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工业设计师 - xp1024.com
《南明工业设计师》


第一章 危机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三。

广州府香山县仁厚坊。

这是一片山岭和盆地交错的地形,远处全是山岭,近处盆地里全是稻田。去年的晚稻早已收割,此时稻田里只剩下一些被割了稻穗的稻根,让这岭南的盆地看上去格外萧条。道路的两侧时不时有一些被烧焦的废墟,都是原先种稻人守田的茅屋。不过这些茅屋现在都被贼人们烧毁了,只剩下焦黑的木头茅草废渣散在土上。

秦昭和老账房两人沿着小路,往秦家村走去。

走到一条小河边,两人发现就连过小河的木桥也被贼匪们烧了。秦昭和老账房没有办法,只有脱了鞋,挽起裤脚,从冰冷的小河浅处趟过去。

岭南的二月本来不是很寒冷,不过这是小冰河时期,气温远较寻常年份寒冷。即便远在南国如广州府,寒流也逼得人们穿着袄子。本来这样的棉袄只在腊月里穿半个月的。

二月的河水让秦昭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他过了河,正要在枯黄的水边杂草上弄干脚面,却看到老账房突然间往地上一蹲,大声哭起来。

“我的娘啊,这可怎么办啊?”

账房越哭越大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四十多岁的人一头白头发,白发随着哭泣的动作上下摇摆,说不出的凄凉。

秦昭没有说话,只找了个大石头坐在旁边,静静地等账房哭完。等了一刻钟账房才哭干了眼泪,一抽一抽地停了啜泣。

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回村里。”

账房没来由地又是眼睛一红,气短地说道:“回村?怎么回?我俩这次出去借钱没借到,那些贼人要的银子我们凑不齐,贼人们肯定要杀我们全村。我们回村里,怎么有脸和村里人说?”

秦昭皱了皱眉头,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着急。”

听到秦昭沉稳的回答,老账房愣了一下。

这次出去借钱,老账房是看秦昭素来老实本分才带上他的。以前这秦昭在村里一声不吭,一巴掌也打不出两句话来,被认为是全村最老实本分的人。所以就冲这一点,老账房这次出去筹钱就把他带上了。

但秦昭这一路虽然不说话,却处处显得沉稳冷静,说话做事井井有条,像变了个人似的,哪里还像原先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恐怕就是原先村里族长还在,也没有秦昭这么冷静。

老账房抬起头看了看秦昭,讪讪问道:“秦昭,你有办法?”

秦昭皱眉说道:“你不要急,我们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不就是六十多个贼人么?”

老账房感觉眼前一亮,追问了一句,说道:“那可是六十多个积年老贼!”

秦昭瞥了老账房一眼,淡淡说道:“走吧,回村里再说。”

“好,好。”

老账房现在在心理上有些依赖秦昭,下意识地开始服从秦昭的安排。

两人走上小河河岸,秦昭看了一眼萧凉的大地,吸了口气。随着秦昭吐气,一口白雾出现在秦昭面前。

带着老账房,秦昭走在前面,在乡间小路上快步行走。

秦昭确实不是原先那个秦昭了。

现在的这个秦昭是穿越者,三天前他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在原先的二十一世纪,秦昭本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工业设计师,专门为各色工业企业改善或定制工业设计。因为经验丰富以及设计符合市场,秦善原先的收入颇高。然而他却在一次参观高频变压器生产企业时候突然触电,一下子就穿越到了崇祯十七年的广州府香山县。

奇妙的是秦昭穿越而来占据的这个身体也叫做秦昭。而且长得和秦昭年轻时十分相像,就像是同一个人似的。

穿越者秦昭还直接获得了土著秦昭的所有记忆。

土著秦昭是一个孤儿,父母去世好几年了。现在他生活在族人聚集的秦家村,名下有水田八亩,瓦屋院子一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一穿越过来秦昭就发现自己,或者说整个秦家村面临一个极大的危机。

现在是崇祯十七年,锦山大战大明输得一败涂地,鞑子在东北已经处于不败之势。闯贼也已经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建元永昌,建六部置百官,所到之处传檄而定。大明朝这破屋子千疮百孔眼看就要塌了。

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匪贼,不光是从北方流窜过来的流贼,就连一些卫所和营兵里面的老兵也有啸聚成贼的。官方的组织能力已经接近崩溃,对各地的匪贼无力剿灭,置之不理。

没等清兵杀过来,明朝内部已经是乱成一片了,民不聊生。

秦昭所在的这个香山县山沟小村子叫做秦家村,就被插云峰上的盗贼盯上了。这伙盗贼勒索了秦家村数次,绑架,把秦家村的族长一家都杀了,现在又要这个村子交“春耕银”。

盗贼们要求的银两数字是这个小村子根本拿不出的。但如果村子里的人拿不出这笔钱,盗贼们就要血洗秦家村。

盗贼们给的时间是一个半月,要在春耕前交银子。这已经过去了十天,再有一个月,恐怕秦家村的人就只能远走他乡逃难了。否则如果继续待在香山县仁厚坊,那些凶残的盗贼恐怕连一个村民都不会放过。

一旦村子拿不出赎命的银子,秦昭也要做难民流落他乡。

这是个很棘手的危机。

不过秦昭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后世的工业设计师,自认为还不到毫无办法的境地。老账房绝望得哭天抢地,秦昭却依旧沉稳。

秦昭和老账房慢慢行走,回到了秦家村。

村子不大,也就一百户人家不到,村子南角依着一条小河,让正南方向易守难攻。不过在其他方向上并没有什么防御设置。村子里的屋子大多是一进的黑瓦院子,院门大多是最简单的“随墙门”。不过也有一些贫穷的村民住在土屋里,屋顶上盖着茅草。

“老账房回来了!”

“账房回来了!”

老账房一走进村里,四面八方的人就围了上来,抢着打听老账房出去借钱的结果。

“借到钱了吗?老账房?”

“强人要一千两银子,老账房你借到多少两?”

看到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村民们,老账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哪里借的到钱?强人们索求无度,这是个没底的窟窿,哪个村子会借钱给我们填这样的窟窿?”

“我和秦昭走了一圈,一两银子也没有借到。”

老账房叫秦有理,是原先族长家里的账房。老族长一家人被绑架杀死后,老账房就是村里最有见识头脑的人了。所以出去借钱这件事情就落到了老账房的肩上。可惜即便是他,也无法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第二章 嚎啕

此时听到老账房的话,周围的村民们都是无比沮丧。

强人们那么凶残,连老族长一家都杀光了。如果老账房借不到钱满足不了强人们的索求,强人肯定会血洗秦家村的,这是个无法无天的时代。

半年前黄家村没能交齐“秋收银”,就被插云峰的盗贼屠村。

距离强人说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那看下来村民的出路只剩下逃亡了。

这可是崇祯十七年,兵荒马乱的,流民是绝计找不到活计的。秦家村的村民被盗贼敲诈了好几次了,交了不少银子给盗贼,一家人身上也没有几两银子。这样子往县城逃,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以后就要做乞丐,饿死在城里吗?

一些妇女们眼睛一红,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住在村南边的一个汉子沮丧地往地上一蹲,低着头一声不吭,仿佛人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希望。

住在村中间的黄德能十分的恼怒,他愤怒地拿脚往地上的一棵小草上踢,踢了一脚又一脚,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棉布鞋踢坏。

住在村东边的一家人对视了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都变得血红。做主的男人往袖子里一摸,摸到了一家人仅有的财产二两银子。他用手轻轻摩梭这一块碎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二两银子,能支持一家人逃难几个月?这年头米价腾贵,逃到县城就算露宿街头不需要租房钱,但也要买米吃饭啊!如果不能耕田在田里种些蔬菜充饥的话,如果不能以田地为抵押和其他人借粮食的话,这二两银子恐怕三个月就要花完,那三个月后一家人怎么支撑?

这家的男人越想越凝重,最后感觉整个人都没有力气站着,无力地蹲了下去。

他旁边的一个妇女突然哇地大声叫了一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喊道:“活不下去了,这下彻底活不下去了。本来以为我会饿死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下四月都过不去,就要饿死在街头了!”

听到这个妇女的哭喊,无数人都跟着哇地哭了出来。

“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这往哪里逃能活命啊?我家上好的稻田都没用了。”

“天杀的盗贼,我和这些强盗拼了!”

一群人越哭声音越大,最后全部哭成了一片。几十个人围在村东口嚎啕大哭,比哭丧还要凄惨。更多的人从村里面走出来,了解到这边的情况后,同样陷入了绝望,加入到这支嚎哭的队伍里面。

谁能够在绝境面前保持冷静?

最后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走出来了,哭在一起。

倒是刚才已经哭了一场的老账房此时还比较平静,像一根旗杆似的立在那里,只是偶尔仰天长叹。

秦昭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发现没有陷入绝望而哭泣的,也只有四、五个人。

有点受不了这些村民的绝望气氛,秦昭对老账房说道:“秦有理,我有办法救村里人,你找几个没有哭没有垮的人叫到我的院子里,我教你们怎么筹钱。”

秦有理听到秦昭的话愣了愣,诧异地把脖子扭成了九十度,一脸不相信地看着秦昭。

秦昭拍了拍老账房的肩膀,说道:“相信我,你把那黄德能,秦定安,把那几个还有点沉稳镇定样子的叫到我院子里去,我们商量怎么筹钱救村民。我秦昭说到办到,你快点把他们叫来!”

说完这话,秦昭就自顾自往自己家里走去,再没有回头。

老账房诧异地看着秦昭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少年,怎么事到临头了还这么沉稳,还说他有办法筹到钱,真的假的?

然而这几天自己带着秦昭在各个村落之间借钱,秦昭也确实沉稳镇定,没有出任何幺蛾子。要是寻常人,跟着自己借不到钱时候心理已经崩溃了,可是秦昭却一直淡然处之,仿佛胸有成竹一样。

难道这十七岁的秦昭真的有办法筹钱?

老账房突然想到:这秦昭小时候家境殷实,被送到镇上的秀才私塾读过几年书,和不少家里有钱的孩子们一起读过书。虽然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但也许这个秦昭还能用一用那时候结识的关系?

老账房心里一个激灵,将右拳往左手一拍,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他往前方一扫,果然看到秦昭说的黄德能、秦定安那几个人还沉得住气。他急忙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把这些人拉出来,往秦昭的院子里拉去。

秦昭先人一步,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院子不大,看得出原先的大气格局。门口有一个小门楼,一进门一个照壁,照壁后面有两间倒座房。东面西面两间厢房,对着照壁有三间正房,整个院子有整整七间房间。地上一水的青砖铺地,墙上刷着白色的石灰,屋顶上则是黑色瓦片。

显然秦昭父母还在时候,这个家庭也曾经富裕过。

不过秦昭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秦昭十三、四岁就开始在田里耕作养活自己,是在村里族人关照下长大的。这院子很长时间没有修葺了,其中有五间房子的瓦顶都已经被风雨打坏了,长了野草,没法住人。只有两间堂屋还是好的,是秦昭的起居室。

秦昭走到堂屋里坐下,从水罐里倒了一壶冷井水喝了一口,静静地等老账房他们过来。

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一片匆匆的脚步声。

最先冲进院子里的,是秦昭的儿时玩伴秦宁。

“秦昭!你有什么办法筹钱?”

