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终须醒 - xp1024.com
《南柯一梦终须醒》


第一章 执念

青砖黛瓦,阴雨绵绵,越发显出小巷的清冷。

宋南柯看着窗外的青砖,蜿蜒不见尾,心中茫然一片的就如小巷那看不见的尽头。她神情恍惚,望着窗外,似乎直直地穿过宇宙洪荒。“难道,就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那就要看宋小姐所需的办法,是何种办法?”是个平静的声音,带有几分局外人的冷漠。“一如往常,将南柯剑放于身边,每夜忍受着执念带来的痛苦,此乃办法一。或是,带着这执念跨越时空,了却那一番纠缠,此乃办法二。不知,宋小姐如何选择?”

“如果把南柯剑放在身边就行,那我又何必来找你!”宋南柯将视线置于老板身上,心中生出几分恼怒。一年前,她无故昏迷,便是这老板将南柯剑放于她身边,将她唤醒。一个星期前,却因这南柯剑,她夜夜无故落泪到天明,她才到咖啡厅寻求解决之法。

老板修长的手指拿起咖啡,悠闲地抿了抿,眼睛往那黑匣子轻轻一扫。“宋小姐何必与我置气,这一切,不过归根于你前世的执念。世间万物皆有念,只是,一旦念想过深,便成执念。你无故昏迷,便是这执念过深,将魂魄脱离了肉体进了这南柯剑内。而将南柯剑放于身边,虽是保你灵魂不再离体,但是这剑中执念的痛苦却会感染到你,所以每当你入睡后,痛苦便侵占你意识罢了。”

宋南柯有些挫败地瞧着老板,有气无力地说道,“可你也说那是我前世的执念,和我今生有什么关系!用我今生去做前世的事,这对今生的我来说,不公平!”

“你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踏入轮回井,这前世自是与你无关。只是,这世事向来就是如此不公平,纵使南柯剑内的执念与你今生无关,却仍是纠缠于你。如果你此番不亲手断了这执念,那么,下一世,下下一世,它仍会随着你的轮回而纠缠于你……”

宋南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拿起桌上的拿铁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奶香味在口中瞬间蔓延,只是皆化作一片苦涩……

许久,才一字一字地开口,“这桌上的三件古董,又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黑匣子旁放置着一副新嫁娘画卷、一枚木簪以及一串水晶手链,经时间长河的洗刷,颜色黯淡,表面了布满斑驳的纹路。

老板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这世上可没有白食的午餐,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你送往异世,解你纠缠之苦,你总得需付我些报酬!这三样物品与南柯剑一样,附有强烈的执念。既然宋小姐前往异世,便一同将这执念也斩断,免得我再折腾一番。”

宋南柯差点一杯咖啡泼到面前这张满是微笑的脸上,如此打蛇随棍上,真当自己救世主不成?但转念一想,不解地瞪着老板问道,“既然你可将我找来,自是可以把这三段执念纠缠的今世之人也找来,让他们与我一同前去那所谓的异世,岂不是更快更有效率!若是只有我一人,怕是到死,也未必能将一段执念斩断!”

老板没有吭声,看着桌上的三件物品,过了好一会,才微笑道,“这三件物品,今生已是缘尽,甚至已是没有了今生,怕是帮不了宋小姐了。至于断念一事,冥冥之中自会有安排,宋小姐就不用太过担心。”

宋南柯看着眼前的老板,一身儒雅气息,只是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模糊了那双凤眼。冰冷的镜片下,与外界增加了几分距离,一如方才的话,一副局外人的冷漠。

“让我考虑一下。”宋南柯放下手中的咖啡,“我先回去公司上班,你怕是要忙着开店,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便从挎包中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再联系。”

老板只是微笑喝着咖啡,既不说话,也不接过名片。

宋南柯微微一愣,带着几分无奈,将名片压与杯底下。正欲起身,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心下大骇,抬眼看向那重影斑叠的老板,镜框下那抹狡黠笑意显得尤为刺眼……

老板轻抿了一口咖啡,平静地说,“宋小姐,我刚才不说了吗,这世事就是如此不公平,有时,甚至是选择和犹豫的时间,都要剥夺……”

宋南柯尚未作何反应,眼前便陷入了一片虚无,耳畔仅绕着老板那清冷的声音……

……

阳光透过那层层竹叶的遮挡,呈斑驳之态在宋南柯眼皮上来回跳跃,扰得她眉头轻皱,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略张开,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睛。

她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眼前,一片狼藉,方圆十米内皆是竹子破碎的残骸,铺着薄薄的一层碎冰,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宋南柯眨了眨眼,清醒过来了,回想起与老板的一番谈话,心中满是恐慌。这老板到底是与她开玩笑,将她扔到荒山野岭了。还是,真把她弄来异世了……

宋南柯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如何离开!

突然,宋南柯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冷,以及,金属锋刃的利意。金属特有的冰冷使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此?”身后传来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起伏。

宋南柯僵住身子,皱紧眉头,心跳得就像擂鼓。她该怎么说?可她知道她必须说点什么,要不然,这锋刃就要割破她的皮肤,甚至是颈动脉……

“我,我是,是A大的学生,我也,不,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恢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竹林里……”宋南柯尽量轻声细语地说,那声音中还夹着几分哭腔的颤抖,好让男子对她减轻敌意。

“胡说八道,这A大是何物,且听你的声音,分明是一名女子,又怎是学生!说,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伴随着年轻男子冷冷的声音,那锋刃更是往里挪了一下。

脖子上的刺痛刺得宋南柯头皮发麻,那本是刻意带上的哭腔此刻多了几分真实,“这,这位先,大侠,我,我真没说谎,这A大是间收女弟子的学堂。我真是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大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又怎敢在大侠面前说谎!”

话语落下,那清冷的声音却无响起。

片刻寂静过后,就在宋南柯惶恐不安时,她感觉到脖子上,那锋利一下便抽离,只留下丝丝刺痛。

宋南柯四肢发软,没站稳,一屁股便坐在地上。

伸手摸着那濡湿粘粘的刺痛,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位男子背光而立,一身银白云气纹锦袍,玉冠束发,温润清俊,只是眼中蒙上了一层寒霜。

不过,当她目光扫过男子手中的剑时,她一下便愣住了……

第二章 下山

剑鞘与剑柄上刻有如星宿运转般的纹路,在日光照射下,那通体玄黑的剑身反射出悠悠光芒,越发显得古朴灵秀,这可是陪伴她一年已久的南柯剑!

脖子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宋南柯回过神,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声说道,“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见宋南柯扭过头来,男子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只是一下,很短的一下。

他将南柯剑放回剑鞘,转身便走,不理会身后这着装怪异的宋南柯。

宋南柯见男子转身便走,心下大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忙跟上。

这不仅因为南柯剑在男子身上,而且,在这竹海莽莽中,她可不想因为迷路而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

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那银白背影一顿,转身看着宋南柯,平静且冷漠地说,“姑娘为何跟着在下?”

脖子上那点血迹,似乎刺痛到他的心,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宋南柯赶急赶忙地跟在男子身后,见他突然停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生怕那南柯剑再次架在脖子上,忙哆哆嗦嗦地解释。

“大侠,我,我不认识下山的路,所以,才跟在大侠身后。大侠放心,我绝无任何目的。而且在大侠眼中,我不过是一只小蝼蚁,大侠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我掐死,我自是不会如此不自量力,妄想伤害大侠!”

宋南柯看着男子那清幽如深潭的眼睛,心中暗自打鼓,张了张嘴唇,却没能再说出什么任何话。

若是男子拒绝了她,她似乎也无可奈何……

男子看了宋南柯半晌,微微蹙着的眉头有些舒展,脸上的冰冷似乎在慢慢破裂,虽然仍是对宋南柯所说不置一词,但已是没有方才那拒人千里的冷漠。

须臾过后,男子眼眸微微低垂,扭身便往前走,只是那往前迈的脚步放缓了许多。

宋南柯咽了咽口水,脚步有些发虚地继续跟上。

……

沿着小溪走了两个时辰后,往下看,小溪拐角处,隐约可见到木屋的一角。

这时候男子开口了,“已是接近山脚处,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宋南柯看着那一角发呆,方才下山已是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如今,她脑子空空,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那略带嘶哑的声音轻轻回道,“大侠,要不我们到那小屋休息一番,我已是完全走不动了。”

男子本是看着那木屋,听了宋南柯的一番话,原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更添几分幽深,淡淡地问,

“姑娘口中的小屋,可是在那溪流拐角处?”

宋南柯愣了愣,皱着眉头,这里不就只有一间木屋吗?但不敢如此说。

“正是。”

男子挑了挑眉,唇畔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轻轻说道,“如此便好,走吧!”

宋南柯咬咬牙,抬脚跟在男子身后,为分散注意力,有气无力地说,“与大侠一路走来,尚不知大侠如何称呼?我叫宋南柯……”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就在宋南柯以为男子不愿回答时,清冷的声音飘到耳畔。

“修远”

“修远大侠!修远大侠可知此乃……”

宋南柯见男子愿意搭理她,便赶紧出声打听。

“不知……”

宋南柯话语未落,这清冷的声音便传来。

宋南柯嘴角一撇,心中不禁讪笑……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直到来到这小溪拐角处……

在这平地竹林中,溪流环绕木屋而过,一条经年踩踏而成褐色的竹桥横跨小溪两边。

在小溪外围十米处,有一位老汉在挖竹笋,宋南柯以为这木屋是老汉的,想进去歇一歇脚,便清了清嗓子喊道。

“老伯……”

只是,她一嗓子刚落下,那蹒跚的背影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转过头来!竟一直僵持着。

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与不解,下意识地便往老汉走去,口中轻轻问道,“老伯,你没事吧……”

听着这渐行渐近的声音,那佝偻的背影顿了一下,竟瑟瑟发抖起来。

宋南柯有几分迟疑,站在老汉身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便转身偷偷打量修远,只见其一脸漠然地看着那竹林深处,心中竟然有隐约的失望……

她皱了皱眉头,拍了拍老汉颤抖不已的肩膀,话语尚噎在喉咙,一道寒光闪过,她尚未反应过来,手臂便是一阵刺痛……

本是坐于地下的老汉,竟一下便爬起来,满脸惊恐之色,挥舞着镰刀,正欲往她身上砍来。

下山的路程本是耗尽了宋南柯的体力,加之脚上穿着高跟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便撞得她坐倒在地。

眼看那寒光闪烁的镰刀就要落于身上,她脑子里空空的,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铮”

竹林深处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宋南柯呆呆地看着站于眼前的修远,一如初见时那个逆光身影一样,但是,似乎又不一样……

老汉保持着挥舞镰刀的姿势,见修远手持南柯剑,眼眸如蒙上冰霜一般,吓得他顿时瘫软在地。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宋南柯,那手抖得如筛子一般,口中慌忙求饶道。

“妖怪娘娘,老汉方才是瞎眼了,竟不小心伤了妖怪娘娘。妖怪娘娘莫要吃我啊!妖怪娘娘,您就莫要吃了这我这老汉,我已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了,吃了我有损您的修为啊!妖怪娘娘……”

宋南柯面上一僵,坐在那,满心的挫败,她的穿着虽是与古代格格不入,但亦不至于被当成妖怪!

而且,她摸了摸手臂,毛衣划破之处,似乎有些许濡湿,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她才到这异世不足一天,便两次见血了……

她缓了一下劲,有些挫败地看着求饶的老汉,有气无力地说,“老伯!我不是妖怪,我要是妖怪,你还能伤得到我!我要是妖怪,你现在还要命在这求饶……”

老汉偷偷打量着,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惊的紧,那佝偻着的身躯抖得如那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那卷曲长发,那发绿指甲,若是人间女子,又怎么会是这般打扮……

宋南柯随着老汉的打量,见方做不久的美甲,一愣,有些了然,愕然地说,“老伯,你该不会见我这指甲,便以为我是妖怪吧!我不过是染甲罢了……”

那瑟瑟发抖的身躯没有吭声,只是微微一顿。

修远看着白衣上的那抹血迹,眉头似有似无地皱了一下,似乎,那一刀划在他心底一般,莫名的感觉又出现了……

老汉似乎觉得宋南柯所说有理,那佝偻的身子慢慢地就不再发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颤着嗓音问道,“你,你真不是,妖怪?”

宋南柯叹了口气,满脸郁闷之色,没好气地回道,“不是,我真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便好,你这姑娘也真是的,好端端地唤我作甚,倒是快把老汉那颗提着的心给吓破了。”

老汉拍了拍胸口,一脸惊魂未定。

“姑娘可莫要在此处逗留,这南坡竹林可是有妖怪的。若不是老汉孙子吵着闹着要吃这笋干,我亦是十分不愿来这,特别是今日……”

第三章 结界

宋南柯看着老汉那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噗呲一声,方想开口,却被那清冷的声音截了先。

“老伯,为何是今日来不得这南坡竹林?”修远似乎极其无意地问。

老汉见修远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还虚心向他请问,顿时将那佝偻的身子挺直,本是颤抖着的声音亦有了几分底气,全然忘却了方才被修远用剑抵着的经历……

“你们怕是外地来的吧,不知这昨夜的南坡竹林可谓惊天动地啊……老汉就住在这山脚下,昨晚老汉起夜,看到三团火光似的东西落在这南坡竹林内,荡得整个竹林翻滚,一时亮如白昼,一时寒若冬日,那架势,看得我一顿心惊。而且,最后,仅有两团光团消失在空中,就意味着,还有一个东西在这……”

“听老伯的话,他们估计在打架。不过既然只有一团光芒留下,怕是那个妖怪死了吧,要不然另外两只妖亦不会就此离开。”

宋南柯想起她醒来后看到的那一片狼藉,估计就是老汉口中三团火光落下之地,难不成老汉口中那留下的妖怪就是她?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真是天真,妖怪若是那么容易死,那还叫妖怪吗!”老汉看着这奇怪的小姑娘,压低嗓子说,“怕是,这落下的妖怪,此时,便在这四周……”

“而且,当今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寻遍大江南北的名医术士,都没法子应付,怕是便是这妖气入侵咱们国家的征兆……”

“这宫闱秘事,老伯又是从何得知?”修远略一思索,缓缓问道。

听到修远的话,老汉干瘪的脸上显得沟壑纵横,嘴角一扯便说:“平日这南坡竹林多外来之人往来,而我喜好广交。前些日子,便认识了一个西域医师,这消息便是我从那听回来的。”

宋南柯听着老汉的话,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却想不出哪里奇怪。

她扭头望向旁边,发现修远竟然不在!她慌忙转身,却见修远站在庭院外的栅栏边上,脸上竟是布满了疑惑。

宋南柯顾不上和老汉招呼,连忙跑过小溪上的竹桥,气喘吁吁地走到修远身边,“大侠,怎么不进去?”

她抬头看着那匾上的字——绿玉小筑,方才听老汉的一番话,这房子的主人怕是另有其人!

老汉本是疑惑方才那翩翩公子怎么突然没了踪影,但是看着那奇怪的小姑娘急忙跑到溪边,亦是突然没了身影。

老汉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小溪还是小溪,小溪环绕处不过是一片空地,全无那奇怪女子的身影。

老汉瞬间心惊,拿起篮子便往山下跑,那竹笋已是掉了一路……

……

残阳已逐渐被晓月代替,宝蓝绸缎似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星星,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绿玉小筑内,宋南柯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那及腰长发将其表情盖个满实。一双玉足在粗糙暗淡的木地板上显得尤为白皙,而高跟鞋就在这桌子底下七歪八倒。

本是四处查看的修远,回到这木屋的外厅,见到宋南柯那狼狈样,心中不禁一怔,心底似乎有种不明的感觉飘过,似心痛、似爱惜、似无奈,或似其他……

只是,他扭头看向门外,在这暗淡下来的天色下,那层泛着蓝光的结界若隐若现,一股淳厚的魔界气息飘散于四处,将整个绿玉小筑包围其中。

不过,这凡人女子为何可以看到这小筑,并毫无阻碍地进来了?

而他,又为何可以穿过这结界?莫不是,他们两人皆与这设界之人相识,并曾经来过……

而且,他低头看着腰间这通体玄黑的剑,宋南柯初见此剑时惊讶的表情尚在脑海,怕是,宋南柯与他同路,与此剑脱不了关系。

只是……

脑海中空白的一片,让他无奈放弃这些谜团,眉眼中染上了些心事与沮丧。

修远看着眼前这恨不得瘫在桌子上的宋南柯,略一沉吟,心中便生出一个决定。

声音有些僵硬,他轻轻地说,“姑娘,在下已在四周巡视一番,今晚我们就在此处歇息吧。”

话语落下,他姿态闲雅地坐于宋南柯对面,看着窗外那一片墨色。

如今看来,宋南柯可能是他唯一的线索,若是她愿意与他同行,那是最好不过……

宋南柯闻声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惺忪的睡眼满是濡湿,一脸的疲惫加之额上的那块压红的皮肤,实是让人心生怜惜之意。

穿越后情绪的大起大落以及赶路的疲惫,来到这安逸舒服的房子后,疲惫如潮汐一般将她围个严实,她实在不想动弹。

只是,陌生的世界让她毫无安全感,心中总是惦记着接下来的事,便轻声问道,“修远大侠,接下来何去何从,大侠可有打算?我可否与大侠作伴?对于此地,我是初来乍到,心中多是惶恐之意,所以,才欲与大侠为伴。”

对于修远主动与她说话,宋南柯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惊讶与欣喜,听修远的口吻,已不再如前时的冷漠,对于她的请求,也许会应允下来……

她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往南柯剑上瞄了几眼。既然南柯剑在修远身上,那么修远定是与她前世有关,她自是要跟着修远,找到前世的她。

而且,尽管几个时辰前,修远还想拿剑抹她的脖子,但是,对于修远,她有着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与修远一起,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安,这种情绪似乎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修远听着宋南柯那疲惫的声音,眼中那一片平静泛起几缕波澜,口中仍是淡淡地说道,“姑娘若是不怕吃苦,愿意跟着在下,那便跟着吧。只是,明天,在下需要进宫一趟,姑娘若是愿意,便随在下一同。”

修远从怀中拿出一张告示,将其递到宋南柯面前。

宋南柯伸手将其拿起,虽是繁体古文,但是大致意思她亦是看懂了,是关于网罗天下有能之士为太后治病,若是治好太后之病,定是封高官厚禄,赏黄金万两。

这告示想来便是修远所揭,只是,看修远那冷漠的闲雅之样,怎么会为这俗世之物入宫?

突然,白日老汉那沟壑纵横的脸瞬间涌上脑海,这莫不是便是老汉口中被妖气所害的太后?

她踌躇片刻,还是静静地开口道,“大侠,为何要进宫?”

“找记忆……”那清冷的声音响起。

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愕然地说,“大侠,可是失忆了?觉得宫中有关于大侠身份之事?”

对于大侠冷漠态度的转变,她心中亦是十分惊愕……

修远的目光并未离开窗外那一片墨色,口中的声音似乎从天外飘来那般悠远,“可能吧,只是,既然当初我将那告示揭下,想必是极为紧急之事。不过,不知这中间发生何事,竟失去记忆,想来此番入宫,便可探得一二……”

说到这,修远轻咳一声,继续道:“今日赶路,想必姑娘早已疲惫,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而且我看里间有些衣物,姑娘还是换上为好。”

宋南柯低头看着自己这及膝毛衣裙,半截小腿显露在这湿凉的空气中,双脚则直接光着踩在地上,的确与这古代格格不入,看来修远亦是忍耐已久,方才提醒。

她心中不觉好笑,心中不禁对修远亲近了几分,莞尔道:“多谢大侠提醒,我这便去休息,大侠亦早点歇息吧。”

说着,宋南柯提起那桌子底下的高跟鞋,脚步虚浮地往内室走去,全然已将心中的疑惑抛诸九霄云外……

修远听到那内室之门关上的声音,方才收回那胶着在窗外的视线,空气中仍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他呆坐了一会,便往另一间房内走去。

第四章 死亡

晋城内,车水马龙的闹市中,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那市招旗帜高高悬起,一片彩旗飘扬之态。店铺外侧则是小摊小贩,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摊位,让人应接不暇。

修远好笑地看着那几乎要趴在窗边的宋南柯,一身绿色的翠烟纱,内搭水雾绿花抹胸长裙,将她的活泼与生气更是衬出十分。

只是,她那卷曲的头发仅用一根水绿绸带高高地束于脑后,身上还背着个形状奇特的包袱,虽说不至于被认作异类,但亦十分奇怪。

修远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姑娘,若是感到好奇,大可到街上看。”

宋南柯闻言,身子一僵,顿时收回视线,端坐于桌前,轻轻地说,“不必了,我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在这窗边看看便可。”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提了一口气,尽管窗外是一片熙攘的热闹,但是她却不敢跑下去。

毕竟昨日之事尚在眼前,生怕修远嫌她碍事,便将她扔下。

修远挑了挑眉毛,轻轻拿起茶杯,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带着审视,将视线置于窗外那高耸的宫墙。

宋南柯见修远无话,听着楼下街道的熙熙攘攘,心中提着的那口气方才呼出,眼中忍不住往窗边瞄。正当她正看得起劲,身后的谈话声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有一人说道,“你说,这皇榜天天有人揭,只是,日复一日,那皇榜仍在。到底是这揭榜之人无能呢?还是太后已是,药石无灵了……”

另一人赶紧压低声音阻止同伴,“你这莽夫,可是不要命了!一个蝼蚁小民竟说这大逆不道之话。太后虔心信佛,佛祖必佑太后长命百岁,如今太后凤体欠恙,想来只是那揭榜之人无能罢了。”

“瞧了你那胆小样,我不说便是了。我听一西域医师说,太后身体无恙,就是,睡着了醒不了!对于病患,他们尚且可以将其治愈,但是,对于这睡着了却无法醒来的太后,他们已是束手无策。”

“闭嘴!隔墙有耳尚且无语,更何况这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将宫闱秘事说出!你若是觉得在这凡尘俗世待腻了,想到地府游一圈,但可别带上我!小二,结账!”

耳边仍是那男子的责怪之声,只是已无关于太后之事。宋南柯抬头看着修远,见修远亦将视线收回,在二人视线相交之时,宋南柯正欲开口……

“铮”

一道清风飘过,眼前的修远已是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声剑刃相击的轻响……

身后一阵慌忙求饶之声传来,“大人饶命啊,小人不是有意冒犯,小的已是尽力阻止这莽夫胡说八道了,望大人网开一面,饶了小人吧……”

“大,大,大人,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糊了脑子才胡说八道,小的这嘴,确是该打,该打,大人饶命啊,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老母需要照顾,大人饶命啊……”

宋南柯一愣,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慌忙逃窜的食客间,一名锦袍男子与修远挥剑相持,方才说话的两人在一旁跪地求饶。

锦衣男子五官之间稚气未脱,看着眼前的修远,那稚嫩的脸庞上透着恼怒,冷声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止本王教训这两个诅咒太后的刁民,莫不是,活腻了!”

修远看着太子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戾气,一愣,微微一笑,淡淡的说,“在下不过是一江湖中人罢了!此二人说话确是口无遮拦,只是,小惩大诫足矣,殿下又何必出剑伤人性命。”

太子见修远一副姿态闲雅样,可那玄黑剑上的压迫却不断增强,他握剑之手已是发麻。一时之间,脸上有些僵硬,那执剑之手微微有些颤抖,口中却不屑地轻哼一声,“蝼蚁小民罢了,竟敢当众议论太后凤体,若是留他俩一条小命,那天家颜面何存!至于阁下,怎么?难不成想要替这两人去死,若是如此,本王倒是要好好考虑一番!”

修远挑了挑眉,似乎并没有把太子的意思当回事,淡淡一笑,手中暗自运力,猛地往剑上一握……

宋南柯只见持剑相持的二人瞬间分开,就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只是太子脸上一惊,站在那,似乎有些意外。

修远收剑,一笑,淡淡地说道,“在下并非圣人,与这两位素不相识,自是做不出这以己命换他人的高尚。只是,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殿下真是为了太后着想,那就饶两人一命,亦可为太后积下善缘,好让佛祖护佑太后早日醒来……”

“哈哈哈……阁下倒是爽快得很!”

太子本是一愣,看了一眼旁边那两人吓得已是脸色苍白,略微提高了声音,说,“既然如此,本王亦不想弄脏手,便不杀你了,你们二人,还不快滚……”说着,便一脚踢向其中一人。

“是,是,多谢太子殿下!”

“是,是……”

那两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

宋南柯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安,看向太子,只见其略显稚气的五官,在笑容的映衬下,如春日的阳光一般,全无方才的戾气……

“啊”

“啊”

突然,窗外接连传来两声惨叫,一阵窃窃私语响起。

宋南柯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窗外看。

只是,一道银白身影突然挡在她身前,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修远,脑子里空空的,尽管心里已是明白,但是,似乎不愿面对……

修远看着身前这双茫然的杏眼,心中一滞,本是平静的眼眸,多了几分波涛汹涌的幽深。

“哈哈……这两个刁民竟如此天真,冒犯了天威竟然还想着有命出去!”一个充满暴戾的声音响起。

宋南柯循声转过头,看那满脸天真阳光的笑意,心中一阵反胃,颤着声音,冷冷地问道,“方才,你不是说了,不杀他们吗!”

太子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屑地说,“的确如此,本王亦做到了不是!姑娘,可是见那两人死于本王手中!至于你们二人……”

太子眼睛往修远身上一扫,想起方才之事。微微一笑,兴奋地说,“本王方才本是十分郁闷,不过现在倒让那两个刁民给解,也算他俩死得其所!所以,本王便不与你们二人计较!”

话语落下,三人皆没有吭声,仅剩窗外那一片窃窃私语。

宋南柯看着那稚嫩的脸庞,心中的郁闷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摸索到了硬物,正想用力时,却被一个温暖的掌心握住了……

太子看着宋南柯眼中的厌恶与气恼,似乎很是满意,微笑着说,“本王今日心情大好,便不打扰二位了,二位就慢慢用膳!来人,回宫!”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楼梯间,空气中似乎飘有几缕血腥味,宋南柯抽出被握住的手,一语不发。

修远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中一怔,无奈地笑了笑。他握起的手心,似乎还能留有几缕温度。

过了许久,宋南柯叹了叹气,沮丧地说,“方才,多谢大侠阻止了我,要不,只怕此时,我已是那剑下的一缕亡魂了。”

方才,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真的已是置身于古代了。在权势面前,百姓的命,不过如同蝼蚁,轻轻一踩,既不心愧,也不惋惜。

修远在临窗的位置直接坐下,轻轻地拿起茶壶,为宋南柯倒茶,淡淡地说,“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姑娘能够想通,便是最好。”

宋南柯看着杯中那片茶叶打着圈缓缓落于杯底,便一动不动,一如她那沉积在心底的烦闷,她闷闷地开口,“大侠,难道,不难受?”

方才两条生命就在面前消逝了,可修远仍是一脸漠然……

修远似乎没有听到宋南柯的话一般,手中轻轻地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茶水随他摆动而动。

许久,方轻轻开口道,“或许习惯了吧,再说,方才那人,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现在做的恶,怕是会成为他一辈子都走不出的梦魇。”

宋南柯愣了愣,皱着眉头,正欲开口,可修远已是侧过身子看着那高耸的宫墙,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光芒……

第五章 入宫

夜色如墨,寒雨如潮,孤灯摇摆下的庭院显得越发的清冷。殿内,烛光正盛,青铜鎏金的熏炉传出缕缕的暖气,使得仅一门之隔,便成两个世界。

“殿下,天色不早了,你尚未用过晚膳,奴婢端了些莲子肉糜粥,你便用上些吧。”

一名穿着素雅的年老女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粥食,看着床榻旁喃喃自语的男子,眼眶不禁涌上一阵酸涩。

闻言,男子稚气尚存的眉间微微皱起,但仍压着声音,轻轻说道:“等等吧,我正说到精彩处,皇祖母肯定十分期待祺儿到底怎么对那位多管闲事的江湖人士,哈哈,想起来便觉得十分有趣……”

“殿下,你要仔细些身子啊,若是你因此病倒了,小姐知道后,定会心疼不已。”

女子抬眸看向床榻中人,只见床上之人一副祥和的气息,与沉睡之人无丝毫差别,只是,却无法苏醒过来。想到此,女子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担忧的水雾。

“姑姑真是好生无趣,我这才讲到精彩处,姑姑便要拿皇祖母来管着我。”

男子的抱怨打断了女子的担忧,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便说:“殿下便好生听奴婢一句劝,将这粥食吃了,便回寝殿歇息吧。这天怕是要越来越坏了,若是耽搁久了,倒是招来风寒。”

对于女子的执着,男子有些无奈,轻轻地为床上之人掖好被子,说:“皇祖母都睡了好一段日子了,怎么还不愿意醒来?可是在生祺儿的气了?”

女子拿起黄里暗云龙纹碗,缓缓地将肉糜粥盛上,闻言,心中酸涩之感再次涌现,声音有些哽咽:“殿下说笑了,小姐一直都将殿下放于心尖尖上,哪里忍心与殿下置气。殿下就莫要多想了,只要那位仙人入宫,小姐定会醒来。”

“是啊,祺儿有今日的光景,全依仗皇祖母的庇佑。可看着皇祖母昏睡不醒,却只能干等着那人的到来,除此之外,竟无能为力……”

女子抬手擦拭着眼睑,安慰道:“陛下拟书已发,想来那人已是快到了,而且小姐虔诚信佛,佛祖定会佑小姐早日苏醒……”

“希望如此!”

男子低眸看向床上之人,继续道:“淳于棼的孤本已在祺儿的宫中,既然皇祖母如此喜欢,那便早些醒来吧,不然祺儿便将其送人了……”

“啪”

瓷碗闻声掉落,女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扭动了一下,口中却说不出任何话……

“姑姑?姑姑?”

片刻的呆愣,女子似乎已是缓过来了,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竭力让声音平静:“奴婢自幼便在小姐身边伺候,不曾见小姐对画画感兴趣,便一时恍惚,倒是惊扰了殿下。”

闻言,男子失笑片刻,道:“倒也是,前些日子与皇祖母说起此事,皇祖母的反应亦是将我吓了一跳……”

女子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再为殿下端些粥食……”

说着,女子便匆匆往殿外走去,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男子……

……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世人皆说,晋城外百里,皆见皇宫之瑰丽。南国皇宫建于一高地,睥睨整个晋城。

“请公子交出佩剑,皇宫重地,不可佩戴任何武器!”守门侍卫冷声道。

修远不语,默默将腰间的南柯剑取下。只是,当那冰凉离开手心时,心中似乎落下了几缕空荡,方想抓住,却已荡然无存……

宋南柯看着那正红朱漆大门内,只见一条笔直大道直通后宫,深不见头,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不知是深宫怨女在此积攒了过多的怨气,还是客栈暴戾之人的影响,她心中涌上一阵抗拒……

“公子,姑娘,请二位随咱家来。”

宋南柯正茫然于心中所想时,一个阴柔的声音将她带回了现实。一位身穿蟒袍外罩的天青色褂子,手持塵尾的公公,正在前面带路。

她心中有些许不安,他们方才递上皇榜,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来人引路。这宫中之人如此着急,看来太后的病,并非寻常之患。

她虽是想要问清修远的把握,但是身边太监侍卫少说亦有十位,此时若是说出这些话,只怕惹祸上身。

而且此刻,她十分不自在。不知是这宫中规矩甚严,还是太后之患弄得宫中之人人心惶惶,这路上没有半点声音。两边那灰蒙蒙的一片更是让人压抑,就像通往监狱一般。

就在宋南柯胡思乱想之际,他们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宫门,终于在一个名为“凝华殿”殿门前停下。

那位公公拂尘一甩,扭过身子,掐着嗓子说,“公子,姑娘,这凝华殿便是各位有能之士的居所。二位先在此殿歇息一晚,明日便会有人领二位去太后寝宫。这两个丫头便是照顾二位起居的。”

“落梅见过公子、姑娘!”

“疏月见过公子、姑娘!”

公公话语刚落,殿门侧边的两个娇俏丫鬟便异口同声地向修远与宋南柯行礼。

“那二位早些歇息,咱家就先行告退!”公公朝他们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

“公子、姑娘,请随奴婢来,奴婢领二位到厢房休息。”落梅开口道。

“多谢姑娘,劳烦姑娘在前面带路。”修远朝落梅与疏月抱拳致谢道。

宋南柯则默默地跟在修远身后,并非是她不想说话,只是她不懂古代的礼数,若是多嘴多舌,只怕惹上不必要的祸患。

疏月将他俩带至一院落,指着两间相邻的房间说道,“公子、姑娘,二位的厢房就在这里,奴婢与落梅便在这院中候着,若是二位有何需要,直接与奴婢说即可。”

修远微微一笑,轻轻地答道,“多谢二位姑娘。我们暂时不需要添置什物,亦不需他人伺候,只是,在下尚有一疑问,这凝华殿可还住着他人?”

落梅在宫中多年,早已练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知修远想要打听关于太后病情的消息,便道:“如今这凝华殿仅有公子与姑娘二人,此前那些侠士大夫,因对太后之患束手无策,早已被遣散出宫。而近一段时间来,亦只有公子一人揭了皇榜,所以,这凝华殿中,便只有二位了。”

修远脸上笑意依旧,回道:“多谢姑娘,我俩已无事,二位姑娘可退下歇息。我们若是有需要,再麻烦姑娘。”

疏月与落梅侧身行礼,应道“是”

宋南柯见那疏月与落梅的身影逐渐消失,立马大松一口气,那挺直的腰杆瞬间耷拉下来。

只是,身后传来一声笑声,朗朗入耳……

修远从进宫开始便发现宋南柯的不自在,一个散漫之人来到宫中这诸多约束的地方,想来亦是压抑得很。

所以,这一路,他未曾听到宋南柯说一字,眼光偶尔触到那绿色身影,只见一身僵硬取代了她之前的灵动,那双杏眼水光停滞,倒显出一股悠远之气。

只是看见这双眼眸时,他心底的那抹疼痛又开始蔓延,似乎记忆深处就有这样一双悠远而孤寂的杏眼,盈着水光,心疼地看着他。他在努力回忆这一双眼睛的主人,只是,公公突然而起的声音倒把脑海中的那双杏眼冲个粉碎,努力回想,已是难以成像了。

他本是沉浸在心底的那抹痛苦中难以自拔,可见宋南柯那懒散的模样,一时之间竟将他心底那层痛苦的薄雾吹个干净,顿时忍俊不住,心中一阵畅快。

宋南柯闻声转身,看到修远眼眸中的那片幽深波澜四起,脸上的笑意虽淡,但亦使其更添真实。温润清俊的脸上,因笑意的存在更加有温度,宋南柯竟然一时之间看得入神。

修远见宋南柯呆呆地看着他,以为她不喜,便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宋姑娘,我并非取笑姑娘,只是见姑娘乃性情中人,性子着实可爱,一时之间便起了笑意,望姑娘莫要见怪!”

宋南柯顿时从呆望中醒过来,脸上瞬间涌上了一片潮红,火烧一般。见修远看着她,她胆颤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心中犹如擂鼓。

听着修远的话,更是让她羞得不知所措,忙说道,“大,大侠,说笑了,我,我先回房了,大侠早点休息,晚安,拜拜!”

说完,宋南柯便慌不择路地跑进房间,急忙之下还给门槛给绊了一下,全然没注意到方才说的是现代话语。

修远看着那原槅扇门“嘭”地一声关上,虽然不懂拜拜为何意。只是,想到方才宋南柯那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下不觉好笑。这散漫胆大的女子,竟也会小儿女的害羞。

修远亦未发觉,他在看着宋南柯之时,笑意荡得那一片幽深起伏不定,那疏远之意早已不复存在。

宋南柯如逃一般回到房间内,拿起那白玉茶杯便是一顿猛灌。五杯之后,心中的躁动在冷水的作用下方才冷静了些许。

她拿起茶杯贴在滚烫的脸上,想起方才自己那落荒而逃的怂样,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只是想到修远那清俊模样,心中又是一阵花痴样。她之前怎么没发现修远原来长得那般好看……

不过,宋南柯回想起昨日那一脸冷漠疏远的修远,似乎与今日不同,犹如截然两人般……

宋南柯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了落梅的声音,“姑娘,晚膳已备好,姑娘是准备在房内用膳,还是与公子一块用膳。”

宋南柯见那海棠样式的棂华槅扇窗已是一片金黄,竟已是傍晚时分。

虽说方才自己那狼狈样让她不大想要见修远,但是自打进宫以来,她心中一直不安,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若是处于一无所知中,她便焦虑无比。所以还是找修远商量一番,看他那样,想必已是知晓一些事了。

于是,宋南柯轻声回道,“不必麻烦,我与修远一同用膳即可。”

……

宋南柯见修远已在膳厅内,听到她到来的动静便抬头朝她一笑,她心下一慌,顿时连手脚都不知放哪。

修远见宋南柯那局促样,便知她定是诸多疑惑,要不估计她也不会想要与他同桌用膳。

只是,见餐桌两旁的落梅和疏月,淡淡地说道,“二位姑娘,我俩本江湖粗人,不拘礼节,不习惯他人伺候,姑娘还是下去做事吧,不需在旁候着。”

“是”落梅与疏月回答道。

修远见二人已走远,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宋姑娘,可是对这宫中,有何看法?”

宋南柯压下心中的局促,正正色说道,“不知大侠可有注意到,方才进宫时,侍卫与公公们神情肃穆,似乎心中紧绷着一根弦似的,再加上这凝华殿的有能之士皆已遣散。想来太后凤体抱恙已久,且一直不见好转。怕是皇上已是焦急大怒,正寻尽一切办法医治太后。所以,我们将告示递上,不足一刻便来人,想来他们心中亦是焦急万分……”

修远微笑着点点头,不语。

宋南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想起坊间那男子所说,太后之患怕是……”

修远忍不住一笑,说,“姑娘,就是如此信不过我?前人无法将太后治愈,只是因为他们不知太后症结所在。对症下药的症,尚且不知,他们又如何用药呢!姑娘,就莫要太过于担心。”

宋南柯不懂药理,她只关心修远是否能够医治这病,脱口便问,“大侠,你如今失忆,这岐黄之术可还记得?而且,大侠口中的症,大侠可是找着了?”

“自然……记得!”修远本想说他不懂医术,只是,看着宋南柯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心中顿时不忍,便改口。

“至于,那病症,过了今晚,便可分晓。”修远看着宋南柯眼中的担忧转变成了疑惑,唇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今晚,便可知……

第六章 诊治

“浓绿阴中庭院,燕语莺啼。数点新荷翠钿,轻泛水平池”

龙飞凤舞的“曲散”二字后,青翠的凤尾竹夹道而立,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小桥之下,一汪清潭,清潭之上,芙蕖点缀。黛瓦粉墙前,一株与房齐高的海棠树,缀满粉色小花,如那娇艳少女精心装扮后等待情郎一般,为这一院清冷增添了几分风韵。

宋南柯见这朴素雅洁的院落,回想起以往的影视作品,太后寝宫虽说不是金碧辉煌,但也是雍容华贵,与此处实乃大相径庭。

她忽然对这位太后十分好奇,到底是如何一个人,在这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的皇宫中,独守这曲散后的一殿清冷?

就在宋南柯急切于见到太后时,一位穿着素雅的年老宫女将他们领入寝殿内。

宋南柯进入寝殿后,眼光偷偷往前一瞄,心中顿时十分失望。因为太后凤体矜贵,岂容他人窥视,所以,床榻之上,挂起了层层宝罗帐。

只是,当她失望的目光移到床榻一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吓了她一跳,当日,在客栈里,遇见的暴戾之人竟然也在……

看到她与修远,那双澄澈的眼睛似乎亦有些惊讶,微微一笑,轻轻地开口:“哈哈,二位别来无恙!没想到本王与二位甚是有缘,竟然在太后寝殿与二位重逢,更没想到二位便是为太后诊治的医师。”

宋南柯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脑海中满是当日之事,鼻畔似乎还飘着几缕血腥的气味,心中顿时充溢着怒火与反胃,正欲开口……

“太子殿下可是与二位侠士相识?”方才引路的宫女有些好奇。

“是啊,是啊,扬灵亦十分好奇,太子哥哥怎么与这江湖人士结识了……”立于太子身旁的一个娇美女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太子。

“在下与殿下在宫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算不得相识。”修远清冷的声音响起。

太子面上带着微笑,眼中却带着审视,看着修远,“确是,本王与二位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不过,当日之事,本王纵使当下想起,亦禁不住在心底愉悦一番,倒是要感谢二位,为本王增添了不少乐趣……”

宋南柯恼恨看着那一脸无辜状的太子,正欲开口反驳。

只是突然,一道温暖包裹住了她的手,使得她冷静了些许。

此处是皇宫,面前之人乃当朝太子,纵使她恨他入骨,她亦不得随性而为。不然,她就可能埋骨乱葬岗了……

“殿下倒是看得起在下,当日之事,乃殿下一手促成,在下自是不敢邀功。只是,若是日后殿下想起此事,在下希望殿下莫要忘了今日所说……”修远语气平和,不起波澜地说道。

太子笑容依旧,只是眼神有些阴蛰起来了:“阁下倒是有趣得很,竟已是开始担心本王的日后了。本王若是不听阁下之言,岂不是白费阁下的一番苦心。”

引路的宫女将太子眼中的阴蛰之色尽收眼底,心下不禁一叹,轻轻地开口,“打断殿下与公子的相聚,奴婢心中十分惶恐。只是,时候亦不早了,还是为太后诊治要紧……”

听到此话,太子眼中的阴蛰之色,顿时消散,那澄澈的眼中竟然有隐约的担忧,“倒是本王的不是,竟因故人重逢,一时忘了皇祖母的病。既然如此,流莺姑姑,便领着这二位,为皇祖母诊治吧。”

“是,殿下。”

流莺转过身子,看着修远与宋南柯,“奴婢唤流莺,乃太后的贴身宫女,二位若是有何需要,尽管提出。虽在太后跟前,但二位不必过于拘束,请开始诊治!”

话语毕,便弯腰伸手进罗帐,动作轻柔地将太后的手从锦被中拿出。

修远一顿,却似没听到一般,径自在这寝殿之内游走,将那茶杯、书籍、笔墨等皆查看一番,看那架势,仿佛在查找什么东西。

扬灵见修远四处翻看,觉其竟敢在凤驾面前无礼,心中大怒,正欲出声喝止,却被流莺伸手制止。

流莺觉得,此人行为虽怪异,但是看其气度非凡,并不像那浑水摸鱼的无礼之徒。而且见其神色慎重,不停地查看殿中太后的什物,怕是其中大有端倪。

想来,也许此人有医治太后之法。

宋南柯见修远四处查看,亦是一头雾水。想起此前大侠那番故作高深之态,想必是对太后的病状有了一定的了解,并有了应对之法,方劝她莫要忧心。

只是,昨晚他到底发现什么了?他又是如何知道?

宋南柯突然觉得修远就如一团迷雾,远观,只可窥其形状,不知内里。近瞧,本以为可洞察一切,不曾想越接近迷雾,视线越模糊……

就如她现在一般,尽管她与修远相识,可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不知其行为,不知其想法!她有心靠近,可修远总是一副“日后便知”的高深表情将她推开。

一时之间,宋南柯心中有些落寞,毕竟修远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与他相识,她才没有经历那一个人在异世的寂寞。

如今想来,倒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思及此处,宋南柯眼眸中的盈盈水光逐渐暗淡,上扬的嘴角亦耷拉下来……

修远自是没有注意到宋南柯的失落,他正看着书案上的佛经,其中的一本《金刚经》书皮已是翻卷。

他眼中闪过一缕光芒,转身便与流莺说,“方才,我已是诊断一番,依我所看,太后凤体安康,并无受病魔侵害。”

修远话语未落,方才扬灵便一脸怒容道,“你这江湖郎中,怎可胡言乱语。你连太后的脉象亦不曾把,只在这殿内转了一圈罢了,这无病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流莺此次并未阻止扬灵的质问,因为她亦是十分好奇,此人有何能耐,又如何证明他那无病之说!

太子只是微笑着看着气鼓鼓的扬灵,并不说话……

修远脸上那温润笑意不减,看着那厚重的宝罗帐,静静地说道,“若是寻常病重的老者,必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身上皮肤犹如那枯树树皮一般枯皱。可是方才,流莺姑姑将太后的手抽出时,在下见其白皙且有光泽,全然不似那昏迷多时的病重之人。如此看来,太后并不是因病昏迷!”

扬灵仍一脸的不服气,反驳道,“若非生病,那又岂会昏迷不醒。太后乃凤体,自有神佛庇佑,容颜自是青春常驻,又岂是寻常人家可比。你这郎中,凭这一点便断太后无病,岂不就是一如之前的无能之辈!依我看,还是早早离了凝华殿,回你那江湖去吧!”

宋南柯虽然心中低落得很,但是那得理不饶人的扬灵着实烦人。

先不说她与修远是一处的,扬灵此番的讽刺,刺到的亦有她。而且,修远还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岂容他人诋毁!便开口轻轻道,“姑娘可懂歧黄之术?”

扬灵满脸不屑,回道,“我只是太后殿中的一小小宫女,自是不懂岐黄。只是,宫中之人并非痴儿,可不好糊弄!”

宋南柯见那扬灵抬起的下巴颏,一脸轻蔑样,心中不禁好笑,也难得她可以在太后寝宫伺候。

“那不知姑娘可曾听过术业有专攻!既然姑娘不懂岐黄之术,以不懂的角度去抓专业之人的毛病,这又是何理!再者,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太后昏迷乃病魔所困,你这病魔之说又从何而来!还有,姑娘亦说太后乃凤体,自有神佛庇佑,可又说太后被病魔折磨,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宋南柯一口气说出了三连问,只见扬灵白皙的脸蛋变得通红,瞪着一双几乎喷火的大眼睛,口中唧唧呜呜,却也说不全一句话,怕是被气惨了!

流莺见那几近发脾气的扬灵恶狠狠地盯着宋南柯,便开始解围道,“此前见姑娘一脸乖顺模样,不曾想到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扬灵受太后宠爱,性子自是娇蛮了些许,二位莫要见怪,公子,若是有法医治太后,奴婢定是愿闻其详。”

宋南柯听着流莺的话,话外之意不就就是说她表里不一吗!只是,她乐于表里不一……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多谢流莺姑姑的夸奖,南柯愧不敢担。”

只见扬灵那满脸怒容逐渐消散,一双山葡萄似的眼睛闪着嘲讽之意,心想这宋南柯亦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连那讥讽都听不出来,竟还以为是称赞,果然是那粗野的江湖人,真是可笑至极!

宋南柯自是将扬灵那嘲讽看在眼里,只是她方才气也出了,就不与其计较。便往修远处看去,只是,视线一转,便与修远四目相对。那原本如星辰大海般幽深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一时之间,心中便是一悸。

修远方才见宋南柯出言袒护自己,心中燃起阵阵暖意,原本清冷的语气,有了缕缕的温度,“多谢流莺姑姑!方才经在下的诊断,认为,太后昏迷,乃那鬼祟之物作怪,将太后困于幻境中,使其不知时日的流逝,将那幻境错当现实!”

话语落下,殿内一阵寂静无声……

第七章 杀心再起

许久,方传出一阵冷冷的声音……

“这位侠士,本王见你亦是位聪明人。怎么此刻却是如此糊涂了,这鬼神之说,骗骗寻常家百姓或许可以。只是,阁下莫要忘了,你此刻所在之地是皇宫。皇宫之内,这鬼神可是禁忌!”

太子看着修远,眼中全无方才看着扬灵的柔情。

“正如殿下所说,皇宫之处,自有龙吟之气护佑,岂容妖邪之物。公子莫要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者,奴婢见公子气度非凡,若是无法医治太后,直说便可,何须找些莫须有来搪塞奴婢。”

流莺眉头轻皱,那眼角的褶皱更为明显,眼中精光闪现,语气威严地呵斥道。

她心中甚是不悦,她见此人先前的一番作为,本以为他有法子医治太后,不曾想他竟以邪祟为由。

皇宫正气凛然,岂是鬼祟作怪之所,更别说是潜心信佛的太后寝宫,实乃对太后的大不敬!

修远见流莺发怒,脸上仍不为所动,淡淡地回道,“殿下与姑姑莫恼,先听在下解释一番。这一般邪祟自是无法随意进入皇宫。只是,迷惑太后的邪祟,可是自太后入宫便随之而来,太后心中郁结,那邪祟便看准时机,以幻境迷惑太后。世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后深陷于心中执念,自是无法从幻境中醒来。”

流莺不语,面部肌肉不知是年老使之,还是贝齿紧咬,一时显得僵硬非常。

太子微微皱起眉头,冷笑着,“依阁下所说,难不成这邪祟,可是太后带进宫中!”

修远看了一眼流莺,淡淡地回道,“殿下误会了,这邪祟是趁太后入宫之际,附身于太后的随身之物上罢了。”

扬灵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疑惑地说:“既然那邪祟是四十年前入宫,那么为何现在才出现?”

“这便是太后昏迷的症结所在!太后心有执念,郁结于心,想必前些日子是因旧物牵出心底旧事,让本是在龙吟之气压迫下的邪祟,得了机会。”

“哈哈,阁下倒是好口才,竟将这荒唐之言编得头头是道。太后乃我朝最为尊贵的人,说句呼风唤雨亦不足为过。阁下口中的郁结,不知所指何物?”

太子稚气的脸上布满了冷霜,想起平日,太后总是一副淡然的洒脱样,又怎是心中郁结。

修远一声轻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流莺,“这世人,又有何人能做到心中无念,纵使太后尊口一开,所要之物速来,又如何!往事难成,藏于心底,终成执念。至于殿下所问,在下非太后心中的蛔虫,自是难以解答。”

太子眉眼之间染上了怒气,冷声道,“说太后心事郁结于心之人是你,说难以解答太后心中执念之人亦是你,难不成,阁下竟是如此不知道找后路!”

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方才修远所说,竟然与当日老板所说类似。

那么太后此番昏迷,岂不是一如她之前。

她强自保持镇定,轻轻地说:“殿下何必如此焦急,既然我二人揭了榜,自是有法子医治太后。正如方才殿下所言,太后乃当朝最为尊贵的人,我等布衣,自是不敢随意揣测太后心底之事。”

她顿一顿,继续说道:“而且,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便要看何人知晓太后这心底之事了……”

话语落下,她便扭头看向修远,她方才所说,只不过是她的一家之言。

修远见宋南柯扭头看他,朝着她微微一笑。他此前为了稳当起见,尽管宋南柯多次朝他打听,但是他却未曾提起半个字,不过,他没想到宋南柯竟说出了他心中之话。

看来,宋南柯,定非寻常人界凡人……

他回过神来,看着那逐渐染上怒意的太子,淡淡地说:“没错,在下虽不知太后郁结所在,但是自是有法子将太后唤醒。”

扬灵看着修远那温润清俊的模样,听着那清冷的声音说着这天方夜谭般的事,竟一时入了迷,见修远截住了话语,不禁开口问道:“是何法子?”

修远继续道,“让太后从幻境醒来亦非无法,只要找到太后心中郁结所在,在午夜之初,极阴之地,将事关之物朝其形成之地的方向燃烧,幻境自然破灭。”

太子怒意未减,看着流莺,冷声道:“姑姑侍奉太后多年,可知太后心中郁结于何事?”

他自是不相信这江湖之人所说,待他明日启程前往无名仙派,太后之病自是迎刃而解。

“回殿下的话,奴婢未曾听说过太后心中有何遗憾郁结之事。”

流莺扭过身子,看着修远,眼中平静得如一汪池水,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公子,这鬼神之说,乃宫中禁忌,公子却几次三番地强调,奴婢谅解公子治病心切,不与公子计较。只是,望公子自重,莫要再说这有损太后名声的话。若是公子别无他法,便回凝华殿候着吧!”

宋南柯一愣,她本以为修远是算准了这殿内之人,必有知晓之人,方说下那一番话。可是,见这气氛,似乎无人知晓……

她心中有些焦急,偷偷打量着修远,看一眼,便觉得心中安定不少。因为修远并无因流莺之话而慌乱,仍是一副风雨不惊的样子,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姑姑心善,不与二位计较。只是,本王并非心宽之人,方才二位所说,既犯了这宫中禁忌,亦损了太后名声。若是让二位就这样出去,岂不是让他人觉得,这宫中规矩不过是个摆设……”

太子看着那一脸平静的修远,脸上满溢着笑意,只是,眼底那阴蛰之色又起来了。

“反正二位于太后之患,已是无用。那么,就斩了吧……”

宋南柯眨巴着眼睛,似乎有些无法相信。那床榻前坐着的人,生就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为何可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等残忍之事……

修远只是微笑着看着太子,并不说话。

“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太后虔诚信佛,若是因太后之故,造杀生之事,怕是,对于太后病情更是不利!”流莺低着头,似乎有些慌张。

太子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挫败地看着那低头的流莺,冷声说:“太后的病,本王自会想法子,这两人,本王自是留不得!”

“扑通”

一声过后,在场的四人皆愣住……

流莺跪倒在地,磕着头道:“奴婢言微人轻,自知无法改变殿下的想法。只是,望殿下看在太后的份上,莫要造这杀生之事。纵使,日后太后醒来,得知此事,不过是为太后徒增烦恼。奴婢望殿下三思,莫要做这无法挽回之事!”

扬灵回过神,看着跪倒在地的流莺,心生不忍,“太子哥哥,且听扬灵一言。太后心善仁慈,平日为了不造杀生之事,更是持斋把素。更何况,皇上不是也放过了那些能人大夫,扬灵希望太子哥哥也和皇上一般仁慈,将这两人放了吧……”

听着这求情的话语,太子看着修远眼中一片平静,不起波澜,心中顿时大怒,只是,碍于流莺与扬灵的求情。

“既然,扬灵与姑姑皆为二位求情,本王便留着你们二人的脑袋。只是,一如之前的江湖郎中,将你们二人禁于凝华殿。没本王命令,不得离开……”

宋南柯听着太子的话,却无半分松懈。客栈之事仍历历在目,她并不相信这暴戾的太子,就因几句求情便放过她与修远。

“多谢姑姑与姑娘为在下求情,亦多谢殿下的网开一面……”修远向流莺与扬灵施了一抱拳礼。

“这感谢之话就不必多说了,既然你二人无法医治太后之患,便回凝华殿候着吧!”太子起身,扶起流莺。

“姑姑,日后有事直说便是,何必跪下,若是让皇祖母知道,又得在本王耳边唠叨了。”

“是奴婢考虑不周,倒是让殿下为难了。”

看着修远与宋南柯两人的背影,流莺似乎有些失神。

……

宋南柯看着这一院的清冷,方想将心中的郁闷呼出,只是……

一阵力量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一头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身后一阵冷风闪过。

一股熟悉的清爽气息包裹着她,心中竟生出几分怀念之感,一时之间,她有些愣住了。

“不知殿下所谓何意!”

修远脸上浮上一层冰霜,拽住怀中之人的力气不禁加大了几分,冷冷地看着那笑得灿烂非常的太子。

太子收起掌中的内力,微微一笑,兴奋地说:“阁下的武功,本王是领教过了,确是非常了得。所以,本王想着,这位姑娘跟于阁下身边,怕亦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便起了比试的念头。只是……”

他视线移至宋南柯身上,看着宋南柯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有些讪讪然,“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或者,姑娘的功夫,藏得太深了……”

手上传来疼痛,宋南柯回过神来,便看见太子那一脸的取笑之意。她心中大怒,方才她便觉得这太子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攻击她……

她离了修远的怀抱,站在那,满心的怒火,冷冷地说:“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殿下倒是高看我了,竟劳烦殿下出手,与我这弱质女子比武。”

听着宋南柯的话,太子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心中顿时怒火丛烧,这平民女子竟然暗讽他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正欲开口……

“殿下,若是再与二位聊下去,怕是要误了皇上的召见……”

流莺站在殿门前,看着太子一脸的怒火,忙解围道。

太子抬头看了看已到高空的太阳,憋着一肚子的闷气,拂袖而去……

宋南柯看着那拂袖而去的背影,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手心似乎有些濡湿……

第八章 打听

“疏月,麻烦将那剪子递与我。”宋南柯扯着一根枯枝,轻轻地说。

“宋姑娘,你性子真是好。这修剪花草的粗活本是奴婢的分内事,姑娘却愿意为奴婢搭把手,奴婢都不知如何感谢姑娘!”疏月将剪子递与宋南柯,笑呵呵地说。

宋南柯一愣,低下头看着那枯黄的枯枝,微微一笑,静静说道,“疏月姑娘又何必如此客气。我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做些轻松活又有什么紧要。何况,待在这凝华殿内,虽是舒适非常,但终究少了江湖中的那份精彩,做些小活,倒是正好可以消磨一些无聊罢了。”

疏月看了看宋南柯,似乎有些犹豫,轻声说,“江湖,定是十分肆意自在吧。前些日子,这凝华殿亦是住着几位浪迹江湖的大夫。他们说,江湖儿女,天为被地为席,四海为家,不拘小节,喜欢便说,不喜欢便拒绝……宋姑娘觉得这可是真的?”

宋南柯看着这绿叶丛中的枯枝,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这江湖虽是比皇宫随意了些,但是,终究是由人组成,这直爽,就不免带上几分假意。疏月姑娘亦不必过于向往……不过,姑娘口中的几位大夫,不知是何时离开皇宫。之前,我听闻我一位大夫朋友亦揭榜进宫了,若是时间来得及,我们倒还可在晋城相聚。”

疏月皱了皱眉,眉眼染上了些许失望,轻声说,“就在五天前。”

她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嗓子说,“你这些朋友亦是好运气。太后久病未愈,皇上龙颜大怒,下令若是治不好太后的病,便乱棍打死,幸好流莺姑姑求情,加之太后信佛,担心杀气过重,更不利于太后病愈,便改为将他们困于凝华殿,直至太后病愈。”

宋南柯微微一笑,轻轻地说,“看来流莺姑姑很是厉害,竟可说服皇上。日后见着她,定要替朋友道个谢……”

疏月似乎有些兴奋,声音不免增大,“流莺姑姑可是宫女的典范。她是太后的陪嫁丫鬟,自幼便伴于太后身边,就是当今皇上,亦是姑姑看着长大,可姑姑待人,仍是十分可亲。”

宋南柯看着疏月,忽略她眼中的兴奋,轻轻地,似乎极无意地说,“可为何,后来又将他们放出宫外?”

疏月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地说,“此事亦是我从他人处听闻的。据说,无名仙派答应了皇上的请求,派弟子前来为太后治病。皇上龙颜大悦,便将那些无用的大夫全数放出宫外。只是,不知为何,那仙派弟子至今未到……”

宋南柯眉毛一挑,疑惑地问道,“无名仙派?”

疏月十分愕然地看着宋南柯,呆呆地抱着那枯枝,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才不可思议地问道,“姑娘不知无名仙派!姑娘难道不是南国人?这无名仙山上的无名仙派在南国可是家喻户晓。派内弟子皆晓法术,平日里杀邪魔,斩恶妖,为百姓所称颂……说起来,无名仙派的一任掌门与太后还是同宗。”

宋南柯脸上多了几分尴尬的笑容,别说这无名仙派了,就是这个国家的名称,她亦是方才才知晓。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自幼便与师傅在深山中修行,外界之事,所知甚少,倒是让疏月姑娘见笑了……”

疏月看向宋南柯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可怜之意,轻声安慰道,“姑娘如今不也知道了……再者姑娘在江湖中行走,这世上之事肯定很快便知晓,就不用说无名仙派了。而且,我今早听闻,今日早上,太子殿下便亲自赶往无名仙派,请仙派弟子前来医治太后。”

“太子?太子位尊,为何亲自前往无名仙派?”

“殿下自幼便在太后膝下长大,与太后自是感情深厚。此番太后病倒,殿下亦是担心不已,早便起了到外求医的念头,只是陛下一直不允罢了。”

疏月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虽说太子生性不按常理出牌,性子跋扈,但是对于太后,据说是十分尊敬与孝顺。

不过,她转念一想,笑嘻嘻地说:“不过,奴婢看姑娘与公子亦非寻常之人,怕是殿下尚未将无名仙派之人请来,姑娘与公子便可将太后凤体治愈。”

“哈哈,没想到疏月姑娘倒是位口中漱蜜的巧人儿,为了不辜负姑娘的一番期待,我俩倒是要加把劲了。”

宋南柯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听了疏月这一番话,心中不禁好笑……

“疏月!你怎可让宋姑娘做这些粗活。”

身后传来落梅冷冷的声音,倒是把宋南柯吓了一跳,莫名一阵心虚。

只是,她脸上微微一笑,扭过身子,淡淡地说,“落梅姑娘莫要怪疏月姑娘,她不过一番好意罢了,是我无聊得紧,便修剪花草,好消磨这无事可干的时光。”

疏月低着头,站在原地,轻声说,“落梅姐姐,是疏月不好。疏月忘了这宫中规矩,是该罚……”

“疏月,平日里,我谅你是刚入宫不久,待你便宽厚些。不曾想,竟将你纵成这般不懂规矩,宋姑娘乃宫里的客人,你不好生伺候,反倒让姑娘与你一起做这些粗活,实在该罚!”落梅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

宋南柯一愣,落梅明则训斥疏月,实则在警告她,警告她莫要不懂规矩,四处打听!

想到这,她脸上笑意依旧,只是,冷冷地说,“落梅姑娘,事是我非要做的,疏月姑娘当时亦有多番阻拦,只是犟不过我的执拗罢了。若是你此番惩罚疏月姑娘,倒是让我愧疚的紧。不如,将我一并罚好了,免得我日后愧疚。”

落梅微微一笑,轻声说,“宋姑娘说笑了,您是宫中客人,奴婢又怎敢罚姑娘。虽然姑娘为疏月求情,但是这宫中不比江湖,宫规甚严,奖惩严明,有错便是要罚。”

“不知落梅姑娘口中的错是何意?疏月不过是一介宫女,若是不遵我所说,那便是错。只是,此事,是你情我愿之事,本就一派和乐融融之像,这错,又从何而来。”

落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低头说道:“此番倒是奴婢狭隘了,扰了姑娘之乐。”

宋南柯端出一副平静如水模样,淡淡地说:“此事孰对孰错,多说无益,若是落梅姑娘卖我一个面子,便恕了疏月吧。”

“姑娘倒是折煞奴婢了,遵姑娘的要求,本就属于奴婢的分内之事。”

落梅抬眸,看了一眼抽泣的疏月,冷声道:“疏月,还不快谢过姑娘!”

站在一旁的疏月,肩膀似乎有些微颤,哽咽着低声说道,“疏月多谢姑娘求情……”

宋南柯见疏月此番模样,心中十分难受。只是,若是她再为疏月求情,落梅只怕会更加为难疏月。

她拍了拍疏月的肩膀,轻声说道,“姑娘不必道谢,此事皆因我而起,倒是我对不住姑娘……”

扭过身子,看了一眼落梅,宋南柯冷冷地说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回房了。”

“姑娘慢走!”

“姑娘慢走!”

二人皆侧身行礼。

宋南柯经这一事后,心中一阵烦闷,推开房门的力道都不免重了几分……

房内,修远正安静地看着窗外那花花草草,拿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把玩,一副姿态闲雅。

听到那略显粗重的开门动静,脸上轻轻一笑,淡淡地说,“此番打听,倒是辛苦姑娘了。”

宋南柯坐在修远对面的位置上,叹了叹口气,闷闷地说,“经这一番折腾,日后疏月见着我,怕是绕路走了……”

修远淡淡一笑,为宋南柯的茶杯倒些茶水,语气有些柔和地说,“这深宫并非寻常地方,说错话,做错事,都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以疏月姑娘的性子,若是不趁早受点教训,只怕日后遇到计较之人,性命便难保了。所以,姑娘就莫要内疚了……”

宋南柯听着修远的安慰,虽然心中苦闷不减,但是脸上露出微微笑意,轻轻问道,“大侠,方才的一番话,可有大侠所需的信息?”

“嗯,基本上可以了。”修远平静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起伏。

“可这与医治太后的病有何关系,方才不过说出了一个无名仙派……”宋南柯十分疑惑,昨日为太后诊治回来,修远便让她今日趁落梅不在时,向疏月打探消息。

修远抿了口茶,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一个理由,足矣!”

宋南柯一愣,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说道,“理由?什么理由?”

修远似乎一下来了兴致,微笑道,“姑娘觉得,我昨日的一番话,可有人会去做?”

宋南柯回想起昨日,在场之人不过四位,除了她与修远外,便是扬灵与流莺,加之方才与疏月的谈话……

她心中一动,唇畔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开口说,“看扬灵那娇蛮的性子,虽是受太后宠爱,但是她并非愿意倾听之人,想来太后亦不会将心事告知她。纵使她相信大侠所说,亦不过是有心无力。至于流莺姑姑,她自幼便伴于太后身侧,纵使太后不与她说,想来她亦是目睹了这执念的产生,毕竟可以让太后甘愿沉溺于幻境亦不愿醒来,想必那件事或那件经历,定是轰轰烈烈!而且,这是太后藏于心底的事,她亦不敢告知他人。所以,那人,定是流莺姑姑!”

修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一笑,轻声问道,“那姑娘,可愿今夜去冷宫验证一番……”

“验证?可是大侠口中那……”

“没错”

第九章 验证

春寒夜重的冷宫,残垣断壁,爬满了墨绿的爬山虎,犹如那魑魅魍魉。庭院处花枯水断,一片萧瑟之景,毫无生活气息。

“大侠,已快接近午夜时分,怎还不见那人身影?”宋南柯躲在假山后,侧身探头往前望,悄声问道。

她只见那一片荒凉萧瑟的庭院,黝黑的一片,仍是没有半点人影。

修远背倚假山,双手抱于胸前,看着西方那上弦月已成呈落下之态,轻轻说道,“姑娘莫要着急,这子时快到了,想来那人亦要来了。”

宋南柯收回往外探的身子,望向她右手边的修远,一身银白色锦袍,修身而立,没有被这黝黑的夜晚带走半点光芒,仍是气质飘逸。

她突然使劲掐了掐大腿,在心中狠狠地告诫自己,要事当前,切勿沉迷于美色!

她在心中念了好几遍五字真言,方才轻轻问道,“大侠,烧掉牵挂之物不能使太后苏醒过来吧!”

宋南柯自是不相信修远所说。如他所说,太后因执念而陷于幻境,这不就如她之前因为执念而昏迷一般,若是只要烧掉那执念之物便可,她就不需要来到这异世。想来这只是诱饵,将那知情之人引出。

修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脸上淡淡的笑意融进了缕缕温柔,温润的声音在那一张一合的嘴唇间传出,“姑娘,心中不已是有答案了……”

宋南柯看着修远温柔的笑意,心中一颤,慌忙移开视线。心想,失忆前,修远绝对是撩妹能手,这才认识几天,便撩得她跟怀春少女似的!

“来了!”

就在宋南柯胡思乱想之际,修远的声音传来。

她赶紧侧身探出头张望,只见一位身披拖地黑斗篷之人,头戴宽大的帽子,若非手上提着一盏小琉璃宫灯,想来已是与黑暗融为一体。

看那斗篷下略显宽松的身影,估计便是位宫女。

那黑衣人匆匆走到庭院的南边角落,将宫灯插在那石缝中,拉出挎在手臂上的黑包袱,只见其中装有一副卷轴,以及一些衣物。

黑衣人将衣物包裹着卷轴,扔在地上,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正准备点着。

“这半夜三更的,流莺姑姑不在房内歇息,这是在做甚?”

宋南柯正屏气凝神地看着那黑衣人的所为,不曾注意到修远竟已走到了假山前面,还出声惊动了流莺。此时若是再躲在假山后亦是毫无意义了,她亦走到假山前。

流莺本是偷摸着来这冷宫,所以一直都提着颗心,在她全神贯注地准备烧毁这些东西时,不曾想修远的声音突然想起,吓得本是蹲着的她一个踉跄便坐在地上。

她寻声望去,只见假山前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一身银白锦袍的修远,一个是身着水绿长裙的宋南柯,男子温润,女子灵动,若非在这荒凉的冷宫内,倒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对俊男美女。

流莺到底是在后宫中浸染多年的老人,惊吓过后,不多时便调整过来。

慢慢站起来,拂掉斗篷上的泥土,摘掉那遮盖面容的帽子,一面正色地看着修远与宋南柯,道,“奴婢乡下的一位侄女福薄,一个月前生产不顺去了。奴婢膝下无儿女,将其视若己出,昨日听闻此噩耗,便趁夜深人静之时,为她烧些物件,让她在下面不至于凄苦。这宫中禁止祭拜亡人,望二位勿要外传!”

流莺话语间偶有哽咽之声,说道最后,眼中蓄满了泪水,拿出手帕,扭过身子轻轻擦拭,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宋南柯看得都傻眼了,若非她知道流莺来冷宫的目的,看她那一脸的悲痛,想来必定会深信不疑。

此时只见流莺转头望向他们,继续轻声说道,“只是,不知二位为何在这萧瑟冷宫内?宫中宵禁甚严,二位还是莫要乱走,否则,让这宫中巡逻的侍卫看见,岂不是惹祸上身!”

修远淡淡一笑,冷声道,“我们自是在等人!流莺姑姑,莫要担心,夜间出行,在下自有分寸。只是姑姑为何要烧掉这画?想必那作画之人定是倾注了毕生心血,方画就如此美艳动人的新嫁娘,若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烧掉,太后,岂不是心痛不已!”

流莺一愣,那满是濡湿伤痛的眼中闪过一阵犀利之色,只是,很快便消失了。

她冷声道:“公子倒是说笑了,这不过是奴婢收藏的一副不值钱的画卷罢了,又怎能入太后之眼!”

“这值钱与否,便要看此画在太后心中的分量了。若是此画关系到太后心尖上那人,恐怕只是一卷白卷,在太后心中亦是无价之宝……”

流莺眼神如利剑般锐利,直直地刺向修远,紧紧抿着的双唇此时张开,道,“你究竟是何人?”

修远一笑,道,“我不过是过路人罢了,姑姑何须紧张!我刚到晋城时,发现这皇宫之上的龙凤之势竟被一团雾气所包裹,刚好听闻太后凤体抱恙,便想入宫一探究竟!至于这画中所画,仅因我入宫无聊的紧,见夜色迷人,便想尝试那文人墨客的浪漫,来一番月下漫步。路经太后寝殿,无意之中便与这画有了一面之缘。想来姑姑定是十分珍惜此画,要不也不会在众人皆歇息的夜深时候,拿出来细细观赏。只是,此番却要烧掉这画,岂不是十分可惜。”

宋南柯听着修远的话,顿时对修远刮目相看。长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正经样,却将这无礼之话说得振振有词,实是厚脸至极,非常人所能比拟!

她想,修远知道那画中所画何物,估计便是他们进宫那个晚上,趁人不备,溜进太后寝宫所看到。也难怪他知道太后心有执念,然后编出如此一个理由将流莺引出。

流莺心知自己中了修远的计,心中顿起一把无名之火,抓住画卷的手指指节皆泛白。

这淳于棼,活着的时候流连花丛,辜负自家小姐一番深情;死后,那该死的回忆还缠着小姐,害得小姐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如今还害得小姐昏迷不醒!

她看着眼前的修远,若是她继续隐瞒,想必这修远亦是不肯罢休;可若是她将此事告知修远,万一他将其说出,那小姐的颜面又何存!

流莺在心中掂量了几番,便开口道,“公子倒是有计谋,竟将奴婢戏耍了一番。只是奴婢不知公子所求,又怎敢全盘说出!”

修远见流莺心中已有松动,便轻轻回道,“请姑姑见谅,若是此前便要姑姑说出实情,怕是姑姑心中对我们产生敌意,以致诸多搪塞和隐瞒,所以方才设下如此一个圈套。至于我的所求,我乃无名门下的弟子,斩妖除魔本是我的职责,我所求便是将那邪祟收服。”

话语落下,修远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将其递于流莺眼前。

流莺见玉牌玉质细腻,纯质无瑕疵,玉面上纹有祥云,祥云围绕之处有修远二字,想起前些日子皇上的修书请求,一时之间,心中便将修远的话信了个七分,便回道,“原来公子如此侠义心肠,倒是奴婢狭隘了!只是,不知公子为何要隐瞒此事。”

修远看着手中的玉牌,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我派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向来不愿于世人面前现身,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此次,修远受师门嘱托,不可以无名仙派弟子的身份入宫。”

流莺一愣,有些了然,声音中掩不住那几分喜悦,“原来如此,那公子可有医治太后之法?”

修远看着流莺手中的画卷,不理会流莺的问题,淡淡地问道,“不知这作画之人与太后是何关系?”

流莺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卷,方才用力过大,在这卷上留下了五个手指的凹印,一如当初她在青楼门口甩下的一巴掌,口中无奈地叹出一口浊气,说道,“这作画之人名唤淳于棼,当年小姐因外祖母病重,来到了江南的清州,与这淳于棼相识相恋。可是这淳于棼乃是一个风流才子,一手字画引得众人皆折腰,同时他亦喜好画那青楼女子,经常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不知进取。小姐乃相国之女,门不当户不对的,自是无法在一起,最终小姐流干了眼泪后,选择了嫁入帝皇家。只是,这情伤痊愈,又谈何容易……”

修远看着那画卷,似乎极其无意地问道,“那淳于棼,如今可是已不在人世?”

流莺苦笑道,“没错,就在小姐回金陵后,入宫前一天,淳于棼的小厮送来这副画卷,说淳于棼得罪了地方豪强,被活生生打死了。临终前嘱托势要将此画送与小姐。只是,小姐夜夜落泪的伤痛方才好转,我又怎忍拿着这画去将小姐的伤口划开。所以,我便将这话与画藏于暗处,不让他人看见。”

修远听完后,对此不置一词,仅问道,“不知姑姑可否将此画借与我,事后我定当奉还!”

流莺心中虽不解,但是此刻已是无法拒绝……

宋南柯听着流莺的话,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第十章 迷心蛊

“姑姑!”

“姑姑?”

“啪”

手上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流莺忙将发疼的手背贴于脸上,陷于深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姑姑的手可有烫伤?”

扬灵急忙冲进寝殿,见碎落于地毯的白玉碎片中仍冒着几缕热气,声音有些急促:“我远远便瞧见了姑姑,见姑姑手中的热茶快要溢出,便喊了几声,可是扬灵吓到姑姑了?”

手上的那片刺疼已将流莺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缓了缓,有些压抑地说道:“无事,奴婢一时走神罢了。”

说着,她垂眸看着手背上那块发红的皮肤,似乎喃喃自语一般,“这事,可是错了?”

“姑姑说笑了,不过碎了一个杯罢了,谈何错与对。”扬灵心思单纯,以为流莺因摔了白玉杯而自责,便开口安慰。

流莺抬眸看了一眼扬灵,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奴婢先收拾这满地的碎屑,免得待会伤及云裳她们。”

“姑姑就莫要忙了,这等小事便让云裳她们收拾便可。方才热水可是洒在了手背,还是快些处理吧,不然落下伤疤可不好。”

说着,扬灵便匆匆拿来一个紫檀箱子,拉起流莺受伤的手,道:“扬灵可是在太子哥哥面前允诺过,在他外出期间,好好照顾太后与姑姑的,此番姑姑受伤,扬灵自然不可袖手旁观。”

手上传来一阵凉意,如一缕清风一般,沁入心脾,流莺心中的不安顿时平息了不少,只有眉间的几道褶皱仍在诉说着主人的疲惫。

流莺叹了叹气道:“孙小姐与殿下都是心底良善之人,倒是奴婢给你们平添麻烦了。”

听着流莺的话,扬灵顿时笑意嫣然,娇声道:“姑姑何须客气,太子哥哥待姑姑如亲人一般,何需说两家话。”

扬灵说着,抬眸看了看流莺,放下手中的小青花瓷瓶,话语一转,有些犹豫地说:“姑姑,听说你向皇上请旨,让修远他们二人出宫,这怕会徒惹太子哥哥不悦……”

闻言,流莺低垂的眼皮颤了颤,怀中的硬物似乎搁得她心慌,耳畔仍飘来太子那平静的声音:“若是他们离开,姑姑便悄悄将这东西让他们服下……”

“姑姑?姑姑?”

扬灵看着流莺失神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惊愕。流莺是宫中的老人,事事皆老练通达,做事虽非完美,但是亦无可挑剔,可不知为何,近日做事竟失误频频……

流莺回过神来,见扬灵满脸的审视,脸色一凛,随即紧抿了唇,平静地道:“奴婢让修远二人出宫,乃寻求苏醒太后之法,若是殿下知道了,自会明白奴婢的用心。”

扬灵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眼中的光彩有些暗淡,轻咳一声,道:“不知他们二人何时启程,也好些让宫人备好一切。”

流莺嘴角扭动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似吃惊,似害怕,似痛苦……看着扬灵的脸,与记忆中的那张似乎有些重合,心中泛上一丝不知是悲是喜的滋味。

就在扬灵以为流莺不愿开口时,流莺突然一字一板地说:“奴婢不知,修远公子与奴婢说,时候到了,他自会与奴婢告辞。”

闻言,扬灵微微蹙眉想了想,不知想到何事,嘴角泛起一丝窃喜的微笑,只是,再次抬眸时,与流莺冷冷的视线相交,嘴角的微笑渐渐僵住,心中莫名涌出一阵慌乱……

……

凝华殿内

“不知公子出宫后,打算去往何处?”流莺看着眼前的两人,语气不禁有些焦急。

修远淡淡一笑,静静地说道,“姑姑就莫要担忧,我此番出宫只是为了寻淳于棼的亡魂。解铃还需系铃人,太后陷于执念,也就只有淳于棼可将其唤醒。若是找着了,我便速速入宫,将太后唤醒。”

流莺一愣,有些意外,亦有些不解,但是想了想,似乎又正常得很。

“可这天下之大,公子又如何寻得那淳于棼的亡魂?”

见流莺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宋南柯担心大侠失忆之事暴露,想了想,还是轻轻开口道,“姑姑,你莫不是忘了大侠是无名仙派的弟子,这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招个亡魂罢了。而且皇宫之内,自有皇上的真龙之气护着,行事自是十分不便。所以,为了尽早让太后清醒,还是出宫为好……”

流莺面上尚有几分犹豫,宋南柯见势,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外面那西斜的日头,略带几分急切,说,“姑姑,若是不赶紧出宫,宫门怕是要关闭了,这就耽误唤醒太后的时间了……”

流莺抬眼看了看窗外那日头,解嘲似的说,“倒是奴婢老糊涂了,误了二位的时辰。那既然时候不早了,二位便早些启程吧!奴婢在此,以茶代酒,祝二位早日找到那亡魂。”

宋南柯看着这一桌的践行酒菜,想起从冷宫回来后,流莺便向皇上请示,罢了太子的禁令,她与修远方有了离开冷宫的机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她轻轻拿起酒杯,微微说道:“多谢流莺姑姑此番的周旋,我与大侠方可离开皇宫,以酒表心意,这一杯酒便是我敬姑姑的。”

话语落下,那白玉酒杯的冰凉已是触到嘴唇,只是,突然一道力道,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并夺过了酒杯。

宋南柯眨巴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修远。

修远轻轻把玩着宋南柯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里面的酒,也不吭声。

流莺举着茶杯,看着一脸平静的修远,眼中似乎闪过一缕慌忙……

许久,修远才缓缓开口,“姑姑便是如此喜欢宋姑娘!不惜在她的酒杯内下了珍贵的迷心蛊……”

宋南柯面上一白,呆坐在那,满心的惊恐。若是方才修远没有察觉到这酒中的问题,那她岂不是……

看着这一桌的酒菜,她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些挫败,所谓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她与流莺既无仇,亦无恨,流莺又为何害她?

