”

夏青现在似乎已经有点明白了。物以稀为贵,难怪旧社会有的嫖客专门喜欢嫖尼姑,并且嫖尼姑的费用远远大于嫖一般的妓女,尽管尼姑不见得比妓女漂亮风骚。夏青又想到现在,现在就有些妓女为获得好价钱,故意把自己装扮成学生甚至是军人,还是想以稀为贵。看来祁总他们这个南方来的大客户肯定认为玩一个公司职员比玩一个外面的野鸡希奇得多,而玩公司的技术人员比玩一个公关人员更刺激一些。他妈的,这叫什么事!但转念一想,管它怎么回事,不就是这么回事嘛。跟谁过不去也不要跟钱过不去呀!

“我对你们公司业务不了解,不知能不能做好。”夏青说。

祁总递上一本公司简介,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材料,你先看一下,大致有个了解。比如公司叫什么名字,公司地址,主要业务和产品,高层领导叫什么,这上面全有了,看清了,关键的地方记住。”

夏青接过来迅速看了一遍,发现不难,她有记东西的好习惯,从小就有,不怕。

“其实不难,”祁总说,“我们生产的耐磨钢球也属于机械产品,对方的老板是跑业务出身的,要是谈技术问题不一定懂的比你多,不要怕。”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夏青问。

“还有、还有就是、就是,就是千万不要主动向他索要小费。”祁总支支吾吾总算把关键的问题说清楚了。

“废话,”夏青说,“哪有公司技术人员要小费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祁总头直点。

“不仅如此,”夏青说,“晚上你们还要假装把我灌醉,要搞成我并不情愿的样子。”

“是是是,这样更像。”祁总感动得脸都红了。

“不过话要说清楚,如果是对方硬塞给我的好处,我可就要了。”

“那是,那是,那是。”

南方来的老板姓符,符号的符,夏青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这种姓氏的人。祁总他们将符老板安排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吃饭却选择在长江大酒店,他们对符老板说长酒的饭菜更具武汉特色。祁总那天特意为夏青选择了一套职业装,算是夏青的额外收益。夏青发现人靠衣衫马靠鞍,自己穿上这套职业装之后,果然就变成职业女性了,说是技术人员绝不会有人怀疑。其实也不应该怀疑,因为夏青本来就该是这种身份。祁总看着夏青这样的打扮非常满意,不禁为自己的杰作得意起来,但夏青与他的心情不一样,夏青突然有点伤感。

宾主入座后,祁总就将夏青介绍给符老板。祁总说:“这是我们公司技术部的夏小姐,今年刚刚大学毕业。”

“噢,”符老板说,“夏小姐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

“武汉工业大学。”夏青说。

夏青当然只能这么说,夏青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学校,一方面要避实,另一方面自己真实的学校也太没名气了。但夏青这样说并不算错,当时正在搞院校合并,武汉工业专科学校马上就要合并到武汉工业大学里面去了。正因为这样,所以夏青说出来更加理直气壮,一点破绽都没有。

《娱乐城》 六(4)

“夏小姐学的是什么专业呀?”符老板问。

符老板好象对今天的业务不感兴趣,倒是对夏青的学历和专业更有兴趣。

“机械制造。”夏青故作腼腆地说。

夏青这样回答也没有问题,因为现在学校为学生的未来就业考虑,很多专业都合并了,并且专业与专业之间的界限越来越不明显,不像以前,学飞机跑道的不会做高速公路,学纺织机械的不懂农业机械,现在就笼统的一个机械专业,将来找工作的选择范围更宽。其实夏青觉得改革得还不彻底,最好能改成“工业专业”,如果这样,夏青毕业时就有相当广阔的选择范围,或许现在就真的是一名工程技术人员,而不是她扮演的角色。

“夏小姐在公司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呀?”符老板问。

这个符老板不愧是老板,提问题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热处理,”夏青说,“其实我们这个产品关键在于热处理,必须将咖玛体转变成奥氏体,这样才能在提高耐磨性的同时又不增加钢球的脆性。”

“好,”符老板说,“夏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呀。”

“夏工,还不快敬符老板一杯。”祁总趁热打铁,将夏青的称呼都随机应变了。

夏青这时候站起身来,举起高脚酒杯,恭恭敬敬地对着符老板,说:“还请符老板多关照!”

“好说,好说。”符老板与夏青碰了一下杯,昂头一饮而尽。

中国是礼仪之邦,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都知道有来无往非礼也,更何况这符老板是场面上人,又做国际贸易,当然懂得尊重女性,既然夏青主动敬了他一杯,符老板就坚持要回敬两杯。

三杯酒下肚,夏青两色更加红润,她对祁总说:“祁总,这样喝下去我明天可没法工作了。”

祁总刚想说话,符老板已经抢先一步,说:“没关系,我替你向祁总请假。”

祁总说:“既然符老板发话了,别说一天不上班,一星期都没问题。”

没办法,夏青又陪符老板喝了一杯。这时候她好象已经有点醉了,又对祁总说:“祁总,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没关系,我在香格里拉给你另开一间房,不回去了。”符老板又抢着说。这时候符老板不知是自己也喝多了还是兴奋过头了,居然已经可以代表祁总回答夏青提出的一切问题,不知夏青此时提出要涨工资,符老板会不会代祁总说“没问题”。

“对!”祁总说,“听符老板的,不回去了,就在香格里拉睡,明天继续陪符老板喝。”

夏青其实没醉,女人除非不喝酒,一旦喝起酒来就比男人抗醉。夏青这时候心里仿佛比祁总还清楚,她刚才吓了一跳,生怕祁总一高兴说成“明天继续陪符老板睡”。

夏青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见祁总和符老板笑成一团,只听符老板拍着祁总的肩膀说:“够朋友!没的说,合同明天就签!”

几个人回到香格里拉,符老板比祁总和夏青想象得更爽快。符老板说:“夏小姐住我的房间,我自己再重开一间。”

祁总没说话,因为他也没见过这么爽快的,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夏青及时说话了,夏青反正是醉了,当然什么话都可以说,反正是“醉话”,说“醉话”容易出口。夏青说:“那好,我已经等不及了,就想睡。”

到了房间,夏青真的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

祁总一看这场面,迅速与符老板对了一个眼色,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下去,为您再开一个房间。”

《娱乐城》 六(5)

“不行!”符老板说,“说话算话,说好我自己开的。走,我们一起下去,你们走路,我自己重开一个房间。”

符老板说着,正儿八经地收拾起自己的几件随身用品。祁总注意到了,符老板把本房间的电子钥匙也“顺便”收拾到自己口袋里。

下到一楼后,祁总与符老板握手话别,然后祁总看着符老板一步一晃地走向服务台,边走边掏钱包,一副真要另开一间房的样子。祁总心里想笑,豁然发觉这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有时候自己演给别人看,有时候是别人演给自己看,还有时候干脆就是自己演给自己看。

他们走后,夏青还一动不动地睡着。她是以不变应万变,先休息休息再说,符老板来还是不来对她已经无所谓,反正一千块钱和一套职业装已经到手。如果符老板来,她就继续演戏,演戏的目的是创造新的收入,如果符老板不来了,她就充分享受一把五星级的服务,免费的服务。但是,不到十分钟就有结论了,夏青必须继续演戏。

符老板并不是一个性子急的人,性子太急或许还做不了老板。符老板进来后,先是轻手轻脚将门关好,并且在外面的手柄上特意挂上“请勿打扰”,然后自己换了双拖鞋,上了趟厕所,洗了澡,穿了件宾馆提供的白色毛巾睡衣,这才走到床前。

符老板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夏青,仿佛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食肉动物,在吞噬已经被自己捕获的食物之前再仔细观察一番,一方面对自己的战利品做最后一次欣赏,另一方面也考虑从那里下口。

“夏小姐,夏小姐。”大约是欣赏完了并考虑好了,符老板开始轻声呼唤夏青。

夏青确实是在睡觉,但并没有睡实,符老板在开门时她就一清二楚,这时候听着符老板呼唤她,假装半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符老板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到位。此时符老板干脆坐到床上来,反正夏青刚才反了个身,正好留出个空位来。

符老板做到床上后,继续呼唤着“夏小姐,夏小姐。”并且一只手已经放到了夏青的肩上,开始有限度地摇晃。

夏青醒了,再不醒就过分了,表演过分也不对。

夏青“醒来”先是四周看了看,然后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把你的床位占了。”

“没关系,没关系。”符老板满脸推笑亲切和蔼。

夏青这时候坐直身子,对符老板抱以友好和抱歉的微笑。

符老板关切地说:“这样会感冒的。你先洗一洗,衣柜里有干净的睡袍,洗完再睡。”

夏青很听话,说了声谢谢就向洗手间走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天真地问符老板:“嗳,我把你床位占了,您在哪里睡?”

符老板笑着走过来,先打开衣柜,取出另一件洁白的毛巾睡袍,递给夏青,风趣地说:“我不困,看着这么才貌双全的小姐,我哪能睡得着?”

夏青接过睡袍,脸色更红了,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符老板问。

“要是让祁总他们知道,肯定会背后议论我的。”夏青说。

“不会有人知道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符老板蛮有把握。

“那也不行,我怕。”夏青说。说的声音很小,小到符老板几乎就要将耳朵贴到她嘴巴上才能听清。

“怕什么?”符老板问。

“怕出血。”夏青说。

夏青感觉到符老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

这一招是夏青临时想出来的,事先并没有跟祁总说。夏青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冒充处女。

夏青说:“去年我学自行车时,摔了一跤,卡在自行车前杠上,那个地方出了很多血,所以我现在很怕那个地方再出血。”

这时候符老板已经将夏青半拥在怀中,嘴巴贴着夏青的耳朵说:“没关系,我会很小心的。”

“我还是怕。”夏青说。但口气已经软很多,仿佛已经同意了。

“还怕什么呀?”符老板耐着性子问。

“我怕万一被公司里面知道了会开除我的。我们找工作是很难的。”夏青说。

“保证不会的。”符老板说。他差点就说“你们祁总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夏青好象还在犹豫。

符老板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说你等一下,然后放开夏青,蹬下去,打开小木柜,里面有一个小保险箱,符老板像打电话一样在上面按了几个数字,拉开保险箱的门,从里面取出一沓人民币来,塞给夏青,说:“拿着。”

夏青没接,但眼睛却盯着钱,故意装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样子。其实也不是装,夏青确实还没有过这么多钱。夏青看清了,这是一沓五十元的人民币,整整五千块!

符老板见夏青没接,不但没接,反而不知所措地将双手藏到了背后,仿佛这钱是一只毒蝎子,碰一下就会被它咬一口,于是,符老板就重新走到屋里,拿过夏青的小包,当着夏青的面,将钱塞进夏青的包里,再送回到桌子上,一转身,大步走到夏青面前,一把将夏青楼进怀中,又摸又吻。这个过程完成后,符老板又放开夏青,说:“你洗澡吧,快点。”

符老板很负责任,直接将夏青送进洗手间,并帮助夏青脱衣服,夏青这时候已经完全陶醉在五千元的喜悦之中,竟然变得麻木了,任符老板一件接着一件地替她脱衣服,直到符老板开始动手为她解纹胸了,夏青才神经质似地浑身一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前胸,哆哆嗦嗦地说:“别别,我自己来,自己来。”

我们现在已无法考证夏青当时是故意装纯还是真的不习惯一个陌生的异性为自己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并且脱得一丝不挂,但不管是怎么回事,符老板对夏青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的。符老板可能真的以为夏青是处女了,或者至少是“准处女”,起码没想到夏青是“鸡”,否则,符老板不会一下子甩给夏青五千元,并且第二天非常爽快地跟祁总把合同签了。

符老板临走的时候没见夏青送他,还特意从祁总那里打听她,祁总将计就计,装糊涂,说:“是啊,两天没来上班了,我以为她是为你告假呢。她不会真休息一个星期吧?”

