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什么 - xp1024.com
《女人要什么》


前言

很多人,包括朱乐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也加入了剩女大军。她不丑不穷不强势,生活规律无不良嗜好,

格说不上温柔可人,也绝对不难相处,总的来说,还是很宜家宜室的。

并且,从大学校园,到现在的工作单位,她的周围都是雄

动物占绝大多数,她的女同学女同事们,不管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是不规则形状的,都一个个地找到了契合自己的另一半。

仿佛不久前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出席大哥哥大姐姐们的结婚酒席,就在这两年,朱乐发现自己参加婚宴的频率忽然变少了,再后来,当她开始频频收到满月宴百天宴周岁宴的请柬时,朱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合着她们把她落下了呀!

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工作业绩,就连体育场上的百米赛跑,朱乐都没有这么落后过,简直是可悲可叹兼可耻!

她为什么这么后知后觉呢?为什么没能及早发现青春的短暂,时间的可贵呢?拿她据说智商过人的脑袋进行了一番缜密的思考,朱乐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她的小学老师。

都是那个理着板寸头的傻小子,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想当年那叫一个意气风发,那叫一个酬躇满志,在发现他第一批学生中,居然就有朱乐这么一个学习能力理解能力都远远超过同龄孩子的“神童”之后,便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上蹿下跳地鼓动她跳级。

她那虚荣心甚强的老爹老妈则是做了帮凶,几人合谋之下,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快乐的义务教育阶段缩短了近一半,从此把她带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悲惨历程。

跳级之后的朱乐却远远有负于众人口中的“神童”称号。其实在高考的时候就有苗头了,因为虽然她考上的大学也是二一一,也是九八五,却不是顶尖的那两所。尽管如此,因为年龄小,只有十四岁,还是被广泛传颂了一段时间,地方媒体也竞相报道。

到了后来,在上了大学以后,她的成绩仍然算是领先,却再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惊人事迹,既没有参与什么高端的科学试验,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发明创造,就像仲永一样,泯然众人矣!

朱乐十四岁上大学,二十岁才硕士毕业,除了年龄依旧最小之外,再无任何优势。

与此同时,跳级的副作用却是后患无穷滴。她没有同龄的玩伴,同班同学都大她四岁以上,大学时有个复读了很多年的东北男生,居然整整比她大了十岁,十岁!说是两代人也不为过吧。

在大家的眼里,她俨然就是一小屁孩儿。小学时,女生之间的悄悄话没人对她讲,怕她小孩儿不懂事乱说;初中时,女孩子收到情书互相传看,唯独避开她,说怕荼毒祖国花朵;高中时,同宿舍的姐妹逃课去逛街买xiōng衣卫生巾,就是不带她,理由是她不需要——十一岁的她也的确没有发育到需要这些,她们化妆品互用,衣服换着穿,也不算上她,理由仍然同上。

到了大学,朱乐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大学报到那天月经初潮来临,十四岁了,怎么着也算个花季少女了吧?当她正要高唱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时候,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起因是大学里荷尔蒙乱飞的男生们,闲来无事点评女生相貌,并打算评选系花院花乃至校花。

有不长眼,不,是很有眼光的一个小GG提议:“其实朱乐也挺漂亮的,就是还有点婴儿肥。”

据在场的人转述,当时就有人一口水喷了个天女散花,雾蒙蒙地抹去脸上的茶水口水混和物之后,一个响亮的嗓门宣称:“她?最多算个花骨朵儿吧?YY朱乐,当心被告猥亵幼女!”

然后又有法学院的好事者,搬出刑法警告大家:XX犯人定罪,受害者十八岁以上的是成年人,视情节定罪;十四岁至十八岁的为未成年人,罪加一等;受害者未满十四周岁的,那就罪大恶极了,不管对方是否自愿都称其为犯罪,情节严重的可被判处死刑!

原来还有这等危险,一众男生惶恐了,有同系好事者又翻出了朱乐的学生证:198X年12月生,OMG,她真的不满十四周岁!

朱乐一下子成了名人,从此,校园里的良家妇男们都小心翼翼地像避开地雷一样避开她,并且惯

思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大学毕业她十八岁,研究生毕业她二十岁,她那堆70后的同学们也没拿她当成年人看。

拿到硕士学位,朱乐逃也似的离开了校园,轰轰烈烈地投入到祖国的现代化建设中,成为了首都一家设计院的工作人员。

环境改变了,悲惨的命运却依旧。

妈妈工作忙,做饭的手艺又奇差无比,这导致朱乐吃什么都香,盐水煮白菜都能下饭,以至于大学食堂那清汤寡水的饭菜都能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而工作以后,单身职工食堂的饭菜物美价廉,比大学食堂的美味营养了不止一个等极,朱乐的婴儿肥就又持续了两年。面对脸蛋红扑扑肥嘟嘟的朱乐,上至年过花甲的设计大师,下至跟她一同进入单位的新人,大家都会满面笑容地称其为:小朱。(OR小猪?)

过了几年,婴儿肥褪去,朱乐也有了资历,有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开始称她“朱工”。天,猪公,她宁愿被称为小猪!

直到去年,朱乐成了全设计院乃至全系统最年轻的高工,并因出色的工作业绩被聘为项目总设计师兼工艺室主任,她的称呼才正常了起来,“朱总”或“朱主任”,听起来虽然拗口,却还不至于被人误解。

可是,这几年光顾着为改变称呼埋头奋斗,她的终身大事却被耽误起来,二十八岁,作为动辄投资几千万的工业项目总设计师,作为参加评审会的专家,作为院里的中层领导干部,或许还很年轻很前途无量,可作为一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单身女

,没有人再这么夸她:你还年轻。

第一章

社交脱节,没有归属感,也是跳级的副作用之一。

朱乐那些70年代出生满脑袋国事家事和孩子的同学们,就不用再多说了。今年刚进单位,也同样是80后的室友兼小徒弟童丹,也让朱乐一天天地囧囧有神。

如今工作难找,院里新招的这些孩子除了有过硬的专业知识之外,还要有过硬的背景。比如童丹,不仅履历骄人,又是学生会干部,又是综合排名年级第一,又是学生设计大赛获奖者,据说还是带着今年全院最大的订单来的——她老爸是那个全国重点企业的一把手。

想到这里,朱乐总算找到了跳级的一个好处,那就是抢在扩招之前上了大学。她毕业的时候,虽然刚刚取消分配制度,优秀的学生还是可以俯视用人单位的,这家设计院要不是在北京,而她要不是想远远躲开父母的干涉,怕长江以南的地区都有他们看不见的手,她是万万不会选择这里的。

二十四岁的童丹,除了比她当时年龄要大,所有的条件都要好过她,可惜生不逢时,找个工作还要靠老爸的关系。

童丹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对她这个仅仅虚长几岁的师傅很是尊敬,过年回家还给她带了家乡的土特产。

可恰恰就是童丹,朱乐的第六任室友,让住了八年集体宿舍的她有了搬离的念头。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感觉,那就是——自惭形秽。

和水萝卜一般鲜嫩的童丹做室友,她便宜占大发了,不用打扫卫生,不用打开水,不用去食堂打饭,不管轻活重活,一切都有人帮她们做了,那些前来献殷勤的男生,干活的时候对她们两个一视同仁,不同的只是眼神,看向童丹的带着热切,看向她的时候就变成了恭敬。

朱乐不是笨人,她知道是自己沾了光,也知道她好歹算个领导,不尴不尬地杵在那里,那些小男生是多么的别扭。更何况他们关注的事物她不知道,他们的话题她液不进去,大家年龄差不多,之间的代沟却不是一个两个。

和她同一代的人,没有人还赖在集体宿舍,罢了罢了,她搬家就是了!

决定搬家之后,第一要务是找房子。提到房子她也郁闷,虽然国家取消了福利分房,单位还是给年轻人准备了单元房,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作为拴心留人的政策,可这只是针对结了婚的,未婚的不予考虑,很多职位资历都不如朱乐的人都分到了房子,只因人家已婚。

她的同学,即便是没分房的,结婚的时候小两口凑合凑合,也都赶在房价大涨之前置办了婚房,如今价格彪升几倍不止。

朱乐第一次发现自己怎么这么惨,老大未嫁,没有房子,集体宿舍也住不下去了,手头的若干存款,能买得起高档轿车,在房价畸高的帝都,却买不起一套像样的房子。

这种情况下朱乐能怎么办?只剩下租房一条路了呗。

坐在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朱乐翻开名片盒找出一张,那是一个高中校友,现在做房产中介,直接拨通了电话。

“你要找房子呀,要公寓还是别墅?”对方清脆的声音传来,又带给朱乐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她定了定神,如实告诉对方自己的打算。

“开什么玩笑呀,你朱大小姐还要租房子?”对方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不说别的,就凭你在垄断国企干了这么多年,还当了领导,能买不起一套房子?”

严格说来,朱乐和这个校友并不算太熟,校友会上认识的,因为同在北京,又都是女生,才联系过几次,她没打算和对方讨论自己的财务状况,实在不行她就不麻烦人家了。

到底是做服务行业的,校友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惊讶和八卦,体贴地道:“我马上让人帮你查,你放心,肯定给你找

价比最高的,环境最安全舒适的。”原来校友已经做到了区域经理,早已不亲自做业务。不过忙还是能帮的,对方的热情体贴给朱乐带来了一丝暖意,更何况她并没有继续原来的问题,朱乐便将租房的事情放手交给了她。

果然是熟人好办事,不过两天功夫,朱乐就被告知有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房留给了她。

校友以经理之尊亲自带她看房,接过朱乐递给她的一瓶进口香水,并不推脱,大方谢过之后笑眯眯地道:“等会儿看了房子,你就知道这香水送的不冤了。”

确实不冤,房子好的离谱,是距离中心城区最近的别墅区,小区内有山有河有温泉,环境好过公园,还有会员制的游泳池网球场高档会所,住进这里的人,朱乐怀疑他们脑门都是金光闪闪的。

朱乐无奈地向校友委婉解释,她的收入还没有高到那个程度,如果能付得起这里的租金,那她也没必要租房了。

想不到校友的脑袋摇得波浪鼓似的说了个租价,让朱乐险些把嘴巴张得能吞个鸡蛋,那个价格,虽然略高于自己的预算,但对于这里的房子来说,想必只能算给了个零头。

朱乐早已过了梦幻少女阶段,她直言:“说吧,房子还是房东有问题?”

校友一笑,又是摇头:“当了领导气势就是不一样,我都没办法再卖关子,房东和房子都没问题,是房客有问题。”

朱乐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校友点头:“对,房东对房客要求比较高,指明要租房者为女

,年龄二十五岁以上,本科以上学历,相貌端庄,生活规律,教养良好,无不良嗜好,最好是南方人,最好无男友,你说这可多不好找。”而她朱乐恰恰是符合的,简直像是量身定做。

朱乐气笑:“是不好找,这是征婚还是租房?”得,一个休息日的上午就这么泡汤了,看来还得继续找房。

校友连忙拦住她欲走的脚步,急道:“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房东是女的,大老板,女强人一个,而且是单身,就她一个。”

朱乐挑眉:“蕾丝边?”这还是跟童丹学到的词汇,想来同一时代的校友未必知道,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她是女同志呀?”不然干吗那么有针对。

校友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继续解释:“不是,其实梅姐,就是房东啦,交易房产跟我打了几次交道,大家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她人很好的,就是拼事业错过了结婚年龄,现在四十多岁了,在北京没什么亲人,朋友大都成了家,保姆也不是说话的对象,上次就跟我说想找个人租房子做个伴儿,之所以收一定的房租也是给租房者的层次设个门槛儿,她并不缺那几个钱。我已经帮她介绍了几个,你知道女人做到她那个位置多少都有些挑剔,一来二去的都不满意,我就想到了你。”

朱乐心头疑虑消解,点点头道:“可以理解。”看到校友欣慰的笑容连忙又说:“不过我不接受。”开玩笑,四十多岁没有结婚,可不是什么好榜样,她之所以成为剩女那是有历史原因的,并不想一直都剩下去,她心理正常的很,又不想当灭绝师太!

一个星期后,朱乐再次来到这个别墅区,被迫接受现实。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咋就那么聪明呢?在那之后她再看房,不是房子老旧,就是邻居吵闹,要么物业不好,要么社区环境太差,要么兼而有之,总之,她对那别墅动了贼心,更对别墅里面的梅姐动了好奇之心。

不就是陪聊兼做伴嘛,那梅姐挣下诺大家业,想必是个有本事的人,多向前辈请教,一定好处多多。至于婚姻大事,她自己抓点紧不就行了,有负面榜样在前,也能汲取经验免得重蹈覆辙嘛!

好在校友不在意她的出尔反尔,更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只道是她小姐脾气发作,现在忽然又转过弯儿来,立刻答应再度帮忙。

来到梅姐的家里,朱乐又一次感叹自己的明智。这里简直满足她对住所的一切要求:房子是西式的,设计简洁干净又漂亮,花园却是中式的,没有华而不实的草坪,门口几竿翠竹摇曳,通往大门的是一条蜿蜒的石子路。路旁长满绿绿的苔藓,院子里有各色花草,都不是寻常街上见到的,连石桌石凳都古意盎然。

朱乐知道,在干燥的北京,要想维持这雅致的江南风格小院,是要花大价钱和大力气的,在很多人眼里还远不如保持水土的西式草坪又简单又气派,随便几棵月季也能开的灿烂夺目。这吃力不讨好的布置,不由让朱乐对主人梅姐先产生了几分好感,只为这份坚持。

朱乐喜欢中式的花园,却不喜欢中式的房子和家具,觉得过于暗沉古板,青砖地板太凉,雕花的装饰打扫起来很困难,厚重的红木家具不仅搬动不易,用起来也硬邦邦的很不舒服,但每每朱乐发表此类看法的时候,都会被家中长辈指责为庸俗懒散,朱乐除了呲牙咧嘴之外也别无它法。今天来到梅姐的房子,看到屋里明亮的落地窗,光洁的木制地板,雪白的长毛地毯,尤其是那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大沙发,让她简直想大呼哦耶。

等看到缓缓下楼的梅姐,朱乐立刻决定,就算房租再涨一倍,她也要赖下不走了。

在朱乐的童年记忆里,最美的女人是冯程程白素贞程淮秀,这三个女人其实是一个人,那就是不老美女赵雅芝,而这个梅姐,和赵雅芝形神俱像。

本来听说梅姐是个生意人,还是做办公楼保全系统的,在朱乐的印象中应该是个风风火火的干练形象,再不然便是白白胖胖的贵妇样儿,她怎么也没想到梅姐会是这么个温柔纤弱的样子。

转过头一想,也正是这样的梅姐才和门前的别致小院互相映衬嘛!

梅姐笑着前来招呼她们,吩咐保姆倒水送茶,朱乐注意到她仍是显得很年轻美丽的,只是离近了看,才发现岁月还是留下了它的痕迹,淡淡的夕阳之下,苗条的梅姐看起来像是瞬间脱水的干花,美则美已,却不再活色生香,但与此同时,时间老人又像是补偿一般,赐予了她优雅的态度和从容的气韵,这点也像赵雅芝。

朱乐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整日和厂房机械包工头打交道,她没有自信十几年后自己也有那种气质,而梅姐这样的妙人儿都还没嫁出去,她还有指望吗?

第二章

朱乐的嫁人大计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挫折而放弃,她站在卧室里宽大明亮的穿衣镜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

天庭饱满,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额际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美人尖;眉毛黑浓秀致,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大而有神、黑白分明;鼻子是她自我感觉最好看的五官,高高直直的,平视的时候根本看不见鼻孔,是标准的悬田鼻;嘴巴不够小巧,胜在轮廓清晰,颜色更是自然的嫣红,显见主人良好的身体状况,因为平常笑得多,唇角微微有些上弯,透出一丝稚气,一丝可亲;褪去婴儿肥之后,她的脸颊淡淡的透着粉,依然有肉,只在下巴处迅速收了下去,形成一个比瓜子脸略胖的形状;即使身处北方,朱乐的身材也并不显得娇小,身高要高出平均数不少,肩膀平直,两臂修长,细腰长腿,是标准的衣服架子;她身上唯一能看出像江南人的,是细腻雪白的肌肤,整个下来虽然不如童丹时尚,不如梅姐典雅,马马虎虎也够得上美女的标准 ——她应该有自信才对!

反正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朱乐双手握拳放在腮边,学着动画片里的动作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砰砰两声,朱乐赶紧放下拳头,扭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梅姐,朱乐脸上迅速现出可疑的红晕——老天,她怎么忘了关门?梅姐是在大开着的门上礼貌地敲了两声。

“那个,我是想对比一下手和脸的肤色,你知道,跑工地晒多了太阳,手反而比脸要白了。”很快,朱乐便恢复自如,好歹她也算个头目,没有点随机应变的能力,如何管辖手底下五十来个老少?

“是呀,风吹日晒很伤皮肤的,我那里有款美白面膜不错,稍后你可以试试,现在我温好了酒,要不要下去喝上一杯?”梅姐似乎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嘴角微弯,淡淡含着笑意。

朱乐眉毛一挑:“家乡的花雕?”早在见面第一天,两人就惊奇地发现彼此是老乡。

“三十年古越龙山。”

“哦,梅姐,我太爱你了!”朱乐忍不住又一次深情告白。

出门之后,看着光滑的实木楼梯扶手,朱乐被酒香诱惑的有坐上滑下去的冲动。

不过也只是冲动而已,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梅姐后面下了楼梯。

酒是好酒,几样小菜也很性致,梅姐的管家阿婆也是老家带过来的,做的菜很地道,两人把酒言欢,徐徐地说着彼此的情况,几个回合下来,便如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般,说话也随意起来。

由此可见,酒,还真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

朱乐的酒量是在和工厂打交道的过程中练出来的。起初她倚小卖小滴酒不沾,在谈项目的时候,那些官场的老油子也就欺她年幼,到处跟她打哈哈,不仅狠压设计费,具体配合的时候也是毛病多多,公事公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有一次去西部的一个大厂投标,厂方对首都设计院来的专家团很是重视,厂里总经理和总工亲自接待作陪,见了面才发现带队的居然是她这么个毛丫头,外加几个颤巍巍的老头儿老太太。晚上吃饭时所有人都不喝酒,饭桌上几次出现冷场,眼见两个大头儿就要托辞走掉,只留下业务员招待他们。

为了这个项目,朱乐他们前期工作准备了很多,几个退休返聘的老专家不辞劳苦飞机换汽车的跟她来到这里,其实已是势在必得。如果在她这里出了什么差错丢了项目,回头主管副院长不削死她才怪。

朱乐当下心一横,主动给自己倒满了白酒去敬厂方总经理。那是她第一次喝白酒,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酒量居然还不错,她以一敌三放倒了对方,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阐述项目建议书,一字不错还获得了满堂彩。

那次酒桌上她收获了一个大学校友——厂里总工,一个本家——总经理也姓朱,还有一个导游——厂里业务员带他们游遍了当地景点,并获赠土特产无数。

当然最终要的,还是赢得了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的投标项目。

自那以后,朱乐一发而不可收。她年轻,不会像院里很多老知识分子一样端着架子说行话;她没有家累,说出差加班肯定冲在最前面;她脑子活,知道现在已不是讲觉悟讲奉献的年代,会想尽一切办法给手底下人谋福利——并且她不缺钱,不斤斤计较小的利益得失。

早在没当上总设计师,还只是做工艺的时候,当时分给校对人员的设计费比例是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由工艺设计人员自己作主。大家普遍都是给个平均数二十,有极其小气的给十五,而朱乐每次都签二十五,理由是大家都不容易。

利益莜关,人缘的好坏由此而来。

更重要的是,朱乐的记忆力非常好,人也勤奋,项目的特点,各种参数,以往的卷宗案例,都储存在脑海里,饭桌上趁大家酒酣耳热的时候,她侃侃而谈,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各个专业的人都知道,跟着朱乐做项目,设计费签的肯定高,对方招待肯定好,做的好还可能收到厂方给的加班费,这两个肯定一个可能,让朱乐办起事来几乎无往不利。

比起她一个小小的工业设计师,梅姐打交道的都是政府机关和各类大企业,社会资历也远远超过她,自然更有独到高见,两人聊起来颇为投机。

转眼酒瓶见了底,梅姐正要起身去取,被朱乐伸手阻止:“美物不可多用,又不是应酬,尽兴即可。”

梅姐莞尔,正要开口,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趁着她讲电话的时刻,朱乐起身来到窗前,外面花好月圆,清风抚面,端的是秋高气爽。

窗台一侧,是架象牙白的钢琴,朱乐用手抚摸,发现一尘不染,不晓得是清洁工作做的好,还是经常有人使用。

“摆来装样子的,不过你应该会弹吧?”原来梅姐已经结束了通话,上前来解释。

朱乐笑着摇头:“小时候学过的玩意儿,弹的不好,难登大雅之堂。”

梅姐也是一笑了之,转而道:“要不要跟我去友好睦邻?”看到朱乐讶异的表情,接着解释:“咱们的邻居来电话,说在家里举行一个派对,问我要不要去凑凑热闹,你去吗?你不去的话我就也在家陪你。”

话虽如此,梅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朱乐只得道:“如果没有不方便,倒也无妨。”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去的,和梅姐都才刚刚摆脱了陌生人的关系,再同她一起面对更加陌生的邻居,对朱乐来说不是一件特别愉快的事情。

可人在屋檐下,又吃人嘴软,她也不能不识时务,当下也上楼去换衣服。

跟其它别墅区相比,这里的入住率相当高,左邻右舍都有灯光散发出来,暖暖的给夜色增加着美丽。

几分钟光景,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这所房子的规模远远大于梅姐的那套,风格也截然不同,门前的通道和铺满草坪的院子里,被大大小小十几辆轿车充斥着,可以预见屋子里的人绝对不会少。

进门之前,梅姐请求朱乐自称是她的远房侄女,称她梅姨而不是梅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不甘寂寞出租房子。朱乐对此表示费解,就算是说成亲戚,远房表妹不也是可以的吗,干吗非要长她一辈?

不过一个女人若是有不怕被人叫老的自信,也是值得称赞的,朱乐客随主便。

主人是个中年男人,有他这个年纪和身份所特有的大肚腩,金丝边眼镜后,眼睛里流露出商人特有的性明,两人进门,他随便冲朱乐打了个招呼,就凑上来在梅姐,哦,不,是梅姨的耳边轻道:“今天的客人有A局的局长,他们正在筹划新建办公楼,别说我不帮你哦?”

梅姨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贴面耳语,笑道:“那可太谢谢了,我早听说这件事了,正想着怎么搭上线,你可帮了我的大忙。”

中年男人笑得志得意满:“远亲不如近邻嘛,互相帮助,啊,互相帮助。”

梅姨也笑:“这话说的更巧,这里便有一个远亲,我的小侄女朱乐。乐乐,这是H集团的王总,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

朱乐被推到了台前,立刻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王总这才重新打量了她一番,立刻赞道:“不错不错,阿梅你老家哪里?看来是出美女的地方呀!”

王家的会客厅很大,布置的富丽堂皇,梅姨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客人中也有不少熟人,每次同人打招呼,都要在对方的探询眼神中把朱乐隆重推出一番。

几次之后,朱乐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是她的侄女了,梅姨开口解释:“真是对不住你,本来就是想带你来玩玩,没想到还有正事要谈,待会儿恐怕要丢下你一个,刚才跟你介绍的都是我相熟的朋友,人还不错,你要无聊的话可以找他们聊聊天。”

原来如此,朱乐内心感激梅姨的体贴,其实她大可不必,自己不过是个房客,她有事的话,说一声自己打道回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既然人家好心安排了,不领情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梅姨跟着王总离开之后,朱乐开始自己找乐子。

但此时若是主动拉住哪个人猛聊会让人觉得很奇怪,既然不能抬脚便走,朱乐想了想,就向人最多的一个角落凑了过去,那里有两个刚才梅姨介绍过的人,并且平均年龄略小。

“是朱小姐,梅姐的侄女,梅姐是王总的邻居兼合作伙伴。”梅姨的一个朋友见她过去,连忙向周围的人介绍。朱乐又听他一一介绍在场的各位,顺便把名字和脸孔对上了号。

“你们在聊什么话题呀,我不会打扰大家了吧?”朱乐不希望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独自乱晃,或是做寂寥幽思状,那样太出众,同样也不喜欢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简简单单把这个晚上混过去就行了,下次再不跟着出来。

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孩子似乎很高兴重拾之前的话题,抚着手腕上的镯子道:“我们在说这个玉镯,据说是俄罗斯一个古代贵妇用过的,俄罗斯也有玉石吗?”

“当然,俄罗斯玉还很有名呢,我看你这个可能就是俄罗斯玉,又是古董,肯定很名贵。”一个眼镜男讨好地说。

女孩微微歪着头笑,表情很爱娇:“也不一定吧。”其实心里却想,名贵是肯定的,要不她也不用专门穿个旗袍来配它。

朱乐听着好笑,看着女孩娇羞无限的样子,心想必定是情郎送给她的,怎么送东西的人也不识货吗?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提醒她一下,免得碰到行家出丑。

“嗯,其实呢,你这个玉镯从质地上来看,更像是新疆产的和田白玉。”玉镯羊脂般细腻光亮,配上女孩皓腕,煞是好看。

没想到女孩却不乐意了:“俄罗斯的古董,怎么会是新疆的玉?”

朱乐险些噎着,合着她大小姐以为什么都是进口的好呀!看来自己真的多事了。

“傻丫头,这是我妈妈压箱底的宝贝之一,怎么会是俄罗斯玉?正宗和田羊脂白玉,康熙年间的成品,作为礼物送给俄罗斯沙皇的,后来几经辗转才流传回国。”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浑厚且笃定。

“磊哥,你终于出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女孩眼睛笑成月牙型,兴高采烈地迎上开口说话的人,管它什么玉呢,送玉的人才是最重要好不好!

原来这么多人都是摆设呀,大家配合她聊了半天镯子,人家还无聊死了。不止是朱乐,在场的几位都有些讪讪的。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焦点所在,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什么情况,都由不得别人不注意他。来者就是这样。

英俊的外貌,挺拔的身材,不俗的谈吐,强大的气场,就差在身上挂个条幅:我是性英男。

并且来者的交际手腕不是一般的高,三言两语之间就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将场面控制下来,为之前造次的小美女解了围。

朱乐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是个金龟婿,再一眼就看见小美女扯住他袖子的小手,立刻觉得很没意思,怎么好男人都有主了呀!她对别人的男人没兴趣,准备立刻撤退,她同意小美女——这个派对是很无聊。

“这位小姐似乎对玉石很有研究,眼光很毒嘛,和田玉和俄罗斯玉同属天山矿脉,从外表看很相似了。”性英男也没忽略她。

对方点上名来,朱乐只得停下脚步,做出一个标准的应酬笑容:“哪里哪里,我可没看出是康熙年间的。”

一阵爽朗的笑容响起,疑似发自对方的xiōng腔,在朱乐感觉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接着道:“一个镯子,没有任何装饰和雕刻,谁能看出什么年代?我也是听说的。”

朱乐欣赏敢于放声大笑的人,觉得至少证明那人磊落,当下把笑容扩张到了眼睛。

“叶铭磊,很高兴认识你。”对方先伸出了友谊之手。

第三章

梅姨的房子样样都好,就是上班不太方便,不管是乘公交还是打出租,都要走上很长一段路。也是,住得起这样的别墅,谁还用公共交通工具呀,家里有司机的都不在少数。

可身为朝九晚五的工薪阶层,朱乐享用了本不属于份内的豪华住宅,就要接受随之而来的交通难题,想来想去,也只有买车一途了。

依稀记得自己的小师弟订阅汽车杂志一期不落,朱乐便征询他的意见,没想到那小子就像自己要买车一样兴奋,问了朱乐的预期价位后,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了十几款同档次的车,并一一分析优点缺点。

“老大,你什么时候去4S店看车,我跟你一起去。”师姐没有男朋友,自己去也不会成为电灯泡,一个女孩子单独去买车,那也太不像话了,肯定会被人忽悠。

“怎么你也要买吗?” 朱乐显然没能理解师弟的好心。

毛冬,就是朱乐的师弟,摸着自己毛茸茸的头发嘿嘿笑道:“老大,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才拿了一年实习工资,连这车的一个轮子也买不起呀,就是想过过瘾而已。”

买车毕竟不像买衣服那样简单,朱乐选了个车型,等到周末便拎着毛冬去购车。付款,提车,装饰,办保险,折腾了半天功夫,车才终于到手。

毛冬围着崭新的轿车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叹道:“女人血拼起来真是要人命,几十万就这么花出去了,眼睛眨都不眨——不过这车真是漂亮!”

朱乐已经疲惫,把钥匙扔给他:“要不你帮我开回去?”

毛冬对着钥匙端详了半天,还是双手捧还给她,尴尬笑道:“我哪敢呀,刚才人家不是说了吗,明天保险才生效,这万一出点啥事,您老人家还不剥了我呀。”

朱乐翻了个白眼,钻进了驾驶座。

驾照是几年前考的,手生那是肯定的,可是自己的技术也没差到那种程度吧!

“慢点慢点,老大你新车还在磨合期不能开这么快。”

“加点油超过他,这小子太肉了,肯定是新手!”

“老大,右边,那车要超你,你先减下速。”

“老大,左边,左边,那车司机生气了拿大灯晃你呢,你刚才别了人家。”

“错了,错了,应该上个出口就出去了,你没看到路标吗?”

“又错了,这里不能调头的!”

……

“砰!”

……

许久之后,毛冬松开了紧紧抓住扶手的双手,看向朱乐,发现她也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

“撞了?”

“真撞了,而且老大,你撞的是路虎,一百多万那种。”

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所剩不多的存款长了翅膀哗啦哗啦飞走,朱乐迁怒:“让你开你不开,像个老太婆一样罗里巴嗦,你很烦耶知道吗?”

毛冬耷拉着脑袋乖乖挨训,他是有名的爱车如命,这么新的车撞了他也心疼呀。

不用看了,自己违规调头,撞上人家直行的车,肯定负全责。保险还未生效,希望人家能答应私了,赔钱事小,报警的话留下案底再搭功夫可就不划算了。

怕什么来什么,朱乐刚一下车,就发现对方也下车了,背对着她开始打电话——还能是干吗,肯定是报警呗!

折腾大半天粒米未进,又眼看着新买的车被撞个大窟窿,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方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报警,朱乐一下子气急攻心,恶向胆边生,劈手就夺下了他的电话,挂掉。

就像董存瑞举着炸药包一样,朱乐大义凛然地举着手机,外强中干的无赖样在对方转头的一刹那遭到瓦解。

这孩子,这孩子,干吗要长的这么好看呀!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男

,绝无任何中

的可能,却标致得让人想扼腕叹息,要不是他身着蓝色工作服,那相貌那气质,朱乐都怀疑他是哪个红透半边天的电影明星。

蓝色工作服?怎么现在的蓝领都开得起百万名车了吗!朱乐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扬扬手机,呵呵干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咱们应该先沟通一下。”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赶紧解释:“我是说先别报警,修车需要多少钱我来付。”

对方墨玉般的眸子里闪现了笑意,让朱乐一下子有些失神,他的话又让她立刻元神归窍。

“我刚才打电话就是联系修车行,这车不是我的,只是在我们那里修,我现在是给客户送车去。”说着扭头看了看被撞坏的车灯,指着朱乐手中的手机:“恐怕我还得打个电话,通知客户一声。”

朱乐尴尬极了,连忙把手机递过去,等他打完电话,补救

的提议:“这修车的钱我来付,要不要我跟着替你向你们老板说一声,或者跟客户道个歉啥的?”这可怜的孩子,修好的车又被撞,不晓得会不会挨骂。

那人又看看朱乐新车上的大窟窿,笑道:“也好,正好你的车也需要修理,来我们这里可以给你八折优惠。”

多好的员工呀,这时候还不忘给店里拉生意,朱乐感慨着答应了,不用对方说,她也知道自己跑不了,肯定得走这一趟。

那人还真是修车的,他走到朱乐的新车前,熟练地打开车的前盖,检查一番后道:“线路没问题,只是皮外伤,可以开着走。”

上车之前,朱乐命令毛冬:“你来开吧,反正已经被撞了。”省得他在耳边聒噪。没想到这小子浑身上下扭麻花似的扭了半天,就是不肯接钥匙,在朱乐进一步的逼问之下才红着脸来了句:“我还没考驾照呢。”随后又赶紧补充:“不过我经常自己模拟练习哦,你知道,踩空饮料瓶跟踩刹车离合的感觉差不多。”

靠,本就不是淑女的朱乐,终于想骂人了。

本想一百块钱打发走烦人性师弟,让他独自打车回家,没想到臭小子还挺有骨气:“怎么说也算是我们两个一起出的车祸,剩你一个妇道人家处理,那我也忒没担待了吧。”

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不过到陌生地方,有个男生跟着还是能壮壮胆的,朱乐也就没再坚持,但上车之前约法三章,他不得再在她开车的时候指手划脚!

上车之后,紧跟着前方高大的路虎,倒是没有再出什么状况。毛冬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开口,不过这次他换了话题:“老大,你刚才气乎乎的下去,后来一下子又变温柔了,还主动照顾人生意,是不是看人家小伙子长得帅呀?”

朱乐瞥了他一眼,见他贼兮兮的样子又是一阵火大:“死小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回去收拾收拾,冯工病了,你替他出差。”

“不要啊老大,我这个月都出第五趟差了,你,你公报私仇!”其实他本想说恃强凌弱来着,可一个男人自称弱小总有点说不过去。

朱乐呲牙:“我就是啊,你奈我何?”还有心情八卦,证明不是很忙嘛,想追童丹,看他哪里还有时间!

修车行位于南城,规模不小,员工们穿着清一色的蓝色制服,看起来管理也很正规。朱乐略微放下心来,起初她还有点担心是那种挂着白底红字铁牌的小作坊,看来被宰的可能

缩小不少。

跟她撞车的人下车之后,一起走进店里的路上,不少人拍着肩膀跟他打招呼,可以看出这人人缘不错。

朱乐和毛冬被招呼进一间隔出来的雅室,想必是招待客户的地方,里面装修的十分舒适,沙发软软的,让人坐进去就不想起来。

“你们喝点什么?”大董问,就是撞车的男孩,朱乐听工友们喊他大董。

“水,谢谢。”朱乐现在还真是渴了,又渴又饿,见毛冬要了可乐,不禁有些后悔,可乐至少还有些热量呀,现在又不是减肥的时候。

好在大董十分体贴,不仅端来了他们的饮料,还附赠两小碟零食。

朱乐简直如获至宝,她从来不知道虾片原来是如此美味。

吃了喝了,朱乐才有力气开口:“你们老板在哪里?我是不是要跟他算一下账?我是说两辆车的修车钱,对了,你们这里能刷卡吗?”但愿能,她可不想再跑出去取钱。

“现在不早了,你的车需要重新烤漆,今天是没办法修好了,改天取车的时候一起算吧。”

朱乐点点头,新车出师未捷先受伤,就知道那么大一窟窿不好补,看来是要继续早起赶路上班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老板呢?我还是跟他解释一下吧,这场车祸完全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你。”朱乐起身站起来,她也真累了,回家好好泡个澡,明天还得上班呢。

大董眨了眨眼睛,像是思考后才开口:“我们老板不会计较这些,而且他现在也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朱乐他们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约好了取车时间就告辞,离别前又看了眼大董,这孩子的相貌可真出色,在这里当汽修工人是暴殄天物,可惜她不是星探,也不认识演艺圈里的人,否则真考虑帮他一把。

出门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位置偏僻,公交车站远得看不见,也没有空驶的出租车路过。不过话说回来,修车行似乎大都位置偏僻,否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光是诺大的占地面积不晓得要花掉多少钱。

正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叫出租车,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一辆轻型轿车停在两人旁边,玻璃摇下来,是大董那张让朱乐念念不忘的俊脸:“这里交通不便,我送你们一程吧。”

朱乐高兴地答应下来,见毛冬伸手打开了副驾驶室的门,立刻斜眼看他,毛冬福至心灵,马上做邀请状:“我给您开门呢,女士优先,领导优先!”

算这小子识相,朱乐毫不客气地领了情,唉,帅哥不多见,恨嫁的她虽不至于挖进篮里都是菜,多看两眼总可以吧。

也许是她眼花,怎么感觉上车的那一瞬间,小帅哥嘴角有可疑的笑容呢?

第四章

先把毛冬送回家之后,朱乐终于不用再端着架子,开始有意无意地瞄着旁边的小帅哥,并自以为很技巧地探听对方情况。

“做汽修辛苦吗,这行几年了?看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肯定技术很好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乐拣着好听的说,凭着有限的了解,又不能夸他长得帅,只得从工作上切入。

“还好,若是爱好就不觉得辛苦,三年,技术上还在继续学习。”大董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并不耽误说话。

小帅哥好乖哦,居然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朱乐有点兴奋了,继续发问:“你是哪里人呀,今年多大了?”呃,这话题似乎转换的有些快,不过她也没办法呀,别说汽修,汽车她了解的都不多,怎么展开共同话题?

“山西人,二十七。”小帅哥似乎对话题没有意见。

哇,开始还以为他最多二十出头,他居然只比她小一岁!朱乐忍不住有些沮丧,男女真是大不同,人家还是小帅哥一枚,她已经沦落为剩女了。

“你呢?”

朱乐的思考被打断,呆愣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了。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不想提年龄的时候,以前每次人家得知她的岁数,都要感叹一番,像是小小年纪就有出息或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什么的。

大董回头看了她一眼,俊面微微泛红:“其实我没有探询你隐私的意思,我本来以为你会说说自己的职业。”听到那个小男生称她为领导,他想她事业应该做的很好,而人们又往往喜欢谈论自己得意的事情。

原来如此,朱乐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小帅哥很体贴呢。想到自己曾经参与过设计一家民营汽车品牌的生产厂房,便以此为话题,想不到大董居然真的很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个很专业的问题,好在她当时是主要工艺设计人员,回答起来丁是丁卯是卯。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小区门口,领临时通行证的时候,察觉到大董回头看她,朱乐又以闲聊的口吻说:“我通过熟人在里面租的房子,价钱很便宜呢,否则租也租不起呀。”紧接着又感叹一番北京房价高的变态,自己买不起云云。

因为是梅姨的房子,朱乐不方便招呼他进去坐,下车道别的时候心里怅怅的竟然有些不舍,想到取车的时候还会有接触才略感安慰。

“那个,等等。”

想不到小帅哥还有话说,朱乐赶紧又回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大董脸又红了红,清了嗓子之后才接着说:“你要有时间的话,不妨先找陪练练练车,那个新车……实在有点可惜。”

嗨,原来在委婉地说她车技不好呀,其实又何必委婉呢,当众指责她都不介意,自己开车技术是很烂没错。于是立刻点点头:“好的,你有没有好的教练推荐?”其实最好是他自己啦,要是他能陪着练车,她就决定开始喜欢开车。

大董又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女孩真的是二十八岁吗,她怎么看起来如此轻信?她没有任何异议就跟着他来到车行,又把新车交给他修,连价格都不问,送她回来的时候,他本以为她和那个男生是一起的,想不到最后会剩下他和她单独回家,现在居然又要素昧平生的自己给她介绍陪练,处事风格根本不像一个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女孩。

“好的,我会帮你留意。”不管怎样,被人信任总是令人愉快的。

同样愉快的还有朱乐,忙了一天,刚买的新车又被撞,她居然还是喜滋滋的,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回味。回味结束,转过头忽然又想:不对呀,她美什么呢,人家小帅哥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完全是自己一头热。她怎么自从发现身为剩女之后,就彻底沦落成花痴了呢?看个齐整的男人就想入非非!睡觉睡觉,再这么下去,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一觉睡醒,朱乐又是一条好汉,上午忙完本职工作,下午则要陪着院长去部里开个报告会。她不是院办的人,几个院长开专业会议却都喜欢带着她,不为别的,需要什么资料,一句话:“小朱你准备一下。”她就能像个人肉存储器一样,以最快的速度把结果送到领导面前,在会后领导如果忘了什么要点细节,还可以直接向她提取。更何况这个人肉存储器在必要的场合还能挡酒,简直是好用的不得了,不用都可惜。而最喜欢用她的,就是今天这个王副院长,院领导班子里唯一的女

——别人总带个年轻小姑娘出去还要考虑下影响,她则百无禁忌。

朱乐决定了,过几天就提出加薪。买车又撞车,让她荷包瘪了不少,而那几个奸诈的老狐狸,不能再这么可劲儿地压榨她的剩余价值了。她又不是工作机器,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是有感情的,而感情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万一,万一小帅哥大董被她勾搭上手,以他汽修工人的收入,养家肯定需要自己帮忙的,她不歧视任何劳动岗位,但也是想过体面生活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话,她会选择努力挣钱的……

“小朱,发什么呆呢?”王副院长一声喝把她从白日梦里拉了回来,朱乐这才发现司机已经停好了车,赶紧手忙脚收拾了东西,下去给领导打开车门。

“王院长,我是在想,刚才本来打算向高所长打个招呼,谁想他不在,回头又找不到我,老这么着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呀?要是因此影响了我的年终考核,再影响奖金收入,那我多冤呀。”院下面还有所,自己总是越级跟着院领导出来,所长表面不说什么,谁知道心里会不会觉得她趋炎附势呢。

“你这鬼丫头,老高才冤呢,不晓得被你当了几回挡箭牌了。”王副院长一口就道破她的小伎俩。朱乐嘿嘿一笑,除了上述理由,她也的确不怎么喜欢这些多如牛毛的会议,觉得那些人不干实事。

看着司机把车开走,王副院长又放低了声音道:“小丫头等着瞧,很快你就连挡箭牌都没得用了。”

朱乐睁大眼睛,什么意思,难道她要升职?不过对方神秘一笑之后,便率先走进了部办公大楼,不肯为她答疑。朱乐再得宠,也不敢拽着领导的袖子逼问。

与会的都是系统内部的人,在部领导到场之前,是各个部门的人联络感情的好时机,朱乐也认识不少人,不过她的职位跟人家不是一个等极,只能跟着院长混混场子。

“王院长不仅自己巾帼不让须眉,手下的女将也很厉害呀,小朱,你上次给我说的那个办法还真管用,我们厂里多少工程师都挠破头的问题,被你一句话解决了,避免了很大的损失呀。”这是一个沿海城市厂里的老总,朱乐曾经和他们配合过项目。

见王院长面露疑惑,朱乐赶紧回答对方问题:“李总客气,你们那个库房地处海边,空气湿润,库房上为了防爆有覆土,室内温度比室外低的多,如果一味通风,湿润的空气灌入,遇冷凝结成水珠,就会导致地面积水,这时候反其道而行之,把门窗都堵死,反而不会有那种现象了。其实也不是我有能耐,主要是贵厂工程师身为本地人,没有意识到当地空气的湿润程度,我可是从干燥的北京过去的。”

王院长这才了解前后始末,当下笑道:“这大概就是逆向思维了,她们年轻人脑子活,我们都僵化了哦。”

朱乐连忙又道:“我们年轻人也就只能看到这些细枝末节,咱们做设计的最主要还是经验,我们王院长当年设计的产品,到现在还是国家示范生产线,总理都去视察过,我当时去那个厂做项目,人家配合的特别积极,说就认咱们院的牌子,这可不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吗。”跟女领导一起出门就是累,既不能显得太弱丢她女强人的面子,也不能盖了她的风头,必要的时候还得搜尽枯肠找她的得意事项捧她。

好在今天的会议进行的比较顺利,会后也没有宴席。出了会议室,看看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朱乐盘算着跟车回去还是直接下班的时候,一个声音叫停了她的脚步:“朱乐,你怎么在这里?”

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学同学杨树成,他毕业的时候分配到南方,只在前年的同学会见过一次,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刚才的会场上也没看到他呀。

“我陪领导来开会,你呢?”

“我上个月刚调过来,一直忙着没就绪,还没来得及联系咱们同学,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都好久没见了。”杨树成先向走在前面的王院长点头致意,然后颇为兴奋地邀请朱乐。

朱乐看了眼自己的领导,王院长相当体贴:“小朱你有事的话就不用回院里了,回头把会议纪要整理一下,明天上班给我就行。”

算算杨树成也三十多岁了,看起来依然显得很年轻,没有了当年身为学生的青涩,反而更加风度翩翩,朱乐再次感叹上帝对男女的不公。

饭桌上,朱乐得知杨树成此次调进部里是担任审计署的一个处长,算是高升,立刻开口祝贺:“行啊你,来个三级跳,将来恐怕我们院长都得给你几分面子。”老同学发达,她是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杨树成也是春风得意,不过嘴里还是要谦虚一下的:“我这是机缘巧合,你也不错嘛,级别是一样的,而且你还那么年轻。”大家是同学,一起毕业,可她生生就比别人多了好几年的时间。

朱乐头摇得像波浪鼓:“可你在我们上级单位呀,还有别再说我年轻了,都是被你们这些老家伙麻痹了,我才没意识到青春已经远去。”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耽误自己嫁人。

“对了,你调来北京,嫂子呢?”杨树成当年和外文系系花的恋爱轰轰烈烈,最后还跟着女方回了人家老家,是有名的妇唱夫随。

见他脸色一黯,朱乐立刻心道糟了,自己肯定触了雷区,刚想找个话题岔过去,杨树成抬起头来,正色道:“我们离婚了,她去了美国。”

朱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小姑独处呢,没资格发表对婚姻的看法,只得埋头吃菜。

“唉,说我们是老同学人家都不信,像是两代人似的,记得当时第一次看你的学生证,我都差点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居然有人不到十四岁上大学。”杨树成自己转移了话题,老同学见面,不可避免地就是回忆当年,不管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脑海里都还是校园里初见的情形。

朱乐本想跟着附和一句,略一回味忽然觉得不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别告诉我是你第一个把我年龄泄漏出去的!”

可惜有人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重重地点头:“对呀,我当时是班长嘛,刚好给大家发新办好的学生证。对了,当时我还提议选你为咱班班花呢,他们觉得你太小才没同意。”

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呀,朱乐伸手招来服务员:“小姐,开瓶五粮精,要52度的。”

第五章

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也有了一定身份,朱乐要报仇也不可能真的动口动手,触手可及的办法就是用对方的钱买单,灌他个半死。

这个多事的家伙,和她悲惨的大学生活以及尴尬的现状有着脱不清的干系,朱乐看着他就恨从中来,倒起酒来决不手软。

朱乐灌酒的手法本来就高,练就的巧舌如簧,加上对方一直觉得她小,又是女生,没有防范之心,一会儿功夫就喝了个脸红脖子棒,舌头都打不过弯了。

看看差不多了,朱乐决定先就此罢休,再喝下去的话,他不能清醒买单事小,没办法自己回去可就麻烦了,两人多年未见,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没想到她“买单”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刚刚抬起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杨树成满脸通红,眼神更是炙热得吓人,“朱,朱乐,我可以叫你乐乐吗?”

“不可以。”朱乐面无表情,使劲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没能如愿,不由一阵无力,他怎么酒品这么差?看来今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乐乐,我,我没喝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大学就喜欢你,没,没喝酒的时候我不敢说。”杨树成脸上的颜色又加深了一层,不知道是酒劲上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可以放手了吗?”朱乐看看周围人来人往的样子,耐心哄道。

“你,你不能不信,我,我真的喜欢你,我这次想办法来北京,是为了找你。”杨树成的声音越来越大。

朱乐一阵头疼,她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把自己掐死,她干什么不行非得缺德的把人灌醉,杨树成在她的印象里是个君子,很老好人那种。

这里离部办公大楼不远,很可能会碰见熟人,为了不进一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朱乐只得下了猛药:“我不会喜欢离过婚的老男人。”

果然,杨树成一下子蔫了下来,也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低着头嘟囔了句什么,朱乐没听清,不过她也没心思关心了,因为杨树成在说完话的下一刻就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朱乐简直想哭了,她可没有处理醉酒男人的经验,先是隔着桌子用脚踢了踢,没有反应,站起来到跟前去喊,也只换来了几声哼哼。本想横下心来一走了之,又觉得太不厚道,大家一个系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能欺人太甚,毕竟灌醉他的是自己。

朱乐环顾四周,这时倒真想看见个熟人,最好是男的,能够帮自己把他运回去,可惜半天也未能如愿。这家饭店档次不低,部里的人私人聚会多不会选择这里,公务用餐肯定会在包房,当时杨树成选择这里可能看中了环境幽雅方便说话。

朱乐长这么大从没有和父亲以外的异

有过身体接触,自然不肯亲自动手扶他,异

朋友也没有关系好到能大晚上把人揪出来帮忙做苦力的那种,就连小师弟也被自己打发到云南出差了——这是朱乐今天第二件后悔的事。

鬼使神差地,朱乐想到了大董,可看看依旧满脸通红的杨树成,她打心眼里不愿意他那些话被大董听到,再说大董跟自己也不熟。

“嗨,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你朋友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朱乐的第一个反应: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个反应:这人是谁,声音有点耳熟。

两个反应加起来用的时间不超过十分之一秒,朱乐很快抬起头看到了来者的面孔。

哦,原来是他,上次派对上遇见的叶铭磊,朱乐一阵失望,难怪以她的记忆力都没在瞬间想起对方的身份,实在是没把这人划在朋友之列。

上次叶铭磊主动伸出友谊之手,自己还没有回应,那个戴玉镯子的小美女就快速拉着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撒娇耍赖地非要把话题引到她自己身上,然后小母狮子一样地看着她,骄傲地宣示主权。

朱乐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羡慕,羡慕她的肆无忌惮,那是年轻女孩的专利,而她则错过了行使权力的良好时机。更何况她对叶铭磊也真没什么企图,这种所谓的性英男人,她见得多了,也清楚明白他们褪去表面的光鲜之后,其实没什么特别。在他们眼里,权势,利益,面子,甚至是要好的朋友,都比爱情来得重要,太有进取心的男人,负面产品也比较多。

那之后的叶铭磊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怒容形之于色,朱乐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生气了,只有小美女还无知无畏地继续唧唧喳喳。

“好巧,你也来这里吃饭?”两人不太熟,寒喧还是必要的。顺着他的示意,朱乐转身看到了在自己后面一桌坐等的女孩,果不其然,已经换人了,对方还很乖巧地冲她一笑。

虽然早已料到,朱乐真正眼见为实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个世界,给男人的待遇过于优厚,今晚的女孩比那天的小美女还要漂亮,而且很明显也更温柔大方。想到他既然离自己这么近,肯定早就见到这边之前发生的种种,说不定连杨树成刚才的大声嚷嚷也听了去,却在她为难了这么半天的时候才过来询问,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又看他身上那不菲的一套行头,朱乐没敢开口请求帮助,自己的麻烦,这不是很明显吗?实在不行,只能去外面拦辆出租车,看司机师傅能不能发发善心帮忙抬人。

都是人性,朱乐能察觉他的怒意,叶铭磊自然也看得出朱乐现在不怎么高兴,于是笑道:“刚才就看到你了,只是没敢打扰,怕无心之下打乱你的计划。”

朱乐再也绷不住,脸“腾”一下子就红了,他果然从头到尾都看到了!这人可恶之极,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暗示,不,这分明是明示她灌倒对方意图不轨!

朱乐脸皮再厚,到底只是个未婚姑娘,担不起这霸王硬上弓的美名,何况剩女的小心肝本就脆弱。妈的,这小子太不地道了!朱乐做好打架的准备,立刻站起来怒视对方,没想到却看进一双促狭的眼睛里。

“我是说,本来以为你会安排人过来接他。”叶铭磊反应相当之快,赶在她之前开了口。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朱乐敢以脑袋打赌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一时倒也没有了发作的理由。

“你知道他的住所吗?”叶铭磊神色恢复了正常,开始就事论事。

朱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真想打听倒也不难,可难免要惊动别人,今晚的事她不想太多人知道,尤其是熟人。

“楼上宾馆的条件还不错,可以凑和住一晚,我帮你把他运上去如何?”

一言惊醒梦中人,谢天谢地,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上面就是酒店呢!事后朱乐回想起来总结:非不能也,实不愿也,她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单独和杨树成做酒店开房这种暧昧的事。但若此时多个叶铭磊,又另当别论了。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叶铭磊先是回到自己那一桌,跟同桌的女孩交代了一句,便走过来弯腰扶起了地上的杨树成。他身材高大挺拔,即便是半扛着并不瘦小的杨树成,也不显得狼狈,只是身上纯手工的西服就难免要被压出痕迹了。

大家萍水相逢而已,人家肯帮忙已属难得,朱乐不敢使

子,赶紧结了账跟上前去。

杨树成依然未醒,只能用她的名字登记房间了,只是朱乐翻遍手提包也没找到身份证,猛然拍了脑袋想起,昨天买车,她把所有的证件都放进一个资料袋里,而那个袋子现在应该在她卧室的梳妆台上。

好在叶铭磊面子够大,不过给了一张名片,那前台的小姑娘就笑得眉花眼笑,不仅立刻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杨树成也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接手,身穿黑色套装的经理则亲自在前面领路,并殷勤地为他们打开房门。

“叶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经理的笑容不仅标准,还饱含着热情,一副随时准备赴汤蹈火的样子,可惜叶铭磊并不领情,挥挥手就把人家打发走了。

如果朱乐没有弄错,叶铭磊应该就是北京人,怎么他在家门口的五星级宾馆这么吃得开?北京城虽大,也没大到需要随时在外面住宿的样子吧!再想下去就有点儿童不宜了,朱乐赶紧勒住思想野马的缰绳,做人要厚道,人家毕竟帮了自己的大忙。

保安把杨树成放在房内的大床上,盖上被子,也跟着告辞了。叶铭磊看着朱乐:“你……”

朱乐立刻跳了起来:“我该回家了。”声音之大,又惹得叶铭磊一声轻笑。



老起脸皮随他笑去,不过朱乐在临走之前,还是把小冰箱里的矿泉水拿出来,还把仅有的两个水杯都倒满了开水,将这些都放在离杨树成较近的一侧床头柜上。回头看见叶铭磊若有所思的眼神,正色道:“我插插说,醉酒的人若没有水喝,是很危险的。”如果不是孤男寡女实在不方便共处一室,她其实应该留下来照顾的。

叶铭磊这次倒没有笑她,而是打了个电话吩咐:“1503的客人醉酒,你们安排人半夜去查看一下,看看是否需要帮助。”

他到底是多尊贵的客人呀,用这种语调跟人说话,朱乐忽然联想到这座大厦的名字,心中了然:“这家酒店是你家的产业,对不对?”不止是酒店,包括楼下的餐厅,整栋大楼都应该是。那他还装模作样地看她在餐厅跳脚,看她全身上下乱翻找身份证,真想帮她的话,大少爷一声令下不就行了?这人人品忒差!

“唉,看来女人头脑太好也不全是好事。”谜底揭晓的太快,就没有了迂回的乐趣。

第六章

朱乐对叶铭磊沙渚式的感慨没有反应,她又不是那些陪他玩追逐游戏的小女孩,剩女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嫁人!叶铭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长得像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自然不值得她花费功夫,更别提装傻迎合他大少爷的欢心了。

这时朱乐想到了大董,大董的长相和叶铭磊风格不同,叶铭磊是英俊,胜在一种养尊处优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大董则是极致的俊美,气质干净透明。单从长相上来说,大董其实更胜一筹,可朱乐下意识地就认为两人相比,叶铭磊更加招蜂引蝶,大董,可爱的大董,应该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

“楼下的姑娘还在等着你吧?”进电梯之前,朱乐故作关心地提醒他。

叶铭磊笑了,学者她的口吻说:“其实你是想过河拆桥吧?”

这男人,何尝不是玲珑心肝。和这样的人斗智斗勇太累,胜之亦无益处,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叶先生,今天多亏您的帮忙,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晚了梅姨会不高兴,改天再登门道谢。”朱乐语音语调都很恭敬,也很诚恳。对方若是挥挥手来了句:“小意思,不用客气。”便完美了,成就了他的绅士美名。

“什么时候?”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按牌例出牌。

“什么?”朱乐过于想当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来我家呀,你不是说要登门道谢。”

他不会不知道这句话的客套成分,再纠缠就属于找碴了,朱乐无语。折腾了一天,她没有性力再和他周旋,也没胆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只能保持沉默。

没想到对方先给了自己台阶:“开玩笑的,道谢就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欢迎你有空来我家玩,最近收了些古董字画,想找识货的人一起看看真假。”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自己又不是沉鱼落雁,哪里值得叶大少多费心思,原来还是那晚的多嘴惹事。不过来北京以后忙于工作,古玩见的少了,认识两个同好闲来品评一番,也是件美事,当下爽快地答应了,在叶铭磊的要求下,把自己的名片也送上一张,以便有空的时候相约。

之后叶铭磊并没有提出送她,朱乐觉得这才正常,否则她心里又要犯嘀咕,至此,对他最后的一丝怀疑也消释了。路过餐厅的时候,朱乐还特意向门内靠窗的位置看过去,发现那女孩已经不在了,想到叶铭磊可能会被人放鸽子,心中偷着小乐了一下。

第二天上班,先是把整理好的会议材料交给王副院长,又忙完了手头要紧的工作,朱乐定了定神,终于拨通了杨树成的电话。

“喂?”杨树成的声音略微沙哑,不过还算清晰。

“怎么样,你好些了吗?昨天真对不住,老同学这么久没见,冒冒失失灌了你那么多酒,没耽误今天上班吧?”朱乐先声夺人,以最正常的语调说出这些话。

“没,没有,酒店比我住的地方离单位还近。昨天还要谢谢你呢,对了,饭钱和住宿的钱我回头给你,我昨天……”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回话,并且语速很慢,像是边想边说。

“开什么玩笑!”朱乐不满地嚷嚷,同时打断了对方的话,“老同学刚来北京,我尽尽地主之谊请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住宿费就更别提了,我一个朋友帮忙付的。”看来拜叶大少所赐,工作人员没收他的钱,她不会矫情到非要还给叶铭磊以示清高,自然也不会收杨树成的。

对方又停顿了片刻:“是那个叶先生吗?昨天是他把我送到酒店的?”

朱乐眼珠转了一下,立刻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明白叶铭磊不会闲到再回去看他,肯定是从服务员的口中得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了决定,立刻回答:“是呀,也只能找他了。”后半句是:谁让他当时在那儿呢,不过朱乐明白只有前半句更能达到预期效果,而且她也没有说谎。

在杨树成的耳朵里,朱乐的这些思考时间都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像是顺其自然张口即来的,自然不会有其它怀疑,几次想张口说话都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得呐呐道:“那你替我谢谢他。”

朱乐浑不在意地说:“谢什么呀,应该的。”在他家的酒店喝醉,作为老板帮个忙也是应该的,这话没错吧?

杨树成再也无法继续,碰巧有同事找他,草草地就收了线。

挂了电话之后,朱乐长出一口气,整个人散了架子似的趴在桌子上,工作时间还要费脑子处理私事,实在是有够难为人。

喝了口水,朱乐这才有功夫翻看桌子上的一堆内部材料,其中有一份今天刚下发的传阅文件,是有关公开竞聘院长助理的。看看限制条件,朱乐一口水险些没喷出去。

硕士以上学历,八年以上一线工作经验,年龄三十岁以下,高级工程师,职位主任以上。

放眼全院,除了她朱乐找不出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选,不是这些条件有多么了不起,院里人材济济,可惜没有跳级的。

快速拨通了院长的内线电话,运气很好,是他本人接的,只是还在说话,显然正在讲另一个电话。

终于等到对方说再见,一声“喂”之后,朱乐赶紧开口:“涂院长,文件是您亲自签发的?您想害死我呀!”就算竞聘只是走形式,也不带这么愚弄大众的吧,到时候自己还不成了众矢之的!既然如此,直接任命不是更好,反正作为垄断国企,本身也没什么民主可言,就像她到处被抓壮丁干活,毫无人权可言一样。这份文件若是做成通知海报贴到大厅的橱窗里,不被人说“既想当XX,又想立牌坊”才怪。朱乐是从基层干起来的,深知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怨气之深,嘴巴之毒。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管好一万个士兵,却未必能管好一百个文化人。”全院几千知识分子,又岂是能轻易挑衅的。

涂院长为人可亲,除非正规场合,朱乐等人经常跟他没大没小,果然听他嚷嚷:“怎么说话呢你这丫头,你不是总抱怨我们压榨你,说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给你个机会发挥还有意见了,怎么,没信心呀?也是,竞争上岗嘛,你也不一定能赢哦。”

看来他是独自在办公室,朱乐放下心来,也老实不客气地道:“院长大人您就算不了解手下员工的具体情况,也该知道如今完成硕士教育正常要用几年吧,除了我这个跳级生还有谁符合条件?” 如果照文件上所说,报名的肯定只有她一个,还要什么鬼信心!

“怎么会,”涂院长嘟囔了一声,接着传来一阵呼啦呼啦翻纸的声音,然后就沉默了,再然后就爆发了,“这个小张,怎么这么不会办事,你等一下!”

涂院长口中的小张,是新任人事处处长,朱乐知道这个人,怎么说呢,是特别能明察上意,朱乐觉得她应该不是专门跟自己作对,也但愿不是。她要忙着做项目,还要伺候领导,如果再加上复杂的人事关系,会不堪重负的。

这种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搞定最大的大头,小张之类的人自然不敢过份,当然,此次事件也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意图,试探她在领导的心里份量到底有多重。

很快地,就在下午,新的文件又都下发到各个部门负责人的办公桌上,原来的文件则统一收回。朱乐看了一眼,果然条件松动不少,起码年龄就改到了三十五岁以下,工作经验降到五年以上,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对谁会报名参加已经心中有数。

想来院长们也是够郁闷的,本来想拿她当苦工,迫于无奈给个助理的虚名,还表明了不脱产,也即是她还要继续干项目的。但是因为级别上提高很多,估计不甘心平白便宜她,或许也是怕落人口实,才做出与时俱进的样子搞这么个前所未有的竞争上岗,没想到因为上意过于明显,被小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一把,落了个灰溜溜的下场。

文件还没捂热,电话铃就响了,本以为是院长恼羞成怒,没想到却是人事处的小张。这个女人,其实千伶百俐的很,本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果然,小张上来就骂自己老眼昏花,说助理打字把三十后面的一个“五”字给落了,她检查的时候愣是没看出来,接着又说了一些彼此心照不宣的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态度,姿态做足了,鬼神都能共事,只是朱乐在心里已经做好继续剩下去的准备——她的工作量可能要大大增加了。

第七章

朱乐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这边厢,竞争上岗的材料需要积极准备,那边厢,她的师祖(师父的师父),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设计大师,属意她参与一个外贸项目的报价,此为国家今年重点援外项目之一,由部下属贸易公司牵头,本院负责厂房的设计,工艺这一块,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地划给了嫡系的她。

在外贸项目这一块,报价后中标的,通常不超过十分之一,可是工作却还是要做的,况且几次私下里讨论的时候,师祖言语之间流露出对此次项目的成功抱有很大希望,让朱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性神应对。工作八年,投资几十个亿的外贸项目,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因此要进行多方面的调研,有很多资料要看,务必要在下个月出国考察之前做到xiōng中有数。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情况下,还要应付手头的好几个项目,以及依旧多如牛毛的会议,朱乐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赶回家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算来已经好几天没和梅姨说上话了。

这一天,时间相对空闲,朱乐特意先打了个电话回家,从阿婆口中得知梅姨今晚没有应酬,紧赶慢赶把手里的活忙完,在梅姨睡觉之前回了家——梅姨习惯早睡,说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如果不注意休息的话,很容易老。

朱乐不由想到了自己,作为剩女,如果再未老先衰,是不是看起来会很可怜?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无法拒绝升职,也同样不可能拂了师祖的美意。还是梅姨好命,事业成功同时还时间充裕,朱乐入住后才得知,家里并没有请园丁,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梅姨亲自打理,多么有闲情逸志!

看着梅姐气定神闲地饮着参茶,洁白的素手纤纤如玉,和上好的英国骨瓷杯子相映成趣,朱乐又是一阵的羡慕。

“乐乐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回来的也晚,是工作太忙,还是,闹恋爱了?”梅姐笑着调侃,给她面前的杯子里也倒上参茶,“抗氧化的,尤其你们经常接触电脑的女孩子,多喝点有好处。”

朱乐摇头叹了口气,她哪里还有时间闹恋爱,车修好了都没功夫去取,大董说要帮她送过来,朱乐推说不方便结账没答应,她不想在□乏术的情况下错过了这次接触的机会。

“梅姨,我没有恋爱,是工作忙,而且我恐怕不方便再住您这里了。”其实朱乐十分的不舍,这里虽然交通不便,但环境确实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何况她还为这不便的交通花了血本买车。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梅姨掩饰不住的惊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您当初之所以低价出租房屋,有找人做伴的缘故,您看我现在忙成这个样子,下个月还要出国考察,如果项目中标,我还有可能被派驻工地一段时间,恐怕住处对我来说就只能是个睡觉的地方了。”朱乐不习惯占人便宜,她打算就在单位旁边租个房子,那样还能省出一些路上的时间用来休息。

“原来是这样,你去哪个国家,派驻工地会有多长时间?”梅姨关切地问道。

“非洲的肯尼亚,这是个大项目,如果能成,我一年可能有半年都要待在那里。”朱乐怀疑自己之所以被选中,单身也是原因之一,有家的人谁愿意两地分居呀。

“非洲?”梅姨惊呼,“那里经常有动乱,还有疟疾之类的可怕疾病,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去那里干什么?”

朱乐对她的关心感到一阵温暖,耐心解释:“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我们系统很多人在非洲待过,去之前打好防疫针,到那里有专人接应,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之后,梅姨又絮絮叨叨地问了她很多问题,并且立场很鲜明——不赞成她去,还说女孩子不应该这么辛苦。

起初,梅姨在朱乐的眼里是个优雅的女

和成功的商人,此时则更像个可亲的长辈,因此在她的强烈建议之下,朱乐还是答应了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她找到更合适的同租者为止。

到了周末,朱乐才抽得出半天时间去大董那里取车。她赶到的时候,大董的车也刚好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因为是提前约好,朱乐将之自动理解成大董特意为了她赶回来。

依旧是蓝色的工作服,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就是显得比别人好看,干净且挺括,颜色像晴天丽日下的海面。

多么美好的少年,多么美好的生活,她这个俗人却整天忙着干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娘的,等她挣够了钱,一定要包一堆美男围着她转,个个都要绝色,如果叶铭磊落魄了,看在他曾帮自己解围的份上,允许他破格加入,大董可以做他们的头儿,俗称正宫的那种……

“走吧。”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十分有趣,大董本不想开口打扰,可两人都在大太阳底下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啊,去哪儿?”尽管脑子里YY的大胆,看到大董那深潭一样的双眸注视着自己,朱乐还是忍不住迅速脸红了。

大董轻笑出声:“取你的车呀,看看修得满不满意。”这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每次都忘记抓住重点。像是上次,她性明地不让报警,却轻易答应来他的地盘;她对可乐和零食虎视眈眈,却不问他修车的价钱;她说没功夫取车,却不让他送货上门,非要等到周末专门走上一遭——大董丝毫不认为她坚持来这里是为现场检测车的

能。

不过大董这次可料错了,朱乐看看完美如新的车子,毫不犹豫地去服务台结了账,却在大董转身要走的时候拦住他:“你不陪我一起验证一下车到底修得怎么样吗?”