“哈哈,公子说笑了。没想到公子如此好眼力,竟看出这酒中之物。”流莺一声轻笑,语气平淡,不起波澜。

“此前,奴婢一时情急,将事情全盘托出。可事后想来,公子的身份却让奴婢心生不安,便想留着宋姑娘,讨个心安的同时,亦好让公子在找淳于棼的路上,不必分心。”

“迷心蛊,摄入者症状,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心智被控。看这酒中的量,只怕宋姑娘喝了后,便成了姑姑的傀儡了。原想,太后慈悲和善,如今想来,倒是在下看走眼了……”修远清冷的声音如寒冰般,字字戳在流莺的心中。

流莺面上的平和瞬间破碎,眼中恼恨地看着修远。

在宫中多年,看惯了尔虞我诈,凡事皆控于手中,她才安心。修远虽是温润,却也冷情,一般俗物自是无法牵制他。

不过,修远看宋南柯的眼神却是不一样的,所以,她便有了将宋南柯放于身边的想法。

“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公子又何必牵扯到太后。纵使公子识破这酒中的蛊毒,但这宫中多是武艺高强的侍卫,奴婢是不会让宋姑娘离了皇宫。若是公子担心宋姑娘,那便尽快治好太后之患,与宋姑娘早日团聚。”

听着流莺的话,宋南柯满心的怒火中生出几分好笑,她竟不知她在修远心中有那么重的分量……

“姑姑所想,怕是要落空了。我与大侠相识的时间,不过比姑姑早上几天罢了。若是姑姑以此威胁大侠,这就好比以姑姑的性命威胁一般无用。”

流莺看了宋南柯一眼,眼中似乎有一缕精光闪过,“有用,还是无用,公子心中自是清楚得紧……”

宋南柯眼中似乎突然间鲜活起来,盈盈水光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修远。

修远似乎没有听到流莺的话一般,轻轻地放下那白玉酒杯,缓缓开口。

“若是在下轻易便受他人威胁,岂不是有失无名仙派的威名。当日在下可了无声息地探知画中内容,今日便可不惊动一人离了这皇宫。只是,太后之病,姑姑便要多费点心了,毕竟,这请求,我派已是履行了……”

“啪”

流莺手中的茶杯掉落,双目瞠大,有些惊慌无措,声音有些颤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使无名仙派又如何,若是无法将太后之病治好,陛下亦不会放过你们……”

修远只是轻轻地把玩着酒杯,并不说话……

殿内一片寂静,许久,一个痛苦的声音响起。

“奴婢竟是一时鬼迷心窍,妄想以宋姑娘威胁公子,实是该死。只是,望公子莫要迁怒太后,这等龌龊之事,皆是奴婢所做。公子若是怒火难消,奴婢愿以己命换太后醒来。”

说着,流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单薄的身子颤抖不已……

看着如自己父母一般年龄的流莺跪倒在地,宋南柯纵使心中怒气不散,但是亦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只是,她偷偷打量着修远的表情,温润清俊的脸上,一片平静,让她无法猜测他心中所想。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寂静过后,修远看了一眼跪倒在地流莺,冷冷地说:“姑姑救人心切,在下自是了解。我派既然应下此事,必会守诺。宋姑娘,我们走吧。”

说完,修远转头便往殿门外走去,似乎丝毫不给流莺说话的机会……

宋南柯看了一眼仍然跪倒在地的流莺,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便连忙追上前去。

这流莺,怕是在宫中待久了,眼界竟变得如此狭隘……

第十一章 出宫

“公子,姑娘,请随咱家走,咱家领二位到宫门。”

此前领路的公公在殿外候着,见宋南柯两人无事,顿时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中不禁提起一口气,紧紧抓着拂子的手心有些湿滑。

修远似乎没有听到公公的话一般,漠然地站在原地,眼睛清幽如深潭,冰霜般的视线却胶着在公公身上……

宋南柯看着夕阳底下公公额间的闪闪亮光,心中既无奈又好笑,看来流莺的此番行为确实惹得大侠十分不悦。

只是,她微微抬眸,面前高耸的宫墙,一如既往地让她觉得冰冷压迫。突然,一道微弱的寒光闪过,宋南柯的眼皮颤了颤,眉梢微挑,心下恍然大悟。

果然……

“苏公公,好生将修远公子与宋姑娘送出宫,勿让闲杂人等误了二位的时间。”

宋南柯循声扭头,只见一脸平静之色的流莺站于他们身后,一丝不苟的妆发全然不见方才的痛苦失态。

苏公公闻言,佝着的身子颤了颤,道:“姑姑说笑了,奴才怎敢耽搁二位侠士的时间,这不,正为二位引路呢!”

此时,修远平静的声音传来,“宫门快要关闭了,公公还是快些为我俩引路吧。”

说着,修远便迈出脚步,全然不理会流莺那复杂的眼神。

宋南柯微微犹豫了下,才跟上前去。她似乎极其无意地往宫墙上看了几眼,方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她与修远走出殿门时,宫墙之上定是埋伏着流莺口中的高手。若是没有流莺的那番话,修远领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怕只有恶战一场……

她看着眼前银白的身影,嘴角不禁泛上了点点微笑,深藏于心底的那抹安心莫名地占据着她的整个心房……

宫门外,天地豁然开朗。

宋南柯终于明白什么叫自由的空气了,一时之间,心中不快尽数呼出,脸上的笑容明媚了不少,轻快地说,“大侠,今日我们便在这城中找间客栈歇息吧。只是,明日,大侠有何打算?”

修远似乎被宋南柯的笑容感染一般,微微一笑,轻轻说,“明日,我们回去南坡竹林的绿玉小筑。”

宋南柯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去绿玉小筑?想必小筑的主人已经回来了吧,若是我们过去借住,岂不是打扰了?而且为何要住在绿玉小筑?”

修远俯瞰着整个晋城,笑意不减,耐心地答道,“绿玉小筑已是无人居住,房内洁净无尘只是因为整个小筑皆罩上了一层结界罢了。我们此番过去,自是为了寻找淳于棼的亡魂。当初他必定是附身于画卷之上,随小厮来了京城,只是相府与皇宫又岂是孤魂野鬼能进。而南坡竹林灵气充沃,若他想要长久留在人间,定会去到南坡竹林修炼!”

宋南柯听着这“结界”“鬼魂”、“灵气”等,心中仍是一片虚幻之感,虽然她并非无神论者,但是她亦不信这些灵异之物存在于她周围。

而且修远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懂得这些。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侠,你之前说你是无名门下的弟子,可是真的?”

修远见宋南柯那一脸认真的模样,脸上不自觉扬起一阵温润的笑意,回道,“那无名仙派便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理由。流莺性格谨慎,但是由于身居后宫多年,仅知那口口相传的逸事,我便应她所求,做一次这无名仙派的弟子!”

修远声音顿了一下,不一会儿,微微一笑,便继续说,“正好我身上有一块玉牌,也应了我这身份……”

宋南柯呆了呆,眨了眨眼睛,十分惊讶于此。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大侠可真是好计谋,别说流莺姑姑了,就连我亦被饶进去了。只是,大侠又为何知道此事是淳于棼亡魂在作怪?”

修远淡淡一笑,迈步往山下走,静静地说,“那不过是我为引流莺姑姑的借口罢了。虽说此事并非淳于棼的亡魂作怪,但是却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所谓大隐隐于市,真正洒脱超逸的隐士,是在一片熙攘嘈杂中自得其乐的。而那些一心逃避现实的人,才会迁往深山田园间。不知姑娘可曾注意太后的寝宫……”

宋南柯顺着修远的话回想起那一院的清冷,说道:“大侠的意思是,太后在逃避!”

修远点点头道,“没错,我见书案上,《金刚经》的书皮已是多处褶皱,而《金刚经》的内涵便是一个空字。想必当年之事,一直是太后心中的一个死结。情深缘浅,缠绵的爱意与无限的遗憾,让太后只能在佛经上寻求平静!只是心中执念日积月累,便会生出心魔,太后是困于自己营造的幻境中……”

宋南柯回忆着那一院清冷时,一树娇艳的海棠跃然出现,心下一惊,她终于想到为何觉得流莺的话语有些不对劲了。

她忙开口道,“大侠,依我所看,这淳于棼未必是负心汉!当初太后虽非宠冠六宫,但亦是恩宠极胜,入宫不到一年便生下当今圣上,更是母凭子贵,坐上了后位。这一切的美满,虽无法抚平心中的创伤,但是亦足以使其淡化成疤了。再者对于一个负心汉,心中更多的是悔与恨,而这会随时间的冲拭而变淡,不至于生出执念!”

宋南柯看向修远,见他无异议,便继续说道,“若是淳于棼是负心汉,那临终前亦不会让小厮将画卷送入京城,他亦不会愿做这孤魂野鬼,飘荡于红尘外四十来年。想来当初相爱的二人,必定因故无法厮守终身。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正处豆蔻年华的太后便经历了这爱别离、求不得,相爱却不可相守,心门自会关闭,独守着那一人!不知大侠可曾注意到殿前的那棵海棠树,一殿清冷之中,那娇艳的海棠面向南方,独自远眺,犹如太后心中那说不得的爱意与等待!”

修远赞赏地朝宋南柯微微一笑后,轻轻说道,“不错,姑娘甚是聪慧,竟窥得这真相,真是让在下佩服得紧!那姑娘可知,这与流莺姑姑所说,为何不一样?”

宋南柯虽知修远只是礼貌性的夸赞,而且想来他亦是早已知道此事,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不过,她仍是有些飘飘然,星眸微转,朱唇微扬,笑道,“大侠说笑了,大侠定是早已知晓,我不过是在大侠的引导下方得此事!嘻嘻……咳咳……”

宋南柯清了清嗓子,将不断往上泛的喜悦给压住,轻声开口道,“流莺姑姑自幼便伴于太后身边,且看扬灵那性子,便知太后对待下人比较和善,想必与流莺姑姑自是情同姐妹。大侠亦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流莺姑姑何尝不是局中之人,关心则乱。”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想来当初太后并无将她与淳于棼分开的原因告知流莺姑姑,流莺姑姑便凭己见断定淳于棼是负心人,有了这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太后的痛苦,更是蒙蔽了流莺姑姑看事情的眼睛,所以,她将画卷藏起来,不告知太后淳于棼死亡的消息……只是,不知这对于太后来说,是好,还是坏……”

宋南柯想到,若是当初画卷交到了太后手中,那后事又是如何发展……

宋南柯呆呆地看着那蜿蜒的下山大道,好半天没有吭声,仿佛痴了一般。

修远见身旁之人秀眉微皱,那双本是波光潋滟的杏眼,此时一片平静。这双杏眼,修远心中始终觉得熟悉非常,犹如刻在心底的牵挂,每每看到,心底必会蔓延出一种复杂的心痛之感……

“噌”

麻雀归家的声音,惊醒了这各自深思的修远看着那随着麻雀飞起,而摇晃的树枝,回神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流莺姑姑只看到太后为情所伤的痛苦,却不曾想到,太后与淳于棼的一场相爱相知,可能亦是彼此生命中最为绚烂的色彩!一入宫门深似海,纵使太后恩宠再盛,亦抵不过帝皇薄情。而心底有了淳于棼这一人,让她可以忍受这深宫寂寞,不必为红颜未老恩先断而黯然神伤,这何曾不是一件幸事。当然,这代价便是相爱却不能相守。所以,好坏相随,姑娘就莫要过于执着于此事了……”

宋南柯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修远的话,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大侠,若是明知相爱却不能相守,你,还会选择与之在一起吗?”

修远一怔,他没想到宋南柯会如此问他。

突然,心底那阵充满无力的痛苦包裹着整颗心脏,仿佛有一股绝对的力量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他按到泥泞底下,纵使他放弃全部傲气,声嘶力竭地求饶,那冰冷的一剑落下,抹掉了他眼前所有光芒!

宋南柯竟然在修远眼中看出寂寥与绝望,她一愣,眨了眨眼睛,只是那眼中已是一片平静……

修远回过神来,温润清俊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冰霜,似乎没有听到宋南柯的问题一般,径自往山下走……

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临江客栈内,柔和的日光洒满了窗棂,印下了一片雕花影子。早晨特有的清冷随着缕缕微风吹拂着,为慵懒惺忪的人们带来几分舒爽。在这舒适的晨间,雅间内的空气中却飘荡着缕缕尴尬的气息……

宋南柯抬眸,悄悄地打量了几眼修远,只见修远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桃花糕,正欲递入口中,那双幽深的眸子忽的看向她……

宋南柯猛地垂下眼眸,面上虽是平静无波,但是她的心中微微一沉,眉间有些微不可察的皱起。

静默下来的二人各怀心思,良久,宋南柯方打破这一寂静……

“大侠,昨夜休息得可好?”宋南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昨天,自她问了那个问题后,修远便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一直不与她说话,似乎又变回了初识时的修远。

修远挑了挑眉,仍姿态闲雅地接着喝茶,似乎没有把宋南柯的话听在耳里。

宋南柯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害怕,就是担心大侠会丢下她一人,轻声说道,“大侠可是为昨日之事生气?我不过随口一说,若是勾起大侠的伤心事,我,我……”

看着这小心翼翼的宋南柯,修远平静的眼睛中闪过一缕波澜,微微一笑,淡淡地开口,“若是真是如此,你,便如何?”

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亦有些茫然,眼眸一转,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轻快地说,“那我,嗯,只要我在大侠身边,大侠的食宿由我全包!”

她刚到的那个晚上,在包里翻找东西时,发现包里竟然有几张银票,怕是老板良心发现之举……

修远看着眼前女子一脸笑意,如那春日阳光下盛开的梨花,清丽却带有温度,似乎暖进心坎一般,清冷的声音亦带上了几分温度。

“那我,日后可要麻烦姑娘了……”

宋南柯心下一阵喜悦,正欲开口,却不想……

“嘭”

一声过后,雅间的门被踹开了……

宋南柯一愣,下意识回头一看,那双开的原槅扇门此刻还在轻微地来回晃动,可见踢门之人用力之大。

而那踹门之人,身着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烟沙散花裙,双手插于腰间那鹅黄束腰处,一双山葡萄似的眼睛蓄满了怒火,发髻上的珊瑚珠排串步摇摇晃不断,皆显示着来人的气恼。

“没有,怎么?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你这店小二怕是当腻了吧!”清脆却夹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立于门边的店小二忙哈腰,脸上赔笑道,“冯小姐,这,这客人的信息,小的亦不敢泄露,冯小姐就饶了小的吧。……”

修远看着这门外的这场闹剧,敛了脸上的微笑,淡淡地说,“这没什么事了,小二下去吧。不知扬灵姑娘如此大动静找在下,所谓何事?”

扬灵听着这清冷的声音,面上一红,站在门口,满心的欢喜,偷偷打量着,看一眼,便觉得心跳加速,一时之间,也不追究小二的过错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修远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宋南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眼神满是笑意与审视。

那青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修远大哥,我听流莺姑姑说,你在找寻致太后昏迷的罪魁祸首。平日太后视我如己出,如今她老人家躺在病榻上已是数十日了,我自是焦急不已。所以在听了流莺姑姑的话后,便自请出宫,协助修远大哥早日将那罪魁祸首捉到,让太后凤体恢复康健。所以,在打听到修远大哥落脚的客栈后,便赶来了。”

宋南柯听着这一声修远大哥,心中不禁好笑,这扬灵此前见着他们不是满脸不屑吗!如今却反倒一脸娇羞,看来修远那张脸,果然是祸水……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扬灵姑娘莫要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吧!”

话语刚落,她的视线便胶着在扬灵那粉裙上,看着扬灵莲步轻迈,慢慢挪到她与修远之间。而她的视线仍不移开,因为她感受到大侠冰冷的眼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她胆怯了……

果然,那清冷的声音响起,“扬灵姑娘,这寻人之路艰难险阻数不胜数,以姑娘的千金之躯,怕是难以承受。在下知晓扬灵姑娘亦是担心太后,一时冲动做出决定。只是如今在下与姑娘明说,这一路上,在下自是无暇照顾姑娘,若是姑娘出事了,在下亦无法与太后交代,望姑娘思虑再三。”

扬灵红了红脸,娇声道,“修远大哥,你莫要为我过于担心。我早已知道这路上必是不平,所以,我亦带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关键时候还可以帮到修远大哥。修远大哥,你就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一阵轻笑,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了宋南柯身上,一道无奈,一道敌意。

修远本是冷眼看着窗外,心中甚是无奈,不曾想,听到宋南柯那一阵压抑的笑声。往她那看去,只见宋南柯满面取笑之色,见他望过去,立即用那青葱一般的手捂住嘴巴,只是那双杏眼都弯成月牙状。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宋南柯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吃起碗中的荷花酥。心中却叫苦不迭,她方才亦是忍俊不住罢了……

扬灵看着那低头不语的宋南柯,有几分迟疑,轻轻地说,“在路上,可是宋姑娘在照顾修远大哥!倒是辛苦了宋姑娘……”

宋南柯听着扬灵的一番话,一副女主人的口吻,心中十分无奈,感情她被这个小女孩当作情敌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

修远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扬灵姑娘说笑了,宋姑娘乃我未过门的妻子,照顾在下,本就是她分内之事。不过,这一路上,却是多有辛苦了,日后,在下这衣食住行可是全仰仗在宋姑娘身上,姑娘可要多吃点……”

话语刚落,便将一块芸豆卷夹到宋南柯的碗中。

宋南柯看着碗中的糕点,心生好笑,轻轻地说,“大侠客气了,毕竟我曾向大侠许诺过,好好照顾大侠……”

修远看着笑得过于“真诚”的宋南柯,并不说话,只是此时他的眼中亦涌上了一层笑意,温柔、宠溺、无奈……

扬灵看着眼前“眉目传情”的两人,心中虽怒,但是转念一想,却认为修远不过是推脱罢了。

便强自镇定,轻声问道,“两位就莫要寻扬灵开心了,两位口口声声的‘姑娘’‘大侠’,如此生分的称呼。还有,宋姑娘看着怕是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年纪了,怎么可能是修远大哥未过门的妻子。”

宋南柯愣了愣,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眼眸一转,便轻轻地说道,“扬灵姑娘有所不知,这称呼见证了我俩的相识相知,自是舍不得改过来。至于我,倒是让扬灵姑娘猜对了,唉……我已经嫁人,亦有了一群孩子,聒噪得很。”

扬灵立马提高了几个度,问道,“那宋姑娘为何与修远大哥在一起?”

宋南柯眼珠子一转,便笑道,“因为,我抛家弃子,红杏出墙了!而你的修远大哥便是让我攀出墙的罪魁祸首……哈哈……”

果然,话语刚落,扬灵那双山葡萄似的眼睛蓄满了怒火,满是恼恨地看着宋南柯,狠狠地说,“你这女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这些话亦说得出口!难怪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在修远大哥身后!而且姑娘莫不是当我痴傻,拿这些话来打趣!”

修远没有吭声,似乎没有将扬灵的恼怒看在眼里,轻轻地为宋南柯倒茶,若有所思地看着宋南柯……

宋南柯抿了一口茶,叹了叹气,说,“扬灵姑娘何必如此气恼!为我这不知羞耻又嫁不出去的江湖女子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不过,有一事,扬灵姑娘方才说错了,就是我并没有跟在大侠身后,因为,我俩是,并肩同行……”

扬灵还想要还嘴,但是触及修远那冰冷的视线,让她心生惧怕,只得坐在那瞪着宋南柯生闷气!

三人安静了好一会,宋南柯觉得若是眼神是刀子,那么她此刻已是被扬灵刺成筛子了……

她无奈地一笑,轻轻地说,“大侠,时候不早了,在启程前,我先去购置些什物,待会在客栈门口会合。扬灵姑娘,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对于大侠眼中的无奈之色,她亦是无法了,桃花债追上门,就看大侠是快刀斩桃花,还是柔心护桃花了……

她衣袖一挥,裙摆飞扬,自认潇洒非常地往门外走。刚拐出走廊,一个黑色武装的男子吓得她一个趔趄。

眼前的黑衣男子,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一个大活人,却萦绕着一种死寂之气。脸上肤色是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五官精致却木然,仿佛那寿衣店里的纸扎小人一般,自她出现后,他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无神地看着远方,仿佛坠入虚空一般。

看来此人便是扬灵口中的侍卫。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黑衣男子,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憎恨,仿若从外太空传来一般,悠远、无力……”

第十三章 执念之人

“修远大哥,你莫不是在诓扬灵,这里哪有什么小筑?”

扬灵倚着一支翠竹,用那滚雪细沙手帕擦拭着额间的细汗,气息紊乱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竹海,漫无边际,只是何来修远口中的小筑。

宋南柯看着眼前这小溪环绕的绿玉小筑,一想到这小筑之上有个她看不见的光罩,隔绝这一切外来之物,犹如科幻片一般,她就觉得神奇不已。

只是,看扬灵的反应,想必她竟连这小筑的身影亦无法看见,但为何她和修远可以进入?

脑中突然想起老板说过,她的前世与南柯剑执念有关,若是她可以进入这结界,莫不是她的前世,与这绿玉小筑的主人相识?

宋南柯正因自己的这想法而发笑时,一个温暖修长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修远拉着她,直接便进入了绿玉小筑,身后传来扬灵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宋南柯反应过来时,他们二人已是进到小筑的前院。她往门口看去,那粉色倩影正提着裙摆,来回往他们方才消失的地方走,身上的金珠翠饰随之晃动不已,一张小脸已是涨得发红,口中不停地喊着修远。

宋南柯有些迷糊,她方才见扬灵与他们同路,便以为修远将扬灵的一颗芳心收下了……

只是,此刻,只见这男主,似乎对于佳人的呼唤毫无反应,一脸漠然。

她不禁开口打趣道,“大侠,这样将追求者置之不理,是不是不太好。若是此事传出去,有损大侠的名声,这闺中女儿岂不是不敢嫁与大侠了?”

修远那漠然的脸上挂起了温润的笑意,不过,眼中的幽深之色更重了,看着宋南柯,淡淡说道,“看姑娘的表情,似乎想与扬灵姑娘在外作伴,若是姑娘愿意,在下自是愿助姑娘一臂之力,将此结界加固!”

“呵呵,大侠真会说笑,若是我此时出去,这扬灵岂不是要将我剥皮拆骨。呵呵,我这不是担心扬灵为大侠招来祸患嘛!依我看,这扬灵定是位官家小姐,否则怎么会派一位深不可测的侍卫保护……”

宋南柯说道此处,望向门口那个黑色的身影,扬灵站在他面前,一脸怒气地喋喋不休,似乎在命令他将这结界给破了。

只是,那个黑色身影仍是无动于衷,一脸木然,似乎失魂一般。

……

“江离,你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赶紧将修远大哥找出来!”

扬灵在修远方才消失的那三寸之地来回跺着,扭头便看见江离木头似的看着小溪环绕处的空地,心中怒火更盛。

只是对于这娇嗔般的呵斥,江离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那双眼睛如死水般沉静,没有因此而泛起半点波澜……

“你是聋了,还是死了!没听到我与你说话吗!若是,今日你不将修远大哥找出来,我便让太子哥哥斩了你!”看着那无动于衷的江离,扬灵气得柳眉倒竖。

娇声过后,似乎有些作用,江离竟迈脚往扬灵处走来……

扬灵一愣,看着伴着死气沉沉的一身黑衣,犹如地府夺魂使者一般,一步一步走向她,心突突地跳,手心竟生出几分濡湿……

“江离,你,你要作甚!你若是敢碰我半根头发,太子哥哥定将你碎尸万段!”

扬灵的心,一下子怦怦地猛跳起来,额上渗出了冷汗,看着这脚步越走越快,她两只脚像钉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是,一阵冷风拂过,那道黑影便绕过了她,同时也失了踪影……

扬灵四肢发软,没站稳,一屁股便坐在地上,脸上一阵后怕之色。

江离本是太子的护卫,纵使平日见着了,她心中亦有些战战兢兢,方才一时气急,她才敢说下那番话……

……

看着那黑色身影踏过斑驳的竹桥,宋南柯一愣,有些愕然。

她一恍惚,眼前竟是一片璀璨缥缈的星空与浩瀚无边的深海,悠远、寂静、孤独、绝望……

一时之间,那莫名且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星空与深海瞬间消失,只剩满眼的竹海莽莽。

“倒是我小看阁下了,没想到阁下竟可看见这绿玉小筑!”修远看着那黑色身影,一片平静的眼中泛起几分幽深。

那前进的黑色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修远,空洞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稍纵即逝,却也不吭声……

只是,那木然的视线却胶着在宋南柯身上,黑曜石般的眼眸,映出宋南柯疑惑的身影。

宋南柯被江离看得心中有些发毛,呼吸有些急促,心中似乎有种澎湃的情绪欲要喷涌而出。

她定了定心神,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你,是何人……”一个冰冷且僵硬的声音传来。

宋南柯一愣,心中生出隐约的失望,她本以为黑衣男子可能与她前世相识……

突然,身侧忽起一阵清风,宋南柯尚未反应过来……

“叮”

火星四溅,逼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竹叶都飘飘落下。

宋南柯寻声看过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浮光掠影一般,一时竟无法看清……

修远将南柯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江离咽喉。剑还未到,江离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这南柯剑便刺了个空。

只是,南柯剑出鞘后,江离的身影似乎有些迟疑,竟兀自收起了攻势。

修远见势,忙将这足以震散他人魂魄的剑气收回,满天剑气消失无影,却扰得翠玉般的竹叶纷纷攘攘。

他静静地望着江离,江离亦静静地望着他,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宋南柯回过神来,有些不明所以,这二人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大侠,你可有受伤?”宋南柯的声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

“无事……”

他看了一眼江离,冷冷地继续道:“此番赐教,领教了阁下的非凡武艺,倒是让在下眼界大开。若非阁下骤然停手,怕是,在下便是败者一方了。”

修远眼中一片幽深之色,方才他见江离胶着在宋南柯身上的视线时,一股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感竟然让他失了自控,拔剑便攻向了江离……

最后一片竹叶落下,绿玉小筑又恢复了一片静谧,江离眼中的活络之色,似乎亦随这一片竹叶一同落下,沉淀回了往常的死气木然。

对于江离的沉默,修远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道:“在下知阁下并非寻常之人,定知此处并非安全之所。既然保护扬灵姑娘乃阁下职责所在,那么便请阁下将扬灵姑娘送回皇宫。”

说着,修远亦不理会江离,径自往屋内走去。

宋南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各自离开的背影,方才不是还打得不可开交吗?怎么就突然各自散去了……

只是,宋南柯亦不知为何,方才那场景,竟然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让她分不清心中那澎湃的感觉到底是悲是痛还是恨……

她忙追进屋中,心中又几分迟疑,轻声问道,“大侠,你可觉得这黑衣男子甚是奇怪?不知为何,看着他,我心中便是总会涌现莫名的场景和感觉,仿佛,灵魂深处有一个烙印一般。”

修远看着宋南柯,不语……

许久,才淡淡地说道,“或许,姑娘的前世,与这男子有所纠缠,纠缠痕迹太过于深刻,纵是那孟婆汤,亦无法洗去……”

宋南柯十分讶异,若是如修远所说一般,那黑衣男子便是她的执念之人?

只是,这南柯剑在修远手中,按理说来,修远该是那个执念之人;但是,每次见那黑衣男子,她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正如修远所说,前世与其有纠缠,那这男子亦有可能是执念之人……

这千头万绪,宋南柯一时亦难以想通,也只能见步行事了。

“而且,这黑衣男子,身上死寂之气太盛,想来前世必是做了大恶之事,死后在地狱受罚太久,导致新生之时,地狱的死气无法洗脱,压抑住他的生气。所以,他才会如同失魂一般,无丝毫灵活之气。”

修远对那男子并无可怜惋惜之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世事因果循环,种因得果,这男子今世如此,仅因前世种下的恶果。

宋南柯听着修远如天方奇谭一般的说法,脑中竟浮现出大魔头与柔弱女子虐恋情深的狗血戏码,想得她都觉得恶寒……

赶紧转移话题,“大侠,准备如何寻找淳于棼的亡魂?这南坡竹林竹海莽莽,莫说魂魄,纵使是活人,没个十来天,亦难以找着。而且,这魂魄,看不见,摸不着,又如何找?”

修远解下那黄杨木竹节画筒置于桌上,从怀中掏出一面黄色小旗子,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有办法让淳于棼主动来找我们。而这画卷与招魂幡便是关键,把画卷焚烧,将其气息导入招魂幡,以法力唤醒招魂幡即可唤来亡魂。”

宋南柯自是不知这等操作,只是,“大侠,这画卷上的气息可不止淳于棼一人,若是唤来了流莺姑姑的魂可怎么办?再者,大侠不是失忆了吗?这程序可还记得?”

“哈哈,姑娘过于忧心了,此气息非彼气息,这招魂幡上朱砂明示‘精,唤魂之要,’凡人的精气附于血液中,若是凡人被吸尽精气,那便成了一具干尸。我曾问过流莺姑姑,这画卷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乃是当初淳于棼临终前将画卷抱于身上,粘上的。再者,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我的法力并无消失,经过几日的熟悉与调整,已是可轻易调用。至于这招魂幡招魂的步骤如何,随心即可……”

宋南柯一时语塞,这随心……

她将画卷从画筒中慢慢抽出,见那洁白的纸上果然印有斑点血迹,看来这淳于棼痴情得很,临终之际竟亦不忘将此画抱于身上。

“大侠,一定要将这画完全烧掉吗?这可是寄托了淳于棼的一腔痴情之意,太后尚未曾见过,若是就此烧掉,这不就辜负了当初淳于棼的心意。”

宋南柯觉得,若是这画的心意无法传达给太后,岂不是太过于可惜。

修远见宋南柯一脸可惜地将画卷慢慢铺开,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这画上的精气已是过了四十来年了,想必消散得所剩无几。若是不将此画卷全烧,估计这不足以唤来淳于棼的亡魂。而且,情之一字,自在心中,这画卷不过器物罢了。皆说睹物思人,所以又何必留着徒增烦恼。再说,将那淳于棼唤来,是要其进入梦境将太后带出,到时二人自可互述衷情,这可惜,又谈何而来!”

修远话语刚落,便看见宋南柯双眼冒光地看着铺开的画卷,画卷之中,一双秋水明眸瞬间抓住观画者的目光。新嫁娘桂香袖手床沿坐,微风将盖头挑起,羞得佳人凝脂般的脸上飘上了两朵红霞,低眉垂眼于一颦一笑间,美目顾盼生辉,水光流转之际,藏着娇羞、爱意与满足……

宋南柯紧握住手腕红点处,心中一阵波涛翻滚,这幅画竟是她需斩断执念的那副,看来,这腕中的红点可要少了……

第十四章 悸动

“哗啦”

长林竹道中,阵风忽起,惊得林中鸟儿纷纷攘攘,拂得山中玉竹翠浪波涛,落叶纷纷。

扬灵尚未从方才江离带来的恐惧中走出,一双失神的眼睛便是直直地看着溪流环绕的那片空地,这阵风刮得她的衣裙纷飞,那失神的眼睛方恢复些活力,只是,这活力稍纵即逝,马上便被恐惧所吞噬……

扬灵脸色煞白,心跳如擂鼓,她双眼瞠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片空地,听着四周熙攘的动静,生怕一不注意便跳出什么妖魔鬼怪……

“啪”

突然,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于她身侧响起,右手手腕处尚留有被触碰过的力道,这力道犹如毒蛇之毒,瞬间便侵入到了扬灵的心脏一般,扬灵煞白的脸上渗出了丝丝冷汗,收紧的指尖已是握得发白,白玉般的脖子上的咽喉抽动了几下,只是,那声尖叫尚未形成……

“施主,请问,这可是已是晋城内了?”

一声稚嫩的童声在扬灵的身侧响起,语气有些苦恼。

听见这孩童声音,扬灵的尖叫尚且噎在喉咙中,山葡萄似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看着这莽莽竹海,似乎多了几分缥缈之意,一时之间,口中竟说不话。

“施主,施主……”

“施主,你还好吗?”说着,一个白胖如粉团般的小拳头在扬灵面前挥了挥,继续道:“施主,可是被方才那阵风给迷了眼睛,怎么眼睛红红的?”

听着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扬灵本是惊恐到极致的心中此时冒出一阵邪火,直冲脑袋,扭头瞪了一眼身侧的小沙弥,葱白似的手指指着小沙弥的鼻尖,骂道:“你这小和尚,竟然敢在本小姐身后做这鬼鬼祟祟之事!可知本小姐随时随地便可要了你的脑袋!”

只见身侧一身灰色僧衣的小沙弥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两道眉毛几乎要皱成毛毛虫了,澄澈的眼中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巴说道:“师父让小僧前来晋城历练,可是小僧因贪图一时便利,不曾想吓到了施主,真是阿弥陀佛……”

“你这小和尚,平白无事冒出来,吓到本小姐,岂是一句阿弥陀佛便可了了!”见身边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幼童,扬灵娇蛮的性子便又恢复了。

小沙弥那眼珠子转了转,咧嘴一笑,道:“施主莫恼,相逢即是有缘,你我在这莽莽竹海中相遇,便是佛祖的用心良苦,施主为何一人在这外边?说出来,说不定小僧有法子……”

说着,小沙弥的眼神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往小溪环绕处瞄了一眼,很快的一下,快到连扬灵亦无留意。

“我……”

扬灵一时语噎,她方才竟生出与这小孩诉苦的念头,想想便觉得好笑,只是,她抬眸看了一眼那片空地,眉头一皱,扭头便往前走,道:“小和尚,既然你的佛祖将你派来,你便为本小姐引路,待本小姐心情好了,便饶你一命,如何……”

既然他们将她落下,为何她便要在此候着!她不仅不等,她还要回宫,告上一状,她不好受,其他人便别想着有安生的日子……

闻言,小沙弥眉梢微挑,急忙说道:“小僧……”

“废话莫要多说,若是多说了一句让本小姐不乐意的话,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

听着这话,小沙弥不解地皱了皱眉毛,只是,也非常听话地噤声了……

“姑娘,姑娘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可是仍在为此画惋惜?”修远轻轻敲了敲桌面,关心地问道。

宋南柯回过神来,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轻快地说道,“没什么,只是见画中太后那双秋水明眸,一时间竟被吸引住了,便有些走神。大侠说得亦有理,这画终究是死物,生者为大,能将太后唤醒,亦算这画死得其所了。大侠,可还有事?”

修远抬头看向庭院那刺眼的日光,回道,“淳于棼在这南坡竹林修炼已有四十来年,想来修为定是不弱,若是此时强行招魂,怕是他多有抵抗。而今夜子时三刻乃阴气最盛之时,亦是招魂幡威力最强之时,我们便在今夜招魂。”

宋南柯点了点头,问道,“虽说我不懂这招魂之法,但是大侠如此胸有成竹,我自是十分信赖大侠,只是,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做的?”

这事关断念,她亦不好翘首观望。

修远微笑着看着宋南柯,这个总能燃起他心中那团温暖的女子。但似乎他已经独来独往惯了,一时之间对这有些许不适应。

便轻轻回道,“这招魂之法并非繁琐之事,姑娘在一旁看着即可。只是,这绿玉小筑的结界十分强势,鬼魂是无法穿过,所以我们需在结界外招魂。而且这招魂幡毕竟是地府镇压恶鬼所用,怕是上面亦有穷凶恶极的妖魔精气,所以,到时听到任何动静,姑娘切记勿要离开我的身边。”

宋南柯咽了咽口水,她愕然地愣住,心中自是惊恐万分。妖魔鬼怪这类生物,于她,是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的。鬼片,她尚且不敢看,更莫说与恶鬼来个面对面了……

“姑娘莫要过于担心,我自会保护好姑娘的安危,定不会让姑娘陷于危险中!”

修远将宋南柯眼中的恐惧看在眼里,只是,他这亦是无奈之举。若是将宋南柯一人安置在小筑内,万一恶鬼破界而入,他怕是会顾及不上。

而且,不知为何,想到今晚之事,他心底便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缓缓升起……

虽有修远的保证,但是宋南柯心中的恐惧不减反增。这种感觉就如同与朋友看鬼片,事前朋友一直出言安慰,可安慰往往只会坐实那恐怖!

好言道,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她觉得,她当日不该嘲笑那挖笋老汉封建迷信,因为她与老汉感同身受了。

突然,脑中一道光芒闪过,她一愣,有些意外,以及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修远,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侠,我方才想起了一事。大侠可是,在你我相识的那一天,失忆的?”

修远呆了呆,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正是,想起当日之事,倒是觉得对姑娘抱歉得紧。我恢复意识不久,便看见姑娘突然出现,情急之下,竟伤了姑娘……”

宋南柯心下了然,难怪她觉得初识的修远与后来的修远截然两人般,原来只是她刚好撞枪口上了……

她抿了抿嘴巴,有几分迟疑,轻轻地说,“大侠,你可是觉得,你便是当日那老伯口中的妖怪?”

她回想起当日醒来后看到的那一片狼藉,以及修远主动询问老汉之事。

修远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几分审视,淡淡地说道,“若是我便是那妖怪,姑娘,可会害怕?”

宋南柯不假思索地便快声答道,“当然不会!我害怕妖怪,只是受世人影响,总觉得妖怪残暴不已,会伤害我。但是大侠不一样,我知道大侠不会伤害我。纵使大侠是妖,亦是一位不会伤害我的妖怪,而且,大侠在我心中,先是大侠,再是妖怪……”

听着宋南柯的一番话,修远眼中的幽深似乎更重了几分,这番话,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短得他尚且来不及反应……

回过神来,他淡淡一笑,说,“姑娘的一番话,倒是让我好生感动!既然姑娘如此信任我,纵使负尽天下人,我亦不可负了姑娘啊……”

看着修远脸上挂着的温润笑意,宋南柯脸上一红,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奇怪……

一时之间,空气中一片寂静……

宋南柯听着逐渐加快的心跳,热气不断往脸上冒,热的她脑子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搅成一团糊。

她终是忍受不了这寂静的氛围,强自镇定,苦笑道,“多谢大侠,今夜就依仗大侠了,希望可将淳于棼的魂魄唤来。”

修远没有吭声,看着宋南柯,过来好一会,才微笑说,“嗯,今夜怕是无眠,姑娘还是趁现在多些歇息吧,好养足精神应对今夜之事。”

宋南柯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很不喜欢大侠为她操心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步伐似乎有些虚浮,飘飘然地往里间走去。

修远看着那无言的绿色倩影隔绝在原槅扇门后,拿起桌上的明黄小旗,看着那朱砂符咒,一时之间,如入定一般……

一番翻来覆去的煎熬后,宋南柯起身来到厅中。夜色已是侵占了整个前厅,闪烁的烛光似乎摇摇欲坠,印出那张牙舞爪的黑影。

这空气中传来阵阵燃烧的烟味,心中了然,估计是修远在外面焚烧画卷,她便迅速离了那昏暗恐怖的前厅。

“姑娘,子时将至,你就待在这个圈中,切记勿要离开。”

宋南柯方迈出门口,便见修远虽与她说话,可那视线却未曾离开过面前的那堆火苗。

只见那焚烧着的画卷飘起缕缕白烟,竟逆风飘向插于一旁的招魂幡,看来那便是修远口中的精气。

修远见宋南柯已走进圈中,神色带有几分凝重,轻轻地说道,“这是我方才设下的结界,只要姑娘不出此界,这一般的妖魔自是无法接近与伤害姑娘。而且,姑娘记住,招魂期间切记要坚定心神,若是一惊一乍,或是神游太虚,魂魄便会被这招魂幡吸入。”

宋南柯方抬腿迈进圆圈中时,听到修远的此番话,脚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眸,看着地下这圆圈,空间宽阔得很。看那地下的划痕,恐惧中泛起阵阵甜蜜,终究还是让大侠为她操心许多。

她看着大侠的背影,唇畔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在往竹林深处望去时,就彻底僵住了!

第十五章 招魂

夜若泼墨,将那这竹海莽莽染上了团团墨汁。在漆黑的墨团间,有一个发着金光的物体,如那巨兽的眼睛一般。

宋南柯心下大骇,连那抬起的指尖亦颤抖不已,她慌忙叫道,“大,大,大侠,那,那里有个,东西,会发光的……”

只是话语未落,那团金黄似乎察觉到宋南柯的视线,如同皮球一般,蹦跶了一下,瞬间便消失了……

修远见宋南柯那满脸惊恐,略显凝重的脸上不禁染上些笑意,紧抿着的嘴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忍不住笑着说,“姑娘莫要惊慌,那不过是这山间精怪的魂魄。怕是见我们在这亮起火光,满怀好奇来看看罢了,他们不会伤害姑娘的。”

听着修远的话,宋南柯仍惊魂未定,她的眼睛不住地往方才那瞄,心中生怕又看到违反自然规律而存在的精怪,可是又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看着眼前这胆小的女子,明明害怕,那水绿的衣袂已被抓出一片褶皱了,可那双杏眼仍咕噜噜地转个不停。见状,修远眼中不禁泛起了星星点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此时似乎有些松懈,站在那,不若平时那般清冷,带上了一丝温情,好笑地看着宋南柯……

宋南柯四处乱瞄的视线与修远撞在一起,四目相对时,宋南柯看着那双眼睛,如清潭一般幽深,让她不由自主便沉溺于其中,激得她心中荡起千层浪……

忽地,宋南柯猛地收回视线,神情有些失措,慌乱的眼睛往四周转了几圈,方缓过来,看着泼墨般的深处,略一沉吟,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哈哈哈,我胆子小,让大侠见笑了……”

说着,那僵硬的笑意似乎镶嵌与脸上一般,已是收不回去,扯起的嘴角在这寂静的晚上显得有些滑稽……

只是,宋南柯并没有注意到这滑稽的模样,她心中有些黯然,因为,她,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心底的那份悸动,终归是要辜负的……

见那双暗淡下来的杏眼,修远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却见那画卷已然成灰,一阵山风拂过,便随风而去。

宋南柯亦将其看在眼里,她定了定心神,轻轻地问道,“大侠,是不是时候到了……”

修远微微点了点头,伸手解下腰间的南柯剑,轻轻地说道,“姑娘将此剑拿着,必要时刻作防身之用,记住,不管发生何事,切勿离开结界。”

宋南柯见修远一脸凝重之色,那眸子更是变得深不可测,不由自主地就点头答应。

将南柯剑抱于怀中,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心的感觉包裹着心头,如同失散的魂魄重遇相融一般的归属感瞬间侵入她全身各处。

她不解地看了眼那玄黑的剑身,竟有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那穿越万年的星光,悠远而孤寂,只是,转眼即逝。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心想,莫不是被方才那精怪给吓出幻觉了?她正欲将此事告知修远,可是……

就在此时,修远以指作笔,用指尖上的血珠混着法力,画出一串金光闪烁的咒语,掌心运力一推,那咒语便化作一缕光芒消散在招魂幡内。

不多时,那手掌大小的招魂幡化作一人高,闪烁着金光,朱砂咒语浮于空中,仿若高僧为亡魂超度一般。

修远见招魂幡已起,警惕地看着这四周一片寂静,淙淙溪流变得甚是刺耳,那黝黑的竹林中似乎藏着无数双等待狩猎的眼睛,只待他一有松懈,便往前扑。

宋南柯亦是注意到这不寻常的寂静,心中莫名发慌,不禁紧了紧怀中的南柯剑。

突然,一个火球带着火光从天边落下,那落下的燥热刺得她的皮肤生疼。下落的冲势过后,宋南柯只见一个人身牛蹄,四目六手的怪物,周身还燃着熊熊火光。

“煜月小儿!你窃取我的招魂幡,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使用,莫不是当我不存在!”

那嘶哑的声音震得宋南柯一阵晕眩,如同置身于舞台音响里面,音浪翻滚。

修远见那怪物来者不善,手下暗暗施力,加快招魂幡的速度,口中冷冷道,“不知阁下可是在唤在下?在下惭愧,前些日子竟不知为何丢失了记忆,若是此前对不住阁下,望请见谅。在下此时要事在身,若阁下体谅,便事后再与在下算账。若是阁下耐不住,就莫怪在下亦不客气!”

那怪物一阵哈哈大笑,那浑厚戾气震得空气都在波动不已。

宋南柯本是觉得那眩晕之意搅得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内如同放了一台搅拌机一般,将她所有的器官都搅到了一起。

就在她快要晕死过去时,一缕缕暖流在体内四处窜走,将那阵阵不适轻轻压制。

不一会儿,她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手中传来一阵温暖……

眼前那银白的背影,虽然未曾回头看她一眼,但是,她垂眸看了看紧紧被包裹住的左手,惨白的脸上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方才修远见情况危急,速拉起她的手,为她传入内力,以防被这戾气震伤。

她压着那往上涌的难受劲,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又让大侠操心了……”

话语刚落,那低沉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黄口小儿,这些小把戏岂能糊弄我,纵使你是那神界的太子又如何,我今日便要你魂归虚无。”怪物从虚空中唤来大斧,混着那烈焰戾气迎面劈来。

闻言,修远运气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只是,很短的一下,他眉目幽冷,抿唇不语,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大斧,手中快速地收紧对招魂幡的控制。

突然一道冷光划破这漆黑,与那大斧猛然相碰,激出一阵火花四射……

火花落下之时,一黑衣男子的身影显现,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黑衣男子已是跟着扬灵一块下山了,却没料到他此时竟会出现……

江离的出现,惊讶的似乎不止宋南柯一人。剑斧相持之下,那斧头的攻势逐渐减弱,而银剑仍是不断呈压迫之势……

怪物似乎有些吃惊,直着嗓子吼了一下,厉声笑道,“哈哈……原来是阆风啊!竟不知何时从那孽镜地狱解脱了,看样子,竟投胎成凡人了!不过,尔等竟联手,倒是让我好生开眼啊……”

江离木然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神情,压迫的剑势亦少了一分杀气,不过转瞬即逝。他没有吭声,猛然加强了攻势,两方相持之下,荡得这竹海碧波浪涛翻滚……

怪物一时竟哈哈大笑,“哈哈……在地狱待久了,我亦许久未活动筋骨了。今日,纵使尔俩叔侄联手,尔等亦非我的对手,我便让尔等皆魂飞魄散,以慰我的这份劳顿!”

话语刚落,怪物大斧一转,运起周身火焰,随着一声低吼,那充满戾气的烈焰猛然向四周进击。

听着怪物的话,修远本是一愣,见状,手一挥,四周顿时出现一道结界,那烈焰与结界碰撞荡起一片翻滚。

怪物见状,更是疯狂不已,不断地往结界上挥斧,看着因斧刃而飘出的银光,怪物声音有些癫狂,吼道:“哈哈,这阆风已是肉体凡胎,在我的戾气下自是不值一提。只是,没想到堂堂神界太子也变得如此不济,竟需用真元之力来抵挡我这戾气,看来,私放南柯剑灵之事,神界那迂腐的老头可没少惩罚你,这神界,怕是……哈哈……”

闻言,修远的脸上一凛,眼中的幽深之色更甚,一缕痛苦之色闪过,但只是微微一闪,已是一脸的平静。不过,控制招魂幡的手,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而宋南柯已是无心留意怪物的一番话是何意了,她看着那一片烈焰火海,心中大骇。一片火红中,早已淹没了那一抹黑影……

正当她看着那一片火海时,心中尚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可以寻到那黑色的身影,哪怕是一片黑色衣角……

只是,燥热的空气中,忽然飘来阵阵阴冷,伴随着腐肉味与血腥味。那腥臭味,冲得她生出一阵阵干呕……

“嘭”

“嘭”

四周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撞击声,那本是无形的结界,被撞出缕缕光芒。宋南柯一愣,有些恐惧,她想起大侠说过这招魂幡本是作镇压地狱恶鬼之用,此时这阴风阵阵,怕不是那恶鬼……

修远护于宋南柯身前,看着眼前这一片火海,脸上蒙上一阵冰霜,眼中那一片平静,多了几分幽深。

修远眼光扫过那招魂幡,微微一愣,心中有些疑惑,招魂幡唤醒已有一段时间,为何淳于棼的一点气息都未招来?若是再等下去,怕是他与宋南柯皆要命丧于此……

突然,修远脸色变得煞白,心中大骇。

方才进入招魂幡的一缕灵识,竟然探出一缕熟悉的精气,一时之间,他如同坠入虚空一般,四周的动静沉归与寂,只能听见他那不规律的心跳。

忽地,他猛地一抬手,瞬间便收回那驱动招魂幡之力,只是,已是为时过晚……

身后的那只手,已是无力地坠落……

第十六章 突变

群山黛色间,一座恢弘古朴的宫殿坐落其中。远远望去,那一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绿叶上一样。大殿内,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锦袍男子,长着犄角的脑袋耷拉在宝座的靠背上,手中把弄着青铜酒杯,狭小的眼睛眯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只是,这一片的觥筹交错似乎皆围绕在右上尊位上,乐声间,赞美之语不断充斥着锦衣男子的耳中。

“咳咳”

一声咳嗽声传出,在这一片其乐融融中显得尤为突出……

“哈哈,各位觉得这大殿如何?可合各位的心意?”

乐曲渐停,一片觥筹交错之声亦平息下来,而那刺耳的称赞声也淹没在突如其来的一片寂静中,座上男子那蜡黄消瘦的皱出几道纹路,尚未听得众人的回应,男子继续道,

“老龙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雅俗之分,向来便喜好那金光闪闪之物,所以此前才将这大殿弄得金碧辉煌的模样。只是,老弟啊……”

说着,男子笑意吟吟地将视线放于一素衣男子身上,声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一言惊醒梦中人之语,倒是让老龙醍醐灌顶。而且,看着这宫殿,经老弟妙手,却是让人十分舒适,瞧着我这手下,眼中的喜爱之意都全跑出来了。”

“啪”

闻言,素衣男子将扇柄捏在指上,指尖一用力,扇面一下便开了,只见其言笑晏晏,“龙当家过缪了,在下也就这门手艺活拿得出手,承蒙龙当家看得起罢了。”

听着这话,座上的锦衣男子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便是连手中酒杯的酒水洒出亦毫不在意,笑道:“老弟不愧是读书人,就连这口中说出的话,听着也让人十分舒爽……”

素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座上之人话中的深意,道:“在下不过一个小小的书生,怎敢在龙当家面前逞能!而且,在下有瓦遮头,也是多亏了龙当家的收留,不然,在下此时,怕是那往昔岭的一缕回忆罢了……”

话语落下,锦衣男子那眯着的眼睛方露出一缕满意之色,暗红削薄的嘴唇抿了抿,正欲开口……

突然,神色突变,看着殿门外,远处的天边,犹如被利剑穿透一般,一簇光芒直插而下……

他蹙着眉想了想,煞有威严地说道:“准备,有东西进来了……”

……

宋南柯看着这云雾萦绕,成混沌初开一般,已是无法看清任何事物。

此时,她的脑中亦如这一片混沌……

方才,她正心惊胆颤地看着那发狂的怪物不断地劈着结界,生怕他劈出一丝缝隙。只是,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拉力,一下就把她拉出结界。她尚未反应过来,就如同被扔进滚筒洗衣机一般,不停地翻滚,搅得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滚出体外。在她以为快要晕死过去时,便着地停下了。

宋南柯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方将脑中那晕眩之意稍微减弱,才发现怀中的南柯剑早已不见踪影。

看着这混沌之境,怕是不知掉落在何处。回想起小筑外那险状,亦不知大侠是否安好,还有,是否,会来寻她……

她呆坐在地,心底一片冰凉,害怕不断涌上心头。第一次,她在这异世尝到了无助惶恐的滋味……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若是她此刻不自救,只怕大侠尚未找到她,她便饿死在此处。

而且,在断念的路上,大侠,终究不会陪她一路……

一时之间,她觉得莫名的失落,脚步虚浮地往那一片混沌中走去。

只是,在这一片混沌中行走,宋南柯就如同蒙上双眼瞎走一般,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纵使是返回了原地亦不自知。

所以,花了三个时辰,宋南柯方见前方透入缕缕光芒!心下大喜,警惕的往那透光处挪,尚且不知这是何处,若是轻举妄动,只怕招来不必要的祸患!

她看着这缕缕轻烟交织而成的墙,模糊地透着外面的景色,山清水秀、姹紫嫣红,一派世外桃源模样。

她一愣,皱着眉头,心恐有诈,便扯下一根头发丝儿,缓缓地将其伸出那轻烟似的幕墙,再抽回,见其无碍,便抬脚迈出幕墙。

方迈出这幕墙,脚下便是一个陡坡,宋南柯下意识地往回看,一愣,站在那,满心的疑惑与恐惧,方才那一片混沌之境竟然被一片葱郁森林所代替……

她往回走了几步,全无方才的云雾萦绕之感。她似乎有些不大愿意相信,伸出手,往四周的空气摸了摸,除了微风拂过指尖,无任何变化……

宋南柯皱了皱眉头,扭过身子,看着眼前峰峦叠嶂,碧水如镜,一派葱郁景象,若是平日见着,定会以为误入那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是,历经这一番波折后,她看着这景象,倒生出了几分诡异之感。

“隆隆……”

天际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把宋南柯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一片晴空万里,并无闪电撕裂之象。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似乎漂浮着几缕焦味。她心中咯噔一下,一阵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猛然转身,只见那墨绿的丛林深处,一道光芒携着雷霆之势,劈出一条火光闪闪的道路,直往她这边冲。势头之猛,已是让她躲避不及,情急之下,双手握拳挡于身前……

片刻过后,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宋南柯慢慢抬起头,眨巴着眼看着眼前,一愣,心中十分愕然。她的周身竟然出现了一个防护罩般的光罩,将她包围在其中,而那闪电仍在光罩的外围与她相持……

对方似乎没预料到她可以挡下这道闪电,片刻呆愣后,那道闪电的威力瞬间变大,逼得宋南柯连连往后滑,脚跟已是到达了斜坡的边缘……

宋南柯看了眼身后的斜坡,就觉得心惊不已。若是滚下去,身体虽是无碍,只是,怕让这闪电有机可乘,被这闪电击中,那她就真成了这异世中的一缕孤魂了。一时之间,心中大急,一股澎湃的感觉喷涌而出……

眼中的波光潋滟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之意,周身散发出一股悠远的力量。

看着那强势的闪电,她的唇畔勾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轻轻哼出一声,淡淡地说,“看来,倒是长进了不少!亦不枉我当初的一番苦心”

衣袖一甩,一缕蓝光穿透了闪电,眼前的闪电瞬间与蓝光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芒。

宋南柯微微一抬眸,眼中的一片悠远中映着空气中的星星点点,除此之外,毫不波澜……

突然,漂浮于空气中的点点蓝光竟慢慢聚合起来,看那势头竟成反冲之势。见状,她微微皱起眉头,眼中的幽深之意更重了几分。正欲运起气息,那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体内气息竟然全无!

眼看那反冲的力量就要撞上她了,她一愣,便直直地往斜坡下倒去。而那一缕蓝光,亦随她的倒下,而消散于空中……

一番翻滚停止后,宋南柯感到背部的刺痛感慢慢渗进肉里,火辣辣的的疼痛直冲脑袋,眼眸中的幽深早已退散,只剩下一眸子的疑惑。

看着那斜坡,她一愣,有些茫然不解,她方才不是在上面与闪电对抗吗?怎么突然就滚到这底下了?

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恐惧之意,如铺天盖地的潮汐一般,将她盖个满实。她缓缓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视线随着手的摆动而移,一切如常,只是,为何方才她感觉自己意识被夺了……

突然……

“你是何人?竟敢毁我的守护分身!”一个低沉且沙哑的男子声音似乎从天际飘来。

话语落下,宋南柯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群妖怪,将她团团围住,个个拿着刀剑斧戟,口中窃窃私语,眼中满是警惕之意。

一连串突发事件的来袭,已是惊得宋南柯脑子一片空白,仅剩下那些窃窃私语在脑壳里乱窜。她坐在那,呆呆地看着周围这些奇形怪状的妖怪,心中竟然波澜未起。

众妖见这女子十分沉得住气,竟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既不纠缠,也不解释,反倒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而且,女子身上的魔气若隐若现,只怕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一时之间,他们心里有些拿不准。

突然,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蒙上了厚重的乌云,地上顿时狂风大作。见状,周围的妖怪躁动起来,口中大叫着,一脸兴奋地看着那群山黛色。

脸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宋南柯从方才的呆愣中回过神,只是,这狂风刮得她已是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了,耳中亦只有那些妖怪的兴奋大叫。

她心中一动,缓缓站稳身子,正欲逃出这个妖怪圈……

只是,此时,狂风停止了,乌云亦吹散了,而妖怪们亦都噤声了……

第十七章 缥缈界

南坡竹林,竹海莽莽,翠竹,绿得仿佛要流动。茂盛的枝叶透不进一丝风,挺拔得直插云霄。只是,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前,昨夜那修罗炼狱般的残酷似乎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啊……醒了,这位施主醒了!”

修远的眼皮颤了颤,窗外的日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剑眉微蹙,心中似乎有一股压抑的感情在乱窜,只是,那稚嫩的童声在他耳边搅得他脑子一片混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哒哒”

那稚嫩的声音落下后,门外传来一阵急忙的脚步声,听着那渐近渐响的声音,以及鼻畔飘来了的阵阵脂粉香味,修远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模糊的粉色身影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心中竟升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失望。

扬灵看着那苍白且失神的脸,一时之间,眼睛竟然有些酸涩,微微哽咽道:“修远大哥,我是扬灵,你可是觉得身上伤口发疼?”

说着,扬灵的眼中不禁看了看修远那裹满了纱布的上半身,心中泛起一阵疼痛与羡慕,昨夜,眼前这位男子,她心仪的男子,不要命地挡在那绿色身影前,哪怕身上银白的衣裳已被染成一片血红,却不曾移开半分……

“扬灵?”修远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一阵嘶哑且十分疑惑的声音传出。

听着这声音,扬灵使劲地点点头,便是连眼中的泪意点点亦顾不上了,正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下文。

只是,一声过后,修远本是苍白的脸上,此刻瞬间失去了血色,惨白如纸,双眼瞠大,用力之大,竟生出了一片血红……

“修远大哥?修远大哥?小和尚,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修远大哥已经没事了吗?”

看着修远突如其来的抽搐,扬灵一时慌忙得手都不知该如何安置,因为修远身上包裹着纱布,她亦不敢随意触碰他,她只好扯着小沙弥质问道。

小沙弥看着修远的情形,也不吃惊,圆鼓鼓的脸蛋倒是有些许放松,道:“施主莫要担心,修远施主只是昏迷初醒,想起了昨夜之事罢了。小僧已封住了修远施主的经脉,以防撕扯到伤口。”

闻言,扬灵泪眼朦胧地看着修远,水雾遮盖的眼中一片痛苦:修远大哥,那宋南柯在你心中,便是如此重要!哪怕放弃生命亦在所不惜吗?

小沙弥不解红尘俗世,自是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之事,见扬灵默默地落泪,眉梢微挑,摸了摸鼻子道:“施主不必过于担忧,修远施主已是无甚大碍了,身上的不过是些皮外小伤,养些时日便好了。现如今,情况较为严重的应该是那位女施主……”

“宋、宋姑娘,如、如何了?”小沙弥话语尚未说完,修远嘶哑且痛苦的声音响起……

小沙弥见状,抿了抿嘴唇,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转了转,安慰道:“施主,那位女施主……”

“她在哪里?”修远惨白的脸上一阵幽冷,语气微弱,却不容置否。

“施主,虽说你身上的伤只是皮外伤,但是到底也是肉体凡胎,若是不好好养养,怕是……”

“带我去!”说着,修远的指尖竟然动了动,只是,身上雪白的纱布却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那星星点点的血色似乎刺痛了扬灵的眼睛,她转过头去,似乎有些赌气地哭到:“小和尚废话怎么那么多,既然人家都不怕死,你又瞎操什么心!”

说着,这粉色的身影似乎无法忍受房内的气氛,便冲出了房间。

修远似乎没看到扬灵的伤心,仍一脸冷色地看着小沙弥,两人皆无话。

不一会儿,小沙弥一撇嘴,有些气馁,奶声奶气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既然施主执意,那小僧便应了施主便是……”

……

宋南柯正欲往前迈的身子顿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藏在衣袖里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慢慢扭过身子……

“姑奶奶,真的是你!姑奶奶……你总算来了!小龙等你都等了四千年了,真是苦啊……”妖怪夹道之处,一中年猥琐男突然坐倒在地,呼天抢地地说着。

宋南柯听着这头上长着犄角的中年猥琐男一番哭喊,她愕然地愣在当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将他扶起,还是站在冷眼旁观。

她就这么看着中年猥琐男那蜡黄消尖的脸上涕泪纵横,心中却是茫然一片。

一旁的妖怪小弟见当家那威武模样,此时涕泪纵横,一时亦是心酸一片,纷纷落下那男儿泪,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宋南柯见眼前这哭倒的一片,心中亦缓过劲,心知他们怕是错认了人。

只是为了避免成为妖怪果腹之物,她正了正脸色,厉声开口道,“都给我住嘴!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个瘫倒在地哭天抢地的,如那市井婆娘撒泼耍赖一般,成何体统!我不过是来晚了些日子,必是有要事在身,抽不出空。莫不是在你们心中,甚是怨我……”

小龙见这姑奶奶一如四千年前的暴脾气,生怕她此次不将他们带出这招魂幡,忙道,“姑奶奶,纵使给小龙十个胆子,小龙亦不敢对姑奶奶生出怨气。姑奶奶要事要紧,我们兄弟在这不过是多待了三千多年罢了,不过是弹指一瞬间。此番落泪,亦是见着姑奶奶,心中着实激动,一时没忍住,便在姑奶奶面前现眼了……”说完,那双绿豆般的眯眯眼还掐出几滴泪,似乎方显得他的一番真情实意!

似乎为显得真诚,身后那群妖怪哭得更加卖力了,那尖利之声,响彻云霄……

宋南柯皱起眉头,满脸不悦。

小龙亦是会看人脸色的主,见状,一脚踢向一旁哭得最带劲的牛头,吼道,“哭什么哭!吵得姑奶奶心烦得紧,都给老龙闭嘴,莫要扰了姑奶奶的清静!”那副模样,全无面对宋南柯时的恭敬。

宋南柯努力地忍住笑意,微微挑了一下眉,冷着脸说道,“在这待了四千年,看来,小龙倒是变得聪明的紧!那你可还记得,你为何在这,待了四千年!”

小龙听着这姑奶奶旧事重提,怕又是一番算账,哭腔微颤地回道,“小龙当年心术不正,不安心修炼,竟一时冲昏头,妄想杀了小鲛人夺取鲛珠链。姑奶奶与煜月殿下为惩小龙,将小龙镇压招魂幡内……”

宋南柯听到这煜月二字,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怪物亦是如此唤修远,难道,这小龙口中的姑奶奶与修远相识?而且,她怎么就进了这招魂幡?莫不是大侠业务不成熟,错把她给招进来了?

小龙见宋南柯不置一词,仍是冷着脸看着他,忙说道,:“可是,在这招魂幡内,小龙已是为此前行为感到痛心疾首,决定痛改前非,所以,在这招魂幡内,小龙安心修炼的同时,亦精心打理姑奶奶这南柯幻境之力幻化的缥缈界,与四千年前相比,变得葱郁了不少!”

宋南柯心中一番波涛翻滚,南柯幻境之力?若是小龙所说属实,那么她口中的姑奶奶莫不是她的前世了,只是,如今她已是肉体凡胎,这小龙为何仍如此害怕她?

看来,关于前世的这团迷雾,已是逐渐吹散了。

她淡淡一笑,抬脚便往这缥缈界内走去,全然不提那前尘往事,口中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这缥缈界如何,我自是看在眼里,你不必多说。而你如何,我谅你亦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我自是需要在这界内静观一番,看你这条小龙,是否真如你所说,已是痛改前非!”

小龙见宋南柯迈步向前,连忙爬起身子,那宽松的棕色长袍已是歪歪扭扭,加之他脸部尖削,双颊无肉,鼻子带尖下垂,显得甚是猥琐滑稽。

他跟在宋南柯身后,一脸谄媚地说道,“姑奶奶所说既是,小龙倒是糊涂了。当初姑奶奶便是在幻化出缥缈界时,就曾与小龙说过,若是小龙安心修炼,不再动那些歪念头方将小龙放出这缥缈界。小龙一时激动,竟然忘了,倒是姑奶奶好记性,竟还记得……哈哈……”

宋南柯微笑着点了点头,手心中隐隐有些湿意。若说不紧张,是假。虽然这小龙将她错认为她前世,对她毕恭毕敬,但不过是基于她可将他们带出这缥缈界,可问题是,她亦不知如何离开招魂幡!若是露出马脚,只怕这群妖怪翻脸不认人。

小龙仍是自顾自地说,“姑奶奶,要不你先到我那殿中歇息一番,好休整休整?”

宋南柯看了一眼那黛色群山,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那是甚好,方才因你们的一番闹腾,我亦需清静片刻,那便过去吧!”

小龙听宋南柯应允,便甩起那宽大的衣袖一挥,二人眼前已是一座古朴的宫殿。虽说没有皇宫的金碧辉煌和宏大,但是那全是木质的建筑,倒显出几分古朴的悠远之感。

不过,看着这山谷处的宫殿,宋南柯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慌乱,她本是见这群山环绕,便应允了小龙前来,好观察一番地形。不曾想到他竟是用妖术瞬间便将她给转移到这……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却冷声道,“看来,小龙在这缥缈界,倒是活得惬意得很,这古朴大气的宫殿怕是人间帝王看了,亦心生羡慕!依我所看,小龙要不就在这过活吧,那俗世,何必再惦念!”

小龙不知这姑奶奶又是怎么了,听着那话,心下一惊,眼中一阵慌忙,手脚慌乱地解释道,“姑奶奶就莫要再寻小龙开心了,这宫殿,不过是前些日子新进的亡魂给捣拾的。小龙是个大老粗,自是不懂这古朴大气,还是俗世活得自在些!”

这狐假虎威似乎为宋南柯壮了不少胆,见计划落空,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对小龙所说不回一词,冷着脸便走进那宫殿。

小龙看着宋南柯那沉默的背影,顿时急得抓耳饶腮。若是他无法出这缥缈界,他定不会放过那淳于棼,非说这暗淡的木头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第十八章 往昔岭

对着镜子发呆,铜镜里的女子一脸疑惑。

宋南柯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眨巴了下眼睛,动了动嘴巴,动作十分一致。只是,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几朵绿色小花的柔软触感让她无法否认。她那烫卷的长发明明是束成马尾罢了,何时变成发髻了?

“姑奶奶,奴婢是这缥缈宫的侍女,今晚,当家为姑奶奶设了一席洗尘宴,不知姑奶奶可否前往?”有一个恭敬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宋南柯吓了一大跳,寻声转头看去。

门外一个侍女装扮的兔子精低眉顺眼地站着,轻声说道,“当家说,今晚为迎接姑奶奶的到来,他为姑奶奶准备了一样礼物,准保姑奶奶喜欢!”

宋南柯心中苦笑,这小龙为了离开,真是百般讨好啊。方发现她来了,便已是备好了礼物,若是她不前往,只怕日后他更是纠缠不休。

便正了正脸色,端着声音说,“既然小龙一番好意,我自是不能拂了,你去告诉他,晚上,我便过去。”

“是,奴婢先行告退。”兔子精施了一礼,便弯腰低头退下。

“等等……这殿内甚是无聊,正好我亦有四千年没有来,你便领我四处走走,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宋南柯心生一念,淡淡一笑,轻轻地说道。

“是!”兔子精站立于门侧,默默地等着。

宋南柯扭过头,看着镜子中那陌生的自己,昏暗的烛光下,柔和的线条,沉静内敛的表情,似乎只是个与她相像的女子罢了……

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起身往外走。

宋南柯看着这庭院的这抄手回廊,淡淡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兔子精一愣,似乎有些意外,轻声说道,“奴婢,奴婢唤雪儿。”

雪儿垂下的眼眸有些吃惊,对于魔界南柯的威名,她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耳闻却不少,传说魔界南柯拥有一身幻化之力,所到之处必定是哀嚎遍野,甚至是连威风凛凛的龙当家也栽在了她的手中,实乃魔界的利器也。

只是,她偷偷用余光看了看眼前之人,一身水绿衣裙,衬得整个人灵气十足,只是,脸上沉静的神色,中和了这份灵气,倒生出几分清丽,实乃一位清丽如梨花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传闻中对上号来。

难道,无妄之地便是如此厉害,竟将一个戾气满满的女魔头改变成人畜无害的清丽女子……

“雪儿!那雪儿是怎么来到这缥缈界的?”宋南柯看着那走廊两边的风景,似乎无意地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雪儿一跳,她慌忙收回思绪,苦笑一下,无奈地说道,“五百年前,奴婢贪恋凡尘俗世,化作人形在凡间游历。在晋城,奴婢遇见了一位女鲛人,心生好奇之意,便偷偷跟在她身后。不想,一时心神不定,便被这招魂幡吸入缥缈界。”

“哦……不过,既然你是五百年前才进这招魂幡,那,想必,你对我的事情,亦是有所耳闻吧……”

宋南柯一笑,淡淡地说。她想,既然小龙如此害怕她,想必在三界内,亦有她前世的“威名”。

雪儿低着的头微微有些颤抖,站在那,偷偷地打量宋南柯,生怕宋南柯察觉到她方才的胡思乱想。

只是,见其脸色平静,方带有几分迟疑,开口道,“奴婢,奴婢,奴婢知道当年之事。不过,不过关于姑奶奶进了无妄之地的事,奴婢没有说与龙当家知,所以龙当家一直都在等着姑奶奶来缥缈界,好在如今,姑奶奶已出了那囚禁之所。”

宋南柯一怔,脸上扯出一缕冷笑,静静地说,“囚禁之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时糊涂,竟相信了那三界的流言蜚语。姑奶奶修为深厚,若是无姑奶奶的首肯,那阆风,又怎是姑奶奶的对手,更莫说将姑奶奶镇压于无妄之地了。”雪儿跪在地下瑟瑟发抖,口中忙解释道。

宋南柯面上带着笑,眼中却带着审视,看着跪倒在地的雪儿,没有吭声……

许久,她才淡淡开口道,“起来吧,当年之事如何,你又非那见证之人,纵使说错,错亦不在你。倒是你再不起来,怕是我便要再多一个恃强凌弱的流言了。”

宋南柯看着那路过的妖怪,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怕是在心中已是诸多怨言了。而且,对于前世之事,若是她再问下去,只怕会让听者生疑。

不过,阆风,那黑衣男子,竟然真是与她前世有关……

雪儿见眼前的身影已是迈步向前,慌忙起身跟上。

“那是何处?”

宋南柯站在宫殿大门前,对面一座闪闪发光的山岭映入眼帘。

雪儿微微一顿,轻声回道,“回姑奶奶,那是往昔岭。”

宋南柯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淡淡的说,“往昔岭?”

雪儿见宋南柯脸上露出微笑,心下方舒出一口气,慢慢地道来,“是,这本是一座普通的山岭。只是,由于招魂幡每次被人唤醒时,皆会将四周心神不定者的魂魄吸入。若是人类生魂来到这缥缈界,假以时日,便会魂飞魄散;而且,招魂幡本是作镇压地狱恶鬼之用,难免有恶鬼为了逃离而进入招魂幡,然后被龙当家打得魂飞魄散。但是,这两者的记忆皆不散,便化作光芒漂浮于这座山中。所以,龙当家为其起名为往昔岭。”

宋南柯看了一眼雪儿,转眸一笑,轻轻的说,“既是如此奇特!那我们便上去看看吧!”

雪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有些犹豫地说,“可是,龙当家下令,缥缈界内一切妖魔皆不可上往昔岭……”

宋南柯敛起笑意,冷冷地说,“难不成那一切妖魔已是将我亦包括其中!若是如此,可需我到小龙面前请求一番!雪儿,我看你亦是个机灵的,此番倒是犯起糊涂来,你莫不是忘了这缥缈界是谁创造的!还不快带我过去……”

雪儿一愣,心中虽有为难,但是亦不敢逆了宋南柯的意,轻轻地回道,“姑奶奶教训的是,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为姑奶奶带路。”

话语刚落,宋南柯已是站在往昔岭前。看着眼前这座往昔岭,与其说是山岭,倒不如说是座只有六层楼高的小土堆罢了。

宋南柯抬头往上看,只见往昔岭的外部犹如磁铁一般,将一缕缕的光芒吸附漂浮于上面。只是,这缕缕光芒不过白、黄、蓝三色,仅有山岭尖上那缕,是银白色与蓝色缠绕一起。

看着那双色光芒,她微微一愣,心头闪过一丝熟悉,只是一下,很短的一下,短到她尚未来得及注意……

宋南柯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为何,这往昔岭顶上那缕光芒,是两色相缠?”

雪儿面露难色,轻轻地回道,“奴婢亦不清楚,前些日子,一个生魂进入了缥缈界,却不知所踪,只留下这双色交缠的记忆。怕是,一如前人,已是魂飞魄散……”

宋南柯盯着那双色光芒,眼眸渐渐变得一片幽深,透着犹如穿越洪荒而来的悠远气息,沉静却带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从口中缓缓脱出,“你说,那人,已是魂飞魄散?”

雪儿一愣,有些不解,轻轻地说,“这不过是奴婢的猜测罢了,因为龙当家已派人找遍整个缥缈界,皆无那生魂的踪迹,怕是他进来时,灵魂便受了重创,所以,不多时,便魂归虚无了……”

宋南柯没有吭声,看着那双色光芒,一时之间,似乎陷入了深思……

雪儿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已是快到宴席时间,正欲开口,可身前之人一个闪身,已是不见踪影……

双色光芒前,一个绿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但是却不靠近,只是远远地徘徊于四周。高空风流乱窜,吹得那绿色衣摆四处飘扬,青丝如瀑,却也模糊了眼睛,只剩下缕缕怯意飘散于四周,一如近乡情怯之人……

宋南柯那一片幽深的眼眸中,漫起一层水雾,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口中喃喃道,“公子,锦瑟,回来了……”

“你,可,还记得锦瑟……”

说着,唇畔漾起一缕柔情的笑意,有些迟疑地伸手摸向光芒,只是……

“姑奶奶,这光芒碰不得啊!这些光芒不仅是记忆,而且还饱含了亡者一生的情绪。若是有所触碰,那他人一生的情绪便瞬间进入你的脑中,纵使是意志再坚定之人,亦会变为痴傻!”

雪儿扯住宋南柯的手腕,心跳得如敲鼓一般,幸好及时阻止了……

宋南柯一愣,茫然地看着被雪儿拉住的手,她什么时候上来这往昔岭了?

心中似乎尚存着一缕不属于她的彷徨与痛苦,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吃力地抬起手撩起遮挡视线的头发,只是,冰冷的手背却在眼周触碰到了一片温热……

放在额间的手有些僵住了,自来到这缥缈界,她已是出现两次记忆断层了……

“姑奶奶,晚宴快开始了,姑奶奶可要现在便回去?”雪儿见宋南柯一声不出,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南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叹气,淡淡地说,“走吧……”

第十九章 心魔

春日和熙的日光穿过竹子,零零散散地洒落在窗棂上,在这温暖的光柱下,隐约现出缕缕轻烟,伴着浓郁的药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呼”

“呼”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小沙弥无奈地扭头看着靠在门框上的修远,勉强的挪动,难免牵动到身上的伤口,而且被戾气重创,体内法力犹如干涸的枯井,现下的修远与一般凡人还要弱上几分。

所以,修远那惨白的脸上,虽是竭力忍耐,但是身体是无法骗人的,只见其因力气后继不足,额上已是渗出阵阵冷汗。

“施主,宋施主就在这房中,但是她仍昏迷不醒,施主又何必急着过来瞧她,她又不会逃……”

说着,小沙弥突然噤声,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因为他看到了修远神色突变,眉目微冷地看着他……

只是,这冷如寒霜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十分短,短得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瞪着眼睛看过去时,修远的视线已是越过他,停滞在身后的榻上。

榻上之人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贴在脸上,在洒落的零星阳光照射下,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只是,蓝布白花的粗布被子下,有着微弱的起伏,显示着榻上之人的生命气息尚存。

看着那双紧闭的双眼,不知是伤重所致,还是心中情感使然,一时之间,他的心中竟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如同胸口被挖出一个大洞,寒风正不断地往里灌……

突然,榻上那张白皙的脸庞变得迷糊了,修远的眼皮颤了颤,只见榻上之人竟缓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时,宋南柯本是灵动的眼神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悠远与沉寂,还有深藏于那一片幽深中的浓浓不舍与心痛……

毫无血色的唇变得鲜红起来,只是,朱唇微启之时,嘴角竟忽地流出缕缕鲜血,但是榻上之人似乎毫不在意,双唇动了动,微不可察的声音缓缓流出。

“公子,对不起了……”

这句话犹如青天白日下的炸雷一般,“轰”地一下在修远的脑中炸开,他如同瞬间坠入虚无,耳边寂静得仅剩他粗重的呼吸声。内心深处突然涌上一股澎湃的感情,汹涌的情绪似乎利刃一般,割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微弱的话语余音消逝之际,那双满是不舍的眼睛竟似无力支撑一般,眼皮渐渐掩盖了悠远的目光,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修远双目失神地看着那紧闭的双眼,如同一道重击,瞬间便将心脏击成齑粉。他惨白的脸上僵硬非常,喉咙发出绝望的哽噎声。

突然,一缕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如游龙一般,在体内经络游走着,那铺天盖地的痛苦慢慢平息下来。现实世界的声音渐渐入耳,屋外的流水潺潺,枝上的莺莺啼叫,还有身旁担心的细语。

看着修远眼中渐渐涌上了活络之气,小沙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收回置于修远心脏处的小胖手,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施主真是吓坏小僧了,怎么突然就被心魔靥住了?幸亏小僧平日精于修炼,法力足以唤醒施主,不然,此刻施主的魂魄便被心魔所噬了……”

说着,那两道眉毛不禁又皱起,小沙弥吸了吸鼻子,走进房中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杯水,方摇头晃脑开解道:“施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所有,又何苦如此执着。”

小沙弥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只是听者无意,修远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榻上之人,修远幽深的眼中,清晰地映着榻上之人的身影,只见其在榻上安静地躺着,一如沉睡之人,全无方才那幅场景……

许久,修远嘶哑的声音响起:“你并非凡人!”

小沙弥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眨巴眨巴了眼睛,有些无辜的看着修远。毕竟听着修远这肯定的语气,已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果然,修远继续道:“不管你有各种目的,依你之力,可能将宋姑娘从招魂幡中救出?”

修远冷冷地看着小沙弥,体内那道气息尚存,不必细探,他亦感受出了那道一如招魂幡内的气息。

“不过是一道招魂幡罢了,自是不再话下,只是……”听着修远的话,小沙弥眼睛瞪得老大,撇了撇嘴,马上回道。

对于修远的猜疑,他心中很是不满,回想起昨夜的危险的情况,若非他与扬灵施主原路回来,修远与宋南柯早已成了奈何桥旁的一缕冤魂了……

……

昨夜的南坡竹林

“小和尚,若是你敢戏弄本小姐,你可知后果!”