秦宁比秦昭小半岁,平日里和秦昭玩得最为投机,彼此之间也比较随便。他兴奋地冲到秦昭面前,说道:“秦昭!要是能筹钱救下全村人,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秦昭用手压了压,示意秦宁不要激动。他让秦宁坐到堂屋的椅子上,和他一起等其他几个村民。

“秦昭有什么主意?这孩子爹娘死得早,素来呆呆的,能有什么主意?莫不是逗我们玩耍吧?”

没多久,老账房秦有理就带着几个村民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是三十多岁的赵良策,他虽然世代住在秦家村里,但却不姓秦。

似乎是不相信秦昭有能力筹款,他一边走还一边和秦有理提问求证。

有三个人跟着秦有理走了进来。此时众人心情都不好,进了秦家院子也没有进堂屋,就站在照壁后面站成一圈,一个个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堂屋主位上的秦昭。

毕竟秦昭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且素来是老实本分,有些呆呆的。

秦昭站了起来,走到众人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诸位都是村子里的老相识了,我今天送诸位一程富贵,就看诸位敢不敢取?”

第三章 图案

听了秦昭的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这马上就要倒霉的时候,众人想的都是怎么逃亡,秦昭却说出这样的大话?秦昭要送怎样的富贵给大家?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说道:“秦昭,你个呆子不要拿大话来唬我等,现在这关头别说富贵了,只要能活下去我等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拿富贵来诳我们?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有办法借到银子?”

秦昭看了看站在自己堂屋里地五个人,见他们在这样的时候依旧有理智,没有失去希望,明白这是村里唯一靠得住的几个人了。

他把众人招呼进堂屋里,把堂屋的门关上了。

压低声音,秦昭说道:“银子在盗贼山上有大把,何必要我去借?”

赵良策骂道:“这不是诳言么?盗贼是有银子,可彼类有刀枪铁甲,彼类要我等给银子!”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诸位都是村里人,都是我秦昭信得过的人。“

按道理来说这房间里的人都值得相信。因为盗贼要杀光秦家村,而这里的人都和秦家村的人有血脉联系。如果这里哪个人投贼泄露消息,把秦昭的计策告诉给贼人,那以后这个人也是贼人时刻提防的极为边缘的人物,毫无前途。而秦昭摆平盗贼的把握却很大,如果这些人有理智,不泄露秦昭的法子,以后就能跟着秦昭一起发财。

所以秦昭大胆地把自己的计策说出来了:”开门见山说直话,我们把盗贼炸死了,我们就不需要给盗贼们银子了,而且他们的银子都是我们的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一个个都是脸上发白。他们明白了秦昭想做什么了,可是又不知道秦昭要怎么做。

秦昭打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笔墨来,在众人面前倒墨水进砚里,开始画自己要做的东西给这几个人看。

赵良策摸了摸脸,说道:“昭哥儿,我等不识字。”

赵良策说完这句话,脸上不禁有些尴尬神色。毕竟这年头读书人的地位实在是高,识字了就能写信读书,能和外界做高效的沟通。哪怕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社会地位也比普通农民高很多。

秦昭能读书写字,这在赵良策几个眼里就十分了不起了。

其他几个人也有些尴尬,但看向秦昭的眼光里却多了几分信任。

秦昭淡然说道:“我不写字,我画我要做的东西给你们看?”

秦昭提起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方框,在里面点了无数的点。

其实秦昭就是画了一个加大版的后世手榴弹。

秦宁上来问道:“秦昭,这是什么东西?”

秦昭说道:“这是一个厚重的铁盒子,盖子用螺纹卡死。铁盒子里面藏火药和碎铁片。铁盒子一经点燃,就会发生极为剧烈的爆炸。只要把这个铁盒子放在盗贼聚集的地方,我保证那些盗贼一个都跑不掉。”

听到秦昭的话,众人一个个眼睛睁得像鸡蛋似的,死死看着秦昭画的图。

其实黑火药威力也是很大的,从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人类的热武器一直使用黑火药。而这个时代里的大炮有的能利用黑火药之力把城墙轰塌。

据《明季南略》记载,史可法守扬州时候就是被鞑清用大炮轰塌了城墙,这才有了扬州十日的惨剧。

后世2009年在京珠高速孝感段的一辆货车装载8吨的黑火药爆炸,没有封闭物状况下的自然爆炸,50米外的小树被冲击波连根拔起,将600多米外的村庄全部玻璃都炸碎了,房屋大面积损坏。现场被炸出一个直径8米,深07米左右的大坑,爆炸产生的震动连武汉都有震感。

秦昭用五十斤黑火药炸做一个巨型的后世手榴弹,通过外壳对火药的约束,数倍扩大爆炸时候的冲击波,其威力比火药自然引爆大得多,炸烂一间大房间范围内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赵良策有些嘴巴打结,紧张说道:“这…这也太凶猛了。”

老账房秦有理问道:“昭哥儿,这盗贼平日里并不聚在一起,我们炸不到他们啊!难道等他们来攻村的时候炸他们?”

秦昭看了看老账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十八天后的二月二十一是盗贼大头目‘一只虎’的生日。去年二月二十一我和老族长一起去给一只虎祝寿,那时候我看到四、五十个盗贼全聚集在他们的‘聚义堂’喝酒,只留着十几个人在山寨寨门处防守。“

“过些天盗贼生日那天,我们假装给他们祝寿,搬这个大盒子到山上去,一定能把喝酒吃肉的盗贼全部炸死。“

“剩下十几个盗贼,我们村民也不害怕了。一拥而上把他们打死便是。“

听到秦昭的话,众人陷入了沉思。

许久,赵良策踌躇说道:“去年给盗贼拜寿我也去了,我是扛猪的,确实看到五十个盗贼聚在一个不大的堂屋里喝酒吃肉。”

黄德能却抱着手问道:“但是你要点火绳引着这火药,你一点火绳,盗贼就知道你里面装的是火药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我自然有对策,我引火用的是燧发引火,不用火绳。到时候我一按扳机,盒子里面的火绳就自动点燃了。等我们撒腿退出房间外面,这一桶火药就会爆炸,把喝酒寻欢的盗贼全部炸死。“

秦昭不等其他人询问,便开始在纸上画燧发的点后装置。那装置由击铁、燧石、扣簧、火药池、火绳和扣簧片组成。

秦昭穿越前看过许多穿越小说,一度对燧发枪十分感兴趣,研究过燧发枪的构造和组成。他拥有工业设计师的功底,对那些燧发枪的结构一点就通,早就把这种枪机的关键弄懂了。此时画出来,水到渠成。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秦昭的画,一个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是燧石?这是弹簧?这画的好像有些道理,这燧石一敲在这铁片上,自然会激发出火花点燃火药,然后把火绳烧着。“

赵良策抱胸说道:“火药不好买。“

秦昭不屑地说道:“事在人为!那些通番的海商什么都卖,卖点火药算什么?只要我等去广州找到通番船,自然就买得到火药。“

秦宁插嘴说道:“没错,去年通良坊的乡民要开铁矿卖到佛山去,就找通番海商买了火药炸山。我们可以问问他们是和哪个海商买的火药。“

明代隆庆年间开放海禁后,规定出海贸易者都须经海防同知批准,领取政府颁发的“引票”到指定地区贸易,并在规定的期限回港。对前往贸易的国家和地区也有一定限制,日本即在禁止通商之列。另外处于军事技术和民用科技保护考虑,对进出口货物的品种也有所限制。

出于限制通番贸易规模的考虑,朝廷颁发的引票极少。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朝廷空有规定管得不严,海商们就大批大批地违禁出海了。日本是这些违禁海商最喜欢跑的地方。

至于朝廷颁布的违禁品,这些违禁下海的海商更是懒得管。到了这朝不保夕的崇祯十七年,海商们已经是什么都卖。大量官方禁止的奴隶贸易都在广东、福建一带盛行。

只要找到合适的通番海商,就能买到火药。

第四章 谋划

秦昭说道:“彼等不会告诉我们哪里买的火药。我辈要自己找。“

秦宁愣了愣,摸着脑壳说道:“那倒也是。“

赵良策咳嗽了一声,又问道:“这火药就是炮仗里面的火药么?真的能把聚义堂全炸了?“

秦昭说道:“炮仗那是火药量少,火药量大能把你炸死。而且我这个火药盒子和炮仗不一样,我里面的火药是被铁盒子禁锢住的。等火药的爆炸把盒子直接冲开时候,那爆炸力能大得吓人!“

老账房弯腰看着那个枪机图纸好久,诧异地发现确实很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昭哥儿,你是哪里学来这么新奇的东西?“

众人觉得秦昭有非人本领,愈发对秦昭尊敬起来。秦有理居然叫秦昭一声昭哥儿,不直呼其名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新奇的,我这些年自己想出来的。”在纸上虚虚一挥,秦昭说道:“有了这样的装置,我们一按扳机就走。我们走了以后,火药爆炸,便能把那些贼寇全部炸死,一个都不留!”

听到秦昭的话,众人一个个倒吸凉气,说不出话来。

就以贺寿礼物的名义把这个铁盒子送过去。那些盗贼到时候对着一个大铁盒,一时半会是打不开的。等这边送礼的人一逃,那边就炸了,几十个老贼全部要炸死在喝酒的大堂里。

听上去真可行,怎么看都可行。

老账房倒吸一口凉气,倒是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着秦昭的图纸,啧啧几声,问道:“昭哥儿,你这要多大的盒子,多少火药,要花多少银子?”

秦昭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火药的价格,只能去广州府打听。不过这么大的铁盒子想把整个贼人大堂全部炸烂,恐怕要五十斤火药才行。”

老账房吸了口气,说道:“五十斤火药,怕是要一百两银子。”

“再加上打铁盒子的钱,算下来没有一百二十两做不出来。”

听到老账房的话,众人对视了一眼。

秦昭正要说话,却听到老账房冷静地说道:“我出面,让村民出这笔银子。我们几个一起说话,就说是我们几个又上了一次山求盗贼开恩了。就说‘一只虎’发话,只要我们今年每户交一两五钱银子就放过我们。村民们现在都惶恐无比,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早早把银子筹齐的!”

“等筹齐了银子,我便和昭哥儿去广州买火药。”

其他六个人听到老账房的话,一个个脸上露出紧张而期待的神情。

既然能筹到银子,事情似乎就有了眉目。要是真的能用秦昭的炸药炸死盗贼,那秦家村几百人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盗贼要秦家村人的命,秦家村的人只能拼命了!

