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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意》


序言

序言

捉摸女儿心

在练习,

练习这样轻轻地爱情。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最近,老在不经心时,脑子里总要浮现读书的片段回忆,是因为一直一个人坐着寂寞的牢太久了吗?

偶尔会想起那些逝去的人,过往的事再椎心,在时间的流逝下,青春沉淀了,梦呢?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梦想也薄了,薄如蝉翼,轻若炊烟,至于诺言,也早就不知去向。

一直是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竟然忘记比翼该怎么飞,一直不爱自己,所以也不奢望别人来爱我,对于不经意闯进生活的人,因为逗留的时间总是不长,忍忍就过去了。

但这回,他不肯走,我的生活起了波澜。

使尽全部手段,直到我筋疲力竭,他仍如山存在。

算了,算了,我这么无趣的人,一条直线,不会拐弯、不懂温柔,过几日等他厌烦了自然会离去。但是,直到我这篇序写完,他又像王一样在外头挥手,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电视“儿童”,居然用那赖皮的笑容挥手招呼要我去填满他胸口的虚无。

这个沙猪男人。

不肯屈就,他又赖了一分钟的沙发,最后忍无可忍,把我从电脑前面挖走。

他,从哪里学来这些手段?

罢了,罢了!

嫌两个人的体温不够,他抓来毯子,把感冒的我从头到尾包裹,活像等待蜕变的蛹。

在用力抗拒那有了他以后的乱七八糟生活,我想,很久不知道微笑的我,虽然也没能在他的怀抱看见自己如花绽放的幸福面容,但是,被宠爱的感觉真好!

这本书书名一波三折,换到后来差点流产,急急在交稿的那一刹那才想出来,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却觉得再贴切不过。

女儿般的心思真的很难捉摸。

就连我自己,也总是跳跃式的思考,曾练习过一项一项来,但是一下又故态复萌了。

我自己是这样子想啦,但是朋友们也不见有人抗议,所以喽,也就一直的给它任性妄为下去。

阿华交稿的速度又变慢啦。

反省不了,就给它放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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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烟花三月,花润草长的江南河。

隋炀帝所开的运河,江南河是四段运河中最美的,两岸秦淮烟柳,人文荟萃,楼台绵延,长达八百多里。

水面上清风拂来,水波碧绿,小船跟舢板来回穿梭,一不小心,长长的篙就会碰着岸边商家的招牌帘。

船夫歌声悠悠,荡入人们的耳朵。

酒肆茶楼、米号布庄、秦楼楚馆,门面挨着门面,多得数不完。这一带多是平民老百姓讨生活的地方,光明跟黑暗相映相随,自然少不了地痞流氓搅和搅和,一条龙武馆也就因应诞生,它在这岸边一站,屈指算算,也有百年的历史。

百年历史,这理应是个不错的武馆,其实,它的门面已经不怎么样,纵使它的上上上……代馆主曾有过一段能呼风唤雨的岁月,风光过了几代,现在也变成不可考的过往旧事。

两只毫无威严的守门石狮,长年被巷弄里的小鬼骑着玩,已经失去威武的形象,比哈巴狗还不如。

夏日凉快透风的大门本来只是掉了漆,买罐红漆回来刷刷也还过得去,可是流年不利,日前隔壁花花酒楼的恩客发了酒疯,使着蛮力毁了那已年高德劭的大门。

事情传到馆主嫘宫的耳朵,他也不动气,只淡淡的说:“去厨房拿些米水纸张糊着便是。”

于是,破落的武馆大门更难看了,要不是还有张牌匾横挂着,早秃了的旌旗杆实在叫人家看不出来这户人家是做啥营生的。

但是嫘宫又有话说:

“裁布绣旗要花钱,留着给鸽子歇息也好。”

本来应该旗帜飘扬的旗台上,如今是一坨坨鸽子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鸽子大便。

武馆凑合成这样也能收徒弟、过生活?

算是他狗屎运亨通好了,这条江南河沿岸上下一百里内就他一家武馆。

文人当道的年代,白面书生型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天泡在茶馆酒楼吟诗作对,讲好听呢,博个风流名声,要不就不事生产提个鸟笼到处溜达,挂个酸秀才名声,耀武扬威。

至于家贫或就长个头不长脑袋的人怎么办?只能卖气力喽。

舞枪弄棒的人什么粗活都能做,甚至比吃大头菜还简单,谁家缺人手都往武馆里找,挖井耕田。所以即便护镖的工作实在少得可怜,三餐温饱却也不成问题。

这一日,随风轻扬的河堤杨柳或岸边青莲也多染了几分人间俗味,不为其他,原来是财神老爷的生日。

财神爷最常受百姓以香火熏身,不管文武财神、正财神还是五路财神,甚至过路财神、偏财神,哎呀,反正都是财,银子最好滚滚来,没人会嫌少。

所以,各种杂耍技团、野台戏等,在神诞以前就进驻财神庙附近,乘机大捞一票,至于难得休息的酒楼姑娘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出门玩耍、赏花。

嫘兵兵早早就计划要趁这财神爷生日用力地赚一笔外快,她吆喝了几个功夫还能见人的师兄弟准备,几套招数练下来,朦朦外地人,多少总能赚点银子花花。

说到这嫘宫一生惟一的成就就是,生了嫘兵兵,她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皆强,上至厅堂,下到厨房,连武馆大部分的生意都靠她主持,也不是这些师兄弟们弱到不能看,实在是她的强悍盖过一切,其他人就变得渺小了。

“小师妹,借自身功夫抢钱不是我辈中人该做的事,你别用白眼看我,这要是给街坊邻居知道多丢人。”理直气壮的话听似怕武馆的名声毁于一旦,实在是因怯场,用这理由搪塞不知道逃不逃得过一劫?

武馆的当家师兄为了即将到来的表演,在小师妹后面当了好多天的跟屁虫,临了,不禁希望能扭转师妹要他们出门牺牲色相的不理智行为。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武馆的隔夜粮只剩下三两粗米糠也不要紧?不知道谁一餐要吃三大碗米饭?”她掀起弯弯的眉毛,放大声音,“各位师兄们,潘师兄很乐意把他今天的口粮捐出来,大家为他的牺牲拍拍手吧!”

出门卖艺他们谁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没几两重的面子能拿来跟肚皮比较吗?

“小师妹,我没这意思,我的意思是……”一时不察失言的潘师兄试图力挽狂澜,“我跟师弟们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赚一堆银子,回来吃你煮的晚餐。”

嫘兵兵煮得一手好菜,虽然只是萝卜青菜这些家常菜肴,也把武馆这些粗壮汉子一个个喂得饱饱,不敢多生贰心。

她的厨艺有目共睹,至于武功,因为没得比较,也算……高强,而女红方面,优雅的鸳鸯虽然绣得像水鸭,起码花虫鸟树倒是有模有样。

这么优秀,集一身当家主母该具备的能力的她,应该早早被人定走不是?坏就坏在她家住错地方,一个四面八方被妓院、酒楼包围的武馆想当然耳,怎么生养得出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偏偏把武馆存亡当己任的嫘兵兵尚不懂什么少女情怀,每天忙得开心,情爱这类东西在她身上即使发了芽,她也无所觉。

这也怪不了她,因为几乎从懂事开始,武馆大大小小的事都她在管,把她训练得无坚不摧,有时候甚至强悍得让人家忘记她才只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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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就赶快出门,先占好位置知道吗?我马上就过去,现在,我要去一下别的地方。”她连珠炮地交代完毕,手里揣了两条散发出香味的蕃薯,就要往外跑。

“小师妹就是偏心,一早又给那个书生送早膳去。”

师兄们每个都吃味,十几只眼睛对嫘兵兵怀里的两条蕃薯投诸“为什么不是给我”的哀怨眼光。

“谁叫你不是读书的料,人家将来可是个状元呢!”

“状你的大头包啦,以后的事谁知道,寒窗苦读的秀才满街都是,你以为拿状元容易啊?他要名落什么山的,以后就到那座山砍柴卖,而小师妹可要跟着吃苦受罪,我舍不得啊!”前前后后,他家师妹不知道送饭送了几年,他们是师兄耶,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哪次不是爱吃就吃、不吃拉倒,呜……

众人脸上一片愁云惨雾,好半晌,不晓得谁提醒地道:“快走啦,我们还要到财神庙前占个好位置,要是迟了,惹师妹发火会被剥皮的。”

也对喔,他们家的小师妹比师父还严格,大家擦擦眼角,赶紧拿起家伙,出门准备干活。

要哀怨,回来再说。

说左梦言穷酸实在是小鼻子、小眼睛的说法。

世代为官的左家拥有穷人家欣羡的前庭后院、良田数亩,书香传家的光荣在地方上更拥有非常的影响力。

说也奇怪,当初左家祖先也不知怎么想的,别的地方不挑,偏偏看中这前后左右被花街柳巷包围的宅子,可也硬是要得,自从迁居这里以后,左家子孙虽谈不上飞黄腾达、大富大贵之类的,代代总会出个状元、探花光耀门楣一番,至于陪衬的榜眼还不在左家人的眼里哩。

书房的星圆小窗就是嫘兵兵给左梦言送吃食的窗口,镂刻着福寿二仙花纹的八角窗缺了宣纸遮风避雨,说来还不都是嫘兵兵的杰作,为了方便她说悄悄话跟送东西,也没经过左梦言同意就给撕了,从此不管晴天大雨,他只能克难地拿把油纸伞聊以遮蔽,却从来没有动过要把窗户还原的念头。

这会儿,嫘兵兵可爱的头钻了进来,她灵动活泼的眼睛圆大有神,不用瞧她也知道窝在书堆的高瘦人影是左梦言。

“书呆子,我给你送吃的来喽,你过来!”

身着一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发色漆黑如浓墨,他有些笨拙地转身,碰翻堆积如小山的书籍,一番手忙脚乱以后才有空抬起头来,玳瑁镜已经歪了一边。

他面带腼腆地站着,也不会招呼嫘兵兵,一个劲的傻笑。

“过来呀,是蕃薯喔,我昨晚趁着大灶的炉火灰烬烤的,今早拿出来刚刚好熟透。”她的身子轻,整个挂在窗棂上,笑得比花灿烂。

左梦言移动身躯,书卷气重的他高度适中,因为不常晒太阳,皮肤有些苍白,加上鼻梁处的玳瑁镜老往下滑,俊秀的面容反被遮住,最显著的只有腼腆的神情,虽是书生白面却讨喜。

他迈了几个步子,突地“啪”一声,绊着一旁的小几,险些摔得难看。

嫘兵兵挂在外头的膝盖一弯,绣花鞋往壁上一蹬,身轻如燕地钻进屋里,轻松提住他的腰,栽花般地种稳在地上。

照顾弱小是嫘家的家训之一,她嫘兵兵是何许人,身体强壮不说,十八般武艺样样都通,所以,对于从小体弱的左梦言她很自然地扛起照顾责任,两家就隔一道墙,说是墙,嫘兵兵为了她的进出方便,早早挖了狗洞当通道,后来慢慢大了,功夫越发好了,更是拦不住她,就算她想神鬼不知地来回都没问题。

“你这大近视眼,天天摔,怎么没有多摔些聪明出来,你的脑子除了书不能装点别的啊?”他屋里头的家当了不起就这些书,住了十几年还分不清东西南北,书呆子。

左梦言挪挪玳瑁镜:“你又救了我。”

“我救你的次数可以写满这堵墙壁,还用你说。”只是举手之劳,他却非要每次都在嘴巴说上一回,像怕欠的人情不够多。

可左梦言居然真从墨黑的环扣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我都记载在上头。”

书呆就是书呆,做什么都一板一眼。

嫘兵兵才没空理会那个:“喏,一会儿的点心,我还有事要出门,中午不过来了。”

“那我的午膳?”捧着册子,他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你们家的佣人都死光啦?”

“那,晚膳呢?”他不死心地再问。

“书呆子,自理。自理什么意思你懂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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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这样。”把蕃薯扔到他手中,她拍拍手就要走人,她还要赶着到财神庙跟师兄们会合,没她,戏可唱不起来。

“香。”拙拙地捧着还冒烟的蕃薯,把它放近口鼻处,左梦言温习着地瓜的香味。

“你也帮帮忙,那是给你吃,不是把玩的。”书生就是这样,什么都慢吞吞,普通的地瓜也当宝贝看。

“我知道。”这揣在怀里可温暖着呢,好东西不用急着吞食入腹。

“我走了,吃完记得要洗手,要是在《国策论》里留下手印子可不能怪我。”从窗口进出已是她的习惯,门还要伸手去开,麻烦。

“等一等……”她老像一阵风,来去匆匆,想和她好好说个话也不容易。

侧过半张脸的她,别着水仙花钿,将辫子扎在脑勺后,她在暖日烘托下闪闪发光,有着美人尖的额饱满,清灵天成得像朵初含苞的花儿。

“走了走了!有话下回说。”嫘兵兵满脑子都是外头热闹的景象。她像黄鹳鸟儿身子一纵,人已经远去,跳上墙沿后,连头都没回地消失了。

好忙好忙,下回下回,她好像每次都这么说。

左梦言慢半拍地想。

嫘兵兵一身红衣裳在酬神的人群里极为抢眼又华丽,虽说是武把式,她每个下腰、劈腿、耍枪都扎实得让观众替她捏把冷汗,但也获得掌声无数,摆在摊前的盆子里也得到不少的铜板,收入颇丰。

从早上到黄昏,锣鼓声一刻没停过,她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仍是笑容满面,没喊过一声累。

身为人家师兄的也不能输给小师妹,武馆里的师兄一个个卯起劲把吃奶的本事全使出来,除了获得满堂采,荷包也饱胀起来。

“唷喝,想不到这种庄稼把式也能赚钱,还收钱收得理直气壮,这年头不要脸的人还不少呢。”一张娃娃脸搭配上无赖的口气,男人轻松的挤进场边,两腿半蹲,双掌托着腮,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满场飞舞的潘师兄。

一听他这么嘀咕,一套白鹤拳使得正顺手的人险险岔气,展翅翱翔的白鹤因为真气走散,变成烧烤的酱鸡翅。

眼看潘师兄才要发作,嫘兵兵灵巧地接替下去,扭腰以不可思议的姿态翩翩舞着,一条彩带平空飞来,也不知是凑巧或是故意,彩带的尾端啪的扫过小伙子的鼻子。

彩带在空中幻化成瑰丽的彩虹,不管前翻后滚,彩带仍然飘飘若仙,嫘兵兵的扮相又美,轻盈的身子如同飞天仙子,看得众人喝采连连,把方才颓了的气势又挽回来。

“年轻人,给赏钱啦,瞧,口水都流出来了呢!”有人拍拍男人的肩膀。

不会吧!男人擦擦嘴角,没有哇。

“给赏钱,你这点规矩都不懂啊?”

钱,他站起来掏了掏口袋,左边右边上面下面。嘿嘿,“咚”一个铜板。

负责收赏钱的宽师兄给了他一记大白眼。这找碴的男人害潘师兄差点走火入魔。

“一个铜板嫌少吗?那我收回来好了。”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慎重地把他那枚铜板收回,放回腰际的暗袋里。

要不是碍着自己明显多他几岁,宽师兄就算用抢的也要把那一枚铜钱抢回来。

“我说小兄弟,你不打赏我没话说,但好狗不挡财路这道理你懂吧?”在嫘兵兵的陶冶下,他们师兄弟偶尔也咬咬文、嚼嚼字,只不过现在想的是咬断这小鬼的脖子。

“狗,在哪里?我以前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大黄狗,脚蹄子可大咧,跑得又快,可惜老了,死了。”他大大的眼睛掠过一抹惋惜。

青筋在宽师兄的额头浮现:“你存心找碴!”

“找茶?不会吧,要喝茶我就去茶楼了,你这儿有点心供应吗?”男人站没站相,觑着旁边的人比他个头矮一截,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膀子一搁,也不管人家脸色有多难看,舒坦的当墙靠。

潘师兄冲上来:“我一拳能劈三斤柴火,你能吗?竟敢笑我一条龙武馆不要脸!”

哦哦,原来重点在这里。

“你的老鼠是满硬的。”男人当众摸上潘师兄秀出来的臂部肌肉,“但空有肌肉不长脑袋也没用。”他顺手在潘师兄对襟上擦了擦,啧,自古以来能够清凉无汗的只有美人,汗湿的男人果然很臭。

潘师兄一怔。他……是不是被吃豆腐了?大白天的被一个痞子男人轻薄了去……

“潘师兄。”嫘兵兵在后头拍拍他的肩。

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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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我……”

“把你嘴角的白沫弄干净,要昏后头有椅子坐。”这么容易被激倒,这些师兄们真是太平日子过多了。

她擦了擦汗湿的脖子,把高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潘师兄退了下去。

嫘兵兵不急着发作,先将男人从上至下梭巡一回,又就着男人的身躯转了一圈。

一双露出不安分脚指头的破布鞋,黑衣黑裤,黑发扎成长长的辫子甩在后头,长手长脚的,看起来像蜘蛛,年纪轻轻地,不超过二十岁,神采飞扬的眉,古灵精怪的模样,只要开口说话,表情丰富得叫人来不及看。

“姑娘,你这样瞧我,我会当你想非礼我。”他的声音很是认真,煞有其事地瞧着嫘兵兵,还做出害羞的模样。

“非礼你?你还不够格!”这是正常男人该讲的话吗?真恶心。

“你这样讲,很伤我的心耶,我虽然是男人,但心也是肉做的。”他捧心的样子叫人发噱。

“那是你的心关我什么事!”只怕是神仙也要冒火,瞧他惺惺作态哪里像男人了?站不挺的软骨头。

哇,他第一次碰到这么不卖自己面子的姑娘。好辣呀!

“要是爱慕我的姑娘们听到你这番话,恐怕要水漫江南河,淹没一片良田好地了。”

“你有完没完?”

他收起嬉笑表情,可眼里的笑谑还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呃……完了。”

“你不但坏了我的生意,还害潘师兄差点走火入魔,要不是你欠我师兄一个道歉,我才懒得理你。”

他无辜地眨眼:“道歉啊,他长那么丑,你看,还对着可爱的我瞪眼,不然这样好了,跟我出游一次,当我补偿你的损失,我很不错喔,街坊邻居没有谁不喜欢我的,你跟我出去肯定会很开心。”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师兄。”他耳朵聋了吗?

他掏耳。“啥?你的话我听不懂。”

嫘兵兵腹中的怒火被他的无赖一弄,到后来也发不出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这家伙,一张娃娃脸,看不出真实年纪,说是地痞流氓也不大像,一身布衣简约得很,累了一天,再把剩余的精力浪费在这无所谓人等身上,不值得。她转身欲走。

“哎呀,你别不理我,我是看你可爱唉,要不然普通的姑娘我还看不上眼。”

嫘兵兵背过他直翻白眼,当自己遇上妖怪。

金玉满堂园是江南有名的鸭肉料理店,一只鸭十八吃,连皮带骨,吃得每个老饕摸着肚皮离开,能把十八样菜吃上一遍,是许多小老百姓一辈子梦寐以求的。

原本,以嫘兵兵外强中干的经济情况,根本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的,可是多年的街坊邻居做下来,菜楼里最热卖的鸭头、鸭掌多少被掌柜存到嫘兵兵的肚子里,谁叫没儿没女的掌柜就是对她偏心哩。

但相对的,武馆也把这家菜楼保护得滴水不漏。

笑咪咪的跑堂直把嫘兵兵一伙人招呼上楼。

楼中有楼,放眼又是另一番景致,嫘兵兵实际得很,坐哪都不打紧,东西好吃才是重点所在。

二楼不错,窗明几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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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先来啦。”打牙祭是武馆最隆重的大事,辛苦的工作以后,总要慰劳一下五脏庙。

但是还有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占住一张椅子,正大吃大喝着。

露出一口白牙,阙勾放下鸭腿,再看看自己油腻的手,心想算了,点了一下头,当作招呼。

“慢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用诸位师兄发难,嫘兵兵第一个质问出声。

“呵呵,原来兵儿跟这位小兄弟真的认识。”嫘宫本来对自动找上门的阙勾的话不怎么相信,不过看女儿跟他“亲热”的样子,果然不错。

“谁跟他认识,爹,您别被他三寸不烂之舌给骗了。”

骗?“没有哇。”他们还满有得聊,而眼前这桌潘菜还是掌柜送的。

“馆主,这小鬼差点坏了我们的生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宽师兄马上投诉。

潘师兄则尴尬地搔头,自己出糗的事不提也罢。

眼见发言权旁落,阙勾也不急,他递了只鸭掌给嫘兵兵:“喏,好吃喔。”

金玉满堂园的鸭掌特别剔了陉骨,用辣椒姜蒜还有独门酱料腌制十二个时辰,好吃得让人连舌头都会咬下去。

这向来是嫘兵兵最爱的零嘴。

不吃嗟来食。她才要掀高眉头,却看见阙勾皮皮地对着自己勾眉挑眼。

“把你的眉毛放安分点!”算了!肚子饿了一天,不吃白不吃。她不客气的把整个盘子移到自己面前,摆明划清楚河汉界。

“我回去问我娘去。”他口齿不清地道,伸手又从她的盘里摸走一只鸭掌。

气人,她明明护得好好地,他怎么拿的?