扬灵倚着翠竹,止步不前,冷眼看着前面那四处张望的小身影,心中更为恼火,他们已在这竹海中走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了,此时已是繁星满天,而他们仍在这竹海深处不知所谓。

话语过后,跟前的小沙弥顿了顿,摸了摸鼻子,声音细微如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不敢欺瞒施主。”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在这竹林中瞎荡了这么久!”扬灵怒不可遏,朝着那灰色小身影吼道。

吼完之后,心中涌上了一阵委屈,她可是堂堂的相府千金,平日无论做何事皆是一群人鞍前马后地跟着,岂会如同现在一般,腹中的饥饿与身体的疲惫已是让她十分狼狈了。

小沙弥在嘴角处扯出一抹笑意,扭头说道:“施主不必担心,这南坡竹林在晋城的南边,只要我们往北走,脚程快些,便很快走出这竹海了。”

“可现下,我们走的是南边……”扬灵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容有些僵住的小沙弥,心中的一股怒气无法发泄,竟怒极而笑,冷笑道:

“小和尚,你家师父难道尽教你阿弥陀佛,而忘记教你识路不成!看来,可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

“不称职……也许施主说得对,师父,真是不称职啊……”小沙弥笑意不减,抬眸看着满天繁星,清澈的眼中闪过几缕与其年龄十分不符的寂寥之意。

似乎惊觉自己的失言,扬灵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抬眸随着小沙弥的视线看去,似极其无意地说道:“呵呵,我也是看你师父让你一个孩子独自出来历练,方一时口快。”

闻言,小沙弥那如同吸进了满天繁星的眼睛扑闪了几下,奶声奶气地说:“师父,已经圆寂了,若是我继续待在禅林寺,反倒是徒惹无妄之灾……”

一时之间,扬灵有些语塞,心中的怒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她有些挫败地倚着竹子坐下,全然不顾衣裙的整洁。

晚风拂过,林中仅剩一阵沙沙的落叶声,扬灵似乎无法忍受如此寂静,随便问道:“小和尚,怎么小小年纪便出家当和尚了?你家亲人呢?”

小沙弥一如扬灵一般,盘着小胖腿坐在扬灵的对面,撅了撅嘴巴,道:“霁华说,小僧的爹娘已是不在人世了,小僧是霁华养大的,只是,后来连霁华也突然不见了,小僧便被云游的师父收留了……”

扬灵看着面前盘着腿坐着的孩童,胖胖的身子都几乎团在了一起,就像一个灰色的粉团,与一般童年稚子无异。只是,说着如此凄凉的身世,他脸上挂着的笑意就不曾掉下过,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又充满希望,全无任何怨天尤人之色……

突然,扬灵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是,片刻之后,那惊讶之色便沉寂于一片黑暗中。

“噗呲”

扬灵忍不住一笑,山葡萄似的大眼睛中一时星光闪闪,对于自己方才突然生出的念头感到可笑,看着小沙弥疑惑的胖脸蛋,笑道:“小和尚,你可知,你长得与一人十分相像,若非我熟知此人,不然就以为……”

“嘭”

天际划过一道火光,北边竹林随之响起一道巨响,打断了扬灵的话语,同时也将小沙弥脸上的微笑打下。

扬灵猛地站起来,脸上十分惊恐地看着小沙弥,哆哆嗦嗦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了?”

“地狱妖魔侵入人界,必有大事。”小沙弥神色有些严肃,看着北边的动静,冷静地说。

“施主,小僧乃出家人,自是不可任由地狱妖魔祸害人界。至于施主,前方危险万分,施主还是待在此地候着,待小僧回来。”

说着,这灰色的小身影便往前冲,只是,一把便被扬灵给拽住了衣领……

“不行,我也得去!”看着那方向,扬灵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施主……”

小沙弥拽住被扯着的衣领,扭头回道,只是,看到扬灵眼中满满的央求时,口中的话瞬间便咽回肚子了,愣了片刻,转言道:“好,只是,施主要切记,莫要冲动!”

不待扬灵回应,小沙弥嘴中念出一段咒语,手腕处的一串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瞬间,面前一道道热浪伴随着恶臭喷涌而至……

扬灵看着眼前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竟吓得有些呆愣,只见此前的小溪前笼罩着一圈银光,只是,这结界般的光圈已如风吹日晒的渔网一般,破洞无数。这些破洞上,笼罩着团团黑雾,而且还传出阵阵腐臭。

虽然心中止不住地颤抖,但是扬灵仍强自镇定,极目搜寻那个银白身影,突然,她的眼睛一亮,那如火团一般的怪物身后露出了一片银色的衣角。

只是,当她看到那人全身时,她呼吸有些急促,嘴唇处已被咬处一阵血腥。只见那银白的身影已是染上了一片血色,怀中仍紧紧地保护着不省人事的宋南柯。

眼见那斧子快要落下时,扬灵双眼瞳孔猛的收缩,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温暖的光芒,以及声声清净明彻的梵音传来。

扬灵猛地扭头看去,只见那灰色身影竟生出团团金光,那金光如同初生的太阳一般,竟将这黑暗渐渐吞噬……

不多时,尚未听到怪物的反应,四周只剩下缕缕金光,以及那个满身浴血的身影……

第二十章 淳于棼

“姑奶奶到……”

一个马脸妖怪见雪儿将宋南柯往这边引时,用他那嘶哑的嗓子长长地吼了一声,这声音,在这山谷处不绝于耳……

宋南柯听着那刺耳的声音来到所谓的膳厅,顿时就傻眼了。膳厅两边列座,一列少说亦有站三十个妖怪。两列座位的中间放置着主座,上面空置着,怕是为她所留。

众妖见宋南柯的身影出现,齐呼:

“姑奶奶安好……”

宋南柯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只是一下,她就微微笑着,端着声音说,“都坐着吧,莫要多礼了……”

宋南柯面上平和如水,端得是沉稳安静,迈腿便往主座上走。只是,背上却已是沁出一层细汗,心中更是确定,她的前世绝非善茬,竟将这一群穷凶极恶的妖怪治得服服帖帖。

宋南柯落座后,微笑着说,“各位开始吧,莫要因我而败了大家的兴。”

语毕,听着这觥筹交错之声,她便拿起那凤鸟纹爵,一脸玩味地把玩着,眼睛看似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小龙坐于她的右下座,而左下座坐的却是一名年轻公子,蓝衣布衫,剑眉朗目,生得气宇轩昂,倒是成了这一殿妖怪中的靓丽风景。

小龙见宋南柯心情似乎不错,拿起酒杯,粗声说道,“姑奶奶,可满意小龙此番为姑奶奶设下的宴席?”

宋南柯微微一笑,沉静地说,“不错,小龙倒是有心。”

“哈哈……姑奶奶喜欢便好。此番为了欢迎姑奶奶,小龙特意备了份大礼。”说着,小龙那双眯眯眼往淳于棼处一扫,干瘪的脸上扯出一个莫名的弧度。

宋南柯眼波一转,手中的凤鸟纹爵亦已放于案上,好奇道,“哦?”

“我知姑奶奶甚是喜欢美的东西,小龙特意为姑奶奶寻来了这份礼物。这份礼物,便是,这位俊朗公子……”

小龙故作高深地走到淳于棼面前,那低沉粗哑的声音因兴奋带上了几分尖利。

宋南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只是转眼即逝,那杏眼一眨,脸上微笑便活络起来,冷静地问道,“为何?”

眸子一转,便将素衣男子看了个遍,在这一殿妖怪中,素衣男子无疑是最应该得到她信赖的人。只是,男子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倒让她心生疑虑。难不成,男子的修为高深莫测,反倒让她看不出威胁所在?

小龙已是打好腹稿,见宋南柯开口询问,搭着淳于棼的肩膀激动地说道,“淳于老弟那一手画技,可谓神乎其神,画出的美人更是一绝!当年姑奶奶说那小鲛人模样标致,便出手救下。而这淳于老弟,画出的美人,绝不比那小鲛人差,所谓倾国倾城。”

宋南柯再次拿起那凤鸟纹爵,饶有兴趣地把弄,唇畔的那抹笑意逐渐灿烂,笑道,“呵呵……小龙倒是好记性,连我这喜好亦是记得如此清楚,若是我不收下,岂不是辜负小龙的一番心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宋南柯话语刚落,全场的视线皆放在这淳于棼身上,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响起,话语的内容倒是让宋南柯哭笑不得……

“果真是有才气的人,与姑奶奶不过初见,便被看上了!”

“有才气又如何,若非是那副皮囊好看,怕是诸葛在世,姑奶奶也未必注意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诶……要我说,你们所说都有失偏颇。在我看来,此事最大的功劳既不在才气,也不在皮囊,而在咱们龙当家!若非龙当家有远识,安排这一出,以讨姑奶奶欢心,这赏识哪里轮得到这亡魂,而且啊……”

这小妖如人界说书人一般,顿了顿,继续道:“姑奶奶一开心,说不定咱们出缥缈界的日子,便提上日程了!”这句断喝,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话语落下,殿内便响起一阵喧哗的应和。

“咳咳”

小龙脸色有些僵硬,压低嗓子咳嗽了一声,瞪了一眼底下那群愣头青,他本意虽是如此,但是也没必要拿出来细说,若是惹恼了姑奶奶,界外的凡尘俗世只怕便与他今生无缘了!

淳于棼见小龙的一番做法,竟也不恼。言笑晏晏,将那扇柄捏在指上,徐徐打开,回道,“在下淳于棼,方才龙当家赞缪了,在下只不过是一手艺人罢了。”

声音飘出,有如那皓月当空,清风徐来之感。

小龙见底下一片安静,拍了拍淳于棼肩膀,大笑道,“淳于老弟真是谦虚,老龙不懂这读书人的歪歪肠子,自是有话实说。姑奶奶,你看这淳于老弟如何?若是合适,到时便将他一同带出这缥缈界,免得浪费他的一身才华。”

宋南柯看着凤鸟纹爵内轻晃的酒水,听小龙一番话后,抬眸一撇,缓缓开口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小龙就莫要操心。这席上之物亦无甚好吃的,我便先回寝殿。这淳于公子,既然画技如此了得,那便随我回去吧,正好这缥缈界亦无什么可打发时间。”

淳于棼微笑着,礼貌周全地施上一礼,开口道,“承蒙姑娘抬举,在下自是十分荣幸!”

宋南柯微微点头,便起身往外走……

小龙看着这消失在门口的背景,心中叹道,这姑奶奶果然是个好美色的,不过见他老龙相貌普通,便将他困于这缥缈界四千多年,他心中实是冤的紧……

想着,他心中有些忿忿难平,猛地转头看向一殿的妖怪,绿豆般的小眼睛在殿内扫了一圈,摸摸了消瘦的下巴,叹道:“看来,老龙也不差啊……”

说着,便一脚踏出了膳厅,仅留下一殿面面相觑的妖怪……

宋南柯见那兔子精将门关上,扭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淳于棼。一时之间,心中生出一阵疲惫,这又惊又喜的一天实是耗费精力得很!

只是,这最大的麻烦还在眼前!

她抿了抿嘴唇,方可扯出一个弧度,轻声说道,“淳于公子不必拘束,让公子随我来,不过是想与公子聊天解闷罢了。听小龙的口吻,公子只怕是前些日子才来到缥缈界。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会进入这招魂幡内?”

淳于棼拿扇的手顿了顿,脸上苦笑道,“哈哈……造诣弄人罢了。我本是在南坡竹林安心修炼,殊不知神界的煜月以魂控幡,同时招魂与聚魂,灵力强劲,便将处于附近的我给吸进这缥缈界内。”

“是吗!我与那煜月倒是相识一场,不想那人却是如此可恨,竟将公子平白无故地收进缥缈界,若是日后见着了,我定当为公子抱怨上几句。”

宋南柯面上笑意嫣然,只是,心中不禁一愣,想起她与修远初见的情形,以及修远失去的记忆,只怕与这招魂幡脱不了干系。

淳于棼微笑不答,却话头一转,看了眼宋南柯,笑道,“那姑娘又为何进入这缥缈界?”

宋南柯眼波一转,微笑道,“难不成你不知,这缥缈界便是我的杰作?在三界待久了便腻,来这缥缈界尝尝新鲜感罢了。若是,你想出这缥缈界,怕是要像小龙一般,好好讨我欢心。我一开心,说不定便将你带出这缥缈界。”

淳于棼不置一词,将指腹放于扇骨上,一折折打开折扇,修长的折扇变成几倍于原来大小的扇面,才微笑道,“姑娘可知我擅长画什么人?”

宋南柯眉毛微微往上一挑,微笑不语。

淳于棼继续说道,“在下最是擅长画女子,这女子的神态变化,在下早已是了然于心。方才宴厅中,姑娘虽是表现得沉稳冷静,只是,眼中的慌乱与惊喜,在下亦是看在眼里。

一顿,继续道:“姑娘是否是龙当家口中的姑奶奶,在下自是不敢轻易下论。只是,对于这离开之法,怕是姑娘亦是不清楚吧!而且,姑娘找在下过来,想来是还有其他事要与在下说!”

宋南柯神色未变,脸上仍是静静的微笑,轻轻地说,“淳于公子一幅女子画像令权贵皆折腰的美谈,天下谁人不知,我便学学凡世之人,好仰慕一下公子的墨宝。只是,若是世人见着了公子那副新嫁娘,怕是羞得不敢提起画笔了!公子必是为此画费尽心血,方画就如此美艳绝伦的太后,就着一番痴情送往京城。”

淳于棼脸上的微笑渐渐僵住,眼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宋南柯,清丽、平静、内敛,一双眸子犹如透着宇宙洪荒般的悠远,与方才判若两人。

“在下虽不知姑娘是何人?只是这容易让人抓住话柄的话,还是莫要乱说为好。我与太后不过是买卖关系罢了,她付我钱,我便给她画。”淳于棼冷冷的说。

宋南柯愣了一下,带着几分激动,疑惑地说,“那我岂不是找错人了,这时间耽误得太多了,太后怕是……”

“怕是如何?”手中的折扇渐渐出现裂痕,只是那握住之人尚未发现。

“太后不过买过公子一副画罢了,公子何必多问,徒惹烦恼……”

朱唇微启,话尚在嗓子眼里,一阵刺痛从脖子处传来,宋南柯笑意不减,手指轻轻地抚在扇骨上,看着那双冷意十足的眼睛,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公子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什么了,惹得公子不悦;还是,公子对太后,旧情难忘……”

话语落下,淳于棼呆呆地看着宋南柯,好半天亦没有吭声,仿佛痴了一般。

“轰”

殿外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整个缥缈界亮如白昼,随后,殿外传来一阵躁动。

淳于棼一惊,猛地从回忆中醒来,只是,手上一空,置于宋南柯脖子间的扇子已成齑粉……

他低头一看,忽的撞上了一双清冷悠远的眸子……

第二十一章 纨绔子弟

望仙阁,江南清州风流之人最爱流连的青楼。

选了个栏杆旁的位置,正好可将楼下高台尽览眼底,王暮颜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便将龟奴打发走。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四周的各色美人,低声说道:“玉仙表姐,待会下面便有小曲开唱,那歌声可谓余音绕梁,表姐有耳福啦!”

“你这丫头,若是让表兄发现我们从禅林寺偷跑出来,你啊,怕是又要跪祠堂了……”一个温柔冷静的声音响起。

“而且,看你这熟门熟路的架势,估计已是这的老熟人了吧!”

王暮颜嘴巴一撇,娇嗔地说道:“好不容易才离开家中,若是不出来逛逛,岂不是浪费这大好时光。再说了,表姐好不容易来一次清州,暮颜自是该尽地主之谊,带着表姐看些有趣的。这望仙阁,可是藏龙卧虎,阁内众女子皆有着一副莺莺嗓,唱起曲来,悠扬婉转,勾人得很。所以许多的文人墨客皆喜爱到这听曲吟诗,而表姐在晋城可是人人称颂的才貌俱全,自是不可落了份……”

身边之人微微一笑,看着周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听着耳畔的莺声燕语,无奈地说道:“哈哈,倒是愚兄错怪了贤弟,贤弟的一番心意,愚兄自然是心领了。”

王暮颜眼眸一亮,哈哈大笑,“倒是显得我粗心得紧,忘了此刻,我是那王暮公子,而你,便是冯玉公子,哈哈。来,贤弟为这一时粗心,自罚一杯。”

说着,那素手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了,别这曲尚未开听,你便醉倒了,愚兄可没法将你抬回禅林寺……”冯玉仙静静一笑,淡淡地说。

王暮颜拿起酒壶,为冯玉仙倒酒,笑嘻嘻地说:“哈哈,我可是号称百杯不醉,千杯不倒,冯兄就莫要为我担心了。哎……曲子开始,冯兄可要好好欣赏一番这清州的吴侬软语。”

冯玉仙笑了笑,没有说话,将视线放于楼下的高台上,耳畔渐渐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古琴声,台上青衣女子正欲轻启朱唇,只是……

“停……停……小爷我来此处,可是为听安歌姑娘唱上一曲的,而不是随便找个小清倌便可打发!”屏风相隔的雅座传来一阵粗鲁的喝止声。

在场客人皆低头窃窃私语起来,谁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向她俩身后的雅座,更是无人反驳半句。

方才弹琴的那位女子,听着底下的一片杂言杂语,脸上涌上了一层红晕,眼中一片慌忙之色,频频往台后看去,若非台后有人看着,只怕早已羞愧而逃……

冯玉仙皱了皱眉头,这雅致之处,竟让如此粗鲁无礼之人进入!不过看着场内客人的反应,她便有所明白,怕是个家中后台紧实的纨绔子弟。

王暮颜瞪着一双眼珠子,愤愤地说:“这苏华真是可恶至极,不就仗着他的贵妃姐姐龙恩正盛吗!就如此粗鲁无礼,本是一副好心情,此番,倒是让他全坏了!”

冯玉仙似乎没有听到王暮颜的话一般,看着走廊处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扭着腰肢缓缓走到了他们后面的雅座,一阵软媚的声音飘出。

“苏公子何必动怒,若是公子不喜欢结绮的嗓子,那三娘换一人便是,定让苏公子满意。”

“三娘,你方才可是没听清楚我所说的话!小爷今日除了安歌姑娘,谁也不要,三娘若是明白,那便让安歌姑娘出来唱上一曲,小爷满意了,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三娘似乎有些为难,说:“苏公子这不是为难三娘吗!这清州城谁人不知,这初三、十三、二十三三天里,安歌是被淳于公子包下了,若是苏公子真的想安歌,亦不差这一天吧。苏公子还是消消气,我们这的其他姑娘,那嗓子,亦不比安歌差,要不我就让轻云来给公子唱上一曲,上回我见公子对于轻云还是十分喜爱的。”

听到淳于公子时,冯玉仙一怔,心跳似乎已是不受控制,眼神不禁地往四处扫过,有些踌躇地问道:

“暮颜,这淳于公子……”

“哎呀,冯兄方才才说了小弟,怎么这回反倒自己给忘记了!来来,小弟给冯兄满上一杯……”

王暮颜本是愤愤的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不待冯玉仙把话说完,便急着为她满上了一杯酒,双眼闪光似地看着冯玉仙。

冯玉仙一愣,白嫩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心中的那份紧张倒是让王暮颜的一番打闹给消去了不少,无奈道:

“好好好,为兄认罚便是!”

“嘻嘻”

看着冯玉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全无闺阁小姐的扭捏作态,王暮颜眼中的笑意更胜了,开心地回道:

“既然冯兄如此豪爽,那小弟也不好吝啬,便解一解兄长的疑惑。这淳于棼是清州城的大才子,手中的一幅墨宝,可是引权贵重金以求,但是嘛……”

王暮颜眸子一转,脸上有些不满,抱怨道:“自古以来,才子便喜好惹上风流债,似成定理一般。这淳于棼,也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之人。而安歌,便是待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位红颜知己。”

说着这淳于棼的风流韵事,王暮颜的眼中有些不屑,淳于棼以才出名,却以以才招蜂引蝶,徒惹风流债,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芳心。这种人,她最是不待见的!若非真心喜爱,还不如不识不见!

只是,王暮颜顾着自说,全然没注意到对面的冯玉仙的一双秋水明眸中,已是一片黯然之色……

“淳于棼又何如!这淳于棼出了多少钱,小爷我出双倍即可。怎么,莫不是三娘不愿意……”

后面的雅座似乎并没有谈妥,突然传出苏华暴怒的声音。

“苏公子亦是我这临仙阁的老熟客了,也知安歌接客不看价钱,看才情。三娘也是头疼得很,所以,苏公子,不如看在三娘这张老脸上,就将就一番……”

“哈哈,苏华,听到没有!这话里话外的,说的不就是安歌姑娘嫌弃你这大老粗的,没才情!”王暮颜微微一笑,似乎嫌麻烦不够大一般,朝着屏风大声说道。

话语落下,全场一片寂静……

果然,一个高个子伴随着满身怒气大步过来,见到他们二人时,一怔,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粗蛮地说:

“这位公子胆子倒是大得很,竟敢出言骂小爷我!来人,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王暮颜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指着苏华怒道:“你竟想要教训我!你莫不是不知我是……”

她突然截住了话头,纵使她再大的胆子,亦不敢在青楼说出自己便是王府的小姐……

“怎么,我看你倒是面生得紧,要不你介绍一番自己,说不定小爷我心情一好,便不与你计较了!”苏华挑了挑眉毛,看着怒目圆睁的王暮颜。

冯玉仙看着眼前互相怒视的两人,在心中叹了叹口气,沉静地说:“苏公子,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苏公子何必咄咄逼人。方才舍弟出言,扰了公子兴致,确是他不对,在下向苏公子道不是。”说着便起身向苏华施了一礼。

苏华听着这话,总觉得十分别扭,可他又说不出那别扭之意。他看了一眼冯玉仙,倒是个眼生,疑惑地问:

“你又是何人,凭什么替这小子赔罪。要赔也是这小子赔!”

三娘听着冯玉仙的话,心中不禁发笑,这位作男儿打扮的姑娘倒是位巧人儿,竟然不着痕迹地说苏华喜好惹是生非,只是,看苏公子的架势,怕是要惹祸上身了。

她不禁解围道:“苏公子,万事以和为贵。既然这位公子已是赔不是,那苏公子便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一回吧……”

“哈哈哈,想要小爷我的原谅,可以,不过嘛……”

说着,苏华朝着王暮颜笑了笑,挑衅道:“那便让这矮小子给小爷我倒茶认错,小爷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既往不咎了,如何!”

“呸……谁要给这纨绔子弟赔罪!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承认!你和淳于公子能比吗!人家一副画作,引多少权贵争抢。而你,仗势欺人你倒是有天赋得紧……”王暮颜见苏华那满眼的怒火,心中一阵畅快。

“你,你……”苏华指着王暮颜的鼻子气得直发抖,张了张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了!贤弟,时候不早了,既然大家都没了这听曲的闲情逸致,那便早些回府吧。”冯玉仙看着不屈不挠的王暮颜,顿感头疼,只好提醒暗自她莫要惹是生非。

王暮颜本是个娇蛮的女子,再加上此番争吵,她还处于上风,自是不愿就此放过苏华,便继续道:

“怎么!若是不信,有胆子,就去找安歌姑娘说个清楚!”

冯玉仙一愣,有些无奈,正欲开口……

“好,小爷我怕过谁!去就去,见完安歌姑娘,小爷我再与你这小子算账!走”苏华见王暮颜那一副嚣张样,心中怒火丛烧,不假思索便答应。

“走……”

第二十二章 初见

临仙阁内灯火通明,只是,一门之隔的庭院中,却是灯火全无。满天繁星下,佳木葱茏,奇花炳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夏日晚风携着流水淙淙飘散于院中的每一处,洒下一片夏夜特有的安宁。

一纤纤素手拿起案上的碧玉酒壶,殷红剔透的琼浆缓缓漫上了白玉酒杯,琼浆的晃动,使得剔透的夜光杯如同有生命一般,女子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莞尔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自古以来引得多少文人墨客不惜口水,强说愁上愁,喜上喜。不知安歌今日可有这荣幸,可聆听公子的倾情之语?”

外间栏杆上依着一位素衣男子,静静地看着满园的寂静,闻言,将手中的扇柄捏在指上,徐徐打开,微微点了点鼻尖,只露出剑眉星目间的一抹慵懒之色,轻笑道:

“几日不见,安歌这张巧嘴倒是长进了不少,竟也会指桑骂槐了……”

闻言,安歌素指轻敛手帕,微微遮住红唇,娇笑道:“安歌有几斤几两,当然瞒不过公子的慧眼。只是,与公子多日未见,免得与公子生疏了,便说几句上不得台面的玩笑话,活络活络气氛罢了,公子,可会因此与安歌置气?”

男子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亦将视线离了那抹娇艳,置于院落中的一片漆黑中,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安歌见状也不恼,扭着腰肢,走向男子,继续道:“我便知公子大度。既然如此,安歌也并非小气之人。”

说着,安歌举起手中的夜光杯,轻声道:“这是前些日子西域客人送予安歌的葡萄酒,据说乃是千金难求的琼浆。但是安歌只是一介俗人,免得暴殄天物,便留着让公子小酌一番。”

只是,男子并未移开视线,轻声道:“安歌何必自谦,这清州城内何人不知安歌酿造的美酒最为上称。”

“呵呵……”

闻言,安歌轻笑不知,原来,对于她,他并非一无所知。娇艳的脸上扬起一抹柔媚的微笑,朱唇轻启,只是……

“姑娘,苏公子在外间嚷着要见姑娘,三娘说,若是姑娘无事,便出来安抚一番,免得扰了其他客人。”

楼梯处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低眉顺眼见有些惊慌。整个临仙阁的人都知道安歌对于淳于棼的喜爱,此番打搅了他们二人的相处,一场皮肉伤怕是免不了了。

果然,安歌秀眉微皱,脸上有些僵硬,冷声道:“难道三娘不知淳于公子在我房内吗!”

女子的身子有些颤抖,仍是低头不语……

“安歌,三娘平日待你不薄,此番她有求于你,你便过去吧!”男子冷然如冬日的声音传来。

安歌娇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只是稍纵即逝,转眼脸上便染上笑意,笑道:“让公子见笑了,为了不扰了公子的安静,那安歌便下楼劝劝苏公子……”

说着,那妖娆的身影便往楼下走去,只是,男子的视线仍在那一片漆黑中,一片平静与寂寥……

看着前面互相推搡的两人,冯玉仙不禁有些好笑。放着美妙的曲儿不听,非要去找安歌姑娘料理清楚,也是孩子一般的行为。

只是,想到房内还有那人,她的心里便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苏华!你这粗鲁的家伙,推我作甚!”

王暮颜看着那使劲往前挤的苏华,自是不甘落后,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在前面。

苏华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说:“你挡了小爷的路,小爷没将你一脚踹开,已是给你面子了!王暮颜,放手!你这刁蛮女子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吗!”

三娘有些头疼地看着这对冤家,虽然他俩没在前厅打搅其他客人,但若是此番过去,惹了淳于棼不悦,她这临仙阁的生意就难做了……

她见那二人已快走到庭院门口了,无奈地开口道:“二位公子,走过了,这才是安歌的房间……”

说着,她指着冯玉仙所站的门前。

“嘭……”

苏华与王暮颜看着摔倒在地的冯玉仙,皆一愣,满脸的惊讶,方才听到三娘的话后,他俩争相往门口处冲,却不料,将站于门口的冯玉仙给撞倒进门了……

冯玉仙本是沉浸在心底的那片不平静中,却不想突然一阵冲撞,她便直直地往这门内倒去……

手肘上传来一阵刺痛,冯玉仙娥眉微蹙,好一会儿方缓过劲。

明眸轻抬,淡淡的脂粉香充斥在鼻畔,镂空的雕花圆门架外,纱幔低垂,古琴架于案上,一纤纤素手正拨弄出悦耳的乐章。

冯玉仙看着那娇柔似水的黄衣女子,有些呆愣,想象中的那抹身影却没有在,心中隐约有些失望……

“哎呀,真是造孽啊!三娘的那颗心,都要被你们吓破了!姑娘可有摔着?”

三娘看着风风火火的两人将冯玉仙撞到在地,吓出一身冷汗。

这王家姑娘可是临仙阁的老熟人了,这王府可是清州的高门府邸,这位摔倒的姑娘,怕是位官家小姐了。

闻言,王暮颜回过神来,脸上一片惊慌,忙进入房内将摔倒的冯玉仙扶起,“玉仙表姐,没事吧?可有磕着哪了?要不要找大夫?都是我不好,一时意气用事,反倒害得表姐受伤了……”

冯玉仙看着慌忙的王暮颜,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无碍,不过是轻轻摔倒罢了,又不是那瓷做的小人,何必请大夫。”

安歌手指尚且轻抚在琴弦上,见状,方反应过来,缓缓起身,柔声道;“这位姑娘,方才摔下的那动静可是不小,若是有不适的地方便尽管说出吧,我房中亦有些膏药,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让丫鬟领姑娘上去?”

那柔美的声音如勾人心魄一般,听着这声音,冯玉仙几乎要忘了手肘上的阵阵刺痛,轻轻开口道:“那就有劳安歌姑娘了……”

安歌轻轻一笑,往门口唤道:“琉璃,领这位姑娘到楼上,拿些膏药帮忙敷上,只是,轻声点,莫要扰了淳于公子的休息。”

冯玉仙心中咯噔一下,说不上有多喜悦,只是,心跳如擂鼓……

“表姐,要不,我也陪你一块上去。方才那一摔,我心中亦难受得紧,你若是有何损失,我又如何向姑丈交代!你便让我上去,好让我安心些许。”王暮颜见冯玉仙脸色惨白,额间都渗出细汗了,她的心中十分难受。

冯玉仙摸了摸王暮颜的头,好笑地说:“我不过上去敷个药罢了,又非去那虎口之地,再说了,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上去,怕是要给安歌姑娘添麻烦了。”

安歌不禁莞尔,说:“姑娘,琉璃这小婢,人如其名,心如琉璃,做事细心得紧,你就莫要过于担心了。这人多了,做事亦不方便。”

“就是,还是安歌姑娘心细!王暮颜,若是你再纠缠下去,你这表姐怕是有罪要受了。”

苏华听着安歌的软言细语,面上的棱角不禁柔和,只是,视线触及王暮颜,话语就变得不饶人了。

听着苏华的话,王暮颜眼中顿时蓄满了怒火,紧紧抿着的嘴唇正欲张开……

“好了,暮颜,方才不过是磕碰到的小伤罢了,你就莫要担心了,便依安歌姑娘所说,你在这候着,我好了便来。”

冯玉仙拍了拍王暮颜,眼眸带上了几分正色。

王暮颜一愣,有些气馁,丧气地说:“表姐说的是,暮颜便在这楼下候着……”

阁楼上

“姑娘,先坐会,琉璃去拿些膏药过来。”琉璃轻轻地说。

冯玉仙有些回过神来,微微一点头,“嗯,有劳姑娘了,去吧!”

说着,她的眼神不禁往那珠帘后的闺房望去,只是,那雕花镂空的圆门架内,仅隐约可见纱幔一角,倒让人联想翩跹。

她的心中隐约有些不舒服,不知是鼻畔飘来的阵阵安神香味,扰得她脑子里有些混乱。

还是,这躺在她人闺房内的人……

她定了定心神,往阁楼的回廊处走去……

看着庭院处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感受着夏日晚风轻拂,倒是让她感到一阵清爽。

只是,当她侧身一看……

这回廊的角落处,一名素衣男子慵懒地倚在廊椅上,看着天边高悬的圆月。男子剑眉朗目,生得气宇轩昂,只是那眉眼之间,透着几分寂寞。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外人闯进,微微一转,似乎有些惊讶,只是一闪而过。

只见那作男儿装扮的女子呆呆地看着他,玉冠束起的青丝,已是散乱,几缕调皮的,直接耷拉在脸颊两侧。

那爱慕的眼神,他已是习以为常。只是,看着这女子,他心中不免发笑,疼得脸色都发白了,那双秋水明眸中,却仍是他的影子……

冯玉仙没想到淳于棼竟在这回廊处,一时视线相交时,如惊雷一般,轰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 厌恶

淳于棼唇畔扬起一丝肆意的微笑,轻轻地说:“你是何人,怎么上来这了”

冯玉仙面上微微飞上几抹红霞,站在那,满心的紧张,强自镇定,轻轻地说:“我,我,方才我不小心受伤,安歌姑娘好意,便让琉璃领我上来敷药。若是打扰到淳于公子,倒是我的不是……”

淳于棼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带着审视,淡淡地开口说:“你认识我?”

虽然心中仍有一份不愿停下的躁动,但是冯玉仙面上已是恢复平静,微微一笑,静静地说:

“淳于公子才情名动天下,公子墨宝一出,权贵尽折腰,这样的美谈,在坊间流传得甚广,这世上还有谁不识公子呢。今日,虽是我第一次见淳于公子,但是我亦是那俗世之人,自然也识得公子,”

“哈哈,你这姑娘倒是会说话,竟奉承我起来了。只是,这奉承之话说得甚是俗气,已是听得我耳子都起茧了。若是,姑娘可说到我的心坎里,我便赠姑娘一副画,如何?”一声轻笑,郎朗入耳。

“姑娘,药已备好,姑娘可是现在便敷药?”琉璃突然来到冯玉仙身后,轻轻地说。

冯玉仙眼眸中本是闪过几缕雀跃,只是,听到琉璃的话后,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望,轻轻地说道:

“那就先多谢淳于公子了,那画就麻烦淳于公子先代为保管着。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将此画拿回!”

“你倒是自信得很……”淳于棼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饶有趣味地说道。

“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自觉有幸见过几幅公子的墨宝罢了。若是我再多说几句,那可就真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说着,冯玉仙颔首示意,扭身便往屋内走去。

淳于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纤瘦的背影,脸上微微一笑,这姑娘倒是个有意思的……

屏风后面,感受着手肘上的阵阵凉意,冯玉仙慢慢放下衣袖,唇畔漾起一缕淡淡的笑意,轻轻说道,“我已是好多了,此番倒是多有麻烦姑娘。”

琉璃轻轻收起围于桌旁的屏风,小心地说:“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临仙阁的客人,为姑娘敷药亦是琉璃的分内事。姑娘若是可以了,便下楼吧,方才楼下似乎吵得厉害……”

冯玉仙一愣,无奈地扶额,她差点就忘记楼下那一桩事了。她叹了叹口气,缓缓起身,微微抬眸,那拨动她心弦之人就站于楼梯口,似乎正准备下去。

两人视线相交,淡淡一笑,这默契,似乎让两人皆微微一愣……

“淳于公子安好……”琉璃轻轻的行礼惊醒了微愣的两人……

“淳于公子可是要下楼,那便一起吧。”回过神来,冯玉仙淡淡地说道。

淳于棼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就默默站在楼梯处。

冯玉仙面上一红,缓缓迈开脚步,那陌生的气息让她似乎有些呼吸不畅,不过,心中却如偷吃了蜜糖般喜悦……

王暮颜看着苏华眼中的喜爱之意,顿时柳眉倒竖,道:“此番打扰到安歌姑娘十分抱歉,只是,我有一事,需要安歌姑娘给个答案,好让某些人看清自己……”

苏华见着了心中的可人儿,本是十分喜悦,不过听着王暮颜的话,恨不得将她毒哑,恨恨地说:

“王暮颜!莫要以为你是女子,我便不敢将你如何!你莫要忘了……”

冯玉仙方下楼,便听到这一番吵闹,缓缓开口解围道:“暮颜,莫要再吵了。有事便心平气和地说,这大晚上的,不要扰了安歌姑娘。”

话语落下,身旁之人似乎微微一愣。

王暮颜本是满腔的怒火,见冯玉仙无碍,方缓了缓声音,娇声道:“表姐,你可下来了,这苏华就是不可理喻!本就是一个粗俗无礼的纨绔子弟,却还不承认!”

她拉过冯玉仙的手,看着安歌,“安歌姑娘,是不是也和我一般的想法!”

安歌扑哧一笑,娇嫃道:“姑娘可是说笑了,姑娘与苏公子在安歌心中皆是位有趣之人……”

“好了,耍够了没,若是耍够了便出去!莫要扰了我的一番清静……”一声冷冷地声音在房内响起。

冯玉仙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就一脸冷漠的淳于棼,轻轻说道:“淳于公子,此番多有打扰,实是抱歉。我……”

“废话不必多说!既然知道打扰了,便快些离开,莫要扰我的心情!”淳于棼挪开看着那双秋水明眸的视线,盯着庭院外的花花草草,冷冷地说。

冯玉仙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淳于棼脸上的厌恶,她有些恍惚,心中慢慢地渗出一股酸涩的委屈。

安歌微微一愣,有些吃惊,淳于棼虽然性子有些冷漠,但是亦不会随意生气。她正欲开口……

“暮颜!玉仙!”一个稳重正气的声音才门口传来。

王暮颜一愣,有些心慌,僵着身子往门口处看,看着门口处那一身武装勃然英姿的男子,弱弱地回道:“大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冯玉仙亦下意识地寻声转头,只是眼中一片黯然失落之色,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表兄”

王戍看着发冠散乱、一脸恍惚的冯玉仙,强忍的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舍妹性子娇蛮,今夜给各位添麻烦了,望各位莫要见怪。时候不早了,你们二人还不赶紧跟我走!”

“如此良辰美景,不约上三五知己小酌一番倒是对不起安歌姑娘腾出的房子,所以,王公子,何必如此急着回府。”

苏华自幼便瞧不上做事板正的王戍,此番好不容易见面,心下那捉弄之意便起,全然忘记了方才淳于棼的逐客令。

王暮颜不敢吭声,只是,看到苏华那落井下石的眼神,狠狠地撇了他一眼,拉着冯玉仙便往王戍身旁处走。

冯玉仙回头看了一眼那冷漠的背影,似乎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方才那厌恶的眼神犹在脑海,她心中充溢着满满的委屈与失望……

闻言,王戍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语气平淡地回道:“在下本是一介粗人,自是不如苏公子了解这风花雪月之事。而且……”

王戍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盛上几分威严地扫了一眼苏华,冷声道:“在下与各位不过萍水之交,算不得知己。”

“哈哈哈”

话语落下,王暮颜的娇笑便在房内响起,这声音在苏华听来,如同刀剑相划而生出的尖利之声一般,让他烦躁不已,粗眉大眼间的怒气已是藏不住,冷笑道:

“呵呵,若是如此,我更是求之不得。我看王将军有权有势,与我爹说上一番,怕是比我说得口干舌燥有用!”

本是一心失落之意的冯玉仙听到这话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一双秋水明眸中有些担忧地看向王暮颜。果然,本是一脸娇笑的王暮颜听到这话后,脸色有些僵住,眼中的笑意尚未消去,一缕若有若无的自嘲闪过。

冯玉仙紧了紧手中的柔荑,平静地说:“苏公子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心中有气,何必拿一个小女子来出气。”

苏华看了一眼沉静的冯玉仙,取笑道:“这事本就是苏王两家之事,与你这外人何干!”

“暮颜喊我一声表姐,不知苏公子可仍觉得此事与我无关!当初这事,本就是苏老爷几次三番央求而得来的,苏公子不懂珍惜便罢了,何必将这气撒在暮颜身上!”

冯玉仙看着苏华,一字一句地说着,平静的语气别有一番威严。

安歌见苏华紧紧拽紧的拳头,凤眼半弯,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笑着缓和气氛说:

“嘻嘻,方才与姑娘只是聊上几句,竟不知姑娘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巧人儿,我安歌,最爱与伶牙俐齿的姑娘打交道,省事儿!”

说着,便走到冯玉仙跟前,轻轻拉起冯玉仙的手,笑道:“好姑娘,若非时辰不早了,怕误了各位的休息,安歌真想与姑娘好好谈上一番。”

王戍这才注意到房内的安歌,看着走到跟前的女子,面似芙蓉,眉若细柳,比桃花还要媚上几分的眼睛让人看一眼便足以失魂,王戍一愣,漆黑不见底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疑惑……

冯玉仙娴静妍美的脸上微微一笑,作整理头发的架势缓缓抽回了被拉住的手,心中不禁对安歌另眼相看,不过短短数语,已将苏华眼中的怒火浇灭,真不愧是名扬清州的花魁。

只是,她微微抬眸,看似极其无意地往房内看了一眼,方才那冷漠的身影已是不见踪影,脸上神色不变,但是心中早已是一片失望。

她看了看娇媚入骨的安歌,若是她是男子,怕是也会沉迷于安歌的温柔乡中,眼中怕是容不下任何女子了。

“姑娘所言极是,时候不早了,在下便不打扰了苏公子与姑娘的良辰美景了。”王戍已是回过神,一脸冷色地看了一眼安歌与苏华,继续道:

“至于苏公子的话,在下回府后,会细细斟酌,到时定会给苏公子一个满意的结果!”

说着,也不待他们两人的回答,便扯着有些愣住的王暮颜往外走去。

见状,冯玉仙转身之际,眼睛不自觉的往楼梯处望去,只是,垂眸间徒留一片叹息罢了……

第二十四章 避雨

禅林寺,清州香火最盛的佛寺。

小溪潺潺、泉水叮咚,夏日凉风吹来阵阵泥土的清新。

只是,这似乎无法扫清冯玉仙心底的那抹阴郁,使得眉眼之间沾染上了忧愁,轻轻叹道:“流莺,莫要挂那纱帐了,让人看着气闷得紧。看天边乌云压顶之势,怕已是无人来这亭子了,就不用麻烦了。”

流莺放下纱帐,笑嘻嘻地说:“既然小姐也知这倾盆大雨将至,又为何要来到这山边小亭子呢,只怕一会儿,我们都要困在此处了。”

“在寺里待久了,那香火气息熏得我难受得紧,便趁大雨未至时,来这小亭透透气,好让自己心情舒爽一番罢了。”冯玉仙看着亭子外的潺潺流水,静静地说。

“嘻嘻,小姐可骗不了流莺,小姐分明就是不开心。自三天前,小姐被表少爷送回禅林寺后,流莺便常常看见小姐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

流莺轻轻地为冯玉仙倒茶,看了一眼冯玉仙,继续道:“小姐可是想表小姐了,也是,没了表小姐在身边闹着,流莺亦是有些不习惯。”

冯玉仙想起当晚被王戍带回王府后,她与王暮颜便被训斥了一番,担心她随意乱走,便安排了六位家丁跟在身边保护。

她看了看亭外小道上站在的家丁,无奈地说道:“当日之事,我亦有一半责任,若是我好好规劝暮颜,不让她随着性子胡闹,她便不会被表兄禁足在家中。”

“小姐何必自责,表小姐若是听得进劝告,当日就不会领着小姐从寺里偷跑出去了。而且表小姐鬼主意最多了,又怎会安下性子待在府中,怕是此刻,她又不知在哪里玩着了。所以,小姐还是放宽点心吧,莫要愁出病了。”流莺以为冯玉仙是因王暮颜被禁足而发愁,不禁轻声开解道。

冯玉仙听着流莺苦口婆心的话语,心中有些好笑,只可惜她说错了。

她忧,她愁,不过是因那厌恶的眼神,那冷漠的背影罢了。.

三天了,她都未曾相通,她是如何惹他生厌了……

流莺见冯玉仙的眼中似乎突然间暗淡下来了,以为方才的话勾起了她的不悦,便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小姐,我此前听小姐说过,那淳于棼便是清州人士。此番我们来到清州,不知会不会遇见呢?不过,怕是那淳于棼见着小姐了,便移不开眼了,毕竟小姐比他画中的女子,美得多……”

手中的热茶溢出了些许,只是冯玉仙毫无察觉,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怕是,他见了我,心生厌恶罢了……”

“怎么会呢!小姐的才貌,在晋城都是一绝的,更不用说清州这个小地方了。若是将小姐的画像与他人放一起,绝对艳压群芳,小姐就莫要妄自菲薄了。”流莺有些激动,一时声音亦大了许多。

“莫说这些了,看这天色,暴雨怕是要下了,你让家丁先回寺里避雨吧,我还想在此处待会。”冯玉仙吹着这山间凉风,嗅着空气中湿湿的泥土清香,语气平和,不起波澜。

“是,流莺这就过去。”说着流莺便往亭外走。

只是,不多时,她便领着一家丁头子过来了,轻轻说道,“小姐,他们说,他们奉表少爷的话行事,表少爷说过,若是小姐离开寺里,他们便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小姐。”

冯玉仙缓缓转身,看着那低着头的壮汉,静静地说道;“我知表兄是怕我四处乱走,所以安排你们跟在我身边。只是,此时这暴雨将至,我又能去哪呢!再者,这倾盆大雨之下,你们难不成,是想与我一块挤在这小亭子里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不过是粗人,淋着这小小的雨,无妨。”壮汉粗着声音回道。

“你们是无妨,只是,你们莫不是忘了我此番来寺里的目的!我日日在寺中为外祖母持斋把素、诵经祈福,为的就是佛祖保佑外祖母早日康健。可若是放任你们在外淋雨,我又怎好在慈悲的佛祖面前祈求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这回寺的时间不过两刻钟,若是你们不放心,雨停后,便立即赶过来便是了。”

那粗壮的身影微微一愣,带有几分迟疑地说:“那,请表小姐莫要乱走,雨停后,小的便回来。”

“嗯,走吧……”

冯玉仙缓缓转过身子,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的视线一直胶着在那低垂的乌云上,看那样子,似乎已是兜不住那无根水了……

果然,不一会儿,林中便逐渐传来一阵“沙沙”声,继而来到这亭子时已是变为“噼里啪啦”,激得小溪荡起一阵又一阵涟漪,凉风迎面拂来,夹着丝丝雨意的清凉。

冯玉仙似乎很享受这种酣畅淋漓的清爽,即便是听着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亦舍不得离开这种感觉,而转过头去张望……

“公子,快点,这雨下得太大了,我们先在这亭子中避避雨……”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

两个避雨之人急急忙忙地躲进亭子里,见亭子中有人,素衣男子向那纤瘦背影施了一礼,语气有些喘:

“打扰二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只是这天降大雨,在下亦无法前行,望姑娘莫要介意……”

冯玉仙听着这声音,一愣,有些意外,愕然地转身……

淳于棼见女子转过身子,有些呆住了。这不就是那日向他讨画的女子!

只是,此时,女子不再是一身狼狈的男儿装扮。而是身着一袭白色烟笼梅花水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海棠花样的玉簪绾起,肌如凝脂,气若幽兰。那双秋水明眸,一如初见时,仅有他的身影……

“公子,你要不要擦一下身上的水迹?”小厮的声音惊醒了愣住的两人。

“不必了,既然二位姑娘在此,为了避嫌,在下还是告辞了。华英,走!”淳于棼冷冷地说道,转身就往雨幕中走,只是……

他皱起眉头,看着一脸急切的冯玉仙,以及那扯着他衣袖的纤纤素手,冷冷地说:“姑娘,身为官家小姐,难道就如此不懂礼节,竟不知这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望姑娘自重,请放手!”

“恕我愚钝,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竟让公子如此厌恶!”

冯玉仙有些挫败地看着淳于棼,闷闷地说道,“在山路中冒着倾盆大雨,也要离开,公子就如此讨厌我!只是,若是真是如此,又何必拿身体开玩笑。亭子本四角,公子不愿看见我,转过脸去便可,何必冒雨离开!”

话语落下,除了外面的倾盆大雨,四人皆一片寂静……

许久,小厮带着几分犹豫,缓缓开口道:“公子,要不,你还是先擦擦身上的水迹吧!”

心中满是委屈与急切的冯玉仙听见这话,不禁偷偷打量着,淳于棼一身素衣上,水迹浸染出斑斑点点,玉冠束起的头发,有几缕粘上了雨水紧贴于脸上,却仍摆着一副冷漠样,她不禁一声轻笑,如春风抚耳一般……

淳于棼一愣,面上的冷漠似乎有些缓解,只是恼恨地看了一眼那傻头傻脑的华英,狠狠地夺过手帕,抽回那被扯住的衣袖,坐于石凳上,一声不吭。

冯玉仙微微一笑,坐于淳于棼对面,满心的好笑,她竟不知名扬天下的淳于棼是如此孩子气。

她偷偷地打量着,看一眼,便觉得喜悦多上一分。

他的视线一直放在亭外的雨幕中,她亦遵守诺言,不出声扰他半分。

流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无语的二人,她竟不知自家小姐与这男子有何渊源!

只是,想起方才男子的态度,她心中便是一阵恼火,见小厮背上的箱笼有几卷卷轴,眼珠子一转,极其无意地问道:

“这位小哥,你家公子可是位画师?”

华英本是郁闷于淳于棼的不悦,听一道清灵的嗓音响起,便快嘴说出:“画师?我家公子可非寻常画师可比……”

“画师就是画师,还说什么非寻常画师可比!既然你家公子如此厉害,不知可有听闻过淳于棼一人,与他比起来,你家公子又是如何啊!”流莺有些嗤之以鼻,继续说道。

“我见你们二人方才的行为,怕是亦不过尔尔,只怕与淳于棼相比,望尘莫及吧!”

“流莺,莫要胡说了,这……”冯玉仙本是满心喜悦地看着淳于棼,听着流莺的话,心中生出几分无奈,正欲轻声制止。

只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淳于棼淡淡地说道:“你又怎知在下不如那淳于棼?还是你可曾见过他?”

淳于棼本是对苏王两家之人是厌恶至极,只是,身边这女子,眼中的喜爱之意毫无掩饰,倒是让他有些吃惊。身为一位官家女子,倒是有趣得紧。所以,心中便生出了作弄之意。

“我虽未曾见过淳于棼,但是,我家小姐甚是欣赏淳于棼的墨宝,流莺平日耳濡目染,自是了解些许。所以,公子何必在小姐面前如此嚣张,公子的才华,我家小姐才看不上眼!”流莺瞥了一眼那漠然的男子,十分不屑……

“哈哈……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没眼力!怕是你家小姐说话时,你都在打瞌睡!我家公子,便是你口中那望尘莫及的淳于棼!”华英似乎听到了天大笑话一般,都笑弯了腰。

冯玉仙见流莺那涨红的脸,敛起脸上的笑意,淡淡地说:“这位华英小哥,流莺本是第一次来到清州,且平日志不在画画,不识得淳于公子十分正常,小哥何必取笑于她!”

她看了一眼淳于棼,一如她所说,他的视线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她叹了叹气,说:“我知淳于公子厌恶于我,只是,何必作弄无辜的流莺,她亦不过是维护我罢了……”

只是,话语落下,仅有那隐约水滴声交相呼应罢了……

“暴雨亦停了,既然公子不喜与我共处,那我亦是个识相的,就不扰了公子的清静了。流莺,我们回寺里。”

冯玉仙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望,

淳于棼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方将视线置于那娉婷的背影上,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生出几分隐约的失望……

第二十五章 意外

瓢泼大雨过后,茂密挺拔的树丛上,水珠滴答滴个不停。依山修葺的小道,山壁流下的雨水与小道的泥土混合,小道变得泥泞非常。

流莺提着裙摆,撑着伞,满脸不悦地看着脚下的泥泞,闷闷地说道:“小姐,可是为方才流莺多嘴之事而生气?”

冯玉仙身影一顿,有些气喘,轻轻说道:“流莺莫要多想,方才之事,倒是我害你难堪了。若非是淳于公子对我有意见,又怎会作弄于你。”

“这淳于棼,亏小姐一直都这么欣赏他,没想到竟是个鸡肠小肚的!只是,小姐是何时认识了这淳于棼的?”流莺想起方才小姐的行为,有些疑惑。

冯玉仙唇畔漫上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想来淳于公子亦不愿与我相识,这过去之事,就莫要再提了。”

想起初见与再见之事,看来这淳于棼对她是十分厌恶了,也许,她就不应该再去招惹淳于棼了……

她看了一眼走在悬崖外侧的流莺,轻轻地说:“流莺,小道泥泞且滑,你莫要走外侧,免得不小心便滑下那悬崖了。”

“小姐!方才你就不应该与那淳于棼置气离开,就算要走,也应该是他们主仆二人离开。小姐好歹也是相府千金,走在这泥泞小道上,弄得满身脏污,多招罪啊!反倒是那布衣书生,悠闲地坐在亭内欣赏这雨后新景!”

流莺看着冯玉仙衣裙皆被泥水弄得斑斑点点,心中便冒起一股按压不住的邪火,顿觉那山壁碍眼得紧,正面便是一脚踢过去……

只是,她忘记了小道这滑脚的泥泞,那一脚踢在山壁上的力气反冲,加之脚上打滑,她只觉得身子就直直地往悬崖下倒去了……

“流莺……”冯玉仙见流莺身子往悬崖下倒去,忙伸手去拉……

流莺呆呆地倒在这泥泞的小道上,方才被握住的手腕上,还留有那力道的感觉,只是,就那一扯,力道的主人,已是没有了身影……

“公子,这都快黄昏时候了,你倒是快点。方才你已在那小亭子坐了两个时辰了,若是还不赶紧拜访方丈,今夜怕是要宿在这山林中了!”

华英站在禅林寺寺门前的石阶上,看着那慢悠悠的淳于棼,他都快急红眼了!

淳于棼看了一眼华英,接着闲庭漫步一般地踱着步子,似乎没有把华英的意思当回事。

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了,他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解。方才那抹纤瘦的身影,为何在脑中挥之不去……

“小师傅,这都黄昏时候了,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华英的声音让淳于棼回过神。只见十来个年轻的小和尚正神色紧张,急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回施主的话,一个多时辰前,相府小姐在回寺的山路中摔下了悬崖,众师兄寻人未果,见已是黄昏,便让寺中所有人等皆外出寻找。”和尚合什作礼后,正欲离开……

淳于棼听着和尚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呼之欲出,他忙问道。

“小师傅,那位相府小姐可是唤玉仙?”

“施主说笑了,小僧又怎知相府小姐的闺名!小僧只知这位小姐来禅林寺,是为了给王家老太太祈福的。若是无事,小僧便要去山下寻人了。”说着,小和尚便急急匆匆地往外跑。

“哎,公子,你又要上哪去啊……”

华英见淳于棼似乎突然愣住了,回过神来,便急忙往山下跑,他连忙跟上前去。

……

山下,天已经快黑了,极目都是那遮天蔽日的树枝树干黑影,往深处看,黑洞呦呦一般,周围除了叫喊声,四下寂静,毕竟这山底丛林多瘴气,平日并无人烟。

淳于棼有一种心惊的慌乱感,他觉得他面对的是惊心动魄的危险过后那一片安静,无论方才冯玉仙的坠崖如何惊心,他赶不上了。他来,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在这莽莽丛林中找到那一双秋水明眸罢了……

淳于棼顺着陡崖走到了冯玉仙掉落的大概位置,周围的杂草已被践踏得平整了,看来方才也是有许多人在此寻找过。

他抬头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树叶,似乎有些奇怪。若是冯玉仙从山上掉下,为何没有在此处留下任何痕迹?

他看了看方圆皆是搜寻的火把,若是冯玉仙真的掉下这丛林中,应该早就被找到了!

他观察了一下这山壁,虽说陡峭,但是坑坑洼洼的,亦不是不能够往上爬。

淳于棼凭着直觉,见众人不注意时,便攀上了这陡崖,顺着冯玉仙掉下的位置慢慢攀爬。每爬一刻钟,他便抬头往上看是否偏离了。若是他没猜错,这森林枝繁叶茂,冯玉仙怕是被崖边的树杈什么的勾住亦不定……

淳于棼吁了口气,雨后的陡崖打滑,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挪着,已是用了半个时辰了,他才爬过了那茂密的树冠。

只是,当他抬头往上看,仍是那茂密的树杈,毫无冯玉仙的痕迹,加之天色已是全黑,看向远处,已是目不能视物了。

他的心似乎要一点一点变凉了,最大的可能便是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冯玉仙可能掉下山底了,要么就是被他人救走了,要么就是被野兽……

淳于棼不敢想下去了,他强迫自己冷静。想起那双秋水明眸,心底的惊慌方歇了些许。

他继续用麻木的手指攀着山壁上的坑,缓缓往上爬。

只是,一刻钟后,他有些呆愣,他发现这半山腰的陡崖变缓了,甚至头顶处还有一个一尺多宽的平缓之处,如腰带一般,将陡崖绕上了一圈……

他一头仰倒在这片平地上,方才的攀爬已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头晕得厉害,躺了一会儿,视线慢慢模糊起来了,眼前漆黑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但想起那个娉婷的背影,巨大的悔恨像水一般漫过头顶。

当时为何要将对苏王两家的不满迁怒于她呢!哪怕是走,他亦是那个该走的人;他才应是那个命丧崖底之人!反正这世上他本就是孑然一身,他亦了无牵挂。

淳于棼闭上眼睛,伸手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许,他睁开眼睛,夜色若泼墨,已是听不见山底下那喊叫的声音了,四周一片静谧。

只是,模糊的视线中,忽然闪了一闪,那泥土中似乎藏有几点温润的星光,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淳于棼愣了一下,擦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只是,那泥土中,确有点点光芒……

淳于棼脑子空空的,似有一道惊雷在脑子响起一般,下意识地就跌跌撞撞地爬过去了,几乎想也不想,伸手将那道光芒拿起。

虽然沾染上了泥泞,但是淳于棼仍记得,那青丝绾起处,便插有这海棠花样的玉簪……

淳于棼拿着玉簪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双腿发软,依靠着山壁方能缓缓站住。每迈出一步,他的心跳便快上一分。

仿佛跨越了无数个春秋,方见前方山壁上的一个洞口,在这漆黑的一片中,溢出缕缕微光,如妖魔的蛊惑一般,对淳于棼而言,有着直插心脏的诱惑……

站在洞口,淳于棼愣住了,面上木着,只是,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他看着那躺在杂草堆上的女子,一身白衣沾满了泥污,抱着那鸡蛋大的夜明珠,正酣睡……

凝脂般的脸上划有几道淡淡的血痕,那血痕刺痛着他的眼,眉头不经意地皱起。

那睡梦中的人儿似乎感觉到了外人的闯入,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一双秋水明眸中,满溢着惺忪的茫然之意。

看着这双眼睛,似乎触碰到了淳于棼深藏于心底的那片柔软,面上神色不禁舒缓下来,满眼柔和地看着冯玉仙。

“淳于公子,怎么是你……”

冯玉仙扭头看见洞口的淳于棼,睡意瞬间跑个干净,激动地继续道:“原来方才恩公说的人是你!”

淳于棼一愣,有些意外,愕然地说:“恩公?”

他看了看冯玉仙,从如此险峻的陡崖上摔落,她的身上除了脸上那几道划痕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伤,看来便是掉落时,被她口中的恩公所救。

冯玉仙缓缓起身,正欲伸手理理头发时,却微微一愣,她倒是忘了玉簪掉了之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是的,方才我不小心掉下悬崖时,便是在这半腰处被恩公所救,他将我带到这山洞。只是似乎有急事,他突然放下这夜明珠,他便离开了……”

她想起方才之事,亦有些后怕。她拉住流莺的同时,不想竟把身子给甩出悬崖了,她以为她的一生,便是这样结束时,一个身影将她接住。

脚跟触地的实感让她方缓过劲,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银白锦袍的温润男子,不过眉眼之间透着冷漠却让人感到十分疏离。

她一愣,定了定心神,轻轻地说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闻言,男子低眸看向地上的冯玉仙,脸上微微一愣,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是稍纵即逝。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不过是恰巧路经此地,见姑娘坠崖便出手罢了。”一阵清冷的声音传出。

冯玉仙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不过一臂之长的平缓之地,她只要垂眸一看,底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便直冲她的视线,惊得她一阵腿软。

“大雨初歇,此处终究危险,姑娘还是跟在下走吧,在下正好在此处寻人。”

说着,眼前的银白身影已是往前走了,冯玉仙定了定心神,连忙跟上。只是……

“恩公?”

冯玉仙看着忽然停下的男子,只见其似乎冷峻的眉间微微皱起,不禁疑惑道。

“无事,进去吧!”男子微微侧开身子,只见一个干燥的山洞映入眼帘。

冯玉仙虽是心有疑惑,但是见男子一脸冷漠之色,怕是不愿她多问。

只是当她进入洞中时,男子仍立于洞口,她不禁问道:“恩公,可是有事?”

闻言,男子眼中的幽深之色更甚,神色有些凝重,摇了摇头道:“姑娘便在此处候着,待会便会有人来,所以……”

说着,男子凭空拿出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夜明珠,继续道:“在下所寻之人怕是出事了,在下便先走一步!”

冯玉仙正欲开口,只是,门口只剩一颗发着微弱光芒的夜明珠,而那银白的身影已是不见踪迹了……

第二十六 敞开心扉

微光所及,皆是平滑的山石,就如同人为地在半腰处钻出的一个深洞,且山洞似乎十分深,黑茫茫一片中,携着几分凉意袭来。

在微弱的暖光中,淳于棼看着冯玉仙,青丝披散,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只是,一颦一笑,美目盼兮,一双秋水明眸中,散发着别样的光亮,似乎缓缓照进了他心底那不为人知的阴郁。

一时之间,他忍俊不住,唇畔勾起了一缕柔和的笑意,轻轻地说:“姑娘,方经这坠崖之险,正常人不应是一副惊魂未定之样。为何,姑娘笑得如此开心?”

“从那么险峻的陡崖上摔下,我却分毫未伤,我自是开心得紧。而且……”冯玉仙眼眸一转,看着淳于棼。

“这在寂静的洞中,尚有淳于公子陪伴,我若仍是一副惊魂未定之样,岂不是辜负了公子攀崖救我之恩……”

冯玉仙看着那一身素衣上,满是泥泞,莫不显示出,它的主人经历了何种困难,方到她身边。这似乎与那气宇轩昂的淳于棼比,更显真实了。

她的心底,不禁冒起了阵阵甜蜜的喜悦,或许,淳于棼对她,不仅只有厌恶吧……

淳于棼一愣,有些好笑:“倒是在下狭隘了,没想到姑娘是个心宽的。而且,姑娘又何必谢我,若非是我,姑娘又怎会冒着满地的泥泞而走,导致摔下悬崖。看着姑娘脸上的伤痕,在下倒是内疚得很……”

脸上传来丝丝刺痛,冯玉仙一愣,伸手轻轻地在脸上摩挲了,她方才一直处于紧张,倒是没注意脸上有伤。

淳于棼见冯玉仙有些愣住,以为她担心容貌被毁,便轻声道:“姑娘不必担心,姑娘脸上的伤不过是树枝的轻轻划痕罢了,过不了几天,便会消去。”

“呵呵,公子方才才说玉仙是个心宽的,怎么这又来安慰玉仙了,玉仙不过有些意外罢了,方才竟没注意到脸上有伤。”

冯玉仙放下摩挲的素手,微微一笑,静静地说:“而且,划痕深点,未必是件坏事……”

一时之间,她脸上闪过几缕自嘲的神色,若是容貌不再,或许,她倒是可以活得自在些……

淳于棼将那抹自嘲看在眼里,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寂静的晚风拂过,两人却一时无语……

许久,冯玉仙回过神来,低着头看了看身上,有些好笑地说:“与公子两次相见,皆是一身狼狈,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初见时,她一身男儿装打扮,却摔得发髻散乱;再见时,她虽是恢复女儿身,但却粘上了满身的泥泞。似乎她身为相府小姐的端庄贤淑,在淳于棼面前,便会无影无踪……

淳于棼想回初见时那场景,也觉得有些好笑:“姑娘两次狼狈皆被我看见了,倒显得,我是姑娘的命中克星一般。不过,姑娘的直爽倒是让我吃惊得紧,两次见着我,姑娘眼中的爱慕之意竟毫不掩饰……”

淳于棼看着有些呆愣的冯玉仙,那双秋水明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里面的他,一脸柔情……

他为无数女子作过画,他并非没有遇见喜爱他的女子,只是,每当他们视线相交时,那喜爱便会藏于慌乱与端庄里面。

不过,冯玉仙不一样,她让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句话,一个人的喜爱,哪怕是将她的手脚捆绑起来,那喜爱也会从眼里蹦出来……

每次相见,那双秋水明眸中,总是毫不吝啬地将他完全装进……

冯玉仙回过神来,她惊于淳于棼如此直接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她并不觉得羞愧,常年的拘束生活,让她懂得,对于自己的喜爱,便要直截了当地表达。若是表现出毫不在意的端庄,那么,她的喜爱,便注定成了别人的了……

她抿了抿嘴唇,看着淳于棼,微微一笑:“公子如此直接,倒是让我有些愣住了。在晋城时,我确实十分仰慕公子,因为公子画中那抹散不去的轻愁,看着公子的画作,总会勾出心底的那抹阴郁。画乃表意之作,这轻愁便是公子那不经意的流露。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公子,我心中是十分好奇的……”

淳于棼有些意外,世人评价他的画作,皆是离不开那一字罢了,便是“美”。说他画中带愁,冯玉仙是第一人。

冯玉仙见淳于棼不语,继续道:“而且,十年寒窗苦读,仅争入仕之门。儒生毕生所愿,无非就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番。以公子的才学,入仕并非难事。但是公子却选择肆意潇洒地活在民间,这便是我仰慕公子的原因。”

在家中,官场的尔虞我诈与后院的打听提防,她已是厌恶非常了。她逃脱不得,只能羡慕着淳于棼的那份潇洒自在。

淳于棼听着冯玉仙的话,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嘲讽地说:“官场?不过是一个充满虚伪、欺诈、逢迎、倾轧的污浊之地罢了……”

他顿了一顿,看着冯玉仙疑惑的眼神,问道:“你可知,此前我为何如此厌恶于你!不过因为,你是那王家之人罢了……”

冯玉仙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缕惊慌失措……

“十年前,我爹调知清州,满腔的为民之策,却毁于苏王两家的势力压迫之下。看着苏王两家之人欺压百姓,他自觉枉为父母官,郁结于心,不足一年便过世了。我娘,大悲过后,不久,便随我爹而去……”淳于棼看着那如墨般漆黑的深动,眼中幽深一片。

听着淳于棼冷冷的话语,冯玉仙胸口仿佛被堵住一般,气闷得紧,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淳于棼看着那低头不语的冯玉仙,语气平和,不起波澜地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冯玉仙有些沮丧地瞧着淳于棼,静静地说:“我,无话可说……若是王家做了此等错事,本应受到惩罚与唾骂。只是,王家乃我舅家,我又有何资格出言唾骂!”

淳于棼淡淡一下,“你又何须自责!我已是想通了,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倒是我,此前不分青红皂白便怪罪于你……”

冯玉仙一愣,有些意外,“公子,就是如此觉得对我不住?不如,答应我一事可好?”

淳于棼看着那突然展开的笑颜,亦跟着扬起了嘴角,“何事?答应你便是了!”

“在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可否唤公子为子若?你便唤我玉仙?”冯玉仙一脸期盼地看着淳于棼。

淳于棼看着那央求的眼神,似乎已是将他的心底荡成一潭春水了。

“玉仙,次韵中玉水仙花,娴静妍美、绰有态度,倒是与姑娘相配得紧……”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的脸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发烫,眼波流转间,染上几缕娇羞之意,转眸看向洞外的一片漆黑,一直慌乱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自嘲道:

“态度?呵呵,子若倒是看得起我……”

看着冯玉仙嘴角泛起的一丝自嘲的笑意,淳于棼微微一愣,心中似乎泛起了一抹别样的情绪,他不自觉便开口道:

“玉仙可知,初见时,于我,玉仙便是一个特殊的人。”

闻言,冯玉仙眨巴了下眼睛,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淳于棼对她,那厌恶之色可是不加掩饰的,她略一沉吟,问道:

“初见时,子若对我,难不成不是十分厌恶吗?”

淳于棼不料冯玉仙会旧事重提,回想起临仙阁之事,一时之间,脸上生出了几分窘迫之色。只是,当他望向冯玉仙,只见青丝掩住的半边脸,露出了微微勾起的嘴角,心下一松,有些好笑地打趣道:

“毕竟像玉仙这般自信的女子,世间难以再找到第二个……”

“嘻嘻,没想到我当时一时口快,竟得子若这般欣赏。”

冯玉仙一扫之前的黯然,笑意嫣然地看着淳于棼,继续道:

“只是,不知子若,何时将画作备好,好让我珍之藏之……”

闻言,淳于棼不若平日那般冷漠了,带上几分喜悦,反问道:“那不知,凭玉仙口吐莲花的巧嘴可能说动我?”

话语落下,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一笑,继而同时动了动嘴唇,也同时合上了嘴唇。

“你说……”

“你说……”

冯玉仙看着眼前淳于棼,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滋味,下巴微微抬起,剑眉星目见如蓄满的星河般璀璨,再次相见,他们两人似乎都变了……

“小心……”

冯玉仙微微有些发愣之际,突然听到淳于棼的声音,以及一阵清风拂过,肩膀一重。等她反应过来时,只见淳于棼眉间微微皱着,静静地抓着右手手指,忙开口道:

“子若,你的手怎么了?”

淳于棼摇了摇头,气息有些不稳,安慰道:“无碍,方才见有只蜘蛛待在你的肩头,不过已被我拂走了。”

冯玉仙不顾淳于棼的解释,拉过他受伤的手,只见虎口处被划出了一道小口,不停地冒着鲜血,而伤口四周更是一片红肿。

“嘶”

冯玉仙毫不犹豫地撕下裙角的布,小心翼翼地为淳于棼包扎,心中似乎有些慌乱,喃喃问道:“这蜘蛛可是有毒?这伤口如此严重,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山洞……”

淳于棼看着低头喃喃有语的冯玉仙,并不做声,只是平静的眼中已是波澜四起。

只是,因伤口而无暇他事的两人并无发现,滴落于草堆的血液,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第二十七章 暧昧

充满着潮湿腥气的山洞,那泼墨般的未知传来滴答水声,夜明珠微光如萤火,仅能勉强看清脚下之物。

“子若,我们已走了两个多时辰了,你是否需要休息片刻?”冯玉仙气喘吁吁说话的同时,她的一双眼睛仍无法离开面前那置锥之地。

地面湿滑崎岖,一个分神,便可能摔倒在地。若是如此,耽搁了时间,只怕淳于棼手中的毒素便会蔓延开来。

“不碍事,时候不早了,若是在此处耽搁,今日之内,我们怕是走不出这山洞。”淳于棼气息似乎有些微弱,被搀着的手不禁重了几分。

冯玉仙感受到手中的重量,心中一阵慌张,忙说道:“可若是过于劳累,只怕你身上的毒素侵入心脉,要不,我帮你将那伤口处的毒素吸出?”

淳于棼闻言一愣,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冯玉仙,心中有些愕然,亦有些好笑,轻轻地回道:“哈哈,玉仙就不怕这毒素过渡到你的身体?”

“子若就莫要为我担忧了,我自幼便有一副康健的身子骨,平日便是风寒亦是几年方患一次,这蜘蛛的毒素,纵使厉害,多个人分担,总该弱上些许。”

冯玉仙秀眉微蹙,脸上勉强保持着冷静之色,只是,心中已是打鼓。对于方才所说,其实,她心中亦是没底。

淳于棼面上一片沉静之色,眼中却带着审视的神色看着冯玉仙,只见那双秋水明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的同时,那担忧之色亦满溢而出。他默默地看着那双眼睛,并不说话。

一片寂静过后,那似乎藏有不知名情绪的低沉声音响起。

“即便,这蜘蛛毒素让你我二人皆命丧于此?”

冯玉仙一愣,站在那,似乎有些茫然。自她坠崖脱险后,她并无想过,她或许命丧黄泉之事。经淳于棼一番提起,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淳于棼看那秋水明眸一片茫然,他也不催促,转眸看着那墨团般漆黑的深处,默默地等着。

“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罢了,对于丧命一事,我自是恐惧得紧。但是我为子若吸走毒素,并非抱着就义般牺牲的想法,因为,我坚信,我与你,定不会丧命于此!毕竟,你我,皆有未了之事!”

冯玉仙心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只是,到了口中,却成了这颠三倒四的一句话罢了……

“未了之事……”淳于棼喃喃道,“不知玉仙的未了之事是?”

冯玉仙微微一笑,脸上似乎飞上了几朵红霞,轻轻地说道:“与其说是未了之事,不如说是希望渺茫之事,说出来倒是让子若见笑。”

她眼眸低垂,看着那地面的青苔,嘴角漫出一缕笑意,继续道:“一壶茶、一双人、一院落,闲看那云卷云舒的生活。只是,亦不过愿罢了,终究无法实现……”

“哈哈,倒是我眼拙了,竟没看出堂堂相府千金毕生所愿,竟是甘愿过上这弊衣疏食的生活。”

淳于棼听着冯玉仙的话,似乎有些意料之中之感,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冯玉仙抬眸,淡淡一笑,“或许天下人皆以为我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若是可以选择,我倒是愿意出生于寻常之家。子若,应该很是理解吧……”

说着此话,冯玉仙不禁感慨万千,世人丢下那潇洒肆意的生活,反而对于名与利趋之若鹜,殊不知这名与利不过是一道枷锁罢了,随心二字从此与你无缘……

淳于棼一愣,有些意外,亦有些了然,却故意问道:“我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玉仙心思,我又如何得知?”

“若是子若追逐这世间名利,只怕已是朝中之重臣,可是,子若却选择了偏安一隅,在这清州之地,过得潇洒自在。所以,子若又何必相问与我。”

冯玉仙不愿继续此话题,因为此事不过是藏于她内心深处的妄念罢了,既然是妄念,多说只是徒增烦恼。

她看了一眼淳于棼的右手,继续道:“莫要再说这些不重要之事,你的手若是再不将毒素吸出,怕是……”

“哈哈,这法子不知玉仙从何处得知,若是吸出毒素便没事,这世间解药与大夫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间。”淳于棼苍白的脸上有些好笑,禁不住便出声打断冯玉仙的话语。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突然有些语塞,面上有些踌躇之意。这法子,她不过是从这话本子中看来,对于其中的效果,她亦是不解分毫……

“对于玉仙的一番心意,我已是心领了,只是,这吸取毒素之事,不过是坊间流传的土法子,用不着让你以身试险。”

对于冯玉仙的一片心意,淳于棼心中很是感激,在这阴寒潮湿的深洞中,他的心中漫出阵阵暖意,已是漫上了他的脸,将脸上的冷漠与距离融化了。

听着淳于棼的一番话,冯玉仙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秀眉微微皱起,一双秋水明眸呆呆地看着淳于棼受伤的右手,紧紧抿着的嘴唇,欲言又止……

见状,淳于棼柔和地说道:“此处与来路相较,已是干燥些许,而且,洞内有阵阵凉风拂来,这出口,怕是就在前方了。所以,玉仙,就莫要再过于担忧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离了这山洞,这蜘蛛毒素亦不过是小事一桩。”

闻言,纵使冯玉仙心中担忧万分,但是,她也明白淳于棼口中所说之话,在此处过于纠缠此事,倒是耽误时间。

她强自打起精神,搀住淳于棼的手不禁紧了几分,默默地地往前走……

淳于棼感受着这纤纤素手给予的支撑的力量,心中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眼中的平静布满了幽深之色,或许,他与苏王两家之事,不应将冯玉仙牵连……

“子若,前方有缕缕白光,看来我们快要走出山洞了!”

冯玉仙无意间抬头,便看见前方透入缕缕白光,白光虽弱,只是,足以照亮她心底那片阴郁之色。

淳于棼并无抬眸看向那白光,反而将视线放在冯玉仙身上。青丝如瀑,衬得那张小脸更为白皙,一双美目,波光潋滟,喜悦之色满溢而出,一时之间,他竟是看呆了。

他自诩画尽天下女子,比冯玉仙倾城娇艳的的女子,他亦见过许多,甚至,依世人的眼光,娇媚的安歌在样貌上亦胜其几分。只是,他未曾将任何女子放于心上。

而此刻,冯玉仙在他的心中,似乎逐渐占据了些许位置……

“子若,子若,怎么了,可是伤口痛了?”

对于看见光亮之事,冯玉仙本是十分兴奋,只是,话语说出,身边之人却无反应。

只见淳于棼剑眉微蹙,眉眼间似乎染上了愁色。兴奋之色瞬间被担忧取代,她紧张地看着淳于棼,生怕他手中的蜘蛛毒素发作。

淳于棼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脸担忧,他微微一笑,柔声地说:“无事,方才我不过是看得有些呆愣了。”

“看何物?”冯玉仙有些疑惑,淳于棼的视线并无接触那缕缕白光,而这洞中又漆黑一片,又有何值得看得呆愣之物?

淳于棼微笑看着冯玉仙,并不说话……

看着那炙热的眼神,冯玉仙心中似乎有些了然,脸上瞬间涌上阵阵热气,下意识地伸手整理发髻,只是,刚伸出手便醒悟过来,若是此刻拨弄头发,反倒显得有些搔首弄姿的意味,倒是自添了几分局促之意。

此刻,冯玉仙觉得身上的端庄娴静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一双眼睛到处乱飘,就是无法与淳于棼的视线相触……

淳于棼看着娇羞且局促的冯玉仙,心中不免好笑。此前他见冯玉仙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意,还以为这女子是个胆大张扬的,没想到,一句暧昧的话语,便让她局促不已。他想,若是,此刻便在洞口,只怕冯玉仙早就跑个没影了。

“既然洞口就在前面,那我们便加快脚程,只怕这寺中已是乱成一锅粥了……”淳于棼微微一笑,解围似地说道。

冯玉仙心如擂鼓,听着淳于棼的话语,她便默默地迈腿往前走……

只是,冯玉仙的思绪已是被搅得如同浆糊一般,有些魂不守舍的意味,所以……

“啊”

“小心”

两道声音落下之时,同时伴随着两道身影摔下。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冯玉仙轻轻地睁开眼睛,看着底下之人,一时之间,如有一道惊雷落在脑子里一般,轰得她脑子空空的。

她努力地想要做何反应,只是,身体已是不受她控制一般。就如同灵魂出窍,纵使她有千思万想,但是,就是无法将其传达到身体各处。

背上阵阵刺痛逐渐渗进肉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可是,淳于棼似乎没有感觉一般,一脸平静地看着冯玉仙,只是,眼中的幽深之色,不但未减弱半分,反倒增加了许多。

两人视线胶着在一起,虽是无话,但是这眼波微眨之际,心中的千言万语已是相随而出。

温热的呼吸飘散在两人之间,那热量似乎热得两人皆呼吸急促,这短短的一掌距离,隔着礼教门第与家仇怨恨等重重难关,让二人皆不敢往前拉近分毫……

或许已是过了一弹指,或许是一柱香,又或者是一盏茶……

不知是两人之间皆不敢有所作为,还是时间已过许久,冯玉仙慢慢冷静下来,心中竟生出几分悲凉之意,她不敢,他亦不愿……

她唇畔勾起一抹自嘲,道:“呵呵,子若与我一起,每次皆因我而受伤,似乎我与你命中相克一般……”

说着,她便撑着身子起来。

只是,身下之人伸手一拽她的手腕,她便直直倒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隔着衣服传来的阵阵的温度,冯玉仙心中本是存了几分失落的凄凉之意,只是,对于方才那一拽,似乎将心中的失落亦拽个干净,或许,迈出这一步,淳于棼亦是愿意的。

淳于棼听着冯玉仙方才的一番话,似乎犹如尖刀一般,直戳心窝,让他一时之间竟失了理智,身上那娇柔的身子,对他似乎有些致命的吸引,竟让他狠不下那个心,将其推开……

“玉仙,于我,又怎么可能是克星,在我心中,你便是……”淳于棼正欲伸手揽过怀中之人,只是……

“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惊醒了心猿意马的两人。两人皆是一惊,寻声看去,只见方才的来路上,飘着一缕微弱的光芒,犹如萤火般地浮于空中。

淳于棼迅速起身挡于冯玉仙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不明之物,冷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竟不以真面目示人!”

闻言,那缕光芒便停在了当地,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回答淳于棼的问题一般,不多时,一阵微弱且平和的声音响起:

“你们二人不必惊慌,我不过是这洞中的一缕残念罢了。昨夜因阁下血液中的精气浸染,我才得以化形。”

听着这缕残念的话,冯玉仙微微蹙着眉头想了想,良久才问道:

“你,可是恩公所寻之人?”

“呵呵,我不过是一缕残念罢了,生前记忆早已随着肉身泯灭而消逝,姑娘口中的恩公,我已是不知。”

“既然如此,不知阁下为何跟着我们二人?”淳于棼冷声道。

“二位不必担心,我跟着你们,不过是因神灭时的一缕执念罢了。”那缕光芒顿了顿,极其不舍却又无奈地说:

“我希望二位可以帮我找一个孩子,告诉他,霁华回家了,让他不必再寻了……”

“为何公子不亲自与那孩子说,听公子的语气,想来公子便是霁华吧……”冯玉仙沉吟片刻,然后终于缓缓说。

“我不过是一缕残念,虽机缘巧合之际受阁下精气的滋养,但是终究撑不了多久,希望二位可了却我的这一心愿。”

“那孩子如今在哪,又唤何名?”