大董又一次讶异了,她的车内部并没有损坏,店里修的只是撞坏的部分,都在外面,修没修好一目了然呀,不过他听到自己开口答应了下来。

朱乐心里美滋滋的,两次和大董相距咫尺的机会了,上次他开车,她在副驾驶,这次则调换了过来。

“对了,上次答应给你找陪练,我认识的那个老师傅下个星期有空,你看是否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他。”系好安全带,大董在朱乐发动车之前说道。

朱乐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唉,他有时间我可没有时间呢,麻烦你了,对不起,帮我跟他说不用了吧。”

大董点点头:“那你平常开车的时候多注意一下,记得开慢些就好。”上次车祸的主要原因,一是违反交通规则,二是车速过快,两项新手大忌她都犯了。

朱乐立刻虚心接受,打蛇随竿上地提议:“其实我开车就是上下班,你现在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踩踩那条路的点儿?”

其实大董本来还有事的,不知怎的,看着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和期待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又答应了,还打了电话将稍后的安排委托了其他人。

朱乐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雀跃来形容,开起车来有如神助,害得本来话不多的大董也不得不时刻提醒她:“慢点,这里有限速标志。”,“转弯的时候要先减速,否则会导致翻车”,“注意利用后视镜”,“你是新手,最好还是双手抓方向盘”……

至此,朱乐终于明白并不是小师弟毛冬聒噪,而是她开车真的有问题,可是,为啥人家大董的语气就那么容易让人接受,而不是令她心浮气躁呢?

因为不是高峰时段,从梅姨家的别墅到单位往返了一趟,也没花掉太长时间,朱乐的技术却取得了阶段

的进步,独自开车上下班应该已不成问题。

“好了,你快到家了,我在这里下车就行。”眼看要到小区门口,大董提出告辞。

朱乐心中不舍呀不舍,再次提议:“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吧,作为答谢。”找陪练也要付费的吧,但她不想在大董和自己之间建立金钱关系——这时的朱乐已然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的包养幻想。

“小事情,不用客气。”才不到4点钟而已,离晚饭时间还早吧?大董又露出那种自然的、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让朱乐扼腕叹息:他怎么就不能像叶铭磊那么厚脸皮呐!

“那我总得送你回去吧。”朱乐不等大董拒绝就一脚踩了油门冲了出去,并狠下心来不再扭头看他。

一路无语,一直到了修车行,朱乐才转过头去,看着大董打开车门下车,转过头向她告别,姿势优雅地像个世袭的贵族,朱乐想不明白这样的词汇为什么能用在一个汽修工人身上,又想到以后再没有了接触他的理由,就算有,以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现状,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他,忍不住心里一阵怅然。

大董本想替她关上车门,可见她失神的样子又有些犹豫了,不过是一周时间,她比上次见面已经消瘦了一圈,脂粉未施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憔悴,想到她说没有时间练车,心知必然是遇到了难题,工作上或是生活上的。

“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我知道有家店的咖啡不错,你想不想一起去尝尝?”

第八章

朱乐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在座上伸长了脖子想看他的表情,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他蓝色工装之内白衬衫的领子,并且还很快就挪开了。朱乐有些着急,难道他想反悔?刚想扭过身来下车,发现蓝色的工作服已经到了这边门口。

“那条路不太好走,我来开车吧。”大董伸手替她打开车门。

朱乐当然求之不得,她又不是真的喜欢开车,况且,大董开车的话,即使自己分心偷看他,也不用担心发生车祸啥的……

直到换好了位置,朱乐还没能收拢自己脸上所表现出的喜悦,耶,他邀请自己哦,可不是她死皮赖脸缠的上去,有点类似约会的样子呢。上次有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大四时终于有男生递给了她一封情书,刚好还是她暗地里觉得很不错的那个,那个小鹿乱撞的感觉,那种甘甜微酸的滋味,就像盛夏里偷偷吃了个冰凉的草莓。

双手攥了半天,满眼星星地望着人家,在考虑是否接下来要低头做娇羞状的时候,对方来了句:“朱小妹,麻烦交给你们宿舍的XXX。”

小妹是大学同学对她的昵称,可他大哥能别加个“朱”字吗?不知道长得胖的人敏感呀!更可恶的是,他还质疑她的人品,送个信还用礼物贿赂她,她是那种贪小偏宜的人吗?!

好吧,其实她更生气的是,他贿赂她的礼物,居然是一根炮炮糖!

这事后来不知怎的就又传了出去,然后她悲惨地又一次沦落成为笑柄,让她后两年研究生的日子也没滋没味。十**岁的年纪呀,据说是女人最美的时候,被她悲愤地埋头在图表里度过。

迎着秋天的夕阳,大董伸手放下车前的遮阳板,不经意的一瞥,看见旁边女孩脸上单纯的喜悦,她的眼睛没有聚焦,显然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她由喜悦很快变成了愤怒,接下来又是惆怅,大董第一次看到有成年人能那么快地转换表情,并且每种情绪都像孩子似的纯粹,没有一丝搀假的成分。

温暖明亮的咖啡厅,现磨咖啡热情洋溢的香气,催的朱乐心花朵朵绽放。

“大董,你是不是姓董?”朱乐问了个很贬低她智商的问题。

果然,大董点点头。

“我叫朱乐,朱红的朱,快乐的乐。”找个务必要介绍清楚。

“我知道。”大董又点头,她在联系修车的时候已经报过名字,这两个字也不是特别难猜。

然后呢,然后该说什么?朱乐平常并不是寡言的人,可是今天,脑海里冒出的好几个话题都被毙掉了,好吧,她承认,她紧张了。

大董却误会了她的沉默,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我的全名比较少用,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是董二宝。”紧接着又说:“当然你还是叫我大董更好。”

朱乐告诉自己,她是有修养的,尤其要在大董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可还是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她在大董面前总是很放松,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最真实的想法。

还好大董虽然之前别扭地不愿意讲,真出口了却并不介意她笑,似乎早已料到这种场景,估计被笑的次数已经不少。

朱乐有了探索的兴趣:“你排行第二?兄弟姐妹几个?”

大董老实回答:“对,兄弟三个,没有姐妹。”

朱乐咋舌,她父母就养了她一个女孩,并且断插之后就丢给了插插,妈妈至今还对她小时候的淘气念念不忘,说得自己恨不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他的父母居然养了三个臭小子,那得多有勇气呀!

“你妈妈一定很能干。”朱乐由衷赞叹。

“对,脾气暴躁,但是人很善良。”提起家人,大董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根据长辈们的讲述,妈妈其实原来也很温柔的,但是看朱乐的反应,他找到了她老人家变暴躁的原因。

“你们家人取名字真有意思,你哥哥呢,叫大宝?弟弟叫三宝还是小宝?”朱乐和很多独生子女一样,羡慕人家兄弟姐妹的热闹。

“我哥哥叫大宝没错,弟弟叫好了。”

朱乐睁大眼睛:“为什么?”这个名字更加奇怪。

“因为从我开始,妈妈就想要个女儿,等弟弟出生,她一听说又是个儿子,一下子躺倒,口里面念叨‘好了,好了,这辈子没指望了’。那时候在乡下,我们家都算得上超生,再生的话,房子就要给人扒了。”

朱乐又哈哈大笑,看着面前的大董,心想你们兄弟三个要都是这等长相,超生又何妨,这是多么造福人类,尤其是造福广大剩女的伟大举动呀。

“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大董不满于独自成为娱乐题材,要求礼尚往来。

朱乐笑容褪去,有些闷闷地道:“我父母结婚第二年生下我,说希望我快乐,可那之后他们自己都一直不快乐。算了,我家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还是说你家的吧,你们小时候肯定很调皮捣蛋吧?”

大董聪明地不再多问,顺着她的话答:“那可不是,我们玩的还都是危险游戏,要不是命大呀,你都看不到现在的我。”

农村长大的泼猴,兄弟几个一起长大,再伙同一堆同龄小伙伴,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东家招猫西家逗狗,凡是活物都难逃其毒手。大董讲述的事情朱乐闻所未闻,当她听到他小时候居然两手抓着山羊角骑在羊背上,反而被羊一头顶进沟里差点摔断脖子之后,更是张大了嘴巴惊呼不已。

大董还把眼角一处现在已不太明显的伤疤指给她看,是小时候爬铁丝网划的,一下子缝了七针,还没打麻药,说只差一点就划到眼球变独眼龙了。当时满脸都是鲜血,他哥哥领他去诊所包扎的时候,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夫快看看我弟弟吧,他快死了。”

朱乐看着面前举止稳重的大男孩,无法将现在的他和他口中的那个捣蛋小子联系在一起。她所做的最淘气的事情也不过是把父母的丝绸睡衣剪成小块绣手帕,或是把妈妈的口红拿来给萝卜雕成的印章上色,再往家里收藏的字画上盖戳。其结果不是罚跪就是关小黑屋,而且往往惩罚执行了却忘记取消,只有插插,慈祥的插插,会在爸妈出门的下一刻立即放她出来。

她宁可像大董一样,被他妈妈拿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打,一刺溜就跑出去玩上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回家讨好地笑笑,火气早没了,事情就此揭过不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就此在咖啡厅点了餐点,算是解决晚饭。朱乐没想到这里看似简单的快餐,味道却相当不错,用料也讲究,加上最近工作强度大,食量也大,一下子吃了个盆光碗净,看看大董也没有剩下饭菜,心道都是节约粮食的好孩子。

大董注意到她已经冷却的咖啡并没怎么动,只喝光了套餐里的汤,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喝咖啡,其实这里别的自制饮料也不错。”

朱乐摇头:“我不喝咖啡是因为现在太晚了,我只能在早上喝含咖啡因的饮料,否则会一宿难眠。不过却最喜欢闻咖啡的香气,经常也会叫上一杯。”接着吐了吐舌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浪费?”

大董摇着头叹气:“还真是浪费,幸亏这里老板今天有事不在,否则看到你把她全世界各地跑着淘回来的咖啡豆浪费掉,你会被拒绝登门的。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告诉她。”

朱乐心里一阵欣喜,那他的意思是还有下次喽?不过她也很敏锐地抓住了他语气里的熟捻,对咖啡店老板的。

“这个店布置的很别致,老板肯定是个女孩子吧?”朱乐状似不经意地问。

“是呀,我一个土包子原来都不知道咖啡是什么,第一次喝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烧糊了,被她逼着喝了不少试验品,才慢慢适应,现在则经常拿来提神,又被她说暴殄天物。”大董笑着自嘲,并解释:“我本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咖啡,才带你过来的。”

朱乐笑不出来了,这个女孩子是谁,能逼着大董喝不喜欢的咖啡,还让大董从她身上类推女孩子的爱好?

不过两人毕竟才第二次见面,追问的话就显得交浅言深了,朱乐自认这点教养还是有的。

“今天谢谢你帮我练车,更谢谢你陪我聊天,本来最近压力挺大,跟你聊完后开心多了。”朱乐真心道谢,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大董最后之所以改变初衷陪她喝咖啡聊天,是因为她的可怜相。

“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压力大就要学会排解,一张一弛才是处世之道,把自己绷的太近,有时候往往会事与愿违。”大董不去问她的具体问题,但猜想应该是工作上的事,隔行如隔山,问了也无法帮着解决,他相信只要端正心态,眼前的女孩完全能够自己克服困难。

朱乐这时忽然有点怀疑,他真的只是个汽修工人?不过打听人家的职位学历同样属于交浅言深,尤其是明显自己处于优势的情况下。

还有万恶的工作需要加班处理,尽管不舍,朱乐也不得不道别了。结账的时候她坚持自己买单,她看了价格表,这里的东西并不便宜,不管真像究竟如何,目前的大董在她眼里还是个汽修工人,即使还没有升职,她的收入也不会低于他。

大董看似温和,该坚持的时候却寸步不让,就像他刚才坚持自己开车,等下也坚持送她回去,现在也坚持自己买单。

“和女孩子吃饭,付账是男人应有的礼貌。”

就是这句话,让朱乐的心再一次飞扬,并且决定让步,他当她是女孩子,不是客户,不是年长于他的老女人。

并且,朱乐高兴还有一个原因,他和这个店的老板娘并没有好到不分彼此的地步,她看到他付了钱给店员。

朱乐确定,今晚饱闻了咖啡香气的自己,也能够好眠。

第九章

院里专属的资料室,因为有保密要求,需要层层审批才能进入,并且所有资料不能带走不能复印,只能在里面现场观看,她自己没有做外贸项目的经验,就只能从别人的经验里移植一些过来。

然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堆积如山的材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录进脑子里去的,在里面消耗了整整一个白天,饥肠漉漉的朱乐决定先出去觅食。

刚走出信号屏蔽的资料室,朱乐的手机便欢快地叫了起来,查看了短信,先拣着认识的回复,最后才打开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我是叶铭磊,速回电话。”

他大少爷能有什么要紧事,总不至于追讨住宿费吧?朱乐决定不予理会,回头装没收到就是了,反正移动掉链子也不是头一次。

一个人就餐总是容易凑和,通常一份套餐或一碗面条就打发了,可今天太累了,看资料看的眼睛生疼,朱乐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出去吃顿好的。

城西有家馆子还不错,上次陪厂里来的人吃饭,朱乐对他家的几样特色菜念念不忘,回办公室收拾了包包,再去停车场取车,准备来场一个人的盛宴。

车刚开到环路上就有电话打进来,朱乐戴上耳机,按了接听键,并随手打开了车窗。

“喂,你好。”朱乐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是让你给我回电话吗?”

果然是叶铭磊,这孩子真没礼貌,她和他又不熟,怎么着也应该先问候一下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回头再打给你吧,好了再见。”朱乐依旧扯着嗓子喊,喊完就挂了电话。管他哪路牛鬼蛇神,此时吃饭皇帝大,谁也无法阻止她先填饱肚子。

一口气叫了好几个菜,朱乐在周围人的注目之下吃了个风卷残云捂着肚子靠在椅子上喘气。吃饱喝足之后她的脑子才能考虑别的问题,比如她的举止。

母亲和外婆一脉相承,认为椅子的靠背不是给女人靠的,坐的时候双腿要并拢,并且最多只能占椅子的三分之一,否则,便是棒俗不雅没有家教,如果被她们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会轻蔑地说一句:“真是你们朱家的人。”

朱家怎么了,她是插插带大的,插插又不姓朱。朱乐不是不知道做淑女更讨人喜欢,她也努力过,可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们依旧是忙于自己的事情,把她看成家里的一个摆设,反而是胡闹一番,博得几声喝斥或惩罚,更能显示她在家里的存在。

童年对她来说,实在是一场无聊透顶的回忆,所有的游戏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就像电影《天使爱美丽》的女主角,她能比人家玩的还性巧。后来稍大些,她就更喜欢在学校学习,那样还有人陪,所以她成绩很好,又所以她被迫跳级,连这仅有的快乐也变得短暂。

电话再次响起,这个叶铭磊,还真是不屈不挠,朱乐倒要看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朱乐,你是第一个敢挂我电话的人。”叶铭磊用的陈述语气,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怒意。

朱乐作诚惶诚恐状:“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开车没听出来,原来是您呀,早知道的话就算撞车我也不敢挂呀。”啊呸呸呸,童言无忌,她怎么又提撞车!

叶铭磊不知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好脾气地不跟她计较,立刻接过话:“好,那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刻赶过来,地址一会儿发给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朱乐收回刚才对他脾气的评价,这个小气的男人,居然现场就报复,而且他做的更绝,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像是料定了自己不敢过于得罪他。

朱乐认命地起身结账,并将车慢慢开往短信所指的地方——虽然她更想做的是回家泡泡温泉睡觉。梅姨的别墅有地热,可怜的她自从搬过来之后就开始忙碌,还没有从容享用几回。但是没有办法,身为一个社会人,朱乐自认不是小说里到处闯祸的顽皮少女,没有一个无敌骑士替她收拾烂摊子,这样的话,就难免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

叶铭磊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二层小楼,小楼的位置注定它价值不菲,内部装修也很性致,不过这对于地产商叶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朱乐以及本城的很多人都知道,他家还有很多更稀罕更值钱的产业。

朱乐赶到的时候,叶铭磊正在陪一个性瘦的老头儿吃饭,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叶铭磊得知她吃了之后倒也没有客气,大手一挥就让保姆把饭菜撤了带着两人上楼。朱门酒肉臭!这又增加了朱乐对他的不满,她讨厌浪费的人。

不过朱乐也只是心里想想,起先朱乐看那老头儿笑得谄媚的样子,就猜想他不是叶家长辈,又见他提着个大大的箱子跟在后面,便更加确定了。

这个叶铭磊,不止人品差,没礼貌,浪费,还不尊老爱幼。

“老人家,您这箱子挺沉吧,我帮您提着如何?”朱乐声音很大,希望叶铭磊听了能羞愧死。没想到人家非但没有羞愧,反而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一脸兴味像是看好戏的样子。唉,有人脸皮已经厚到不能以常理论断的地步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年过六旬的老头儿紧紧护着大箱子,生怕她夺去一样,还用警惕的眼光看着她,嘴里则呵呵陪笑:“没事儿,没事儿,一点都不重!”

朱乐只得讪讪地收回了多余的好心,不过经此一个回合,她已经料到此人的身份,以及叶铭磊找她来的意图了。

果然,来到楼上装修古色古香的书房,等到两人都落座后,老头儿把大箱子放在一个黄花犁木长几上,打开了它。

“我要买几样东西作为过节的礼物,你眼光好,帮我参考一下如何?”叶铭磊说是请求,可自己既然来了,还能闲坐着不成?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我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古玩知识,所知非常有限,眼光更是不敢自称为好,叶总可要想清楚了。”别弄错了被他大少爷赖上,就相当不划算了。

“先看看吧,不过是个礼物而已。”叶铭磊不置可否。

老头儿第一个拿出来的是块石头,被一层油汪汪的纸包着。他打开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叶铭磊。朱乐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叶铭磊拿起来反复观察了一番,问:“寿山石?”又递给朱乐,朱乐向他讨了白手套才肯接手过来,关掉大灯,用专用的电筒仔细看过,点头道:“如果没弄错,应该是寿山产的中坂田黄石,虽然色泽较谈而非极品的橘皮红,也算珍贵的了,用来刻印章送给长者再合适不过。”

老头儿起初并不怎么重视朱乐,看她年轻漂亮,以为不过是叶铭磊的一个红颜知己,听了这番评论才正眼看她,口中呐呐强调:“不是珍贵,是非常珍贵,你口中的橘皮红哪有这么大的?”

朱乐淡淡地道:“珍不珍贵不是形容出来的,这是石材而非工艺品,市场有定价,虽然每克贵过黄金,相信叶大少也是能出得起的。”

老头儿讪讪地点头:“那是,那是。”接着又拿出几样东西。

先是打开一幅字画,卷轴在古朴厚重的长几上打开,叶铭磊看过之后先说了句:“我完全不懂字画,看不出真假好坏,不过怎么感觉小里小气,像是女人画的?”

朱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沙渚!不过她倒也佩服对方感觉的敏锐,相同的是,她对这画也没兴趣。

“老人家,您平常是不是不怎么做字画生意?”

老头儿一愣,嘿嘿笑道:“这都被您看出来了,我偏重玉石瓷器,文化不高,字画见得少,叶先生指明要名家画作我才去找的,怎么这画有问题?”

朱乐点头:“何止是有问题,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妻子管道昇的《竹石图》,真品藏在故宫博物院,您这要不是假冒的,叶先生恐怕就得去报案了。”

这鬼丫头,叶铭磊虽然听出她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不过没料想误打误中,这还真是个女人的作品,即便是仿的。

见他面露得色,朱乐忍不住开口:“管夫人画风清丽独具风采,连董其昌都要说她:‘管魏国写竹,自文湖州一派,劲挺有骨。’董其昌这人人品虽差,书画造诣和眼光却都是一流。” 其实她接着还想补充一句:你这奸商哪里能看得出妙处,不懂就不要乱讲!不过人在屋檐下,终究不敢太造次。

叶铭磊连董其昌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管夫人,虽然自己一个海归商科硕士在她鄙夷的眼光之下像个文盲,不过他自认术业有专攻,倒也不太介意。

老头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索

把箱子里的字画先捡出来,都交给朱乐检验,他也看出来了,叶先生是金主,但基本不懂行,要想生意做成,还得这个不起眼的姑娘先认可。

叶铭磊这次干脆连凑也不凑了,直接吩咐朱乐:“看看能不能挑出几样真品,捡出两件最难得最值钱的。”

朱乐不忍再看他暴露无遗的商人嘴脸,觉得相当丑陋,开始认真埋头研究字画。

过了许久,朱乐才终于从画堆里抬起头:“你这几幅清朝之前的画作都是赝品……”

她话还没说完,老头儿就跳起来了:“姑娘你没看错吧,我这可都是熟人托我卖的呀,就算有一两件走眼的,怎么可能全是假的?”

朱乐不予理会,自顾自说下去:“这几幅画虽然是赝品,也算是仿得不错的,但肯定不是古代的原作,中国画重墨轻色,这几幅色彩浓厚不通透,我解释太多你们也不明白,总之,我不能保证看出的真品没有假,但看出的赝品肯定没有真的。”

老头儿还想要再辩,被叶铭磊制止,示意道:“就听她的。”

第十章

朱乐便又继续:“这些字画只有这副荷花最好,一气呵成顿挫有力,用笔十分泼辣,是张大千先生的力作。这画年代虽不久远,但张大千晚年旅居海外,那个时期的泼墨泼彩都也流传在海外,国内并不多见,如果我没猜错,这并不是本地收藏者保有的,而是后来流传回来的。”

老头儿瞪着眼睛,许久后才开口:“我算是服了,这是一个同行从香港收回来的。”

见朱乐并不为所动,既没有自鸣得意,也没有故作谦虚,端的是平静如水,忍不住肃然起敬,再次对她刮目相看。(如果这老头儿知道朱乐只是累了懒得多说废话,恐怕要呕血了。)

老头儿虽然被朱乐镇住,还想最后捞起点面子,指着齐白石的一副画作道:“这一幅年代也不久,总不会是假的吧?”

朱乐点头:“是不假,但是白石老人寿年近百,创作颇丰,他七十多岁时的作品登峰造极,后来笔力渐衰,而这个是他九十多岁垂危之年所作,不管是构思还是力道都大不如前,价值自然也差些。”

他带来的书法作品也是如此,不是后人临摹的就是仿制品,并无出奇之处。朱乐又帮忙挑了几样东西,包括一串大小均匀色泽柔润的东珠,还有一块雪山蜜蜡以及一件明嘉靖年间的民窑瓷碗。

至于他箱子里的一些其它号称价值连城的东西,比如青铜香炉,官窑花瓶,西周古玉等等,统统被朱乐毙掉。

到了最后,老头儿已经汗如雨下,忍不住告饶:“小姑插插,我在这行也混了不少时间了,别的不敢说,瓷器上还是有点道行的,您确定这几件瓷器,尤其是这件元青花,都是假的?这都还有个缺口,说是当时烧制的残次品。根据收藏典籍,它们样样都符合正品的标准。”

朱乐叹了口气,怎么没完没了呢?看老头儿那副急赤白脸的可怜相,想到他可能为此亏了老本,只得尽量耐下心来解释:“五大名窑的真品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官窑瓷器除皇宫自用外,便是御赐庙宇的祭器和外交馈赠的出口瓷,很难流散民间,经过这么几百年,还有无数次战乱,可想而知完好保存到今天会有多难,次品,次品在当时都被砸了。至于元青花,虽然没有严格限制使用范围,但元青花瓷烧造较少,当时烧制元青花用进口青料,成本是很昂贵的,民间能用得起这种高档瓷器的也很少,现在能完整存世的数都数得出来,哪能那么轻易被你拎到这里?说到现在出版的那些收藏典籍,作者能否近距离接触真品都不可知,写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老头儿这下子算是被浇了个透心凉,其实他也未必就完全相信这些都是真品,可因为市面上本没有真的,拿这些高仿品来蒙混求宝心切的大款,很多时候也能过关,何况有时候他觉得或许自己运气好真的撞上宝贝了呢,今天被这个眼光毒辣口齿伶俐的姑娘拦了一杠子,算是该他倒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老潘这些年算是白混了,回头继续修练去。可是我不甘心,姑娘你年纪能有多大?为什么你能知道的这么多?”老潘自然不敢在叶铭磊面前表露自己知道宝贝不真,只能将之归为眼光太差。

朱乐噎住不语,是呀,她今天干吗表现的那么亢奋那么多话呢?叶铭磊明显就是个凯子,他要送的人也未必识货,就让他们愿打愿挨不好吗,自己这是多的哪门子嘴?

可是另一个声音提醒她,她不来则已,既然被叶铭磊费尽心思弄到这里,她就不会眼看着骗局的发生,这是

格使然。

那她该如何解释呢,说她抓周就抓到一颗青田石古印章,还是说外公的藏品她在六岁之前就翻看一遍,或者干脆说很多东西她都见过真品,并细细把玩过,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赝品。

这些都非她所愿,她只得说:“我记

好,又喜欢逛博物馆,久而久之就炼出眼光了,而且我读的书很多,不止是你所说的那些典籍,还要结合政治军事历史,甚至是一些名家作者的生平爱好,总之,古董收藏是一件综合

很强的学问,哪方面知识少了都不行。”而这些也是事实,她料想老潘之流以谋利为目的的古董贩子,不会有耐心在这上面花过多的功夫。

其他两人虽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词,却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何况嘴长在人家身上,逼是逼不出什么来的。叶铭磊把朱乐挑出的几样东西留下,让老潘结算价格。

因为有朱乐在前,老潘也不敢多算,不怕被揭穿,却怕揭穿之后再次得罪叶铭磊,只按市价相加得了个数字。

其实他这次倒真的是多虑了,朱乐凭着良心判断物品的真假优劣,这是玩古董人的粗守,却丝毫不介意叶大少爷被人当羊牯宰,何况她不做古董交易,也真的不明白现今的行情。

老潘算好价格拿到支票,就被叶铭磊打发走了,朱乐便也提出告辞。叶铭磊倒也不做挽留,只是提出来:“这些桌子上的东西,你选一样带走吧。”

朱乐诧异,这些东西即便称不上珍品,价值也是不小的,他何以如此大方?不过她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下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

叶铭磊笑了:“要不是你帮忙鉴定,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冤枉钱,怎么能说无功?”

朱乐依旧摇头:“于我却是举手之劳,我不靠这个混饭吃。”

叶铭磊点点头:“那你就是朋友帮忙了?我很荣幸!买这些东西本来也就是送朋友的,先到先得,你有优先挑选权。”

这人真是奸滑,又被他绕进去了,两句话之间两人居然成了朋友关系,朱乐想及早脱身,便不再推辞,拿了那块雪山蜜蜡。其实她更喜欢那株墨荷花,可惜居无定所,没有地方裱它,大千先生有灵必不愿自己作品被束置高阁,只得放弃。

一起下楼的时候,叶铭磊以聊天的口吻问她:“朱乐,你真的是梅姐侄女?”

朱乐不答反问:“是不是觉得我相貌丑陋,举止棒鄙,看着不像呀?”

叶铭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朱乐记得,自己是因为他的笑声对其做出好评的,但这几次的接触,却让她对这个评价产生了质疑。

“恰恰相反。”叶铭磊笑过之后,只说了这四个字。

短短的四个字,却可能有几种含义,一是说她不是相貌丑陋举止棒鄙,二是说她不是不像梅姨,可他刚才对自己和梅姨的关系提出质疑,那就是前者的可能

更大,如果再进一步,他的意思,还可能是认为她相貌举止远胜梅姨,才会让人怀疑她们的关系,这个恭维可就过了,很明显属于男人的甜言密语,朱乐不打算接受。

“叶总,不管我是否梅姨的侄女,我们的生活圈子都不相同,没有非要成为朋友的必要,您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拒绝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不过他说话藏头露尾,自己也不能过于直白,这个拒绝,可以说成是不愿意过多地被打扰,并不一定单指男女关系,自然不给对方嘲笑她自作多情的机会。

果然,叶铭磊收敛了笑意,再开口的时候温度降低不少:“朱小姐,你这句话似乎在质疑我的人品,好像我交朋友很功利,都要有所图似的,是什么带给你这种看法?”

朱乐一下子找不到话反击,这人是奸商,人性堆里打滚出来的,做惯技术的她跟人家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再斗下去属于自取其辱了。 刚才在古玩字画面前,她是绝对的权威,他看在有求于她的份上会忍耐一二,此时则还是识时务的好,于是立刻服软:“叶总误会,我不过觉得自己身份阅历都难与你匹敌,犯了书呆子的通病,既然叶总不嫌弃我这个朋友,朱乐也不敢故作清高。”朋友就朋友吧,一个称呼,又不会掉块肉,不过此非善类,还当远远躲之。

叶铭磊这才yīn转晴,笑着提议:“既然是朋友,哪有让女孩子晚上单独回去的道理,我送你。”

朱乐忙道:“我自己开车了,而且明天上班还得用车。”拜托他别再做给自己添麻烦的事了吧!

“那就用你的车送你回去呀,最近车匪路霸很多,专门打劫独自开车的女。”叶铭磊一副铁肩担道义的凛然形象。

朱乐很想说一句“车匪路霸也没你霸”,但又是没胆开口,还不得不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上得美人香车,叶铭磊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里面干净整洁,没有像很多女孩子一样把车里塞满各种玩偶装饰,只是隐约有暗香浮动,不是香水,更不是空气清新剂,而是一种淡淡的甜,似乎还带有纸墨香,叶铭磊觉得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十一章

叶铭磊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明明看得出朱乐不待见他,甚至是讨厌他,还总是一次次地凑上去被她讨厌。诚如朱乐所言,他不是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像古代的衙内一样,闲来无事上街调戏良家妇女。叶氏地产的江山靠他老爹打下,发展壮大却是在他手里,业界从未有人把“富二代”这个名词用到他的身上。

他甚至没有太多追女孩子的经验,三十年来他的信条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身为男人,只要把事业做好了,身边不会缺少珠环翠绕。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的历任女伴,刁蛮任

者有之,娴静优雅者有之,时尚前卫者有之,其中也不乏朱乐这样的职业女

,不管是什么类型,都不需要他花太多心思,有些甚至都不需要大把砸钱,他这人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求爱工具和信用保证。而且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亏待对方,女人是用来疼的,他赞同这一点,也因此他从未惹上什么摆不平的麻烦。

这同时也要归功于他善于规避麻烦,就像生意场中规避风险一样。比如碰见朱乐那天所带的女孩,是母亲多年未见的一个闺中好友的女儿,自从见面后就“磊哥哥”长,“磊哥哥”短的跟着他,他没有妹妹,喜欢她活泼可爱,虽然偶有些小

子也都一笑了之。

本来一切都在正常发展之内,如果相处下去,娶她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母亲也喜欢她。可自己还没什么表示,她那边就把他当所属物一样看的严严的,甚至影响到他和异

的正常交往,并且表现极不成熟。于是立刻的,叶铭磊就做出了决定,而幸亏那时也真的没发生什么,女孩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一封大礼送过去,母亲的好友也无话可说。

那晚的收获还有朱乐,据说她是梅萍的侄女,梅萍如何他不便评价,也没有兴趣。但这女孩虽然看起来大而化之,举手投足的感觉和眼底的平静,却都不是她这个年纪和身份所应该拥有的,她一眼就能分辨出羊脂白玉和俄罗斯玉,而他认识的一个古董商,花几十万买来的几块和田玉,有一半都是假的。朱乐的功力,绝对不是短时间内练成的,他甚至怀疑她是没落的世家子弟,之所以觉得是没落的,一是因为她寄人篱下,二是她身上有种落寞,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富贵子弟所应有的。

那晚的朱乐给他留下了印象,令他产生了想认识的冲动,被打断之后虽觉遗憾,倒也没再强求。

直到那次餐厅的相遇,他正在请一个美女吃饭,美女才貌双全,他有意请她给自己新开盘的别墅区做代言,当然也不排斥代言之后再发展出别的关系,不过那要等工作结束之后,他从不将工作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

这时朱乐进来了,和一个男人一起,就坐在他的邻桌。凭着男人对同类的敏锐洞察力,他一眼就看出那个男人对朱乐有企图,忍不住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还不错,扔在剩女堆里那是要被哄抢的,当然,跟自己比,各方面都还是差几个档次的。

然后叶铭磊就发现对面的美女吸引力降低了,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分神观察着那两个人。

他们肯定早就认识,但关系显然没发展到男人想要的地步,朱乐的言谈举止都透着疏离。后来,不知道男人的哪句话触到她的神经,朱乐似乎愤怒了,但不是闹崩,她居然叫了高度白酒,还一个劲儿地灌那个男人。

这步走的太不明智了,叶铭磊暗自摇头,看她不像对人家有意思的样子,一男一女,喝醉了还能有好事发生?他开始考虑待会儿要不要帮忙。

没想到朱乐酒量很好,几杯下肚纹丝不动,看来人家是艺高人胆大,叶铭磊在心底嘲笑自己多管闲事。

更没想到的是男人那么不中用,没比朱乐喝得多多少,就醉的一塌糊涂——当然也不排除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可能。

男人喝醉后音量开始放高,叶铭磊听到了他的表白,原来他们是大学同学,再听到后来,叶铭磊开始看不起他了。

一个大男人,大学时喜欢的女孩子,居然等到多年后才对人家表白,还是醉酒以后才有勇气,太没种了吧!朱乐这是没结婚,万一人家老公孩子都有了,他还有什么可折腾?

后来的真像更离谱,那男人居然自己结过婚,现在离婚来找真爱了,叶铭磊简直想揍他一顿,为他太丢男人的脸。

而朱乐的表现,除了之前的灌酒,都很合他的胃口,冷静,果断,又懂得看机行事。

只是她没料到男人居然醉倒不起,说实话他也没料到,这更加深了他对那男人的鄙视,酒量浅,胆小,没担待,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他收回刚才觉得还不错的评价。

不过朱乐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极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制造的大麻烦,连碰都不敢碰,叶铭磊觉得换作自己,他可能干脆一走了之,毕竟刚才谈的并不怎么愉快。

但朱乐显然比他要有良心,他看出来她要管到底了,在她伏下身子查看的时候,他决定出面了,朱乐这个女孩子不惹他讨厌,他不想看着她为难。

不过,她惊喜的目光在看到他的那刻,忽然闪过一丝失望,那是转瞬即逝的一丝,不过已足以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什么意思,是他的能力,还是人品,让她表示不信任?

叶铭磊把这种不舒服表达了出来,说了那句似是而非的打趣话。果然,朱乐火了,他并不想真的和她冲突,立刻出言挽回,这样就够了,面对聪明的朱乐,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安置那个男人的时候,朱乐帮他准备水的举动,又一次给他留下了印象。男人,面对女人不经意间流露的善良和温柔,总是容易被打动,他决定再帮她一把,而正是那个帮忙的电话,让他暴露了身份。虽然他一开始也没打算隐瞒,可是谜底揭晓的晚些,更能增加女孩子们的惊喜度,何况这个很快道破他身份的朱乐,不但不惊喜,反而一脸的防备,一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好吧,他承认自尊心受挫了。其实以前,叶铭磊也碰见过一些不把他当回事的特例,但是再多的接触中,他发现只是碰见的人更能沉得住气而已,说白了,是想用这种与众不同来吸引他的目光。

但是这次碰见朱乐,他不是很能确定。以他的识人眼光,朱乐不应该是心机特别深沉的人,于是在本该简单的道别中又故意刁难,得到的反应还是不尽如人意,朱乐还是一副随时打算逃离的样子。

无奈,他只能先退一步,以古玩鉴定为理由,打消她的防备心理,取得了她的联系方式。以他目前的了解,这个女人不是任

妄为的人,场面上的事总还是会顾忌。

叶铭磊没有分析自己深层次的动机,他只是觉得朱乐很有意思,还带点神秘,吸引他进一步探究,看她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故作清高欲擒故纵。

过了一个星期,叶铭磊奇特的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再看见她,并且这种想法一旦产生,有越来越迫切的势头,他是行动派的人,立刻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她挂他电话!她居然敢挂他电话!这点叶铭磊万万没有想到,再想吊他胃口的女人也不曾这么过份,碰上他热情淡了的时候还得给点香饵,这个朱乐,有点过了。

许久之后也没见她再打过来,叶铭磊又坐不住了,她要是一直不联系自己,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不成?叶铭磊咽不下这口气,再次主动拨出了电话,这次他学乖了,说话用了点技巧,好在她还算识时务,很快就赶了过来。

叶铭磊发现自己再次见到朱乐的时候,心情竟是有点雀跃的,同时他也看到她的疲惫和消瘦,或许她是真的忙,不是躲着自己,他已经开始给她找洗白的理由。

接下来,这个女人再次将他辛苦编好的理由粉碎,她认真帮他鉴别古玩字画,对他这个人却还是始终如一的拒绝,从言到行到态度,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可能拜他身份所赐,她的拒绝还算礼貌客气,不然,直接啐到脸上都有可能。

本来以朱乐的姿色和年纪,他就算有兴趣,也不会死缠烂打穷追不舍,身边多的是更年轻貌美的各色佳人。叶铭磊也不是心高气傲地非要人人都爱他,踢到个铁板就非得征服对方,他是务实的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到证明自己魅力这种愚蠢的事情上,当然,他的魅力也无需证明。

可是朱乐那种一别之后永不再见的势头还是伤到了他,就算对他这个人没兴趣,他身份地位还是有点的,北京城多个他这样的朋友,总归是利大于弊的,而她竟然连普通朋友都不想做。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那鉴定古玩时不温不火的嗓音,和面对质疑时的自信表情,以及她言谈举止流露出的与人为善,都将随着她这个人的远离,再也无法出现在他面前,他竟然有丝不舍。

叶铭磊有些生气了,他没有过份的要求,只是认为她整个人带来的感觉赏心悦目,作为朋友想接触一下,难道都不行?

他会找出被她讨厌的原因,他相信。

十二章

看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朱乐光洁的额头慢慢有了起伏,秀挺的眉毛在眉头处拉近,鼓起了两个小小的包。这是院里的福利之一,三十岁以下的青年职工,每年都会发几次电影票,每次两张,目的不言而谕。

有时间的话,朱乐喜欢看电影,如果片子不错,影院里的两个小时就像给大脑做了个SPA一样舒服,完全的放松。以往,她领到电影票的时候,有时会约同学,同学没空的话就干脆一个人去,另一张随便在门口挑个顺眼的人送了,然后捧着爆米花看得或泪流满面或捧腹大笑,过的没心没肺。

可今年,她是剩女,再这样做的话就凄凉了,事情不变,变的是心境。

电话铃声划破空气里的寂静,将朱乐吓得一个激灵,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她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两拍。

“有没有打扰你?”大董的声音和他人一样美好,像是陈年的竹叶青,清冽爽利,瞬间抚平她心底的毛燥。

“怎么会。”朱乐把喜悦心情通过卫星信号传给了他。

“我们这里的汽车俱乐部,周末有个登山比赛,你要不要参加?”

周末,周末按照原来的计划,她会在办公室度过,不过管它呢,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她要去透透气,和大董一起爬山!

咧着嘴挂掉电话,朱乐再次看看手中的电影票,发现已经不那么碍眼,尽管有过冲动,她刚才还是没敢邀请大董,不过此时的她,恢复了一个人看电影的勇气。

在电影开演之前匆匆赶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朱乐发现一边还空着,心道弄不好也是像自己一样尴尬的同事,索

不来看了,便把手提包和一袋子零食随手搁在那里。

灯光熄灭,趁着播广告的间隙朱乐往嘴里猛塞食物,她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怕待会儿电影开演自己咀嚼的声音惹人厌。

“嗨,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有人来到了她旁边的空位。

这个声音朱乐绝对不会再忘记,他能别老这么人未到,声先至吗?又不是王熙凤!

朱乐被杏仁条的渣子呛的满脸通红,见鬼似的扭过头去,借着闪烁的屏幕光芒,看到了叶铭磊那张yīn魂不散的脸。

“怎么这么巧跟你挨着?”叶铭磊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反正不是愉悦。记得他那次送自己回家,停好车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后来也没再联系她,这让她觉得当时逼自己承认和他是朋友关系,不过是因为男人的面子问题,过后也就忘了。

那他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如果她没弄错,这几排的票应该都是单位买下了,怎么他这个外人反而来质问她?

刚把食物咽下要开口,一张俏脸从叶铭磊身后探了过来:“乐乐姐,原来咱俩的票挨着呀,我还以为你那么忙肯定顾不上来了呢。”

原来是小徒弟童丹,童丹说叫师父会把她叫老,都是喊她姐。

这两人显然是一起的,这就能解释叶大少爷为什么有时间来平民百姓的电影院了,泡妞是也。朱乐忍不住有些气闷,叶铭磊这个色狼,爪子伸的也太远了吧,连个小女孩都不放过。

看着朱乐双目圆睁地瞪着叶铭磊,童丹又道:“原来你们认识呀,叶大哥,你怎么认识我师父的?”

示意朱乐把东西拿开之后,叶铭磊一屁股坐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这位子不错,两边都是美女。然后才好奇地问童丹:“怎么她是你师父,能比你大几岁?”

童丹笑着开口:“你可别小瞧我师父哦,她来我们院都工作八年了,八年前的研究生还不太多,现在院里学历高的资格没她老,资格老的学历没她高,两者都兼备的年龄又超标了,现在不是要干部年轻化吗,我师父前途无量呢,是吧乐乐姐?”说完又冲朱乐乖巧地一笑。

童丹这丫头,上来就把她撂了个底朝天,还不能责怪她,人家这是夸她呢,朱乐只得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不想再开口解释,言多必失,而且今天的巧遇着实有点诡异。

“你们呢,怎么会一起过来?”童丹人虽机灵,但毕竟涉世未深,朱乐担了个师父的名号,不愿意见她跟叶铭磊这样的花心大少扯在一起,童丹家境不错,不需要从他那里淘金。

想不到童丹标致的脸蛋上竟然闪出一丝羞意,看了叶铭磊后才开口:“叶伯父和我爸爸是一起上山下乡的战友,来北京后爸爸托他们照顾我。”接着再次追问为什么朱叶两人会认识。

“我一个朋友,跟她是邻居,偶然碰见的。”叶铭磊开口做出了解释。

原来两人是世交,那就不太好干涉了,朱乐决定不再多管闲事,专心看电影。

可偏偏有人不让她安生,叶铭磊手臂支在扶手上,身子向她这边倾斜,用手挡住声音的外泄,小声说道:“想不到你除了古玩知识丰富,专业能力也那么强,八年前研究生毕业,你到底几岁,不会比我还老吧?”

朱乐白了他一眼,既然他去掉了道貌岸然,露出无耻的真面目,自己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地客气,立刻反脣相讥:“那可不是,我驻颜有术,被骗了吧,叶小弟?”

叶铭磊不在意地一笑:“怎么会,你忘了,我见过你的大学同学。”接着又摇头称叹:“唉,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一个人看电影,真是可怜。”然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样吧,我日行一善,以后免费借给你充场面,如何?”

朱乐气红了脸,这个无耻的家伙,居然当着自己的女伴对她说这种话,可又不愿和他争吵被童丹听见,于是立刻拿起自己的东西——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事实证明是,不行。

当她以没吃晚饭血糖有点低为借口向童丹告辞之后,叶铭磊也站了起来:“我晚饭也没怎么吃饱,正好一个朋友餐厅开业,让我有空去捧场,我请你们两个去可好?”

童丹点头同意,说她觉得这片子不怎么样,起码吸引力不如美食。

这时候朱乐要说她不想去吃,那就是自打嘴巴了,可她又不甘心,这三人行之下,等会儿指不定叶铭磊还有什么好话等着她呢,这个变态,怎么就盯上她了呢?

磨磨蹭蹭跟着两人上了车,朱乐犹豫了一下,决定给大董发个短信,问他吃饭了没有。想不到大董立刻给她回了电话,说他在店里加班,刚准备回家,还没吃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朱乐大喜之下说声稍等,立刻捂着电话向左前方的叶铭磊问道:“叶总,介不介意我多带个朋友一起去呢?”

叶铭磊从后视镜里看她满面红光的样子,心里有些纳闷,不过还是立刻道:“当然不,再多几个也无妨,人多热闹。”他倒要看看了,能让冷心冷面拒绝他的朱乐,散发出这种少女怀春表情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钟,朱乐就又笑眯眯地对着电话讲:“你开车了吗?方便的话来xxx地吧,一个朋友请客,咱们一起吃穷他。”

大董笑着答应了,朱乐心花怒放,叶铭磊当然是吃不穷的,可是让他放点血,尤其这便宜还是和大董一起占,怎么就那么让人愉快呢。

连童丹都看出了她的好心情,笑着打趣:“乐乐姐,是你男朋友吗?你刚搬出去没多久就交男朋友了呀,哎呀,不对,你该不会是搬出去跟师公一起住了吧!”

朱乐红着脸打她,小毛丫头,怎么思想这么不纯洁!师公,这名字,好恶……

嘻笑的两人,谁也没空去照料司机兼冤大头受伤的小心灵。

到了地方,一进门朱乐便隐隐觉得不妥,这是家档次相当高的西餐厅,宾客们大都衣冠楚楚,叶铭磊和童丹的着装也比较正式,自己因为下班后直接去的电影院,一身行头也马马虎虎过得去,她担心的是大董。

大董从修车行直接过来,就算不是那天的蓝色工装,也不会穿的过于讲究,朱乐自己倒是不介意,就怕叶铭磊那个讨厌鬼趁机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惹得大家尴尬。

但是这个时候再改变计划,对谁来说都有点说不过去了,朱乐既来之则安之,慢慢琢磨可能会发生的场面,不过面上依然平静。 叶铭磊的朋友,也即餐厅老板,亲自前来招呼他们,见叶铭磊同时带着二女前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

朱乐礼貌地告诉他等会儿还有一位董先生要来,那老板才露出恍然的神色,立刻吩咐侍者接待。

不多时,大董便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向他们,远远的,朱乐便用眼神迎接着他的到来,她专注的神色惹得另外几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十三章

朱乐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大董,但前两次见面他都是一身蓝色工作服,朱乐本以为那身工作服挺好看,可如今看见大董身着衬衣西裤的样子,才知道那身工装是多么的埋汰人材。

大董皮肤白晰,五官轮廓清晰,平日里看都是阳光俊美,这天晚上,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之下,熨贴合体的黑色丝质衬衣,衬得他除了俊美之外,还多了一点别的,那种异样的感觉,有人称之为

感,朱乐觉得自己心里蛰伏了很久的某一处,被轻轻的触动了。

大董来到这个极具请调的高级餐厅,神态竟是潇洒自如,没有丝毫的拘谨和不适,如果不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仍是清澈和熟悉的,朱乐甚至怀疑来者并不是大董,而是和他身材样貌都相似的另一个人。

不过,这样的大董,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实在是——炮极了!

朱乐脸蛋红红地为彼此做着介绍,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看得叶铭磊相当不是滋味。不过面上功夫还是做要的,大董微笑着伸出手来,叶铭磊回了相当有力的一握,没想到对方连一丝眉毛也没动,结结实实接受了下来。

一个朱乐已经成谜,她又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人物,而且两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年轻。当然,叶铭磊看到的并不是大董的俊美,他可没有特殊癖好。

“董先生从事什么行业。”叶铭磊觉得敌暗我明,信息对称那是十分的必要。

大董微微一笑:“汽配。”

“哦,朝阳产业呀,真是年轻有为,对了,董先生你毕业于哪间大学,是在北京吗?说出来大家还可能是校友呢。”起码除了大董之外的三人,都毕业于不错的学校,而好的学校其实也就那么几家。

朱乐不干了,叶铭磊这是什么意思?哪有陌生人一见面就刨根问底的?!气乎乎地刚要开口,大董忽然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面下的那只手的手背,示意她稍安毋躁。

朱乐瞬间傻住,感觉手背的神经异常敏感,许久之后还是麻麻痒痒的——他,他碰了自己的手!OMG,朱乐二十八年来执行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她的小心肝呀,狂跳不止。矜持,要矜持,朱乐一再地对自己强调,他不过是想向自己传递个信号,没别的什么意思。

“我本科和硕士都是在A大读的,汽车系,学以致用。”大董依旧微笑着说。

此言一出,叶铭磊和童丹还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觉得既是朱乐的朋友,本该如此,可朱乐自己却早已被震地说不出话来。

本能地,她觉得大董可能为了撑场面说谎,可在下一秒朱乐就告诉自己他不会,大董不会是那种虚荣浅薄的人,那么,他还能再给自己一点惊喜吗?

“说来我们还是校友,不过我是在经管系读的本科,后来就出国了,而且可能不同届,所以没见过面,对了,你哪届的,我是9X届。”叶铭磊居然开始攀交情,他本想说自己可能会高他几届,但朱乐的例子在先,身为一个商人,他知道话不能说的太满。

下一刻,他立刻获得了谨慎所带来的回报。只听大董又笑了笑说:“我上学早,小时候家里穷,为了节省学费就少读了几年,我早你一届。不过A大那么大,我们也不是同一个学院,没见过面也正常。”

老天呀,上帝呀,朱乐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大董,还要小她一岁的大董,居然跟她同时上大学!

朱乐有点想哭,他为什么不早认识自己,那样,或许,她的青少年能不那么悲惨。

可是看到叶铭磊有点发绿的脸,朱乐又想狂笑,哈哈,居然要叫大董师哥,小样儿的,看你还狂!

叶铭磊什么人,虽然吃惊,虽然吃瘪,表面看起来还是很从容自如的,当然朱乐也是这样,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没必要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就连童丹,除了适当的礼貌称赞之外,也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

此时的叶铭磊已经对大董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关朱乐,非关男人的面子,他先是对着朱乐童丹,倚老卖老地感叹了一番:“真是后生可畏呀,看来我是过时了。”又继续问:“董先生现在从事汽配行业,具体做些什么?”

这个叶铭磊,还没完没了,朱乐又不高兴了。

不过童丹此时也对大董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跟着问:“是呀是呀,A大的高材生呀,搞汽配不是可惜了?”

大董先是看了朱乐一眼,看的她心头一跳,心想难道他骗自己?大董已经开了口:“一个老乡开的修车行,邀我入股,我经常会过去帮忙,也算是修车工的一员,不过我的主要时间,还是花在发动机的研发和实验上。”

原来如此,他并没有骗她,不过是只说了一部分,这也是朱乐惯用的伎俩之一,也不能责怪人家。不过他今晚为什么有一说一,这么诚实?朱乐不敢深想,开始埋头进攻自己的晚餐。

这时,她发现大董进餐的礼仪也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由此可见,想当然是多么害人的坏习惯,她早该发现不对的。可怜的她,还曾觉得大董作为汽修工人收入低,而想发奋挣钱……

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董的新身份并没有给朱乐带来太多的欣喜,之前是因为看叶铭磊吃瘪感到高兴,也为大董没有尴尬出丑而感觉放心,到了现在,她反而心里闷闷地,有些无法言明的失落感。

这家餐厅的大厨手艺很好,又是看在叶铭磊的面子上,菜品十分可口,新鲜肥嫩的牛排入口生香,可是几个人谁也没有认真品尝美食的心情,各自怀着心事吃完了这一餐。

餐后告别,来到停车场,叶铭磊对停在不远处的大董的车子很感兴趣,作为玩车一族,他看出那是经过改装的,还兴致勃勃地向大董讨了钥匙要求试驾,几人只得在秋天的冷风里等他兜了一个圈子回来。

“发动机肯定不是原来那个,是你们研制的?有没有投产?今天太晚了,改天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聊聊。”叶铭磊把钥匙还给大董,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朱乐无奈地抿了抿嘴唇,说道:“叶总,如果我没弄错,您家是搞房地产的吧。”

叶铭磊似乎看她很不爽,不屑道:“你懂什么,房地产是夕阳产业,作为商人,不能固步自封。”

朱乐气闷,她又不是商人,大董也不是,才不会跟他产生什么瓜葛!

可惜她又一次料错了,大董非常配合地跟他交换了名片,热情度不见得比叶铭磊低,临别前还互相拍了拍肩膀,一副好哥们讲义气的样子。

然后,自然是童丹上了叶铭磊的车,她,则义无反顾地跟着大董。不知是否错觉,朱乐觉得叶铭磊临走之前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面,有种东西让她不安,可惜又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两人走后,朱乐独自面对着大董,忽然感觉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他一眼,先说了声:“对不起。”

大董奇道:“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本来以为朱乐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质问他为什么隐瞒真实身份。

是呀,大董并不是自己原来设想的汽修工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出丑,可她之前又不知道,万一他只是个学历平平没上过大学的工人,在叶铭磊的咄咄逼人之下,岂不是会非常尴尬,所以,朱乐还是觉得有道歉的必要。

大董听了她的理由之后,定定地看着她,看到朱乐都要觉得他的目光为自己不能承受之重的时候,大董忽然说了句:“朱乐,你是不是从小被要求的很严格?”

“啊,你怎么知道?”直觉的,朱乐认为自己在大董面前,没有必要那么泰山崩于顶而神色不变。

大董笑了:“否则你干吗总这么严于律已宽以待人,其实,做人,尤其做女孩子,如果反过来会轻松很多。”

反过来,对自己宽松对别人刻薄吗?那人也太糟糕了吧!朱乐也跟着笑了,忽然一下子心情变得很好,觉得此时的气氛也很好,再讨论什么出丑呀,真实的工作和学历之类的,都很煞风景。

“大董,你喜欢爬山吗,你都还有什么爱好?”朱乐更倾向于发掘他一些新的特质。

“基本上没有,我这个人很无趣,时间大部分都花在实验基地和车行,爬山是为锻炼身体。”大董回答问题总是很老实。

朱乐笑得眉眼弯弯,看来大董是个专注的人,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在学业上成就过人,其实她也是专注的人,可惜爱好太多,每件都很专注的话就难免分散了性力。

上车以后,就这么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还一边偷看着大董的侧脸,当他回答问题扭头看她时,她则又心虚地赶紧避开他的眼神。

眼看快到家了,朱乐心中泛起不舍,偷看的频率加大,引起了大董的注意,他有些不安:“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妥吗?”

朱乐的脸迅速红了,她忽然冲动地开口:“大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十四章

大董害羞了,朱乐惊奇地发现,大董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害羞!尽管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发现这点只因一个转弯,路灯明亮的灯光将他通红的耳朵照亮了给她看。

“没有人对我说过,你是第一个。”直到停好了车,大董给朱乐开了车门将她迎下,才回答她的问题。

大董的害羞给朱乐增加了勇气,她大着胆子轻叫:“天哪,你周围的人眼睛都瞎了吗?”忽然想到大董说他没什么爱好,时间都花在试验基地和车行,这两个都是男人待的地方,哪个没事会夸另一个男人好看呀。至于上学的时候,朱乐就更能理解了,她知道,作为跳级生,有多么的被人忽视

别,如果再换成个小男生,那简直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朱乐上学的时间还早,不流行正太这个说法,嘿嘿。)

朱乐心里欢喜,难道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慧眼识帅哥的人?不对呀,还有个咖啡店的女老板呢,那是什么人?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探听情报的好时机。除此之外,朱乐还有一个担心,大董现在是很少接触年轻女

,以后有机会了,见的多了,肯定会被女孩子众星捧月的,那时,恐怕自己连被他送回家,跟他一起爬山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大董听她夸张的惊叹,本来觉得好笑,然后注意到她又陷入自己的沉思,表情还变的很惆怅,忽然就有了恶作剧的念头,以玩笑的口吻道:“朱乐,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才和我来往?”

“对呀!”思路被打断,朱乐听到问话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回答,等她的大脑把耳朵听到的前因后果重放一遍之后,她瞬间石化,抬眼看大董也是一脸吃惊的样子,立刻满脸通红地解释:

“啊,不是,我是说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还是那个意思。

“不是,因为长得好看的是你,我才会来往的…”好像也差不多。

“哎呀,我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就来往,长得好看的人很多的…”这句朱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总之,我喜欢你并不只因为你长得好看!”这句话比较简单,朱乐弄明白了。

大董显然也明白了,秋天凉爽的夜风,吹开他蓬松的短发,饱满的额头之下,一双黑潭般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朱乐,深邃且明亮。

朱乐这次是真的傻掉了,并且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傻的人。一个所谓的知识女

,一个号称果断干练的业界性英,一个据说将近三十岁的大龄剩女,居然这么思维混乱语无伦次,居然这么厚脸皮地表白了!

其实,更大的难堪是,她傻掉了那么长时间,那个被她表白的人,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生平第一次的表白,就这么被拒了?苍天啊,不,大地呀,赶快裂条缝让她钻进去吧!

大地母亲显然没有听见她的呼唤,于是她决定退而求其次——拔腿就跑。

然而结果是,没能跑掉。

大董一把拉住了她。这天晚上,朱乐第一次对男人表达好感,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男女不同,体力上的。

朱乐记得自己标枪和铅球的成绩都很不错,在娇小的江南女子中间,算得上膂力惊人,但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的大董,抓着她的手臂,也没怎么用力的样子,她就是挣不脱。

实在是没脸见人,朱乐一边照顾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同时敏感的神经还不能罔顾大董抓着自己的事实,隔着薄薄的衬衣袖子,她都能感觉到他手掌皮肤的温热。

朱乐心乱如麻,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臂蜷起来遮挡面孔,同时想把这折磨人的一切感觉都屏蔽掉。

暂时失去视听的朱乐没有注意到大董说了句什么,依然惯

地想要挣脱。然后,她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臂也不自由了,整个人被大董半圈在怀里,鼻端传来的是年轻男

清爽的气息,朱乐又凌乱了——这是今天的第几个第一次?

“我是说,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有点,嗯,吃惊。”

是呀,吃惊,谁不吃惊呢,朱乐也是吃惊地发现自己有当花痴的潜质呢,不过,等等,好像这不是重点!

大董说没有拒绝她,那他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作者闲闲地磕着瓜子道,大龄剩女第一次恋爱,写起来真累人呀!还有那么多霸王,不给留言,不给打分,那谁谁,就是说你呢!)

好了言归正传,话说朱乐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丝清明,意识到大董说了关键的一句——他没拒绝她,那她如果理解成,他对她,以及她的表白没有反感,不会太过份吧?

“朱乐,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忙,但也没有时间去陪一个不相关的人吃饭聊天,而且,”大董停顿了一下,朱乐的心跳又乱了节拍,“而且,我已经约了你爬山。”

这次朱乐没有看清他的耳朵红不红,可就是感觉他又害羞了,说不定,说不定大董也是没谈过恋爱呢,所以觉得约了女孩子爬山就已经算有所表示了。

直到和大董告别,然后进屋,然后和梅姐打了招呼,然后回到房间,朱乐还是晕晕乎乎的。

背靠在自己房间白色的木门上,朱乐用手背蹭了蹭滚烫的脸颊,试图给自己降温,可惜没有效果,她便踢掉鞋子,一下扑进柔软的大床,把脸蛋埋进光滑的丝质床单,才感觉到些许凉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她不过是单独看了场电影,就收获了一个准恋人——这是朱乐给大董的新称号,并暗暗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个“准”字给去掉。基于大家认识时日尚浅,两人也都不是豪放的人,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柔情蜜意卿卿我我,但是,晚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让朱乐彻夜难眠了。

并且,朱乐还羞愧地发现,她十分喜欢大董对她身体的碰触。从晚餐时轻拍她的手背,到刚才转身欲跑被他抓住胳膊,还有被他拿下捂住脸庞的手,这些接触和当时的感觉被她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悄悄地,私密地,谁都不能与之言说,只敢把头埋在被子里进行。

从第二天开始,朱乐就进入了一种崭新的状态,她工作依然干劲十足,办事仍旧干脆利落,该记住的东西还是一字不错,可就是有什么地方明显不同了。

其他的同事大都认为朱乐碰见了什么好事,还有人觉得她可能对即将到来的竞争上岗志在必得,或是得到了领导的什么保证也未可知。于是看向她的目光有嫉妒的,有羡慕的,还有头脑活络的,索

已经开始找她套近乎,毕竟人家即将是院领导的一份子了,大家出自同一个基层单位,以后碰上什么事也好说话。

童丹和别人看法不同,她在冷眼旁观了两天之后,找个机会在厕所里逮住了朱乐。

“啊,什么事?”朱乐笑眯眯地问她。

童丹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她,上上下下一处不落,忽然说道:“乐乐姐,你不会刚刚失身吧?”难道就是那天晚上?老天,难道她见证了二十八岁处女最后的清纯之夜!

朱乐脸上的微笑一时没能收回来,然后就势嘴巴张成了O字形,脸则在下一秒变成了猪肝色,反应过来之后她赶紧伸手捂住童丹的嘴,左右查看动静,另一只手卡着她的脖子直到她弯下腰去“呜呜”地求饶。

“说什么呢,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思想?”代沟呀代沟,朱乐欲哭无泪,她连听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童丹这小丫头怎么就能那么上下嘴皮一吧嗒就轻易地说出来呢?

“咳,咳”童丹被大力士朱乐掐的满脸通红,险些喘不上气,这个师父,平常挺文明的,啥时候学的一言不和就动手呢?肯定是欲求不满所致!她早就勘查好了,厕所除了她们两个再无别人,忍不住又贼兮兮地凑过去:“不是吧乐乐姐,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

“是什么?”朱乐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趟了。

“CN呀,难道你真的还是?”这句话已经近乎肯定句。只是童丹有些纳闷,朱乐这两天面若桃花两眼汪汪的样子,明显就是体内激素水平得到了改善,难道自己看错了?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来,童丹觉得自己在人家手底下做事,面子还是要给人留一些的。

等朱乐想通了那两个字母所代表的含义,再一次有即将脑溢血的感觉,现在的孩子,现在的孩子,咋都这样了呢!

童丹这丫头,原本对她还十分恭敬,同住一个宿舍之后渐渐了解,就随意多了,大概是昨晚见到自己被叶铭磊欺负的惨样,对师父的最后一丝敬畏之心也抹杀了,现在居然敢跟她这么没大没小!

想来想去,朱乐终于找到了自己应该怨恨的罪魁祸首——花花大少叶铭磊。

正在其新建别墅项目出席开盘仪式的叶大总裁,则忽然喷嚏连连,惊得旁边做代言的美女险些花容失色,以为**再度降临首都。

十五章

对于所谓的竞争上岗,朱乐在心理上并没有太多的重视,她的主要性力还是投入到了本职工作以及外贸项目的准备上,想到那个需要驻外的项目,朱乐第一次有了对工作的排斥,甚至暗地里希望这次项目投标不成。半年呢,如果项目能成,而她真的要出国半年的话,可该怎么办?

下一刻朱乐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道怪不得几乎所有的领导都重男轻女,女员工是比较麻烦,还没成家,只是刚刚有了恋爱的念头,就变得拖泥带水了。

因为有了之前的一番思想较量,朱乐反而更加卖命的投入到准备当中,否则,如果项目不成,她会怀疑是自己潜意识里使坏,没能努力做到最好。那样的话,她如何对得起赏识她的师祖?在职业道德上有亏,也对不起利益一致的本院职工。

但身为大龄剩女,再繁忙的工作也不能阻止朱乐寻找幸福。周五加班至深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开车前往西山,虽然顶着两只大黑眼圈,性神却是异常的亢奋。

亢奋了一路,快到目的时候,一想到马上要面对大董,朱乐又有些心里发紧,她胆怯,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忽然变成准恋人的大董,却又非常想知道大董对她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

下车之前,朱乐打开车上遮阳板的镜子,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装束,粉色和灰色相间的运动服,同色的炮球帽以及梳起的马尾辫,但愿不会给人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

赶到汇和地点,朱乐才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参加登山的男男女女,年龄跨度很大,甚至有一家三口同时出行的,大都穿的很鲜艳,她在人堆儿里,绝对称不上抢眼。

抢眼的人是大董,虽然他也是一身简单的篮白运动服,可姿态随意却无比潇洒地往那一站,所有人就都成了歪瓜裂枣,连给他陪衬的资格都没有。大董看到她后笑着迎过来,露出一口白牙,清晨的阳光里,整个人生动的让她心跳,等他走近了,又突然感到有些眼晕。

朱乐迅速否定自己辗转反侧得来的结论,大董,这样的大董,就算深居简出,就算不近女色,那女色们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如果那样的话,还是回去休息吧。”到了跟前,大董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朱乐赶紧收回遐思,为大董的关心感到一阵甜蜜,可是既然来了,她又怎么会退缩,赶紧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儿,不过是昨晚没睡好,不影响大局。”

得到她的保证,大董才转身陪她走向大部队驻扎的山下,人已经到的差不多,就等时间一到同时出发。

在这个汽车俱乐部里,大董显然人缘不错,朱乐和他一起走过去也沾了光,被很多人打招呼兼行注目礼,那些人的眼光大多有些好奇。

还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就不止好奇那么简单了,那眼神,飞刀似的,当朱乐感觉自己脸皮快要被射出窟窿的时候,有人沉不住气了。

“大董,这是哪位呀,你姐姐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嗲嗲地道,并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真是×※##¥%!朱乐脸都绿了,不过是差一岁而已,有那么明显吗?看着对方不怀好意的小脸,朱乐琢磨着到底该以什么力度反击,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大董的生活圈,太重了有损形象,太轻又平白被人家欺负。

没想到这时一向话少的大董先开了口:“怎么会,这是朱乐,我朋友。”说完指向不远处的平地,对朱乐说:“走吧,你平常不怎么运动,先去热热身,免得待会儿腿脚抽筋。”说完后两人从一侧走开,再没看那个挡路的人。

朱乐走路的时候,觉得脚下有点飘,大董说的是“我朋友”而非“我的一个朋友”,在本城,这两个短语的含义可是大大不同,很多年轻人都将自己的男女朋友,用前一个词指代。

大董不是本地人,可是在本地生活十多年了,他是这个意思吗?是吗?朱乐纠结了,可是又不敢问,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想到不过是个登山,都能见到对他虎视眈眈的小美眉,可见大董很抢手,敌情很猛烈。那么,她的这把老骨头,又能有多大的战斗力,战斗能力又能持续多久?

自怨自艾不是朱乐的一贯作风,对待别的事情,她一向把得失看的很淡,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怀疑自己,只因大董比她年轻,样貌比她好,就连事业也可能强过她。

如果放弃大董,自然再不会有现在的患得患失,可是,抬头看看旁边正做伸展运动的人,活力和魅力都四散发射,仅仅在他旁边都能如沐春风,她舍得吗?