“你那贼眉贼眼关你娘什么事?”

阙勾笑得一脸开心:“我果然不是捡来的,我娘是个贼婆,我爹是响马,小勾我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贼,你说话真是深得我心呐。”

古来汉贼不两立,咦,这话可以拿来这用吗……不研究。但她冷静自持的个性立刻受到挑战,趁着她思考的空隙,一盘鸭掌见底了。

此刻,不只胃口被败光,嫘兵兵的定性也濒临崩溃。

“姓勾的……”

阙勾晃动细长的食指:“你错了,我叫小勾,但不姓勾。”

“我管你姓什么?”平日算不上有好教养的她硬是忍下一口气,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否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坏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回去耳朵又要不得闲,忍着、忍着。

“你不问我姓啥喔?”不知趣的人又凑过来。

“不想知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随口吟出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我就姓那阙字,高高在上的姓。”

看她铁了心,他干脆自己招供。

嫘兵兵垂下眼睫毛。这人全身上下不见一根正经骨头,怎么随便拈来就能把苏轼的水调头歌吟出?

“你也学人家苏老头咬文嚼字,羞不羞!”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置一词。

博古通今的苏轼是宋朝有名的才子,他的诗词在大街小巷红透半天边,虽然改朝换代都几百年了,花花酒楼的每个姑娘还是把他的作品挂在嘴巴,哀怨缠绵地唱个没完,可左梦言那呆子就完全不碰这些风花雪月。

哎呀,她浮想这种没用的事做什么?他会念是他的事。

想到这,嫘兵兵才不管他摆出什么古怪神色,安心地进攻**酿鸭脆皮,管他一旁打小报告的、投诉的、栽赃的……还有拿着眼睛瞅她的……

吃饭皇帝大,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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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丝丝垂柳夹岸,桃花李花粉白交错,南京的春已吐露着嫩绿的色泽,武馆摆满兵器的教练场一角,也缀着三五朵小小不知名的花儿,安静地招摇着。

依照每天惯例,嫘兵兵从厨房里端来用纱布覆盖的盘子,雀跃的脚步轻盈得像小猫。

练早功蹲马步,一条龙武馆的清晨每天都是这么朝气蓬勃。

“各位师兄,早膳在桌上,等下休息自己去吃。”

大家哄然答应,也不由得分了心随着她婀娜的身影望去。

“又给那个瘟生送饭!”潘师兄咬着宽师兄的耳朵。

“不是我们的就不是,你死了这条心。”一把擎天戟戳刺过来,潘师兄的大刀差点离手。

“你疯啦,这么大的力。”

“跟敌人对打要是像你这么分心,脑袋早搬家了。”宽师兄收回擎天戟,“叫大家收拾收拾,用饭了。”

一条龙武馆的规矩,天未亮就得起床练功,早课做完才能进膳堂吃大锅饭。

自从嫘兵兵满十四岁以后,武馆中的饭菜几乎都靠她一个人张罗,有时刚入门的菜鸟徒弟也来帮忙削个萝卜什么的,但忙得不可开交的她还是会专程帮左梦言送饭菜,难怪大家心疼眼红了。

亏得嫘宫不拘泥于世俗所想,不介意家里的闺女一天三餐替男人送饭,还风雨不断。

而左家的佣人也因此省事,乐得将准备少爷饭食的事交由嫘兵兵。

“嗨。”一堵人影从墙上的老树一跃而下,亮晶晶的眼睛觊觎着嫘兵兵盘中的食物,“要给我的?”他期待的样子跟狗儿看见骨头的情状一模一样。

“谁让你用手摸,不要掀啦,热气会跑掉。”嫘兵兵两手都没空,无法遏止他的恶行。

纱布下头是冒着烟的粥。

“哇,猪烧肉。”大手一捞,大碗公就换至阙勾的手,一阵淅沥呼噜,热腾腾的稀饭便被一扫而空,碗底比用水洗过还干净。

等嫘兵兵从他的行为回过神来,大势已去。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这碗粥是要给书呆子的!”她居然说出来。

“就那个趴在桌上睡大觉的酸秀才喔?”阙勾利用在树上的时间,把周围几户人家都探勘过,“要睡觉连腊烛都忘了熄,浪费,你给那样的人送饭不如给我吃,起码我还会陪你说话谈天,用处大得多吧?嘻。”

一整晚就瞧那秀才对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自己要也这样关一天准疯了无疑。

“不许你笑他,做学问很辛苦的。”

“可不像我这种游手好闲之辈是吗?”他假装颓丧地低下头。

“我没有那意思。”她的脸蛋有些烧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辛苦熬的粥没了,她还特别多放了几块猪烧肉片,这会全进了他那好似无底洞的肚子,唉,算了!

“清晨一百步,清清胃肠肚。”瞧他现在不是胃口大开了吗?

他朝碗底瞧了瞧,快步往一旁小跑步过去。

嫘兵兵不自觉地跟着走。

武馆跟左家相邻,中间隔了一条弯曲小道,几丛小树后面是一弯小溪,阙勾就着溪水把碗筷清洗干净,甩了甩,又把嫘兵兵手上的托盘接过来。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男人主动分担家务,不禁对他的举动有些目瞪口呆,左书呆顶多也只是把碗筷搁在窗口,等她去收。

“我看你一早就忙得跟陀螺似的,也没人帮你一把。”往回走,阙勾两只眼也在她身上散步。

清晨的她宛如朝露,晶莹雪白的容颜要命的吸引人,早春的微风把她小巧的鼻子冻得微红,在她安静行走的时间里,几分心动如沁如渗的进驻阙勾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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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事不劳你关心。”抢不过他手中的饭碗,只好任他爱怎么拿就怎么拿。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这副拒人千里的面孔,有没有打算当人家的晚娘?”他又不知轻重地胡扯。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烦不烦?”谁跟他认识很久?用力抢回碗公,她吸气又吸气才让自己维持好风度。

等等,他怎么一早就起床了,昨晚不是还醉得不知自己投宿何处?是爹说要安置他的。

“我问你,你昨晚在哪睡的觉?”昨天太累了,头一沾枕她便不省人事。

“武馆客房啊,我记得左边有一株瘦不拉几的白梅,馆主说隔壁是你的房间呢。”

她那爹,一辈子不懂人心险恶,要是会计较,也不会窝在这花街柳巷开武馆。所以,把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放到她身边,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她爹压根没把她当女孩儿看待吧。

“哎呀,吃你一碗粥就愁眉苦脸的,佛寺挂单也供一餐饭食啊,来,我带你看些有趣的东西。”瞅着嫘兵兵冷如冰霜的脸蛋,阙勾蛇般地手搂住她的小蛮腰,屈膝一纵,猿猴般的勾住老树枝,在她的轻呼中跃上了墙。

“男女授受不亲,你到底……”

她虽然自认江湖儿女,礼教修养可跟名门闺秀一样不缺,可是一到他面前就全面瓦解,她几乎想出手教训他一顿了。

“高的地方视野就是好,你瞧,那家夫妻正上演全武行耶,锅碗瓢盆,哈哈,好准,那水瓢砸在头上肯定痛死了,悍妇,很辣喔。”阙勾的手依然环在嫘兵兵的腰肢,“蹲下来嘛,不然坐着,既然要看风景,站着多辛苦。”

他居然把偷窥当作看风景,规矩惯了的嫘兵兵又冒心火,他连珠炮般的话弄得她忘记男女授授不亲这回事。

“你懂不懂不道德怎么写?人家的私事,你看得津津有味。”她立刻就要跳下树,拒绝污染自己的视线。

“呵呵,放松、放松,我们只是站高了点,四面八方的风景自己跑进眼,总不能要我把自己漂亮美丽的眼睛挖掉吧?也许你会说做这种事还不如读一本书,但人生人生,人就是要生活得自在不是?”他到底几岁,随便就讲出一堆训人的话?嫘兵兵有些迷惘地看着他炫惑人的笑容。

“你每天都重复同样的生活不累吗?”

“你才住这一个晚上,凭什么来质问我?”

“我是没亲眼看到,不过,男人要是聚在一起也是满长舌的。”他不用自己去打听,那些跟她同门的师兄们一个讲话比一个大声,不听还不成呢,一整个晚上他也算把武馆简单的资料收集完整。“你是说……”

“女人三姑六婆,男人也爱四叔八公,你省省事别追究,别人的嘴巴挡不住的。”

“师兄们是我的,他们有多少毛病我还不清楚。”嫘兵兵嘴巴是这么说,心底不免有些受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师兄们嘴上谈天的话题。

“你这么容易受伤怎么跟人家走江湖?”她通红的脸明明在压抑什么,却要又装得若无其事。

女人的自尊跟海里的蚌壳一个样,看似坚硬,其实一敲就碎。

看他像老头似的一本正经,实在有些刺眼:“你几岁?”他到底几岁?

“你又几岁了,我猜……不到十四。”

“我十六了。”

“那我十八。”

什么叫“那”?

嫘兵兵突然灵光一闪,自从跟他交手以来屡次吃瘪,尤其莫名其妙吃亏的次数太多,她不得不多了这一问:“要是我说我也十八岁呢?”

“那我就多你两岁,满二十。”

去!占人便宜这种占法!

要跟他认真恐怕九条命都不够用。

他像是看见她的想法:“你忘了我爹干响马的,从无到有,也才聚起一寨子的人,还有我。”

嫘兵兵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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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出事了,快跟我走!”不知什么传进阙勾的耳朵,他嘻皮笑脸的模样揉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才不要。”家里还一堆事要做,谁有空陪他胡搞瞎搞。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扣紧她的腰,应该说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松手。他双脚前后飞纵,沿着别人家的屋瓦、飞檐,惊心动魄地一路飞驰。

嫘兵兵虽说功夫好,轻功却也只练到爬爬树、捡风筝,帮隔壁丫头逮小猫诸如此类的,在天上飞,是很刺激啦,但是她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嗯,头昏脑胀,她好像……不是好像,是已经反胃了,呕……

救人喔。

骇人的鲜红一波波飞洒着,一部分没入池塘,一部分诡异地自白纱窗上流下来,漫过窗棂滴落青石板的走道,其他的,花叶、石磨,处处沾染血腥。

阙勾跟嫘兵兵到达的时候,看起来杀戮刚停,将干未干的血还汨汨地从刚死的尸体上流出。

不及脱逃的人有的挂在树梢,但绝大部分衣衫不整,在睡梦中遭人砍杀。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叫嫘兵兵肚肠翻搅,刚才被阙勾带着飞奔的不舒服根本算不了什么,眼前才是一场恶梦。

后院是仆人家丁活动的地方,都这般惨状了,那主屋内岂不叫人更加无法想像?

“在这里等我。”阙勾不要她进屋。

后头已经是这副惨状,主屋内……他两道浓眉几乎要皱成一团。

“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嫘兵兵尖叫出声。

“怕你晚上要睡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嫘兵兵为他少有的正经呆了呆。

他是在照顾她吗?

“你也别进去,报官吧,这是官府的事。”她也不爱他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我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且若惊动官府,你怎么跟衙差解释武馆跟这宅子相隔一条江南河,我们却来到这里,被当凶手看待我可不救你。”

他又不是大罗天仙,要用什么方式了结这血案?但是,这种场面也的确超越她日常所见,不听他要听谁的?

基于怕事的心态,她……似乎被他吃得死死的。

“在这里等我,要乖喔,不然被我追着跑会很累的。”

听听他那是什么话,她又不是他的宠物。

“脚长在我身上,我爱上哪就上哪,你管不着。”她从来都不是刁蛮无理的闺女,碰上这个无赖,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他睨了她一眼,很难得不回嘴,跃上屋檐,往主屋跳下。

他的功夫真的不错,昨天在财神庙前她竟然没看出来。

哎呀,她哪来那么多想法,且干啥听他的,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她没有跑远,也不过来到河岸边,就被一群人拦截了。

眼前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货色,大白天蒙着面,分明是做歹事。且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大刀。

那刀显然才噬过人血,刀面闪烁着妖红冶润泽,恐怕是舔过不少具人体得来的。

“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从那里离开。”一把嫘兵兵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便无所惧地大声说话。他们压根把她当砧板上的肉,爱切成几块都随自己高兴。

“宁可错杀也不能留下证人。”

坏人她不是没看过,押镖的过程也碰过不少不成气候的山贼,这些人一出现就喊杀喊打的虽然骇人,可她嫘兵兵可也不是随便让人捏来搓去的汤圆。

要来就上啊!

“斩草要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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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乱七八糟的野草呢!”她实在看不过去,废话连篇。

这时刻妓院的姑娘们才刚睡下,嫖客们也回家了,方圆半里一个人都不会有,而对岸的贡院隔着烟柳水岸看不到这边,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一个娃儿还嘴硬呢,老子马上送你去投胎!”大刀划来,直指她的头部,以这种来势,势必直劈脑袋。

嫘兵兵双膝弯曲,右手横扫,往凶汉胸口拍去,同时间其他的刀白光闪动,朝着她拦腰挥来,情况凶险至极。

一对一,她绝不会有问题,但是这会的她应付不了这许多把的刀啊!

咬着牙,准备承受即将而来的痛楚,突然有只手臂穿过她的胁下,斜伸两指,点中差点砍中她的一把刀,只见拿刀的汉子一声喊痛,摔倒在地。

汉子一倒,乱了局势,其他的刀被迎面而来的长袖子翻卷,虎口受震的再也握不住刀柄,各自踉跄的倒了一地。

“没有人教你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要快跑吗?”阙勾抱住登登往后退的嫘兵兵,轻轻稳住了她。

“谁说我打不赢?”两抹羞惭的红飞上颊边,嫘兵兵气得想撞墙,别过脸去不理人。

阙勾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先离开。”

他在每个黑衣人身上又补了一脚,就像为她出气般。

但嫘兵兵并没有自作多情这么想,只当他孩子气。

跃身欲走前,阙勾想起被他丢在一旁树下的女孩,回头一手抱起她。

“这样够远了吧?”

为了怕黑衣人跟踪,阙勾带着嫘兵兵和一个小女孩绕了圈,才回到江南河的右岸。

右岸以夫子庙为中心,紧临应考士子聚集的贡院,因此,携剑带刀的官府衙差特别多,暂时两人是不用担心小命会丢了。

生着闷气的嫘兵兵一路沉默,虽纳闷他怀中多出的女娃来历,又不肯问出口。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心,我肚子好饿。”摸着肚皮,阙勾两只脚站在一间茶馆前,脚底似黏了胶。“你才吃过稀饭。”哪像她起床到现在一粒米饭都没吃到,他居然还嚷着饿,“饿死鬼投胎也不是这样,点心是有钱人才吃的,我穷,你别打我荷包主意。”

“别这样啦,人家刚刚才救过你,你对救命恩人是这样的报恩方式!没良心啊!”

都中午了不是?阙勾瞧了眼头顶的太阳。

她对时辰没观念耶!

看一个男人撒泼,还人家人家的喊,要不是太过惊讶,她就算地下没洞也要钻进去,绝不承认这个人跟她有什么干系。

“你……你给我闭嘴。”这人就是能搞得她火冒三丈,无聊的闲人已经聚成小撮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时候她变成没良心的负心女?

这些吃饱没事干的路人……不对!她该气的是眼前这个牛皮糖、讨厌鬼。

“你要吃什么,人家店小二站了一旁半天,你出个声啊!”

“什么?”曾几何时他们已经在茶馆坐定,好喝的香片都上桌了,就等着点菜。

阙勾扔给店小二一个抱歉至极的笑容,然后点了一堆价钱贵死人的菜肴。

嫘兵兵突然跳起来,她宁死不当冤大头,昨天那一餐阙勾一个人就吃掉五两银子,而墙上价目表上面一堆的圈圈,别说她付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有,她也是空手被他拉出门,吃霸王餐?她是良善的老百姓,做不出来。

“你不是说吃点心,这、这、这是什么?”蹄膀五只,牛腱三斤,麻花卷一盘,酸菜肉丝一斤。

他才刚逃难啊?

“都是吃食,哪分那么多?”他倒觉得她大惊小怪。

“等一下付不出钱,你就在这给人洗碗打杂吧。”她不管了。

“你不吃?那我吃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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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想开骂,嫘兵兵又临时转了个话题,“她是谁?”干脆问明,省得好奇心磨得她难受。夹了几块软润的栗子糕塞进嘴巴,阙勾鼓着腮帮子边道:“刚才那里捡到的。”

好标致的女娃!

嫘兵兵在西洋人开设的馆子里,看过几个从丝路带回来的搪瓷娃娃,蓬蓬的蕾丝裙子,圆圆的大眼,和眼前这女孩一点不差,就连娃娃的面无表情也一模一样。

她个子很小,穿着六幅裙,幅面有着精致华丽的绣图,小手叮当戴着数十个银环,一看就是富贵家庭的小孩。

“你连人家的小孩都要诱拐?”她故意嘲讽他。

“对我你真没信心,就只会往坏的方面想,不是说捡来的嘛。”她只当他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而且你顾着不理我,我想说也没人听。”

“她的衣裳上溅有血迹。”

“还好你没有笨得很彻底。”

对阙勾翻了个白眼,她试着对小女孩示好,圆圆的大眼却一无所动。

“没用的,我刚在那里已经跟她讲过一箩筐的话,她还是这副德行。”菜送上来,阙勾以风卷云残的速度大口吃喝,像饿了几百年一样。

“你把她带出来,又不知道对方的冤家债主是谁,怎么办?”虽说救人一命胜过造庙,可是仇家要是寻来,有猫的九条命也不够用。

“好吧,等我吃饱把她扔回去。”

“怎么可以?”

“就说你矛盾嘛!”

说不赢他的嫘兵兵马上闭嘴安静。

“你啊,把乱想的时间用来吃东西,万一要逃命也才有力气不是?”他以花卷夹了酸菜、花生粉、牛肉片塞进嫘兵兵的嘴巴。

唔,这才真的感觉饥肠辘辘。嫘兵兵微笑地点点头。

“哇,我忘了报官。”她忽然想起。

“不用我们鸡婆,这种大事是藏不住的。”茶楼三五成群闲磕牙的人早已经扬扬沸沸的谈论起来。

鹏太师一家八十余口被灭门的新闻已传到右岸来。

“你来茶楼是专门为探听消息的?”她不得不心生佩服,但只有一点点。

“人多嘴杂,想要什么消息都较容易。”他乘机教授嫘兵兵几招。

“你在哪找到她的?”坐在她跟前的女孩实在太漂亮,让人移不开眼。

“水缸。”

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她一副受人宠爱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不幸,也许是幸运。”她那发育不良的手脚看不出多大年纪,或许并不如她想的受人宠爱。

“我听说书的讲过,有些变态的高官会把漂亮的小孩养在瓮里面,不让他们长大,当宠物般地玩弄,她不会这样吧?”