“希白,这孩子唤希白,住在这山脚下的一宅子。”霁华似乎有些激动,微弱的声音多了几分生气,只是……

话语落下,那本就微弱的光芒似乎呈扩散的样子,越发地暗淡,见状,冯玉仙急忙开口道:

“这,这是……”

“哈哈,执念已了,是时候魂归虚无了。只是,为答二位的恩情,我有一句忠告要说与二位听,二位并无姻缘线,情根深种不过是终落情深缘浅的下场。”

说着,霁华微微一愣,这话,似乎有些熟悉,他似乎曾经说过,只是,对方似乎并不理会……

闻言,冯玉仙脸上一白,看着那渐渐消散的光芒,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那光芒已是消散殆尽,淳于棼一愣,默默收回了僵住的手,淡淡地说道:“看来这洞口便在前方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感。

冯玉仙默默地撑着身子起来,并将淳于棼搀扶起来,两人皆无话……

第二十八章 对峙

禅林寺后院,荒草丛生之处,一所茅草屋摇摇欲坠,突然,那不过靠于门口的木门,轰然倒塌。

耀眼日光驱散了洞中的阴寒潮湿,同时亦模糊了冯玉仙的眼睛。从倒下的门外看去,似乎有位小沙弥呆呆地站于门外三丈远的荒草丛中。

冯玉仙向着那模糊的身影喊道:“小师傅,此处可是禅林寺后山?”

那个模糊的身影一顿,接着竟飞快跑过来,有些迟疑地说:“二位施主所在,正是禅林寺后山。只是,二位施主可是淳于公子与冯小姐?”

眼睛逐渐习惯了这强光,冯玉仙看着眼前的小沙弥,不过是位六七岁孩童罢了,稚气的眉眼中却是充满着焦虑之色。

冯玉仙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正是,这寺中可是仍在寻找我们二人?”

“真是太好了,失去二位施主消息的一夜,这官府衙役源源不断地往寺里跑,急得寺中的师兄们都快愁白头了,小僧在此,便是摘草药医治中了瘴气的衙役。此番二位施主平安归来,真是佛祖保佑。”

小沙弥看着冯玉仙二人,那眉毛都快皱成八字眉了,硬生生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就着一脸的感叹之色。可却偏偏生就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倒是让人心生喜爱之意。

冯玉仙看着小沙弥那可爱模样,唇畔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方才在洞中的阴郁似乎皆让这小沙弥驱散了。

她打趣道:“小师傅此话倒是有趣,寺中师傅都是断了三千烦恼丝的,又如何愁白头了?”

小沙弥一愣,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转个不停,面上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施主亦说,这头发乃三千烦恼丝,面上的烦恼丝是没了,只是,在这紫陌红尘中,谁又能活的空空自在……”

“你这小沙弥倒是有趣,我看你眼生得紧,可是寺中新进的?”淳于棼见冯玉仙因这小沙弥露出嫣然笑意,面上神色不禁柔和下来。

小沙弥朝着淳于棼施了一合什礼,清脆地回道:“小僧唤莫羡,前些日子,家中变故,是主持将小僧带回了禅林寺。”

莫羡一顿,眼中闪过一阵慌忙之色,忙道:“与二位施主说着话,倒是忘了将二位平安归来之事告知主持,请两位施主随小僧来。”

闻言,冯玉仙一愣,唇畔的笑意逐渐僵住,语气似乎有些压抑,淡淡地说道:“小师傅先前去通知寺中之人,从崖底上来的一番折腾,我俩甚是乏累了,所以便麻烦小师傅通个信,免得他们担心。”

莫羡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冯玉仙所说有理,点了点头道:“那二位施主便在此处歇息,小僧这就前去通知主持与师兄。”

说着,莫羡转身便往禅林寺的后门方向跑去,只是……

“等等,麻烦小师傅为子,为淳于公子寻一名懂歧黄之术的师傅候着,公子为救我,右手被那毒蜘蛛咬伤了。”

闻言,莫羡扭头看向淳于棼的右手,细纱手帕包裹的伤口处,隐约可见红肿的皮肤,只是……

他看了一眼淳于棼,视线相交之时,只见这淳于棼向他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处勾起一缕微笑,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莫羡心中了然,将快到嘴边的话瞬间吞会肚子,正如霁华所说,这男女之爱,总会让人昏了头脑,不过是普通蜘蛛咬伤,这冯小姐担心则乱,竟相信是毒蜘蛛……

冯玉仙看着莫羡远去的小身影,叹了叹气,想到之后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怏怏,扭头看着淳于棼,说:“莫羡已去安排,想必很快便会来人,子若便在这茅屋中歇息片刻,我……”

冯玉仙松开搀住淳于棼的素手,淡淡地说:“我便先行一步了……”

她看着淳于棼,心中似乎有无限的话语需要讲与他听,只是,此时她如鲠在喉一般,多说一句,只怕会显出哽咽之声……

“玉仙,可是担心,我与王府之人见面,他们多有为难于我?”淳于棼看着眼前的女子,方才手臂上搀扶的力道尚可感觉,他心中一阵澎湃的感觉似乎要冲出。

冯玉仙扯出一抹笑意,强自镇定地说道:“子若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愿任何人伤害你,所以,若是有缘,我们必会相见……”

淳于棼似乎没有听到冯玉仙的话语一般,径自说道:“你可知,王府中人于我,如无物,而且,救命恩人这一虚名,我丝毫不在乎。你可知,我心中在乎的是何物!”

看着淳于棼炙热的眼神与质问,冯玉仙此番并没有逃避,她静静地看着这位让她倾慕多年的风流才子,不知何时,在淳于棼处,她已是丢了颗心……

两人相顾无话,耳边仅有那山中莺莺在悠扬婉转唱个不停。

“玉仙……”

一道低沉且充满正气的声音惊醒了二人。

冯玉仙扯出一缕苦笑,看来妄想避开之事已是无法逃避了,她看了淳于棼一眼,缓缓地扭过身子,看着急忙走来的魁梧身影,缓缓道:“表兄”

淳于棼看着缓缓扭过头的冯玉仙,眼中一片幽深之色,冷冷地看着远处那身影。

王戍急忙而来,看着一身白衣裙的冯玉仙满身沾满了泥污,白皙的脸上更是划有条条血痕,而身后便站着那常宿柳眠花的淳于棼,正一脸冷意地看着他。

瞬间,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眉头几乎要皱成一个结了,似乎正酝酿着极大的怒气……

见状,冯玉仙微微施了一礼,淡淡地说:“此番玉仙鲁莽的行为,不仅招致无妄之灾,还让表兄等各位亲人操心了,是玉仙的不是。”

她顿了顿,扭头看了眼淳于棼,继续道:“幸好有淳于公子的救助,否则,玉仙怕是已是与世长辞了……”

“好一个救命恩人,事情经过我已听流莺说过,若是没有这淳于棼从中打诨,你又怎会掉下那悬崖!”王戍看着淳于棼,声音不高,却别有一番威严之势。

“此事与淳于公子何关,不过是玉仙任性,在这乌云蔽天之时,仍要出寺,倒是忘了山中泥泞湿滑,方致失足落下悬崖。若是没有淳于公子,只怕我此时已是黄泉边上的一缕孤魂罢了……”

冯玉仙面上平静如水,气势丝毫不弱与统帅军队的王戍。

“哈哈……淳于棼倒是好手段,真是不枉这风流才子的名头,竟将我这表妹迷得神魂颠倒,尽说胡话!”

说着,王戍拔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便直直地刺向淳于棼!

淳于棼眼中一阵狠厉之色闪过,细沙手帕包着的右手竟形成掌风之状,只是,一道白色身影瞬间便挡于身前……

“玉仙!你莫不是被这小子迷得不要命了!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眉间一阵寒气袭来,可是,那双秋水明眸却毫无惧色,直直地看着王戍,冷冷地说:“淳于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表兄在我面前,却要将淳于公子置于死地,不知是将玉仙置于何地!”

冯玉仙正了正脸色,继续道:“表兄乃一朝将军,有幸得圣上垂怜,让你侍于外祖母的病榻旁。可是,表兄却枉顾身份,竟想滥杀无辜。于情于理,玉仙亦不会让开!”

王戍听着冯玉仙的话,看了一眼淳于棼,只见其仍是一脸冷色,竟无半分躲于女人身后的羞愧,冷笑道:“哈哈,玉仙倒是说得一口好理由,只是,这淳于棼,可值你如此担待!”

冯玉仙一愣,心中叹了叹气,淡淡地说道:“淳于公子是玉仙的救命恩人,如同玉仙的再生父母一般,护得公子的命,自是值得!”

“救命恩人?玉仙倒是说服得了自己。只是日后,希望玉仙表妹亦要清楚地记得,这淳于棼不过是你的救命恩人罢了!”王戍看着冯玉仙,特意在救命恩人处加重了语气。

“哈哈,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竟不知王大将军竟是如此气量,竟持剑威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冯玉仙正欲开口,好早些了结此话题,让淳于棼脱险,只是,不曾想到,这话尚在嘴中时,淳于棼便开口了……

“呵呵,玉仙,可听清楚了?你的一番苦心,淳于公子似乎并不领情!”王戍冷冷地看着略微惊讶的冯玉仙,心中很是恼怒冯玉仙的不争气,竟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王大将军倒是说笑了,冯小姐的一番心意,在下倒是感恩的很,就是因为感恩,在下才不愿有人拿着利剑威胁冯小姐!”

淳于棼冷冷说着的同时,竟越过冯玉仙,来到其身侧,伸出食指与中指直接夹住剑面,仅用二指之力,竟将那寒气逼人的利剑移开了半分。

王戍看着轻易便被移开的利剑,心中大惊,他虽常年戍守边疆,但是对于清州这位风流才子,他亦是有所耳闻,本以为他只是一名弱质书生罢了,不想,此人竟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但是常年征战的经历,让王戍早已将喜怒之色深埋心底,纵使心中大惊,面上仍一副正气凛然的严肃样,冷冷地说道:“看来,阁下亦非那饱读诗书的绣花枕头,竟可将我这剑移开半分!”

“哈哈,承蒙将军抬爱,在下亦不过随江湖中人习过几招罢了,与将军相比,倒是显得上不了台面。”淳于棼气若神闲地看着王戍,这利剑中传来的阵阵内力,似乎于他,并无影响。

眉间那道寒气消失时,对于淳于棼会武功,冯玉仙亦是十分讶异,只是,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当初淳于棼年幼便丧双亲,在这世上,一人苦苦支撑,怕是过得十分艰难……

“表兄,若是你尚且在意我分毫,便让淳于公子离开,我与淳于公子皆往那地府门前游了一圈,已是身心疲累,表兄真的要就此纠缠不休?”

冯玉仙面上一片娴静之色,只是,眼中已是显出乏累之色,默默地看着王戍。

闻言,王戍一愣,看着本是端庄娴静的冯玉仙,此时一身狼狈相,眉眼间的疲累之色更是显眼,他握住利剑的力道不免轻了几分……

“小姐,小姐,你吓坏流莺了,呜呜,流莺以为这辈子便再也看不见小姐了,呜呜……”

一声哭腔打破了三人僵持的局面,王戍听着身后那纷杂扰乱的脚步声,眉头微微皱起,手中一挥,利剑便已入鞘。

淳于棼若无其事地收回右手,眼睛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冯玉仙,只见其亦正看着他,他便微微扬起嘴角,本是冷漠的眉眼,此时蓄满了柔情。

冯玉仙听着流莺的哭喊,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流莺等人的到来,王戍便不好为难淳于棼,忧的是,她与淳于棼离别的时候到了……

她缓缓开口道:“玉仙此次可重回这凡尘俗世,多亏淳于公子的相救之恩。若是,日后有缘相见,玉仙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淳于棼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我必定有再见之时,毕竟,我还欠姑娘一副画……”

说道此事,这初识之事跃然于脑海,两人相视而笑……

“玉仙,既然乏累了,便快些回寺中洗漱休息……”两人的情意,王戍自是看在眼里,只是,心中已无此前的恼怒之意,有的,或许只是一声叹息……

第二十九章 辞别

禅林寺厢房内,淡淡的安息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在这夏日午后,倒是营造出几分昏昏欲睡的氛围。

冯玉仙拿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长发,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的那双明眸,一片空洞……

流莺看着冯玉仙那失神的模样,以为她对于坠崖一事仍惊魂未定,心中很是内疚,嗓音不免带上了些许哭腔,“小姐,这是主持给的膏药,流莺先帮小姐涂于伤口处。”

冯玉仙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立于身旁的流莺,只见其低头垂眸,隐约可见眼周处的红肿。冯玉仙伸手拉过流莺的手腕,看着她,轻轻地说:“对于我坠崖一事,可是表兄曾苛责于你?”

流莺仍不肯抬头,哽咽着说:“没有,尽管流莺与表少爷说,是流莺鲁莽,连累了小姐坠崖,表少爷还反过来安慰流莺不必担心,小姐肯定吉人天相。只是,流莺却过不了自己这关,若是小姐出事了,流莺以死尚不能偿还……”

“傻丫头,莫要哭了,眼睛都快肿成核桃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我刚从这鬼门关迈过,流莺就不为我开心?”

冯玉仙看着低头抽泣的流莺,心中不免难受,毕竟这所有事情皆因自己所起,自己没事,反倒连累了无辜的流莺。

“不,不,小姐平安归来,流莺十分开心,只是……”

“有何只是,可是怕我责骂你?看着你哭着梨花带雨的,我心中很是难受。流莺,你自幼便伴于我身边,我自认将你当做姐妹,却不想你待我,竟是如此生疏。”冯玉仙拿起干净的帕子,轻轻地为流莺拭泪。

流莺缓缓抬起头,泪水已是模糊了眼睛,仅能感受到帕子摩挲的力度,一时之间,泪如决堤,哽咽得已是说不出话了……

“既然要哭,便哭得痛快些,这低头哽咽算作何事!只是,此番哭过,这事也就算结了,日后可莫要再因此难受了。”

说着,冯玉仙伸手轻轻地为流莺抚着背,一脸怜意地看着她。

“可是好些了?”冯玉仙看着流莺肩膀的颤动渐渐减弱,轻轻地问道。

流莺强自镇定,轻轻地回道:“好多了,真是惭愧。小姐历大险平安归来,流莺不仅未能安慰小姐,而且反倒劳小姐安慰。”

“怎么又跟我如此生分了,你难受,我出言抚慰,是理所当然之事。再说,我并无大碍,自是不需你的安慰。”看着流莺那红肿的眼睛,冯玉仙有些好笑地道。

“是,是流莺糊涂了,流莺先帮小姐涂药吧。”

“嗯”

冯玉仙扭头看向铜镜,原本鲜红的血痕,此时已呈结痂状的褐色了,横七竖八地分布在脸颊的两旁,想起自己便是以这幅模样,与淳于棼待了差不多十个时辰,心中便觉得好笑,看来,她端庄娴静的形象,从未在淳于棼面前出现过……

膏药轻抹在脸上,带来一阵阵清凉的舒爽,冯玉仙缓缓合上了眼帘,唇畔不禁勾起一缕微笑,只是,这微笑尚未成型,手背上滴落几滴温热。

冯玉仙无奈地叹了叹口气,柔声说道:“流莺,可是我脸上的疤痕将你吓哭了!”

脸上的手一僵,一阵哭腔传来:“不,不,即便脸上划有几道血痕,小姐的样貌亦是寻常女子无法比拟的,而且,这不过是几道浅痕,不消时日,便会不留痕迹地痊愈。”

听着流莺的解释,冯玉仙并无张开双眼,淡淡地说:“既然如此,流莺又何必庸人自扰。”

流莺看着冯玉仙一脸平静之色,可眉眼间染上了浓厚的疲惫,便自觉地噤了声。

“咚咚咚”

“玉仙,是我!”

一阵敲门声后,王戍的声音传进房中。

“流莺,开门。”冯玉仙缓缓地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

一阵开门声后,稳重的脚步声传进耳中,冯玉仙从凳子上起来,对来人缓缓施了一礼,道:“不知表兄找玉仙所谓何事?”

王戍坐下,伸手制止了流莺倒茶的动作,轻轻地说:“不知玉仙表妹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可以,我们便一同回府。”

对于王戍的话,冯玉仙似乎并不意外,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我已是无碍,此次让舅家的亲人为玉仙操心了许多,倒是玉仙的不孝,是该回府向各位赔礼了。”

王戍默默地看着冯玉仙,眼中的审视之色毫不掩饰。对于冯玉仙的爽快,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毕竟,留在这寺中,她与淳于棼方可见面。可若随他回府,她怕是便与淳于棼断了联系。

听着冯玉仙的话,流莺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小姐经历了一番波折方回到寺中,若是此时赶路,我怕小姐身子吃不消。”

王戍不语,仍默默地看着冯玉仙。

“百善孝为先,让府中亲人安心方是最为重要。而且,到清州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到时我在轿中休息便可。”

冯玉仙不言拒绝,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想要留在这禅林寺,王戍亦会软硬兼施将她带回府中。既然如此,她倒不想与王戍生出缝隙,便主动应下。

“玉仙表妹可是想清楚了?这回府后,可不像在寺中这边自由。”王戍将视线放于门外,暗喻之色不言而喻。

“表兄说笑了,这自由,玉仙打小便知与我无缘。”

“既然玉仙表妹心如明镜,为兄便不多说了。只是,这淳于棼终究不是你的良人,望表妹还是快些断了这情缘,结了这妄念。”

听着王戍的话,冯玉仙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是,真的从他人口中说出,原来还是十分难受,那一字一句,便犹如尖刀一般,直戳心尖……

王戍看着冯玉仙一脸平静之色,只是,那双眼睛已是暗淡一片,他在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这便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悲哀……

他一时心软,柔声道:“这话虽是难听,但是为兄亦是为了你好,莫要深陷其中方才醒悟,到时只怕害人害己。”

他看了一眼冯玉仙,见其似乎有些呆愣,继续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明庭的书信,他十日后便到清州。”

听到此话,冯玉仙的眼中似乎有一抹不明情绪闪过,只是稍纵即逝,甚至连王戍亦未看清。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回道:“玉仙明白,不知表兄可还有其他事情?”

王戍摇里摇头,并不说话……

“既然表兄无事交代,那么玉仙要收拾些什物了,免得误了表兄回府的时间。”

听着冯玉仙的逐客令,王戍亦不生气,扭头便对流莺说道:“玉仙已是乏累,这什物就劳流莺收拾了。”

“表少爷客气了,这便就是流莺的分内事。”流莺低着头回道。

“那我先去向主持辞行,若是你们收拾好了,便随小厮直接到寺门便可。”说着,王戍已是起身往外走。

“表兄慢走!”

“表少爷慢走!”

看着王戍逐渐远去的身影,冯玉仙一脸的平静之色生出了几分凝重,她一把抓住前去衣柜收拾的流莺,却也不说话……

许久,那淡淡地声音方才传出:“流莺,帮我做一件事。”

冯玉仙松开流莺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将这信送与淳于公子,切记莫要让表兄知道!莫要问为何了……”

看着流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冯玉仙忙出言制止。

流莺看着冯玉仙脸上的凝重之色,虽然她不喜淳于棼,但是念在他救了小姐一命,所以她略带迟疑地回道:“是,流莺必会小心,不让表少爷发现。”

在冯玉仙的注视下,流莺默默地走出了厢房。这寺中的厢房,分东西厢房,女子在东,男子在西,流莺将信件藏于怀中,向四周查看了一番,见没人注意,便匆匆地往西面走去。

只是,事与愿违,她方走出东边厢房,身后一阵声音喝止了她……

“流莺,你不在房中帮玉仙收拾东西,跑去哪里?”王戍看着冷冷地看着匆匆而去的流莺。

听着这声音,流莺一阵心虚,低着头回道:“表少爷,小姐说饿了,便遣流莺去厨房拿些斋饭。”

王戍冷笑道:“可我见你的去向,可是那西边厢房!是饿了,还是相思病反了!”

“表少爷说笑了,发生了如此多事,倒是把流莺急糊涂了,一时便走错了路。”流莺觉得手心已是渗出一阵濡湿之意了。

“流莺,我知你对玉仙忠心耿耿,只是,你可有想过,若是你迈进了这东厢房,便会害了玉仙!”

闻言,流莺猛地抬头,见王戍一脸正色,心中有些慌张,轻轻开口道:“表少爷误会了,流莺只是去厨房罢了。”

王戍似乎没有听到流莺的话一般,看着那东厢房,冷冷地说:“寻常女子婚嫁之事尚不能做主,更何况玉仙身为相府千金!若是你迈出了这一步,玉仙心中的妄念便多一分,到时她又怎忍受嫁作他人妇!”

他扭头看向流莺,有些语重心长,“我知你待玉仙好,只是,你可愿玉仙后半生皆沉溺于这爱不得的痛苦中!”

听着王戍的话,流莺的脑子空空的,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她知小姐倾慕于淳于棼,但是亦不过限于那画技上。不曾想,何时,小姐竟喜欢上了淳于棼……

“若是你为玉仙着想,便将东西交与我!”王戍见流莺一脸踌躇之意,便知其已是想通了。

流莺一愣,有些意外,愕然地看着王戍,轻轻地问道:“表少爷为何知道小姐托流莺带信?”

“玉仙本是极有主意的人,又怎是方才那般好说话,加之又急着将我遣走,想来便是她想要与淳于棼联系!”

他看了看流莺的怀中,继续道:“快些将这信件交与我,若是耽搁久了,只怕玉仙生疑。”

流莺心中有些迟疑,但是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信件拿出,或许,表少爷所说,是正确的。

王戍接过信件,径自放进怀中,淡淡地说:“你回去后,便告诉玉仙,你并无遇到淳于棼,便将信交给了小厮,免得玉仙多问,反倒生出疑惑。”

“流莺明白!”流莺看了一眼那东厢房,心中不免叹了口气,希望真如表少爷所说,此番可断了小姐的妄念……

第三十章 香囊

清州王府

“昼永蝉声庭院,人倦懒摇团扇。”

阁楼前台上,冰盘立于侧,冯玉仙靠在廊椅上,托着腮,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呆呆地看着院中那毒辣的太阳。

“表姐,表姐……”一阵阵娇声从那抄手回廊便传来,清脆的声音中难掩兴奋之情。

冯玉仙看着那蹦蹦跳跳的娇人儿,不禁打起几分精神,微微一笑,道:“暮颜,你这小泼猴,可算想起我来了。”

王暮颜随意地靠于廊椅上,脸上因兴奋染上了一片红晕,笑嘻嘻地说道:“表姐就会打趣暮颜,七天前,明明是表姐十分嫌弃我在身边转悠,我亦是为了表姐着想,方躲着点。”

冯玉仙看着王暮颜那撅起的嘴巴,心中不禁好笑,柔声道:“倒是我的错,见不得你在跟前落泪,便将你遣走……”

冯玉仙想起回府当天,王暮颜闻声而至,可是一看到她脸上的伤,那眼泪便止不住,为了不惊动外祖母,她便让王暮颜待她伤口痊愈后再来。

“我这不是心痛表姐嘛!这张小脸多标致,若是有半分损伤,可真是暴殄天物!所幸脸上的伤已是痊愈,真是如剥壳鸡蛋一般滑嫩,让暮颜羡慕得紧!”

闻言,冯玉仙脸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了,娇嗔笑道:“你这丫头,尽说些胡话,这市井混混的话,可莫要让表兄和舅舅听了去,否则,又得禁足了!”

“我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只是爹爹与大哥那顽固脑筋不解风情罢了!”说着,那娇俏的脸上生出几分不满。

“你这疯丫头,舅舅与表兄可是你可置喙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着,冯玉仙作势便要伸手掐王暮颜的脸蛋。

“哈哈,我的好表姐,暮颜知错了,表姐最是心疼暮颜了,可莫要掐坏了暮颜的脸,哈哈……”看着那纤纤素手渐渐伸过来,王暮颜娇笑不已。

两人在这前台上一番嬉戏,倒是将冯玉仙原本的倦意驱散干净……

王暮颜缓了缓,笑道:“表姐本是跟着春天的尾巴来到清州,平日里却一直待在禅林寺为祖母祈福,此时已经是榴花照眼的的五月间了,表姐也未曾仔细逛过这清州城……”

冯玉仙好笑地看着王暮颜那故作高深之态,对于下文,她心中了然,却不言语。

“表姐可知明日便是那端午了,街上小贩处皆是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小,白团,各种小巧玩意儿应有尽有,那江河处,还举行龙舟竞渡,可热闹了……”

王暮颜偷偷打量着冯玉仙,见其一脸寻常之色,不禁有些挫败,闷闷地说道:“表姐好生气人,见我说得如此有趣,却仍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冯玉仙眼眸一转,忍着笑意说道:“这世间之物,在你的眼中,可有无趣的!”

“表姐……”王暮颜知道冯玉仙在捉弄她,眼中神色马上鲜活起来,嫣然笑道。

“反正表姐在这房中不过闷着,倒不如随我出去逛逛,解解闷也好。”

闻言,冯玉仙微微一笑,心中不由想起那封交托出去的信件,不知可有到了子若手中,有缘无缘,就看明日了。

“表姐?表姐?想什么呢?明日你就随我出去逛逛,不然在这府中待在,迟早地闷出病。”王暮颜拍了拍冯玉仙的肩。

看着这端庄娴静的表姐,清雅秀丽,可性子却过于懂事,总将那条条框框的死物摆于身前,将自己束缚得死死的……

冯玉仙回过神来,见王暮颜那审视的眼光,笑道:“看着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让我心惊,答应你便是。只是,表兄不是将你禁足于家中一个月吗?”

“这等小事又如何难得到我,表姐放心便是,我自有法子出去。”

冯玉仙见王暮颜那一脸得意之色,也不去迎合,反问道:“近日,我听其他丫鬟说,你在做那端午香囊,可是有了心悦之人?”

王暮颜一愣,脸上笑意渐渐僵住,吞吞吐吐地说道:“谁,说着香囊就得送给心悦之人,我不过,一时兴起,做着玩玩罢了……”

“原来如此,那不如将那做着玩玩的香囊给我吧,反正我那也坏了,也好让我留份纪念。”

“这,这,我,我”王暮颜一时语塞,好半会儿也说不全一句话。

“怎么,暮颜竟是如此吝啬,连这小小的香囊亦不愿送我?”冯玉仙佯怒道。

王暮颜心中生出几分心虚,本是伶牙俐齿的嘴巴,此时却粗嘴笨舌的,那小脸上憋得发红,亦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我也不打趣你了,要我再说下去,你这脸蛋怕是要冒烟了!”

“表姐……”

“唉,你这丫头,纵使你不说,我也是猜到了,这香囊,可是送给苏华!”冯玉仙看着突然显出娇羞之色的王暮颜,想起临仙阁一事,心中不免一叹,只愿不是,襄女有梦,神王无心……

“表姐可是觉得可笑?”王暮颜有些怏怏,“我俩自幼便定下亲事,可我与苏华,见面便忍不住大吵大闹,对于我,只怕他心中很是厌恶。”

“傻丫头”冯玉仙摸了摸王暮颜的头发,轻声回道:“你们青梅竹马,感情自是他人无法比拟。可曾听过欢喜冤家,做不了相敬如宾,每日吵吵闹闹,说不定亦是十分有趣。”

冯玉仙见王暮颜不语,继续道:“我知你是个勇敢的姑娘,既然已将香囊做好了,便就着心意送出,好过你终日猜测。”

“可若是,得来的不过一番嘲笑,该如何是好?”王暮颜低着头,声音细弱游丝。

“而且,整个清州的百姓都知,苏华喜欢临仙阁的安歌,尽管安歌喜欢淳于棼,但是苏华仍是一掷千金,将安歌其它的日子都包下了……”

闻言,冯玉仙一愣,回想往事种种,心中涌上一阵不安,但愿这事与她所想无关……

冯玉仙回过神,轻轻地回道:“可你暗自神伤亦是于事无补,有时,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若是,你此时不问清楚,这郁结于心,便成心结,日后成亲,你与苏华又该如何相处。”

王暮颜有些挫败地看着庭院内的花花草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见势,冯玉仙便知王暮颜心中已经想通,她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给她。

王暮颜抿了几口茶水,茶味的苦涩的口腔中瞬间蔓延,倒是让她冷静了些许,看了看四周,说:“怎么不见流莺?”

“明日便是端午了,管家人手不够,便唤了流莺过去搭把手。”

“这冯伯倒是老糊涂了,将流莺唤走,表姐这不就没人使唤了,要不,我将我院中的丫鬟叫过来?”

冯玉仙见王暮颜那娇蛮性子又回来了,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不过去两个时辰罢了,我这又没事,人多了反而闹得紧。”

“好好,倒是我考虑不周。”王暮颜放下茶杯娇嗔道。

冯玉仙摇了摇头,微笑看着王暮颜,并不说话……

书房

“回府的这几天,玉仙可有做何事?”王戍拿着兵书,视线却放于流莺身上。

流莺一愣,心中竟然有隐约的罪恶感,带着几分迟疑,道:“小姐回府后,因脸上的伤痕,便一直待在院中,无聊时,便绣着这端午香囊。”

“香囊?是何种样式?”

“小姐喜爱海棠花,这香囊自然是海棠花样式。”

“对于那封信的下落,你可有露出半点马脚?”王戍将视线放回兵书上,淡淡地道。

“我遵表少爷所说,小姐听了是华英收下了信,便没有多问。看情况,小姐应该没有发现。”流莺在心底默默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王戍脸色一沉,兵书不禁抓出了几个指印,眼中一片深邃,却不言语。

一阵寂静过后,那冷冷的声音传来,“明日,暮颜便会领着玉仙出府,到时我不便安排家丁,你跟着便可,”

流莺有些茫然不解,迟疑地说:“表少爷,这信的事,流莺希望就此为止。流莺知表少爷为了小姐好,只是,这些事终究是违背了小姐的意愿,流莺心中很是内疚……”

王戍抬眸看了一眼流莺,轻轻地说:“今日过后,这信件的事就翻篇了,流莺就不必内疚。这断人姻缘之事,我亦是十分厌恶,只是,若是等到玉仙情根深中时,这一切便都迟了……”

“有一句话,流莺不知该不该讲?”流莺抬头看着王戍,语气有些僵硬。

王戍点了点头,说:“什么话?”

流莺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淳于公子与小姐之间,虽是存着门第的鸿沟,,但是以淳于公子的才情,入仕并非难事。既然小姐喜欢淳于公子,为何不成全?”

流莺自幼便伴于冯玉仙身边,深知冯玉仙十分厌恶后院间的尔虞我诈,那忧愁常年占据在眉头。然而只有在看着淳于棼的画作时,方扬起几分真挚的笑意。

王戍一声轻笑,不知是笑流莺的天真,还是笑冯玉仙的身不由己,道:“流莺终究是想得太简单了,纵使淳于棼出身与钟鸣鼎食之家,亦怎么比得上东宫的那位!”

流莺一愣,心中大骇,愕然地看着王戍,正欲说话……

只见王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摇了摇头……

第三十一章 断心意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莲池四方亭中,纱幔低垂。

微风轻拂,勾起那鹅黄轻纱,女子露出白藕似的细腕,纤纤细手在琴面上行云流水,如山涧泉鸣,似环佩相碰。

淳于棼倚着栏杆,手中轻轻地把玩着那海棠玉簪,若有所思地看着随风漂浮的轻纱。

“公子,事情已安排妥当,两日后,太尉大人便领旨到达清州。”华英匆匆踏入庭院,一脸正色地说道。

闻言,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窈窕身影踏着款款玉步而来,安歌轻轻地为淳于棼的酒杯倒酒,白玉葱指拿起酒杯,柔声道:“安歌恭贺公子大愿以偿,这多年来的谋划,五日后,便可大功告成。”

淳于棼把玩玉簪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没有听到安歌的话语一般,抬眸看了一眼华英,轻轻颔首……

华英是个识趣儿的,知道自家公子有事与安歌这红颜知己说,低了低头便转身往外走。

淳于棼见华英渐渐消失的背景,方才开口道:“安歌的一番心意,我自是不敢辜负。”

说着,他便接过那白玉酒杯,脸上全无惊喜之色,仍是一脸的平静,只是,眉眼之间,浮上了淡淡的忧愁。

安歌见淳于棼手中的玉簪已是没了踪影,唇畔勾起一抹娇媚的笑意,柔若无骨般地倚进淳于棼的怀中,娇笑道:“公子若是真的明白安歌的心意,也不免安歌在这世上的一番蹉跎……”

淳于棼轻抿了一口,见那柔媚的身子倚进怀中,眉头不禁微皱,淡淡地说:“安歌,你我相识多久?”

“快三年了!三年前,公子将安歌从人拐子手中救出,并予安歌一片遮瓦之处,安歌此生难忘。”安歌白玉似的指尖在淳于棼的怀中摩挲着。

“三年时间,难道安歌尚不知我的规矩?”一声冰冷的声音传出。

闻言,那来回摩挲的指尖突然僵住,安歌的脸上涌上些许不自在,只是,眉眼一转之际,脸上的笑意便鲜活起来。

她缓缓起身,娇声笑道:“安歌一时大喜,竟忘了分寸,请公子责罚。”

“既然安歌明白这分寸之意,可为何瞒着我,行那龌龊之事?”淳于棼把弄着手中的酒杯,冷声道。

安歌笑意不减,轻轻拿起酒壶为淳于棼倒酒,“恕安歌愚昧,不知公子所指?”

“若是你觉得勾引苏华,可坏了苏王两家交好,那你便错了……”淳于棼抬眸一扫安歌,眼中的警告之色不言而喻。

“苏王两家害公子家破人亡,如今还在这清州城内行欺霸之事,安心享尽荣华富贵,此番,安歌不过为公子与清州百姓做事罢了。”安歌语气有些委屈。

对于安歌的委屈,淳于棼熟视无睹,冷声道:“在你心中,可真如你说得这般正气?你那点私心,之前我念在你我毕竟相识一场,不愿与你扯开了说。只是,如今看来,你却无半点悔过之心。”

“公子此番说开了,难道就不是私心作祟?我承认我是想要嫁入苏家,只是,我这一切皆是为了公子着想。只要我嫁进苏家一日起,苏家便不得一日安宁。但是,公子……”

安歌自嘲一声,继续道:“不过是为了那位玉仙姑娘罢了。公子可是觉得,若是玉仙姑娘知道,舅家之人锒铛入狱是公子的手笔,便怨恨公子!”

听着安歌的一番话,淳于棼的脸上犹如蒙上了寒冰一般,冷声道:“你倒是越发不懂规矩了,竟敢私下调查我的事!”

“公子何必恼恨,安歌不过是担心公子,便遣人到禅林寺询问了公子失踪之事罢了。”看着淳于棼的神色,一丝怨恨从安歌眼底闪过。

淳于棼目光深邃,淡淡地说:“日后莫要让我知道你这自作聪明之事,若是再有下次,你的境遇将与三年前一般!”

听着淳于棼的话,安歌心中如同大冬天被人猛灌冷水一般,一片冰凉。三年的陪伴,竟不及这几日的相识……

看来,在苏华那,她需要紧逼一些了……

安歌脸上的神色瞬间柔媚下来,软声道:“安歌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下这等擅作主张之事,请公子责罚。”

淳于棼不语,全然不理立于一旁的安歌,径自将目光移开,转身之下,牵扯到了怀中的玉簪,淳于棼不禁一愣,眼中浮现出一片幽深之色。

夏风轻拂,拂起缕缕纱幔,寂静在其中穿插不止……

安歌侧身赔礼的姿态在这时间流逝中逐渐僵麻,额间细汗不断渗出,只是,仍不敢挪动半分。

在淳于棼身边的三年陪伴,对于淳于棼的习性,她已是摸个清楚。她深知淳于棼来这不过是旧日府邸便是这临仙阁,且淳于棼并非良善之人,若是惹其生气,便会不留半分情面,弃她而去,那在这临仙阁,她便难以立足了……

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悄声来到亭边,轻轻地说道:“公子、姑娘,苏公子想要与姑娘会面。”

淳于棼收回视线,目光撇了一眼安歌,淡淡地说道:“将苏公子领来这儿,便说安歌有话与他说。”

闻言,安歌一愣,脸色有些苍白,扭头看向已经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恼怒。

淳于棼倚着栏杆,淡淡地说:“待会儿,苏华来到,你可知说些什么!”

安歌僵着不动半分,声音有些委屈,“安歌知道……”

苏华听闻安歌有话与他说,心中不禁多了几分雀跃,他就知道,安歌心中定是有他。思及此事,前往庭院的脚步都不禁有些飘。

只是,当他看到那池中小亭之上,纱幔轻飘间,隐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眼底见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尚未到亭中,便粗声喊道:“安歌姑娘,我今日给你带来了西域的稀世香料,不如安歌随我回厅中看看,是否合心意。”

安歌闻声转身,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勉强的笑意,柔声道:“香料珍贵,安歌怎敢收下。”

“安歌姑娘谦虚了,这香料,也就安歌这样的美人,方能配得上。”话语落下,苏华已是匆匆来到亭中。

“公子过誉了,安歌这副臭皮囊,也就在公子眼中珍贵些许……”说着,安歌似乎有些羞怯,缓缓低下头。

苏华见这美人娇羞,心中一片春意荡漾之感,全然不理会一旁的淳于棼。

“那是自然,每当我看见这美丽珍贵的事物,都不禁想到安歌姑娘,恨不得将这世间的美好统统送予姑娘。”

安歌肩膀有些颤抖,声音颤颤,“公子的一番好意,安歌心中明了,只是……”

说着,声音不禁带上几分哽咽。

苏华眼底闪过一丝心痛,低头看着安歌,发现其满面的苍白之色,一双娇媚的眼睛泪光闪闪,这美人垂泪,惹得苏华心中一阵疼惜。

冷声道:“安歌姑娘,可是有人欺辱于你!”说着,那视线便落在了一脸漠然的淳于棼身上。

淳于棼抬眸一看,唇畔间扯出一抹冷笑,却不言半字。

“公子误会了,只是安歌福薄,担不起公子的一番情意。”

“安歌姑娘何必这般姿态,在我心中,姑娘便是最珍贵的,这番情意,我倒是觉得轻了。”

安歌闻言抬眸,泪眼汪汪地看着苏华,有些神伤道:“公子莫要折煞安歌了,安歌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伶人,自是配不上公子的一番情意,这情意,公子还是留着给王家小姐吧!”

“可是王暮颜那娇蛮女子来你这撒泼了!”想到此事,苏华脸上一阵恼怒之色。

“不,不,公子莫要误会王小姐,王小姐性子率真,待人真诚,定会成为公子的贤内助。所以,公子日后就莫要来临仙阁了……”说着,安歌便捂脸往离开这水榭。

看着伤心离去的安歌,苏华心中犹如有无数的细针戳着,并非痛彻心扉,但也痒疼难耐……

淳于棼冷眼看着安歌的一番行为,心中冷笑不止,看来当初那怯怯懦懦的安歌已是长大了,明着应他所求,与苏华断了干系,暗着,方才那番委屈,怕是不仅将矛头指向了王暮颜,而且更是招得苏华无法放下……

苏华快步走向淳于棼,猛地伸手扯住淳于棼的衣襟,只是,他的尚未触碰到那衣襟,淳于棼已是不见人影。

“苏公子倒是好性子,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与王家果然是一丘之貉。”

身后传来一阵冷冷的声音,苏华猛地转身,厉声道:“淳于棼,你不要以为有几分才情便心比天高,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书生罢了!可是你让安歌与我断了干系!”

“哈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苏公子放着这真心待你之人不管,却天天鞍前马后地讨好这虚情之人,真是可笑!”

说着,淳于棼正欲扬长而去,多说无益,苏华不过是一根筋的愣头青,若非撞个头破血流,他是不会清醒的。

“站住,若是此番你不给我将事情说个清楚,你便妄想出临仙阁!”苏华拦于淳于棼面前,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真是愚蠢!

一声愣斥后,苏华忽然坐倒在地上,膝盖骨上传来阵阵酥麻感,眼前的淳于棼已是不见身影!

苏华一愣,膝盖骨的阵阵疼痛渐渐漫上心头,慢慢转化成一阵阵的邪火,脑子仿佛已被烧热,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一双充满怒气的眼睛,看着王家所在的方向,眼底闪过阴蛰之色……

第三十二章 混混

城郊玉渊江畔,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皆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别君亭屹立于玉渊江上游江畔,经风雨洗刷,柱子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冯玉仙坐于亭中的石凳上,抚着手中的五彩丝,唇畔不禁扬起一缕柔情蜜意。离开禅林寺的情景再次浮现于脑海中。

当日,心意相通使之,二人皆向对方留下口信,她让流莺传信,而淳于棼,则让莫羡小沙弥传了口信:五月五,郊外别君亭……

而她的书信,冯玉仙抬眸看了一眼默默站于一旁的流莺,心中不禁叹了叹气。流莺并非可以藏事的人,自送信归来,流莺便心事重重的,这信怕是送到了表兄的手中了。

“流莺,自出府后,你便一直闷闷不语,可是有何不快之事?”冯玉仙抚着彩丝,淡淡地说着。

闻言,流莺一怔,眼底闪过一缕慌忙,轻声道:“多谢小姐关心,流莺没事。只是昨夜没睡好,今日脑子便有些晕罢了。”

“既然如此,便莫要站着了,来这凳上坐着吧,反正这就只有你我二人,就莫要管那虚礼了。”冯玉仙并不想戳破事情的真相,便顺着流莺的话尾说下去。

流莺偷偷打量着冯玉仙,见其脸色平常,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道:“是”

坐下后,流莺看了看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眉头微蹙,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表小姐为何离开了?此处游人络绎,而小姐又没有带家丁,怕是不安全。”

方才王暮颜将她们二人送到这别君亭,与冯玉仙一番密语后,便离去了。想起王暮颜将要做的事,冯玉仙心中不禁添了几分担忧。可是,这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她若是不识趣地跟着,怕是适得其反……

她叹了叹气,有些无奈地说:“暮颜有事,便先回府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间,纵使是心怀不轨之人,也不敢随便乱来,流莺就放心吧。”

冯玉仙微微一笑,继续道:“五月五,百姓皆乐于踏百草、竞渡,不亦乐乎,你却在这愁眉苦脸的,岂不是浪费这一番好风光。”

经冯玉仙的一番开解,流莺心中的郁结渐渐散去,不禁娇嗔道:“小姐在候着那人,心中自是开心……”

冯玉仙笑意不减,眼中波光潋滟,一颦一笑间,与江畔两边的海棠花更是娇艳几分……

“哈哈,这是哪家府邸的小姐,竟生得如此娇艳迷人!”一个轻浮的声音传来。

闻言,冯玉仙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眉眼间浮上阵阵冷漠。扭头看向两岸有如晓天明霞的海棠花,不去理会那轻浮之人。

只是,眼光所及,皆是那游人若有若无地往这偷看,以及与身边之人窃窃私语,却无半个行动之人,看来,此人在这清州城内是欺霸惯了,而百姓,则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流莺听着这话,怒气已是烧上脸颊,立马起身,挡住那人轻佻的审视。眼中满是怒火地盯着来人,心中泛起一阵反胃,这轻佻之人,长得肥头大耳,如同一只穿着锦衣的肥猪,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喽啰。

“呵呵,你这小丫头也是个泼辣的,那双看着本公子的眼睛,都快冒火了”苏富一双狭小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流莺身上转个不停。

流莺忍住心中的恶心,冷冷地说道:“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竟敢摆出这轻佻之相!”

“你这丫头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和我家公子说话!这清州城内,就算州府大人见了我们苏家二公子,也得点头哈腰给着面子!”一个喽啰头子嚣张地看着流莺。

闻言,苏富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颤个不停,“闭嘴,莫要惊了这位貌美小姐!小姐是何人,让本公子看上几眼,本公子自会清楚。”

说着,苏富便想越过流莺,那双三角眼却在流莺身上瞄个不停。

看着那毫不掩饰的轻佻眼神,流莺心中邪火丛生,直直烧上了脑子,双手如同失去控制一般,恼怒地往那肥胖的身子上一推,那肥猪竟踩着了自己的衣摆,直直地往后倒去!

一声惨叫后,苏富四脚朝天地躺着,满脸横肉的脸上的一片苍白。

身后的喽啰一愣后,皆蜂拥而上,一时之间,这小亭子中显得拥挤非常……

“你这丫鬟,是不是不要命了!竟敢推我家公子!”方才那头子一脸凶色地吼道。

流莺不屑地笑了笑,道:“推了有如何,也就你家公子蠢笨如猪,被我一下便推到而已!”

“好一个刁蛮丫头,看我不替你家小姐教训教训你,什么叫规矩!”说着,那头子竟高高扬起手掌,正欲落于流莺的脸上。

只是,那差一寸便落于流莺脸上的手掌被一只纤纤素手拦下……

头子蛮横的力量打得冯玉仙的手心一阵发麻,只是,她仍是端得平静如水,重重地将那头子的手甩出,冷冷地看着头子说道:“不过市井混混罢了,竟敢替我教训丫头!那又不知你哪来的胆子!”

冯玉仙一脸冷色地看着那头子,周身散出迫人的气势,一时之间,竟压得头子不敢直视。

“真是没用的家伙!连个女人都没法制服!”苏富推开那群献殷勤的喽啰,怒声道。

只是,那满脸的怒气,在看到冯玉仙时,竟成了轻佻猥琐,一双三角眼,冒着精光,打量着冯玉仙,一身海棠花样绯色长裙,映的略施粉黛的脸上娇艳无比,一双秋水明眸流光溢彩,让人深陷其中。

看着那打量的眼神,冯玉仙的心中十分不舒服,脸上更加冷了几分,道:“这苏家倒是厉害,竟生出一个登徒子。我见识浅薄,竟不知这纨绔子弟,竟可命州府大人点头哈腰,不知这传到京都,可真如你这些混混说得如此有面子!”

苏富闻言一愣,只是,脸上轻佻没有收敛半分,心中好笑,这在清州城内,谁不得给苏家面子。纵使这女子口嘴伶俐,但也不过是清州州民,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女子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小美人,这牙尖嘴利的可不惹人疼!还是乖巧些,好让本公子好好疼疼你!”说着,那双手竟想抚摸冯玉仙的脸。

闻言,冯玉仙一把拽住那往她脸上伸的手,然后……

“啪”

玉掌一扇,那布满横肉的脸上顿时现出五个手指印!

“可恶的登徒子,我家小姐可是堂堂相府千金,可是你们这些粗俗的混混可轻佻的!”那一巴掌,打得流莺心中一阵畅快。

冯玉仙皱皱眉头,有些嫌弃地甩开那粗壮的手腕,冷声道:“若非今日我有事,定不轻饶于你,还不赶紧给我滚!”

苏富捂着方才被打的地方,顿觉脸面尽失,那双三角眼中,充斥着怨恨之色,尖声道:“相府千金?我还是天王老子!来人,将这恶妇给我绑回府中!”

苏富的话如同一剂兴奋剂一般,身后那群混混壮起了胆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冯玉仙主仆二人。

冯玉仙转眸往亭外一扫,期待的那抹身影并非出现,她心中有些不安,只是,面上仍是平和如水,端得是沉稳安静,冷冷地说道:“王家是我的舅家,你们不信,尽管去查。可若是此番你们轻举妄动,这后果,只怕整个苏家都无法担当!”

对于冯玉仙所说,苏富置若罔闻,即便她是相府小姐,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他倒是可捞个相府女婿做做,他就可将那苏华踩于脚底了!

“动手!”

看着那不断靠近的混混,冯玉仙挡在瑟瑟发抖的流莺身前,不断地后退,只是,这不过是个小亭子罢了,不待走几步,她们已是靠在了栏杆上,身后便是那玉渊江……

“小姐,怎么办,呜呜,都怪流莺,若是书信送到了淳于棼公子手中,此时也有个帮手……小姐……”流莺扯着冯玉仙的衣裙,颤着声音喃喃道。

感受到了流莺的害怕,只是冯玉仙已是无暇安慰,她看着那摩拳擦掌的丑恶姿态,顿时理解淳于棼当初为何如此厌恶于她了……

只是,她看了看身后的江水,心下一黯然,看来此生,不待生离,已是死别了……

“咚”

一声落水声,停住了混混的动作。

“救命啊……救命……救……”那肥胖的身影竟落入了江中,在江水的漂浮下,锦衣吹鼓,如同一只皮球在江中挣扎一般,可笑狼狈之极了。

亭中的混混骤然醒悟,一片慌忙,纷纷跳入江中救人,一时之间,亭中一片空寂,仅有江中那呼喊声……

冯玉仙一时间有些缓不过劲,一下便软倒在栏杆上,背上感觉已是一片冷意濡湿,她抚了抚胸口,方将那害怕压下些许。

脑子渐渐清晰起来,突然,她的心底竟生出几分喜悦,心跳如擂鼓,她缓缓抬头……

亭子之外,海棠树下,那素衣身影,正默默地看着她……

第三十三章 求娶

五月五,郊外别君亭,玉渊江畔游人纷纷攘攘,看着江中一片混乱,窃窃私语。在这一片纷杂中,冯玉仙与淳于棼间,却仍穿流着一片安静。

冯玉仙看着淳于棼,脸上虽平静,只是,那双秋水明眸中,水光流转之际,其中无言的情感满溢而出,两人相视,仿佛一眼万年。

“小姐,你没事吧?”流莺怯怯的询问打破了二人间的相视。

冯玉仙一愣,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没事,此番多亏了淳于公子,要不然我们已成这玉渊江的两只水鬼了!”

淳于棼闻言而至,柔声说道:“玉仙客气了,此番是我考虑不周,将相约的地点放于人流络绎的郊外,害得你们身陷险境。”

流莺一脸复杂地看着淳于棼,他是如何与自家小姐有了联系?而且,她想起了当日书房的谈话,心中更是郁闷不已……

冯玉仙好笑道:“美景在前,我俩却忙着致谢与致歉,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风光!”

“哈哈,玉仙说得有理,毕竟这苏家二公子落水,可是平生难遇的奇景……”淳于棼一脸柔情地看着冯玉仙,心中却仍因方才之事而心惊不已,若是他来迟了,这后果是他不敢想象的……

闻言,冯玉仙脸上不禁扬起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正欲说话……

“淳于棼,你这书呆子!竟然敢将本公子推进江中,我定不会饶你!”亭外传来了怒吼。

冯玉仙闻声看去,只见苏富全身湿漉漉地站于亭外,发冠尽散,头发紧贴与脸上,犹如一只肥胖的母鸡一般。

“在下愚昧,不知苏二公子有何本事不饶在下!”淳于棼转身,冷冷地看着那狼狈的身影。

苏富一时语塞,感受到淳于棼冰冷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中怒火丛烧的同时,也夹着几分恐惧。

他不过是苏家庶子,而淳于棼虽一介布衣书生,但是却有许多权贵庇佑,若是较真起来,怕是他爹也保不住他。

想着,那满是横肉的脸上染上几分谄媚,哈哈说道:“哈哈,望淳于公子见谅,我方才被这江水给吓糊涂了,竟然一时冒犯了公子,我给公子赔不是。”

说着,那肥胖的身躯微微弯下了半分……

“看来二公子可谓胆小如鼠,被这江水一吓,便糊涂得连道歉的对象都搞不清了!不知相府小姐意下如何!”淳于棼转头,微微一笑。

冯玉仙瞬间意会,冷声道:“方才二公子不是自称天王老子?二公子的道歉,玉仙可受不起!”

那弯着的身躯闻言不禁一僵,他竟忘记了方才之事,一时之间,不知是江水,还是汗水,顺着额间不断滴落,他颤声道:“小人该死,竟冒犯了相府小姐,望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小人愿为小姐献犬马之劳!”

冯玉仙冷笑道:“玉仙并非朝堂大人,有容纳百川的气量。相反,玉仙只是后院中锱铢必较的妇人罢了。但是……”

听着冯玉仙的话语,苏富提着的一颗心几乎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只听其话语一转,眼中瞬间冒出希望。

“但是苏王两家向来交好,且即将结秦晋之好,玉仙也不好过分。而且见二公子尚有悔过之心。那么……”

冯玉仙朝着淳于棼眨巴了一下眼睛,忍着笑意,冷声继续道:“今日之内,二公子携令尊亲自到王府向王将军赔罪,若是王将军既往不咎,玉仙亦是个明事理的,便不追究了!”

闻言,那肥胖的身躯一软,竟然瞬间瘫倒在地,苍白的脸上,惶恐之色满溢而出。平日他在清州横行霸道,他爹充当睁眼瞎只是因为清州之内无人敢出声。再加上这王将军性子严肃。若是此番赔礼,两人皆不会轻饶于他!

想着,这三角眼竟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看着那群小喽啰忙将苏富抬起,冯玉仙不禁嗤笑一声,“莫要忘了这赔礼之事,若是过了今日,可就不止向王将军赔罪这般简单!”

话语落下,那昏倒的身子一僵,脸白如纸……

看着那群狼狈的身影,淳于棼一阵轻笑,犹如那清风拂过,皓月当空。想起冯玉仙的一番表现,他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冯玉仙的头发,脸上一片柔情蜜意……

听着淳于棼的笑声,冯玉仙脸上不禁扬起一抹娇笑,两人相视不语,全无注意到彼此间亲昵的行为。

流莺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片酸涩。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番小儿女的娇羞模样,平日里,她永远都是端得一副平静如水、端庄娴静的模样,所有的情绪皆深藏于心中……

看来,这情根已是深种。只是,这淳于棼终究不是小姐的归宿……

片刻寂静之后,冯玉仙微笑道:“五月五,清州的习俗是需系上那彩丝,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佑一年的平安喜乐。”

说着,她便从怀中拿出亲手编织的彩丝,笑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者,但是拿个彩头也是好的,子若,可愿意接受这份彩头?”

彩丝以七彩之色的丝绳编织而成,显眼的颜色似乎晃得淳于棼有些恍惚,这祈福护佑之举,似乎自他父母亡后,便无人在意了……

似乎太久没有回应过此等事情,一时之间,淳于棼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冯玉仙看着淳于棼那恍惚的模样,一愣,心中有些了然,柔声道:“子若,你若是不将手伸出,我便没法将这彩丝带于你手上了!”

闻言,淳于棼木然地将手臂伸出,看着那纤纤素手拿着彩丝绕过手腕,轻轻地打结系上,这个结,系上手腕的同时,心中一悸,似乎,也将他的心脏系得紧紧的,已是变得随她而动……

“好了,看来长度也是十分合适……”冯玉仙娇笑一声,一脸明媚地看着淳于棼。

看着那双秋水明眸,清晰地映着他恍惚的神情,一时情动……

他伸手揽过眼前的人儿,一股清香淡淡飘逸进鼻,淳于棼感受着怀中人儿的体温,怀中满满当当的温暖,心中那个空洞,似乎已被填得一丝缝隙也没有了……

不知是怀中温暖所致,还是心中羞怯所引,冯玉仙感觉脸上热气不断往外散,热得她有些飘飘然。只是,她抿了抿嘴角,一缕笑意跃然而上,上扬的嘴角宣示着她心中的喜悦。情之所至,她默默地伸手环住了淳于棼的腰……

看着相拥的两人,流莺眼泪都差点落下。她虽不喜淳于棼,但是看着小姐那副满足的模样,她实在无法想象日后该如何是好!俗话有云,真诚所致,金石为开。两人的爱情,但愿可感动相爷与大公子……

凉风拂来,带来了几分清醒,淳于棼心中已是冷静了许多,那揽住冯玉仙的双手,慢慢地松了下来,低头看着因羞意而越显娇媚的女子,声音有些嘶哑,道:“玉仙的一番心意,此生,子若定不辜负!”

闻言,冯玉仙心中一怔,有些愕然,猛地抬眸,轻声道:“子若是何意!”

冯玉仙心跳如擂鼓,对于淳于棼所说,她似懂非懂,但她不敢确定,她想听淳于棼明确地表明。想着,那双莫名的期待之色毫不掩饰……

看着那期待的眼神,淳于棼一声轻笑,脸上一片柔情,认真地说:“此生,得一心爱之人相伴,便是子若最大的心愿,而玉仙,便是我在这碌碌尘世中寻找已久的人!”

说着,淳于棼一顿,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道:“不知,玉仙可愿与我相伴一生!”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的脑子有些空空的,一切繁杂之事已然不见,唯有淳于棼这个人……

她直直地看着淳于棼,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一股又一股澎湃的感觉不断地充斥着她的泪腺,口中就是无法言语,不多时,眼前的淳于棼已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淳于棼看着泪眼婆娑的冯玉仙,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伸手用指腹轻轻地为冯玉仙擦拭泪水,这滚烫的泪水如热汤一般,烫得他心中一阵发疼。

感受着脸上那僵硬的手指,冯玉仙不禁破涕而笑,哭笑不得道:“看来子若枉顾了这风流才子的名头了,连为姑娘擦拭眼泪亦是手忙脚乱的。”

见那笑意重回脸上的冯玉仙,淳于棼心中方松了一口气,眉头有些微微皱起,轻声道:“莫不是玉仙在介意此事?”

冯玉仙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听着淳于棼的话,手上一僵,心下一叹,道:“那是子若的过去,既然没有我的参与,谈何介意之说。只是,这日后,只怕子若要被这清州百姓取笑了,毕竟我气量小,可容不得自家相公出入青楼……”

“那临仙阁不过是旧日的一个念想罢了,若是……”淳于棼猛然醒悟过来,话语突然便截住了,看着眼前一脸狡黠之意的冯玉仙,一时之间,竟呆了……

“怎么,可是不愿意娶我这醋坛子!”

清风轻抚,拂起两人的衣摆,竟使其交缠一起……

第三十四章 退婚

玉渊江畔,海棠花竟相开放,红白相间,花潮如海,蜂飞蝶恋,姹紫嫣红,微风吹来,落英缤纷。

漫着扑鼻的香气,沿着树下小道前行,一边是清清的玉渊江,一边是花团锦簇,树下一对璧人携手同行……

“我将你独自带走,只怕流莺此时在心中已将我咒骂千万遍了。”淳于棼握手身旁人儿的柔荑,有些好笑地说。

冯玉仙眼波一转,有些调皮地说:“怎么,子若可是后悔了!”

淳于棼有些好笑地看着冯玉仙,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便是这世人皆恶语相向,我也不会放开玉仙的手!”

说着,相握的双手同时使了点劲,心有灵犀般的两人不禁微笑不已……

“流莺不愿你我一起,让她跟着我们,不过是让她徒增难受罢了,还不如让她在亭中,感受百姓竞渡的喜悦,好放开心思。”冯玉仙回想起流莺方才的不情愿,不禁叹了叹气。

听着冯玉仙的叹气,淳于棼眼底闪过一道不明的光芒,声音有些缥缈地说道:“玉仙可是担心家人不让你嫁与我这个布衣书生。”

冯玉仙扭头看着淳于棼,敛起脸上的微笑,一脸认真娴静地说:“纵使他们不同意,那又如何。嫁人的是我,并非他们,大不了我便扔了这身份,与子若作对平民夫妻!”

听着冯玉仙任性的话语,淳于棼有些意外,亦有些好笑,不知何时,这相府千金的束缚,已渐渐离她远去。

淳于棼笑道:“玉仙此番表心意,倒是让我好生感动。只是,玉仙放心便是,我不会因前尘往事便仇视你的家人,为了你,到时我会亲自登门拜访丞相大人,求他将你许配于我!”

听着淳于棼的一番话,冯玉仙心中涌出一阵酸涩感,她何德何能,竟得淳于棼如此待她。一句不因前尘往事,她便知淳于棼为她忍耐了多少,的夫如此,妇复何求!

淳于棼见冯玉仙忽然低头不语,以为她仍在担心家中反对之事,便出声开解道:“玉仙,这世事无常,重要的是活在当下,若是一味担忧未来,不就白白浪费了当下的大好时光!”

闻言,冯玉仙轻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是,是,子若说的对。若是不全心全意欣赏这海棠花,倒是对不起它们如此灿烂的姿态……”

淳于棼微微一笑,伸手折下一朵粉色海棠,轻柔地将其带于冯玉仙的发髻上。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冯玉仙呼吸有些急促,心脏跳得如那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鼻畔传来熟悉的气息,染得冯玉仙霞飞双颊。

发髻上一紧,那熟悉的气息渐渐远离,清爽的空气一时涌入,冯玉仙心底的闷热方解分毫,正欲伸手抚摸发髻上的那抹海棠花……

“等等,我好不容易别上的,可莫要因你这一摸,便给弄坏了。”淳于棼一脸紧张地握住冯玉仙的手腕,忙说道。

冯玉仙一愣,看着淳于棼那副紧张样,微微一笑,娇声道:“看你那一脸的紧张样,海棠花娇艳,插于发髻,倒是让它夺取了几分神采,连子若你,都不忍我触碰了……”

“玉仙妄自菲薄罢了,莫说一朵海棠了,纵使与江畔这片海棠花相比,亦不逊色分毫!正所谓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闻言,冯玉仙脸上一红,抬眸撇了淳于棼一眼,有些娇羞地抽回手腕,慌忙低头便往前走,只是……

慌忙之下,竟踩着了裙摆,步子一绊,身子便直直地往前倒去,冯玉仙心中一惊,双眸紧闭……

只是,腰间传来一阵握力,身子重重地撞在一个温热的怀中……

“看来这土地很是喜爱玉仙啊,你我相识不久,只是,你已是摔倒了好几次了……”淳于棼好笑地看着怀中那双眼紧闭的人儿,打趣道。

听着这打趣,冯玉仙缓缓睁开眼,轻轻推开了淳于棼,嘴巴一撇,道:“这其中不是也有子若的几分功劳……”

淳于棼轻笑一声,重新握住冯玉仙的柔荑,缓缓往前迈步,道:“是,是我的错,小生给小姐赔不是了,小姐可愿原谅小生?”

冯玉仙扭头一看,看着淳于棼眉眼间一片阳光,之前的忧愁已然散尽,嘴角亦不禁扬起一个弧度,笑道:“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本小姐便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你!”

“是,小生这厢谢过小姐的大度。”说着,淳于棼竟向着冯玉仙作揖行礼。

冯玉仙顿时喜笑颜开,一双秋水明眸中,笑出了水光闪闪。

看着一脸娇笑的冯玉仙,淳于棼心中亦是一片明朗,朗声道:“为表谢意,小生领小姐去放河灯如何?”

“河灯?这河灯不都是元宵节才有吗?”冯玉仙有些不解。

淳于棼微微一笑,道:“在清州,五月五,放河灯,有将邪祟之物带走的意味。久而久之,百姓自得其乐,便将其纳入了端午习俗,不过那意味,便成了放灯许愿了。”

“许愿?好,不知子若有何愿望?”冯玉仙有些好奇。

淳于棼一愣,微笑着看着冯玉仙,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这愿望若是说出了,便不灵验了。”

冯玉仙眼眸一转,笑道:“子若也信这鬼神之说?”

“心中有愿,便姑且信信!”

“你这般不诚心,便不怕这神仙便是见着了你的河灯,也不替你实现?”

听着这话,淳于棼一时语噎,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脸狡黠的冯玉仙。

冯玉仙眼波微转,安慰道:“无事,我诚心些,说不定神仙看在我的份上,将子若的愿望也一并实现。”

淳于棼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冯玉仙的头发,却不言语……

碧江之上,粉色河灯乘着百姓的心愿,随波逐流……

冯玉仙捧着河灯,站在边上,偷偷地打量着淳于棼,只见其龙飞凤舞地在纸条上写下愿望,她只能见其笔锋,无法观其内容,脚下不禁悄悄地往前挪了几步,只是……

淳于棼突然扭头,两人视线相触,冯玉仙慌忙移开眼神,心虚地到处乱瞄。

“我写了,下去放灯吧!”淳于棼将纸条塞进河灯中,牵过冯玉仙的手。

冯玉仙见淳于棼没有计较,收回心虚的眼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随淳于棼走到江边。

冯玉仙蹲在江边,双手捧着河灯,看着一旁的淳于棼说道:“子若,我们一起放可好?”

淳于棼淡淡一笑,道:“好”

说着,两人便轻轻地将河灯放于江面上,水流虽平缓,但是河灯终究轻小,一接触江水,便打着急旋往外飘走。

冯玉仙看着两盏河灯相依而走,唇畔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心头那股莫名的郁结似乎随灯而去。她所求不多,只愿与淳于棼在这紫陌红尘中携手相伴,若是神佛怜悯,便应了她这个心愿吧!

冯玉仙心下一轻,扭头看向淳于棼,只见其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如同看待珍宝一般,冯玉仙心中一软,伸手握住淳于棼的手,手中的薄茧磨着手心的同时,也给与了冯玉仙心安……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淳于棼见冯玉仙不语,以为她蹲太久,身子不舒服。

冯玉仙笑意不减,道:“没事,不过心生感慨而已,我们定是可以在一起的,是吧!”

看着冯玉仙眼中的殷切,淳于棼心中一窒,只是,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柔声安慰道:“你方才不才放言说,纵使扔掉相府千金的名头,亦要与我一起吗?怎么此番就胆怯了?”

说着,他揽过冯玉仙的肩膀,轻声道:“只要你不放弃我,我便会紧紧地抓住你的手,便是狂风大浪,亦无法将你我冲散!”

冯玉仙扭头搜寻江中的两盏河灯,只是,方才相依的两盏灯,在水流的冲击下,不仅分开了,而且还越走越远……

她心中的不安更剧,只是听着耳畔的安慰,她方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了,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

说着,手中不禁使了几分力……

淳于棼感受着手中力道的增加,脸上如没事一般,拉着冯玉仙的手便往小道上走。

“玉仙何事回晋城?”淳于棼看似无意地问道。

冯玉仙一愣,脸上有些失落,淡淡地说道:“如今外祖母身子已是好多了,且两日后,大哥便到清州,想来,归府之日不远了……”

淳于棼微微一笑,抚了抚冯玉仙的头发,柔声道:“既然玉仙如此担忧,我便随玉仙回府,如何?”

闻言,冯玉仙眼眶有些酸涩,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走,清风拂来,落英缤纷,耳畔一片热闹的熙攘,淳于棼神色有些凝重,突然,他希望这小道没有尽头,那样他们便可一直走下去,不再理会任何杂事,包括,明日……

“小姐,小姐,出事了……”突然,流莺从人群中涌出,气喘吁吁地说道。

冯玉仙皱了皱眉头,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方才,方才府中来人,说,说,表小姐出事了!让小姐赶紧回府!”流莺眼眶有些红,干着嗓子忙道。

这话如一道惊雷一般,在冯玉仙脑中轰然炸开,轰得她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那,竟不知如何是好。

“玉仙,玉仙,没事吧?”淳于棼摇了摇冯玉仙的肩膀,担忧地说道。

冯玉仙慢慢回过神来,脸上端出一副平静如水,缓缓地松开了淳于棼的手,淡淡地说道:“回府……”

“玉仙可是觉得此事是我所为!”冯玉仙迈腿之际,身后传来了一声平静的话语。

冯玉仙身子一僵,咬了咬嘴唇,压抑着不断上涌的澎湃心绪,淡淡回道:“不,我相信此事不是子若所做。”

她扭过身子,看着淳于棼,道:“只是,此事与安歌脱不了干系!王家怕是会多有为难于你,所以,我们,便在此一别吧!待事情了却,我便想法子通知你!”

看着冯玉仙渐渐远去的身影,淳于棼眼中充满了幽深之色……

第三十五章 受伤

两间房子并无隔断,当地放着一张檀香木书案,案上放着的却不是名人法帖以及各类书籍,反而是一些小巧的玩意儿,外间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伴随着缕缕漂浮于空中的血腥味传进内间。

“啪”

听着传到耳畔的私语,王老爷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眼珠瞪得拳头大,一掌便拍在了案上,震得案上的玩意儿骨碌转个不停,同时也震得外间的闲言闲语戛然而止。

“哼哼……老爷,你要为我们颜儿做主啊,这苏华怎么如此狠心!颜儿可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他竟敢刺伤颜儿,我的颜儿啊……”

说着,王夫人又想起王暮颜被送回府时那满身鲜血的模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瞬间般崩溃,身子有些不稳,在丫鬟的搀扶下方可勉强站着

王老爷听着自家夫人的哭声,本是恼怒的心中不禁更添几分烦闷,使劲一拂衣袖,板着脸斥道:“哭,哭什么哭!动静闹得这般大,感情你是生怕别人不知晓此事!”

闻言,王夫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拿开擦拭泪水的手帕,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王老爷,悲哀地说道:“老爷,颜儿是我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此时她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我的心脏就如同刀割一般。而老爷竟说出如此话语,老爷,颜儿也是你的女儿啊!”

“哎呦,姐姐怎么可以这般说话,这可太冤枉老爷了。平日里,老爷待大小姐犹如掌中珠,大小姐此番受伤,老爷心中亦是十分心疼,只是……”

王家老爷身侧立着一身姿婀娜的女子,虽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但是一双丹凤眼中妩然一段风姿,谈话间,万般风情绕眉梢。只见其柔荑敛起纱帕,点点眼睑下的泪意,柔声道:

“大小姐的性子,姐姐又不是不了解,此番事情的起因尚未有结论。若是张扬出去了,俗话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大小姐的名声啊,可就坏了……”

听着娇媚入骨的声音,王夫人恨得睚眦欲裂,手中的帕子已是绕得手中一道发白,手指颤颤地指着女子,一腔怒火欲诉,只是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老爷,表小姐回来了,在外间候着呢,可是要让表小姐进来?”

正当王夫人几乎要气晕过去时,外间一个嬷嬷匆匆进来,闻言,也不顾王老爷的反应,便忙开口道:

“快,快,快让玉仙进来,只怕她心中亦是十分焦急担忧……”

说完,王夫人不复方才那般窝气,甚至有些得意地看了看那娇媚女子,她知道,颜儿与冯玉仙情同姐妹,颜儿此番出事,冯玉仙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着,从外间走来一个绯红的身影,端庄娴雅的身影此刻有些匆忙,额间已是掉落了几缕碎发,气息有些不稳,看着房内之人,轻声道:

“舅父、舅母、柳姨娘,暮颜眼下的情况如何?”

王夫人忙搀住冯玉仙的手,本是止住的眼泪又落个不停,哽咽道:“玉仙,颜儿她,她,呜呜,大夫还在里面医治呢,呜呜,你说,有什么事不可说个清楚,这苏华,怎么可以对我们颜儿动手呢!”

闻言,冯玉仙拍了拍王夫人的手心,面上微微一沉,安慰道:“舅母,暮颜平日便是个善良的姑娘,上天定会保佑她平安踏过鬼门关。”

柳姨娘看着痛哭流涕的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柔声道:“表小姐,大小姐被利剑刺中了肩部,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大夫还在医治。”

冯玉仙的神色有些放松,她微微蹙眉想了想,刚想问出嘴,只是嘴巴一抿,便将问题咽回去了。依着暮颜的性子,只怕不愿她将事情告诉众人,只是……

“不知舅父可知苏华为何刺伤暮颜?”

“唉,那也是个臭小子,不管老夫如何问他,他就只有一句话,便是他一时失手伤了颜儿,唉……”

王老爷眼中有些无奈之色,此番闹腾,只怕得耗费他许多的心血才可压下,毕竟他们苏王两家的联姻,断不可取消。

听着王老爷的回答,冯玉仙眼中并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她略一沉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苏华,可是,还在府中?”

冯玉仙心中有些不安,一双明眸闪过一丝疑虑,若是苏华在府中,只怕难免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那小子也算是个有良心的,自将颜儿送回府中,便一直在屋外候着。”王老爷看了看窗外,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

冯玉仙似乎也听到了屋外的嘈杂,突然,娴静的脸上神色突变,她正欲开口……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在屋外和苏少爷打架了!”

“这臭小子,可是还嫌家中不够乱了!”王老爷衣袖一甩,便急忙忙地随着仆人往外走去。

冯玉仙看着匆匆往外走去的身影,脚步却未移动半分,冷眼听着屋外的嘈杂声。她并非圣人,苏华既然伤了暮颜,她对于苏华,心中自然不待见,那便让王戍教训一番,让他受回相应的皮肉之苦,方解她心中的气。

但是冯玉仙并没有在屋内待太久,毕竟王戍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苏华在他手中定是受不了多少招,伤了苏华反倒给王戍招致闲话。

果然,冯玉仙迈出门槛,看着乱成一锅粥的仆从,围着那个健壮的身影,却不知所措,而王老爷等人也就只能待在一旁干着急。

王戍看着眼前这丝毫不还手的苏华,心中的怒火更盛,吼道:“怎么,苏家大少爷的武功便是留着打女人的不成!”

苏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头看着盛怒下如野兽一般的王戍,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伤了王暮颜,你打我,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哈哈,好一个理所当然,那我一时失手杀了你这纨绔子弟,为清州百姓除害,也是十分理所当然!”

话语落下,王戍一个飞身竟抽出了葡萄架子上的一根干竹,竹子的切口虽不若刀剑锋利,只是,看着王戍拿着的架势,让在场之人,不无胆寒的。

王老爷看着自家儿子眼中的杀气,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气得身子直发颤,吼道:“戍儿,你这逆子!杀了苏华,王家怎么办!”

“哈哈,爹,暮颜还在里面躺着,你竟然还想着你的荣华富贵。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杀此人,难平我心中的怒气!”

说着,那竹竿一转一立,王戍手一扬,竹竿如同活了一般,直冲苏华的胸口……

“啪”

在众人都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时,飞射过去的竹子如同被地上一只看不见的抓住一般,竹竿突然就掉落在地上,仅留下一群满脸呆愣的人……

屋顶处隐约可见一缕素衣衣角,冯玉仙微微垂眸,唇畔漾起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意,只是,再次抬眸时,那双秋水明眸已是一片平静。

“表兄”

冯玉仙缓缓走进仆从围起的圈中,冷静地看着有些陷入沉思的王戍,叹道:“大夫还在屋中为暮颜诊治呢……有什么事,还是等暮颜身子好了再说吧。”

“就是就是……”

王老爷见状忙附和道,踉跄着过去察看苏华的情况,只见苏华脸色惨白,嘴角处一片瘀青,微微弯着的身子有些僵硬,呆呆地看着脚边的竹竿。

“你们这些饭桶净会呆着,还不赶紧将这竹竿给扔了!还有,领苏少爷下去敷药。”王老爷看着地上的那支竹竿,心中仍是一阵后怕。

“戍儿啊,你怎么这么冲动,若是你俩都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办啊!”王夫人突然悲痛地哭吼,拍了拍胸口,道:

“你们兄妹俩若是想走在我前头,那便提前告知我一声,好让我早些了结这凄凉的生活,免得我像此刻一般担惊受怕!”

听着王夫人的哭喊,王戍凌厉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微微皱起眉头,说:“孩儿不孝,竟让娘遭此痛苦。只是,娘不必多说,此人我定不会轻饶!”说着,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苏华。

“表兄,此人伤了暮颜,自是不可轻饶,只是,何必将自己也赔了进去。”看着快要哭晕过去的王夫人,冯玉仙神色有些发冷。

“若是暮颜醒来,发现你因她而杀了苏华,你让她如何自处?表兄是想让暮颜这辈子就背着这愧疚过日子吗?”

她扭头看了一眼苏华,只见其全无当初初见时的盛气凌人了,眼中仅剩一片痛苦与愧疚之色,心中不禁生出一阵可笑,这苏华,怕是到现在都尚未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哈哈哈,难道玉仙也觉得要轻饶了此人!”王戍眼中怒极而笑,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冷声道:

“暮颜那个傻丫头,尽会做些傻事。此前我便与她说过,这纨绔子弟并非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可是,这丫头痴心不改,才被伤得片体鳞伤!”

“表兄也说暮颜性子倔强,若是她没有想清楚,纵使将苏华杀个千遍万遍,以解表兄心中的怒气,但是这最终伤害的还是暮颜。”

冯玉仙站于王戍与苏华之间,神情有些严肃,看着王戍语重心长地说。

王戍一愣,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若平日那般威严,带上了一丝脆弱,心酸地叹道:“这丫头……”

“吱呀”

一声门开,吸去了众人的眼光,也止住了所有的声音……

第三十六章 相信

王府后门,门檐下的两盏孤灯,随着夜风无声地摇摆着,映下两道飘忽的黑影。门后的阶梯上,一灰衣小厮正靠着柱子睡得正酣。

“哒……哒……”

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灯笼,在这昏暗的曲径上快步走着,走上几步便回头看几眼,眼见后门已映入眼帘,不禁舒了一口气。

但是,当她看到快要睡死过去的小厮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屑。不过稍纵即逝,一眨眼的功夫已是满脸堆满了笑意,缓缓走到小厮跟前,柔声道:

“阿福哥,醒醒,这夏夜凉意袭人,在这打瞌,小心着凉。”

听着这动静,小厮动了动,也不睁眼,模糊不清地道:“燕红啊,怎么?今日并非十五,怎么得了闲过来了?”

“唉,昨日我收到家人的来信,说家中的老娘病重,这不,便趁入夜后好悄悄回家看上一眼,好安心,也亏我们柳姨娘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说着,艳红作势抹了抹眼睑,继续轻声道:“所以,希望阿福哥莫要声张,免得让柳姨娘难做。”

这时,小厮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吧嗒了下嘴巴,狭隘地笑着说:“燕红妹子就这般信不过老哥!平日里,老哥可有说过妹子半句闲话!只要妹子一如往常那般会做,老哥这张嘴算是哑了!”

看着那一脸狭隘之色的阿福,燕红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但是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娇声道:

“阿福哥说笑了,阿福哥平日的关照,燕红自是记在心中,拿着,这是柳姨娘平日的打赏,阿福哥就拿去喝上几杯。”

说着,燕红将手中的钱袋子塞在阿福的手中,继续道:“往后还要阿福哥继续关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偷偷回家呢!燕红感激不尽。”

阿福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见有一定的重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哈哈大笑道:

“妹子放心,老哥这张嘴紧得很,时候不早了,快些走吧,免得被他人看到。”

“吱呀”

阿福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拉开后门,一双鼠目警惕地往四周探了探,朝着燕红招手道:

“快些,趁现在无人,莫要耽搁了,也好早些归家。”

闻言,燕红快步闪身出去,也赶不及寒暄告别了……

听着身后的关门声,燕红顿了顿身子,便换了方向,往府邸旁边的小巷走去。

“咔啦”

巷子深处,几只觅食的野猫听着这声音,皮毛竖起,瞬间便往四处逃窜。燕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进墙上的一个方洞中,正欲将砖块塞回去……

“啪”

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声轻响在这黑暗中无限扩大,将燕红吓出一身冷汗,她猛地回头一看,只见昏暗的巷子里,仅有几个来回走着的小黑影。燕红不禁舒了一口气,将砖头塞回去,便匆匆离开……

“府中的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点灯!”流莺看着园中一片漆黑,眉眼间立即涌上了不满,忙抱怨道。

冯玉仙捏了捏眉间,脸上的疲惫之色已是掩饰不了,轻声回道:“府中出了这等大事,下人怕也忙坏了,点灯难免有所错漏。大家都累坏了,就不必麻烦他们了,你去小厨房拿个火折子过来点上就行。”

“小姐就是好脾气!自今早表小姐受伤后,小姐便滴水未进。如今满身疲惫地回到院中却仍是一片孤清,流莺都替小姐抱屈了!”

冯玉仙摇了摇头,好笑道:“你这丫头,看来你的精神头还是很好啊,竟然还有心思为我抱不平。”

“小姐!”听着冯玉仙的话,流莺马上娇嗔道。

“好了,快些拿火折子过来吧,时辰已晚,弄好了,也好早些歇息。明儿的事,怕是更多……”

流莺见冯玉仙满脸的倦色,也不好再多说,轻声回道:“嗯,小姐今日未曾用膳,可需流莺带上些吃食?”