《娱乐城》 七(1)

此后不久,夏青还经历了一次捣“笼子”的事。

那天在新华下路的五星城,夏青被妈眯领进去的时候包房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乱哄哄的。夏青事先已经对妈眯说好:今天不方便,只坐台,不出钟。

由于不能出钟,夏青犯不着与其它小姐争风吃醋,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架势。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猫腻:这是一伙人在做笼子。

“笼主”是一个大胖子,天生一副老板相,但仔细一听说的是乡下话,不是地道的武汉人。“笼主”这时候正搂着一个小姐,高声吟唱《敢问路在何方》。 “笼主”手下的几个人正拿着图纸对一个看上去像是香港人的先生比比划划,好象他们是“武汉麒麟大酒店筹备处”的,其中一个人充当“中间人”,介绍这个香港人来承接这单工程。选择娱乐城包房谈生意看似正常,其实这里面大有猫腻。生意到底能不能谈成,或者说压根到底有没有这单生意暂且不说,今晚的消费肯定是这个香港人买单了。“笼主”们不但白吃白喝白玩小姐,第二天还可以派人来娱乐城领取一笔不菲的“业务费”。

这香港人夏青其实也认识,也是阿红介绍她认识的。香港人姓麦,人称“麦老板”,与卖淫的“卖”同音,于是夏青就记住了。但这个麦老板好象很高傲,与夏青有过一次交往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夏青。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天麦老板装着不认识夏青,或许他真的就不认识,夏青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见一面就会给男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

麦老板那天很开心,几乎没费多大气力就接到一笔大业务。按照“笼主”的介绍,“麒麟大酒店”是五星级的,总投资以亿元计算,如果双方合作的好,不仅土建工程给他做,将来的电梯工程和内外装修甚至酒店用品都可以给他做,仿佛偌大的武汉找不到一家施工单位和装修单位,此项工程非请他麦老板不可。

这件事本来与夏青无关,这种事在娱乐场所也屡见不鲜,就是这个“笼主”,夏青也不只一次地见过他的出色表演,可谓是见怪不怪了。

刚开始夏青见他们做笼子装麦老板心里还挺高兴,但突然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她有一种要戳穿这伙人把戏的强烈愿望。但愿望仅仅是愿望,夏青不会冒着很大风险去专门做这件事,犯不着。但事情往往就那么巧,吃喝玩乐之后,麦老板谁都没点,偏偏点了夏青出钟。夏青想:或许麦老板想以此来表示他真的忘记我是谁了?妈眯知道夏青的难处,同时又不愿得罪香港大老板,于是就将夏青拉倒一边与她商量,夏青想了想,突然有了一个不用献身就能拿到丰厚回报的主意,于是说:“既然你为难,那我就只好豁出去了。”妈眯楼住夏青的肩膀,贴在她耳边说:“这次全归你自己,下次有机会我还照顾你。”

麦老板花了五十四块的士费将夏青从江口带到了他在武昌的住处。夏青说:“你上当了。”

“上什么当?”麦老板问。

“武汉哪里要建什么五星级的‘麒麟大酒店’呀。再说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工程,也一定要实行工程招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让你拿到?”

“你怎么知道?”麦老板问,“你是他们一伙的吗?”

“信不信你明天到规划局一问不就知道?”夏青有点不高兴。凡是善意被人误解都会令人不高兴。

麦老板觉得夏青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将信将疑。

《娱乐城》 七(2)

麦老板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是觉得他们这样太没出息,再说,”夏青说,“我今天不方便,不能陪你做什么,但又想要钱。如果我帮你避免了损失,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小费?”

第二天,麦老板在夏青的指点下,走进武汉市国土规划局。规划局的人对土老板傲慢,但是对港商还是很热情的,基本符合武汉人排穷不排外的德行。他们帮着麦老板认认真真地查了一下,不仅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已建、再建甚至是报建的“麒麟大酒店”,就是规划中的五星级大酒店三年内开工的都没有。

麦老板十分生气,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任何被人戏弄的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麦老板执意要报警。夏青劝他不要这样。

“放心,”麦老板说,“我绝不会出卖你,你的小费照给。”

“这我相信,”夏青说,“问题是你报警没用。第一你没有证据,第二骗吃骗喝算不上什么大罪,警察不能对那伙人怎么样,说不定心里反而讥笑你;第三,要是警察真对那伙人怎么样了,你在武汉还能做生意吗?”

“那我就这么算了?”麦老板气愤难消。

“不这么算了还能怎么样?”夏青说,“说到底,这件事你自己也有责任。以后接受教训比什么都重要。”

“那也不行,”麦老板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你实在要出这口气,也用不着报警。”夏青说。

“那怎么办?”麦老板问。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怎么说?”

夏青就如此这番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好!好!好!”麦老板高兴地手舞足蹈。

不大一会儿,那帮人又给麦老板打来电话,说他们今天回去跟董事长汇报了,董事长很感兴趣,想亲自见一下麦老板。

麦老板对夏青挤挤眼睛,用手指指手机,夏青捂住嘴,努力不笑出声来。

“那好,”麦老板说,“既然是董事长亲自来,那就要找个好地方。”

对方说出了一个价格惊人的高消费场所。

麦老板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麦老板和夏青一边慢慢吃着喝着,一边等待着好消息。

不大一会儿,那边的电话又来了,说我们已经到了,你在哪里?麦老板说快了快了,并煞有介事地问:“你们在哪个包房?我到时候直接上包房找你们。” 对方说在白金汉宫。夏青知道,那是最好的一间,最低消费四千八。夏青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笼主”再次将电话打过来,口气很硬,说:“怎么还没过来,我们董事长不高兴了,说你再不过来这项工程就不给你做了。”

“啊吆对不起啦,”麦老板说,“本来我早就到的啦,但正好有朋友给我介绍了规划局的王局长和招标办的李主任,我想这么大的工程肯定是要经过这两个部门的啦,所以啦,我把他们带来一起谈啦。”

不用说,“笼主”那天自己买单了。

麦老板对夏青说:“你这么有头脑干吗要坐台呢?在大陆做这一行可是违法的啦,你不如做我的秘书啦,做秘书很体面的啦,收入很高的啦。”

听的夏青几乎动心了。

夏青后来想,如果自己和麦老板不是在那种场合以那种方式认识,或许她就真跟他做秘书了,哪怕是秘书兼情人。但现在已经不行了,因为现在她是以坐台小姐的身份与他相识的,先入为主,所以,她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娱乐城》 七(3)

夏青说:“我陪了你两天,又帮了你,先给笔小费吧。”

这样的便宜事当然不会天天有,不但不会天天有,而且还会遇上“倒贴”的。

有一次夏青在歌舞厅门口遇上一个客人,那个客人好象是专门在歌舞厅门口等夏青的,见到夏青就主动打招呼,问夏青愿意不愿意跟他去另一个娱乐城跳舞。夏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这种情况夏青遇到过,客人不愿意在歌舞厅里面找小姐,而是喜欢自己在外面找,就像阿红告诉夏青的那样,客人在外面找好了小姐然后带到歌舞厅去,不仅有面子,而且省钱。

果然,在到达另一个歌舞厅的时候,客人对夏青说:等会儿见到我那几个朋友的时候,你就说我们是朋友,好不好?

“好。”夏青说。

夏青当然说“好”,当朋友总比当“小姐”好。但是说过了“好”之后,夏青又发现了问题,既然是“朋友”,总不能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姓什么?”夏青问。

对方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你的‘朋友’?”夏青说。

“对对对,”对方说,“姓方,叫方磊。怎么称呼你?”

“姓夏,”夏青说,“叫夏红。”

“好,夏小姐。”对方说。

“不行,”夏青说,“哪有朋友之间称‘小姐’的?”

“对对对,还是夏小姐考虑的周到。”

“夏红!”夏青说。

“对,夏红。夏红。”

那一刻,夏青突然对这个叫“方磊”男人产生了好感,或者说是产生了可靠感。夏青于是就发现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反映迟钝甚至说话有点结巴的男人反而让她感觉到可靠。夏青想起她读过的《论语》,《论语》上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意思是能说会倒的人很少讲仁义,总算为自己的感觉找到了理论根据。

在余下的活动中,夏青表现出色,完全是一副“女朋友”的样子,并且表现得比其他两位女性更有风度,给足了这个叫方磊的男人的面子。

两个人在跳舞的时候,男人表现的蛮规矩,并没有当“干部”,不知道他本来就老实还是想到既然是自己的女朋友,那么就没有理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些不堪入目的举动。有那么一刻,夏青甚至想,跟这样的绅士在一起玩,即使没有小费,也值。夏青甚至想到,做小姐的也是人,也应当有享受自己快乐的权利,干吗总是为了钱而替别人制造快乐?干吗总是钱钱钱?这么想着,夏青就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人家,人家是把我当作女朋友了,而我过一会儿还要伸手向他要钱,真卑鄙!

正在这个时候,方磊说话了。方磊说的声音很小,好象是非常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声音很小,既希望夏青听见,又怕夏青听见,但是夏青还是听见了,听见方磊说:“你看我们能真的成为朋友吗?”

夏青当时并没有糊涂,夏青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夏青的心情还是愉快的。夏青发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女人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是愉快的。不管这种事情有没有可能,甚至不管女人喜欢不喜欢这个男人。

回到座位上,那个自称自己叫方磊的男人对他的两个朋友说:“你们先走吧,等会儿我还要跟夏红单独说点事。”

两个朋友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先告辞了,夏青和方磊站起来打招呼,打完招呼又坐下。夏青坐下的时候,心里砰砰跳,她不知道方磊是不是准备跟她谈刚才那个话题,那个他们真要成为朋友的话题。如果他真的这么说,夏青该怎样回答呢?夏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既然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夏青就不希望方磊提出这个问题,至少不要这样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不提这个问题他会提出什么问题呢?对了,可能什么问题也不提,只是找个理由把他那两个朋友支走,只有把他那两个朋友支走了,他才好给夏青小费,如果那两个朋友不走,方磊怎么好意思当着朋友的面给自己的“女朋友”小费呢?

《娱乐城》 七(4)

这么想着,夏青就多少有点感动,感动这个方磊还是一个细心的人。就冲着他这份细心,夏青今晚收不收小费都无所谓了。

夏青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方磊一直在挥手跟他那两个朋友告别,现在更是一边挥手一边站起来,好象又要有什么事情要跟朋友交代,向门口走去。

等到方磊完全消失在门口之后,夏青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会不会就这么走了?不会的。如果就这么走了,没有小费了,我也认。

当整个歌舞厅剩下没有几个人的时候,夏青才确信“方磊”确实是走了。这时候领班过来,问夏青还有什么要消费的,如果没有,可以先把单买了。夏青问多少钱,领班说二百五。夏青把单子要过来,是二百五。台位费每人三十,加上啤酒和饮料,二百五还算是没有铺张浪费的。

“急什么?”夏青说,“不是还没有收场吗?!”

“对不起,我只是问一下。”领班说。

“问一下?有这么问客人的吗?!”

“对不起!您慢用。对不起!”领班低三下四地说。

夏青总算找到了一点平衡,自己开始喝水,一边喝水一边想着怎么办。夏青身上有钱,是“镇身之宝”的五十块钱。这也是阿红教她的,教她晚上“上岗” 一定要带钱,但是又不能带多,带多了不安全,带五十块钱,够打出租车就行了。现在靠这五十块钱买单肯定不够,离二百五正好差两百,差的太多了,扯皮打折也不能把大头打掉。

“二百五”,夏青心里想,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呀。活该!