阙勾没有回答是否,可是嫘兵兵已经擅自决定不去同情被灭门的鹏太师一家,一个玩弄别人生命的人,他人也不需要尊重他。

一餐饭解决,木偶娃娃的未来也大概决定。

带小孩别说没经验,这样受了偌大刺激的小孩他们更没把握,一不小心养出观念偏激可怕的人来,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照着阙勾的打算,把那美丽没生气的女孩送到他所谓的安全地点。

第三章

为小心起见,他们在茶馆消磨到傍晚,阙勾才准备出发,说是要去济南一处收容孤儿的地方。

这一来,嫘兵兵又平白花掉七两二钱,害得她心痛如绞。

“你慢慢走,走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要紧。”最好一去不回。

“你好无情,同样的话说了两遍,仿佛恨不得我不要回来,真叫我伤心啊!”抱着女孩的阙勾伸手想拉嫘兵兵的手,却被甩开落了空。

他不在意地笑嘻嘻送给她一记飞吻,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确定他不会突然又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嫘兵兵也慢慢往回家的路走。

天幕低垂,夕阳含金带紫,天空的乌鸦行雁也赶着路回巢。

武馆的大门大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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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石狮子还有门槛上或坐或站了一票粗犷男人,个个垂头丧气。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嫘兵兵回来了,哭丧的脸扬了起来:“小师妹回来喽!”

嫘兵兵感动逾恒,原来师兄们在担心她一天不见踪影,呜……

每个比小树还魁梧的男人把她包围在中心,阵阵狮子般不满的吼声差点吼破她的耳膜——

“小师妹你放我们鸽子……”

“对啊,出门也不通知一声。”

嗯,她好像会错了意。

“你清早出门到现在,我们中餐都没吃耶,小师妹,你到底跑哪厮混去了,快点招来……”原本响亮的吼声越来越小,最后奄奄一息得叫人心生不舍。

“小师妹,好饿啊!”

一群饿死鬼拼命把丑脸凑到嫘兵兵面前,争取同情。

呃,也对喔,她出去了整整一天,完全忘记家里这一堆等着要她喂的男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舞弄刀枪过生活,练功也就格外认真,每天总是固定四更就起,不管春夏秋冬,一个人在小跨院里扎马步。

她爹或许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师父,当爹却当得不怎么成功,他通常只顾着徒弟,至于她总当她练功练着好玩,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摔断腿,不得不让她押着镖车出门,这才发现从来不大去注意的女儿居然有一身好功夫。

这是嫘兵兵用土法炼钢法练出来的,砖一块块的叠,叠到比膝盖还高,抬腿置于其上拉筋运动,左腿换右腿,周而复始,等过关再叠高一块。

一个人练功是很寂寞的,汗流浃背无人问,一切的基本功在天未亮的不明夜色里一遍一遍来过。

由此可见她对武艺的执着。

“石头来也!”凌空飞来,一伙小小的石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中她的手。

一个失去平衡,手里的砖块掉下来,狠狠砸上脚。

想不到会遭人偷袭的嫘兵兵跌了个倒栽葱。

“是谁?”是哪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小人?她白皙的手背泛起一个铜板大的圆印子。

“唉唷,你的实力只有这一点啊!不,我是说哪个不长眼睛的春猫,走路也不好好地走……你别瞪我,我不过滑手了,本来的目标是那只猫。”出来承认的正是缠功一流的阙勾。

黏人精什么时候回来的?往济南的路程不到一天就来回,好惊人的脚程。

“你别不说话,糟糕,手肿起来了呢,我太粗鲁了。”他嘴巴塞了两个白胖馒头,腾出手来察看嫘兵兵的小手。

她用力把手抽回,不吭声。猫哭耗子假慈悲,把她的手弄伤,还嘲笑她的功夫见不得人。

她想成为江湖侠女的决心是从小就立下的,一条龙武馆的日志记载过,武馆也有段风光岁月,是到爹爹这一代才彻底式微下来,未来这间武馆应该是她的,所以,振兴武馆是她责无旁贷的责任。

她是那么的努力,为了让别人认可她,不管是整日操持家务,累得半死还要绣那令她眼花的女红,德、颜、容、工四德绝不输任何其他闺秀,武艺也在闷头苦苦的练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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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但今天怎么被一颗小石头给打伤了,这要传出去,以后她怎么闯荡江湖,怎跟人家平起平坐。

“不要不说话啦,你生气就对着我吼叫,肚子是装吃食不是拿来装闷气,闷久了会发霉、发臭的。”阙勾嘴上的馒头三两口进了肚子,他绕着她跑来跑去,欠揍的脸仿佛怕她没看见,三不五时伸出五根趾头确定她的魂魄还在。

逆来顺受也是妇德里要求女人要做到的功课,她平常不就做得很好,怎么现在却觉得气急败坏?

“我是不反对扮老莱子啦,不过他那么丑又老,我可是拥有一张人见人倾心的俊脸,牺牲也要有价值不是?”

“你能不能闭嘴,哪里远就往哪里去?”他不知道她正难过吗?

出人意表的,阙勾不但不退,反而用比蜘蛛还长的胳臂环住她纤细的肩膀,鼻子直朝着她的头发嗅,“好香好香,我娘说女孩子都是香的,果然没错,可是我一路走来也只觉得你香,为什么咧?”

要退开他的怀抱已是来不及,她怒气冲天又羞不可遏地斥道:“你太无礼了!不要以为我是随便的女子想胡乱吃我豆腐。”

“是你要我滚到远处去,你的心距离我八千里路那么远,不抱着你,我去哪?”她好软,香香软软的真好抱。

“你放手,我就不生气。”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臭家伙?

嫘兵兵不得不怀疑,他让自己手伤到是不是为了不让她去碰那些家务事。

看他指挥若定的样子,好像当家做主的本是他非常自然呢。

“小师妹,大茶壶的水早没了,茶水还没烧好吗?”光着膀子,一路从外头嚷进来的师兄不计其数。

“本少爷没空,要水自己烧。”

“小师妹,武器架上的红缨呢,你知道摆哪去了?”

问的人问题绝,但她发现他答得更妙。

“看谁找你问着要,你问那个人不就得了。”

“小师妹,我的内衣裤晾到哪去了?”

这回情况有了急遽转变。

“我去找。”

片刻后阙勾笑咪咪地抱回来一堆衣物:“给你。”

“谢啦,小兄弟。”来人很开心,多了个可以差遣使唤的人,以后更方便了。

翻呀翻的他把要穿的衣服找出来。

为什么干净的衣服会破个大洞?他的手发抖。翻过一件又一件,内裤也难逃被弄破的命运。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一副兴师问罪模样,一件四角裤在嫘兵兵眼前张扬着。

阙勾身体一侧,避免她看了会长针眼。

“你要的衣服给你拿来了,这不是你的四角裤吗?有疑问?”

“它是破的。”

“以后自己的脏衣服自己洗就不怕破了,不然……”阙勾把手上的剪刀晃了晃,嘿嘿。

“我又没有叫你洗,洗衣服是女人家的事,你管什么闲事?”

他还要大发男尊女卑谬论,不意身上的衣服已经像冬天的落叶纷纷掉落一地。

“我剪你的小人头,我剪你的小人衣,我剪你的小弟弟。”阙勾恶作剧的剪刀歌还没唱完,有曝光之虞的人已经气红了一张脸跑掉。

嫘兵兵先是绷着俏脸,然后不自觉地笑意逸出嘴角,最后再也掩藏不住,噗哧笑了开来。

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阙勾替她出了长久以来的一口气。

心底对他那微乎其微的疙瘩早不知跑哪去了。

“扯平,不气我了?”他一蹦,邀功地跳到她跟前。

她刚才那笑容真漂亮,好想再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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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样就开心了。”她偏着脸,对他孩子气的动作嗤之以鼻。

“既然天下太平,我们出去玩耍吧。”这次牵她的小手该没意见了吧?

谁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快,只听她说:“我还是乘机看书去。”

想想,左梦言的应考日期也只剩下半个月。

“那种无聊事,与其跟孔夫子约会不如跟我,走啦、走啦。”

在阙勾连番的缠攻下,嫘兵兵不知道几度投降。

对他降服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恶性循环的习惯?烦恼啊。

又出门了。

“我们来赛跑,看谁先到五花屯口的村门外,晚餐就谁请。”五花屯的五花鸡也是道名菜,因为都是放养的野生鸡,就算白斩也香嫩可口,距离南京约莫半里的脚程。

想到就叫人流口水。

“我宁可在家也不玩这种无聊游戏。”拉她出来赛跑,不是出来玩耍的吗?无边无际的无力感这两天已经变成相伴嫘兵兵左右的挚友,不时来打招呼露脸,生怕被晾到一旁。

“我就知道你没胆,怕跑输我面子不好看。”

激将是吗?好,她咬牙道:“跑就跑,谁怕谁?”

阙勾得逞的笑容毫不掩饰,没风度地抢先就跑,两只长腿轻松地跑着还不忘回过头来嘀咕:“先跑先赢。”

嫘兵兵足下一蹬,追着使尽小人步数、先行拔腿动作的阙小人。

跑在不是很宽敞的巷弄间,随时要闪过靠过来的行人。

专心追着人的她,慢慢地全身的血液越发顺畅,整个人飘飘然起来,来到官道索性飞奔上树丫,在一片宽阔的松林中跳跃,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她比动作灵巧的松鼠还轻盈,纤细的腰肢柔软异常,唇边颊上净是娇媚的粉红。

无所为地尽情在林间戏耍,这是她没有过的经验。

南弯北绕,松针随风旁落,古道上菟丝茑萝争映春光,一条大瀑布如银河倒悬,水声响亮。

“好玩吧?”随风送来的是阙勾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神出鬼没的行为再也吓不了嫘兵兵。

他正地站在古松树的枝干上,衣袂飘扬,少年侠客般英姿焕发的模样煞是迷人。

咦,她居然觉得他英俊潇洒?一定是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太多,越来越不正常了。

“热血沸腾,舒服极了。”露着牙,她诚实地回答笑得灿烂可人。

“一边玩耍一边练功不是有趣多了。”一个人死板板的练着那种基本功多辛苦,“每天可以浏览不同的风景,养了眼,轻功也有长进,还可以到处吃美食,一举好几得对不对?”

“歪理。”她笑骂道。

他扯过藤条,猴子似的荡来,这还不算什么,爱搞怪的他,在藤蔓上耍猴把式,翻滚荡跳,可乐极生悲的是,不消片刻,脆弱的藤蔓禁不起他折腾,半途即宣告罢工,“猴子”掉进一窟泥沼,笑声变成了哀嚎。

那烂泥堆上头原本盖满树叶,层层复层层,摔下去是不痛啦,不过因为日积月累,其厚度非常可观,竟埋去阙勾半个身子,而溅上湿泥的脸还挂着烂叶子,变成一只灰色狸猫。

嫘兵兵从来没这么开心地笑过,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人也跌了下来。

她一点也不在乎掉下树去会不会受伤,果然,柔软的泥地接住了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阳光撒了一地碎金,触鼻是熟悉的泥味,睁眼一看,是阙勾的……那伙大头。

她随手捞起一把泥。

“泥好温暖。”让人想起小时候。

“难怪猪最爱滚烂泥。”他半趴在她身边,微笑着说。

“什么不好比,比猪,猪真可怜,老是被人家拿来说嘴,什么脏啊笨的,你相不相信?我小时候养过一头粉红猪,是我娘留给我的,它只要看到我就卷着小尾巴跑过来,黏人又爱吃醋,很好玩的。”谁说回忆是老人家的权利。

“跟我们家的大黄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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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哈哈,猪狗一家亲啊。”

“我们也结一家亲好了。”

“少来,胡说八道。”她一怔,这才发现他的脸凑得太近了,很不好说话,这样让她不知所措。

她把泥抹上他的脸,反身一骨碌地站起来。

“回去吧,出来很久了。”

“你把人家的花容月貌摧残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阙勾伸出一只泥手拉住嫘兵兵的脚踝,在她的尖声惨叫里,两个人统统成了泥人。

“叫你不准靠近我你没听到啊,走远一点啦,更远,最好保持一条街的距离。”气嘟着嘴的不是别人,是被匪类陷害成泥巴人的嫘兵兵。

也难怪她怒气冲天,干掉的泥巴很难剥除,而她的头发衣裳无一幸免,走在路上每个人都对他们投掷奇异的眼光,当两人身上带着瘟疫似的。

“我又没占你便宜。”他也是一身脏,“何况,你这样很漂亮。”

嫘兵兵豁然站住,用着一双眼睛瞪着阙勾。

他没有比她好多少,娃娃脸上也是一块块的泥片,一走动便掉满地,娓娓走来地上好似有条小蛇,瞧路人对着那泥蛇皱眉不已,还小心翼翼地绕过避开,荒唐的模样好笑透顶。

嫘兵兵瞪着瞪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妩媚陡生,什么气都散光光。

“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也美得很啊!”

“说得也是。”阙勾技着腰吃吃笑着。

当下就看到更多的路人纷纷走避,这两个泥人全身一抖动,泥屑四散纷飞,咳咳……

怕引起公愤,趁隙,阙勾拉着嫘兵兵往前跑,跑到巷子内才止住。

“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再晃下去明儿个整个南京就会有怪兽出没的传闻了。”她没发现自己也开始会自我调侃了。

“为了不让你变成江南河两岸的丑闻,我带你走捷径。”他拉她的手好像极理所当然,两人一前一后,朝一条僻静的巷子走去。

险险地,在下一个转角差点撞了人。

淡淡的酒气袭入她的鼻腔,她才要皱眉。

“兵——兵?”

“左书呆!”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巷子不管是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都高挂着彩灯,小楼纱窗,红袖轻飘,换言之,这里是妓院的后门。

读书人出入花街柳巷被视为风流,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左梦言也会到这种地方来狎妓。

“你怎会在这儿?”

“你怎会在这?”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顿了顿,又同时问:“还这个样子?”

“我陪朋友来。”左梦言并不解释自己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哦。”嫘兵兵有些茫然。

对他的逢场作戏她应该说什么吗?

她住在花街柳巷中,也算看惯男人到妓院寻欢作乐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在她心中一直很单纯的书呆也是个……男人,跟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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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是她一直没长大,还是幼稚愚蠢过头了?

气氛慢慢凝成透明的水冻,晃晃荡荡,嫘兵兵心中滑过不真切的滋味,蓦地,越发觉得眼前的左梦言生疏起来。

生疏是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不读书的他做些什么,乍然看见,一种莫名的感觉泛滥开来,无以为继。

“你这些天都没给我送饭。”她是一只春光里的小峡蝶,通常只在他的窗前飞舞,曾几何时她身边多出一个陌生男人?

“对不……”她张口就要道歉,口中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阙勾探过来的大眼睛里面。

她的道歉就这样平空消却。

“你干嘛,人吓人容易吓死人。”心中一松,撞见左梦言的纷乱思绪安心归了位。

“肚子饿了,我要吃饭!”本来规矩站着的阙勾忽然活蹦乱跳,仿佛只要不依他就立刻在地耍赖。

嫘兵兵被闹得没办法,开口提醒他。

“你已经吃了一只鸡,才过没多久又喊肚子饿?”她迟早会被这个大胃王吃垮。

之前,他们真的杀到五花屯口吃了鸡,她吃了一只鸡腿,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

“一只鸡又不是满汉全席。”

也对,这两天他一餐饭没几斤牛肉不能活,一只鸡的确不太够。

但是,“我又不欠你。”他当她是供菜供饭的煮饭婆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欺负人生地不熟的我,我的要求那么低,只不过求个温饱,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为了她留在此地的他,非得勾出她的同情心。

“兵兵。”左梦言向前一步,挡开阙勾,也把他的“哭调”打断。

这娃娃脸的男人过于放肆了。

阙勾一滴眼泪也不见的脸瞬地失去表情。

“女孩儿家的清誉很重要,不要跟奇奇怪怪的人一起厮混,你要记得,将来有好人家上门提亲才不致毁了好姻缘。”他似有所指。

他,指桑骂槐吗?嫘兵兵心里顿时觉得一窒。

“他不是……”他不是什么?阙勾是什么?她对他真的一无所知,但那不重要吧!

“人心不古,要小心。”

嫘兵兵偷偷承认自己对左梦言产生了少女情怀,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才气纵横,经纶满腹,随口引经据典,被他当面指正,心里怎么好受得起来。

他是她的相思情种。

“要求别人以前先看看自己吧!”阙勾可容不得别人对她无礼,横眉竖眼地出言数落左梦言。

“走啦,走啦。”他把嫘兵兵当车推着。

“你放心,我明早还会给你送饭的。”

她一直被推着往前走的身影越走越远,沾了泥的辫子依旧可爱。

“你这样,要是别人误会了怎么办?”她两只手胡乱拍,仍摆脱不了阙勾抵着她腰的手。

苦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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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嫘兵兵渐远的声音让被阙勾问得怔住的左梦言突地回神。

“啊,我忘了告诉她,赶明儿个要到贡院看座位名单,过几日便是考期了,必须提前进场。”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左书呆,哈哈,那是哪家的姑娘,还把你当书呆子?”

“左兄,人都走了,别再看了,方才在红楼里你可没对任何一个姑娘这么青睐喔。”

“胡兄说得是,功名得手后,天下美女怎愁不手到擒来?”状元梦还在虚无缥缈间,已经有人作起白日梦了。

在一般士子观念里,应试的路本来就是通往权力欲望,谁不想一朝功成名就,笑傲风华。

他们心存这样的想法,说不上可鄙,随波逐流罢了。

“别拿她跟红楼里的姑娘比。”左梦言不快了。

“知道、知道,左兄情有独钟。”

左梦言再也无心跟朋友言及其他,心头莫名烦躁了起来。

第四章

“你不要别扭啦,每次看到那个书呆你心情就不好,然后可怜的我就会遭殃,我讨厌他啦!”一路上,阙勾嘀嘀咕咕,巴望着嫘兵兵看他一眼。

可是她还沉浸在满腹的自怨情绪里,对于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出现在左梦言面前非常在意,那书呆对她究竟有什么意义?

“兵兵兵,点兵兵,左点右点,我点兵兵……”

“不听不听,小狗念经!”

噗,她这不是有反应,听入耳了吗?

目的得逞,阙勾也不趁胜追击,自得其乐地吹起口哨,两人沐着温暖的阳光并肩走路。

回到武馆,经常人满为患的教练场很稀奇地剩下小猫两三只,这种情况不寻常。

“阿伦,家里的人呢?”抓住一个拜师不久的小菜鸟,嫘兵兵劈头就问。

小菜鸟瞪着她那一身的污泥,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武馆的大小姐,眼睛不禁往别的地方飘,果然看见一旁气定神闲的阙勾。

“姑爷,您回来了。”

阙勾脸露孺子可教的笑容,手往阿伦肩膀一拍:“我喜欢你,你是可造之材。”

“谢谢姑爷。”

“他是路人,别随便乱认姑爷。”嫘兵兵及时喝止。

“是吗?大家看小姐跟阙少爷同进同出,以为武馆要办喜事了呢,馆主说接了这趟镖刚好可以顺便帮你办些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阁。”

“镖?什么时候的事?”

“馆主交代不许说。”

这是什么回答?她老爹别又……

嫘兵兵对嫘宫实在没信心。

“说。”

“馆主接到武林帖,带着师兄们赴约了。”他照章背出来。

“阿伦,说谎的小孩鼻子会变长。你不知道吗?”一下是护镖,一下又说接到武林帖,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阿伦。”她拧住一再撒谎的菜鸟的耳朵。

“哇,我说我说,馆主接下一趟人头镖,大师兄他们都跟着去了。”馆主明知道瞒不过小姐还留下他当牺牲打,下次不玩了啦。

“人头镖,委托人是谁?”

说也奇怪,一提到有活儿干,阙勾眼中的嫘兵兵很自然又回到那个以武馆为己任的小老太婆。“是京城告老还乡的莫宰相,听说开出天价,在朝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他神情充满羡慕。

“我爹他们出发多久了?”

“两个时辰前出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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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别考虑要追,往北方的路除了官道山路还有水路,你只有一个人。”阙勾凉凉的一桶冷水泼下,且泼得恰是时候。

很不幸,嫘兵兵正有此打算。他是蛔虫啊?

“太任性了,不是熟人的镖怎么可以接。”走进大厅,她心里头除了对左梦言的莫名情感,又加上一块心锚,更沉重了。

“嫘馆主不是小孩,他也有闯荡江湖的经验,你太多心了。”

“你知道什么,我答应过娘要照顾爹的!”她冲口而出,眼睛已经染上因着急而浮现的泪雾。

她那爹是个耳根软的滥好人,她还没出生前,一条龙武馆全靠她女侠的娘支撑,她娘因为过度操劳去得早,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须负起责任来。

虽然要操心的事多不胜数,也幸好她个性活泼,很少自寻烦恼,忙也忙得非常快乐。

“你今天不开伙了吗?”