秦宁低声说道:“如果把盗贼的巢穴炸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在秦家村种田过日子了。”

秦昭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

众人听到秦昭的话,诧异地看着秦昭。

秦昭说道:“盗贼巢穴里有大把银子财帛,到时候我们劫了山寨,大家发财了,恐怕你们都不想再种田了!”

听到秦昭的话,众人对视了一阵,眼睛里闪现出欢喜的光芒出来。

跟着秦昭干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而这办法的预期收益这么高,这着实让人欢喜。

议论一会众人就拿定了主意,按照秦昭说的办。

事情决定了以后,赵良策没忍住骂了一句娘,说道:“见了鬼了,呆呆的昭哥儿怎么变得这么机灵?能筹划这么犀利的方略出来?”

秦定安说道:“以前秦昭就是个呆子么。”

黄德能说道:“拿火药这么做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还有燧石点火的机关,昭哥儿怎么想到这样的主意的?聪明得和神仙下凡了似的?”

秦宁摇头说道:“昭哥确实变聪明了呢,出去一趟门回来就不一样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这点小手段算什么,以后你们跟着我,保证让你们见识到我秦昭的大能耐。”

见秦昭这么自信,五个人又对视了一阵,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

说干就干。众人都觉得不能把这件事情说给所有村民,怕走漏消息,便决定用秦有理的计策收集银子。

六人先是在村里吆喝一阵,说秦昭这次做主,组织大家去插云峰上求盗贼给一条活路。

村里人听到这话,果然又生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老账房和秦昭等六人,希望他们六个做主的能给大家带来好消息——村里的族长几月前被盗贼杀了,现在老账房就是村里的主心骨。老账房带着六个沉稳的去和盗贼交涉,大家都服。

六人往贼人巢穴走去,走到盗贼聚集的插云峰山脚下就钻进了树林里,在树林里闲聊了一个时辰,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一进村,秦有理就扯开了嗓子大声喊:“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

村民们都知道老账房等人是去求盗贼饶命的,听到秦有理的吆喝一个个兴奋莫名。很快村子里就响起一片鸡飞狗叫声音,整个村子的人全部从家里跑了出来,齐齐围着秦有理。

秦有理在众人面前站直了摇杆,大声说道:“这次多亏了昭哥儿胆子大,在插云峰强人的头领‘一只虎’面前说了狠话。”

“昭哥儿说了,我秦家村的人也是走投无路了。如果插云峰要逼死我们,我们也是发狠和强人鱼死网破的。我们村子虽然没有什么防御,但日夜布下警戒,强人要攻进来不死几条命是不可能的。”

“听到昭哥儿的话,强人一下子就软下来了。强人答应,这次春耕银不收我等一千两。我等村民九十八户人,一户人交一两五钱就可以了。”

听到秦有理的话,村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悠悠地问道:“真的每户一两半银子就可以了?”

唐高祖李渊改革币制规定铜一两制钱十枚,由于其钱币铸造精致,重量较准确,”钱”从此成为重量单位,一两等于十钱。明代沿袭古制一两为十钱,一两五钱银子就是一两半。

秦有理点头说道:“对,就是每户一两半银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问道:“我等交了银子,盗贼就放过秦家村了?这银子管得多长时间?”

赵良策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插云峰强人的首领说了,只要这次交了春耕银,强人们就整整一年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了。下次春耕时候再来找我等要‘春耕银’。”

“不过如今这年景,天知道明天会如何?这些强人能不能支撑到明年的春天,会不会被官府大兵剿灭都难说呢!如果明年官府上山剿贼,我们以后就不用交银子了。”

第五章 许名

出去“和盗贼交涉”的其余人都点头说是,都出声证明秦有理和赵良策的话。

村民们最后看向素来老实本分的秦昭。

秦昭在村里素来以老实本分著称,老实到有时被人欺负都不说话。他从来不骗人说谎,村民们都是知道他脾气的。听到秦有理说这次是秦昭做主,村民们就想看秦昭怎么说。

秦昭点了点头,大声说道:“老账房说的在理,只要交了这笔银子,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以后大家要种粮就种粮,要种菜就种菜,绝不会有强人来干涉!”

听到秦昭鼓舞人心的话,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六人众口一词说同样的话,村民们完全相信了。

只要交一两半银子就被放过,这比背井离乡走投无路好太多了。这年头一石银子卖到三两银子,银子不值钱,村民们每户一两半银子还是凑得出来的,实在不行卖八十斤粮食就有了。一下子有了生的希望,众人一个个开心得眉开眼笑。他们听老账房说是秦昭的狠话为大家争取到这样的条件,看向秦昭的目光都十分的看得起,都管秦昭叫昭哥儿。

“昭哥儿这事情办得好!”

“多亏了昭哥儿啊!”

“昭哥儿这些天好像变得机灵沉稳些了,和以前大不一样啊!”

秦有理做事不含糊,立即就从家里搬出一张案几,开始坐在村中间收银子了。

村民们此时已经把上交一两半银子当喜事,没有一个人拖拉。就算是家里贫穷拿不出一两五钱银子的,也都和邻居村民借了银子,凑够自家的份额上交给秦有理。

只要不用逃亡可以继续种田,以后省吃俭用总是能还上的。

……

三天之后,秦有理集齐了一百四十七两银子。

得了银子,秦昭就带着秦有昭、秦宁和赵良策去广州府买火药了。

广州府是岭南最大的城市,商贾辐辏之地。秦昭要买火药,当然只能去广州府买。

一路上老账房不停地追问秦昭具体计划,问了也不知道多少句,最后把秦昭的所有计划都问了一遍。确认秦昭的计划没有问题后老账房才放心下来,整个人开始变得极为轻松,仿佛肩上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似的。

从此他便事事以秦昭为主。

买火药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首先在这个时代火药的数量很少,极少有店家出售,就算是有人想卖也要反复挑选顾客,就怕卖给了歹人做坏事惹上官司。老账房虽然以前听说过火药的价格,但却从来没有听说哪里实地有火药出售。秦昭只能去广州城内寻觅。

香山县在广州南面,众人往北方行走,向广州城走去。

走了半天,众人走出了插云峰的“势力范围”好远了,却突然看到萧索的大地上行过来一抬粉红色的轿子。轿子左边跟着两个走路的丫鬟。除了前后两个轿夫,前面还有四个拿着木棍的家丁守着。更有一个一看就是练武好手的男人举着弓箭护在后面。那富贵雍容的姿态,和这满地荒芜的初春景色有些搭不上。

秦宁嘴快问道:“那是哪家的小姐出游?”

赵良策说道:“废话,那不是许相公家的家丁么。”

秦宁又问道:“原来是许相公家的小姐队伍,难怪这么富贵。那小姐叫什么。”

赵良策骂道:“贼驴球,我哪知道人家小姐叫做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正要继续往北面赶路,却看到那抬轿子走到四人对面,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丫鬟在轿子窗户上和许家小姐说了几句话,就快步朝秦昭这边走来。走到秦昭面前,丫鬟朝诸人道了一个万福,朗声说道:“敢问哪位是秦昭小哥,我家小姐请你去轿子边说几句话。”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拿眼睛奇怪地打量着秦昭。

老账房抚须问道:“昭哥儿怎么和许家小姐认识?”

秦昭看众人好奇,说道:“许家小姐十岁前在吴秀才开的女学读书,我等在吴秀才的私塾读书。两个学堂中间只隔着一道柴门。女学里全是七、八岁的女童,私塾里全是八、九岁的男童,夫子不在的时候,我等就在一起玩泥巴扔沙包掏鸟窝,所以认识了。”

明末社会风气开放,殷富人家送女子读书认字也是一种风尚。所以不少秀才都开设专门的女学教女孩识字和妇德。周清原所著明代小说《西湖二集》中就记载了千金小姐黄杏春在晏姓老儒所设置的女学中读书识字。黄杏春读到十三岁,已经是诗词歌赋落笔而成。

许相公是香山县海边一带有名的大儒,身上有生员功名,也就是秀才,被百姓们尊称为许相公。他家有良田几百亩,社会地位很高。不过许相公素来风格开明,宠溺女儿,所以把六岁女儿送到吴秀才的女学中去读三年书,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秦昭因此和许家小姐做了三年的同窗。

这边还在盘问秦昭,那边的许家小姐已经掀开了轿帘。

这掀帘不得了,让这边秦家村的几个男人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许家小姐穿着戴着银丝髻,金镶紫瑛坠子,上身穿着一套重花藕丝对衿衫,外面套着一套大红鸳鸯雕花袄。

她生着一个瓜子脸,皮肤白得像豆腐一样。小小的鼻子笔挺的,眼睛又大又长微微上翘。但因为脸上有点娃娃肥,脸颊微微凸起,所以那上翘的眼睛却也不让人觉得妖媚。

这明媚的女子出现在那官道上,顿时让萧索的二月大地变得无比明艳起来。秦家村众人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像是许家小姐身上泛出了华丽的光晕一样。

看到这么美丽的小姐,众人再看秦昭,那眼神里都有些酸酸的。这秦昭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么美丽的小姐停轿说话。

秦昭赶紧走上去,在轿帘边和许家小姐行礼。

许家小姐名叫许名,不过秦昭不好直呼其名,只能说道:“许家小姐别来无恙。”

轿子里的人噗嗤一笑,似乎是在嘲讽秦昭迂腐。两人上次见面是一年多前在县城,如今一年过去两人都成熟得多,哪里还是“别来无恙”?但秦昭却老老实实用这句最没有营养的话打招呼,显然是不敢越过男女大防。

第六章 饭碗

其实这是明末,男女之间的防卫并没有皇朝初年时候那么凶猛。比如说万历朝的首辅徐阶大肆经商,就曾经开了一间规模很大的织场雇了很多织布女工。女子既然可以去工厂做女工,平日里和男人说话自然也没有那么提防。

许名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听说插云峰的贼人强逼你们村缴纳一千两银子。”

秦昭答道:“确有此事。”

许名说道:“如果最后实在筹不了款,你便逃到我家来吧。你我是同窗,我们许家给你一碗饭吃还是做得到的。”

听到许名的话,秦昭心里一暖。

本来以为筹不到款就要流落街头做流民,迟早饿死了,没想到这许家大小姐还说要给自己一碗饭吃。

可是这上门吃许相公的饭,不就变成许家的佣人了么?这佣人的丢人饭,秦昭又怎么会去吃?

秦昭虚虚一礼,说道:“多谢许家小姐。小姐放心,我们已经有了筹钱的法子。一个月之后我们就能破解今日的困局。到时候我们秦家村杀猪吃肉,开坛喝酒,还请小姐赏光来凑个热闹。”

许名听到秦昭的话,微微一愣。

秦家村许名听说过,也就是一百户人的穷村子,被插云峰的强人勒索几次了。这样的村子怎么拿得出一千两银子?而插云峰的盗贼敲诈秦家村上瘾,其他的村落也不敢借银子给秦家村填这个无底洞。

怎么看,秦家村似乎都没有办法筹集足够的银子。

难道是秦昭在自己面前强撑面子?