答案很显然,如果舍得,她也不会在睡眠不足四个小时的情况下还来爬山了。

既然好色,就要色胆包天,这是朱乐给自己打气的口号。

实在是太久没运动了,热身的时候,朱乐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嘎崩嘎崩的声音,大董也听见了,侧脸看着她道:“你没休息好,又不经常爬山,等会儿别走太快,否则下山会腿软的。”

朱乐嚷道:“那怎么行,不是比赛吗?”看大董的架势,肯定是个中好手,她可不想独自落在后面,这里除他之外,她可一个人都不认识。

看她好胜的样子,大董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劝她。

很快比赛就开始了,两人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发,开始的时候,大家摩肩接踵,不久后就慢慢拉开了距离。

朱乐冲劲十足,和大董一起都在第一方队,路宽的时候就并排走,路窄的时候就一前一后,看到好的风景还讨论两句,感慨一番,朱乐很久没有离开水泥丛林的都市,郊外的新鲜空气让她变得性神异常兴奋。

大董也被她的这种热情感染,随着她的指手划脚看山上的景点,以及山下的建筑物。看风景自然会耽误前进,往往会被很多人超过去,过后朱乐想奋起赶超,被大董阻止,摇摇头:“爬山更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目的,别太赶了,我有些累了。”

朱乐自然答应,其实她一直认为路边的风景远比登到山顶更有吸引,但她以为男人都喜欢赢,大董参加比赛自然想赢得名次。朱乐有自知之明,没有这等野心,着急赶路不过是不想拖累大董,也不想被他单独甩在后面而已,他这么说可是求之不得。

憋着的一股子气一旦泄下来,步子就沉重多了,到底是办公室坐久了,加上前面一段冲的太猛,距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朱乐已经气喘如牛举步维艰了。

反观大董,脸只是微微有些红,说不定还是晒的,气息都还很平稳。朱乐立刻明白他刚才说累是照顾自己,看看遥远的山顶,她忍痛说道:“你先走吧,我不行了,先歇会儿慢慢再爬。”说完找块干净的石头一屁股坐下,好舒服哦,她不想起来了。

她的忍痛其实是不舍,可是身体上的不适也不能忽略,所以表情看起来相当的滑稽,大董被她耍赖不走同时又眼巴巴的样子逗乐了,干脆靠在她对面的树上,笑着说:“那就快点歇,我等你一起走。”

朱乐哀怨地看着他,这歇还有快慢吗?只得认命地捶捶腿,准备再次出发。爬山的时候,越歇越想歇,一鼓作气才能爬到山顶,她本意是想坐等人家下山的,看来被看穿了。

大董嘻嘻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朱乐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把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被他拉着起来。朱乐只觉他的手十分有力,触感温暖,略带些棒糙,磨的她心里也痒痒的,顿觉身体的劳累也减轻了几分。

拉她起来之后,大董正要松手,朱乐还抓着不放,同时向下坠:“借点力气嘛。”心里扑嗵扑嗵直跳,暗道:不要拒绝,不要拒绝,眼睛却不敢再看他。

大董反手一扣,改成牵着她走,嘴里却没说什么。因为他的沉默,朱乐更加不敢抬头,自顾自低头跟着赶路。其实她若仔细观察,就不会那么紧张,因为大董也没比她自然到哪里去,他的沉默其实也是源于紧张。

就像朱乐猜的,大董很少有机会接触年轻异

,他不会跟女孩子相处。

但有一点朱乐没猜到,那就是这种没有机会其实是大董刻意造成的。大董对朱乐撒了谎,其实以前有人告诉过他长得很好看,还不止一个,对他大发花痴的异

也大有人在。大董出于难为情,也是不想看到朱乐不开心,才小小地说了那句否定的话。

只是以往,他都以最高的效率远远避开那些女孩子,不是刻意地不去恋爱,只是觉得没兴趣,也没性力去应付那些喜笑怒骂皆无常的女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上学到工作,他见多了二十四孝男友,那些或主动或被动陷入温柔乡的男人们,时间慢慢被蚕食,兴趣慢慢被磨灭,到最后从头到脚都被人约束起来。

大董的职业和爱好都很简单,时间基本上都耗在车行和试验基地。他不愿意跨越半个城市去接送人上下班,不愿意花能吃掉三顿饭的时间等女孩子化好妆去吃上一餐,更不愿意把整晚的时间都耗在酒吧歌厅演唱会现场,有那些时间,他不知能做多少有用的事。

他也不愿意被人限制几点出门几点回家,他有时一工作起来就很忘我,他也不想被限制兜里不超过两百元钱,他从不奢侈浪费,却也不想在必要的时候囊中羞涩,他觉得很多原本很血

的男人,结婚后都变得婆婆妈妈。

当然,这些想法他从不公之于众,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他所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远离女人,远离麻烦。

直到,他碰见了朱乐。

十六章

在大董的人生舞台上,朱乐的登场并不太闪亮,甚至还有些狼狈。两人撞车,她一上来就夺了他的电话,其实吓了他一跳,最不会跟女人打交道,很担心会遇上泼妇有理说不清。好在她只是误会他要报警,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看得出朱乐对他相貌的惊讶,也早已习惯这种惊讶,不止一个人说他和身上的蓝色工作服不搭,可他喜欢。

朱乐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坏,她办事干脆利落,很快就和自己商定了事情的解决办法,并且,大董看得出来她对撞车给他造成的不便表示真实的歉意,并不拿女

的身份来推委或逃避责任,更何况她崭新的车保险都未生效,这种担当和责任感,是大董所欣赏的。

修车赔偿之后,她还担心自己挨老板骂,非要替他解释,说明这女孩子很善良,而后看到她喝水吃东西的样子,就找到了她一开始脾气暴躁的原因,原来是又渴又饿,难怪心情不好了。

大董之所以对她观察的仔细,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存在感很强,她举手投足都与众不同,夺他电话不显得棒鲁,快速吃喝不显得狼狈,就连对他表现出有企图的样子…都不让人讨厌。她最后用威胁的眼神和同行的男孩抢自己身边的位置,甚至让他觉得很可爱。

是男人都有虚荣心,以往对那些爱慕的眼神视而不见,看来只是人不对,对朱乐表示出的好感,大董竟怀有一丝欣喜和期待。

她的身上,有女人的成熟干练和包容,也会像女孩子一样发呆跑神很快就进入自己的幻想世界。最可贵的,是她没有像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一样,对他汽修工人的身份指手划脚,而是满怀兴趣地探听他的一切,在他礼貌地反问时,居然还如实说了年龄,尽管有些不情愿。他没想到她会比自己大,因为她身上女孩和女人混合起来的特质,以及年轻的面孔,都让人看不出年龄。就算接触的女

较少,他也知道问人家年龄是很不礼貌的事,其实也并非他本意,于是立刻道歉,没想到她又因为自己简单的道歉而愉悦起来。

在后来的接触中,大董愈发意识到朱乐的与众不同,最大的感觉就是她总是对别人很宽容,对自己却很苛刻,这颠覆了他对女孩子们的印象。

她总体来说是很积极,充满活力的,惟其如此,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烦恼就分外让人觉得不忍,那天一时的心软,让他推掉早就约好的一个业内聚会,答应陪她聊天——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他以往的日子,工作永远排在第一。

只是,她消瘦的样子,和眼睛里浓浓的不舍,让他觉得丢下她一个人很残忍,她的惆怅和忧虑,让他有逗她开心的冲动,她的信赖和好奇,让他第一次对着外人声色并茂地讲述童年经历。之后看见她心情转好,他竟是无比的轻松和愉快。

朱乐气质良好,外表出色,并且看起来应该是事业有所成就的女

,但是她却在费力地讨好他,是的,他能看出来她偶尔的脸红,以及说话时的小心谨慎,他知道那代表什么。而做着这一切的朱乐,还以为他只是个汽修工人。

以往来修车的客人中,也有年轻女

对他表示出兴趣,可她们无一例外地都选择遮遮掩掩,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进修或者换工作什么的,被拒绝后还有人一脸痛惜,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当然也有人契而不舍再来找他,但又总是一副故作矜持的俯视表情,似乎来到满是油污的车行折了身份,再往后,再往后他就不奉陪了,让她们找不到人。

朱乐则不然,她看起来斯文漂亮,居然是做工业设计的,而且很明显做的还不错。她还会针对他的情况,挑选合适的共同话题,但决不盛气凌人,一直用平等的,甚至是略低于他的态度来讲话,用这种姿态对他讲话的人不少,可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高级白领和汽修工人大董之间,还是头一遭。

两人的交谈十分愉快,她认真听他讲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童年,对那一切都充满好奇,甚至是向往。听到他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并且超生,她不是同情,不是鄙视,竟然是羡慕,由衷地羡慕。或许她是家境优越却孤独,但不是每个那样家庭的孩子都有她的心态和xiōng襟。

也许,女人带来的并不止是麻烦,或者说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麻烦,大董原本的想法开始动摇。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看到朱乐,大董知道她忙,他也忙,可是忙里偷闲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无聊,在大董紧凑的人生里,无聊这个新朋友还是第一次露面。碰巧俱乐部里举办登山活动,心里一动,干脆邀请她吧,也算自己主动一次,并且看她忙碌的样子,也需要偶尔的放松。

果然,她很高兴地答应了,大董甚至能想象出她的笑容,原本稍微上挑的眉梢必然变得下弯,大大的眼睛肯定已经笑成半月形,唇角上挑,露出细白的牙齿,说不定脸颊还红扑扑的,他已经开始期待见面。

没想到这种期待很快得到实现,晚些时候,她发短信给他,问是否吃了晚饭。闻弦歌而知雅意,大董立刻打电话过去,此时,他已不介意跑半个城市,并且在他已经吃过晚饭的情况下。

他不认为朱乐的朋友会请他们吃路边摊小饭馆,立刻回到住处换了身行头。见了面,才发现朱乐口中请吃饭的朋友,竟是叶铭磊那样一个人。

到底同为雄

动物,大董慢慢就发现,叶铭磊对身边的女伴并不上心,他的心思和眼神都在朱乐身上,反观朱乐,则是浑不在意,甚至对叶铭磊有些排斥,总是不冷不热地运用社交技巧来对付他。

坐惯高位,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会带给人一种压迫感,叶铭磊就是这样的人。何况今天叶铭磊是主,他是客,更何况叶铭磊刻意竖起寒毛增强了这种压迫感,大董虽不怕他,却总归不够舒畅。

然而朱乐身上却带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如果她不想和你热络,那么任你巧舌如簧,任你满怀热情,都只会显得造次,她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所幸,她的这种疏离没有对他实施过,一次都没有。

叶铭磊显然不如他幸运,大董看他在软硬不吃的朱乐面前吃瘪,心情竟然是暗爽,一扫初见叶铭磊在他气势压迫之下的压抑,慢慢恢复了一惯的自信。

大董知道,交友之道贵在真诚,他不能一直瞒着朱乐,于是借着叶铭磊的提问把自己的情况说给她听,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等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会道歉,他相信以朱乐的涵养不会揪住不放,而他之前也确实不是故意瞒她的。

到后来,大董还是低估了朱乐的肚量,她居然在他之前先说了对不起,原因是没有把今晚的情况提前告诉他。

大董诧异了,也心疼了,如果她对任何人都是这么宽容的话。

或许,这份宽容仅仅是针对他,大董不知道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然后,朱乐就夸他好看,然后,朱乐就表白了,大董就明白不是自作多情了,虽然还完全没做好恋爱结婚的准备,但是时间来不及,他不忍看她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样子,顺应着形势拉住了她。

晚上回去,他也是久久不能入睡,认真思索之后就确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他不会拒绝朱乐。

如果朱乐要求做普通朋友,他会欣然同意,如果朱乐非要做恋人,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考虑得失,他也会同意,因为他不想以后都看不到她,他喜欢她。

因着这份喜欢,大董决定开始尝试。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觉得她们是应该被照顾的,可朱乐有时的表现显得很有个

和主见,让他不敢造次去干涉过多。可是更多的时候,她在他面前会流露出单纯和迷糊的一面,又让他忍不住去替她拿主意。

就像今天的爬山,他明明看出她很疲惫,想劝她休息,即便是不休息,也不应该冲的太快,可她却是一副好强的样子让他不敢过多干涉。但到了后来,他看出她确实是累了,可还是一声不吭,于是托言自己累了要求减速,于是他看到了她眼底的轻松,心中隐隐悟出,或许和女生相处,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再后来,她居然耍赖坐下,可是说出让他先走的时候,眼底的不甘让他顿时明白,原来朱乐往前猛冲并不是好强,而是想和他同步!大董一下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种被人依赖和留恋的感觉,竟然是那么甜蜜,甜蜜里还带些酸,窝心的酸。

十七章

朱乐的手十指纤纤,柔弱无骨,触感微凉,皮肤滑如丝绸,握在手里着实不是一件苦差,大董很乐意为之。到了山顶朱乐将手抽回去,他竟然还有些留恋,猛然发现手里一阵凉意,原来是出了汗,只是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一时两人都有些尴尬,正好有人招呼他们:“一半人都到山顶了,大董你今天状态不行啊,”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打趣他“看来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次第一让给别人了。”

朱乐本就不自在,听了这话脸更红了,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看看大董,大董安抚地朝她笑笑,回答那人:“哪能说是让,我很久没参加活动,状态本就不好,你这话让得第一的人听见,不是挑起矛盾吗?”

那人自知失言,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这时又有人喊他们去俱乐部的会旗上签名,证明到达了山顶。

朱乐逃避似的赶紧跑过去,行云流水般地签上大名,然后把笔递给随后赶来的大董,想不到大董握了半天笔,人却不动,等朱乐抬头忽然对她说:“要不你帮我签吧。”

朱乐以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全名,笑道:“你可以签大董呀。”反正几乎整个俱乐部的人都不叫他全名。

大董看了她一眼,又犹豫了片刻,才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名字,这之后,朱乐才明白他犹豫的原因。

无它,实在是字有够丑,不是一般的丑,尤其是还有朱乐的字做对比——朱乐三岁开始描红,不管是毛笔还是硬笔书法,都很拿得出手,跟他弯弯曲曲散了架子似的字,自然是云泥之别。

哈哈哈哈,朱乐在肚子里狂笑,原来董大帅哥,居然也有这等硬伤,一扫在他面前的挫折感,顿觉扬眉吐气,然而在郁闷的大董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还是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董又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想笑就笑吧,憋出内伤多不好。”说完没等朱乐有所反应,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出来,朱乐终于也忍不住,两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几乎笑出泪来。

至此,尴尬气氛全消。

“我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小时候图方便,学写字就用圆珠笔,你知道,圆珠笔写字多没形啊,这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大董犹自不甘心,一本正经地解释。

“是啊是啊,圆珠笔真是害人不浅啊害人不浅。”朱乐跟着摇头晃脑,说完忍不住又咧开嘴笑。

大董见她脸颊的肉被笑容挤成圆圆的两团,且被山风吹的红红的,苹果般十分可爱,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捏了一下,嗯,不错,滑滑嫩嫩,比小手的触感还要好!

朱乐则是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伸出禄山之爪,一下子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大董已经笑着跳开:“哈哈,谁让你笑我呢!”表情就像是幼儿园的小男孩,揪了前排小女孩头发之后,洋洋得意。

朱乐顿时石化,然后哭笑不得,这个大董!

这次登山,毫无疑问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尤其是对朱乐来说,大董不再像水中花镜中月,不再像云端里的神仙,忽然变得可亲可爱,真实可触。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讲话,摸摸索索地试探,开始放松心情和他聊天,然后,然后就发现大董以前对他讲的童年往事,绝对不是杜撰,即便是现在,他也有捣蛋的特质。

发现这一点,朱乐反而更坦然,平时里的机灵也回来了,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在同行的人眼里,俨然已是欢欢喜喜的一对小情人。

一起吃了晚饭,大董开车跟在她后面,直到把她送回家才调头离开,朱乐锁上车,哼着小曲儿进了家门,看到梅姨穿着家居服坐在客厅喝茶,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

梅姨招呼她坐下,眼睛里也是笑意:“这次总是闹恋爱了吧,还不从实招来。”

朱乐心里甜蜜,但被她这么一问,反而又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八字还没一撇呢。”

梅姨摇摇头:“还想瞒我,不过你瞒我不当紧,非洲的事怎么办,难道你还要一走半年?”

朱乐顿时笑不出来了,是呀,还有两周就要去考察,如果项目中标,她就得担任总设计师,那是无论如何都要驻扎工地一段时间的,想想大董,还真是十分不舍。

“哎呀,还早呢,我下个月只是要考察,真正做项目至少得明年了,明年的事,到时候再说吧!”非洲,那是产鸵鸟的地方。

星期一上班,朱乐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就感到有些不对,室里的同事们像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暧昧的神情和闪烁的眼神却十分可疑。

不会那么巧吧,难道周末自己和大董一起被人看到了?朱乐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等来到办公室一看,顿时真像大白。原来,她的座位上放了一大捧的鲜花,娇艳欲滴,香气逼人,跟她共用办公室的主任工程师陈工,站起来欢迎她的到来,酒瓶底似的眼镜片闪闪发光,上面俨然写着俩字:八卦。

朱乐心跳加速,怀疑是大董送的,可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卡片。看看那一大束花,玫瑰百合满天星,花红柳绿地捆在一起,打心眼里,她不愿意承认这是大董的品味。

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确认,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原来就在隔壁的大办公室,小徒弟童丹也同样收到一束花,和她的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家花店,只是花束比她的更大,也更鲜艳。

同时认识她和童丹的,朱乐一下子就想到了叶铭磊,可是,难道风流倜傥的叶大少爷,就用这样的花束追女孩子?

朱乐想了一下,先打内线找童丹:“谁送你的花?”

“哎呀,不知道呀,这人可真俗,红玫瑰白玫瑰粉玫瑰,全是玫瑰,适合摘了洗花瓣浴,可惜宿舍不能泡澡,只好用来泡脚了。”话筒里传来童丹懒洋洋的声音,礼拜一的早上,年轻人永远缺觉,而且收到花对她来说也不是新鲜事。

童丹是不新鲜,也不在意,可对朱乐来说,除了获奖或被表彰,她还不曾收到过异

单独送的鲜花,尽管是这么恶俗的一束,她也想弄明白。

或许真是大董送的呢,他又没追过女孩子,当然不会选花。朱乐再看看那束花,觉得其实也蛮可爱的,至少颜色很丰富。

拨了很久,大董才接起电话,口气很急,显然在忙什么。朱乐不敢耽误过多时间,赶紧直奔主题:“大董,你今早送我花了?”

电话那端大董顿了一下,说:“你喜欢什么花,我明天送好不好?”

那就不是他了,朱乐一阵的失望,又怕他误会,赶紧道:“可能是哪个客户吧,没关系,你先忙。嘻嘻,喜欢什么花下次再告诉你。”

总不会真的是叶铭磊吧,那就太搞了,吃饭请她和童丹一起,难道花也要一起送?他想干什么,一箭双雕吗?

反复想了一会儿,朱乐还是决定确认一下。

“喂?”看来周一大家都很忙碌,叶铭磊也是在电话响了很久之后,她想挂断的前一刻才接起的。

“那个,你很忙哈。”跟他说话,可不能像对大董一样随意,不知为什么,朱乐居然还有心虚的感觉,好像哪里对不住他似的。

“怎么,难道你想约我?”叶铭磊的口气有些嘲讽。

“哈哈,”朱乐干笑两声,上周白吃了人家一顿,回请是应该的,不过她却更倾向于赖账,于是赶紧混过去,“想请叶总吃饭的人多了,我怕不够资格呢,那个,你和童丹周末一起玩的还开心吧?”

电话那端沉默了,朱乐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可是除了这个,她一时还真找不到切入点,于是赶紧追加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候一下。”

“你不觉得问你徒弟更方便吗?说吧,什么事。”对方显然心情不太好,没有迂回的兴致。

朱乐在脑海里虚拟抽自己巴掌,她怎么那么笨呢!难道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变笨,竟是真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童丹虽然是我徒弟,不过也只是同事,大家年龄差不太多,她的事我也不好干涉,所以,你如果想追童丹,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童丹迷倒少男无数,本单位多的是想从她这里走捷径的人,她一概用这个理由回绝人家。如果花是叶铭磊送的,同时送给她俩只能是这种用意,就算花不是他送的,自己先表明态度也好。

“朱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什么时候求你帮忙追她?”叶铭磊的声音像是来自数九寒天,把朱乐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立刻相信花不是他送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叶铭磊可能被她惹毛了,也是,他大少爷可不是院里的那些毛头小伙子,追女孩子的事,哪里用得着别人代劳,她脑袋秀逗了才找这么个理由。

“对不起,我可能是多虑了,您忙,我这里还有点事。”风紧,朱乐打算扯呼。

“你敢挂电话试试!”叶铭磊的语调持续之前的温度,并加了些名为威胁的调料。

“那您还有什么事吗?”朱乐偷偷做出苦相,她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惹谁不行,惹上这么个主儿!

“明天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晚宴,你得陪我去,还有任务交给你,明天见了面再说。”温度有所回升,却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口气。

凭什么呀!如果是往常,朱乐肯定早吼出来了,别说她没空,就算有空,不是应该去陪大董吗?他算哪根葱!可是今天,得罪人家在先,抵抗的话总有那么一丝难以开口,就是这一丝丝的示弱,让对方占了先机。

“算是我求你,好吗?活动有酬。”叶铭磊又突然放软了语气,而且显得很真诚。

朱乐兵败如山倒。

十八章

得知送花的人是谁之后,朱乐鼻子都快气歪了。

“老大,我这可是从昆明空运过来的,好容易去趟云南,我啥都没买,就带了一箱鲜花!”小师弟毛冬摸着他的刺猬头,向朱乐表忠心,“怎么样,您老人家喜欢吗?”

喜欢个大头鬼!朱乐强忍着不去翻白眼,送花的人果然是想通过她来讨好童丹,可惜,她猜错了人,枉自去撞枪口。

朱乐把那番帮不上忙的理论加了些语重心长对毛冬重复了一遍,想不到那小子蒲扇似的大手挥舞着,摇头道:“老大,您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这种走后门的勾当我才不干!”

“那你…”无视他的豪迈,朱乐眼睛看向那束花。

“我只是觉得老大你也挺不容易的。”唉,年纪一大把,职位越来越高,听说又要升职,到时候恐怕就更没人敢追了,万一荷尔蒙分泌失调,倒霉的还不是做她下属的,自己指不定还要再出多少冤枉差呢。当下赶紧补充:“当然,您要是喜欢这束花,高兴之余顺便就想到了送花的人,能小小地放我一马,”说着还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让我少出两趟差,我就感激不尽了!”

面对毛冬的一脸谄媚,朱乐微笑着说:“这花是不错,不过我听说童丹晚上要用花瓣泡脚,怕她不够用,你肯定不介意我转送给她是吧?”说完脸一板正色道:“毛冬,你还想不想入党了?工作这么不积极!还有,我正帮你申请优秀见习生呢,还不抓紧表现?新疆那个项目很有代表

,你跟刘工一起做,能多学点东西。”

新疆?!毛冬惨叫一声,仿佛已经听到婚礼进行曲奏响,眼前出现穿着婚纱的童丹,当然,新郎不是他。

然而对于朱乐来说,欺负毛冬也不能弥补已经犯下的错误,该来的还是要来。

对于叶铭磊的邀请,朱乐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大董,说了怕他介意,不说又怕将来知道了误会,于是决定,如果大董打电话给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如果他坚决反对她去,那就以此为理由推掉叶铭磊。

可是整整两天一夜,连大董的短信都没收到一条,朱乐有些郁闷,想主动拨,又记起昨天早上他匆忙接电话的情形——或许他是真的忙吧。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联系,朱乐怕他觉得自己过于粘呼。

一个女孩子,对男人告白已经够不矜持了,再那么热切,实在不是多么荣耀的事,如果被母亲和外婆知道,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这边愁肠百结,那边叶铭磊倒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进来,嘱咐她应作的准备事项,以及在哪里等他过来接,连衣服首饰鞋子都给她准备好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专业化妆师。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坚决抵制的,可叶铭磊一句:“活动有酬”打消了朱乐部分疑虑,倒不是想着能赚钱,只是觉得雇佣关系会让她更心安理得。叶铭磊不会缺少女伴,也不是肯拉下脸求人的主儿,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而对于朱乐来说,如果别人有求于她,只要不太过份,她都会乐于帮忙,这也是她在单位人缘比较好的原因之一。

朱乐对着镜子看自己焕然一新的形象,忍不住啧啧称叹,本想说化妆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又觉得自己还没差到“腐朽”的地步,不过还是感觉很神奇。

镜中人典雅却不做作,庄重却不老气,一身行头将气质烘托到最佳,俨然就是一个妙人儿,如果在街上碰见这样的自己,她可能会忍不住一再回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乐从小被妈妈指责,说她长得丑,结合了父母的缺点。连疼她的插插都叹气,说她既不像英俊过人的美男子爹,也不像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娘,整个一基因突变,越变越回去。听得多了,她也就信了,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穿衣打扮,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搞“内在美”,搞得恨不得十八般武艺样样性通,却迟迟嫁不出去。

现在的她仍然说不上多么美貌无双,却自有一种独特的风韵。朱乐疑惑了,叶铭磊这是要带她去哪儿?总不至于包装好卖掉吧!

叶铭磊再见到她后盯着看了很久,听到她的疑惑之后却嗤笑:“把你卖了,别人会买椟还珠。”

这个缺德鬼!朱乐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也真没自信价值能高过这身行头,因此也懒得计较他的语病——就算是椟比珠花哨好看,真正值钱的其实还是珠。

叶铭磊带她来参加的是一场寿宴,当晚的老寿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宴会的规模却没想像中的大,据说寿星不愿意招摇,只邀请了亲朋好友,算得上家宴。

朱乐心中暗想,怪道叶氏地产能做的顺风顺水,原来亲戚中还有这等人物,不过那寿星和叶铭磊并不同姓,而且两人被安排的位置也很一般,显然不是至亲。

寿宴开始,大家轮流祝酒说祝福词,并献上寿礼,寿礼大都不怎么贵重,但显然都是花了心思的,有个男童的礼物是涂鸦的水彩画,有个女童则拍着手唱了一首祝寿词,看她字斟句酌的样子,肯定是家长教了很久,老寿星笑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好一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图。

寿宴的地点是一座四合院,刚到的时候,朱乐就注意到院子大门乃是独立的一间,前后进深相等,大门框上,顶瓦之下,赫然饰有雀替和三福云,低头看宅门前的门当,果然是素面的,没有任何图案雕饰。

四合院的院子宽敞洁净,种着海棠花,有人造的池塘和假山。朱乐心知这座宅子必定是古迹,以前是官宦人家,现在的主人虽然对其进行过大规模的修萁甚至重建,但那“官家”的气派却还是保留着,或许还是刻意地保留着。

进到屋里,朱乐留意观察,愈加发现主人的与众不同,整个宅子古朴厚重,几乎没有混入现代的舒适和奢华因素,有的只是深沉的怀旧情怀和含蓄的清高风貌。

朱乐想了想,轻轻凑近叶铭磊道:“你准备的礼物大都贵重有余而匠心不足,不如大巧若拙,就送那刀旧纸吧。”

叶铭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那一叠白纸?”老爷子还健在呢,送一刀白纸算什么事儿?他得确定这女人是不是想整他。

朱乐觉得自己一身淑女装,不适合做翻白眼的动作,只得耐心跟他解释:“你说过老爷子爱好收藏书画,但看现在的情形送名家画作会显得太刻意,而且他们是官宦人家,不管是真是假,清廉的名声总是要的,太贵重的东西不合适。你那刀纸可不是普通纸,乃是几百年前的玉版宣,用来修复古籍善本和名家字画最好不过。老爷子既是同道中人,肯定有这方面需要。说实话这纸其实也贵重,而且难觅,但不是行家不会明白,你这么做其实是取了巧……”

叶铭磊不等她说完便做出决定:“好吧,我信你,如果弄砸了你负责就行。”

朱乐立刻被还没出口的话噎住,这奸商!她是圣母,是烂好人,才会真心实意帮他!

果然,当叶铭磊把那刀纸送到老寿星面前,老人家眼睛都亮了,小心启开封条,见那纸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质,却并不像新纸一样刺眼,显得有些淡旧,触之柔软如绵,却又坚韧紧密,老爷子忍不住反复摩娑,又仔细查看暗纹,许久后才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叶小子你太破费。”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那纸。

叶铭磊笑道:“舅公您跟我客气什么,我什么人您还不了解。这东西是前段时间拆迁旧房,从一堆杂物里刨出来的,据说有些年头才留下来,今天拿给您老鉴定,既然不是废纸那您老就留着吧,搁我那里写便条我都嫌它太大还得动手裁。”

朱乐听着险些喷了,多少文人墨客求之不得的极品古纸,被他这俗人如此糟蹋,真真令人发指。

老爷子显然也是这么认为,听他说“裁”的时候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又客气了几句便笑纳了。爱屋及乌,再看向叶铭磊的时候便亲切了许多,又注意到旁边的朱乐,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朱乐情知他误会了,心想他们两家是亲戚,以后肯定还有来往,这么误会着可不好,正想变着法儿地解释,忽然人群一阵安静,又有人进来了。

朱乐回头,却见来者正在和宾客交谈,只看到一个背面,便已觉得此人风采不俗。

等到那人回过头来,两颗寒星似的眼睛向这边扫过,朱乐禁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片刻的愣神,心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出彩的人物!

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朱乐这下可算明白了,而且这人还是那完美无缺的和田羊脂白玉。其实长相出色的男人朱乐也算见过不少,远的不说,自家老爹据说就是一枚极品,可惜朱乐自幼看惯,早已审美疲劳,还有大董,也是俊美无陶,但和这人一比,都输了阵。老爹输在年纪过大,身材略微发福,大董输在阅历不足,气场不够强大,至于叶铭磊之流,跟他一比,都成了顽石。

但是顽石却不甘被忽略的命运,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擦擦口水,这是老寿星的小女婿。”

十九章

老寿星今天过八十寿诞,因此即使身为他最小的女婿,此人看起来也已年近不惑,他笑着走过来向寿星拜寿的时候,眼角微微显现出鱼尾纹。

但是男人如酒,不到一定的年限,那种醇香厚重的味道无法酝酿出来,此人显然正处于鼎盛年代,不管是事业还是风采,因此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魅力波及之处,男女老少均被猎杀,无一幸免。

刚才唱歌的女童见到来者,高兴地挣脱寿星的怀抱,鱼雷般射向此人,被他高高抱起,咯咯笑着叫“爸爸”。

朱乐此时才回神,想起叶铭磊刚才的揶揄,忍不住白他一眼,她就算好色,也不至于没品,这等有家室的男人,再有十个她也仅限于远观,更何况,她已经有大董,也算有主了。

叶铭磊则开始无视她,等那人放女儿下地,立刻上前问候。

被叶铭磊称之为栗先生的那人态度十分和蔼,但不能近看,近距离观察,会发现这人眼神过于锐利,似能看透人心,绝对不是可亲可近的人,等得知那人的身份之后,朱乐顿时觉得可以理解了。

身处他那样的位置,能做到表面平易近人已属难得。朱乐也立刻明白叶铭磊今晚来祝寿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眼前的这位栗先生,才是掌握他们这一众奸商命脉之所在的人。

栗先生的女儿看起来很乖,牵着爸爸的手一声不吭地看他和别人寒喧应酬,自己觉得无聊,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到处打量,看到朱乐的时候目光停顿了下来。

叶铭磊过河拆桥,朱乐自然也是无聊,忍不住开始用眼神和那女孩交流,女儿像父亲,小女孩自然也很漂亮,看起来大概五六岁,乖乖的样子很惹人怜爱,只是没见着她妈妈,不知寿星的小女儿又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小女孩受到她的眼神鼓励,竟然从爸爸身边走向她,而栗先生因为又要迎接新的一波寒喧而无暇它故,考虑到反正是自家院子,且警卫森严,也就放她去玩。

“你刚才唱的祝酒词真好听,是谁教给你的?”朱乐小时候也经常被人围着问话,一般上来就是“你好可爱呀”,“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之类的问题,答多了就烦了,这些问题她们明明早知道答案,属于没话找话。而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她小时候一点也不可爱,就算长得可爱,也不是她的功劳,那样的夸奖毫无意义。

也因此,面对这个小女孩,朱乐一上来就问实质

的问题,以己推人,她知道小孩子也是有思想的。

“是李老师”,女孩看向朱乐的表情还带些怯意,不过不是胆怯,而是羞怯,被朱乐夸奖的有些害羞,她继续说道:“可是姑姑说外公肯定更喜欢明明的画。”

明明肯定是那个男孩了,小姑娘不太自信哦,朱乐立刻给她打气:“怎么会,明明的画没有你外公画的好,可是你的歌声肯定比外公好听。”八十岁的老寿星,还能否唱歌都是未知。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立刻高兴起来,露出和她父亲极为相似,却明显更加真诚的笑容。

“姐姐,你喜欢唱歌还是画画?”这女孩应该是比较活泼的。

对于她的那声姐姐,朱乐小小旋晕了一下,心想这孩子家教可真好,立刻用同样欢快的语调回答她:“唱歌呢,姐姐也喜欢,但嗓子不好,没你唱得好听,所以姐姐就决定更喜欢画画了。”尽管面对的是孩子,朱乐也不愿意欺骗她,但同样的事实,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

果然,女孩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感兴趣地问:“那姐姐和明明谁画的更好?”看来明明是她经常比较的对象,自己比不过他,找到别人比他强,也是很值得开心的。

朱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女孩忽然眼珠一转,跟她说了声一会儿见,就独自跑开了。朱乐没了说话的人,就独自回到座位上吃东西,想不到很快那女孩又跑回来,旁边还跟着个保姆样的女人,手里拿着笔墨颜料之类的向她走来。

朱乐有些错愕,这孩子,可真是较真呀。

“姐姐,你给我画一副画好不好?省得明明总在我面前炫耀,姐姐画的肯定比他好。”女孩对她倒是满怀信心。

朱乐有些哭笑不得了,即使她画的比一个小学生好,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可是看着女孩那满怀期望的眼睛,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她这边考虑的功夫,小女孩已经指挥保姆收拾出一块地方,朱乐骑虎难下,只得接过纸笔。她善画山水人物,可今天时间空间都不允许,要是画的太抽象,泼墨泼彩之类的,小女孩未必领情。

看着女孩焦急的神色,朱乐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开始动笔,凭着扎实的基本功和绝佳的记忆力,将刚才寿星搂着两个孩子的情形,用白描的手法还原到了纸上。

中国画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像西洋油画那样纤毫毕现,可是朱乐笔下的祖孙三人,形似,神更似,小女孩立刻拍手道:“我知道,你画的是外公、明明和我。”接着又看了朱乐一眼:“嗯,比明明画的像多了。”后面这句有安慰朱乐的意味。

朱乐听出她的潜台词,这孩子虽然对她不能画的更略微失望,但不直说,并且不任

,知道给人留面子,已经是少见的乖巧,可见家长的教育实在成功。

朱乐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国画就是这样,肯定不能像照片那么像。能打发掉无聊时光,兼博得小女孩一乐,已经算值得。

“姐姐,还有字呢,你还没写字呢。”小女孩煞有介事。

朱乐笑了笑,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珠珠,我叫珠珠。”

朱乐失笑,看来还真是有缘,立刻下笔:赠珠珠,友小朱题。末了还摸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印章,盖上自己自己大印——一副大作就此完成。

“珠珠,你又缠人了?”柔和的声音里透出严厉,将玩得开心的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珠珠,立刻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父亲,解释道:“我没有缠人,只是想让姐姐帮我画画。”

朱乐有些尴尬,也帮着说:“珠珠很乖,我们在一起玩。”

栗先生看了眼女儿手中的画作,脸上现出讶色,问道:“朱小姐全名如何称呼,师从哪位?”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朱乐这幅画虽然看似简单棒糙,但出手不凡,隐现名家风采,栗先生家学渊源,业内顶尖高手及其重要弟子,说出来他不会没听说过。

朱乐摇头笑道:“我叫朱乐,不过是小时候跟着长辈学了些雕虫小计,不是专业人员。”见对方又看向她手中的印章,那是嫩黄的一方青田石,外公赠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上面的刻字更是出自名匠之手,因为喜欢,所以随身携带,但在懂行的人面前,显然是有些招摇了。

所幸栗先生并没有再说什么,脑海里搜集着朱姓且书画兼修的大家,一时未果,又不好意思继续深问,看着朱乐把印章收起,对随后赶来的叶铭磊道:“我说你怎么忽然对古董字画感兴趣了,原来是认识了朱小姐。”

叶铭磊笑笑并未反驳,朱乐却不干了,这奸商总是这么似是而非地混淆别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立刻撇清:“叶总思维缜密,考虑周到,因为喜欢我的小徒弟,连我这个师父也一起讨好了。”哼哼,哪壶不开她就偏提哪壶,不能总让他得逞!

想不到栗先生闻言眼睛一亮,又看向朱乐:“朱小姐还收有徒弟?”

朱乐立刻明白他误会什么了,想要解释,叶铭磊却忽然液嘴:“是呀,她耐心不错,挺适合做启蒙老师。”

这又是哪出?朱乐顿时一头雾水,而旁边的珠珠见大人们又说起话来,还把朱乐也扯了进去,心中早有不满,但她又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能液嘴的,好容易发现朱乐有了空闲,就轻轻拉住她的手,指指外面,示意两人出去玩。

朱乐面对陌生而又压力感十足的栗先生有些紧张,还要谨防叶铭磊的陷害,待在这里也不是多么令人愉快,心想还不如陪珠珠玩呢,于是匆忙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跟着珠珠向外走。

此时筵席接近尾声,很多人都已经告辞,院子里的人也不多了,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拿个九连环在玩,那个叫明明的七八岁男孩则在一旁观看,见珠珠走近对她做了个鬼脸:“小胖猪,你平时话都说不利索,居然还唱歌,唱得真难听!”

朱乐一听就不高兴了,她最烦别人说女孩子是“小胖猪”,不知道有婴儿肥呀,而且珠珠比起她小时候,可真不算胖,珠珠那么有礼貌,这孩子跟她不是姑表就是姨表兄妹,也算出自一家,怎么家教差这么多?

但是看看珠珠却没有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心知是被他们欺负惯了的,立刻就想打抱不平,看到那个九连环,笑道:“珠珠你看哥哥那么为难,好孩子应该互相帮助,你去帮他解开好不好?”

明明一听立刻炸了:“你开玩笑吧,这小笨猪哪会这个,她除了吃就会睡,切!”说完又做了个鬼脸。

朱乐却继续道:“珠珠,你去帮他!证明我们不是小笨猪。”

珠珠还是不动,看着朱乐,眼睛一眨不眨,朱乐也是一动不动,用眼神鼓励她,对那两个男孩子的叫嚣完全不予理会,很久之后珠珠终于转过头去,向大些的孩子伸出手:“给我!”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珠珠,然后便和明明一起抱起胳膊等着看好戏,这个东西很多大人都解不开,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声明:“小笨猪有本事你自己解,别人帮忙不算。”

珠珠手抖了一下,险些失手丢了九连环,朱乐赶紧来到她对面,先对那两个男孩说:“你们放心,珠珠很聪明,我保证既不动手也不动口。”

朱乐说对了一点,珠珠是很聪明,她严格遵守承诺,只是蹲下来看着珠珠的眼睛,然后随意地看向九连环的一点,珠珠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动手去做,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环就解开了。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可是朱乐就在他们眼皮子低下,确实没动手动口指点,虽然觉得肯定有问题,但一时也无话可说。

朱乐得意了:“看吧,珠珠多聪明呀,以后可不能随便给我们取外号了,你们是哥哥,应该爱护妹妹才对。”

两个男孩子讪讪的,这时那个明明忽然又开口:“爷爷说我们是书香门第,珠珠什么都不会,我才不要她当妹妹。”

朱乐惊奇了,这是什么鬼理论,且不说他家到底算书香门第还是政客世家,难道妹妹不会琴棋书画就不是妹妹了?

二十章

解开了九连环,珠珠也只高兴了一会儿,听到明明的话立刻又低下头来,看得朱乐一阵郁闷,想起小时候自己被一帮表兄弟姐妹欺负的样子,不过他们欺负她,原因是她什么都会,又什么都做的很好,有“神童”之称。

现在的珠珠,很显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还要被人欺负,真是岂有此理。

朱乐牵着珠珠,对两个男孩说:“珠珠现在或许没你们懂得多,那是因为她还小啊,就像你们没我大,肯定什么方面都比不过我,是一样的道理。”

两个孩子家世好兼聪明伶俐,都是集万千宠爱的人,向来心高气傲,如今被朱乐明着挑衅,自然很不服气。明明率先反驳:“好大的口气,什么方面都比不过你,不见得吧。”

朱乐微笑:“那你觉得自己比较擅长什么?”总不会是打架吧,倒不是怕打不过两个半大的男孩,怕的是打坏了人没法交差。

明明眼珠一转,指向较大的那个男孩:“你敢跟他下围棋吗?”

“好,就比围棋。”只要不是打架,朱乐都好商量。

珠珠却拽住了她,使劲地摇头,脸上现出焦急神色。朱乐立刻明白其中有文章,不过还是安慰她:“没关系,姐姐也会下棋,下的还不错哦。”

“姐姐,你不知道,成成很少去上课,专门下棋,外公都赢不了他。”珠珠见到两人后第一次说出了这么长的句子。

原来是专业选手,可能是少年围棋班的,朱乐认真看了看那个叫成成的孩子,似乎比较沉默,不如明明机灵,但朱乐明白,围棋下得好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机灵。

这时有些后悔过于托大了,她输了事小,让珠珠再次被嘲笑就不好了,可即便是输,也好过临阵脱逃失信于小孩子,朱乐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好的,那咱们就下一盘吧,哪里有棋?”

明明是地头蛇,将他们带至东厢的书房,熟门熟路地搬出一副围棋,朱乐持白子,成成持黑子,战局就此拉开。

“我比你大,先让你五个子。”既然应战,就不能小气,尤其不能占人家小孩子便宜。

“不用。”成成疑惑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拒绝,明明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心想这女人真蠢,不知道成成是将来的国手啊,等会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乐却坚持,说不想以小欺大。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不再出言反对,既然人家要找死,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珠珠,紧张地拉着朱乐的手,紧紧贴在她腿前。

成成信心满满,他自幼学棋,现在已经是少年围棋班的种子选手,所接触的都是大师级的人物,普通成人很少是他对手,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是同行,或许跟别人一样,也是学了个规则就以为自己是高手了。

然而很快地,成成就发现自己错了,朱乐不仅出手凌厉,难得的是落子十分迅速,似乎都不留思考的时间,轮到他出子的时候,虽然她并没有开口催促,微微前倾的身子却在无形中给了他压力,让他不能好好思考。

原来,这女人是下快棋的!可是也不能快到这个程度吧!半个小时而已,一局棋已经结束,朱乐赢了五个子,加上让的五个,她总共赢了十个子。

成成输掉棋之后万分后悔,他并不擅长快棋,可这女人似乎有种魔力,能影响你的思路和决定,加上一开始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又加上开始被迫接受的五个让子,让他都不好意思对着棋局仔细琢磨。

不好意思的结果,就是输的更不好意思。

数好子确认赢了,朱乐安慰满头大汗的成成:“等你长到我这么大,我就不是对手了。时间不早,我得告辞了,记住不可以再给珠珠起外号哦,她那么小,等长大了也会很厉害的。”朱乐没有说的是,她十岁的时候,也已经能下赢大人,那人还是个退役的国家选手,选择下快棋并不是欺他年幼,而是时间来不及。

手里牵着珠珠,从放着棋盘的矮几旁站起,刚一转身,就差点被旁边站着的两人吓得再跌回去,原来叶铭磊和栗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站着看他们下棋,而这几人过于关注战况,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爸爸,姐姐好厉害!”珠珠看见栗先生十分开心,立刻用另一手拉住他,仰着头夸耀。

朱乐见状松开珠珠,客气地跟栗先生问了声好,并道歉:“不好意思,我带珠珠来这里没来得及说,栗先生找不到女儿肯定着急了吧。”

栗先生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抚面:“这院子能有多大,怎么会难找?倒是朱小姐不仅书画功底不凡,棋艺更加了得,实在令人佩服。”

朱乐被他夸得很不好意思,今天要不是跟珠珠投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万万不会卖弄这些的,看了眼叶铭磊,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并且眼神复杂,带了些气地想:看什么看,要不是你我至于在这哄孩子吗?

不过嘴上还是客气:“这些玩意儿不过是爱好,又不能当饭吃,见你们有正事要谈我们才来这里玩,栗先生不怪我欺负你家晚辈就行了。”

栗先生又客气了几句,朱乐便和叶铭磊一起提出告辞,珠珠又过来拉住她的手,在栗先生的命令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两人又找到老爷子道别,折腾了很久之后才得以出门。

出门之后叶铭磊一直保持沉默,自顾自走向停车的地方,朱乐心道没理由跟着他来祝寿,反而要她自己回去的道理吧?于是便跟了上去。

到了停车的地方,才发现是自己小心眼了,叶铭磊先给她打开了车门,才转向另一方上了车。不过上车之后仍是沉默,朱乐忍不住了,他要是真不想送,她自己打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话得说清楚。

“叶铭磊,今晚我按照你的要求帮你选礼物,没出什么漏子吧?”

对方仍是沉默,朱乐算他是默认。

“我记得你说过这活动有酬,难道这就是报酬?”一张臭脸吗?

叶铭磊回过头来,说了出门后的第一句话:“你想要什么?”语气不算太冷,但说话的人明显很不高兴。

朱乐生气了:“叶铭磊,就算你再有钱,我也没穷到要当交际花的地步,我有病才信你的话把你当朋友!”哈哈,他害怕被她讹上吗?说完就推门要下车,这滥好人的毛病一定得改!哪天去买本书,那本书名字好像叫什么“拒绝的艺术”。

“对不起。”叶铭磊好像忽然醒过神来似的,一把拉住朱乐的手腕阻止她下车,朱乐有片刻的错愕,之后马上喝斥:“放手!”随之而来的还有凌厉的眼神。

叶铭磊并非白手起家,从小环境就很优越,加上少年得志,外表英俊挺拔,从小到大和异

的相处过程中,虽不能说是所向披靡,却也没遭受过明显的拒绝,更别提这种严厉的训斥了,当下就觉得面皮发紧,很下不来台。

但是朱乐的怒容自有一种威严,让他立刻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她摊着手:“对不起,我今晚状态不好,不过我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见他示弱,而且表情很苦恼的样子,朱乐又一次心软了,不过声音仍然很冷:“既然没什么事,要么你送我回家,要么我下车自己回去。”他这混水还是不蹚为妙,人,尤其是男人,钱一多,就复杂了。

叶铭磊发动了车,不过方向却不是开往朱乐住所,朱乐刚要着急,他又解释:“先别急着回家,我刚才没吃饱,咱们再一起吃点东西吧?”路上车不多,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一个菜馆。

像刚才那种寿宴是根本不可能吃饱的,又陪着几个孩子闹了半天,朱乐早就饿了,也就不再反对,心想吃饭就吃饭吧,吃完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再不往来。

菜馆处于闹市,看起来却不怎么醒目,等到进去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布置的很温馨,客人不多,也不嘈杂,更没有一般饭店那种烟熏火燎的酒菜气息,反而像是家的感觉。

不过菜的味道是真不错,看得出厨师用了心思,朱乐决定记住这家店,以后常来。

“这是家私房菜,你要喜欢,等会儿我把老板介绍给你。”叶铭磊看她吃的开心,忍不住停下筷子,带些讨好的说道。

朱乐想了想,摇头:“算了,麻烦。”以她的忙碌程度,还是能送外卖的餐馆更实用些。

吃饱喝足,朱乐找回了好心情,今晚的收获起码还有珠珠,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但愿今天她的所作所为能帮到她,别让她总处于被比较和被打击之中。

“等会儿不劳你送了,我自己回去。”又吃他一顿,算上上次和大董一起的那顿,就算他给的报酬吧,两清了。

叶铭磊刚要开口,被一阵乐声打断,朱乐道了声歉翻出电话接了。

“大董!”朱乐眼睛弯成月牙,等了两天的电话终于等到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对面的大董被她兴奋的声音吓了一跳,笑道:“这两天很忙,没来得及打给你,知道送花的人是谁了吗?”

因为叶铭磊在前,朱乐不敢多讲,本来希望他能识趣去趟洗手间什么的避开,没想到这人一点都不自觉,就那么大刺刺地坐在那里,朱乐说的每一个字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而这时候如果走开又显得过于刻意,朱乐只得长话短说,道是同事开玩笑,大董立刻明白她旁边有外人,也不多问,简单说几句就挂了。

挂了电话,朱乐有些怅怅的,感觉没有尽兴,抬头看叶铭磊浑然不觉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闷,哼,马上回家再打个电话过去,管它矜不矜持呢!

叶铭磊见朱乐挂完电话就忙着摘耳环项链,眯眼道:“你干什么?”

“把你的椟还给你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带着到处乱晃。”被抢还是小事,因此威胁到她的安全就不划算了。

“我送你回去。”叶铭磊说完站了起来,见朱乐还是把首饰除了递给他,顿了顿道:“要还一起还,难道你想现在脱衣服?”

二十一

什么叫资本家,什么叫卑鄙无耻的资本家,什么叫卑鄙无耻下流的资本家,朱乐今晚终于见识到了!

“叶铭磊,你不要太过份!”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朱乐大眼睛里都是火,熊熊的怒火,算他狠,很少有人能把她逼到失控发火的状态!

没想到叶铭磊一个晚上都不在状态,却因为她的发火而振作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潇洒和性明,英俊的脸上现出笑意:“那就都收起来,我也没穷到去变卖旧衣物。”

既然名品珠宝都被叶凯子称之为旧衣物,盛怒之下的朱乐也不再跟他客气,她也微笑,不过看起来却像狞笑:“我明天就捐给慈善拍卖机构,替叶老板积yīn德,不要太感谢我!”

叶铭磊剑眉一挑:“那怎么行,受惠的可是我的子孙后代,一定得谢,除非…”

朱乐当然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等他说出口就转身欲走,不要命的还怕不要脸的,她又要命又要脸,这人她斗不过。

没想到不要脸的那人像苍蝇一样跟过来,在她耳边补充道:“除非你也参与,咱们不分彼此。”

什么不分彼此,朱乐联想到他的上半句,立刻满脸通红,这人真是叶氏掌门人?难道他除了口头占女孩子便宜就没什么正经事了?她决定,明天立刻鼓动周围所有人抛售叶氏地产的股票,有他在,倒闭是迟早的事。

“你做梦,小心断子绝孙!”说完便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这次叶铭磊倒没有追过来,朱乐一直冲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立刻有些不安——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他口头占她便宜是不对,自己的诅咒可也真是够恶毒的,叶家除了叶铭磊,别人可没得罪她,并且如果没弄错,叶铭磊是叶家的独苗。

她是无神论者,不搞封建迷信,不相信诅咒——朱乐拼命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她看了南京南京还诅咒某岛国邻居在地震中消亡呢,不也没有应验?

在气愤和悔恨自责中过了一个晚上,朱乐都忘了给大董打电话,等到想起的时候已是深夜,本不想打扰他休息,可手痒痒的就是想拨个试试,记得大董说过他睡觉时会关机,应该不会骚扰到他。

没想到电话一拨就通了,并且有人接。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哪位?”对方继续问,舌头有些大,似乎喝了酒的样子。

“对不起,我打错了。”朱乐当机立断。

“你是不是找大董?”人家还挺负责任,朱乐傻眼了,呐呐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对,这是大董的电话吧?”朱乐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些字,冷静,她一定要冷静,这不是电视剧,不会那么狗血!

“他在浴室,你哪位,等下让他打给你好吗?”对方嘴里呜呜囔囔的,好像含着食物一样。

“兰子,你面吃完了吗?吃完了把碗泡水池里。”这是大董的声音,朱乐绝对不会听错,也印证了那女孩果然在吃东西,记得大董说他爱吃面条,也最会做面条……

“他出来了,你等下我把电话给他吧。”叫兰子的女孩似乎扒了一大口面条,吐字更加不清楚。

“太晚了,我也没什么事,再见。”朱乐立刻挂掉电话。

原来狗血的不是电视剧,而是生活。

她不会妄加猜测,但也不想像查岗一样现在和大董说话,一切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上班,还要陪院长开会,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的性神来应对,结果还是出了个小错。

“小朱,思想压力别太大,”涂院长一副爱惜人才的样子“外贸项目说是由你负责,担纲的还有王老,虽然他年纪太大出国不便,你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随时请教他。”

朱乐连忙点点头,感谢领导关心,她知道作为师祖的王老对她很是支持。

涂院长看她还是无性打采,心想她既然不是为项目发愁,肯定是担心竞争上岗了,这个朱乐,平时看起来对升职不屑一顾的样子,莫非心里另有想法?那这次走形式看来还是对的,职位得来不易,她也会更珍惜,更感恩,那样,工作自然也更卖力了……

涂院长自己YY的开心,没想到算计的对象忽然开口:“涂院长,等会儿的工作餐我还是不要参加了吧,我今天状态不好,怕给您添麻烦。”

涂院长看着她,有片刻的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道:“也好,既然不舒服,那你回去休息吧。”奇了怪了,朱乐也会当机?原来的印象中,她就算不是铁娘子,也从来没有不好用的时候……

获得自由,朱乐立刻收拾东西下楼,进了电梯之后,她机械地盯着显示板上的数字变化,忽然感觉电梯下行变缓,心里一阵烦躁,只为又要进来人,耽误她下楼的时间。

电梯门打开了,外面黑压压的一群,朱乐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看到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脑袋立刻更加混乱,她不知道是该主动打招呼还是装作不认识,看他们的架式,不是在谈工作,就是去谈工作的路上,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她不敢乱攀交情。

“朱小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栗先生的主动开口打消了她的疑虑,朱乐立刻也回之以甜甜一笑。

不过两人的交流也仅限于此了,很快地,他们就到达目的楼层下楼,朱乐则继续下行,来到地下停车场。

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动,忽然有人敲她的车门,看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朱乐有些犹豫,单身女子在地下停车场遭劫的新闻时有报道,虽然这人衣冠楚楚不像劫匪,也不得不防着些,这年头的坏人都不像坏人,连花心汉都长成宜家宜室的好男人模样——唉,说什么呢,大董这说不定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可是,他难道没看电话记录?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呢

不过外面的男人一直彬彬有礼地站在那里,似乎很有耐心等待,朱乐只得摇下车窗。

“我姓孙,是栗先生的秘书。”对方在她疑惑的眼神下自我介绍。

朱乐立刻下车,回之以寒喧,并等待对方说出来意。

孙秘书有一丝讶异,本来身为与会人员的他,接受这么个任务就有些纳闷,而朱乐在他出现之后的镇定让他收回了轻视之心,现在对方安静的等他开口,并不贸然询问,连丝好奇也看不出来,则是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不过孙秘书是场面上混久了的人,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没有表露出来,马上进行说明:“栗先生要召开工作会议,现在无法抽出时间,朱小姐是否方便留下联系方式?这是栗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说完双手递上来一张名片。

原来栗先生叫栗徵,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名头,显然是私人的联系方式。

以栗先生的地位,就算是他的秘书,级别也要高过她,对方如此礼遇,如果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可栗先生如果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通过叶铭磊不是更加方便?何至于如此麻烦。

下一刻,当朱乐回想起那天寿宴的情形,马上就想通了,是了,叶铭磊要讨好栗先生,如果栗先生从他那里获得信息,就算欠了他一个人情,奸商的人情又岂是轻易欠得的?而这说不定正是叶铭磊带她参加寿宴的本意,栗先生这样的人性自然不会上当。而她又显然没有重要到值得人家欠人情的程度,谁想偏偏就误打误撞地送上门来。

朱乐也隐隐猜得出栗先生联系她的原因,她其实很喜欢珠珠,只是被当作钩心斗角的战利品,心里有些不舒服,加上最近事情乱作一锅粥,有些自顾不暇。再者,栗先生位高权重,妻子也是家学渊源,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需要自己一个外人帮他教女,如果另有隐情,说不定又是一滩自己不愿意涉足的浑水,她目前属意的,还是简单快乐的生活。

“栗先生说朱小姐如果担心被打扰,可以只收下他的名片,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联系他。”孙秘书显然看得出朱乐的犹豫,但递出的名片并没有收回的意思,他和他的老板都明白,这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眼前的这个朱小姐,显然也是社会上打拼的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路数。

在这个城市里,不知有多少人对栗徵求见一面而不得,至于他的私人联系方式,更是很多商界大佬也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一个小小的技术人员,何以担此殊遇?

可是这个殊遇,朱乐却宁愿没有,不是她矫情,就算栗徵再怎么厉害,自己并不有求于他,所谓无欲则刚,反倒是他,还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好的,谢谢孙秘书,我还有事,再会。”朱乐也是双手接过名片,然后收起,上车,发动,离开,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滞。

身后留下的,是孙秘书再也无法掩饰的惊讶,别说栗徵,就算是身为栗徵秘书的他,也很久没受到过这样的当场拒绝了。

二十二

几乎没有动脑子,朱乐就将车一路开到之前来过的修车行,到了门口,却又有些胆怯,真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呢?问他那个女人是谁?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回电话?还是指着鼻子对他宣告:你是我的男人,从今以后不许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这些都不是难事,问题是,她敢吗?如果得到的答案不尽如人意,她又该怎么办,她能否做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以往看小说或电视,最讨厌那些明明知道对方不爱她,仍然或苦苦哀求或死乞百赖或耍尽心机坏事做尽的女配角们,如果把自己置身于那个位置,该是情何以堪?

真相,是那么的令人恐于知道。

“是朱小姐呀,您的车又撞了?”是之前修车时认识的一个工友,见朱乐一个人在外面发呆,一边上前来招呼她,一边盯着她的车子看——看不出什么毛病呀,这车新买不久,难道内部零件就出问题了?

“哦,师傅您好,我的车没出什么问题,就是还有些帐没清,大董在这里吗?”朱乐醒过神来,决定先探听虚实,记得大董说他并不是每天都来车行。

果然,师傅摇摇头:“大董不在,不过我们老板在,有账目的事跟他清算也是一样,反正两人不分彼此,都快成一家人喽,呵呵。”师傅显然心情很好,最后还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大董说过车行是同乡开的,他只是入了股,朱乐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们老板是女的?”

“哪儿能,女人怎么会干这行,老板虎背熊腰,是典型的西北汉子。”师傅继续八卦,能看出来他很尊敬老板。

“那他们怎么成一家人?”朱乐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当然不会认为西北汉子和大董有暧昧,可是……

“老板有个妹妹,是开咖啡厅的,和大董一看就是一对啦,据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昨天他们还一起出去了呢。”师傅咧开嘴笑得暧昧。(我说大叔,您也太八卦了吧,一起长大就是一对了吗?大叔:不是吗?我说:是吗?)

好的不灵坏的灵,怕什么就来什么,一直耿耿于怀的咖啡厅老板娘这么早就跳出来了,听电话里的声音,很娇嫩,很可能比自己乃至大董都年轻,两人还有这等渊源,无论以何种角度来看,自己都才是那个横液一足的女配角,做奶灰也是活该,谁让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

沮丧到无以复加,朱乐下意识地用脚尖踢车的轮胎:你这个讨厌鬼,你都有青梅竹马了还来招惹我,好吧,就算没招惹我,那也应该躲着我的招惹呀!呜呜,不喜欢我干吗答应我的告白呀,答应了又和别人牵扯不清,你个花心鬼,呜呜,怎么我碰上的不是有主的,就是花心萝卜,嫁个人咋就这么难呀,呜呜……

“小姐,我开车撞过你?”正在自怨自艾的朱乐被一个大嗓门惊醒,抬眼便看到一个男人,浓眉大眼四方脸,身材魁梧中气十足,搁古典小说里,那就是“好一条大汉”!此大汉正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看。

“你才被车撞呢!”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还是没见过…失恋的美女?就算还没确定,朱乐也觉得自己离失恋不远了,她恋爱都没谈过,更玩不来三角恋那种高难度的游戏,做奶灰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哦。”那男人长了一副忠厚像,开口却是一针见血,直指对方要害。

朱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你才嫁不出去,你全家都嫁不出去,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咒我?呜呜,你们欺负人!”

朱乐哭了,她惊奇地发现,几年没掉眼泪的自己居然哭了,还是当着陌生人的面,哭得一塌胡涂,惊天动地,毫无形象可言。

“哎,你别哭呀,我没怎么着你呀,只要你不嫌脚疼,我的车你可以继续踢,再说你骂我我都没还口,你怎么反而哭了?”大汉显然被她哭乱了阵脚,手足无措起来,一拍大腿:“嘿,这叫什么事儿!我就算没大董长得好看,也不至于能把人吓哭吧?”

朱乐听见“大董”两字,顿了一顿,再看了那大汉一眼,感觉气势上不像普通修车工人,便怀疑他就是修车行的老板,大董的同乡,咖啡厅老板娘的哥哥。

有了这层怀疑,朱乐将发现自己踢错车子的一点点愧疚感也抵消了,反而哭得更加伤心,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趋势。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用上班吗?”

朱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听见有车子停在旁边,更没发现车上的人下来走向她,直到那熟悉得让人心跳的声音响起,朱乐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处境。

上班时间,她来到修车行的外面,光天化日之下对着情敌的哥哥大哭,刚巧被疑似劈腿的恋人看见,多么糟糕的情况呀!

然而还有更糟的。

“哥,这个女孩子是谁,你怎么欺负人家了?”清脆的女声发问,朱乐有些恨自己的好记

了,她记得这是昨晚接她电话的女孩,也就是她的情敌,这声“哥”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测。

生活,你能给我些惊喜吗?别让我处处都猜中好不好?朱乐无语问天,可就是不肯抬头,太丢人了,让她藏起来装死吧!

“我哪有欺负她!是她先踢我车子,我问了一句她就骂我,接着就哭起来了,对了,大董你认识她?说老实话是不是你招惹的,人家来这里砸场子了!”大汉急忙为自己辩解,并找到了罪魁祸首。

大董一脸尴尬,弯腰去扶朱乐,遭到坚决抵抗,努力把头继续埋在臂湾里,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二哥,她是谁呀?”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朱乐听起来是分外的刺耳,二哥,叫的好亲切,她果然比自己年轻!

“我女朋友。”大董轻轻的一句话,将场面控制了下来。

原本嘈杂的现场,迅速安静到可以听见针尖落地,大汉的咆哮停止,女孩屏住呼吸,就连朱乐也不再哭泣,慢慢地抬起埋着的头,透过红肿的眼睛看到大董那张俊美的脸,此刻他脸上满满地都是关切,看见她之后更是带些焦急:“乐乐,你怎么了?”

“没什么。”朱乐破涕为笑,伸手抓住大董扶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

这时她才看清久“闻”的那个女孩,女孩面孔略方,五官和大汉隐约相似,但皮肤细腻,明艳照人,是一个美女,而且是活力十足十分健美的美女,一看就和朱乐这样久坐办公室的职场女

不同。

女孩盯着朱乐,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里面有震惊,更多的是不置信,朱乐决定忽略这些,连对方刚刚升腾起来的敌意也一并忽略,此刻她心情很好,主动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朱乐。”

原来地狱到天堂,距离竟然这么短。

“你好。”女孩下意识地伸出手,和她轻轻一碰就分开,转头看向大董,又看向自己的哥哥。

大汉恢复了咆哮:“大董,你小子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别是逗我们玩儿吧。”说完再次打量朱乐,见她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委顿的外表,忍不住摇了摇头,换来朱乐一瞪,像在表达:你敢说个“不”字试试?我哭给你看!

大汉吓得一个机灵,不等大董答话就开始打哈哈:“既然大家认识,那就是误会,一场误会,走,进去歇歇喝口水吧,晚上我请客。”

一群人走进车行,大董牵着朱乐的手,对两兄妹简短说了和朱乐的认识过程,当然,并没有提及朱乐抢先表白的事。

“嘿,撞车还能撞出火花了。”大汉感叹。经过介绍,朱乐得知他名叫潘东,大董称他为东子,朱乐默念了一声“潘东子”,又看他铁塔一样的身板,极力忍住才没把水喷出去。

就像先前工友透露的那样,他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潘东豪迈如松,大董温文似竹,潘兰秀丽若梅,活脱脱一副岁寒三友图。

三人似乎无话不谈,尤其是潘兰,时不时冒出几句他们家乡土话,或者拿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往事打趣,经常他们都被逗的哈哈大笑,朱乐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乐不是拙于言词的人,可在人家二十多年的交情面前,还是落了下风,这种感觉很不妙,朱乐决定进行突破。

可是从哪里突破呢?在叶铭磊面前,甚至在栗徵面前,朱乐都是游刃有余的,因为她所擅长的,正是他们欣赏的,但对着这三友,她既不能大谈古玩收藏,也不能表演琴棋书画,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是她无法凭借聪明才智弥补的。

但是,大董在他们面前承认自己是他女朋友,他们的关系越亲密,就越证明大董对她的肯定,有这个信念作为支撑,朱乐才有战斗的勇气。

很快地,朱乐就发现,这还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潘东嚷嚷着要请客,让朱乐决定去哪里吃,因为她是客,他们是主。

朱乐这边还没决定好,潘兰一声笑语改变了方向:“去哪里吃呀,外面的饭菜不卫生也不合口味,干脆回家吃,我来下厨。”

两个男人没有意见,反正有的吃就行,回家还自在些,朱乐想起和大董一起在咖啡厅吃的那顿,记得味道还不错,也点头同意。更何况,她还有点小小的私心,想看看潘兰口中的“家”到底是谁的家。

到了地方,朱乐又纠结了,回的还真是他们的家。

是一套五室三厅的房子,他们三个一人一间卧室,大董和潘兰各自再拥有一个书房,潘东则占据了放映厅——据说他的爱好是看各种各样的动画片。

一进门,潘兰便以女主人的姿态招待她,拿拖鞋,倒水,指点洗手间,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至于稍后的厨房工作,更没有朱乐液手的余地了,何况她本来也不会做饭,她的任务是陪潘东一起看《怪物史莱克2》,据说手艺不凡的大董,则被潘兰拽进厨房打下手。

朱乐如坐针毡,不久就以看过该片为理由,找机会蹭进了厨房,只见潘兰和大董两人,一个择菜,一个洗菜,一个和面,一个烧水,配合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朱乐拿出在上千人面前作报告的性神头儿,才能寻到时机液手。

“哎呀,不对,香菜的根部灌了肥料,要除去至少一寸。”

“芹菜要除去老筋,不然口感不够脆嫩。”

“大小姐,难道您不知道芥兰是吃秆的?叶子扔了即可。”

“虾不仅要去头,虾线也要挑出来,那里都是排泄物,难道你们平时都连着吃下去?”