那一刻,夏青差点想哭,不是心疼这二百五哭,而是一种受了委屈地哭。但是更委屈的是她现在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一旦她哭,那么马上就暴露了她身上没有钱了,而一旦暴露出她身上没有钱,后果不堪设想。刚刚夏青还装作理直气壮地质问领班不是还没有收场吗,现在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夏青知道,刚才被她骂走的那个领班现在正躲在暗处看着她,领班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夏青没有钱买单,一旦夏青暴露出自己没有钱买单,这个领班很可能就第一个冲过来,冲过来首先就扇夏青两个耳光,然后恶狠狠地说:“臭婊子,老子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了。”

屋漏偏偏遭雷雨,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想要上厕所了。刚准备站起来,突然意识到不行,她现在连上厕所的权利也没有,如果她此时要上厕所,服务员和领班肯定会以为她要跑,那同样麻烦了。但是厕所还是要上的,既然已经想到了要上,就必须要上,否则就会越来越急,像自由落体,重力加速度,越来越快,非爆炸不可。

“服务员。”夏青叫道。

夏青一叫,马上就有两个服务员从两个方向跑过来,好象这些服务员已经把她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就像银行对资产状况不良的贷款企业重点关注一样,时刻准备着。

“我要去洗手间,”夏青说,“手机放在这里,请帮我照看一下。”

服务员看看,这手机怎么也值二百五,于是其中的一个说:“这边请。”竟然带着她往洗手间走。

从厕所回来,夏青轻松了不少,看看桌子上的手机还在,终于有了主意,马上给阿红打电话,叫她过来。

“这么晚了,你发神经呀?”阿红说。

夏青朝左右看了一看,然后压低声音,左手捂着手机,说:“求你了,快过来吧,我身上钱不够,买不了单。”

阿红笑了,是那种终于看见别人摔了跤地笑。笑完之后才问要多少钱,在哪个娱乐城。

阿红是跟胖广广一起来的。阿红现在挺了一个大肚子,出来不方便,胖广广当然要陪着。

阿红赶到娱乐城的时候,夏青是当日娱乐城最后一个顾客。

回来的路上,夏青一句话没有,要不是胖广广在场,她不是破口大骂就是号啕大哭。但是胖广广在,夏青既不能骂也不能哭,只好一言不发。

阿红显然是见多识广,丝毫没有责备夏青的意思,反而安慰她说:“很正常,你会经常遇上各种各样的怪事。看吧,后面肯定还有更怪的事情在等着你。”

《娱乐城》 八(1)

阿红这个乌鸦嘴,还真让她说着了。

那一天夏青被一个客人从休息室点去坐台,上去之后才发现,这人竟是胖广广,这一难堪非同小可。夏青刚想溜走,胖广广竟喊住她。这时候胖广广一脸坏笑。夏青明白了:这不是巧合,是胖广广特意点她的。

没办法,夏青必须坐下,此时此刻夏青是坐台小姐,而不是胖广广“老婆”的女朋友,坐台小姐是没有权力选择客人的,她们只有被选择的权利,没有选择的权力。

胖广广往夏青身边靠了靠,嬉皮笑脸地说:“怎么,讨厌我呀?”

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笑笑。

“这叫肥水不外流,懂吗?”胖广广开导说。

不管他怎么说,夏青还是接受不了胖广广,不是胖广广令人讨厌,也不是他怕胖广广不给钱,而是因为他是阿红的“老公”。中国人讲朋友妻不可欺,那么朋友的“老公”呢?夏青没想那么多,只是接受不了这种局面。

“你不怕我对阿红姐说吗?”夏青想让胖广广知难而退。

“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胖广广问,“你今天不是坐台吗?既然能跟别人坐为什么不能跟我坐?”

夏青想了想,说:“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要是跟你之间有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见阿红?”

“该怎么见还是怎么见,”胖广广振振有辞,“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呀,阿红与我有白纸黑字,跟了我她就不能再出来见其它男人,你敢说她一次没出来过?”

夏青心里一惊,她感觉今天胖广广点她还不仅仅是“尝鲜”,可能还有更大的目的。

“绝对没有。”夏青说。

“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

夏青回答得很有底气,因为确实没有,再加上夏青想刻意制造出理直气壮的效果,所以回答的特别有底气。

“这就怪了。”胖广广说。

“怎么怪了?”夏青问。

“你怎么敢保证她绝对没有?”胖广广问。

“我天天跟她在一起呀。”夏青说。同样很有底气,同样理直气壮。

“天天在一起?”

“天天在一起。”

“今天你们在一起吗?”胖广广抓住了破绽。

“今天,今天——”夏青底气不足了。

“现在在一起吗?!”胖广广乘胜追击。

“反正她绝对没有。”夏青已经完全没有了底气,再也没有理直气壮的感觉了。

“说谎了不是?”胖广广得意地说,“阿红自己都告诉我与你一起出去过。”

“那是她为我介绍客人,她自己并没有坐台。”夏青说。

“没有坐台她收客人钱干什么?”胖广广紧逼不放。

“那是祁总给她打的的。”夏青刚一说出口就知道上当了,赶紧捂嘴,追悔莫及。她知道自己闯祸了,闯大祸了。真是言多必失呀!

胖广广一脸得意,这时候他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用再逼了,因为通过一番火力侦查,他已经完全掌握主动,用不着再虚张声势了,他可以从容地喝口水,静静地享受一下阶段性成果,观察一下夏青的反应,再考虑进一步的行动策略。

这样修身养性了一会儿之后,胖广广慢腾腾地说:“说了半天阿红跟你出去过,还收了什么祁总的钱,是吗?”

“没有。”夏青紧张地说。

“哎,”胖广广说,“怎么刚说完你就不承认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青说。

“那是什么意思?”胖广广又紧逼不放。

胖广广一紧逼不放夏青就发慌,一发慌她随口就说:“那是被你逼的。”

“哈哈哈哈哈……”胖广广一阵狂笑,说:“我一逼你就说真话了,是吧?说,你们还出去过几次?”

《娱乐城》 八(2)

“没有了。”

“真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就那一次阿红还确实是为了帮我的。求你千万不要告诉阿红姐我对你说了这些,否则她肯定会误会我的。”夏青几乎是在哀求胖广广了。

“可以,”胖广广说,“既然要我帮你,那你也要帮我啦。”

“我怎么帮你?”夏青几乎带着哭腔问。

“别紧张,”胖广广说,“先跳只舞吧,放松点。”

夏青此时已完全被胖广广控制,别无选择。

在舞池里,胖广广与其它客人没有两样,跳费司的时候照例把夏青楼在怀里紧紧的,照例腾出一只手摸着夏青的胸,照例用下面硬邦邦的东西作为夏青的中流砥柱,照例把夏青的手放到他那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夏青忍耐着一切,她想起阿红对她的教诲,要她一切都依着客人,反正胖广广此时此刻最多也就是“干部”。夏青现在就是按照阿红的教导做的,任她的“老公”怎么搞,反正现在是费司时间,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夏青直接把胖广广想象成祁总或其它哪个客人,其实客人就是客人,客人都是差不多,自己没必要想得太多。

然而这事没完。

跳完费司后,夏青继续“坐台”。因为有了刚才那层关系,她也就豁出去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胖广广说:“其实阿红那么帮你,你也应该帮帮阿红呀。”

夏青搞不清胖广广下面会说什么,所以不敢接他的话,夏青刚才已经上了他的一次套了,现在不得不谨慎。

“你说阿红现在有难处,你是不是应该帮着她一点?”胖广广问。

夏青一边从吸管里吸着水,一边抬起眼睛看着胖广广,仿佛要看出胖广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来,只好问:“阿红有什么难处?要我帮什么忙?”

“你看,”胖广广说,“阿红都快生孩子了,那么大的肚子,你总不能要我和她做那种事吧。”

“是啊,”夏青说,“阿红都快临产了,你不在家好好陪着他,跑到歌舞厅里瞎混,你像个好老公吗?不为阿红着想,起码也应该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吧。”

夏青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

夏青说的入情入理,胖广广听了一愣,但仅仅是一愣,马上就找到了突破口。

“我没有在外面瞎混啦,”胖广广说,“如果我要是对阿红不负责任,对阿红肚子里的孩子不负责任,我早就可以随便叫一个小姐到外面睡觉去了,干吗跟你费这么大的劲呀?我费这么大劲找你,就是对阿红负责,就是对孩子负责。你想,如果我要是在外面随便找一个‘鸡’,说不定就会惹什么麻烦或传染上什么病,如果我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阿红怎么办?阿红的儿子怎么办?他们母子这一生还不是全指望我吗?就是不会得艾滋病,染上个性病那也是要传染给阿红的,你就忍心让阿红传染上性病吗?”

夏青没想到胖广广竟然这么会说,经他这么一说,夏青只有跟阿红的“老公”上床才算是救了阿红,不跟她“老公”上床反倒是害了阿红了,这是什么逻辑?夏青想不通,但又没有找到有力的理由反驳,至少有一点胖广广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如果夏青坚决拒绝,胖广广马上就会就地取材,当场另找一个说不定就真有艾滋病的“鸡”出钟。

胖广广见夏青被他问住了,心中不免有点得意,趁热打铁地说:“你如果依了我,对阿红对我对阿红肚子里的孩子都好,你就算是帮我们的忙了,算是做好事了。如果你不愿意,就是跟我们过不去,你跟我过不去我就跟你过不去,说不准我就会把你对我说的,以及刚才我们俩做的全部都讲给阿红听,你认为阿红听到这些东西会怎么想?”

《娱乐城》 八(3)

夏青又一次没的选择了,夏青发现女人总是斗不过男人的,即使在某一次较量中的某一个阶段女人可能会占上风,但整体上最后的胜利还是男人,如果这个女人是三陪小姐,而这个男人是嫖客时,这几乎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当然,”胖广广说,“帮忙我也不会让你白帮,我请别的小姐给多少钱,就会给你多少钱,你跟别人出钟会得到多少钱,跟我同样会的到多少钱,而且只会多不会少。我说过,肥水不外流嘛。”

当胖广广在宾馆的床上将一丝不挂的夏青压在身下时,他终于忘乎所以了。他一边干一边说,不是小声地说,而是大声地说,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这种事夏青是没法跟阿红说的,但夏青觉得心里很委屈,一种吃了苍蝇后吐不出口的委屈。

那天从宾馆回来后,夏青干脆关了手机,蒙头大睡一场,仿佛大睡一场可以把屈辱睡掉。睡梦中,夏青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跟瘦广广在交配,就在他们傍边,阿红与胖广广也在交配,而且两个广广一边干还一边大喊大叫,互相挤眉弄眼,不一会儿,夏青突然发现两个广广换了个个,胖广广跑到她上面来了,瘦广广则骑到阿红的身上。夏青使劲地抗议,但是没有用,两个广广照干不误,根本没把她的抗议当回事,夏青想联合阿红一起反抗,但阿红不理睬她,反而咯咯地笑,对这种交换式交配似乎很满意。夏青愤怒了,大骂他们是流氓,终于把自己骂醒了。

醒来之后,夏青发觉自己遍身是汗,一头惶惑。夏青起来上了趟厕所,又喝了点水,再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彻底醒了。

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在阿红生孩子的那段时间里,夏青几乎代替阿红被胖广广“包”起来,胖广广想干了,直接就找她,反正夏青的住处和手机号码他全有,躲都躲不了。伴随着胖广广一次又一次地大发淫威,夏青常常与噩梦相伴。

这一天夏青做了一个更可怕的梦,梦见她被一个客人点上台,却突然发现这个人是她的二姐夫,其惊骇程度远远大于上次见到胖广广的情景。胖广广怎么说也是外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好朋友的“老公”,并且胖广广早就知道夏青是干什么的。二姐夫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二姐夫也是自家人,夏青与二姐是同胞亲姐姐,二姐夫是二姐的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并且二姐夫及夏家洼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夏青在武汉是做这种事的,就是有人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夏青夏桂香是他们整个夏家洼的骄傲,更是他们家的骄傲,他们家所有的人都一直以为夏青大学毕业后在武汉一家外资公司里做技术员,上个月夏青回去是还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一副做大事发大财的样子,家里人和整个夏家洼的人没人怀疑夏青在外面做大事发大财,夏青回去是正赶上二姐家盖楼房,夏青说过二年她也给爸爸妈妈盖个小二楼,现在她突然被自己家的二姐夫亲眼看见了,看见自己在做三陪小姐,那还得了?!夏青吓得转身就跑,但不知为什么双腿就是迈不开步子,一步都买不动。这时候二姐夫走过来,扶起夏青,奇怪的是二姐夫并没有骂她,反而对她笑,二姐夫笑着说:“想要我装着什么都没看见,可以,但你也必须帮我。”夏青问怎么帮,二姐夫说怎么帮你还不知道吗?还要我教你吗?说着,二姐夫竟然当众把她衣服剥光。

夏青惊醒了。

夏青决定结束噩梦,她必须跟阿红谈一次,只要胖广广再敢来找她,她马上找阿红谈,把一切都告诉她,不管她怎么想,也不管她怎样做,哪怕阿红误解她,哪怕阿红从此以后与她断绝一切来往,夏青都要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夏青现在甚至有点期盼胖广广来找她,一旦胖广广来找她,夏青立刻实施“铲除噩梦计划。”

夏青等待着,夏青时刻准备着。

《娱乐城》 九(1)

夏青继续往回走。准确地说是往汉口的方向走。夏青这时候的两只腿已经开始实现了机械化,不用大脑指挥也能够自己迈步向前,而且一步一步很有节奏,夏青心里面在数着步子,惶惶惑惑又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夏青不叫夏青,叫夏桂香。桂香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就天天数步子,数得很认真。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嘴里振振有辞,仿佛一路走一路在背课本,为此还受到老师的表扬。为了配合表扬,夏桂香后来就真的天天路上背课本。刚开始是背语文课文,后来是背乘法口诀表,再后来是背英语单词,背三角函数公式,最有效的是高考前背时事政治,从小学一直背到高中,坚持数年,果见成效。