“不了,时辰太晚了,吃了反而硌得慌……”

“好,那小姐小心些,这瞎灯黑火的,莫要绊倒,流莺去去便回。”

冯玉仙看着流莺渐渐淹没于黑暗的身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往房内走……

“啪”

冯玉仙一下便掩上了门,没有了月色的映照,一时之间,房内漆黑一片。她抚了抚额,疲惫如潮汐一般地将她盖个满实,依稀见着了桌椅的痕迹,只是她已不愿移动半分。依着门,缓缓坐下,看着漆黑的房间,竟发起呆来……

“不知玉仙在想何事,竟想得如此入神……”

窗外突然想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倒是将神游的冯玉仙吓了一跳,她猛地转头看去,只见窗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冯玉仙眼眶间有些酸涩,似乎幼童受了委屈,正好遇上让她心安之物一般……

“怎么?可是我的出现吓到了玉仙?”说着,窗户渐渐打开,一个素衣身影伴着皎洁的月色站着,一脸温柔地看着房内之人。

冯玉仙定了定心神,一双明眸中亦染上了柔情,笑道:“子若倒是不走寻常路,早些时候还在屋顶待着,现下又跑到轩窗下候着。”

淳于棼一个侧身便越过了轩窗,笑道:“玉仙真是聪慧,竟发现当时我待在屋顶,毕竟在场之人也没几个发现我。”

听着这话,冯玉仙的冯玉仙不禁莞尔,此前她之所以知道淳于棼在屋顶,不过是因为淳于棼在她扭头之际露出那片衣角罢了,其中的邀功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淳于棼看着笑而不语的冯玉仙,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伸出右手,轻轻说道:“地上凉,快些起来。”

闻言,冯玉仙一愣,一双明眸中蒙上了一片晶莹,看着眼前这眉头轻皱之人,她的心底有一阵汹涌澎湃的感觉往上溢。她猛地点点头,将手置于那粗糙却有力的手心中,瞬间,一阵温暖之意便将她包围住,让她眷恋不已。

“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这寒气入体,可非小事……”淳于棼依着月色的光亮寻到桌前,将冯玉仙安置于圆凳上,可是嘴上仍在絮絮叨叨。

说着,他见身旁一阵沉默,便转头看去,只见如兰般娴静的脸上满是笑意,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他一愣,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窘迫之色。

“嘻嘻”

“子若这番模样,若是让仰慕者看去了,定是吃惊不已。”冯玉仙收起心中的孤寂,打趣道。

淳于棼似乎没有听到冯玉仙的话一般,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柔声道:“今日忙了一整天了,若是什么都不吃便就寝,伤胃!”

冯玉仙看着那双白皙且骨节明晰的手生疏地打开油纸包,一阵桃花的香甜飘出,果然,几块桃花花瓣点缀的雪白糕点七歪八倒地躺在油纸上,点点碎屑塞满了纸缝。

见状,淳于棼一愣,脸色有些僵硬,似乎他也没有料到糕点竟然碎了,语气有些急:“这,这,我想着将桃花糕放在怀中不至于冷掉,没想到……”

“扑哧”

冯玉仙见淳于棼那副窘迫解释的模样不禁乐坏了,拿起一块桃花糕尝了偿,笑道:“只是,我却不愿世人见着子若此番模样。这样的子若,很是讨人喜爱……”

听着冯玉仙的话,淳于棼窘迫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他扭头看了眼笑意嫣然的佳人,喉结抽动了一下,试探性地问:

“若是,有朝一日,我骗了你,你可仍是这种想法?”

冯玉仙笑意不减,只是姣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认真:“那,子若,可会欺骗我?”

听着冯玉仙的反问,淳于棼一愣,看着那双明眸,嘴唇蠕动了一下,只是“不会”二字就卡在喉间,无法说出。

冯玉仙一笑,并不纠结于此,轻声道:“我与暮颜虽非血亲,但是胜似血亲。如今暮颜虽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至今尚未苏醒。对于这场闹剧的背后之人,我是绝不会轻饶!”

对于冯玉仙提到此事,淳于棼并无意外,只是苦笑一声,眼神中有些落寞,喃喃道:

“难道,你认为此事是我一手策划……”

“不”

冯玉仙娴静的脸上染上几缕冷意,平静地说:“若是子若甘愿使这不磊落的招数,只怕苏王两家在清州早已消失。这背后之人,怕是子若的红颜知己,安歌姑娘!”

“为何?”

淳于棼看着一脸平静之色的冯玉仙,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疼痛,方才那坐于地上的落寞身影与眼前端庄娴静的女子犹如截然两人一般。

“我曾听得传闻,安歌是你于三年前救下的一个孤女,自那时起,便一直栖身于临仙阁。想来子若也非冷心之人,不会将一虎口脱险的良家女子带入青楼,如此想来,便是安歌甘愿栖身烟火之地。”

冯玉仙顿了顿,冷笑道:“自她入了临先阁,苏华便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冯玉仙唇边的冷笑似乎刺疼了淳于棼,他握住身旁的柔荑,轻声道:“或许,你不需要那般聪明,那样,你便不必活得这般累……”

闻言,冯玉仙一愣,脸上平静无波,只是,神情过于平静反倒显得更加倔强,不理会淳于棼的话,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

“而且,王府中有一人,与安歌关系不简单……”

第三十七章 苏醒

夏日的午后,枝头上的蝉鸣个不停,加之毒辣的日头,闷的人浑身不爽利,难免让人心生躁意。

“啪”

昏昏欲睡的丫鬟不小心将一碗漆黑苦涩的药汁儿撒落在地,这声音不仅惊得丫鬟睡意全无,同时也激起了王夫人压抑在心底的那阵火气。

“你这丫头可是心性大了!端碗药都这番不情愿!”

王夫人声嘶力竭地吼道。这与平时保养良好、端庄雍容的王夫人似乎截然两人般,眼底的乌青与细纹,徒增了几分老态,甚至连她的步态也是疲惫的,这疲惫如同钻到了皮肉里、骨髓里,而此番的怒气,似乎是她生命的唯一支撑一般。

看着几乎要扑过来的王夫人,丫鬟吓得一下便跪倒在地,全然顾不上地上的碎片,忙哆嗦着求饶: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夫人,便饶了奴婢这次吧,奴……”

“呵呵!不是有意的!只怕你此刻的心早跑到柳姨娘那了!我们这小庙,可容不了你这尊大佛!”

“不,不是的,奴婢自幼便侍于小姐身侧,绝不敢存二心,夫人……”

“来人,将这丫头带下去,从今往后,我不想在清州城内看到这人!”王夫人不顾丫鬟的求饶,声色俱厉地朝外间喊人。

“舅母,这是怎么回事?”

冯玉仙刚踏入房内便见着了一番景象,怒火冲天的王夫人跟前,小丫鬟双手压在碎片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苍白的脸上一片恐慌。见状,冯玉仙开口道。

“怎么回事!玉仙啊,你来评评理啊。这个家怕是要毁了,我堂堂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夫人,老爷对我爱理不理便算了,他喜欢黏在那狐媚子那,也就算了,可是现如今,连这下人也敢欺我们母女俩,你说这,这……”

王夫人见冯玉仙出言问道,加之心神恍惚,便颠三倒四地将心中的苦闷一倾而出,只是,话到激动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看着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王夫人,冯玉仙有些于心不忍,她搀着王夫人因愤怒而颤抖的手,将她安抚在凳子上,轻轻地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轻声道:

“舅母,先不说表兄是朝廷亲封的振武大将军,就你是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事,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你何必多想,思虑多了,若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冯玉仙抚了抚王夫人的手背,继续道:“夏日天气热辣,那屋外的热气熏得人混混沌沌的,这小丫头自暮颜回府后就一直候着,难免力不从心。若是舅母因此而责罚她,岂不是让其他人笑话舅母没有容人的度量……”

王夫人一顿,怒容有些僵住,回想起自那狐媚子柳一若进府后,自家老爷便与她生疏,且处处嫌弃她,若是此事再传出去,怕是……

冯玉仙看王夫人眼中现出犹豫之色,便知她已是想通了,只是拉不下面子饶了这小丫鬟。她了然地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背,扭头看向仍在磕个不停的丫鬟,道:

“流莺,把这丫头带下去,找个大夫为她好好包扎一下。这丫头这些时日照顾暮颜也是用了心,断不可让外人笑话咱们王府苛待下人。”

看着流莺搀着那蹒跚的背影往外走,王夫人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冯玉仙说得一番话虽是体面,但是也将她的想法堵死了。若是她硬要将那丫头赶出清州,便是枉顾王家的声誉。

她眸子一转,将视线置于冯玉仙脸上,只见其眼中虽是有一丝的倦意,但是仍是一脸的平淡与娴雅,如同那空谷幽兰,纵是野草遍地,仍是端庄自立,自有一番芳华。

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她早年便将暮颜送去晋城,便望着她能如眼下的冯玉仙一般,能够对于这家宅内事,游刃有余。只是,这结果……

“舅母,自昨日起,你便没有歇过眼,现下暮颜已是无大碍,这有我看着,你便回房歇歇吧。不然,尚未等到暮颜苏醒,你只怕便病倒了。”

王夫人眨了一下眼睛,从思绪中醒来,突然心中生出一股强大的倦意,多年的期望,竟想不到得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果。她似乎全身的力气被突然抽光了一般,无力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也没有了。

……

冯玉仙看着渐渐空了的房间,眼神渐渐有些空洞,思绪不禁飘回了昨夜,那人,子若是否已是知道了,他,会包庇她吗……

“嗯……”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将冯玉仙瞬间扯回现实,那双本是空洞的双眼,满溢着惊喜,她猛地起身,只是,用力过猛,裙摆被踩出了几个模糊的脚印,她全然不在意。

“暮颜,你,可还好?”冯玉仙跪于床踏上,一双明眸满是心疼地看着床上之人。

只见锦被之下的那张苍白的小脸微微皱着,额间竟慢慢地渗出了些细汗,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一声微弱的声音传出,似乎梦魇一般。

“暮颜,别怕,表姐在呢……”

见状,冯玉仙微微皱起眉头,拿出纱帕,轻轻地为王暮颜擦拭额间的汗,口中轻轻地安抚道,一如小时候安抚梦魇的王暮颜一般。

冯玉仙轻柔的安抚似乎十分管用,王暮颜皱着的小脸慢慢地舒展开来,眼皮颤了颤,便缓缓睁开了一条小缝,只是,一滴晶莹的泪珠趁机从眼角处滑落。

冯玉仙一如擦拭冷汗一般,轻轻地擦掉那眼角的泪痕,似乎那不过是一滴汗珠罢了。她嘴角微微地泛上了一抹微笑,轻声问道:

“暮颜,可是能听到了我的话?”

王暮颜看着那刺眼光芒后的温柔身影,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似乎每当她害怕时,这温柔的声音都会出现在她耳畔,似乎有魔力一样,总能让她的害怕如绚烂过后的烟火一般,慢慢地消逝于黑暗中。

“嗯,那就不用害怕了,是我,玉仙表姐,慢慢睁开眼……”冯玉仙一如小时候,轻声安抚噩梦过后而害怕得不敢睁眼的王暮颜。

看着床上听话的王暮颜慢慢地睁开眼,冯玉仙唇畔的笑意更柔和了,一双秋水明眸中更是泛出闪闪泪意。只是,王暮颜彻底地睁开眼睛时,冯玉仙嘴角的笑意突然便僵住了。

只见平日那双满是机灵的眼睛,此时却是一片平静,一片想通了、看开了的平静,冯玉仙愣愣地看着一脸平静之色的王暮颜,总觉得她要说点什么,可是她喉间一片酸涩,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可是睡了很久?”一声沙哑的声音惊醒了愣住的冯玉仙。

“嗯,自昨日苏华送你回府后,你便一直昏睡到现在,伤口可是还在疼?”

冯玉仙见床上之人摇了摇头后,那双平静的眼睛便陷入了空洞,冯玉仙也不着急,她靠着床榻,默默地等着。

“表姐”不一会儿,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

“我想要退婚。”

“好”

片刻的安静,冯玉仙的心绪也慢慢地沉静下来,所以在听到王暮颜的话,也是在她意料之内。

听着冯玉仙的话,王暮颜苍白的脸上才泛上一抹淡淡地微笑,轻轻地说道:“这世上,也就是表姐愿意为我的任性说一句好……”

说着,她嘴角浮起一抹不知是悲还是喜的弧度,平淡地说:“只是,我自幼便是个贪心的,心想这世上定是还有一个人如表姐一般,能够包容我所有的任性。只是,我好像错了……”

“傻丫头,这话可莫要让表兄听了去,要不然他可真的觉得白疼你了。”

“呵呵,也是,要是让大哥听了去,我的耳朵怕是要唠叨得起老茧了。”

听着冯玉仙的话,王暮颜虽知冯玉仙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只是,她也不想让冯玉仙担心,所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勉强泛起了几缕笑意。

“莫让我听了去?暮颜,你这丫头可是在我背后说我坏话了!”一声压抑不住惊喜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哈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这不,才在说着表兄有多疼爱暮颜。看来,表兄还是掐着时间来听我们的赞美之词了……”

冯玉仙听见身后的声音便缓缓起身,不若平时那便端庄娴静,带上了一丝调皮地打趣道。

“看来玉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暮颜处久了,倒是与这疯丫头越发相似了。”

王戍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似乎与平日里驰骋沙场的将军无二差别,只是,犹如苍松古木般过于挺拔的身姿倒是出卖了他紧张激动的心情。

王暮颜看着床边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两人,酸涩痛苦的心中不禁流过几缕暖意,倒是勾起了她心中的委屈之意,她略带哽咽地轻轻说道:

“大哥,表姐,我,我……”

“可是伤口疼了?”

“我去找大夫!”

王暮颜泪眼婆娑地看着顿时慌乱的两人,泪意更胜,口中抽噎着方才勉强说出几个字:

“不,不是,我,我的心很难受……”

闻言,王戍往外冲的身子一顿,他不曾想到王暮颜会对他说心底话。对于自家的小妹,他自是十分疼爱。只是,他少年时期便上了战场,暮颜自幼便是与他聚少离多,便是见面了,他也忍不住几番管教,所以,平日里王暮颜对他总是怨言满满。

但是,他僵着身子扭头看去,平日里总是事事与他犟嘴的丫头,此时正如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便开口道:

“大哥明白,退婚便退婚吧。”

“这退婚可是你们可以做主的!”

话语落下,门口传来一阵恼怒的声音……

第三十八章 争吵

白天里的临仙阁,少了夜晚的歌舞升平,似乎连那女子的脂粉香亦淡上了几分。

前来赏曲玩乐的客人,已是散尽,便是连阁中女子也鲜少出现在走廊处,眼下也就只有两人在这冷清的临仙阁内走动。

“苏公子,你进去后好生劝劝姑娘,这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这不吃不喝的,怎么受得住!”

琉璃领着苏华穿过走廊,来到安歌房间的门口,也不急着开门,反而往四周扫了几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似乎生怕房内之人听见一般。

“怎么回事?”

闻言,苏华皱了皱眉头,担心地往房内看了一眼,只是说话间牵扯到嘴角处的伤口,声音有些模糊。

“唉,也就苏公子对我家姑娘上心。明知姑娘有心事,昨日三娘还强着姑娘接客呢。”

琉璃一顿,脸上挂上几分为难之色,轻轻开口道:“而且奴婢只是伺候姑娘的粗人,姑娘又怎么会向奴婢倾诉心事呢!苏公子莫要将这话告知姑娘,免得姑娘说奴婢多嘴多舌,毕竟姑娘不喜她人为她操心。”

苏华闻言神色更冷,摆了摆手示意琉璃下去。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嘴角上指腹的摩挲带来了几分刺疼,苏华抿了抿嘴唇,似乎嘴上的伤口会因此而消失一般。

“吱呀”

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一股清淡的脂粉香味飘然而至,苏华猛地抬头,只见眼前那鹅黄倩影亦有些惊讶,一双娇媚的桃花眼中因惊讶而多了几分活络之气。

只是,苏华并没有忽略佳人日渐消瘦的身躯,蒲柳般的身躯似乎要随风而倒,让看者不免生出几分疼惜。

“苏公子,怎么站这了?我还以为是琉璃那丫头贪玩,误了公子的时辰。”安歌抬头看着苏华,竭力让声音平静。

“无事,方才不过是突然想着事,便一时呆站着罢了。”苏华淡淡一笑,握住门框上的柔荑,轻声说道。

“公子,脸上的伤……”安歌突然发现苏华脸上的伤,忙开口问道。

苏华摇了摇头,轻轻搂住眼前的佳人往里间走,道:“不过皮外小伤罢了,不下几日就可痊愈了。”

怀中的安歌突然低下了头,肩膀有些轻微抖动,微弱如蚊蝇的声音传来:“可是因为端午那日之事……”

闻言,苏华一愣,不知为何,王暮颜倒在血泊时那张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心中泛起一股不知名的感觉。

他与王暮颜自幼便相识,幼时他与王暮颜关系还是十分融洽,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俩一见面,便如同冤家一般吵个不停了。正如端午那日,他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剑便穿透了王暮颜的肩部……

……

端午当日郊外的惜花亭,与人流熙攘的别君亭截然不同,仅有一片无际荒凉苍绿的野草,倒是辜负了惜花之名。

王暮颜靠着亭子的栏杆,失神地看着这一片苍绿,记忆深处的一个场景似乎要与眼前的场景重合起来了,两个总角小儿在这一片的野草中耍着,银铃般的童声充斥着整个惜花亭。

“小华哥哥,如果被爹娘发现我们偷偷跑出来,会不会被罚?”

“怕什么,有我在呢!若是你爹娘骂你,你便说是我诓你出来的。诶,这有朵小花,看……”

“哪呢?哪呢?”皱着眉头的小女孩瞬间便将担忧抛于九霄云外,忙凑过去与小男孩蹲着看地上的小花。

“笨蛋!这呢!”男孩扯了扯女孩的衣角,粘了几抹泥巴的脸上浮上几缕得意,继续道:

“看你平日不爱出门!连朵小花都找不到。”

“娘亲说,女子不可随意出闺阁,不然长大后会没人要的……”女孩弱弱地回道。

“你若是常常陪我出来玩,你没人要,我便要你,如何!”男孩生怕女孩不相信自己的话,话语落下后,还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真的?”

“真的!”

“王暮颜,你好歹也是一个千金小姐,怎么约小爷来这种荒凉之地!连杯热茶也没有!”

身后传来的声音瞬间将记忆的气泡击破,王暮颜猛地惊醒,紧了紧手心的香囊,有些慌乱地扭头道:

“你,你怎么突然就,就,来了……”

“哈哈哈,王暮颜你不是一向都是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见我来了就口吃了!可是在想着如何诋毁我!”

苏华嫌弃地踢了踢小路便上的杂草,继续道:“这什么破地方,弄脏小爷新裁的衣服,你故意约个这样的地方找不快!”

听着苏华的话,王暮颜眼中的慌乱早已冷静下来,仅剩一片黯淡之色,背在身后的右手已是抓的泛白,一阵平淡、冷漠、丝毫不在意的声音从她口中飘出:

“也是,让你这个大少爷来这,真是委屈你了。”

苏华看着莫名其妙的王暮颜,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也不多问,直入主题:“你此番找我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我竟不知苏家大少爷是个案牍劳形之人,让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可真是委屈你了。”说着,王暮颜唇边不禁泛起一抹嘲笑之意。

看着一如平日的王暮颜,苏华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心中瞬间便冒火,忍不住还口道:“小爷我如何,也轮不到你这娇蛮的女子来评论。既然我已独自来赴约,你有话便快些说。这破地方我多待一刻亦觉得难受!”

“哈哈哈,难受……怕是苏大少爷惦记着心中的佳人,恨不得一步不离那临仙阁!”

王暮颜仰头看着眼前的苏华,竭力让声音平静。只是刻意压抑出来的平静,越发显得倔强。

苏华扭头看向亭外的一片荒凉野草,夏日阳光下一片苍绿,倒是在这夏日里给人几分舒爽。不过,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此处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只是,在脑海中却无从找起。

王暮颜看着突然有些沉默的苏华,心中竟卑微地升起了一丝期待,哪怕他只是想起了一点,她或许也是欢喜的。

“王暮颜,若是你约我出来只是为了好玩,可能要你失望了,因为我有些事想要与你说。”苏华似乎刚刚回过神般地扭过头看向王暮颜,淡淡地说道。

感受到苏华冷漠的眼神,王暮颜垂下眼眸,但只是微微一闪,再度抬头,已经是目不斜视。不过,手心的香囊已是蹂躏成团了。

“何事?”

“我要与你退婚。”苏华脸上平静无波,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

“哈哈,这话,你也并非第一次说了……”王暮颜心中咯噔一下,喉间犹如塞了一个尚未成熟的李子一般,那酸涩的味道呛得她几乎无法说话。

苏华看着眼前嬉笑的王暮颜,早已想好的话语似乎被塞在咽喉处,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只是,那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脸庞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每一滴的泪珠犹如热油一般,烫得他的心中发疼。

他沉吟片刻,然后终于忍下心来,看着王暮颜一字一板地说:“不,此番我是认真的。此次前来,我是想提前知会你一声。过了五月五端午,我便亲自上门向王老爷说明。”

闻言,王暮颜眼皮颤了颤,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冷声道:“提前知会我一声,听你这话,可是还需我对你感恩戴德!”

苏华脸上微微一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我相识于幼时,基本的情分我还是有的,我定不会让你成为清州府邸后院的笑谈,这事对外,便说是你王大小姐嫌弃我这纨绔子弟,即可。”

“即可!哈哈,当初的一句承诺,竟就换来一句即可,苏华,你可有想过,你心中可曾有过我半分!”王暮颜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抬手便将手中拽得紧紧的香囊给扔到了野草丛中。

“王暮颜,虽说我俩是自幼一起长大,但是你我相见便是争吵,此番,你又是在胡说什么!”苏华脸色一凛,全然不顾王暮颜手中扔出之物。他冷眼看着冷笑不止的王暮颜,心中一阵不耐烦。

“没错,我是不如安歌一般温柔善解人意,当不了你的解语花,可是,你可是真的了解你的那朵解语花!”王暮颜倏地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华。

闻言,苏华不解地皱紧了眉头,脸色一凛,冷声道:“安歌如何,我心中自是十分清楚,轮不到你这娇蛮女子多话。而且……”

苏华眼中一片冷漠,没有任何温度,继续道:“若是日后我发现你再去纠缠于安歌,我定不会像今日一般好好与你说话!”

“哈哈,我纠缠于她!没错,若是她不安分,我定不会饶了她,至于你,你可真是可怜至极了!”王暮颜心中一沉,面上却丝毫不犹豫,直直地看着苏华。

见王暮颜这咄咄逼人的样子,苏华心中本存的愧疚瞬间便消失,他怒目圆睁,狠狠地说道:“王暮颜,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与你解除婚约之事,与安歌无关,若是你再诸多纠缠,莫要怪我不客气。”

听着苏华的话,王慕雅犹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出了泪光闪闪,她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你可知,安歌接近你,可是别有用心!”

“王暮颜,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你我本无情,何不放过我们彼此。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安歌接近我,又是图什么?”

“她图的是苏王两家的财产!”王暮颜不顾形象地吼道。

苏华皱着眉头别过脸,不耐烦地说:“既然你我已是解除了婚约,何来两家之说!王暮颜,话,我已是说在这了,你若是无事,那便就此别过!”

“站着!”王暮颜一手扯住了苏华腰间的佩剑。

“对于我的话,你可是半点都不相信!”

“不信!”苏华甚至没有扭过头来,斩钉截铁便回道。

“苏华,你给我听着,安歌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她接近于你,已是早有预谋了,她与……”

“住嘴!”苏华一手甩掉王暮颜搭在佩剑上的手,扭头朝她冷冷地弯起了唇角:“王暮颜,平日你那娇蛮的高傲样可是装给世人看的?这胡搅蛮缠,可真跌你的身份!”

闻言,王暮颜被甩开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下,心神恍惚,摇摇欲坠,毫无感情地说道:“没错,我这是在犯贱,你既然不听,那我便坐看你被安歌那贱人如何耍个够!”

“王暮颜,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若是你再说安歌半句不是,莫要怪我不客气!”

苏华猛地抓住王暮颜的手腕,勒出一片青紫色全然无视,他狠狠地看着王暮颜,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王暮颜烧个干净。

“哈哈,安歌就是个城府深的恶毒女子,就你这傻愣子被她耍个云里雾里的!”王暮颜目不斜视地盯着苏华。

“你再说一遍!”苏华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之人,太阳穴处已是青筋绷起。

“怎么,看你这眼神,若是我再说了一般,你可要杀了我!安歌就是……啊”王暮颜闷哼了一声,本是倔强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苏华猛地回过神来,王暮颜肩部已是晕染出了一片血色,他慌忙地松开手中的佩剑。

“安歌……就……是……个……城府极深的……女子!”王暮颜无力地滑落在栏杆上,口中仍微弱地说着。

只是,苍白的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笑意,那笑意让人如此不安,仿佛哽咽,仿佛欣慰,又仿佛只是在笑而已。

第三十九章 戳破

“苏公子?苏公子?”安歌轻轻地为苏华沏茶,只是忽然抬头,却见其陷入了深思。

闻言,苏华愣愣地看着安歌,只是,王暮颜那苍白的笑意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觉得他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安歌心中便已是了然,她微微一皱眉头,一双桃花眼中有些晶莹,垂眸轻轻说道:“苏公子可是在担心王家小姐的伤势?”

苏华已是回过神来,他轻轻地拍了拍安歌的手掌,低声抚慰道:“安歌就莫要操心,王暮颜的伤势无大碍,昨日已是苏醒了。只是……”

苏华一顿,接过茶杯,有些丧气地说道:“都怪我当时一时冲动,经此一事,我与王暮颜之间的事,怕是更难以解决了。”

安歌轻轻地靠在苏华的怀中,指腹在苏华的胸口上来回摩挲着,口中方缓缓道来:“你与王家小姐本是自幼指婚,感情自是十分深厚。王小姐此番的任性,也是心中有你罢了。”

“呵呵,她不过是气不过我要退婚,折了她的面子罢了。”苏华回想起以往他与王暮颜相见的种种,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无奈。

“其实,安歌不过是栖身于青楼的低贱女子罢了,公子为了安歌做如此多的事情,值不得……”

“安歌何必妄自菲薄,在我心中,安歌自是最好的,纵使失了苏家少爷这个名头,我也要娶安歌为妻!”苏华看着怀中的人儿,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片柔软。

“公子对安歌有这份心意,安歌已是十分感动。若是连累公子过上这黜衣缩食的日子,安歌怕是难以自处。”闻言,安歌眸子闪过一丝慌乱,继续道:

“而且,苏老爷与苏夫人生养公子之恩,若是公子为了安歌而放弃孝顺二老,安歌岂不是成了罪人。”

听着安歌的话,苏华并未出声,只是轻轻地抚着安歌的秀发。

安歌见苏华无话,便继续开口道:“其实,有着公子的这份心意,安歌已是心满意足了,若是奢求太多,安歌担心上天会嫌弃安歌贪心,收回公子对安歌的心意……”

苏华的手一顿,眼中泛起一丝心疼,好笑地抚慰道:“安歌你这是魔怔了,就不能两全其美吗?”

“不,安歌自幼便深知这世道残忍,得到了便意味着失去,若是上天对安歌太好了,安歌反而心中难安。”

说着这等凄惨的话,安歌的脸上却无半点痛苦的神色,只是殷红的唇紧紧地抿着,眼底蓄起层层的得意。

苏华张了张嘴唇,闷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只要有我在,安歌就不必担忧,安歌喜欢的,便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捞来。”

“呵呵,公子就会哄安歌开心。”安歌粉拳轻握,挠痒般地锤了苏华胸口几下,倒是引得苏华哈哈大笑。

几声开怀大笑后,苏华握住怀中的柔荑,正了正神色,道:“这几日为何不好好吃东西呢,看你的样子都消瘦了许多。”

安歌一顿,嘴角泛起一缕意料之中的得意,只是,她仍轻柔地说道:“自上次公子离开临仙阁后,安歌害怕公子做傻事,且端午那日公子伤了王小姐的消息已是传遍了整个清州。毕竟此事因安歌而起……”

“傻瓜,这事与你何干,若是因此而坏了身子,还怎么做我的新娘子了。”苏华压低声音,瞪着怀中之人。

“公子……”

“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安歌的话语,她眉间一冷,声音有些冷淡:“何事?”

“公子,府中传来消息,老爷有急事,急着见公子,希望公子可以马上回府。”

闻言,苏华神色突变,他微微蹙着眉想了想,略一沉吟才开口道:“你先去备马,我马上便到。”

“是”

“公子,只怕是要紧事,公子还是快些回府。”安歌缓缓从苏华的怀中抬头,一双担忧的桃花眼怯懦地看着苏华。

“安歌莫要担忧,待回府后,我便向爹说明,我要娶你为妻。”苏华眼睛幽深如清潭,布满了认真的神色。

安歌一愣,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出声,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

安歌默默地看着渐渐掩上的门,脸上几度变换,在门掩得密实的那刻,终是伪装不下去了。眸中满是得意之色,娇媚的脸庞甚至因此而有些扭曲。

“安歌姑娘倒是好手段,竟然将苏华迷得晕头转向,一心以为找到了真心之人。”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安歌下意识地一颤,神色尚未恢复便寻声扭头看去,只见楼梯间站着两个身影,说话者一身白色梅花刺绣烟水笼裙,神色娴静,气质如兰,却是前些日子来过的姑娘。

“姑娘换上女儿装倒是迷人得很,难怪淳于公子被迷得往事家仇亦不顾。”安歌只是一瞬便镇静下来,看着冯玉仙身后的淳于棼,冷笑道。

“安歌姑娘看到我俩似乎不大惊讶,看来子若怕是时常做这事,以致安歌姑娘都习以为常了。”冯玉仙也不在意安歌所说,反而扭头看向淳于棼,打趣道。

淳于棼见神色如常的冯玉仙,心中不禁一愣,只是面上还沉得住气,他微笑着看着冯玉仙,并不说话。

安歌从未见过如此的淳于棼,与她相处时,淳于棼永远是淡然以对,纵使有些喜悦之事,那快乐也到不了眼底。只是,现在的淳于棼,满是柔情与满足的眼神却胶着在那白衣倩影上。

安歌双手紧握,指节泛白,用力得似乎将手掌整个捏碎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偏执与疯狂,她嘲笑道:

“安歌这本是淳于公子的休闲之处,公子出现于此,安歌自是不觉惊讶。只是,姑娘,若是让他人知道姑娘一个闺阁女子,出入这烟花之地,姑娘的闺誉,怕是要受损了。”

冯玉仙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不起波澜,“让安歌姑娘见笑了。只是,我此番前来,只是将一样物件物归原主罢了。”

安歌一愣,有些意外,冷声说道:“我与姑娘,不过仅有一面之缘,这物件。怕是姑娘找错人了。”

“是吗?说出来也不怕姑娘见笑。府中规矩不严,下人里难免有几个偷闲躲静之人,就爱往府邸旁的巷子里跑。说来也巧,那日夜里正好撞见了柳姨娘处的燕红,见其偷偷摸摸的放下一封信件便匆匆而走,那人便以为燕红私会男人,起了邀功的心,将信拿到了表兄处。”

冯玉仙略一沉吟,若有所思地继续道:“只是,竟不知姑娘与柳姨娘是相识,私下有着信件往来……”

淳于棼看着亭亭玉立的身姿立于身前,有条不紊地说着,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眼睛清幽如深潭,蓄满了复杂的感情。

闻言,安歌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眼底蓄起的层层恨意一闪而过,面上一阵娇笑,道:“姑娘可是糊涂了,贵府中的姨娘是何等尊贵,而安歌不过是一介卖唱之人,姨娘怎么会折了身份来这烟花之地,而安歌又哪有那福分与贵府姨娘相识。”

“呵呵,那倒是。”冯玉仙捂嘴微微一笑,马上转言道:

“只是,这信中的阿宝,不知姑娘可有幸相识?”

“这时候不早了,姑娘有话便直说,何必与安歌绕弯子,若是误了姑娘午膳的时间,倒是安歌的不是。”安歌眼神一凛,心中有些发虚。

“既然安歌姑娘如此爽快,我也好省些口舌。据闻,这阿宝,可是姑娘的闺名?”冯玉仙缓缓走近安歌,脸上淡然的笑意不减,乌黑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安歌,自有一番威严。

“姑娘这传闻,怕是有误!”安歌心中咯噔一下,只是想到三年前所做的种种,心中便沉稳了许多。

“也是,在表兄处初闻此消息时,我亦如姑娘一般反应。只是,表兄让我见了一人……一个安歌姑娘十分憎恶的人!”

话语落下,安歌的脸上一白,神色有些恍惚,身子摇摇欲坠,她仿佛刚刚回神般看着冯玉仙,怨毒的眼神如殊死一搏的困兽。

冯玉仙似乎没有见到安歌的表情一般,一声轻笑,继续说道:“这人,是将柳姨娘卖入王府,将安歌姑娘卖入临仙阁的人贩子。只是,世人不知,这人啊,还有一个身份,便是……”

冯玉仙不停地靠近安歌,直至两人间的距离仅有一掌之隔,眼神如冰霜,一板一字地冷声道:“柳姨娘的相公,安歌姑娘的生父!”

安歌僵硬如化石一般伫立着,嘴角颤了颤,咬牙切齿地吼道:“那又如何,那人是个遭雷劈的,将我与母亲当商品一般卖了,那人的话,如何能信!”

吼完之后,安歌已是渐渐地冷静下来,声音有些沙哑,继续道:“母亲已是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若是我将此事说与世人听,母亲被赶出王府,过回赤贫如洗的生活,岂不是有违孝道!”

“哈哈……”

冯玉仙垂眸撇了一眼低着头哭泣的安歌,冷笑道:“难怪安歌姑娘可将苏华迷得晕头转向的,果然是有几番手段。”

“只是,你当真以为我是苏华不成!”

“啪”冯玉仙顺手便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件仍在桌上。

第四十章 谋划已久

夏日凉风穿堂过,拂得纱幔阵阵飘浮,房檐低垂处悬碎玉片子,此时叮叮当当发出响声,在房内显得异常清脆。

信件扔出那刻,房内三人一时静默起来。淳于棼看着桌上略微褶皱的信件,脸上一愣,想起今日早上冯玉仙忽然到访之事,原来,一切都已在她的计划之中。只是,他看着那笔直的倩影,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安歌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冯玉仙已是敛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强自镇定,颤着反问道:“姑娘着实是冤枉安歌了,安歌待苏公子本就是一片真心,谈何手段!若是姑娘今日是为了王小姐之事抱不平,安歌自是无话可说,毕竟……”

说着,安歌敛起纱帕拭泪,哽咽着说道:“苏公子执意退婚,是因为安歌……”

“此事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冯玉仙看着一脸梨花带雨呈可怜样的安歌,眼中冷意更胜,道:“不过,这其中缘由,不知安歌姑娘可能耐着性子听一番。”

“自然,看着姑娘的样子,怕是对我有着误会,说开了倒是省事。”安歌默默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那我便如姑娘所愿,摊开了说。”冯玉仙往后退了几步,扭身便端坐在桌旁,纤纤素手拿起玉壶倒下一杯水,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口中方缓缓开口:

“据安歌姑娘父亲所说,安歌姑娘是主动提出卖身的要求……”

“呵呵,你我同为女子,深知声誉对于女子何其重要,安歌为何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寻常女子自是不会,自是,安歌姑娘若是只是寻常女子,又怎么会在不过三年的时间里,便名扬清州城呢!”冯玉仙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待安歌的回答,便继续道:

“三年前,安歌姑娘本才是被卖入王府的那个,只是,奈何王家老爷刚好归府,看中的却是现在的柳姨娘。既然已是有了逃离你父亲的希望,你自是不愿就此放弃,也正好让你看见了临仙阁招选姑娘一事,你的主动要求,便造就了你与子若的一番风流佳话!”

“有了子若的庇佑,姑娘自是不必担忧生计,同时姑娘也与柳姨娘私下暗通信件。与苏华的开始,估计便是在柳姨娘向姑娘倾诉与王家夫人不和时,柳姨娘希望姑娘可以勾引苏华,让其退婚,使得王家夫人成为清州的笑谈。”

安歌听着冯玉仙的话,心中早已是汹涌澎湃,只是面上却无甚表现,她好笑道:“姑娘倒是好想象,我与娘亲虽是私下通信,只是,至于这……”

“安歌姑娘何必如此着急,是与否,且听我说完。”冯玉仙也不看安歌,神色平常,似乎只是在说着家常话一般。

“以姑娘的聪慧,迷住苏华那一根筋的二愣子,自是不在话下。”

闻言,淳于棼一声轻笑,朗朗入耳,听着这话,似乎与平日的冯玉仙截然两人般,这护短的冯玉仙使着性子,倒是让人觉得有意思得紧。

听到淳于棼的笑声,冯玉仙的脸上微微一僵,只是稍纵即逝,仍是一片的平静,冷声道:“在得知姑娘成功获得苏华的爱意时,柳姨娘怕是动了心思了,毕竟若是有个女儿嫁到了苏府,平日里,她的腰杆子也可挺得直一些。”

“啪”

冯玉仙重重地将茶杯置于桌上,杯中的茶水却是全往安歌的衣裙上洒,面上一沉,抬眸看向安歌,冷声道:“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苏华面前明里暗里地说暮颜的不是!”

看着衣裙上的斑斑水迹,安歌脸色有些铁青,上下齿间使劲地咬合着,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勉强控制面部的表情,她有些僵硬地说:

“姑娘说出一番话诽谤安歌也就算了,如今却做出此等有失身份之事,岂不让人笑话姑娘的家教素养!”

“我的家教素养轮不到你一个平头百姓来评论!”冯玉仙平淡冷漠的声音传来。

“再者,这事是真是假,姑娘何必如此着急撇清!”说着,冯玉仙眸子一转,将视线置于淳于棼的身上,默然不语。

淳于棼略一思索,冷声道:“安歌,你与苏老爷的关系如何?”

闻言,安歌脸上一白,仰头看向淳于棼,竭力让声音平静:“与公子相识三年,难道在公子的心中,安歌就是这样的人!”

“如何的人!子若不过是问姑娘与苏老爷的关系罢了,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便是不认识,何必多说这无用的话。”

淳于棼好笑地看了一眼今日说话格外刻薄的冯玉仙,微微一笑说:“就是因为我与你相处了已有三年,所以,某些事情,看在这三年的情分上,我提过你便算了。只是,不曾想到,你却是不知收手!”

“三年的情分!公子若是将这三年的情分放于心中,现下这可有冯玉仙的身影!三年的情分终究比不过你俩这几日的相识,公子何必与我提这事!”

听着淳于棼的话,安歌身神色有些狰狞,已是不在意去辩驳淳于棼的话,仅是颠三倒四地说着心中的不满。若是淳于棼真心待她,哪怕只是一眼,她亦不会耗费心计做下这些事情!

淳于棼脸色一凛,默默地皱眉,不理会安歌的胡言乱语,冷声道:“那些罪证发往晋城前,你可是与苏老爷见过面!”

安歌低头不语,披于肩上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僵硬如化石地立于桌旁,只是双手紧握之下,泛白的指节已是出卖了她的忍耐。

“你自作聪明地以为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找苏老爷做下那笔交易,却不知你身边的琉璃本就是我的人!”淳于棼撇了一眼仍是沉默不语的安歌,继续道:

“你与苏老爷说,这些罪证你大多都存了藤本,若是苏老爷派人追回晋城的,你手中的罪证亦足以毁了苏家。若是苏老爷应允你嫁入苏家,你便将这些藤本全数奉还。”

“以安歌姑娘的聪慧,又怎么可能将手中的筹码全数交换给苏老爷。所以,你便在苏华面前故作可怜姿态,让他以为暮颜时常来找你的麻烦。以两人的性子,若是冲突起来了,事情肯定会闹大。你这是在断了苏老爷的后路。”冯玉仙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你当初偷摸抄下的藤本应该还在你手中,要不,王暮颜之事已是闹得清州人尽皆知的程度了,而苏老爷却仍无半点表态,且仍放任苏华前来临仙阁安抚你,怕是苏老爷此刻在府中仍是十分苦恼是弃你还是弃王家。”淳于棼说着苏王两家之事时,眸子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冷漠。

“哈哈”本是低着头的安歌大笑起来,整个身子颤动不已,她声嘶力竭地笑着,却不说半句话。

冯玉仙抬眸扫了一眼身旁的安歌,泛起一丝不知是嘲笑还是可怜的笑意,冷声道:“安歌姑娘机关算尽,不知可有算到如今这一幕。如今看来,你手中的筹码怕已是废纸一堆了。”

安歌嘴角抽动了一下,发髻散乱之下的脸上多了几分疯狂,笑意终是挂不住了,瞬间转为扭曲,眸子里射出火光,恨不得将冯玉仙烧成灰烬。

只是,转瞬,她的眼中淬着毒光,怨毒的眼神如殊死一搏的困兽一般,尖声笑道:“哈哈,你以为淳于棼对你便是真心实情的吗!可笑,现下你对他一腔的爱意,只怕不久,你便恨他入骨!”

闻言,淳于棼神色突变,眼睛甚至不敢往那白色的倩影上停留,冷如冰霜的声音盛着莫大的怒气,朝门口说道:

“来人,将安歌送离清州,从今日起,临仙阁不再有安歌这号人物。”

“哈哈,淳于棼,你可是害怕了,哈哈,见着你这副模样,安歌真是死而无憾!”看着淳于棼的冷漠,安歌眼中的疯狂之色毫不掩饰。

“下去!”淳于棼冷漠地下令道。

刚进屋的两个壮汉得令后马上驾住安歌的双臂,只是,此时的安歌已是全然不见柔情了,本是娇媚迷人的脸上仅剩满脸的疯狂,她双手猛地在空中乱抓,修长的指甲直接在壮汉的脸上留下几缕血印子。

“淳于棼,你不可以这样子对我!三年了,我爱了你三年,你呢!你可曾将我放进你的心中半刻!冯玉仙不过出身比我好,我哪里比不上她!你忘了吗!她是王家的人!若是事成了,她定会恨你一辈子。”安歌疯狂扭动着身子与挥舞着手臂,一时之间竟让她挣脱开了壮汉的束缚,只是用力过猛,一下便扑倒在淳于棼跟前。

摔倒的疼痛让她多了几分清醒,她猛地扯着淳于棼的衣角,疯狂过后的眼中多了几分恳求,颤声道:“公子,安歌知错了,莫要赶安歌离开……”

淳于棼冷着脸,一拂衣角,语气平淡地说:“下去!”

“啪”

两个壮汉脚步尚在半空中停滞着,地上的身影闪过,留下了一片血色……

第四十一章 抉择

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各类吆喝声络绎不绝,卖书的、买伞的、卖纸的、卖菜的……他们脸上布着繁忙而满足的笑意,正熟练却又繁乱地介绍着自家的货物,全然没有注意到默默走着的两人。

听着这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冯玉仙眼中方才有了几分大梦初醒的活气,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似乎极其无意地说道:

“今日之事,子若心中可是在责怪我……”

淳于棼往前走着的脚步一顿,略一沉吟,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寻声扭头道:“这事本就与你无关,这不过是我与安歌之间的纠缠,倒是将你牵扯进来。”

想起方才安歌所行之事,淳于棼的眼中不禁闪过几分冷色。他倒是小瞧她了,不想她对于自己亦是如此狠心,妄图在他面前行以死相逼之事。只是,大事未成,以安歌的心性又怎么会甘愿就此罢手。

“不管如何,安歌姑娘今日轻生的动静,已是惊动了整个临仙阁。虽说你已是下令让阁内的姑娘不准将消息外传,但是,这闲话终究是止不住的。怕是传到苏华的耳中,又是一番风雨了。”

说着,冯玉仙脸上有些微微皱起,似乎方才那血腥气息仍然缠绕在她四周一般。

淳于棼看着冯玉仙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微微一沉,手已是不受控制一般,拇指在冯玉仙的眉间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轻声安慰道:

“苏家此时怕是自顾不暇了,对于此事,定不会起推波助澜之用,就一个苏华,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雨。所以,玉仙就莫要再操心了。”

感受到眉间的力度,冯玉仙的脸上一红,一双秋水明眸波光潋滟地看着淳于棼,轻轻地说道:

“子若倒是小瞧我了,这不过是几件小事罢了,有何操心之谈。”

“日后有我在,你便不需要操这份心。任何事情发生后,你都不必马上挺着腰杆站在前面。”淳于棼想起方才那立于他面前,有条不紊地逼得安歌无话可说的身影,他心中便涌上一阵心痛。

闻言,冯玉仙脸上的笑意一僵,心神有些恍惚,默默地立于原地,似乎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见状,淳于棼也不着急,满脸柔情地默默地站在冯玉仙的身旁,为她挡去络绎不绝的人流。

陷入深思的冯玉仙睫毛微微一眨,抬眸便看见立于身旁的淳于棼,她心中泛上了一股不知名的感受,将她整个人都裹得密实。她真的可以如淳于棼所说,过上那种生活吗?

“怎么,玉仙难道也如这清州的女子一般,被我这副面容迷住了?”淳于棼见冯玉仙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心中似乎有根针一般,微微刺疼着,他不禁打趣道。

冯玉仙噗呲一声笑起来,收回视线径自迈步往前走,声音带上几分调皮,道:“若是这清州的姑娘知道子若这自恋的性子,你这俊秀的面容怕是要折去几分了。”

“无妨,他人的看法,我自是不在乎,只要玉仙对我是满意的,我心中便是十分满足。”

春风拂耳一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冯玉仙的嘴角已是情不自禁地扯出了一个弧度,眸子转了转,也不回头,好笑道:

“今日我与安歌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面对一位倾城佳人,说着那样的话,做着那般的事,你便不觉的我十分刻薄与咄咄逼人?”

“哈哈,玉仙护短的性子,我十分满意。有了玉仙在身边,怕是日后无人再欺负于我。”

“感情子若将我看做那母老虎了……”冯玉仙扭头看着淳于棼,好笑道。

“其实……”笑过后,冯玉仙抿了抿嘴巴,忽然放慢了脚步,等到与淳于棼并肩行走时,方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一声,你心中可会觉得我欺瞒你了……”

淳于棼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在你说出你要见安歌时,我便将事情猜出七八分了,若说意外的话,便是不曾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是将安歌调查得如此清楚。”

“其实这事都应归功于表兄,在临仙阁初见时,看到安歌与柳姨娘相似的相貌,表兄便留了心眼,便派人调查了一番。”冯玉仙想起王戍将此事告知她时,她恼怒的同时便求了前来临仙阁。

“那你又如何知道,对于安歌所做之事,我是知晓的?”

闻言,冯玉仙眉梢微挑,打趣道:“若是子若连这都察觉不了,岂不是枉担这才子之名!”

“而且”冯玉仙眸子一转,正经道:“看还记得苏富一事,以他那欺软怕硬的性子,却没有前来赔礼,便知苏老爷怕是已是存了与王家交恶的念头了。细想,苏老爷定是有底气,没了王家,他仍是清州一霸。所以……”

淳于棼看着冯玉仙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的眼神,言外之意似乎若是如此明显的事可察觉不了,她便十分嫌弃一般。他好笑地揉了揉冯玉仙的头发,宠溺地说道:

“玉仙你这性子,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你是个巧人儿……”

冯玉仙红着脸看了看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见无人往他俩这看过来,轻咳了一声,默默地瞪了淳于棼一眼,局促地快步往前走。

淳于棼看着娇羞而逃的冯玉仙,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神色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

皎洁的月色下,夏虫虫鸣越渐微弱,只是,这月下独酌之人仍无半点歇息的念头,桌上的白玉酒杯,杜康酒不断地续上。

“公子,晋城飞书出传来消息。”华英紧紧地拽住一张纸条,匆匆而来。

递至唇边的酒杯微微一顿,带着几分酒气的清冷声音响起:“何事?”

华英看着自家公子,脸上激动的神色已是压抑不住了,他咽了咽口水,激动地说道:“消息传来,皇上驾崩了!”

闻言,唇边的酒杯微微一晃,洒下了几滴酒水,淳于棼深邃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看着激动的华英,默默不语。

“新帝已定,是三皇子!因朝中大臣多弹劾太子品行不端,无法担一国之君。先帝大行前,便下旨将三皇子立为皇储!”华英口沫横飞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默然不语的淳于棼。

“公子,先帝驾崩,苏家便没了贵妃这一后盾,太子倒台,王家便没了太子一派的相府,终于可将他们绳之于法了……”说到最后,华英语气有些哽咽,因苏王两家之故,府中的老爷与夫人早早便离世,剩下公子一人在这世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如今,这苏王两家终于要遭报应了!

淳于棼一仰头便将所剩无几的酒倒进嘴中,火辣辣的烈酒穿过喉间,带来一阵辛辣的刺激,淳于棼方有了几分清醒,他冷声道:

“太尉大人何时可到清州?”

华英激动的脸上有些不解,对于大仇将报的时候,公子的反应似乎有些反常。但是细细一想,太尉大人是领旨而来,便是要来将苏王两家绳之以法的。想通后,他激动地回道:

“是明日,明日太尉大人便到达清州。”

“明日……”

淳于棼口中喃喃有语,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中的牵挂,淳于棼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清醒的迷离之色,那双秋水明眸似乎就在眼前看着他,只是,眼中不再是满满的爱意,而是被一片水雾掩盖的恨意……

“啪”

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眼前那双蓄满了恨意的眼睛随之而消失,淳于棼眨了眨眼睛,唇畔泛起了自嘲的笑意,摇了摇头。

“公子,你没事吧?”华英看着有些反常的淳于棼,以往公子虽然也时常月下独酌,但是鲜少会出现这副神态,他愣了一愣,忽地想起今日前来的那位相府小姐,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公子。

淳于棼神色极冷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似乎没有听到华英的话。

“公子,可是在担心那位相府的冯小姐?”见状,华英狠了狠心问道。

果然,话语落下后,淳于棼神色突变,只是稍纵即逝,待华英看过去时,仅剩一片自嘲之色了。

“公子,你莫要怪华英不懂规矩,华英有句话实在是无法忍着,你与冯小姐是没有结果的……”华英皱了皱眉头,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先不说冯小姐心中是否会责怪你害得她的舅家锒铛入狱,就冯丞相就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公子愿当一介闲云野鹤,难道丞相会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布衣百姓吗?”

淳于棼看着侃侃而谈的话语,眼中的神色更冷了,对于华英的话,他似乎无法反驳……想起今日那护短的冯玉仙,若是真如华英所说,她责怪他,他又能如何……

华英感受到了那冰冷的视线,侃侃而谈便戛然而止,他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地在此开口:

“华英虽然知道公子现在不痛快,但是,这还有一个消息需要告知公子……”

“何事?”

“那个,安歌偷偷逃跑了……”

华英久久不见淳于棼的呵斥,心中有些奇怪,便轻声问道:“可需加派人手将安歌找回来。”

“不必了,以安歌的性子,怕是不会就此死心,你让人跟着苏华便可。”淳于棼对于安歌逃跑一事并无意外,毕竟安歌在撞柱时用了巧劲,并没有受到很重的伤,怕时就是为了给自己逃跑制造条件罢了。

“是的,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华英装作极其无意地瞄了几眼淳于棼,见其神色已是恢复正常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淳于棼若有所思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白玉酒杯,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派人在玉仙身边看着点,莫要让安歌耍些手段。”

“可……”

华英正欲反驳,可是见自家公子一脸的警告之色,便只好噤声。看着那落寞的身影,他也只好在心中默默地叹出一口气罢了。

第四十二章 抄家

“哒……哒”

白瓷小匙在药碗中来回地转着圈,白匙柄上的那只纤纤素手无意识地将小匙在碗壁上刮着,荡得漆黑的药汁泛起层层旋涡,那素手仍不自知。

“表姐,可是有心事?”

王暮颜听着这刺耳的剐蹭声,抬眼望去,只见冯玉仙失神地盯着漆黑的药汁陷入沉思,眉间不自觉地便微微皱起。

闻言,冯玉仙一动,手中的药汁已是洒了一手,神色有些惊慌失措,伸手便去扯掖在臂钏里的帕子,只是,慌忙之下,那盛着漆黑药汁的碗失手便滑落在地。

“表姐,等等,来人,收拾一下。”王暮颜见冯玉仙俯身便收拾地下的碎片,忙开口制止。

“这活留给她们做就好,表姐可有烫到?”

冯玉仙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残汁,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抹自嘲,道:“本来想着过来看看你,好帮舅母减轻几分,竟倒是帮了倒忙……”

王暮颜微微一笑,安慰道:“因我之事,表姐已是连着忙了好几日了,难免会出现力不从心的时候,表姐何必自责。”

冯玉仙一愣,看着王暮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扭身接过丫鬟重新盛上的药汁,缓缓开口道:“看来我们家的皮丫头是长大了,竟然还会安慰人。”

闻言,王暮颜嘴角不禁弯起了一个苦笑的弧度,心底泛起的苦涩似乎使了劲地往上涌,呛得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原来,心里竟然还是如此在意……

“怎么着,可是如小时候一般,见着这漆黑的苦水就要哭啦!可还要给你备上几个蜜饯……”冯玉仙见王暮颜的神色,心中了然。只是,纵使她说得再多,这事,也不及王暮颜自己想开一个字……

王暮颜摇了摇头,默默地接过冯玉仙递过来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爆发,让她多了几分冷静。

“表姐昨日可是去找安歌了……”

安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王暮颜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欲言又止地看了几眼冯玉仙,最终还是带上几分犹豫问道。

“没错…”冯玉仙默默地看了一眼王暮颜,轻轻地说:“你可已是知道了安歌与柳姨娘之间的事?”

“嗯,我也是机缘巧合之间听到了柳姨娘与燕红的话,只是,这家宅后院中,哪个不是各怀心思的,觊觎着府中的财产又不止他俩。所以,我便没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是……

看着床顶上的纱帐,想起毫不犹豫甩开自己手的苏华,心中便觉得可笑至极,她闷闷地说:“当我将此事告知苏华,他却丝毫不信,看来,在他的心中,我连安歌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

“傻瓜,既然他不懂得珍惜,你又何必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其实情爱之事,旁观者说得再多,也比不得你自个想通……”

冯玉仙揉了揉王暮颜的头顶,温情地看着这皱起的小脸,继续道:“苏华,不值得你这般待他……”

“可是,这婚约,爹似乎铁了心思促成了……”

王暮颜眉间染上了几分忧愁,此前这话提出已是让爹勃然大怒了,而且还让他与大哥生了间隙,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弄得家中无安宁的时候。

“这事……”

“小姐,表小姐,太尉大人宣旨而来,老爷让两位小姐快些到前厅接旨。”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冯玉仙的话。

闻言,冯玉仙脸上的温情突然僵住,红润的脸上有些发白,托着药碗的素手用力过大,指节间皆泛白。

“表姐?”

冯玉仙一愣,眼神中有种刚清醒过来的迷离,失神地看了王暮颜一眼,眨了眨眼睛,很快,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只是,声音有些不平稳:

“你先下去,我与暮颜马上便来。”

“表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事,过去前厅,你身子可还受得住?”冯玉仙脸上已是恢复平常,轻轻地扶着王暮颜起身。

“没事了,我本就不是三步不出闺门的娇弱女子,只是你与娘亲小题大做,不让我下床罢了。”

冯玉仙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并未进入眼中……

……

“太尉大人,这徽州名山众多,高山云雾出好茶,这太平猴魁便是我生意往来的一些友人所赠与,若是大人不嫌弃,便品尝品尝。”王老爷看着主位上正气凛然的官袍男子,躬身谄媚地说着。

“这太平猴魁可是我朝茶叶中的精品,王老爷的日子过得倒是精致,不过是待客,便大方拿出如此珍贵的茶叶。”太尉大人余光扫了一眼王老爷,也不端起茶杯品尝,反而气势威严地说道。

王老爷脸上的笑意一僵,看着上座威严肃穆的太尉,心中顿时惊慌失措,额间冷汗阵阵地往外沁着。

“老爷,后院的各位夫人、少爷与小姐已是到齐了。”管家突然而至的声音,瞬间便解了王老爷的惊慌,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弓着腰,轻声说:

“太尉大人,人已是到齐,可宣读圣上的旨意了。”

太尉轻咳了一声,满是威严的眼睛朝在座的人扫了一眼,缓缓起身,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州王蕴等人结党懈职,尸位素餐,贬其位为庶民,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振武将军王戍知情不言,纵容他人鱼肉百姓,枉担一国之将。念其昔日的功勋,免去死罪,罢其振武军统帅一职,贬为湛州司户参军,着令即日启程,钦旨!”

话语落下,前厅一阵鸦雀无声,每个人表情各异,唯一相同之处便是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地几乎无法动弹。

“王老爷,接旨!”一声威严,震醒了所有人。

王老爷如大梦初醒一般,慌忙地蹭着膝盖来到太尉面前,脸上涕泪交横地哭求道:“大人,冤枉啊,这是莫须有的罪行,大人,你要明鉴啊。我从未……”

“王老爷,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这事实,你纵使诸多狡辩亦不会有所改变。你还是快些安抚好家中的眷属,早早离开,免得使得大家难做。”

太尉面无表情地看着已是哭成一片的前厅,这眼中毫无波动,这类场景,他已是习以为常了。

“大人……”

“王老爷,下官与你费上几分口舌,实是看在丞相大人的份上,若是你还是如此地不识趣,就莫要怪下官不客气。”太尉皱着眉头看着被扯得绷紧的下摆,十分不悦地说道。

“是,是,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可为我作证,我绝无做过……”王老爷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般,口中念叨个不停。

“以王老爷的意思,丞相对于王老爷所做一切,着实是知情的!”太尉威严的眼中散过一丝精光。

闻言,王老爷一愣,心中如同当头淋了一桶冷水,猛地明白过来,原来,丞相选择弃了他,只是,他想起身后的一群家眷,心中便是有口难言。他突然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丧失了全部据理力争的力气,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

“不知……”

“老爷,老爷,这事是淳于棼冤枉老爷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一个花红柳绿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跪倒在王老爷身旁,娇媚的脸上多了几分狠厉:

“老爷,这事是淳于棼利用杜撰的证据诬告的,我们快些进晋城,向丞相大人禀明,老爷,淳于棼他居心不良!”

太尉面有愠色,看着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厉声道:“此处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后院妇人说话!还不赶紧下去!”

只是,柳姨娘置若罔闻,她上下齿间死力地咬合着,脸上的狰狞之意让人无法忽视,她视线猛地触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尖声道:

“老爷,府中有内鬼,便是她助着淳于棼陷害咱们府的,就是她!”

柳姨娘猛地站起来,神色癫狂地指着冯玉仙,口中仍颤颤道:

“什么相府千金,性子里面比青楼的娼妓还下贱。在清州不过数月,她便数次前去找淳于棼,甚至当初在禅林寺失踪,亦不过是与其偷情罢了!”

听着柳姨娘说着如此不堪的话,冯玉仙仍是神色平和,不起波澜,仿佛柳姨娘口中的人并非是她一般。相反,立于她身旁的王暮颜,听着这话已是忍得满面通红,看着压在手掌上的那只素手,她只能生闷气罢了。

“我与冯小姐如何,柳姨娘倒是清楚得很啊!”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冯玉仙心中一愣,似乎刚刚回过神般寻声扭过头,一道素衣身影摇着折扇肆意潇洒地缓缓而至,看着那个身影,脑中忽地想起了那日的话,“日后有我在,你便不需要操这份心。任何事情发生后,你都不必马上挺着腰杆站在前面。”

“不知柳姨娘是从何处得知,我与冯小姐之间,存了你所说的那点心思了?”淳于棼朝太尉行了礼后,便直直地看着一脸狰狞的柳姨娘。

看着淳于棼冰冷的眼神,以及扇骨上的吊坠,柳姨娘一时之间愣住了,双手紧紧地握着,指节泛白,用力得似乎要将手掌整个捏碎一般,安歌自杀的消息尚在耳边回响。

“怎么,柳姨娘方才不是什么都敢说吗?”

淳于棼撇了一眼柳姨娘,指头一用力,扇面瞬间收起,转言道:“身为大户人家的姨娘,柳姨娘你这素质着实让人汗颜。”

太尉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绷了绷脸上的表情,冷声道:“圣旨所在,如圣上亲临,柳姨娘殿前失仪,枉顾天威,来人,将柳姨娘拖下去,仗责二十!以儆效尤”

闻言,柳姨娘的身子颤了颤,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冯玉仙看着官兵粗鲁地将柳姨娘拖出去,眉间的冷意似乎仍未散去,只是,那素衣身影突然映入眼帘,冯玉仙心中不禁一软……

第四十三章 责怪

城郊老宅青砖黛瓦,在夕阳残留的霞光中映下一片金黄,偶有几只归家的鸟雀惊起几声扰动,动静过后,仅留下一片炊烟下的宁静。

“明日我便要动身前往湛州了。”王戍看着天边的那片金黄,刺得眼睛有些失神,声音缥缈地继续说道:

“如今家中发生此番变故,家中的人怕已是人心浮动。若是没有人管着,只怕难以为继。”

“表兄可是让玉仙暂时操持家中的事务?”冯玉仙一愣,有些意外。

“没错。如今遭此变故,父亲与母亲的身子已是大不如前,对于家中事务,只怕有心无力。而暮颜,性子上不过还是个孩子,若是就此让她担起重任,只怕添乱无数。”

说着,王戍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站于身旁的冯玉仙,恳求道:“你虽是快要离开清州,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暂时看着这个家。”

“可是……”冯玉仙面上带上几分迟疑,微微垂眸,轻轻地问道:“以我与淳于棼的交情,表兄心中对我,就没有半分怨言。”

闻言,王戍正气凛然的脸上不禁染上了些自嘲,说:“此番变故,本就是家中自作孽,淳于棼此番亦是正义之举。与他相比,我倒是显得有些卑鄙了。我徒有严正的名声,对于家中之事,却全当没看见。如今的下场,倒是让我好受些。所以,玉仙你何必内疚,此事与你、与淳于棼皆无关。没了淳于棼,定会有其他的受害人鸣冤。”

夕阳下,冯玉仙看向王戍的眼中有些水光,她微微一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玉仙定不负表兄的托付!”

王戍看着冯玉仙柔和的脸上一片感动之色,硬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情,轻声道:“自幼我便将你看作是与暮颜一般的亲妹妹,心中定是不愿你受到半点的委屈,所以,又怎么会因为这闲杂之事责怪于你。”

冯玉仙吸了吸鼻子,眼中似乎突然间鲜活起来,一双秋水明眸灿若星辰,感激地看着王戍,轻轻说道:“表兄便放心去湛州,即便我不久我便回晋城,我亦会安排好舅家的一切事物,你就不必担忧。”

“其实,我这有一句话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王戍看着面前这即将担起家中大任的柔弱女子,声音有些迟疑。

冯玉仙一愣,淡淡的笑意有些僵住,扭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小声道:“表兄可是想说,我与淳于棼之事……”

“嗯”王戍也随冯玉仙的视线,看着天边即将消失的晚霞,有几分无奈,“晚霞虽美,但是终是留不住,玉仙何必强求,苦了自己。”

“强求……”冯玉仙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不过想要与此人平平淡淡地看尽人世的种种罢了,什么财富、身份、地位,在我心中,亦比不过一个他,这是强求吗!”

“只是,你心中真的觉得你们有未来吗?”王戍十分残忍地一言说破。

闻言,冯玉仙的眼皮颤了颤,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天边渐渐暗淡下来的晚霞,眼中一片幽深,默默不语。

“其实,若是你当我是兄长,便听我一句劝。”王戍扭头看着冯玉仙倔强的侧脸,无奈地说道:

“趁现下还来得及抽身,便快些断了你们之间的情意,莫要等到情根深种时,让彼此留下一生的伤痛……”

看着眼前最后一缕霞光黯淡下去了,冯玉仙似乎方缓过神来,淡淡地说道:“太尉大人宽限的时间已到,表兄还是快些上路吧,免得辜负了太尉大人宽限表兄与家人告别的一番好意。”

王戍听着冯玉仙问非所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方才才说了暮颜是孩子脾性,估计要受很多苦。看来,玉仙这倔强的性子,怕是要受的苦也还有很多啊……

……

宝蓝绸缎似的天空,镶嵌着几颗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入夜后的凉意渐渐深了几分。冯玉仙眨了眨眼睛,失神的眼中有了几分活络之气,她紧了紧双臂,迈着僵硬的双腿往后院中走去。只是……

“你这是还嫌家里人不过心烦吗?在这嗷嗷叫个不停!”一进后院便听到王夫人责备的声音打断了柳姨娘因伤痛而叫喊的声音。

“老爷,我这是为老爷抱不平啊,我这心里憋屈的紧!再怎么说,老爷与丞相也是姻亲,他怎么可以冷眼看着咱们王家落下如此下场!”

听到柳姨娘尖利且痛苦的声音,冯玉仙一愣,脚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立在这院中。

“闭嘴,看来今日这板子可是轻了,还打不住你的破嘴!”王夫人冷笑道。

“我不过实话实说,自是不怕什么人听了去!本来我就是贱命一条,若是有人不愿我为老爷鸣冤屈,便将我这条不值钱的贱命拿去吧!”柳姨娘似乎故意让后院中的人听到一般,声音明显尖利了许多。

“好了,好了!事到如今,还不让人安生几分吗!”不知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还是责怪柳姨娘的不懂事,王老爷恼怒地吼道。

“就是,就是!若是让玉仙听了去,到时回晋城与相爷一说,我们王家就真的彻底完了!”虽然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说,但是仍一字不落地进入了冯玉仙的耳中。

冯玉仙想起方才王戍的一番托付,再听着耳旁的言语,心中升起一阵乏累,竟然想要发笑。对于之后她掌家,怕是让他们十分憋屈了。

“姐姐倒是天真,若是丞相还顾着咱们王家,现下咱们还需要挤在这郊外的破宅子中!”

“你,你!”

“我也早说过了,你口口声声的玉仙,不过是个生性浪荡之人。咱们王府有今日,少不了她出的那份力!她就是个手肘自往外拐的白眼狼……”柳姨娘似乎已是将心中所有不堪的词语都用在了冯玉仙的身上。

“方才在众人面前,我不愿多问,你是如何知道玉仙与淳于棼是相识的?”王老爷冷声问道。

“这……这……”柳姨娘迟疑了一下,忽然继续道:“我听跟着大少爷的小厮说,冯玉仙虽是坠崖了,但是却毫发无伤地与淳于棼出现在禅林寺的后山,那崖之高,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便回来,不是两人偷情被发现又是什么!”

“再者,前些日子我与苏府的姨娘聊天,说她家苏富少爷还在玉渊江旁的别君亭见到了冯玉仙与淳于棼两人私会!”

“吱呀”

一道开门声惊醒了呆立着的冯玉仙,她慌忙地闪身躲进后院的假山里,从缝隙里隐约可见,王暮颜满面不悦地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往王老爷的房中走去。

“娘亲,夜深寒重,你身子又不好,怎么过来了!”王老爷打开房门,忙从王暮颜手中搀住王老夫人的手,只是,王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不悦,用力便甩开了。

“你也知道关心我这老婆子!我还以为你们是当我死了!”王老夫人生气地一甩拐杖,脸上松弛下垂的的肉都在微微抖动着。

“娘亲,你这是什么话,儿子怎敢……”

“怎敢,我看你们房中就是没把我这老婆子放眼里。你这妾,嘴里说得都是什么浑话!这是一个大户人家该有的体面吗!”说着王老夫人撇了一眼卧在床榻上的柳姨娘,继续道:

“这种人,丢去勾栏也嫌她丢人现眼!先不说她所说是真是假,就玉仙的身份,哪里轮得到她一个贱妾来评论。这事,你可知如何处理!”

看着王老夫人迫人的眼神,王老爷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讨好道:“儿子知道,娘亲下去后,我便好好教训她!”

“呵呵!教训,你之前的后院之事如何,我不是瞎子,我心中清楚得很。之前不讲,是因为我留你几分面子,只是现下你似乎仍无意识!那便让我这老婆子来!”

“老夫人,我……”

“现下哪里轮得到你说话!”王暮颜冷着脸,呵斥道。

王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说道:“柳姨娘口多言,为其离亲,即日起,休出王家!”

闻言,王老爷一愣,正欲开口,只是接触到王老夫人警告的眼神马上噤声……

“咚”

房内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后,便不再出现柳姨娘的尖利喊叫。

“还有,戍儿临行前,与我说了,在玉仙回晋城前,由她执掌王家的一切事物!”

话语落下后,王夫人马上开口道:“安人,玉仙终究对家中大小事务不熟悉,若是此番让她操持家中的事物,会不会力不从心。”

闻言,王老夫人一声冷笑道:“若是你可以管好后院,我还需冒着寒露站在这多话!”

“可是……”

听着那一片争吵,冯玉仙面上平静无波,转身便往宅子外头走去,脑海中,忽然变得茫茫的一片空白,似乎有些事情快要将她压得无法呼吸了。

“唧……唧……”

田间的虫鸣声惊醒了深思的冯玉仙,她扭头看向远处宅门上随风摇摆的两盏灯笼,心中便是一阵疲累,她突然就坐在田边的杂草上,全然不顾仪态地躺下,身下杂草尖刺得身上皮肤一阵疼痒,但是她却恍若不知,合上眼睛听着四周的虫鸣。

“夜深露重,躺着地上对身子不好……”身后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

冯玉仙的眼皮颤了颤,仍没有张开眼睛,只是,眼角处,一滴泪珠缓缓落下……

第四十四章 离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微凉的空气中飘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眼角处有着略微粗糙的感觉,冯玉仙紧闭双眼,感受着淳于棼轻柔的摩挲,神色平静,但是却显得更加地倔强。

“玉仙心中可是在怨我……”淳于棼轻轻地摩挲着冯玉仙眼角的湿意,心中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冯玉仙摇了摇头,脸颊旁边的杂草刺得她的脸生疼,但是也让她心中清醒了几分,淡淡地开口道:

“今日之事,本就在我意料之中。舅舅在清州做下如此多的错事,如今不过是失了那身外之物罢了,若是安分些,这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为了这事,怕是子若在其中费了不少心思了,我心中很是感激。我只是……”

“有些累了……罢了……”最后一声似乎叹息般的声音缥缈地在这虫鸣中消散开,但是却如尖刀一般地直直地插进了淳于棼的心中。

“傻丫头,累了也不可直接躺在地上啊……”

忽然,冯玉仙感觉头部一轻,草尖造成的刺疼感瞬间消失,继而枕在了一个温暖且熟悉的位置。冯玉仙侧着脸,贴着淳于棼的腿,温暖的体温让她冰冷的脸格外地留恋。

“现在可是舒服了些许?”淳于棼抚着冯玉仙的秀发,一脸宠溺地看着冯玉仙。

冯玉仙闭着的眼睛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波光潋滟,方才的泪意濡湿了眼睑,越发显出冯玉仙的娇美,让淳于棼移不开眼。

“子若可还记得,我与你曾说过的那个妄想……”看着黑幕上的几颗寒星,冯玉仙似乎极其无意地说道。

淳于棼一愣,面上仍是一片柔情,只是眼里却带着几分审视,道:“自然记得,一双人、一壶茶、一院落,闲看那云卷云舒的生活。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事……”

“这是妄想吗……”

一声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冯玉仙的口中传出,不知是在问淳于棼,还是在问她自己。

看着这样的冯玉仙,淳于棼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这种情绪似乎在内心的最深处,只是一直被他有意识地忽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平静的冯玉仙,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冯玉仙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对于清州,子若可有什么牵挂?”果然,不一会,冯玉仙便轻轻开口道。

“我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有何可牵挂。”对于冯玉仙的反常,淳于棼已是了然。

“那么,我们……”冯玉仙收回置于天际的视线,眼中一片幽深,坚决道:“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不再是冯玉仙,你也不再是淳于棼……你可愿意……”

淳于棼低头看着冯玉仙炙热的眼神,微微一笑,轻声道:“天涯海角,只要玉仙愿意,我奉陪到底!”

冯玉仙看着淳于棼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愣住的样子,微张的嘴唇,似乎有些千言万语需要倾诉,但是一时之间却说不出来,只能汇集成了一声:“谢谢……”

“噗呲”

垂眸看着那张满是感动之色的小脸,忽然听到这话,淳于棼一时忍俊不禁,好笑地揉了揉冯玉仙的头,道:“你我之间,这谢谢二字,还是免了吧……”

冯玉仙微微一愣,听着淳于棼的笑声,有着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似乎吹散了她心中无限的烦恼一般。她是真的十分感激淳于棼,是淳于棼给了她爱,也是淳于棼让她学会了爱。至少,在遇见淳于棼之前,她以为这紫陌红尘不过尔尔,可现下,她觉得,与淳于棼一起的红尘俗世,她不愿离去……

“等我几日,待我处理好王家的家事,我便与你一同离了这纷纷扰扰的明争暗斗,看尽这世间的云卷云舒……”

听着冯玉仙的承诺,淳于棼的头脑里,忽然变得茫茫的一片空白,但是心中的有道热流在横冲直撞。自双亲离世后,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这尘世的一缕浮尘,即便待在临仙阁,那孤寂也是无时无刻不在。但是,眼前的人,让他有了此处心安即为家的感觉……

一时之间,两人脉脉相视,前尘往事似乎皆是云烟,仅剩当下的岁月静好……

……

第二日早晨,前厅立着一众奴仆,看着主座上的绯红身影,皆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我召集大家,不过是与各位说几件事罢了,大家不必紧张。”冯玉仙端坐于主座上,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人,淡淡地说。

“我知大家经过昨夜一夜,对于这未来的去路,已是有了打算。王家并非无情,若是你们之中有人已是生了离开之意,便找管家找回你们的卖身契,另谋生路。若是有人想要继续留在王家,我心中亦是十分感激,毕竟王家已非高门府邸了。”

话语落下,底下的一片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每个人皆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主位上的冯玉仙。冯玉仙也不着急,她拿起茶杯,神态娴雅地把弄着杯盖,偶尔抿上几口,并不说话。

只是,这寂静的场景并非没有持续很久,片刻过后,便又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表小姐所说,可是真?奴才真的可以不需付任何代价便可拿回卖身契?”

冯玉仙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道:“我所言,千真万确!”说着,她微微一转眸,看了一眼捧着箱子立于一旁的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

管家见冯玉仙的示意,带上几分威严,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奴仆,道:“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这箱子中,若是你们已决定另寻东家,便随我来,到我这领回。”

说着,管家便向冯玉仙点头示意,随后便往前院走去。一群奴仆看着管家渐渐消失身影,脚尖都不禁向着门外,只是鉴于冯玉仙在场,皆不敢有所动静。

见状,冯玉仙轻轻地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语气平和地说道:“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话毕,奴仆也顾不上什么主仆礼仪了,便匆匆往管家消失的地方快步走去,生怕过会儿冯玉仙会反悔一般……

“唉,看来咱们家平日里可没少苛刻下人,一听到离开,个个都恨不得马上走……”

后堂传来王暮颜打趣的声音,冯玉仙寻声扭头,好笑道:“人生在世,不过寻三顿温饱,他们想要更好的生活,亦是人之常情。”

“其实就算他们不主动离开,估计冯伯也会裁掉些下人,毕竟咱们家的银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王暮颜看着突然便空下来的前厅,语气隐约有些失望。

听着王暮颜的话,冯玉仙微微一笑,拿起一杯热茶,递向歪坐于一旁的王暮颜,安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又何必自寻苦恼。”

“也是,不久之后,连表姐也要离开清州了……”王暮颜接过热茶,揭开杯盖,看着飘起的缕缕热气,竟然生出几分孤独。

闻言,冯玉仙一愣,看向王暮颜的眼神有些躲闪,她轻轻地开口道:“日后,虽然家里的条件大不如前了,但是足够平平淡淡地过这一辈子。你啊,莫要那般贪玩了……”

说着,冯玉仙的手指轻轻地往王暮颜的额间一点,佯怒道。

“是,是,表姐教训的是,暮颜听教!”王暮颜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给冯玉仙作揖道。

看着古灵精怪的王暮颜,冯玉仙心中不禁一松,看来王暮颜已是开始想通了,也好,免得她日后不在了,也没人安慰暮颜了……

“小姐,表小姐,大公子来了!”

流莺气喘吁吁地小跑到前厅,看着主座上的两人,脸上的喜悦已是无法掩盖,忙开口道。

“啪”

冯玉仙一愣,似乎突然堕入虚空一般,手中的茶杯已是无力抓住,瞬间便在地上激起一道水花,在那绯红的裙摆上点上了斑斑点点的水纹。

“听见表兄到来的消息,表姐开心得都慌了神了,流莺,你先去后院知会一声,我与表姐在前厅候着。”王暮颜见冯玉仙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忙支开流莺。

听着王暮颜的声音,冯玉仙眼中的迷离之色渐渐散去,一缕害怕的神色闪过后,已是一片平静。她脸上平静如水,端得落落大方,看着渐渐走近的身影,淡淡地说道:“大哥”

来人一身月牙色锦袍,模样俊俏,眼眉间与冯玉仙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眼中却多了几分老练达达的精光,看着厅中的二人,朗声道:“玉仙,暮颜,许久不见!”

“表兄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啊,这一大早赶来,精神头还是这般好。”王暮颜极其无意地挪到了冯玉仙面前,满脸娇笑道。

“哈哈,看着暮颜的这嘴啊,可真是蜜糖养大的,说出的话,都让人甜到心尖尖上了。”冯明庭来到厅中,看着面前笑意嫣然的王暮颜,打趣道。

“表兄赞缪了,表兄此番来的焦急,爹娘还在后院,我已是派人去知会了声,他们稍后便来。”王暮颜看着下人匆匆忙忙而来,继续道:

“我与表姐有事,就无法陪表兄唠嗑了,表兄请自便。”说着,她便拉着冯玉仙已是冰冷的手。

“看来你们俩的感情还是一如小时那般好啊。只是,莫要玩疯了,我与玉仙亦是好些日子不见了,若是回来了,便到我那,也好给为兄说说这清州的趣事啊。”

闻言,冯玉仙抬眸,只见座上之人眉眼含笑间,一缕警告之色若隐若现……

第四十五章 家族

悦来客栈,夜色初临,已是点上一片烛火通明,晚膳时间,大堂内人流熙攘,热气腾腾的饭菜与喜笑颜开的人们为这陌生的住所营造出了几分和乐融融的温暖气氛。

雅间内,冯玉仙看着摇摆不定的烛光,一双眼睛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只是藏于袖子后的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用力地几乎要将指骨捏碎了一般。

“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了,此番见面,玉仙便是这般不情愿的表情!”冯明庭朝冯玉仙冷冷地弯起嘴角。

闻言,冯玉仙转眸看向端坐于面前的冯明庭,似乎没有听到冯明庭的问话一般,淡淡地说:“天色不早了,不知大哥找我过来,所谓何事?”

“你我好些日子不见了,自是想要与你叙叙兄妹情了。”冯明庭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再者,现下,你也不好继续挤在舅家那老宅子里了,毕竟舅家发生了这般事情,就不便劳烦他们再费精力照顾你了。”

“听着大哥的话,倒是十分体贴,只是……”冯玉仙看着义正言辞的冯明庭,微微皱起眉头,淡淡地说道:“我已是答应了表兄,暂时替他操持王家的事务。”

“这你就不必操心,毕竟姻亲一场,为兄自然不会让王家破落,我已从家中带来了一位嬷嬷,日后有她辅着暮颜管理王家,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冯明庭平淡、冷漠、且毫不关心的声音传进冯玉仙耳中,冯玉仙失笑片刻,讽刺道:“姻亲一场!怕是在大哥心中,破落的王家只会给你的宏图大业添了几分污点罢了!在大哥心中,王家不过是一枚可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

“舅家之事东窗事发之时,姻亲一场的大哥怕是正忙着如何撇开关系吧!不然,为何会急着赶来清州的同时,舅家却一丝一毫都未曾收到消息!大哥将消息封锁了,不就担心舅舅他们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吗!”