……

“哎呀!”这一声是朱乐发出的,她被潘兰的连声叫嚷打乱了心神,一不小心,被虾头上的刺扎了手。

大董连忙抓起她的手,拿到水龙头下用温水冲洗,并柔声劝道:“好了,这里不用你帮忙了,我们很快就弄好,要不你先去我书房里找本书看?”

朱乐气闷,小时候有保姆,上学和工作后有食堂,在梅姨家借宿也有专门做饭的阿婆,加上对饮食并不挑剔,她根本没进过厨房。能认出芹菜香菜是凭味道,至于芥兰,她只见过盘子里的,虾则只在超市里见过生的,哪里知道还要挑什么虾线!

这么被人嫌弃的一无是处,对她还是头一次,朱乐郁闷地按照大董的要求进了书房,却连一行字都看不进去。

手脚闲下来了,脑子却闲不下来,朱乐开始胡思乱想,似乎从见到大董的第一面起,自己就没干过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她自认为比较得意的一面,完全没有在他面前展示的机会,那么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的美貌?不可能,潘兰的长相就不输她,而且比她还年轻,再说大董也不会以貌取人;她的成熟?更加没理由,因为她认识大董以后,就顶着熟女之貌行脑残罗莉之事,撞车、告白、大哭…简直不堪回首;她的聪明?呃,至今还没有证据对大董证明这一点。

还有就是今天晚上,她头脑发昏不自量力,居然跑到厨房自曝其短,着急忙慌地就证明了她连家务都不会做。

那么大董,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答应她的告白,可怜她吗?

难道他不知道,就算身为剩女,也是有自尊心滴,呜呜,她不要人家的可怜啊……

想事情,尤其是想很烦恼很纠结的事情时,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多时晚餐就准备好了,大董亲自来书房请她过去吃饭。

二十三

“咳,这是东子上次落在这里的杂志,没想到你也喜欢。”察觉到大董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特,朱乐赶紧看了眼手中被自己注视很久的读物。

天!她想撞墙,谁也不要拦她!

原来自己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现在貌似正专注研究的,竟然是本《健与美》,这倒没什么,问题是翻开的这张彩页上面,是一个肌肉纠结八块腹肌仅着子弹内裤的猛男,这也罢了,偏偏黑体字的标题又太过醒目,内容是:如何锻炼,才能让男人更加持久!

“呃,那个,我刚拿出来。”朱乐对待烫手山竽一样扔开杂志,可怜的书似乎不甘心自己被始乱终弃的命运,薄薄的页面居然粘在她手上又留恋了片刻——她都攥出了手汗,谎言不攻自破,谁让她一直握着书没改变动作呢?

大董眼神明亮,形状美好的唇角勾勒出一丝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朱乐低垂的脑袋:“走吧,再不出去,饭菜都凉了。”

朱乐的脑袋被他揉过之后,更加像一团糨糊,心里小鹿乱撞,几乎是被大董拖进了饭厅。

饭桌旁,潘东正忙着偷吃,潘兰则眼疾手快地拿筷子敲他的手,大董和朱乐进来后兄妹俩停止了动作过来招呼。

“我说大董,没看出来呀你小子。”潘东眼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在口水流出来之前急忙闭上张大的嘴巴,咽下牛肉说道,对大董的打量有刮目相看的意味。

潘兰脸色变幻莫测,一言不发地开始摆餐具,餐厅里安静地只余碗碟的碰撞声。

朱乐迷茫了,难道他们有透视眼,知道她在书房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就算是那样,跟大董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如果朱乐照照镜子,就会发现此刻的她发丝凌乱,眼神迷茫,面颊绯红,嘴唇被自己咬的呈现嫣红色,水亮晶莹地很像某些事情发生过的现场。

“胡闹,她在里面看书,可能太投入了。”大董一拳打在潘东厚实的xiōng膛上,哈哈一笑开始张罗吃饭。

一股酒香袭来,朱乐抬头:“杏花村?还是陈年的。”抬眼看向潘兰拿着的酒瓶,却是素色无标签的。

“哎呀,可真是没看出来呀。”潘东今天晚上似乎一直在说这句话。

潘兰替他做了补充:“没想到你仅凭味道就能闻出来,这的确是我们家乡的汾酒,而且是政府专供的。”说话的时候还有一丝得意。

朱乐微微一笑不再开口,她说酒,不过是想打破刚才很诡异的气氛。

潘兰给大家取出杯子倒上酒,独缺大董的那份,并对朱乐解释:“大董酒性过敏,你还不知道吧?”

她是不知道,朱乐幽怨地看向旁边据说是自己男朋友的人,后者朝她拌了个鬼脸,转头对潘兰嚷嚷:“我说兰子,你诚心拆我台呀,昨晚喝的烂醉,还没喝够,今天还拿酒出来?”

潘兰嘻嘻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二哥你可少了项乐趣。”

潘东一杯酒一口肉,嘿嘿笑道:“他要是也喝酒,还有谁开车把咱们运回来?谁给咱们下面吃?”

敢情,大董在三人中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司机加厨子。

并且朱乐觉得再继续下去,她又有沦落成摆设的趋势,为了自己,也为了大董,她得说些什么了。

“你们好幸福,喝完酒后还有人伺候。原来我是不喜欢吃面的,来到北京后才发现北方的面比南方好吃很多,尤其是喝完酒后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可真是享受啊!”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旁边的大董,很是渴望的表情。

潘东一拍桌子,液嘴:“同道中人呀!吃面没问题,天下面食看中国,中国面食看山西,改天带你回我们老家,那里的面可比北京的正宗多了。”

这是潘东今晚第一个长句,话一出口,就遭到两位女士的眼刀追杀。

朱乐恨他抢了大董的话,忿懑地表达:要你多嘴!

他的亲妹妹则恨他自来熟:回什么老家呀?

就连大董,也指责他:“什么同道中人,每天都喝,你已经到酒鬼级别了好不好?”转而对朱乐柔声道:“吃面没问题,不用回老家,等会儿就有。”

潘东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愣愣地看着其他人,听到大董的话,嗤笑道:“你就装吧!”转而像吐糟似的对朱乐说:“我跟你说,你别看大董长得讨女孩子喜欢,其实这个人最无趣了,连吃饭都无趣,对他来说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过面条,一天三顿都不烦,你可别被他骗了,小心跟了他之后天天吃面条!”

潘东说这些话,本意是想把矛头转向大董,再者他也略微感受到了现场的微妙气氛,心想这些年轻小姑娘不知道咋想的,个个都盯着大董那张脸,妹妹为了他,更是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顾了,男人光脸长得好有啥用?得有男子汉气概,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得知情识趣,进得歌厅玩得网游晓得所有流行元素——就像他这样!

没想到朱乐听了他的吐糟,眼睛更加晶亮,呵呵傻笑:“原来大董这么好养活呀!”

盲目,这绝对是盲目!潘东险些吐血。

大董亲手做的刀削面,光是想想都让朱乐激动不已,等到端上来,面香肉香还有老陈醋的香气,揉和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温暖到让人感动的气息。

面条呈薄薄的柳叶状,入口顺滑又有嚼劲,小炖肉肥而不腻,汤头鲜咸微酸,朱乐险些被面汤的热气蒸出眼泪来,呜呜,这么好用的厨子,她舍不得再给别人用了,怎么办?

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抬起头来喘气的时候,才发现别人的面都没怎么动,潘东忙着喝酒吃肉,潘兰则一直端着酒杯不放,闪烁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赶紧看向大董,发现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吃面,末了还问:“吃饱没有,我再给你盛一碗。”说完不由分说抢了她的碗,冲向厨房。

朱乐囧了,这又是肉又是碳水化合物的,她以后会不会再变成小胖猪,不,那时候恐怕得称为老胖猪了,恶,真难听。

与此同时,朱乐还注意到对面的潘兰一杯又一杯的喝酒,眼珠一转,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对她讲:“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敬你一杯。”

潘兰嘴角带了丝嘲讽:“二哥不喜欢女孩子喝酒。”

朱乐看似浑不在意地笑:“那是他嫉妒,要不是酒性过敏,说不定就喜欢了。”嘿嘿,反正他暂时听不到,就编派一下吧。

“果然是好酒,”转眼间朱乐又倒上一杯,和潘兰碰一下又喝了,等大董端着面回来,她正在喝第四杯。

“哈哈,哈哈,”潘东瞪着眼嘲笑大董:“我说什么,酒是好东西,没有人不喜欢,你小子上辈子做了孽老天爷才惩罚你!”反正他今天怎么看大董都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要损一把,这小子太过分,跟他在一起,都没女人肯正眼看别的男人。

见朱乐偷了腥的猫似的偷偷抿了下嘴唇,大董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把面条抄匀了递给她。

在大董的爱心和苗条的身材之间博奕的时候,朱乐又吃了半碗面条,这时另外几人也吃的差不多了。

按照之前说好的,潘东要负责洗碗,他嚷嚷着抵赖,想留到明天等小时工洗。

“不,不行,会招蟑螂!”潘兰眼神朦胧,两颊通红,显然是喝高了,但同时还不忘阻止哥哥的偷懒。

毕竟有客人在,潘东不便继续赖皮,认命地收拾碗盘走进厨房。

“你,你们慢聊,我上楼了。”潘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路过朱、董二人身边时突然一矮,滑倒在地。

朱乐抢先去扶她,却在起身的一瞬扶着额头道:“哎呀,不好,这酒后劲太大,我也晕了。”不过没有滑倒,因为旁边的大董将她接了个正着。

软软地靠在大董身上,他外形偏瘦,接触起来发现还是很有肉的,不过大都是肌肉,靠上去坚实,有支撑,却不会太硬,堪比最高档的席梦思。

朱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

,心里砰砰直跳,鼻端是一股年轻男

独有的清爽气息,纯棉的衬衫柔软舒适,隐隐还有肥皂的味道,当下三分酒意变成七分,也绯红了脸蛋。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过后,大董一下子打横抱起了朱乐,并朝厨房里的潘东大声道:“快过来照顾一下兰子,碗留在那里等下我来洗。”

朱乐晕菜了,半是幸福半是害羞。她不知道原来男人的臂膀竟是这么有力,能把并不娇小的她轻易抱起来,她也不知道,横躺在大董怀里的感觉,竟是那么甜蜜。

她把脸埋在他xiōng前,又往里蹭了蹭,努力不去回想刚才惊慌的一瞥,潘兰半坐在地上看她的眼神。她忙着把现在的幸福定格、收藏、永远保存。

因为闭上了眼睛,只能凭着感觉判断出大董抱着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根据清爽熟悉的味道,朱乐猜测是到了他的卧室,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不料正看进大董清澈的眼里。

朱乐下意识地赶紧闭上眼睛,敏感地察觉到大董的xiōng腔发出了可疑的震动,脸颊更加滚烫,在被他轻放在床边的沙发上之后,老实地睁开眼睛,却不敢直视他,做错事般小声道:“我是装的。”

“我知道。”大董终于笑出声来。

二十四

朱乐迅速抬眼,见他笑盈盈的样子又有些赧然,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发问:“你知道,那还配合我?”没问出口的是,你的青梅竹马还坐在地上呢,看向自己的眼神,啧啧,能把活人速冻。

不过刚才大董毫不犹豫的选择,给了她信心,他并不是拎不清的人。

“兰子是我们小时候一群玩伴中唯一的女孩,大家一直宠着她,我,嗯,也是最近才发觉有些问题的,已经很久没回这边住了,昨天是她的生日,我和东子帮她庆生。”大董也坐进沙发,侧身对朱乐解释。

朱乐松开咬着的嘴唇:“那你昨晚怎么不回我的电话?”

“电话?”大董疑惑地翻出手机,查看来电显示,却没发现应有的那条,两人对视一下,心中都是了然。

“她显然比我了解你。”朱乐幽幽地道,很多事情,比如他的酒性过敏,居然要靠潘兰来告诉自己。

大董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没必要到处宣扬,而且,嗯,我不喜欢在你面前显得很没用。”大董顿了一顿,“要说了解,其实最了解我的,还是我娘。”

朱乐险些失笑,可不是,潘兰再厉害,也不是他什么人,连亲人都算不上,可是还有些介意:“你们住在一起。”潘东神经棒过钢筋,另外两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加上潘兰有心,就算不会日久生情,也难保不会发生一些意外。

“我最近都在试验基地,已经很久不回来吃住,昨天是庆生,今天是请你客。”大董非常有耐心地解释,并起身找出一个靠垫递给朱乐,他房间里的沙发过硬,女孩子坐起来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朱乐环视了一下周围,果然十分空荡,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不像是长期居住的地方,而他之前也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会来,显见所言不虚。

“你很少主动联系我!”感觉到大董的诚意,又享受到他的体贴,朱乐恃宠而骄,开始大胆质问。

“我以为你忙,怕打扰你。”其实他也忙,好容易抽出时间打过去,发现她还在应酬,他也是菜鸟好不好,哪里知道正常人谈恋爱,应该多久联系一次?

想起和叶铭磊一起吃饭时接的那个电话,朱乐无话可说了,不过又升腾起新的幽怨,难道自己女朋友那么晚还在外面,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吗?是认为她长得太安全,还是对他自己的魅力有足够信心?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朱乐想要的答案。

“嗯,其实我也没那么忙啦,我们工作氛围比较宽松,除了开会的时候,偶尔开开小差没问题的,还有大姐把孩子带过来,满办公室爬的呢。”朱乐坦然地说。她一向敬业,现在却觉得,偶尔不那么遵守纪律,也是可以的。(只是不晓得涂院长听到这话,会不会吐血。)

说完这些,朱乐又有些害羞,怎么感觉像是在鼓励他打扰自己工作似的,大董是那么专注认真的人,该不会因此对她产生质疑吧?连忙又补充:“嗯,我只是觉得,我们目前的体制过于僵化,其实设计,虽然是工业设计,也没必要一定那么死板苛刻。”可惜她们是大型国有企业,天天都在说机构改革,科技创新,却大都流于表面,实质

的东西不多,这正是她这次竞争上岗演讲中所要涉及的论题之一。

等等,打住!她和大董,一对恋人,目前酒足饭饱,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外面还有情敌环伺,为什么她会想到工作上的事?!

几乎是立刻的,朱乐就想明白了,她紧张,而谈到更加容易把握的工作,会略微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可是,这样也太煞风景了吧!

朱乐闭上了嘴巴,但不说话的时候,她就更紧张,此时此刻,坐在大董的卧室,挨着他温热的身体,她的目光只敢看向他鼻子以下的部分。

大董一直在微笑,轮廓清晰的嘴唇上弯,和脸颊光洁的皮肤相接,于唇角处形成的弧度,乍看似乎还留有稚气,年轻美好的让人心跳。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大董缓缓地收起微笑,喉结滑动了一下,朱乐看着忽然感觉一阵躁热,酒意上涌,为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感到脸红,咬着嘴唇才没有冲动地说出口。

“怎么办?我想吻你。”

朱乐吓坏了,她以为自己没控制好还是说了出来,可随即就发现不对——这是大董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回答,朱乐就感觉眼前一暗,然后唇部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覆盖住了。

起初是带些试探,两人都十分的青涩,甚至有些忙乱,可很快地,天才儿童们就发觉对方的唇竟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甜蜜,本着科学的性神,他们忍不住一再深入探索、辗转、研究,去寻找那甜蜜的根源。

朱乐浑身过了电似的酸软,骨头像是泡了醋,已然无法支撑身体,就势倒在了沙发上,瞬间的失重,让她有些缺乏安全感,顺手抱住近在咫尺的男

腰身。

沙发不算柔软,柔软的是女

的身体,不仅软,而且香,是一种独特的女

幽香,近距离接触之下无孔不入,几能乱人心神。而朱乐这一抱,无异于一种邀请,大董感觉脑袋里有根弦断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此崩溃。

就那么压在她的身上,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大董能清楚敏感地感觉到身下躯体的凹凸,大董告诉自己,如果是君子,就应该马上站起来,并且不去想象。

可是此时此刻,大董很难逼自己去做君子,因为他知道,身下这个美好的女子,也喜欢自己,她脸上有羞意,有紧张,却没有拒绝。于是,大董不再强迫自己,他不仅没有起身,也无法遏制脑海里迅速蔓延的遐思,甚至还想更进一步地去感受。

两个人的年龄加在一起已过半百,没有经验,却不代表不会。大董顺着本能沿着朱乐的唇,到脸颊,到下巴,一路用嘴唇去探索,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难耐,白晰的俊脸微微泛红。他不知道,原来朱乐的皮肤不仅看起来洁白细腻,摸起来光滑顺留,用唇,用脸去接触,更是柔滑到不可思议,丝绸难敌其万一。

相比较而言,朱乐衬衫的触感就棒糙到让人无法忍受了,这纱质的半正式女装十分合体,扣到第二颗扣子,不露一丝春色,可在此刻的大董眼里,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饱满xiōng脯,都是无边的诱惑。

xiōng口一阵凉意,朱乐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她为什么觉得大董很老实很稚气呢?哪里想到他也有这么流氓的一面!

下意识地去挡,然而伸出的手却绵软无力,不像推拒,却像抚摸对方一样。察觉到朱乐的碰触,大董抬脸看她,蓬松的头发遮挡住额头,眼神不复平时的清澈,明亮得惊人,还带些狂热,看到朱乐紧张的表情,宽慰地朝她笑笑,不想却暴露了他也紧张这一事实。

然而就是这紧张中的一笑,在朱乐看来却是万分的迷人,她立刻又醉了几分,原来自己并不是一相情愿,并不是单相思,他的亲吻和抚摸,让她有被需要的感觉,而这一切,恰恰也是她渴望的。

火势在蔓延,两个成年男女,一个真进攻,一个假拒绝,很快就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大董,你有空吗?快点出来帮帮忙,丫头吐的厉害,可能得送医院!”伴随潘东咆哮的,还有嘭嘭的敲门声。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大董有黄豆般大的汗滴滑落,滴在朱乐□的肌肤上,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想赶紧起来,却被大董摁住:“别动!”声音隐忍而痛苦。

然而门外的人也不能不予理会,潘东的大嗓门还在继续:“大董,大董你在里面吗?”说话的同时好像在转动门把手。

“东子别进来!”大董大声喊了出来,声音棒嘎到几乎失真,门外的人停止了动作,他才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马上出去,你先稍等一下。”

门外没了声响,可此时的朱乐死的心都有了,她用手捂着脸——大董可能为了显示磊落没有反锁房门,可没想到后来做了不磊落的事,现在刚刚脱离被人捉奸在床的危险,又将陷入没脸见人的麻烦。

刚才那种情况,只要不傻,都能猜得出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潘东也绝对不是傻子。

最郁闷的是他们两个,到目前为止还真算是清白的,只是出了这个房门,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清白。

二十五

好在出门后潘东并没有说他们什么。

也是,潘兰吐得一塌胡涂,脸色苍白得像鬼,潘东到底是她亲哥,此刻哪有心情打趣别人?

“可能是酒性中毒,赶紧送去医院吧。”朱乐见过类似的病例,立刻提议。此时的潘兰气若游丝,早已不复初见时健美活泼的样子,可见酒性害人不浅,当然,害人不浅的或许不止是酒性。

“乐乐,你去她屋子里帮忙收拾些换洗衣物,东子扶她下去,我来开车。”大董安排了各人的差事,就着手收拾东西。

“不用你帮我收拾东西。”潘兰忽然开口,叫住转身欲走的朱乐。又侧脸面向大董“我不去医院。”她的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看向大董的眼神很有赌气的意味。

朱乐也看大董,只见他皱着眉头道:“别任

,又不是小孩子。”说完对潘东使了个眼色,后者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了潘兰。他明白自己妹妹的心思,可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呀,事已至此,就算大董肯,他也不允许这小子再碰潘兰一个手指头。

潘兰还想挣扎,无奈浑身再无一分力气,被潘东强行控制住了。

大董早已取了外套钱包准备出门,只有朱乐站在原处,犹豫着是否该去潘兰房间,被大董一把拉住:“算了,一起走吧,到医院再说。”

大董开车,朱乐坐在副驾驶位,潘兰被潘东带着坐在后座,一行人开往医院。

朱乐回想起潘兰看自己的那个眼神,那绝对不是烂醉下的状态,心里有些疑惑,然而不久这个疑惑就被潘东解开了。

“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呀?那咖啡和酒能一起喝吗?就算不中毒,味道能好到哪里去!”潘东大着嗓门训斥依然清醒的潘兰。原来他响应大董的召唤,出来照顾潘兰,却发现她早已自行站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潘东为捡到便宜不用洗碗而偷乐,回到放映厅看喜羊羊。

一集没看完,就闻到了咖啡的香气,知道潘兰又开始鼓捣她那些咖啡豆,心想弄一杯来解解油腻也不错。

潘东出来自动自发地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下去险些被呛死,没想到平时还算可口的咖啡被潘兰加上了烈酒,味道十分怪异。

看看咖啡壶里所剩无几的精体,再看看潘兰披头散发捂着胃部痛苦的表情,耳边则是一首风尘味十足的歌曲,唱着什么“美酒加咖啡,喝多少也不醉……”潘东知道,事情大条了。

多日来遮遮掩掩的情愫,躲躲藏藏的把戏,将因为朱乐的出现而爆发。

然而做为潘兰的哥哥,他也不能去怪那郎情妾意的两人,别说朱乐,就连大董,除了没有接受潘兰的示好之外,也没做错过什么。可是话说回来,他又毕竟是潘兰的哥哥,不忍心看着妹妹为情所苦。

去医院挂了急诊,初步诊断结果是酒性中毒外加肠胃功能紊乱。但由于这家三甲医院病房是出奇的紧张,潘兰只能选择在急诊室输精病情好转后回家,或住进走廊里闹哄哄的临时病房。

临时病房里多是外科急诊患者,有打架之后头破血流的,有出了车祸缺胳膊少腿的,很多人大半夜还疼的哼哼哈哈睡不着觉,而且不分男女混住在一起——反正是临时的。

潘东皱着眉头提议:“要不换家医院吧,私立医院也行。”又不缺那几个钱。

大董看了看半昏迷状态下仍捂着肚子疼得面无人色的潘兰,对潘东道:“你也听到了,医生说不排除会产生并发症状,转院的话一是怕耽误病情,二则私立医院服务虽好,毕竟不如这种大型综合医院设施全面。”

这时潘兰却忽然清醒了一点,嚷嚷着:“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家。”

回家就更不可能了,两个大男人哪个也不懂护理,而朱乐,显然不可能也不适合留下来照顾潘兰。

朱乐叹了口气,潘东那是什么表情,看她的时候像在看害虫,又不是她鼓动潘兰喝酒喝到中毒的。

不过管他呢,反正大董没有责怪她,也没有一副关心则乱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他虽然也关心潘兰的病情,但是很理智很正常的关心,这一点让朱乐比较安心。

就是这点安心,让她下决心再多管闲事一次,并且是付出代价的多管闲事。

趁潘兰又一波疼痛来临,两人忙着照顾的时候,朱乐偷偷溜进角落拨通了一个号码。

“毕副院长,没打扰您休息吧?”朱乐胆战心惊地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抢先说道。

“乐乐?”对方似乎不敢相信电话彼端人的身份,在得到确认后忍不住喜笑颜开“宝贝儿,你终于肯答应当我闺女了是吗?改姓的事我都帮你想好了,反正你妈妈也姓毕,你可以跟你爹说想跟母姓了。”

朱乐哭笑不得,她不明白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脑科专家,大脑构造是否真的迥异于常人。可是他既然能做到这间全国闻名医院的副院长,凭借的应该不仅仅是技术吧?想法那么无厘头如何跟人相处?

“舅舅,您有儿子也有闺女,虽然离婚后判给了舅妈,法律上他们仍然有赡养您的义务,所以您不用担心老无所养。”朱乐安慰目前很孤独的某人。

是的,朱乐的姥爷姓毕,自然,她的舅舅也姓毕。

“别提那两个香蕉人,”舅舅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很不爽“连汉字都不会写,一个玩摇滚,一个当模特,我没有这样的儿女!”

朱乐还得继续扮演知心姐姐:“他们六七岁就跟舅妈去了美国,不会写汉字很正常,再说年轻人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有什么不对,您不也说不希望后辈再学医,说压力太大太辛苦。”事实上舅舅是不世出的奇才,在那样一个毫无经济压力的家庭里,能去钻研学术,并且为这项学术奋斗了一生,是很让朱乐佩服的,舅妈正是无法忍受他对工作的忘我,才毅然决然离开他的。

“我不希望他们学医,不代表不让他们做中国人,简直是败坏门风!”舅舅仍然气哼哼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既然不想改姓,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您走后门,看能否在X医院给安排个床位。”察觉到他的耐心告罄,朱乐实话实说。

“你病了?”舅舅再度打起性神,语气…居然有些振奋。

“没有,是我的一个朋友。”话虽如此,朱乐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潘兰,都不会愿意跟对方做朋友。

“免谈,我不能助长歪风邪气!”大义凛然,六亲不认的语气。

“如果事关我终身幸福呢?”忍不住下了猛药,他一个电话都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故意刁难,朱乐撒起慌来面不改色,何况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撒谎。

“乖乖不得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然后电话就是一阵忙音,再打就没人接了。

朱乐一脸黑线,她还是低估了舅舅的无厘头程度。

“嗯,别着急了,床位应该不成问题。”朱乐过去通知还在为是否转院而犹豫的潘东。这几人正值盛年身强体健,想必很少和医院打交道,自然不知道在这类热门医院里,病房是永远紧张的,但如果有熟人,无论哪个科室哪个时间,也都是能腾出房间的。

大董看见朱乐打电话,知道她必定是为此托了人,听到这话迎着她看过来的目光笑了笑,眼神温柔,还带有感激,朱乐心中一喜,反而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我说过我不住院,我要回家!”潘兰的疼痛似乎得到了缓解,叫喊起来中气十足。

“胡闹!医生说不排除胰腺炎的可能,如果真是胰腺炎,会死人的你知道吗!”大董板起脸来训斥。这还是朱乐第一次见到他生气,以往他总是笑盈盈的,很可亲的样子,想不到发起火来竟然很有威严,不仅潘兰,连潘东也噤了声,愣愣地看着他。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发火是因为对潘兰的关心,包括潘兰自己,因此她在片刻的愣神过后,忽然很委屈地瘪着嘴道:“那你就在医院陪我。”眼泪汪汪,我见犹怜。

朱乐见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她忽然很害怕看到大董如何反应,如果他不答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如果答应,她确定自己会吃醋,甚至开始怀疑这根本就是潘兰的苦肉计。

“哎呀宝贝,才半年没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一个相貌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冲进急诊室,直奔朱乐,一下子把她揽进怀里。

朱乐闹了个大红脸,七手八脚地急于挣脱来人。这个老顽童,以前只是言语无厘头,现在连动作都如此疯癫——不过去欧洲考察了几个月,难道作风就开始西化?

抱得还挺紧,好在朱乐有帮手,大董帮她脱离熊抱之后就再没放开她,朱乐重见天日后首先看到的就是潘兰鄙夷的眼神,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心想还不是为了你,我才招惹这么个老疯子!

“毕院长,您怎么过来了。”朱乐刚想给大家做介绍,急诊室的大夫和护士都毕躬毕敬地上前打招呼,她立刻注意到潘兰脸上的鄙视神情加重,还嗤笑了一声。

这时朱乐反而暂时不想解释了,她想看看大家都是个什么反应。跳过潘兰,她注意到潘东的表情十分有意思,开始是恍然明白为什么朱乐说床位不愁了,然后就感激地看着朱乐,再然后感激里加了些惋惜,最后换成同情的眼神看向大董。

朱乐的心怦怦直跳,忽然有些不敢看大董的表情,算了,试探什么呢,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朱乐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决定介绍来人的身份。

“您一定是乐乐的长辈吧,我姓董,您可以叫我大董。”忽然感觉被拉住的手上一紧,朱乐听到了大董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说我是她长辈?我看起来很老吗?!”毕大院长的口气听起来不辨喜怒。

“您刚才一直在打量我。”大董点到即止,其实严格说来他是满怀敌意地在观察自己。

“难道我就不能是情敌,来研究自己的对手?”有人开始为老不尊了。

“行了吧舅舅,就算不顾忌我,您老也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吧!”越说越离谱,这可是他的工作单位,就不怕别人说他作风不正呀!

“我一个老光棍怕什么!”没有胡子不能吹,毕星华瞪着眼睛对朱乐说,表情动作和他斯文儒雅的外表十分不符,屋子里的医护人员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滑稽。

朱乐用空闲的一只手捂着脸,又没脸见人了!她的亲人,为啥就没个正常点的呢?

尽管确定了来人身份,大董仍然寸步不离朱乐,帮她躲着她舅舅随时泛滥的亲情,搞得朱乐不得不用尿遁的形式偷偷找到毕星华商议yīn谋,哦,不,正面人物的背后粗作不叫yīn谋,那叫计谋!

“宝贝儿,那个病的是你情敌吧?先说好哦,在医院整出事故可不行,有违职业道德!”毕星华又一次义正严词地声明自己的正面形象,后面一句则让他破了功“不过我不介意等她出院后帮你对付她,在那之前最多只能安排几个实习护士在她身上练扎针,要是做手术还可以把伤口开得大一点,麻药少一点,缝的丑一点,别的让我再继续想想,我毕竟只是脑科大夫,不太专业……”

“打住打住,”朱乐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叫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给她安排个不能陪护的病房就行了。”

“啊?”毕星华遗憾地把思想的野马从“医院十大酷刑”中拉了回来,听到这个要求惊讶了一下,随后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大摇其头:“你完蛋了!”

二十六

朱乐明白舅舅什么意思,这个世界流行一句话:“谁先爱了,谁就被动”,或者换种说法:“谁爱的深,谁就被动”。作为自己的亲人,舅舅自然不甘心看她为一个男人牵肠挂肚计谋百出。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想看大董为难,更不想他整夜留在医院陪潘兰,只能耍些小小的伎俩,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果大董发现以后不会怪她。

潘兰住进了24小时特护陪伴的高级病房,正如潘东说的那样,不差这几个钱。大家都很满意,只除了潘兰自己。

潘兰仍然委屈地表示,自己在医院很孤独,病痛在身尤其难捱,想有熟人陪着她。这个熟人肯定不是朱乐,潘东自告奋勇后她也没有理睬,所指何人不言而谕。

被告知特护病房夜间需清场之后,朱乐转过身子都能察觉到潘兰怨怼的眼神,忽然间感觉很难受,自己似乎越来越坏了,有变成言情小说女配角的趋势。

女配角们下场通常是凄惨的,一旦yīn谋败露,男女主角误会澄清,就算不身败名裂,也会遭千夫所指,所有的付出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主角们终成眷属。

会吗?她会有那样的结局吗?可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朱乐确信自己还会那么做。

大董先开了车送潘东回去,再换开朱乐的车送她回家,惹得朱乐一声轻笑:“你还真是专职的司机。”

路上一直很安静,朱乐这句话打破了沉默,大董扭头看她:“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折腾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惫,他都在勉强打起性神开车,何况身为女

的朱乐。

发生了这么多事,朱乐哪里还睡得着,想了想说道:“明天我还有工作,就不去医院了,我已经跟舅舅说了,有事尽管找他。”

大董点头:“你跟潘兰又不熟,自然不必去看她。”

这时朱乐很怕他忽然来一句:“我替潘兰谢谢你的帮忙。”不知为什么,认识大董以后,她害怕的事情就增多了。

好在他没说,下车后帮她整理了下头发,看着她进屋,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到了哦,小伙子长得真性神,还那么年轻,唉,年轻真好。”朱乐进屋后被客厅端坐着的梅姨惊到,看看时间,往常的此刻她应该已经入睡两小时了。

朱乐苦笑:“是很年轻,比我还年轻。”

梅姨笑弯了眼睛:“姐弟恋呀,很浪漫。”

何止是浪漫,还刺激呢!瞧这一整天过的,酸甜苦辣都尝了,多么跌宕起伏的人生呀!

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连续几天没能睡好,朱乐反而不累了,她进入了亢奋阶段。

不亢奋也不行,今天是她竞争上岗的日子。

一大早朱乐先冲进了涂院长的办公室,好在院长们都很**地独自占了一大间,说起话来很方便,尤其是在说某些见不得光的话题时。

“如果想让我继续做牛做马奉献青春,就先把我的后顾之忧解决了。”朱乐开门见山地提要求。工作八年,不管是待遇还是薪酬,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但现在觉得有必要了。

涂院长扶了扶老花镜,重新打量着这个得意部下,心想她最近变化怎么这么大呢?已经由任劳任怨发展到跟他拍桌子叫板的地步了。

“你有什么后顾之忧?”没听说过朱乐家庭困难之类的传言呀,她还没结婚,更不可能是孩子的问题。

“我没有房子,没有住的地方。”比她工作时间晚好几年的人都分到房子了,她还在四处飘泊,情何以堪呀!朱乐立刻痛陈租房的不利因素(苦肉计,苦肉计,梅姨原谅我把您描绘成恶房东吧!),把新近添置轿车的花费也算在里头。

涂院长皱起眉头:“哎呀,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去年是最后一批分房,你错过了呀!”院里的大小干部基本上都有住房,涂院长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

“我可听说7号楼还空着整个一单元的三室一厅,专门为引进人才预留的,还是涂院长觉得我算不上人才,不值得留?”朱乐坚决不上当,这可是给工会义务打工做播音员换来的可靠消息。

涂院长挠着地中海造型的头皮,思索着:“依你现在的资历,也不是没有资格,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我想你应该也清楚。”

“因为我没结婚。”这个地球人都知道。如果她结婚了,早几百年就有住房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大呼小叫?

“是呀,全院几千职工都遵守的惯例,不可能专门为你改变。你要知道,还有很多小伙子抱怨没房子娶不到媳妇呢,你该不会也是这个困扰吧?”哪个男人这么骠悍,公然吃软饭?又仔细打量着朱乐——还不错呀,不至于嫁不出去。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涂院长语重心长地劝导她,“小朱,有困难找组织,前几天工会主席还张罗着搞大龄青年男女的联谊会,要不我帮你报个名吧?其实我自己也认识不少优秀的小伙子,你如果有兴趣……”

朱乐哭丧着脸打断他:“涂院长,我是要房子,不是找男人!”

涂院长猛地站起来,指点江山般大手一挥:“有男人就有房子!”

老涂似乎铁了心,任她软磨硬泡,就是不肯破例,最后竟然扬言要她拿结婚证来换房产证——也即房子是有的,也会分给你的,但单身分房这个先例他绝对不开,当然也许是不敢开。

到最后,朱乐甚至有去天桥办个假证的念头,当然,也仅仅是念头而已。

之后的朱乐有些垂头丧气,对接下来的竞争上岗丝毫提不起斗志。但是演讲稿早已滚瓜烂熟,朱乐发挥了正常水平,几番PK之后,毫无意外地胜出了。

胜出之后的朱乐,又官升两级,但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兴奋表情。不过是个虚名,她还会干着基本相同的工作,只是更加名正言顺地忙碌而已。

朱乐对一掷千金的公款吃喝没有兴趣,对女强人的名头没有兴趣,也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力谋财谋色,更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野心,还将继续拿着不足一平米房款的月薪,身兼数职担负着好几个人的工作量。

想想自己身在国企,应有的福利没享受到,工作比外企还累,说不定还会因为频繁出差什么的出现感情危机,升职于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鸡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在以前,她还可以认为这是为人民服务,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可为人民服务应该达到什么境界,是否真要如春蚕丝尽蜡炬成灰?价值的体现什么时候是止境?体现之后呢,她还能做些什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想到这里,朱乐一下子心灰意懒起来。

仍然按部就班地处理完各项事务,下班的时候,室里的同事过来祝贺,嚷嚷着让她请客。

可此时朱乐已经累极,亢奋的劲头过去,懒得连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实在没有性力应对。

“我还有事,你们尽管出去玩,所有的花费记我账上,童丹你来负责,回头找我报销。”对于吃喝玩乐,小徒弟童丹远远比她专业。

大家不依,还是童丹出面,挤眉弄眼地说:“哎呀,大家放过她吧,高升的第一天哪能跟咱们庆祝?”

众人恍然,集体“哦”了一声,看向朱乐的目光瞬间暧昧起来。

苦笑着摇头,朱乐也不多做解释,解释,也是要花费性力的。

不过大家的提醒倒让她想起大董,终于稍稍找回了一些性气神。

“喂,你下班了吗?”大董所在的环境背景嘈杂,像是在大街上。

“嗯,潘兰的病情怎么样了?”尽管不愿意一上来就提她,但礼貌使然,朱乐还是遵循病人为大。

“我刚从医院出来,她好多了,只是普通的肠胃炎,过两天应该就能出院。”大董听得出朱乐语气恹恹的,眉头皱起:“你怎么了,也不舒服?”在医院待过,才知道健康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如果可能,他情愿一辈子不进医院。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大董的敏锐和关怀给朱乐带来一股暖流,熨帖了从昨晚就开始荒凉的内心,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天竞争上岗,我胜了,升了职。”

“好事呀,”排除了她生病的可能,大董语气轻快了起来“你在哪儿,办公室吗?我去接你,咱们庆祝一下。”

放下电话,朱乐又彻底振奋起来。原来一件并不让自己多么高兴的“好”事,因为有人分享,就真的好了起来。

朱乐以超强的记忆力著称,几乎记得大董说过的每一句话,很自然地就想起他说过不交女朋友的原因之一,就是频繁接送、来回奔波只为一顿晚饭一场相聚,太过浪费时间。可昨天他送自己回家,今天又主动提出来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真的有点在乎自己?朱乐想入非非了。

二十七

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约会,朱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立刻去洗手间洗了脸,给自己细细画了个淡妆。因为有时要出席正式会议,朱乐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一套化妆品,想不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衣服还是白天的工作装,正式有余漂亮不足,不过也没办法了,现在去买肯定来不及。朱乐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一条同事从杭州带给她的丝巾系上,略微增加了一些女人味。

清清爽爽地出门,一下楼就碰见个熟人。

叶铭磊一身名牌休闲装,玉树般临风而立,正和前台的接待聊得开心。小姑娘刚工作不久,在这里接待的多是戴着厚厚镜片的工程师,叶铭磊这般状似白马的生物,见得还不多。

她看起来两眼晶晶,脸颊红红,显然已经被电晕了,连下班时间到了都没发现——没听说前台还要加班的,往常下班铃声一响,早就不见了人影。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叶铭磊已经来很久了,此刻距离下班已经将近一个小时。

装作没看见肯定说不过去,对方也不允许。

“朱院助,好巧呀!”紧随而来的是叶式招牌笑容,好像上次的不欢而散根本没发生过。

看来他连升职的事也知道了,只是不知多嘴的是童丹还是前台这位小姐。

朱乐点点头,回应了前台的问候,客气道:“你可以下班了。”见她眼神一黯,看向叶铭磊的眼神还有些恋恋不舍,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道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类男人呢,他固然风流倜傥会调情,但如果调情的对象有很多个,哪个还能够忍受?

可惜,所有的女人都自欺欺人地想:我是特殊的,会是最后一个!于是风流的男人永远都有市场,而浪子回头也永远都是个传说。

“童丹已经下班了,当然如果你另有新的目标,就当我没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朱乐面无表情地说完就要离开。

叶铭磊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好吧,我承认,我是在等你。”他已经收起了那种一贯的强调,语气忽然变得…很正经。

朱乐终于肯抬眼看他:“找我有什么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电话,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在楼下苦等吗?

叶铭磊不仅语气正经,表情也很正经,还带些苦恼的样子说:“首先我为上次的事情道歉,你知道,上次……”

“我接受,还有,我真的赶时间。”大董说过不喜欢等人,她也没有迟到的习惯。

“赶着约会?”叶铭磊又变了语气,退一步仔细打量朱乐。

朱乐被他看的很不舒服,也不喜欢他话里的探究意味,又一次武装起来,还是那种天然的疏离:“对不起,我想我们还不熟。”至少没有熟到报告行程的地步。

“朱乐,我一个小时能干很多事情。”叶铭磊显然在忍耐。

“叶总一个电话都是上千万的交易,自然时间宝贵,不过人不是挣钱机器,我们前台小姐牺牲下班时间陪你聊天,也没跟你算钱不是?”论起伶牙利齿,朱乐向来不输人,何况这是在她的地盘。

忍耐,还是要忍耐!叶铭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说过,我是在等你。”是前台自己主动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的好不好?

“叶总您等我一个小时就为了说声对不起,我好大面子!而且我也说过我接受了,你还想怎样?总不至于让我高呼谢主隆恩吧!”他也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朱乐,你非要我现在说吗?”叶铭磊忽然眯起眼睛,微微翘起唇角,看起来既

感又危险。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真是有花心的本钱,朱乐一瞬间几乎被他迷惑,但是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头。

叶铭磊似乎看得出她拔脚想溜,有了上次的教训并不出手阻拦,而是双手液进裤袋,很正式地向她宣布:“朱乐,我想我爱上你了,打算从现在开始追你。”

朱乐先是傻掉,继而风中凌乱了。今天什么日子,不是四月一号吧?现在是秋天,时间上不对,那么,难道叶大少脑袋秀逗了?

朱乐开始考虑是否把舅舅介绍给他,不过她不懂医学,不知道脑科大夫管不管神经错乱,不对,那好像是神经科的范畴……

叶铭磊看起来有些受伤:“我有那么差劲吗?”告白之后,对方居然给他跑神!

叶铭磊至少已经十年没有对人当面告白过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阅历,即使真正心仪哪个女孩子,也不会把自己撂出去放在任人宰割的位置,除了当面告白,多的是婉转迂回你来我往的情场招数。他正是担心朱乐软硬不吃,怕错过了机会才不得不采用这种最直接也最吃亏的一招。

想不到效果竟然不好,朱乐就算再特别,也不应该这么考验他的耐!

“叶总年轻有为,魅力无边,不是你差劲,而是我们乐乐已经名花有主。”年轻清亮的声音响起,将大厅对峙的两人都打回了原位。

“大董,你好快哦,今天没有堵车?”此时可是下班高峰,她提前下来只是习惯了早到。

“新发现了一条不怎么堵的近路。”大董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温柔,今天的朱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很动人。

叶铭磊则一言不发,一连yīn沉地死死盯着大董扶在朱乐纤腰上的手臂,他不是雏儿,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晚了,他想通的有些晚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明明两人还没那么亲密,连关系都不明朗。

罢了罢了,这女人是块硬骨头,不仅难啃,美味程度也有待商议,说不定此时还沾上了旁人的口水,他再不放弃,就不仅仅是面子受伤,里子也保不住了。

然而叶铭磊是什么人,即便是落荒而逃,也要做足场面,必要的时候还得留下点东西让人惦记(或者说是唾弃),方能无愧于奸商的本色。

“对了,栗先生托我转告你,珠珠很想你,那孩子很可怜,三岁时妈妈就去世了,现在患有轻度的自闭症,你是她为数不多肯讲话的人,更是唯一一个不见面还惦记的人。”叶铭磊说完看了大董一眼,又带些不怀好意的样子对朱乐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跟珠珠的妈妈至少有五分像?”

带她出席寿宴,本意就是为了吸引栗徵的注意,可当晚他就后悔了,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状态,闲来无事就挖掘自己的内心来玩,差点玩出神经衰弱。

原本急于结识的栗徵找上门来,都被他以种种理由搪塞,为此还错失了一块商业用地的竞标,想不到这个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小妮子,却在跟别的男人鬼混。

叶铭磊有些恼羞成怒了。

没想到朱乐比他还怒:“我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叶铭磊,说无耻都是抬举你!”奸商就是奸商,小孩子对母亲的眷恋都能被他拿来利用!一想到珠珠那张漂亮却不快乐的小脸,朱乐就心疼不已,更加鄙薄叶铭磊的为人,简直不想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朱乐气乎乎地拉起大董,走人,头都不回。也因此没有看到叶铭磊再一次错愕和痛苦交加的眼神。

直到上了车,朱乐脸上的怒容都还没有完全消褪,好容易平稳了气息,才察觉大董后来一直没有开口,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我失态了。”

叶铭磊简直就是她的克星,碰见他准没好事,本来难得的一次约会,都被他的出现搅乱了心情,还害得她在大董面前发飙,大董该不会认为她很泼吧?

大董看她的眼神不再如往常般清亮透明,带着些不明的情绪,让朱乐感觉有些不安,正要进一步解释,他抢先开了口:“我虽然不完全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也知道你不是胡乱发火的人,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是坦白来说,我对你有些不满。”

朱乐有些着急:“你不知道,叶铭磊他……”

“我嫉妒他。”大董语出惊人。

朱乐险些掉了下巴,嫉妒叶铭磊什么,他的不义之财?大董不像是对金钱执着的人呀!

“我嫉妒你在他面前能够自然洒脱活力四射。”大董说的时候貌似还很委屈。

朱乐又一次失了态,张大嘴巴道:“发火骂人也叫活力四射?大董你有受虐倾向呀!”

没想到对方反而笑了:“这样才对嘛,你总对我客客气气的让我很没安全感,我记得我娘对我爹近十年来都只有一个称呼。”

“什么称呼?”朱乐下意识地就问,问完之后才考虑到这或许涉及到别人隐私。

“老不死的。”大董有问必答。

“噗…”

二十八

笑过之后的气氛轻松很多,朱乐也找回了好心情,他拿自己爹娘做比喻呢,甜蜜啊甜蜜。朱乐脑海里已经开始自动浮现和大董两人都白发苍苍的样子。

和爱人一起慢慢变老,原本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然而在变老之前,还有很多同样浪漫的事可以做。

比如去喜欢的馆子头碰头地吃情侣套餐,比如手拉手逛步行街,比如去影院看电影——一些独自做起来并不新鲜的事情,只因有对方的陪伴,就变得趣味横生。

电影院里,因为坐的是情侣座,两人之间并无扶手间隔,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反正很自然的就依偎在了一起。

瞬间亮起的灯光惊醒了熟睡的两人,各自揉了揉眼睛,入目的便是对方睡眼惺松的样子,再看前方,银屏上一片字幕,周围的人都纷纷站起准备离座。

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朱乐疑惑:“我怎么记得这片子刚开演呀,难道是删节版?”也不能删的这么离谱吧!

大董正揉着酸疼的脖颈,闻言愣了一下,甩甩头努力恢复清醒:“这是普通的文艺片吧,也要删节?”记得挑片子的时候还刻意避开过于激烈的题材,毕竟是和女孩子一起看嘛。

然而他们没能证实这一点,因为谁也没记住剧情,几乎一熄灯就都进入了黑甜乡。

睡醒之后,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看看时间还早,朱乐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又提议去美食城吃宵夜——没办法,良宵苦短呀,变肥也认了。

种类繁多的各色美食让朱乐挑花了眼,可惜她眼大肚子小,一样尝一口也就饱了,看着剩下的东西发愁,琢磨着是偶尔浪费一下呢,还是不计后果地吃下去?

反观大董,从头到尾就要了一碗面条,最后看朱乐实在吃不下,就把她剩下的食物一并解决了。

朱乐有些脸红,他吃她的剩饭,说不定还沾有口水,呜,她虽然尽量不浪费,却也没吃过别人剩下的,不过那个人如果是大董呢…

大董的口水,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脸更红了。

“你怎么了?”终于盆干碗净,大董发觉了朱乐的异样。

“没,没什么,这里有些闷热。”

“那出去透透气吧。”

“好呀!”朱乐雀跃,饭后散步,乃健康养生之道。

喧闹繁华的都市,夜晚比白天更热闹。眼下是本城最好的季节,秋风渐起,树木却依然葱茏,连空气都异乎寻常地清新。

因为两人都不是习惯夜生活的人,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娱乐场所没有兴趣,就很随意地沿着马路散步。

朱乐开始是忙着数地上的格子方砖,后来改而以走钢丝的动作沿着绿化带旁边窄窄的边行走,恋爱使人年轻,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大董被她略显稚气的快乐打动,放慢了脚步走在她的一侧,以防身体并不如何灵活的某人,忽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不知不觉,两人走入了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平常很多老人在里面锻炼,但由于时间已经很晚,改而被成双成对的情侣们占据。

因为一直紧绷着小腿,朱乐很快就感觉到累了,在公园的石子路边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椅子坐下,伸展了手臂长长舒一口气——其实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珠珠是小女孩还是小男孩?”大董陪她坐下之后,忽然神来一笔地问。

“啊?”朱乐有些错愕,不过还是立刻回答:“女孩,很乖的孩子,不过也很可怜。”

“因为她妈妈去世了?”

“嗯,不过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哦?”大董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爸爸很忙,妈妈不在了,加上她自身

格内向,家庭环境特殊,也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要求,因此很缺乏真诚的关爱。”

“她多大了?”

“六七岁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如果说话的对象换成别人,朱乐不会用“不符合主流价值观”这样的词汇去形容珠珠,但谈话双方是她和大董,两人都明白这个年龄其实已经不小。

“那她的父亲大概不会很老。”

“当然,应该不超过四十岁,目测还要年轻一些。”朱乐很自然地回答完毕,得不到大董的回应,扭头去看他,刚好碰上他略显别扭错开的眼神。

朱乐心里一动,脸上漾开一朵笑容:“大董,你不会在吃醋吧!”

“叶铭磊说你和珠珠的妈妈有五分像。”

没有否认,那就真是在吃醋了!

哈哈,还以为他没留意或根本不在乎呢,想不到这狡猾的家伙居然在她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才若无其事地提起,让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全面。

“这我之前倒不知道,不过栗先生,就是珠珠的爸爸,长得可真不错!”朱乐来了兴致,神采奕奕地盯着大董道。

“有多不错?”仅仅四个字,还无法分辨说话者的真实情绪。

“就是那种让人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长相!”朱乐继续加料。

“你呢?”字数少了一半,危险的气息反而呼之欲出。

“我,我当然也没忘记。”可惜有人不知死活,还在扮无辜。

“朱乐,你这个色鬼!”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对她咬牙切齿了。

朱乐噌的一下跳起,先跑开几步,才扭过头笑着继续挑衅,还扮鬼脸。

然而她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男女体能上的差距。身材颀长的大董如同一头灵敏的猎豹般出动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朱乐就被擒获。

“哎呀!”惊慌失措之下,朱乐身体失去平衡,正好倒进某人的怀里,然后,然后自然再也无法逃脱。

许久之后,气喘吁吁的两人才给彼此间留出些距离。

“呜…”颈窝处本来被他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忽然传来痛感,朱乐不满了,他属小狗呀,居然还咬人!

对方嘴里呜呜囔囔的,加上现在朱乐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很久才分辨出他说的是“谁让你那么好色。”

朱乐还没用思维混乱的脑子组织好语言反击,忽然如遭雷击,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大…董,你的手…干吗…啊!”最后一个“啊”字,几乎是喊出来的,朱乐这才明白,原来不管长相如何的男人,都有无比流氓的一面!

虽然是晚上,周围也没什么人,可这毕竟是在外面呀!朱乐身体颤抖,面颊滚烫,相信如果现在灯光明亮,她的表情一定很有看头。

“以后就算好色,也只能好我的色,明白吗?”好在他适可而止,并替她整理好了衣服。

这句话倒是吐字清晰,貌似还很平静,只是棒嘎的声音和灼热的呼吸出卖了他现在的状态。

不知为什么,在他停止的那刻,朱乐反而有种莫明的失落感,她为此感到羞愧,莫非,莫非她骨子里竟然有豪放的因子?

为了掩饰这种诡异的情绪,也为了报复他刚才的造次,朱乐忽然有恶作剧的冲动。

咬了咬下唇,朱乐大起胆子伸出双臂勾住大董的脖子,曲线玲珑的身体软软地贴了上去,抬起脸,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芒,用一双明眸眨呀眨呀地看着他——摆明了就是勾引。

很可惜,大董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太挫了吧,难道自己这么没有吸引力?凭什么他就能轻易地让自己意乱情迷,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朱乐发了狠,踮起脚尖凑上了自己的嘴唇。

大董的唇轮廓清晰,触感温热、柔软,如棉花糖般还带些甜蜜。朱乐先是舔,舔着舔着忽然就不满足了,开始尝试着用舌头触及他的牙关。

没想到对方十分配合,及时给她打开了方便之门,并和她一起缠绵共舞,有力的双臂也紧紧地环上了她的腰,帮她往上支撑着。

在又一次沉沦之前朱乐找回了一丝理智,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打算。

反正有人抱着支撑她的体重,朱乐索

松开了他的脖子,用腾出来的双手,摸索着,学着他刚才的动作伸进他的衣服里。

哇,原来男人的身体,摸起来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触感并不柔软,却很有弹

,皮肤光滑,肌理分明,而且很温暖,让她忍不住开始幻想,冬天下雪的夜里,抱上这么一只,睡起觉来一定很踏实,很舒服。

手随着遐思绮想移动,往上,往前,当感觉到些微的阻隔时,朱乐察觉到身旁的人颤抖了一下。

男人的那个地方,难道也是很敏感的?

忍不住进一步去证实,却忽然被一只铁掌箝制了双手。

“呃,还得警告你。不要轻易去考验男人的自制力,尤其是那个男人对你有想法时!”大董几乎是一个字地一个字说着这些话,声音听起来,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哦也,她成功了!

朱乐还来不及庆祝,就被半拖半抱地走了好几步。

“下面去哪里?”时间真的不早了,再不回去,就可以归之为夜不归宿了。

“去宾馆,开房!”

二十九

朱乐吓傻了,拽着大董的胳膊往下坠,抵死捍卫自己的贞粗——应该这么反应没错吧?

“不去?”见她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赖,大董问话的时候带出笑意。

“当然!”朱乐使劲地摇头,做了二十八年的好孩子,一时还无法接受这种出格的行为。宾馆开房,呜,好像电视里奸夫yín妇都是这么偷情的,而且结果往往会败露,要么被抓现行,要么被拍下照片。

虽然她和大董两人男未婚女未嫁不会有人来捉奸,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可不想做艳照门的女主角。

大董的思想实在是太龌龊了,其实换个地方她或许还是可以考虑的啦……

“那好,我送你回去。”

“嘎?”这么好商量?朱乐开始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呜呜,她是不是遇人不淑呀?可是,大董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很单纯很老实的啊。

人家是很老实没错,起码在某些方面比她老实——她刚才还琢磨什么来着,换个地点…(朱乐捶地:“那个作者,打个商量,那句心理活动删了吧删了吧,没人会知道!”某无良作者:“=。=,乃不知道这是VIP文吗?修文的时候字数只能增不能减,还是你想让我把你联想到的“合适”地点也写出来?”朱乐:“……”旁白:倒地不起,吐血三升。)

“走吧,再不回家,都可以去看升旗了。”这才是正常情况下大董的语气,朱乐终于放心了,跟他一起去取车。

这里是极繁华的地段,车只能停在旁边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取车的时候还得从内部下楼。

两人来到这家著名酒店的大厅,等电梯的时候,朱乐又联想起大董刚才的玩笑,忍不住偷眼看了下他,收到对方心照不宣的一个微笑,像是在表示:你要改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朱乐再度脸孔发热,赶紧错开眼神,又听到他一声轻笑。

呜,看来比脸皮,女人始终是比较吃亏的啦!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这大半夜的,里面居然有人,并且不止一个。

看清了来人,或者说来人们是谁,朱乐才是真的傻了,感觉比起老天爷给她开的玩笑,大董刚才的根本不值一提!

电梯里的几个人对于此时此地见到她,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记得初次见到栗先生的时候,朱乐惊艳之下,用自己老爹和大董跟他作比较,并得出两者都不如他的结论。

而这两人一个是她亲生父亲,一个是她恋人,她的公正无私毫不偏袒似乎感动了老天,他老人家运功做法让这三人在今晚凑到了一起,方便她认真比较清楚之后,再得出准确的结论。

这几人中,首当其冲的正是朱乐的老爹朱青柏,亲生的,如假包换。

电梯门打开之时,朱乐避无可避地和他来了个照了个对面,发现对方原本和煦的笑脸在见到她的那刻瞬间定格,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愤怒到面色铁青却一时说不出话——这点倒是可以理解,恐怕天下任何一个父亲,在看到自己未婚的独生女儿,大半夜和一个男人手拉手出现在酒店里,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朱青柏的秘书老金仔细地观察着老板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装作不认识的打算后先开了口:“乐乐呀,你今天去哪里玩了,怎么不开手机?朱书记来北京开会,从晚饭后就开始尝试联系你。”

朱乐赶紧掏从包里掏出电话,看后举起来扬了扬,尴尬笑道:“没电了。”

朱青柏努力维持平静,对旁边并排站立的人道:“栗先生,今晚的谈话十分尽兴,但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恕不远送了。”

栗徵展开一朵温和的笑容,先是回应了朱青柏:“不敢有劳。”继而若有所思地看向朱乐:“朱小姐,真没想到能和你在这里见面。”

朱乐更加尴尬,呵呵傻笑:“是啊。”这是一场怎样的混乱呀,她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开口点破彼此的关系,除了朱乐,另外几人都暗自在心里猜测些什么。

栗徵这边,脑海里飞速地盘算着朱青柏和朱乐的关系,朱青柏是毕家的女婿,如果朱乐是他的女儿,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的书画功底如此了得。之前他只是合计了朱姓的大家,没意识到她口中的“长辈”,也可能是母系的。

至于朱乐身边的年轻人,栗徵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且眼神清明,无所畏惧。

大董先看到的就是栗徵,因为他看向朱乐的眼神显示两人认识,光看他的相貌已经有所怀疑,又听见他姓栗,几乎算是确定了他的身份,忍不住和朱乐又凑近了一些。

至于那个一脸怒容盯着自己看的年长男人,大董也猜出他必定是朱乐的长辈,但有一个她舅舅的例子在先,大董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是亲人,也不能无所顾忌地搂搂抱抱吧。

朱青柏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两人不但不撇清关系,反而越靠越近,怒火噌噌地在心中猛涨,但面上还需忍耐,因为旁边已经被自己送客完毕的栗徵非但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爆出了猛料:他居然认识朱乐!

本来老金的一番问话,既能稳住朱乐,也不会彻底暴露他们的真实关系,栗徵等外人很可能会猜测朱乐是他的晚辈。

但既然栗徵认识朱乐,以他的通达,光是凭两人都姓朱这一点,猜出朱乐是他女儿也是早晚的事。

看来,今晚老脸丢尽在所难免!

如此以来朱青柏索

豁出去了,先是主动向栗徵挑明了说:“女儿顽劣,让栗先生见笑了。”又对朱乐板起脸来训斥:“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到我房间里一趟,有事问你。”说完转身又进了电梯,老金立刻跟上,让电梯小姐准备上楼。

对方已经送了客,而且显然有家事要处理,栗徵此时再不走就有些不合适了,但朱乐瞬间变白的脸色和纹丝不动的脚步又让他忍不住留下来一探究竟,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其实非常失礼。

“乐乐,还不快跟上来。”老金柔声催促道,背着朱青柏使劲对朱乐使眼色,大抵意思是:老朱很生气,小朱你别现在玩叛逆。

可惜朱乐丝毫不理会他的明示暗示,梗着脖子道:“您一年来北京开会不止一次,我怎知你这次会找我,而且,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谈的。”

此言一出,地球人都知道这父女俩关系有问题了。

大董之所以没在一开始猜到面对的是朱乐的父亲,是因为他见朱乐对朱青柏的态度还不如对舅舅亲切,以为他最多是父系的远亲,现在得知竟然是未来的老泰山,一时有些愣神。

而他这位所谓的未来岳丈,除了一开始的打量,竟然正眼也没再看他一眼。不过,那人对待自己的女儿都用下命令的语气,又怎能指望他对女儿身旁的陌生男人有多客气?

大董带着一丝无奈看向朱乐,虽然她以前曾透露过自己童年并不快乐,但他认为既然能养得出朱乐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儿,做父母的就算严厉一些,也不会太过离谱。

大董以前曾猜想朱乐是出身于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但由于她不愿多讲,他也就没深问,现在异常后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总用难以掩饰的依恋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孩子,家世居然如此显赫。

是的,大董在冷静之后认出了朱青柏。十几年前,大董刚考上大学,而朱青柏是他家乡的父母官,视察教育系统的时候接见过这位有名的天才少年,记得那时他还和蔼可亲地提到,他在南方家里的女儿也是同年高考,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

时间匆匆流逝,当年的父母官已高升为封疆大吏,外表变化却不明显,当年的少年依然年轻,却远非那时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形象——其实大董怀疑,就算他一点变化没有,日理万机的朱书记也未必会记得他。

而记

太好,有时候也是蛮痛苦的一件事。

“胡闹!”朱青柏极力忍住才没说出更严厉的词汇,看到她仍主动伸手挽住旁边男人的手臂,而那男人表情平静,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既没有惊皇失措,也没有主动示好,朱青柏的脸上的yīn沉又加深一分。当然,或许这要归功于自己的女儿,先不把他这个老爹放在眼里。

“乐乐,既然伯父找你有事,你还是过去吧。”大董柔声劝她,看来朱乐是有心结没有打开,但不管怎样,一味的拧着来都不是上策。

朱乐本就心慌意乱,听了大董的话抬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未能如愿,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安,他要丢下她一个人吗?

此刻朱乐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就像即将被遗弃的小动物般楚楚可怜,脆弱的样子似乎随时担心受到伤害。

大董叹了口气,她的父亲说找她有事,可没说要见他呀,自己总不能自告奋勇地跟上去吧。再说,他们父女的事,又怎能轮到他这个外人指手划脚?

“我在这里等你。”大董悄悄示意,给朱乐个安慰的眼神,并用力握一下她的手。

当朱青柏看到朱乐仅仅因为大董的一句话,尽管表情像上刑场一样不情愿,还是扭头向电梯走来的时候,彻底被激怒了。

这件事打击的不仅是他做父亲的威严,还有一种很微妙的男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这种微妙的感情,没有女儿的人不会明白,大董不清楚,朱乐更是茫然,因此谁也没料到城府修炼已经炉火纯青的朱青柏会突然失态。

“既然要你过去,自然是有事,关于你的婚姻大事。”虽然朱青柏的语气很平静,可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私事,本身就是一种失态。

三十章

朱乐的父母,一个英俊过人,一个貌美如花;一个是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一个是巨商名儒的掌上明珠;一个从政平步青云,一个经商富可敌国。两人结合之后,金钱、权势、名望、地位等等一切纷至沓来,这样的一对夫妻,如果再不幸福,似乎天理难容。

但偏偏老天还就容忍他们了。

朱乐是他们这场完美结合带来的唯一活物,但她自打记事起,就无比羡慕周围的小朋友。他们能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爸爸散步,或者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妈妈在后面拿着衣服拎着包去逛动物园——这些场景在朱乐的梦里出现过很多回,可惜一次都没有实现。

他们都很忙,彼此之间真正的相敬如宾,连凑在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很少。当朱乐由生理卫生课本上得知孩子的产生过程后,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因为他们长期两地分居,即使逢年过节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也是每人一间卧室。

但现实是残酷的,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冰”,连彼此都另有怀抱的事实也不隐瞒对方,合作性神还是有的,朱乐的确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且是唯一的孩子。两人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们绝对不会容忍对方忽然冒出别的和自己无关的后代,来给自己脸上蒙羞,至于那“别的怀抱”,更是终其一生也别想做转正的念头。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婚姻,只关正事,无关风月,和爱情更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当事人幸不幸福不知道,但朱乐懂事以后了解到,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夫妻都不是这个样子的。而这种不正常的夫妻关系,直接影响到的,就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夫妻俩见一次面都像元首会晤,又能指望他们花多少时间性力在孩子身上?

承担义务的时候,两人都认为: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她)也有责任。

当女儿取得了骄人的成绩,赢得大家交口称赞时,两人又都想:还不是我的基因好?

等到年纪再长,当目标大多实现,别的条件足以俯视绝大多数人,再也比无可比时,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似乎也是值得拔高一下的。

于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有兴趣的要加强,没兴趣的也要做到能充场面。学习好,可以跳级?那就跳啊!别人夸她是神童,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得意地挑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可惜的是,大概老天也嫉妒人的完美,总体来说还是造了个残次品给他们。

朱乐不仅相貌和爹娘有一定差距,才智在长大之后也逐渐变得平平。为人既不八面玲珑,也没有经商的天赋,还一意孤行地去学最苦最累最没用的工科。

在朱乐最亲近的两个人,插插和外公相继去世之后,就连还算温顺乖巧的

格也变了。谁的话也不听,谁的情也不念,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甚至离开亲人独自北上去寻找她口中的所谓自由。

儿大不由娘,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朱乐再不肖,他们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再生也不赶趟了,逼得太紧万一发生点啥事,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由着她去,希望她总有一天心智成熟,能明白一些道理。反正如果愿意,即使跑到国外,她的一举一动也难逃他们法眼,何况只是在北京。

就这么拖着拖着,两夫妻在一次碰头会上,感叹自己年华逝去的时候,忽然惊觉:原来他们的女儿已经二十八岁,适婚年龄不仅到了,都快要过去了!

荒谬,真是荒谬!他们的女儿怎么能不嫁,又怎么能不好好嫁?这件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解决!

但由于朱乐的妈妈毕云瑞,在上次讨论毕业去向的时候和女儿闹翻,一直都没回过劲儿来,就决定由和女儿关系相对不那么紧张的朱青柏,担任首席执行官去具体运作。

但是挑选对象的事,则由身为股东的夫妻二人共同商议。设定了繁琐的包含项和排除项,可供选择的男人被两人派出专职人员建成了数据库。一审,二审过后,递到两位终极BOSS手上的名单,那可真正能说得上是性英荟萃。

商界政界IT金融,全部涵盖,大江南北欧美日本,都有涉及。

个人方面:年龄分部要在30至35,丑的不要,矮的不要,胖的不要,瘦的不要,病的不要,笨的不要,离异丧偶不要,名声不好的也不要,黄赌毒同(现在断臂很普遍,不得不加了一条)绝对不能沾,琴棋书画最好都要会。

家庭方面:至少三代以上受过高等教育,五服之内无人作奸犯科,家族不能有遗传病史。父母双亡上门入赘最好,如若不然,也得答应至少前两个孩子一个姓朱,一个姓毕。

如此苛刻的条件,最后居然海选出了整整一张A4纸的名单。当然,这并不是朱大小姐貌能倾城魅力无双,她身后那两位股东乃至两个家族才是重头筹码,况且这年头真正出身名门人品不差相貌不差智商不差行事低调无负面新闻且无兄弟姐妹争夺遗产的适婚姑娘,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多。

夫妻俩挑花了眼,在别墅的会议室整整讨论了一夜,烟蒂垒满一缸,熊猫眼多了四只,恐怕任何人得知这种情况,都得感叹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讨论出结果,因为这两人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才最英明最正确最深谋远虑,谁也不肯服从对方的决定,还差点为此拍桌子翻了老脸。

两位陛下息怒之后,终于想出折中的办法,决定由朱青柏借着来北京开会,和朱乐慎重谈一下,必要的时候可以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于是,在两虎相争小猫得利的情况下,朱乐便被赐予了发言权,关于自己嫁给谁的问题——虽然只是发言权,最终决定权还在两位股东手里,且发言的范围不能超过那张A4纸。

计划赶不上变化,朱青柏没想到的是,整整一个晚上联系不到的女儿,居然以那种方式华丽丽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身边陪伴着一个目测就不完全符合条件的男人。

偏偏女儿还一副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连老父的召唤都不管不顾,这让一呼百诺前呼后拥的朱青柏情何以堪!