夏桂香上大学后,经常在一些书本上读到关于“学习不能死记硬背”的教诲,桂香以她自己的经验认为那是胡扯。不死记硬背她哪能解开那么多道数学题?三角没有巧,全靠公式记得牢。桂香发觉只有记得牢才能生巧,只有生巧才能开窍,只有开窍才能通过高考,只有通过高考才能上大学。书上关于“学习不能死记硬背”的教诲指的是“学习”,但中国的应试教育强调的不是“学习”,而是“学考”,只要学会怎样应付考试就行了,至于学习,那是考上大学以后甚至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

那时候夏家洼的人教育小孩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学学桂香?!桂香因为天天路上背书而成了夏家洼学生的楷模。为了对得起这个楷模称号,桂香放弃了同年人的很多爱好,一心读书,加上该记的在路上全部记下了,居然“在考试中学会了考试”,真的成了夏家洼自古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那是夏青一生中最辉煌的夏天,也是她一生中给父母和整个家族带来的最大的一次荣誉。那几天整个夏家洼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家里办起了流水席。已经出嫁的两个姐姐带着姐夫早早地回来,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来操办妹妹的庆典。二姐夫能说会道,早已充当了“咨客”,迎来送往,收礼记帐,不亦乐乎。大姐夫老实巴交,把家里惟一的那只半大的山羊牵来,自己动手,宰杀剥皮,处理下水。母亲是过日子的人,硬是拦住不让大姐夫宰羊,说哪有夏天宰羊的,要是养到腊月,肯定剔出一百多斤肉来,下水和羊骨头还能熬成一澡盆羊糕。但母亲拦不住,大姐夫那意思,要是不让他宰羊他就会把自己宰了一般。最后还是岳父发了话:随他吧,他心实,你不让他宰羊他会急出病来的。大伯二伯差不多把自己家能搬来的桌椅板凳全搬来了。桂香是他们夏家的女儿,桂香家这一房出了个女状元就是他们整个夏家出了女驸马,出钱出力责无旁贷。

其实整个夏家洼差不多都姓夏,桂香要喊的三大伯五大爹差不多占了整个夏家洼的大老爷们的一半,家家户户随礼送红包,实在日子不好过的也不愿袖手旁观。三婶婶是五保户,明知给钱也不会收,干脆提了只老母鸡来,像大姐夫一样,自己动手杀鸡退毛,然后就当起了义务司炉,专门坐在灶屋里烧火。夏家洼少数几个不姓夏的庄户,也想借机与姓夏的改善关系,不仅帮忙,而且户户随了红包,后来听二姐夫说,他帮人家办了这么多年喜事,从来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五爹爹一个红包就是五百!二姐夫没见过这么大的红包,桂香的爸爸妈妈更是没听说过这么大的大礼。

《娱乐城》 九(2)

本来桂香的爸爸妈妈膝下无子,活脱脱的三千金,总觉得在夏家洼抬不起头,桂香妈年轻的时候,为此听婆婆和妯娌的风凉话并不少,这下好了,桂香考上大学,帮桂香妈出了十几二十年的闷气!

桂香考上大学还惊动了乡里。夏家洼的桂香考上大学就是夏家洼飞出了金凤凰,这是夏家洼的光荣,也是整个乡里的光荣。乡里管教育的副乡长亲自来了,村支书和村主任发觉这次乡领导不是来催提留款的,胆子顿时壮了许多,敢于主动迎上前去,热情得像撒欢的狗。乡计划生育委员会不失时机地打出标语:“还是女儿好!”这一下,夏家洼在整个乡里都露脸了,村里原来几户生了女儿而膝下无子的婆娘也跟着扬眉吐气,仿佛桂香考上大学就是她们肚皮管用的最好说明,在婆婆面前说话再也不用低声下气,反倒像刚下了蛋的母鸡,叫得趾高气扬。

不知是不是胖广广的原因,夏青与阿红的来往渐渐地少起来。为此,夏青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感到孤独,好在很快她就认识了一个叫王娟的三陪小姐,二人一见如故,竟成了朋友,大概是双方都有对朋友的需要吧。过去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话当然不全对,其实在哪都得靠自己,但话又说回来,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尤其是女人孤身在外,从心理上就要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夏青与王娟能成为朋友,就在于她们俩有共同语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这王娟也是个大学生。这一点当然是王娟自己说的,谁也没有查看她的毕业证,做三陪不需要查看学历。但学历是假不了的,是不是受过高等教育,当面一谈就知道。夏青听说现在很多人做假文凭,她不理解。看着电视上那些老板振振有辞地痛斥制假者,夏青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大学生,讲两句外语,再不行就写一道微分方程,或者问一下美国的两次国内战争,一分钟之内不就试出来了吗?干吗又是上网又是调查又是谴责费那么大劲?莫非那些企业的老板或人事部负责人自己就是假学历,既不会讲外语又看不懂微分方程还不知道美国的两次国内战争?

夏青就因为王娟是大学生才与她认识并成为朋友的。

那天夏青与王娟恰好同时被芙蓉厅的客人点进去,这帮客人来头很大,是美洲籍华人,接待他们的武汉人正在跟他们谈一单出口生意,好象是一次性打火机出口。

芙蓉厅是一条龙服务,先是吃饭,吃完以后饭桌被撤走,包房就变成卡拉ok包厢,并且这种由包房转变功能过来的包厢比普通包厢更宽敞,既能唱卡拉 ok又能跳舞,当然,跳舞只能跳贴面舞,跳不了快三。武汉的老板很精,这样的设计叫做一房二用。武汉的客人更会精打细算,一次买单两次享受。

在由包房转变成包厢的过程中,宾主都趁机上洗手间去了,这时候,有一张名片从被撤走的饭桌上散落下来,夏青看见了,过去拾起来,因为要是让尊贵的客人发现自己的名片被散落在地上,肯定不礼貌。夏青拣起来后,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王娟说话了。王娟只是从旁边瞟了一眼,便说:“假的。”

王娟声音非常小,但夏青还是听清楚了。夏青往王娟身边挪了一挪,并递上那张名片,问:“你怎么知道?”

王娟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跟我来。”

《娱乐城》 九(3)

两个女人来到洗手间。王娟一边补妆一边对夏青说:“第一,如果真是外国人,哪怕是外籍华人,饭桌上撒名片是绝不会绕过我们俩的,说不定女士优先,首先给我们;第二,你看这中英文对照名片,中文写的是‘中巴友好协会’,如果是真的,也应该是‘巴中友好协会’,而不是‘中巴’;第三,巴西说的是西班牙语,真名片上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母语。”

不用看文凭了,王娟肯定是受过良好教育。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夏青问。

王娟这时候已经补妆完毕,人也显得比刚才漂亮。听夏青这么问,她脸上变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说:“我以前在外事部门工作。”

俩人走出来的时候,王娟说:“我早就认识你,知道你也是大学生。”

根据胶体化学中相似相溶原理,夏青与王娟很快就成为好朋友。

王娟看上去比夏青大七八岁,晚上在歌舞厅看不出来,白天聚到一起就看出来了。夏青因此就发现女人的年龄其实是瞒不住的,现在中国有些自以为与时俱进的女性学着西方女人的做派,年龄对外保密,你要是问她多大,她会以自认为很优雅的腔调对你说:“我们小姐的年龄永远是个秘密。”这还算是礼貌的,遇上不礼貌的会说:“你不认为打听小姐的年龄是不礼貌的吗?”其实这些自称为“小姐”的人往往是小姐她妈。夏青发现保密年龄也就是晚上在歌舞厅里对那些臭男人有意义,一方面在歌舞厅工作的女人对别人保密年龄确实是工作需要,另一方面歌舞厅灯光暗,晚上女人化妆之后还真难看出实际年龄来,白天就不行了,阳光下一看就看出来了。夏青因此就发现了真理:任何秘密都是见不得阳光的。夏青甚至怀疑西方一般的女人对自己的年龄其实也不保密,对别人保密年龄的可能还是“站在街上的女人”,只不过西方“站在街上的女人”恰好被我们的同胞碰上了,并且知道她们对自己的年龄保密,于是特别喜欢洋为中用的少数女同胞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照着学罢了。好在王娟对自己是很自信的,对自己自信的女人不怕暴露自己的实际年龄,至少在阳光下对自己的姐妹不需要。于是,王娟对夏青说:我今年实际年龄二十九了。

在夏青看来,女人二十九岁是个可怕的年龄,这种年龄的女人如果还在外面作三陪,一定有着复杂的背景。

夏青猜测得对,王娟确实有着比夏青复杂得多的背景。

王娟生生在湖北西部的一个小城市,高考那年分数没上普通大学线,但够上电视大学的。按王娟自己的意思是再补习一年,可是他父母不同意,父母认为女孩不比男孩,男孩今年高考差几分,明年努把力也就上去了,可女孩不行呀,女孩今年能上电视大学如果你放弃,明年可能连电视大学也上不成了。王娟觉得父母讲的也有道理,想着上什么大学还不是上,多等一年夜长梦多,就算没做梦不也白耽误一年吗?于是就上了电视大学。

父母说的没错,电视大学确实也是大学,三年之后,王娟照样拿到了大红烫金的“湖北省高等教育毕业证书”,你看把她喜得呀!但喜过之后,才发现二者的区别,电视大学毕业承认学历,但不管分配。承认学历对在职的电大学员或许很管用,比如提干呀评职称呀之类,但对应届的学员没有实际意义。单位都没有,承认学历不是一句空话吗?于是,毕业了也就失业了。这种情况对今天的大学毕业生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但是在七八年前就是一个让人想不通的事。至少王娟他们就想不通,他们班男生集体写信到中央,信上说,眼下国家执法队伍人员素质那么差,经常执法犯法,建议让他们“五大”毕业生择优充实进去。

《娱乐城》 九(4)

男生们还在等中央答复,王娟没等,这是一个大政策,凡大政策就是全国一盘棋,就要等很长时间,就算真等来了,也是男生优先,轮不到她一个女生。不愿意等待的王娟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歌舞厅做服务员。刚开始,王娟想着一个大学生当服务员心里当然不服气,后来从杂志上获知很多中华优秀的儿女在国内当完时代骄子后,又跑到国外去洗碗刷盘子甚至做街边的女人,既然如此,我一个电大毕业生在国内做服务员有什么不可以?这么一想,王娟就想开了。

干满一个月后,王娟领到四百元工资。看看自己跑得变形的双腿,再看看她家后院的小芳,同样在一个歌舞厅工作,只是分工不同,王娟是服务员,小芳是陪客人聊天跳舞,却领到了八百元,整整多出一倍!凭什么?王娟去找经理。经理说:“实话告诉你,小芳拿的这点钱是零头,大头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要不服,不服气你也可以干她那份活,只要你想开了。”王娟说:“我早想开了,想不开我到你歌舞厅来干什么?”就这样,王娟稀里胡涂地当起坐台小姐。

当上坐台小姐后她才知道,光是“想开”还不行,要做好这项工作就要言行一致,不但要“想开”,而且还要“真开”。一旦要“真开”了,王娟就犹豫了,看来小芳付出的绝不仅仅是聊天跳舞。

正在王娟处于两难之中,她恰好陪当地一个管干部的领导聊天跳舞,王娟就与这位领导聊起了她当时面临的苦恼。这个领导对王娟的遭遇很同情,于是就劝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并且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影响力将王娟安排在旅游公司当起了导游。王娟深知这样的机会来自不易,当然是尽心尽力,从合同工干到合同制干部,又从合同制干部干到旅游公司副经理。本来一帆风顺,前程远大,谁知去年遇上县改市,领导班子大变动,明争暗斗了一阵子,最后把王娟扯进去了,有人说那个领导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三陪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副经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一时间各地报刊纷纷报道与转载,王娟和那位领导自然成了新闻人物,本来在中国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倒好,不仅出名了,而且是出大名,并且是臭名,结果可想而知,王娟想不做三陪都不行了。

“你跟那个领导到底干净不干净?”夏青问,

“什么叫干净不干净?”王娟反问。

“就是你们到底做没做过那种事吧?”夏青只好直来直去。

“这个问题我真不想回答了,”王娟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多少遍了。其实有没有这个事重要吗?我们都是成年人,有这种事怎么样?没有这种事又怎么样?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与别人与工作有关系吗?这种事只有我和他俩人知道,属于我们俩的**,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对别人的**抱有那么大的兴趣呢?”