不过秦昭最后一句话还是把许名逗乐了。她噗嗤一笑,说道:“爹爹可不许我到处抛头露面,我怎么去你们村喝酒?”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筹银子的?”

秦昭拱手说道:“小姐就在家里等消息吧。一个月后,一定会有我秦家村全额缴纳贼人银子,顺利春耕插秧的消息。到时候就算小姐不能来秦家村喝酒吃肉,我也一定会送一份酒肉到许相公门前。”

许名坐在轿子里,诧异地看着秦昭。

秦昭说话说得这么言之灼灼,整个人显得沉稳自信,可和以前那个老实巴交的秦昭大不一样了。以前的那个秦昭说话半天才能憋一句,问起事情支支吾吾好久才能给个答复。遇到大事,原先那个秦昭总是一言不发,从来不懂得和人商量。

而眼前的这个秦昭却灵活自信,能在这样的困境中不气馁,和自己聊天打趣,似乎还隐隐成为了秦家村的话事人。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许名笑道:“那我就等着秦小哥的好消息了!”

许名本来是和秦昭说严肃的事情,但秦昭总是举重若轻说得轻松愉快,让许名也忍不住和秦昭逗趣,叫他秦小哥了。

秦昭拱手一礼,说道:“小姐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许名道了一句万福,不再多说,放下了轿帘。轿夫抬起了轿子,继续往许名的外婆家开去。

……

四人继续往北走,走了两天,从广州府的永安门进入广州城。

据明黄佐《广东通志》载,广州城“周长三千七百九十六丈、高二丈八尺”。有城门、城楼、敌楼、警铺等。“崇祯十三年增筑北城,将城墙培高七尺,增厚墙基,并且每隔二十丈置有台阶,以便在城墙上落”。

广州开城门十八座,它们分别是旧城八门,分别是正北、小北、正东、正西、大南、定海、文明、归德;外城五门分别是太平、五羊、靖海、油栏、竹栏;新城三门分别是永安、永靖、小南。另水门两座是东濠口的东水关和西濠口的西水关。

珠江水从两个濠口水关入城,城内有商船码头。

秦昭一行人走的永安门在广州城的西南面。

城门口有聚在一起聊天的守城兵丁,一看就是**。不过看秦昭三人穿得破破烂烂不像是有钱人,**们倒也没有上来勒索,任三人进了广州城。

进城门市一个瓮城,好多乡下人肩挑货物在瓮城里售卖。还有一些挑夫力士站在瓮城里等人雇佣。这些人旁边的空地上则趴着许多骨瘦嶙峋的乞丐。有一些已经饿得半死了,趴在自己的碗后面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具尸体一般。

如果秦昭不能炸死盗贼,秦家村的人就要和这些乞丐一样渐渐饿死在瓮城里了。

穿过瓮城城门,前面的道路豁然开朗。比起被盗贼掠夺而无比萧条的秦家村,广州还是有巍巍大城的气象的。“西关”的贸易街上开满了店铺,道路上行人很多,不少人都揣着银子和店家贸易。勾栏客栈妓馆酒楼遍地都是,卖头巾帽子的,卖布料卖棉花的,卖成衣做裁缝的,打铁修锅的,卖鞋子的,卖刀具厨具的,做家具的,各种买卖一应俱全。甚至西关里还有一条街全是南洋番货,专卖南洋贩过来的胡椒、香料、藤蜡、苏木之类的玩意。

这乱世对广州的生意有影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广州的商贸依旧繁忙。

城市里有些脏,道路两侧的下水道大多淤积着。墙角路尾时常能看到堆积的垃圾和人畜粪便。好在这时天气寒冷,秦昭倒是没有闻到令人恶心的味道。

秦有理还好,来过几次,对广州的繁华习惯了。秦宁和赵良策就是第一次来了,一路新奇地东看西看,仿佛生怕错过了哪一片繁华似的。

在西关的主街上逛了一圈,三人也没有找到卖火药的店面。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说道:“昭哥儿,这没有卖火药的,怎么办?”

秦昭想了想,说道:“思来想去,这火药买卖恐怕要去找泉州郑家。”

老账房愣了愣,问道:“泉州郑家?”

秦昭点头说道:“对,就是在海面上称霸的泉州郑家。找别的海商买火药也可以,不过天知道哪家愿意卖给我们,不知道要找多久。郑家在海上称霸在福建称王从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恐怕找他们是最合适的。”

寻觅那些躲躲藏藏的海商太麻烦,天知道他们躲在哪个港湾的角落里?买火药最方便的,还是找无法无天的泉州郑家。

第七章 郑成功

泉州郑家就是收复台湾的郑成功郑家。这个家族在明末时候已经通过海战称霸东海,在中国沿海一带说一不二。当时东海、南海的华人“通番船”,也就是远洋商船,每艘都要花三千两买一面郑家的大旗挂在船上,才能行走于风浪中不被海贼袭击。

南明永历年间,郑成功更是靠海洋贸易的利润支撑一支庞大彪悍的军队,和满清在东南沿海血战无数场。后世满清一度要以四府之地招降郑成功,都被这个忠贞爱国的海洋霸主严词拒绝。

这家人现在在福建一言九鼎,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福建无论是大小官员任命还是兵力部署几乎都是郑家说了算。大明朝廷的各种法度、规定到了福建就没人搭理了,福建上上下下都抢着巴结郑家。

要买点违禁品,找郑家绝对错不了了。

秦有理点了点,赞道:“昭哥儿说得极是。泉州郑家的店铺就在东濠口附近,我们便去那里吧。”

众人不再停留在商贸区,而是往靠近码头的东濠口走去,果然在那里找到了郑家的商铺。郑家的商铺说是商铺,其实是一整片屋子。东濠口码头边上最大的三座大院子都被郑家买下了,三个院子都是三进大院子,边墙打通后变成了整整九个院子的庞大建筑,被郑家充为商业建筑。

中间一个院子的院门重新做了,做成了一个漂亮的大门楼,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一个“郑”字。各色商贾,大商小贩在这个门楼下面进进出出,比商贸区的马路还要热闹。大门楼旁边站着四个高大的护院,只站在那里,并不说话。

四人在门楼前对视了一阵,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进去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东南西北各有几条小路通往其他院子。院子正面的堂屋是一间宽大的建筑,里面的柜台后面摆着各色南洋、东洋番货。一些广州府和周围府县的小商贩就在那里向郑家的伙计买货,准备贩卖到内陆地方去。

看郑家这气势,秦昭知道买违禁品还需要和郑家人费一点口舌。他大咧咧走进这间房间,大声说道:“伙计,我要买货。”

几个跑堂的小二被秦昭的声音吸引,诧异地看着大模大样的秦昭。秦昭一行人出门前都专门换了新衣服,此时看上去也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不像是农民或者小商贩。而且秦昭后面跟着三个气质灵活的“跟班”,自有一股气势。

一个似乎是主管人员的中年人凑了过来,皱眉问道:“这位客商要买什么?”

秦昭看了看左右,凑到中年人耳边说道:“掌柜的,我们要买火药!”

听到秦昭的话,中年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神色,而是小声问道:“用途?”

秦昭言之灼灼地说道:“开矿炸石!”

“炸石?”

“没错!炸石!”

“买多少?”

“五十斤!”

中年掌柜的说到这里,沉吟许久没有说话。

秦昭后面三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生怕这个掌柜说一句“不卖”。

秦昭两世为人,做人的胆色却比后面三个“跟班”强得多。他盯着掌柜的眼睛,淡淡问道:“掌柜的,你们这生意做不做?”

其实广州城内通番商人很多,肯定还有其他人有火药库存待售,尤其是那些违禁下海的通番海商。秦昭等人要是在城内慢慢寻觅,终究是能买到火药的。只是一来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上家,众人有些等不及,二来那些小海商做生意不像郑家豪爽,恐怕要讹秦昭一笔。

这其中的道理,那个掌柜当然知道。

掌柜的说道:“做是做,只是要四爷答应才做的。”

秦昭问道:“四爷是?”

“我们主人家的四公子,单名讳一个森字。”

听到这里,略通历史的秦昭愣了愣。郑森不就是改名之前的郑成功吗。

掌柜的走出了柜台,带秦昭四人往后面的院子走去。在巨大的院落群中穿廊走巷,好久才走到郑成功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并没有几个人,除了两个伙计站着守着,就只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瓜子脸,须发茂盛,留着长长的胡须,中等身材。此时他头上裹着一个四方平定巾,昭示着这个年轻人生员的功名。换句话说,这是个秀才。

年轻人正端着一杯茶在看书。不过看到掌柜的走到屋前门,他就把书放下了。

“黄进,什么事情?”

“回四爷,来了四个乡客要买火药。”

被掌柜的称为四爷,显然这个年轻人就是秦昭要找的郑成功了。当然现在这青年还叫郑森,还未经天子赐名改为朱成功,也没有在隆武帝死去后改名为后世人熟悉的“郑成功“。

秦昭赶紧上去朝郑成功作揖行礼,说道:“四爷,我们村人寻到了一个不赖的煤矿,奈何挖了十几丈遇到一个巨石堵住了矿脉,急需一批火药炸开石头。还请四爷寻个方便!”

郑成功笑了笑,虚虚一指身边的椅子,说道:“不急,火药是违禁货物,诸位也都是知道的。坐下慢慢说。”

秦昭四人对视了一阵,都觉得这事有戏。最后以秦昭为首,秦有理为次,赵良策再次,秦宁最后的位置坐了下去。很快就有丫鬟端上了清茶,秦昭喝了一口,靠后世的经验明白这是福建福清产的铁观音。

“好茶!想来是福建的铁观音。”

郑成功笑道:“诸位可是经常喝福建绿茶?”

秦昭摸了摸嘴巴,讪讪说道:“不是,实话说,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喝到铁观音。”

郑成功哈哈大笑,笑问:“今年庄稼收成还好吗?”

秦有理抢着答道:“秦家村的稻田一年两熟,早稻亩出约一百六十斤,晚稻亩出约一百四十斤。大多数稻田都有这样的收成。只是有几户慵懒的没有锄草,灌溉也没有灌透田,堆肥也堆得胡乱,产量低些。不过乡下人没什么花销,各家人吃自己的米,也都能过日子。”

郑成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又问道:“那你们除了种稻子,还种什么?”