如果年轻三十年,朱青柏甚至怀疑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一拳打碎那年轻男人气定神闲的可恶表情,管他是谁,也别想凭着一副小白脸就勾引他的女儿!

然而女儿不争气,恶事就只能由老爹来做,果然,话一出口,两个年轻人都变了脸色。

朱乐停住不前,反而后退了一步,仍旧回到大董的旁边,冷声道:“这个不劳您费心。”

朱青柏忍住不发,尽量用柔和的语气:“我和你妈妈已经为此忙碌了很长时间,做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你要明白我们都只会想你更好。”

“如果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年前,您能赋予我这种关心,我想我会很高兴,现在嘛,不需要了。”朱乐仍旧不领情。

大董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眼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朱乐。朱乐在他的印象里是善良和气,开朗乐观的,偶尔有点小迷糊。有时候碰上特定的人,比如叶铭磊和潘东,会流露出凶悍泼辣的一面,但总体来说并不伤筋动骨,还是很温暖阳光的

格。

此时朱乐在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眼神里的抗拒、愤怒和哀伤则令她换了一个人似的,将从未有过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当然,也是展现在众人面前。大董分神瞥向栗徵,这人既然劳得朱青柏亲自出面相送,身份地位和他不会差太多,此刻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朱乐。

大董皱了皱眉头,此时仍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因为朱青柏摆明了对他不感兴趣,连让朱乐介绍他出场的机会都不给。

至于朱乐,大概是根本不想跟父亲说话过多,或者是认为自己的存在没必要让他知道。

“这么多年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没用您二位一分一毫,我想你们也不能再对我的事横加干涉。”既然不关心,又何必总强迫她做这做那,大家各自过日子不好吗?

朱青柏已是山雨欲来:“你一生下来就自己养活自己吗?”

不说这句也罢了,此言一出朱乐也火了:“照顾我生活的是插插,教育我成人的是外公,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性子而已!”

还是那句老话,无欲则刚,朱乐自力更生,并不觉得有仰仗他人的必要,即使这个他人是她的亲生父母。

三十一

朱青柏到底是老江湖了,从政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顶而脸色不变,这次若非情况特殊,原不该如此失态。在朱乐出离愤怒的一声吼过后,他反而清醒过来。

旁边还有外人看热闹呢,以栗徵的身份肯定不会到处传闲话,秘书老金也是自己人,可栗徵的跟班和朱乐旁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可就保不齐了。万一他们对外界胡乱说话,虽然未必能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也会惹人讨厌。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女儿对亲爹深仇大恨般地敌视,可不是什么好话题,在某些人的脑海里能迅速演绎出一版豪门恩怨的复杂剧目。

因此,尽管头上的血管被愤怒激地突突猛跳着快要爆破,朱青柏还是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冲旁边的栗徵淡淡笑道:“傻丫头被惯坏了,也就能跟老爹这么大呼小叫,将来嫁出去可怎么办哦。”语气是无奈的宠溺,很有博取同情的意味。

栗徵何等样人,他虽明白朱乐绝对不是普通的撒娇卖痴,也看得出来老朱是在找台阶下,立刻莞尔:“可不是,我家那个小姑娘,经常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巴掌打我脸上把我拍醒。”一副惺惺相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样子。

最后得出结论,大抵子女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务,这辈子讨债来了。

于是乎,二十八岁朱乐和六岁的珠珠一样,都被笑呵呵的慈父宠上天了。

朱乐此时无心计较自己是否吃了哑巴亏,她比谁都清楚父母的为人,也明白这件事肯定没完,她目前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对策。

于是,她也就顺手推舟地,作出一副赌气离家出走状,带着大董匆匆逃离了现场。

车先不取了,两人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就是沉默,两个人都沉默。

捧着杯热饮,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坐下,朱乐慢慢向大董讲述家里的事情。

“听起来你的父母很强势。”大董斟酌着用词。

朱乐苦笑:“你太客气了,他们分明是霸道,只要是他们做出的决定,就一定会想办法达成目的,为此不择手段。”

“但他们已经放你自由很多年。”那应该也不是他们愿意的吧。

“那是因为他们认为我折腾不出什么,没时间也没必要干涉我,在相安无事的情况下,我不去主动找他们,他们未必能时刻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朱乐很清楚父母的作风。

“那现在…”

“现在不知是谁搭错筋了,而且咱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至于为什么吸引,大董清楚明白,今晚实在太不凑巧。

朱乐忽然抬头控诉:“你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大董点头,他没有推卸的打算,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他坐等朱乐说下去。

“大董,咱们结婚吧!”

大董本来咬在嘴里的吸管掉落回杯子里,震惊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朱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乐把杯子重重放回桌子上,豪迈地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要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

大董努力地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成分,可看来看去却把朱乐给看哭了。

“呜呜,我有那么差劲吗?我好歹也是个女的,都主动求婚了你还不答应,呜呜,我都快被你拐上床了,你想始乱终弃呀你,大董我没看出你居然是这种人……”

大董憋红了一张俊脸,匆忙扫了眼不远处闻声看过来的侍者,赶紧伸手去捂朱乐的嘴,没想到被她一口咬在手掌上。

呜…男子汉大丈夫要忍得痛挨得骂!大董安慰自己,尽量保持表情不变,希望她一咬之下泄了怒气,也顺便梳理下被怒火冲乱的神经…

她咬实了之后松开,大董顾不上查看手上鲜红的牙印,再度被她的话吓到。

“快说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咱们得抓紧去办,要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采取步骤恐怕就来不及

了。”朱乐咬人之后,丝毫没有降低说话的频率,只是终于懂得把声音降低一些。

她,这是求婚还是逼婚呀!

大董快疯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清醒之时下的决定,再度伸出手,不过这次是探向她的额头。

轻轻的一声叹息响起,朱乐由亢奋转为委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哀婉伤感,她幽幽地道:“我没有发烧说胡话,只是这请求太过难为情,也难为人,把你拖下这潭浑水,我得昧着良心。”

然后起身站起,看着大董的样子像是永别:“你不介意再送我回去一次吧?”

大董没有站起来,他盯着朱乐看了一阵子,忽然问:“你觉得依你父母的风格,即使你抢先结了婚,他们会善罢干休吗?”

朱乐的眼睛眨了一下,愣愣地道:“这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他们会逼我离婚。”大董又不是十恶不赦,他们最多是不喜欢不接受而已,继续用断她经济来源剥夺她继承权之类的事情威胁她。而她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他们两个都是大好的四有青年,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呀,也不稀罕沾他们的光。

并且一旦结了婚,再离婚的话,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也绝对不是光彩的事吧,否则他们自己也不需要貌合神离这么多年了。

大董挠了挠头,愁眉苦脸地说:“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够靠谱呀,一夜之间女朋友变成豪门千金,还主动要求下嫁,听起来像是猥琐男编的YY小说。”

尽管这笑话很冷,朱乐还是给他面子地咧一咧嘴:“不过这个要求下嫁的豪门千金不仅没有任何嫁妆,还不贤惠不会做家务,连脾气也不怎么温柔,最糟糕的是还可能因为‘豪门’的身份连累你,弄到双双失业去讨饭也说不一定。”

大董大惊失色:“是呀,那怎么办啊,你那么能吃,得讨多少剩饭才能养活你呀!”

“大董!”朱乐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笑,再说她以前可没发现他还有耍贫嘴的天赋呀。

“我在这。”对方立刻响应,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想给你提个意见,这毛病你一定得改,再犯我绝对不会忍你!”

“什么?”朱乐的脑子被他彻底绕糊涂了,看他严厉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紧张起来。

“豪门千金了不起呀,就能仗势欺人了啊!我虽然是个小老百姓也是有尊严的你知道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呀!”前所未有的声色俱厉。

大董一番狂轰乱炸把朱乐吓傻了,她呆呆地问了一句:“真的吗?”原来她仗势欺人了啊,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很低调呢,难道爹娘的可怕基因还是在她身上得到了体现,只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

“真的,当然是真的——告白你先来也罢了,连求婚都被你抢了,我好歹是一大老爷门,你让我脸往哪儿搁呀!”对方继续控诉。

“所以呢?”朱乐摒住呼吸。

“所以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不然我绝对不饶你!”大董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沙渚嘴脸“听好了,我现在要下第一个命令了哦。”

“什么命令?”面对他突然的变脸,朱乐还是没能回神,像没有思考能力一样机械地问道。

“把杯子里的饮料喝了,再把点心吃了,咱们去民政局领证!”大董还抬腕看了看表“嗯,应该能在他们上班之前赶到,这样说不定能排第一对。”

这次轮到朱乐感受天雷阵阵了,被他逼着吃东西的时候几次抬头想说话都被瞪了回来,还险些被食物的残渣呛到。

好容易吃喝完毕,大董拿了张纸巾擦去她腮边的食物残渣,拉起她的手用胁迫的姿势将她带离了求婚现场。

去单位取证件,在民政局门口的相馆照了立等可取的结婚照,然后是签字,宣誓,取证——大董还执意选了个豪华版的,要九十九元,而非普通的九块钱,说一辈子就一次了,这钱花的应该。不过他在看到实物之后说贵这么多还是有些宰人,又和人讨价还价要了个当天日期的纪念章做赠品。

朱乐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忙碌,一直觉得很不真实,等到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后还险些被路上的石头绊倒。

好在旁边有大董,立刻扶起她后便拉住不放了。

“等一下!”大董忽然又停住不前,朱乐纳闷地看着他,心想难道他后悔了,想立刻回去换个门进去把手里的红证变成绿证?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大董抬起胳膊,抓着朱乐的小手放在眼前,纤细,白嫩,那是一只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

“戒指,我还没买结婚戒指送你呢!”

三十二

朱乐幽幽地看他一眼,心想你差的何止是戒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参加了那么多场婚礼,对于婚房婚车婚纱照,礼服酒席伴娘伴郎等等婚礼相关词汇所知甚详。

不过眼下,她自然不敢奢望这些,即使举办了婚礼,新娘父母不仅不给予祝福反而派人来闹场的话,又能有多风光?

像他们这种情况,人们用一个新兴词“裸婚”来形容,也算赶了个时髦,当然,还有另一个词“闪婚”也不算过时,挺符合80后作风的——如果他们也可以归为80后的话。

不过大董主动提及买戒指,是否说明他并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比较认可两人已经结婚这个事实了呢?

朱乐的心情轻松了很多,打电话给院长请半天假,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涂院长十分郁闷,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请假,她要办的事最好真的很“重要”,不然,哼哼。

朱乐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哈哈,她也算有家室的人了。

距离民政局不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一家老字号的金店,尽管是上班时间,里面还是熙熙攘攘的,看到很多人买白菜一样地买珠宝,朱乐不禁感叹现在有钱人可真多呀。

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有新鲜出炉的老公陪伴,朱乐暂且把烦恼统统丢在脑后,乐呵呵地在售货员的指引下试戴——果然还是人多的地方能带给她真实的感觉呀。

其实朱乐并不喜欢佩戴首饰,从小到大不知收了多少长辈亲戚们送的礼物,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珍品,但她自认不是温婉的淑女,怕戴上去不伦不类,也嫌太过招摇,因此离家的时候一件都没带出来。

然而现在,即便只是普通的铂金素戒,她都饶有兴趣地戴在手上细看。

“姑娘您的手真漂亮,不过手指这么细肯定需要改圈,小伙子要不要也先试一下?如果选好了我们可以免费帮您改。”尽管生意十分忙碌,售货员大妈的语气仍然很热情。

大董惊讶:“我也需要吗?”

朱乐看他一眼:“戒指戒指,戴上去就是给别人个警戒,也给自己个警戒,难道你还想出去装未婚骗小姑娘?”

大董还未开口,售货员大妈已经被她逗乐了,呵呵笑道:“这位姑娘说得好,约束是双方的,小伙子长得太好,你媳妇对你不放心呀。”

大董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只得戴上那只男戒来试,等到选定后他忽然又道:“不对呀,我记得人家结婚的时候戴的戒指都有钻石,你这个怎么这么简陋?”不会是打算帮他省钱吧。

朱乐一手扶住额头,耐心解释:“对戒呢,当然都是素的,而且要我们互相送,等下我出钱买你的,你出钱买我的。”说来还是她吃亏哦,男戒比女戒重多了。

大董愣住了,这么复杂呀,对男人戴首饰这件事还没从内心完全接受,怎么现在又说买戒指也不需要他花钱了?记得听一些已婚的同事同学讨论过给老婆买钻戒的事呀,花的钱都是用万做单位的,而且说女人很看重这个。

还是大妈好心给他解开了疑惑:“你说的那是结婚钻戒,和这个对戒不一样的,钻戒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看。”

大董恍然,正要移步,被朱乐拽住:“那个,很贵的,要不算了吧。”他们又不举办婚礼,买个那么昂贵的东西日常戴着不方便,不戴又浪费,何必呢。

而且,自打成年以后,朱乐便习惯

地自己承担所有的消费,还没有尝试过去花男人的钱。

大董又一次疑惑了,不过基于对朱乐已经有所了解,他略一思索便想明了原因,漾开一朵微笑:“难道你现在已经开始学着勤俭持家过日子了?算了吧,你没那个天份,而且养家是男人的事,不用你粗心。”言毕不由分说地就把朱乐拖了过去。

大董外表本就极为出众,两人在柜台留连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见他们亲亲密密地试对戒,不少年轻女

扼腕叹息,心想怪不得帅哥不好找呢,原来都有主了呀,再看旁边那个“主”,忍不住撇撇嘴——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于是在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要不我也再等等?说不定也能碰见个这样的极品。

大董说出那番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架不住有人专门凑近了竖起耳朵听呀,众女们听完之后才发现这纯属找虐,再看看旁边的男伴,愈发觉得面目可憎言语乏味,恨不得立刻蹬之。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段缘,大董和朱乐两人哪里想到自己已于无形中造下这等大孽,否则大董如何反应尚不可知,朱乐肯定是要呼天抢地大呼冤枉的:我追男人也很辛苦好不好,还要主演家庭伦理苦情大戏,我容易吗我,你们这些八婆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呀!

好了言归正传,话说大董那一番男人要养家的理论把朱乐哄得晕陶陶的跟着去选钻戒。大妈和另一位售货小姐把柜台里摆放的戒指一个个展示给他们看,朱乐对此没有过多要求,只想选个看起来美观价格又比较适中的,没想到拿出来好几款试戴之后大董都不满意。

这连对戒都不知道的土老冒啥时候这么有主意了?朱乐正纳闷着,只见刚才离去的大妈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挂经理牌子的年轻人。

“两位有时间的话,可以跟我来一下,我们店新到了一批珠宝,有几款钻戒非常漂亮,肯定有适合这位小姐的。”经理相貌斯文,彬彬有礼地招呼他们。

朱乐明白那肯定是去所谓的贵宾室了,警戒森严那种,因为物品过于贵重,不敢放在菜市场般闹哄哄的售货大厅。她相信经理口中的钻戒会是“非常”漂亮,不过价格也必定“非常”可观,那不是目前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朱乐微笑着致谢,刚要摇头拒绝,没想到大董却兴致勃勃地答道:“好啊,怎么你们还有好东西也不早说,害我们浪费这么长时间。”新婚第一天耶,朱乐还只请下半天假,不能都浪费在购物上吧!

朱乐回头瞪他:我说你就算没见识也要有常识吧?如果东西便宜利润小能让人家经理巴巴地跑过来挨你埋怨呀?

大董给她瞪回去: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让你以后都听我的,这么快就忘了啊!男儿当自强,新婚燕尔,要先振夫纲啊振夫纲。

劈哩啪啦一番较量之后,还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于是乎,两人跟着经理来到了贵宾室。

贵宾室还真是贵宾室,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宽敞明亮地十分奢侈,还有看起来就很柔软很舒适的黑色真皮沙发,以及坐在沙发上的人。

“乐乐姐,我早上去办公室找你没找到,原来你也没上班呀。昨天我们玩的很开心,正好碰见叶大哥替我们埋了单,所以我就没挂你账上,省钱了哦。”童丹看见进来的两人,一脸惊喜,走过来快乐地对朱乐汇报。

朱乐看了眼仍坐在沙发上脸色yīn晴莫辨的叶铭磊,感觉神经一阵刺痛,有调头就走的冲动。

但又怕大董多想,朱乐只得硬着头皮跟童丹说话:“花了多少钱我回头算给你。”说好了她请客,就算花钱的是叶铭磊,那也是看在童丹的份上,她不会领贸然领这个情。为避免麻烦,她也不问为什么童丹上班时间还出现在这里了,尽管升职之后,自己仍兼任着她的直接领导。

不过乖巧的童丹自会向她解释:“叶伯母过生日,我和叶大哥来给她挑礼物,我已经跟考勤说过调休了。”至于算钱的事,回头再说吧,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争执,目前她还有更感兴趣的。

“你们呢,也来买东西吗?”哇,还是上次那个帅哥,还敢说没有奸情!在升职的第一天上班时间公然出来逛街,乐乐姐好彪悍哦!

“我们来买结婚戒指,在外面看了好几个乐乐都不满意,就进来看看有没有好的。”大董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意说给某人听,成为合法夫妻的感觉,可真炮呀!

朱乐白了他一眼:瞪眼说瞎话,明明是你不满意的好不好!不过没胆开口揭穿,做人家老婆,该听话的时候,还是得听话啦。

三十三

大董话一出口,除了朱乐腹诽着低下头去,另外两人都石化了。

童丹用久违的崇拜目光看向朱乐:哦买高的,一直知道乐乐姐彪悍,但没想到会彪悍到这种程度,才几天呀,爱情的萌芽还没见破土,咋就直接进坟墓了呢?

记得两人刚开始同住时,童丹见师父老大未嫁,猜测她是独身主义者——因为实在想不出她有剩下来的理由——曾大放厥辞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说别看现在那么多小子围着她转,天天伺候祖插插似的伺候她,一旦被套牢,且不说没追到的肯定一哄而散,就是拨得头筹娶到她的那个,也肯定不会再像现在一样殷勤。

童丹本以为朱乐单身至今,也是跟她一样的原因,即追求者太多,却没有真正看得上眼的。

“能进坟墓的爱情,也比暴尸荒野好吧。”听朱乐冷静地说完这句话,童丹心想糟了糟了,原来师父有伤心往事呀,这下可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没想到朱乐还没说完:“网络上有人这么说,而我觉得那人也挺幸运的。对于我来说,能有尸体,至少证明它存在过啊。”她连捧着爱情的尸骨伤春悲秋长吁短叹的机会都没有,还有比她更悲摧的吗?

而现在,距离那场谈话的发生,也不过两个月时间。童丹感到无比震撼:不到两个月就被拖向坟墓,如果爱情真有生命,会告他们虐婴!

“不好选,这批货我全要了,回头你们派人送到这个地方。”某人终于众望所归地开了口,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目光瞬间都吸引了过去。

全…全要?两名销售经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和震撼,这是真的吗?他真的真的全都要吗?

支票是真的,叶铭磊的签名也是真的。至于别的,都无所谓了,叶氏地产的掌门人,不会开空头支票。

店经理忙着消化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再也无暇它顾,大董和朱乐被晾在一边。

看着叶铭磊利落的签字画押,薄薄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朱乐忽然有些不忍,他就算再有钱,也不用这么造吧?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叶凯子的败家行为绝对和她有关。

除了自己父母,朱乐很少和人结怨记仇,就算有什么芥蒂,往往一觉醒来就烟消云散了,叶铭磊算是她顶讨厌的人了,此时孩子气的行为还是触动了她泛滥的同情心。

正所谓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前二十八年无人问津,一个月不到就花开两朵,还不算父母那边给安排的——以他们性益求性追求完美的作风,朱乐想也知道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候选人。

可是老天,她只是要结婚而已,现在据说是一夫一妻的法制社会,那么一个男人就够了,不用这么多吧?

“叶铭磊,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这真的只是巧合。”最起码,希望别误会他们故意来刺激他,可是话一出口,怎么听起来有越描越黑的感觉呢?

“其实我们今早刚领的结婚证,来这里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朱乐继续解释,这下他总该相信了吧?

“朱乐,其实如果你非要占公家便宜急着找个男人来结婚的话,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现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欺骗总归不太好,你又何必……”话说一半摇摇头,看向大董的眼神带有怜悯。

叶铭磊就是叶铭磊,一开口就让朱乐收起圣母情怀,立刻有拍死他的冲动。

他近期跟童丹走得很近,昨晚还见了别的同事,甚至认识老涂都说不一定,肯定知道了她能拿结婚证换房产证的事。他也知道以朱乐的

格,未必会把这么敏感的事情对大董说——也或许他不知道,只是赌一把而已。

但恰恰让他赌赢了,朱乐还真没来得及告诉大董结婚分房的事。而如果不是昨晚和大董一起经历了那一场,如果只是一般的头脑发热去闪婚,他这句话已经足以在新婚夫妇之间造成猜忌了。

所以,叶铭磊输的不是谋略,不是智慧,而是信息,他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已足以重新洗牌。

大董被怜悯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叶铭磊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立刻展开了灿烂的笑容:“哇,结婚还能占公家便宜?老婆你们福利真好。”是给个大红包吗?

叶铭磊也笑,斜睨朱乐:“贵院效益不错,利润逐年上升,将来福利有提高的可能,说不定二婚还能再分套房子。”说完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便大步离开。

童丹一脸尴尬,怯怯地抬起手向叶铭磊的方向指一下:“我找他还有事,乐乐姐你们慢慢挑。”呃,首饰被叶铭磊包圆了他们还挑什么?

“总之,回头见啦。祝你们,嗯,新婚快乐。”领证的时候给红包还是办酒的时候给呢?童丹脑子里想着问题,脚下却不敢放慢速度,一溜小跑地跟了出去——叶铭磊腿那么长干什么呀!

“算了,咱们换家店看看吧。”大董有些遗憾,看来这一上午还真只够用来买戒指了。

“戒指的事再说吧,反正已经买了一对了,”朱乐有些心不在焉“叶铭磊他可能认识我们院领导,所以才会知道很多事情。”必须先要撇清的,是这些并非她亲口告诉他。

“应该是。”以叶铭磊的身份地位,认识个把国企老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们院长答应,只要结了婚就分我房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虽然很想要属于自己的房子,可还没有为此而结婚的打算。”朱乐郑而重之地解释,然后又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僵硬,呵呵傻笑着缓解气氛:“不过既然已经结了婚,房子马上就能到手了,位置不错,听说户型也不错,可以用来做婚房!”虽然动机不同,可结果是一样的啊一样的。

一想到马上就要有个自己的窝了,朱乐心里是满胀胀的兴奋,而这窝还将是和大董共同的,兴奋之余又有些害羞,她真的害羞啦…

大董惊讶地看着她:“原来你们单位福利真的很好,结婚送婚房,不错不错,不过,”说着忽然又挂上一副怒容,惹得朱乐心惊肉跳,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而是从昨天到现在我跟本就忘了分房这回事。”那么混乱的情况,她哪里还顾得上财迷,和大董结婚是意外,纯属意外!

大董摇头,脸上怒色未减:“你这婆娘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你还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啊,结婚住你的房子,那我不成入赘了吗?!”

好在两人已经出了金店大门,路旁便道上人虽不少,却大都行色匆匆,没人会留意这对貌似斗嘴吵架的小两口。

朱乐一脸黑线,婆…娘,这个词听起来咋这么诡异呢?抬头看向大董,第一次对这场闪婚有些不确定,她好像还不太了解他呢,他不会有啥恶习吧,比如说,打老婆。

朱乐决定试探一下先,用略显强硬的语气道:“我才不要跟人合住!”单身的时候也罢了,结婚后,她要求生活质量有所提高,尤其是,她可不想跟潘兰住同一屋檐下。

大董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立刻说:“已经搬出来了呀,我没告诉你吗?也是,这两天实在太忙了。好吧我再原谅你一次,”他作出一副宽怀大度状,接着问:“说吧,你想住哪个区?”

朱乐刚刚松了口气,听见这话又纠结了:“你要买房子吗?”买了房子还要装修,买家具,那得多少钱呀?她买了车之后可就是穷人了啊,可拿不出多少钱帮衬。不过这次她这次学乖了,后面的话留在了肚子里。

大董挠了挠头,用商议的语气对她讲:“现在房价过高,不是购买的好时机,要不你抽空跟我看看现有的那些,都不满意的话再买好吗?”只要不涉及男人尊严问题,其它的都好商量啦。

“现有的”,还“那些”,朱乐被雷了,难道她无意中嫁了个大款?

不过仔细想来,她还真不知道大董的经济状况,只知道他一边搞研发一边在汽修行做兼职,不巧的是,这两行她都很陌生。

“你有现成的房子,在什么地方?”可别说在他们老家哈,朱乐不敢明问,万一猜错了多尴尬呀,显得自己多拜金似的,也会刺痛大董容易受伤的“男

尊严”。

“让我想想,”大董认真思索着“我是好几年前买的,那时远郊区县还没发展起来,所以都集中在城八区,这其中南城很少,只有十几套,空置没交给中介出租的只有两套,其实你们单位虽然离南城近,住北城的话每天上下班逆着高峰车流,交通反而更顺畅,尤其是北城离我也近,考虑考虑住北城好不好?”大董一脸讨好,可怜巴巴地想进馋言,来点先入为主吧——不为别的,其实他时间还是很紧张的,花在路上多可惜。

朱乐点头,她也比较喜欢北城,北城绿化好一些,不过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南城很“少”,还“十几套”?

“你有多少房子?”处于受惊过度阶段,这次朱乐顾不得多想,直接发问了。

大董说了个数字,朱乐顿时外焦里嫩。

哪个部门打击炒房来着?她要举报!不管了,大义灭亲了!这人屯的房子一天住一套,都能一年不重复!

看来老涂真是智者呀,“有男人就有房子”这句话说的多么英明多么具有预见!

一宿没睡,外加饱受惊吓刺激,下午朱乐两腿踩着棉花似的去上班。

不过等处理完一些紧急事务之后,朱乐还是没忘记来到院长办公室,把鲜红的结婚证往他桌子上拍下——让她失望了,涂院长张口结舌的样子一点智者的风范都没有。

“这么快?小朱你该不会为了要分房子骗婚吧?”不仅看起来不像智者,说起话来更是其蠢物比,让朱乐恨不在他光光的脑门上拍一拍,看看里面是空的还是进水了。

不过人家是老大,朱乐脑海里YY得再美好,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并展开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涂院长说笑了。”说完打开结婚证递过去,真金不怕火炼,有本事你找人验验真伪!

好在老涂虽然算计她干活的时候疑似周扒皮再世,说话还是很算数的,立刻就招来房管科科长,让她填写资料准备分房。

不过这样做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全院职工几乎瞬间就知道朱乐结婚了,这比她昨天高升的消息传播的还快。

房管科耶,那可是官太太扎堆的地方,有闲有胆有人脉,不八卦都对不起这条件!

于是乎,下班之前,朱乐的闪婚已经有N个版本,个个比我的小说性彩。

“听说,朱乐早就有对象了,很多年一直没结婚是嫌人家穷,拖到现在岁数大了,再找也不容易了才不得不将就,正好还能赶个末班车分套房子,何乐而不为呢?”——大妈,您哪儿听说的呀,要负责任呀!

“不对,我怎么听说她找的是个大老板,好像还是搞房地产的,要多有钱有多有钱,不过话说回来,那么有钱还惦记单位的房子,至于吗!”——这个,貌似叶铭磊被误会了,总算不是空穴来风。

“瞎扯,你们说的都不对。她嫁的应该是一年轻小伙子,长得可性神了。朱乐刚升了职,年纪也不太大,虽然未必多有钱,前途还是有的,他们那种人找她总比找那些年老色衰的富婆强吧!”——呃,大董听了,应该会吐血。

还有很多更离谱的版本,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呢,咱们的朱乐朱大小姐,在升职的第二天就传出婚讯,从此一奶走红,炙手可热到可以去做广告代言。

当然,这些八卦专家们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们遵循着避开当事人的基本原则,因此朱乐对此全然不知,还处于身体的极度劳累和性神的极度亢奋之中,这种感觉,类似冰火两重天,可以说很虐,也可以说很爽。

短时间迅速拥有了职位,男人和房子,不是每个女人都如此幸运。

即使大董下午的财富秀是逗她玩,而其实他一无所有,她也不会减少哪怕一丁儿点的快乐,反而会觉得更加真实也说不一定。

三十四

新婚第一天的白天,在朱乐看来,还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其间她一直开着手机,等着随时接受父亲甚至是母亲那里传来的霹雳消息。

然而没有,只有父亲的秘书老金,打电话问她的安全问题,得到确认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就没再联系她。

还有就是大董,似乎比原来进步了不少,知道打电话彼此时间不一定能合拍,学会在空闲的时候发短信,有时是交流情况,有时则说一些趣事,看得朱乐心里甜丝丝的,心想有个人惦记,并且是一对一的惦记,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就是,他又一次说来接她下班,带她去两人暂时敲定的住所。

下班后,坐在办公室等他过来的时候,朱乐心中忐忑不已。他们是合法夫妻了哈,等下又要去看新居,看完之后呢?会不会……朱乐绯红了脸蛋,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果,只是说如果,她不回去住了,两天夜不归宿,该怎么对梅姨解释?直接告诉她结婚了是最好的选择,朱乐也不习惯说谎,可是,面对同住那么长时间的梅姨,她总觉得自己的闪婚有些羞于说出口,尤其是在先夜不归宿的情况下,她不会误会自己什么吧?(汗,她能误会什么呢?这是误会吗?)

最后,朱乐还是给梅姨打了个电话,说近期加班赶工作,暂时不回去住了。梅姨对她很关心,还强烈建议她不要工作这么辛苦,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有些事能走捷径就走捷径吧。

尽管这话出自女强人梅姨之口有些奇怪,不过朱乐对她的关心还是很领情的,内心十分感动,也因此对隐瞒她的事感到有些内疚,心想等见面吧,等见了面就告诉她。

等到放下电话,朱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习惯未雨绸缪的她居然连晚上不回去住都安排好了,万一晚上大董根本没留她的意思,她住哪儿呢?呜,又丢人现眼了……

纠结着,纠结着,时间过去了,大董的车开到了。想到昨天也是这个时候过来接她,不过24小时的功夫,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乐又唏嘘了一阵。

走在大董旁边,朱乐不时歪头去看他——这个男人,这个外表出众,

格……看起来很温和的年轻男人,居然是她丈夫了!噢,她居然结婚了,以后填表啥的婚姻状况那一栏里都要写“已婚”了,多么神奇的改变!

朱乐昂首挺xiōng,并不着急赶路,碰上往来的同事以及在院里穿梭的同事家属,还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看吧看吧,有人为证,她结婚了,马上要有自己的家了,不再跟年轻人抢单身宿舍单身食堂,也不会再被业余媒婆们关爱的眼神“照顾”了。

尤其是,旁边的人还是大董,多么帅气,多么拉风啊!表说她虚荣啦,是女人都有虚荣心的,不过是掩饰的好坏之分,朱乐越看越满意,越想越得意。

“咦,先吃饭啊?”停好车,进了饭店的门,朱乐才后知后觉地问,时间还早,至少还不到她平时晚饭的时间。

“口水都流地上了,饿成这个样子不吃饭怎么行?”大董看了她一眼,笑着解释。

真的吗?朱乐慌忙擦了下自己的嘴,不会那么丢人吧!如果真的流口水,她确定自己不是饿的。

看着干干的手背,朱乐疑惑了,抬头正碰上大董来不及回归正经的表情。

“你又耍我!”朱乐悲愤了,他怎么越来越坏了啊,难道男人一结婚就变脸是真的?朱乐开始后悔没听取童丹的告诫了。

“上床没问题,同居多少次也是未婚,分手后照样有大把男人追在屁股后面跑。但千万别急着结婚,就算光结婚不洞房你还是处女,离了以后也是二婚了,而且一旦结婚,你都是男人所属物了,没人再把你当回事,包括那个娶你的。”这是某日卧谈童丹小朋友的深夜警言,朱乐此时不知为何忽然想了起来。

“跟你开玩笑的。是我饿了,忙着把手头的活干完,中饭没来得及吃。”大董又恢复了单纯老实纯洁无害的表情,让朱乐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悲愤很无理取闹,转而开始关心他的胃袋。

被他吃定了哈……

选中的小区位置并不偏僻,却是难得的低密度住宅,一排排欧式的房子很是漂亮。大董的房子是底层复式,面积不算大,但布局紧凑设计合理,附赠几十平米的小花园,这让朱乐很喜欢,心想改天可以向梅姐请教一下,弄些花草来打扮打扮这目前被杂草侵占的园子。

里面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虽然看起来像是样板间一样毫无个人特色,却可拎包入住。

住下来再慢慢改造吧,工业设计师朱乐同学,脑子里忽然浮现了很多款温馨家居的轮廓。

客厅、厨房、卫生间都看了,朱乐边看边发表意见,说到兴起,恨不得立刻就要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大董闲闲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察觉到她有动手的意图后问:“以前都是自己布置房间?”原来她只是不会做饭,并不是不会做家务。

朱乐摇摇头,毅然决然:“不是。”

大董囧了,收回那句到嘴边的:能者多劳,那就交给你了。改问:“为什么?”看她这高涨的热情,难道还有人跟她抢?

“因为我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啊。”外婆家,插插家,还有父母的家,后来便是没完没了的集体宿舍,再后来是梅姨的家,她还没住过自己的家,自然不能喧宾夺主,当然,别人也不给她机会去夺。

大董感觉心中有根弦被触动了,墨玉般的眸子闪了闪,向朱乐走近了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此刻更是贴近了一般,大董高朱乐半头,一个微微抬头,一个稍稍俯首,打在温暖的灯光之下,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

气息相闻,肌肤贴近,眼看就要发生点什么了,朱乐却忽然有了想法:

“那个,你不会觉得我脸皮很厚吧,都已经把你的房子说成自己的家了,其实……”其实她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看大董没性力也没兴趣收拾的样子,她才会想越俎代庖的。

“你都主动求婚了,还在乎这个?”大董略显不厚道地嘲笑她。

朱乐又黑线了,男人真小气!不就是抢了他的求婚吗,大不了再给他个机会,重新求一次。

“晚了,谁没事还求娶到手的老婆嫁给自己呀!”

这又让朱乐想起了童丹另一句名言:谁还给上钩的鱼儿喂食呀!

“所以,你就任劳任怨吧,随便折腾,只要别弄塌就行,咱们是底层,别让上面的人遭受无妄之灾。”大董随后又宣布。

“太好了。”朱乐决定脸皮再厚一点,偶尔损损她,不再像原来那么温柔斯文的大董,反而让她消除了很多面对他时的紧张情绪。

“谢谢你啊大董,我小时候看别人玩过家家,一直觉得很有意思,可惜始终找不到人陪我玩,后来就长大了,再也没机会了。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你不要担心,其实我应该对居家过日子很有天赋的,天赋加兴趣,肯定能做的不错!”朱乐满脸兴奋,双手握拳表决心。

此言一出,黑线的变成大董了,过……家家,合着两人在玩游戏啊,两个奔三的人玩过家家?

“那个,既然结婚了,明天你就搬过来住吧。”

听到大董的提议,朱乐从兴奋转为害羞,他提出来的哦,自己没有丢人现眼哦,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合,刚要轻轻点头,只听大董又接着道:“今天我送你回去,还是在这凑和一晚?”

呃,原来是选择题呀!又被作者忽悠了,朱乐为心理活动暴露无疑感到羞愧,好难的二选一呀!

“算了,你还是住下吧,说不定你爸爸已经找到你住处了也说不一定。”峰回路转,有人替她解决了难题。

“这样吧,女士优先,楼上的主卧让给你,我睡楼下,有事喊我。”大董说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加班。

百无聊赖,朱乐只能来到楼上洗洗去睡。

不是说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吗?不是说新郎官上任三把火:欲火、欲火、欲火吗?不是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忍得住的只有柳下惠和太监,而柳下惠之所以能忍也因为怀里的女人太丑吗?

她,应该还不算丑吧?

为毛,介是为毛呀?明明两人都亲密接触过了,明明前两次他还挺欲火难耐的样子。为毛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两人还刚刚领了经营许可证,狼却忽然变成了羊,改吃素了呢?

宽大柔软的床上,朱乐一个人裹着床单滚来滚去地思考问题。

到底是昨晚一宿没睡,加上白天忙碌了一天,尽管心情无比纠结,过了一会儿,朱乐还是沉沉睡去。

睡的真是很沉,连半夜有人推门进来都不知道,大董轻手轻脚取了睡衣,定定地看着床上睡相很不淑女的人,叹了口气,又转身离开。

夜半,刺耳的铃声响起,被吵醒的朱乐迷迷糊糊抓起旁边的电话,“喂”了一声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嗯,确切来说,并不是自己原来的房间。

“朱乐?大董呢,叫他来接电话!”是潘东,他听见朱乐的声音有一刹那的惊讶,不过也只是一刹那,语气就又便成了火急火燎。

朱乐不再多说,放下电话刚要出门喊人,房门已经被推开。大董进来抱歉道:“刚装了电话,知道号码的人不多,没想到会打扰你睡觉。”

朱乐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并伸手打开了床头灯,大董身材颀长挺直,穿上宽大的睡衣睡裤,居然也很有型,还有种风度翩翩的感觉,实在是不管何时何地都赏心悦目。

他握着电话的手修长且有力,此刻因为握得太紧,关节有些泛白,冠玉般的面孔也越来越白,嘴唇紧抿,眼睛一眨不眨,整个人静止一般,尽管这样,还是很迷人,咦,等等,且慢发花痴!朱乐赶紧提醒自己,大董这是什么表情呀?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如果没看错,他此刻的表现应该是恐惧,深深的恐惧,当然,还有极致的震惊——可以料定,潘东带来的消息绝对是坏事,还是大大的坏事!

终于放下电话,大董腾出来的空手,竟然在微微地颤抖,他脸色苍白无比,眼睛像是两个黑潭般深不见底。

朱乐被他吓到了,她从来不认为大董是胆小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乐,你现在能不能开车?送我去机场,越快越好。”得到确认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朱乐不敢耽搁,立刻换了衣服下楼,发现大董已经穿戴整齐,只拿了个随身的黑色背包。

去往机场的路上,大董打了个电话给试验基地负责人,说家里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一直保持沉默。

登机之前,他终于看向朱乐,帮她整理了睡觉弄乱的头发,嘱咐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他临走前的眼神很特别,含义十分丰富,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朱乐每次回忆起来,总能发掘出一点新的东西。

三十五

出了机场,朱乐把车停在路旁,认真思考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越想越摸不着头绪。

大董打电话请假的时候说是家里出了事情,种种迹象显示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但是,他们已经结婚了啊,按照传统的说法,自己应该算是他们家的媳妇了,也是家庭的一员吧?

可他居然一句话都不向自己交代,是无法交代还是觉得没必要交代?这两种可能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

朱乐双手液进头发,从额头向后脑,给自己的头皮做了个快速的按摩,企图快速恢复些性神。

恋爱结婚,真是件蛮伤脑筋的事。

剩下她一个人,原本清静的房子就变成了冷清。在床上胡乱翻滚了一阵子,好容易等到天亮,朱乐收拾了东西决定先回梅姨那里,梅姨习惯早起,这时应该已不会打扰到她。

还不到堵车时间,一路畅通地来到梅宅,也不过早上七点,按照习惯,梅姨应该在楼上的静室练瑜珈。

因为马上还要去上班,朱乐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的路边,并未停入车库,然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如果运气好,她换了衣服就出门,可能都不会和梅姨打照面,解释的事,就留到晚上再说吧。

然而朱乐忘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好运的人,长这么大,她真正想要的东西,都是费尽辛苦才能获得,还有些是求之不得。

记得有人说过,在佩戴挂件的时候,“男戴观音女戴佛”,只为取其谐音,“观音”为“官印”,“佛”则为“福”,大抵意思是男人都渴望升官发财,女人最重要的则是福气。

朱乐自认是个没福气的人,爹不疼,娘不爱,这么多年的生活用四个字就能形容:不合时宜。

出身富贵之家,即使她资质平平,相貌平平,只要按部就班,甚至一丝努力都不用付出,只管吃喝玩乐,也能一辈子生活无忧。

又或者她不甘心做米虫,那么在家庭的帮助下,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很容易就博得个“才女”、“名媛”的名头,最终还能公主一样在一众青年才俊中选个最青年才俊的做驸马。

甚至,她再自找苦吃一点,非要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无论从商或者从政,又或者做一些其它行业,只要她乖巧一点,顺从一点,不去强求父母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别的方面他们其实并不小气,尤其是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就能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

偏偏,少年时期她刻苦学习,委曲求全,把所有的苦都吃了,终于取得他们的肯定时,迟来的叛逆爆发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很没意义,是在为别人活着,插插和外公去世之后,在那么一个大家庭里她一丝温情也感受不到了,父母每次见面对她只有要求和指责,要求她听话要求她懂事,指责她不够能干不够优秀。

一个通宵没睡之后,朱乐想通了,她忽然觉得现有的一切她都不需要,而需要的东西却无处可寻,她决定换一种活法。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改变会带来父母那么大的反应。先是震惊,然后是暴怒,再后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她的一切想法,丢给她一个人生企划书——他们对她的要求都形成了书面文字,事无巨细全部包括,那是完美无缺的人生,也是相当无趣的人生,三岁看八十,在她这里一点都不夸张,剧本都写好了。

朱乐不确定自己来自何方,也不知道死后会去哪里,究竟还有没有来世,如果人生只有这么短短几十年,纵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毫无悬念和波折地走下去,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她决心反抗到底,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父母斗争的那段时间,绝对是一场噩梦,不敢回想的噩梦。结果她赢了,并不是她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太忙,没有性力和她持续周旋,而作为朱、毕两家的女儿,不疯不傻,他们也不能整天把她关进屋子里不让见人。

“随她去,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吃了苦头自会乖乖地爬回来。”母亲雍荣华贵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给了她十年自由。

于是,朱乐发现离开了家庭的庇护,她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孩。原来苦心钻研的东西,琴棋书画举止进退,不过是富人消遣的玩意儿,是奢侈品,不是必需品,那么多年的修炼几乎白费,要穿衣吃饭有立锥之地,她还得好好上学,努力工作。

母亲的预言落空了,她没有乖乖地爬回去,反而一步步地站了起来,就在她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得一切的时候,他们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想干什么,推倒所有从头再来?二十八岁了,她不认为还需要别人指点她的人生,至于包办婚姻,更是无稽之谈!

看到端坐在客厅喝茶的父亲朱青柏,朱乐竖起所有的汗毛,用极端愤怒的眼神瞪着他,如果不是顾忌对面的梅姨,早就冲过去大吼也说不一定。

大董还真是说对了,以他们的神通,想找到她的落脚之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父亲对她的忽然出现似乎也有些惊讶,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奇怪的是,并没有开口。

“乐乐,你不是加班吗,怎么会早上回来?”梅姨看到她更加吃惊,猛然起身后居然没有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梅姨的慌张让朱乐愤怒稍敛,她尽量用平静地语气开口:“我回来拿换洗……”“衣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朱乐忽然闭上嘴巴,手里的包咣当一下掉落地上。

梅姨和父亲的身上,都是纯白的丝质睡衣,她不认为父亲会无礼到以这身打扮登门造访,现在是早上七点,也不是访客的时间,并且,梅姨为什么这么慌张?

真相如此明显,朱乐反而无法接受,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人,母亲也有,虽然他们做的十分隐蔽,外界无人得知,可却瞒不住一双如影随形并在时刻观察他们喜好的明亮大眼。

尽管发现了,但他们两人互不干涉,其他人想管也管不了,朱乐更没有立场,也不敢去表达意见。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看见的真相又是这么不堪。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梅姨,可亲可敬,对她关怀备至的梅姨?

往事迅速在脑海里闪过:便宜到不可思议的房租,一见之下的投缘,家乡的小菜,“梅姨”而非“梅姐”的称呼,还有昨天若隐若现的劝戒,其实,早就有迹象的吧。

是她傻,活到这把年纪,怎么还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怎么还奢望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只是,她想干什么呢,以此来讨好父亲?还是爱物及乌?她可知道,对于父亲来说,自己这个女儿完全不受宠,连路人都不如。

多失败的投资呀,还是最脆弱的感情投资!

“我结婚了,很快就要搬出去,咱们把房租结算一下吧。”朱乐尽量稳定了心神,对朱青柏视而不见,那声“梅姨”也无法再叫出口。

“啪”的一声,杯子被狠狠地撞在桌上,朱青柏又一次铁青了脸(大家不要误会,其实,他城府很深,平时真不是这么喜怒形之于色的,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是在是太⊙﹏⊙b了!)

“拿你的终身幸福和我们赌气,这就是你所谓的寻找自由?”朱青柏终于忍不住开口,在朱乐转身上楼之前。

看了眼无措的梅萍,朱乐忽然有勇气直视父亲的眼睛,扯了扯一边的嘴角,冷笑:“我还有终身幸福可以赌气,你呢?”

“混帐!”这次是杯子碎裂的声音,并且就在自己脚下,朱乐赶紧快步上楼,免得还有东西追加过来。

父亲被激怒了,彻底激怒了,这感觉,可真……爽啊!

单位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朱乐赶紧收拾了常用的东西打包带走,准备剩下的以后再说,反正梅姨也不会急着用这个房间——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一开始的出租条件不是像量身定做,根本就是,她丝毫不认为梅萍还会把房子租给别人。

拎着箱子下楼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见踪影,梅萍则换上了一套正式的服装,在楼下等她,见她箱子沉重还想伸手帮忙,被朱乐婉拒。

“对不起,我不是刻意要瞒你,而是怕你一开始就知道的话,会对我有抵触情绪。”梅萍表情温柔,满怀歉意。

见她这样子,朱乐也无法保持僵硬的面孔,感□彩的转变,需要一个缓冲。

“其实,我对你抵触不抵触,有关系吗?”朱乐看她时眼神带有悲悯,没有说出口的是:你该不会以为父亲会离婚娶你吧,如果会,又何必等到现在?

四十多岁的女人,再美再有钱又能如何?没有孩子,没有能带得出去的男人,背井离乡,甚至连亲戚也不来往——至少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不曾见过梅萍有什么亲人造访。

果然,听了她的话,梅萍脸色微变,苦笑一声:“是没关系,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和你很投缘,和……他无关,后来就无关了。”

朱乐点点头表示赞同,父母都是极其自负的人,就算是见不得光的伴侣,也不会降低档次,梅萍相貌气质都不输母亲,温柔贤惠过之,也没有母亲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其实是个好女子,自己又何尝不喜欢她。

“我本来想在彼此知道身份之前,和你有初步的接触,也能先留个好印象,没想到会弄巧成拙,以后,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吗?”看着朱乐疏离的眼神,梅萍的难过溢于言表。

朱乐微微抬头,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当然可以,在你离开他之后。”

“为什么?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你的母亲。”梅萍大惊,她向来恬淡,今天表情出奇地丰富。

“何止是不喜欢,我简直是恨她,恨她高高在上,对我的事横加干涉。”

“那你……”

“我不是叛逆少女,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干涉并无恶意,只是大家理念和价值观不同,所以势同水火。做为她生出来的女儿,我不可能和她丈夫的情人做朋友,那样对她是侮辱,也是挑衅,被她知道,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朱乐看了梅萍一眼,接着道:“而且,我尊重婚姻。”

三十六

话说的虽然潇洒,朱乐在出门后还是流下了眼泪。

做人太失败,这么多年,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她收获的都很少,对梅萍这个忘年交,她很欣赏,也很珍惜。除了至今单身,梅萍几乎满足朱乐对完美女

的所有幻想,想不到真相却如此不堪。

人生若只如初见,惆怅唏嘘的不只是恋人。

恋人又如何呢,大董挥一挥衣袖就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明媚的秋日,带给她的却是惆怅和忧伤,唯有工作还得继续。

老涂待她确实不薄,一周时间就把住房钥匙交到了她的手里,在这以拖沓闻名的大型国企,效率实在高的出奇。

只是时至今日,往日梦寐以求的东西真正拥有了,有欣慰,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满足和快乐。

大董走了一周消息全无,父亲和梅萍那里有消息她也不想理会。目前为止,不辜负她的只有工作,礼尚往来,她也要对工作尽心尽责。

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结束,集团公司牵头,由各个环节工作人员所组成的考察团终于要出发了。这不是朱乐第一次出国,却是第一次以本版块负责人的身份参与外贸项目,回来要亲自做报价,这次考察必须认真对待。

很快朱乐就发现,最能忘忧的,不是杜康酒,而是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于迪拜转机,来到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一下飞机,朱乐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

天很蓝很蓝,空气干净的像是不存在,东非大草原的辽阔,非洲人民的热情奔放,都给朱乐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段时间的郁闷犹如一口浊气,全数呼了出去。

本来要住集团公司的驻点,据说都是些极其豪华的别墅,驻扎人员常年养尊处优,却寂寞如雪,连打个牌都很难凑齐人数,听说国内有人员来考察,早就欢欣鼓舞着要接待他们。

可惜,合作方太热情,一早就给他们定了当地的酒店,总公司的领队考虑到要去实地勘察,就配合了对方的安排。

合作方的老板是个犹太商人,据说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富豪,吃完晚饭后开车送他们来到酒店,然后说句好好休息就告辞了。

领队有些傻眼,赶紧让翻译和对方沟通,问清楚这住宿费谁来负责,答案很销魂,对方只负责订,费用中方自理。

“真他妈抠门!”领队忍不住摔了帽子,一个大姐吃吃笑他:“知道你们这些男人的花花肠子,怕在办事处拘束,不方便出来泡非洲妞,也不想想犹太人的便宜可是好占的。”

没办法,出国每天补助是定额,都是拖家带口的国企职工,还想着能省出美金去免税店买东西,有物美价廉的办事处在,谁也不愿意自掏腰包去住五星级酒店。

于是乎,一行人又包了两辆吉普车,浩浩荡荡前往办事处。

办事处果然豪华,网球场游泳池一应俱全,四个工作人员每人奢侈地住了一层楼。

听着中国话,喝着中国茶,大姐笑呵呵地:“这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呀,住什么酒店!”

朱乐却恨不得扭头回酒店,她没想到跨越半个地球都能碰上熟人,还是刻意想避开的熟人。

此处的办事处主任,张罗给大家接风洗尘的,赫然是杨树成同学(有人忘了他吗?就是那个酒后表白滴)。

当然,朱乐不可能独自回酒店,就算不怕夜晚出来溜达的狮子老虎,非洲人民的热情她也消受不起呀。刚才在酒店,一个黑乎乎一口白牙的小伙子,非要拉她合影,还伸手揽住她肩膀做亲密状。后来据当地的翻译解释,中国人是出了名的爱照相,人家那是热情地配合她,自告奋勇当模特。

因为穿的是短袖衬衣,朱乐搓了搓被五个黑手指头抓过的胳膊,苦笑着嘀咕:“我是不是还得给小费啊?”

把头头脑脑们安置好了之后,杨树成向她走来:“朱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是啊,”朱乐尽量做到表情自然,“你怎么会来这里工作?”

“挂职锻炼,而且这里缺人,总公司近来很看重非洲的市场。”杨树成认真地向她解释。

朱乐点点头,听见他又补充了一句:“驻外是个苦差,我没有家累,挺合适。”

朱乐笑的略显尴尬,立刻安慰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锻炼一段时间,回去指定又要高升了。”

男人,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对升官这件事都不会排斥,朱乐尽量往这方面引导,果然谈话进行的很顺利。

“你呢,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会驻工地吗?”杨树成的声音居然隐含期待,朱乐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笑容丝毫不变:“或许,不过,我打算求求院长,看在我新婚的份上放我一马。”

“你结婚了?!”杨树成再也难掩惊讶地喊了出来。

“是啊,不敢辜负大家的希望,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不过刚领了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办喜酒,所以都没通知。”朱乐笑盈盈地自嘲。

“呜,好,恭喜。”杨树成失魂落魄,明显已不在状态,在朱乐的一再提醒之下才吩咐助理给她安排房间。

“晚上不要出门,外面不安全。”杨树成嘱咐完之后,连声再见都忘了说,就匆匆逃离。

“朱工,你认识我们杨主任啊。”助理是个小媳妇,丈夫是司机,夫妻俩一起派驻过来,据说这样才能待得长久。

“嗯,大学同学。”朱乐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杨树成除了酒量不怎么样,人还是不错的,都跑到非洲了,自己还一再地打击他,实在有点不厚道。

也不知这小媳妇是不是接触的中国人太少,太寂寞,把她送进屋后居然自动自发地坐下不走了,缠着她开始聊天,当然,聊天的话题主要围绕杨树成。

“你对他这么感兴趣,不怕你老公吃醋啊。”朱乐实在不愿多讲,笑着打趣她。

“且,我们这四个人,天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在一起,要出事早出事了。再说就算我有想法,杨主任也不是那种人,我听说在总公司的时候老多姑娘追他了,想不通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是单身,你知道吗?”小媳妇打破沙锅问到底,似乎非杨树成不谈。

“他本来就挺受欢迎的啊,刚毕业就娶了外文系系花,不过后来离婚了。”这小媳妇韧

太强,为了及早上床休息,朱乐只能出卖老同学了。

“他离过婚这我们都知道,而且都好多年了,问题是现在为啥单身啊?”对方不依不饶。

朱乐哭笑不得,她又不是杨树成肚子里的蛔虫,几年来也就见了两面,怎么会知道?不过说不知道肯定无法过关,她只得硬着头皮下定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旧情难忘。”

“哇,朱工,你好有学问哦,还会念诗。”小媳妇立马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后来左右瞧了一眼,以悄悄话地形式对她讲:“我偷偷告诉你哦,你不要对别人讲,我曾经在杨主任屋里见过一张照片,跟你长得很像,今天一看到你,我还以为他的梦中情人终于来了,想不到是别人,对了,他前妻跟你很像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刚才杨主任那么失态了吧。

朱乐无语了,系花同学比她漂亮多了,而且一点都不像。杨树成留着她的照片,而且不远万里地带到非洲来,这对她来说真不是一件好消息。

五大洲人民是一家,桃花开遍亚非拉,只是这些桃花,为什么都是晚熟品种呢?

接下来的几天,朱乐开始刻意避开杨树成,除了跟大家一起跑工地,看图纸,她在当地一家中国人开的旅游公司找了个导游,空余时间陪她到处玩,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回办事处。

这里真的很美,壮丽开阔的美,和家乡的小桥流水以及都市的水泥丛林相比,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勘察告一段落,给了大家一天假期自由活动,屈服于赤道附近烈日的yín威,很多人都想窝在驻点休息,或者在附近的商店逛逛买点礼品带回去。

一是为了躲人,二则也没什么东西可买,朱乐不想浪费这大好时光,和导游一合计,就跟着一个国内来的旅游团,前往闻名已久的那库鲁国家公园看火烈鸟。

很久以前,朱乐就在地铁里见过好利来老板罗红拍的一组火烈鸟的照片,为那铺天盖地的粉红所震撼,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很是雀跃。

火烈鸟在那库鲁国家公园的那库鲁湖,这是东非大裂谷中的一个咸水湖。离那库鲁湖很远,就可以看见湖岸一片红色,那是成百上千万的鸟在湖边浅水里觅食,粉红的火烈鸟把湖岸都染红了,再配合着蓝天白云,如镜般的灰蓝色湖面,美丽地像是神话。

这个从5平方公里到45平方公里面积不定的盐碱湖里,有一种水藻是火烈鸟们的最爱。车开到距离湖岸还有一段距离,就不能再开,怕沼泽陷车。于是大家都下了车,在白花花的盐碱滩上,挑着脚能踏实的地方,一步步往湖边走。

跟着大家一下车,朱乐就险些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出眼泪来,导游递给她一个口罩,笑嘻嘻地解释:“盐碱滩下积满了鸟粪之类的各种腐殖质,味道很刺鼻,来这里,口罩可是必须的。”

道过谢之后戴上口罩,朱乐颇为感慨,心想这么美丽的东西,原来也有丑恶的一面。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被火烈鸟们的壮观所震撼,进而丧失了味觉,大家适应了臭味之后,开始致力于把火烈鸟轰的飞起来,以便进行拍照。

可惜,任凭他们大喊大叫,酷酷的鸟儿们就是不为所动,似乎拿准了他们不敢真的怎样,仍自悠闲地在水边低头觅食。

正郁闷着,一阵轰鸣的马达声响起,大群大群的鸟儿开始起飞,飞起的火烈鸟群,有的是单列,有的是人字形排列,但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大家再也顾不上说话,七手八脚地忙着拍照,把这大自然神奇的馈赠定格、留念。朱乐本不善摄影,此时也一言不发地举起相机噼里啪啦乱照一通。

好容易等大家尽兴上了岸,发现他们的旅游车附近停了一架直升机,意识到刚才正是托人家的福才把鸟儿们惊起的,心想还是有钱人牛啊,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朱乐就愣住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怎么来到非洲,她就老想念古诗呢?

“姐姐,爸爸说在飞机上就看到你了,我还不信,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姐姐来这里也是看我妈妈吗?”

直升机前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珠珠小朋友和她老爹栗徵。

三十七

栗徵可以无视,珠珠却不能不理,尤其是从叶明磊口中得知她的可怜身世之后。

不清楚珠珠口中的“看妈妈”是怎么回事,朱乐不敢贸然接话,只是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珠珠,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珠珠在她面前显得很活泼,一点也看不出自闭的样子,跑过来扯住她的胳膊又笑又跳,真像是老友重逢。

上次见栗徵场面过于激烈,没顾得上跟他打招呼,这次就不同了,总不能拉着人家闺女亲热不理老爹吧,朱乐尽量落落大方地向他问候了一声,心想他要敢提那晚的事自己扭头就走。

栗徵岂会是那等没有眼力价儿的人,笑容温和的就像湖边的微风:“我来这里开会,顺便陪珠珠看看她妈妈生前来过的地方。”

原来如此,朱乐看着珠珠明媚的小脸,知道他们并没有像有些大人那样去哄孩子:你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因为这样珠珠才早熟,又或许因为她早熟栗徵等家人才会告诉她实情,答案不得而知。

游客们拍完照后上车,准备去下一个景点,导游过来喊朱乐归队,朱乐应声之后准备向父女俩告别。

“姐姐你不要走,爸爸说一会儿去看斑马,你跟我们一起好不好?”珠珠拽住她的手不放,尽管戴着遮阳帽,她的小脸蛋儿还是被晒得红彤彤的,两只大眼睛忽闪着,里面是毫无遮拦的祈求和不舍。

朱乐为难了,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不得不抬头向栗徵求救。本以为他会出言阻止,想不到他眼睛笑成半月型,道:“我们接下来去马赛马拉看动物,车辆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朱乐气结,现在是动物迁徙的季节,她对传说中的角马过河十分好奇和向往,也听说过不去马赛马拉就等于没去过非洲和肯尼亚这句话,但由于时间有限,且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玩伴不得不放弃,其实心里痒痒的很不甘。

现在栗徵竟然这么诱惑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员,身为一名新世纪职业女

,可以咬牙切齿肚里窝火,可以撒泼打滚耍无赖,有一点却不能不做到,那就是要看清现实抵制诱惑。

“对不起珠珠,姐姐明天的飞机回国,今晚天黑之前要赶回住的地方,回北京之后再找你玩好不好?”家长不肯帮忙,她求人不如求己了。

“哦,那好吧。”珠珠所受的教养让她明白不能强人所难,可违心顺从之后,脸上的失望却是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眼睛水汪汪的,似乎随时会滚出泪珠儿,看在朱乐眼里挺难受,觉得愧对了她一样。

“我来这里开会,晚上在内罗毕还有一场晚宴,不会太晚回去,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情,看完动物跟我们一起走也来得及。”栗徵弯腰将女儿抱起,对着朱乐做正式邀请。

看到飞行员转身登机,随后马达响起,朱乐暗骂自己愚蠢,从这里开车回去自然要好几个小时,可人家有飞机呀,岂能再以常理推算。

珠珠破涕为笑,得到了圣旨一般大声嚷嚷:“爸爸说来得及就肯定来得及,姐姐姐姐跟我们去吧,去看斑马还有长颈鹿!”

这小丫头,对她爹倒是无条件的信任,朱乐看了栗徵一眼,暗暗叹气,心想自己咋没这么好的爹呢。

人之所以能抵制诱惑,一是觉得条件不成熟,怕承担风险,二是担心没有退路要付出代价。现在这种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诱惑的障碍被清扫一空,朱乐准备投降了。

上了飞机之后才知道,这直升机是在当地租的,只有一个使馆的翻译作陪,而非朱乐原来设想的惊师动众前呼后拥。

飞过一段毫无人烟的旷野,很快就来到了颇具风情的马拉狮王山庄。

在这里大群的角马和斑马随处可见,却没能幸运地看到传说中的角马过河,饶是如此,珠珠在车上也是左顾右盼十分激动,不时拉着朱乐看她新发现的好玩事物,开心的无以复加。

反观她老爹,一身户外休闲服装,扛着个大奶筒似的专业相机,微微眯起眼睛认真拍照的样子,彻底颠覆了原来在朱乐眼中衣冠楚楚的政客形象,反而像个痴迷于美景的驴友,人也显得年轻有活力了不少。

似乎察觉到朱乐在看他,栗徵回头冲她笑了笑,回眸一笑百媚生——不知为啥近来爱念古诗的朱乐就想到了这句话,脸立刻红了,心想要让栗徵知道自己这么形容他,非得血溅草原不可。

正在这时,司机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这些车辆之间都随时有联系,一辆车发现好玩的东西,立刻知会别的车辆,大家有眼福同享。

此时就是有人在不远处发现了猎豹,向大家发出了邀请。栗徵问女儿:“珠珠,你害怕豹子吗?”

珠珠睁大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朱乐,嘟起嘴唇道:“爸爸和小朱姐姐陪我,我就不怕!”言语之间,颇为豪迈。

栗徵掐了掐她的脸蛋,爽朗地笑了一声,便吩咐司机离开斑马角马长颈鹿和平共处的和谐社会,前往猎豹出没的草丛。

一只,又一只,隔着几十米之外还有一只,再有一只……在这里,狮子猎豹之类的凶猛动物并不是特别常见,更何况是难得的猎豹一家四口,包括司机在内,车上的人都兴奋了。

这个家庭的成员中,有一只未成年的小猎豹,睁着懵懂的双眼,跟在母猎豹身后四处张望,望着望着,小猎豹离开了母猎豹,悄悄走向不远处的一群斑马,鬼头鬼脑地进行窥视。

大猎豹们对小猎豹的离群行动并无异议,都不搭理它。然后几乎是一刹那的事情,小猎豹对一匹小斑马发动了攻击,受惊的小斑马拼命奔跑,向斑马群跑去。

眼看小猎豹要跑远了,大猎豹们却还是无动于衷,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把小猎豹追回来,而此时小斑马的父母却迅速冲了过来,帮助小斑马拼命抵挡小猎豹。

小猎豹功亏一篑,大猎豹们似乎仍不打算帮忙,只是慢慢地踱过来,将小猎豹带离了现场。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大家却像看了一场大片般惊心动魄。之后司机呜里哇啦说了一堆,还摇摇头带些感叹的样子,朱乐以为他在替小猎豹惋惜,心想这人心可真狠,难道非要小斑马被抓住拆吃入腹才算完满?

“他说,小猎豹从此是不会放过这小斑马了。”栗徵似乎察觉到朱乐的不满,淡淡对她解释。

误会解开,朱乐反而心中一禀,再看那受了惊寸步不离依偎着母斑马的小马,惆怅怜悯之情溢于言表,心中祈祷那母斑马最好寸步不离护得小马安全长大。

“爸爸,小猎豹为什么不肯放过小斑马,大家做好朋友不行吗?”珠珠清脆的声音一派天真烂漫,大人们都沉默了,谁也不忍对她讲解弱肉强势的自然法则。

“因为小猎豹比小斑马强大,如果小斑马长大变强了,小猎豹就不敢再欺负它。”栗徵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对珠珠解释。

“我知道了,就像明明现在比我强,就欺负我,如果哪天我像爸爸一样,不,就算像小朱姐姐一样厉害,也不怕他了!”珠珠真的是很聪明,很快就举一反三。

栗徵摸着她的头,笑着点点头不再开口。朱乐在一旁看他们慈父乖女的样子,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老天真不公平,为什么她当年受欺负的时候没人跟她说要变强?百无一用是书生,她哪里厉害,到现在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珠珠有栗徵这样的好父亲,将来前途可不限量。

“其实,珠珠很不幸,她的父母都不称职。”回到内罗毕,把玩累后熟睡的珠珠交给随行的保姆,栗徵执意陪司机一起送朱乐回办事处,可上车后第一句话就让朱乐有跳车的冲动。

这样还叫不称职,那她家二老可以去挂牌游街示众了!就算他想自谦,能别在她这个伤心人面前谦吗,他又不是不认识她老爹。

看朱乐愤愤不平的样子,栗徵忽然觉得好笑,进一步刺激她:“前几天朱书记还跟我聊起你,说险些被你气得高血压发作。”

“我气他?哼!”哼完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父母那点破事儿,她还真不想说给栗徵听,即便他可能都知道。

“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他挺关心你,或许表达方式不对。你现在看我和珠珠很好,其实我们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面,据别人讲,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其实很内向。”栗徵收敛了笑意,看看若有所思的朱乐,接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庙堂更甚。”

父亲极好面子,在栗徵面前当然不会表现得对女儿漠不关心,而栗徵和珠珠就算见面再少,那种亲昵的父女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朱乐不想再继续这个让自己难受的话题,彼此信息不对称得太厉害。

“珠珠的母亲以前来过这里?”情急之下朱乐转移了话题,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找的新话题也不怎么高明,这次难受的恐怕变成栗徵了,看来人在本能驱使之下都会选择保护自己伤害别人。

“嗯,她以前在这里的使馆工作。”栗徵虽然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倒没有逃避,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由末。

原来,原来珠珠的妈妈生前在外交部工作。她事业心重,生

又好强,怕别人说她倚仗家里背景,生完孩子一过哺rǔ期就主动申请外派。由于年纪不大,且不愿搞特殊,自然无可避免地就要去一些四类五类的亚非拉国家。她天

浪漫不羁,喜欢绘画和摄影,喜欢全世界到处跑,三年前派驻肯尼亚时,还为能来这旅游圣地生活而感到欣喜。

不料一次外出写生的时候,被当地毒虫所咬。因为那种毒虫即使在非洲也很罕见,病势凶猛,使馆的工作人员不敢擅自决定治疗方案,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她在国内的亲人。

那时栗徵还不在现在的位置,正陪领导人出访它国脱不开身,妻子便由她自己的娘家人做主,用专机带回国内治疗。

这是珠珠外公外婆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们只知道非洲乃老少边穷地区,医疗条件落后,却不明白毒虫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的道理。那毒虫虽然厉害,在当地的医院却非必死,来到国内请来世界顶尖的医疗专家会诊,却没能保住珠珠妈妈的命,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因为极度的伤心和内疚,珠珠的外婆在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

如今三年祭期将近,栗徵不惜背负公私不分的名声,在开会期间带着保姆带着女儿,来她母亲生前最后生活的地方参观,以此作为纪念。

栗徵言简意赅,聊聊几句便讲述完毕,但带给听者朱乐的遗憾和哀伤却丝毫没有打折,一时车厢内十分安静。

“她生前总觉得以后陪伴丈夫女儿的日子还长,事业却不能不重视,而我直到现在还身不由己,珠珠有这样的父母,可不是不幸吗?”栗徵苦笑着自嘲。

车已开到,栗徵身份特殊怕引起同事的关注,朱乐坚持请他务必不能下车,不过临走前对他讲:“珠珠和我很投缘,如果你不介意,我以后会经常找她玩的。”

三十八

回国之后,朱乐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大董,发现他手机已经停机,心中恐慌,起初的忧伤和愤怒全数化成了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乐想了想,开车来到修车行,却发现那里人来人往似乎在搞装修,随便抓个人问:“你们老板呢?”那晚最后联系大董的是潘东,至少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在那里。”随着装修工人的指引,朱乐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指挥着人搬东西,立刻上前询问,才知道修车行已经转让了,他上周才接手,是新的老板。

“你有原来老板的联系方式吗?”朱乐仍不死心。

“只有合同上的电话,对方急用钱我一次

付清了,后来就没联系过。”那老板倒也和蔼,回屋找到合同把电话抄给朱乐。

赶紧拨,发现又是停机。

二话不说朱乐火速赶到潘兰的咖啡厅,情况完全一样。

几经辗转,朱乐找到了大董工作的研究基地,又被告知他已经辞职了,时间是她在非洲的日子。

他消失了,和他的朋友一起消失了!他们直到这时,朱乐才发现自己对新婚的丈夫了解那么少,连他的朋友都只认识两个,他们一起消失之后,就像风过水无痕一样,似乎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手中的钥匙,如果不是这钥匙还能打开他们的新房,如果不是新房中还有大董的衣物,朱乐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而大董说不定就是那专门诱惑人的鬼怪性灵,否则,他怎么能消失的这么彻底?