夏青和王娟成了朋友之后就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王娟,一是关于那场噩梦,二是她要对体育老师的报复。夏青发现人很怪,虽然都是朋友,但有些话只能对王娟说,比如关于噩梦,因为与胖广广有关,夏青就没法对阿红说。

大约是当领导当出见识来了,王娟对夏青跟她讲的噩梦和报复计划似乎都不是很热心。王娟说:“女人关键要自强,不要对任何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不管他对你是不是真心,都靠不住。那个领导对我是真心的吧,结果还是靠不住。男人自己也不容易,他们对自己的未来都不能把握,怎么能对女人负责到底?报复计划以后再说,等你自强了,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至于噩梦,就按你讲的做,如果那个胖广广再敢胡来,我帮你一起治他。现在我们关键要施行‘自强计划’,要向前看。”

“什么是‘自强计划’?”夏青问。

“这个以后再说,”王娟说,“我也没有想好。”

“你说吧,我听你的。”夏青说。

“你看,”王娟说,“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三天两头被晾在这里,丢人现眼,分文没有。就算平均每两天上一次台,每次平均二百元,一个月差不多三千块钱,除掉房租水电电话交通加上吃饭穿衣,一个月实际能剩多少?而我们这些人吃的是青春饭,你看我还青春吗?不趁年轻多赚一点怎么行?”

“怎么个多赚法?我们已经是完全豁出去的人了,总不能贩毒打劫抢银行吧。”夏青说。

“你再看看做妈眯的,”王娟说,“只要歌舞厅开张,就有小姐上台,就要收鲜花费。说起来鲜花费百分之五十归歌舞厅,百分之五十归坐台小姐,但我们哪一次拿到过一分钱?全部归了妈眯不说,每月还要另外向妈眯进贡,否则她就不派你上台,你就一分钱收入没有,就像现在这样干晾着。”

“哪有什么办法?所有的歌舞厅都是这个规矩,我们只有不做的权利,没有能力改变规矩。在这里,规矩比法律还管用。”夏青说。

“你有没有想过其它办法?”王娟问。

“想过,”夏青说,“以前阿红教给我一个办法,就是不依赖于一个歌舞厅或一个妈眯,自己直接跟客人联系,我也试了一段时间,刚开始还行,后来就不行了。”

“为什么?”王娟问。

“没有那么多客人天天捧我的场,”夏青说,“大概我不够漂亮吧,客人玩了两次后就没有兴趣了,如果要是我自己厚着脸求客人,客人就把你当‘朋友’,既然是朋友,请你吃饭就行了,怎好意思开口要钱?有时甚至睡了都没给钱。这个圈子里有几个是好人?油打鬼的不少。到头来还不如坐台,反正有一单做一单,先讲好价钱,至少不会睡了白睡的。”

夏青这样说还算是保守的,还没有把上次“倒贴”的情况说出来,主要是太丢人了,自己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想着自己当妈眯?”王娟问。

夏青没说话,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经王娟这么一点拨,夏青心活了。

“行吗?”夏青问。

“怎么不行?”王娟说,“我对武汉不是很熟,你熟一些,再把你讲的那个阿红叫上,我们三人一起商量商量,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合力,没有干不成的。你看这个妈眯和她手下的那两个人,比我们三个人强吗?”

夏青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不比我们强,恐怕还不如我们。”

“对呀!”王娟说,“你明天就把阿红约出来。”

《娱乐城》 十(1)

阿红对胖广广找夏青的事心里是有数的。胖广广当然没说,其实也用不着他说,女人的感觉是很灵的。

阿红生孩子前后,胖广广自然就与她断了那种事。刚开始胖广广还表现为烦躁不安,还时不时地要求打点擦边球,有时甚至要求阿红用嘴给他解决问题。阿红说我不嫌恶心,但我怕我们的儿子嫌恶心,你还是忍几天吧。再后来胖广广果然替儿子着想,再也不提这些要求了,并且矫枉过正,连烦躁都没有了。阿红起初还觉得蛮好,蛮好之后就闻出猫腻来了,但阿红的高明之处在于她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无法左右胖广广,只要他能按时拿钱回来就行了,钱对阿红很重要,不仅自己需要用钱,自己马上就要出世的儿子需要用钱,就是在老家的弟弟也还等着阿红供应他上大学呢。

阿红发觉夏青来看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每次来之前都要先打个电话来,似乎都要事先探听出胖广广在不在,然后才来,不像以前,想来就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阿红生儿子时,胖广广一直守在身边,夏青也来了。阿红发现夏青见到胖广广时候有点不自然,是那种刻意回避的不自然。夏青与胖广广应该是很熟的,以前在一起吃饭打牌跳舞甚至开两句荤玩笑的情况也都有过,怎么现在一下子变的不自然了?阿红心里有数了。有数了但没得到证实,所以阿红就不敢肯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那种事,或者说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到底在什么程度。阿红出于女人的本性很想知道夏青和胖广广之间发生的一切,但她当时正在坐月子,不愿意太分心,想着眼不见为净,算了,不要找无谓的烦恼。胖广广在外面找小姐我能管得住吗?找谁不是找?找夏青还安全些,至少不会染病。但他们俩到底是谁先主动的呢?阿红很想知道,但仅仅是想知道,她并没有打算找谁大吵大闹或打算跟夏青翻脸或打算跟胖广广分手。做三陪做长了,阿红对这种事的看法就淡了,至少不会像一般正常女人那样大惊小怪。去年她们歌舞厅一个小姐妹,被别人领到房间后,才发现在房间里等待自己的“客人”正是她爸爸,二人虽然都觉得无地自容,但也没有大吵大闹,跟谁吵?跟谁闹?父亲既然自己当嫖客,还有资格教训女儿吗?女儿既然自己做三陪,还好意思谴责父亲吗?一个人既然做了嫖客或三陪,就必须有与之想适应的价值观和心理素质,否则别干呀!刚开始可能还有点不习惯,时间长了后,倒过来反而还不习惯了。要不然新中国成立之初对旧妓女的改造为什么那么艰难?

阿红现在满月了,她想约夏青来坐坐,不一定是要打听出她和胖广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怎么样?没发生又怎么样?三陪小姐圈子里有几个是干净的?交叉操作的事太多了,以前和瘦广广搞在一起的那个**货跟胖广广不也有一腿吗?见怪不怪。

阿红给夏青打电话,夏青说我正要找你呢,阿红说是吗,怎么我们每次都想到一起去了?夏青说这就是缘分吧。阿红说对对对,这就是缘分。

“你出来吧。”夏青在电话里说。

“为么事?”阿红说,“反正他也不在屋里,昨天回广东去了。”

夏青心里顿了一下,说:“不是因为他。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第一次就带到你家不好吧。”

“新朋友?”阿红来了精神,“男朋友呀?怪不得老是不到我屋里来,原来找到男朋友了?”

《娱乐城》 十(2)

“你就知道男朋友!”夏青说,“不带把子的男朋友。”

两个人在电话里又相互骂了几句,约好在现代启示咖啡屋见面,夏青最后没忘记调侃一句:等会儿帮我参谋一下男朋友呀。

现代启示咖啡屋离阿红家住的小南湖花园不远,阿红将聚会地点选到这里当然还是想离家近一点,尽管有保姆,但保姆就只能是保姆,不可能将儿子完全托付给她,前几天还传说桥口那边一个保姆将人家小孩偷走了,阿红不敢掉以轻心,儿子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命根子,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都是如此。

阿红要掐着点来,尽可能缩短在外面的时间,所以,夏青和王娟来到现代启示咖啡屋时,阿红还没有过来。夏青和王娟就自己先聊着。反正现在是下午,早上已经睡够了,晚上还很遥远,不急。夏青她们点了咖啡和暴米花,夏青发现这个大白天的下午咖啡屋居然也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一堆一堆地在“斗地主”,夏青不明白为什么武汉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咖啡屋来,又怎么一下子武汉人全部都迷上了“斗地主”,而且这两件事相得益彰,协调发展,大有蔓延全省全国之势。夏青问王娟,王娟说是的,现在他们那里也风行“斗地主”了,但咖啡屋还没兴起。夏青说咖啡屋需要投资,所以可能要滞后几天,放心吧,下次你回去准有咖啡屋,或者等我们有钱了,回去自己开一间。

说到回去,王娟的脸色暗了一下,夏青知道自己不该提回去,于是赶紧将话题岔开。

夏青说:“王姐,你说现在到处在闹下岗,这些坐咖啡屋的人从哪里来的?斗地主的钱又是从那里来的?”

王娟脸色暖过来,朝四周瞄了一眼,说:“鱼有鱼路,虾有虾道。是人总有活法,都说自己难,你长这么大真看见过饿死人的吗?”

夏青摇摇头,她真没见过饿死人,武汉没有,乡下也没有。

“还是,”王娟说,“这些年搞市场经济以来,不管这问题那问题,总体上经济是在增长的,经济增长意味着社会财富的总量在增长,尽管目前社会财富的分配不尽合理,但价值规律会自动调节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包括一部分大款和贪官的钱要分配到我们这些做小姐的人手里。”

夏青想王娟到底是当过领导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比自己强多了,想起刚开始接触时因为她是电大毕业的而有点看不起她,夏青不禁惭愧起来。

“你在电视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夏青问。

“经济管理。”王娟说。

“你们电大的学生都像你这么有水平吗?”夏青问。

王娟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或者是没想好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还有可能是在猜测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总之,王娟先是瞪眼看了一会儿夏青,接着又低头喝了一小勺咖啡。

“我哪有什么水平,”王娟说,“就是比你多工作几年,又大小做了两年领导,天天听也听熟了。”

二人正说着话,阿红来了。

这个阿红,看来真是把儿子当成劳保了,或者是真怕保姆会把她的劳保抱出去卖了,她居然把保姆和儿子全部带到了咖啡屋。

王娟和夏青见到小宝宝都很高兴,王娟马上抽出一百块钱塞到小宝宝的衣兜里,阿红坚决不要,俩人拉扯了一会儿,王娟说:“你再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了。”阿红才收下。收下之后,一个劲地教儿子说谢谢阿姨,教了半天,旁边的服务员都笑了,阿红才发现刚满月的儿子是不可能叫阿姨的,三人自然一阵大笑,连保姆都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就引起了咖啡屋里所有人的注意,领班走过来,非常友好地暗示小点声。

《娱乐城》 十(3)

阿红将保姆和儿子安排在最里面,然后回到夏青她们的座位。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台戏的序幕是三个人将头埋在咖啡桌上低声地大笑。她们只能低声地笑,不敢放开笑,放开大笑与咖啡厅里的气氛太不协调。尽管武汉的咖啡厅本来就比其他城市的咖啡厅闹。

这样很别扭地笑了一阵子之后,阿红慢慢抬起头,问:“你们笑什么?”

夏青听她这么一问就更想笑。

王娟到底要老道一些,她反问阿红:“你笑什么?”

她这样问着,引得夏青和阿红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夏青告诉王娟:“她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那我不就成同性恋了?”

三人笑够了之后,夏青才对二位作正式的了介绍,然后她就把王娟的意思对阿红说了。阿红说想做妈眯当然是好事,但妈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并说妈眯跟经理都不是一般的关系。

王娟说:“只要武汉有人能做妈眯,我们就能做,凭什么别人能做我们不能做?跟经理关系不一般怎么样?经理不可能把自己的妹妹或老婆搞来做妈眯,大不了就是情人关系嘛,既然都坐台了,还怕做情人?我们比那些妈眯条件差吗?”

阿红说:“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做,我是说我自己眼下不能做。小孩刚满月,哪能出去做事?再说胖广广肯定不会同意我出去做的,我和他之间有协议。”

王娟说:“这件事情以我挑头,你们只是配合,不一定占你很多时间。你老公不许你出去是怕你出去接客,现在你不是出去接客,而是去管那些接客的,他不一定坚决反对。你还年轻,真就这样靠他养一辈子?男人能靠得住吗?就算他不变心,你怎敢保证他的事业肯定会一帆风顺?不管怎么说,你自己还是要攒私房钱,男人的钱花给你可以,要是你花在你娘家人的身上,他肯定是不高兴的,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再说你为他守节,他对你也是这样吗?”