在不对的时候不识相地吵着吃,他总是这样,不知故意或本性,就是非要闹得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不可。

“我想吃万三食府的东坡肉,听说那好吃到让人家舌头一并吞了也没感觉。”他开始点菜。

“你就不能正经些?”

“好吧,那我等你把身上的泥洗干净,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乞丐,这样一来就吃不到好吃的东西了。”她就不能不用皱眉头来表示出她沉重的心情吗?这样他也会一并郁闷,陷入无法自拔的哀怨。

“你自己去吃,我没心情。”

事情摆明透着蹊跷。

一个宰相财大势大,即便真要告老还乡,多得是规模庞大的镖局,怎么可能把身家性命交给他们这种小门面的武馆?

想不透啊!

说起来,奇怪的事不只一桩,鹏太师一家的灭门惨案发生至今,也不见官府有任何动作,七八十口人唉,可不是死一只蚂蚁之类的小案,一切诡异得紧。

啊,好乱,越想越头痛,她该烦恼的是她爹的大意行事,不是这些她无能为力的事。

“不行,我要去探一探这莫宰相的底细。”

“你不要杯弓蛇影,没事找事。”

她心意已决,一副不容更改的模样。

“不要啦,人家才回来,腿还酸着呢。”看出嫘兵兵打算的他发出哀嚎。

她压根没注意他嘀咕什么,转身又出了门。

“等等我啦!”大喊脚酸的人马不停蹄地追上去。

他为什么要追着她后面跑,没事找事?

人家说一物克一物,只是他们这般情况叫人雾里看花,不知道是谁克谁?

夜深沉,谜样的雨滴敲在瓦片上,顺着屋瓦滑落窗前的水缸,然后满溢出来,被吸入濡湿的土地里。

一把油纸伞转着雨花,心绪百般无聊。

梳洗过的长发在雨夜里微微地闪烁着光泽,凉风细雨,不畏寒的她只随便搭了件褂子独自发呆。

“咕咕……咕咕咕……”

哼,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而且他装鹧鸪鸟的声音一点也不像。

“你知道我学什么吗?是猫头鹰,一种白天色盲只在晚上出来觅食的鸟类。”光着膀子,应该说是光着身子的阙勾咻地挤进嫘兵兵不大的伞里,那张永远不知道瓜田李下、不肯避嫌地脸又笑嘻嘻的对着她。

他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道什么叫疲倦。

让她心烦的事情比山还高,哪来什么心思理会他。

虽然事实证明告老还乡的莫宰相的确因为年纪老迈,又加上跟登基的永乐皇帝爷不和,借口辞官想来,是为了怕危险才找上武馆保镖,是她庸人自扰,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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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哈啾!”

一个喷嚏声终于捉回嫘兵兵远扬的心思,这才发现下雨天,阙勾却只穿了单薄的长裤,上半身是裸裎的,脚下的黑鞋本来就破,这几天也许是奔波加剧,大拇指都出来见人了。

几许柔情浮漾上来。这样的凉夜,就算有天大恩仇也得先放一边去。

“你把鞋子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

一丝惊讶很快地从阙勾嘴角闪过不见,然后以献宝的模样把脚底的鞋脱下来:“想不到这种鞋不禁穿呢,也对,便宜没好货。”

进了屋子,她把油伞收起来。

“就许你站在门口,要越雷池一步打断你的腿。”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这道理她明白。

屋子外环有回廊,雨打不到里面来。

“我不进去,在外头玩雨总可以吧!”他有些哀怨的问,嘟着嘴的表情实在令人很难拒绝。

嫘兵兵看也不看他,径自进屋里去,因为信任,房门是开着的。

阙勾也不啰唆就打门槛上坐下,精瘦的身体横靠着门柱,眼眸自然地往里边瞄。造型简单的莲花灯徐徐射出朦胧的晕黄,毫无特色的屏风隔在榻前,这姑娘住的房间还不是普通的简陋啊!

也许就跟屋主的个性一样吧,朴实无华。

片刻,嫘兵兵手里抱来几件衣物。

“这是我爹的旧衣衫,你先将就着穿。”

“你对我真好……”说着就要抱起衣服乱嗅,但猛然想到这是那个满脸皱纹,身上还常带着酒臭的嫘宫的衣服,才暂停动作。

见他脸色古怪地把衣服穿上,嫘兵兵端来针线盒,坐在桌前一针针替那双破鞋纳起新鞋面。

凉风从外面夹带着些许雨丝飘了来,四周静谧悄然,这样的晚上,整伙心都沉淀在无边的无言中。

“喏,这只鞋好了,你先穿上,地板冷,赤脚容易着凉。”嫘兵兵把纳好的鞋放进阙勾怀里,弯着美好的颈子继续缝补。

阙勾也不穿上,看着棉布鞋面上整齐的针脚,眼光幽然深邃。

“你从哪来的,鞋破衣旧,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大的?”几天来就一件衣服一件裤子一双破鞋,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要到少林寺剃度出家的人不需要身外之物。”

“狗嘴吐不出象牙!”嫘兵兵头也不抬。真要细究他每句话,认真的人会先疯狂。

“如果狗嘴吐出象牙来不成了怪物?”他振振有词。

“好吧,敢问大师法号什么?”闲来无事陪着他胡诌也好。长夜寂寥,有他作伴,夜过得快些。

“自名福喜。”

“哦,很入世的法号,你年纪轻轻就想出家当和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因为我天生下来就是和尚命,我带着度牒,只欠剃度这道东风,而少林寺的弥勒大和尚最近在闭关,我就闲闲地四处走走,算一算我从济南走到江南也才走了八个月。”

才?想必是一边走一边玩,压根不把入佛门当回事,管上闲事就忘记赶路,像乌龟怎么也爬不到目的地。

可少林寺远在嵩山,这一去,唉,她又把他的话当真了。

蓦然分神的她一针戳进指肉,一粒小血珠渗了出来,没一下便渗入鞋布,留下一处暗红色的圆点。

“阙勾,”她看着笑得皮皮的他,心里各种滋味错综,“你这样我都分不清你讲的话是真是假。”

他跳起来,再也不管什么世俗人的眼光,拿起嫘兵兵的手指研究着,看到圆润的指腹多了一点红点。

“你摸我的心是热的,我是诚实地好人当然不说谎。”剃度一事是早早预定的,就她,是偶发事件,弄乱了他生命棋盘的一枚棋。

嫘兵兵恨自己又上当,抽回被他研究太久的手指,鞋子一摔,抛回针线盒,忿忿地丢下白眼,走出房间。

结实的碰了钉子的阙勾还笑得出来,穿上手上的那只鞋,看看另外空空的脚,他蠕动着灵活的脚趾,鞋分东西,离别的时间到了。

他轻如耳语地喃念道:“我也不想,但要是你有个混蛋的爷爷把做和尚当家业,拼命想发扬光大,呵呵,也让人很头痛的不是吗?”

他挂在唇边的笑逐渐转淡,终至无痕。

真是饿死儿投胎,才大清早,阙勾已经神清气爽等在灶前,一大碗的豆浆、煮豆浆剩下的豆渣炒葱蛋一大盘皆已下肚,还用他灵动活跃的大眼觊觎蒸笼上的馒头,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小时候惨遭虐待,饿过头,所以才对食物有这样热烈的喜欢?

“能吃就是福耶。”他答得云淡风轻,不忘掀开蒸笼瞄一瞄。

嫘兵兵眼明手快地朝他不规矩的魔掌拍下去。

“别一直掀盖子,馒头蒸不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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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吃痛缩回手的小窃贼嘴巴仍不忘替自己谋福利。

“等等,我要带一堆在路上吃,你藏在窖底的牛肉干也一并让我带走啦,馒头夹肉干吃是人间美味。”他叨叨絮絮的念着。

“你要出门?”嫘兵兵忙碌的身影非常好看,灶旁的阙勾不禁看傻了。

“他们是该来了。”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

他才讲完,就见阿伦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是凉爽的早晨,他的额头却有汗珠,可见跑得多迅速。“小姐……出事了。”

“小姐还好端端地在这儿,你才出事!”一只大手直往阿伦头上打去,阙勾很乐意地以大欺小。“不是,武馆外面一堆……堆光头,说是要找姑爷。”他在被打死之前总算说全了话。

“来踢馆的?”这是武馆人的直觉。

阙勾脸色不变:“我去瞧瞧。”

“我也去。”

“别,你顾着蒸笼,别让水少了。”甫踏出门槛,阙勾三步两步地又跳进来,直直对着颊上沾了面粉的嫘兵兵。

“说这话很肉麻,可是不说我憋着会内伤。”

嫘兵兵习惯了他的不按常理行事,静待他再出惊人之语。

阙勾拂去她粉颊上的面粉,一道低语直劈入嫘兵兵的脑子。

然后,他走了,她直愣的眼光瞧见他一脚着鞋,一只脚丫是光着的。

很爱、很爱你。

他的嘴一开一合,仿佛是这么说。

一次看到那么多光头实在挺震撼人心的,一片祥和的梵音,黄、红绫袈裟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少林四大门下弟子来了其二,浩浩荡荡,可见对这件事的郑重。

“你们为了来接我还费心剃了新头啊,真是光亮一片,不知道能不能拿来煎蛋用?”不伦不类的话出自吃早膳吃到一半被打断的阙勾的嘴巴,尽管大家都是修身养性的大和尚,还是免不了歪嘴斜眼。

“小施主你还是一张毒舌,佛门戒嗔痴愚昧,入我佛门,望施主要三思才开口。”一个相貌严肃的老和尚开口就是训诫。

他们迢迢而来,希望不是迎接这样的魔头,但是事与愿违,收阙勾为少林子弟、传武林盟主牒都是住持闭关前交代下来的事,他们只能服从。

“你是戒律院的鼓灯大师吧?老和尚,久闻你执法严谨,人古板又不通情理,这是真的吗?”没大没小的阙勾指着和尚骂秃驴,气坏一票出家人,梵音老早断了。

几个定性差的和尚吃吃笑了起来。

“阙勾施主闲话少说,赶紧上路,五月五的剃度日可是全武林的大事,一天都不能耽搁。”鼓灯大师垂着人寿眉,声音尽量持平回稳。

他要是败在他这乳臭未干的娃儿身上,岂不贻笑大方?

唉,阙勾往后瞧,他都拖了这些时间,厨房里那只鸵鸟还不肯探出头来,瞧他最后一眼吗?呸呸呸,只是送别,什么最后,又不是相见无期。

少林寺,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有多乏味!

一大群人转瞬走个精光。

回廊的大红门旁杵着灵魂出游似的嫘兵兵。

好一片干净的惆怅,空荡荡的宅子,才绿的树稍看起来也是空洞洞。

原来,他说要走不是玩笑。

前一刻还笑咪咪地人说走就走,连回头也不曾。

原来,心酸是会蚀人的。

这一分别,怕是穷其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相思还未织就,有人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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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三天后的清晨,嫘兵兵打开武馆大门,咕咚滚进来一团东西,居然是抱着膝盖在武馆外睡大觉的阙勾。

她先是张大嘴,又赶紧掩住,想假装不在意,美丽杏眼还是泄漏跳跃的欢喜。

“不是不回来了?别扮可怜了,起来。”

阙勾一个懒驴打滚,笑嘻嘻站起来,娃娃脸除了少许风霜,一切如旧。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你很盼望我回来对不对,不然怎么会一早来开门?”

“径往自己脸上贴金,羞羞脸。”

阙勾反手把大门关上:“金是没有,灰尘倒不少。”

“别关门,人家要看见武馆关门,会以为休息,生意会跑掉。”

“门打开,那批秃驴又会找上门来,他们一个个都爱说那种又臭又长的道理,这几天,我的耳朵都长茧了。”

“有人治得了你,真是天幸!”嫘兵兵的声音较这些天显得轻快许多,好像满天乌云都不见了。“人家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看你,你不心疼还损我,我好可怜。”他又人家人家个没完。

要是以前嫘兵兵肯定赏他一个大白眼加上臭脸,这次居然没反应。

“才三天路程,我看你是走到半路,那些和尚们嫌你啰唆唠叨又烦人,一棒子把你撵回来,我这让你吃白食的地方,不曾收过你一文钱,你不来这要去哪?”

“还是你了解我。”他一副知音莫若红颜的模样,让人觉得窝心又好笑。

嫘兵兵朱唇微扬,还想说他一顿什么,一阵亮如洪钟的笑声却从石头墙上传来。

一件宽大的袈裟罩着干瘦如野鹤的身材,一串檀香佛珠隐隐随着衣袂晃动,坚硬如刺猬的胡子,俨然达摩再世。

他那一厢笑得响彻云霄,只见阙勾翻翻白眼,用力搓揉自己的俊脸。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妈啊,丢人现眼的老头追来了。”

“死孩子,大逆不道的东西,又偷偷骂贫僧。”惊天动地的暴喝才出,他纸样的身体像蝙蝠展开,脚不沾地的飞到两人跟前停住。

“我哪有骂你,只是偷偷腹诽而已。”阙勾黑黝黝的眼珠跟老者有些相似。

“我就知道,你这个鬼灵精怪,贫僧不亲自出来押你,你那些师叔伯们谁管得住你?”对于阙勾的半路脱逃,早在他算计里面。

“你逼良为娼,逼自己的孙子当和尚,算什么英雄好汉,虽然你本来就不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过你要是清静怎么生下我爹,我爹又造孽生下我……”

他没能说完,老和尚一拳头挥过去,可阙勾训练有素地低下头,双脚一曲,跳过对方的扫脚,轻松逃过一劫。

“说什么闭关,你的武功路数还是没什么长进。”阙勾不知死活地嫌弃起人家修理不到他。

“你怎么可以对老人家这么没礼貌!”砰!玩得正起劲的捣蛋鬼头上吃了嫘兵兵很用力的一记。“呜,你们两个联手欺负我。”阙勾抱着头蹲下去啜泣。

“女娃,很不赖喔,老夫已经很多年没能打到他了。”老和尚落井下石,居然抡起拳头用力地挥向阙勾。

哪知那个鬼灵精蹦地跳得老远,一张贼笑的脸哪来一滴泪。

瞎整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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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五章

不用说,一样的嘴脸,想也知道系出何方,老和尚不是别人,就是放出假消息,说自己闭关修练却在江湖上乱逛的弥勒大师,也是少林的住持。

此刻,法号跟身材完全不符的弥勒大师正色迷迷……呃,目不转睛地盯着秀丽无俦的嫘兵兵猛瞧。

看见自己的所有物正遭人“染指”,阙勾老大不爽。

“大师,请吃茶。”嫘兵兵端茶出来待客,泡的还是上好的龙井。

“哦,为什么不叫喝茶叫吃茶呢?”

老人家就这点麻烦,动不动要问一些也不知人家小姑娘懂是不懂的问题,要懂,还好;不懂,也有些尴尬。

“西湖龙井茶名闻天下,惟有此茶能吃,入喉甘甜,回味再三,茶汁可帮助消化,茶渣平心静气,所以叫做吃茶。”

“嗯,好个博学才女。”

“你喝茶就喝茶,别问一些无关紧要的。”有人喷火了。又不是应试,茶汁、茶渣倒进肚子不一样要拉出来?

丢给阙勾“你管不着”的眼神,弥勒大师带着小胜一回的奸笑继续搭讪。

“小姑娘懂得真多,人又漂亮,许人家了没有?”

在深山老林里哪来漂亮的姑娘养眼,还是红尘好,花花世间多美妙。

“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没人看上眼呢!”这老人家问得真是直截了当。虽然尴尬难免,嫘兵兵倒不讨厌。

“贫僧倒是看你越顺眼呢,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好!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肯定追你。”

呵,果然同家人,调调都一样。

“老牛吃嫩草,为老不尊!”阙勾开始捍卫自己的领域,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年轻个二十岁?少来了,就算年轻五十岁,他的年纪想追人家还是嫌老。

“我跟人家小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还红眉毛绿眼睛呢,也不想想你的眼睛还是得自爷爷我的遗传,瞪不赢我啦。”

这也能拿来比较?“我才不管你吃谁的豆腐,独独她的不行。”

“呵呵,逗逗也不行?”

阙勾赏他冷飕飕的白眼两枚。

“你试试看啊。这些年你在江湖树立不少敌人吧,要是大师你莅临江南的消息传出去,应该会忙得没时间跟自己的孙子抢女人吧?”托着腮,阙勾似有打算地计划着。

“谁是你的人?”嫘兵兵托盘一敲,说错话的人头上肿了个包。

“我们家这个兔崽子很麻烦对不对,鸡蛋里挑骨头。”弥勒大师嫌她下手太轻,起码应该敲他个昏迷不醒再说。

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想出卖亲爱的爷爷,要夸奖自己的孙子开窍,恭喜他心有所属,还是骂他见色竟敢“大义灭亲”?

嫘兵兵咯咯笑:“也还好,大部分时间只要丢东西喂饱他的肚子就不吵了。”

“听起来像某种动物……”老人家沉吟地抚抚胡子。

“您要不要试试看?丢一块骨头试试?”她促狭地眨眼。

“我是一百个愿意,就怕有人半夜会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女娃儿很幽默,深得他心。

阙勾又来破坏一老一少才建立的感情。

“你不用太高兴,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她都是我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什么都别说就对了,谁要听到他那种家世不被吓得连夜逃走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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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曾当女山大王的娘,好好朝中大臣不做,落车当响马的爹,出家当和尚却非食肉糜不饱、眼不见美人不欢的爷爷,还有……算了,一窝子怪胎,哪个脑子健全的姑娘敢嫁到他们家来啊!

一想到这样的家世,阙勾忍不住想捶心肝,都是这些人害他的求偶之路千辛万苦,比说书人嘴里的主角还歹命。

谁知道他正想到椎心刺骨处,一旁的老少正笑得捧肚子,原来弥勒大师认为嫘兵兵很对脾胃,马上口沫横飞地贡献阙勾小时到大因为那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风靡无数姑娘的陈年旧事。

阙勾不小心看到,嫘兵兵因为过多女孩追着他跑的闹剧一再重演而有些僵掉的脸,她在生气吗?为了那陈年的旧事?

他一开始是有那么一些心慌,然而,眼珠子一转,心拐了个弯,便贼贼地笑开了,笑得心花怒放,也笑呆了两个人。

“怎么不继续?”原来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的俏脸,这会还臭得恰是时候呢,她要是无动于衷,身为第一号追求者的他可就真的一片冰心付臭水沟了。

可爱又别扭的她还是有些在乎他的吧,嘿嘿。

嫘兵兵发现阙勾笑得像贼猫偷到鱼,为了不伤眼睛,索性张罗点心去,留下祖孙两人相对。

弥勒大师高高跷起二郎腿,一脸的心里有数。

“你就是为了这个姑娘才又逃走,让你那些师叔伯们伤脑筋啊?”

年轻人啊,花样的年华!

爱情稍纵即逝,是该好好把握。

“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谁叫你玩那种最无聊的通俗剧,骗爹娘说你快翘辫子了,八百里加急地把想武林盟主的宝座扔给我,要我来帮你办后事,结果哩,我看你再活一百年都没问题。”

他是阙家最弱势的一个,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他们的道,他才不要将大好的青春,葬送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手中。

“兵兵姑娘看不到你的用心良苦,哭调甭唱了。”呵呵,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儿子是他生的,孙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小鬼头有多狡猾,多叫人头痛,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就算是一出烂剧,他这爱孙还是长途跋涉地赶来,一场无伤大雅的骗局,依照孙子绝顶的聪明智慧,焉不知道一切只是游戏一场,认真说起来,他还是满在意他这爷爷的,呵呵呵呵呵,好爽。

阙勾果然像消了气的皮球,闭起眼假寐,他所有的精力只为他想要的佳人才会动力全开,别人,晾一边去。

“好现实,美女一不在眼前,连陪老头子说说话、道家常都吝啬。”

“我没有原谅你喔,不要一厢情愿地在那里傻笑,我是想,要不是因为这趟江南行,我也不会认识兵兵,你要感谢的人是她。”

“哦?”