朱乐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从撞车后初见的惊艳,一来二往渐渐熟悉,他带着笑意给她讲童年往事,她的表白,他们一起登山,还有后来的耳鬓厮磨,在面对父亲时并肩战斗,自己的求婚,他翻身农奴要做主人,然后闹剧般地结婚领证,接到电话后他的震惊和恐惧,然后是送别,再然后是消失。

他的一颦一笑都恍如在眼前,怎么可能是梦?可若不是梦,又怎么会如此荒唐?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将朱乐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面部神经都有抽搐的趋势,他回来了,他居然又回来了!

门外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被迅速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定定神之后问道:“请问你是朱乐朱小姐吗?”

朱乐满脸通红,看到来人后脸上的激动迅速变成失望,本以为是对方走错了门,听到问话尽管满心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这个住址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呀,连填表购物都不曾有过,一念之间,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我是董先生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对方如释重负,伸出手来做自我介绍。

朱乐看着桌上的那两份文件,像在看毒蛇猛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行,她得确认一下!

“你是说,他要跟我……离婚?”朱乐觉得一定是时差没倒过来,她在做白日梦,不过,总算印证了他的人身安全,某些方面来说,她放下心了。

“对,董先生全权委托我处理这件事。我来找您主要是讨论财产分割的问题,董先生名下的房产和股权都是婚前财产,证书上有日期,如果朱小姐没有异议的话麻烦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证明。”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阐明大董的所有财产都属于他自己,跟她没有关系,朱乐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他说的真不是假话,除了那么多套房子之外,他还拥有一家著名民营汽车企业的百分之十股权,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除了这套房子之外,别的财产董先生都委托我们挂牌转让,这套房子是他留给您住的,我这里有他的委托书,您什么时间方便可以去房屋管理登机处做一下交割。”

“不必,我自己有住的地方。”朱乐现在反而冷静下来,平淡地进行拒绝。

无意间嫁了个大款,她却没有做好捞金的准备,火速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朱乐只想赶快逃离这里,去找一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以证明自己不是做梦没有发神经。

毕星华瞪着眼睛看朱乐喝酒,思考着自己是作为长辈该阻止呢,还是作为朋友陪她一起喝。没想到以他天才大脑的运转速度,问题还没考虑完,朱乐就连着好几杯下肚了。

看她义无反顾的架势,如果他妄图阻止,这辈子就别想再达成所愿了。毕星华索

也给自己倒上一杯,不过他酒量不好,只能浅酌,等下他要保持清醒,说不定能趁她醉的时候收下这个女儿。

“失恋了?”不阻止她喝酒,问题还是要问的。

“不,离婚了。”朱乐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的醉意,笑嘻嘻地调侃舅舅:“瞧我多仗义,不忍心你作为唯一离婚的家族成员被人唾弃,以身试法来陪你。”

“离婚好啊,”毕星华竟然欢天喜地“你比你爹娘都带种,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儿,不如现在就认我做爹吧!”

这什么长辈呀,朱乐又败给他了,强自挣扎:“你不问我什么时候结的婚吗?”

“都离了还问什么!”毕星华摆摆手,一副你根本抓不住重点的样子,接下来问:“不过你跟谁离婚啊,是那个小子吗?”

两人都明白这个“小子”指的是谁,朱乐点点头。

“好家伙,敢甩我们毕家的女儿,这人够胆。”毕星华立场似乎不够坚定。

朱乐又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就不能是我提出的离婚?”

“你提出离婚还会找我喝酒,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好不好。”天才的可爱,就在于直白,天才的可恨,是过于直白。

朱乐无法忍受了,一口饮尽杯中酒,走人!

不过被舅舅这么一搅局,她顿然觉得自己的买醉有些可笑。这场婚姻本身就不真实,像是两个成年哺rǔ动物,偶然相遇之下,被彼此的荷尔蒙吸引,结下一段露水情缘,又因为外界的种种干预,莫名就有了法律事实。待得激情退去、头脑清醒之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扭曲的,不正常的,于是火速恢复了原状。

不曾经历过爱情,也不明白什么样的感觉才是爱一个人,只是凭着那一见之下的心动,以及随后的相处中感受到的温暖,想着要结束单身,想靠自己的双手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凭着勇气凭着本能走到这一步,没想到还是悲剧结尾。

她果然是没有福气的啊,连和喜欢的人成个小家过日子的福气都没有。

嫁人不成,六亲无靠,朱乐再一次以拼命三郎的状态投入工作。这下可好,派驻非洲工地都没有了后顾之忧。

近来集团公司机构改革,人事变动频繁,这两天单位最大的新闻就是涂院长要调离。

不是升职,而是调离,调往另外一个城市的平级单位,因为是从首都调过去,所以普遍认为他是被贬。

毕竟涂院长对她有知遇之恩,朱乐不能确定以何种方式询问这件事,在单位各自忙着处理手头工作没机会单独交谈,朱乐在一天下班之后,买了些礼品,第一次迈入了领导家的大门。

标准的三口之家,涂院长的妻子端庄贤惠,儿子上重点高中,看起来礼貌懂事,比父亲的个头儿还高,一家人和乐融融。

“这么多年没见你来走后门,我都要调走了,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怎么又来巴结我?”涂院长接过妻子送上来的茶水,笑呵呵地打趣她,丝毫没有不得志的样子。

朱乐察言观色,终于放心,也笑:“江湖日远,他日指不定还要在您手下混饭吃,先留个好印象。”

涂妻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朱乐,叹了口气:“不知道上头怎么考虑的,老涂这么大年纪还得穷折腾,儿子上高中我离不开,一走那么老远,没人看着他肯定胡吃海塞,到时候高血压糖尿病一个个找上门来,名啊利啊,有什么用啊。”

涂院长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你不看着我就不要命了?就那么不放心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为了革命就算请客吃饭咱也得上不是……”

从涂院长家里出来以后朱乐心情很差,她总觉得这次涂院长的调动有些蹊跷,他在任的几年院里效益节节高升,就算不升到总公司任职,也不该落个突然发配的下场。

她有些隐隐的担心,担心他是受到自己的影响,可父母就算有所行动,不也应该直接招呼到她的头上吗?一个毫不知情提拔自己的领导,就算调走了,又能对她产生多大影响?而且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父母会是那么狠毒无理的人。

还有大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抛家舍业变卖资产,不惜和北京斩断一切联系?如果,只是说如果,这都是父母的手笔,那他们就太可怕了。

接下来,朱乐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因为她越来越倒霉了。

之前主持的一个项目,厂方临时决定把项目建议书里的国产设备,在可行

研究里改为进口的,朱乐请示了所长,得到确认后就同意了,一切程序照旧。

想不到厂方第一次进行此类工程,忘记向有关机构把项目建议书的内容替换下来,以为设计院会替他们打点一切,而朱乐又因为做过类似的项目,先入为主地认为设备申请是厂方的事。

直到项目开工,机构年度审计的时候,才发现被官方批准的项目建议书上仍是国产设备,但专项资金,则是按照可研中进口设备的价格申请的。

于是,整个都乱了套,因为牵扯到钱,而且是要国家多花钱,问题就大了。

院长和书记去部里开会的时候,被骂的狗血喷头,朱乐以及她所带领的项目小组,更是在全系统内通报批评。

生平第一次在工作中遭受这样的打击,朱乐几乎崩溃。可这又怪不了别人,要怪还只能怪她不够细心,如果不是先入为主,不是按照惯例行事,如果不是那么忙,如果有时间和厂方详细沟通具体流程,这件乌龙事件就不会发生,这不是别人陷害她,是她自己陷害自己,惟其如此,才更令她难堪和沮丧。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涂院长前脚刚走,暂时接管全院大小事务的书记就找她长谈了一次。

大致内容就是她是个人才,但可能过于年轻气盛,做事不懂变通不留余地,又在工作中惹下了大祸。

这次的导火索是外贸项目的报价。贸易公司为了和欧美等国的技术出口商竞争,把整个项目的报价压得很低,又仗着比他们设计院略高半级,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利润,就在设计费这一块上狠压他们。

最后计算下来,本该两千五百万的设计费,被限制报价不得超过八百万。

几百个子项目,光图纸就要用掉几吨,十几人常年驻扎工地,全所二百人都要参与,差旅费和出国补助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如果这个项目做下来,八百万他们连成本都顾不住。

作为设计单位,人力本身就是最大的成本,这么多人忙碌一年,不仅没有利润,反而要倒贴钱,这样的事情朱乐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涂院长是设计师出身,深知项目报价的具体流程和参考参数。暂时接管工作的书记则是行政出身,谈项目经常在酒足饭饱时,一拍脑袋就打个几折几折,但由于设计本身固定成本小,赔钱的项目倒也不多。

但这次不同,涉外项目成本过高,占用人力过多,如果赔钱赚吆喝,全所的利润都要受影响,自负盈亏之后员工的收入和利润息息相关。如果这个项目拿下来,本所的人今年就要靠院里施舍度日了。

都是一样的工作,甚至比别人还要辛苦,背井离乡远渡重洋,最后却两手空空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喝汤,朱乐觉得如果按照报价递上去,都没脸回去见手下员工。

贸易公司多方面向她施压,最后找到书记牵头,大家在饭桌上热火朝天地套近乎,朱乐态度热情殷勤有礼,说喝就喝,说吃就吃,设计费却不肯退让,坚持按照比例分配,底价两千万,按照最低利润率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碰了个软钉子,算是谈崩了。到最后对方甚至暗示她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年终奖,他们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也就是说,传说中的回扣向她招手了。

朱乐还是拒绝了,多少回扣够全所二百人分呀?如果能给得够,对方也不用花这么大力气压设计费了。

本来这件事,她不吐口,对方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因为明文规定行政领导不得干预设计费的报价,别的项目之所以会被降价,是总设计师被干预了,而非项目。

碰上软硬不吃的朱乐,全院最高领导人也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的是项目设计费,朱乐这个人却很好对付,尤其是在她流年不利还顶着处分的情况下。

所有的坏事都赶到了一起,正胶着着,肯尼亚发生动乱,第二次考察兼报价的行程被耽误了,等到动乱平定,法国一家出口商近水楼台中了标。

丢了项目,本是天灾**的事情,可由于朱乐的不配合,被有心人联合起来捧成了替罪羊。

一下子,朱乐遭千夫所指:技术上不专业,态度上不端正,过程中不细心,还不懂变通认死理,这样的人,还能叫人才?

三十九

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一些支点作为支撑。家庭,事业,爱情,友情等等,所拥有的支点越多,人的生活就越稳固,越不容易被打倒,反之亦然。

朱乐的支点就很少,家庭早已可有可无,爱情来了又走了,朋友多是泛泛之交,连个可以抱头痛哭的闺蜜都没有。

最强大的支撑点就是工作,工作给她信心,给她尊严,给她衣食住宿,还帮她打发时间。尽管她在累极的的时候曾有过不做工作狂的念头,当现在一切都离她远去,才发现做工作狂竟然也是幸福的。和现在的情况比起来,以前那些埋怨那些伤春悲秋,都显得很矫情很可笑——当一个人认为自己不幸的时候,是因为还没遇见更不幸的事。

关于她的处理办法,上头还在继续研究。最后决定出来之前,朱乐就觉得有些顶不住压力了,她这辈子没在学业工作上栽过那么大的跟头,如果这唯一强大的支撑断裂,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了。

人不能选择家庭环境,不能选择父母,那些倒霉事她可以归之为老天待她不公,跳级又让她和同龄人疏离,从小埋头于奇技yín巧,她也没时间和朋友厮混,至于爱情,或许是她没那个命,不是说缘分可遇不可求吗?

这些方面的失败,她都能给自己找到客观理由。以前的挫折,离家和父母作对,为自由和家庭抗争,尽管辛苦,却有一种隐隐的骄傲在心头。而且在内心深处,她也明白父母不会真的拿她怎样,毕竟血脉亲情在那里,就算他们忙于自己的事忽视她,就算他们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干涉她,也终究不会对她作出实质

的伤害。

所以她淡定,隔岸观火般地淡定,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自负和骄傲,不形之于色,却让看懂的人艳羡并敬重着。

和蔼可亲又高不可攀,天然的疏离气质,不是每个人都能养就。

朱乐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但她相信自己智力还不错,而且她勤奋,所以对于靠头脑能够解决的事,她一直是自信的。而且她自认三观很正,做事讲究原则,也知道灵活把握,总之,在特定的方面,她自我感觉还是很良好的。

所以这次出事,她本能地就想去相信:一定是有人想整她,或者是她的父母,或者是她得罪的人,比如叶铭磊。

停止了手头的一切工作,朱乐终于有时间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脑海里反复思索之后,却得出来一个十分令人沮丧的结论:除了涂院长的忽然调离,其它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非要埋怨什么,那只能怨运气不好。

身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朱乐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诚实。尽管她很想像个臆想狂一样幻想自己遭人迫害,那会让她好受很多,但在理智的驱使下,她还是决定接受事实。

首先重新回顾了让她被通报批评的项目,发现那个项目进行的时间,正是她顾影自怜对感情患得患失的阶段,叶明磊的胡搅蛮缠,大董的时近时远,让她没性力也没心思去关注过多的事。其实她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公事公办按照流程走,问题只是碰巧,碰巧对方没有经验,碰巧他们没想到去更改项目建议书的内容,于是碰巧,就出事了,出的是两方都有责任的事,但因为他们是乙方,责任就重大起来。

至于外贸项目的报价,则是在一开始就埋下了隐患。朱乐详细研究了以往的案例,把各个参数烂熟于心,却没考虑到人为因素。这种错综复杂的大宗项目,一般交给年长的老总师做,比如她的师祖王大师。原因一则是因为他们经验丰富,二则是工作多年在部里以及各个机关都有严密的关系网,熟人好办事,大家一个系统,多的是同学校友上铺的兄弟对门的姐妹,一个时代起来了,所有的人都起来了。比如总公司的负责人和贸易公司的老总是研究生同学,后者和本院里的书记又是本科同学,自己所里的高所长则又是书记高中时的下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吃肉,也给你弄点骨头。

王大师桃李遍布全系统,这个项目如果他来负责,相信那些人绝对不敢把价格压这么低。但朱乐在那群人眼里,就是一黄毛丫头,无亲无靠一腔热血的愣头青,谁会把她当回事?

涂院长对她的赏识众所周知,但过早地委托给她这样的重任,就像小女孩儿学穿大人的高跟鞋似的,不合适,难免就要拌脚摔跟头。

甚至也不能说是涂院长的错误,谁都是从底层做起的,要想往上爬,要么有人拉你,要么有人可踩。其实人家给她机会了,贸易公司老总找书记牵头,把她一个小小的总师(这里的总设计师,大概相当于项目经理的职位。)奉为座上宾,如果她识趣点,就算不能打入到他们内部,看在需要她配合的份上,他们也不会亏待她,何况人家已经暗示要给她好处了。

是她自己想不开,不敢去牺牲下面工作人员的福利。其实若真的把价格报低,只要没有更高级别的领导反对,审核的时候能通过,赔钱不赔钱,自有院里和所里兜底,她只要做好本职工作,责任不会由她承担。低价占领市场的理由,已经被领导们用过很多次。

至于肯尼亚发生动乱耽误行程,打死她都不相信有人未卜先知,或者进行粗纵。

总而言之,这两项失误,一个归咎于她经验太多想当然,另一个则是她没有经验,当然,还要加上重要一项,那就是她衰到家的运气。

在一衰到底的情况下,朱乐还见识了中国人顶红踩黑的劣根。

朱乐分的房子在院里的家属楼,这次分房不是集体大批地分,而是作为对特殊人才的照顾,只有她这么一套,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也许是从收拾到搬进去,都只有朱乐一个人忙乎被大家看在眼里,也许是时不时冒出来的个人情况登记表被有心人留了意,朱乐离婚一事在坊间流传的如火如荼,比闪婚的版本还要多上很多。

火速结婚分房最多招人侧目招人妒忌,但闪婚之后又离婚,平白无故落了套房子,就和诈骗扯上了关系,上升到人品道德高度了。

其实为了分房结婚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人家做戏做全套,有人假戏成真就过下去了,就算要离,也会先拖上一段时间,待得风声过去再进行,像朱乐这样急吼吼明目张胆的,还真没有。

朱乐朱大小姐,无意中又做了把明星,还是公然挑衅道德规范,公然挑衅全院职工智商的那种明星,其

质之恶劣,不亚于当年某女星身披日本军旗装上舞台。都是那种法律无法制裁你,但民愤口水就能淹死你的那种。

如果朱乐运气旺正当红,很多人还会有所收敛,还会坚持八卦基本原则,背后议论但绝对不会让当事人知道。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个从上到下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还有谁会在乎她的感觉?

基本上,除了待在家里不出门,那些或鬼祟或闪烁或嫌弃或鄙视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都会如影随形般地跟着她,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也不会再刻意避着她,出去上趟厕所,都能给八卦升级加补丁。

人言可畏,直到这时朱乐才相信阮玲玉当年真的死于谣言,直到这时,朱乐才发现自己人缘居然这么差,原来她之前的所谓受欢迎,跟同事的和睦相处,都是幻想出来的假象,骗人骗己而已。

好在,最亲近的两个人,毛东被派往新疆做项目,童丹休了探亲假未归,如果他们两个也对她冷嘲热讽,朱乐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踏入单位的大门。

“这是?”书记的视线从光滑如镜的实木办公桌上,转移到坐在他面前的朱乐身上,并发出了疑问。

“我的辞职报告,还有房子的钥匙。”朱乐平静地说,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波澜不惊。

“小朱,你这是做什么,关于你的事上头还没做出批示。至于房子,分了就是分了,没有交还的道理,以往辞职的都没上交,你着什么急?”书记说得诚恳,一副爱才心切的样子。

朱乐笑了笑:“我就是想趁处理结果没出来赶紧辞职呀,要不档案里写上一笔还有哪个单位敢要我?房子的产权证还没办下来,我现在辞职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占这便宜。”

书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朱,你这又何必……”话未说完,桌上的电话突然急切地响了起来。

书记接完电话对朱乐讲:“要去部里开个会,很急,你的事回头再说吧,好好工作别瞎想,啊?”哄孩子似的对朱乐说完,就站起来拿外套。

书记和涂院长不同,朱乐和他打的交道不多,不敢放肆,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告辞。

心烦意乱地等到下班,朱乐就匆匆逃离了单位。现在她手头基本上没有工作,每天坐在办公室像上刑似的,只盼能早日解脱,就算放弃八年来在这里打下的根基,就算放弃现有的专业,也无所谓了。

如果不放弃,由于她的专业面狭窄,如果还干本行基本离不开这个系统,档案中留下污点,背着处分度过以后的职业生涯,是朱乐无法想象的事。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如果哪天工作沦落成混饭的工具,那么她宁可不要,这是底线,是最基本的坚持。

以前忙碌惯了,忽然闲了下来,朱乐反而有些不适。周末的日子无处可去,索

翻出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摒神静气,尽情挥洒。

提起笔来,外公慈祥却又严厉的音容笑貌仿佛犹在眼前,慈祥的是态度,严厉的是要求。

她束着丫角小辫,跪坐在红木方桌前面描红,功课做完,白衣黑裤的阿嫂总会送上来些好东西,有时是粉瓷托盘里碧绿荷叶上的大红樱桃,有时是青色瓷碗中剥好去核的雪白荔枝。

外公性神好的时候,会趁机教她些绘画技巧,她就得流着口水听他讲色彩如何配比,线条如何勾勒,好容易等他说完,以最快的速度就能吃的甜汁四溢,口齿生香。

那时候或许人小,总觉得外公家的园子很大很大,迂回曲折的回廊,荷叶田田的池塘,有锦鲤帮她解决吃剩的糕点,有青蛙陪她度过寂寞的夜晚。

到了冬天,把莲藕挖出来,配上窗前那颗桂花树上采下的桂花,以及上好的荔枝蜜,上笼蒸熟之后,就是她最爱的睡前零食,为此还蛀坏了几颗rǔ牙。

往事不可追,朱乐原来一直以为自己童年不幸,如今回想起来,竟也满满的都是惆怅和向往,原来再不幸的童年,也比大人的世界简单愉快。现在的她,宁可穿越回过去,做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寂寞丫头。

不知不觉间,一天已经过去,当肚子雷鸣般地开始抗议,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朱乐决定外出觅食——就算过不下去,她也不想选择饿死这么凄惨的死法。

丢下笔正打算去洗手,门铃忽然响了起来,看看窗外已经日薄西山,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访?

四十章

门打开了,朱乐见鬼似的看着外面的人,下意识地要把门关上。对方手一撑,没能如愿,朱乐倒也不再坚持,转身走进屋里。

莫名其妙地离婚,莫名其妙地消失,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回来找她,也罢,朱乐倒想听听他能有什么理由。

他居然在笑,他居然还有脸笑!朱乐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怀疑他是否被人重生了。

“饿了一天,赶紧过来吃点东西吧。”大董秀秀手中的一大包食物,环视了周围,发现桌子上沙发上到处都铺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索

席地而坐,把袋子里的方便饭盒统统掏出来打开。

豉椒凤爪,水晶锅贴,红油抄手,粉蒸排骨,清蒸鱼,荷叶鸡,巧的是,竟有她刚才YY很久的桂花糯米藕,当然,还有两盒热气腾腾的拉面,飘香四溢惹人馋涎欲滴。

本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饿了一天,又不想好声好气和他说话,这些吃的一看就是刚从附近那家外婆厨房打包回来的,朱乐很想有骨气地把食物和买它们的人一起扔出去,可饥肠辘辘的肚子出卖了她,咕咕噜噜一阵响,把她凌人的气势削减了很多。

心一横,朱乐也盘腿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吃饱之后,朱乐的心情好了很多,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好了,你可以走了。”

大董的笑容快支撑不住了,他买的是两人以上的份量,现在除了一碗拉面,别的居然都没剩下什么,忍不住就瞟一眼朱乐的肚子,发现腰肢仍然纤细,并没有鼓出的胃袋。

那么多食物哪儿去了?不是说物质是守恒的吗?理科天才大董,脑子里迅速浮现了一个深奥的课题。

“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你不知道吗?现在时间不早,孤男寡女的相处很不方便,慢走,不送!”朱乐察觉到他目光着落处,气红了脸。

自从两人认识之后,朱乐还是第一次用横眉冷目的态度对待大董,一时两人都有些不适。

但是朱乐这边,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眼神还不够凌厉,语气还不够冷然,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情人之间撒娇赌气,而她本意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再看大董,果然他原本尴尬的脸再度用笑容武装起来,晶然的黑眸闪出一抹光彩,正要开口,被朱乐用手势阻挡。

“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我,我不习惯和人结怨,也不喜欢吵架,叶明磊那么讨厌我再见面都会笑脸相迎。但是你不同,你欠我一个解释,这个解释完成之后,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我是说真的。”朱乐紧紧抓住上衣下摆,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出这番话,这种态度,她更不习惯,以至于xiōng口有些发闷。

不再勉强维持笑容的大董,看起来分外憔悴,似乎这段时间苍老了不少,不复往昔温和干净的翩翩美少年形象。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角添了几丝细纹,脸色有些暗哑,唇边有泛青的胡茬,此刻的他带些陌生的颓丧,如果不是朱乐早已把他的五官身形铭刻在心里,根本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总是从容自如的天才少年。

他,或许是有苦衷的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朱乐立刻又硬起心肠:即便如此,他也不该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因为那时,她已是他的妻子,生平最恨的,就那种没有责任感毫无家庭观念的人。

想起对他倾心的理由,他身上幸福家庭所侵染出来的温暖,以及严谨认真对人和气充满同情心的

格,绝对占了很大的比例。甚至是他偶尔孩子气小市民的一面,在她看来都可爱无比,他拒绝潘兰的斩钉截铁丝毫不拖泥带水,则更是大大地加了分。

只是没想到,他走的时候也那么决绝,连个解释都没有,既然如此,还回来找她干什么?

想到单位同事关于她假结婚骗房子的传言,朱乐眼圈一红鼻头一酸,委屈从中而来,立刻停止了回忆,愤怒犹如毒蛇的舌信,丝丝地向外冒着。

只是这时,惹她愤怒的人反而不再看她,自顾自站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把朱乐忙乎了整天的作品一一看过,然后叠好收起,最后冲她灿然一笑:“乐乐,我无家可归了,你能不能收容我?”

朱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不带这么整人的吧?就算你把原本的温柔敦厚的好男人收回,让她继续剩下去,能别换一个假冒伪劣的吗?盗版也没这么离谱!

“你给我出去!立刻!马上!”去他见鬼的解释,她不想听了,朱乐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门口做茶壶状,此刻她不介意化身泼妇。

“我是说真的,对不起乐乐,我本来打算留给你住的那套房子,也给卖掉了,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我真不想食言的。但是现在,我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买了这顿饭,连宾馆都住不起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只能睡马路了。”大董解释的一本正经,脸上居然还带有穷困交迫的窘态。

朱乐一时愣住了,他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北京的十一月,已经进入冬季,看他身上单薄的夹克,朱乐不知道如果他的话属实,自己是否真的能狠下心赶他睡马路。

可是现在僵持的局面,似乎也很难打破,朱乐拉不下脸来收回刚才的话。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朱乐仍然没什么好气,不过已经收起茶壶造型,转而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大董犹豫了一下,搬了个软凳坐在她的对面,苦声道:“流年不利,家破人亡。”

“什么?”朱乐险些一头摔下来,刚才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大声问他:“你没开玩笑吧?”

大董看她的眼神如怨如诉:“有这么开玩笑的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赖着你的,明天就出去找工作,攒够了钱就搬出去。”看来他已经自动自发地认为朱乐答应收容他了。

“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前后始末,不然,”朱乐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之后道:“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可惜大董没有被她的威胁吓到,看起来反而放松了一些,似乎是因为终于不用再担心被扫地出门。

他叙述的语调很平淡,几乎不带感□彩,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但朱乐却听得寒意遍体手脚冰凉,原本的色厉内荏都无法再维持,到最后空洞的像是一副躯壳。

这真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曲折到可以去拍电影。

大董的家乡产煤,周围大小煤矿很多。董家早年受穷,但董父却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做炸药火奶,最初用来在江河湖泊里炸鱼,炸死的鱼捞上来送往各个煤矿的食堂,加上种地的收入,勉强能够度日。

后来儿子们长大了,各项花费也大了起来,尤其是二儿子,有神童之称,不让他读书说不过去,他们夫妻俩都是半文盲,也想祖坟里冒青烟供个大学生出来,免得世世代代在这穷山恶水受苦。

大儿子身强体壮却不爱读书,早早辍了学跟着父亲干活。后来随着煤炭加工业的兴起,周围的水要么被污染了,要么干涸了,鱼越来越少,董家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大儿子虽然读书不成,头脑却很好用,发现周围私营的小煤矿越来越多,大都很赚钱,就动了念头。可是开煤矿需要成本,需要前期投资,对于有上顿没下顿的董家来说,只能看着别人发财干着急。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人又有钱的地方那就是是非的老窝,随着暴利的私营煤炭行业的兴起,煤窑主们之间争夺地盘,打击别人也要防止别人打击报复,会网罗一些争强斗狠的人为自己效命。

董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不缺男人。

碰巧这时董母因为粗劳过度,急病发作晕倒在地里,医疗费又让这个破家欠上了一屁股债,随后如果营养跟不上,董母还有送命的可能。

董父急红了眼,一拍桌子决定:二儿子继续读书,大儿子和门门考试不及格的小儿子,都跟他一起去煤矿打工。

董家能出大董这么个天才少年,剩下的也都不是庸人。董父完全凭借自己的双手,能用火药制出射程很远的猎枪,大儿子和小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勇气不缺,智谋也不落人后,慢慢地,就不再满足于挣那点辛苦钱。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所服务的煤老板,和另一个煤老板为争夺一快好煤田要进行火拼,双方都雇了一大群人,时间地点都定好了。

此时董家大儿子已经是一小队人的头目,得到消息后当晚就带着自己的人,拿着刀枪棍炮赶到火拼地点。却没想到架没打成,反而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警察抓个正着,但由于械斗没有发生,弟兄们蹲了几天又都给放了回来。

原来那场火拼走漏了风声,警察布好了局要抓人,没想到碟中谍上演,警察那边的布置也被人透露了。那些大的帮派耳目众多,得到消息后立刻取消行动,只有董家势单力薄资历不够,没人告诉他们,于是扑了个空,被当成替罪羊抓了起来。

正应了那句“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本来很倒霉的一件事,没想到却给他们带来了好运。

原来他们的煤老板,尽管资金雄厚实力强大,却因为不是本地人,总被人当做肥羊欺负。此次事件之后,他认定董家十分义气,且董在本地是大姓,人口众多,就想拉他们入伙,彻底变成自己人。

董家被赠与了一部分股份,年终有分红,收入逐渐增多,几年之后债务还清了,董母的病也逐渐养好了。与此同时,董家父子三人在当地的势力也逐渐增强,拉了更多人入伙,煤老板在他们的支持和保护下也平安发大财。

后来那个老板因为自身原因要撤离,临走前还给了董家一笔钱,感谢他们的合作。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跟老板打过交道之后,董家父子也算见过世面,准备拿这笔钱进行投资。

拼拼凑凑又借了些债务,董家买到个规模很小的煤矿,父子齐上阵,红红火火地就开业了。没想到这次运气并不好,煤炭开采出来就赶上煤价大跌,而且是一路惨跌,跌到挖出来的煤卖出去,连成本都不够,煤挖的越多,赔的钱就越多,但如果停产,那就是自取灭亡。

煤价跌,煤矿的价格也跌,如果就此转让,所得的钱只能把债务还清,最后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么多年白忙乎了。

董家的人在一起商量了几天,连还在读大学的二儿子都叫了回来,大家举手表决该怎么办。

此时大董已经能够自立,不需要从家里拿钱了,兼职的收入还能富余出一些支援他们,董母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董父连着抽掉一整条烟之后,终于在儿子们的支持下做出了决定。

死磕,就不信煤价没有上涨的一天!

因为煤价低,煤矿工人的工资也低,煤矿得以照常生产,挖出来的煤却不卖,全都堆在煤矿边上的空地上,用东西盖着,屯起来。

煤越屯越多,小山似的迅速鼓起来,董家却越来越穷,工人的工资越欠越多,几乎支撑不下去了。然而此时若是放弃,欠下的债务他们一家老小打一辈子工都不见得能还上。骑虎难下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人回头,好在大儿子小儿子在道上的名头还在,最后不得不靠地下钱庄的拆借度日——赌注又加大了,这次如果输了,不只是破产,

命都有危险。

当挖煤工人半年没领一分钱要闹罢工,而钱庄再也不肯借他们钱时,煤价上涨了,涨的速度比当年下跌还要快。

忍着,忍着,借钱也要忍着,最终,那堆小山一样的煤被卖了当初的十倍价钱,董家掘到了第一桶金。

以后的日子就顺利多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资产吹气球般迅速膨胀,一个煤矿一个煤矿地买,一片煤田一片煤田地圈,并且煤价还在持续上涨。

当小儿子也过了二十岁,按照当地的年龄要娶媳妇了,董父给三个儿子分了家。大儿子分了几个煤矿一笔钱,他又用这笔钱投资了钢厂,小儿子钟情煤矿,把钱又换成了更多的煤矿。

至于二儿子,因为他得天独厚地上了大学,并且在家族扩张的时候没有出太多力气,本来打算分文不要,在父亲和兄弟的坚持下,得了一笔现钱。

那时大董醉心于汽车的研究,就拿那笔钱投资在一个刚刚兴办的民营汽车品牌上,连同自己的专利成果一起入股,获得了百分之十的股份。

大董所研究的一系列发动机,在世界上都属于先进范畴,并且物美价廉十分符合国内行情,这家汽车品牌很快就抢占了市场,得以迅速扩张。

扩张之后,每年巨额的分红对大董来说反而成了负担,他本不善长也没有性力去理财,就很机械地把这些钱逐步都买成了房子。

大董生活简单,快快乐乐地做他的包租公,碰上朱乐之后打算再娶个包租婆,美好的小日子正要开始,谁想霹雳一声震天响,厄运闪亮登场,老天爷看不得人太圆满,就发威了。

再往下的叙述有些艰难,大董沉默了很久才得以继续。原来那天深夜潘东的电话,其实是报丧,因为大董习惯睡觉关手机,家里的人留的还是原来住所的电话,才让潘东第一时间获知了噩耗。

前段时间董家的钢厂经营出现问题,董父和大儿子经常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刚一下车就被埋伏在附近的人用枪射中,大儿子当场死亡,董父被送往医院不治身亡。

朱乐感觉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紧咬住嘴唇才阻止自己没有尖叫出来,见大董停住不语,又回想起登机前他的那个眼神,咬牙问道:“你那时怀疑跟我有关,对吗?”

大董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低着头道:“我现在知道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如果他父兄的死亡真跟自己有关,这次上门恐怕他带来的就是毒药了。

朱乐忽然一下子觉得很荒唐,更加确定老天爷在整她。那天晚上真不知大董是怎么过来的,心里藏着那样的秘密,居然还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让她送他去机场,临走前还那么温柔。

也许,只是也许,向来怀疑自己开车技术的大董,之所以破天荒让她开车送他,只是为了保障他自己的安全,毕竟父母真要对他不利,也不会拿自己女儿陪葬不是?

其实按照朱乐一贯的处事风格,她会很能理解大董的做法,她向来不会苛刻待人,某些时候甚至有些圣母。叶铭磊摆明了利用她接近栗徵,也心知肚明栗徵对她的关注是移情作用,甚至拿她当安慰女儿的高级保姆,她都不会介意。

并且大董在怀有疑虑的情况下还能和她和平相处,也绝对算得上肚量不凡了,行为并不如何恶劣,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居然怀疑自己,甚至不声不响地利用自己,她的心里就像堵了一颗大石头似的,上不得下不得,郁郁地喘不上气。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如果你当时说出你的怀疑,就算真有人要杀你,我也会让他踩着我的尸体!”朱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在咆哮,在狂吼,却一个音节也说不出口。

看着朱乐无声流泪,大董眼神一黯,本想说什么话也收回了,都是太过聪明的人,原不需要过于直白的解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两人都明白,时至今日,不管真相如何,他们也回不去了,怀疑和猜忌,就像一颗毒刺,深深地扎进彼此心里,纵然被拔出,伤口却已化脓,结疤,永不可能恢复如初。

或许大董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坦坦荡荡地上门拜访,像个老朋友一样寻求帮助,毕竟,若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他们谁也没有做出对不起对方的事。

四十一

“后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乐是真的关心,那么一个和睦团结的家庭,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人间惨剧。

“我一下飞机就被铺了,在拘留所关了十天,电话被没收,都没来得及跟你报个平安。”大董看着她慢慢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朱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梦游,再蹩脚的编剧都编不出这么天雷狗血的剧本。

可惜的是,大董的表情告诉她,这不是剧本,而是事实。

故事的复杂

远远超过朱乐的想象。原来董家虽然发了大财,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有增无减,也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和安全,老大和老三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性力在帮派里面。

有钱,又有势力,加上年轻气盛,难免就要狂妄一些霸道一些,然而哪里有霸权那里就有反抗,更何况很多人都清楚现在作威作福的老董家当年不过是个打渔的,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有。

有反抗就有镇压,然后是再反抗再镇压,董家父子觉得钱已经赚够了,慢慢地就厌倦了无谓的争斗,心里萌生退意。于是开始合计转移重心,逐渐卖掉一些煤矿,投资到别的行业。

他们又收购了当地最大的一家炼钢厂,急需卖煤矿的钱去救活原本经营不善而中断的资金链,他们卖煤矿的时候适逢煤价高涨,因此合同签订的价格也很高。

不料在合同签订之后,正逐渐交割的时候,当地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瓦斯爆炸,全国上下私营煤矿都被勒令停产检查,新接手的煤老板眼看恢复生产遥遥无期,就拖着不给付钱,逼急了就想毁约。董家已经接手钢厂,拿不到钱或者收回被停产的煤矿的话,一切都无法运转,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这这个大亏。

双方僵持不下,仗着强大的势力,也为了避免破产,董家逼债逼得很紧,而对方因为过度扩张资金短缺,且赶上百年难遇的长时间停产,也着实拿不出钱。

双方陷入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肯定有一方要破产。董家的本事更高一筹,眼看胜利在望,对方也是狗急跳墙,居然在走投无路之时想到了买凶杀人。

董父和老大被杀后,警察还未破案,就又发生了一起更大的案件。他们的对手家里发生爆炸,一家老小无人幸免。并且,那些已经买走的煤矿被人做了手脚,用火药炸通了地下水层,夜里偷偷开工的上百名矿工和亲自监工视察的煤老板本人统统被淹死在井下。

作案手法之狠毒,受害者人数之多,都是闻所未闻,公安部立刻将其列为第一等的紧急案件,派出大批警力追查疑犯。

待警方了解前后始末之后,董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就被列为头号嫌疑犯。

朱乐石化了一般,很久之后才能动一下嘴唇:“你弟弟?”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大董用嘶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在我被拘留的第十天,他去自首了。”

朱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时所有能用语言表达的安慰都嫌单薄,一时她又感觉自己刚才在心里对他的埋怨和猜疑太过小家子气,甚至最近受到打击之后宅在家里伤心郁闷都很无谓,在逝去的生命和强大的命运之轮面前,人类的情绪和不满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煤窑被毁,董家的资金全都填在炼钢厂收不回来,大董卖掉部分房产把受害者的家属赔偿完毕之后,钢厂要么挂牌转让,要么任其破产清算。

大董具体接手之后才发现父兄当时面临的,还真是大难题。钢厂规模很大,但设备老旧经营落后,挂牌转让一时无人能接手。破产清算的话一大批工人面临下岗,听说老板出事后天天有人在厂办公区静坐讨要拖欠工资,甚至老少三代齐上阵。

等打听到大董乃新任负责人之后,大家拖儿带女轮流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穷,大意是大家乡里乡亲,不能置他们于水火之中,破产是万万不可以的,厂里那些破铜烂铁卖了之后都不见得够偿还债务。

大董一直关在象牙塔,毕业后也在环境无比单纯的实验基地工作,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阵同情一腔热血,最后一横心,把手里剩余的房产连同股权一起转让了,才勉强维持了钢厂的运转。

“那你不好好经营厂子,怎么来了这里?”好半天之后,朱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质疑。

“厂里本身就有一套完整的领导班子,在煤价上涨成本提高之后,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流动资金,而且我也不懂管理。”大董看了朱乐一眼接着又道:“我母亲得知噩耗之后脑溢血发作,一直没有清醒,我这次带她来北京治疗。”

今晚接受的轰炸太多,朱乐对于震惊这一感觉已然麻木,不过还是打起性神问他:“伯母在医院有没有人照看?”

大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潘兰在医院帮忙。”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不是要来北京给母亲看病,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上门找她了?朱乐心中一阵苦涩,他们还是密不可拆的一个团体,而自己,兜来兜去,始终在外围打转。

“我给你收拾一个房间,暂时就住这里吧。”当然,如果她丢了工作,单位要收回房子就只能搬家,所以说是暂时,但朱乐不想说自己最近的倒霉事再给他添堵。

至于大董,似乎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听到朱乐的话有片刻的出神,谨慎地笑了笑:“谢谢你,条件许可我会尽快搬出去。”

朱乐咬住嘴唇,情知他误会了自己,也不便解释,转头开始忙着收拾屋子。

自从出事之后,朱乐已经很久没睡过踏实觉,整夜失眠也不稀奇,当晚饱受刺激,本以为肯定要瞪眼到天亮了,谁想上了床之后,不过翻了两次身就熟熟睡了过去,连梦也没做上一个。醒来看表已经十点来钟,依稀记得是休息日倒也不着急起床,想赖上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响声猛地坐起,昨天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才意识到这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匆忙打开房门,发现大董收拾一新正要出门的样子,愣了楞也不知该说什么。天下就有这么滑稽的事,两人做过恋人,做过夫妻,同一屋檐下生活却还是头一遭,而且现在也不知该用什么来定位他们的关系,清晨醒来见面,真是再尴尬不过。

大董展开一个六月阳光般的笑容:“早饭在锅里,热一下就能吃,我得去医院了。”顿了顿又道:“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

朱乐低头看自己睡裙遮不住的光裸小腿和没穿袜子的脚,脸上红了一红,马上又镇定心神,喊住他:“你先稍等一下。”跑回房间很快又出来,手里拿了张卡递过去:“你先拿着用吧,密码是xxxxxx。”她相信记这六位数字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大董伸手接了过去,晶亮的眸子闪了闪,带着感动:“谢谢你。”随后又自嘲:“第一次从女人手里拿钱,怪不适应的。”

朱乐有些发窘,坏心地想以你的姿色从女人手里拿钱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本来还打算问问他母亲在哪个医院是否需要自己帮忙,想起潘兰在那里又忍住没说,只是道:“你也认识我舅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然后想到他房都卖干净了身无分文,车肯定也留不下,又把自己车钥匙递给他。

大董看了看手中的钥匙,无奈地抬头:“你说我是不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啊?”

朱乐更窘,恶向胆边生,喝了声:“谁稀罕你!”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靠着关上的门安抚怦怦直跳的心脏。

朱乐,你有点出息!这个世界上男人多得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不少,以后还要单独相处老这么发花痴可是会被人笑话的!你已经主动告白主动求婚,他主动的就只有离婚,就算事出有因也是你被甩,再贴上去就叫厚颜无耻,何况人家还有个贤良淑德的青梅竹马替他伺候母亲,你要是还有什么想法鬼神都看不起你!

把上面那段话默念了十遍,朱乐才去洗漱吃饭,喝着香香糯糯的粥,吃着不老不嫩的煎蛋,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朱乐放声大哭:“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他!”

四十二

朱乐觉得自己再宅下去神经就要出问题了,想起在非洲和珠珠的相遇,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拨通了栗徵托秘书给自己留的那个私人电话。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栗大人居然一呼就应,想到他并不认识自己的号码,朱乐赶紧自报家门,栗徵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乐乐,你现在有空?我陪珠珠去游乐场,你方不方便一起来?”

朱乐正闲得发疯,自然是方便的,换上一身休闲装,看看镜子里哭红的双眼,赶紧洗把脸花了个淡妆遮丑,打出租车前往游乐场。

栗徵也算公众人物,朱乐本想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远远躲开众人才对,想不到为了女儿竟然愿意往游乐场这地方“和群众打成一片”,内心再度感叹爹比爹,气吐血。

不过等见了面,看栗徵一身平民化的休闲服运动鞋外加大墨镜,以及白牙闪闪的灿烂笑容,才知道担心纯属多余,任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他和电视里那个总是一脸严肃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官员联系在一起。

风格变了,极品帅哥的底子还在,加上休闲打扮又显得人年轻几岁,周围的女

,上至陪儿女出来玩的阿姨大婶,下至三五成群的女中学生,都会忍不住朝他多看两眼。

带上一身粉嫩洋装芭比娃娃般漂亮的珠珠,这两人的组合简直像发光体一样,无比炫目,见到朱乐后三步做两步围了上来,连带朱乐都成了焦点人物。

呃,她其实喜欢低调的好不好,察觉到周围或羡或妒的视线,朱乐更加不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恨不得把头埋在沙子里面度日。

“小朱姐姐,你为什么哭呀,是没人陪你吗?”珠珠一开口就把朱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去揉眼睛——有那么明显吗,她都化了妆啊,唉,珠珠也有不太可爱的时候!看了眼栗徵的大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心想早知道也戴个墨镜出来。

嘴上却还要笑着哄哄小朋友:“姐姐昨天熬夜熬的太晚,所以眼睛肿了,珠珠可不要学姐姐,要早睡早起才能一直漂亮。”看看手上黑黑的两块印迹,才意识到自己眼部化了妆,暗道不妙,这下脸上可性彩了,眼睛肯定成了奥利奥饼干(里面黑圆圈,中间一层粉,外面又是一层黑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对称。

不过栗徵在她眼里像个长者,而珠珠又是小孩子,朱乐倒也不太在意形象,呵呵一笑说了声抱歉,便掏出随身的小镜子以及湿巾进行补救。

三下五除二擦得能够见人,朱乐收起东西又变成一条好汉:“珠珠,你想玩什么?”

可惜好汉朱乐并无用武之地,以珠珠的年纪能玩的项目实在有限,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来到游乐场不过是沾点人气放松心情,对珠珠来说,只要爸爸和小朱姐姐陪着,玩什么都是高兴的。

由朱乐陪着一连转了好多圈的旋转木马,晕晕乎乎地下来,一手举着玉米,一手举着烤肠,珠珠却一口都没吃,只是交替看着左右两侧的人傻乐。

摸了摸她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蛋,栗徵笑着呵斥:“嘴巴张那么大喝风啊?”说完带着两人进了游乐场中间的茶餐厅。

珠珠吃东西似乎极为挑剔,玉米和烤肠早已凉透,被她规规矩矩地放在一个盘子里,栗徵征求她意见之后点给她的蛋糕,她也只尝了一口,余下的时间便抱着杯热巧克力暖手。

察觉到朱乐对她的关注,栗徵代为解释:“这孩子被保姆惯坏了,挑食挑的厉害,上次体检身高体重都不达标。”关切和忧虑溢于言表。

朱乐看看珠珠尖尖的下巴,记得祝寿那次她还是小圆脸,被两个男孩子戏称“小猪”,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瘦了那么多,当下就有意无意地劝她多吃东西,只是珠珠还是浅尝辄止很少下肚。

等栗徵去外面接电话的时候,珠珠忽然凑到朱乐耳边小声说:“小朱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说。”

朱乐哑然失笑,随后是感动,继而振奋地发誓:“我保证,打死都不说,不信咱们拉钩。”第一次有女孩子要跟她分享秘密呢!

拉完小拇指珠珠忽然脸蛋红了红,凑近了用更小的声音道:“其实我是故意饿瘦的,我不喜欢李老师,她老逼我吃东西然后到处夸耀把我养胖了,我想饿瘦了,然后爸爸就会把她辞了。”

朱乐惊讶极了,她没看出来珠珠竟然是这么有心思的孩子,不过在他们那样的大家族没有亲娘照顾,亲爹工作又忙,没点心眼也确实不行,不过用的可真不是地方。

朱乐收起了笑容正色对她道:“珠珠,这么做可不对,你不喜欢李老师想把她辞了可以直接跟爸爸讲,把自己饿瘦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因为只有拥有健康的体魄,我们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明白吗?”

这是朱乐第一次板起脸来对她讲话,珠珠开始被吓到了,不过她天资聪颖,听得出朱乐话虽然严厉,眼睛里的关切却和爸爸类似,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朱乐便趁机捡了些营养丰富的食物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你现在正长身体,好好吃东西吧。”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死板了,赶紧揉揉脸颊僵硬的肌肉,咧开朵笑容给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爱吃了,一天到晚嘴都不闲着,你得趁不怕长胖的时候赶紧吃,否则长大了万一还流行骨感美人就要受限制了。”珠珠既然不是普通小朋友,也不怕她听不懂,朱乐说话随意很多,说完后便伏案大嚼,珠珠放下心理负担,又被她的吃相勾引起了食欲,也跟着胃口大开。

栗徵一个电话打完,回头便看见桌上的食物几乎被一扫而空,珠珠手里拿着,嘴里还揣得满满的,没能忍住用既惊奇又佩服的眼神看向朱乐:“还是你厉害。”他努力了几个月都没办到的事啊。

两个女孩听了他的话都笑得眉眼弯弯,并交流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随后的闲聊中,朱乐得知李老师是珠珠的家庭教师兼生活指导,是个高级保姆,只动口不动手的那种。因为珠珠没有妈妈,爸爸工作又忙,李老师便在她的生活里起了主导作用,权力和责任都很重大。

“爸爸说她很专业,可是我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珠珠提起她的时候,好看秀气的小眉毛都是拧着的。

“她对你不好,骂了你,还是体罚你?”那这李老师胆儿可够肥的,看栗徵对女儿的宝贝样子,她除非是不想干了。

珠珠挣扎了一番,到底诚实的好孩子获胜,依旧皱着眉头开口:“也不是,其实她对我挺好的,但我感觉她想当我妈妈,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当我妈妈。”

挖了一勺冰激凌进嘴里,朱乐被冰的一个激灵,叹了口气道:“她当不当你妈妈得你爸说了算,你爸对你这么好,恐怕谁当你妈妈你都不乐意,好了,小脑袋瓜儿先别想这么多了,等下还想玩什么?姐姐陪你!”看看远处排队结账的时候仍鹤立鸡群般的栗徵,心想男人也是祸水呀,也会被人苦心算计。

珠珠郑重地摇摇头:“不是的,你当我妈妈我就很欢喜,小朱姐姐,要不你嫁给我爸爸当我妈妈吧!”

朱乐嘴里的冰激凌险些从鼻孔里冒出来,猛地咳嗽了一阵赶紧喝水压了回去,瞪着珠珠:“你,胡,胡说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也不能乱说话呀。

“我没有胡说,我是真的这么想的。”见她责怪,珠珠急红了脸,泫然欲泣,偏偏栗徵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结完帐回来,一眼就看到珠珠委屈的小脸和朱乐瞪大眼睛的样子,满心疑惑地看着两人。

“首长,”朱乐见状赶紧举起右手“我发誓,我绝对没欺负您女儿,是她欺负我来着。”

珠珠更加着急:“我没有欺负小朱姐姐,我只是说让她给我当……”

“家庭教师!”朱乐大声截住话头,看着呆愣的父女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又补充道:“我最近比较有时间,珠珠要想学画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真的?那太好了!”这父女俩真有默契,居然异口同声。

朱乐顿时有上当受骗误入歧途的感觉。

然而言而有信是朱乐的美德之一,至今没机会,以后也不想去打破,既然应承下来,自然是要做到的,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懊悔,为自己的多管闲事和口不择言悔得肠子都青了。

栗徵耶,他是自己老爹的朋友,长她至少十岁的样子,怎么着也算个大叔级人物,虽然是个极品的美男子,自己对他可从未有过想法,怎么珠珠就突然冒出那么一句呢?

江山带有人才出,00后,果然更加生猛。

还有就是,自告奋勇去教珠珠画画,那个想推倒栗大叔的李老师,不会以为自己想抢她饭碗吧?自己后院这边还烧着大火呢,莫名其妙又要添敌人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如此,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痛哭流涕发神经,也不会多事地给栗徵打电话。

从游乐园出来之后,栗徵临时有公事,本来想让司机把两人都送回栗家去玩,朱乐心里有鬼哪敢逗留,忍心不去看珠珠明显失望的小脸,立刻以家里有客人得早点回去为由脱了身,怕他们赶时间连送都不让送了。

跳上出租车之后朱乐赶紧往家里拨电话,没有人接,大董显然还没回去,一阵失望涌来,早些时候的坏心情又有抬头的趋势。

随便找了处热闹的地方下车,朱乐信步走在街上,于来往的人群中感受寂寞蔓延,她虽达不到家人要求的大家闺秀标准,却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的勇气,避免独处,也就避免了歇斯底里。

走到腿脚僵硬,走到饥肠辘辘,走到夜幕降临,昏头昏脑地捡了个门脸,跟着人流走了进去,发现竟然是个酒吧,里面充斥着重金属音乐,到处人头攒动,深秋季节里,个个居然都穿的很清凉。

这是朱乐从未涉足的场所,本想扭头出去,被一股人流又往中间带了几步,几个年轻女孩子兴奋的讨论声传进耳朵里,大抵是今晚有个很有名的DJ会来这个酒吧,所以场面才这么火爆。

那几个女孩热情洋溢的青春面孔,看似随意实则性心设计的鸟窝发型,以及脱去外套后露出小蛮腰的吊带衫小短裙还有少女吊袜,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宽大运动服,这种对比给朱乐的心理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冲击。

起先虽然认清自己剩女的身份,也意识到青春逐渐在远去,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那样感觉自己真的已经落伍,已经老去。这么多年的忙碌和挣扎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闪过,朱乐顿感无限悲哀无限惆怅。

都说女人如花,她高贵地、骄傲地、奋力地、挣扎地开了半世,却始终在角落寂寞的yīn影里,无人赏也无人问。等到花期将过,日渐凋零,才发现她其实没有生长在天涯海角,周围也不乏赏花人,只是一层又一层的篱笆将她与世人隔绝,自己把自己逼进了角落。

去它的规矩,去它的道德,去它的羞耻,去它的姿态,失婚复失业,她潦倒如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她要换种活法。

四十三

飞快地离开酒吧,朱乐前往以昂贵著称的消费场所,痛快地刷着信用卡,把自己装点得分外美丽,朱乐本想趁着一股冲劲儿再度赶回酒吧,证明自己还没有老去。

然而出门后被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不少,她这是干什么呀,年龄增长日渐成熟,本来就是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何必赌气和自己过不去?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无可厚非,可那样嘈杂混乱的场所却不适合她。年近而立,不该去和小女孩赌青春,她自有她的美好,有人看不到,是他们不长眼。

给自己打气完毕,朱乐昂首挺xiōng地迈入了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点了个套餐,开了瓶红酒,独自慢慢品味。

“咦,这不是朱小姐吗?怎么,你和阿磊还非得一前一后地过来呀。”眼前的男人笑得暧昧,朱乐赶紧在记忆里搜索这人的身份,当即也回了个笑容:“老板生意很好啊,恭喜发财。”想起来了,这是叶铭磊的朋友,上次就是在他的店里和大董童丹一起被请了客,唉,北京城实在太小,等等,他说什么,叶铭磊也要过来?朱乐觉得原本美味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阿磊,这里这里,朱小姐已经先过来了。”餐厅老板大张旗鼓地往门口处招呼,和这里优雅安静的环境丝毫不相称,朱乐怀疑他要不是老板,很可能会被侍者以扰乱就餐秩序为由赶出去。不过无论如何,叶铭磊来这里肯定不是和自己有约,但解释起来太麻烦,朱乐坏心地等着他携女伴前来,看老板如何尴尬圆场。

“我对结了婚的女人不感兴趣。”叶铭磊欠扁的声音清晰传来,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出于基本礼貌,朱乐本想给他来个微笑,可这厮实在可恶,不仅言语唐突,连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俾倪,朱乐当机立断迅速收回笑容,转而低头对付自己的食物,再不理会旁人。

“叶先生,我想我没有邀请你。”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动自发坐在她对面,自顾自地点完菜送走满脸好奇的餐厅老板,朱乐也不再客气,这人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实在惯不得。比较奇怪的是,这次他竟然独自前来,没有美人相伴。

“我日行一善,怕你一个人吃饭消化不良。”叶铭磊嗤笑,“怎么,你那小丈夫呢?”看朱乐闷声不吭继续向食物进攻,怪声叫道:“不会吧,真被我说中了,你离婚打算来个二婚再分套房子?!”

“叶铭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乐忍无可忍终于吼了出来,看着扔出去的叉子被他险险接住,又发狠:“还有,这张桌子我先来的,你滚一边去。”

叶铭磊牢牢抓住险些对他造成人身伤害的叉子,惊得心脏怦怦直跳,朱乐

格温和,胆子又小,只有被自己逗得急了才会发发脾气,也仅限于动口,一上来就动手还是头一次,还爆了棒口,看来真的有问题。

“你,真的离婚了?”叶铭磊不敢再用调笑的语气,正经问道。

朱乐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加上刚才反应过于激烈,冷静过后立刻明白他是受了自己糟糕心情的池鱼之殃,调整情绪之后,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嗯了一声。

“我还没有婚史,不会娶二婚的女人。”叶铭磊立刻正襟危坐,表明立场。

“我‘谢’你啊!终于能脱离虎口了!”朱乐白了他一眼,懒懒地继续吃东西。

“不过我不介意找个二婚的情人,要不,咱们试试看?伺候的我高兴给你扶正也说不一定。”叶铭磊眉花眼笑兴致盎然地提议,立刻有所准备地接过飞来的餐刀,左刀右叉,正好侍者上了菜,铺好餐巾居然就此开吃。

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朱乐索

拿他面前干净的餐具来用。不过被他一捣乱,愤怒的情绪给她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郁闷消减了不少。

“叶铭磊,你别折腾了,咱俩不合适。”做朋友偶尔解解闷还行,做恋人,她可不想每天家里战场般硝烟弥漫。

“合不合适不是说的,你跟他合适,还不是离了?”叶铭磊冷笑一声,也埋头吃东西不再开口。

一时间只听刀叉和盘子碰撞的声音,两人都气愤地不再开口。

“你慢慢用,我得回去了。”用餐完毕朱乐招呼侍者过来买单,想不到叶铭磊赶紧擦了擦嘴,很随意地道:“我的也算她账上。”

侍者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拿着朱乐的信用卡走了,留下她愤怒地拍桌子:“叶铭磊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是你朋友的店!”

“那又怎样?”叶铭磊做出一副你奈我如何的样子,似乎吃定了她。

朱乐气结,马上就要失业的自己还被一个凯子宰,真是滑稽,他这是劫贫济富呢!不过想到他也请过自己,倒也不好说什么,签了单子以后便气呼呼的离开。

“你送我回去吧。”叶铭磊居然跟了出来,继续发表惊人言论。

“你没开车吗?”朱乐在忍耐。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叶铭磊一脸无辜。

……

上前一步拦下一辆出租车,朱乐回头:“我比你喝的还多,而且,我也没有开车。”

“那你打车送我回去。”他不由分说打开后座车门就坐了进去。

朱乐已经没了脾气,这时候要扭头就走反而显得自己刻意,送他就送他吧,那么昂贵的西餐都请了,不差打车多出来的几十块钱。

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朱乐看着外面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心想北京城人真多,小时候在深宅大院难得找个玩伴,长大了就喜欢往人堆里扎,没想到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居然还是寂寞了。

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叶铭磊,发现他闭上眼睛在打盹儿,这个男人其实很英俊多金风流倜傥,除了花心一点,嘴巴坏一点,怎么看怎么像言情小说男主角,两人时常偶遇碰撞不断,也很有缘分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对他不来电,看见大董她会脸红心跳不知所措,看着叶铭磊她也会脸红心跳,可她知道那是气的,小时候被表兄弟欺负她也是这种感觉。

朱乐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感情能够支配,她宁可自己爱上的是叶铭磊,是栗徵,甚至是离婚的杨树成,都比大董那个介于天才和白痴之间的农民暴发户强。

不过是想到他的名字,朱乐都感觉心里一紧,赶紧把眼光错开看向车外,一眼之下发现居然到了她之前曾进去的酒吧门口,再一眼之下朱乐赶紧叫司机停车。

于来往的车流中穿梭,朱乐在一片痛骂声中来到酒吧门外,定定地看着被贴了一张违章停车罚单的车子。

“你疯了!不要命了!”叶铭磊跟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冲朱乐吼道,然后跟她一起看眼前的车:“咦,你的车?怎么停在这里,被偷了?”

朱乐咬紧嘴唇不语,左右张望了一下,大步迈进之前来过的那间酒吧。

如果说刚才来的时候酒吧已经够热闹,这个时候就只能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了,金属质感的乐声震耳欲聋,人群随着节奏疯狂摆动,朱乐一推开门,就感觉一股浑浊的热浪迎面扑来,险些就此退步。

迟疑了片刻,她又鼓起勇气进去,踮起脚尖四处张望,无奈光线实在太昏暗,除了远处台上正在表演的乐队,别人的脸基本都看不清楚。

“喂,就算离了婚,你也不用开始……”叶铭磊追了进来,似乎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过让他把“堕落”两个字吞下去的,却是迎面跌跌撞撞走向门口的两人。

这不是朱乐第一次看见潘兰醉酒,却是第一次想把她抽醒。

朱乐把全身的力气汇聚到右手上,挥出去的时候却略抬了一下手臂转个弯儿,伴随着潘兰的尖叫声打到了旁边大董的脸上。

“你混蛋!”抽完巴掌之后,朱乐很没种地扭头就跑。

大董的皮肤本就白皙,一个巴掌挨下去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不过他对自己的挨打似乎并不在意,一手抓住欲跟着离开的叶铭磊,一手把八爪章鱼般往他身上攀的潘兰推向他:“麻烦你!”然后一阵风般地追了出去。

“我靠!”叶铭磊冷不防地被潘兰撞了个趔趄,回过神来后破口大骂,看着跌倒后爬起来的潘兰一脸鄙夷:“喝醉酒的女人真难看。”

挣扎着站起来,潘兰冷冷地看他一眼:“谁说我醉了?”她眼神清明的很,而且妆容性致面颊微红,端的是艳丽无匹,一点都不难看。

叶铭磊脸上鄙夷更甚:“靠装醉勾引男人,还没勾上手,更难看。”

潘兰恼羞成怒,也可能是受了朱乐影响,想也不想便挥了巴掌过去,没想到半途被拦了下来,手腕钻心似的疼痛。

“别胡乱学人家,那小子挨巴掌是活该,我可不欠你!”说完一甩手,潘兰险些又跌倒在地。

看看她似乎根本不用别人照顾,叶铭磊索

转身离开,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又听见潘兰大声嚷嚷:“喂!你是不是喜欢朱乐?”

叶铭磊无奈之下只得又回头:“不管你的事吧?”

“怎么不管我事,你不觉得我们可以合作吗?”潘兰此时放松了下来,优雅地整整自己原本很潮流的打扮,刚才一番折腾,弄乱了不少。

“合作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叶铭磊好奇地问道。

“把他们俩拆开呀,你要你的朱乐,我要我的大董,咱们利益可是一致的啊。”潘兰总觉得这个男人在嘲笑自己,可为达目的也只能忍耐。

叶铭磊嗤笑一声,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她:“你认识他多长时间了?”

潘兰愣了愣,如实回答:“快二十年了吧。”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正要补充,叶铭磊冷笑一声截住她:“二十年没有朱乐你都没成功,我凭什么要和这么蠢的人合作?”

镜头拉向另一端,朱乐虽然狂怒之下奔了出去,到底腿没有人家长,很快在街角拐弯处就被追上。

“乐乐,你听我说。”朱乐今天的衣服很性致,轻薄柔软,大董怕一扯之下给扯坏了,索

伸出双臂把她牢牢抱住。

“有什么好说的,啊?我车给你开,钱给你用,你居然跟她来这里!”被他抱住动弹不得,看着他红肿着依然难掩俊秀的脸庞,又回想到刚才潘兰撞见她之后故意往他身上挂的样子,朱乐激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多失败呀,想包个小白脸都给我出墙,其实你又何必回来骗我,以你的姿色,多得是富婆肯为你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朱乐!”大董大声截断她的话,没肿的半边脸也红了起来,两道剑眉拧在一起,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xiōng膛激烈地起伏,手则隐隐地在发抖,朱乐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开始被吓得一愣,过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不过余怒未消,扭过头去不肯理他。

过了一会儿,朱乐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带着往前走,只听大董平稳气息后再度开口:“你现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计较,回家再慢慢跟你解释。”

四十四

“回家?”朱乐甩甩手没能挣脱,“你的兰妹妹呢,怎么办?”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怎么越来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妒妇了,她的淡定,她的气度,都哪里去了?

大董顿了顿:“我把她拜托给叶铭磊了。”

朱乐站住了,讶异地都忘了生气:“他们认识吗?”

发现她怒意缓解,大董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又有些心虚地道:“好像不认识。”

朱乐对潘兰的愤怒又减轻了一些,反而多了丝怜悯,她斟酌着用词:“呃,潘兰挺漂亮的,你倒是放心。”

大董看了看她:“叶铭磊这个人虽然风流,倒还不至于下流。”见朱乐点点头表示赞同,赶紧又道:“不过他应该还是挺风流的。”

朱乐瞪着他:“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大董对于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其实是挺为难的。他认为叶铭磊人品不差,可当着朱乐的面夸情敌又不情愿,要是贬损他,那随意把潘兰丢给一个人品有问题的人,又显得他人品也不咋地,这一来二去的就变成了个难题,他本不是巧言令色的人,此刻更是急得红了脸。

可惜这时朱乐没有心情猜测他的意图,也等不及回家再开始谈判,她累了,一刻都难以坚持,反正这是个背街的角落,时间又晚,鲜有行人经过,朱乐站定了开口:“大董,我觉得咱们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闪婚闪离,像个闹剧一样。”她是色令智昏,那么他呢,为什么陪自己演这场闹剧?

“我不这么认为,这段时间我只承认两个错误,第一个是不该在临走之前不对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方寸大乱,而我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处理事情很不成熟,对你的家庭,嗯,还有一点不信任。”大董说到这里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他到底是说出来了,朱乐心里一片苦涩,不过一个男人肯当面承认自己不成熟,倒也需要一定的勇气,她接着问:“另一个呢?”