王娟说到这里不说了,她在等待夏青说话。她们来之前就知道阿红不会爽快地答应,于是事先作了演练,这时候该夏青说话。

夏青看了一眼王娟。如果按照事先演练好的,她此时应该说胖广广跟她自己的事,并以此来打消阿红对胖广广的幻想。但夏青并没有按照她们俩商量好的说,她豁然觉得如果当着王娟的面说这件事,阿红肯定会挂不住面子的,毕竟她跟王娟还不是很熟,再说阿红考虑的也有道理,儿子刚满月,就是胖广广不管她,看她这上咖啡屋都带来儿子的样子,能跟我们出去做事吗?想到这里,她反而对王娟说:“王姐,这事就我们俩做吧,我们俩也行,阿红会私下帮我们的,比如帮我们联系客源。”

“对对对,我肯定会帮你们的。”阿红说。

王娟见夏青突然变卦,有点不理解,现在见保姆将小宝宝抱过来喂奶,觉得眼下就叫阿红出来确实不现实。于是只好顺水推舟,说:“行,就我们俩先做,等阿红小宝宝大点,看情况再说。”

“你们打算怎么做?”阿红问。

阿红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与她们一起做而有点歉疚,所以这时候表现得反倒比她们俩还积极。

“没什么好办法,就只有搞定经理,财色一起上,男人不就喜欢这两样吗?”王娟说。

阿红点点头,说:“行,但估计会有一番争斗,说不定还要动武,你们道上有人吗?”

夏青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害怕,但表面上却装着没事。

王娟也愣了一下,说:“眼下没有,但逼急了谁都是‘道’。道上人也是人,也离不开财色二字,能对付得了经理就能对付得了道上人。明天我们就开始勾经理,先试探一下再说,不行就换个地方,武汉这么多歌舞厅,只要我们下定决心,我就不信没有我们的地盘。”

阿红显然受到了鼓舞,这时候说:“行,我虽然眼下去不成,但我在武汉有很多关系,我肯定会帮你们。”

《娱乐城》 十一(1)

群英会娱乐城总经理很有点帅气,这就给王娟的攻关计划增加了难度,很显然,这种有点帅气的男人又恰好是娱乐城总经理,身边应该是不缺女人的,如此,王娟的攻关武器就失去了一半的威力。但王娟是个不畏艰险的女人,她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尝试,只有尝试才有可能成功。

尝试是从观察总经理领带开始的。

王娟对夏青说:“你注意到没有,肖总每天都打领带,并且领带的质量一般。”

夏青点点头,表示认同,肖总确实是天天都打领带,但领带的质量到底是不是一般夏青看不出来。

“这说明一个问题,”王娟说,“说明肖总不是老板,而是被聘请来的经理,也就是职业经理。”

夏青不明白,所以没有点头,而是瞪着大眼看着王娟,眼睛里包含着疑问。

王娟见夏青没明白,就进一步解释道:“老板一般比较随意,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才打领带,并且要打很高级的领带。”

夏青明白了,使劲地点点头,表示彻底明白了。

王娟分析的很对,肖鹏确实不是老板,而是被老板聘请来的职业经理。

肖鹏是武汉本地人,确切地说是江阳蔡甸人。当兵二十多年,去年刚专业,据说部队上是在总参二部系统。二部系统是“军统”,武汉的黑道怕红道,所以老板请肖鹏当娱乐城总经理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除了王娟以外,娱乐城里其它人好象并不知道肖鹏不是老板,因为肖鹏在娱乐城的权力至高无上。肖鹏看上去很清闲,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每天下午三点钟准时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听取各个部门的汇报,有什么问题他往往是当场安排解决,但大多数时候是没什么问题,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每天开会他只两次出声,一是会议开始的时候咳嗽一声,然后头一点,办公室主任马上心领神会,开始汇报,紧接着是服务部、演出部、公关部,二是散会前,他看大家没什么问题,抬头扫视大家一眼,说:“散会。”就完了。完了之后,肖鹏等着他的干将们鱼贯而出,他就把门关上。肖鹏比较谨慎,知道娱乐城是藏污纳垢的复杂地方,所以他的办公室门总是锁着的,正因为如此,每当有人敲门,他总是先问“谁”,而不是先说“进来”,因为他喊“进来”也没用,他不开门,别人是进不来的,并且他一般是先揭开门上遮住观望窗口的那个小窗帘,看看是谁,然后才决定是否开门。这观望窗是公安局要求安装的,每个娱乐场所的包厢门上都有,本来是为了从外面观察里面,防止里面从事卖淫嫖娼活动,但事实上,每个娱乐场所老板都在上面加了一个小窗帘,平常小窗帘是遮住的,客人和坐台小姐在里面想干啥就干啥,一旦公安部门来检查,娱乐城就将小窗帘摘掉,以光明磊落的姿态迎接检查,并且每次公安部门来检查之前都有“内线”进行“预报”,所以娱乐城的生意才能长久不衰。

肖鹏会冷不丁地突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楼上楼下屋里屋外转一圈,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一阵风似地走一圈,然后又回去把自己关在里面。至于下一次他什么时候再出来,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他几个小时不出来了,有时刚一进去马上就出来,毫无规律。

肖鹏每次出来巡视都是脚不停步,但那天在楼梯的拐弯处他稍微停了一下脚步,尽管只是一两秒钟,但他确实是迟疑了一两秒钟,并且迟疑之后他的步伐不及头先那样坚定有力,仿佛这一两秒钟的迟疑并没有到位,需要继续补充迟疑。肖鹏第一次以迟疑的步伐完成他的无规律巡视。

《娱乐城》 十一(2)

肖鹏那天在楼梯拐弯处碰到了一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奇怪,因而使他略微迟疑了一下。

这个女人就是王娟。是王娟刻意营造制造了迟疑,目的就是要引起肖鹏的注意。这个目的王娟实现了。

群英会娱乐城分上下两层,一楼是一个巨大的木地板舞厅,二楼是卡拉ok包厢。一楼的木地板是肖鹏接手之后坚持要贴的,他认为跳舞就是要用木地板,木地板不粘脚,跳起来脚步轻盈,特别是跳快三舞曲转圈子时,感觉特别明显。二楼的包厢组成一个闭合的圈,每间包厢门朝外,窗户朝内,并且每扇窗户都设计成一个北欧阳台的模样,既美观,又可以让每一间包厢的“阳台”都可以俯视舞厅和舞台。舞台顶上的那间包厢是死角,完全看不见舞台上面的表演,所以最不受消费者欢迎,于是,这间包厢就被肖鹏留做自己的办公室。肖鹏在自己办公室的阳台上虽然看不到舞台上的演出,但即使他不到“阳台”上来,只是透过窗户,站在屋里也能够看见大部分的舞厅,包括收银台和吧台。肖鹏认为娱乐城的吧台和收银台最重要,是直接兑现效益的地方。肖鹏的无规律巡视主要不是巡视舞厅的,舞厅的情况他不用巡视就能看到,肖鹏的巡视从二楼上各个包厢开始,围着包厢转一圈,然后下到一楼,先在一楼转一圈,重点观察一下那些他在二楼看不见的死角,看看那里的管理人员和服务员在干什么,因为他相信管理人员和服务员的一切不轨行为都是在死角里完成或策划的。看完这些让他不放心的死角后,肖鹏要去一下操作间,操作间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包括出品质量和漏洞,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一个吧仔把洋酒偷偷地灌进小塑料袋里。最后他还要去查看一下厕所和门口的停车场,他很讨厌厕所的服务生在客人洗手的时候又是按背又是掸灰,然后变相地索要小费。肖鹏有一次问服务经理,晚上来娱乐城消费的客人身上有灰吗?服务经理悟了两天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悟出来之后,马上将厕所里面的服务生炒掉。

肖鹏的这些活动在一般人看来没有规律,但王娟不是一般人,王娟当初在县城从一个合同制的导游爬到公司副经理,依靠的绝不仅仅是电大的学历和漂亮的脸蛋,也不完全是机会,学历脸蛋机会只能帮她进门,但进门之后的造化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包括对事物的观察、领悟和处理能力。

王娟发现肖鹏的巡视规律之后,就一直守在二楼,一旦发现肖鹏在二楼巡视,她马上下到一楼,守住楼梯口,当肖鹏巡视完二楼往一楼来时,王娟开始起步,从一楼往二楼走,这样,他们恰好就能在楼梯的拐弯处“不期而遇”。问题是一次“巧遇”就要让肖鹏留下深刻的印象,“巧遇”不能多,多了反而会引起肖鹏的警觉,适得其反,所以,王娟对这次的“不期而遇”作了精心的准备。

夏青曾建议她尽可能漂亮上下工夫,并说任何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这是人类繁衍的优化进化论决定的,是自然规律。王娟相信夏青的理论,但她并没有采纳夏青的建议。王娟解释道:“不错,肖鹏是男人,是男人就喜欢美女,问题是娱乐城美女太多了,可能任何一个美女都愿意与他上床,别说我不是最美的,就是最美的也不会给他一眼就留下深刻的印象。”

《娱乐城》 十一(3)

“不期而遇”的那天,王娟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职业经理形象。这不难,几个月前她就是经理。那天王娟微微化了一个淡妆,化淡妆是职业经理的标志之一。不化妆的女人往往是没有职业的女人或对生活没有信心的女人,化浓妆的女人往往是坐台小姐或不懂化妆或刻意需要掩饰自身某些缺陷的女人。

除了衣着和化妆外,王娟认为表情也很重要,过于冷漠或过于热情都不行。职业女经理在职业场合应当持富有变化的微笑,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微笑的程度上,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微笑程度,绝不能千篇一律。对客户或客人要热情大方地微笑,对部下要非常有节制地一点点微笑,这种微笑只表现在嘴角的一点点收拢,不能表现在眼神上,要让部下感到经理本来可以不笑甚至不想微笑,现在给点微笑纯粹是给他面子,这样,对部下的微笑就带有施舍的性质,部下接受了这种微笑非但不敢给鼻子就上脸,反而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而且心里仿佛还觉得欠了你的人情。

王娟那天就是以这样的装束、化妆和得体的表情来迎接尽心策划的“不期而遇”的。

肖鹏一眼看上去本能地认为王娟是他的部门经理,应该说肖鹏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客人没有这么打扮的,小姐更没有这种气质,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因为他手下的这个“部门经理”他居然不认识!肖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迟疑的,他不知道此时该不该打招呼,怎样打招呼。肖鹏也是职业经理,他在娱乐城对不同的人怎样打招呼也同样有讲究,并且可能分得比王娟还要细一点,比如客人,对熟客、生客、半生不熟的客人,其打招呼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就像他给客人打折的折率有所区别一样。现在遇上一个他不明身份的人,他自然就要想一下,想一下该怎样打招呼,正是这个一“想”,脚下的步伐迟疑了。

肖鹏发生迟疑,但王娟没有迟疑。王娟这时候非常有礼貌但绝无讨好之意地对肖鹏打了一个标准的招呼:一点头一微笑,伴随着“晚上好!肖总。”

没容肖鹏反应,王娟已经不卑不亢地给肖鹏让了一条道。当然,让道是象征性的,其实楼梯很宽,根本用不着让道,王娟的这个动作仅仅是体现下级对上级的礼貌和尊重,坦率地说,肖鹏现有的几个部下还没有一个能做到如此地恰倒好处,这就给肖鹏留下了更大的疑问。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肖鹏在心里自己问自己。他只能自己问自己,因为肖鹏的巡视向来都是一个人的突然行为,旁边根本没有人。

肖鹏这么想着走着,于是细心的部下和服务员都感觉到了他那天的巡视行动有点迟疑,甚至有点心不在焉。

事实上,肖鹏那天回到办公室后还在想着这个问题。“那女人是谁呢?”肖鹏把服务经理叫到办公室,问她娱乐城最近有没有新增加什么人。在所有的部门经理中,服务经理管的人最多,事务最繁杂,因此知道的情况也就最全面。

服务经理说有,新换了一个内保,以前的一个内保回去结婚了。肖鹏问还有吗?服务经理慌了,赶紧坦白,说她私自将她的一个表妹安排进来做了服务员。肖鹏问还有吗?服务经理赌咒发誓,说绝没有了,并说她马上就让她表妹走,三天的工钱也不要了。服务经理说着,眼泪都出来了,伴随着眼泪的还有一头大汗。肖鹏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问:有没有新来的领班或收银或妈眯?服务经理说绝没有。肖鹏说你敢保证吗?服务经理说敢保证,并且补充说,我们就是走后门也只敢走点小后门,像您说的领班收银这些岗位,能瞒得住您吗?绝对没有。肖鹏挥挥手,说没事了,我随便问问。

《娱乐城》 十一(4)

服务经理走出去之后,一直纳闷,心想这肖总真的神了,他怎么知道我表妹被安排进来了?与此同时,肖鹏在想:这女人到底是谁?