“其实我本来打算直上少林闹个它鸡犬不宁、鸡飞狗跳的,是听说你闭关,才改变主意。”他就不相信那些抱着秩序、规条睡觉的和尚们禁得起他恶整,嘿嘿,相信不用两天,他就可以轻轻松松离开少林寺,还他一身自由。

弥勒大师一身汗。

他之前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要是让他孙子这魔头任性撒泼,少林千百年的基业不毁了才怪。

不过,也不对啊,他何时被人牵着鼻子走过?

当初,就是因为发现树大成荫的寺庙部分陋规承袭已久,出现迂腐现象,经过苦思,才想到牺牲自己的一脉血亲,想借助阙勾天生惟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为死板的少林注入新气象,要不行,最不济把寺毁了,浴火重生更妙。

他心中一轮算盘打下来,正想给阙勾来个洗脑,谁知道椅子上的人早已无踪影。

想当然耳,阙勾是追嫘兵兵去了。

很不幸,武馆的食客又增加一名。

是夜,因为远来是客,又是祖孙俩,嫘兵兵很用心地煮了一桌素菜款待客人,不料弥勒大师却唉声叹气地咬着筷一口菜也没吃。

“我听人家说悦来菜馆的叫化子鸡远近驰名,江南菜烩金华火腿饭好吃得叫人卖妻儿也要去吃上一顿,我老了,这一生大概是没机会再游江南,想我的江南美食梦碎,我好可怜。”他哽咽不成句,可怜得像被人虐待的糟老头。

“你不吃!太好了,这盘、这盘还有这盘都是我的。”老狗学不出新把戏,阙勾把全部的菜肴一古脑扫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乎。

“这样子啊,您稍待一下,我去帮您张罗您爱吃的。”为了不让老人家败兴而归,嫘兵兵拢了拢头发,准备出门。

弥勒大师嘴巴哼起了莲花落,还学乞儿拿筷子敲碗,摆好姿势等大餐,压根忘记自己可是一派大师,不伦不类的模样要是被江湖耆老或长老们瞧见,不知要伤了多少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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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你不是喜欢做跟屁虫,这次不黏了!”奇也怪哉。

阙勾把剩下的菜统统倒进肚子,不顾形象地剔着牙。

“我不想让她尴尬。”他深知嫘兵兵在某方面自尊心奇强。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武馆的窘境他也看在眼里,而这个不识相的老家伙出家就出家了,偏还六根不肯净地要求大餐,佛祖啊佛祖,这样的莲座弟子不如收回去打杂了算。

“怎么说?”

“你的脑筋都放在少林寺啊,随便看也知道,这么破烂的武馆哪有钱?还信口开河点一堆贵死人的菜,你要管不住肚子的馋虫,随便你身上一颗珠拿来卖也能卖个千百两银子,爱吃什么没有?”强人所难嘛。

弥勒大师放声大笑。

“你怕那个单纯的丫头典当物品来买菜啊?我倒不觉得。”

她要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要当阙家媳妇会很辛苦的。

“我带料理回来了,阿伦,你把大家都叫来,我让江山楼的伙计给我送一桌最上等的酒席喔,要吃好料的就利落些。”半个时辰后,嫘兵兵圆润的嗓子一路从外面传着进来。

香气扑鼻的各种食物从纸包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摊在桌上,华里里的针炙羊肉、蛮子厅的乳烤**蹄膀、悦来菜馆的叫化子鸡全到齐了。

“你把自己卖了?”阙勾惊叫,“不然哪来这么多食物?”他可听清楚了,还有一桌酒席呢。

“我又不值几钱银子,你比我有用多了。”

“什么意思?”其中有诈。

“我把你押给悦来、华里里、蛮子厅,一家半个月扫地打杂,抵菜钱。”想不到他还挺受欢迎的。“什么?”

阙勾一脸黑臭,看他咯咯作响的指关节像是想杀人,可惜没人理他,大家自顾自地拿盘子找箸筷,面对难得一见的美食,当然先下手为强。

“你居然为了这些东西把我卖了?”他嘶吼。

“是抵押。”她订正说。慢条斯理地咬着蹄膀的软筋。

真好吃啊,筋内软硬恰到好处,一分钱一分货果然有它的道理。

“那有什么不同?!”他盯着满桌菜肴,香味扑鼻,考虑要先翻脸还是吃完再说。

嫘兵兵笑得如花绽放。

“你不吃好可惜,这蹄膀筋好香呢。”纤细的手指夹着筷,被酱汁浸得红艳的肉块比不上她唇畔的春风。

她才要送进小嘴,他低头,气息逼近,在嫘兵兵反应过来前,一口吃掉她筷上的肉片,唇跟唇碰触的刹那,有道雷击劈了两人。

筷子不由自主掉下,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弥勒大师佯装不好意思地想掩面,眼角眉梢都是弯弯的笑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看好看。

“啪!”嫘兵兵的纤纤小掌很用力地赏了五爪大印给偷香得逞的阙勾。

唉!弥勒大师不看孙子惨不忍睹的脸,一筷子的青菜还是扔入喉。

通常,自作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早。

嫘兵兵气跑了。

“笨。”他嘀嘀咕咕,又撕一只烤鸡腿入腹。

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人家闺女,就算久历江湖的江湖儿女也禁不起这么刺激的示爱方式。

“你以为横刀夺爱容易啊?笑我笨,我是你孙子唉!”来不及细细品尝的香气又远了,唉!扼腕啊。

“亏我教你那么多年武功,连个女孩都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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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这是两回事,哪能混为一谈。阙勾哀怨地瞥了一眼弥勒大师。

“对手是哪家武林名人、江湖豪侠还是高官子弟?长得比你英俊还是有钱?你调查清楚了没?”一堆疑问用力地砸在阙勾脸上。

“她又不是桌上的橘子,你以为想要就能拿得到啊?”女人心,海底针,细细摸索,还是难以靠近。

“这样守着就能得手吗?”他怀疑透顶。

“我守得滴水不漏,等她回过头来注意我。”他可以让自己变成一座守候的城池,就算一颗心辗转煎熬,也不想惊动她。

“你的情敌究竟是哪方高手?”弥勒大师好奇极了。

为情所困,想不到他鬼灵精的孙子也有死心眼的时候,他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撑多久呢。

阙勾百般无趣地托着腮,口气带酸。

“书呆,道地的书呆子。”

书呆,左书呆,要更名为左状元公了。

鞭炮屑四散,硝烟味溅入空气,飞进嫘家墙。

瞧着一地的红蓝黄绿,嫘兵兵为时已晚地想起她错过了什么,她不只错过左梦言的考期,也错过看榜单,还错过第一个当面恭喜他高中的人……

这一阵子她都忙什么去了?

对了,忙来忙去也就忙着阙勾一个人,他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

不知不觉地,他变成了她的生活重心。

这个认知一钻进脑子,立即凝结成一块不大不小的疙瘩,恰好梗在心口处。她一不小心就把左梦言给忽略了,而且还到这么离谱的地步。

左家的热闹足足持续了半个月,在朝为官的左父带着妻妾四房风光地回转旧宅,朝中互有往来的大臣,一干亲戚朋友,能扯上关系的,都登门踏户地来沾亲带故,至于家有女儿的,更妄想攀龙附凤,山高的礼物用担子一担担扛进左宅,就怕东西不够多,人情做得不够,将来得不到好处。

也才几天没来,小径上的蔓草长得不像话,看见书房的灯光微燃,嫘兵兵心中一喜,他终于在家了。

半个月来,她是一直有想找机会过来,但三次有三次半扑空,左梦言中了状元以后,交际应酬突然暴增,一回两回找不到人,心也凉飕飕下来,她只能自我安慰,日子还长,她总有机会把恭喜送出去。

欢欣的歌声沸扬地从书房传来,酒杯碰触的清脆声,男人纵声谈笑,国家恩仇社稷建设,南京少年热血沸腾在小小的斗室里。

嫘兵兵足点夜露,捕捉着从窗内传出的慷慨激昂,隐约可见狼藉的桌面和笑语晏乐,未来可能在朝为官同做一殿之臣的少年们正编织着梦想。

这时候的左梦言不需要儿女情长,她是多余的。

踮着足,嫘兵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她来的时候。

那个世界是她无法涉足的,就连旁观,都觉得勉强。

为什么她有与他渐行渐远的失落感?站在一旁都觉得格格不入了,还要说什么其他?

问花花不语,凉如水的中天,只见星辰闪烁。

是痴人说梦,只能希望独自拥抱这残梦的时间可以多一些些。

出了颓墙。

枯叶被踩碎的撄萆越发靠近,是谁?

“散步赏月一个人多无聊,下次要记得约我,双双对对才有意思,啊呀,别瞪我,带我出来,好处多多,你有说话的伴,要不然,多个我,帮你打狗赶苍蝇也不错。”他故意放重脚步,就是不希望吓到她,不过效果显然不好。

被他从漫无边际的情绪里拉回现实,谁都会猛然惊吓,嫘兵兵一张小脸绷得死紧,如画的眉揉成了结。

“不要这样啦,我是好意耶!”就穿一件薄褂的阙勾嘟着嘴,一副好心被雷亲的委屈模样。

他本来就长得颇入人眼,一双勾人大眼,怎么看怎么无辜,就算做了天大错事也不会有人忍心责怪一下。

“懒得理你。”

嫘兵兵无心陪他磨牙,埋头走开。

“理我啦,晚上吃太饱,我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帮助消化,这样一觉好眠,要不然,你气不消,郁结心底容易生病,生了病,我会心疼,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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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话?”谁来还给她安静?

“普天之下,不管几只脚的动物都可以吞下肚子,可是话要吞下去,食言而肥不好唉。”他就是能扯出一大篇的歪理来。

嫘兵兵豁然回头,俏脸上尽是气愤,她握紧拳头,这些日子以来隐忍的情绪借机爆发了。

“你够了没有?从来都不问人家的意愿,只知道一厢情愿地死缠烂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走开,你走开……”她死命捶阙勾的胸膛,密如雨点的粉拳没有控制气力大小,想赶走他。

她的捶打不痛不痒,打在阙勾身上,他清楚地看见她隐忍的情绪,握住她的粉拳,怕她伤害了自己。

“那个男人不适合你,你心里因为明白才心痛,是不是?”

嫘兵兵羞愤交加,连一个外人都看出她高攀了左书呆,不顾自己的手还在阙勾掌握中,她决然抽回,脸色铁青地跑开了。

她跑出长长的小径,自灯光明灭的巷子转出来,正好碰见左家两盏挂灯下那送客出来,正准备要进去的左梦言。

嫘兵兵转身要逃已经迟了。

“兵兵?”

身着锦衣的左梦言手长腿长,马上来到她面前。

嫘兵兵低下头用发丝掩住方才的泪痕。

他的身体散发出微微的酒味,在风漾的夜里飘荡,似有还无地钻进嫘兵兵的鼻间。

银河星疏,凉风吹起两人的衣角,多日不见,竟然无语。

“恭喜你高中状元。”笨拙地整理自己紊乱的发丝,继而想想,何必多此一举,她颓然地放下了手。

“不客气。”

“我走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下,别走……”想阻挡她的去势,阶梯踩空的他眼看就要摔个难堪了。

习惯使然,嫘兵兵飞身抢救,支起他,让他幸免于摔得鼻青脸肿的难看样。

“你……又救了我。”他似乎一直都处在被她拯救的情况下。

“家常便饭了。”咦,她的手抽不回来。

“虽然于礼数不合,今夜我有些事一定要对你说。”借着酒意,左梦言急欲出柙的心情有了开口。

“你别文诌诌的,有什么话直说吧。”是不是跟阙勾混了好些日子,她也跟着变粗俗?稍微咬文嚼字都觉得碍耳了。

所谓近朱则赤、近墨则黑,现在的她是距离淑女之路越来越远。

想起来都要归咎阙勾那粒黑炭每天在她身边滚来滚去,她不黑才怪。

又想起他,可恶的阴魂不散!

看着嫘兵兵对着天空叫嚣的模样,左梦言虽然觉得有趣,但他发现刚才用心说的话极可能被她当成了耳边风,心情霎时错综复杂起来。

“兵兵?”不要紧,再接再厉。

“嗯?”

“你最近过得好吗?”该糟,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好。”她找回自己原来的模样。

“那就好,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以后我是不是娶了妻子,你还是我心里最难忘的那一个。”中了状元,婚姻的自主权便已旁落,他必须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当妻子,当然,兵兵要是肯委屈做二房,他会爱惜她如命的。

“你说了什么?我刚刚没在意,再说一遍好吗?”她真的没听懂。

没有青天霹雳,没有捶心裂肺,只是心里头有个缝隙灌进刺骨的风,让人觉得有些儿冷。

“从小到大,不用说我也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可是我现在身份不同了,婚姻不能任性地自主,前日,有许多人拿着婚书来求亲,我爹娘已经替我答应了枢密史的婚事,等我走马上任便择期完婚,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赴京城,虽然我不能给你正妻的名位,但对你的疼爱我一分都不会少的。”

白云侵古道,孤心候萝径,无计留春住,寸心千万灰。

为了自尊,忍着心中微微的疼痛,她抬起脸难以自已的低语:“看起来你什么都算计好了。”

“你是答应了?”

嫘兵兵神情冷峻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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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不管你娶几房妻妾都是你家的事,我不会是你的妻,自然也不会成为你的妾,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也清楚自己想过的日子,道不同,难为谋。”

每个初懂情事的少女,芳华的年纪里或许在心底都藏着一个梦,渴求一场美丽的爱恋,可是,一朝成陌路,心上无心心伤心,一片呜咽话不成……

暗浓的夜色吞噬了她看起来单薄的身子。

第六章

欲哭无泪,欲笑无痕,她有时候很痛恨自己太过实际的个性。

一个人要是在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想笑时笑不出来,是不是很悲哀?坐在河岸的柳堤下,烟幕朦胧,水波邻邻,对岸的灯光还有河上画舫飘来的银铃笑声,遥远得难以入耳。

恍恍惚惚地。

很可悲,就连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都说不出个准来。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活着?深沉的悲哀漫无边际地裹住了她。

从小到大,她的心里就只有左梦言,没有过什么山盟海誓,也从来没想过需要,也许他们从头到尾只是青梅竹马,连感情都谈不上,是她一个人暗恋的相思……也许,连相思也还谈不上。

“小姐小姐流鼻涕,一把鼻涕要换几斤屁,可怜没人理我这臭癞痢,只好蹲在角落偷哭泣!”带笑的打浑很是哀怨地传来,那不正经又要勉强带着一板一眼的声音,奇迹似地打散了嫘兵兵心中凝结的凄苦。

百味杂陈,又哭又笑,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她的泪掉得更厉害。

从小到大,她最不爱哭,现在这样居然也哭。

“小姐小姐别生气,小生我来光屁屁,让你打了好出气。”阙勾在她身边站定,作势要解裤头,瞧见她泪如雨下,怔了怔。

“我都心情不好了,你还来气我,真没良心。”这种人绝对没有神经。

“我都要牺牲自己的贞操来娱乐你还说我没心?呜……”松开解裤头的手,他忙着佯装擦眼泪。“谁要你……”瞄了眼他的裤子,嫘兵兵不由得涨红一张俏脸,这个死家伙!她在心里骂个不停,“裤子掉下来了!”

“哇。”他不过做做样子。

“你这只无耻的色鬼!”拉起裙子站直身,她火辣辣地给了阙勾一记永生难忘的五指印。

“你又打我,脸歪了妹妹们会心疼的。”摸摸,牙还在。

“每次你都不看清楚就打人,还好是我,你这么恰,谁敢要你?”他继续脱裤子,底下居然还有一件。

嫘兵兵傻了眼,这么热的天气穿两件裤子,呆子。

“我还可以再脱喔。”看她直了的眼,阙勾继续玩火。

“你要再敢摸一下裤头,我会砍了你的手。”不料,佳人毫不给面子,直当他是得了病的疯狗。

“不脱就不脱。”反正,他前前后后也只穿两件裤子,真的脱,会很伤脑筋的。

嫘兵兵呆呆站着,真是气人啊,她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被阙勾这一胡搅,方才的哀怨奇异地统统不见了,心里头空荡荡地,只剩下莫名的宁静。

唉!她重新坐回草地,无情无绪。早知道跟他生气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气坏自己。

阙勾也傍着她坐下,不再搞笑。

“离我远一点。”

“不要啦,看在我英俊无敌的脸吃了你的五爪,给人家靠一下当作补偿啦。”他脸皮要比城墙厚,谁也拿他没辙。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由着他去吧,唉,也就这样了。

夜色迷离,画舫上的歌女歌声悠然,断续地从河心飘来。

也许是这样的风,也许是这样的夜,也许是这样无所适从的心情,嫘兵兵的心被凉夜浸透,柔软得不可思议,她的眼皮有些儿地倦,不由得靠上阙勾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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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的发丝拂上他的下巴,有些痒,有些意动,有些莫名所以的感觉都在这一晚的月色里慢慢酝酿,悄悄发酵,情芽初萌。

看她睡眼迷离,阙勾偷偷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亲。

命定的,决计逃不了。

他一点都不想放她走。

“不许乱亲我!”他下巴马上挨了一拳,很结实的。

呵呵,值得!

他好像被打上瘾了,呵……

还真不是普通的伤脑筋!

嫘兵兵怎么也没想到左家父母会在一早登门踏户来到武馆,而且开口就是要保人头镖。

生意上门是很好,可是,哩巴唆的要求叫人心烦也目瞪口呆。

“很久没回来,这里越来越破落了。”实在是不想来,被儿子逼来的左氏夫妻连椅子也不肯坐,更遑论嫘兵兵泡来的茶被冷落在几上。

左母拼命对丈夫使眼色,却一点用也没有。

左父大袖一挥,以施恩的口吻传达他的旨意。

“我们确定两日后起程回京,到时候别忘记派人过来,还有啊,我们家梦言指名要你陪他一起进京,你有空也赶紧收拾收拾,就一起过来吧。”

捧着茶盘,嫘兵兵不言不语。

她不是驴不是马,什么一起过来,他叫了她就走吗?

不在意嫘兵兵的反应,左父还滔滔不绝地说:“梦言从小就喜欢你,我们也拦不住他,但是,现今非昔比,你家这样的情形实在高攀不上我左家。兵兵,看在你读过几年私塾份上,该懂得以夫为天的道理,我会要梦言给你一个名分,这样你也该满足了才是。”

欺负她家没大人啊,嫘兵兵越听越想打哈欠,当然啦,捧着茶盘的她也只敢捂着嘴,悄悄表示一下不耐烦。

她真的很想表示一下恭敬,毕竟很久没见,总要给个好印象,偏偏这样欺负人的言论,叫人怎么入耳?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极度滥用夫权的男人,接下来不外乎要她遵循三从四德,本来她也知道左梦言的父亲极度重威权,想不到几年不见毛病更严重,她这时才迟钝地想起来,左梦言老了会不会也犯同样的毛病?

“三从四德是很重要的……”

果然。

“正妻的位子已经决定由枢密使大人的四千金坐定,你为二房,至于以后有能力帮着梦儿平步青云的……嘿嘿,就再说了。让夫婿更上一层楼是为人妻子应该尽的本分才是,相信你也知道……”

“停!”她举手,利落地截断左父的长篇大论。

即便朝中大臣也没人敢用这么不敬的态度对他,左父不禁隐怒。

“我爹出门了,这些天都不在家,武馆休业中,不接任何生意,请您另谋他处吧。”

左父呆了呆。

“我刚刚不是说了,进了京城你才是堂堂的状元夫人,现在就拿什么乔?你不过只是一个武夫的女儿,还妄想什么?”

若是以往,她会为得以与意中人婚配欣喜若狂,曾几何时,狂热不再,只觉得荒唐可笑?

左梦言,虽是这样,一想到他的名字,她的心房还是隐隐作痛。

“伯父,兵兵对当书呆的二房,或者任何一房都没有兴趣,我也不想高攀您左家,我想你们都会错意了。至于我爹不偷不抢,光明清白,我觉得非常光荣,既然您对我们经营武馆的有这么多意见,以后大家少往来就是了,免得伤了您的眼睛,坏了我们的耳朵,两败俱伤都不好。”

被她这样一说,左父气得额上青筋乱跳,一只手颤抖地直指着嫘兵兵,气得说不出话。

“左伯母,我看伯父身体不适,您还是扶他回去休息得好。”三言两语,她开口送客了。

两老摸着鼻子,气呼呼打道回府。

本来就盛气凌人,现在得势更加没完没了,眼睛都长在头顶了。

她慢慢收拾着茶具,不一会,就见气急败坏的左梦言像一阵风席卷而来。

还没来得及喘气,他把整个身躯塞到嫘兵兵面前。

“我爹说你无意嫁我,真的吗?”