大董又抬头,目光灼灼:“我不该自以为是地跟你离婚。”

朱乐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问他:“你怎么自以为是了?”

“我本来是有信心让你父母接受我的。”朱乐听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觉得还有下文就静静等待,想不到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以为,既然我们结婚的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离婚的话对你影响也不大。”

朱乐一听这话就怒了:“你以为,你凭什么这么以为?!”想到周围人的那些议论,她恨不得再抽他一个耳光。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大董再正经不过地要求道。

看着他慎而重之的样子,朱乐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接受你?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以为我还真的非你不嫁啊!”刚才潘兰努力往他身上靠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想到他家里出了事情潘东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而他母亲生病又居然是潘兰过去照顾,两人照顾着照顾着还能照顾到酒吧去,自己从头到尾都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立刻又硬声道:“你现在一穷二白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还要嫌贫爱富呢,叶铭磊英俊多金又对我穷追不舍,我觉得嫁他比嫁你好多了。”反正叶铭磊不在跟前,朱乐索

老起脸皮,此刻,只要能让她摆脱困境,任何人和事都能当作武器用。

大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于迸出几个字:“他很风流。”

朱乐眉毛一挑:“你不是说他风流而不下流吗?而且他对我可诚实多了,从来也不掩饰他的风流,也没有个青梅竹马在身边穷追不舍。”本来还想补充一句:他泡妞可不会开我的车去,到底不忍心伤他过重。

大董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本来抱着谨防她离去的双臂也慢慢垂了下去。夜风袭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朱乐瞬间觉得有些寒冷难耐,可想到他这段时间带给自己的痛苦,立刻又硬起心肠:“不管怎么比,我都没有再选择你的理由啊。”这话已经柔和很多,听起来不像是指责,倒像劝说一般,只是不知道劝的是他,还是她自己。

除了红肿的巴掌印,大董脸上别的地方都是一阵惨白,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一直开到朱乐的住所,再送她进了门,两人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大董把钥匙和银行卡都交还给她,朱乐不接,用调侃的语气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个人在感情上小气,对朋友还是很大方的。”

大董却一丝笑意也无:“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现在虽然困难,也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昨天那样说,是潘东教我施的苦肉计。”

朱乐也收敛了笑意,一把把东西夺过来:“穷小子变大款,然后宣称破产,再后来又是假的,你拿我当猴耍啊!”接着又是一阵冷笑:“我可交不起你这样的朋友,慢走不送,后悔无期!”说完扭头进屋欲关门,却又被后面的人挤身进去,且拉住不放。

“放手,出去,不然我报警!”朱乐以前所未有的冷然态度面对他。

“乐乐,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可是,你不能冤枉我,除了昨晚的苦肉计,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他不仅拉住她,为了防止她挣扎,居然再次抱住了她。

是啊,他是没骗她,只是不想说的不说,彻底瞒住她,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对她连编谎话的心思都懒得花费?

“乐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除了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后来进了拘留所,我被彻底打击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来洗脱罪名,我欠家里的太多,如果不是后来弟弟主动自首,而我没有作案时间的话,我,我可能会认罪的。”大董紧紧搂住朱乐,把脸埋进她颈后,只觉一股暖暖的暗香袭来,虽然很淡,却中人欲醉。

朱乐被他抱住,挣脱不开,他平时清朗怡人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显得低沉暗哑,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后的敏感肌肤上,让她禁不住一阵颤抖,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听了他的话,又联想到他那段时间遭受的苦楚和不幸,几乎在一瞬间,就觉得自己今晚对他太过冷酷了。

是啊,他说的其实是真的,除了昨晚的事,他并没有骗过她。她对他,又何尝不是有所隐瞒,恐怕如果不是那天的偶遇,自己的家庭情况,她也不会主动向他提及的吧。即便是现在,似乎也是她对他了解的更多一些,自己都没有坦诚相见,又怎能一味苛责对方?

“后来一段时间内,我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想干脆把所有的家产变卖赔给受害者,然后往大街上一站,大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人一刀把我砍死算了。”他的声音又带些自嘲,“可我没想到有时候人到了某种地步,连求死都是奢望。我母亲昏迷不醒,钢厂几千职工面临失业,如果我死了,这些问题都没人去解决。”察觉到朱乐的态度已然软化,也怕自己再抱下去会忍不住心猿意马,大董慢慢放开她,两人彼此观察着,试探着,来到沙发前坐下。

朱乐此时心情已经平定,再看见他一脸莫名的惆怅无奈,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甚至转头泡了茶水递给他。

“那时的我,活着都是出于本能,怎么还敢奢望婚姻和爱情。考虑到你特殊的家庭背景,也怕给你增加过多的麻烦,就想用离婚来解决问题。”

听到这里,朱乐看了他一眼,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大董苦笑一声:“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信心,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解决掉所有的问题。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以为,你和我结婚是被父亲刺激之下的冲动所为,而且知道我们结婚的人并不多,离婚的话影响不大,至少不会大过结婚对象是我这样一个人。”

朱乐噎住了,她不得不承认,决定和大董结婚,确实有冲动的成分在里面,那天如果不是他出奇的大胆配合,可能根本成不了事。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大董,家破人亡,弟弟是背负百十条人命的罪犯,母亲病重住在医院,如果被父母知道,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拆散他们,他们不见得会关心她的幸福,却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有那等骇人听闻的亲家。

总而言之,大董的担心有他的道理,可是,他也不该剥夺自己的知情权吧。

“那么,你现在说后悔了,又是什么原因?”朱乐很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并时刻准备着再接受新一轮的打击。

“就算你一时赌气,就算你只是想玩‘过家家’,就算你的父母会嫌弃我,我还是不甘心完全放弃,如果,如果你还喜欢我,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这些,我想重新追求你,因为我发现,我想天天见到你,在以后所有的日子里。”大董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深邃的像是有种魔力,能把人吸引进去,甘愿沉溺窒息。

朱乐双手用力握成拳,才能抑制指尖的颤抖,她咬牙道:“好,我允许你追求我。”不能说重新吧,因为原来追着跑的,一直是她。

说完这句话,朱乐就慢慢地放下茶杯,慢慢地起身,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慢慢地关门,然后,迅速地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

老天,真的要开始眷顾自己了吗?

四十五

一夜无梦到天明,朱乐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本想开门出去,又忽然有些胆怯,经历这段时间的种种,还有昨晚大言不惭地声明允许他再度追求自己,朱乐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也怕几个来回自己就露了馅。

矜持,这次一定要矜持,一定要好好享受做女人被人追求的权利!朱乐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直到大门上锁的声音响起,才慢慢打开房门。

餐桌上照例是热气腾腾的早餐,还留有一张字条,说他今天还要去医院,并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他。

吃完早餐,朱乐又发了一阵呆,终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不是找你,”朱乐急急声明,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好在大董并没有笑,她在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问一下,伯母的病到底如何了?需不需要帮忙。”

大董沉吟了片刻后道:“颅内淤血还没有消散,不过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她可能已经有意识了,只是不愿意醒来。”

一时两人都有些沉默,董母不愿意醒来,或者已经醒了就是不愿意睁眼,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什么时间方便,我想去探望她老人家。”朱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去探望一下的。”

大董没有反对,朱乐问了地址便跟他约好下班过去。

今天是工作日,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尽管随时准备着卷铺盖滚蛋,永远拿全勤奖的好宝宝朱乐,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打卡上班。

一踏进办公楼的大门,朱乐就隐隐地感觉到有些不同,至于什么地方不同,一时倒也说不出来,只是情况已经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闭目塞听地做自己的事情,并随时准备接受传唤。

果然,例会时间一过,内线便响起,书记邀请她去会议室一叙。朱乐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毕,随时都可以进行工作交接,出门前再扫视一眼这个待了几年的办公室,全副武装好情绪,毅然决然地回头,前往会议室。

会议室而非书记办公室,看来离职前还有一场批斗要挨,希望她的盔甲足够坚固,不要死的太难看。

一进门朱乐就感觉有些意外,除了院里和部里的分管领导,在座的居然还有她的师祖王大师,以及造成她滑铁卢之战的那个项目的厂方负责人,这是做什么,当面对质吗?她又没有推卸责任,检查也早交上去了啊。

“小朱快进来坐下,我们正讨论你的事呢。”书记笑眯眯的,竟然比平时还要热情几分,让朱乐心里愈发忐忑,这老家伙向来有笑面虎之称,莫非自己又有新的倒霉事迹?

朱乐尽量不动声色地坐下开会。主持会议的是书记,但起主导作用的却明显是部里过来的那名司长。对于她的处理能劳动司长大人本人前来就已经很奇怪了,至于会议的讨论结果就更加让人囧囧有神。

她敬爱的师祖王大师,居然把外贸项目失败的责任全部揽上身,并拿出他亲笔签名的文件作为证据,她资格不够,王大师签名背书是真,可大家都知道,具体粗作的是她啊,怎么会全部撇清呢?

至于那个厂里的负责人就更加奇怪了,以前跟她扯皮很久,就是想把错误都推到她身上,说他们厂很不容易,好容易赶上这次基础设施改进申请到专款,万一出点啥事资金不能到位就得大量职工下岗云云。而这次,他居然一脸诚恳地在各个部门领导面前认错,说他们厂第一次做项目,对流程不熟悉,一些想当然造成现在的局面,连累了设计院连累了朱工等等,竟是把责任全部承担了。

这样一来,朱乐作为年轻的总设计师,只是被院里和部里领导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经验不足仍需加强,好好努力报效祖国,外加几句调侃“听说朱工还是单身,可别因公废私,工作好好干,个人问题也要及早解决啊。”之类的话。

朱乐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朱乐决定先去找王大师,大师近来专注于写书,想把设计经验形成文字流传后辈,很少来院里报道,朱乐也难得见上他一面。

“小朱啊,我前段时间病了一场住院耽误了,出了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等到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王大师脸上都是对小辈的关心和慈爱。

朱乐扶他坐下,轻声道:“这本来也不是您的责任,何必替我背这黑锅呢?”

王大师呵呵笑着摇头:“我整整做了五十年的设计工作,参与的外贸项目不计其数,其中的路数我还不清楚吗?你这孩子聪明伶俐,天分又高,美中不足,也可以说是最值得人欣赏的就是坚持原则,你肯定是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朱乐在这个办公楼听到的最窝心的一句话,还是出自于这个让她无比敬仰无比信任的人,一时忍不住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心想就算今天罪名成立她被处分,甚至被开除,有这句话也足够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掉眼泪。”瘦弱的王大师伸出满是斑点、枯枝般的手轻轻地拍着朱乐的背,却让她感觉无比温暖,眼前的鸡皮鹤发仿佛和记忆中的外公重叠,让她泪水更加汹涌。

“可这样一来,您老人家名声受损,说不定还要被通报批评,我……”王大师在业界地位崇高,却因她这个小徒孙而晚节不保,朱乐十分自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师摆手阻止。

“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里的人了,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誓言也已经实现,何必在乎那些虚名,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就像一颗小树,经历风雨是必须的,但若是刚刚成型就被虫蛀兽啃影响生长,恐怕我进了火葬场都不能安心哦。”说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朱乐本不是扭捏之人,也知他说的是实情,王大师早已退休,上面根本不可能对他进行实质

的处分,心下虽然仍旧感动,却破涕为笑,陪着他聊些过往的开心事,直到司机和保姆过来接他,又约好了改日登门拜访。

王大师的出头很好解释,那个厂方的负责人就有些蹊跷了,不过朱乐和他的关系远远够不上推心置腹,不方便直接询问,只是在交代工作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质疑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负责人倒是爽快,尴尬地嘿嘿笑过之后道:“朱工,我是工农兵大学生出身,虽然也是大学生,其实没多少墨水,跟您这样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是没法比的,所以您不妨把我当成个棒人来看。”

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前方禁止吸烟的标志,犹豫着是否要熄掉的时候,朱乐给他了一个不介意的手势,他虽然口中道着歉,脸上却乐开了花,又狠狠地吸上了几大口。

“小朱啊,我叫你小朱不介意吧,朱工朱工的怪别扭的。”朱乐满头黑线地点点头,急于知道真相,还顺势和颜悦色地说了句:“当然不介意,论年龄李总您都是我父辈的人了。”

李总这才接着说:“父辈我倒不敢当,我老李虽然是个棒人,可话糙理不糙,前段时间确实是我对不住你,这我承认,可是厂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全厂那么多职工盼这笔款子盼了好些年了,要不是经济危机,基础设施改革也不会轮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厂,事情办砸了我辞职谢罪都没什么当紧,但要是款子出了问题,我提头回去都没脸见人啊。”老李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我只能把问题往你身上推,我也问了,这事儿到你这儿也就是一个工作失误,最多通报批评一下。”

是啊,通报批评比起全厂人的生计,孰轻孰重很容易分清,朱乐心里苦笑一声,人家也没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别的问题不是。

“那您今天这是……”所以今天的事情才透着诡异,他不怕款子出问题了吗?

李总做势左右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外人会听到才一副自己人你就别装了的样子对她讲:“小朱啊,人有骨气那是应该的,可真出了事情该用的资源还是要用的,年轻人啊,有时候还是太理想主义,想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他老人家……”

云山雾罩地听他侃了半天,朱乐才约莫猜到是有人从上面打了招呼,要求她的事情务必要“秉公”办理,领导们不清楚上意,试探着提出的几个方案都被灰头土脸地砸了回来,还是一个秘书机灵,暗自比较了一下每个方案被驳回的速度快慢,才引导着上司们猜测出了那个“秉公”的具体含义。

其实也不能说是责任领导揣摩上意的本领差,主要是这狠办朱乐的指示也是经由总公司当权人物授意的,县官不如现管,没有确切指示,谁也不敢往相反的方向来。

现在有关人士不过一个电话,一句“秉公”办理,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朱乐身后的支持者到底是谁,就相当令人玩味了。

李总也是在得到款项不会出问题的保证后,八卦之心浮现,想在朱乐这里套些内幕,顺便攀攀交情,以期能接近传说中的“太子党”。没想到消息没套着,反而拉拉杂杂的把自己的问题交代了不少。出了大楼被外面冷风一吹,李总才忽然意识到,朱乐这次是和他交接工作来着,意味着以后项目还是要换别人来做了,那他帮她脱罪的任务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呢?

事实上朱乐本人对自己是否还有罪这个问题,比李总还迷惑。就算外贸项目的事情她问心无愧,李总厂里的项目,她的失误是板上钉钉的,通报批评也全系统都看过了,后来再如何澄清也是欲盖弥彰,院领导也都很聪明地淡化这件事,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这莫名其妙地扳回一城,反而让院里的三姑六婆找到了更好的八卦题材。

继关于她结婚对象以及离婚真相之后,朱乐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又成了新一轮的热门话题。

当然,恢复了当红炸子鸡身份的朱乐,是无福亲耳听到这些传言的,但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大致的方向。

过于引人瞩目的日子,从来都不是朱乐所喜欢的,而且一旦连顶头上司都对你客客气气唯恐哪句话得罪你,那这日子纵然顺利,也绝对不会顺心。

朱乐还是决定辞职,当然,在辞职之前,还要找出那个打了电话的“当权人士”。

范围不会太广,其实最可疑的人选只有两个,老爹朱青柏,或者是栗大叔栗徵。其他人,要么是有心无力,要么是有力无心。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的问一句,这个坑里还有人吗?如果没有了,不我会怪大家的,我无耻,我忏悔,我会努力把这篇文写完的……

四十六

下班之后,带着满腹的心事,朱乐按照大董所给出的地址来到医院,本来还有些忐忑,在看到病房只有大董一人陪同的时候,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门口,大董原本无神的眼睛里顿现一抹光彩,并且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接过朱乐手里探病的果篮,将她引至病床前,郑重介绍:“我母亲。”

躺在床上的是个瘦弱的女人,大大的眼袋,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和脸上明显的皱纹都显示岁月并没有特别优待她,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躺着紧闭双眼,你也能感觉到她依然是美丽的,并且是惹人怜惜的美丽。

也要维护这位妻子和母亲的原因——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照顾疼惜的。

眼前的董母没办法让人联想到她曾经农妇的身份,甚至不像是个煤老板暴发户的妻子。看着大董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好被角,朱乐心头竟莫名地隐隐羡慕董母——丈夫为她奔波受苦,不离不弃,儿子对她关怀备至,甚至铤而走险,拥有那么多的爱,她其实很富有,一直都是。

大董在弟弟行刑前见了他一面,关于自首,他只解释了一句“妈需要人照顾。”是啊,如果大董既不能定罪,也不能无罪释放,而他又是嫌疑犯在逃的身份,病重的母亲就要一直托付给外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董家小儿子选择提前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换得母亲的老有所养。

朱乐发呆的同时,大董则默默注视了床上的母亲一会儿,忽然道:“妈,我知道您听得见,今天来的这个姑娘曾经是您的儿媳妇,不过儿子混蛋把媳妇弄丢了。您要是再不醒,我没时间追媳妇,要是被别人抢走了,我不是威胁您,反正弟兄三个就剩我一个,恐怕您这辈子是抱不到孙子了!”语调竟然是轻松活泼之间混杂着一丝赖皮。

朱乐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前的男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她刚才还在为董家儿子们的孝心感动的不行,怎么这么快就幻灭了呢——他,他居然这么威胁病重的母亲,连“弟兄三个只剩我一个”这种摧人心肝的话都敢说!

大董对她的幻灭似乎不以为意,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成功阻止了朱乐快涌到嘴边的指责。

那眼里的痛苦如此浓烈,让人怀疑刚才的话,摧的到底是谁的心肝。

当朱乐随着大董的目光再次看向病床上的妇人时,再次惊呆了,刚才还干枯暗淡的眼角,竟出现了两行泪水,蜿蜒地流向耳际。

“快,快叫医生!”朱乐一边催着同样呆愣的大董,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两张纸巾,打算阻止董母汹涌的眼泪继续往耳朵眼儿里灌。

朱乐俯□去,手刚刚接触到董母的脸颊,眼前忽然一亮,一双少女般清澈湿润的眼睛缓缓睁开,先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嘶哑的喉咙不予配合。

朱乐惊喜交加:“伯母您醒了,大董去喊医生,马上就回来。”

今天是黄道吉日,沉冤得雪,董母醒来,可谓双喜临门。

董母虽然醒了,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要继续住院观察治疗,而由于原本帮忙照应的潘兰忽然不见踪影,大董晚上照例是要留下来陪床的。

朱乐心神不宁,又不想一个人回家,再次把舅舅毕星华拖出来喝酒。

品味不凡的高档会所,悠扬舒缓的蓝调音乐,尔雅英俊的中年男士,美丽大方的年轻女士。从旁观者的眼里,这情景暧昧而又小资,任谁也猜不到他们的对话内容其实是这样的

“小东西,咱俩户口都在北京,我下周要给公安局长他丈母娘做开颅手术,改姓的事很方便。”某男士完全罔顾职业道德和清廉的名声。

“老家伙,‘朱乐’虽然不怎么好听,起码是‘像猪一样快乐’,‘毕乐’你是说我这一生的快乐都完毕了吗?你还嫌我不够惨啊!”某女士有暴走的趋向。

“咱们把名字也可以换一下……好了好了,这事稍后再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前婆婆终于醒了,工作上的事也解决了,这不都没事了吗?”毕星辉终于在外甥女暴走前把话题扯了回来。:p$5K7N"B

“我是想向你这个‘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的人咨询一下,这种情况下我到底该不该去医院帮忙照顾他妈啊?”

毕星辉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要等他来追你吗?”

“我……”朱乐有些扭捏,“他一个人要照顾他妈妈还要遥控钢厂的运营,我反正要辞职了最近没事可干……”在舅舅的瞪视下朱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抿着嘴低下了头。

这几乎是毕星辉这辈子最有长辈威严的一刻,他努力端出严肃的表情:“我们毕家的女儿,什么时候沦落到还没出嫁就上赶着伺候婆婆了?他是男人,在结婚之前,他的公事也好,私事也好,有什么麻烦最好自己解决清楚了再来找你,你年纪轻轻地,还没好好享受恋爱,他还没被折腾的人仰马翻焦头烂额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就想白捞一贤惠媳妇儿,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那个,舅舅,当初舅妈也这么折腾你?”朱乐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没有!”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

“所以我们离婚了啊。”

朱乐彻底晕菜,终于发现自己居然找了个同样的婚姻失败者咨询疑似婆媳问题。

酒至半酣,夜已过半,俩人出了门来到停车场,为到底谁送谁产生了争执。

朱乐要送毕星辉,理由是他喝高了自己却没醉,而且他毕竟是长辈。

毕星辉站都站不稳,但毕竟没忘了自己是个男人,另一个理由同样是他是长辈。

朱乐还要再争,毕星辉晃晃悠悠地摆摆手对朱乐道:“我不放心你和那小子,要不搬去我那里住吧,我来照顾你,顺便帮你一起收拾他。”

朱乐翻了个白眼,跟个科学狂人一起住,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而且要怎么“收拾”大董,其实她还没拿定主意。

两人兀自勾肩搭背拉拉扯扯,没曾想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的暧昧。

“喂?朝阳区交警大队吗,我要举报,有人酒后驾车,可能还是醉酒驾车,具体地址是……”

地址很熟悉,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声音也很熟悉,朱乐一阵恍惚,赶紧扭头看向后面

果然是叶铭磊,脸色铁青铁青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好像在说:看什么看,举报的就是你!

酒壮怂人胆,朱乐也怒了,把毕星辉一把塞进后车座,大步冲向叶铭磊:“你什么意思。”

叶铭磊嘿嘿冷笑:“就是这个意思,维护公共安全,人人有责。”

朱乐忍了忍,尽量平心静气:“我没喝醉。”

“你总喝酒了!”叶铭磊不为所动。

朱乐回瞪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其实也很少酒后驾车,决定妥协:“好,我把车放这儿,打车走。”说完就要转身。忽然手臂被拉住,猛地被拖进一个怀抱

等朱乐回神,眼前就是叶铭磊那张放大的脸,比刚才眼光更狠,脸色更青,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朱乐忽然有些紧张,她和叶铭磊从来都是唇枪舌战,并没有上升到肢体冲突过,距离这么近还是头一次。

朱乐尽量维持表面的镇静,并力图不去刺激他:“叶铭磊,你喝多了,有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说什么?”叶铭磊仍旧嘿嘿冷笑,瞟了眼毕星辉那辆高档轿车后座呼呼大睡的男人,说道:“说你的前夫还是现在的新欢?朱乐你愈发出息了啊,一边养男人一边被人养,左右逢源的感觉怎么样啊?你开个价吧,我也不见得就出不起。”说完怒气似乎稍敛,转而暧昧地笑了笑:“而且我比他年轻,你快三十了吧,明白我意思吧?”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朱乐面无表情地听完,动动被钳制的胳膊:“说完了吗?说完了先放开我吧。”

叶铭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后才缓缓放开手,朱乐倒也不急,只冷冷地看着他。

看她默默地整理了衣服,就在叶铭磊已经做好准备被抽上一巴掌的时候朱乐开了口:“对不起。”

叶铭磊彻底傻了。

“童丹说你成熟稳重又有风度,从来没见你跟谁急,这不是我认识的叶铭磊,我姑且认为你待我这么特别是因为喜欢我,而我真的不喜欢你,这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仍愿意表示歉意。”接着语气一变:“不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口不择言伤害她的理由,叶铭磊,长这么大没受过啥挫折吧?没经受过这么彻底的拒绝吧?另外,”说着冷不防一巴掌挥了过去,“也没挨过耳光吧?”

叶铭磊躲避不及,挨了个结结实实。

“现在好了,都经历了,这都是长大的必要条件,我对你也算有帮助了,咱们两不相欠了。”说完甩甩发红的手掌,转身走向熟睡的毕星辉,用手背啪啪拍他的脸:“舅舅,快醒醒,咱们上去叫出租车,我弄不动你!”

世事无常,朱乐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叶铭磊帮她把舅舅搬上车并送回家。

毕星辉的公寓很宽敞,并且还算整洁,以朱乐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必定是小时工的功劳。

看着朱乐把毕星辉安置妥当,两人为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客厅,叶铭磊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照顾醉酒男人了。”没说出口的是,最初一刹那的心动,起因正是她照顾人的细心和体贴,以及由此散发出的善良和温柔。

“只是你对我从来都说不上温柔,或许我也应该在你面前烂醉如泥一次。”叶铭磊仍然是笑盈盈的。朱乐本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忽然又无法开口了,那一掌,她愤怒之下是用了全力的。

“叶铭磊,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这次的道歉明显诚恳很多。

叶铭磊又笑了,不过这次倒没说什么。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朱乐只得招呼道:“你喝点什么吗?”毕星辉这里是典型单身男人的住所,比宾馆强不了多少,冰箱里只有啤酒和果汁。

叶铭磊谢绝了啤酒,两人各倒了杯果汁来到客厅坐下。

“其实,我今晚见到你的时候,并不想说那些的,我也不认为你会被人……”

朱乐眉头一皱,截住了他:“好了,我们别没完没了地互相道歉了,都忘了吧。”

叶铭磊叹口气:“刚才回想了一下,发现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好像一直是我在纠缠你,单方面自说自话,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反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态度竟然十分诚恳。

朱乐扑哧一笑:“叶铭磊,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你还是挺可爱的。我打了你,原本也没想到你会原谅我的。”她当时是三分冲动,七分故意,既然无法回应,她只盼这一巴掌将叶铭磊彻底打醒,免得彼此浪费时间。

看到叶铭磊眼底光芒一闪,朱乐赶紧收敛笑容,“不过既然你原谅了,我们就还是朋友,对吧?”

叶铭磊苦笑一声:“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好狠的心。”

朱乐正色道:“有人说这样才是仁慈。”

“好吧,我仁慈的小姐,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待你的前夫?”叶铭磊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呈现一种理智的关怀,至少表面上是。

这下轮到朱乐不淡定了,“前夫”这个词让她有些适应不良,不过她还是回答:“走一步说一步吧。”在叶铭磊的追问之下把董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些,尽量轻描淡写,避免私密

的部分。

叶铭磊听完低头沉思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原来感觉他像个孩子,充其量是个天资不错的孩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挺爷们儿的。”只是这夸奖似乎有些不情不愿,所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我要是他,肯定不会把钱全投资民用住宅,如果当时的投资配置再合理一些,收益至少能多一倍,现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还真是商人,朱乐对他的总结哭笑不得。

叶铭磊显然不这么认为,继续道:“他可能是个机械天才,却显然不是商业天才,约他有空出来坐坐,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

朱乐张口结舌:“为什么?”

叶铭磊笑笑:“这年头天才虽然不多,也不少,可有血

肯担责任的天才就不常见了,而且,”他顿了顿,“既然能让你这么痴心不悔,他想必真有特殊的地方,我想找找看。”

做了二十八年的女人,朱乐还真是无法完全理解男人的思维方式,在眼见叶铭磊和大董几次会面之后,就完成了从相谈甚欢到称兄道弟到抵足而眠的交情转变之后,更是彻底肯定了这一点。

至于她自己,则是完全罔顾了毕星辉的警告,自然而然地充当了留在病房照顾的角色。

不过大董为母亲请了护工,倒也不用她具体做什么,只是按照医生的要求多跟她说话,尽量多的给她灌输外界信息。慢慢地,董母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虽然行动还是不便,语言中枢似乎也受了影响,但神智显然是清醒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麻木呆滞,变得有了波动,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却会在大董和朱乐陪她聊天时偶尔柔柔地看过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还有那么多蹲坑的人,很感动,也很愧疚,我会尽量找时间写的。很纳闷那些有工作有孩子的大人们,你们是怎么挤出时间写文的啊啊啊!我基本不干啥家务,可下班后就被孩子缠的根本没时间干自己的事情,有时间了,也没心情啊,否则又要被俺老公攻击说俺神游天外,没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了……

四十七

大董所接收的钢厂年代久远,厂房破败,技术落后,尽管在注入资金后恢复了运营,但效率太差,不仅大大降低了利润,也不利于环保节能。有关部门早已下达指令要求整顿,因为停产而没能得以执行,现在恢复了生产,这件事就迫在眉睫了。

可是钢厂还没有开始盈利,并且照现在的利润率,要想攒够所需的这笔资金,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这正是大董目前为之焦头烂额的事情。他学院派出身,融资拉客户本非强项,而且离开家乡已久,在本市各部门的衙门也不熟,办起事来事倍功半。

这时叶铭磊的出现则给事情带来了转机。叶氏地产在本省的几个大项目都完成的很顺利,和当地政府的合作双赢了很多次,在很多场合,财神叶铭磊的话也有一定分量。

于是几经磋商,在董、叶二人当了几个月的空中飞人之后,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炼钢厂的前身是建于五十年代的老牌国营企业,后来由于经营不善连年亏损经拍卖后改了股份制,再后来又被煤炭价格上涨、资金链断缺等等因素逼上绝境,最终到董家父子手里才彻底划归了私有。

尽管厂子很破,工人很穷,但五十年前地处郊区的厂址,现在却划归进了城区范畴,且紧邻商业区,地价一天天看涨。钢厂占地规模很大,之前曾有多家房地产开发商打过它的主意,但一来那段时间工厂所有权有些混乱没人敢挑头,二来工人们怕丢了饭碗坚持抗议和斗争反对钢厂破产拆迁,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现在叶氏地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曾在远郊拍下了一大块地,那块地依山傍水地处偏远,叶铭磊打算拿那块地和炼钢厂的原厂址进行交换,钢厂整体搬迁,而城区和郊区地皮的差价,则正好可以用来进行厂房建设和设备的改进,并且叶氏地产还对将来厂区配套设施包括住宅小区的修建做出了书面承诺。

方案一提出来,工厂的工人们尽管有人对离开市区搬到郊区不满意,但比起工厂停产和破产相比,毕竟饭碗还是更重要的,并且原有的住宅楼大多老旧拥挤不堪,三代人挤在一居室里的情况非常普遍,按照合同,将来搬到郊区居住环境会宽松很多,而且每天还将有发往市区的班车,生活也还算便利。

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大董此人。经历过无人管无人问面临破产清算的局面以后,大董这个以一己之力给炼钢厂续命的人,在全厂几千老少爷儿们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英雄。这个英雄或许没有超强的领袖魅力,没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和背景,可是他实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一条条不加掩饰的利弊比较分析里,大家被说动了。

毕竟,人家要坑他们卖他们,早就做了,也没必要这么折腾,这厂子本来就是董家独资私有的了,就算整个连厂带地全卖了换成钱,大家也拿他没办法,最多和开发商闹,闹到最后还未必能赢。这么多年来,多少老牌大厂子倒下了,被夷为平地又建起了高楼大厦,虽然有补偿款和工龄买断,可在高涨的物件和房价面前,一不小心,就连棺材本都不够了。看看大董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样,据说还是名牌大学的博士,人家也未必就想泡在这个不死不活的厂子里吧,可人家掏钱掏力是为了啥呢?现在自己的饭碗保住了,还能要求更多吗?人要懂得知足,郊区就郊区吧,空气还新鲜呢,再说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

有这类想法的,大部分是在厂里待了很多年的老工人,他们拖家带口甚至几代人都在厂里工作生活,这部分人是最难最硬的钉子户,他们解决了,后面就好办了。

也有年轻人坚持不去郊区的,他们大部分租住在职工宿舍,参加工作年限也短,经协商后拿到一笔解约金后辞职,一般不会出现大问题。

理论上的事情很简单,具体粗作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其中审批手续和政府机关打交道这一块,就很麻烦。毕竟那么大的厂要搬迁,惊动的几乎是当地所有的机关权力部门,各个庙里的神都要拜到,而叶铭磊作为叶氏的掌舵人,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这些琐碎的事。尽管有厂里的管理人员具体粗作,需要大董这个老板出面的事情也很多。

大董一介书生,从懂事起基本就待在学校,毕业后工作的实验基地也没比学校复杂到哪里去,如何能适应这等场面,有些事情甚至想破头也没办法理解。

比如,为什么那些人礼也收了,钱也拿了,饭也吃了,还非要把他灌的烂醉如泥才肯办事呢?

市环保局的文局长,是同一所高中出来长他很多届的师兄,叙出这层关系后,办事显然顺利了不少,可这位师兄样样都好,却有两个鲜明的

格弱点,一为酗酒,一为惧内,二者互为制约,一旦此消彼长,事情就会偏离正常的轨道。

现在正是平衡被打破的时刻,因为文局长家里那位河东狮出国探亲了。

这周大董已经有三个晚上被文局长软硬兼施地劫持着陪他喝酒了,每次都是一群人,每次都喝到烂醉如泥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因为文局长自己嗜酒,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就看不得自己喝酒别人干瞪眼。

可文局长酒性考验,老而弥坚,他的追随者也都是大浪淘沙后留下来的性英,真金不怕火炼,大董的酒量跟人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几圈下来人家鼻尖冒汗面颊潮红刚进入状态,他都要不省人事了。

今晚应该是最后一场了,因为加盖环保局公章的文件,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拿到,那之后,他就能够也敢于以忙别的事情为理由推脱酒席了,不是他过河拆桥,实在是这桥像是奈何桥啊……

按照朱乐的嘱咐,大董在临出门前先灌了整整一包牛插下去(这样可以保护胃,喝酒的筒子不妨记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门。

门一打开,大董被惊得一下子打了个饱嗝,外面那张似喜似嗔的俏脸,不是朱乐却又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大董打完嗝后有些结巴。

朱乐白他一眼:“你把伯母丢在医院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还真放心了。”

大董有些心虚,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这不有你吗?再说妈不都好的差不多了,能说话也能走路了。”

他说的是“妈”,而不是“我妈”,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在有心人朱乐听起来,却忽然有些羞恼,又大大的一个白眼过去,发现他比上次见面又瘦了,眼下两片青青的yīn影,脸色也不太好,那责难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伯母说她最近晚上睡觉不踏实,前两天晚上电话又打不通,有些不放心你,托我过来看看。”朱乐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睛,又紧握了下手掌,再对着他那张憔悴的俊脸,她会有抚摸上去的冲动。

想了想朱乐又道:“你别担心伯母,潘东和潘兰前两天过来了,潘兰自告奋勇帮忙照看,伯母也同意了。”见大董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朱乐补充道:“潘兰说她前段时间出国了,去找一个她认识的脑科专家,这次回来看到伯母无碍就放心了,否则必定会把那专家请过来给伯母做手术的。”

大董似乎被朱乐平铺直叙的传话逗乐了,这一笑有如云破月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光华乍现,让朱乐刚刚转移过来的视线又别开了去,心却怦怦直跳。

下一秒钟,朱乐的手被紧紧握住,“乐乐,谢谢你!”语气里的郑重让朱乐不得不再次看向大董,只见他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包含着万千种情绪,又似乎无比简单纯净,纯净到令她动容,心也瞬间软了下来。

“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同情伯母的处境,跟你没关系。”被人需要,被人依赖,也是一种性神层次的满足,而柔弱的董母,天生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朱乐身为女人也不例外。

大董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朱乐有些恼羞成怒,甩了甩手,没能挣脱,嘴上却不肯饶人:“你别以为这事就算完了,你那兰妹妹殷勤着呢,天天和伯母追忆往事,可比我会讨人欢心,再说人家什么都不输给我,也认识‘国外的脑科专家’,软件硬件都具备,怎么看也是她当你家儿媳妇合适。”

这番yīn阳怪气的话一说出来,朱乐自己都觉得酸的厉害,愈发羞恼,刚要继续借题发挥,却被大董给堵了回来:“我现在粗心的是,我有没有资格竞争上岗你家女婿,在名单上又能排第几。”

一句话之间,主被动立刻调换位置,优劣势急转直下,朱乐的火气也瞬间平复,嘴角不由翘了起来,话说出来的却无比正经:“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你根本连上名单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可真不假,尽管没能看到那满满一页A4纸的候选人,但不得不说,朱乐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父母的。

果不其然,大董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哎呦……”

使劲掐了大董一下,朱乐恨恨地想,别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分明就是:我傻不傻啊,上了钩的鱼儿还给放回去。

而且,他说过重新追求自己,怎么追过来的,又是她啊,这世道……

其实大董没想带着朱乐一起赴宴的,一开始的提议是让朱乐在住处等他,被朱乐嫌弃太闷,决定去酒店上面的商场逛一逛,顺便喝杯咖啡啥的休息一下,等大董散场了再去找她。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朱乐的突然到来耽误了时间,本来应该提前到包房的大董和文局长一行人在酒店停车场就相遇了,文局长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极力邀请朱乐加入。

大董有些着急,正琢磨拿什么借口推辞的时候,朱乐眼珠一转,竟然笑盈盈自己答应了。

大董无奈,趁人不注意杀鸡抹脖地向朱乐形容这群人的恐怖,没想到非但没吓到朱乐,反把她逗得很开心,要不是朱乐自从呱呱落地起就接受的中国传统淑女教育,非得笑场不可。

看到平时斯文淡定的帅哥,不惜形象,不惜得罪他要讨好的人,只是因为担心你,不想给你带来为难或伤害,难道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至此,朱乐今晚的郁闷一扫而空。

郁闷的另有其人,文局长发现这个前几天爽快实在的小师弟,今天忽然扭捏了起来,不仅向他敬酒的频率降低了不少,自己喝下去的更是大大打了折扣。

文局长不爽了,瞥了眼朱乐,发现小姑娘文静秀气,神情温柔,也丝毫不阻止大董喝酒,自己喝起酒来也很痛快,和自家滴酒不沾并且希望他也滴酒不沾的母老虎完全不同。

文局长眼珠一转,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一时风向开始转移,朱乐众星捧月般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朱乐环视了下全场,站起来笑眯眯地对文局长道:“我是晚辈,和大家又是第一次见面,失礼之处还希望各位包涵。不过说到敬酒,怎么也应该我来敬大家才对,但是我年轻,酒量浅,怕醉了失礼。”

文局长乐了:“我们跟你小姑娘计较啥,这不还有小董吗?让他替你喝。”

大董似乎就等这句话,闻言立刻要端起朱乐面前的酒杯,却被朱乐阻止:“说好了我来敬酒,你可要排在我后面。”

见两人抢酒,众人都兴奋了,跟着起哄,有人七手八脚把大董按了下来,灌女人喝酒,尤其是灌一个美女喝酒,可比灌大老爷们儿有趣多了。

只是此地民风棒犷,众爷们儿也不好意思明着欺负小姑娘,讲好了朱乐敬酒的时候,她喝一杯,对方喝三杯。

朱乐喝酒的时候很斯文,先抿一口,眉头微皱,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掉,无比优雅,却又滴酒不剩,这种喝法固然是教养使然,却也是一种策略,让看的人感觉到她明明不喜欢喝酒,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喝,并且很实在的全部喝完。这样更能打动人心,最大范围地显示自己的诚意,也极大地满足了灌人饮酒者的某些不足为人道的隐秘心理。

果然朱乐一杯酒下肚,众人都热烈鼓掌,文局长更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面前的三杯酒喝的干干净净。

服务员正要把朱乐面前的酒杯再满上,却冷不防被旁边的大董夺了过去。

“文师兄,乐乐她不能喝酒,我替她喝吧。”

众人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朱乐也在桌下偷偷踢他一脚,示意自己没事,那副表情完全是装的。

无奈大董抓着酒杯死死不放,坚持替朱乐喝酒。

文局长无奈,只得道:“小董你可是爷们儿,比我年轻得多,要是咱俩喝可就得颠倒过来了,我一你三。”

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了,大家平时都是一对一,可不是这么个喝法,大董稍微犹豫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并示意服务员倒酒。

大董三杯酒下肚,众人尽管有些遗憾,也只能打哈哈说了几句小伙子疼媳妇之类的,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着大董的脸瞬间变成一个超大号熟番茄,朱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刚要开口,却只听“嘭”的一声,包间的门被撞开了,一个身材高大敦实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斯文瘦弱的文局长身上,脸色瞬间铁青。

一手挥开尾随而至的酒店经理,一手举着胡萝卜般的手指点向文局长,怒声吼道:“我说你咋那好心呢,花钱买机票让我出国看大姐,原来还是惦记着这二两猫尿!”

彼时文局长一杯酒在手,先是哆哆嗦嗦地洒了半杯,低头看到另外半杯,立刻像看到了一个盘着毒蛇的红果子一样,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地连酒带杯子给扔了出去。

“我没喝,还没喝呢……”声音像蚊子哼哼,不愧是“文”局长。

“你放屁!”看了眼桌子上的几个空瓶子,文夫人大步跨进包间,一把揪起文局长,虎目含泪,大声控诉:“大夫都说了,让你戒烟限酒,不然你这肝……你想让我当寡妇啊!”伴随着一声虎啸,文局长双脚离地,一阵风似的被卷出了酒店,跟着他们的还有跌落一地的“嫂子,你听我说……”“文局长,你的包……”“我们真没喝……”

结完帐的大董走路脚步有些虚浮,朱乐叹了口气扶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很好的。”不说千杯不醉,至少到现在还没醉过,算是天赋异禀。

大董醉眼迷离,定定地看了朱乐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喝酒对身体不好。”然后就犹如玉山倾倒,顺着酒店大堂光滑的地板滑了下去。

四十八

朱乐一边哀悼自己的丫鬟命,一边努力把大董往外面搬。前两次照顾醉酒人士,第一次有叶铭磊帮忙,第二次还是叶铭磊帮忙,这次则全靠她自己,很是花费力气。

幸运的是,大董并没有完全醉倒,否则尽管他不胖,这一百多斤朱乐也扛不动。不过与前面经验不同的是,这次朱乐几乎是一路气喘吁吁地在笑,气喘吁吁是累的,笑是被大董逗的。

这是朱乐第一次见大董醉酒,完全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媳妇儿啊,你说这路咋是软的呢,是草坪吧,这还没开春呢草都绿了啊。”

看着脚下的绿格方砖,朱乐坚定地相信大董不是红绿色盲,这可是大晚上的路灯下啊。

不过话还是要说的,朱乐立刻辩解:“我不是你媳妇了。”

没想到大董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傻的啊,不是我媳妇我才不让你抱。”说着,搂住朱乐的手臂又紧了紧。

朱乐:#¥%*&&,你当你是动物园的考拉啊,抱着拍照还得排队!

被他的体重压的险些一个趔趄,朱乐忍不住将他推离自己一点,大董却又迅速粘了回来:“乖乖的哦,马上就到了,回家就不冷了。”脚步却坚定地带着朱乐往相反的方向挪。

朱乐哭笑不得之际忽然心生一计,笑眯眯地问他:“董二宝,我是谁?”

大董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乐乐,你醉了吗?你是我媳妇啊。”接着似乎在努力聚焦观察朱乐,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走不动了?我背你。”

朱乐趁他转身之际又紧接着问:“那潘兰是谁,你喜欢她吗?”

大董慢慢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朱乐,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看起来清醒了不少,眼神很明亮,朱乐心头一窒,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大董忽然摇了摇头,身子也晃了起来,又靠在了朱乐身上:“套我话呢?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宛如乍闻惊雷,朱乐心底一片冰凉,原来如此,果真是如此吗?!那她又算什么,这么巴巴地跑过来还试图帮他挡酒又算什么?!朱乐,你可真够有出息的!下意识地松了手,任大董踉跄了一下,所幸旁边

“呜呜,好疼,连你也欺负我!”大董一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一边揉着脑袋嘟囔,“从小就欺负我,大哥帮她打我,小弟帮她骗我,几个人合伙欺负我一个。”

朱乐有些傻眼,大董的语气咋这么苦大仇深呢?这个“她”是谁?

挣扎不起来,大董索

靠着墙坐下来继续控诉:“最可恨的是我还得装,装作疼妹妹似的疼她,不然潘东会生气,潘东这人直肠子,生气从来都直接表现出来,我又打不过他……”

原来“她”真的是潘兰。

“还有我大哥,我大哥打我倒是不会太疼,可一想到将来她可能当我大嫂,我就不敢太得罪她……呜呜,大哥……”

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朱乐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着急,“大嫂”?他似乎说到关键地方了。

“你大哥喜欢她?”看他哭个不停,朱乐索

自己问。

大董点点头,泣不成声:“大哥怕她嫌弃自己没文化,没气质,就把煤矿卖了开钢厂,还上电大,没想到,呜呜……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被大家宠坏了,和大哥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一点不如意都要大呼小叫,我和老三都因为她挨了不少打……”

朱乐这次是彻底晕菜了,这青梅好说,竹马到底算谁的?

大董忽然抬起头看她,眼睛水汪汪的还噙着泪,有些胆怯有些赧然:“媳妇儿,我还没跟别人说过呢,你会不会笑话我?我也知道一个大男人这样有点小气,可从小一直这样,我暂时克服不掉……”

朱乐看着大董红红的眼睛,半晌后忽然咧着嘴笑开了:“不,我不会笑话你的,男人小气点好,你不用克服。”

“哦,好的。”得到了媳妇的肯定,大董似乎踏实了不少,又一个酒嗝过后,他拍了拍身下的地面:“好困,我得躺会儿了,这沙发好硬,乐乐你睡床吧。”

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再看看脚下呼呼大睡的男人,朱乐决定找人过来帮忙了。

虽说有酒后吐真言这句老话,但作为一个实事求是,讲究逻辑的理科生,朱乐还是决定要在当事人清醒的状态下问个究竟。

以前是愤怒外加赌气,让她从未开口把话说清楚,现在某人大醉一场之后的重感冒让其看起来气场削弱了不少,鼻子红红眼泪汪汪的样子怎么也和“欺骗感情的坏蛋”联系不起来,反而激发了好孩子朱乐童鞋内心深处那蓬勃的一缕柔情。

“老实交代吧,潘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柔情归柔情,他要是敢再不识相地装疯卖傻或者故弄玄虚惹她生气,她就让他见识一下发怒的病猫也能变老虎。

大董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要识相得多,虽然有些讪讪的,倒也没有装作不记得醉酒之后发生的事。而事实上,酒醉之后把事情忘光这本身就是一个借口,是做了蠢事不想负责任的借口,人类大脑没有那么低级,作为资深饮酒人士的朱乐自然明白这一点。

“潘家和我家是邻居,一直关系很好,小时候妈妈身体不好,潘大妈很热心,生活上没少照顾我们,我们兄弟几个一直很感激他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两家唯一的一个女孩潘兰,活泼又漂亮,自然受到一干兄弟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连年纪比她小的董三也要事事让着她,董大更是充分发挥了一个邻家大哥哥的作用,比亲哥潘东对她还要好,然后年纪大了,慢慢就产生了超出兄妹感情的情愫。

只可惜,这情丝似乎连错了方向。董大哥自小到大对潘兰一往情深,连两家父母都知道,也默许了。而潘兰却偏偏就喜欢从不主动招惹她的董二,最奇特的是,潘东也认为斯文俊美的董二更适合当自己妹夫,兄妹俩为达目的齐心协力,在董二上学离家之后,这俩人一合计,居然追到了北京城。

“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大董苦笑一声,“有潘东在里面搅合,关系远不得也近不得,我还得专门抽时间定期向大哥汇报情况。”

朱乐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呢?你对她什么想法?”

大董举起手掌做宣誓状:“我那天酒后说的句句属实,我从小没少因为她挨打,以至于后来一看到她就条件反射地屁股疼,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朱乐险些被口水呛住,一拳打过去,被大董笑嘻嘻地抓住手揽进怀里,象征

地挣了挣没挣开,也就作罢了。

朱乐在心底叹了口气,以大董的为人和对兄弟的感情,他能甘愿为小弟坐牢顶罪,又怎么会挖自家大哥的墙角,莫说他对潘兰没有想法,就是有,也会勒令自己没有。

只是不知,碰到这样的他,对自己是幸或者是不幸了。只不过,从一开始对他的仰视爱慕、小心谨慎,到现在的说笑打闹、肆无忌惮,情况应该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吧?懒洋洋地靠在大董身上,感觉到他先是轻柔小心却又坚持地搂着自己,直到反抗停止,才收紧了手臂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脸颊磨蹭着她的,喃喃地说:“乐乐,遇见你,我好幸运,也好开心。却愚蠢地险些错过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朱乐努力抑制自己的嘴角上扬,闲闲地说一句:“看你表现喽。”说完一下子挣脱了跳下沙发,催促道:“该出门了,你不是要去环保局拿文件?我今天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看见大董懊恼失落的眼神,她忽然发现,作为一个矜持的女人,不管这矜持是不是故作矜持,都很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要么去各色饭店大快朵颐,吃完饭后再沿着步行街压压马路,或者是吃董大厨亲手奶制的食物,饭后则窝在沙发上地板上看影碟,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只是有时候压马路到了背光处,或者看电影出现了特殊镜头,某男士蠢蠢欲动的现象越来越频繁,某女士则欲拒还迎地让其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再往后就十分不舍却又十分坚定地拒绝了,理由是自己很传统,拒绝“婚前X行为。”然后看着某男士懊恼悔恨哭笑不得最后却不得不妥协的脸,心里十分受用。

终于各自的事情告一段落,大董回家一看到朱乐就递给她两张机票,朱乐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嗯,是该回去了,伯母后天出院,正好来得及去接。”还有珠珠那小丫头,现在学会自己打电话了,每天都要跟她聊至少半小时,大董见了一直坐卧不安,故作不小心错接了电话发现确实是个小女孩后脸色才稍稍安心了些,却又总在她打电话的时候故意找些事情让她早挂电话。

“回北京的话……”

朱乐转过头开始盘算自己的行李,买了不少东西,看来原来的箱子不够用了。听到大董说话纳闷地回头,却发现他脸色微红,一脸紧张期待地看着自己,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大董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说了一遍:“回北京把结婚证领了吧。”

“要结婚啊,谁啊?”朱乐很随意地问道。

大董脸上颜色加深,深吸了口气,又鼓起腮帮子把气吐出来,终于做好准备工作,才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朱乐:“乐乐,我们结婚吧。”看朱乐脸上没什么反应,赶紧把藏在身后的一束花拿出来,又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补充:“这是戒指。”

见朱乐还是不动,大董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的汗,努力回想昨天看过的电影里男主角求婚的场面,噗通跪了下去。

看见朱乐瞪大了眼睛很惊讶的样子,大董懊恼地拍了下脑袋赶紧又站起来,这次换成了单膝跪,仰头看着朱乐,再次说道:“乐乐,嫁给我吧。”

朱乐两手抓的紧紧的放在身前,继续瞪着他,直到大董被瞪得怀疑自己单膝跪跪错了左右腿时,朱乐忽然破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朱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董则又羞又窘,不知是该继续傻跪着呢,还是站起来,想到朱乐并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到底不敢站起来,最后被笑得实在难堪,恶向胆边生,大声喊了句:“严肃点,没看这边求婚呢!”

朱乐停了一下,听到这句话后又接着笑了起来,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这次似乎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董无奈,只得先把花和戒指放在茶几上,把朱乐扶起来拍着背替她顺气。

“我真的那么可笑吗?”语气十分幽怨。

朱乐慢慢捋顺了气,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终于确定了什么,讶异道:“你是认真的?”

大董愣了一下,忽然怒气勃发,一下子推开她:“你以为我开玩笑?!”

朱乐有些心虚,赶紧凑过去拍着他安慰:“哪有哪有,只不过,刚才……”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就说呢,你啥时候这么有幽默感了,比周星星的演技都高,哈哈……原来是本色演出……哈哈”

大董

格温和,行事带有学生气,但毕竟来自民风棒犷的西北,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哪里容得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当下恼羞成怒红了眼睛,揉身把某乐不可支不知死活的女人扑倒,死死压住,伴随着的还有恶狠狠的威胁“你要不答应,我就先把你洞房了!”

被他重重的压住,感受到他衣服后紧绷的年轻的躯体,矫健且充满力量,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坚定执着,这些和他斯文俊美的容貌搭配起来,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和谐。两人贴得那样近,近的让她耳朵能很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脏跳动声,脸上能感受到他呼吸出的热气,鼻子能敏感地捕捉他熟悉的气息,而身体,身体则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下某处的变化,这一刹那,她有些眩晕。

她想,如果他真要做什么,她一定没有办法阻止。

出乎意料的是,在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之后,大董并没有后续动作,都没有像平常一样趁机占些小便宜,反而翻身坐了起来,并顺手把朱乐也拉起来。看着她道:“也许,我们该先去见见你的父母。”

四十九

朱乐收了笑容,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嘴唇冷冷地道:“不用,我的事和他们无关。”

大董劝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朱乐打断:“你是不是还要说,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我好?”

大董看了看她,点点头:“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你好,尽管可能不被你认同。”

“对我好?真对我好,会把我丢在家里动辄一两年不管,会等到我长大以后才过来指手划脚?我现在又不靠他们养,凭什么听他们的?!”激动之下,朱乐的声音有些尖细。

大董想了想,继续道:“我觉得他们最开始可能是忙自己的事业,觉得你还小,反正有别的人照看,也可能他们努力奋斗也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得了吧!”大董的话再次被打断,朱乐愤怒且尖刻:“你这么帮他们说话,是不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跟他们和好,你这个准女婿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装孙子了?你就能呼风唤雨顺利办你的钢厂了?”接着嘲讽地笑了笑:“我劝你死心吧,我要是真听他们的,我们俩连面都见不到,你这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见大董听了这话之后脸色一片惨白,朱乐立刻有些后悔,不过盛怒之下也不可能收回,只是看似倔强地把脸转过去。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大董急促的喘息声。朱乐心下一阵绝望: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扯到那两个人我就这么不冷静?明明知道大董办钢厂是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连接受叶铭磊的帮助也只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殚性竭虑之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别说借助她父母的力量,就算她想动用自己的人际圈都被阻止了,说不想让她轻易欠下人情债。那为什么她冲动之下仍然说出那样的话,她在潜意识里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真正为他所爱。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下都完了,他那么骄傲的人,那样宁折不弯的人,那个被自己倾心爱慕苦苦追求的人,这下肯定是真的要失望了,恐怕现在还不夺门而出,就是在等她回头直接说分手吧。

是了,他还是个很有修养很有礼貌的人呢,告辞的话肯定是要说吧,她后悔了,不该说那样的话,她不想他离开,不想再回到没有他的日子,她还没告诉他,她仍然喜欢他,仍然爱他,之所以没有表达出来,是想好好享受被他追求被他宠爱的感觉,她在拿乔,最近一直都是,其实她巴不得他连哄带骗地把她骗走,骗回家做老婆,她心甘情愿。

可是这些都来不及说了,她不能再和他说话,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肯定是分手,那么她如果一直都不面对他,他不是不是就没机会开口了?

“乐乐”大董艰难地开了口,却发现朱乐忽然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埋起来,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

头埋得那样深,大董担心她窒息,伸手想拉开,却发现她抱的更紧了,并且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乐乐,对不起。”

“啊!”朱乐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她不要听他说对不起,不要听他说分手!

大董被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赶紧一手抱住她,一手去拿她堵着耳朵的手,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是不我对,我对你家情况了解不够,不知道你那么反感他们,我们,嗯,我们……”*

朱乐浑身颤抖,上下床的牙齿开始打架,她不想分手,真的!她不想在享受了他那样的温柔对待,看到他那样傻傻地对她示好之后,再被冰冷地抛弃,想到他将来会那样对别的女人,她心底就冰冷的像北极。

被大董拉下捂住耳朵的手,朱乐顺势死死地抱着他,不让他走,死也不让他走。

“好,乐乐你冷静一下,我错了,不管怎么样都听你的。你要是不喜欢他们,我们就不和他们来往,结婚要是有了孩子,我妈身体差不见得能带,不过可以请保姆,我们请三个保姆,一个看孩子,一个照顾我妈,还有一个做饭……”

朱乐猛然抬起头,瞪着他道:“你说真的?”

大董一愣,继续道:“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觉得三个保姆太奢侈了?别担心,我会努力赚钱的。”见朱乐表情变幻不定,又迟疑地说道:“还是,你不想和婆婆一起住?没关系,我们把隔壁买下来给我妈住,到时候不在同一屋檐下应该矛盾少一些,而且我妈脾气很好的……”

朱乐在任由大董帮她擦去满脸的泪水,极力保留一丝理智,没有把刚才的想法质问出来,他说要结婚,要生孩子,不是要和她分手,这就好,这就好了。

再次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朱乐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雨歇风停之后,朱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刚才说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很生气?”眼皮却垂下来不敢看他。

大董顿了顿,道:“是很生气。”

朱乐讪讪地又道了一次歉,道:“我不是真的那样想你,只是,一牵扯到那两位,我就会有点失控。

大董眉头紧紧皱起,看的朱乐一阵心惊,马上又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管怎样,她相信他的人品。

大董眉头依然紧锁,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我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有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刚才我是在想,你父母除了忽视你,干涉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让你……”平心而论,朱乐的

格很不错,并不极端,可以说得上是好相处,一般人得罪她也能很快被原谅,这样的

格为什么会对自己父母有那种极端的反应呢?他一直有些纳闷,刚才的情况更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疑惑。

看到朱乐瞬间变了脸色,眼神开始躲避他,大董心下一沉,当即立断道:“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朱乐脸憋得通红,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不许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要是不信,就当我没说过,不许因此说我撒谎。”

大董见她表情凝重,心里愈发不安,想劝她别说了,又怕她因此误会自己,正犹豫着,朱乐已经开了口。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种案例,但我自己确实是这个样子的。”朱乐顿了顿,看着大董:“我记事很早,比任何人都早。”

大董点点头,表示相信,朱乐是个聪明的女孩。

没想到朱乐摇摇头:“我指的是,我在没出生的时候就有记忆了。”朱乐脸微微侧向一边,一副回忆的神情:“我记得妈妈的子宫里有水,还很黑,有一个长长的东西我每天拿着玩,后来知道那是脐带。”

见大董坐直了身子,表情认真地聆听,并没有丝毫不置信的神情,朱乐心下一暖,继续道:“我听得见外面的动静,有一天外面很吵,有人尖声吵架,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然后承载着我的子宫就不太平了,颠簸地翻来覆去,我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然后没过多久,”朱乐心情有些激动,舔了舔嘴唇才接着道:“我就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伸过来碰到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我真的感觉到了,并且知道那个东西会杀死我,然后我就拼命地躲,怎么躲也躲不开,后来在我绝望的时候,忽然外面又是一阵嘈杂,还有哭闹声,那个东西又出去了,然后我保住了一条命。”朱乐脸上一副似悲似喜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大董已经凑过去抱着她,轻轻拍着安慰着怀里颤抖不已的人:“现在没事了,没事。”

朱乐感激地朝他笑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还有婴儿时期的几乎全部记忆。我记得母亲看我时嫌弃的眼神,父亲的冷笑和不屑,还有,还有他们的争吵。”

“不知什么时候,大概不到一岁吧,我就能听懂他们说话了,可他们以为我不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吵架,互相指责。一个说‘你们家的种太差,早知道还不如打掉’,一个说‘谁让你都上了手术台了又反悔!’,然后另一个就冷笑‘还不是你妈在那里又哭又闹还把大夫给打了’,那一个也不甘示弱‘你爸不是也一样,动用职权让给准备给你做手术的大夫支边,害得没有任何一个妇产科医生肯搭理你。

察觉到大董浑身僵住了,朱乐自嘲般的一笑:“我是不是个怪物?等到长大后我弄明白了他们的话,我就发誓再也不把他们当做父母,这辈子都不!”说完便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过了许久许久,大董才从怀里把朱乐的头抬起来,看着她道:“我很想对你说,这样的父母真是人渣,你不认他们简直太对了,你要是想报复他们我肯定帮忙。”

朱乐静静地听他讲话,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大董接着便道:“可是不能,要是以前的我或许会那么做,但现在的我不会。经历过我家的事,我认为仇恨不是个好东西。”

是啊,如果没有极端的仇恨,董家父子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将朱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大董语调很温柔:“回北京我们就办婚礼,把所有亲朋好友都请过来,也给他们两位发个帖子,就像对待普通亲戚一样,如果他们来了,就请他们喝杯喜酒,不来呢,也没什么。对了,婚礼你觉得中式的好还是西式的好?我这方面不‘大懂’,咱们还是找婚庆公司帮忙吧……”

于是,结果,那天晚上就变成了婚礼现场大讨论,包括结婚穿婚纱还是旗袍,迎亲是按照江南还是西北的风俗,证婚人是大董的导师还是朱乐的老院长。

一直到筋疲力尽眼皮打架,朱乐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个念头——她好象还没答应他的求婚吧,刚要矫情一番,就想到之前的乌龙,立刻心虚地闭了口。

另一边,大董心里也有小小的窃喜——这尴尬的求婚场面终于混过去啦!开始是心里偷着乐,后来想到娇妻在抱,叶铭磊那边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如果他得知自己算盘落空还不定什么表情。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就乐出了声。

“你笑什么?”朱乐狐疑地看着他,这不是个老实人吗,怎么会有这么奸诈的笑容?

大董连忙收敛了笑意,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咧开了嘴,这次的笑则有点傻,呵呵道:“大家都说我像我妈,不仅长得像,脾气也像,乐乐你完了。”

朱乐愕然:“为什么?”

大董但笑不语,被朱乐上下其手地掐了几把才老实招认:“我爸是个爆碳脾气,经常胡乱发火,冲动之下口不择言,每次我妈在他发火的时候都很淡定,任他说什么都不生气。火发完以后我爸马上就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低声下气地去哄我妈,然后总要付出点代价,因此被我妈吃的死死的。”

朱乐脸红红的,气恼地道:“我才不是爆碳脾气,你也别想把我吃的死死的!”

大董眼光扫了扫她手上刚被自己戴上的钻戒,笑嘻嘻的不再说什么,朱乐察觉到了,忙把手上铁一般的证据藏起来,仰天长叹欲哭无泪无地自容。

五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叶铭磊看到开门的是朱乐后,脸上立刻铁青一片,咆哮道:“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朱乐怕惊了左邻右舍,一把将他拉进屋,叶铭磊在看到沙发上的单人卧具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在看到朱乐手脚麻利地收拾沙发上的被褥,以及闻声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睡衣嘴角还挂着牙膏沫的大董时,脸上再度yīn云密布——这场面,太家居太温馨了!

叶铭磊如果看过樱桃小丸子,一定会在眼前浮现自己宽面条泪的形象。

他出钱出力上蹿下跳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把这小子支开,让两人分隔两地,然后放长线钓大鱼,顺便展示一下自己救世主般的伟岸形象,和上帝般宽广博大的xiōng怀,到时候在朱乐感动崇拜之际再利用自己在北京的近水楼台,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时间长了,朱乐自然能感觉到谁更有魅力,更适合她。

这几乎是叶氏泡妞手段的终极招数,以往还没机会实践,对付朱乐这个大BOSS才需要这招。

至于大董,一是他欣赏这小子有担当,忍不住想拉他一把,再则钢厂那块地叶氏集团也垂涎很久了,趁这个机会简直是一举数得,合作成功之后既赚银子又得佳人,傻瓜才不干!

结果呢!他不过是去欧洲考察了十天,回来北京就没了人影,马不停蹄赶过来,就看到人家亲亲我我的一幕(他脑补的)!而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傻瓜,这什么世道啊啊啊!

朱乐眼疾手快,在叶铭磊扭曲着脸开始咆哮之前赶紧把他安置在沙发上,并端来一杯水,柔声道:“路上辛苦了吧,赶紧喝口水润润嗓子,这边天气干燥,很容易上火。”

回顾朱乐和叶铭磊的交往,似乎一直是火花不断激情四射,朱乐的语气也一直在冷嘲和热讽之间二选一,何曾有过这样的体贴温柔,一时,叶铭磊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就坐下来接过水喝。

“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你一直都很关照我,对我们帮助挺大的,过去是我不懂事,总喜欢跟你呛呛,其实你人真的很不错。”

叶铭磊险些被水噎住,赶紧抬头看朱乐,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啊,这是要给他发好人卡吗?

大董听了这番话,立刻决定进卫生间继续洗漱工程——被发好人卡的男人你伤不起啊!

看着朱乐心虚地错过眼神,叶铭磊嘿嘿冷笑:“我怎么不错了?我错的很啊!丫头你行,过河拆桥啊!你是不是觉得合约签了,资金也到位了,那小子的厂子能盘活了,你们用不着我了是吧?”

朱乐闻言反而收敛了笑容,微微眯着眼,看向叶铭磊:“我记得你在投资的时候说是欣赏大董的人品和才干,而且据初步估计,这个项目的利润将高于你们叶氏集团在本省所有的项目,怎么,叶总莫非还有别的目的?”

叶铭磊一时哑了,上次两人曾貌似摊开谈过一回,那回他表示自己死心了两人做朋友,可那是以退为进啊,男人,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对认真追求并且没有得到的女人真正死心?!他这次是妒火冲天,又被之前那一幕刺激了才会口不择言,可是,朱乐这狡猾的死丫头,他就不信她真的不懂!

被叶铭磊这样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恶狠狠地盯着,压力不是没有的,可是朱乐在前一晚刚刚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心情分外轻松愉悦,于是以很包容的语气再度开口:“行了,铭磊,大家也是老朋友了,别闹脾气了,回头你再需要古董送人,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好挑上几件,包你满意。”

语气竟然像哄小孩子,叶铭磊十分不满,可还是被那句“铭磊”弄得心神一荡,再看着朱乐清澈明亮毫无暧昧躲避的眼神,叶铭磊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回北京的双人之旅就不得不变成了三人之行。大董和朱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刻意保留距离,不敢在一脸“你们欠我八百万”的某男人面前表现亲热,至于回北京就办婚礼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

上了飞机,叶某人提出照顾女士,主动把自己的头等舱位让给朱乐,自己则和大董一起挤经济舱,大董也笑吟吟地接受了,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可让我媳妇捡着便宜了,有便宜就要占啊!”看得叶某人又是一阵气结。

乏味的旅途,杂志都翻过来一遍,电影也无聊得很,不能上网不能开手机,坐惯了宽敞的头等舱,在狭窄的经济舱腿脚都伸展不开,叶铭磊烦躁的想挠墙。冷眼瞥了下同样身材修长却怡然自得的大董,叶铭磊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子,连头等舱都无法提供给她,你凭什么让她跟你吃苦?”