一连三天,肖鹏一直暗暗寻找着那个神秘女人,每次走到那个楼梯拐弯的地方,他就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仿佛期待着神秘女人的突然出现,如果她果然出现,这一次肖鹏一定要毫不迟疑地停下来,问小姐贵姓,是在我们这里上班呢还是在这里消费?但是一连三天,神秘女人都没再出现,于是,肖鹏做了这样的推断:这个女人是客人,比如是某个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女主任经常来群英会消费,所以认识我,知道我姓肖,是这里的总经理,那一天女主任也是陪客户来消费,但由于某种原因,所以她没来得及换衣服,于是就穿了职业装来娱乐城了,并且恰好在楼梯拐弯处碰到我了,所以就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但是她太礼貌了,礼貌到主动给我让路,礼貌到面部表情完全是部下对上司的表情。这种情况虽然极少,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比如女主任教养特好,比如她一时胡涂,将我当成她们领导了等等。

好了,不作无谓的烦恼了,就这么假设了。

到了第四天,肖鹏已经完全恢复原来的状态,完全不想这件事了,就是想,也是一个人关上门,靠在沙发上时偶尔想一下,想着下次如果再碰到这个女主任,一定像老朋友一样打个招呼,送一个水果拼盘,就算是对她上次让路的回报吧。

这么想着,肖鹏就有了精神,就要杀一个回马枪,突然再巡视一遍,给所有的管理人员与服务员一个措手不及。并且他这一次一反常规,不检查二楼包厢,直接检查一楼。由于肖鹏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当然也就没有准备,这一次还真逮着了一起违规事件。当肖鹏突然出现在操作间是,发现公关部欧经理正在里面吃东西。肖鹏没有说任何话,就像没看见一样,接着巡视,仿佛他仅仅是为了巡视而巡视,逮着谁了也不批评,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其实他越是这样,违规者越是心里害怕,不知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来惩罚你,比如现在,公关经理心里一定害怕极了,过不了一会儿就会主动找肖鹏检讨。

其实,肖鹏并没有将一个部门经理走进操作间吃点东西的事看作多大,他甚至没想着因此而处理那个公关经理,但是真逮着了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高兴,好象他很喜欢钓鱼,天天没钓到,但并不沮丧,因为他钓鱼的目的不一定是为了吃鱼,尽管如此,今天偶尔钓着一条他还是很高兴的。

肖鹏这天就是带着这种偶尔钓到一条鱼的喜悦心情上楼的。

好事逢双。肖鹏在楼梯拐弯处恰好又碰上那个“女主任”了!

这一次肖鹏没有迟疑,马上将脚停住,与已经停下脚给肖鹏让路的“女主任”面对面地站着。

肖鹏先是自己忍不住地笑了。

王娟问:“肖总您笑什么?”

肖鹏不想跟“女主任”说得太多,特别不想跟她说这几天的心理活动,至少眼下不想说,但“女主任”的问题他又必须回答,于是肖鹏说:“笑您晚上来娱乐城还穿职业装。”

“很难看,是吗?”

“不不不,很好看,真的,很特别。”

“不好看也没办法,”王娟说,“我还就这一件象样的衣服。”

“不会吧,”肖鹏说,“要是这样,你们老总就太不近人情了。”

《娱乐城》 十一(5)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老总应该主动给我买套衣服?”王娟又问。

“是的。”肖鹏说。

“真的?”王娟问。

“真的。”肖鹏说。

王娟把手一伸,说:“拿来吧。”

“什么?”肖鹏问。

“买衣服的钱呀!”王娟说。

肖鹏愣住了,不知道“女主任”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身上没带钱是吧?”王娟说,“没关系,您正好要回办公室吧,我跟你去拿呀。”

就这样,王娟半真半假地跟着肖鹏去了办公室。

夏青一直在暗处放哨,刚才王娟跟肖鹏在楼梯拐弯处说什么她听不见,这时候见王娟跟着肖鹏进了办公室,她想:有戏了!正想着,手机响了,夏青因为心里想着王娟的事,根本没顾得上看来电显示,打开就接。

“喂,喂。”夏青“喂”了两声,因为舞曲声音太吵,根本听不清,于是边往门口走边“喂”。走到门口,听清了,是胖广广!

“你不是去广州了吗?”夏青心里很讨厌他,但一开口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有一茬没一茬地先应付着。

“是啊,想你想得受不了,就赶回来了。”胖广广恬着脸回答。

“是想我了还是想你儿子了?”夏青问。

“都想。”胖广广热情依旧。

“算了吧,”夏青说,“你别跟我油嘴滑舌了,当初你跟阿红也是这样甜言蜜语的吧。”

“此一时彼一时。”胖广广说。

“我告诉你,”夏青说,“我们的事到此为止,你要是把什么都告诉阿红你就去告诉吧,反正纸也包不住火,如果我跟你老是这样,阿红知道是早晚的事,迟知道不如早知道,你去对她说吧,把一切都说清楚吧,我不怕了!”

说完,夏青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掐了。

夏青是真不怕了,自从她认识王娟以后,胆子豁然大了许多。王娟说得对,根本就不用怕,要说怕应该是胖广广怕,你怕什么,胖广广根本不敢对阿红说任何事,永远都不会说,万一要是说了,阿红那边我出面替你解释。有了王娟的话,夏青胆子壮了许多。是的,要是夏青自己面对阿红,可能还有很多东西说不清,但是只要王娟一说,就非常容易说清楚,王娟不仅比夏青会说,而且她作为局外人很多话她更容易说,也更容易让阿红相信。

夏青想,要是现在王娟在就好了,王娟在她就有了主心骨。王娟什么时候出来?她现在跟肖总在里面说什么?是“说”什么,还是“做”什么?

“你是我们娱乐城的吗?”肖鹏问。

“算是吧。”王娟说。

“什么叫‘算是’?”肖鹏问。

王娟没有解释什么叫“算是”,而是从坤包里套出一个工作证,递给肖鹏。

肖鹏一边接工作证一边觉得奇怪,如今很少有人出示工作证的了,一般的场合互赠名片,特别需要验名证身的场合出示身份证,现在哪有人看工作证的?

职业经验告诉肖鹏,工作证是真的,那就是说,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女主任”,而是正儿八经国营旅游公司的副经理。之所以要强调是“国营”,是因为一个县级市的国营旅游公司副经理比一般的民营旅游公司“副总经理”其实还大,这么说把,她实际职位起码高于群英会娱乐城的副总经理,而且她还是“国家干部”。

肖鹏将工作证还给王娟,说:“王经理真会开玩笑,不应该是我给你钱买衣服,而应当是你给我钱买衣服才对呀。”

“那是以前,”王娟说,“现在我是你娱乐城的坐台小姐,不该你给我钱买衣服吗?”

《娱乐城》 十一(6)

“怎么会呢。”肖鹏说。

“怎么不会?”王娟说,“就因为我从一个合同制导游干到副经理,所以就有人怀疑我来路不正,硬说我是一个领导的‘二奶’,下岗了。现在倒好,直接坐台,死猪不怕开水汤,反倒不怕别人说了。”

“是不是有人跟那个领导过不去,你就成了牺牲品?”肖鹏问。

王娟点点头,总算遇上了知音,眼泪止不住,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王娟觉得自己很奇怪,当初遭受那么大的打击,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她嫂子要她哭她都没哭,她相信自己是坚强的,根本就不会哭,没想到今天让肖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彻底打开了她泪泉。

肖鹏递给她两张面巾纸,说:“你变着法子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吧?”

王娟愣了一下,止住眼泪,说:“找口饭吃。”

“就这么简单?”肖鹏问。

“你想怎么复杂?”王娟反问。

“像你这样的女人为找口饭吃还要费这么大劲?”肖鹏不信。

“你可不要小瞧‘找口饭吃’”,王娟说,“其实这世界上谁不是忙着‘找口饭吃’?但吃饭与吃饭不一样,粗茶淡饭是吃,山珍海味也是吃;在家里吃是吃,出外吃也是吃;就是说出外吃,在小饭馆吃是吃,在大酒店吃也是吃;这大酒店里吃三星级的是吃,吃五星级的也是吃。当然,自己吃是吃,被别人侍候着吃也是吃。其实呀,人忙来忙去,争来争去,斗来斗去,甚至是打来打去,还不都是一张嘴一个胃吗?你说这吃山珍海味的就一定比吃粗茶淡饭的受用?”

“你想吃什么?怎样吃?”肖鹏一本正经地问。

“在体面的地方以体面的方式吃体面的饭。”王娟说。

“什么是‘体面’?怎样才能‘体面’?”肖鹏还是那样一本正经。

王娟说:“我以前在旅游部门工作,对这个行业比较熟悉。近几年来和三峡告别的中外游客不少,过几年来看三峡‘平湖’的人也不会少,这些人大部分都经过武汉,并且在武汉作短期逗留。我的意思是:安排这些游客在武汉的夜生活。”

“好!接着说。”肖鹏鼓励道。

“群英会可以担当此任,”王娟说,“因为我跟旅游部门都熟,只要给回扣,节目丰富小姐漂亮,保证天天爆满。目前群英会看起来热闹,其实收入不高,因为大部分本地客人,消费方式是在一楼舞厅跳舞看节目,要想增加收入,就要改变消费群体,改本地客人为主为外地游客为主,改跳舞看节目为主为坐包厢玩小姐为主,跳舞看节目为辅。一楼凑个热闹,造个人气,客人见这里人多,花了钱都不觉得吃亏,就是吃亏了,想着‘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一个’,心里就平衡了,买单就痛快,我们可以趁机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这百分之十服务费专门给旅游团体负责人或导游,这些得了好处的负责人下次就还会带外地游客来过夜生活,这就叫良性循环。”

“你要什么条件?”肖鹏显然已经决定了。

王娟看了肖鹏一眼,说:“成立公关二部,把二楼交给我,原来的经理为公关一部,负责一楼。”

“还有其它条件吗?”肖鹏问。

王娟瞪着肖鹏,仿佛非常认真地说:“我不三陪,允许我下面有个副手应付这种事。我只一陪,那就是陪你。”

肖鹏又迟疑了,他不知王娟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娱乐城》 十二(1)

夏青等了半天没见王娟和肖鹏出来,想着这王娟还真有两下子,现在可能不光是“说”什么了,肯定已经是在 “做”什么了。这么想着,夏青就有点伤感起来,想着自己大约有一个礼拜没有坐上台了,没有坐上台就没有收入,不仅没有收入,连杯饮料都没的喝。娱乐城是不可能为坐台小姐提供免费饮料的,要夏青自己掏腰包去买,当然也能买得起,但哪个小姐发神经自己花二十块钱买一杯饮料喝?平常花钱或许是买面子,坐台小姐在歌舞厅自己花钱买饮料是“卖面子”,有面子的小姐自然有男人买饮料给她喝,小姐自己掏腰包买饮料说明没有先生看得上她,所以才只好自己掏腰包,不是很没面子吗?而且娱乐城的管理规定:任何人不得从外面带饮料进入娱乐城。不能从外面带,又不便自己买,夏青足足渴了一个星期。

夏青以前没有这么惨过,以前渴了两三天她就要动脑筋了。夏青相貌一般,但脑袋比一般的小姐聪明,再说受过高等教育,懂得也多一些。虽然大学不是训练大脑的地方,但知识丰富的大脑思路或许会开阔一些,要么怎么有“融会贯通”一说?