第八章 铁盒

其实秦昭等人来郑府之前是做了很多准备的,众人早就统一了口径,一口咬死自己买火药是开矿用的,甚至详细准备了说辞,统一设定了那刚刚开出来的煤矿什么品味,什么结构,什么走向,目前开采情况怎样,乃至买煤人都是什么人,生意如何。

不过这些东西,郑成功一句都没有问。郑成功仿佛猜到四人会把煤矿的事情说得天衣无缝一样,只是问四人耕田种地的细节。

他问得细之又细,而且他对广州附近的水土都很了解。如果四个人不是真正的庄稼汉,恐怕真要被这个郑成功问出破绽。

聊了一刻钟的时间,郑成功确定眼前四个人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了。

既然是真正的庄稼汉而不是杀人越货的贼人,买火药去应该也不是拿去做坏事的。

最后秦昭看了看秦有理。

秦有理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四个人的户贴。

秦昭拿过自己那份户贴,上面写着:

户主:秦昭。一口。广州府香山县仁厚坊乡民,崇祯十五年入籍。十五岁。事产:瓦楞子院子一座,中有瓦房七间,熟田八亩。右户贴付户主秦昭收执。

户贴左边有本府知府的半个章,本县知县的半个章。这些半章都是把官方收藏的左户贴放在右户贴上一起盖下来。左户贴一拿走,右户贴上就只剩下半个印章。

户贴的最左边是一个大大的部字。

秦昭将自己的户贴交给郑成功看,又把其他三人的户贴一一拿过来,交给郑成功浏览。

郑成功一一仔细看了,最后才缓缓地点头。

“诸位果然是良家庄稼人。”

秦有理拱手说道:“四爷明鉴!我们绝不敢欺诳四爷!”

郑成功缓缓说道:“本来这火药物事是官方严令禁止出售的,诸位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们郑家做事可比官府活络多了。诸位都是老实本分人,此时买这火药又是急用,岂能因为官府的一纸禁言耽误大事?”

“所以我便做主,卖五十斤上好的日本火药给诸位。”

听到郑成功的话,旁边的黄掌柜愣了愣,说道:“四爷,这日本火药是我们的战船放炮用的火药,那是时刻要用的。何不卖五十斤柳灰火药给这些农家子?柳灰火药我们库存有得多。”

日本是东亚硫磺硝石的主产区,日本产的火药硝含量高,爆炸气体的爆燃速度要明显好于东亚其他地方产的火药。只是这些火药要去平户和日本人做买卖才能买到,还不是小商贩能买到的,价值自然和普通火药不一样。

郑成功看了看黄掌柜,没有说话。

秦有理听到这里着急了,赶紧说道:“黄掌柜,四爷既然要卖上好的日本火药给我等,自然有他的道理!”

黄掌柜被秦有理一句话噎到了,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郑成功缓缓说道:“就卖最好的日本火药给他们。价格就做一两八钱一斤,五十斤。”

黄掌柜像是和郑成功唱双簧似的,讪讪说道:“卖这么便宜的价格啊!我们的火药还从没卖过这么便宜的。”

秦昭众人知道这笔买卖做成了,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是欢喜。

买到了火药,炸死盗贼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郑成功看着四个人欣喜的表情,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意思就是话已经说完,该送客了。

秦昭大咧咧站了起来,拱手朝郑成功一礼,说道:“多谢四爷襄助,他日煤矿牟利之日,我一定不忘记四爷今日的慷慨之恩。”

郑成功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秦哥儿,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秦昭看着郑成功,却不知道他堂堂郑家四公子,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的感激。

不过既然生意做成了,秦昭等人就不再逗留了。他们四人由一个伙计带着往后院库房走去,去交接火药了。

黄掌柜站在郑成功身边,笑了笑说道:“四爷还是做了这笔买卖啊。“

郑成功说道:“这广州城里这么多违禁下海的通番海商,这买卖我们不做其他人也会做,哪有百两银子不赚的道理。“

黄掌柜点头说道:“四爷,你刚才若是说二两半银子一斤,恐怕这些庄稼汉也是会掏光银子买的。你又何必卖得那么便宜。”

郑成功瞥了黄掌柜一眼,喝了口茶。

“你眼睛只看得到那几两银子。”

“我看这几个庄稼汉买火药不是要开矿,是有别的用途的。你不要看那个领头的秦昭现在是个庄稼汉,但做事颇有章法,假以时日也是个人才。”

“今天我郑森用几十两银子交了个朋友。他日我的回报,何止十两百两?“

黄掌柜拱手朝郑成功施了一礼,说道:“四爷所虑,我等万万不及!“

郑成功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上的铁观音杯子,又打开了他的那本《纪效新书》。

……

因为郑成功开价便宜,秦昭等人买了七十斤火药。

买好了火药,做火药的壳子就容易了。四人在广州城找到了铁匠,让他给自己打造秦昭设计的铁盒子和碎铁片。铁盒子颇重,打这样一个盒子和碎铁片足足用了八十斤上好精铁。

这年头佛山的冶铁行业非常发达。广州城里卖上好精铁也只要三钱银子一斤。

村民筹集的银子有些不够,秦昭四人又自己凑了十两银子,才把盒子做出来。

盒子是密封的,上方是一个类似后世矿泉水瓶一样的螺纹盖子。螺纹盖子盖上后,里面就基本密封了。

盖子的螺纹上做了些手脚,不用工具轻易打不开。

盒子的侧下方做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燧发枪机。这枪机只有扳手露在外面,其他的弹簧、火药池等都藏在盒子内部。

这枪击的弹簧倒是需要上好的钢材,不能用佛山的铁,铁匠是用七两多一斤的苏钢做的。

明代中叶,江苏冶匠发明冶炼工具钢的“苏钢”冶炼法。其法是将加热后开始熔化的生铁板左右移动,让生铁液淋入疏松的熟铁空隙中,均匀渗碳,使熟铁中存留的杂物氧化分离,再反复锻打熟铁块,使之成为含渣少、成分均匀的钢条。其时,南京大钢坊很多,工人主要来自江宁、句容、当涂等地。

苏钢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具钢。其含碳量约为06%到1%,可以用来做弹簧。

第九章 送礼

有了合适的材料后燧发枪枪机并不难做。实际上到17世纪中期,燧发枪已广泛装备欧洲军队。明代毕懋康便发明出了自生火铳,使用燧发枪机点火。

广州城里的铁匠有秦昭提供的图纸,做燧发枪枪击水到渠成。

那个燧发枪机其实可以再次归位,如果第一次点火失败可以再次摁下点火。

秦昭还买了大量的锋利碎铁片,和火药一起装进铁盒子里。

铁盒子的引线是从几串炮仗上拆下来的,买的是广州城最好的炮仗,拆下了那炮仗中间的引信。

实际上火药盒子秦昭做了三个,还做了两个小型的实验用的盒子。实验用的盒子只有真正用的那个十分之一大,里面装五斤火药。

众人先拿一个小的到没人的山里去做实验。

他们拿一个稻草人立在炸弹旁边,把火药扳机用力一按,摸了外壳底部特殊部位发烫了,确认火药池已经点燃后撒腿就跑。过了三十秒钟,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那个小型铁盒子被巨大的冲击波炸得粉碎,各色铁片猛地冲出来。

立在火药盒子四米外的稻草人立即就被炸飞了。稻草人中间被一个碎铁片割断裂成了两段。众人上去仔细看了,发现稻草人身体上还插着两个铁片,深深地插在稻草里面。

如果这是个真人站在这里,分分钟就要被这些纷飞贴片割开皮肉。

……

二月二十一,正是盗贼“一只虎“的生日。

下午,秦昭等人把秦家村最年轻力壮的五十人聚了起来。

强盗寨子里常年有人守寨门,即便秦昭能炸死喝酒的强盗,还得准备一队人马对付这些守寨门的盗贼。

他带着老账房秦有理站在晒谷场的土墩子上,大声说道:

“诸位,今天是一只虎的生日,我和老账房六个人抬准备好的礼物去给强人祝寿。“

“强人这次减少了秦家村的‘春耕银‘,让我等有一条活路,我等也要表示表示。“

村民们围在秦昭的下面,都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秦昭又说道:“但是强人之所以降低春耕银,是我秦昭说要和他们鱼死网破的结果。强人们要是觉得我秦昭空口白话胡说,那到时候还是要让我们秦家村死无葬身之所的。“

“所以我们要闹些动静,让山上的强人明白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我选出五十个人,每个人都拿着长棍和镰刀到插云峰山脚下,听我的号令。我们祝寿的一从山顶下来,大伙就拿出棍棒在强人的山脚下舞动吆喝,让强人知道我们鱼死网破的决心。“

“这样左手祝寿,右手耍狠,强人们才能不得寸进尺,真正放弃时刻敲诈我们秦家村的念头。“

听到秦昭的话,下面的人互相对视了一阵,有人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秦有理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昭哥儿在盗贼面前玩命,说要和盗贼鱼死网破才争到今日的春耕银数额!尔等难道连在贼人山脚下挥舞一下棍棒都害怕么?“

“你不挥舞棍棒,山上的强人就当你是软蛋,要把尔敲诈得倾家荡产。试问防御严密的魏家村、何家村怎么就没有被强人敲诈到这种程度呢?还不是我等太软弱,村子没有防御手段?“

“贼人最是欺软怕硬,我辈要豁出去,才有苦尽甘来的活路!“

此时村里的族长已经被盗贼杀死,秦有理就是村里“话事“的。他和秦昭一起做的决定大家都只能服从。否则要是坏了村里的大事让盗贼再欺上来,没有一个人有好果子吃。

众人都顺从了秦有理的安排,大声说道:“老账房说的对!我们听你的。“

“秦昭救了一村人,我们干!不怕那些盗贼!“

“不就是在山门前挥舞一下棍棒吗?我豁出去了!“

秦昭见这些人被动员起来了,和老账房对视了一眼,露出了笑容。有了这五十人对付守门盗贼,就万无一失了。

秦昭把放了六十斤火药的火药铁盒子用红布包着,包裹得像一个大礼物似的,让六个人抬着,一路往盗贼所在得插云峰走去。

抬东西的人问抬的是什么,秦昭也不回答,只说是礼物。

插云峰不远,距离秦家村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这也是插云峰盗贼往死里勒索秦家村的原因。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这些穷凶极恶的强盗并不理解。

秦昭在山脚下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天色暗下来到了吃饭的时候,他让五十个青壮在山下树林里等着,自己则举着火把,带着火药盒子往山上走去。

山路十分陡峭,让抬火药盒子的六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盗贼们有今日没明日,只怕山路不够崎岖,甚至在山路通畅的地方故意设置大石头阻碍通行。这最后短短几百米山路比前面出村的四里土路还难走。

走到山顶上的平顶,秦昭便看到一个木头做的大门。

那大门就是用山里的木头做的,用铁钉钉在一起,也不是很坚固。木门后面烧着两大盆火柴照明。比较有防御作用的是木门两边的两个箭塔,箭塔上面站着四个弓箭手。一般的小股人马若是攻打山寨,被那四个弓箭手射一阵也就垮了。

寨门后面有一个木房子,里面坐着三个百无聊赖的贼人,也是守门的。

今天是一只虎的生日,后面的聚义堂里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守在宅门口的贼人们似乎有些不爽。也许待会一只虎会让人送些酒肉给他们,但那送来的小碗酒肉比起大堂里的胡吃海喝就差远了。