听着这话,冯明庭并没有说话,轻轻地把玩着一个杯盖,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冷笑的冯玉仙,寂静在两人的对视中默默流淌着……

“哈哈,看来此次清州之行,玉仙倒是成长了不少!”冯明庭看似轻轻地将杯盖置于茶杯上,只是,这青花盖子上,多了一条裂纹。

“可是身后有了那位风流才子,便忘了你是冯家之人!”

闻言,冯玉仙一愣,但是很快便冷静下来,平静地看着冯明庭饶有兴趣的模样,默默不语。

“晋城富家子弟对你青睐有加,你却不屑一顾,我本以为你亦是个有野心,不想一个平头百姓罢了,竟将你的芳心收了去。”冯明庭眼中闪过一丝嘲笑。

冯玉仙看着那讥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玉仙愚钝,竟不知大哥的优越感从何而来,莫要忘了,冯家的祖上不过是他人府中的一个奴仆罢了!”

“啪”

冯明庭脸上一片寒霜,看着侧着脸的冯玉仙,眼中闪过一丝盛怒,怒道:“这祖宗之事,岂容你这小辈置喙。”

右脸上一阵刺疼慢慢地渗进肉里,火辣辣的疼痛烧上了脑门,变成了一股按压不住的邪火,冯玉仙垂眸看着地上摇摆的影子,冷声道:“置喙?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是大哥心中十分介怀此事,所以才一直以来都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冯明庭一把扯住冯玉仙的衣领,神色狰狞如同野兽一般,仿佛随时便会露出建立的森冷牙齿和嗜血的残忍眼神,狠声说道:“你若是再敢说一句,休怪我不顾彼此之间的兄妹之情!”

被扯住的衣领勒得冯玉仙气息有些不稳,只是看着冯明庭迫人的怒气,冯玉仙一声轻笑,一双秋水明眸中满是讥讽,道:“你我之间,可曾有过半分的兄妹之情!”

她在冯明庭心中不说是一枚棋子罢了!在他的威逼下,一次又一次的打探,一次又一次的虚与委蛇,她已是十分厌恶了。

闻言,冯明庭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残忍,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知,圣上驾崩,三皇子已是王储!”

冯玉仙一愣,眼皮颤了颤,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看着地上的浮动的暗影,脑中忽然变得茫茫的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的话语,她一字一字皆入耳,可是就是无法组成句子理解意思……

冯明庭看着突然失神的冯玉仙,脸上满是解恨后的愉悦,使得本是狰狞的脸上多了几分滑稽,他笑道:“太子倒台,丞相府第一个遭殃!可是你可知,我为何仍然无事地站于你面前!”

看着死气沉沉的冯玉仙,冯玉仙心中突然一阵畅快,一板一字地残忍说道:“那是因为三皇子,是你的裙下之臣……”

冯玉仙垂下的眼睑微微一颤,慢慢抬头,眼中清幽如深潭,冷冷地说:“放开我!”

冯明庭一愣,看着冯玉仙忽然平静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特别是眼中的那抹决绝之色,生怕她生出玉石俱焚的想法。想着,他便慢慢地松了冯玉仙的衣领。

没了衣领上的那力道,冯玉仙身形似乎有些恍惚,如同干涸池塘里的一尾鱼,感受着那阵依恋渐渐离去,她除了只能原地扑腾,似乎已是别无他法了……

“相府的存亡,就在你的手中了,你就断了与淳于棼一起的妄想吧!”冯明庭看着有些恍惚的冯玉仙,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冯玉仙一脸的漠然,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身形恍惚地迈腿往门外走去。

“站住”冯明庭大步越过冯玉仙,一把按住房门,警告道:“可是想要去找那书生!你还是断了这份心思!我已是安排了后天便回晋城,你就好好给我待在客栈,休想离开!”

冯玉仙微微抬眸,冷冷地看了冯明庭一眼,淡淡道:“没了我,你青云直上的野心就要废了……”

冯明庭按住木门的手一滞,指节分明的手背绷出了几丝青色,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甩手便往回走,听着身后的开门声,心中已是怒火丛烧……

……

“叩叩”

“吱呀”

“冯小姐,你……”

“子若,可在府中……”冯玉仙保持着敲门的动作,神色有些恍惚,不待华英说完便开口打断。

华英看着脸色苍白的冯玉仙,语气有几分犹豫,“公子,他,他今夜怕是在临仙阁。”

闻言,冯玉仙一愣,继而苍白的脸上笑了笑,似乎与自己喃喃自语一般,“没关系,我只是,只是……”说着,冯玉仙扭过身子便往外走去,口中仍在喃喃自语,“只是,有些累了……”

华英自是听不清冯玉仙细弱蚊蝇的声音,看着那纤弱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便将宅门关上。淳于棼对酒消愁的场景尚在脑海中,他是十分不愿自家公子与这冯小姐有任何的牵扯。昨日苏王两家才被抄家了,看这冯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知会了公子反倒惹出不开心。

冯玉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地往前走着,心中的空洞方才填上了些许。想到这,她在心中不禁苦笑。原来,最后的最后,她终究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而已……

“啪”

她猝不及防,额头一下便撞在了一个温暖的硬物上。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看着地上多出的一个人影。只是,方才的几步路似乎已是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了,她微微张了张嘴唇,却无声音发出,才绕过去。

“玉仙”手臂被一道轻轻的力道抓住,头顶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冯玉仙微微一愣,脸上有些茫然不解,缓缓抬头,那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只是,一时之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便愣愣地看着淳于棼。

心中一窒,淳于棼站在冯玉仙跟前,见其身形不稳,神色恍惚,便满心的不安,“玉仙,这夜间寒凉,可要随我进去?”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冯玉仙一愣,眼中似乎突然间鲜活起来了,她忽然伸手环住淳于棼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那温热的胸膛上,孤独彷徨的心似乎有了落脚点一般,让她久久不愿松开。

看着怀中的人儿,淳于棼心中微微一沉,面上仍是一片柔情,轻轻地抚着冯玉仙的秀发,安静地站着。

冯玉仙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心中恨不得时间便停在这一刻,停在这一刻多好啊,仿佛天地间就他们二人,不再有那些扰人心烦的诸多事宜……

“子若”一声哽咽的声音从冯玉仙的口中吐出。

“嗯”听着这颤抖的声音,淳于棼心中一慌。

“子若”

“嗯”

冯玉仙口中喃喃自语地念道,似乎喊着这名字,她的心中便会多上一份心安一般。

只是,时间终究不会因他们二人而停止,冯玉仙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心中已是慢慢地平静下来,一声平静却又不平静的声音似乎不受她控制一般地传出。

“子若,我,怕是要,失约了……”

第四十六章 私语

屋庐倒坏,篱落破漏,正如一栋逃亡无人的家屋,只是屋中传出的句句哀叹与抱怨,显示着这破落院落已是住人。

“咣”

有些腐朽的木门被重重地掩上,在这夜色中抖落了几缕灰尘,苏华面有愠色,站在那,满心的烦闷,听着方才止住的哀叹声再次响起,心中的烦闷更盛,抬脚便往田边走去。

寂静的郊外,似乎连呼吸声也显得十分明显,同样的,白日里的群诟众骂,如同回声一般地在这空旷的田野回响着,逼得苏华神色苍白,四处张望的眼中多了几分惶恐,生怕白日里聚于四周的千百人,突然便冒出来。

“咚”

一声活物跳进水中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苏华脑中炸开,惊得他脑子里茫茫的一片空白,继而双腿一软,便瘫倒在田埂上边。

不一会儿,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凄凉之意。那抄家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事后邻间不屑的眼色以及包围于屋前屋后的人们,让他们不得不谢绝了与人来往,杜门不出。

“以官爵金钱勾结府县,以虚言诈语欺罔君子,此乃苏家之大罪!”苏华愣愣地看着满天的星寒夜皎,耳边想起当日他跪求太尉大人时得到的一句无情之话。想着,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原来,对于当初不屑一顾的财势,在他心中是那般重要,重要到让他丢下所有的尊严,下跪求饶……

“啪”

一个莫名的东西直直地掉落在苏华头上,苏华一惊,忙起身,惊惶地往四周看,生怕是熟悉之人落井下石之举。

只是天边除了已是金黄一片的稻子外,已无任何的东西。苏华低头看了眼方才砸他头上的不明物体,不过是块小泥巴,他一愣,面上有些疑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泥巴,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身后的稻田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苏华猛地转身,只见金黄的稻田中藏着一个粗布衣裳的身影。看着这熟悉的身影,苏华面上一喜,只是心中生疑,便作随意瘫在田埂之势,头部刚好在那身影的旁边。

“安歌”苏华细细柔柔的叫了一声,声音中的思恋与倾诉已是无法掩饰了。

只是,那已是十分消瘦的身影却无应声转过身子,闻言微微一愣,便是那样僵着,一声颤抖着的声音传出,“也就公子能够认出这样的安歌了,恕安歌不可正面给公子请安了……”

“安歌……”苏华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影,心中一窒,如同有无数只虫子同时啃着他的心脏一般难受。

“公子莫要担心,安歌没事,安歌已是逃出了,逃出了……”说着,安歌声音的哽咽声更是明显了,甚至连气息也接不上。

见状,苏华已是顾及不上有无人在附近了,他起身坐在安歌面前,一把扯过那纤瘦的手腕,只是,看着眼神闪躲的安歌,他一愣,有些惊愕。

只见安歌那艳若桃花般的娇媚脸庞,多了一片可怖的伤口,不知是方才躲避时蹭掉纱布,还是本来就是没有包扎,那伤口上正慢慢地渗着血珠。

安歌使劲地挣脱苏华的手,但是终究无法甩开苏华的钳制,她脸上现出极其羞愧的神色,一张苍白的脸使劲地往一旁低头,似乎苏华的视线,与她而言,她已是无法承受了一般。

“安歌,安歌……”苏华见神色哀痛且羞愧的安歌那无处安放的眼神,语气不禁轻了几分,慢慢搂紧安歌低声抚慰道。

“不要害怕,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了……”

“不,安歌这番模样,已是没有颜面存活于世上了。只是,安歌心中尚有牵挂无法放下,便冒死逃了出来……”安歌紧紧地贴着苏华的身体,似乎十分眷恋一般。只是眸中如同淬上了毒光,装满了狠毒的恨意。

“傻安歌,没事的,这自寻短见之事就莫要再想了……”

“不,安歌这副模样,便是自己见着了,亦觉得十分恶心吓人,公子就莫要说些好话安慰安歌了……”说着,安歌伸手环住了苏华的腰际,只是,双手紧握,似乎只要这样才能维持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般。

苏华伸手抚了抚安歌的头发,心疼地说道:“在我心中,安歌便是最美的,任何人也不及安歌的一番好。”

“公子就莫要牵起安歌心中的妄想了,便让安歌好生了却余生吧……”

“嘶”

苏华撕下身上已是千疮百孔的粗布衣服,轻轻地将安歌牵出怀中,看着神色憔悴的安歌,心疼地抬起手,轻轻地为她擦拭额间渗出的血珠,口中轻声道:

“我如今已非当初的苏华了,如今的我虽是一无所有,但是起码有了选择妻子的权利。若是安歌不嫌弃我这穷困潦倒的人,这便不是妄想……”

听着苏华的话,安歌脸色几度变换,终于是冷静下来,她低着头看着田间的泥土,喃喃自语,“公子的一番深情,安歌怕是担不起了。当初安歌在临仙阁,因一些事情,得罪了淳于公子与冯小姐,怕是……”

苏华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继而开口道:“没事的,现下安歌不是逃出来了,只要我在,我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一分一毫!”

闻言,安歌抬起头来,看着苏华认真的神色,脸上似乎带着几分犹豫的神色,慢慢地凑到苏华的耳畔,低言了几句……

感受着越发贴近的柔软,苏华脸上一红,呼吸有些粗重。但是,听着耳边的低语,他脸上的神色越发地僵住,便是连手中那块布料掉落在地也全然不知。

“安歌……”

“公子,若是这事不成,安歌怕是终生难安……”安歌见苏华眼中多了几分犹豫之色,脸上一沉,一双桃花眼中满是痛苦的泪意。

苏华见状,忙伸手擦拭,话语尚在口中,只见那抹身影忽地便凑上前来,唇边贴下一阵柔软。苏华一愣,衣摆下的那只手轻轻的摩挲激得他呼吸一片粗重,口唇中那灵巧的柔软让他无法自拔。他猛地搂住已是坐在他腿上的安歌,带上攻城略地般气势加深了这个吻……

只是,在苏华贪婪地亲吻着安歌脖间的那抹甜香时,安歌眉目间却一片幽冷,脸上神色几番转换,终成一片得意之色……

……

“公子,你就不要再喝了,你已是喝了一天了,要不我们回府吧!”华英看着瘫倒在满地画卷之上的淳于棼,担心地劝道。

淳于棼似乎没有听到华英的劝告一般,拿起酒壶便是直直地往嘴中倒去,辛辣的酒水涩的眼睛一阵发红。只是,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画像,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痴恋。

只见画中,新嫁娘桂香袖手床沿坐,微风将盖头挑起,羞得佳人凝脂般的脸上飘上了两朵红霞,低眉垂眼于一颦一笑间,美目顾盼生辉,水光流转之际,藏着娇羞、爱意与满足……

华英随着淳于棼的视线看着那画像,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脸上多了几分无奈。难道冯小姐昨夜独自来临仙阁找自家公子了?想到这,他不禁一叹,开解道:

“公子,既然你如此在意冯小姐,为何就躲在临仙阁呢!我听外间的人说,这相府小姐,明日便要离开清州了!”

闻言,淳于棼愣愣地看着华英,总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来教训一下华英这多嘴多舌的毛病,可是他的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华英见自家公子默默地看着自己,心中便以为自己说得有理,正欲开口继续说……

“公子,阁里来了位姑娘在闹事,说,说要见公子……”门外有个传来琉璃怯怯懦懦的声音。

闻言,淳于棼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略有微醺的眼中一片幽深,冷声道:“这般简单的事,难道还需我教你们如何做吗!”

“可,可,她口中一直在嚷嚷,嚷嚷,公子是,是……”

“是什么?”华英此时倒是来了兴致,忙问道。

“是负心汉,害得她家小姐自昨夜后便暗自伤心……”

华英眼睛一亮,还以为自家公子开窍了,满脸好奇地看着淳于棼。

淳于棼一愣,连手中酒壶撒了一地的酒水也全然没注意到,半晌无言,良久他才淡淡地说道:“让她过来吧。”

说着,淳于棼缓缓起身,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中那人的作用,他心神有些恍惚,摇摇欲坠。看着地上的画像,脸上闪过一缕柔情,轻轻地将其卷起,置于案上。

“啪”

门被一脚踢开了,流莺带着满身的怒气,怒目圆睁地看着一身酒气的淳于棼,怒声道:“明日我家小姐便要离开清州了,你竟然就在这饮酒作乐!”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家公子可……”华英见是流莺,眼中的好奇少了一大半,只是见其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自家公子,便忙开口道。

“那又如何,离开便是离开了,流莺姑娘还想在下如何……”淳于棼看着流莺,冷笑一声。

“啪”

流莺一气之下,快步走到淳于棼的面前扇下一巴掌,手中一阵发麻,想起昨夜自家小姐精神恍惚地回来,待所有人离去后,竟一人在房中默默伤心,若非她有事返回房中,还不知自家小姐受了这莫大的委屈。

“既然当初你起了与小姐一起的念头,又为何最后要置小姐于不顾!”

听着流莺的质问,淳于棼脑中满是昨夜那张平静的面孔……

第四十六章 中毒

“子若,我,怕是要,失约了……”

星寒月皎,一片凄清之下,一声语气平淡且不起波澜的声音飘散于夜色中,淳于棼突然觉得时间似乎一下便陷入了循环往复中一般,这清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着,让他脑子有些茫茫然的一片空白,口中带上几分好笑的僵硬:

“玉仙可是在与我开玩笑……”

冯玉仙面上一片平静,抬眸看着淳于棼眼中那一缕卑微的希冀,她嘴角一颤,差点落下眼泪,她强自镇定,并没有回答淳于棼的问题,冷声问道:

“此事,你可是事前已是知晓!”

看着那双秋水明眸中一片平淡,淳于棼眼中那最后一缕希冀随之而消散。他自是知道冯玉仙口中所指是何事。三皇子继位,丞相倒台,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晋城,身为太子党派的冯家只怕处于水深火热中。

他沉吟了良久,方才哑声回道:“知道……”这二字似乎已是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让他神色一片疲惫。

“你可知,若是我此前便知此事,我定不会与你许下这荒唐的诺言!”

冯玉仙双手紧握,指节发白,用力得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

淳于棼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低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冯玉仙,冷笑道:“在你心中,我终究不及冯家重要。玉仙言下之意可是这个!”

淳于棼嘴角的那抹自嘲如同尖刀一般,戳得冯玉仙的心脏鲜血淋漓,她呼吸有些急促,张了张嘴唇,几番发声,方说出一个字!

“是”

“哈哈,若是我现在还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很愚蠢……”淳于棼愣愣地看着冯玉仙,眼中的的哀求之色快要满溢而出。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冯玉仙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只是,一声过后,两人皆是无话地看着对方。

安静在两人间并没有存留太久,一声打更的响亮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两人。

“时候不早,为了不招来闲言闲语,我还是早些回府为好。”冯玉仙眼中一片清亮,似乎失约之事与她而言,毫无影响一般。

淳于棼一把揽过面前平静的冯玉仙,用力之大,似乎要将冯玉仙的身子捏碎了一般,他将脸伏于那纤瘦的肩膀上,恨不得时间便停在这一刻。

感受着肩窝处的温热,冯玉仙身子一僵,平静的神色终究维持不下去,贝齿紧紧地咬住殷红的嘴唇,生怕一不注意,那哽咽声与泪水便由不得她控制了。

“我送你回去吧……”半晌无言,良久淳于棼才缓缓拉出怀中之人。

“不必了,若是让他人见着了,怕是对你我皆非好事。”

淳于棼一愣,面上一柔,如同全然没听到冯玉仙的话一般,轻声道:“日后可莫要再将所有的事情都窝在心了,难受时也莫要再坐地上,地上寒凉,对……”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猛地转身外前走,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阵阵叮嘱,声音,步伐之快,显得她纤瘦的身影有些不稳。

淳于棼看着匆匆而逃的身影,面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只是叮嘱的声音仍是一片柔情。对不起了,玉仙,是我自私,想着瞒着你,或许我们之间还有一丝的可能。

只是,他看着渐渐消失于黑暗中的倩影,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这老天,连那条小小的缝隙也未曾为我们留出……

“公子,公子”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将淳于棼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看着窗外已是刺眼的一片亮白,愣了愣,道:

“进来吧”

“公子,这是华英吩咐下的醒酒汤,公子还是趁热喝下吧。”琉璃捧着一碗热汤,低声说道。

“放着吧,我待会便喝,华英可是已是去了禅林寺?”淳于棼掐了掐眉间,声音里一阵疲累的气息。

“是,今日一大早,华英就出门了。”琉璃将醒酒汤置于案上,抱着托盘,继续道:“公子,这醒酒汤还是趁热喝了为好。”

淳于棼点了点头,拿起热汤便一饮而下,只是,这温热的液体流入体内,身子里面还是一片寒凉……

“若是公子无事,那奴婢便先下去了。”

“下去吧!”

淳于棼看着满地的画卷,全是心中那人的眉眼,一诺已毁,那便让他践行初见时的那一诺吧!

突然,神色突变,淳于棼脸上一片痛苦的神色,身体如同无力一般,直直地便坐倒在地。心中一惊,扭头看向方才放置热汤的位置,神色一阵发冷。

“噗”

体内一股热流往上涌,淳于棼口中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染得地上的画卷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猩红,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缕冷笑。

“吱呀”

一个轻柔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一股熟悉的脂粉香飘到鼻畔,淳于棼看着这鹅黄裙摆,冷笑道:“安歌可真是煞费苦心了,旧人相见,便是这般大礼。”

“哈哈,多日未见,若是不给公子送上份大礼,又怎么对得住公子三年来的栽培呢!”看着坐倒在地上的淳于棼,安歌一声娇笑,娇媚的桃花眼中满是畅快之意。

淳于棼冷冷地看着笑得一片狰狞的安歌,并不说话,只是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嘲笑。

“公子……”安歌缓缓蹲下,染着猩红蔻丹的指甲在淳于棼苍白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红痕,狰狞的脸上多了几分眷恋,“你可知,安歌可是很是想念公子。”

淳于棼一双眼睛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的温度,冷声道:“我想你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与我叙旧情的吧!”

“哈哈,既然公子这般聪明,怎么就安排人在冯玉仙身边候着,而忽略了自己呢!难不成公子忘了,安歌可是在临仙阁生活了三年了,对这一切早已是了如指掌。进来,不过是易事罢了!”

只是,当她的视线接触到满地的画卷时,画卷上那熟悉的眉眼,眸子的眷恋瞬间扭曲,射出的火光,似要将地上的画卷烧成灰烬。

“公子倒是痴情,人家冯小姐已是将你抛下,奔向那大好前程。此番回晋,人家可是要入宫当贵人的。而公子竟默默地在这为冯小姐画画像,真是让安歌好生感动。”

安歌缓缓起身,往那满地的画卷走去,一步一个脚印,皆是落在了画像的脸上,她脸上现出了狰狞的爽快,尖声笑道:

“不过,公子可莫要伤心……”安歌转眸看见眼神一片幽深的淳于棼,重重地将在画卷上踩下了一脚,继续道:

“安歌啊,快要替公子报仇了!哈哈”

淳于棼全然不顾狂笑不已的安歌,脑中仅有那句“快要替公子报仇了”,他眉目幽冷,冷声道:“若是玉仙有何事,你定是活不过今天!”

看着淳于棼冷如寒霜的神色,安歌轻轻一笑,声音娇滴滴,可却莫名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公子与其担心冯玉仙,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你所中之毒,可是我特意收着的西域珍毒,若是没有我的解药,莫说今天了,就是三个时辰,公子也撑不下去!”

“而且!”安歌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厉声质问道:“我哪里比不上冯玉仙了!她都抛下你,嫁作他人妇了,你还一心想着她。而我,我时时刻刻都想着公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可是你却全当不见,满心也就只有那个冯玉仙。哈哈!你可知,冯玉仙怕是要回不去晋城了……”

听着安歌颠三倒四的尖利声音,淳于棼运起内力,正欲起身,只是,一口温热的鲜血立刻从咽喉处涌出,身上的素衣已是被染的一片猩红。

看着拼命似的淳于棼,安歌脸上的笑意马上僵住,恨意与笑意相交,越发显得狰狞无比,她吼道:“你都快死了,你还想着去救冯玉仙!”

“哈哈,只可惜,太晚了!”安歌看着淳于棼突然僵住的身子,心中一快,笑道:“你不是不让我接近冯玉仙吗!我便如你所愿,让苏华杀了冯玉仙。”

淳于棼朝她冷冷地弯起嘴角,冷笑道:“苏华那纨绔子弟,怕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起半分杀人的念头!”

“难道在公子心中,安歌便是这般愚蠢!我不过是略施小计,让苏华替我送些什物给冯玉仙罢了,你给我站住!”

安歌看着身形恍惚的淳于棼仍一个劲地往外走,厉声吼道:“你便是这般不要命吗!”

淳于棼对于安歌的话置若罔闻,心中全是那抹娴静得让他心疼的身影,玉仙,我后悔了,我不该那般轻易地放开你的手。哪怕是你千般万般不愿意,我哪怕是将你绑着,也应该带你离开的!

“淳于棼,只要你留下,我便将解药给你!”身后传来安歌凄厉的恳求声。“若是你走出这个门,你便休想得到解药,你就赶着去与冯玉仙去阴间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淳于棼呼吸有些接不上气,身形摇摆,连眼前的事物亦是一片重影,只是他紧紧的握拳,用力之大,似乎要将拳头捏碎一般,他生怕一放松,与那抹倩影便是永无相见之日。

“备马!”

他猛地抓住因动静赶到房门口候着的奴仆,冷声催促道:“赶紧!”

奴仆看着如同浑身浴血的淳于棼,一愣,有些犹豫的劝阻道:“公子,还是快些请大夫吧!”

“怎么,这临仙阁可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备马!”

奴仆踌躇不知所措,可是看着淳于棼冷如寒霜的眸子,心中一怔,忙跑开去备马。

看着淳于棼坚定神色,三娘也不多话,默默地皱了皱眉头,对身后的奴仆吼道:“还不快进去将那贱人给我抓住!还有,派些人跟着公子……”

淳于棼摇摇欲坠地往马厩走去,耳边不断地回想着他与冯玉仙相处的种种,时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双秋水明眸已是嵌入了他的生命中了,哪怕她伤了一分一毫,他甚至要比她痛上十分,所以,

“玉仙,等我……”

第四十八章 死别

平日香火不断的禅林寺,今日却是一片静寂,偶有一声木鱼吟唱的梵音,却被这满寺的蝉鸣掩盖。

“杨柳无风蝉满枝,倒是应了故人相忆之说。暮颜又何须愁眉苦脸的,今日之别又非永别。”冯玉仙站在禅林寺的阶梯上,看着满目的苍翠,淡淡一笑。

王暮颜本是默默跟于冯玉仙身后,她心中虽是难受,却非因与冯玉仙离别难受,而是冯玉仙的平静让她十分难受。她虽不知表兄此番如此急着回晋所谓何事,但是怕是事关冯玉仙……

“今日一别,我都不知何时才能与表姐相见,自是抑郁得很……”只是,她站在身后偷偷地打量着冯玉仙,见其独自站着的落寞身影,不禁在心中叹下一口气,嘴上却打趣道。

“你这丫头……”冯玉仙扭过身子,泛上一丝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滋味,看着神情郁郁的王暮颜,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日后可要听嬷嬷的话,莫要再耍小性子了,若是有事,便写信过来,我也好派人帮你料理些……”

“别人怎及表姐,是不是若是我有事,表姐便会来清州!”王暮颜低着的头猛地抬起,郁郁的眼中顿时有了几分活络之气。

闻言,冯玉仙脸上的笑意微微闪过一丝僵硬,只是很短的一下,短到连她自己都似乎没有发现,继而开口:“方说着你是该长大了,怎么又说些孩子话了!”

“我……”王暮颜撅着嘴,脸上有几分委屈,正欲说话……

“小姐,方才有个小厮送来一幅画,留话说是小姐当初寄存下的一副画作。”一奴仆手中拿着一卷画卷,低声说道。

冯玉仙身子一僵,背对着奴仆的脸有些发白,她自知应该从容大方,只是她现下的脑子里茫茫地一片慌乱,衣袖底下的双手微微地颤着,初见时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着。

“哈哈,你这姑娘倒是会说话,竟奉承我起来了。只是,这奉承之话说得甚是俗气,已是听得我耳子都起茧了。若是,姑娘可说到我的心坎里,我便赠姑娘一副画,如何?”

“那就先多谢淳于公子了,那画就麻烦淳于公子先代为保管着。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将此画拿回!”

“你倒是自信得很……”

“表姐,这画,可是……”

王暮颜正欲打开画轴的动作将她脑海中那洒脱的素衣身影击个粉碎,她伸手压在王暮颜的手上,语气有些冷淡。

“时候不早了,既然已是替外祖母还愿了,我还是早些启程,免得大哥等得不耐烦了。”

搭在手上的柔荑有些发凉,甚至还有微微的颤抖,王暮颜心中一愣,回想起冯玉仙与淳于棼的种种,有些犹豫地问道:

“表姐,你可是决定好了……”

冯玉仙垂眸看着画卷,眼皮颤了颤,笑道:“我已是要回晋城了……”

王暮颜一愣,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为何不留下!”

“这世上,两情相悦并不能解决问题,比起两情相悦,还有很多东西,更为……重要……”冯玉仙淡淡说着,神色平静,不起波澜。

王暮颜肚子里似乎还有一堆的大道理需要讲,但是她看着冯玉仙平静的身影,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全都堵在了喉咙里面,沉吟良久,方才闷闷地说道:

“你,这是何必呢……”

冯玉仙接过画卷,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王暮颜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就如同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移开置于发冯玉仙身上的视线,往那外看去,只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她心中一晃,感觉魂魄被人重重打了一击,快要脱离肉体一般,口中不受她控制地冷声道:

“你来作甚!”

被奴仆拦下的苏华抬头一看,见冯玉仙身后站着的王暮颜满脸寒霜地直直盯着自己,他心中一慌,忙收回视线。此前王暮颜满身是血的模样还停留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现在两人相见,越发地让他觉得愧疚难耐。

听着这动静,冯玉仙寻声看去,见是苏华,心中一愣,有些意外,但是见王暮颜神色发冷,恨恨地盯着被奴仆拦下的苏华,心中便是一叹,看来,对于这苏华,暮颜还是没有走出来啊……

“我是来找冯小姐的。”

苏华强迫自己尽量忽视王暮颜的眼神,看着那绯红色的身影,大声说道。

“不知苏公子找我所为何事,毕竟我与公子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冯玉仙看着底下那眼神躲闪之人,脸上便是一阵冷笑。

“此前与冯小姐几次相见,皆多有得罪,且五月五端午那日,舍弟不知轻重,做下的轻薄之举,皆让我心中十分难受。所以,听闻冯小姐来禅林寺为王老夫人还愿,便前来致歉!”

闻言,冯玉仙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既然公子愿意为这等小事匆匆前来道歉,那便说明公子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只是需要这一道歉的,恐怕不是我!”

“表姐可是相府千金,怕是得罪了,招来后患!”

听着苏华的话,王暮颜猛地发笑,本以为那一剑下去,纵使苏华于她无半点情意,至少也该有几分愧疚吧。只是,看他那模样,怕是前程更为重要。

听着王暮颜的话,苏华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眼中闪过一丝恼恨,但是一想到昨夜那娇柔的身影,他强自镇定,看着王暮颜,认真说道:

“伤了你的这事,我无话反驳,若是你心中有怨,即便你还上我一剑,我亦不反抗分毫!”

“哈哈,刺你一剑!”王暮颜越发走近苏华,竭力让声音平静,“你以为我如你一般,如此冷漠狠心吗!再者,这一剑下去,我都嫌你的那肮脏的血污了我的手!”

看着王暮颜眸子里的嘲讽,苏华上下齿死力地咬合着,仿佛只要这样他才能维持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至于在王暮颜面前大发雷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那不知你想要如何……”

见面前这张竭力忍耐的面孔,王暮颜突然觉得此前的生活就仿佛一场与苏华缠绕不止的梦一般,昏昏沉沉、起起伏伏,却又好生漫长也好生清醒。只是,已是梦了这般久了,也是该醒了。

“我想,从今往后,我,王暮颜,与你苏华,此生再无瓜葛!”

听着王暮颜似乎使尽全身力气说出的话语,苏华一愣,不知为何,心脏似乎有些空落落的感觉。自幼王暮颜便如同粘人的小狗一般,老是跟在他身后。哪怕是自三年前她从晋城回来两人关系恶化了,但是不管他上哪,也总能看到王暮颜娇蛮的模样。

一时之间,他愣愣地看着决绝的王暮颜,心中似乎有些话想要喷涌而出,但是却卡在喉间无法发声。

冯玉仙见僵持着的两人,缓缓走到王暮颜身边,拍了拍王暮颜的肩膀,继而转眸看向苏华,冷声道:

“若是苏公子担心我是个睚眦必较之人,才来这趟,我想不必了。对于此前之事,我也不想白费这份心思。若是苏公子无事,便离去吧。”

听着冯玉仙清冷的话,苏华神色有些犹豫,道:“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定不可这般轻易离去。如今苏家已是败落,我身上仅剩一块香玉,若是冯小姐不嫌弃,便收下吧。”

苏华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向冯玉仙,道:“这是西域香玉,有着特殊的香气,带于身上,便可防毒虫。”

冯玉仙并无伸手接下这荷包,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淡淡说道:“这玉石怕是十分难得,我并无夺人所好的兴趣,公子还是留着吧。”

说着,冯玉仙便拉着王暮颜的手往轿子处走,不再理会身后的苏华。

只是苏华看着冯玉仙往外走的身影,一时情急,竟越过了奴仆,径自将荷包塞在了冯玉仙的手中,牵扯之下,那荷包的束口已是松了。

冯玉仙看着全然不顾礼节的苏华,心中不禁有些恼怒,手中的荷包便直接扔落在地,冷声道:“苏公子,苏家财富地位虽是没了,但是公子的礼义廉耻难道也随这财富去了吗!”

苏华看着地上的荷包,已是清醒过来,听着冯玉仙的话,脸上一阵窘迫之色,带上几分犹豫。

“冯小姐,我也是一时情急,我……”

“表姐,小心!”

突然,那荷包中飞出了绿色如甲壳虫一般的虫子,竟直直地往冯玉仙身上钻。立于周围的仆从已是赶不及过来,只是一声尖叫后……

冯玉仙呆呆地看着压在身上的王暮颜,胸口如同有了几个缺口一般,寒风不断往里钻。听着四周慌忙跑来的仆从的动静,冯玉仙脸上苍白如纸,冰冷的手抚上王暮颜血色全无的脸上,颤颤地问道:

“暮颜,你没事吧!”

王暮颜低头看着一脸惶恐之色的冯玉仙,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嘻嘻,暮颜,还是第一次,见到,见到,惊慌失措的,表姐呢……噗”

“暮颜!”

冯玉仙看着王暮颜忽地喷出一口热血,心中的不安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一般,她颤抖着手忙将王暮颜唇角处的血擦去,只是,这源源不断往上涌出的血,已是无法擦净。

“暮颜,你坚持住,很快,大夫很快就来了!”冯玉仙看着王暮颜渐渐收缩的瞳孔,忙恳求道。

“表姐,我,我似乎,以后,都不能,写信给,你了……”王暮颜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渐渐失神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若是,日后,有,有人,欺负你,怎,怎么,办……”

“那你,你就坚持一下,莫要合上眼睛了……”冯玉仙哽咽着声音,慌乱地擦拭着王暮颜口中流出的血液。

“嗯,我,我若是,离开了,表姐,表姐,便没个,知心,人了……”王暮颜眨了眨眼睛,只是冯玉仙的面容已是越发地模糊了,甚至越发地黯淡了。

“暮颜……”

看着已是无力支撑的眼睛,冯玉仙心神恍惚,脑子里茫茫然地一片死寂,口中不停地叫着王暮颜的名字。

“啪”

王暮颜身上突然没了支撑,全部力量压在了冯玉仙的身上。冯玉仙感觉到脖间一阵流动的温热和冰冷的触感相交。

她忽然如同坠入了虚空一般,身边所有的吵杂已是离她远去,耳畔只剩下一滴又一滴鲜血落地的声响。她眼中一阵酸涩,如同干涸的枯井一般,没有半点泪水流出,她呆呆地盯着身上那一片刺眼的猩红,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

“啪”

不远处的一个血红的素衣身影骑在马上,精神恍惚,忽地便从马上掉下……

第四十九章 结束

玉渊江畔如云似霞的一片火红,在微风吹拂下,落下一阵红色的花雨。

这一片花雨下,冯玉仙缓缓伸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荡的海棠花瓣,眨了眨眼睛,秋水明眸中有几分迷茫。

“玉仙”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冯玉仙心中一滞,忙寻声扭头看去,只是,这一片花海中,无任何身影。冯玉仙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手中那一片花瓣不知何时,已是随风而去……

“玉仙……”

“子若,是你吗……”这次,冯玉仙看到了那个似乎站在这一片火红尽头处的熟悉身影,她一愣,脚步有些踌躇。

“玉仙,你可是要抛下我……”尽管相隔很远,但是这微弱蚊蝇的声音,如同响雷一般地在冯玉仙耳畔炸开,淳于棼那满是恳求与希冀的眼神似乎就在她眼前一般,看得她肝肠摧折。

“没有,没有,子若,我,我……”冯玉仙看着那渐渐模糊的身影,本是平静的眼中满是慌乱,心中只觉茫茫然地一片空白。

“子若,等等我!”那素衣身影在这一片火红中似乎快要没了颜色一般,冯玉仙心中一慌,抬脚便往前冲去,只是……

“啪”

精神恍惚之下,身形不稳便直直地倒在地上,冯玉仙忙抬起头看向前方,只是眼前却突然变成如同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黑暗一般,此前的花雨与素衣身影已是消失无痕了。

“表姐”

一个身影背对着冯玉仙,身形不稳地缓缓往前走,冯玉仙已是顾不上思考了,连忙起身,面上满是哀求:“暮颜,快过来,莫要再走了!”

“表姐,我难受……”一阵微弱的声音从那蹒跚的背影处传来。

“暮颜,对不起,都是我,若非救我,你便不会……”冯玉仙看着那蹒跚的身影,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颤抖着。

“暮颜,对不起,对不起……”千言万语,已是于事无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表姐,我难受……”那微弱的声音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这话如同尖刀一般,直直地插在冯玉仙的心尖上,她面色如纸,上下齿间死力地咬合着,似乎只要这样,她才能勉强坚持住,不停地往王暮颜身边走去。

只是,突然地面如同龟裂的冰面一般,在王暮颜周围竟出现了道道裂痕,但是那个背影仍无知觉一般,径自地往前走着。

冯玉仙瞳孔猛地放大,在那已是无神的眼中清晰地映着眼前已是渐渐崩塌的地面,蹒跚着的身影已是消失,她僵着身子立着,裂痕已是到了脚下,猛然下坠的感觉在她僵住的脸上无任何的惊恐。

也许,当初死的那个是她,便好了……

“小姐……小姐……小姐……”

冯玉仙眼皮颤了颤,突然无底的黑洞下,一股强光如同穿破黑暗的硬壳一般,直直地射进冯玉仙的眼中。

“小姐,小姐醒了!来人啊,小姐醒了!”

流莺看着渐渐睁开眼睛的冯玉仙,心中的喜悦汹涌澎湃地涌上,眼中满是泪意,一股心酸呛得她说不上话来。

诡异的场景已是消失,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场景,冯玉仙的眼皮动了动,方才心中那股澎湃已是冷静下来,不知为何,现下她竟是无悲无喜,有的只是一阵空落落罢了。

“小姐”流莺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身子可,有哪里,不舒爽的……”

“我”听着沙哑的声音,冯玉仙微微一愣,继续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

“暮颜呢?”

“表小姐……”流莺有些不敢看那双平静的眼睛,她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压抑得有些不畅。

“表小姐,所中之毒太深了,大夫赶到时,已是回天乏力了……”

“嗯”冯玉仙神色平淡,似乎不过与流莺叙家常一般。

“小姐,若是小姐,心里难受,便说出来吧,莫要窝在心里,闷坏身子了……”流莺低着头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她深知自家小姐与表小姐之前姐妹情深,此番表小姐去了,小姐心中又该是何等的难受!

“苏华与安歌如何了……”冯玉仙似乎没有听到流莺的话一般,失神地看着头顶上的纱帐。

“大公子将二人押送回晋了,说是留着让小姐处置!”流莺想到那两人,濡湿的眼中满是怒火。

“那便好……”说着,冯玉仙的嘴角弯起一缕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的弧度……

……

相府地下的暗狱里,阴暗潮湿中就有几盏油灯在晃动,灯影下有两个窝成一团的黑影,两个黑影满身污秽,神色呆滞。只是其中一个一直在把玩着地上潮湿的杂草堆,偶有几声莫名的笑意,在这狱中更显阴森。

苏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已是痴傻的安歌,心中一片平静,不再是初见时那般歇斯底里地询问原因了,安歌利用他的原因他已是不愿深究了。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王暮颜那浑身浴血的身影,当时他反应过来时,王暮颜已是无力地躺在血泊上了,每当午夜梦回时,那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想着,他的双手已是握得发白,脏污的指甲甚至已是掐到了肉里,缕缕鲜血从指节缝流出,他仍是不自知。

“小姐,那两人便在这!”

两个人影遮住了苏华身前的烛光,苏华僵硬地抬起头,在脏污结块的头发遮掩下,模糊地映出一个绯色的身影。他一愣,僵硬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许久未曾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

“看来冯小姐的身子已是无大碍了。”

“劳苏公子惦记,心中牵挂之事尚未处理,我又怎敢病下。”冯玉仙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身污垢的两人。

“也好,冯小姐可是想好了如何处置我们二人,毒药?白绫?还是酷刑?”

闻言,冯玉仙微微一笑,淡淡地说:“苏公子也知背负人命的滋味定是不好受,我可不做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苏华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冯玉仙,心中竟然有隐约的失望。“难不成冯小姐不打算为王暮颜报仇?”

“苏公子,暮颜的名字,你还是莫要再唤了,免得污了她来生的路。”冯玉仙眉眼幽冷,一双眼睛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苏华一窒,眼神的光亮暗淡了几分,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也是,她定是已将我恨之入骨了……”

“苏公子莫要将自己想得这般重要,暮颜已是喝过那孟婆汤,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已成如烟往事,早已消散于奈何桥头。而苏公子,若是心中尚有几分愧疚,便怀着这份愧疚,给我活下去!”

“你竟会放了我……”

“自然!”冯玉仙朝苏华冷冷地弯起嘴角,笑道:“我不仅放过你,而且还让你与安歌终成眷属,成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神仙眷侣。”

“为何?”

“怎么,苏公子可是想要感激我?”冯玉仙冷冷一笑,朝身后的招了招手,继续道:“喝了这药,你便可离了这牢狱!”

苏华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自嘲,拿起药碗便一饮而尽。

“苏公子既然如此爽快,我也不藏私了。”冯玉仙见托盘上的碗已是见底,看着苏华一字一板地说:“这药,名唤相思蛊,又唤入髓散,乃以雌雄相思蛊为药引,服用后的两人这辈子也无法离开对方十步远,不然全身如百虫啃噬,痛入骨髓!”

闻言,苏华脸上一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娴静的冯玉仙,只是,冯玉仙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惊得很。

“中毒的两人,若是一方离世,另一方则需日日忍受着这百虫啃噬之痛,所以,二位出去后,可要好生活着,莫要一个想不开,就害了另一个人。”

冯玉仙平淡、冷漠、丝毫不关心的声音在这阴森的牢狱中回响着,她微微一笑,看着一脸痴笑的安歌,淡淡开口:

“安歌姑娘既然当初自愿栖身于临仙阁,想必是十分满意这人前嬉笑的日子,所以,我特意为你们定下了日后的栖所,便是晋城最是下烂的勾栏,不知以安歌姑娘的伎俩,可否重现清州的辉煌!”

“冯小姐,安歌已是痴傻,你又何必欺人太甚!”

“哈哈……”冯玉仙看着苏华轻笑一声,声音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欺人太甚!我便是欺人太甚,你又如何!至于你,这勾栏之处,最是缺的便是龟奴,你进去后,也好养活一下自己!”

说着,冯玉仙看着面色如纸、身子僵直着犹如断线木偶一般的苏华,微微一笑,转身便往牢外走去。听着身后忽起的吼叫,冯玉仙笑意不减,只是心中全无复仇后的快感,有的只是一片荒凉罢了……

……

繁华的九陌通衢,一队热闹的车马缓缓而行,千百人聚于途中,围于道路两旁,看着这热闹,喜笑颜开地讨论着。

“据说相府小姐可是晋城才貌双全的女子,不知可有这荣幸窥得一抹春色!”

“得了吧,就你这样,人家冯小姐现下可是入宫当贵人的,而非那花魁游行,还窥一抹春色!怕是你没这命!”

“你、你……”

马车外一片热闹的喜庆,可马车里,冯玉仙仍是眉目幽冷,听着外边的纷纷攘攘,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只是,微风忽然拂起车帘,冯玉仙端正的身子一僵,幽深的眼中一片波涛汹涌,一双秋水明眸似乎有种不清醒的迷离,往车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是那熟悉的素衣身影并没有映入眼中,她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默默地将车帘压下。

“啪”

小贩正因窥得相府小姐玉容而暗自乐乎时,架子一震,架的伞竟忽的洒了一地。小贩慌忙望去,只见摊位上仅有落于一地的伞,却无任何人影。

“真是见鬼了!人都没个,这伞怎么就被撞洒一地!”

第五十章 闯入

缥缈界内,似藏青色帷幕的夜空上点缀着闪闪繁星,若是没有方才那阵亮如白昼的光芒,怎么看都是一片静谧祥和之景。

“可查到方才可是什么妖物闯入了缥缈界?”众妖正愣愣地瞅着漫天繁星,不知如何是好时,衣冠不整的小龙匆匆而来,急忙之下,便是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也翘了起来。

“龙当家,属下等人赶到时,那耀眼的光芒已是消失不见,便是那气息也隐了去,属下暂时无法查出是何妖物。”一身着盔甲的妖怪皱紧了眉头,心中甚是担忧,因为此番闯入之人,怕是不好对付啊。

“老龙我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便是入了这缥缈界,多少邪魔恶鬼死于老龙的闪电之下!现下不就是一只小妖罢了,可值得你们这般地皱紧眉头!”

小龙抚了抚胡子,心中微微一沉。但是看着面前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三角眼中不禁淬上了怒火,面上毫不犹豫地呵斥道。

“是,当家说的对,此前多少大魔头误入飘渺界,最后不也死于当家手中。哈哈!”方才那妖怪听了小龙的话,心中一宽,忙向一众小妖说道:

“而且,此前不也有东西误入了飘渺界,只是却抵不住飘渺界之力,已是化作了一缕残念罢了。此番这气息突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说不定一如此前一样,不待明日,已是往昔岭上的一缕光芒罢了!”

“武大哥说的对,这缥缈界并非想来便来的地方!”

“就是,就是,说不定那小妖此时不知藏着哪里瑟瑟发抖呢!”

“没错,有龙当家在,一切妖魔有何惧!”

听着耳边一群纷纷攘攘的恭维声,小龙本是板着的瘦脸不免喜笑颜开,一双三角眼眯得已剩一条缝了,笑道:“哈哈,各位倒是给老龙面子,这番话,说得老龙甚是喜悦!”

一时之间,众妖似乎已是全然忘记了那道光芒之事一般,嬉笑打闹成了一片。

“龙当家,虽说以龙当家的能力,那小妖不过尔尔,但是还是与姑奶奶说上一声为好,也给姑奶奶提个醒。免得那不长眼的小妖冲撞了姑奶奶就不好了。”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妖怪中,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小龙寻声扭头看去,见是一只怯怯懦懦的兔子精,视线相触时,竟慌忙低下头,若非那兔耳朵上长毛了,怕是已是一片潮红。小龙顿了顿,想起这兔子精便是今日照顾宋南柯的丫鬟,便淡淡开口道:

“你这小兔子都是有心,不过照顾了姑奶奶一天罢了,便事事皆为姑奶奶着想!”

闻言,耷拉着的兔耳朵颤了颤,细弱蚊蝇般地答道:“姑奶奶待人和善,雪儿不过投桃报李罢了,不知龙当家可需雪儿前去姑奶奶殿中说上一声……”

小龙抬头看了看,皎月已呈下落态势,想着这明月皎皎,垂柳依依,才子佳人,他心中便是痒痒的,他敛了敛脸上狭隘的笑意,煞有威严地说道:

“时候不早,就莫要扰了姑奶奶的休息。若是有事,也得明儿再说。”说着,小龙拂了拂衣袖,便扬长而出。

……

手中空空如也,淳于棼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浑身悠远气息的宋南柯,似乎与方才强装镇定的截然两人般。而且,方才,深藏于心底的往事竟全数涌上脑海……

看着面前的淳于棼,宋南柯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缕疑惑,只是很快便消逝于一片深邃中,她淡淡开口:

“以你这不过小小鬼魂之力,竟妄想伤我分毫,可真是可笑!”

听着这平淡、不起波澜的声音,淳于棼一愣,唇角微微泛起一缕不知名的得意。

“以我之力与姑娘斗,怕是以卵击石,在下心中自是清楚得很。只是……”淳于棼修长的手一扬,手中便再次出现了一把扇子,他看着这重新出现的扇子,缓缓道:

“方才在下所说、所做,可是对另一位姑娘,可非姑娘你……”

宋南柯面上神色不变,平静无波,静静地看着饶有兴趣的淳于棼,也不说话。

“虽然在下愚昧,不知为何姑娘的身体里竟有着两个魂魄,但是方才那位强自镇定的姑娘怕是才是这身子的真正主人,不消多时,姑娘的灵识怕是就要被方才那位姑娘压下去了!”

“你倒是聪明得紧,只是……”宋南柯冷冷的看了淳于棼一眼,缓缓起身,“这话于我而言,不过废话罢了!”

淳于棼一愣,看着毫不在意的宋南柯,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淡淡地问道:“虽说世间传言魔界南柯冷心毒辣,但是凡是生灵,便逃脱不过情之一字。难道,对于这世间,姑娘便是没有半点牵挂?”

闻言,那个清冷的背影微微一愣,周身的气息有些不稳,就在淳于棼以为她不愿说话时,一阵悠远的声音传来。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明明不过轮回罢了,你们人界之人却说得这般凄凉。殊不知,神魔的死亡便意味着永恒。牵挂?怕是已成如烟往事了……”

“这话,可真不像出自魔界南柯之口。”

“呵呵……魔界南柯?已是早就死在了无妄之地了……”

听着似乎自嘲一般的话语,以及眼前那冷清的身影,似乎与记忆中那抹倩影重合了一般,不禁开口安慰道:

“姑娘何必灰心,既然姑娘气息尚存,这希望便在。姑娘心中的牵挂,怕是也如姑娘一般,正跋山涉水地寻着姑娘的身影……”

淳于棼的话陡然入耳,宋南柯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微微犹豫了一下,淡淡开口道:

“既然你说得这般肯定,不知你心中的玉仙姑娘,面对你的死亡,可是如你所说一般,怀揣着希望默默地等着你呢!”

“那我岂不是找错人了,这时间耽误得太多了,太后怕是……”

方才激动的话语突然在淳于棼脑中回响着,只是看宋南柯那打趣的冷淡声音。她怕是不知玉仙发生了何事。

“啪”

殿内的夜明珠竟突然碎成齑粉,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淳于棼有些无法适应,而且待他反应过来时,一个微微泛着蓝光的光罩已是将他包围于其中。

看着那幽深的眸子中一阵警告之色,淳于棼皱了皱眉头,暗自压下心中的疑问。

桌旁的宋南柯忽然闪身进了门后,夜色透过窗棂纸,洒下的斑驳在宋南柯平静的脸上,更是显得神秘。

“吱呀”

一个蜷缩着的脑袋往门缝里探了探,怕是见光亮已是灭了,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

只是当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与淳于棼对上眼时,这寂静的房间中传出一阵明显的吸气声,那个光溜溜的小脑袋立马缩了回去,只是……

“呀,疼!”

听着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宋南柯拎着他耳朵的力气不禁减少了几分,只是眉目间仍是幽冷一片,手一扬,围绕于淳于棼身边的蓝光瞬间便化作点点光尘,同时,门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般,一下便关上了。

莫羡揉了揉被揪得发红的耳边,撅着嘴巴埋怨道:“虽然小僧行为有些不磊落,但是女施主何必下如此大的手劲!”

“你隐去周身的气息,在这鬼鬼祟祟的,我没将你打得魂归虚无已是客气!”南柯冷冷地看了一眼莫羡,继续道:

“若非我将这人身上的气息掩了去,怕是你还要在在徘徊许久啊……”

“女施主何必如此恼气,小僧也是受人之托,前来将宋施主带出这招魂幡罢了。只是,却不知这幡中竟如今多的妖魔,小僧心中一时害怕,便隐去了气息……”

看着眼前的小沙弥,淳于棼脸上虽是一片平静,但是眼中却是带上几分审视,似乎极其无意地问道:

“小师傅的法号可是莫羡?”

闻言,莫羡因为疼痛导致有些水光的眼睛一转,见到了淳于棼,亮晶晶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眉间老成了皱了皱,有些犹豫地问:

“可是淳于施主?”

淳于棼脸上微微一笑,神色似乎有些触动,淡淡地说:“不曾想,竟在此处见到了小师傅,多年未见,小师傅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淳于施主也是啊,当年发生那不幸之事发生后,小僧便从未在寺里见到施主了。”

“若是要叙旧,二位可否等出去在说。”南柯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看着莫羡,冷声道:

“你是何人,为何可以以肉身今日这招魂幡内?”

这世上,除了有着幻化之力的她,也就只有那个承载了她三成的修为的孩子了,但是她看了一眼委屈的莫羡,莫不是此人与她有着莫大的干系?

“小僧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个生灵罢了,宋施主不必在意。至于小僧为何可以进入这招魂幡,当然是小僧修为了得了!”说着,莫羡的眼中弯出了一个月牙,笑嘻嘻地看着南柯。

南柯眉目幽冷,猛地抓住莫羡的小胖手,一股强大的魔力自手腕处强行涌入,瞬间,这房中便多了一缕气息。只是……

“这串链子,你是从处来的!明月是你何人!”

蓝色的魔力竟如丝一般缓缓地被吸入到了一条洁白的珠子中,一股柔和的白光如花苞一般地将莫羡围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莫羡

殿内,洁白柔和的光芒轻抚着莫羡,犹如心疼孩子的母亲一般,细致温柔。但是于南柯而言,这珠子如吸血的蚂蟥一般,缕缕蓝光如顺流而下的溪流一般,尽数流进了珠子中。

但是那双悠远的眸中一片深邃,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口中发出的声音,似乎从天外传来一般:

“此串珠子是何人予你的?”

感受着周身传来的温暖,莫羡撅着的嘴巴有些不以为然,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甚至有些无奈,他似乎没有听到南柯的话一般,径自抚着手中的珠子,奶声奶气的安慰道:

“好了,好珠子,莫要激动,女施主并非坏人……”

经过莫羡的一番安抚,莫羡周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便是那缕缕蓝光也渐渐歇了起来。

“女施主方才口中的明月不知是何人?”

莫羡这才将视线置于南柯身上,只是,握在手腕的那只柔荑,方才那股熟悉的气息,竟尽数消失了。

他一愣,有些意外,眼里带着审视,只见方才那幽深冷漠的眼神已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约几分不安与疑惑的眼神,他眉间微微皱起,为何这人会突然变了?而且,他抚了抚手中尚有几分暖意的珠子,方才那股蓝光,竟然与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

“这……”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多出的一个灰色小人儿,而且脖子间的那道刺疼已是消失,心中一沉,莫不是方才她又出现了记忆断层?想到这,宋南柯神色有些凝重,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但是看着眼前这俩陌生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

“宋姑娘,莫要担忧,莫羡小师傅是来将我们带出缥缈界的。”淳于棼见方才那强自镇定的宋南柯神识回来了,心中一喜。

“莫羡小师傅?”

宋南柯面上一愣,站在那,满心的疑惑,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小胖身子,见她看着自己时,那胖胖的小脸立马堆上了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突然,宋南柯脸上一慌,方才淳于棼唤她宋姑娘了!她猛地扭头看向淳于棼,只见其仍是一脸的平静之色,她强自镇定,淡淡地开口道:

“既然淳于公子已是识破了我的身份,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宋姑娘可是担心在下将此事告知龙当家?”淳于棼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强装镇定的宋南柯。

“自然不是。”宋南柯眸子转了转,一笑,道:

“公子的心中还是十分惦记着太后,自然不会随意便将我交出去!而且……”她看了一眼莫羡,眼中一亮,“小师傅此次前来,可是受人之托,将我带出这缥缈界!”

莫羡一愣,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有些兴奋地说道:“宋施主真是料事如神,虽然小僧方才已是说过一遍了,但是毕竟彼施主非此施主,宋施主竟也猜到是修远施主托小僧前来将宋施主带出招魂幡。”

闻言,宋南柯已是顾不上猜中的喜悦了,她心中一沉,彼施主非此施主?难不成方才有人占了她的意识,抢了她的身子不成?

“啪”

殿门忽地被猛地踹开,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殿内什物被吹得洒了满地,宋南柯已是顾不上心中的担忧了,她忙将袖子挡于眼前,方可勉强视物。

“哈哈,你这小妖,闯入缥缈界也就算了,竟还不长眼的跑来这,扰了姑奶奶的歇息,可是不要命了!”

听着殿外传来的阵阵龙吟,以及那沙哑的嗓音,宋南柯心中一喜,生出了一计。她冒着这狂风,忙牵住莫羡的小手,只是,刚好触到了手腕上的珠子,宋南柯一愣,低头看去,只见那洁白的珠子偶尔泛起几缕白光,宋南柯瞳孔一缩,便是呼吸也停滞了一般。

“宋施主?你拽着小僧的手所谓何事?”在这狂风中,莫羡的声音被吹得有些缥缈不清。

宋南柯猛然惊醒,压下心中的惊喜,朝着门外,煞有威严地冷声道:“这半夜三更的,小龙莫不是想要将我这寝殿给拆了方可安心!”

话语落下,那呼啸着的狂风渐渐地缓了下来,门外传来一阵迟疑的声音。“姑奶奶,小龙该死,竟让这小妖扰了姑奶奶的歇息。姑奶奶稍安勿躁,小龙马上便可处理了这小妖。”

“小妖?我家孩儿何时竟成了你口中的小妖了!”宋南柯的一番话无疑像一颗炸雷一般,瞬间在所有人的耳中炸开。

“宋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小小的身影,他皱着一双眉头,怯怯地说道。方才他一时大意,被冲开的封印忘记重新封上,倒是引来这群妖怪……

宋南柯压低声音,瞪了他一眼,“呆瓜,小命重要还是这固守成规重要,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让你说上几句假话罢了,又非让你如佛陀一般割肉喂鹰!”

看着宋南柯那恶狠狠的模样,莫羡撇了撇嘴巴,大段的道理还憋在心中,却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诽谤道:果然是一个身子的人,这脾气,都不怎么好!

突然,这狂风戛然而止,门外传来一阵迟疑且哆嗦的声音,“姑,姑奶奶,你就莫要诓老龙了,以姑奶奶的……”

门外的声音瞬间便止住了,小龙咽了咽口水,心中一阵后怕,方才那句“以姑奶奶的性子,三界何人敢娶啊……”

“呵呵,难不成在小龙心中,我便是那般不招人喜欢!”宋南柯冷笑一声,只是眼中却是闪闪的笑意。

“不,不,姑奶奶样貌可是三界之绝,若是娶得姑奶奶,绝对是三生之幸事!”小龙站在殿外,却不敢往前走上半步,口中模模糊糊地嘟囔道:“只是,不知姑奶奶的相公是何人,若是日后小龙出去了,也好去拜见拜见。”

闻言,宋南柯一愣,本是压着满满笑意的眼中一窒,关于这神魔之间的名号,她可是半个不识。突然,想起那怪物口中的话,她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柔和。

“小龙有这份心便好,只是,日后出去了,你怕是不愿登门拜访了,毕竟我家相公,便是九重天上的天界太子煜月!”

闻言,小龙惊讶之余啧啧称奇,几千年前星明月皎之下,那锦衣少儿郎与娇蛮的绿衣少女因是争执不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却已成佳偶,不禁叹道:

“真是时光飞逝啊,想当日姑奶奶与煜月殿下可是水火不容,如今竟终成眷属,真是羡煞旁人啊!”

说着,小龙就着满面的感叹之色地踱步进入殿内,只见宋南柯身后藏着一个胖胖的灰色小身影,看那澄澈无辜的眼神确是十分像一个久居九重天的仙童,只是,他身后那股若影若现的魔力,于他也十分熟悉。

加之那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大眼睛,小龙心中已是十分相信这一说法了,他一咧嘴,笑道:“小殿下可真是机灵,与姑奶奶的性子可真是十分相似,只是,为何小殿下作一副小沙弥的装扮?”

宋南柯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莫羡的小光头,轻声说道:“这教育孩子啊,可不能光是溺爱,也该让他们受些波折,不然这性子不免有些软,这不命他下凡好好随着些得道高僧磨炼下性子。”

说着,宋南柯意味十足地看了一眼小龙,语重心长地说:“若是日后小龙有了孩子,也该明白了。”

小龙踱着的步子尚在半空中,听到宋南柯的话,不禁一滞,脸色几经变化,惊讶、喜悦、害怕……所有的情绪几乎同时出现在那蜡黄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怎么,小龙可是不愿出这缥缈界了?”宋南柯不顾莫羡偷偷的暗示,径自看着满脸不可言喻之色的小龙,心中不禁一笑。

“不、不!”小龙脸上一急,口中忙说道:“姑奶奶,小龙便知道,几千年,姑奶奶肯定不会丢下小龙的,小龙……”

小龙哽咽得说不出话了,一双三角眼中满是深深触动,嘴角抽动了几下,口中已是说不出话了。

“好了,莫要显出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了!”宋南柯脸上一冷,带着几分宽容的呵斥。“男子汉大丈夫的,动不动便掉泪,若是让人看了,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是……是……哼……姑奶奶说得对,小龙也是一时情之所至罢了,马上便镇定下来……”小龙忙擦干脸上的泪水,用力之大,愣是将蜡黄的眼下擦出了几抹红色。

“既然已是冷静了,便快些下去唤上你的弟兄,一起离了这缥缈界,怕是自我来的那刻,你们心中盼着此刻的到来,我也不愿拖着你,快些下去吧!”

说道最后,宋南柯的眼中已是有着压抑不下的笑意了,只是小龙匆忙之下,全无注意罢了。

看着那已是消失于夜色中的小龙,莫羡甩了甩宋南柯的手,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们皆是凶狠无比的妖魔,宋施主真的要将他们带出招魂幡?”

宋南柯看着那一片夜色,方才小龙那激动模样似乎还在她眼前一般,听莫羡问起,她缓缓低下头,反问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方才那话可不该出自你的口中!纵使这些妖魔曾经如何凶狠,在这缥缈界已是困上了几千年了,再大错,也该抵了……”

看着这仿佛长辈训教一般的宋南柯,莫羡张了张嘴,只是,却无半点声音传出……

第五十二章 缘起

天空黝黑且低沉,月亮在乌云的遮挡下早已失去了光芒。夜晚的竹林太过于安静,原本清幽的风声、悦耳的鸟鸣仿佛销声匿迹。

突然,三道光芒划破天幕,瞬间落到这竹林中。光芒落地带来的巨大冲势,形成碧波浪涛翻滚。光芒褪尽之时,三个人影出现。

“请煜月殿下莫要为难在下,速将招魂幡还与地府!”

只见说话之人,面色惨白,口中吐出的那长舌更是让人发骇,此人便是那地府衙役白无常。

“望阁下体谅,我取这招魂幡实是迫不得已。待事情完成后,我定当亲自拿着这招魂幡上阎罗殿向阎王请罪。”

一身银白云气纹长袍的煜月面色苍白,嘴角流出丝丝血液。方才与看守招魂幡的蚩尤亡魂一番交手,消耗他八成的仙气不说,还被戾气所伤。再与黑白无常交手,只怕他必败无疑。只是,想到怀中寒气逼人的招魂幡,那一抹绿色的倩影便浮现在脑海中。五百年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纵使拼个魂飞魄散,他亦要试上一试。

煜月手执南柯剑,周身银色仙气环绕,气势逼人。手中通体发黑的南柯剑在仙气的驱动下,凝起剑锋,如山中猛虎等待狩猎一般,伺机而动。

黑无常见那南柯剑凛冽的剑气,心知煜月无归还招魂幡的意愿,但介于他神界太子的身份,自然要多加劝解一番。

“殿下,你此时身受重伤,必定不是我兄弟俩的对手,又何须苦苦抵抗。招魂幡乃我地府宝物,与镇魂幡一同镇守地狱恶鬼。你此番将招魂幡偷走,地狱恶鬼躁动,若非阎王施法镇压,这人界想必已成炼狱。而这后果,怕是你这神界太子也难以承担。”

煜月冷眼看着这黑无常,自他有了窃取招魂幡的念头起,他便知这后果,所以,在他窃取招魂幡时,他亦施法通知了阎王。若非如此,等阎王自己发现,怕是这人间已是炼狱一片。

黑无常见煜月仍是一脸冷漠,脸上瞬间现出凶悍之色,手中哭丧棒中的铃铛响起阵阵刺耳的铃声。

白无常应声而起,手中的杀威棒亦是蓄满阴寒之气。一时之间,竹林狂风大作,竹海翻滚,竹子左摇右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煜月见势,运起周身银光,使周身仙气呈旋涡之态,而自己便是这旋涡眼。只见这竹林深海中,源源不断冒起点点星光,如萤火虫一般,纷纷飞往煜月周围。原是暗淡的银光,此时变得耀眼非常,本是黑暗的竹林,此时亮如白昼。

黑白无常见眼前这刺眼的光芒及呈压迫状的仙气,心中大骇。煜月所用之法,竟是用全身修为,唤醒这林中精怪的灵气,暂时借作自用。此法极其危险,若是这林中精怪中有心思不纯者,那施法者必遭反噬,全身修为皆散。

看着这源源不断飞向这旋涡的精怪灵力,黑白无常不敢有丝毫松懈,这片竹海,本就是灵气充足之地。加之能人聚灵,这威力怕是他俩无法匹敌。

煜月事前便知这竹林灵力充沛,心知自己伤重不敌黑白无常,便将他们引来这南坡竹林。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运起周身修为,这林中的灵气便飞涌而来。至于反噬一事,他已是全然不在乎。若是那抹倩影不在,这世上又有何留念!

煜月见这竹林中已是亮如白昼,想来这灵力已是聚集到了一定的程度。正欲反击脱身之时,怀中的招魂幡突然躁动起来,原是充满阴寒气息的招魂幡此时一阵烫热。煜月感受到怀中的烫热,竟一时忘了唤灵之事。他记得在拿到招魂幡的那刻,便将其唤醒了。如今这招魂幡的一番躁动,怕是……

煜月因这招魂幡躁动而心绪不定时,这银白旋涡逐渐往外扩,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如火山喷发一般,一时之间竟成摧枯拉朽之势。

黑白无常见势心下大叫不好,这煜月不知为何竟一时心绪不定,导致这竹林灵力无法聚集,纷纷向四周挣脱煜月的控制。

看情形,纵使以阎王的修为,也未必有把握可以将这四散的灵力聚集安抚,更不用说那身受重伤的煜月。黑白无常正不断往后躲闪那四散的灵力,那旋涡中心忽然金光闪烁,看那光影竟成一人高的旗样,四处逃散的灵力此时似乎被什么牵引住,那银白旋涡停止了外扩。

煜月在回忆中猛然醒悟过来时,见那银白旋涡如吞噬黑暗般,往四处外扩。他便知那林中灵力已脱离他的掌控,怀中的招魂幡仍在躁动不已,煜月一时心生险招,想以自己的灵魂来控制招魂幡,使其既不妨碍招魂,亦可在这林中聚魂。这竹林精怪的灵力本就是精怪尚未成型的魂魄,如今失控,散魂四处逃散。若是他可将精怪的魂魄聚合,完整的魂魄生出意识,就可轻易将这失控的灵力安抚下来。

煜月拿出怀中的招魂幡,以指为笔,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咒,瞬间被一个光罩包围住。随后煜月双眼紧闭,身体仍呈画符之势。一掌大小的招魂幡此时却泛起金光,且逐渐变大至一人高。幡中金光闪烁,那幡面上的朱砂符咒浮于空中。原是四处逃散的散魂,此时安静下来,并渐渐呈抱团之态。

黑白无常看那原是来势汹汹的灵力,此时逐渐凝聚成一个个暖黄色的光团,竟是魂魄。再看向那旋涡眼处,一切便了然于心。心下不禁对煜月这些疯狂的行为多有佩服。毕竟敢将魂魄放于招魂幡内,煜月是第一人。招魂幡虽说有招魂用途,只是,它只招亡人之魂。这生人魂魄入招魂幡,纵使回归本体后,怕是亦有所缺失。

黑白无常在静观其变之时,那一个个暖黄的魂魄似乎察觉到他俩的存在。一时之间,那暖黄变得如日光般刺眼,犹如那受惊的刺猬,张开全身尖刺防御。黑白无常心中了然,他们本是地府勾魂使者,这魂魄天生便对他们带有恐惧感。只是,若是平日,形单影只的亡魂自然没有威胁。可这竹林中,少数亦有上千个新生魂魄,对付起来,怕是吃力得很。

果然,就在此时,那精怪魂魄纷纷躁动起来,看那势头,竟是全往黑白无常这方向袭来。黑白无常见势,哭丧棒与杀威棒双双亮出,其中的阴寒之气一时之间竟将这四周竹子冻成冰柱。精怪魂魄因恐惧变得更为疯狂,一团又一团的光芒疯狂地砸向黑白无常。黑无常衣袖一挥,四周已成冰柱的竹子瞬间挡在前面。只是这精怪魂魄发疯般的撞击,竟瞬间将冰柱撞击成齑粉。黑白无常见势头不对,心想苦战无用,闪身便消失在这光芒中。

黑白无常的气息消失后,躁动的魂魄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便向四处飘散。原本飘于空中的招魂幡,此时亦也逐渐恢复正常大小,猛地从空中掉下。本是僵住的煜月,此时竟瘫软在地,面容惨白,双眼紧闭。

与此同时,一道闪光突然撕裂了天幕,如陨石掉落一般,坠落于竹海之中。

……

冯云天回到寻幽苑看到的便是,阳光下,一身绿衣的锦瑟,脸上洋溢着笑意,那水盈盈的杏眼,在笑意的带动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锦瑟的眼神与他相遇,就如春风一般,直吹进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公子!”

“公子!”

锦瑟和流年同时看到了冯云天,只是流年在招呼之后便默默离开了。

“怎么出来也不多穿点。”

冯云天拉过锦瑟的手,十指相握时,发现锦瑟的手有些冰凉。

“不碍事,锦瑟正在晒太阳。公子亦过来坐。”

锦瑟往边上挪挪,两人便坐在椅子上。冯云天伸手揽过锦瑟的肩,锦瑟便将头靠在冯云天的怀中。锦瑟看着依靠在一起的影子,仿佛将二人的心亦依在一起,不再寂寞孤独。当初的轻生之意,似乎早已熄灭。现在她所求不多,只想与冯云天相守一生,希望,这老天,不要再戏耍她了。

“锦瑟!”

“嗯?”

“锦瑟可愿与我离开这尚书府?”

锦瑟一愣,心中自是有几分了然,便道:“可是因为锦瑟?”

“不,只是这府中,早已没有令我牵挂的事物了。此时离开,让彼此安静些罢了。”

冯云天想起方才书房内,冯尚书那就剩怒气的面容,揽着锦瑟的手不禁紧了紧。

锦瑟察觉到肩上的力道,便伸手环抱住冯云天的腰,使得双方更加贴近,甚至隔着衣物,仍可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公子,上穷碧落下黄泉,锦瑟誓相随。”

冯云天看着怀中之人,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竟得挚爱相伴一生。“好,那我与锦瑟就执手看遍这千山万水,踏遍那万里河山。”

锦瑟看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仿佛日后的幸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心中一时觉得有些虚幻。

“只是,在游山玩水之前,我们尚有一事需要完成。”冯云天看着怀中之人,笑得一脸狡黠。“锦瑟,可知是何事?”

“准备银票和银两?”锦瑟想起三千年前,她来到凡间,方知这世间,事事皆需银子。那时她可以用法术变出来,只是现在她与凡人无异。这银子,只好让冯云天操心了。

“哈哈……没想到锦瑟竟是位持家能手啊!门尚未出,便操心起钱财之事了。只是,锦瑟未免太小看我了,这钱财小事,我又怎忍让锦瑟操心。”

“那么,是何事?”

“我要娶锦瑟为妻!”冯云天说完这话,便看见怀中之人抬头看着她,一双杏眼满是迷茫之色,朱唇欲言又止。

“锦瑟,在相识前,我觉得,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可自你来到我身边后,悲喜皆有你的陪伴。情不知其所起,待我发觉,已一往情深。我曾问过你,可否愿意嫁与我为妻。那时,锦瑟的陪伴对于我来说,是无法割舍的温暖。如今,锦瑟于我,乃我的血,我的肉,伤之半分,我便心痛不已。所以,我想护锦瑟一生喜乐。”

锦瑟默默地听着冯云天的表白,其实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一直以来,虽然她不敢想,但是潜意识中,她是觉得自己的爱会伤害到冯云天。她是幻化的人形,身子骨比凡人弱了几分。若是日后,她早早便去世了,那就剩下冯云天一人在世间飘零,她又于心何忍。而且,还有那一直不愿放过她的阆风,她担心受怕的同时,还连累了冯云天。可是,冯云天于她而言,如那罂粟一般,开了头,她便割舍不下。

“公子,只是……”

“锦瑟,莫要说其他的,你可否愿意嫁与我,作我冯云天的妻子。”冯云天并非愚蠢之人,看着锦瑟眼中的挣扎,他便知道锦瑟的担心。

“锦瑟,愿意,嫁与公子,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锦瑟看着冯云天坚定的眼神,一时之间,亦有些释怀。世间之事,变幻莫测,与其担心明天,不如过好今天。明天再苦,亦只是明天。

第五十三章 锦瑟

繁星满天,月光似水,柔光铺满整个庭院。一簇光团缓缓飘落,瞬间化为一个绿衣女子。绿衣女子看四周无人,便缓缓走上环廊。

春天的寒气似乎有点强,女子紧了紧衣服,双手放于口中哈气,似乎方才暖和一点。绿衣女子缓缓来到冯云天房前,看着房间透出的暖黄烛光,却在回廊处止步不前。一刻钟后,女子方抬脚房内走去。

“公子!”

冯云天本在烛下独酌,闻声抬头,只见一身绿衣,携着春夜寒气的清冷,原本粉嫩的脸颊被冷的煞白。忙起身来,过去便牵过那柔软而冰冷的纤纤素手。

“锦瑟,听流年说你身子不适,为何还冒着这寒气过来。还不赶紧进屋。”

锦瑟看着眼前身边之人,一阵阵酒香扑鼻而来。

“锦瑟身子已无大碍,只是看公子房中仍有烛光,便来瞧瞧公子是否有何需要。”

冯云天牵着佳人来到桌前,让其坐下。拿起白玉酒壶为其倒上一杯热酒。晕黄的烛光下,身侧的锦瑟显得越发地娇柔,原本精致的侧脸被烛光蒙上了一层迷离,倒显得越发地柔媚,冯云天心中不觉一阵悸动,拿着白玉酒壶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下,只是动作之微,锦瑟没有察觉,仅有杯下的一滴酒迹洞察一切,冯云天有些慌忙地掩饰。

“嗯,无碍便好,日后可要多注意身子,莫要再受寒了。既然来到,可否愿意陪我小酌几杯,暖暖身子亦好。”说着便把酒杯递了过去。

锦瑟看着眼前的冯云飞,眉头微皱,却也脸色平静,便伸出芊手接过酒杯,指尖相触,仿佛一阵酥麻的电流穿过,让二人心中皆是一阵微颤。

锦瑟忙道,“多谢公子关心,与公子小酌乃锦瑟之幸,锦瑟自然万分愿意。只是公子,娘娘之死已清,公子为何全无喜悦之色,反而在这房中独酌?”

冯云天看着那闪烁不定的烛光,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姐姐之死本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结,苦苦于无法将死因调查清楚,还姐姐一个公道。只是突然一夜之间,事情却迎刃而解了,难免缺乏些真实感。”

“可现实便是如此,那赵贵妃已魂归黄泉,公子又何苦自寻烦恼,误了人生这大好时光。”

“哈哈,没想到本公子身边亦有了如此玲珑心窍之人。哈哈,本公子惭愧得很,竟然如此佳人为我担心,来,我自罚三杯。”

冯云天伸手便拿酒壶,却给一只芊芊素手抢了先。“公子,小酌怡情,海饮便伤身。三杯就免了吧,只是公子答应锦瑟一事便可。”

看着锦瑟那双杏眼,烛光影子在里头跳跃,原本悠远寂寥的眼神增添了几分灵动,冯云天心中郁闷顿时冲散,便道:

“所谓何事,公子我定应佳人之所求。”

“锦瑟希望公子不再烛下独酌。”

“为何?”

“酒既是好物,亦是损物。在愉悦之时,酒乃助兴之物,此乃好物;然,在孤独惆怅时,酒乃消愁之物,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便成损物。”

“哈哈,这可是锦瑟的灼见?”

“自然,虽只是锦瑟的一家之说,却也是质朴真理,可世人多是将酒陷于损物之地。”冯云天看着眼前女子在滔滔不绝,竟把这终年寂静的寻幽苑增添了几番活色生香,自己心中亦是喜悦与满足的。

“那为何不希望我独酌?”

锦瑟听到此话顿时截住了话头,须臾过后,杏眼看着冯云天,黑眸悠远却没了孤寂。

“公子可曾记得锦瑟当日在碧虚先生处说的话?”

冯云天自然记得,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也就身边这巧人说得出,只是看着这认真的人儿,不免便起了捉弄之心。

“锦瑟所说之多,不知哪句?”

锦瑟没有理会冯云天的玩笑,一脸认真地说道,“锦瑟是因爱慕公子方才留在公子身边。自是希望公子平安喜乐,不再孤寂无助。”

冯云天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手中的酒杯转了再转。看着眼前毫无羞涩的女子,突然欺身向前,却在两人脸部接触仍有一指之隔处停下。

锦瑟没想到此人竟突然靠近她,竟一时紧张将眼睛给闭上了,冯云天略带酒香的气息铺在脸上,锦瑟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击鼓,力道之重,声音之大,让她呼吸混乱,同时,红霞亦爬上了她的双颊。

冯云天看着眼前这双眼紧闭的女子,双颊慢慢地晕上了红晕,混乱的气息夹带着梨花的清香飘进他的鼻中,让他心中悸动不已,一时情迷,声音略带沙哑地说:

“锦瑟,可愿嫁与我为妻?”

锦瑟一时听到这个消息竟反应不过来,双眼瞬间睁开,却满布迷茫之色。

冯云飞见锦瑟一脸迷茫,杏眼中的水光愈发晶莹,纤长卷翘的睫毛扑闪,显得整个人越发娇美,他便不由自主地凑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锦瑟的眼睛。

锦瑟尚未从话中反应过来,却见冯云天越发地凑近,气息几乎与她贴合,心跳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膜。突然,他的唇蜻蜓点水般吻上了她的眼睛,温润濡湿,却又柔软非常。这柔软仿佛抚摸到她的心脏,使其慢慢平静,三千年来的桑海沧田,仿佛此刻都被填满,只剩心中一片柔和。

两人额头相抵了片刻,锦瑟逐渐冷静下来了,虽然此刻的温馨让她不忍也不想打破,只是她仍有不安。

“公子可是当真?莫要与锦瑟开玩笑。”

“锦瑟,虽然在这金陵城内,人人皆说我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流连烟花之地。只是,对于娶妻一事,我是非常认真的。儿时,父亲另娶新欢冷落母亲,使其郁郁寡欢,郁结而亡;十年前,姐姐因后宫嫔妃嫉妒难产而亡。那时,我便发誓,我若有幸遇到我命中之人,我势必让她幸福喜乐,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锦瑟听着冯云天的话,心中仿佛被什么堵得满满的,空虚孤寂此刻都被掩盖了,嘴角也有了一定的弧度,杏眼的水光更加闪亮。

“而你便是那个我想要执手到老之人。虽然我们相识不足一月,但是你的陪伴却让我感到安心,和不再孤寂。”

锦瑟原本喜悦的心情不禁黯然,连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勉强。“公子,难道不是因为爱锦瑟,才与锦瑟成亲吗?”