逃开他咄咄逼人的眼光,嫘兵兵走到窗边,看着蔚蓝晴空。

“我们没有婚约吧,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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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不是心死,不是任何波动的情绪,是一种打从心底说不出来的酸楚,她跟他究竟是什么?毋需细究,就算弄不明白,现在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有某个东西断了,怎么都接不回来。

“你变心了。”

这么大的指控。“书呆子。”她不信地低喊。

左梦言一颗心悸动着,卜通卜通的跳,玳瑁镜后面的目光变专注了。

“我的心你不懂。”

“我懂,你天天给我送饭,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最初,她也以为这样便是地久天长。

左梦言闻言怔住了。

“我知道你爱吃没有鱼刺的鱼,爱喝稀饭,爱穿藏青色的褂子,最爱《论语》、《春秋》两部书,睡觉会踢被子,夏日爱待在池塘边看锦鲤,一心要以文笔平天下,怀抱济世救人的胸襟,你想的,我都懂。”她用诗一般的眼神回看他。

“可是我也会贪心地想,你懂我多少?你会知道,我爱吃甜食,想仗义江湖……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他有些恼怒。

“你嫁给我,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懂你!”

愁锁眉间,嫘兵兵嘴角却含着好笑的谑芒。现在都不懂了,谈什么以后?

“你不敢说不知道对不对?你不敢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可能也不知道我几岁,不知道我为什么天天给你送饭、送点心,你一心都在国家社稷,一心想造福人群,你活得无我,要妻子何用?”

“你净说无关紧要的事。”

嫘兵兵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在意的就是这些你认为鸡毛蒜皮的事。”

左梦言说不出话来,他浸淫书海十几年,从小到大,生活只有白纸黑字,她丢出来的这些,他无力招架,完全不知所措。

“祝你前程似锦。”还要加个鹏程万里吗?不用了吧!

左梦言无言以对。

嫘兵兵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想法,这些别有道理的话是怎么从她嘴巴吐出来,又怎么住进她脑子里面的?

她不能要求左梦言能了解她这些女孩子家的心事,可为什么她有把握阙勾一定会懂?!

“偷听别人讲话是不道德的事,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修理你。”一脚踩上阙勾的手,谁叫他又趴在檐下听壁脚,施罚的嫘兵兵一点都不内疚。

阶下,抓着手呼天抢地的“贼人”也不知道真痛还假装,嘴巴喳呼地喊叫,脸上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还没能理出个头绪,又见这个大魔头。她气得埋头快走。

阙勾追上她。

“我乘凉嘛,武馆就这么大,我不是故意偷听,风吹来就进了我的耳朵,我也没办法啊。”

他就是这样,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嫘兵兵知道摆脱不掉他,顿时站住,用一双杏眼直直地瞪着他看。

她不发脾气,没有哭泣,微微发颤的身躯却泄漏她如泣如诉的心情。

阙勾却收回了全部的嘻皮笑脸,空气中隐匿着凝重,他看见了嫘兵兵淡墨一样的心情。

他喜欢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心情不佳,他扮演的角色似乎在亘古以前就已定位成逗她开心的丑角。

不要紧,只求看见她美丽的菱唇轻松地绽放微笑,那样的笑靥就够他放在心中品尝许久。

只求她快快乐乐,天天开心就好。

钳住她的腰,阙勾以雷霆万钧的姿势直冲九霄。

“放我下去!”她尖叫了,反扑在他身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阙勾根本不听,蜻蜓点水地越过重重屋檐,也不怕大白天的有多惹人侧目。

嫘兵兵心想用掐的还不够,便朝着他的胸膛张口就咬。

“噢!”阙勾一脸无辜地瞪她,速度却没有放慢的意思,穿过一棵大松树,他往山上走。

“下次你要咬人可不可以先通知一下,免得我挺不住,两个人摔下去我是无所谓啦,你要是摔坏了脸,我可赔不起,也会心疼。”

“你要带我去哪里?”看着远去的景色,嫘兵兵摸不清楚他的意图。

“到了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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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不要,放我下去,我的清誉都被你破坏光了。”一想到这,她不觉跺脚,倒没想到自己在半空中。

“你就是一天到晚注重这些没用的规矩。”他出声轻斥,“你不怕驼背吗?”

总是背着一堆教条生活,累不累啊?

“不用你管!”

“太迟了,你的事,不管什么,我、都、管、定、了。”

“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张牙舞爪,这两个男人都让她心烦意乱,奢求一下子的清静却不被允许。

“我当小狗不要紧,我就是喜欢你这只小耗子啊!”

“你再说,我咬你喔。”

她果真又咬下去。

唉唉,咬上瘾也不是太好的事,他只有一层皮。

阙勾实在不想乘人之危,不过,她实在太吵了,干脆低头吻住她,以求片刻安静。

法子是对了,但是降落的地点跟阙勾之前预算的有些差距。

都怪他“贪嘴”,贪着她甜甜的小嘴,飞身下来,正巧不巧就落在一群打架的人旁边。

不遭池鱼之殃,好像有些儿的……难。

一把阴气森森的刀直接从他跟嫘兵兵的中间挑过,把一个人的脑袋劈开,脑浆溅得满地;一颗流星锤铿锵作响的铁链差点绕过阙勾的脖子,让他身首分家,幸好他脖子缩得快,免做他人的替死鬼。

“唉唷我的妈!”抱紧她,他一跳一丈远。

以鼓灯大师为首的少林和尚们正跟一群黑衣蒙面人打得火热,阙勾擦了擦脚下的岩石,体贴地问:“看起来满热闹的,你有没有心情看戏解闷?”

“我们赶快去劝架。”这么多人,谁受伤了都不好。

“要我去送死?”

“那些和尚大师都不是你的师叔伯,要有个万一……”

“你看他们打了这么久,有哪个受伤了?”真的功夫不济,就要摸着鼻子认,要出来江湖闯荡,生生死死,早就该置之度外。

“你不去,我去!”

“你分清楚哪一方好人哪一方坏人吗?帮错了,叫助纣为虐喔。”他凉凉又闲闲地搂着她的小蛮腰,一点也没有仗义相助的打算。

话这么说是没有错,可是……嫘兵兵还没想出个办法,人已经被安置在岩石上面,白玉般的柔荑塞进一包暖呼呼的糖炒栗子,大热天的吃栗子,实在是……

“来,嘴巴打开!”她还瞪着栗子发呆,身边的人已经快手快脚剥开了一颗,往她听话的小嘴里放。

她惊呼一声:“里面是冰的?”

原来阙勾是将买来的糖炒栗子拿去冰镇,然后又用内功加热三分,所以,外壳热度依旧,栗子肉心却是凉如冰珠,圆润好吃。

“总是你养我,偶尔我也要有点贡献,不然被扫地出门怎么办?”阙勾又拿了一颗,迅速剥皮后,丢进自己的嘴。

他没提的是,华里里那个女老板一见他差点没有如狼似虎地扑上,别提打杂抵饭菜钱,每天堆一桌子的好菜跟点心,狠心地想把他填成肥猪一只,然后占为己有,可他还没有当猪公的堕落想法,所以随手拿走她一两样点心,让她谢神拜佛,也算功德一件。

嫘兵兵吃着栗子,慢慢地咀嚼,直到喉咙的甜味消失才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她不会笨得对阙勾对她的好一无所觉。

一个过度热心热情,一个为的是功名利禄,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浓得叫她喘不过气,淡的不知该怎么屈就那份根生的感觉。

“我想娶你。”他回答得非常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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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近距离地看着她象牙色的肌肤,阙勾贪婪地汲取她充满娇柔精灵的美,她的一颦一笑总能勾引他的眼,让他的心为她激狂的跳动。

嫘兵兵逃开他过于温柔的眸光:“别开这种玩笑。”

“我从来不开玩笑,每句话都是真的。”明亮的光线下,她不定的眼光写满想逃避又不知如何拒绝的为难。

赶在她真的开口说出冷峻伤人的话前,一把弯刀险险从两人面前划过去,直入泥地。

“这些人太不像话了,一场架打得没完没了,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待得好。”看戏要是连小命也赔掉就划不来了。

他端详着她,还好,虚惊一场,但是,他非给那个不长眼睛的人一点教训不可,弯刀唉,又不是毛笔可以随便乱扔。

“不要!”扭成麻花似的人团,到哪里找凶手。

这个人真矛盾,方才要他去劝架说什么也不肯,现在又迫不及待。

“不要紧,我马上回来。”他脸上多抹了淡淡笑意。呵呵,这是不是代表她也有点在乎他的生死啊?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被心爱的人在乎更是通体舒畅,快乐似神仙。

阙勾快乐地窜身钻进人堆里。

刚刚他大概看清楚了这些武林人士为了什么起争执,他以指为剑,灵蛇般地制住黑衣人的头头,丝毫不怕人家把他的指头当萝卜切掉,而他经过的地方,就看见一张张气愤又无可奈何的脸呆若木鸡地“种”在当场,各有各的姿态,要不是有些姿势太过不雅,还真的可以拿纸笔来描绘一番。

嫘兵兵紧张的情绪随着越来越多人被钉住而放缓,眉心的皱摺先是自动舒开,还缓缓地注入好笑。

真是要命,就连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也能胡搞一场,让人哭笑不得。

拍拍手,阙勾回头看看自己的丰功伟业后,噗哧发笑,侠客的端正形象马上破功。

他哈巴狗似地跳回嫘兵兵身边邀功。

“我动作很快对不对?”

他不会是来要求夸奖的吧?瞪着阙勾越发靠近的脸,她不得不双掌向前止住他逾越的靠近。

“大和尚们都在看着,你安分点。”

阙勾眼珠骨碌一转,果然,那些没事做的大和尚个个眼睛都望向这边来。

“谁允许你们这样看我娘子的,出家人犯色戒,统统罚面壁半年!”

阙勾的话一出,所有的光头马上低垂,只见一排排亮晶晶的光头。

他见状,拉了嫘兵兵就要走。

“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道貌岸然的鼓灯大师口念佛号,挡住阙勾的去路。

“不见不见,因为又要说再见!”阙勾滑溜得像条鳝鱼一样。

“来人!这回说什么都要把他请回少林寺不可!”让人在他的眼皮下跑掉,他这戒律院住持真的丢尽颜面。

“慢着,事有先后,你不觉得应该先把那些木头人处理完再来逮我?”阙勾指指那些黑衣人。

“不急,这些人既然都中了施主的定身法,一时半刻不怕跑掉,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吃一次亏总要学次乖,鼓灯大师记取教训。

“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早知道就不帮你,不过,本爷爷要走,谁也拦不住。”他讨厌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阙施主,这件事跟你也有切身的关系,请留步。”

“你说留我就留不是太没志气,那些怪里怪气的家伙不来找我麻烦是他们知道小命可贵,而且不管什么事,他们找上的人是您,您就勉为其难揽起来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都要经过一番寒彻骨的,大师们好不容易下山,多些刺激玩玩也不赖,至于我,就不劳你们大家费心,不见喽。”

“说什么都不能让你走!”鼓灯大师把权杖一横,挡住阙勾去路。

阙勾看着那把重量不清的权杖,摩挲着下巴,然后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来。

“大师啊,你非要我跟你回去,为的也就是因为贵寺的大住持不在寺内,离家出走很多年了对不对?我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说如何?”

以为一场纠缠难免,想不到是好声好气的商量。

鼓灯大师为人耿直,出家人又不兴追杀人到底,他水袖摆动,收回杀气。

为了顾全自己,阙勾很快乐地把弥勒大师给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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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第七章

嫘兵兵还是接下护送左家的生意,因为家里的米缸在今天早上空了,最后的一瓢米煮了稀饭,现在统统在大家的肚子里。

“为五斗米折腰,我就认了,但护送情敌进京这事,为什么要我去做,我打死都不去!”使性子的阙勾跟苍蝇似黏在嫘兵兵身边,不信地低吼。

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叉起了腰。

“谁一餐要吃五大碗白米饭?”

“我。”他的气势低了些。

“谁去打杂半天就被开除,还害我赔钱给人?”

“是我。”纸老虎缩起耳朵。

“谁把少林寺那些高僧全部请到家里来挂单的?”

做错事的人只剩一根指头指向自己,气焰全没。

“他们非要采守株待兔的方法我也没办法,谁叫爷爷难找……”意图强辩的声音中断在一双杏眼中。

“好,你说不接这趟镖,明天要吃什么?”喝西北风还要考虑有没有够强的风势呢。

“吃面。”

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也说得出口?

说错话的阙勾马上挨了一棒子。

也幸亏嫘兵兵手上拿的是旗杆,要是流星锤,阙勾那可爱的头颅肯定要开起灿烂的花朵了。

“不管啦,我不要去京城。不过就吃饭嘛,哪有什么难的。”

不是他夸大其词,是他懒,有人养他,自然乐得天天吃伸手牌的饭,现在金主有困难,就换他来吧。

嫘兵兵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回头继续整理要携带的东西,她要相信他,还不如相信一头猪会唱歌来得快。

“你用那种眼神践踏我男人的自尊,我只不过在你这里待了几个月,吃了几斗米……”这里有得吃、有得住,而且一点也不闷。

啧啧啧,这还不够多啊?

嫘兵兵练就不动如山,跟他叉腰对阵只有摸鼻子认输的份,沉默到底才是真本事。

“你就不能表示一下感激的样子,依赖一下我吗?”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啊,还是信自己最牢靠。”

阙勾觉得蒸腾的怒火充满胸臆间,他只是懒,不是专吃软饭的小白脸。

“你就算赶我我也不走,我赖定你了!所以,你也赖我啦,好不好,满足一下我的男性自尊与虚荣。”说是火大了,对着嫘兵兵还是软得不像话。

“阙勾,我真的很忙,你要是有心帮忙,就请少林寺那些大师别再挖角了,我那些师兄弟们都快被他们给挖光,说真的,你们少林缺人缺到如此饥不择食的地步吗?阿狗阿猫都好?”

“你跟我走,其他的别管!”他看似毫无个性,卯起来,其实有颗难以妥协的心。

“什么叫别管?”被迫放下手里的东西,嫘兵兵被人推着往前走。

尽管再不情愿,她还是被阙勾拉到大街上。

江南多美食,只要想得出来,说得出口,就有生意人在卖。

生意热络,竞争自然就大,许多促销的活动天天如火如荼地上演。

阙勾挑了江山楼就往里面走。

“我不去。”嫘兵兵脚盯着地面,动一动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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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要命,她还欠江山楼一桌酒席钱呢,现在要进人家大门,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那不然,换一家。”阙勾当然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从善如流地换了一家新开张的店面。

新店面,为了打出知名度,正在办活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都是看热闹和报名参加的人。

“你看到没有?隔壁是五文钱吃到饱,这家举办的是饭桶活动,谁能吃完一桶饭,不限人数一个月白吃不用钱。”不用嫘兵兵提出问题,阙勾已经把活动的看板抓来她面前仔细地解释了一番。

解释完,随手一甩,大大的看板“咚”地一声站回原地。

“你不会也想参加吧?”看着阙勾挤进报名圈里,嫘兵兵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了。

他是胃口大,可是餐馆前的饭桶是普通人家的好几倍,跟她家的饭桶有得拼,她心想不知需不需要先买肠胃药,以防万一?

餐馆的老板也怕闹出人命,长条桌上除了装满饭的饭桶,还准备了一碗公的猪油跟酱油,用意是让参赛者可以配着饭吃,减少噎死事件。

比赛快要开始,阙勾对着嫘兵兵挤眉弄眼,顺手抛了个飞吻。

说也奇怪,拥挤的人群中,他就是能精准地找出嫘兵兵所站的位置,吻还不怕给错对象。

嫘兵兵从头羞到脚指头,只差没挖个洞钻进去。转念一想,那么多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就过去了。

比赛开始,猪油拌饭是阙勾的最爱,平常就能吃个五、六碗饭的他,轻松愉快地把一桶饭吃完,摸摸肚子好像还有一些空间,等一下回头可以再去吃碗豆腐脑,中和五脏庙里太过油腻的感觉。

他第一个吃完,拿起空饭桶对着饭馆主人摇了摇,然后丢下,得到了观众给的热烈掌声。

他笑嘻嘻,嘴角带着数不清的饭粒,天真烂漫地跑回嫘兵兵跟前,大又黑的圆眼睛射出淘气又骄傲的光芒,活脱脱像个大孩子。

畸形的是他一离开,所有的参赛者也停止扒饭的动作,所有的眼神全覆上一抹阴森。

“我吃完了,肚子好圆、好撑。”说完,他马上打了个饱嗝。

“你那张嘴比水车还会吃。”她摇头,帮他把嘴上粘的饭粒挑干净。

“水车吃的是水,我吃的是饭,哎呀,管他呢,我解决了一桶饭,赢了!”也不管嘴巴干净了没,他拉着嫘兵兵重新挤进人群,来到饭馆主人面前。

那是个圆胖的中年人,宽大的锦袍穿在身上还嫌小,装满油水的肚子大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跟肉饼一样圆的脸并不怎么好看,装出来的笑容太热情了,让人觉得油腻。

“小兄弟,恭喜你获得我们吃不怕饭馆免费餐券。”一柄袖里剑出人意料地送出来,恰恰抵着阙勾的脖子。

唉,这样也有事?

嫘兵兵才动了动,如水潮的人以不着痕迹的姿势包围住她。

“我昨晚花了半夜的时间磨剑,它很利,一不小心很容易割断人的喉咙,姑娘,你最好三思,别轻举妄动喔。”胖老板圆嘟嘟的脸浮现狠戾。

“唉,你当我的面威胁我的人太失礼了唷,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但她要有一点点伤口你就完蛋了。”阙勾通常是笑口常开的,这会儿一抹轻邪从他不轻易展现的骨子里迸出来,虽是微乎其微,却冷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眨眼。

“放你的狗臭屁,占上风的人是我耶!你自大什么?死之将至,求饶的话,大爷我还要考虑给不给你个全尸,还敢大放厥词,莫名其妙。”

“听你这么爱说话,大概也是习惯呼风唤雨的人喔。”阙勾跟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胖老板攀谈起来,没有身为待宰羊羔的自觉。

“我身为金钱帮之主,没有一些威严怎么统领众家兄弟……”脑筋以直线方式思考的人禁不起人家拐弯抹角,一下就泄了底。

“嗯,”阙勾闲闲地摩挲着下巴,一点都不在意那距他一寸之遥的割喉利剑,“金钱帮创帮至今一十八年的历史,以济南为出没区域,帮主陈阿满,左牙因为醉酒摔跤掉了,别号陈缺牙,下面有七护法,帮众无数……我应该记得没错,陈帮主,你想补充些什么吗?”

“补充啊?你说得很清楚,应该是不用了。”陈缺牙很认真地思索,精神一松的他差点没把威胁人的剑收起来。

“陈帮主率众从济南到江南来,人生地不熟的很辛苦喔?”阙勾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许是真的受了委屈,陈缺牙眼中冒出两泡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自己的地方,就算办点小事都要钱先行,像我租这个店面就花了不少银子……”慢着,他居然没志气地向人质哭诉,成何体统!

他赶紧擦掉眼泪,换上一张厉脸。

“别套交情,我差点就上了你这卑鄙小人的当,把模子交出来,否则就准备受死!”

“等等,你的口水喷到我啦,很臭耶,你几天没刷牙啦?”阙勾一脸厌恶。江湖中人就这点讨厌,什么不拘小节,根本是不讲究卫生。

“跟你说出门在外,凡事从简,你有听没有懂喔?”每回都戳他的痛处,情绪激动的陈缺牙又把剑靠近他半分。

“那我们言归正传,男子汉对男子汉对话喔。”

“没问题!”咦,什么时候要变成男子汉的对话了?

“既然大家说好了,这玩意就不需要了吧!”他以两指夹开搁在颈子的剑,“另外叫人泡个茶来喝,大太阳下不好说话。”

陈缺牙果然听命行事,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他不该是那下命令的人吗?怎么一下子降级跑腿?