秦昭带着“礼物“走到山寨的寨门口,那箭楼里就有一个弓手问道:”哪里人?作甚的?“

赵良策赶紧上去答道:“回强人老爷,我们是秦家村的。知道今天是一只虎大老爷的生辰,所以来给大老爷送贺礼。“

给强盗大头目一只虎过生日也是循例了。去年秦家村也来给强盗们送过寿礼,那时候秦家村只被强盗勒索过一次,胆战心惊想巴结强盗们。秦昭作为村里有数的读书人,那时就随族长一起来贺寿。

箭楼上的人眼睛一亮,问道:“抬的什么礼物?“

秦宁大声说道:“强人老爷,这是给一只虎老爷的贺礼,要在一只虎老爷面前打开才行。“

第十章 聚义堂

看到有人来送礼,箭楼上的人本来想匀一点好处,哪知道这些送礼的人只知道一只虎,根本不愿意给自己分润一点。不过这山寨里一只虎确实一言九鼎,那些弓手见秦家村人嘴巴严,心中暗骂了一声“倒是识相“,就催人给秦昭一行人打开了寨门。

积年的老匪对这些土里刨食的农家汉没什么防备,八人进门后贼人甚至都没有来搜身,就把众人放进去了。

毕竟这是个冷兵器仍占绝对主流的时代。虽然明军官军有些配备极少量热武器,但那是拥有完备后勤体系之后才能做到的。这插云峰上的小股贼人们对热武器没有什么概念,也从没遇到过拥有热武器的敌人。

就算把火药盒子上面的红布掀开,他们也不会猜那铁盒子里面是火药。

秦昭和秦有理对视了一眼,眼中欢喜。二人跟着带路的强盗,引导六个抬夫把寿礼抬进去了。

盗贼在平顶山搭建了各种破木棚,就睡在那些木棚里面。这些盗贼杀人放火在行,建房子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那些木棚修得东倒西歪。秦昭远远仔细观察之后知道那些木棚是住人的,不仔细观察还以为那是牛棚马厩。

此时这些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平顶颇大,山路崎岖转折,其中本来还有一个关卡。不过此时关卡上并没有人守卫。

秦昭往前走着,突然看到隔壁刘家村的人正从聚义堂走过来,显然也是来送礼的。那刘家人看到老账房秦有理和后面的红布大盒子以后冷笑了一声,倒是先人一步嘲讽秦家村被逼到绝路还来给强盗送这么“贵重“的寿礼。

秦有理冷哼一声,算是回礼。

半路看到一个马厩,修得歪歪斜斜,里面养着一匹马。

秦昭等人一直往里面走,发现“聚义堂“里面已经是灯火辉煌,山贼们已经喝上了。

聚义堂的外面有一个旗杆,此时旗杆上挂着一面大旗,上面一块红布中间画着一只黑色老虎,正是“一只虎“的旗号。旗杆下面摆着一大盆木柴在燃烧,把那黑夜里飘扬的黑虎旗照得敞亮。

那盆木柴的旁边另有两盆炭火,两个年轻的强盗在那炭火上面翻转一只乳猪和一只羊。

门口站着两个强盗,是迎接客人通报消息的,各拿着一只猪脚站在那里啃。大厅里面的其他强盗则一个个喝得放浪形骸。

今天是强盗们的喜事,聚义堂里面点满了上百支蜡烛,全部摆在四个方向的四个烛架上,把不大的厅房照得灯火通明。那“聚义堂”其实也就是一个草草建起的木板房子,一半建在一个山洞里面,另一半用木板建在外面,大小不过七十个平方左右。此时点起这么多蜡烛,整个大厅里没有一处不亮堂。

一些强盗十几个成群的聚在一张歪斜的木桌旁,使劲用刀子在割摆在桌上的猪、羊。那烤猪和烤羊就是刚由门外的两个厨子烤出来的。分肉的强盗割得一手的油,每割下一块肉就把肉块往旁边同伙怀里一甩,就算是分肉了。

一伙强盗在另一边分酒。那酒也不知道是哪里买来的,或者是抢来的,上面也没有贴酒家的名号,就是一个酱色的大罐子。十几个分到了肉的强盗一边啃着手上的猪肉、羊肉,一边使劲拿手上的酒碗往分酒人那边凑。

那分酒人拿着酒罐不停地往同伙碗里倒酒,每倒了半碗酒就大声叫骂,算是分完一个人。然后他又让其他人把酒碗拿上来,一堆人的酒碗又挤成一团。

还有一伙强盗在那里摇色子赌钱。二十几个人抓着手上的银子在一张桌子上赌大小。有一群人大声叫“大“,另外一群人大声叫”小“,叫得山响。每开一次色子,就有一堆人狂喜大笑,另一堆人唉呀叹息。

有一个贼人把自己输了的银子偷了回去,做庄的三个贼人立即有两个扑了上去,和那个不认账的贼人扭打在一起。

剩下的人继续赌。

当真是一窝乱贼,秦昭看过去,只觉得这些人没有一点纪律和规矩。

大厅中间摆着五、六担子,一个个都用大红的布包着。插云峰这些匪贼无法无天,周围的村子反而都害怕他们。其他村子都有土墙防备,插云峰的匪贼无法轻易屠村,就每年敲诈一些银子。这些村子的村民没法团结一起御敌,反而要给插云峰送礼。

强盗首领“一只虎“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正用一根筷子挑起那些礼物的红布,正在看那些红布下面究竟是什么礼物。

这一只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国字脸中等身材,却生得虎背熊腰。他的右眼上有一道疤,让他的右眼和瞎了似的。不过其实他的右眼那里是个皮外伤,并不影响他的视力。

此时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红光满面。

他旁边粘着一个满脸铅粉的娘们,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那女人长得一般般,脸上却涂着厚厚的胭脂,正搂着一只虎的胳臂在邀宠。

“老爷,那是徐家村送的绸缎!“

“刘家村送的这玉镯我喜欢,老爷你给我吧!?“

“老爷,你看今年的礼物又比去年多了,老爷你真是太厉害了!“

“老爷,以后你不要绑票、勒索了,就把各村的献金叫做税钱,每年向他们收税!“

一只虎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各个村子送来的孝敬,时不时发出狂狷的大笑声。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抬着箱子来的秦昭和秦有理。

“这不是秦家村的账房么?你们也来了?“

秦有理抱拳行了一礼,说道:“虎爷,我是来给你拜寿的。”顿了顿,秦有理咬牙说道:“虎爷,我说句实话,你今年给我们村定的献金实在是太重了。我们村的人就算是卖田卖屋如今也没有人买,实在是凑不齐这么多银子啊!“

说着说着,秦有理眼睛一红流出两行浊泪。

“一千两实在是太多了。虎爷,我们给你拜寿,求你给我们缓一缓,减少一些今年的献金吧。减到五百两吧,我们秦家村的九十八户人卖田卖屋筹五百两,一定给你把这五百两献金筹齐!

第十一章 刺眼

听到秦有理的话,一只虎眉头一皱,脸上顿时发黑。

他扬起腿就是一脚踢过来,那身手也不知道有多快。秦昭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秦有理就被一只虎踢到了地上,在地上翻了十几个滚,倒在聚义堂的门口爬不起来。

“老子定的献金有你说话的份们?我让你聒噪!“

看到一只虎的凶狠,抬“礼物“进来的六个人都是脸上一白,再不敢多说一句。

一时竟没人敢去扶秦有理。

秦昭小心护着“礼物“,恭恭敬敬地把”礼物“护到大厅的正中央,才抱拳说道:”虎爷,这是我们秦家村今年送给你的寿礼。虎爷今天过寿高兴,我们就不打扰虎爷的雅兴了!“

火药盒子已经摆好位置了,秦昭故意把这寿礼说的不怎么重要似的,免得一只虎等下急着查看火药盒子里面的东西。

放好火药盒子,秦昭用力摁下了药盒子下方的枪机。摁完了他偷偷摸了摸铁盒下方的火药池位置是否发热,确定火药已经点燃,引爆装置已经触发。

这年头热武器寻常人根本没见过,“一只虎”怎么想都想不到秦家村人会准备一个“热武器“来一窝端自己。他对秦昭扛过来的东西没有任何戒心,想也没有往火药那方面去想。

而且秦昭也没有点火绳,若是热武器哪有不点火绳的?

秦昭带着六个挑夫抱拳往后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一只虎地聚义堂。走到门口,秦昭用力把地上的秦有理扶起来扶到门外,拖着他继续往远处走。

“一只虎“见秦家村的人走远了,骂道:“老子生日时候碰到这样的妄八,真是晦气。“

旁边那个女人挤眉弄眼地说道:“老爷高明啊。给秦家村的人定一笔他们绝计不能凑齐的献金逼他们到处去借钱。这下子就等于抵住秦家村这个软肋,把那些聚众抵抗我们的村子的钱也吸上来了!“

一只虎啐了一口,说道:“不这样干秦家村还有什么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难道我还给他们时间休养生息?“

见一只虎根本没有长远发展的念想,女人脸上一暗,嘴上却说道:“是啊,是啊,老爷真是高明。不如我们看一看那秦家村送上来的礼物是什么吧?“

一只虎骂道:“一群贼妄八想减献金,能送什么好东西。“

他一伸脚,就把铁盒子外面的红布踢开了。

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盒子摆在众人面前。

一只虎诧异地说道:“这是?“

突然,他眼前闪出一片夺目的耀眼白光。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

“这里危险,你们跟着我走!”

秦昭离开聚义堂,就带着秦有理和六个抬夫往没人的地方躲藏。

秦有理虽然被提到了脏腑,十分虚弱疼痛,也还是虚虚说道:“大家伙快找地方藏起来,这里危险。”

六个抬夫中有赵良策和秦宁,这二人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自然是配合秦昭和秦有理的领导。加上秦昭和秦有理的指挥,另外四个懵懂的抬夫虽然觉得事事不对,也没有敢违抗秦昭四个人的指挥。土里刨食的汉子没什么主见,秦有理说这里危险,四个人就老实跟着秦昭,往山顶上的隐蔽处躲避。

好在山顶的平顶够大,有好多弯弯绕绕的地方可以躲藏。而此时又是晚上,黑咕隆咚的看不见几米外的东西。秦昭带着六个人往一个山崖后面一藏,就把自己的身影全部隐藏起来。

黑火药的爆燃速度虽然不如后世的火药,但是秦昭把火药塞进一个大铁盒子里,黑火药在里面爆炸燃烧,产生的爆燃气体在铁盒子的限制下憋着,一只憋到把八十多斤的铁盒子彻底炸碎才释放出来。这种极度压抑后爆发产生的强大冲击力是远强于普通爆燃产生的力量的。

这种设计和后世的手榴弹类似。比如说后世的82式手榴弹全重只有260克,真正的火药只有62克,却能把近处的人炸飞。其中的原理就和秦昭制造的火药盒子是一样的。

众人藏起来不过五秒钟,就看到眼前一花,整个山顶的平顶突然间亮得比夏天正午还要亮。秦昭甚至觉得那亮光亮得有些刺眼,逼得他立即闭上了眼睛。

地面一阵狂震,震得好多山石摇晃,然后就是焚山裂石的巨大爆炸声。

“轰!!!”