冯云天看着杏眼暗淡的锦瑟,一时语塞,不知该做何解释,因为和锦瑟在一起,他便有了相依的感觉,却未曾往情爱方面细想。

锦瑟看着陷入深思的冯云天,心中顿时苦涩,眼眸盈盈水光逐渐暗淡,只剩下一片悠远孤寂。

“公子莫要再苦恼了,锦瑟心中所慕仅公子一人,公子纵使不爱锦瑟,锦瑟亦会伴公子左右,直至公子找到心爱之人为止。所以,公子就莫要再说娶锦瑟的这些玩笑话了,既然不爱,就莫要给锦瑟希望。”

说完,锦瑟便向冯云天作揖告退,眼睛干涩,声音颤抖,她觉得再待下去,她便会难受到无法呼吸,以及落下眼泪,七夕说过,这是被人抛弃的表现。

冯云天没想到锦瑟反应竟是如此,看着这急忙告退的身影,他心中似乎被堵住一般,闷着一口气,难受至极。正当那绿色的身影拐出回廊时,冯云天不由自主地开口:

“锦瑟,我不知何为情爱,亦不知爱一个人该是何种表现。只是,看到你开心时,我便喜悦得很;看到你难过时,我便难受的很;看到你眼眸中的落寞与孤寂,我便心痛的很。我希望我是给锦瑟带来幸福的那个人,而非痛苦。”

锦瑟不曾想到冯云天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身影便在门槛上停住了。眼前一片水雾,脸颊上湿湿的,滴落到嘴巴咸咸的,她竟然落泪了。七夕曾说,人的心受伤了便会流泪,可是此时她的心却是甜滋滋的,看来七夕的话不可当真。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房。”说着便往前走。

冯云天看着眼前的身影离去,心中便感到空落落的,连忙往门口跑去,一把拉住锦瑟的手,不曾想看到的却是满面泪光。

“锦瑟,你……”

冯云天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这些眼泪仿佛在腐蚀着他的心,使他难受到无法呼吸。他笨拙地拿手指去擦掉锦瑟脸上的眼泪,指腹触碰到温热的泪水和娇嫩的肌肤时,他心中便想将自己打一顿,自己怎可说出那些话还锦瑟伤心呢!

锦瑟回头便看见冯云天惊讶的表情,可随即便双眉紧皱,嘴唇亦紧紧地抿着,伸手为她擦泪。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手指上的薄茧在她脸上来回擦拭,心中的喜悦更胜,一不小心,心中的笑意便从口而出,看着冯云天的样子便嘻嘻地笑起来了。

冯云天看着眼前满脸泪水的人儿突然笑意嫣然,便心中了然。“你这疯丫头,又哭又笑。”冯云天嘴上虽说着,但是手上仍在为锦瑟拭泪。

锦瑟伸手抓住脸上那只笨拙的大手,笑嘻嘻地说:“莫要再擦了,锦瑟听了公子的一番话,心中喜悦得很。这一喜悦,眼泪便下来了。”

“傻瓜……”冯云天看着锦瑟握住他的手,笑得与那早晨经露珠滋润过的梨花一般,清丽惹人爱,心中也是满当当的。

第五十四章 离幡

午后的春天,比燥热的夏天多了几分静谧与舒适,竹林间,偶尔传来几声竹叶落地的声响,动静过后便是一片寂静。只是,绿玉小筑内,忽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溺水之人得救后一般。

修远猛地睁开双眼,如同离开了水的鱼,仿佛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并不能缓解他的痛苦。他的额间甚至渗出阵阵冷汗,一双眼睛失神地看着身上那张粗布被子,脸上多了几大梦初醒的迷离。

“锦瑟?”

“煜月?”

“冯云天?”修远无意地喃喃自语,口中一直在念叨着这三个名字,方才,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一梦中,昏昏沉沉、起起伏伏,只是,梦醒之时,脑中仅剩这三个名字了……

“大侠?”

一声熟悉的声音陡然入耳,修远下意识一颤,温润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僵硬地寻声抬头,只见逆光处站着一个绿色身影,他一怔,一时之间,梦境与现实似乎重合在一起了,他嘴角一动,一声喃语便不自控地传出。

“锦瑟……”

宋南柯站在窗前,感受到修远的眼神,她面上一红,低着头站在那,满心的欢喜。只是听见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时,她一愣,有几分迟疑。

“大侠,你是在叫我吗?”

宋南柯的声音一响起,已是将修远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击个粉碎,眼中很快便平静下来,淡淡地道:

“姑娘,此番进入招魂幡可有受伤?”

听着修远淡淡的声音,宋南柯心中竟然有隐约的失望,听着修远的语气,似乎她不过是往什么寻常地方去了一趟罢了……

“无碍,幸得大侠所托之人,我才可离了那幻境……”

听到自己如此平淡的语气,修远心中亦是一愣,为何他心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宋南柯从招魂幡内回来已非第一次了……

他正欲开口时,却与那暗淡下来的视线相接触,他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改口道:“若非我托大,姑娘便不需受这份苦了……”

“不,不……”宋南柯忙摇头,灵动的眼中满是认真地看着修远,道:“此事本就与大侠无关,大侠亦不知这画卷上的精气并非淳于棼的。”

不知为何,自她与淳于棼独处恢复神识时,她的脑中竟然有了冯玉仙与淳于棼过往的一切,她才知道,原来那画上的精气并非淳于棼的,而是那位长得与扬灵有些相似的暮颜的,当初那画卷落于地上,乃是华英小厮捡了回去,因他的自作主张,便有了这长达几十年的误会……

而且,每当想起在缥缈界内发生的一切,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里面的发生的一切已是超出了她的认知了,加上三次失去意识,她更是害怕……

只是,她偷偷打量着床上的修远,只见其白色亵衣隐隐可见被血色浸染过的痕迹,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而且,此次若非要看着我这个包袱,大侠就不至于伤到这种地步……”

修远看着宋南柯因愧疚而耷拉着的脑袋,一声轻笑,朗朗入耳。“在姑娘心中,我便是如此不济,连一个弱质女子亦无法护其周全?”

“不,不,我的意思是……”

宋南柯并无意识到修远的玩笑话,口中慌忙道,只是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如同口吃了一般,连一句完整的话也不说不出来。

“哈哈,我不过说笑罢了,看来姑娘很是紧张我的伤势啊。为了姑娘,想来,我可要快些好起来!”

闻言,宋南柯一愣,面上立马红了一片,只是一双眼睛仍在骨碌地转,口中不服气地道:

“看来两日不见,大侠真是越发地风趣了,看来这身上的伤,在扬灵姑娘的护理下,好的很是快啊……”

看着那张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的面容,修远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

“对了,我与淳于棼已是约定,因白天他不便出行,所以今夜他便过来绿玉小筑,大侠看,可还行?”

宋南柯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乎,猛地拍了一下手,淳于棼心急如焚的神色顿时出现在脑海中,只是,现下看修远的情形,似乎急不得……

修远笑了笑,温润的笑意中夹着几分狡黠,轻轻地说:“我体内的法力已是所剩无几了,怕是无法担此重任。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人……”

宋南柯听着淳于棼的话,忽地想起那一片金光环绕下的小孩,眼中似乎突然间便鲜活起来,确定地说道:

“大侠所指,可是那位小和尚?”

修远只是微笑着看着宋南柯满脸的得意之色,并不说话……

“这孩子很是厉害,在缥缈界内,他不过手一挥罢了,我们便出来了……”

宋南柯回想起此前在缥缈界内所发生的事情,心中仍是一阵惊叹……

……

缥缈界内,莫羡看着月色下宋南柯柔和的侧脸,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全道不明的滋味,似乎与他时常偷跑下山去看大牛被他娘亲骂时,他所猜测的感觉。

“如何,可是觉得你娘亲我的形象,可是顿时高大了许多!”宋南柯猛地转过头来,在莫羡的小光头上摸了摸,满脸打趣的笑意。

“宋施主,男女授受不亲,这亲昵的动作,着实不雅!”感受着头上柔和的触感,莫羡心中那不明的感觉瞬间消失,那澄澈的眼中满是无奈之色。

宋南柯看着一本正经地朝她作合什礼的莫羡,胖嘟嘟的小脸嵌上了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便伸手捏了捏莫羡的脸蛋,口中打趣道:

“你这孩子,这般死板的模样,可是不讨女孩子的喜欢,来来,娘亲帮帮你……”说着,宋南柯在莫羡的脸上趁机揉了几下。

莫羡看着笑意嫣然的宋南柯,以及一直在蹂躏他脸的那只柔荑,他求救似得往淳于棼处看去。

淳于棼微微一笑,看着宋南柯已是不管不顾的模样,好笑道:“宋姑娘,龙当家离开已久,我们还是快些商量一下对策吧,免得一会儿漏了怯,于大家而言,可并非好事。”

宋南柯收回蹂躏莫羡的手,笑着看了一眼淳于棼,脑中忽的涌上一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段只属于玉仙与子若的情深缘浅。

她愣了愣,似乎无意地轻轻开口道:“淳于公子,可是急着去救你心中的玉仙……”

闻言,淳于棼苦笑了一下,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回答宋南柯的问题。“玉仙?呵呵,已是几十年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太后娘娘溺于幻境,不愿苏醒!”

一声轻语,如同炸雷一般地在淳于棼耳畔响起,他嘴角动了动,差点落下泪来:玉仙,你可知,你十分狠心,既然当初如此决绝,那为何不过得幸福一点,为何要苦苦执着于往事,苦了自己……

“宋姑娘,在下不过是一缕孤魂,无甚可报答姑娘。但是若是姑娘可将在下带到太后面前,日后,在下定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看着面前这认真的神色,宋南柯心中似乎有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闷闷地说道:

“难道你心中就不怨这天道不公,将情投意合的你们拆散了,还害得你们在这世间苦苦等了对方几十年……”

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道:“宋姑娘可莫要高看在下,当初在下亲眼看着在高头大马下那花轿缓缓进入深宫,在下心中怨与恨已是不可抑,只是,当时一位老人家将在下的怨气压抑住,并与在下说了一番话。”

“这世间虽是不公,但是所有的不公只是源于你的选择罢了。”淳于棼回想起当初他怨气冲天时,甚至将一小贩的摊位给掀,幸得那位黑披风裹满全身的老人家的开解。

“当初,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牵挂,皆不敢为独走而背负这愧疚一辈子,所以说,这果,在下又怎好埋怨上天不公……”

“施主此番真知灼见,已是不负施主在世间踌躇了几十年……”莫羡听着淳于棼的话,似懂非懂的说道。

宋南柯动了动嘴角,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对于淳于棼的一番话,她似乎无法反驳,只是,心中就是憋屈的很!

“姑奶奶,大家已是准备好了,不知姑奶奶可否启程?”门外传来了雪儿怯怯懦懦的声音。

宋南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只要这样,心中憋着的那股气才可释放。

“可以了!”她朝外头说着,继而低头看向莫羡,闷闷地说道:“好孩子,你可准备好了?”

莫羡嘴巴一撇,鉴于雪儿便在外,口中模模糊糊地说道:“可以了,娘亲,请各位随小、我来吧。”

看着莫羡那憋屈的小模样,宋南柯眼中似乎突然间般鲜活起来了,她拉起莫笑的手,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早些上路吧!”

莫羡一愣,手中那串珠子已在散发着微弱的白光,微微的暖流让他清醒过来。手中一挥,一缕蓝光竟缓缓飞出,渐化成一只泛着蓝光的蝴蝶。

“大家便随着小、我的这灵蝶走,这灵蝶停下之处,便是出口。”

……

宋南柯看着眼前这发着微光的往昔岭,一愣,有些茫然不解,但是鉴于身后便是那群妖魔鬼魅,她也不好多问,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莫羡,你给他们解释一下,为何此处便是缥缈界的出口。”

莫羡抬起手,灵蝶缓缓落下,在手心中化作一缕光尘,他方开口道:“此处本是出口,这往昔岭不过是幻化出来的障眼法罢了,所以界内亡者的记忆皆往此处聚集。世人常说,落叶归根,这记忆也是一般,待生灵魂归虚无时,这记忆便会回到生灵的归宿之地。只是此处由于有幻境与结界的加持,而记忆又无实体,所以便无法穿过,便一直聚集于此。”

“小殿下真不愧是姑奶奶的孩儿,老龙在此几千年了,尚未参透这其中的奥妙,小殿下竟一眼便看出,日后定是这三界了不得的人物啊!”

小龙看着这往昔岭,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原来,姑奶奶并非让他们在此自生自灭的,只是他们自作聪明,把这唯一的后路给断了罢了。

看着小龙那感动的模样,宋南柯微微一笑,轻声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待出去后,可莫要再做些损阴德的事,找个小窝,好生修炼吧。若是有无法找回肉身的妖魔,便快些入了轮回,或者正正经经地修炼,不然,这几千年来的孤寂,可就白受了……”

“是”

在一阵感动的眼神中,莫羡手一挥,与方才的蓝光不一样,一股纯正的金光一冲而出,如利剑一般,将那往昔岭破成了两半,岭上缕缕的光芒如顺流而下的鱼儿一般,纷纷往那破口处飞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有缘,日后再见……”

宋南柯拉着莫羡的手,径自走在前面,也不扭过身子,只是伸出一只手招呼了一下,便走进那破口……

第五十章五 梦魇

“锦瑟,你为何又在那傻笑?”

流年拿着扫帚不解地看着锦瑟,这锦瑟自风寒好后,就经常发呆傻笑。就如现在一般,竟然坐在石阶上看着天空傻笑,就如同老李头那傻儿子看着他手中的糖一般,问题是这万里无云的天空亦没有糖啊!莫不是风寒太严重,伤到脑子了。

“无事。”

锦瑟下意识地回答,她在回忆三天前的那个夜晚,虽然公子没有说喜欢她,可是她知道,公子心中一定有她。一想到此,她便像吃了蜜糖般,嘴上也不禁扬起了明媚的弧度。

流年看着回答完后的锦瑟又在傻笑,虽然笑容明媚,犹如那盛开的梨花,让人不觉心动。只是他仍免不了担心,这动不动就傻笑,都不知是何病症,想着便继续扫他的地。

“锦瑟!”

冯云天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绿衣女子,托腮观花,一双杏眼满溢着笑意,脸上在桃花的相映下染上了红晕,发髻上的两朵小花似乎都因此鲜活起来了,这满园春色瞬间黯然失色。

“公子!”锦瑟听到心上之人的叫唤便迅速回神。

冯云天走过去,看着笑意嫣然的锦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锦瑟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冯云天便用力将其拉起,看着锦瑟头上桃花瓣,便伸手拂去。

“这大清早的,怎么就坐在这石阶上?春寒露重,可要多注意身子。”冯云天感受到锦瑟手上的冰凉,便将其双手握于怀中。

“无妨,锦瑟打小身子骨便强,这寒气奈何不了我。”

锦瑟感受着冯云天双手传来的暖意,一时贪恋,就把头也靠进他的怀中。淡淡的草药清香,规律的心跳,暖和的体温,这让锦瑟感到非常幸福,如果可以,她一刻都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冯云天看着怀中的佳人,心中的空洞慢慢地被填满,仿佛此刻便是永远。

只是,一个扫帚落地的声音打破了这番温馨。流年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男的俊俏,女的清丽,自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只是,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与激动,一个手抖,扫帚就掉地上了。然而,画面并没有改变,锦瑟仍在公子怀中,不为所动。而公子,此时却在看着他,莫不是想要怪罪于他。流年看着地上的扫帚,便悄悄地退下,希望公子看到他如此懂事,可以原谅他。

“嘻嘻……”

“你这丫头,就是不知害臊!”冯云天看着怀中的少女笑得一脸满足,月牙般的笑眼带着星辰大海般的光芒看着他。自己脸上的线条不禁变得柔和,眉眼间更是充满宠溺之色。

“锦瑟与公子彼此心意相通,亲密些又如何。再说人生苦短,未来充满着变数,又何须过于在意他人的眼光。”

“是的,锦瑟所说,正确之极了,冯某,受教了!哈哈……”冯云天说着便拿手指勾了一下锦瑟精致小巧的鼻子,更是惹得锦瑟笑意嫣然。

“我们今日去南坡竹林拜访师傅,锦瑟你准备一下,我去让流年备马。”冯云天看着日渐爬高的太阳,担心误了时辰,便将怀中的女子放开,怀中顿时一片凉意,似乎侵入到心坎里。

“好吧。”锦瑟一脸不舍地松开双手,小嘴微翘地往房中走去,心中自是一万个不愿意。

冯云天看着锦瑟那一脸的不愿,心中的凉意瞬间消散。

“怎么只有一匹马?”锦瑟看着流年就牵着一头黑色骏马,不禁疑惑。

“流年留在府中,你我二人前往南坡竹林,一匹马足矣。”冯云天迅速转身,左脚踏上马镫,右脚蹬地,一个助力便坐在马背上,一身白衣飘飘,腰间的南柯剑更是增添了不少的威武之气,所谓潇洒之极啊。剑眉一挑,将右手递向锦瑟。

锦瑟看着冯云天耍帅般的动作,心中不禁好笑。眼前之人,眉眼间的孤寂似乎逐渐消失,挑起的眉毛,上扬的嘴角,莫不是在诉说着愉悦,锦瑟此时此刻突然觉得,法力在冯云天面前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可以用千年修为换眼前男子,她定是毫不犹豫。锦瑟将手放于冯云天的手中,顺力一上,便在怀中。

……

冯云天与锦瑟驾马快到南坡竹林时,突然一阵躁动。竹海之内,各类生灵皆往外逃,连他们骑着的马也受到了影响,焦躁不安。

冯云天正疑惑这林中为何如此古怪,突然怀中的锦瑟大叫下马,伸手便使劲扯着缰绳,扯得马儿发疼,原就焦躁的马此时更是难以控制,一时没了方向到处窜。

冯云天感觉到怀中的锦瑟竟然想要跳马,心中大惊,便松开抓住缰绳的一只手,环住锦瑟的腰。可是马匹躁动得实在厉害,将马上的二人甩来甩去,冯云天一下没把握好,他与锦瑟便被甩了出去。

幸好此处是一片草地,冯云天环抱着锦瑟滚落在地上,并未受伤。冯云天看着狂奔而去的马匹,不禁松了口气,便低头查看怀中的人儿是否受伤了。

只是这一看,便把他吓一跳。锦瑟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血色全无,双眸无神,仅剩一片悠远孤寂,额上更是不断地冒着冷汗。

“锦瑟!锦瑟……”

锦瑟看着眼前之人不停地唤她,可是她却无法做任何反应。方才,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股镇压了她三千年的气息。她看向四周,无边无际的深海,绝美浩瀚的星空,没有任何的生命的气息,仿佛宇宙洪荒就她一人,心中瞬间填满了孤寂的酸涩。

她秉住呼吸,妄想沉入这深海中,三千年来她尝试过无数次,可身为剑灵的她,无法动弹,只能紧紧地依附在剑上,连选择死亡的都无力。可是,这次,她却有了窒息的感觉,也许,她可以向七夕说声对不起了。

冯云天看着锦瑟渐渐发紫的脸庞,心中大骇,双手捧着锦瑟的脸颊,充满焦急的眼睛紧紧地看着锦瑟失神的眼睛,不停地叫她。

“锦瑟!锦瑟!呼吸啊,锦瑟,赶紧呼吸……”

锦瑟感觉自己的灵魂轻飘飘的,是快要脱离南柯剑了吧!只是,为何心中仍然难受的很,好像有什么事还没做,没吧!自己所接触的生命无非就几个,自己的诺言给了的人也魂飞魄散了,没了吧!

“锦瑟……锦瑟……锦瑟……”

锦瑟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一声声的锦瑟,带着恐惧的颤抖,直直地抖进心中。锦瑟脑中忽然闪现一个画面,夜晚,暗淡烛光下,一名男子说“锦瑟,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妻?”

她是愿意的,她愿意与公子相伴到老,她不再孤寂无助了。锦瑟把秉住的呼吸瞬间放开,突然而来的空气呛得她肺部刺痛,同时,她也从自己的心魔中醒来。眼睛慢慢有了焦距,只见她的公子正捧着她的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里面有还没来得及消失的焦急和恐惧,还有刚到的欣喜与轻松。

锦瑟忽然觉得,原来真的有人在等她,而且这个人,她爱他。

冯云天双手颤抖地捧着锦瑟的脸庞,看着她逐渐聚焦的眼睛,慢慢地,眼睛里的一片悠远孤寂逐,渐有了光芒。

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锦瑟便咳嗽起来。冯云天将颤抖的手伸到锦瑟的后背,轻轻地拍,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锦瑟的手。

接下来,冯云天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何反应,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都懵掉了。

锦瑟看着吓到不知所措的冯云天,一时之间竟笑出声了。

“公子!”

冯云天看到锦瑟脸上的笑意便知她已无事,心中方可放下。

“公子!”

锦瑟再叫了一声,只是冯云天仍不理睬,径自说。

“马儿跑了,你身子又不舒服,我们便不去绿玉小筑了,回府。”说着,冯云天便蹲下,将背部向着锦瑟,

“上来吧!”

锦瑟看着眼前这背影,心中仿佛吃了蜜糖般,双手环住冯云天的脖子便上去了。

锦瑟看着冯云天鬓发和头后面的碎发皆汗湿,紧贴在脖子上,心中仿佛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安全且温暖,嘴角不禁便上扬出一个明媚的弧度。

“公子”

“公子”

锦瑟连续喊了几次,可冯云天就是不理睬她。

“公子可是生气了?”

锦瑟只觉冯云天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公子,锦瑟心中此时很是愉悦。”

“你可知你方才差点踏进鬼门关,还说什么愉悦!”

冯云天回想方才的情景仍十分后怕,可当事人却与她说她很是愉悦,他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因为在这世间,锦瑟不再是孑然一身。”

冯云天听到锦瑟平静的话语后,心中不觉一紧,一股浊气仿佛堵住了他的心门。

“傻丫头,你我相识亦有一年之久,早已不是孑然一身,锦瑟方才明白,未免有些过于愚钝了。”

“嘻嘻,锦瑟确实愚钝,竟差点辜负了公子的陪伴。”

“日后,可莫要再如此了,看着锦瑟方才的样子,我心中很是害怕。”冯云天停下来,看着正午时分的太阳,略微热辣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他却无半分温暖之意,他的双手仍是冰凉且颤抖。

只是,感受着背上那微微的呼吸,以及贴在背部的暖意,他心中方可安定些许。

锦瑟听到冯云天的话后,原是惨白的小脸上微微飞上了红晕,将脸贴在冯云天的背上,听着他那规律且有力的心跳声,她觉得心中的那个窟窿,此时似乎已堵个满实。

“嗯……”

冯云天正等着锦瑟的下文,却不想背上传来了规律的呼吸声,心中不觉发笑,步伐不禁变得轻微。

感受着背部温热的气息,冯云天心中担忧却未减。想起方才锦瑟那毫无生机的眼神,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生命充满绝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痛苦,才使得一个人狠心放弃生命,放弃希望。

只是背上之人已熟睡,而且方才如此一番经历,想必锦瑟亦不想回想太多。看来只能等日后了。

第五十六章 幻境

南坡竹林内,莽莽竹海中夜色如墨,仅有小筑范围内的点点暖光。

莫羡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中微微泛着微光的珠子,澄澈的眼中有些疑惑与吃惊,方才,他不过是运气催动了这串鲛珠链子,为何他的脑中涌进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锦瑟?冯云天?莫羡惊惧之下,扭头看向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两人,一位银白锦袍,一位水绿长裙,那熟悉的面容,皆是与方才涌进脑中的片段无异。

“怎么了,可是不知如何操作?”

宋南柯见莫羡扭头看着自己发呆,只见那稚嫩的眉眼间微微皱起,那双平日里笑意满满的澄澈的眼中布满了疑惑与踌躇。她一愣,心下便以为此事,对于莫羡来说,难免有些难为了,不禁便轻声问道。

听到宋南柯轻柔的声音,睫毛微微一眨,莫羡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地扭过头,胖胖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嘴硬地回道:

“宋施主可是太小看小僧了,将淳于施主的魂唤入这鲛珠中,对小僧来说不过绰绰有余罢了。小僧只是……”

“是,是,我们家莫羡可是最厉害的!”身后传来一声打趣的娇笑声。

听到“我们家莫羡”时,莫羡圆滚滚的身子一僵,嘟囔道:“女施主真是不知羞……”

“淳于公子,你怎么了?”

看着这如天方夜谭一般的场景,扬灵心中本是有些许害怕,但是鉴于修远与宋南柯那愈发走近的关系,她便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便随着他们一同出来了。只是她忽地看见那素衣翩翩公子身形有些不稳,继而竟越发模糊了……

闻言,众人皆往莫羡面前的淳于棼处望去,只见淳于棼的身体周边泛出了缕缕黄色的光芒,映得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淳于施主刚从缥缈界出来,若是不休养上一段时间,怕是……”莫羡看着强忍痛苦的淳于棼,形神俱灭四个字却说不出口。

宋南柯闻言脸色一凛,随即紧抿了唇,微微皱起眉间,有些迟疑地说:“淳于公子,唤醒太后之事,并不急在一时,还是听莫羡的话,好生休养几日再说吧。”

“不,以在下的修为,仍可撑住,宋姑娘不必担忧。小师傅,可莫误了时辰,还是快些吧。”

淳于棼气身形有些微微的颤抖,衣袖遮掩下的双手紧握,指节泛白,用力得似乎要将整个手骨捏碎一般。

“这,大侠……”

看着淳于棼硬撑的模样,宋南柯心中如同被塞满了石头一般,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求救似的看向身旁的修远,双手有些颤抖地拉住修远的衣袖,希望修远的话可以让淳于棼听进去。

修远的眼神清幽如深潭,硬下心肠不去看身旁那求救似的眼神,一板一字地看着莫羡说:“此事如何,淳于公子心中自是清楚,既然公子无异议,小师傅还是快些吧。”

话语散开后,扯在衣袖上的手一僵,宋南柯心中微微一沉,有些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身形不稳的淳于棼,殷红的嘴唇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牙齿印,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

“开……开始吧……”

莫羡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无奈地运起周身的气息,嘴中念叨着咒语,面前的淳于棼不下片刻,便化作一缕光芒,飞进了鲛珠链中。

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几人瞬间被如墨般的漆黑吞噬……

……

犹如在一条漆黑的小道上徘徊许久,突然而来的光亮,让淳于棼有些不适应,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可见这青砖黛瓦的巷子,以及眼前那悬挂着的暗红牌匾。

“云淡风轻”

淳于棼口中默默念道,看着渐渐清晰的门庭,他竟然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手中犹如扯上了千百斤的重物,似乎无法抬起手来。纵使木门深锁,但是里面的一切,似乎已是在他眼前一般,当初那个无法践行的诺言,如今就摆在面前。

“咳咳”

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之间,本是紊乱的气息更是到处乱窜,让他忍不住咳出声来。

“可是子若回来了……”

一门之隔内,传来那阵深藏于心底的声音,淳于棼僵硬如化石一般伫立着,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进来吧,方才我出去了一趟,门并没有上锁。”似乎见淳于棼没有反应,门内又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声音。

淳于棼眼眶有些发红,嘴角扭动了一下,差点便落下泪来,颤巍巍的右手轻轻地贴在门上,轻轻一推,似乎已是将时光推回了几十年前一般。

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庭院的尽头处,一棵艳若红霞的海棠树绚烂地盛开着,树下的石凳上,那绯红的身影正笑意嫣然地看着他,一如往常,那双秋水明眸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身影。

“今日为何这般早便回来了,可是学堂那群小子今日好生听话了……”朱唇轻启,冯玉仙轻轻地拿起青花茶壶,满脸娴静的笑意,道:“今日子若可是有口福了,这刚到的春茶,便可让你尝尝鲜。”

淳于棼愣愣地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总觉得他要说些什么,可是他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子若可是当教书先生当成呆子了不成,怎么傻站在门口呢。”说着,冯玉仙便缓缓而至,朝着呆愣的淳于棼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却秀眉轻皱,轻声道:

“你手怎么这般发凉,可是……”

感受到手中实在的触感,淳于棼一拉,那绯红的身影便撞如怀中,他将头埋在那秀气的脖间,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双手颤颤地揽着心尖上的娇人儿。

冯玉仙一愣,脖间传来一阵濡湿的温热,她眼中闪过一缕有种不清醒的迷离,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被温柔所取代。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怀中之人。

“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无事,只是觉得你我似乎已是许久未见罢了。”淳于棼语气已是平静下来,但是仍是不愿放开怀中之人。

“哈哈,怎么,难不成子若也学那新婚夫妇的黏糊劲,一早不见便如隔三秋。”

“玉仙可是嫌弃我了?”淳于棼窝在脖间,闷闷地说道:“若是玉仙就这样嫌弃为夫,为夫很是难过……”

听着淳于棼孩子气的话,冯玉仙忽地便笑开了,笑着笑着,眼中已是泪光闪闪了。心中阵阵暖流涌进,她似乎已是许久没有这般愉悦了……

“好了,你的手这般冰冷,还是快些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若是得了风寒便不好了。”说着,冯玉仙便从淳于棼的怀中出来,拉着他的手往树下走去。

“你来尝尝这茶,可还合你意?”冯玉仙将淳于棼安置在石凳后,拿起一杯茶,轻声说道。

淳于棼自两人相见后,视线便未离开过那绯红的身影,见状,他微微一笑,接过茶杯,柔声道:

“只要是玉仙所泡,我定喜欢。”

“你今日可是用蜜糖漱口了,怎么这般嘴甜了。”冯玉仙好笑地看着淳于棼。

“人生苦短,若是什么都憋在心中,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冯玉仙一愣,眼中闪过一缕不知名的情绪,有些迟疑地道:“子若,今日为何这般多感慨?”

淳于棼略一沉吟,方缓缓开口道:“无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他微微一笑,转言道:“方才我见你笑靥如花的模样,可是有什么高兴之事?”

闻言,冯玉仙本是有几分不明情绪的眼中,顿时灿若星辰,语气中更是掩不住喜悦,道:

“我今日收到了暮颜的来信,她已是生了个大胖儿子了,这茶便是她托人捎过来的。”

淳于棼心中咯噔一声,看着冯玉仙喜不胜收的模样,张了张嘴,心中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反倒淡淡一笑,道:

“王家姑娘倒是找着了个好归宿啊。”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似乎也有些感慨,“是啊,暮颜与苏华的那番纠缠,虽是让暮颜心伤不已,但是好在如今她已是走出来了,也有了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君。”

说着,冯玉仙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闪过一缕伤痛,竟然已是泪光闪闪。

“傻丫头,虽然王家小姐情路坎坷,但是既然她如今已是觅得好归宿,你也该为她开心了……”

淳于棼伸手擦拭着冯玉仙脸上的泪水,只是手中触到那阵阵的温热,心中便是一阵发疼。

“不知为何,每当想起暮颜,我的心中便是一阵发涩……”冯玉仙晶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握住脸上的手,继续道:“也许是因为我与暮颜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些,见她此前吃了这般苦头,现下想起,也难免有些心酸……”

淳于棼将冯玉仙的手放于胸口处,幽深的眼中满是深情与宠溺,柔声道:“若是王家小姐知道你每当想起她,心中只有心酸,她怕是要气得直跺脚了。”

“噗呲”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瞬间便破涕为笑,道:“哈哈,以暮颜的性子,怕是真是如此。”

淳于棼只是微笑着抚着冯玉仙的头发,并不说话。

看着淳于棼深情满满的样子,冯玉仙一顿,笑容有些收敛,带上几分犹豫道:“子若,你可知……”

“我似乎做了一个十分可怖的梦,梦里只剩我一人了……”

第五十七章 梦醒

似霞似锦的一片红火下,微风轻拂,抚下片片花瓣随风飘摇,也将那句疑惑、心伤的话语拂散于院子中。

淳于棼似乎没有听到冯玉仙的话一般,微微一笑,伸手将那如瀑青丝上的一抹红色拂下,继而方缓缓开口道:

“梦境终归是梦境,总归要醒的,玉仙何须庸人自扰……”

“虽说子若所说有理,但是……”冯玉仙明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孤寂,轻轻开口道:“这梦境着实可怕,似乎便是真实发生了一般,若非子若现在就坐于我面前,这……”

“在梦中,玉仙可是十分孤独?”淳于棼拍了拍冯玉仙的手背,似乎极其无意地问道。

“嗯”冯玉仙点了点头,鼻子似乎有些发酸,“梦中,暮颜为救我,失了性命,而我,为了家族利益,竟然……”

冯玉仙抬眸看着淳于棼,竭力让声音平静,“我竟然抛下了你……”

冯玉仙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一般,将他的心脏紧紧地捂着,捂得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一般,一股窒息的感觉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哈哈”淳于棼一声轻笑,只是笑声过后,脸色白上了几分罢了,他拉住冯玉仙的手,安慰道:

“不知玉仙可曾听过这民间流传的一句话,这梦啊,通常都是与现实相反的。既然那生离死别发生在梦中,这现实里,我们自是十分美满了。”

看着那水雾掩饰后的点点孤寂与疲累,本已是打好腹稿的规劝之词,此刻如同被东西噎在喉间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形成话语。

只是,冯玉仙如同梦魇了一般,垂眸看着手背上的手,心中涌上的阵阵苦涩,似乎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口中的话语缥缈而出。

“在梦境中,我从妃子到皇后再到太后,似乎一路顺风顺水,世间皆是羡慕我这等幸运,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一直都是空荡荡、凉飕飕的。而且,每当夜里,我都不敢合上眼,因为只要我合上眼,你与暮颜离去的场景便循环往复地在梦中出现……”

说着,冯玉仙朱唇咬得发白,似乎下一秒便要咬出血了,但是只有这样,她才能将那哽咽压在喉咙间。

“玉仙……”淳于棼捧着冯玉仙的脸庞,幽深的眼中满是深情地看着冯玉仙的眼睛,心疼地说道:

“我在这呢,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皆在玉仙身边候着……”

淳于棼模样有些模糊,冯玉仙眨了眨眼睛,待眼前的水雾悄悄散去时,淳于棼手上的冰冷传来阵阵的实感,心中那阵空荡荡之感方有了几分充实,只是,那阵阵的冰冷让她有些发愣。

“而且,即便玉仙狠心将我赶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定会一直待在玉仙的四周,纵使……”

“纵使什么?”冯玉仙心中一慌,忙抓住淳于棼的手。

淳于棼微微一下笑,轻轻地刮了一下那秀气的鼻子,打趣道:“纵使有朝一日,玉仙嫌弃为夫年老色衰,为夫也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地粘住玉仙。”

淳于棼看着眼前这喜笑颜开的娇颜,心中一愣,这戳破幻境之话,他又如何忍心开口……

“咳咳……呼呼……”

体内仅剩的紊乱气息再次不受控制地往上涌,淳于棼便是全力压着,也少不了几分气短胸闷。

冯玉仙看着淳于棼突然发白的脸色,伤心的脸上满是慌乱,她慌忙伸手抚着淳于棼的后背,声音颤颤地问道:

“子若,你这是怎么了,可需我马上去请大夫?”说着,冯玉仙便立马起身。

淳于棼一把拉住冯玉仙的手腕,有些气喘地说道:“无碍,春日的早晨尚有几分寒凉,我今晨一时不察,穿少了衣裳罢了。莫要担忧,我喝杯热水,歇歇便好……”

“可是,你的脸色十分苍白,怕是染了风寒了。”

“无碍,若是我歇过片刻之后,仍不见好转,玉仙再去唤大夫亦不迟。若是我没事,倒是让人家大夫白跑一趟了。”淳于棼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将不断上涌的气息压住。

冯玉仙将疑就疑地看了淳于棼一眼,便轻轻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将热茶放于淳于棼的手中,继而握住淳于棼冰冷的手,眉眼间忧虑不掩,道:

“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淳于棼抿了抿杯中的热茶,听着冯玉仙的话,面上虽然仍是平静一片,但是心中却咯噔一下,看来上天给他留着的时间已是不多了,若是不快快将玉仙带出幻境,怕是玉仙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虚幻之所了……

“怎么了?”冯玉仙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淳于棼,心中的不安更胜了。

淳于棼看着满脸担忧之色的冯玉仙,发白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缕微笑,轻声道:“天气有些凉,再加上我方才从外面回来,难免有些凉,你就莫要如此担忧了。”

“那我们快些进屋吧,我也好为你熬些姜茶,去去寒气也好。”

“玉仙……”

淳于棼苍白的脸色微微一正色,认真地看着慌忙的冯玉仙,只是在视线与那双秋水明眸接触时,他张了张嘴巴,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他侧了侧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默默地压在石桌,借力方才勉强站起来,抬起手,伸向冯玉仙,轻声道:“过来……”

冯玉仙一愣,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惊讶,“怎么了,我们快些……”

不待冯玉仙将话说完,淳于棼便将那绯红身影再次拥入怀中,脸紧贴冯玉仙的秀发,这时,那幽深的眼中方才显出浓浓的不舍。

“玉仙,其实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淳于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其实,你已是知道了这不过是一场虚幻罢了……”

话语落下,怀中的身子一僵,不消片刻便淡淡回道:“子若今日尽说些什么胡话,什么虚幻的!难不成,我现在所拥着的人是假的不成!”

半晌无言,淳于棼良久才一叹,轻吻了一下冯玉仙的头顶,疼惜地说道:“玉仙,已经四十多年了,你……”

“什么四十多年,我们离开清州不过两年有余,你可是教书给教糊涂了!”

听着淳于棼的话,冯玉仙心中咯噔一下,那孤灯冷殿时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已是将她包个密实,她的情绪激动得便是身子亦有些颤抖。

淳于棼轻柔地抚着冯玉仙颤抖的身子,但是声音仍是十分残酷地飘出,“玉仙,这几十年来,我知你过得苦,但是你也不可沉溺于过去啊。你这般模样,可否对得住王暮颜的一番舍命!”

“好了!”冯玉仙一把推开了淳于棼,神色悲痛,眼中水雾掩盖之下有些不清醒的迷离之意。

“我知你素来不喜王家,但是你也不可这般诅咒暮颜,暮颜适才为人母,在清州过着和乐满满的生活!你莫要胡说了。”

说着,冯玉仙扭头便往屋内走去,只是精神有些恍惚,步履有些不稳。

看着那似乎随时都要摔倒的绯红身影,淳于棼

“哎!哎!你可知当今圣上要立赵贵妃为后?”

八珍斋内一名灰衣男子与同桌友人悄悄说道:“可是真的?要是立赵贵妃为后,那朝堂可就免不了一番动荡了。”

同桌友人一脸好奇地感叹道:“真的,我听我那在宫中当差的侄儿说的,现在宫中凡有眼色的人都争相讨好贵妃身边的人,就希望到时啊,来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男子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而且啊,现在就数赵贵妃恩宠最盛,皇上几乎夜夜临幸,赏赐的珍宝更是数不胜数,当今宫中又有哪个女子可匹敌。不过,唉,要是冯贵妃没有香消玉殒,想必,这皇后之位也未必轮到赵贵妃,唉,这都是命啊。”

突然寒光一闪。

“啪”

男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发髻,旁边友人竟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连头上的纱冠都甩歪到后面,仅靠一小簇头发的支撑也全然不顾,可他已顾不上这狼狈样了,逃命要紧。

灰衣男子碎发贴在脸上,手却无力去拂开,僵硬地慢慢抬起头,颈关节的响声尤为刺耳。

只见眼前的男子身着白衣,玉冠束发,手持一把黑色长剑,灰衣男子顿时崩溃,直接跪倒在地。

“冯公子饶命,饶了小人这条贱命吧,小人嘴贱,冒犯了公子,请公子大人不见小人怪。”

冯云天看着地上这男子,披着满头的乱发在不停地跪地求饶,全无刚刚炫耀之色,心中的火顿时更胜。

“我可不知这市井小民竟可随意讨论当今圣上,冯兴,我可不想在南国看到此等大逆不道之人。”

“是的,公子。”

旁边一书童装扮的男子上前擒住灰衣男的上手,同时也顺手点了此人的哑穴,看情形竟非第一次做此事。

“冯公子饶命啊,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冯贵妃,小人嘴贱,小人该死,可是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望公子饶了小人此番吧。”

灰衣男绝望地在地下“咚咚”地叩个不停。

冯云天拿起黑剑,慢慢地伸向灰衣男,灰衣男顿感脖子上有丝凉意,往前一看,却是冯云天慢慢地靠近,嘴角上挑,一副玩味十足的笑容,可剑眉星目里却隐藏着巨大的怒意。

灰衣男低头只见一双白色莲纹靴在眼前,靴的主人的声音犹如无常勾魂一般恐怖。

“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嗯!的确是不可失去你这顶梁柱。”

灰衣男听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可是冯云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面如死灰。

“那么,就让你的老母和孩子,陪你,一起走吧!”

说完,冯云天便往八珍斋的门外走,留下那呆如木鸡的灰衣男以及一众假装没看见的客人。

第五十八章 面见

夹道而立的凤尾竹仍是一片青翠,曲径通幽处,朵朵芙蕖正盛,本是粉嫩的海棠花,此时已是艳若红霞了。

宋南柯看着院中熟悉的一切,此次重回此处,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离开了不过数日,似乎已是恍然隔世,让她难免在心中喟叹一番……

见宋南柯满脸的感慨之色,莫羡默默地翻了翻白眼,朝宋南柯瘪了瘪嘴巴,嘲笑道:

“小僧竟不知宋施主是这般多愁善感之人啊,看施主这模样,似乎心中喟叹不已了,可否说与小僧听上一回,好让小僧悟道一番。”

听着莫羡怪腔怪调的话,宋南柯回过神来,撇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这小和尚,都说出家人七情寡淡,怎生你却是这般八卦了,连这女儿家的心思,也要了解一番?”

见那面团般的面庞顿时飞上一缕红霞,宋南柯心中一乐,这莫羡,不知为何,自打从南坡竹林出来后,便老是与她打趣。可偏生是个性子实诚的主儿,只消她说上一句,那小脸蛋便红上一次……

修远只是微笑着看着莫羡与宋南柯两人耍着嘴皮子,并不说话。只是心中已是打算了一番又一番了。此事结了,不知于他,可否有助……

“三位侠士,让各位久等了,太后已在殿中候着各位了,请各位随流莺过来……”流莺虽是低着头,但是言语间的喜悦已是让人猜到了面上的表情了。

宋南柯顿时噤声了,抿了抿嘴唇,眸子骨碌地转,停在了莫羡那小身影上,立马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如她所料,红苹果似的脸蛋马上如煮熟了一般,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修远见状,温润的脸上布上了一缕无奈,摇了摇头,朝流莺施礼道:“劳烦姑姑了。”

“公子莫要多礼,此次若非没有公子,太后之患不知何时可愈,三位侠士,是我们南国的大恩人。”

“姑姑过誉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免得让太后久等了。”

“请诸位随奴婢来……”

偏殿内,主座上坐着一位装扮素雅的老妇人,眉眼间一片平和,岁月的痕迹皆化作了周身的云淡风轻,倒是与那匾上的“曲散”匹配的很。

“草民拜见太后!”

看着修远煞是威风地抱拳请安,宋南柯一愣,立马有样学样地慌忙抱拳,只是,情急之下,已是分不清左右手,是以右手抱左手,心中已是暗自叫糟了,只是,偏生这时……

“哈哈”座上之人传来一阵笑意。“各位侠士皆是江湖中人,就莫要拘着宫中的俗礼了。我这老婆子,也甚是烦这繁琐之礼。”

宋南柯面上一红,站在那,满心的好奇与紧张,微微抬眸,偷偷地打量着太后,见一眼,便觉得与记忆中那如兰美人愈发相似。

只是,她这偷摸的举动,倒是与太后来了个视线相触,她非常怂地立马低头,全当没看见一般。

冯玉仙看着那偷摸的视线顿时收回,仅留下一个头顶对着她,她有些好笑地说道:“可是我这老婆子长得严厉肃穆了?害得姑娘这般拘束。”

宋南柯一愣,有些意外,微微抬头,见太后朝她微微一笑,不知是这微笑的作用,还是记忆的作用,她似乎不受控制地开口:

“太后说笑了,太后目如阳春,看着我时,如菩萨低眉,让我甚是舒适。”

听着宋南柯的话,修远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一下。

“哈哈,你这丫头说话倒是新奇,真是在深宫中待太久了,这般有趣的人儿,我这老婆子倒是许久未见着了。”冯玉仙看着宋南柯展开的笑颜,微微一愣,继而道:

“此次,我因前尘往事沉溺于幻境,多亏各位的相救。”冯玉仙轻轻地看着座下的三人,似感叹道:“说来惭愧,在这世间蹉跎了这几十个春秋,竟也无法勘破心中的魔障。”

“人生在世,谁能活得空空自在,若是勘破二字这般容易,这世上可就遍地是佛了。”

方才太后的一番玩笑话,倒是让宋南柯轻松了不少,思及此次来异世的任务,便轻声开解道。

“姑娘年纪小小的,所思之事倒是高深得很啊。”

“太后说笑了,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这世上,执念二字,让多少意志坚强之人折在此了。”话语落下,宋南柯心中一哂,偏还害得她来收拾这残局……

“太后,佩剑已拿来了。”在宋南柯说完后,流莺竟捧着南柯剑而来。

冯玉仙看着通体漆黑的剑身,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虽仍是一片平静,但是眼里却带着审视,打量着修远。

“太后”

流莺的提醒,惊醒了冯玉仙深思,她面上有几分恍惚,淡淡地说道:“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宫中之人不懂,倒是收了公子的佩剑,失礼得很。”

“宫中戒备森严,剑乃利器,收了去,亦属正常。”修远起身拿起南柯剑,冰冷的金属质感,不知为何让他有些失神。

“不过,太后此番好意,在下心领了。”

冯玉仙看着修身而立的一席银白锦袍,似乎与当年救她与危难之间的男子有些相似,只是……

“我听流莺说,公子可是师出无名仙派?”

修远心中一愣,不知太后为何会问起这般事情,只是面上仍是一片温润的清冷。

“确是”

冯玉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神色有些激动,“不知公子在四十年前,可曾去过清州?”

“去过”

听着太后的话,宋南柯竟然争先开口了,只是话语落下后,众人的眼光皆落在了她身上,她神色怯怯地抿了抿嘴唇,方才她不过是经太后的提醒,思及那段记忆中竟然有修远的身影,一时激动,竟说了出口罢了……

对于宋南柯的回答,修远似乎并不吃惊,淡淡一笑,道:“不知太后所问为何?”

“四十年前,于清州禅林寺,我差点命丧崖底,乃是公子救了我。虽是时间久远,但是我仍记得,公子一身银白锦袍上所配着的玄剑。”似乎是思及往事,冯玉仙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怀恋与释怀之色。

听着冯玉仙的话,流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便是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这位公子,可,便是,便是太后的救命恩人?”

冯玉仙只是微笑着看着修远,并不说话。

“机缘巧合之事罢了,倒是太后有心了,将在下这举手之劳记了这般久……”修远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当初之举,虽是恩公顺手之举,但是将我从阎王殿中扯回也是事实。事后我欲报恩公之恩,却曾多次寻找恩公未果,而且有一事,我觉得恩公理应知晓。”

冯玉仙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有些无奈之色,淡淡道:“当初在山洞中,我曾遇见了一人,不,是与一缕残识……”

想起当初那缕残识所告诫之话,时过境迁后,冯玉仙心中已是不再像往常那便心伤了,遗下的不过一声喟叹罢了。

“因是残念,所以他已是缺失了记忆,他让我为他找一个名唤希白的孩子……”

“啪”

莫羡呆呆地看着已是洒了一地的茶水,心跳似乎不受他控制了一般,他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小和尚,可有烫伤?”

宋南柯忙抽出腰间的手帕,慌乱地擦着莫羡手中的茶水,“怎么这般不小心了,这手背都烫得发红了。”

“流莺,快些带小师傅下去敷药,莫要因耽搁久了落下疤痕了。”冯玉仙看着呆愣着的莫羡,眼中闪过一缕疑惑。

“不用了,这茶水倒也不烫,不过是方才小僧一时不察,让这茶杯划到罢了,各位施主莫要因小僧的粗心扰了。”

闻言,宋南柯擦拭的手微微一僵,抬眸看向神色有些奇怪的莫羡,只见其澄澈的眼中有些恳求,宋南柯一愣,心中有些心疼,无奈地伸手戳了一下那小脑袋。

“这小和尚脸皮薄,怕误了大家的事。这样吧,我这有些膏药,我在这为他敷上便好。”

说着,宋南柯便从挎包中拿出一支小小的芦荟胶,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的莫羡,拉住他的小胖手,轻轻地擦拭着,也亏她来这异世之前,刚好买了一只芦荟胶,不然她就要用气垫给他装样子了……

冯玉仙见状,也不好再让人将莫羡带下去,她只好继续道:“只是,从崖底出来后,便派人在山脚处四处查找,但是那唤做希白的孩子早已不在宅子中了,便是相近的邻居亦不知其所踪。”

闻言,修远微微蹙眉想了想,方才说道:“多谢太后告知,待在下出宫后,定会找到这故人之子。”

冯玉仙平淡的脸上似乎有些歉意,看了看修远,道:“此事本该是我之责,现下却要麻烦恩公了。”

“太后客气,寻找故人之子,本是在下义不容辞之事。”

“不知祺儿与江离在哪?”冯玉仙忽地看向流莺,“让他们随着恩公一同前去,也好有个帮手。”

流莺一顿,声音有几分迟疑:“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着急太后的身子,便请旨去了无名仙派,而江离,据扬灵说……”

“他,在,在南坡竹林被,被妖魔杀了……”

闻言,冯玉仙平淡的脸上一僵,眼中闪过一缕伤痛,看着修远,吃力地说道:“流莺所说,可是真的?”

“太后莫要忧心,江离侍卫武艺高强,且懂得一些法术,自是不会这般容易便被杀害。”修远想起那晚烈焰之下的黑色身影,眼中多了几分幽深,继续道:

“而且,事后在下亦曾在竹林内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江离侍卫的遗骸。江离侍卫,怕是被哪位得道高人所救了。”

冯玉仙提着的心似乎方才放下,只是眉眼间的担忧之色尚未褪下,她似乎喃喃自语一般:

“这江离啊,所吃的苦头已是够多了,便是为上上一辈人偿还,也是足够了,望老天对他宽容些吧……”

第五十九章 被掳

偏殿内,宋南柯看着镂金香炉中飘起的缕缕轻烟,对于这忽就陷入寂静的偏殿,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惴惴不安,与莫羡大眼对小眼地默默相觑。

“太后……”

见冯玉仙面上的失神,流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喟叹,开口轻声提醒道。

“哈哈,思及往事,竟冷落了在座的各位,倒是让各位见笑了。”冯玉仙轻咳了一声,开口郎朗道,一时打破了心中的思绪。

“对于接下来之事,不知各位可有打算?”

“太后身子已是无恙,在下亦需回师门将太后身体安康之事告知派内的长老。”修远水波不兴地说着日后的打算。

只是,宋南柯心中却是苦恼得很,余光所及,莫羡手中的那串珠子与此前在咖啡店所见无异,若是她为了南柯剑随修远走,这串珠子又该如何是好……

“嗯”冯玉仙轻轻地点了点头,安详一笑。

“其实若是追根溯源,我与贵派的一任掌门倒也算的上同宗,若是日后公子有用得上我这老婆子的时候,便尽管开口。”

“太后之诺,在下定当珍惜。”修远朝太后行了一礼,平静的眉眼宠辱不惊。

“两次的救命之恩,我这老婆子已是无以为报了,不过小小一诺,公子何须客气。”

说着,冯玉仙瞧眼窗外,日头已是高照,淡淡一笑:“在这殿中,让诸位陪我这老婆子耗了些时间,怕是诸位已是乏闷了,便让流莺领着诸位下去歇息吧。”

“太后大病初愈,倒是我等思虑不周。我等告退,愿太后安康永宁。”

宋南柯拉起莫羡,瞧了一眼座上那安详平静的面容,心中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非常,低了低头,便随修远往外走去。

“公子……”那平静祥和的声音响起。

闻言修远并未转身,声音有些平淡甚至是冷漠,“太后,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往而生其心!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如幻泡影!那人心意如何,太后怕已是心如明镜,莫要因这执着,遮了世间的灼灼其华。”

闻言,冯玉仙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话,面上挂着的平淡,终是落成了一抹苦笑……

听着修远说出的那番晦涩难懂的话,宋南柯思来想去,仍无半点参透,加之此前的烦心事,以致一副秀眉紧蹙的苦恼样。

“宋施主,你这戚戚然的模样,可是为何?”

莫羡看着手中的柔荑,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寒冬飒飒之下,喝了一碗热汤一般。

宋南柯有气无力地看了莫羡一眼,丧丧地说道:“哀他人之所哀罢了。”

说着,她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只是,郁结于心又岂是这般容易解了,她只好继续哭丧脸往前走着。

“他人之哀,何需施主操心,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莫羡瞪着双大眼睛疑惑地说道。

闻言,宋南柯呼吸一窒,蓄满了怒火的杏眼狠狠地剐了莫羡一眼,这小和尚,可是专门来整治她的?

“要不,我将此串鲛珠送与施主?”

看着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莫羡慌忙脱下手中的珠子,他听坊间之人说,女子最是喜爱金银珠宝之物了,哪怕已是呈火山爆发之势,只待见着了这闪闪发光之物,便会立马乖巧下来。果然……

宋南柯眼中的恼火瞬间便凝住了,眨了眨眼睛,确认道:“这鲛珠,可是当真?”

“自然”

莫羡生怕宋南柯怀疑他的诚心,马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将这串珠子顺着相牵的手套了进去。

“这……”

日光照射下,鲛珠似乎萦绕着一圈温润含蓄的光泽,宋南柯尚可感觉到珠子上存在的体温。

“诸位侠士,流莺在此,有个不情之请。”见已是离了太后寝殿,流莺面上有些迟疑与慌乱。

“何事?流莺姑姑尽管说便是,若是力所能及之处,我们定当尽力。”宋南柯抚着手中的鲛珠,好奇地看着流莺,难不成太后之患尚未痊愈?

“公子……”流莺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修远,也不继续往下说。

宋南柯心中一讪,感情自己方才自作多情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说与修远听的。她只好撇了撇嘴巴,默默地等着修远开口。

“姑姑,何须客气,有话直说便是。”修远笑了笑,再温和不过了。

“不知公子可否了解湛州尧山?”流莺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湛州尧山,可是五百年前由一鲛人占山为王的尧山?”莫羡想了想,不待修远回答,便积极答道。

闻言,宋南柯眼中一亮,鲛人?鲛珠?这其中不知是否有缘由所在?一想到此,方才那又怒又悲的心绪已被雀跃所代替……

修远似乎极其无意地看了宋南柯一眼,面上无波,平静道:“可是尧山的妖犯了何事?”

“不可能啊,世间传闻,尧山之妖,占山为王,各自修行,从不入这俗世。”莫羡眨了眨眼睛,满是疑惑。

“呵呵,妖之劣性,又岂是这般轻易改变。小师傅亦说,这不过是传闻罢了,总少不了几分失真。如今那荒蛮小妖竟然掳走太子殿下,这不入俗世之谎,已是不攻自破!”

“太子殿下乃是一国之储君,若是让妖魔掳了去,朝内多是能人异士,怕是亦轮不到我们三人操心吧。”修远面上并无吃惊的痕迹。

“此番诸位将太后从幻境中唤醒,奴婢便知诸位并非平凡之人。再者,那些所谓的能人异士,迄今为止,便是连尧山的山脚亦未曾进入,奴婢何敢奢求其将殿下救回。”

流莺一叹,神色有些哀痛,“如今太后初醒,此等劳神伤气的事,自是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只是纸终究保不住火,终有一日,此事定被太后知晓,所以,奴婢恳求诸位,可应奴婢之求,将殿下救回,奴婢日后定是缬草衔环报答诸位之恩!”

说着,流莺便扑通地跪倒在地,看她膝盖恨不得长在地上的模样,若是宋南柯他们不允,怕是要长跪不起一般。

修远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宋南柯,轻声说道:“此事,姑娘意下如何?”

宋南柯心中一喜,垂下眼眸看了流莺一眼,一道光亮闪过,再度抬头已是一片哀伤之色,安慰道:

“我们本是南国之人,受南国庇佑得以安乐过日。如今国之储君有难,我等岂有推脱之理!”说着,宋南柯便伸手扶起流莺,慷慨大义般地说道:

“姑姑放心便是,对于殿下之事,我等定将竭尽全力,护得殿下平安归来!”

说完,宋南柯趁流莺不察,朝修远眨了眨眼睛,其中满满的笑意已是遮掩不住了。方才她以为大侠沉于心中之事,未曾察觉流莺的一番深意,不想,原来大侠留了一手,为她掰回了面子,顿时,她的心中如同灌蜜了一般。

修远见那双笑意满满的杏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诸位侠义肝胆着实让奴婢钦佩。”流莺朝修远等人施了个礼,只是竟然有隐约的失望,继续道:

“时候不早了,奴婢便不妨碍诸位休息,奴婢这就下去为诸位备下明日出行的物品,奴婢先行告退。”

宋南柯看着流莺匆匆而去的身影,脸上有几分好笑,这流莺身为宫中老人,怎偏生得这般小气,不过是修远拂了她的面子罢了,便这般耐不住了。而且,他们方才将太后唤醒,便是这般急着将他们往外赶,真是让人难免生出几分不悦……

“姑娘”

宋南柯一惊,猛地寻声转头,不待修远开口,便急急说道:“大侠,莫羡手上的伤竟越发地红肿起来,怕是我的药有些过期了。”

她低头瞅了一眼惊讶的莫羡,忙道:“莫羡,你忍着点,我马上带你回凝华殿敷药,大侠,这宫中景色甚好,大侠便在此闲庭漫步回去吧!”

说着,宋南柯忙牵着莫羡的手匆匆而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所牵之手便是莫羡烫伤的手。方才她一口便揽下了这烫手山芋,大侠,亦不知是否会秋后算账……

修远眉头轻蹙,幽深的眼中倒着那落荒而逃的绿色身影,宋南柯,你,到底是何人……

……

“宋施主,方才为何落荒而逃……”一阵冰凉的药膏在手背上传来,莫羡蹙着的眉头有些舒展。

“小和尚,你可是担心我因淳于棼之事伤心?”宋南柯轻轻地抹着药膏,并不回答莫羡的问题。

“胡,胡说些,什么!”莫羡一惊,猛地收回手,只是宋南柯似乎已是预着了似的,使劲地抓住了他的手。

“小和尚……”宋南柯忽地抬头,朝莫羡眯眯一笑,笑得莫羡脖后一阵寒凉,阴森森地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是要犯戒呀!”

莫羡抿了抿嘴巴,把刚到嘴巴的话给吞了下去,嘴巴一撇,便不再看着宋南柯。

“怎么,可是生气了?这么小气,可真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童啊!”

宋南柯咽了咽口水,将不断往上涌的笑意压了压,“不过见你这般为我着想的份上,这日后,我便照着你了!”

“切,以施主这手无缚鸡之力,怕是还得小僧照着呢!”莫羡似乎极其不满地喃喃有语。

“那好!”宋南柯一把揽过莫羡的脖子,开心道:“日后,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要拜托莫羡小师傅了!”

第六十章 湛州再遇

南国的海滨小城湛州

“宋施主,此番我们偷偷跑出来,若是被修远施主发现了,怕是不妥吧。”莫羡亦步亦趋的跟着宋南柯游走于个摊位中,满脸的不情愿。

“你且放宽心,大侠他前去尧山探探情况,不会这般快回来的。”

宋南柯把玩着小摊上的海螺,听着小贩的眉飞色舞又绘声绘色地吹嘘着摊位上的海螺,漫不经心地回着莫羡的话。

莫羡一窒,眼睛骨碌了几圈,委屈巴巴地说道:“小僧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便先走了一步了。”

“哎”宋南柯猛地放下海螺,一把拽住莫羡的手腕,睨了他一眼。

“你可曾见过,哪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街上闲逛的。”宋南柯狡黠一笑,手指轻轻一点莫羡的额间。

“而且,我一孤弱女子……”说着,宋南柯做那西子捧心状,可怜巴巴地看着莫羡。

“若是被那歹人掳了去,该如何是好……唉……”

莫羡仰头看着娇柔作态的宋南柯,眼波一闪,便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施主想让小僧拿东西,直说便是了,何必冤枉民风淳朴的湛州,真是让小僧都看不过眼了。”

宋南柯嘴巴一抿,这小和尚真是生得呆头呆脑,这般,日后又怎么讨媳妇了,她正欲开口训导一番时。

“小师傅所言极是,我们湛州虽是山高皇帝远,但是民风甚是简朴,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小贩饶是自豪满满地摇头晃脑说道。

“可是”宋南柯余光瞥了一下四周,神秘兮兮地凑近小贩,小声道:“据说尧山之上,有许多妖魔……”

“哈哈”小贩顿时开怀大笑,“据说据说,无非就是市井传闻罢了。姑娘非湛州之人,定是不知,湛州如今的一番风调雨顺,皆是仰仗着尧山之上的那位妖怪娘娘呢!”

“妖怪娘娘?”听着小贩的话,便是莫羡亦抵不住疑惑。

“没错,湛州的百姓皆称其为尧山娘娘。所谓靠海吃海,湛州百姓以出海捕鱼为生,但遇上狂风巨浪定教渔民有去无回。不过自打五百年前,尧山娘娘来了后,狂风与巨浪便从未找上渔民了。”

“这般神奇……”宋南柯若有所思地喃喃有语道。

“自然,湛州百姓可是十分敬崇尧山娘娘。”每提到尧山娘娘,小贩便满面神圣之色。

“叨扰多时,实属不好意思,小哥,这海螺,我要了。”

宋南柯嘴角泛起一缕微笑,如小贩所说,尧山之妖,多为心善,这太子,暂时定无性命之忧,那么……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鲛珠,心中不禁一阵雀跃,既然如此,那便让她花些时日在斩断执念之上吧。面见太后那日,手腕的红点少了一点,已是给了她不少的信心。

莫羡无奈地接过海螺,忙忙堪将兀自走了的宋南柯追上,嘟囔道:“施主,既然不喜,何必浪费钱财买了此物……”

宋南柯却答非所问,忽的便巧笑嫣然,对莫羡亲切一笑,“莫羡,你这珠子从何而来?”

莫羡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暗淡,嗫嚅道:“无用之物罢了,既然小僧已是赠与了施主,定不会收回。”

“莫羡,妄语戒律……”宋南柯眼睛眯了眯,兀地收起笑意,叹道:“你,可是要再破?”

莫羡身上生生泛起了一阵寒意,眉宇合拢,沉吟了片刻,动了动嘴巴,终是开口。

“是我娘亲的遗物……”

宋南柯足尖一顿,向前一顿,迟疑道:“这……”

她本是十分感叹莫羡这说不得谎的性子,不想,他淡淡的一句话,让她心中一窒,如同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动弹不得一般。

莫羡微微一笑,朝宋南柯作了一合什礼,淡淡地念道:“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宋南柯,毫无凡间烟火气息地开口道:“人生百苦,死亡并非结束,不过解脱,施主何须自扰。”

听着这一番晦涩的佛偈,宋南柯已是分不清心中那澎湃的情绪到底是悲是喜是怒还是痛了……

忽地,她伸手在莫羡的脸上一阵戳圆捏扁,扯了扯嘴角,煞是有威严的说道:“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这老气板板的模样,可是不讨小姑娘欢喜的!”

莫羡一愣,有些茫然不解,“小僧已是出家人……”

“走,姐姐给你装扮装扮。”宋南柯打断了莫羡的话,拉起他的手便往前走,口中仍言之有道。

“定要做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方不枉我一番苦心啊……”

莫羡眼前匆匆而走的身影,嘴角不禁泛起了一抹笑意,只是山葡萄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地水雾。

……

“施主,小僧已是没了三千烦恼丝,用不上这簪子……”

莫羡十分无奈地看着宋南柯拿着一支做工精巧的祥云簪在头上比划,低头一撇,手中已是满满的衣物……

“我自是知晓……”

宋南柯似乎十分满意,拿着簪子在日光下细细观看,只见缕缕日光洒进白玉中,给寒冷的白玉笼上了几分暖意。

“可是要赠予修远施主?”

抬在半空的手停滞了一下,宋南柯低头撇了一眼那亮光闪闪的眸子,理直气壮地说:“我送了这般多东西与你,于大侠而言,着实不公。这不,正好瞧见合适的……”

“可是施主已是拿着簪子比划了许久,小僧腿脚都有些乏了……”莫羡仰着头十分无辜地看着宋南柯。

“小和尚!”不知是日头的原因还是心跳不均的原因,宋南柯脸上飞上了一抹红霞。

“此簪甚是合我意,难免就爱不释手,耗上了些时间罢了。”说着,宋南柯扭头看向一脸恭笑的小贩,朗声道:

“此簪,我要了,麻烦小哥将此物包好一些。”

“为何我的便没有嘱咐包裹?

宋南柯一顿,笑着道:“我这不是担心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吗!你时常挂于嘴边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怎敢坏了,是不是。”

莫羡惊讶之余啧啧称奇,果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牵强夺理之话,竟是面不红耳不赤地朗朗出口。

“莫羡,我有事,你先回客栈!”

在莫羡啧啧称奇之际,突闻宋南柯留下的匆匆只言片语,待他抬头时,那绿色倩影已是冲入了车水马龙中,他忙迈脚追去。

“等等,小师傅,这祥云白玉簪尚未拿呢!”

莫羡脚步一顿,手中的衣物因惯性顿时摇摆不停,再待他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去时,已是没了宋南柯的身影。

……

宋南柯如一尾滑溜的鱼儿一般,在人流熙攘中紧紧地跟着前边的锦袍男子,只见男子低着头,行步匆匆,似乎要事在身一般。

“小二,来碗热茶……”男子形色匆匆地走进了一巷子中,却忽地便安之若泰地于一茶棚里坐下。

因担心被男子认出,宋南柯便侧身贴于巷子口的拐角处,紧张兮兮地看着锦衣男子的一举一动。心中更是疑窦丛生,他,为何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处?

而且,她往茶棚的四周看了看,四处无人,位尊的他,为何要来这不起眼的破落茶棚呢?

“小二,结账!”

在宋南柯站到半身发麻时,男子突然便唤小二结账,宋南柯一眼不眨地看着两人一如平常的食客与小二,并无二差别。

只是,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予小二,更让她奇怪的是小二神色寻常,似乎收到的不过是一枚铜板罢了。

宋南柯看着男子已是往巷口处来,忙闪身进一家布庄,拿着绸缎,余光不是地往巷口处撇。

心中心绪已是千回百转了,这太子殿下不应被关在尧山吗?为何可在湛州城内随意走动,再者,方才的一番鬼祟行为,怕不是在另谋其事。

“姑娘,我这可是上好的绸缎……”

眼看着那身影已是出来,宋南柯不待布庄掌柜说话,忙从包中掏出银锭,抱着布匹便匆匆而走。

宋南柯气喘吁吁地抬头瞅了一眼客栈的牌匾,正是午间时候,客栈里却是一片寂静,她顺了顺呼吸,正欲抬腿进去。

“这位客官,我们客栈已是被一位贵客包下了,若是客官需要用餐或者打尖,怕是要劳烦客官移步了。”

宋南柯看着拦于面前的小二,眼睛一眨,微微一笑,不解道:“如今这湛州竟有这般大手笔之人,包下了整个客栈?”

“哈哈,那倒不是。”小二勾起嘴角,思及与那对夫妻初见时,男俊女俏,男子贵胄之气不掩,女子仙气缥缈,特别是额间的蓝色水滴花钿,将女子的芳华映出了十分。

“小二哥……”

看着小二满脸的迷离之色,宋南柯眼中疑惑更甚,不禁问道:“莫不是外地人?”

“据说是从晋城过来的。”

“难怪这般大手笔,原是从天子脚下来的。”宋南柯微微一笑,正欲开口问。

“小二,店内可有桃花?”

一阵美妙的声音传来,大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圆润,犹如林籁泉韵,如微风拂叶,如指绕青丝,只是,声音的尽头却落下了几分冰泉冷涩……

第六十一章 明月

“桃,桃花……”小二看着二楼廊前的水蓝倩影,眼中竟看得有了几分迷离之色,一时间口齿不清起来。

女子宛若碧波的眸子一深,精致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嘲,“我竟忘了如今已是桃花扇时令,繁花已成果了……”

小二一愣,见美人蹙眉,忙开口道:“虽说正月至三月阳春才是桃花开放的桃花春,但是湛州比不得晋城寒冷,如今这时辰,倒也尚有几株。”

“在何处?”女子眼中碧波波澜泛起。

“啊,这……”看了一眼这蒲柳之姿的女子,小二有些迟疑。

“我定不会让你白说。”女子眸子闪过一丝讥讽,肤如凝脂的柔荑轻拿着一锭金子,睨了一眼小二。

“说了,这锭金子,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不,不……”看着那黄澄澄的金子,小二忙摆手摇头解释。

“我不愿告知小娘子,不过是因为那地方实在十分危险,若是为了赏花,白白丢了性命可是大大的不值。”

“其中情况我自会考量,你直说便是。”女子眸中的讥讽瞬间凝固,看向小二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据说在尧山向阳坡的一个小山谷内。”

“据说……”女子朝小二冷冷地弯起嘴角。

“说来倒是让小娘子见笑了。”小二挠了挠脑袋,黝黑的脸上飞上了一抹红霞。

“当年旱灾,祖父因家徒四壁,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起了破釜沉舟之心,绕进了尧山,好找些果腹之物。途中,祖父心善,救了一位老者,老者为报恩,便将祖父带进了那小山谷,让祖父在山谷内撑过了旱灾。”

“据祖父说,山谷内一片桃花灼灼其华,犹如人间仙境。只是,待祖父离开后,便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

听着小二的话,女子眸子波澜不惊,只是越发地深邃了。她沉吟了片刻,然后终于缓缓说:

“这金子,便是我赏你的,拿着吧。”

“这……”

小二一愣,张嘴正欲开口拒绝时,那雕花槅门已是将女子的身影掩个密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正欲扭头招呼宋南柯,却发现门口早已没了那绿色的身影。

“也是,既然不能打尖用膳,当然离去了……”

……

“姑娘行色匆忙地拿着这锦缎,不知所谓何事。”一声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紧紧依靠在怀中的宋南柯顿时熏红了脸,眸子的慌乱之色乱窜,口中哈哈解释道:

“此番赶路有些急,用品上难免有些遗漏。趁着今日风和日丽,我便想着出来采购些什物罢了。呵呵……”

“姑娘心思倒是仔细。”声音和风细雨,再温和不过了。

宋南柯重重地在心中呼了一口气,不知是两人紧贴的距离,还是脚踏飞檐的原因,心脏跳动有些不受控制。

方才,那妙若仙音的主人出现时,她正欲寻声望去时,忽地身形一动,腰间一紧,她便被修远携着上了这屋顶。

“大侠”

宋南柯忽地想起方才之事,猛地扬起头,却忘记了此时脚踩飞檐的场景,顿时便失了平衡,整个身子便往屋檐下倒去。

“小心……”

宋南柯双眼紧闭,心中正戚戚然于这一摔,怕是好一段日子都得瘫床上了。只是,腰间一紧,她触不及防,额头一下子便撞在了修远的怀中。

熟悉却陌生的气息将她静静地包裹着,宋南柯下意识一颤,心脏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似乎已是不能跳动了。

“姑娘没事吧,倒是我的疏忽,竟将姑娘带上这飞檐之上。”

余光看了一眼环于腰间的手,清幽如深潭的眸子泛起缕缕波澜,修远压了压心中的澎湃,略微嘶哑地说道。

眼皮颤了颤,宋南柯缓缓睁开眼睛,再度抬头,视线相触时,时间似乎便在此刻静止了一般,大到远处街道的叫卖声、小儿哭闹声,小到风声、云声、呼吸心跳声,声声入耳。

“姑娘?”

修远眼中似乎有些忍无可忍却又不可不忍的情感,他硬生生地将心底不断往上泛起的欲望掐断,仅仅剩下心底的一片落寞。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酸涩,她垂眸掩下那一片的失望,轻声扯开话题。

“方才,我在……”

忽的,她的嘴角泛起了一道自嘲的弧度,既然修远都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对于太子的情况,所知晓之事定比她多得多。

“大侠今日本是前去尧山,如今在此,可是发现了什么?”

看着宋南柯耷拉着的脑袋,修远的指尖动了动,缓缓手抬起,幽深的眸子中波涛翻滚。

“方才,我听小二的话,客栈内的女子怕与太子是一处的。”

修远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他的眼神似乎刚刚回过神一般,忽地便将手收回,强自镇定道:

“嗯,太子与那名女子乃是以夫妻之名入住。”

“那女子,莫不是与尧山之妖有何关系?”

宋南柯思及方才那阵盈盈洋耳的林籁泉韵,心中便生出了一个猜想。只是,此次她已是不敢随意乱动了,她紧了紧环于腰际的手,心中一阵喟叹。

修远身子一僵,垂着的眸子中有些哭笑不得,轻声道:“这女子,乃南海外的一尾鲛人。”

“鲛人!”宋南柯咯噔一下,没料到,这误打误撞,倒是让她碰个正着。

“可是尧山之上那位尧山娘娘?”

“尧山娘娘?姑娘此番购置什物倒是收获不少,便是这百姓口耳相传的尊称亦探得!”修远微微一笑。

“哈哈……”宋南柯心虚地一笑,忙扯回正题。

“可是这女鲛人为何会与太子一同出现于湛州城内,还用着这夫妻之名。莫不是女鲛人看上了暴戾太子,抓回尧山当压寨相公了……”

“哈哈……”修远温和一笑,方才放下的手终是抬起,宠溺地揉了揉宋南柯的马尾,哭笑不得道:

“姑娘所说,倒是有理,只是,其中真假,可需验证一番。”

“验证?”宋南柯忽地想起此前用计将流莺说出太后心中执念的事情,兴致勃勃道:

“大侠,此次可仍来个瓮中捉鳖?”

“不,这次,可就需要姑娘了……”

“啊?”

宋南柯一愣,有些疑惑,纵是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啪”

片刻后,一声脆响,不知是谁手中的物件跌落于地上,碎了……

宋南柯心中咯噔一下,眼中一亮,缓缓抬头看向修远,只见修远对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日后莫要做这等无用功之事!”客栈内响起一阵压抑着的怒气。

丹朱地毯上洒满了零落的桃花糕,更是显得桃花糕绵软中透着瓷实的质感,如美人的凝脂。女子弯腰用纤纤十指捻起一块桃花糕,犹如碧波流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戚戚。

“我记得,这桃花糕,乃是你最是喜爱的……”一阵婉转却戚戚的声音在女子朱唇轻启时传出。

孙淇脸上一冷,眸中簇上了一丛怒火,冷声道:“你心中自是十分清楚,我并非那人!”

“呵呵……”闻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执拗,凄然笑道:“什么这人,那人的,你可是心中仍在怨我?便是相见了,亦不愿认我?”

“于你,我无怨亦无恨!”

孙淇脸色一凛,随即紧抿了唇,不欲与女子相争。这争论,已是循环往复了无数遍了。

“你这呆子……”

女子似乎陷入了往事沉思一般,姣好的面容渐渐沉静下来,便是额间的水滴花钿亦闪烁着悠远的微光。

“莫要再说这无怨无恨之话了……”女子喃喃有语道。“我宁愿你怨我恨我,亦莫要不识我……”

“尧山娘娘……”看着似乎有些魔怔的女子,孙淇眉头一皱,有些不耐。

“明月!”女子猛地抬头,冷如寒冰地撇了一眼孙淇,却又马上一片柔和之意,轻声诵道: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有泪,然你乃明月,日后,切勿将明珠之事扯了过来。”

女子面容温温然,微微一笑,继续道:“你可知,几百年了,我将此话放于心尖尖上,一刻不敢忘,哪怕那宛若挖心般的痛苦,我亦不敢遗忘半分……”

“尧……明月,我今不过二八,与你口中之人,实乃两人。你这般疯疯癫癫地不愿认清事实,即便你将我囚于你身边,我亦只是我,而非你口中之人!”

“哈哈……”纤指一弯,手中的桃花糕只剩齑粉了,明月眼中有一种不清醒的迷离之色。

“你可知,我已是寻了你五百多年了……”

说着,明月缓缓挪步到孙淇面前,双手颤颤地抚上他的脸颊,满脸眷恋地说道:

“这个模样,已是刻于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我的魂中,怎会认错……”

看着明月痴狂的模样,孙淇咽了咽口水,眼中闪过一缕惊恐之色。

“哈哈……”

明月猛地甩开手,一阵大笑,那笑声令人如此不安,仿佛呜咽,仿佛欣慰,又仿佛只是在笑而已。

“你竟然害怕我,竟然害怕我,竟然……”

明月凄然地喃喃有语,眼睛微微一眨,眼角一滴晶莹安无声息地滴落,落地已成一粒洁白的珍珠,骨碌一下便滚落于角落里。

“也是……”明月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当初,我杀了你,害怕,哈哈……你是该害怕的……”

第六十二章 缘起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余光向四周提溜了一圈,继而惨淡了脸色,只见面前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远处水天相接处皎月洒下了一片银屑,随着夜晚波澜不惊的海面荡漾,渐渐支离破碎。

而她,竟然在踏水而行,脚尖一点,缕缕涟漪便荡漾开去。心中一惊,莫不是她此番又来吸进了莫名之处?

“嘤嘤嘤……”一阵女子啼哭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荡入耳。

“哈哈,你这小美人,果真是珍宝啊。”

一阵嘶哑且又尖利的声音让宋南柯不禁眉间轻蹙,只是,这嗓音,似乎有些熟悉。一时间,脚步轻迈,竟不受她控制般地闻声而去。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哈哈,前人诚不欺我啊!”

“嘤嘤嘤……”

“小美人,你若是哭得卖力些,但凡老龙见你有用,指不定便带你上那红尘俗世见识一番。

宋南柯绕过一块小山一般礁石,忽然这一声自称,脚尖一顿,向前一倾,心中立马燃起一簇火苗。身子往前探了探,只见一宽松锦袍之下的瘦弱身躯。

她一掌拍在了礁石上,既想发泄一番小龙枉顾她的叮嘱,又行这缺德之事的怒气,又想提醒一番,好让他及时收手。

只是,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偏就无人反应。宋南柯心中微微一沉,怒气毫不犹豫地飞上了面上。

“小龙,此番行为,便是你于予我的承诺!”

宋南柯清脆且夹着怒火的声音在飘散于海面上,不过,小龙似乎置若罔闻一般,仍是倨傲地立于那阵哭泣之前。

“小龙!”

宋南柯怒气冲冲地一掌拍过去,不想她的手竟生生地越过了小龙的削瘦的肩膀,空剩一道惯性罢了。

她双目瞠大地看着与此前无异的小龙,再垂眸看了一眼方才如遇无物的手,在此扬起手来,拍了拍小龙的肩膀,只是,一如此前。她僵硬如化石一般地伫立于小龙面前。

“不,龙大哥,我,我,我怕,我不要去人界……”

脚边传来一阵哽咽着的声音,虽是哽咽,但是其声音洋洋盈耳,如林籁泉韵,宋南柯僵硬地缓缓垂眸,只见脚边竟浮着一尾鲛人。

鲛人身子被一捆泛着金光的绳子束缚着,一尾银色的尾巴已是挣扎得渗出缕缕血色。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额间的水滴花钿泛着微弱的光芒,宛若碧波的眸子怯怯懦懦地打量着倨傲的小龙。

“若是龙大哥喜欢这鲛珠链,便拿去吧,只是……”

“这人界乃花花世界,热闹繁华,可不比你荒凉孤寂的朱崖海好上千百倍!”小龙干瘪的脸上泛上一阵不屑。

宋南柯看着眼前的两人,初入缥缈界时小龙的话似乎在耳边响起。

“在这待了四千年,看来,小龙倒是变得聪明的紧!那你可还记得,你为何在这,待了四千年!”