崭新的圆桌上一碟碟地小点心以寻常人无法想像的速度在消失中,碟子越堆越高,陈缺牙的心痛也到达最高点,爱说话的毛病到这节骨眼很用力地把事情草草交代过去,希望能尽快送走这个肚子像无底洞的瘟神。

“就为了一块印铜钱的板模,你把整个金钱帮都搬到江南来,你,好大的气魄,好蠢的猪头。”蜂蜜花生下了肚,拍拍肚皮,是差不多饱了,阙勾也大致了解这个金钱帮帮主干嘛缠上他,还差一丁点要了他的小命。

就说嘛,这江湖中人最是黑白不分、捕风捉影,看个影子就说生了个孩子,脑袋豆腐渣。

“大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年头没钱难办事,有钱是条龙,没钱是条虫,把整个帮绑在裤腰带的我有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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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没有你要的模板,你找错对象。”吃大饱,又一直坐着不动,他想回去睡午觉了。

“我就知道你会耍赖!”陈缺牙唬地站起来,胖指头簌簌抖动,“你跟鹏太师那个大奸人蛇鼠一窝对不对?你们根本是串通好来坑我们这样善良的小老百姓……我就知道……”他只差没鼻涕眼泪一起下,表情比深闺怨妇还“哀怨动人”,真想叫人狠狠揍他一拳。

“你为什么这么说?”早知道就别贪吃,虽然点心不难吃,现在他吃饱了,该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人了。

陈缺牙气愤的说:“不要告诉我你和他没关系。”

阙勾耸耸肩,四下张望着,咦,兵兵呢?她嫌他们的对话无聊自己坐一桌,这会人呢?

会不会如厕去了?

心不在焉的他,只听得陈缺牙怒骂着鹏大师的点滴歹恶行径。

先祖是开国的功臣,却也在暗中从事不法行为,当他远征漠北时,由于俘虏了元亲王、内亲王等皇族一百三十多人以及七万多官兵后,凯旋归来,太祖特别赐他“铁券”作为他惊人功绩的封赏,所谓的铁券是一种铁制符令,不论本人或子孙犯法都可以凭此券减刑。

之后两代子孙,全都恃宠而骄、无恶不作,到了鹏太师虽然年老解甲归田,却还私自铸板制钱,又跟不肖商人勾结,最后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一家八十余口人死得不明不白,数枚关于洪武通宝、永乐通宝的铸币钢模不知流落到谁的手里。

而负责将这些伪造的钱币进入市场流通的金钱帮,因为不甘损失,循线追来,线索却在嫘兵兵的身上断去,为了引鱼儿上钩,他们才斥资演了这场戏。

他讲得拉里拉杂,阙勾一颗心却因为嫘兵兵不知去向,完全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吸收。

“哦,就这样啦。”他站起身走人。

“你不能走。”

阙勾回头:“听我良心的建议,这家饭馆的点心还不错,把它顶下来当营生家伙会赚钱的。”

“什么?”

“要不然,凭你们这些人三脚猫的功夫以为拼得过谁!黑衣蒙面人,还是鹏太师后面那个看不见的靠山?人要掂掂自己的斤两才好过活,你请我吃点心,我牺牲一下送你这些金玉良言,要好生记住啊!”

能当后台的人物用小指头想也知道不简单,究竟是魔、是鬼不清楚,头破血流了不起敷敷药,等伤口结疤,又是一条好汉,万一要把小命夹给人家配饭吃,别人还嫌,那可晦气了。

他通常不随便赠送金玉良言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挥挥手,又刮走厨房刚送出来的小点心,呵呵,相见无期,不用期待啦。

嫘兵兵本来就不巴望阙勾能挣回什么,看他免费吞了一桶饭,应该可以维持个几天不饿肚子,所以她也不担心他没饭吃。

纵使没见他做过什么正当营生,混吃混喝该不成问题,别人想欺负他也不容易,只要他不占别人便宜就好了。

喝茶纳凉吃点心,不是她擅长的事,她没有不务正业的本钱,家里那突然暴增的十几口人睁眼就要饭吃,她要努力挣钱回去养家才行。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押着左家的贵重行李镖箱走在进京的官道上。

尘烟漫漫,炙热的阳光热得把人烤焦一层皮又一层,嫘兵兵骑着马前后走动,不敢稍稍懈怠。

一百两的安家费已经拿了,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把人家安全地送上京城是当务之急。

“兵兵,太阳烈,你进来一同坐吧。”车帘掀开,左梦言不知道第几次呼唤。

“不用,我带了纱帽,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你还是赶快进去,别中了暑。”人是有感情的,很多事情无法说断就断,虽然她看到左梦言的脸不再觉得心头隐隐作痛,青梅竹马的交情还是存在着。“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骄阳下的她满脸通红,额上汗珠不断滑落,他恨自己不谙武,一身文弱,什么忙都帮不上。

“银货两讫,没有什么安不安心,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是我们武馆的责任。”就保持这种生意来往的情势,什么都不用多说。

“兵兵,你变得不近人情了,考虑我提出来的条件吧,嫁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一个姑娘家要不是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会辛苦地替他送饭、做饭?这会儿他功成名就对她求亲了,她不该欢喜答应吗?

左梦言装满老旧思想的脑筋怎么都想不通,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她不要?

“这里不是适合谈天的地方,我要到后头看看,你最好待在马车里,不要让头手随便伸出外面,比较安全。”缰绳一勒,马儿嘶鸣,她策着马儿达达地往后面直去,头也没回一下。

有很多事跟不对的人怎么都讲不通,很多话要跟对的人讲才能心领神会,她逐渐了解自己跟左梦言隔着一道无法横越的深沟,今生是无法跨越了。

要是以前,她在还懵懂时无知地跨越了,也许不会生出如今这许多心情。

也许正确的说法是,她要不是遇上阙勾,也不会滋生出这许多被人视为大逆不道的心事来吧。夜里,他们在驿站休息,左梦言以状元的身份进驻,自然得到最优渥的招待,白天的暑热退去,大伙累了一天,二更不到就昏沉地睡去,只有背着剑的嫘兵兵小心地巡逻着。

停步下来,倦意也爬上眼皮。

坐在驿站外的大石头上,北斗星高,银河如带,横连着天际两岸,四周草低楚天阔,风吹来,凉得可以,而她的心却像一弯不知何去何从的流水,惶惶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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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兵兵。”

不用回头,也只有左梦言会用那样的声调喊她。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从喉咙深处传扬上来,阙勾恰好相反,他的声音节奏明快,宛如音阶明确的笛子,跟他皮皮的个性很像。

她语带困顿:“有事明天再说。”

“别在这儿睡。”虽然还是白天的劲装打扮,她纤呛隙鹊纳聿牧徵缛缥簦黑缎的长发为了方便,绑成长长的辫子,上头什么发饰也没有,圆润的耳垂在月光的照映下,覆着淡淡的一层绒毛,在月光下的她宛如一朵初绽的昙花。

嫘兵兵恍惚地想着,是谁在遥远的地方吹着芦荻叶,凄凉破碎,好刺耳、好难听。

“别管我。”

“什么时候我们这么陌生了?兵兵。”

也许是从来没亲近过吧。嫘兵兵恍惚地想这么回答。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心里有什么都摊在阳光下,我只要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的心情好坏,现在,却什么把握都没有了。”

“人总是会长大,我不可能一直是那长不大的娃娃。”

难为不善言语的他说出这番话来,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感动死了。

“兵兵,跟我在京城定下来,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如霜的空气。

滔滔如江水的情意再也关不住了,左梦言深情地说:“多少年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要报答你对我的一片深情,你会在我的环绕下变成一湖静静的秋水,不会再迷失,会再回到那个爱笑、专一对我好的你,我不会计较其他的,就算……你跟阙勾曾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该谢谢你的大方吗?”她喃喃地问,苦涩的滋味蔓延上舌头。

该生气吗?原来他把她当成一个不贞的人。

“至于我爹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担心。”左梦言拿掉了玳瑁镜,展现原本的自己。

“女人心海底针,书呆,我这么外放的个性,别说从小左伯伯就不喜欢我,沉浸在学问中的你也是凛然不可侵犯,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我不适合当一湖安静的秋水,我会死的。”一连串的话自她的嘴巴吐出来,说出来后,她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对我坚贞不渝,我爹也会接纳你的。”

“你早早对我扣了帽子。”无怨无怼。即便如饱读圣贤书的他,对女子也是偏执得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她的表情看起来更添哀伤了?

左梦言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他以为有了功名,什么都能唾手可得。

“有很多事不明白是幸福,什么都弄清楚了反而茫然。”像他俩。

“兵兵,你非要兜圈圈把我们两人的未来打上死结?”

“我说了,女人心海底针,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娉婷十六岁,小女儿的心思谁也捉摸不定,似柳絮,如飘萍,不知向何处,不知来自何方。

左梦言叹息了。

“我就知道你喜欢上那个痞子一样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许是,也许不是呢?

当一辈子的厨娘,为一个爱吃鬼,她不要,太辛苦了。

要是可以,她一生都不想再为谁忙碌。

谁能帮她实现这个梦想?

梦想,好奢侈的念头。

她一个女子,嫁人是惟一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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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八章

江南到京城一路上多是人烟聚集的村庄市镇,太平盛世,盗贼营生既有损名誉,一个不小心还会玩掉小命,两害相权取其轻,倒不如土农工商,当个快乐的小老百姓。

照理说,嫘兵兵这趟镖除了劳累应该是不具风险,稳赚不赔的。

穿过这座杂木林,脚下大路蜿蜒而下就是济南大城,嫘兵兵看着还亮的天色,确信他们会在日落前抵达。

纤细的身影随着马匹向前行的步伐左右晃动,马车辘辘,辗碎了树林里的安静。

没有预警,八条人影同时自不同的方向跃出,持剑的众人直取的不是马车上的财物,反而全冲着嫘兵兵飞扑过去。

其他的武师一看不对想要援助,却听到她的娇喝。

“看好镖,小心调虎离山,别管我!”

只见她抓起纱帽打飞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八剑阵出现缺口,她趁隙凌空飞跃,脚尖轻点马背,内力自丹田升起锁在喉间,鹞子轻凌飘飘,宛如一道直上青空的旋风,轻松地脱出众人的包围。

虽然飞度过八柄长剑的包抄,但是对方是久经训练的杀手,移形换式之余,长啸朝她追奔而来,骇人的剑势夹带锐利剑气,轻轻扫过,无数枝叶纷纷飘落。

风沙起,嫘兵兵虽然灵活地闪躲过对方致命的攻击,身上的衣衫却被划破许多口子,就连白嫩的脸如今也伤痕累累。

她这边打得惊心动魄,马车里的左梦言心急如焚,却碍于左氏夫妻苦苦哀求,只能借听力猜测外面的情况。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却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一方空间,让一个女子为他拼命。

叶落枝倒,骇人的嘈杂刺激着他的耳膜。

涔涔的冷汗湿了他的眼。

外面依然争战不休。

“女人,快把鹏太师的义女交出来,大爷或可饶你一条命!”他收到的消息到底有无正确?兵分两路的他们也把武馆搜查了个彻底,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一个小小武馆真的有能耐跟他们为敌吗?

“我不认识什么鹏太师的女儿!”不是来劫镖的?鹏太师,好熟的名字。嫘兵兵一分神,吃了一剑,乍时皮开血流,痛死了!

“装蒜,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管了,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一个呼啸,一团黑压压的人群又围拢上来。

几十招过去,她渐渐落下风。

她的武功完全是自习而来,遇上这真正的阵仗,纵使仗着身体轻盈,且战且走,一段时间下来,自然难以抵御,体力的耗损也已经到了独木难擎天的地步。

她忽然想起,以前有阙勾在身边的时候,只要她遭难,他就会适时出现维护她……

嫘兵兵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紧要关头又分心,一柄长剑眼看就要刺入肩胛。

突然,一道柔和至极的掌风使她退了好几步,以锐不可挡的姿态出现的人倏地钻进厮杀核心,以指为钳,优雅旋身。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刀刃全部一断为二。

众人傻了眼。

“又是你!”黑衣人为之气结。每回来坏事的都是同一个人。

丢掉断剑,众人拿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刀,准备一决生死。

“怎样?”阙勾皮皮地掀掀眉毛。

“找死!”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都戴着面罩嘛,一律归为无毛。

“看我们杀了你,下地狱陪阎王说嘴去!”

“我还年轻,还不想死。”他老婆还没到手,人生还没玩够,一翻两瞪眼多可惜。

“那就把鹏太师的义女交出来,你想活到变成狗不理的糟老头也行。”

“不交!”阙勾不再插科打浑,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关心嫘兵兵的伤势,眼睛直瞄向她:“有本事自己找嘛,没本事才穷追猛打还找错对象,拿银子请你们来办事的人真没眼光,依我看也不是什么上得了相面的货色!”

“不交就纳命来!还有,不许骂我家主人!”一黑衣人青筋暴突,听这痞子讲话会减少很多年的寿命。

才缓和的气氛又紧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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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什么人养什么样的狗,我哪里说错了?”

“胡说!”

“胡说也比你们没命说来得好!”阙勾狂妄地顶回去。

“要是宰不了你我就自裁谢罪!”

才怪!阙勾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小爷爷我没空理你,你们家主子就在后面,自己去跟他解释吧。”

什么?黑衣人吓得全部向后转。

一辆金黄色的华盖马车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歇在不远处。黄色是皇室的禁忌色,除了皇室中人,普天下没有人可以任意使用,这人大有来头。

不只黑衣人,已经按捺不住下马车观看的左梦言一家也呆住了。

六匹华丽的马,阴阳怪气的马车夫,随身侍卫数不清,好个吓得人膝盖发软的阵势。

珠帘掀起,随侍铺下红毯,一道黄影这才下地。

黑衣人全数匍匐跪下,态度毕恭毕敬,再无一丝火气。

这时阙勾来到嫘兵兵身边,心疼溢于言表。

“不痛、不痛喔,那些该杀的混蛋,居然把你砍成这样。”是剑气造成的伤口,一道道纵横交错,在一个姑娘家身上,算是怵目惊心的了。

“技不如人,没话好说。”纵使全身每根筋骨都在痛,嫘兵兵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倒下去。

说真格的,阙勾的出现不仅分担了她心头的压力,也让精神一直紧绷的她确确实实放松,只是她嘴硬不肯说出。

“你等等,我去拿药,你的伤口要处理。”他脱下自己的衫子遮住她暴露在外面的肌肤。

“不要,痛。”伤口就算吹风都痛,被衣料一碰更痛不可当。

阙勾不勉强,敛眉抬睫之间,如水柔情的眼神换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冽。

她,处处皆伤。

“别乱动,我马上回来。”他温言软语。方举步,发现那个以女侠当自强为座右铭的小女人不自觉地揪着他的衣摆,他心情微漾,俯身在她的发心吻了下。

“我不会再把你放下,我立刻就回来。”

看见他突然变得深情的眼神,嫘兵兵这才发现一手拎剑的她,一手正扯着他的衣服不放,大羞之下连忙缩回,可因为动作过大,又牵动伤口,让她疼得咬牙。

下轿的黄衣人眼光漠然地盯着跪了一地的属下,阴阳不定的气质令人手脚发冷。

“喂,上好的金创药拿来。”把环绕在黄衣人身边的侍卫当石头看待,阙勾不客气的伸出手。

黄衣人用谜一样的眼眄着他的手,动作慢吞吞得叫人发急。

“不拿,我自己搜喔。”

“这不是叫人拿了。”对于阙勾的性急,他有些无奈,动了根指头要人送上药品来。

“自己的家务事赶快处理,别连累我,下不为例。”阙勾的口气极差,就像教训弟弟似的。

夺过刚递上的瓷瓶,他转身就要走。

要不是因为联络这个臭家伙,他不会耽搁这么些天,兵兵雪白的身子也不会有这么多伤口,一切的一切都该从他身上讨回来。

“慢着。”两人的容貌极为神似,要不是黄衣人一身的太监服和冷峻邪佞,绝对会叫人错认。

阙勾才不理,自顾自走他的。

一眨眼,一道黄影子拦住阙勾的路。

“你存心惹我生气喔。”

“她的伤势不致死,等一下不会怎样。”人命跟蝼蚁有什么差别,只有他是尊贵的。

阙勾想也不想,一拳轰上黄衣人的下巴:“放你妈的狗臭屁!”

黄衣人硬生生地挨了一拳却不吭不响,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这与我娘有何相干?”“你这个死太监!”想来就有气,他十几岁就说要跟家里脱离关系,为的居然是去当公公。

哼,阙家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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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好吧,我等。”看起来那个姑娘满重要的,在他这异母兄弟的心目中。

“但我没空陪你闲话家常,家务事办完,快滚回你的京城老巢去,到老,我们都可以不相见。”

可恨的人,自个儿跑了,把全部的家业丢给他继承,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就冲着这一点,阙勾决定要鄙视他这手足一辈子!

在阙勾的百般威胁下,高高在上的黄衣人解释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朝廷在开国的最初是禁止使用金银的,一直到最近跟外国的交易频繁,商业经济发展快速,改变了旧有的观念,准备开禁,消息传出,原来负责运用钢模制钱的大臣和负责银矿开发的大臣,在利益分配不均的情况下,以鹏太师为首的一派人跟葛贤将军一派的人马有了冲突。

“两方都不听从安抚,为了终止不必要的麻烦,干脆清理这些对朝廷已经失去用处的人。”黄衣人说得轻描淡写,一个是告老还乡的太师,一个是对国家没有用处的将军,养在人间,也只是多浪费白米饭。

“利用价值消失就销毁,还真把人用得彻底。”阙勾把黄衣人当臭虫,抱着嫘兵兵离他远远的。“难怪鹏太师一家八十余口的命案就悬在那,县老爷也不敢多说一句。”嫘兵兵是不知道这黄衣人如何的位高权重,但是他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好像宁可他负天下人也不许天下人负他。他,冷血得让人毛骨悚然。

“总而言之,这是误会一场。”换言之,是他这些手下们办事不力,“我会好好地惩戒他们。”

方才跪了一地的黑衣人肃立在黄衣人身后,低垂着头,有了视死如归的共识。

“你们误伤了嫘姑娘,自己卸了膀子。”

四周陷入死寂。

黑衣人个个拿出了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不需要。”嫘兵兵打断众人自残的行动。

她是不懂官场的勾心斗角,但是把人看得这么轻贱也不是她能想像的。

黄衣人故意误解她的话,淡淡下了第二道命令。

“膀子姑娘不要,你们自杀谢罪吧。”

唔,这种人,叫人忍无可忍!阙勾一拳又过去。

“你嗜血可以,可别把我们拖下水,我可是不造孽的。”他不承认有这种变态的兄弟,非要见血才高兴。

说也奇怪,黄衣人怎么都不躲阙勾的攻击,是他亏欠阙勾太多,还是享受被殴打的快感?嫘兵兵觉得纳闷。

黄衣人闷着声道:“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我高兴!”就是看他不顺眼,怎样?

“算了,是我理亏。”

阙勾很大人大量地挥手:“你真要道歉,就顺路把那些人送进京,我们的事算一笔勾销。”

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便是待在远处不敢动弹的左家人。

左梦言不认识黄衣人倒也罢了,但左父在朝为官多年,一瞧见黄衣人就颤抖地把一家人全部叫到一旁,要他们噤声闭嘴。

放眼整个朝廷,谁都可以得罪,就这人,权倾天下,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能得罪他。

“小事一桩。”黄衣人颔首。

“那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别再让我看见你啊。”每看一次必要倒霉好几年,伤眼睛啊。

“我不介意顺道送你跟那位姑娘。”

“我介意。”阙勾一口拒绝。

“我们再怎么样都是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你当你的太监,我当我的痞子,一点都不相干。”说是划清界线,也不知他爹娘怎么想的,把他们一个个当宝。

当土匪的娘,和尚的爷爷,太监的哥哥,其余的……不说也罢,他不想活了,这样的家庭背景……

不想、不想,阙勾挨到嫘兵兵身边:“事完了,我带你到处逛逛好不好?北方的风光跟江南大不相同,很有特色的。”

“武馆还有事。”眼看左梦言一家有人护送进京,镖银早已入袋,按理说她还余下许多时间。更何况她长这么大,还没机会去京城,有个熟门路的人陪再幸运不过了。

“你就是爱操烦,武馆有大和尚他们撑着,谁敢去踢馆?至于煮饭,你一天不在他们饿不死,十天不在要死也早就翘辫子,你现在回去,赶收尸啊?”