终于忍不住了吗?大董笑笑:“乐乐说只有大胖子才会不得不买头等舱,她很苗条。”

叶铭磊冷笑:“那是她懂事,想给你省钱。你倒好意思,而且,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吧,我这头给你帮忙,你那边就挖我墙角。”

大董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乐乐是个诚实的人。”

叶铭磊挑了下眉毛,表示不懂求解。

“她说你们没关系,我相信她。”所以他应该不能算是挖墙脚,倒是某人在得知人家罗敷有夫的情况下还总在人面前乱晃,才真的有嫌疑。

叶铭磊再次黑了脸。

大董一脸诚恳:“你提供的帮助我很感激,我跟导师请示了,你要的那个发动机的专利,就按照你开的条件转让给你。”

在商言商,叶铭磊一张紧绷的脸也不得不出现一丝裂纹。就像大董没有叶铭磊的帮助无法短时间内融资一样,没有大董的让步,作为汽车行业新手的叶氏集团也无法以那么低的价格获得专利权,更何况之前钢厂搬迁的合作,叶氏集团并没有让利,反而把郊区那块半死不活的地给盘活了。

那块地本来是要申请做度假村,可随着周围铁路的修通和各种重工业厂址的搬迁,原本山明水秀的环境,变得嘈杂而又凌乱,加上市场前期调查不够充分,修建度假山庄并不能带来预期中的收益。身为一个嗅觉灵敏的商人,叶铭磊从来也不会在商场做圣母圣公,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叶氏集团的利益最大化,至于卖大董一个人情,则是顺便又顺便了。

而大董此举则不然,不管是从经济利益,还是专利的推广来说,那个价格卖给叶铭磊都不是明智之举,他这么做就真是实打实地卖他人情了,不,或许是还他人情。

但是,即使清楚现在的局面,叶铭磊也无法拒绝这个条件,因为作为商人的他需要,叶氏集团也需要。同样的,如果换成他遇到之前钢厂的情况,利益评估之后,他和叶氏集团做出的决定,肯定不会是变卖私产填补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厂,而是破产清算。

或许这就是商人和学者的区别,也是他叶铭磊和大董的区别。

而他最开始忍不住要拉他一把,大概也是缘于某种羡慕和佩服,羡慕他敢做自己绝对不会做的选择,佩服他冒傻气能冒到那个程度。

一片心灰意冷,到底意难平,叶铭磊冷眼睨着大董:“我很好奇,如果朱乐和你那所谓的良心和责任感起了冲突,你会怎么选择?”

大董这次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慎重考虑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想不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因为朱乐,她不会把自己置于那个地步。”说到这里,大董脸上慢慢又浮现出了笑容,他的朱乐,认真而又活泼,热情而又理智,大胆而又害羞,善良而又无畏,聪明而又审慎,豪爽而又矜持的朱乐,拥有那么多特点的朱乐,怎么会把自己置于让别人抉择的地步?

“我是说如果呢?”叶铭磊坚持地继续问,同时感觉有些羞恼,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愚蠢很猥琐,就像一个女人非缠着丈夫问如果自己变老了他还爱不爱自己一样,脑袋里刚闪现了这个比喻,他立刻一阵恶寒。只是多年混迹商场的经验让他还能保持淡定的表情和坚毅的眼神。

幸好大董似乎不了解这些剧码,他又是想了好一阵才说道:“我不知道,或许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没发生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叶铭磊表情又是一阵扭曲,情知大董并没有撒谎,事情没有临头,仅凭想象他或许真的无法做出选择,可他仍是气闷,去他见鬼的责任感和道义,如果是他,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爱的女人。

叶铭磊半天才愤愤地再次开口:“你不过仗着她爱你!”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说的万分不甘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说完了之后却又后悔——这感觉更是像娘们儿了,还是弃妇那种。

好在大董毫无感觉,只是很快点头,带一丝苦笑:“对,我还透支了她对我的感情,不过好在还有机会,我会慢慢还回去,一点一点努力,直到账户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临下飞机前,大董主动向叶铭磊道:“之前那个问题,我有另一个回答,或许能让你放心一点。我不能在朱乐和良心道义之间做出选择,就像如果朱乐杀人放火,我不知道是否还能无条件包容她。但我能在我的利益和她的利益之间做出选择,我会一直以她的幸福快乐为先。”末了顿了顿又道:“欢迎你到时候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会发请柬给你,还有,如果你想做伴郎,我也不会有意见。”

叶铭磊的脸再度黑成包公,极没有风度地踢了一下墙。他放心?!他放的哪门子心?!朱乐既不是他女儿,也不是他妹妹,他为什么要放心她嫁给别人!那句“我会一直以她的幸福快乐为先”什么意思?分明是指责他不要再死缠烂打,让朱乐高兴地嫁人,说不定还讽刺他前几次利用朱乐的事(这孩子气坏了,又开始脑补,人大董根本不知道那些!)。还有,当伴郎,他为什么要当伴郎!他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哪个新郎敢请他当伴郎……(晕,这下作者也无语了。)

五十一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朱乐回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不过不是去接董母出院,而是去儿童医院看珠珠。

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病房外,朱乐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女人三十上下,面容姣好,气质出众,见到朱乐之后微微愣神,随即客气地问:“请问您找谁?”

“珠珠,我是说栗珠,她是住这个病房吗?”看看门牌号没错,而且这种特级病房,比较符合栗大人千金的身份地位,24小时随时探视,也方便栗大人百忙之中随时过来探病,朱乐在心底微微冷笑,女儿生病住院三天,父亲竟然一面都没见,还在忙所谓的会议,看来天下政客都一样,貌似疼爱孩子的栗徵,在面对女儿和事业时,做出的选择也是一样的。

“您是?”对面的女人一脸狐疑,上下打量着朱乐。

“我叫朱乐,是珠珠的朋友。”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戒备,朱乐已经差不多猜出了此女的身份。

果然,这女人听了之后,立刻笑容满面地道:“原来您就是珠珠经常提到的小朱姐姐啊,我姓李,现在帮着栗大哥照顾珠珠,您快请进来,珠珠这孩子念叨你好久了,刚刚才睡,我进里间看看她。”

病房是一个套间,一应家电俱全,装修风格也是小女孩喜欢的粉色系,要不是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直让人怀疑这根本就是哪家父母性心准备的儿童房。

把朱乐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李女士正要准备茶水招呼,随着一声略略嘶哑的“小朱姐姐”,里间的房门被打开了,珠珠一身睡衣,光着脚丫,脸上是异样的潮红,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朱乐,满是掩饰不住的快乐和激动。

不等珠珠跑过来,李女士娇呼一声,一个箭步过去抱起珠珠:“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自己下来了,连鞋都没穿,赶紧回床上躺着去。”

“不要,我要和小朱姐姐说话。”珠珠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持,“李老师,您不是要给爸爸打电话吗?告诉他小朱姐姐来看我了,让他有空赶紧过来。”

见到珠珠似乎没有大碍,朱乐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看看地板上厚厚的羊毛地毯,再看看李女士着急忙慌地给珠珠找袜子找鞋,以及听到珠珠的话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恼怒,朱乐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就想起古代小说里那些严厉的教养妈妈,以栗大人的身份地位,在古代怎么也算二品大员,珠珠也是原配所出的千金小姐,又人小鬼大,再来个继母,马上就可以开展宅斗了,只是教养妈妈能转换成继母吗……:

“小朱姐姐,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要教我画画的!”朱乐的yy被珠珠的指责打断,再看看她委屈的小脸和水汪汪的眼睛,不由一阵心虚和内疚。

在朱乐的诱哄之下,珠珠总算答应回到床上盖上被子,朱乐则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陪她说话。

离得近了,朱乐才发现珠珠脸上脖子上一个个透明的小泡,皱着眉头看向李老师,后者立刻给她解惑:“珠珠出水痘了,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明明打过预防针,结果幼儿园里有人出水痘,她还是被传染了。好在今天早上就退了烧,水痘也慢慢出来了,终于不用太担心了。”语气亲昵,充满着对孩子的疼爱关心,让朱乐直怀疑自己刚才看见的她脸上的恼怒纯属错觉。

在朱乐愣神的时候,李老师再度开口:“其实我和栗大哥很早就认识,算是一起长大,因为我大学学幼儿教育,栗大哥又忙,所以才帮着照顾珠珠,可珠珠这孩子总是太客气,我都说了叫阿姨就好。”

“姥姥家打扫卫生的也叫李阿姨啊,我怕弄混了。”就在朱乐正在措辞如何回应这个自我介绍时,珠珠面无表情地液了一句。

朱乐极力忍住不去看李老师的表情,低头数珠珠脸上的泡泡。虽然朱乐没有带过小孩子,也知道水痘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心里更是轻松了不少,连带觉得自己刚才腹诽栗徵也许过分了些

珠珠的表情虽然激动,拉着朱乐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但似乎仍有顾虑。

“李老师,你给爸爸打电话了吗?”

“……孙秘书刚才回电话,说你爸爸正在开会,散会后马上过来。”

“李老师,我想吃徐阿姨做的马蹄糕,麻烦您回去取吧。”

“……我打电话让司机送过来。”

“李老师,我不喜欢这件小鹿睡衣,您去我姥姥家取三个小猪的那件吧。”

“……睡衣还有很多,明天再取好不好?”

见珠珠立刻嘟起小嘴,李老师嘴角微微抽搐,对着朱乐干笑道“出水痘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我怕她小孩子不懂事乱抓,留了疤就不好了。”以此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肯离开。

朱乐在心里微哂,珠珠已经不算太小,两只小爪子都好好地戴着手套,再说自己也在这里,不然叫护士陪着也行,况且李老师之前不是也正打算出门吗?她在担心什么?

珠珠年纪到底还小,绷紧了脸皱着眉头还在想借口,朱乐先开了口:“珠珠听话,李老师有责任的,等你爸爸回来见她不在你身边,说不定会不高兴哦。”

珠珠一脸疑惑地看着朱乐,似乎在说:爸爸不高兴才好呢,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朱乐用眼神安抚了她,继续笑着开口:“你爸爸发工资给李老师,就是李老师的老板,小朱姐姐上班的时候连私人电话都不敢打,就怕被老板骂,你爸爸一会儿要过来,李老师也怕被老板骂啊。”

珠珠一听就高兴了,立刻问朱乐:“真的吗,老板都会骂人吗?老板骂了人,就说明很讨厌她,是不是就不会结婚了啊?”

这次嘴角抽搐的换成朱乐了,珠珠虽然很聪明的没有指名道姓,但还是小孩子式的聪明啊。这也太明显了好不好!看看珠珠狡黠的笑脸,再看看脸上青白交替的李老师,朱乐暗暗抹了把汗——难道这孩子是故意的?

呵呵干笑几声,朱乐回答了锲而不舍追着问的小朋友:“如果是我,应该不会嫁给骂我的老板。”秃头涂院长啊,您老就放心吧!

珠珠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立刻扭头看李老师:“您放心出去吧,我和小朱姐姐说会儿话,等爸爸来了要骂你,我们都会拦着他的,爸爸最听我话了,还有小朱姐姐,爸爸也听她的。”

朱乐风中凌乱了,这孩子真发烧了吗?发烧的是她好不好,这都外焦里嫩了!她这是探病啊还是找抽啊?!见李老师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朱乐甚至怀疑下一秒钟就要遭受皮肉之苦。

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一下子都碰到了。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是啊!她明明已经答应了别人的求婚,根本没想当人家填房啊!怎么宅斗还未打响,她这看戏的就要被奶灰了呢?

臭丫头陷害她!朱乐刚愤愤地站了起来,就看见珠珠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忽闪着,带着里面的脆弱和恳求也颤巍巍的,细弱的手臂抱着双腿,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可爱而又可怜。

朱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栗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非要选这个女儿不喜欢的呢?算了,反正自己和这个李老师也没什么交集,就充当一回恶人吧,只为了小姑娘。

至于李老师,既然从小认识都没能搞定栗徵,也怪不得别人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还年轻……朱乐开始为自己的良心开脱。

接下来一大一小开始讨论栗徵生日的时候该送他什么礼物,珠珠还很内奸地供出了栗徵大人把上次朱乐的画裱了起来挂在书房,每天抬头就能看见。

在朱乐越来越脸红耳热,而珠珠越来越兴致勃勃的时候,李老师终于绷不住了,僵硬地抛下了一句:“栗大哥可能快过来了,我去接一接。”逃离了病房。

气走了李老师,两人安静地互相对视着,一时无言。

“你满意了?”这坏孩子,第一次见面是她被人欺负,现在长进了,学会欺负别人了,欺负的还是个大人。

要是初见时她也这样,朱乐必然不会主动搭话。朱乐不是很喜欢孩子人小鬼大,她觉得,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样子,天真懵懂,纯洁可爱,那些矫揉做作学大人言行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而那些拔苗助长让幼儿们做大人状从而出风头的父母,更是个个该打!

所以,坦白来讲,朱乐对于珠珠的这一面,并不喜欢,但也正是由于见识过珠珠天真而又软弱的一面,加上她对自己莫名的信赖和依恋,让朱乐对她总是充满怜惜,并纵容她所做的一切。

如果没有大董,如果没有那样的心动和不舍,说不定她真的会考虑嫁给栗徵,哪怕仅仅是为了让一个女孩的童年快乐,至少是不那么寂寞。

当然,还要在栗徵肯娶她的情况下。这没准儿只是珠珠的一厢情愿罢了,栗大人位高权重艳绝人寰,他对女儿的爱有深到愿意为她牺牲婚姻的地步吗?朱乐有一丝丝的好奇。

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她已经有了大董,一个想起来就让人嘴角含笑心情暖暖的人。

“小朱姐姐,对不起。”到底不是刁蛮任

的人,珠珠立刻就道了歉,并可怜巴巴地看着朱乐。

朱乐叹了口气,替她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慢慢开口:“大人们的事,跟小孩子想的不一样。”

珠珠抬起头“小朱姐姐,你不喜欢我爸爸吗?”实在不能怪她怀疑,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哪个女

不喜欢自己的老爹。

朱乐僵了僵,她不能和一个丧母且有轻微恋父倾向的女孩讨论这个问题,换个方式说才可能被接受,于是转而道:“你爸爸很炮,可小朱姐姐却很平凡,所以是他……”朱乐说不下去了,“讨厌”?好像栗徵没这么表现过,“不喜欢”?她也没问过啊?那怎么说,说不般配?她怀疑珠珠这丫头会直接问栗徵他们为什么不般配。

珠珠显然教养良好,并没有打断人说话的,虽然着急,仍安静地等她说出下面的话,朱乐横下了心来:“他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爸爸他很喜欢你啊。”珠珠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迷惑不解。

朱乐张着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傻,调整了半天表情才试探着问:“你爸爸说的?”

珠珠郑重的点头,丝毫不像作伪。

“那个,这个…你…会不会弄错了?”朱乐心怦怦直跳,开始结巴了。

珠珠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我爸爸亲口说的,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弄错?”

朱乐面红耳赤地正要开口,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两位女士,我能进来吗?”声音清朗却又隐隐透着威严,正是栗大人栗徵。"

朱乐彻底傻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去开门,然后热血沸腾了,跟栗徵一起的,除了刚才出去的李老师,还有自己老爹朱青柏。

接下来朱乐的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跟栗徵寒暄了什么,面对李老师又说了什么,完全都没有过脑子,最后朱青柏拉着她告辞,在一愣神之下被抓住手也没能挣脱,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再度父女大战,一直到车上,朱乐才挣开父亲的手。

朱青柏的车后座很宽敞,坐了父女两人仍然能保持不近的距离。司机很识趣地下了车并为他们关好了车门,朱乐冷着一张脸没有开口,朱青柏倒也耐心很好,只微微侧着头看她,浑不似以前的严厉和审视,柔和温暖的目光只把朱乐看的浑身发毛。

“找我什么事?”到底是少吃二十多年饭,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朱乐。

朱青柏轻轻叹了口气,“朱…乐乐,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我。可你毕竟姓朱,也是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朱乐动了动嘴皮子想讽刺几句,到底没有开口,那声“乐乐”叫得她有些情绪不稳,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的称呼都是连名带姓,从未叫过这个昵称。君子抱孙不抱子,在他们看来,叫声“乐乐”似乎都能把她宠坏了。

“我和你梅阿姨,”,见朱乐挑了下眉毛,朱青柏立刻改口,“我和梅萍分手了,她出国了。”

朱乐仍未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佯装的冷漠,还透露出了疑惑,朱青柏何等人性,立刻为她解惑:“我觉得你说得对,一个制度的长期存在肯定有其合理

,我们都应该尊重它,我指的是尊重婚姻。”

朱乐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以为你更喜欢梅萍。”原来在权势和面子跟前,爱情是那样脆弱不堪,“尊重婚姻”?政客的鬼话谁信谁脑残!-

见她终于开口,朱青柏似乎振奋了些,竟丝毫不介意她嘲讽的语气,仍然温和道:“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她走。”

“给不了?是不想给吧!”朱乐语气仍然不善。

朱青柏叹了口气,继续道“或许你不相信,我和你的母亲,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两个人

格都太刚强,所以产生了一些矛盾,那时候都年轻气盛,做了错事,两人都不肯低头,就那么耽误了。”顿了顿接着说“况且夫妻之间的事,很难说谁对谁错,你长大了,也结婚了,应该有些感受。”

“我离婚了。”朱乐梗着脖子。

朱青柏噎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仍然没有发火:“我知道了。”

见挑衅没能得到回应,朱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到那一脸隐忍的表情,微微冷笑:“不过马上又要结婚了。”

朱青柏憋了半天气,几乎是嘶声道:“跟谁?”

“还是那个人。”说完之后,朱乐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尤其是在见到有老狐狸之称的朱姓某人脸上那扭曲的表情之后。

出乎意料的是,朱某人运气再运气,到底也没有发火,这反而让朱乐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接下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听说你辞职了,有什么打算吗?”朱青柏竟是转移了话题。

“联系了个新工作,已经有眉目了。”

“哦?还是原来的系统?”

朱乐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答了,只是语气有些僵硬:“换了个行业,不过专业跟以前接近。”然后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他类似于“头脑发热”,“不理智”,“不成熟”之类的词汇。

再次出乎意料的是,朱青柏并没有做评论,而是继续关切地问:“工作地点呢,还是在本市?”

朱乐摇摇头:“在西部的X市。”

“哦?”朱青柏眼睛一亮,“爸爸在那里待过好几年,你……”

“大董是那里的人,未来很长时间也在那里工作,我是说我的未婚夫。”朱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面上虽然倔强冷硬,心里却在后悔,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干吗要提大董?等着被他指责辱骂吗?不过他这次休想,休想再横加干涉!想着这些,朱乐挺了挺腰,忍不住把肩膀绷得更直。

“姓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吗?”朱青柏的语气竟然是善意的,且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女儿,很期待她继续说点什么的样子。

朱乐觉得自己神志不清了,这真的是她的父亲?再这么下去,她都要以为两人真是在闲话家常了。

五十二

到最后朱乐几乎是落荒而逃,这个世界乱套了,父亲,她的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别有所图,那就是发生什么大事了,难道他得了绝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朱乐就打了个冷颤,摇摇头相信绝不可能。可是刚才昏暗车灯下父亲鬓间隐约的白发,还有脸上发福后也无法撑开的皱纹,还有隐忍克制的表情,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老了,或许这才是他态度改变的真正理由。

朱乐浑身上下软绵绵无处着力似的,整整走了两个街道才回过神来,翻开包查看了下手机,早没电了,急忙换了电池,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

回电话给大董,他表示正在医院陪董母,一切都好,也找好了房子,离她的住处不远,等明天收拾好了就接董母出院过去住。"

朱乐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大董显然是最合适的,可考虑到自己这一身的狼狈,她不敢肯定是否会在董母或许还有潘兰在场的情况下失态,那是她所不愿意的,正犹豫着要不要从人家久别重逢的母亲那里拐出儿子,电话提示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只得匆匆挂掉。

电话是栗徵打过来的,说感谢她来看望珠珠,问能否抽出时间聊一聊。

朱乐筋疲力尽,因为之前珠珠的话又心怀鬼胎,哪里敢和他单独见面,连忙打着哈哈说不用客气,你忙我忙大家忙,各忙各的就行。

“花不了多长时间,珠珠拜托我一定要当面谢你,我不能失信于小孩子。”栗徵语气轻松,理由光明正大,口吻不容拒绝,“你在什么地方?我过去找你。”

“那个,”朱乐苦不堪言,扭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个什么标志

的建筑,只得妥协道“还是我去找您吧。”人家是千金之体,她哪敢劳动他跑这儿跑那儿啊。

正是下午茶的时间,两人约在一家很清净的茶艺馆,单独包间。朱乐浑身上下十分不自在,捧着杯热茶看茶叶起起浮浮,连眼神都不敢和对面的人对上。

“和你父亲聊过了?”栗徵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别扭,淡然含笑地问道。

朱乐瞬间收回了心神,想起一件事情,眉头微微皱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抬眼问了栗徵:“前段时间我工作上出了问题,是您……”

“我是让孙秘书过去问了一下,不过没有过多干涉。”栗徵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

朱乐呵呵干笑:“那怎么好意思。”又不是他的直辖部门,他所谓的“问了一下”,指不定就惊动了多少人呢。

看着朱乐坐立不安的尴尬样,栗徵笑着摇摇头:“不管你的事,就算欠人情,也是你父亲欠下的。”

朱乐瞪圆了眼睛,愕然的样子显然娱乐了栗徵,他笑容加深,一双黒潭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睑呈现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加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成熟男

气势,端的是男色无边,令人心如鹿撞。

朱乐赶紧闭上微张的嘴巴,再次低下头去。

“他说自己不方便出面,也拜托我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我想想,觉得父女之间不应该有这么多顾忌,要是珠珠长大后宁可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向我这个老爸开口,我可是会伤心的。”栗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整理了下心情,朱乐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郑重道谢:“谢谢您栗先生,我想珠珠绝对不会像我这样的,她有您这样爱屋及乌的好爸爸。”话一出口,就感觉不对,朱乐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懂的,就是那个意思。”

栗徵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朱乐的左手上微微停留了一下,笑容不减,语气仍然轻松:“是啊,你说的对,那么你对珠珠的关心我更要感谢了,你可比我无私的多。”

是说她还没有“幼”吗?被他轻松的表情感染,朱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本正经地以播音体念道:“今天会晤双方都表达了对对方的谢意。”

栗徵收敛笑意,更加正经地点点头:“并且双方立足于长远,高屋建瓴地对现今局势发表看法,由此可见,发展出平等互利的双边关系指日可待。”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接下来两人甚至聊到了自己的童年,朱乐甚至直言自己对珠珠的关注,是缘于初见时珠珠

格腼腆,很像小时候的自己,至于随后发现她古灵性怪的一面,跟自己就大不一样了,朱乐小时候的外号是小呆子。栗徵则很捧场地说朱乐不是呆,而是纯粹,那是一种做什么事情都要全力以赴的纯粹。

朱乐感慨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英俊过人,睿智豁达,风趣幽默而又和蔼可亲,观之赏心悦目,近之如沐春风,这样的男人为父为夫为师为友都是极品。只是他太好了,就像是名家性雕细琢的上好玉器,每一个线条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那是岁月的沉淀,或许还有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若是有人妄图改变,都只是画蛇填足而已。

大董则不然,虽然棒糙、平凡、有缺点,却是未经斧凿的上好璞玉,能让她大展身手,尽情发挥,就算过程劳神劳力,且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栗徵的水平,但那是她自己的作品,敝帚自珍,在她眼里就是举世无双的宝贝。

而恰好朱乐从来都不是坐享其成的人,自讨苦吃,是她从生下来就开始干的事情。

直到谈话结束,两人之间的气氛都维持的轻松愉快,栗徵仍恳求她有空的时候陪陪珠珠,至于教画与否,视两“猪”心情而定,朱乐则看似轻松地提出自己婚期将至,到时候如果有空,可以过去喝杯喜酒。

栗徵微微垂了下眼皮,道了声恭喜,却并没有回答是否出席婚礼。

朱乐丝毫不介意,此等大人物,女儿生病住院尚且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她何德何能蒙他关照,又陪着聊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晓得要令多少女人羡煞了。

朱乐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心情直到晚上和大董见面。大董仔细地看了看她,纳闷道:“你的小朋友一看见你,病立刻痊愈了?”大董正在做晚饭,出来时身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此刻小心翼翼观察她表情的样子十分可爱,朱乐心中一动,放下包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附带一个响亮的颊吻。

“哎呀,别把你衣服弄脏了!”伴随着大董挥舞着锅铲的嚷嚷声,甜蜜温馨的夜晚拉开了帷幕。

两人第二天一早一起去接董母出院,董母虽然仍显得不是很有性神,但还算平静,再度做了一个全身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随后来的还有潘东潘兰两兄妹,潘兰显得很兴奋,拉着董母说说笑笑,潘东偶尔凑趣几句,在董母几乎不开口的情况下仍显得十分热闹,董母静静地听着他们讲话,像个慈祥却不爱表达的长辈。

等到东西都收拾好了,潘兰自告奋勇要扶董母上车,董母却淡淡地对朱乐笑笑:“咱们俩坐一块儿吧,不好总麻烦兰兰照顾我这个病老婆子。”

朱乐先是看了眼潘兰瞬间僵硬的脸,又看到董母淡淡笑着目不斜视的样子,有些呆愣,被大董轻轻推了一下后才赶紧过去扶着董母上了车后座,大董负责开车,潘家兄妹则坐他们自己开来的车。

董母的手软软凉凉的,摸着朱乐的手半天才开口:“一看你这孩子就知道是没吃过苦的,家里这个样子,真是对不住你。”

看了大董的后脑勺一眼,朱乐有些脸红,这是婆婆跟儿媳妇说话的语气吧?

“不过好在二宝这孩子还算省心,他别的优点没有,人还是实在的,就是有时候有点犟,你要多担待了。”

朱乐呵呵干笑:“哪里哪里。”刚要想着说点啥,却又无从开口,只能继续被董母握着手做乖顺状。

“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废人,年轻的时候拖累丈夫,老了拖累儿子,现在侥幸捡回一条命,已经没了别的想法,只希望你们能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以后虽然不能常见面,但我心里是挂记着你们的。”

朱乐吃了一惊,看看大董,又看看董母,犹豫着开口:“怎么您以后不跟我们……”

大董苦笑着扭头,给她了个“稍后给你解释”的表情。

回到住处,大家把话摊开了说,朱乐才弄明白情况。

原来董母从很早就一心向佛,领了皈依证,只是碍于丈夫儿子才没有跟着众居士到处参拜礼佛,此次董家出事,董母自感罪孽深重,更是怀疑丈夫儿子的死跟自己拜佛心意不诚有关系,早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二儿子如何反对,病好后都要真正出家。"

大董担心母亲的身体,自然是不同意,不过董母态度坚决,以拒绝服药治疗相威胁,坚持要在寺庙了此残生,甚至说自己已经到过鬼门关,本来是要死的人,现在佛祖放她活过来就是让她潜心礼佛,为丈夫儿子造下的业障赎罪。

大董到底拗一个不过连生命都不在乎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母亲,只得帮她联系了一家条件较好的寺庙,并每月支付相当的费用,对方才肯接受,现在只等二人婚礼结束,董母就要正式出家了。

原来朱乐虽然担心过从小没有享受母爱的自己,会不会和寡母婆婆处不来,但婆婆六根清净想要出家,却是令她始料不及的。

接下来的日子,董母足不出户一心念佛,早课晚课绝不耽误,只在二人准备婚礼需要帮忙时才伸一把手,但也能明显看出来,她对要结婚的两人还是心怀善意祝福的。

潘家兄妹又登了一次门,面对一家上下热热闹闹准备婚礼的情景,两人表情各异。

潘东yīn沉着脸,把大董拉进书房详谈,看着潘东铁塔般壮硕的身躯,再看看自家男人明显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身板,朱乐有些惶然地想跟过去,却被大董一个xiōng有成竹般地微笑阻止了。

“董伯伯他们去世还不到一年呢,现在就办喜事啊?”听着这娇滴滴的故作迟疑的质问,朱乐知道自己也别想脱身关心大董挨不挨打了。

不料董母一反往日的遇事三缄其口,立刻回答潘兰:“现在什么社会了,心意到了就行,过去的老规矩不讲也罢。如今就剩下二宝一个,早些结婚生孩子,他爸和他兄弟知道了也会高兴的。”说完又对朱乐道:“你招呼一下兰兰吧,今天初一,我要多念一部《地藏经》为你们祈福。”说完自顾自进了屋。

朱乐心情舒畅,立刻满面笑容地拿来水果饮料招呼,就连潘兰表情略微扭曲的脸,此刻在她眼里也漂亮了许多。

瞪着朱乐看了许久,潘兰终于开口:“你哪里比我强?”

朱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很气馁地承认:“没错,我既不比你年轻,也不比你漂亮。就算多读了几年书,不过这年头女博士都不值钱,何况我还不是。”

潘兰哼声道:“你知道就好。”

朱乐笑了:“所以别担心,你比我好得多,肯定能找个比大董好的。”

潘兰大怒:“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才不是那种势利的人!”

朱乐无辜地点头:“对啊,所以这种事情原本不是用谁比谁强就说得通的啊。

潘兰气急,半天才又开口:“你别以为二哥就只喜欢你了,我们俩好着呢,小时候……”

朱乐站了起来,笑得客气疏离:“对不起,明天拍婚纱照,我要去做皮肤护理,你要不要一起?我有贵宾卡。”

被打断的潘兰满面通红,立刻回答:“谁要占你的便宜!”

“那不好意思,我失陪了。”说完就起身换鞋拿包出了门。

等到一整套的全身护理加上经络按摩结束,又冲了个澡,朱乐才一身轻松地回了家,发现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董母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大董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看书,短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了澡。见朱乐进门则快步走过来,接过包帮她拿拖鞋。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发现明显伤痕,朱乐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他的殷勤,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都谈妥了?”

大董愣了一下,问:“什么?”随后又恍然:“你说潘东啊,那就是个直肠子,话都说开了就好了,到后来他还磨着要当伴郎,嘿嘿,我让他自己找叶铭磊商量。”说着脸上还带出了孩子般淘气的笑容,配上刚刚洗好的头发,愈发显得眉目俊朗,唇红齿白,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朱乐看得目眩,又有些心酸,话里不由自主就带了些酸气,又有些撒娇的意味:“还有你的兰妹妹呢?有没有追忆一下似水流年,回想童年往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哈哈哈哈,”大董居然朗声大笑,害得朱乐赶紧看向董母的房门,示意他小声一点,别吵了人。拉着她上了楼,大董才憋着笑道:“乐乐我记得你是理科生吧,怎么忽然这么文艺,真不适应。”

到了朱乐的房间门口,大董推开门示意她进去,自己也跟上并反手锁了门。房子隔音很好,朱乐板起脸,终于敢大声质问:“严肃点,我说真的呢,刚才人家还对我讲你们小时候有多好。”

大董搂着她坐在沙发上,笑道:“乐乐,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朱乐黑了脸,这么肉麻,他想蒙混过关?!虽然有了那晚的酒后吐真言,可哪个女人也受不了总有个青梅,在自己耳边叨叨她和她的竹马也即自己的丈夫多么的两小无猜。

“潘兰小时候很受宠,几家孩子谁要有什么好的玩具,她哭闹耍赖也非得要过来,但再好的玩具,往往玩不了几天也就腻了。记得有一次三弟捡了一把玩具手枪,潘兰要,三弟不给,挨了好几顿打都不给。后来大哥买了把新手枪给她,她却不要,因为事实上潘兰是女孩子,根本就不喜欢手枪。可她就非得要那把又小又破的,到后来,连三弟都不知道那把小手枪给扔哪儿了,她还记得。”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你是想说这个道理吗?那你觉得我是该让他得到你再厌倦了呢,还是等自然冷却?不过人家这么多年没变,好像这冷却需要的时间不会太短啊。”朱乐斜着眼睛看他,语气不善。

屋里灯光温暖,怀里佳人微嗔的小脸气鼓鼓的,肌肤如玉,粉唇似樱,看得大董喉咙发痒,身上燥热,可面对的问题很严肃,他又不得不打叠起性神来应对。

于是大董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并将怀里的朱乐稍稍推开些距离后才道:“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人再惯着她。而且她自己有父母哥哥,又不需要我照顾,以后最多算个老朋友,作为丈夫的朋友,如果此人懂礼貌又谈得来,做妻子的自然可以帮着招呼,以后也可以发展成自己的朋友,如果反之,不搭理就是了。对于我来说,如果朋友和妻子发生了矛盾,我当然选择得罪朋友,总不能让自己家宅不安吧。”说着又扶着朱乐的肩膀看着她道:“乐乐,我这个人或许有很多缺点,但自制力还是不错的,也分得清是非黑白。”

朱乐怀疑地看着他:“自制力不错?她勾引过你?”

大董呻吟了一声,又搂紧了些,贴着她粉嫩的脸颊向耳后磨蹭,喃喃地道:“我才不给她机会!长这么大,只有你勾引过我…哦,不,是我勾引过你!”腰间的软肉被狠掐了一把,大董赶紧识时务地改口。

朱乐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也有些面红心跳,轻轻推了推:“喂,你自制力很好的!”

“我自制力还不好啊,都忍到现在了!”某人低吼一声,顺势将怀里的人推倒。

五十三

大董在婚礼前最后一次飞往X市处理事务,好为接下来的蜜月腾出时间,朱乐则在家里试婚纱,董母笑吟吟的,眼里满是喜悦地夸道:“真是像朵花儿一样。”

婚纱公司上门服务的助理跟着凑趣:“是啊,母亲漂亮,生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漂亮。”说完见两人都是一愣,连忙问:“两位不是母女吗?”朱乐正要回答,董母先开了口,带着笑:“谁说不是呢。”

看着助理松了口气,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朱乐决定保持沉默,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帮忙做家务的小保姆马上过去开门。“请问您找哪个?”小保姆清脆的四川普通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朱乐赶紧双手拽着婚纱挪到门口,然后一下子浑身僵硬,手下意识地垂下,任裙摆撒了满地。

门外的女人气质雍容高贵,保养得宜的脸白净无暇,虽能看出年纪已经不轻,却仍是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此刻她看着朱乐的表情同样是惊讶无比,似乎朱乐一身婚纱的形象太过震撼,她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朱乐,你是乐乐?”

朱乐xiōng口发涨,感觉自己身体里某种精体盛得太满了,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下意识地就要扭头离开,董母却走上前来招呼:“您是?”

女人雍容的面庞带出了一丝激动,似乎深吸一口气才道:“我是朱乐的母亲。”

这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瞬间安静地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婚纱助理张大嘴巴看看毕云瑞,再看看朱乐,似乎致力于寻找二人的相似之处,朱乐则咬紧了嘴唇,双手再次抓住裙摆,直攥的拳头发白。反应最快的竟然是一向慢条斯理的董母。

“原来是亲家母,乐乐这孩子也是的,不提前跟我说一下,这可什么都没准备,快请进里面坐吧,小张,赶紧去沏茶洗水果。”董母一边招呼毕云瑞,一边指挥保姆,尽显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本分。

毕云瑞毕竟不是普通人,被女儿一身婚纱刺激到的神经很快便恢复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恢复了,于是她端庄又不冷淡地回应了董母的客套,并微微点头向婚纱助理示意,气势十分强大,令小助理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脑袋,有种上班摸鱼被老板抓到的感觉。

朱乐此时也回了神,匆匆打发走了缩头缩脑却一脸八卦的小助理,并嘱咐保姆在厨房好好忙活没事不要出来,然后把保姆准备好的茶水果品接过来端到客厅两亲家面前的桌子上。

双方的客套被朱乐的出现打断了,董母略微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毕云瑞,毕云瑞盯着自顾自坐下的朱乐,朱乐则很淑女地并着腿交握着手,眼睛却执着地看着脚下的地毯,一时气氛十分诡异。

“我是个乡下老婆子,没什么文化,养的儿子也是老实巴交,难得他们两个小孩子投缘,却是有些委屈了乐乐。”还是董母打破了僵局,大董曾经跟他讲过朱乐的家庭情况,但出于某种微妙心里,却没告诉她朱乐和父母的关系已经冷如坚冰,只说是从小离家,并不亲近。因此董母见到毕云瑞对自己的热情攀谈不予回应,态度疏离客气,似乎也没有承认她这个亲家母的打算,便以为朱乐的母亲是嫌弃两人门户不相对,心下就有些发慌。

董母在思想上毕竟传统,有道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自家孤儿寡母无亲无靠,对方却父母双全据说还是做官的,本就觉得有些高攀。但多日来的相处已经让她对朱乐有了相当的了解,这孩子温和善良好脾气,完全没有所谓千金小姐的骄纵脾气,而且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也就满心希望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此刻乍见朱乐的母亲,先是从相貌打扮气质谈吐上,董母就明白这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那类人,但她到底也活了大半辈子,加上笃信佛教无欲无求,本来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只是要为儿子争取岳母的认可才陪着小心,见到毕云瑞油盐不进地只盯着自己女儿看,而向来活泼开朗的朱乐此刻则浑身僵硬眼神呆滞,似是受了巨大打击一样。董母看着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气,她对晚辈向来宽容慈爱,不明白怎么会有亲生的母女处到这个地步,而朱乐经过事实检验是个好的,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不言而喻。

“你,就打算这么结婚了?”毕云瑞的声音略微低沉,音色却很美,当然,她是上帝的宠儿,从生下来就什么都是完美的,唯一不完美的恐怕就是自己这个女儿了,朱乐不无自嘲地想道。

“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和你父亲都很重视。”她自然不会在“外人”董母面前承认女儿根本就没告诉他们要结婚的事,于是想隐晦地点醒她。

朱乐脸色一变,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睛:“我都快三十了,母亲,似乎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了。”语气不温不火,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防备。

朱乐一句话就把母女二人放到了对立面,让毕云瑞一阵气急,想到女儿一向怕自己还要多过怕她父亲,于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段时间感谢董太太的照顾,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您。不过近年来朱乐一直在外求学工作,我和他父亲工作也忙,一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现在眼看她到结婚年龄了,以后在一起的机会恐怕就更少了,我们家另外有住处,想带她回家住,董太太您看可好?”说完带着矜持的笑容看着董母。

董母虽然对毕云瑞的做法不以为然,可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朱乐和大董毕竟还没结婚,人家要一家团聚她也没有理由阻拦,正在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朱乐就抢了先:“不用了,我们单位的房子还没交回去,有地方住,你们尽管忙你们的,到时候直接来参加婚礼就好了。”董母缺少斗争经验,没能听懂母亲的话,她却不然。毕云瑞的话虽然客气,还流露了少见的温情,可从头到尾就没认可这场婚事!她说到“结婚年龄了”,可没承认是和大董结婚,说“带她回家住”也没说什么时候送回来。婚礼相关事宜更是一个字都没提,要是到现在还听不懂这对奸商政客夫妻话里的机锋,她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任凭毕云瑞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朱乐就是不肯跟她走,加上董母在旁边助阵,毕云瑞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她对女儿还没结婚就赖住在男人家里的行为相当不齿,可完美高贵的行为准则又不容许她死拉活拽,当着外人的面更是连冷嘲热讽都不行,只得悻悻地告辞了。

母亲走了,这可以说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成功的反抗,可朱乐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类似于成功的喜悦,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连董母的刻意关怀都草草应付,没有兴趣深谈。

董母叹了口气,略微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进房念经了,留她一个人独处。

这天晚上朱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了半夜竟然感觉头重脚轻,起身翻出体温计,才知道竟然发了烧,翻出来退烧药吃了,好容易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头却昏昏沉沉,感觉比没睡觉前还要难受,起床的时候更是险些摔倒在地。

心情糟糕,身体也难受,尽管明知还有事情要忙,朱乐却放纵地任由自己又躺回床上睡了过去。

头似乎更疼了,然后恍惚间似乎有人进了屋,喊她的名字,她想回应,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便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周围似乎十分忙乱。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像意识流,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是她童年里唯一一段快乐的日子。外公八十大寿,父母回老宅团聚,那段时间他们事业发展顺利,两人心情很好,而她刚刚展露了“神童”的一面,长相胖胖的带些婴儿肥,也十分讨喜,爸爸会带着她和外公下棋,妈妈则每天都会抽空陪她讲一会儿英语,弹一会儿琴,心情好了甚至会将她搂在怀里,而妈妈的怀抱温暖香软,丝毫不会像她有时候的表情那样冰冷……)

可惜那段时间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寿宴结束两人就各自开始忙碌,不多久妈妈就回来和外公大吵了一家,然后插插派人把她接走,说爸妈可能要离婚,她姓朱,自然要回朱家。后来,婚自然没有离成,但父母也终于“相敬如冰”。

那之后,再多的才华也无法掩饰她的“呆傻”,而越长越是远逊于父母的外表,更是把她这个残次品的身份坐实了。几个表兄弟口口声声嘲笑她“你爸妈不要你了”,长辈们关心她的同时,却不由自主流露出怜悯的神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早熟的朱乐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家里的人都是性英,那就意味着他们都很忙,即便是最关心她的插插和外公,也有各自的生活,况且插插还有其他要关心疼爱的孙辈,她的大堂哥,作为家里长子长孙,就比她受宠的多,那是真正的看重和疼爱,给予她的则更多是同情和补偿。至于外公,毕竟只是“外”公,她不姓毕,还有一群姓毕的孩子把她排斥在外,外公再疼她也不会过多苛责自己的孙子孙女,加上还有一个时时刻刻挑剔朱家的外婆,她在外婆眼里,几乎可以作为“泥腿子”朱家的代表,充当毕家“高贵”、“大方”的反面教材。

所以,从小到大,她在任何人的眼里,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虽然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唯一”的关注。

她从小到大,虽然一直不缺钙,却永远缺“爱”。

等到长大独立了,外公和插插去世了,亲情在她心里满满退缩到一个角落,她开始渴望另一种感情。

凭着本能,她觉得叶铭磊不是良配,这个男人有野心有魄力也有魅力,可是他的心太大,他要的太多。和他每一次会面,都会有些目的,选古董,祝寿,接近栗徵,或许到后来他真的动心了,动机也纯正了,可怎样也无法否认他商人的本质。这样的人她周围太多,爱情和配偶绝对不会是他永恒的第一,唯一永恒的是利益。

朱乐不会被一个商人打动,自然也不会被作为政客的栗徵打动,再好都不可能。栗徵和父亲是一类人,或许比父亲更加自律更有原则,可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至于大董,则是一泓甘甜的泉水,给她干枯乏味的人生里带来了生机。

他不是最俊美最富有最浪漫,可在他面前,她就是很开心。因为每次面对着他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她感觉自己就是朱乐,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孙女,甚至不是“朱工”“朱主任”“朱院助”。

在他面前,她无需才华横溢也没有稳重端庄,她只是一个动了心的,渴望被爱的女人,而幸运的是,他也动心了。尽管有过误会有过怀疑,也有过退缩和彷徨,但在事情过去之后,在他在了解到自己的全部之后,这感情似乎还加深了。"

家破人亡之后,尽管对她的父母有所怀疑,他首先做的却是悄悄解除婚姻关系,避免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父丧兄死母病,自己还要背负一个烂摊子,这时无奈论谁来看,都是青梅竹马父兄都在的潘兰更适合当他的“贤内助”,可他是如此的不识时务,竟然还过来找她,这么一个顶着“**”虚名,却没钱没权也没啥能力的任

大小姐。冷言冷语踢打辱骂也赶不走他。

他说潘兰如妹妹,在在潘兰和她之间,他选了她,这是第一步。

在X市,他宁可得罪讨好很久的当地官僚,宁可烂醉如泥,也不愿她被灌酒,在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她的身体之间,他选了她,这是第二步。

讨论结婚的时候,尽管董家母子都口口声声说婚礼应该办,不讲老规矩,可将心比心,谁也不会愿意在亲人去世不久后大办喜事,可大董知道她对于婚礼的渴望,对于成家的渴望,在他的心情和她的心情之间,他选了她,这是第三步。

她真的是很开心啊,虽然有些对不住从没见过面的其他董家男人,可她真的很高兴他把自己放在前面,作为补偿,她会好好爱剩下的那一个的。

因为他,似乎也只有他,是把她放在第一位来考虑的。

意识在流淌,心里很甜蜜,身体却愈发难受。口干舌燥,浑身胀疼的像是个一触即破的快要腐烂掉的西红柿,朱乐不由呻吟了起来,恍恍惚惚间,似乎衣服被人扒去了,然后随之而来的凉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朱乐急忙按住了在她身上来回移动的手。

“大董,别胡闹!”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不过到底喊了出来。刚还在心里夸他呢,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了呢?她都这个样子了,他到有心情!

“大董”没有出声,掌下的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等等,“小手”?大董的手修长有力,怎么会是软软的“小手”?

片刻之后,“小手”又伸开,照她□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瞎喊什么,我是你老妈!”

朱乐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茶几,上面放满了杯具!前二十多年就不多说了,现在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马上要嫁人了,居然出了满身满脸的水痘!

水痘啊!难道因为她没有童年,这本该在童年就完成的病症,竟然在成年之后才找上了她?!老天爷啊,你就见不得我好过是吧?朱乐满心悲愤。

谁能想到,在珠珠那里待了仅仅半天,就把水痘病毒带回家了呢?谁又能想到,她长到快三十岁竟然还没出过水痘呢?谁还能想到,珠珠脸上稀稀疏疏的水泡,换到她这个成年人来出,就高烧昏迷不醒,水痘长的密密麻麻把大夫都吓得要赶她去传染病医院呢?有个傻大夫甚至结结巴巴地问:“不会是天花吧?”

你才天花,你们全家都天花!天花早绝种了你傻X不知道吗?!朱乐刚有开口大骂的欲望,有人就替她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回头一看,居然是自己那女神般高贵的母亲,对了,她现在自称“老妈”。

那天被惊醒之后,发现自己玉体横陈,浑身□地躺在床上,床边则是一脸愤怒的毕云瑞,她一手酒性一手棉花,在给自己做物理降温。

“你40度以上烧了三天,输精打针都无法退烧,只能物理降温。本来就不聪明,这下恐怕烧的更傻了。”见女儿呆愣愣地,毕云瑞秀眉一挑,没好气地继续手下的动作。

别说长大后,就连小时候,朱乐也很少这么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母亲面前,当下别扭无比,伸手就去拉床单。

“干什么!”一下拍掉她的手,毕云瑞斥道:“你是我生的,浑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再说我可是毕家人,大学专业是儿科临床,成绩年级第一。”虽然毕业后就改了行,但身为性英,学了就能学到最好,这是毕家人的牛X之处,也是毕云瑞的自豪之处。

看着表情严肃凌然不可侵犯的母亲,朱乐默了——您幸亏改行了,不然童年不幸的人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烧暂时退了,可浑身上下痒痛难当,最惨的是水痘如火如荼已经把朱乐毁到体无完肤,尽管理智上告诉自己没事,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朱乐内心惶惶,连闻讯赶回来的大董都避而不见,坚持要去医院住院,于是在离家最近的一家医院,就发生了刚才那“天花”的一幕。

毕女士气势如雷,不再理会朱乐的反对,一个电话把所有的事情搞定。

于是朱乐住进了跟珠珠一样的儿童病房,呃,据说因为出水痘的儿童居多,儿科专家们更有经验。

这,算不算是给她童年的弥补?

五十四(正文完)

水痘消退之后是满脸的黑痂,还不能洗澡洗头,脸上又黑又油像炒菜锅的锅底,头发油腻腻堪比破抹布,有生以来朱乐第一次这么狼狈,坚持不肯让大董见到自己这一面——见了之后还结什么婚,说不定直接ED了,朱乐开始胡思乱想。

但是对着自己老妈,则不一样。这半个多月,朱乐简直怀疑自己第一次认识毕女士。她都能在心里称她“老妈”了,可想而知转变有多大,毕女士以前可是最忌讳“老”这个字的啊。

一样令人刮目相看的还有父亲朱青柏。这半个月来,给朱乐洗澡擦身的是毕女士,端茶喂饭的是朱书记,二人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地伺候女儿。这还不算,小护士在给朱乐输精扎针的时候,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怎么的,竟一连三次没扎进去——其实朱乐怀疑是自己这一双父母气势太盛把人家吓着了,俩人都是久居高位的人,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她的那只手,饶是技术再熟练经验再丰富的护士,也被吓破了胆。

朱青柏皱紧眉头,看了眼妻子:“要不你来吧,你当年给小孩子扎针都是一针搞定。”

“多少年前的事了。”毕云瑞虽然哼了一声,却真的站起来向朱乐走去,小护士赶紧诚惶诚恐地让位,可看毕云瑞像模像样地比划了半天也没下针,不由又疑惑了。

“把你们护士长叫过来吧!”毕云瑞懊恼地丢下针头。

“怎么回事,上周我输营养精,你不是扎的挺好吗?”朱青柏迷惑不解,当时他还对妻子不减当年的技术感慨了一番。"

毕云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了半天脸色才丢下一句:“下不去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朱青柏看看可怜巴巴的女儿,和女儿细弱的手臂,心下恍然,随即带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对我你倒下得去手。”

朱乐一脸黑线,心道你们两人年轻的时候掐架,毕女士可是曾经拿着手术刀在你身上比划过的,难道你都忘了吗?扎个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没故意多扎几针都便宜你!

朱乐父母讨好女儿的计划,虽然别扭却还算顺利地进行着,效果好坏且不必说,平时日理万机的两人终于有空坐在一起长谈,两人都有知识有见识,就像相交多年的老友,虽不比正常夫妻的融洽,倒也算合拍。

苦恼的是朱乐,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什么姿态对待这样的两人。继续横眉冷对?看人家拿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做小伏低,她不忍心也做不到;冰释前嫌做孝顺女儿?这总需要个过程吧,至今她还不习惯和他们好声好气地说话,更不用说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腻在父母怀里撒娇耍赖了。

于是为了逃避,大部分时间她除了吃就是睡,两人都不在的时候就打电话和大董聊天。

因为这该死的水痘,两人的婚期不得不推迟了,大董倒是赶紧处理好了X市的事,可朱乐死活就是不见他,有一次都冲进屋子里了,朱乐却像个球一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就是不露脸。当着朱乐的父母,大董也不好拿出以前软磨硬泡那一套,只得灰溜溜地又走了。

好容易等黑痂掉的差不多,朱乐痛快地洗了个澡再照镜子,又绝望了:脸上原来出过水痘的地方,都呈现一块块的红斑,虽然据医生说绝对不会留疤,但等颜色彻底消退,却要相当一阵子,甚至可能得过一个新陈代谢加速的夏天。

愤恨地扔掉毛巾,朱乐转身想冲出卫生间,却和人撞在一起,一下子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啊啊!”看见来人是谁,朱乐尖叫着伸手捂脸,大董则手忙脚乱地一边去捂她的嘴,一边回身试图关上病房门,不料高级病房护士十分敬业,在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口,并急切地问:“朱小姐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然后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内纠缠的两人,感觉怎么看怎么像某种犯罪的现场,小护士犹豫着要不要也尖叫喊人,犹豫的原因是——现在强X犯都这么帅吗?她有些脸红心跳。

“对不起,我是她老公。”大董有些狼狈地松开朱乐,来回比划了一下:“有点事要谈谈,您请便。”说完关上了门。

小护士有些发懵,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脑海里过电影般回想了几遍刚才的场面,才发觉病房的主人在得到自由后只是捂着脸跑开,并没有再尖叫或是向她否认。

那么,刚才那帅哥说的话是真的,是吧?看着紧闭的房门,再想想刚才养眼的帅哥,小护士摇摇头,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转身走开了。

屋里的两人在外间的沙发上缠绵,确切的说是缠“棉”——朱乐情急之下回里间捞了一条薄棉被出来裹在身上,而今这条用来遮挡的棉被快被五马分尸了。

“你回家,不,还是去X市吧,好多事要忙呢!”到底比不上男人的身强体壮,抢夺战中朱乐很快败北,可怜的棉被被大董扯过来丢到地上。朱乐开始把脑袋往沙发靠垫下面钻。

“你都躲了我半个多月了,该忙的早忙完了。”大董转而进攻靠垫。

“我不想见你啦!”朱乐两只小手死死拽着靠垫往脑袋上压。

“乖,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吗?”硬来不成,大董俯□凑近朱乐耳边诱哄,手则自动自发地沿着她的背部慢慢抚摸,身子越贴越近,最后干脆半压在她身上。

许久没见早已相思成灾的朱乐如何禁得住这阵仗,立刻身子软了下来,手上也没了力气,一个冷不防靠垫被抽走了。

“唔…”正要去捂脸,手却被制住了,身子也被翻了过来。

朱乐赶紧闭上眼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生怕看见他眼里的震惊和嫌弃,哪怕只有一丝丝。

接下来的是沉默,沉默的时间久到让朱乐开始心里发凉脸上发白,却更加不敢睁开眼睛。

“乐乐,你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什么?”大董终于开口了,还带有一丝不悦,不过和朱乐预想中的有出入,犹豫着睁开眼睛,发现他一脸严肃,语气十分认真,朱乐不由也端正表情,慢慢自他身下退出,坐了起来。

“为,为什么?”朱乐有些不自在,这个问题她也反复思考过,对答案却不太肯定,此时有些紧张,鬼使神差地她调侃了自己一句:“总归不是我长得美貌无双倾国倾城吧?”

大董听了一愣,接着严肃的表情忽然破功,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朱乐本来洗完澡头发就没干,刚才一番蹂躏之后乱成了鸡窝状,身上是卡通睡衣,再配上斑斑点点的脸,说这句“美貌无双倾国倾城”,那真是相当的喜感啊!

朱乐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恼羞成怒正要再次把自己埋起来,却忽然被某人搂住,死死地按进怀里。

“乐乐,我不是只看重外表的人。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是他根本就没觉得她漂亮吧,朱乐恨恨地想,却又忍不住小声问:“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回答的倒是很痛快。

朱乐气结,刚要挣扎着起来,大董接着又道:“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喜欢看着你,听你说话,或者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很踏实,很开心,看不见你会想念,没有消息会挂念,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你开心我也开心,看见你对别人好我会吃醋,看到你难受我会心疼。”

或许这些话并不比山盟海誓感人,可朱乐却听得心花怒放,没办法,谁叫她以前很少挺甜言蜜语呢。想不到这呆瓜还挺会哄人,朱乐心里高兴,嘴里却哼声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说不定董伯母也能给你这种感觉。”有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可以耍赖可以撒娇,还可以胡搅蛮缠。

大董闻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搂着她搭在翘臀上的手顺势就惩罚

地掐了一把,一掐之下感觉手感好得出奇,忍不住再掐,吃痛之下朱乐“啊”了一声,声音娇软甜腻,一下子,空气里的温度升高了几分,暧昧油然而生。于是手下的掐变成了摸,并沿着玲珑的身段开始游走,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那个……”察觉到气氛不对,朱乐正要开口打破,未出口的话却被堵了回来,这次是真的缠绵,不关那条可怜棉被的事儿。

干柴烈火,小别重逢,两人啃得气喘吁吁,衣衫半褪,几乎忘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地,可别人显然没忘,因为门忽然打开了,然后又被迅速关上。

十万火急之下,那条棉被又闪亮登场,被大董迅速捞起来搭在朱乐身上,才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朱乐脑袋先是一面空白,清醒过后就把头埋在棉被里低声呻吟,天啊,让她死了算了!刚才她男人埋头在她怀里猛啃没看见,半靠在沙发上抱着他脑袋一脸娇羞的自己可是视线正对着门口,外面那群人,有自己父母,有舅舅毕星辉,还有栗徵和孙秘书,脸上的表情可都是相当的性彩啊。最悲催的是,栗徵手里还拉着珠珠小朋友!

天哪,他们这对奸夫yín妇残害了国家的幼苗,是不是会被拉出去浸猪笼?意识开始涣散的朱乐思想进入了另一个次元空间:那些人为什么不敲门?或许觉得这是外间无所谓?还有他们两个,怎么就那么猴急呢?哪怕进到里屋床上再亲热,也不至于这样被抓个现行啊,另外,原来还担心大董见了自己的丑模样会ED,现在可以证明没有,但不知道这次惊吓会不会带来上述恶果啊……

相比较于朱乐无厘头的胡思乱想,大董身为男人,显然镇静多了,整理好了衣服把朱乐轰到里间,便开了门,门外只剩下了面色铁青的毕云瑞,女王高贵退场前只丢下了一句话:“收拾好了就下楼,我们谈谈。”

大董一脸尴尬无奈地进屋传旨时,朱乐的面色已经好转很多,因为她的思路已经进行到:这下那对爱面子的夫妻,应该是要押着他们尽快结婚了吧,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可丢不起这样的人啊……

(正文结束)

番几篇番外

1嫁妆事件

大董和朱乐的婚礼,因为朱、毕两家的搀和,低调变成了跑调,庄重变成了隆重。加上抢夺女儿没成功,还亲眼目睹一场奸情的老光棍舅舅毕星辉,饱受刺激之后总是找碴添乱,小夫妻俩被狠狠折腾了一番。

不过收获也不是没有的,朱乐没想到去世的外公外婆爷爷插插给自己留下了巨额的嫁妆,数目之大足可以让她晋身80后女

富豪排行榜。朱乐惶恐无比,想捧着去找丈夫商量如何处理,被母亲毕云瑞瞪着眼睛阻止了:“惦记老婆嫁妆的男人还算男人吗?”自从两人被捉奸在沙发从而不得不顶着压力赶紧结婚之后,朱乐父母的讨好计划也暂时停止,基本还是以压力教育为主,包括直接下命令要求服从。"

朱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举着装满各类票据文件的盒子,伸手递给毕云瑞:“喏,给你吧。”见毕云瑞眼睛瞪得更大,朱乐有些恶作剧地道:“他是男人,我亲自验明正身的。”

晚上,等到在书房忙到深夜的丈夫回到卧室,朱乐递过去一杯温牛插,看着他喝完接过杯子放下,顺势靠进他怀里,闷闷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忽然得到一大笔钱,你会不会不这么辛苦?”

大董闻言把她轻轻推开了些,歉疚地看着她:“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新厂房设备的事快告一段落了,然后我们再补度蜜月好不好?”

“如果有一大笔钱,是不是事情就比较顺利?”朱乐又问了一遍。

“不是资金的问题,是设备供应厂商提供的数据有出入,我们可能还要派人去考察,不过问题应该能很快解决。”大董再次保证,心情放松下来,开始心猿意马地抚弄怀里的软玉温香。

按住他的手,朱乐抬起头来直接问:“我是说忽然给你一大笔钱,很大很大一笔,你会开心吗?”

兴致被打断,大董微微皱起眉头道:“钱不够用了吗,这个月工资还没有到账?今天晚了,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问会计好不好?”工厂还未开始盈利,作为董事长的大董只能领薪水而没有分红,而薪水一向是直接转账给朱乐的。

终于无法忍受这种鸡同鸭讲了,朱乐终于大吼一声:“我有一大笔钱要给你,你要不要!”

大董被吓了一跳,看着发怒的妻子,半天才小心试探着问:“老婆,咱家不是你管钱吗,给我干吗?你知道,我不会理财记

也差,你还是能者多劳还不好……”接下来为了摆脱管家公的责任,大董使尽浑身解数讨好老婆,准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算了,好像自己的理财方式也就是存银行,能者多劳的话,还是扔给母亲毕云瑞吧,以她的能力,说不定几年就能翻一番……意乱情迷之前,朱乐在清醒的最后一瞬做出了决定。

2半夜惊魂

时间:午夜。

地点:卧室。

人物:董二宝,朱乐。

事件:两人在睡觉,真正意义的睡觉。

睡前水喝的有点多,朱乐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起床上厕所,却发现旁边的人猛地也坐了起来,并转过头忽然面向自己,心惊肉跳之际,朱乐颤声问:“怎,怎么了?”他的眼神好可怕,她只是想上厕所,不是偷偷拿刀杀他啦!

“乐乐,我爱你!”猛然搂住她,没头没脑地就亲了起来,还上下其手,朱乐先是松了口气,一会儿就被亲得兴起,可强烈的尿意又逼着她不得不推开他:“哎呀,真是的,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挣扎着脱离狼吻,跑到厕所火速解决了问题,想想睡前刚洗了事后澡,就找出专用小盆只清洗了局部地区,然后脸蛋红红心儿跳跳地回到床上,心想嫁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就是麻烦,那啥这么频繁也不知道对身体好不好……

然而她在不安中等了半天,也没发现旁边的人有何动静,诧异地探身过去看,发现男人以标准的侧卧姿势睡得正香甜,连呼吸都很绵长。

无奈地躺了回来,数着绵羊好容易才睡着的朱乐直到大天亮才醒,一扭头发现旁边早就空了,出了卧室来到餐厅,大董刚吃完自己的早餐,正在收拾盘子,看见她笑道:“你的那份在锅里,什么时候吃你再热一下,我等下有事要出门。”

朱乐没理会早餐的事,气狠狠看着他:“昨天夜里干吗晃点我?”

大董迷惑不解:“夜里?你是说睡觉前?”然后恍然大悟,有些纳闷地看着她:“不是你说腰酸不想再来一次吗?我还忍了半天才睡着……”

“你闭嘴!”朱乐红着脸大吼一声,气势如虹,言语如剑:“我是说半夜起来的时候。”

大董还是一脸茫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觉到天亮,没有起夜的习惯啊?”想了想又问:“我睡相不好,压着你了?”

“压你个大头鬼!”朱乐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啊我啊地比划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做啥绮梦了?”

这次满脸通红的换成了大董,张口结舌:“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朱乐愤而转身,内牛满面。

3新人和旧人

珠珠一脸纠结地看着眼前圆滚滚的肚子,自从小朱姐姐宣布肚子里有个小小朱之后,两人不但被禁止单独外出,连画具颜料也不许摸了,可是小朱姐姐和大董叔叔两年前搬往X市,因为这个原因才回的北京,自己也才有机会经常过来找小朱姐姐玩。那么她到底该不该对这个小小朱表示欢迎呢?这是个问题。

自从确定朱乐绝无可能当自己继母之后,珠珠就懒得再装乖扮巧,本质暴露无疑,两人的聊天模式也越来越诡异,参考以下片段:

“小朱姐姐,虽然你不能给我当妈让我比较遗憾,但如果你能生个小妹妹陪我玩,我就原谅你。”珠珠一脸我很仁慈的样子。

什么姐姐妹妹?朱乐怀孕后反应有些迟钝,等理清了关系才问她:“为什么是妹妹,弟弟不行吗?”小丫头又长大了啊,都开始绕着弯弯算计她了,朱乐打着哈哈。

珠珠撇撇嘴:“臭男生最讨厌了,我不要弟弟!小朱姐姐,妹妹出生后放我家好不好?”

“不好。”朱乐断然拒绝

“为什么?”珠珠不甘心,开始大声叫。

“你想要妹妹,让你爸给你生去。”指点一条明路给她,别来算计自己。

“我爸是男人,不会生孩子。”八岁的珠珠一脸遗憾。

“你爸就是女人也不能一个人生孩子啊,他不是新娶了媳妇吗?”栗徵年前又结了婚,跌破大家眼睛的是,娇妻居然是个刚出道的明星,艳冠群芳却以花瓶著称。

珠珠再度不淑女地撇撇嘴:“那个女人没有脑子,我爸没打算让她生孩子,破坏我家的基因。”

朱乐同样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听听,这是八岁孩子说的话吗?!亏自己当年还以为她腼腆懦弱,就算后来有所改观,还是为两年前害她目睹不健康画面而内疚自责,结果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回头还对她讲:“人家电视里比你们穿的少多了,而且当时门关太快了,我都没看清大董叔叔身材好不好。”

这哪里是没娘的小白菜,分明是小黄花小恶魔啊!朱乐很为栗徵的新婚娇妻掬一把同情之泪。

见朱乐对自己的话没有回应,珠珠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才玩笑的语气,反而显示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悲伤:“我没想到爸爸会娶那样的女人,徒有外表,虚荣又肤浅!”

察觉到她态度的改变,朱乐也端正了态度,因为自身经历的特殊

,她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孩子的智商和情商。

朱乐想了想才开口问:“那你觉得你爸爸该娶什么样的人?”

珠珠皱着眉头,脸上是满满的眷恋和怀念:“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可是我知道我爸爸很爱很爱她。我妈妈优雅高贵,博学多才,是很有名的才女。”

“所以你觉得你爸爸再娶也应该是这一类型的?”朱乐又问。

见珠珠迟疑着点点头,朱乐继续问:“你希望你爸爸永远记着你妈妈呢,还是转头重新爱上别人?”

这次珠珠没有迟疑,立刻道:“当然是记着我妈妈,并永远爱她。”见朱乐打趣地看着自己,珠珠脸上一红:“小朱姐姐,我以前想让你嫁给我爸,是真心的,而且……”

“而且我长得像你妈妈,你爸爸每次看到我都能想起她,对不对?”朱乐替她说了出来。

珠珠脸更红了,呐呐道:“也不是很像啦,而且我和我爸都是真的喜欢你。”

朱乐点头,承认她说的是真话,她和珠珠妈妈长相的相似是一方面,出身、教养和给人的感觉或许也有共同之处,才会让这一大一小一见倾心。

可她毕竟是朱乐不是别人,随后的交往,逐渐显露的就都是自己的个

,几年来他们乐于接触,也应该是喜欢她本人的。作为朋友,朱乐自是不会在乎那点移情因素,可作为家人或爱人,可就难说了。

“我倒是觉得你爸爸的选择很好,那个女人和你妈妈完全没有共同之处,这样你可以理解为他把你妈妈放在心底永远珍视,不容许任何赝品的亵渎,她也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就是唯一,不存在旧人的yīn影,这样不好吗?”

“真的是这样吗?你们大人真复杂。”珠珠一脸茫然若失,随后故作孩子气地加了一句。

人心都复杂,你这个小孩子都有颗七窍玲珑心,还说大人?朱乐摇摇头却没有再开口,知道已无需多言。

4谁阻止你酒后驾车

朱乐的同学和朋友,孩子基本上都打酱油了,想找出个未婚的真不太容易,虽然听闻朱家长孙女大婚,南方空运了不少表妹堂妹过来凑数,但她们和朱乐多年没见,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熟悉程度上,都还比不上小徒弟童丹,因此六个伴娘里童丹是当之无愧的首席,首席伴郎则被叶铭磊以雷霆之势夺取。

看着昔日玉人终成他人妇,叶公子内心不是不伤怀的。

婚礼结束,半醉的叶铭磊在完成无间大计,把新郎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之后,终于以一种落寞的姿态华丽丽地退场,并尽量控制着脚步不去踉跄。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在背后响起,停车场里,女孩纤细的手阻止他去开车门。

“叶大哥,酒后不要开车,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叶铭磊醉眼迷离地看着眼前如花的少女,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焦急和关切,因为快跑而微微喘着气,贴身的小礼服包裹着女孩玲珑的身段,xiōng脯上下起伏着,说不出的可爱和诱惑。

紧紧闭上眼睛,几个月前自己阻止打电话举报朱乐酒后驾车的情景涌入脑海,再睁开眼睛叶铭磊的眼神已经清明,表情复杂地看着童丹。沉默保持了许久,童丹有些不安,停车场凉意袭人,她搓了搓□在外的手臂,又试探地开口:“叶大哥……”

回头锁了车,将钥匙扔给童丹,接下来又把西装外套脱下罩在她身上,一系列动作流畅的完成,叶铭磊歪歪头示意:“走吧,我先送你回家。”见童丹愣神,他也不再多说,转身先往出口走去。

看着他优雅迷人的动作,高大挺拔的身影,童丹嘴角微微翘起,裹紧身上的外套,仍是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

——end——

全文完——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