“小龙当年心术不正,不安心修炼,竟一时冲昏头,妄想杀了小鲛人夺取鲛珠链。姑奶奶与煜月殿下为惩小龙,将小龙镇压招魂幡内……”

“嘤嘤嘤……”鲛人泪落成珠,滴落于海中激起圈圈涟漪。

“若是,龙大哥,不,不将我放了,我便,便……”

“你便如何!”

小龙本是心心念念于鲛人落泪成珠的能力,见其虚张声势的威胁,余光间甚是不屑地一撇。

“我,我……”鲛人不敢看向小龙,低着头嗫嚅道:“我便将这鲛珠毁了!”

小龙拿着鲛珠的手一僵,狭小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可知,在你毁了鲛珠之前,我这觅仙捆妖绳,便可将你绞死!”

“不知阁下要绞死谁呢?”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和风细雨的声音,宋南柯猛地寻声扭头,见来人,心中一沉,脑中忽然变得茫茫的一片空白。

月色下,礁石之后,一身银白云气纹锦袍,男子修身而立,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周身萦绕着温润如玉的贵气。

“如此花好月圆之时,阁下说着这等不适时宜之话,实乃大煞风景。”

“此事与你这小仙何干,若是识相,便快些离了,免得待会老龙一时气恼,手下无情了!”

小龙见来人清秀俊美,肤色白净,活脱脱一副弱质小生模样,心中甚是不以为然。

“不,不,仙人,啊……”

鲛人见来人不似小龙这般凶狠,开口求救之时,身上的绳子竟越发地收紧,有些甚至已是嵌进了肉里,霎时间,鲛人身周的海水已是一片血红。

见状,白衣男子脸色一凛,眉目幽冷,衣袖一拂,海面顿时一阵清风徐来之感,而鲛人身上的绳子竟成齑粉,随风而散……

小龙鼻翼微微动了动,望着不露锋芒的温润男子已是怒的不轻,却又敢怒不敢言,唯有缓了几分神色,道:

“好生厉害的术法,不知阁下是天界的哪位仙人?”

男子笑了笑,再温柔不过了,“在下不过是一过路人罢了,阁下何须挂心。”

他扬了扬手,一缕银白的光芒倏地飘进了鲛人眉间的蓝色水滴之上,只见因绳子所伤之处,竟愈合起来了。

“行于生死,唯不杀生为归、为救。入生死暗,不杀为灯。不杀生者,名曰慈悲。”见小龙面上的怒气满满,男子水波不兴地说道。

“你们两个男子竟然欺负一尾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若传出去,便不怕成为三界的笑话!”

天际闪过一尾流星一般的光芒,看那势头,竟是往此处落下。光芒落下时,激起阵阵涟漪,涟漪中心处,渐渐形成了一道蓝光,并落于鲛人身旁。

闻言,宋南柯似乎刚刚回过神一般寻声扭过头去,果然,蓝光散尽之时,映下了一个熟悉的水绿色身影。只见其灵动的眉眼间,染上了缕缕的不屑。

“姑娘,莫怕,此番我既然见着了,便不会袖手旁观!”绿衣女子撇了一眼小龙与白衣男子,信誓旦旦地看着鲛人。

“你又是何人!竟这般嚣张!”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魔界南柯!”南柯余光睨了一眼小龙,下巴颏朝白衣男子一挑。

“如今这天界真是越发不济了,竟生出此等道貌岸然之人。勾结小妖,一同欺辱这貌美鲛人,实乃大恶不赦之罪!”

见状,男子无大悲大喜的眼中闪过一丝哭笑不得,朗声道:“早已听闻南柯姑娘的大名,此番相见,倒是意外得很……”

“南柯姑娘?”闻言,南柯携风瞬移到男子面前,稚气未脱的脸上恶狠狠,伸手勾起男子的下巴。

“生得这般好看,怎奈是个心术不正的聋子啊!”

男子微微一笑,垂眸看向贴于身前的南柯,好笑道:“煜月愚昧,不知姑娘口中的聋子从何而来。”

南柯眸子骨碌地转了转,脸上有些审视又有些可怜。“倒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竟生得这般愚钝。”

“既然你早已听得我的名头,可知三界之内,但凡见过我之人,都得叫上一声姑奶奶!若非你是聋子,又为何不知!”

“哈哈”煜月朗朗一声轻笑,如清风一般地拂过南柯的面前。

“姑娘的年岁,与我比之,甚小啊。这一声姑奶奶,煜月着实叫不出口!”

“煜月……”南柯嘴角泛起一抹嘲讽。

“原来是天族天子啊。与天族交战多年,与太子相见之时,竟非兵戈相向之时,真是可惜啊……”

“那个”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的南柯正欲发作的怒火。

“这位仙人,并非是我的恩人……”

“恃恩行不轨之事,更是可恶!”

南柯杏眼中闪过一丝嫌弃,猛地收回挑起煜月的手指,瞅了一眼煜月,挑衅地将手指在衣服上了擦拭了一番。

“不,仙人在此,是为了,为了救我,仙人方将我救下,姑娘便来了……”

闻言,南柯身子一僵,脸色几度变化,终于是伪装不下去了,仰头看着煜月,道:

“那又如何,反正天界之人,便是顶顶的伪君子!”

煜月温温然一笑,和风细雨,徐徐诱导道:“可是天族哪位仙人得罪了姑娘了?”

“你想知道?”南柯眸子一转,顿时浸满了笑意,唇畔间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

“可是,我偏就不告予你!”

煜月看着那双杏眼中满是嘚瑟的南柯,笑了笑,并不说话。

“可是想走啊!”

南柯猛地拉住欲偷摸溜走的小龙,睫毛眨了眨,一时竟笑开了花。

“姑奶奶饶命啊,小龙再也不敢了……”

“无妨,无妨,想离开罢了,我理解。”南柯很是大方地松开手。

“不过,我最近得了一宝物,看来你这小蛟龙,可是来得甚是准时啊。”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眼前的小龙已是不见踪迹了。而南柯,则是得意满满地拿着一枚小旗子。

“姑娘,招魂幡乃是地府宝物,玩过了,可就要归还了……”

“我若是不还,你待如何!”

宋南柯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竟泛上一阵澎湃的感觉,特别是当她感受到煜月无意划过她时的眼光,不似修远,温润间满是幽深与清冷。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便是煜月。

忽地,眼前之景一暗,那一白一绿的身影已是不见踪影……

“施主,施主……”

宋南柯倏地睁开双眼,大汗淋漓,胸口尚且怦怦起伏不定,气息不稳……

第六十三章 前世今生

“施主……”

莫羡余光所及,鲛珠链萦绕着若隐若现的柔光,只待他眼睛一眨,光芒已是消逝于日光之下。

方才,他在房中打坐时,忽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自宋南柯房中传出,他寻息而来,竟发现宋南柯周身罩上了一层柔光,他本是不知其所然,却见宋南柯神色戚戚,大有梦魇之势。

宋南柯睫毛颤了颤,杏眼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似乎仍无从梦中清醒过来。纱帐之上,银白之翩翩公子,如玉温润的眼中三分无奈七分好笑地看着眼前倨傲不屑的魔族少女。

“施主,你没事吧……”莫羡见宋南柯失神的模样,心中微微一沉。

宋南柯倏地起身,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掀开被子,不顾仪态便匆匆往外走去。

“施主”

莫羡正欲扯住宋南柯,到底是迟了一步。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忙忙跟了上去。

“啪”

修远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愣,寻声望去,只见宋南柯仅着一袭单衣光脚站于房门前,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姑娘?”修远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茫然不解。

“早晨天气尚有几分寒凉,姑娘心大,但到底也要顾及几分身子啊。”

说着,修远拉起宋南柯的冰冷的手,将其安置于床榻之上,拉起锦被捂着宋南柯已是冰冷的玉足。待一切做好时,修远方将视线置于宋南柯身上。

只见其卷曲的青丝洒满了肩膀,越发显得脸色的苍白,额间渗出的细汗,粘上了几缕碎发,无不在显示出女子梦魇了。

修远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伸手包裹住颤抖不已的柔荑,柔声道:“姑娘可是梦魇了……”

“大侠”宋南柯扬起头,看着温润却又清冷的修远,张了张唇,似乎不受控制一般。

“当初让我跟于身边,可是,可是因我模样有些熟悉……”

修远一愣,幽深的眸子中如同烛光一般明灭不定,半晌无言,良久才一叹。“姑娘所言,不错……”

“与姑娘初见时,虽是一时莽撞,伤了姑娘,但是见到姑娘面容时,心底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又因我当时失忆初醒,心下便觉得我此前定是与姑娘相识。”

“所以,你便应允了我,让我跟于你身边,只因你想从我身上,探得你的身份记忆……”

宋南柯低下头,青发遮掩下,嘴角不禁泛起一缕苦笑,原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听着宋南柯难掩失望的话语,修远心中一窒,似乎被人挖去了一块一般,鬼使神差一般,他慢慢地搂紧宋南柯微微颤抖的身子,低声抚慰道:

“初见时,我不否认我确是存了这等想法,只是,待将失忆之事告予你后,你的反应便让我明白,此前的想法不过是谬误罢了。”

冰冷的脸颊贴在温热的胸膛之上,宋南柯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神色几度变换,终是落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你便不怕,我当时的反应,不过是装的吗?”

“姑娘心性开朗,面上更是藏不住事。若是真如姑娘所言,姑娘有这等城府,我便甘拜下风,甘愿被姑娘骗。”

宋南柯猛地扬起头,杏眼中漫上了一阵水光闪闪,颤声道:“你心中,于我,仍是存疑,不是吗?”

修远伸出指腹,轻轻擦拭着宋南柯眼睑下的濡湿,心下好笑。“姑娘平日里这般聪慧,对我此番情真真意切切之语,为何竟犯起糊涂了……”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见修远笑了笑,再温和不过了,似乎已是与梦境中的煜月重合了一般。

“大侠所言,可是与我心中所想一致?”喉间似乎塞满了黄连一般,阵阵苦涩不停地蔓延,宋南柯咬了咬嘴唇,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我是宋南柯,并非南柯……”

修远轻轻地抚着宋南柯的背,若有所思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宋南柯。“有何区别?南柯不也是姑娘的闺名……”

“不!”宋南柯神色一凛,认真地说道:“宋南柯与南柯并非一人,正如修远与煜月并非同一人,是吧……”

看着杏眼中的希冀,修远微微一笑,安慰道:“自然不是,修远便是修远,不管煜月如何,修远心中,所思所想,永远便只有宋南柯……”

煜月?修远眼中的幽深闪过一缕神色不明之意,只是,他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时,眼中已是一片柔情。

闻言,宋南柯半掩了嘴,其中的柔情蜜意已是掩饰不住了,伸手紧紧地环住修远的腰,轻轻说道:

“是的,修远是宋南柯的,谁也别想夺走!”

“哈哈,不想姑娘竟是这般霸道。”

“当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是我不快快宣示主权,你生得这般招蜂引蝶的模样,若是让她人先下手为强,我定教自己后悔。”

“哈哈……”

修远听着宋南柯一番豪情壮语不禁朗朗一笑,腰间的温暖似乎已是传进了内心的最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安。

“只是……”宋南柯面上有几分迟疑,细弱蚊蝇地说道:“我确是有一事瞒着你了。”

“哦”修远眉梢一跳,打趣道:“看姑娘难以启齿的模样,可是家中已存了相公?”

“不过在下武功了得,飞檐走壁尚不在话下,摘下你这朵正欲出墙的红杏,更是易如反掌。”

宋南柯面上一红,不想大侠竟然将她戏弄扬灵的话来打趣她,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有些挫败地仰头看着修远,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大侠武功盖世,加之手持南柯剑,更是无人能敌……”

“南柯剑?”修远神色并无意外。

“没错,此玄剑名曰南柯剑,几千年前的魔界南柯,便是此剑生出的剑灵。”

“魔界南柯?”

张了张嘴唇,一个忽地便牵动心中情绪的名字便脱口而出,心中徒留一份眷念与不舍以及一阵缥缈悠远的孤寂……

见修远说出这个名字,宋南柯心中一窒,强自镇定道:“魔界南柯,宋南柯,据我推测,南柯怕是我的前世。”

“据你推测?姑娘从何推测?”

宋南柯话语一噎,有些心虚,神秘兮兮的老板什么亦不肯告知她,她也只好顺蔓摸瓜,瞎猜一通了。

“在缥缈界中,里面的妖魔皆把我错认为南柯了,而且,在招魂幡内,我曾经三次丧失了意识,每回醒来,便发现我已是化险为夷了。”

现下思及此事,宋南柯心中仍是后怕不已,若是她没有恢复意识,是不是,她便会,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修远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宋南柯,并不说话。

“方才,我做了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宋南柯秀眉微蹙,紧紧抿了一下嘴唇,继而看着修远,强忍着心中泛滥的情绪。

“我梦见了,煜月与南柯初见的场景……”

感受到怀中的身子微微颤抖,修远将下巴颏靠于宋南柯额间,柔声安慰道:“如今有我在,姑娘不必担心,我定教他人无法伤害姑娘。”

不,我心中所忧,不过是待你恢复记忆后,煜月归来,但是我的修远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只是,宋南柯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姑娘,此前可曾接触过招魂幡?”想起招魂幡内那道熟悉的气息,修远眸子顿时明暗不定。

“没有,绿玉小筑那次,乃是初见。”宋南柯不解地摇了摇头,忽地双目瞠大,心中一惊。

“难不成招魂幡内有我的气息,所以我才误入缥缈界?”

“嗯”修远紧了紧怀中的人儿,一直慌乱不安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在我利用招魂幡探淳于棼魂魄所在时,我在幡内确是感受到了一缕熟悉但是又陌生的气息。”

“熟悉,但又陌生……”宋南柯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地喃喃有语于这句话。

“或许,并非是我的气息,而是南柯的。”

“咳咳”一阵稚嫩的咳嗽声自门口传来。

宋南柯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那灰衣小童伴着个红番茄似的脸于门口手足无措地站着。她一愣,忽的想起一事,在缥缈界,她意识恢复之时,莫羡已是在她身边了,便忙开口。

“莫羡,你我初见时,我可有何异状?”

莫羡挠了挠脑袋,晚霞乱飞的脸上浮上一缕沉思,半晌,方缓缓开口道:

“施主可是想要问小僧关于南柯之事?”

虽说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但是思及方才宋南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一时不放心不下,便呆站在这了。而且,听着宋南柯的话,想起此前那莫名其妙的梦境,果然只是他胡思乱想罢了。

“你知道?”

“嗯”莫羡点了点头,骨碌地转了一下眼睛,开心道:“南柯施主,似乎知道鲛珠的来历,还问小僧可曾认识一名唤作明月之人。”

“然后呢?”宋南柯不曾想到南柯竟然知道此串珠子的来历,期待地候着莫羡的后文。

“然后,你便醒来了……”

宋南柯眼中的期待瞬间僵住,脸上阴晴不定,看着那双澄澈的眼中蓄满了无辜,一股郁闷直冲脑袋。

“只是,即便南柯是姑娘的前世,但我看姑娘三魂六魄未缺,按理说,南柯已是不存于世才是。”

闻言,修远细细打量了一番宋南柯,他微微蹙眉想了想,继续道:

“姑娘,以前可曾发生过意识被夺之事?”

“没有”宋南柯蹙眉想了想,她似乎除了莫名落泪之外,她并未发生过此等莫名之事了。

“只是,我有一事,并未与你们说。”宋南柯咽了咽口水,有些迟疑地看着修远。

“我自异世而来,初到当日,便是与大侠初遇之时……”

第六十四章 错认

“客官,此番可又是不赶巧了,贵客尚未退房,小店暂时不接待他人了。”小二见客栈门口站了一家子,搭着抹布便速速过去,不想却是前日的姑娘。

“小二哥,我们一家也是打从晋城而来,听闻贵店的芷寮醉蟹鼎鼎有名了,我便携家带口地慕名而来。”

宋南柯微微一笑,煞是温柔地看着小二,一双杏眼中的希冀闪闪发光。

“这……”小二为难地张望了一下,脸上飞上了一抹红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姑,小娘子若是喜欢,不如过些时日再来吧,如今掌柜吩咐下,不可扰了贵客的歇息。”

“小二哥放心,这大声喧哗之事,我们自是不会做的。而且,此次我亦是随相公前来湛州处理生意,不消几日,我们就得赶回晋城了,小二哥,便行行好,满足一下我这口腹之欲吧。”

“就是,就是,尚未到来湛州之时,我娘对这醉蟹已是垂涎已久。如今心心念念之物便在眼前,若是因这等事由便拦于门外,着实残忍了些。”

小二寻声望去,只见女子手上牵着一位蓝色锦袍的总角小儿,头戴虎头帽,如面团一般的小脸中皱成一团,煞是苦恼地看着他。

“小公子,此事并非我这小二能做主的,要不,我请示一番我们掌柜的。”

“那便多谢小二哥了。”宋南柯眼睛一亮,面上闪过一缕狡黠的灵动。

“哈哈”看着小二的背影,宋南柯朝莫羡挑了挑眉。

“如今我们扮起母子来,倒是越发地默契了,要不,日后,我便吃点亏,收了你作干儿子!”

闻言,莫羡白嫩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但是稍纵即逝,便是宋南柯亦无见着。“施主此番所言差矣,于我,施主并无生养之恩。若是硬要说,反倒是姑娘占了小僧的便宜。”

“你这小和尚,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

宋南柯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莫羡的脸蛋,爱不释手地说道:“看你这可爱的模样,我便不与你计较。”

“施主,男女之防不可忘,男女授受不亲……”

莫羡秃噜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胖胖的小手拉住宋南柯沉溺于蹂躏的爪子。

看着眼前一小一大的身影打闹不停,修远幽深的眼中犹如起风的湖面一般,泛起了阵阵涟漪,温润中携着的那道清冷似乎已是消散,深藏于心底的那阵莫名的孤寂如同太阳底下的水汽,慢慢消逝。

“可是三位客官用膳?”打闹之际,小二领着一五十来岁的男子匆匆而来。

宋南柯拂了拂衣裙,正欲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时,却突然闻得身旁之人朗朗道来。

“芷寮红蟹盛产于附近海域,是湛州最佳海蟹。湛州百姓捉回红蟹,便用酒糟存入土坛内,浸至逾月取出即可食用,饶有风味,谓之醉蟹。我朝状元为此作了醉蟹诗一首,其中“执杯持螯螯,足了一生事,况此酒兴蟹、酝酿使之醉”之佳句,脍灸人口,足见醉红蟹之风味,沁人心扉,吃后真是“乐不思归”。”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听着莫羡一顿摇头晃脑地说,竟被惊得哑口无言,不想莫羡对湛州之事竟这般清楚,忽地,手腕处的鲛珠似乎传来了阵阵的温度,宋南柯心中咯噔一下,原来……

“哈哈,小公子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识,真是好生厉害。”掌柜看着观音童子般伶俐的莫羡,面上不禁慈祥一笑。

“掌柜爷爷,对于这脍炙人口的醉蟹,我娘亲心中向往之,不知爷爷可否允了莫羡这一愿。”

莫羡无辜的朝掌柜眨了眨眼睛,拉起宋南柯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

“公子,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啊,生得这般伶俐乖巧的孩子。”

掌柜看向面前的一对璧人,男子温润如玉,女子灵动开朗,倒是比店内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更显天作之合。

“虽说店内已是被贵客所包,但是既然三位也是自晋城而来,想必,贵客亦不会在意。我便破例一番,让三位尝尝我们湛州的芷寮红蟹。”

见掌柜应允,宋南柯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的假笑已是僵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了一眼作无辜状的莫羡,心中愣是一阵感叹。

“在下夫人对这醉蟹已是垂涎已久,掌柜此番大方,在下十分感激。”

修远微微一笑,朝掌柜施了一礼,便拉着宋南柯的手随小二走去。

……

“若是明月不来,此计又该如何?”莫羡见小二离去,半掩了嘴,凑在宋南柯身侧,小声与其说道。

“山人自有妙计,你这孩子,就莫要操心,这乃是大人合计的事,小孩子家,好好吃饭。”宋南柯摇头晃脑地装神秘,笑意嫣然地戳了一下莫羡的额头,打趣道:

“你这孩子,原以为是个呆子,不想,竟是这般聪明。唉,收你作干儿子的想法,可真是越发强烈了,如何是好啊……”

莫羡撇了一眼宋南柯,似乎极其无意地问道:“莫不是,这异世的女子,皆如施主一般厚脸皮。”

“怎么,可很是喜欢?”宋南柯眸子一转,嘴角泛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要不,待我斩断执念之时,便带上你一同回去,好让你感受一下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生,可好!”

话语落下之时,修远脸色一凛,周身温润的气息霎时便有些清冷,看着那笑靥,眸子中的幽深越发凝重。

“公子,您回来了。”门口传来小二的招呼声。

宋南柯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朝修远挑了挑眉,朱唇轻启,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缓缓传去。

“诱饵来了,准备……”

原来,昨夜他们经商量,以太子好友的名义接近明月,若是明月真的认识南柯与煜月,那么这串珠子与前世的缘来由去,便清楚了……

“公子,方才我们掌柜招呼了一对夫妇进来,不知公子可否介怀。”

“无碍”

“孙公子……”修远缓缓起身,叫住正欲上楼的孙淇。

“竟不知包下这客栈的贵客,原是孙公子啊。若是早些知道,夫人前天便不必白跑一趟了。”

闻言,孙淇的脚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料到,竟然再次遇见修远。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早有准备。

“不知阁下到来,让贵夫人吃了闭门羹,着实是我的过错。”孙淇转身看向大堂深处的一桌,果然,又是那两人。

“哈哈,孙公子严重了,听小二所说,公子与贵夫人落脚于此。”宋南柯微微一笑,似乎十分怀念地说道:

“与尊夫人已是许久不见了,心中甚是惦念。如今这般巧合,如若不嫌弃,不如凑上一桌,叙叙旧事可好?”

孙淇朝宋南柯冷冷地弯起嘴角,倨傲地一笑。“夫人有心了,只是我家夫人今日身子抱恙,已在房内歇息。”

“相见便是有缘,既然我们可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湛州亦有缘相见,在下便与二位喝上几杯,可好?”

说着,孙淇朝小二示意了下,便径自走到宋南柯等人的桌前。方才尚存的客气,已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阴蛰之色。

“二位可莫要多管闲事,虽说二位于皇祖母有恩,但是若妨碍本太子行事,本太子自是饶不了你们。”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不解。“恕我愚钝,竟不知在客栈填个肚子,可会阻了殿下的何事?”

闻言,孙淇脸上一凛,随即紧抿了唇,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戾气。“本太子之事,何需向你这小草民言明。”

“哈哈”修远见宋南柯瞠大的杏眼中蓄满了怒气,淡淡一笑。“殿下的雄心壮志,自是不需向我等草莽言明,只是……”

修远冷冷地扫了孙淇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事缓则圆,事急则乱。若是殿下一意孤行,怕是终落个后悔莫及的下场。”

宋南柯眼中怒火丛烧之时,突闻修远这一句话,心中甚是怪异地看向修远,莫不是他已是知晓了什么?

闻言,孙淇神色突变,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稚气未脱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

“阿淇”楼梯间传来一阵绵言细语。

只见孙淇身子一僵,微蹙的眉头间闪过一丝厌恶与不耐。僵硬地寻声看去,平淡、冷漠、丝毫不不关心的声音传出。

“外间风大,既然身子不适,便莫要出来。”

云一呙,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此词,似乎便是为明月而写,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真是一位倾人倾城的美娇人!宋南柯不禁在心中赞叹道。

明月似乎全然没有听出孙孙淇言语间的敷衍,眉眼一笑,碧波眸中波光潋滟,柔声道:“我在房中闻的楼下动静,便前来看看,不想竟是久别重逢的友人。”

说着,星眸微转,见着宋南柯与修远时,明月身子一颤,似乎酒酣之际,醉眸微醺,朦朦胧胧地吐出只言片语。

“姐姐……”

听着似乎从远古洪荒传来的缥缈之音,宋南柯一愣,余光往四周一扫,在场的就她一个是女的,只是,难不成明月与南柯尚有金兰之谊。

“姑,姑娘,可是在唤我?”

宋南柯瞪着眼睛,看着倏地便立于面前的明月,脑子中茫茫然地一片空白。

“姐姐!”明月抓住宋南柯的手,眸子中碧波翻滚,激动难掩地说道:“我就知道,纵是阆风那厮狡猾狠厉,以姐姐的修为,定不会就此魂归虚无!”

“那个,那个……”宋南柯挣了挣被抓得生疼的手腕,心中知晓明月将她错认为南柯了,有些无奈地说道:

“姑娘,认错人了,我并非姑娘所思所想之人……”

“不,你便是!”说着,明月神色戚戚,哽咽道:“几百年了,我还以为,当初做下的错事,终是落下一个无果……”

“不想,煜月殿下竟真将姐姐找着了!”说着,明月感激地看了一眼修远。

“这链子,为何在姐姐处?”趁明月视线移开之时,宋南柯故意撩起衣袖,露出鲛珠链。

“莫羡送予我的!”宋南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便是那孩子……”

宋南柯嘴巴朝低头不语的莫羡处扯了扯,果然,手中的力道顿时松了下来,她瞬间甩脱了明月的桎梏,作惋惜状说道:

“此珠甚至珍贵,乃莫羡娘亲遗物,若是姑娘喜欢,恕我不愿相赠。”

明月瞬间收回置于莫羡身上的视线,方才的激动已是化作一阵冷漠,眼中的碧波已是凝结成冰。

“回尧山!”

宋南柯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花,继而已是失了意识……

第六十五章 狠心

凝视着头顶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初醒的宋南柯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

方才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以鲛珠链为由,意欲让明月可将其中事由说个明白,不想她竟是这般激动。

她余光往四周一扫,房内空无一人,亦不知修远与莫羡如今何在?虽说前夜他们已是商量好,利用前世之事,诱出明月所知之事。只是,不想明月对南柯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情急之下,她便利用鲛珠链之事,不料竟将自己陷于这般下场。

“吱呀”

宋南柯打开房门,只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四面抄手游廊,倒是与一般观景园林无甚区别,只是,若是作为栖息之处,难免少了几分烟火气息。

她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缕自嘲,如今这般境地,自己尚有这份品头论足的兴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真是见怪不怪了。

她顺着游廊一路走去,只是偌大的宅子中,竟是半个人影亦未曾见着。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直至她穿过一道月亮门儿,忽闻房中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声音。

“为何!你不是答应了我,一起与我在城中生活吗?”孙淇拍案而起,澄澈的眼中盛满了怒火。

“待这些日子过去了,我会与你一同回城的。”面对孙淇的怒火,明月有些失神。

“可是因客栈的两人?”孙淇见明月不似此前那便癫狂,心中忽的生出一阵丧气。

星眸微转,明月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戚戚然一笑。“到头来,我仍是那个心狠之人,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

凝着明月脸上的悲凄之色,孙淇心底竟是生出几分心疼,神色有些别扭。

“又是说着什么胡话!若是你真愿向我倾诉心中的不痛快,便好生说话,莫要再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言,明月眼中滴落一滴晶莹,指尖动了动,终是没有将手置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

“阿淇……”

孙淇神色一凛,见明月失神的眼神似乎透过他,注视着另一个人。他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烦闷,吼道:

“我乃南国太子孙淇,并非你口中的阿淇!”说着,孙淇掐住明月的下巴,狠厉的眼光直逼失神的明月。

“你可看清楚了!若是连心中惦念的那人你亦分不清,这爱,不过是满口的谬言!”

明月呼吸有些急促,失神的眸子中渐渐聚焦,只是,眸子的碧波倒是黯淡。睫毛轻轻一颤,眼角处落下一滴晶莹。颤抖不已的柔荑竟似不受控制一般,兀自盖上那双狠厉的眼睛。

“啪”

手被重重地打下,孙淇怒目切齿地凝视着面露恳求之色的明月,心中一股莫名的疼痛,直直烧上了脑中,成了一道按压不住的邪火。

忽地,他俯身,重重地吻上了她冰凉的唇。只是,她并不反抗,僵硬如化石一般站立着。

这似乎将孙淇心中的怒火燃得更盛了,他狠狠地在朱唇之上落下了一抹痕迹,继而粗鲁地撬开明月的牙关,炙热缠绵间却在口腔徒留一阵苦涩与血腥。

只是,孙淇发泄似的吻着面前之人时,面上粘了一抹温热,不消片刻,温热已成冰凉,落入唇间,染下一片苦涩。

孙淇身子一僵,一把推开一直僵持不动的明月,呼吸粗重,指着门口,目眦欲裂地吼道:“滚!”

明月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面对孙淇的逐客令,不置与否便径自离开,只是,精神恍惚,便是脚步亦有些不稳。

和熙的日光此时倒是显得越发刺眼了,洒在眼中,升起了几分模糊的酸涩。可能是日光的原因,现下,她竟打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疲累。六百年了,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凝视着明月脸上那了无生趣之色,宋南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心生执念,竟将一倾城女子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闻之可惜,见之心疼。

“明月姑娘……”

明月一愣,仿佛刚刚回神般寻声扭头,模糊间隐约见着一个身影站于回廊之上,脑子里茫茫然地空白一片,竟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宅子中,竟还有凡人所在?

见美人蹙眉那失神落魄样,宋南柯眼下唯有一叹,轻声道:

“初见之时,明月姑娘将我错识为他人……”

见美人仍是呆愣着,只是额间的水滴花钿闪了闪,宋南柯走近,微微一笑。“与姑娘初见时,尚未自我介绍,我名唤宋南柯。”

“南柯……”美人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宋南柯特意强调道:“不是南柯,而是宋南柯!”

这时,失神的明月眸子中方才有了几分活络之气,眸子一转,戚戚然一笑:

“是,与不是,当真这般重要……”

宋南柯心中知晓明月思绪又回到了与孙淇的纠缠之上,不禁开解道:

“南柯,与宋南柯本属两人,是与不是,定是十分重要,毕竟,明月姑娘,亦不愿心爱之人,仅是将你看作其他人吧。”

闻言,碧波一凝,眼神如寒冰利刃一般地看向宋南柯,冷冷一笑。“既然这世上仅可选择一人存留,该留着的,亦是我姐姐!”

宋南柯呼吸一窒,双目瞠大地看着明月。“天道轮回自有因果,行这逆天之事,姑娘难道还未尝尽其中的辛酸吗!”

说完,宋南柯心中默默地拭了一把冷汗,如今明月这般痴缠于孙淇,言语间的愧疚与戚戚,怕是与孙淇前世之亡有关。

“你懂什么!”

明月脸色一凛,眸中闪过阵阵惊恐,神色癫狂地朝宋南柯一扬手,只见院中狂风四起,吹得两人衣袂翩跹。

“对!我不懂,我不懂你竟是这般狠心!”狂风之下,宋南柯冷然,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我不懂,你扔下莫羡一人,让他小小年纪如浮萍,在世间随意漂浮!”

狂风骤然而至,四周皆是枝叶落地之声,宋南柯冷冷地撇了一眼愣住的明月。

“莫羡何其无辜!你将他带来这世上,却因心中的情执对他不管不顾。在莫羡生命中,你可曾尽过半分为人母的责任!”

宋南柯一口气将心中猜测全数说出,在听闻莫羡对湛州这般了解时,她心中便是存疑了,待客栈中,莫羡的低头不语,以及明月的落荒而逃,更是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你可知,莫羡居于清州,却对湛州之事了如之掌!”说着,宋南柯顿感一阵气闷与心痛。

“哈哈”

明月倏地笑起来,只是眼中晶莹却是不断地掉落,神情戚戚然让人不忍直视。

“那孩子,不要也罢!”

明月的一句癫狂之语,犹如夏日惊雷一般地在宋南柯耳畔炸开,瞠大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若是真如你说得这般轻巧,为何今日要落荒而逃!为何在我提起莫羡之时,心绪这般激动!”

明月朝宋南柯冷冷地弯起嘴角,只是眸子深处闪过一缕不忍,稍纵即逝。

“因为我心中对那孩子,只有深深的恨意!”明月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既然如此,你便将鲛珠链交还与我,这是莫羡娘亲的遗物!”宋南柯特意加重了遗物二字。

明月垂下眼睫,手腕处的那串柔光似乎有些刺眼,睫毛微微一闪,再度抬头时,已是目不斜视,却不说任何话。

“怎么?方才明月姑娘不是言语凿凿吗?此番怎又不愿说话了?”

“一串链子罢了,不要也罢,倒是小僧便欠下宋施主一条链子了。”身后传来一阵稚嫩却又冷静的声音。

宋南柯一颤,心脏似乎停止呼吸了一般。她寻声扭头望去,只见庭院对角的月亮门儿下,一个灰色的小身影静静地站着,平淡、毫不关心地看着她们两人。

“既然这般识相,便免得费我口舌。”明月微微一笑,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只是,在宋南柯看来尤为刺眼,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欲说话……

“宋施主,此处非寻常凡人长待之所,施主还是随小僧一同下山吧。”莫羡看了一眼欲哭之际的宋南柯,微微一笑。

宋南柯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便落下泪来。她呼吸有些粗重,故作轻松态,却哑声道:

“好,大侠在客栈怕是等得十分着急了,我们快些回去,倒也可赶上一同用晚膳。”

“孩子可以走,但是你,走不得!”

宋南柯垂眸瞥了一眼拦于身前的素手,紧紧地抿了嘴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欲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呼出一般。

“明月姑娘,莫要欺人太甚!”

方才,明月定是发现了莫羡,方才说下这番残忍的话,细想之下,心底便怒火丛烧。

“既然你这般不待见,何必将我置于眼前,不过白白置气罢了。”

明月不知是故意而为之还是顺势而站罢了,竟一直背对着莫羡,闻言,碧波的眼中泛起一缕波澜。

“你莫不是忘了,这身子并不是你的!”

“你这是何必呢!”宋南柯似乎没有惊讶,反而撇了撇嘴巴,蹙眉望着执拗的明月。

“光一个太子,尚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方才太子之言,若是你没有半分明了,又怎是这般恍惚!”

听着宋南柯的斥责,明月不怒反笑,“说了这么多的话,看来姑娘是不愿留下了。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既然如此……”

宋南柯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直直地撞进胸口,忽地,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耳畔仅飘来阵阵清脆的风铃声。

原来,在房屋的东北角,悬着一枚金盘,周匝皆垂金铎,风起,宝铎和鸣,铿锵之音,闻及十里……

第六十六章 狠

凝视着头顶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初醒的宋南柯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

方才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以鲛珠链为由,意欲让明月可将其中事由说个明白,不想她竟是这般激动。

她余光往四周一扫,房内空无一人,亦不知修远与莫羡如今何在?虽说前夜他们已是商量好,利用前世之事,诱出明月所知之事。只是,不想明月对南柯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情急之下,她便利用鲛珠链之事,不料竟将自己陷于这般下场。

“吱呀”

宋南柯打开房门,只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四面抄手游廊,倒是与一般观景园林无甚区别,只是,若是作为栖息之处,难免少了几分烟火气息。

她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缕自嘲,如今这般境地,自己尚有这份品头论足的兴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真是见怪不怪了。

她顺着游廊一路走去,只是偌大的宅子中,竟是半个人影亦未曾见着。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直至她穿过一道月亮门儿,忽闻房中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声音。

“为何!你不是答应了我,一起与我在城中生活吗?”孙淇拍案而起,澄澈的眼中盛满了怒火。

“待这些日子过去了,我会与你一同回城的。”面对孙淇的怒火,明月有些失神。

“可是因客栈的两人?”孙淇见明月不似此前那便癫狂,心中忽的生出一阵丧气。

星眸微转,明月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戚戚然一笑。“到头来,我仍是那个心狠之人,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

凝着明月脸上的悲凄之色,孙淇心底竟是生出几分心疼,神色有些别扭。

“又是说着什么胡话!若是你真愿向我倾诉心中的不痛快,便好生说话,莫要再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言,明月眼中滴落一滴晶莹,指尖动了动,终是没有将手置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

“阿淇……”

孙淇神色一凛,见明月失神的眼神似乎透过他,注视着另一个人。他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烦闷,吼道:

“我乃南国太子孙淇,并非你口中的阿淇!”说着,孙淇掐住明月的下巴,狠厉的眼光直逼失神的明月。

“你可看清楚了!若是连心中惦念的那人你亦分不清,这爱,不过是满口的谬言!”

明月呼吸有些急促,失神的眸子中渐渐聚焦,只是,眸子的碧波倒是黯淡。睫毛轻轻一颤,眼角处落下一滴晶莹。颤抖不已的柔荑竟似不受控制一般,兀自盖上那双狠厉的眼睛。

“啪”

手被重重地打下,孙淇怒目切齿地凝视着面露恳求之色的明月,心中一股莫名的疼痛,直直烧上了脑中,成了一道按压不住的邪火。

忽地,他俯身,重重地吻上了她冰凉的唇。只是,她并不反抗,僵硬如化石一般站立着。

这似乎将孙淇心中的怒火燃得更盛了,他狠狠地在朱唇之上落下了一抹痕迹,继而粗鲁地撬开明月的牙关,炙热缠绵间却在口腔徒留一阵苦涩与血腥。

只是,孙淇发泄似的吻着面前之人时,面上粘了一抹温热,不消片刻,温热已成冰凉,落入唇间,染下一片苦涩。

孙淇身子一僵,一把推开一直僵持不动的明月,呼吸粗重,指着门口,目眦欲裂地吼道:“滚!”

明月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面对孙淇的逐客令,不置与否便径自离开,只是,精神恍惚,便是脚步亦有些不稳。

和熙的日光此时倒是显得越发刺眼了,洒在眼中,升起了几分模糊的酸涩。可能是日光的原因,现下,她竟打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疲累。六百年了,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凝视着明月脸上那了无生趣之色,宋南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心生执念,竟将一倾城女子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闻之可惜,见之心疼。

“明月姑娘……”

明月一愣,仿佛刚刚回神般寻声扭头,模糊间隐约见着一个身影站于回廊之上,脑子里茫茫然地空白一片,竟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宅子中,竟还有凡人所在?

见美人蹙眉那失神落魄样,宋南柯眼下唯有一叹,轻声道:

“初见之时,明月姑娘将我错识为他人……”

见美人仍是呆愣着,只是额间的水滴花钿闪了闪,宋南柯走近,微微一笑。“与姑娘初见时,尚未自我介绍,我名唤宋南柯。”

“南柯……”美人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宋南柯特意强调道:“不是南柯,而是宋南柯!”

这时,失神的明月眸子中方才有了几分活络之气,眸子一转,戚戚然一笑:

“是,与不是,当真这般重要……”

宋南柯心中知晓明月思绪又回到了与孙淇的纠缠之上,不禁开解道:

“南柯,与宋南柯本属两人,是与不是,定是十分重要,毕竟,明月姑娘,亦不愿心爱之人,仅是将你看作其他人吧。”

闻言,碧波一凝,眼神如寒冰利刃一般地看向宋南柯,冷冷一笑。“既然这世上仅可选择一人存留,该留着的,亦是我姐姐!”

宋南柯呼吸一窒,双目瞠大地看着明月。“天道轮回自有因果,行这逆天之事,姑娘难道还未尝尽其中的辛酸吗!”

说完,宋南柯心中默默地拭了一把冷汗,如今明月这般痴缠于孙淇,言语间的愧疚与戚戚,怕是与孙淇前世之亡有关。

“你懂什么!”

明月脸色一凛,眸中闪过阵阵惊恐,神色癫狂地朝宋南柯一扬手,只见院中狂风四起,吹得两人衣袂翩跹。

“对!我不懂,我不懂你竟是这般狠心!”狂风之下,宋南柯冷然,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我不懂,你扔下莫羡一人,让他小小年纪如浮萍,在世间随意漂浮!”

狂风骤然而至,四周皆是枝叶落地之声,宋南柯冷冷地撇了一眼愣住的明月。

“莫羡何其无辜!你将他带来这世上,却因心中的情执对他不管不顾。在莫羡生命中,你可曾尽过半分为人母的责任!”

宋南柯一口气将心中猜测全数说出,在听闻莫羡对湛州这般了解时,她心中便是存疑了,待客栈中,莫羡的低头不语,以及明月的落荒而逃,更是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你可知,莫羡居于清州,却对湛州之事了如之掌!”说着,宋南柯顿感一阵气闷与心痛。

“哈哈”

明月倏地笑起来,只是眼中晶莹却是不断地掉落,神情戚戚然让人不忍直视。

“那孩子,不要也罢!”

明月的一句癫狂之语,犹如夏日惊雷一般地在宋南柯耳畔炸开,瞠大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若是真如你说得这般轻巧,为何今日要落荒而逃!为何在我提起莫羡之时,心绪这般激动!”

明月朝宋南柯冷冷地弯起嘴角,只是眸子深处闪过一缕不忍,稍纵即逝。

“因为我心中对那孩子,只有深深的恨意!”明月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既然如此,你便将鲛珠链交还与我,这是莫羡娘亲的遗物!”宋南柯特意加重了遗物二字。

明月垂下眼睫,手腕处的那串柔光似乎有些刺眼,睫毛微微一闪,再度抬头时,已是目不斜视,却不说任何话。

“怎么?方才明月姑娘不是言语凿凿吗?此番怎又不愿说话了?”

“一串链子罢了,不要也罢,倒是小僧便欠下宋施主一条链子了。”身后传来一阵稚嫩却又冷静的声音。

宋南柯一颤,心脏似乎停止呼吸了一般。她寻声扭头望去,只见庭院对角的月亮门儿下,一个灰色的小身影静静地站着,平淡、毫不关心地看着她们两人。

“既然这般识相,便免得费我口舌。”明月微微一笑,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只是,在宋南柯看来尤为刺眼,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欲说话……

“宋施主,此处非寻常凡人长待之所,施主还是随小僧一同下山吧。”莫羡看了一眼欲哭之际的宋南柯,微微一笑。

宋南柯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便落下泪来。她呼吸有些粗重,故作轻松态,却哑声道:

“好,大侠在客栈怕是等得十分着急了,我们快些回去,倒也可赶上一同用晚膳。”

“孩子可以走,但是你,走不得!”

宋南柯垂眸瞥了一眼拦于身前的素手,紧紧地抿了嘴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欲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呼出一般。

“明月姑娘,莫要欺人太甚!”

方才,明月定是发现了莫羡,方才说下这番残忍的话,细想之下,心底便怒火丛烧。

“既然你这般不待见,何必将我置于眼前,不过白白置气罢了。”

明月不知是故意而为之还是顺势而站罢了,竟一直背对着莫羡,闻言,碧波的眼中泛起一缕波澜。

“你莫不是忘了,这身子并不是你的!”

“你这是何必呢!”宋南柯似乎没有惊讶,反而撇了撇嘴巴,蹙眉望着执拗的明月。

“光一个太子,尚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方才太子之言,若是你没有半分明了,又怎是这般恍惚!”

听着宋南柯的斥责,明月不怒反笑,“说了这么多的话,看来姑娘是不愿留下了。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既然如此……”

宋南柯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直直地撞进胸口,忽地,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耳畔仅飘来阵阵清脆的风铃声。

原来,在房屋的东北角,悬着一枚金盘,周匝皆垂金铎,风起,宝铎和鸣,铿锵之音,闻及十里……

第六十七章 交换

“宋施主所言,何意?”身侧传来莫羡怯懦迟疑的声音。

宋南柯一愣,侧身垂眸,看着那隐隐约约的希冀,她张了张嘴唇,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依明月所言,六百年前便与孙淇的前世结缘,若是莫羡是两人的孩儿,这孩子竟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漂浮了六百年,且不见长的身长模样,怕也是害苦了他……

若是她将猜测说出,明月气恼的同时,这对莫羡而言,怕是残忍无比。

“这是不过是我的一番猜测罢了,真与假,怕是要问问明月姑娘的言下之意。”宋南柯看着莫羡无辜的面容,一阵心疼,不欲将事情真相告知莫羡。

日光下,明月脸上的泪痕微闪,忽见莫羡怯怯的视线,脸上一愣,站在那,满心的悲哀,偷偷地打量一眼,看一眼,就觉得心如刀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于这孩子,她已是亏欠太多了,若是此事牵连于他,她着实于心不忍。

她沉吟了片刻,然后终于缓缓说道:“你,可是唤做莫羡……”

莫羡眨巴了眼,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朝着明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忽而有摇了摇头。

“小僧,小僧道号莫羡,乃,乃小僧皈依三宝时,师父赐予小僧的法号。但是……”

莫羡顿了顿,似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一般。

“小僧的世俗之名,乃是希白……”

闻言,宋南柯眉梢一挑,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果然如她所想,此前莫羡在太后寝殿时的反应,便让她觉得好生奇怪,果然,太后所寻之人,便是莫羡。

与宋南柯截然不同的是明月,忽闻此名讳,明月眼眶有些发红,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便落下泪来。

见明月这般反应,莫羡心中一喜,紧了嘴唇,生怕其中的喜悦一不小心便蹦然而出。

“时也,运也,命也。”明月戚戚然地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与你,母子之缘淡薄,你还是莫要强求,免得终落个黯然神伤的下场。”

宋南柯瞠大眼睛,忽地垂眸看莫羡,只见莫羡脸上的窃喜尚未来得及展开,已是僵硬于脸上。

“什么时也运也命也,不过是你的选择罢了!”宋南柯愤然说道。

“若是你真愿意面对现实,所谓的时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谬误!”

面对宋南柯的质问,明月神情忽的变得轻松许多,她唇畔泛起一缕春水,默默地看着莫羡。

“施主……”莫羡拉着正欲说话的宋南柯,和气平常如道家常一般。

“明,明月施主之语,小僧已是明了,宋施主便莫要再恼气,此番前来,已是了了小僧多年来的一个心结,现如今,这凡尘眷念,小僧已是彻底放下了。”

是啊,霁华已是魂归虚无,而他的几百年来心心念念的生母,此时便在眼前,只是,不过于明月心中,有无他分毫的位置,如今他已是不在意了……

看着眼前两人平静得似乎不过是谈论晚膳菜式一般,宋南柯心中顿觉无力。莫羡执拗,明月情执,她一个局外之人,便是说得再多,不过落下一片唏嘘罢了。

“时候已是不早,不知明月施主可否放行?”正待宋南柯因两人的反应而捶胸顿足之时,忽闻莫羡之请辞。

“我不走!”尚未等来明月的答复,宋南柯便一声断喝。

“我尚有一事未明,自是不可就此一走了之。”

莫羡一愣,有些茫然不解。“宋施主所指,所谓何事……”

“为何我方才倏地便离了身子?”宋南柯抬眸,竭力让声音平静。

“似魂非魂,不知明月姑娘可能给我一个答复。”

明月眸子一深,方才她竟然没料到宋南柯可以这般快速地夺回身子,她若有若无地打量倔强地宋南柯,她才发现,原来,除了样貌,此人,与姐姐截然不同。

三界之中,皆知晓南柯性子嚣张,断是容不得他人的小瞧,哪怕心知理亏,亦要梗着脖子整个脸红耳赤。

但是眼前之人,与其比之终究少了一份味道。只是,孰好孰坏,唯有见仁见智。

“于你这凡人而言,此事知晓了,亦无任何意义。”

“既然姑娘欲夺我的身子,便大发慈悲好让我知晓,自己乃是如何?”

“哈哈”明月朝着宋南柯冷冷地弯起嘴角。

“你便是死了这条心吧,其中之缘由,乃天机,以你这凡人的命数,怕是扛不住知晓天机的后果。”

宋南柯脸上的笑意一僵,心中不禁讪笑。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是,她想她已是知晓了如何回到身子上。既然如此,便让她赌一把,赌赢了,怕是可解了明月的情执;输了……

她微微一笑,心中却止不住地颤抖,输了,这世上,宋南柯便从此消失了。

“既然如此,不知明月姑娘可否将方才术法再次施于我身上。毕竟每回见着将我错认为南柯之人,我心中便非常好奇,是何等人许,将得这么多人相守。当下,不知明月姑娘可否允了我这愿。”

“宋施主,莫要意气用事了,这非寻常术法,虽较之他人无效,但是于你,可是……”

“在你这小和尚心中,我便是这般无用,难不成你方才没有见着,我乃是自己清醒过来的!”

宋南柯摸了摸莫羡的小光头,下巴颏一挑,朝莫羡得意一笑。

“施主怎知方才不过是上天眷顾,让你一时醒来。若是此番……”莫羡扯住宋南柯的手,于他而言,宋南柯之言,未免过于狂妄了。

“如何?”宋南柯眉梢一挑,垂眸看向满脸关切之色的莫羡。

“此事我自有分寸,小孩子家的,莫要胡思乱想,既然天色不早了,你便快些下山,免得让大侠担心。”

“不行,出家人以慈悲……”

“你这呆子,莫要再寻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道理来搪塞我了!听着我脑子都疼了……”

明月神色有些踌躇,看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宋南柯,她又有几分迟疑。“你可知,方才你的一线生机不过在于姐姐尚未清醒,若是姐姐清醒了,你可知这……”

“知道!”宋南柯垂下眼眸,敛起嬉笑之色,认真地看着莫羡。

“小和尚,可否答应我两件事!”

从未见过宋南柯出现这般认真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一时之间,莫羡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若是我真是回不来了……”宋南柯淡淡一笑,有些眷念道:

“你便与大侠一同,寻得失去的记忆。想必,变回煜月的大侠,见着南柯,心中应是甚是喜悦……”

“若是你真是这般为修远施主着想,便莫要行这心中没底之事,可好!”

看着莫羡眼中的恳求之色,宋南柯眨了眨眼睛,只觉一股酸涩之感直捣心底深处,却不答应莫羡的恳求。

“傻孩子,我这尚有一事,你可能答应我?”

“既然你心中甚是不舍修远施主,便等着修远施主到来。不然,这传话筒,我当不起!”

“这事,与大侠无关……”宋南柯好笑地揉了揉莫羡鼓起的小脸,笑道:“人之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你一样不缺,既然如此,日后莫要再说这对红尘俗世无眷念的丧气话了。”

闻言,莫羡呼吸一窒,山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些发红,只是,紧紧咬着的嘴唇硬生生地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过……”宋南柯煞是豪爽地拍着莫羡的肩膀,倨傲地说道:“我便不信我这般窝囊,连自己的肉身亦护不住!”

“若是不愿,何必强求。”

明月的神色有些缓和,不若方才那般冷淡戚戚,看向宋南柯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呵呵”宋南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缓缓松开莫羡的手。

“莫羡这孩子就爱瞎操心,让明月姑娘久等了,开始吧!”

说着,宋南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背在身后的手不禁盖上了莫羡的眼皮上,淡淡地说道:

“这般有失我威名的事,你还是莫要多看了。”

话语未落,胸口被一股重重的力道击中,此番,她倒是有了经验了,没了第一次的惊慌失措。身子一轻,她便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自己的身子如失了支撑了一般,缓缓瘫倒在地,盖于莫羡眼上的手,随之掉落,只见一双已是通红的泪眼颤颤地看着昏倒在地的自己。

看着仍在憋着的莫羡,宋南柯既心疼又好笑,伸出几乎透明的手,轻抚着莫羡的脸颊,尽管她无法触碰莫羡,但是至少,于他身边,仍有一个安慰。

看着已无意识的肉身,明月神色有几分激动,她颤抖地拉起宋南柯无力的手,一串鲛珠链随之滑落于宋南柯的手腕之上。

只见鲛珠之上,一缕银白与蓝色交缠的光芒缓缓飘出,渗于手腕之上的脉络,继而全然消失,如同被脉络全吸收了一般。

“姐姐……”

明月的一声惊喜,惊醒了宋南柯,她寻声扭头看去,只见方才紧闭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指尖动了动。

不消片刻,只见睫毛一颤,地上之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迷茫的眼中一片悠远孤寂……

“姑娘……”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清冷的熟悉声音,宋南柯僵着身子踌躇地扭过头,只见修远一身风尘仆仆之色,正愣愣地看着地上之人……

第六十八章 回忆

无边无际的深海,浩瀚广阔的星空,一切都寂静无声,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十分微弱了,看来体内的魔力快要消耗殆尽了,自己估计也快魂飞魄散了吧,那岂不是要离开这恐怖之地了。

只是,不知魂归虚无后,可否看到繁华的红尘世界,可否看到同样魂归虚无的七夕……

估计不可以吧,上天怎会让她如愿呢,她害死了七夕,她最好的朋友。她本就应该满怀痛苦地死去,还奢求什么红尘世界和七夕的原谅呢!南柯日复一日地沉浸在痛苦中,似乎这样她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或者,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无愧于七夕。

星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随即一尾流星飞过,落到了南柯身旁。南柯一愣,心中一松,以为自己大限已到,竟出现幻觉。毕竟这无妄之地,莫说是闪电,便是微风亦不曾有过。

只是突然,南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来人似乎是个挺拔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剑,只是距离太远了,她亦无法看清那是什么剑,

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来人是一名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一身洁白的锦袍,在这昏暗的无妄之地显得尤为显眼。

锦袍的的龙纹,在星光的照耀下,仿佛要跃然而出。只是,男子模糊的面容有些熟悉,但是,脑子里却是茫茫然的一片空白……

这男子看到她时,脸上顿现惊喜之色。不过,她周围皆是封印,男子在离她十步之遥便止步不前。

只见男子手指往虚空比画,不多时,一个符咒般的光印便缓缓出现于男子面前。嘴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咒语。

男子念咒语的同时,双手往光印出一推,南柯便觉得光印迎面而来。只是,在离她五步之远时,光印与封印相撞,如火花相撞一般,光芒四散,如天上繁星纷纷坠落一般。

南柯感觉到,光芒散落后,环绕她的封印此时有了一个缺口,正是方才光印相撞之处。

男子此时亦感应到封印亦被他的光印撞破了一个缺口,一时竟画出六个光印,瞬间,六个光印从四周包围而来。六个光印同时撞上了封印,昏暗的无妄之地仿佛迎来了第一个白天一般,光芒耀眼至极,天上繁星此时的光芒显得暗淡无比。

南柯心想,若是此时便是她魂归虚无之时,此番光景让她无憾了吧……

就在南柯沉浸在耀眼的光芒时,男子已走到了南柯身旁。只是,由于长时间看着耀眼的光芒,南柯的眼睛此时无法看清男子的面容,仅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就是魔族至宝——南柯剑?”男子温润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虽然不知男子的来意,但是南柯觉得男子此时的声音对于她来说,犹如天籁,为她这三千年来的桑海沧田增加了一抹颜色,使她孤寂之感略微减轻。

“南柯剑剑灵可在此?可否现身?在下乃天界太子。”

南柯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不禁无奈。在这无妄之地她已待了三千年之久,身上的修为早已所剩无几,别说是化成人形了,就是与外界说话,她亦做不到。

这天界太子对着这虚空呼唤了几次,见无人应答,想必认为南柯剑剑灵已魂归虚无了吧。

“在下失礼了!”

太子说完后便将南柯剑拿起,转身便往外走。

太子右手拔出佩剑,往虚空处一划,一道闪电划过星空,原来方才的闪电,只是无妄之地的入口打开了罢。

太子瞬间化为一缕光芒,快速地往闪电处飘去。南柯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出了无妄之地。太子腾云而走,南柯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舒服,看着云下的红尘世界与壮丽山河,不由得感叹,前一刻,她还沉浸在绝望中,此刻,却在感受着万物的勃勃生机。

只是,出了无妄之地,她该何去何从?这天界太子将她带出无妄之地又是有何目的?只是,不管何种后果,如今的她也无法做任何反抗。

南柯由于身上修为所剩无几,纵使这大千世界再吸引,亦抵不过神识薄弱,渐渐地,她的世界便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暖流在她身上游走,流过她的五脏六腑,穿过她的全身脉络,原本失去的神识,此时竟也逐渐恢复。

原本黯淡无光的南柯剑,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若混沌之界绽放的第一缕光芒一般,悠远而厚重。

……

南柯愣愣地看着这八纮九野之水争相拥入这归墟中。水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冲战沙场般地冲进归墟,荡起缕缕水汽,在归墟上构筑了一道彩虹桥,若是旁人不知,定以为此处是人间仙境。

只是,对于南柯来说,这就是仙境一般的地方。这里没有无妄之地的死气沉沉,她耳中也不再是万籁俱寂,这浩浩荡荡的水声充斥着她空虚的心。

而且她想起,当日魔君将她送来时说,“南柯,本君自是不能来看你了,以免被天界之人发现,你就在这静心修炼吧。”

南柯不知魔君说话时是何种表情,亦不想知道。魔君不来看她,对她来说,亦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不用面对魔君,那样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魔君也许没有责怪她,更不会抛弃她。

只是,这平静的生活并不长久。一天早晨,南柯如往常一般,依附在南柯剑上,看着滚滚流水,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默默地发呆,连魔君站在她身后亦无发觉。

“南柯,本君有一事与你讲。”

来人也许实在无法忍受南柯的默不作声,便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救你出无妄之地的天界太子?”

“他因私闯无妄之地,天帝大怒,将其罚下凡间历十世情劫。”

这时,南柯剑上的光华有了一丝的闪烁。南柯觉得,尽管她不愿出去见人,只是,她亦不想欠人。

这辈子,她已经欠了七夕了,这份债已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天界太子的救命之恩,她是不愿拖欠。

“魔君,可否将南柯剑送到投胎后的天界太子处?”

“不可!你身上修为已所剩无几,若是下凡,沾染那凡尘之气,那你日后修行更是难上加难了。而且,你莫要忘记,阆风可在三界到处找你!”

魔君的拒绝已是南柯的意料之中,可她怎可轻易放弃,就如同三千年前,她缠着魔君,非要去那红尘万丈走上一番一样。

“魔君,若是没有天界太子,南柯早已在无妄之地魂归虚无,又谈何修行。而且,归墟的气息已将南柯身上的剑气收敛了,凡人的一世,就如魔界的几天罢了,南柯身上的气息想必亦不会溢出。所以,望请魔君成全南柯。”

南柯看着魔君眉头紧皱,却也一脸的坚决。

“本君说不可就是不可,若是本君让你下凡,那与将你推向死亡又有何异。南柯,虽说你是本君的佩剑,可本君一直以来,是将你与七夕一般看待,我又怎么忍心将你送走……”

听着魔君的话,南柯心中亦是难受的很。是她,是她无法原谅自己。一切的错误都是由她开始,那么,希望至少由她来结束。

“魔君,南柯很难受……”

南柯本是有千言万语需要说服魔君的,只是,看着眼前的魔君,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三千年前,她贪恋那红尘俗世,老缠着魔君让她去凡间,魔君经常被她纠缠到又气又无奈的情景,以致心中的千言万语便汇成这一句了。

只见魔君听到这话,瞬间背对着南柯剑,以手扶额,尔后,便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南柯,你,真是,魔怔了……”说着便甩袖急急离开。

南柯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魔君,便知他允许她报恩了。

……

“歪了,往左边一点。”

“这样可以了吗?”

“不,不,还是有点歪,稍微往右!”

“这样呢?”

“嗯?再往右点。”

“锦瑟,要不你看好了位置,我再移这红灯笼,这一来一去,费劲得很。”

流年站在梯子上,拿着灯笼看着底下的锦瑟。在锦瑟挑剔的指导下,他光是挂这一盏灯笼,就用了一刻钟了。明天便是大喜之日,如此一来又怎么来得及。

锦瑟看着那屋檐下的灯笼,红火的颜色正如她此时的心情,浓烈且激动。心中那满溢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飘然之意,竟一时觉得眼前的一片喜色有些虚幻,仿佛她一用力,便如那水中泡沫,顿时无影无踪。

她耳中全然没有听到流年的抱怨,一时沉浸于那缥缈不安。突然,不知何时出现的冯云天伸手环过她的腰,一阵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锦瑟方有几分真切之感。

“流年,看我夫人这脸色!莫不是你又在欺负她!”

冯云天从远处便看到锦瑟出神的身影,他知道锦瑟心中的不安,尽管他在身边时,锦瑟总是一副浅笑的满足样。

只是,在不经意时,他亦看到过锦瑟眼中不安之色的流出。他知道以往之事在锦瑟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口,可那又如何,日后,锦瑟定当由他爱着护着,他伴她一生平安喜乐。

“公子!你这是赤裸裸的偏袒,明明是锦瑟使唤流年,怎又成了流年的错?”

“只要我家夫人脸色不喜,便是他人之错,我纵是偏袒有如何,纵是世间之人皆错,我夫人都是对的。”

流年看着自家公子一口一个夫人,脸上一副理所当然之色,心中不禁翻起白眼,世人皆说,爱情如灵药,滋润心灵。依他看,这爱情如迷药,使人发傻。

“嘻嘻,得夫君如此爱护,锦瑟真是三生有幸!流年下来吧!”

经冯云天的插科打诨,锦瑟心中的不安之感尽已消散。看着还在梯子上的流年,心中不觉好笑。

流年看着这灯笼的位置,不就是他刚开始摆的位置。爱情中的人,真是无法理解。流年无奈地从梯子上下来。

“公子,流年现在便去通知碧虚先生,让漱钰夫人今晚过来。”

“去吧,只是莫让府上之人知道,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是,流年现在便走。”

“锦瑟,你可曾怨我,未能给你个盛大的婚礼?甚至还需偷摸着来。”

冯云天觉得婚嫁迎娶之事,是每个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之事。每个女子都希望意中人骑着那高头骏马,铺着十里红妆,受着众人祝福,来到身边,与其相伴一生。

可现在,在他这寻幽苑内,既无高头骏马,亦无十里红妆,甚至还瞒着府中之人。

“公子,能嫁与公子为妻,已是锦瑟此生最大的福气,锦瑟又怎敢苛求太多。便是天地为媒,百花为证,锦瑟亦心满意足。而且,你我亲近之人,无非就是魔君与夫人,还有这寻幽苑内的婆婆留下的气息,有他们在,又何须他人!”

冯云天将听着怀中之人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六十九章 魔君

“公子……”

“姑娘……”

一声前尘往事的眷念与一声急切的担忧于院中同时响起,声音消散之际,两人皆是一愣。

“姐姐……”

明月似乎没有看到突然而至的修远,她看着地上有些失神的人儿,心中已是波涛汹涌,前尘往事,是非对错,一切只为眼前这双悠远孤寂的眼睛能够睁开罢了……

南柯微微一垂眸,遮住了那道炙热却又陌生的眼神,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此前她竟是这般痴傻,仅凭一缕神识便以为他已是魂归虚无了。只是,眼前这人,还是她的公子吗……

“大侠”

宋南柯看着似乎陷入沉思中的修远,心中莫然升起一阵酸涩,或许记忆失去了,但是心底里与南柯的感情已是深入骨髓了,一眼便是万年……

“煜月?公子?”

南柯缓缓仰头直视修远,如蕴含了宇宙洪荒一般幽深的眼中隐隐闪过一缕伤痛,口中喃喃问道。

修远看着地上样貌熟悉神态却截然二人的南柯,忽地于绿玉小筑内那床榻之上的幻影骤然出现,修远只觉得心底深处有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感觉,但是似乎隐藏地过于深,以致他方想抓住,已是飘散。

“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占了在下朋友的肉身。”

南柯的头脑中,忽然变得茫茫然的一片空白。彼此再见的场景她并非没有预想过,甚至于心中,已是思虑了千遍百遍。她想过沧海桑田后,他已是另有所属,或者已是殒灭于某场战斗中。

但是,她从未想到,再见之时,于他而言,她已是成了“阁下”……

“煜月!你莫不是高兴地有些痴了,竟然不识的姐姐!”

明月自是没有错过南柯眼中的那抹伤痛,相见不相识,其中的无力之痛她已是尝遍了千百遍,她一万个不愿看到南柯活得如她一般。

“煜月?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名唤修远!”

“修远施主!”莫羡自是不识三人之间心底的纠缠,他只知宋南柯不见了。

“你可来了,宋施主她,她不见了……”莫羡口齿不清地将事由尽数解释出来。

只是,话语落下之时,倒是南柯率先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脸上戚戚已是掩盖不止的明月,心下唯有一声喟叹。

“明月此番,亦是为了我。”南柯余光似乎极其无意地瞥了一眼修远腰间的南柯剑,似乎寻常得如道家常一般。

“我本该于五百年前便魂归虚无,如今眼下这番逆天之行,其中因果皆由我担,不知公子意欲何为。”

“自然是将宋施主的身子换回来!”不待修远回答,莫羡便急急说道。

“这个呆子,倒是不免我一番疼爱!”宋南柯丧丧地脸上勾起一抹欣慰。

“这孩子,可是你的骨肉!”南柯转眸看向眉眼间皆染上忧愁的明月,轻声说道。

明月紧抿着嘴唇,垂下眼皮点了点头,不欲说任何辩驳的话。

“看来,我不在的几百年里,你过得甚是心伤……”

南柯这才细细打量明月,几百年未见,眉眼间的娇俏与怯怯,已是全然被一阵戚戚所盖。看来,情之一字,伤她甚重。

“二位可是在叙旧!”

莫羡突然有些刻薄地看着明月,冷冷说道:“若是宋施主出了什么事,你可知,你便回不来头了!”

明月一愣,看着眼中有些责备的刻薄眼神,心底竟是生出了几分暖意。只是,面上仍是一片冷漠。

“回头?呵呵……自六百年前起,我便没想过回头这两个字!”

“公……阁下如何看?”

在莫羡与明月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南柯对于明月所行之事已是有些头绪,只是,一声公子正欲出口,待看着那陌生的眼神时,生生地噎在喉间。

“不知南柯姑娘为何能够与姑娘同存于世?”

修远神色寻常地站于南柯身前,只是眼中却带着审视。眼前之人三魂六魄皆存,可却已是全无宋南柯的气息。

听到修远的话,宋南柯顿时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南柯,心中甚是怪异,毕竟任谁以他人的视角,看着自己时,心中亦不免别扭。

“呵呵”闻言,南柯悠远孤寂的眼中闪过一缕伤痛。

“你莫不是以为,我是这位姑娘的前世吧……”

话语落下,莫羡与宋南柯如同惊雷一般,特别是宋南柯,心如擂鼓一般,若是南柯并非她的前世,她的到来,岂非没有意义……

修远并无惊讶之色,早在宋南柯说道南柯乃是她前世时,他便存疑了。若是前世仍存于世,宋南柯至少亦缺少一魄。

“既然如此,不知南柯姑娘的残识为何会附于姑娘的肉身中。”

南柯默默地看了一眼平静的修远,心中有些戚戚然,张了张嘴唇,终是什么话亦没有说出。

“施主为何与他们说这般多废话,若是不赶紧将宋施主找到,只怕……”

莫羡看着一脸平静之色的修远,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烦躁,直接便扯住了修远银白的袍子。只是,手中却是一阵濡湿。

“施主,你手上受伤了!”

莫羡的一声惊呼,惊醒了宋南柯的惊愕,她心中一悸,飘忽着来到修远跟前,只见方才背在身后的手腕处,渗出了一片血迹。

她眼皮跳了跳,伸手轻轻地抚上那刺眼的血红之上,只是,手直直地穿过了去,徒留一片颤抖。

“无碍……”修远正欲收回被扯住的衣袖。

“此乃戾气所伤,若是不早些入药,只怕血流不止!”南柯一把拉住修远正欲收回的手。

“阁下乃是使剑之人,若是这般不爱惜手腕,岂不是有辜这南柯剑!”

宋南柯站在修远与南柯旁边,看着相视的两人,一时之间,心中一阵沉闷,不知是为了修远之伤,还是,两人之间,她成了第三人……

“南柯姑娘若是不愿将真相告知,在下断是不愿离去!”

修远冷冷地扯回手中的衣袖,方才心中的那阵跳动,已是平静下来。

“若是知晓了,你待如何?”

天边忽地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闻言,宋南柯有些恍惚,脑中回响着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踏入轮回井,这前世自是与你无关。只是,这世事向来就是如此不公平,纵使南柯剑内的执念与你今生无关,却仍是纠缠于你。如果你此番不亲手断了这执念,那么,下一世,下下一世,它仍会随着你的轮回而纠缠于你……”

“明月,你这冷清院子,今日好生热闹啊!”

庭院中间一道蓝光自天边飘然而至,光芒消散一个着玄衣锦袍的男子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一群人。

宋南柯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阵阵不可思议,杏眼中的倒影映出了一位儒雅之人,那双缺少了镜片遮掩的凤眼正似笑非笑地朝了这方向看过来。

“魔君消息竟是这般灵通,明月不过刚将姐姐唤醒,魔君便闻息而来。”明月恭敬地朝来人施了一礼。

“醒来便好……”魔君看了一眼南柯,万分感慨之下仅有几个字。

“魔君”南柯孤寂的眼中闪过一缕光芒,嘴角不禁有些弧度。

“魔君为南柯所谋之事,南柯怕是难以回报……”

“傻丫头,我待你如胞妹,此事何足挂齿!”魔君温润一笑,心中甚是感慨,五百年了,回来便好……

只是,他朝了修远与宋南柯处看一眼,心中重重一叹,一时不察,不料竟是生出了这般纠缠……

“魔君今日过来,可是要将姐姐带回魔界?”

明月似乎极其无意地问道,虽然她欲与南柯相谈,但是上天似乎已是不愿施舍她这个罪人半点时间了。若是南柯在,只怕徒惹一阵心伤罢了。

“你们姐妹多年未见,本君又岂是这般不通人情之人,今日过来,我乃是来见一位故人。”说着,魔君的视线便停在修远身旁的空地之上。

闻言,明月正欲说话,只是,手中突然被紧紧握住了,扭头一看,便直直地撞进了那一片悠远中。

“宋小姐,多日未见,宋小姐在这异世过得可好?”

说着,魔君手轻轻一挥,只见庭院内竟升起缕缕光芒,升至半空便骤然汇集成团,往宋南柯所处之处飘去。

众人面前,只见一个绿衣少女缓缓出现,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魔君。

“可是本君换了套衣服,宋小姐便不识得本君了?”

“这,这……”

宋南柯咽了咽口水,心中过于震惊,以致半晌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板!”一声断喝,毫无犹豫,斩钉截铁。

“哈哈……”魔君朗声一笑。

“看来宋小姐看到本君甚是吃惊啊!”

宋南柯似乎没有听到魔君的话一般,拉住身侧修远受伤的手腕,忙开口道:

“大侠受伤了,你可有法子止血?”

“宋小姐真是一如此前啊,有事便想起来找我这闲人。”魔君看着宋南柯紧握的手,温润的眼中闪过一缕怪异。只是口中仍在打趣道。

“快点!”不知是心中焦急,还是方才之事的影响,宋南柯一时之间竟有些气恼。

魔君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宋南柯,指尖一挑,一缕光芒便跃然而起,飘至修远的手腕之上。

“可是好了?”宋南柯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奇怪的修远。

“宋小姐就是这般怀疑本君的专业水平?”魔君正欲打趣宋南柯,却在宋南柯撩起修远衣袖时,一个月牙形的伤口骤然入目。

“这是何人所伤!”

魔君与南柯同时开口,两人相视,皆是一愣……

第七十章 七夕

南坡竹林绿玉小筑内,一身背长剑,身着蓝色长袍,发髻散乱之人立于门前。

碧虚看着眼前面色冷漠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幽深,冷冷说道:“不知阆风殿下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魔君自是清楚我为何而来。”

“这三界之中,何人不知阆风殿下以除妖为己任,势必除尽行坏事的恶妖。只是,我这绿玉小筑,清静得很,并无妖孽作怪。”

阆风看着碧虚一脸糊涂的样子,手指一划,一张画卷便破空而出。画中乃一把玄剑,剑身上的光芒浑然一体,像宇宙虚空,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如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一团柔和的光华包裹着剑身,宛如雨后的春日梨花,温柔且清冽,这正是魔族至宝——南柯剑。

“此剑,在何处?”

“阆风殿下,此剑三千年前被你镇于无妄之地,虽在二十五年前,天族天子将其带出无妄之地,可自太子下凡历劫,此剑便失了踪迹,你此番来我绿玉小筑,怕是白费功夫了。”

碧虚看着画中的南柯剑,指腹在剑身上摩挲,仿佛剑中之光华将其代入那孤寂的洪荒世界中。

“魔君莫不是忘了一年前南柯剑剑气波动之事,而那地点正是在这南国国境内,此后,南柯剑气息全无。”

“南国国土之大,百姓之多,阆风殿下又怎可断定是在下这弹丸之地?”

“魔君,南柯剑乃你的佩剑,废话我亦不想多讲,希望魔君可将此魔剑交出!”

阆风眼神犀利,看着碧虚指腹仍在摩挲这画卷,声音更是冷如冰刀,周身气息骤然而出,强大的仙气惊得这南坡竹林内的生灵焦躁不安,一时之间纷纷往外逃。

“阆风殿下,你又何须动气。南柯剑乃魔族之物,剑身上的魔族气息是无法掩盖的,阆风殿下可在我这小筑内察觉出?”

碧虚看着阆风周身气息逐渐收敛,便知他并不知南柯剑的下落。只是,怕是今后这绿玉小筑平静不再了。

“再者,南柯剑已在无妄之地封印三千年之久,身上修为怕是所剩无几。此番南柯剑气息泯然于三界,恐怕是魂归虚空了,殿下怕是白忙一场了。”

“南柯剑乃上古魔物,魔力强大,怎会因三千年无妄之地便消亡。再者此剑以幻境魅惑他人,主宰他人命格,违背天地伦常,切不可存于世上。”

阆风逐渐将周身气息收敛,如寒冰地狱般的语气说着此话。

碧虚听着阆风的话,心中郁闷得很,自己的佩剑成了天界人人得以诛之的魔物,他却因三界的平衡,不可有任何的反抗,真是窝气得很。

所以,他亦不想阆风好过,脸上不禁冷笑道:“阆风殿下一直追查南柯剑的下落,难不成真的只是护天下苍生,而非,执着于旧事?”

碧虚看着阆风周身气息瞬间紊乱,脸上更是寒如寒冰,心中不禁大快。

“阆风殿下,十日后便是舍妹忌日,以你与舍妹往日的交情,可愿上柱香再离去?”

阆风原本冷如寒冰的脸上瞬间破裂,眉眼间净是癫狂之色,眼睛竟染上一层血色,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逐渐沁出血珠,拳头猛地往桌上一砸。

“七夕没死!没死!”

桌子轰然倒塌的同时,阆风怒吼。

碧虚冷漠地看着癫狂的阆风,更是火上浇油地说:“她的墓就在这竹林深处,殿下。”

碧虚说完后,一阵强大的仙气铺面而来,他衣袖一挥,仙气与魔力在小小的房子内猛烈地碰撞,房内用品皆纷纷破裂。

碧虚看着自己的心爱小屋竟毁,心中一怒,运转身上八成魔力,一个掌风便将气息混乱的阆风打飞出去。

阆风被打落在小筑外的小溪中,碧虚浑厚的魔力将其法力化去了五成,同时也压抑住他紊乱的气息。

山中溪水冷冽,日头高挂,但寒气仿佛要沁进心头。阆风脸色回归漠然,纵使身受重伤,脸上亦无半点痛苦之色,就这样默默地躺在小溪上。

碧虚走到小溪边上,看着躺在小溪里的阆风,突然化去五成法力使得他脸色惨白,原本就散乱的发髻此时已散落,仿佛水草一般随着溪水飘动,眼睛失神地看着上空的竹子。

碧虚心中虽恼怒阆风的执着,但是看着此时的他,不禁在心中无奈地叹气。

“阆风,你本就不是本君对手,看在七夕的面上,本君此番不与你计较。但同样的,因为七夕,我亦不想在我的绿玉小筑内再看到你的身影,本君不想扰了七夕的清静。”

碧虚看着无动于衷的阆风,心中又气又恼又无奈,衣袖一甩,转身便往房子里走去。

阆风听着碧虚的话,但是他并不想动。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仿佛心中有了个大窟窿,他很想找东西填上,可是他找不到。

……

锦瑟此次睡得特别安心,梦中没有了那无边无际的深海和浩瀚的星空,亦没有七夕的责怪,只有满满的安心。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想必她已睡了一个下午。刚想掀起被子下床,发现床边有一人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上睡着了。

锦瑟看着床边熟睡之人,一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可以感受到他手上常年练剑的薄茧,粗糙却让她温暖且安心。眉眼间依然藏着忧愁,眉头微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将其抚平。

锦瑟伸出纤纤素指,指腹轻轻地在冯云天的脸上摩挲,一双杏眼满是痛惜,自己的存在,对于公子来说,是福,还是祸?

空气中的流动似乎突然停滞,屋外虫鸣与沙沙风声戛然而止,一阵熟悉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

“南柯!”

一缕光芒飘进房内,光芒尽散,一个玄衣人影出现在房中。

“魔君!”

锦瑟看着突然到来的碧虚,默默地收回了双手,掀起被子起身,向来人作揖。

“身子不适,就莫要多礼了。”

碧虚看到锦瑟惨白的脸庞,便知阆风的到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不知魔君今日前来有何事?”

“南柯,你本是本君佩剑,纵使如今的你与凡人无异,可你的气息,本君还是可以感知。今日,你与云天在南坡竹林!”

锦瑟看着月下的身影,不禁觉得可笑,自己妄想与凡人一样,可是她终究不是凡人。

“是的,南柯知道阆风已找到金陵城。”

碧虚看着锦瑟嘴角的那抹自嘲,心中一阵不忍。

“阆风虽然已找来金陵城,可是他却没有你的任何踪迹,只要你日后小心行事,阆风就难以发现。”

“南柯自然明白。这一年来,与公子陪伴的温暖,南柯自是不肯让任何人毁了。”

锦瑟看着床沿处熟睡的冯云天,她又怎可忍心让他孤独一人呢!

“南柯,本君自知你要报答云天当初将你从无妄之地解救出来,只是……如今,云天心结已解,你何必在这人间苦苦挣扎呢!”

碧虚看着冯云天腰间的南柯剑,玄色的剑身上,已是光芒暗淡。

“魔君,当日南柯以毕生修为幻化成人,虽是报答天界太子的解救之恩。只是,如今南柯留在凡尘,只是因为公子。”

“可云天百年之后,回归天界太子之位,你要怎么办啊!你如今与凡人一般,生老病死一样不少。只是凡人死后,魂归奈何,便等待下一世。而你,若是死去,那就魂归虚无了!”

“一世足矣!南柯所求,亦不过是与公子相守一世。”

“痴物!”

碧虚听着锦瑟的话,心中顿觉大怒,可看着眼前的锦瑟,一双杏眼,盈盈水光,眼眸内的悠远孤寂似乎消失不见,心中更是无奈至极了。

“魔君,可曾责怪南柯害死了七夕?”一声细弱蚊蝇的声音喃喃而出,其中的愧疚掩盖不下。

锦瑟盯着脚尖,月色下,鞋子上的莲纹闪着光芒,更是显得栩栩如生,可能也使得她无法移开目光。

碧虚没想到锦瑟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看着低头看脚尖的锦瑟,碧虚心中一阵心酸。

“南柯,我之前不也与你说过,七夕的死,与你无关。”

“可,可,可是,是我,是我将阆风带人幻境,是我!是我在幻境中使用法术,破坏了幻境与现实的平衡!”

锦瑟略带颤抖的声音,将心中的愧疚一字一字地吐出,她觉得眼角干涩的很,喉咙仿佛被堵上一般,一字一字都是如此艰难。

“南柯!这都是七夕的选择。你与七夕相识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七夕的性子吗?当初她选择留在幻境中,是因她对阆风有情;她选择将内丹给予阆风,同样是因她对阆风的情。情之一字,又岂是你一人之力就可改变的。”

“再者,若是幻境中的不是阆风而是云天,你又会怎么做!所以,南柯,为了你好,也为了七夕,放过自己吧!”

“三千年的无妄之地,足以抵消你心中的愧疚。”

锦瑟看着一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到鞋尖上,在水绿色的鞋面上慢慢地晕染开,紧接着,一串的水滴往下掉,不过,此时她眼睛已蒙上了一层水雾,无法看清莲纹晕染的美景。

第七十一第章 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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