以前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夏青就要起用她的三套路数,这三套路数交替使用,保证夏青可以稳坐钓鱼台。

第一套路是讨好妈眯。目的只有一个:让妈眯推荐自己上台。大多数客人是由妈眯推荐小姐让他们挑选的,妈眯好象是娱乐城的中介,说的难听点就是拉皮条的。既然是“中介”,肯定就有不成功的,事实上,有些客人非常挑剔,妈眯推荐的小姐几次都被他们打回来,说不行,重换一个,弄得妈眯和小姐都没面子,没面子也没办法,有些客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好象小姐没面子他就有面子了,仿佛这面子是可以量化的,并且实行总量控制,你消我长。但不管怎样,只要夏青将妈眯的马屁拍好了,妈眯不断地推她上,最后总能够坐上台的。只要坐上台,自然就有饮料喝,还可以有小费,如果在跳费司的时候再能牢记阿红的教导,允许甚至是鼓励客人当“干部”,小费还可能很可观,再进一步说,如果客人主动邀请她出钟,并且恰好夏青觉得客人并不讨厌,又有心情愿意出钟,收入就更大了。

套路之二是自我展示。展示的方法当然是美化自己,反正娱乐城灯光暗,每天“上班”前往死里打扮,甚至不惜充当泥瓦匠,直接将化装品往脸上糊,糊得厚厚的,让客人看不清你的本色,然后一有机会就上去跳舞,男人大多数惜香怜玉,看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姐孤身一人单跳甚至是找了一个同性在跳,往往大发恻隐之心,对旁边的服务员或恰好路过的妈眯说:把那个跳舞的小姐叫过来。如此,夏青就解决饮料和小费了。

这种机会是很多的,只要你用心去做。一般地,在晚会刚开始的时候,舞台节目还没有登场,客人们此时也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舞池里相对冷清,这时候,娱乐城为了制造气氛,往往鼓励坐台小姐们下舞池跳舞,但大多数的小姐都左顾右盼,懒得下舞池跳没有直接回报的舞,每当这时候,夏青就下去跳。夏青的聪明在于她不仅注意直接回报,而且在意间接回报。果然,这样跳着跳着就引起了一些客人的注意,假如正好有对味口的,夏青就顺利坐上台。

《娱乐城》 十二(2)

套路之三是直接倾销。具体做法是把自己搞的很放荡,仿佛是具有很强化学键的分子突然出现了空轨道,急不可待地吸引电子的加入。夏青做过研究,她发现到娱乐城来的男人也是“三三制”,大约有三分之一纯粹是来跳舞健身和看节目的,这部分人与色情无关,可以排除在她的视线以外;第二个三分之一是直接奔着色情来的,来的目的就是寻求性刺激,在价钱和其它方面合适的条件下,最好能够**,实在不行当“干部”也好,这部分人是夏青倾销的主要对象;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左右摇摆,如果没有什么诱惑,跳跳舞、看看节目、健健身也可以,但如果遇到强烈的诱惑,转变功能也是可以接受的,最后这三分之一是夏青推行倾销政策的潜在对象。

在对消费群体进行仔细的划分后,夏青将“直接奔色情来”的这部分人作为主要倾销对象,这部分人其实是被荷尔蒙胀出来的,有点像农村里春天发情的狗,嗷嗷叫地跑出来乱转,逮到就上。针对这部分客户,夏青的第三套路要点有三,一是抽烟,二是化荡妆,三是穿皮短裙。抽烟是照顾远程顾客,发情的男人远远地就看见,从抽烟的姿势就知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化荡妆是照顾中程,让附近的男人看见你画了夸张红的嘴唇和兰色的眼圈,眼黛上还撒着闪光的金粉,马上明白你是干什么的,找你最省心最方便最少中间过程,不需要试探工作,一步到位;穿短皮裙是照顾近程,已经身贴身了,直接可以摸到光滑的大腿,不需要当“干部”,真要干的时候,皮短裙往上一卷就行,省去了传统的宽衣解带过程,有新潮感觉,万一遇到紧急情况,皮裙往下一撸,立即恢复文明状态。方便、简洁、安全。

但是,这三个套路夏青这几天都没有起用。不是夏青不需要起用,是夏青不想起用,夏青宁肯晾着、渴着,也不愿意起用她的三大套路,别人不理解,王娟理解。王娟不仅理解,而且王娟支持他这么做,甚至是王娟要求她这么做。心中想着大目标的人是不计小利的。夏青心里现在就想着大目标,想着她马上就要和王娟当妈眯了,因此现在不是她讨好妈眯的时候,而是准备怎样应付这些小姐们的讨好和巴结,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还要去讨好其它妈眯,过两天怎样面对手下的小姐?所以,即使渴死,她也不能为了上台而讨好妈眯。当然,这时候更不能采用自我展示和直接倾销方式,如果那样,等于是自作自贱,不仅丢自己的人,也同样丢王娟的人。一想起王娟,夏青不由自主地朝楼上那间办公室里望?望,办公室的窗户和其它包厢的窗户一样,被设计成里面能看见外面,但是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夏青只好望窗心叹。

其实,王娟和肖鹏在办公室里并没有“做”什么,或许如果他们一直谈心,谈到最后就要“做”的,但是他们并没有谈心,他们都是事业心太强的人,一谈起工作,他们甚至忘了自己的性别。再说,公关经理一直在干扰着他们,客观上也不容他们静下心来。

公关经理也并不是有意干扰他们,事实上,公关经理根本就不知道王娟在里面。公关经理刚才在操作间吃东西被肖鹏逮个正着,如果肖鹏当时很很地批评她,甚至是骂她,她或许心里反而踏实一些,但肖鹏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跟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这就让她摸不着头脑,一直忐忑不安。公关经理采取的第一个举动是故意在肖鹏办公室门口大声说话,当然说话的内容都与工作有关,比如骂这个小姐穿了“防弹裤”,骂哪个小姐就想着讨好客人,一点东西都不点,搞得一个包厢的消费还不如楼下一个散台。公关经理这些举动的目的只有一个:引起肖鹏的注意,哪怕是引起肖鹏的反感,把她叫进去大骂一顿,或者直接叫进去干她一顿都行。但是她失望了,肖鹏办公室的门一直关着,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外面还有她这个公关部经理。正当公关经理接近绝望的时候,肖鹏办公室的门开了。

娱乐城》 十二(3)

肖鹏伸出半个头,喊:“你来一下。”

公关经理如同判可死刑的犯人得到了特赦,假装着跟几个小姐做最后的交代,然后快步跑进来。但是她很快就僵在那里,因为她发现了王娟。

王娟此时非常有礼貌地对公关经理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但是已经晚了。

“你来干什么?!”公关经理非常严厉地问。这也由不得公关经理不恼火,娱乐城是有规矩的。娱乐城小姐是绝对不能越过妈眯或公关经理直接跟上级管理者发生联系的,否则准乱套。

王娟刚要解释,肖鹏抢先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关部欧经理。这位是鄂西市旅游公司的王经理。从明天开始,王经理正式到我们群英会上班。你们俩分一下工。欧经理管公关一部,负责一楼业务,王经理管公关二部,负责二楼业务。你们俩手下可以找帮手,但帮手不算公司正式职工,没有工资。”

肖鹏说完,欧经理好象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明显写着疑问与愤怒。

“是这样,”肖鹏解释说,“这几天王经理先是以做小姐的身份对我们娱乐城进行了考察,现在做什么不都是要双向选择嘛,她考察一下以后觉得我们娱乐城条件不错,并且自信能有信心与你一起把娱乐城工作做好,所以就决定正式加盟。现在只是你一个人知道,先不要对外说,具体情况我明天下午开会的时候宣布。”

肖鹏说的“帮手”其实就是妈眯,任何娱乐场所都有妈眯,但从原则上讲妈眯所从事的活动是违法的,因此,娱乐城都不能将妈眯作为正式员工,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倒不是为了省钱。事实上,娱乐城向客人收取的“鲜花费”中,差不多有一半是反馈给这些妈眯的。以前生意红火的时候,“鲜花费”是每位是二百元,现在竞争太激烈,已经降到每位一百元,并且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但不管怎么说,这部分收入还是很可观的,而且几乎没有成本,连小姐喝饮料都要记入客人帐单。对于小歌舞厅,妈眯直接对老总,对于像群英会这样的较大的娱乐城,妈眯只能面对公关经理,这当然是管理上的需要,同时也是安全上的需要。娱乐城大了,出现违法违规事件的机会就会多,要是老总一天到晚忙于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娱乐城怎么运转?无论是公关经理还是妈眯,其实她们在娱乐城的立身之本就是客源,这个道理王娟算是完全琢磨透了,所以她刚才并没有用美色去勾引肖鹏,她知道肖鹏不缺美色,她刚才就是用客源来打动肖鹏的,无论肖鹏是老板还是职业经理,客源对他都是第一位的,况且王娟声称能够提供的是外地来的进包厢玩小姐的“优质客源”,这就更加难能可贵。

当王娟从肖鹏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欧经理没有跟着出来。欧经理是故意留下的,欧经理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说王娟的好话,但她说什么已经没有用了。王娟想,欧经理就是肖鹏的亲老婆,肖鹏也绝不会收回成命的。王娟不是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但她相信“优质客源”的无穷魅力。追逐利润是一切商人的最根本的本性,别说是老婆,就是在亲娘和利润面前,商人都会选择后者。如果这边是老母亲的六十大寿,那边是一个大客户的专程来访,或者是一个大的业务合同要签定,绝大多数商人都会选择接待大客户或签定合同,而且大多数母亲对此都表示“理解”。

《《娱乐城》 十二(4)

你要是猜想欧经理留下来是为了说王娟的坏话,那也是不公平的,事实上,欧经理留下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王娟一走,她就哭了。欧经理一哭就觉得非常委屈,或许她真的很委屈,为了眼下这个公关经理位置,她整个儿把自己都搭了进去,与肖鹏“做”那就不用说了,其实肖鹏并不是很色,肖鹏就是色,也不会逼着欧经理委身与他,作为娱乐城的总经理,主动往上凑的妈眯小姐不少,就是某些歌星,对他投怀送抱的也不是没有。欧经理的“搭进去”肯定比跟肖鹏做什么更进一步。

哭其实是一种感情的表达方式,因此就具有一定的感染力。肖鹏虽然是个硬汉子,但在这样一个迷人的夜晚,在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单独空间里,在脚下温柔的萨克斯音乐烘托下,肖鹏也被欧经理的眼泪感染了。被感染的肖鹏这时候从背后按住欧经理的双肩,并努力将自己的关怀通过双手传递到欧经理光滑如玉的肩膀上。肖鹏感觉到欧经理的玉臂上有点凉,根据相对原理,肖鹏猜想此时的欧经理一定感觉到她的肩头有一股暖流,并且这股暖流正从肩头慢慢地涌向全身,而肖鹏的关爱因子正通过流动血液送达欧经理身体的各个部位,包括控制情绪的部分。突然,欧经理猛一转身抱住肖鹏,**伴着泪水,劈头盖脸向肖鹏笼罩过来,肖鹏发现,该干不干也不对,比如现在,在这种气氛下,肖鹏要是不干就实在是得罪欧经理了,不如顺水推舟。

肖鹏和欧经理从沙发上移到洗手间里。尽管包厢的窗户被设计成外面看不到里面,但肖鹏总觉得这种“看不到”是不可靠的,至少不如洗手间里可靠。

肖鹏和欧经理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否则没这么熟练,因为在洗手间完成通常在床上或沙发上完成的过程是需要特殊技巧的,而且这种技巧没法传授,必须在实践中慢慢摸索。

肖鹏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包厢,这种包厢本来就不是很大,包厢的洗手间就更小了,就只能安装一个蹬式便池和一个洗手台,说实话,有些客人真要方便了,宁可多走几步路,跑到一楼公用厕所去,也不愿意蹬在这个狭小空间里闻臭气。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完**类最伟大的活动没有技巧是不可想象的。但人的聪明就在于人能够适应环境。欧经理和肖鹏现在就很好地利用了环境。现在肖鹏是站立着的,而欧经理是仰坐着,但欧经理不是坐在地上,也不是坐在便池的小台阶上,小台阶太矮,站立着的肖鹏无论如何没法完全到位,假如要申请专利的话,那么他们申报的要点是:欧经理坐在洗手台上!除了水龙头顶着欧经理的**使她略感不自在外,其它一切地方都很自在,坦率地讲,他们配合得相当好,要不是极力克制,欧经理的呻吟声甚至可以盖过一楼的萨克斯音乐。

当萨克斯管停息时,欧经理的呻吟声也停息了。通过这一次共同完成一项人类最伟大的活动,欧经理心中的怨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似乎身体的疏通与思想的疏通是相关联的,身体通了思想也就通了。欧经理已经充分理解肖鹏的苦衷,只向肖鹏提出了一个条件:“在这里,这种方式,是我们俩的秘密,如果你与那个王经理也这样,我就死在这里给你看。”肖鹏当即赌咒发誓,说只想利用王娟拉客源,绝无其它可能,她都那么老了,你还吃她的醋?

最后这一句话欧经理爱听,终于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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