一块木板飞快地从秦昭前面划过去,最近处距离秦昭脑袋只有两米远。那木头是爆炸时震出来的碎木,但是整个木头都处于燃烧状态,啪一声飞到几十米外才落到山石上。

“啪”“啪”“啪啪啪!“

那刺眼的光芒消散了,不过还是有火光照过来的光亮。到处都是碎木头和乱七八糟东西降落在地面的噼啪声。

秦昭知道事情成了。

他高兴地离开了藏身处,走到外面去一看。

山顶上哪里还有什么聚义堂?整个聚义堂都被火药盒子给炸没了,木板都没有剩下。爆炸处上方形成了一个硕大的黑云团,正缓缓往天空上浮起。地面上除了破碎的木板,木棍,就是残碎的人体四肢和躯干。

爆炸点附近十几米内的破烂木屋子全部震倒了,包括一只虎住的房子和两个小头目的房子。

无数的盗贼尸体散落在爆炸处的四面八方,爆炸最中间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但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盗贼的断手、断脚和被炸焦了的躯干头颅。这些尸体往往被铁盒子里面的碎铁片切割,碎成了好几段。加上被黑火药的高温烘烤,这些尸体的衣服和皮肉都被烤焦了,没有一点血能从焦黑处流出来。

更远一点,距离爆炸正中心四、五米的地方才有完整的尸体。这些尸体也被炸成了漆黑的形状,一些尸体身上的棉袄还在燃烧,烧灼着那些已经焦黑的皮肤。不过这些尸体还没有处于完全烧焦状态,还是有涓涓的血流从尸体里流出来。

更远处,和木板混在一起的是最外围的尸体。这些尸体倒是没有被炸焦的,不过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死了。不少尸体上面插着火药盒子里面飞出来的碎铁片,被铁片割开了动脉,血液涓涓从血管里喷流出来。

第十二章 杀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烤味,是那些炸焦尸体的人肉焦味。

那些焦黑的尸体里哪里还找得到一只虎的尸体?一堆残肢都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了。

整个聚义堂包括门口站岗和烤肉的,没有一个活下来。

秦昭觉得眼前景象有些恶心,捂住嘴巴尽量不要吐出来。

转过头来吹吹风,他感觉好了一些。

秦有理第二个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好久,他才憋出一句话出来:

“这也……这也…这也太犀利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秦昭面前,朝秦昭拜倒磕头:“昭哥儿,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你救了秦有理一家老小!秦有理今天开眼了,以后昭哥儿就是我的主子,昭哥儿说什么,我秦有理就做什么!“

秦有理是真的被秦昭的手段吓到了。这样轻而易举就端了插云峰盗贼一窝,秦昭还有什么做不到?秦昭是比插云峰强人还要强悍的强人,是杀神啊!秦有理明白,和秦昭这样的强人一起自己只能老实听话。

他跪在地上弯腰拜伏,极为恭敬。

秦昭两世为人,倒也没有因为秦有理的变脸惊讶,只是淡淡说道:“好,秦有理你起来吧!“

秦宁和赵良策接着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自己居然成功了,真的在秦昭的指挥下一步一步做出了火药盒子,把插云峰的盗贼全部炸死了。

这下子不用流落街头,饿死在县城里了!

秦宁和赵良策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两个人猛地抱在一起,手舞足蹈,在那里跳跃舞动。

“好!好极了!“

“太好了!太好了!“

“如此便不用交银子了!“

“强盗被炸死了!“

最后出来的是四个胆战心惊的担夫。如今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送进去的不是给一只虎的贺礼,而是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他们看着平顶上炸得一片焦黑的废墟,吓得胆战心惊。这些农家汉子此时才明白这次秦昭几个人是把自己全蒙在了鼓里。他们每户筹一两五钱银子不是拿去孝敬一只虎,而是拿去造那个火药盒子了。

一百多斤的大盒子啊,把整个聚义堂炸没了,里面的人全部炸死了。

这下子不用孝敬盗贼了?不用逃亡他乡流落街头了?

这些农家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此时再看众人中话事领头的秦昭,就像看到杀神一样。虽然他们中三个都比秦昭年长,但是此时看到秦昭却是满满的畏惧。秦有理刚从地上爬起来,这四个担夫扑通扑通又跪在了地上,给秦昭磕头!

秦昭笑了笑,挥手说道:“你们不要怕!现在盗贼死了,你们不需要交献金,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听到秦昭的肯定和安慰,地上的四个农家汉子才缓过神来。秦昭这个杀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说话,那看来好日子真的要回来了。

秦昭看了看南面的寨门方向,说道:“黄德能也该带领壮丁们杀上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众人就听到一片喊杀声。

黄德能在山下听到爆炸声后,便率领壮丁们走出了小树林,站在插云峰下山的山路上。

这是秦昭早就交代他的。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逃窜过来的几个强盗。

刚才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寨门上的盗贼们一个个都冲到寨子后面来看聚义堂的惨状了。他们被聚义堂的一地狼藉吓傻了,再往下一看看到五十个壮丁持棍站在山脚,知道今天插云峰强盗窝算是被人连窝端了。

老窝被端头领死亡,他们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全部撒腿往寨子外面逃。

黄德能带着五十个壮丁在山路脚下看到这些慌张逃窜的盗贼不敢攻击,但也大声吆喝,吓得这些盗贼一个个抱头逃窜,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走!

黄德能兴高采烈,带着壮丁们攻上了山顶,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插云峰。

那些壮丁们走到山顶的平顶,看着被炸得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的爆炸点,看着那一地支离破碎的盗贼残肢,一个个惊得如坠云梦。

虽然明白自己被秦昭、秦有理等话事人蒙在鼓里,不过壮丁们没有一点怨恨。能把强人一窝端就是最好的事情,具体是怎么实现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庄稼汉子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他们自我评价很低,根本没有参与大事的自信。

上位者谋划好一切,然后动员他们,这已经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了。他们只要最后有好的结果,能种粮吃饭,就满足了。

更别提这次把盗贼杀死了,大家就不但不用交春耕银,而且以后都不会被强盗们勒索了。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只需要应付催公粮的里长甲长,省吃俭用老实种田就可以了。

农民们看着秦昭,眼睛里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崇拜。

崇拜秦昭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居然能组织这样的大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一只虎的老窝连窝端了。

真是杀神啊,看爆炸处的尸体起码一次性炸死了四十个人以上。还有在爆炸中心完全被炸碎的强盗,炸死的总人数恐怕达到了五十人以上。

这样的杀神,居然出在了秦家村。

村民们越想越觉得秦昭厉害,甚至感觉站在秦昭面前有点紧张。

几个胆子大的看清楚形势,开始和秦昭打招呼,想和秦昭套个近乎,以后肯定有好处。

“昭哥儿太神了!“

“昭哥儿好手段!“

“我从前就知道昭哥儿不是常人,今天果然应验了!“

“从昭哥儿话事那天起,我就知道一只虎没戏了!“

秦昭不搭理这些人拍的马匹,一挥手说道:“五十个壮丁守住寨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其他人和我一起去寻强盗的财宝!“

一只虎啸聚插云峰这两年到处打家劫舍,勒索附近十几个村子。虽然这些村子都和秦家村一样穷,挖地三尺也挖不出多少财宝,但好歹也是十几个村子。一只虎这样拼命搜刮,多少也会有一些金银积蓄。

第十三章 功劳

秦昭让秦有理等五人搜索山顶的明处,摸索房间和那些死尸身上的银子,自己则到山顶的暗处寻觅一只虎私藏的银子。

秦昭找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找到一个小山洞。那小山洞入口只有一个肩膀宽,刚好容一个人攀爬进出。洞口外面披挂着蔓藤植物,不仔细地一寸一寸找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秦昭爬进去,果然发现了一只虎的密藏银子七百多两。

秦昭在这些银子前思索了一阵,决定不公开这些银子。他从原路爬出山洞,先在旁边的山石上做了几个难以察觉的记号,然后用沙石把这个坑洞堵死。堵了整整三十厘米的沙石,让入口处无论如何看不出来了,他才用蔓藤把藏银处的入口重新盖住。

秦有理、秦宁、赵良策等五个最初商量大事的人在山顶上各个明处搜索,最后在一只虎住房的位置发现一个地窖,一只虎在地窖里储存了九百八十两银子。

除了窖藏的银子,五人还找到一只虎的坐骑一匹马。

随着大明朝局势的越来越乱,市场上马匹的价格一路上涨。现在在广州府的马市上一匹马已经卖到一百两,甚至这么高的价格还买不到好马,市场上出售的都是有毛病的劣马。

一只虎的这匹马膘肥体壮,市场价格恐怕要往一百五十两一匹以上去。

另有黄金十一两、绸缎两匹、轿子一抬。大米十七石,家猪三头,山羊四只。各色弯刀六十七把,短剑匕首四十三把,各色弓箭八把,箭矢三百一十支、精铁盾牌十一副,锁子甲四具,棉甲十一具。各色大小家具不等。

众人忍着恶心,在死去盗贼的尸体上和地上摸索,又找到了纹银四百一十七两。

完完全全的大丰收。

强盗们在仁厚坊搜刮了两、三年的收获,一夜之间全被秦昭和秦家村得到。

秦昭当场宣布,到插云峰山脚下壮声势的壮丁们每人赏银子五两!让老账房当场发到诸人手上。

听到秦昭的安排,那些壮丁们顿时把嘴咧到后脑勺上去了。

实在是局势的对比太强烈了,前些天还在日夜担心要逃荒他处无家可归,后来秦昭说想不流亡就要到插云峰山脚下示威。没想到这一转眼,插云峰就被秦昭攻下来了。不需要鱼死网破激怒强盗不说,还得了五两安稳得不得了的银子。

这真是拨云见日,事情突然间好转,来得如此突然!

“昭哥儿威武!“

“威武!昭哥儿威武!“

“昭哥儿太义气了!”

“昭哥儿一人的功劳,居然也给我们赏银?”

“我真是捡到元宝了,这明明是昭哥儿一个人的功劳。”

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壮一壮声势就得了五两银子,岂能不高兴?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计划和强盗火并,只是去虚虚展示一下武力表决心的。

一个叫做秦顿的中年人笑着说道:“老账房,我拿这银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这全是昭哥儿的计谋啊!”

秦有理脸色一变,问道:“你要不要?”

秦顿顿时换上满脸的尴尬,赶紧答道:“要的!昭哥儿的赏银,哪能不要呢?”