嫘兵兵蹙眉考虑。

“你很讨厌进京,你说过。”她记得阙勾说过的每一句话。

好吧,但总要拐你回家见一下公婆。阙勾笑咪咪地想。

“那么我们去济南吧?我是想既然都出了远门,不玩白不玩,对不对?”

本来就心动,在阙勾的哄骗下,嫘兵兵点头,跟着他坐上另一匹马。

众人准备起程。

“兵兵。”好不容易离开左父监视的左梦言来到她身边,欲言又止。

阙勾赏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但他装作没看到,只听得马蹄达达有声,鸟雀啁啾。

欲言又止的人几番吞吐,最终还是吞下肚去,不再多说。

“再见。”左梦言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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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再见。”是终结的心情,她对他的暗恋。

左梦言看着嫘兵兵眼中点点泪光,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一生最值得守候的女子。

他咬紧牙根,转身坐上马车。带着心底填不满的洞,走马上任。

直到左梦言的身影不见,嫘兵兵才收回目光。

但这会面对的是,已经打翻醋坛子的阙勾。

他眼冒烈火,似要把左梦言吞噬。

“呆子!”

人都不见了,瞪什么瞪?!

进了济南城,嫘兵兵大肆痛快地玩了一天。

不用担心柴米油盐的日子真轻松。

“到了。”阙勾眉开眼笑地指着一幢挂着育婴堂牌子的宅子。

时近黄昏,用膳时间,阙勾没把她往餐馆带,却来到此地,推门而入,一幢外头看来不起眼的房舍,里面却是十分宽敞。

回廊走道上,都是光溜溜的小孩。

嫘兵兵看得目瞪口呆。

所有的小孩一看到阙勾,立即如潮水涌过来,叔叔、哥哥不停地叫,一下子他全身爬满小鬼,有的争不到位置索性嚎啕大哭。

兵兵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不动也没表情,穿着一件红衫,像泥塑的木偶钉在地上。

“来,一个给你。”阙勾忙不过来,拨了一个给她。

她睁大眼,没能说什么,胳臂上已经多了个流鼻涕的小男娃。

“哎呀,你们这些调皮捣蛋鬼,我才给你们洗了澡,就不穿衣服到处乱跑,不给我乖乖听话,看老娘等一下怎么修理你们。”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抱着,腰际揣着,肩后还背着一个,匆匆地跑出来,对着一群小鬼大呼小叫。

一抬头,猛然看到了阙勾,神情从惊愕、不信到爆烈发作,她丢下身上所有的小孩,除了背着的那个,三步并成两步走,人还没到,嘴巴劈哩啪啦丢出一长串的怒骂。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小混蛋,一出门就给老娘捅娄子,你以为每天天上飞来飞去一堆鸽子好玩啊?每张飞鸽传书都是你闯祸的事迹,叫你到少林寺去……咦,好俊的姑娘,你是谁啊?”

嫘兵兵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是有些年纪了,眼角带了些年龄的风霜,却不显老,圆圆的脸和精神的大眼,看起来跟阙勾有着几分神似。

“我的娘,你说话还是不用换气的,几日不见,你精神更见抖擞了喔。”

“每天要跟一堆小鬼拼命,不精神怎么行?”她细细打量嫘兵兵,嘴角越咧越大。

“伯母好。”

“好好好,小姑娘,你打哪来的啊?”

一开口就盘问起人家,姜还是老的辣,身为人家娘亲对这种事最敏感不过了。

“江南。”

“地灵人杰,好地方,山明水秀,专出水当当的姑娘。”

“谢谢大娘夸奖,兵兵不敢当。”面对长辈,她最没辙。

“娘,几时开饭,我们饿惨了。”他回来就是要吃饭。

“马上开饭,等等唷。”看阙勾对她护卫的情况,呵呵,他们阙家今年定要办喜事了。

阙大娘转头,对着里面不知哪个角落的人大喊。

“阙缺,孩子全部给你了,我去看你爹饭菜煮好没。”

里面安静无声,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家伙也在家?”阙勾笑不出来,他竟然把护送左氏一家人的任务丢给属下。

“怎么,我的回家打击了你的信心吗?”低沉如钟的声音传来,走路慵懒如豹子的阙缺,一身湿淋淋的走出来。

就是这样他才一步也不想踏进家门,除了尿屎还是屎尿。

偏偏只要进这家门,就非要听女暴君的指使吆喝,替这些没人要的小鬼做牛做马,所以,他一想通就出外,宁可当太监也不想留在这个充满小孩哭闹、吵得人睡不安稳的地方。

抛下手里的小孩,他从牙缝迸出一字箴言:“滚。”

小孩压根不怕他,蹲了下来开始玩泥。没两下,一身脏不说,还把泥抹上阙缺的靴子。

“王八蛋,我刚给你洗干净!”阙缺的嘶吼响遍天边。

完美的冷酷形象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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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趁着有人暴跳如雷,阙勾拉着嫘兵兵来到一旁。

柱子下方站着面无表情的红衣小女孩,她手里捧着简单的布娃娃,身上打理得很干净,小脸蛋也丰腴不少,可是白玉无瑕的脸蛋仍然了无生气,谁从旁边经过只怕都会误当她是尊木偶。

“带你来,为的是让她瞧瞧你。”阙勾拉着嫘兵兵蹲下来,跟小女孩面对面,眼对眼。

“她是……”嫘兵兵想了起来,她是鹏太师府灭门时,惟一得以幸免的小女孩。

这是怎样的因缘,杀她一家的人跟救她的人根本同住一屋子。

“我听娘说,她对谁都没反应,我希望我跟你在她脑海里能留下些许印象,让她回到现实,要不然,这么不言不语,恐怕要被强迫送到残障所去。”

“这太残忍了!”

“你别心急,总是还有一段时间。”

“这些……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清楚。”

“我们家是一屋子怪胎,我怕带你来会吓跑你。”他真心这么想。

厌倦当土匪的娘开了收容孤儿的育婴堂,堂堂的书生爹成了厨子,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是太监头头,他们家没一个正常人。

这会儿,那个太监阙缺走了过来,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气息的小女孩忽然动了动。

她把手里抱得死紧的布娃娃递给阙缺。

本来气势凌人的阙缺也让两人非常意外地接过手,一大一小,就往膳堂而去。

嫘兵兵笑得一脸灿烂。

“我想,她不需要你多余的操心了。”

第九章

习惯武馆十几个人一起吃饭的嫘兵兵,还是被育婴堂里抢饭菜吃的情况给吓得呆若木鸡,一晃眼就见盘上的菜肴不知被哪个小土匪洗劫一空,连菜渣都不剩。

“这些小鬼,一点规矩也没有,让嫘姑娘看笑话了。”拿着大汤杓走来走去的阙大娘给她的碗添了汤,不好意思地笑说。

“不要紧。”她看到满场飞的阙勾抢得更凶,倒是阙缺带着木偶娃娃坐在角落,一匙一匙地喂着她进食,无视所有的人事物。

“那孩子只肯让缺儿接近,说也奇怪,以前缺儿打死都不肯回家的,现在回来得倒是勤快得很。”阙大娘傍着嫘兵兵身边坐下,她两脚大咧咧地张开,袖子卷到手肘子后,非常豪气。

“嫘姑娘。”阙大娘的嘴没一刻闲着。

“大娘要是不介意,喊我兵兵就好。”

“哈哈!”阙大娘拿着大汤杓的手往她一撞,“我就爱你这股豪爽劲儿,女孩子扭扭捏捏最难看了。”

哈哈,大娘是在说她浑身上下没有女人味吗?嫘兵兵不知道该不该笑。

“你知道大娘以前是土匪头子,吆喝一帮兄弟是满威风的,可是抢来抢去,缺儿跟勾儿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做坏榜样,所以喽,金盆洗手,说是不干了,但因为手痒,只好收一些小鬼头来吆喝着玩,本来打的是一手如意算盘,想不到小鬼难缠,现在山寨大王做不成,变成这些讨债鬼的老妈子了。”

嫘兵兵只有傻笑的份。

她总算知道阙勾那笑死人不偿命的乐观是从哪得来的,有这么大而化之的母亲,才能造就他天塌下来都有高人顶着的个性。

“您说是这么说,要是没有非常人的慈悲心肠,做这样不求回馈的善事不容易啊!”

“呵呵,我偷偷告诉你,为了这些小鬼每天要吃要喝的开销,我已经卖了三幢宅子,还跟勾儿他爹商量准备来卖儿子了,你瞧,我这两个儿子可说是一表人才,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带房子倒贴过来,兵兵啊,你帮我拿个主意,先卖哪一个好?”首先,要考虑不会来找她秋后算账的。

“要我说嘛……”嫘兵兵点着鼻子认真地考虑起来。

“娘,您也帮帮忙,要卖身,您自己去。”游走列国的阙勾终于知道该回来捍卫国土。

“死小孩,你说的是什么话?”大汤杓越过嫘兵兵,被当成凶器往阙勾头上敲。

阙勾灵巧地躲过一击,嘴巴仍不留情。“什么话,汉话啊!”

阙大娘眼看斗不过古灵精怪的儿子,投奔向老大,谁知道还距几步之遥,就被阙缺的冷气冻住。

“你要敢把脑筋动到我头上来,就叫爹准备收尸吧。”

“哇,这是身为人家儿子该说的话吗?”阙大娘语带哀怨地问。

各自标榜风格,从来不屑勾肩搭背的两兄弟居然互相点头。

嫘兵兵看着互相斗法的一家人,心里充满羡慕地情绪。

和乐的家庭生活她不陌生,跟武馆那些师兄们也像一家人,可是相对的,她肩膀上也肩负了别人无法了解的责任,长期以来一直被依赖,被人期待,被责任压迫着,不负责任的爹爹,使她无法任性,众多的同门师兄皆要她照顾,什么时候她才能抛下这些,一个人没有负担地去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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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她想得出神,阙勾却被阙大娘拉到一边去讲悄悄话。

“儿子啊,这个嫘姑娘看起来腰细臀大,会生小孩喔,你跟她进行到哪里了?要不要娘传授你一点战技?”

“不用!”说也奇怪,按理说他们家为老不尊的“好习惯”应该由爹接收,可是他爹怎么看就是白面书生样,反倒是出身大家的娘,说有多粗鲁就有多粗鲁。

“我就知道你聪明,娘养出来的小孩就是这么优秀,来来来,偷偷告诉娘,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个那个了?”阙大娘伸出两根大拇指凑在一块,不断地弯动,表示小俩口的亲热。

“娘!”阙勾别扭地翻了个白眼。

阙大娘脸色一沉,知子莫若母地说:“不会吧,我真命苦,教出你这笨小孩,你一直按兵不动,我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孙子抱?”

刚才不知道谁夸自己血统优良的?

“娘,您要孙子叫那个王八蛋去生,我是老二,传宗接代不关我的事。”

阙勾说完,马上接到阙缺杀过来的致命眼光。

“他!你叫一个太监给娘生孙子,你这杀千刀的……”眼看阙大娘就要演起《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寺。

阙勾趁着阙大娘还在跺脚培养情绪的当头,拉住嫘兵兵的手:“我娘这一来没完没了,我们避风头去。”

坐在马上,许多无法言语的情感都在默默交流的眼波底。

嫘兵兵率领护镖的弟兄准备回江南去。

是无法再逗留了。

“多可惜,要是你肯留下来多好。”阙大娘的惋惜没入风中。

“我爹还没回来,武馆不能没人看顾,有机会我会再来的,谢谢大娘这些天的照顾。”

“三八小孩,说什么照顾不照顾。”阙大娘不改本色,大咧咧地笑言。

“娘子,留点时间让他们小俩口道别,你话多了。”惜话如金的阙父搂住自已老婆,低低地说了几句。

“哎呀,你知道我的嘴一打开就关不住,好啦,我安静就是喽。”被官人搂住腰的阙大娘一下变得小鸟依人,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我走了!”嫘兵兵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跟阙勾话别,她的感情太脆弱,一放在太阳下就变成一摊泥水,悄然蒸发。

就在这时候,马蹄匆匆,打断了离情依依。

“大小姐,不好了,师父他老人家被天鸠峰的山贼抓走了。”来报讯的人把从信鸽脚上拆下来的纸条拿给嫘兵兵。

她看完脸色大变。

“怎么?”不是阙勾幸灾乐祸,他是感谢嫘宫又为他制造一个跟嫘兵兵亲近的机会,这么大一件事,没有他出场怎么摆平?嘿嘿。

他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兵兵身边,其实要依他的个性,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只要他想,用赖的也要赖着她不放。

“快点备马,我跟你一起去。”想想备马太麻烦了,他把来报讯的人扯下来,替代而上。

“这是我的家务事。”嫘兵兵看着比她还着急的阙勾。

“什么你的、我的,万事莫不如救人要紧,快走!”嫘兵兵的马因吃了他一巴掌,吃疼地嘶鸣出声,接着扬起前蹄急奔而去,连让她跟大家话别的机会都没有。

“爹、娘,我走啦,不用想我喔。”至于武馆的诸位兄弟,你们就自行打算回武馆吧。阙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朝着两老挥挥手,了上去。

“勾儿的爹啊,你说他追得上人家姑娘吗?”再怎样都是娘,一颗心怎么也绕着自己的孩子转。“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这些还不够你忙啊?”阙父温文儒雅,他向来想得开,不像娘子爱操烦。“官人说得好,勾儿从小被我们养到大也没出过纰漏,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他这次回来胃口又养大了?”

“我听说那个嫘姑娘有好手艺。”

夫妻俩喁喁私语进了宅子,铁灰色的门悄悄合上,天空一样蔚蓝。

而一条龙武馆的武师们,则依照原定计划回返江南。

从济南直取天鸠峰有两条路,经过商量,阙勾跟嫘兵兵舍山路,搭船到益州,再买马上天鸠峰。搭船虽有风险,春夏交替,水势湍急,但好处在于可以缩减一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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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终年弥漫在狭隘的山谷,水流奔腾,暗礁漩涡,裸着上半身的舟子把着长长的篙,跟天搏命。

一天半的水路行来,下了船,阙勾给了他加倍的船金。

益州是个大县,驴马车什么都有,阙勾挑了两匹脚力强健的马,跟当地百姓问明路线,便直往天鸠峰去。

嫘兵兵心急如焚,一路沉闷不语。

阙勾见状也收起嘻皮笑脸,该担待的、该用心的全部一肩扛起,没有让她操到一丝的心。

“这是从兰州来的哈密瓜,很甜,店老板还特别帮我冰镇过,吃了心凉气爽,也不怕中暑。”一瓣甜美的瓜被放到嫘兵兵的手掌。

冰沁的凉意虽然消暑,但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只觉得心浮气躁。

“吃,你已经好几天不吃不睡,就算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你这样怎么到得了天鸠峰?”阙勾看她半天不动手,命令的说。

为了让她开胃,他跑了好几家水果摊才买到这解渴的瓜,他不是气佳人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而是怕她倒下,他会心疼。

看他满是期望的眼神,她感动的垂下眼,咬了一口:“瓜很甜,好吃。”

“我就说嘛,我挑的一定甜。”人家是卖瓜的自夸,他是瓜连人一起夸。

“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天鸠峰?”瓜的香甜留在齿颊间,也许是这片瓜的功劳,也许是阙勾的鼓励,她的精神明显转好。

“我打听过,天鸠峰有一十八个贼窝,天生的盗贼窟,要找人不容易。”

“那怎么办?”

“呵呵,”阙勾笑得比捡到钱还贼,“有钱能使鬼推磨,要套口风还不容易,你爹又不是一个人,押那一趟镖少说也有半个市镇的人见过他,多撒些银子就问出来了。”

嫘兵兵闻言,无精打采的双眼在这几天中首次露出点点光芒,她孩子气地抓着阙勾的胳臂直摇。

“快告诉我爹的下落。”

“走吧,很近,要是我们走得够快,日落前一定可以到达。”

重整过情绪,她打起精神跟着阙勾往盘旋如蛇的天鸠峰而去。

天鸠峰不难走,有条容许马匹经过的山道,远山青翠,嫘兵兵不知道是自己往高处走引起的耳鸣还是错觉,她竟然听见喜庆才有的唢呐、彩炮声。

“想不到这山里头还有人家办喜事?不会是山贼娶亲,娶个押寨夫人吧?也好,我们顺便要杯喜酒喝。”阙勾竖起耳朵,当自己是来踏青的。

锣鼓声渐近,大批迎亲的人马跟阙勾两人面对面的撞上了。

嫘兵兵靠向一旁让出路来,不意看见身披大红彩带的新郎倌竟然是她一意要找寻的爹——嫘宫。

不用说,阙勾也看见了。

“女儿啊,爹爹就知道你赶得及来喝我的喜酒。”马上英姿焕发的嫘宫笑开一张嘴,宛如坐拥天下的霸主。

这,究竟怎么回事?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从天鸠峰回到益州。

在嫘宫暂时租下的宅子里,嫘宫抓来了乌龙信差,把差点变成悲剧收场的事情做了简单的叙述。

原来,嫘宫押镖回江南,经过天鸠峰的时候真的碰上拦路抢镖的山贼,也不知怎么回事,跟那女山贼打来打去,打到后来两人居然生出微妙的情意,顿时天雷勾动地火,甚至一同把镖护送到目的地,双双恩爱地回来成亲。

嫘宫怕自己的逾期不归会让女儿担心,便差人送了封信回家,谁知道带口信的徒弟完全把嫘宫的意思弄拧,写信的人也跟着写错,连篇错事就这样发生了,好端端的一桩喜事完全被人误会。

“婚姻大事为什么不等回家再办?”嫘兵兵不解地问。

嫘宫居然害躁地红了一张脸。

“我跟她等不及了。”等不及要相爱,“来,我让她出来跟你见个面,你就知道她有多温柔可爱。”嫘宫也不管新娘子不能随便抛头露脸,亲自去新房把还没拜堂的新娘给带了出来。

新娘经过梳妆打扮,雍容大方的举止怎么看都不像山大王,也难怪一向漫不经心又粗心的父亲会对她一见倾心。

“我爹爹交给你了。”别人家嫁女儿才有的心情,嫘兵兵此刻却感受到了,她明白这样爹就跟泼出去的水没两样。

虽然不舍,可她的爹有了好的归宿,她也放下心中的重担。

她自由了不是?!

新嫁娘带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跟一个山寨的人马嫁过来,她爹也不用暗地叹息没有子息可以继承武馆,可以想见武馆会越来越兴旺。

喜事足足热闹了好几天。

十几天后,两批人马在官道的岔路上话别。

嫘宫带着他浩浩荡荡的家人要转回江南去,至于嫘兵兵——

“我的乖女儿,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闯荡,难保不会有什么不测,你还是跟爹回江南吧。”怎么他虽然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还有一群数目众多的手下,却要失去以往相依为命的女儿?

“爹,不出去走走,难练一身胆,何况我有阙勾陪着。”

“孤男寡女的。”他嘀咕。

嫘兵兵觉得好笑:“您当初把他留在武馆的时候要是会这么想就好了。”

“你走了,我会寂寞的。”

“爹,您身后站的那些人不会让您寂寞的。”一个新嫁娘,四个儿女,恐怕他以后会忙得连想起她这出门远行的女儿都没机会。

“反正你执意要走就对了。”他是留不住她了。

“爹,我想走遍大江南北,看看不同的风景民俗,劈柴洒扫、洗衣缝补、煮饭洗碗的工作我厌倦了,我渴望自由。”天上的大雁有自己的去处,她想学那雁儿。

女儿心,绵绵密密,从来都不是他这种大老粗的爹能了解的,他既然说不过兵兵强烈的决心,只能粗着嗓子吩咐。

“我就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要去,也行,乖女儿,不管你去到哪都要记得给爹捎信。”

“我会。”她哽咽回道。

女儿意,情切切。

嫘兵兵勒马,回顾嫘宫最后一眼,然后策马奔向站在山丘上阙勾的身边。

两人骑在马上的影子拉得长长地,夕阳下,马鸣尘飞,交会淡淡笑意的人儿迎着漫天彩霞并辔而去。

爱情的路还有点远,不过,不只有女子才有无边绕指柔,堂堂男子也能用水沁般的温柔掳获卿心。

至于爱情有千百种面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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