秦有理哈哈笑一声,又接着给下一个人发银子。

晚上在到处是尸体的山顶上待着没意思。秦昭把缴获的物资留在山上,让秦宁率领三十个最本分强壮的村民守护寨门,不放任何人上山,其他人则揣着缴获的一千多两银子往秦家村的方向开了回去。

离开之前,秦昭亲手分给秦宁八十两银子,作为秦宁参与全局的赏功银。

八十两银子啊,农民娃子秦宁哪里见过这样的巨款?

秦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给秦昭磕头,连声叫秦昭“昭哥”,十分亲热,不再叫秦昭“昭哥儿”了。

“昭哥,以后我就跟着你做事了!昭哥要记得使唤我!“

众人在贼窝里找到一个太师椅,就用两根长棍穿过太师椅,把太师椅改装成了敞篷的轿子,让秦昭高高地坐在轿子上回村。

……

秦昭等人走了一会,留下守寨门的一个壮汉看了看左右,悄悄和秦宁说道:“宁哥儿,我猜一只虎在山上有藏没找到的银子!”

秦宁当然也猜到一只虎还私藏了银子,这些银子估计是被秦昭找到了。但是他是多聪明的人物?如果他率人去寻这些一只虎私藏的银子,最后肯定要和人均分也分不到多少,只落一个小人骂名而已。而且秦昭现在表现出来的手段实在是太神了,他实在是看好秦昭的前途,哪里愿意为那几十两银子的分润得罪秦昭?

他听到这话眉毛一皱,脸上堆起满满的怒容出来。他大声骂道:“贼泼皮,你脑袋被马踢了?居然想打探山寨里的东西?这插云峰的山寨是昭哥一手攻下来的。山上的财货都是昭哥儿一个人的,他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做人要讲良心尔知否!你出了多少力?昭哥分了你五两银子!还不够?你个驴毛球还想打探山里财宝的主意,信不信我告诉昭哥儿,让他一巴掌扇死你!”

听到秦宁一顿劈头盖脸的喝骂,那个壮汉吓得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宁怒视着他。

“你是觉得昭哥儿的炸弹炸不死你?”

好半天那个壮丁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他哪里想到秦宁对秦昭这么忠心,赶紧说道:“宁哥儿,我只是说句笑话!宁哥儿你怎么这么当真?”

秦宁却不放过他,大声骂道:“贼妄八,你给我听好了,这山上的东西都是昭哥儿一个人的,他分你什么东西你就拿什么?他没分你的东西你一寸也别动!贼妄八你今天给我站在寨门这里站好了,出恭都不准离开!“

那个壮丁被秦宁骂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其他几个壮丁看到秦宁的样子,一个个也再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守着寨门不吭声。

……

秦昭带领队伍往秦家村走去。前面早有人回去通风报信,秦家村六百多人全部迎到了村口,一个个张口结舌地看着满载而归的壮丁队伍。

“秦昭真的把插云峰强人连窝端了?“

“杀得贼人一见我等村民就跑?“

“以后我们不但不需要逃亡,还再不用被强盗勒索了?”

“昭哥儿给老族长报仇了!“

第十四章 赏功

看着秦昭坐在太师椅上越来越近,村民们目瞪口呆地迎接着秦昭的队伍,渐渐从惊恐到怀疑,从怀疑到欣慰,从欣慰变成了狂喜。

再不用日夜担心被强盗杀死,再不用日夜担心要流亡外地,背井离乡了?

而秦昭带来的缴获银子,则更是让众人看得面红心跳。

一千多两银子啊!秦家村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秦昭是天神下凡么?怎么能带着几个人就把这么可怕的积年老匪炸死?

“昭哥儿太神了!“

“昭哥儿救了我们一村的人!“

“昭哥儿到底是怎么炸死贼人的?有人知道么?“

“昭哥儿那是什么人?我小时候就知道昭哥儿不是寻常人?“

众人早把原先呆呆傻傻,还老是被玩伴欺负的秦昭形象忘掉了。他们心目中的秦昭突然间变成一个威武霸道聪明过人的形象。

“昭哥儿哪里学来这么厉害的本事?“

“老账房在昭哥儿面前就像跟班似的,完全听昭哥儿的话了!“

“要我是老账房,我也听昭哥儿的,昭哥儿太厉害了。“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跟着秦昭的太师椅移动,最后停在了村子的晒谷场上。秦有理把装银子的袋子当地上一摊,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撒了出来。

“哇,好多银子!”

看着谷堆一样堆积在众人面前的银子在几十把火把的照耀下烁烁生辉,大家一个个激动得满脸红光,都眼热地看着秦昭。

秦昭是这次行动地策划人和组织者,是当之无愧地话事人。这次事情能成功,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秦昭的功劳。除了秦有理在旁边有所襄助外,其他人都没做什么大事。

分配战利品的事情自然也要由秦昭做决策。

大家都琢磨着这么多战利品,要是能多分给自己一两半两银子就好了。

秦昭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站在战利品前面。众人都停止了议论和喧杂,都直直地看着秦昭等他分配。

等众人完全安静下来,秦昭朗朗说道:

“这次杀贼战役获胜,诸位参与的人都有功。“

听到这话村民们竖起了耳朵?什么叫做诸位参与的人?我们都算参与了么?

秦昭接着说道:“首先是全体村员,每户都出了一两半银子办事。我就当村里的百姓一起投资了,所以这些缴获中首先拿出二百九十四两出来,给村里每户人家还银子三两。“

秦昭说完这句话,六百多村民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每家人都拿回了一两半给盗贼的献银,这就算了。以后再不用受强盗勒索,这就算了。还什么都没干就白赚了一两半银子,这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众人这才明白那一堆银子中有自己的一份,一个挤一个地想挤到前面去分银子,让围着秦昭的六百人像海浪一样鼓动。

赵良策大喝道:“不要挤!不要挤!挤什么?昭哥儿在这里,漏不了谁的银子,都推推嚷嚷的像什么?“

秦有理眯着眼睛笑着,用戥秤秤好重量用小刀分割银子,一户一户地发银子,每户三两。那些拿到银子的家主一个个兴奋得满面红光,还有人干脆跪下来给秦昭和秦有理磕头了。

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到秦昭面前,正是秦昭的远房爷爷辈亲戚。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昭哥儿真是二郎神下凡啊!把山上的强盗打死了。这下子我一家人都活了。”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昭哥儿一个人救了我家祖孙四代十七口人啊!我要给昭哥儿磕头!”

秦昭笑了笑,赶紧把这个老爷爷扶起,笑道:“这次剿匪大家都有功劳。”

老爷爷在秦昭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只是不停地擦拭眼泪。他没有回答秦昭的话,仿佛秦昭说的都是场面话,功劳其实是秦昭一个人的。

一户一户地拿到银子,最后整村人都陷入了狂喜,一个个都有些恍惚了,仿佛眼前皆大欢喜的美景是幻境似的。

秦昭的表叔秦保乐比较富裕,拿到银子哈哈大笑,喊道:“诸位!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秦保乐出三坛老米酒,让大家喝一顿喜酒!“

众人齐声叫好,那秦保乐就叫上两个人,喜滋滋地回去搬酒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黄德能和秦定安参与策划,并率领五十壮丁山下接应,每人赏银三十两。”

秦定安在人群里哈哈大笑起来。他这次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跟着秦昭说了几句虚话,广州府没有去,连贼窝都没进。这一下子就得了三十两银子,比他家五亩水田一年的收入还多,当真是令人欣喜。

这下子可以凑够娶媳妇的彩礼了。

“多谢昭哥儿!昭哥儿太义气了!“

黄德能同样高兴,大声喊道:“以后我等把插云峰占了!昭哥儿就是我的头人!“

众人听到这句半玩笑半试探的话,哈哈大笑。

秦昭点点头,说道:“随我担东西上山的四个担夫,每人赏三十两银子!“

人群里响起四声兴奋至极的欢呼声。

秦昭又说道:“赵良策和秦宁参与此时的策划,随我一起去广州买火药,出生入死,每人奖纹银八十两。秦宁的银子在山上已经给他了,赵良策上来领银子。“

从秦有理手上接过银子,赵良策高兴得嗷嗷大叫起来。

八十两是什么概念?是一户人家两年的收成,可以在广州府买一栋两进的院子,换成米可以换二十七石米,够一个壮汉吃二十年!

对于土里刨食的农家人来说,八十两银子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一笔巨款,这下子一辈子的娶妻生子钱都够了!

举着手上的银子,赵良策最后满脸笑容地跪到了地上,笑出脸上一脸的皱纹。他说道:“这事大体都是昭哥儿一个人做的,我们在旁边看了一眼竟然得到这么多的奖赏,真是多谢昭哥儿了!“

秦昭笑道:“你们有襄助之功,不用自谦!“

听到秦昭的话,赵良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看到了手上的银子,他又嗷嗷地叫了起来,猛地一蹦从地上跳了起来。

昭哥儿经过这一战,毫无疑问以后就是秦家村的话事人了。再过几年等昭哥儿年岁大些,恐怕这秦家村族长的位置跑不了。赵良策见未来的秦家村族长这么看得起自己,当真是十分的兴奋。

还好自己当初没有打退堂鼓,跟着昭哥儿一起干到了最后。

所以说有时候豁出去也是有道理的。

第十五章 主人

秦昭最后说道:“剩下的银子,我取四百两,老账房秦有理取二百两。“

秦有理正束手站在一旁,突然听到秦昭要奖给自己二百两银子,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拥有过二百两银子呢。就算是以前帮族长做帐房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经手过二百两银子的往来款。

这真是一笔巨款,可以盖一幢大房子做地主了。

秦昭真的要给自己二百两巨款?

秦有理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匍匐在地说道:“昭哥儿玩笑了!我一个老账房,哪里立了什么功劳?如何要受这么多银子?“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秦有理,你组织全村人出钱做铁盒子,又组织五十个壮丁到山下示威,居功最高!若不是你的倡议组织,这次的大事根本做不下来!“

秦有理跪在地上说道:“昭哥儿折煞我这老骨头了。这也太多了!”

秦昭笑道:“不多,以后还有大事,还有更多银子!”

听到秦昭自信的话,秦有理在地上呆了半响,竟是无言以对。许久,他才胆战心惊地说道:“多谢昭哥儿抬举,秦有理以后就跟着昭哥儿做事了!有时候咱叫昭哥儿一声主人,还请昭哥儿不要嫌弃!“

炸死插云峰强盗有条不紊,给有功者发奖赏井井有条,秦有理现在也是十二分地敬佩秦昭。现在是乱世,所谓乱世出英雄,秦有理觉得秦昭是要做大事的。拿银子事小,跟上秦昭这个大人物的队伍才是大事。

以前他叫族长主人的,现在他就把秦昭当族长了,称呼秦昭为主人。

秦昭把秦有理扶起来,沉声说道:

“余下的战利品暂不做分配。我用这些战利品经营一个商号,做一个买卖,就叫做‘仁厚秦家商号’。这商号秦有理有一成股,秦宁、赵良策、黄德能和秦定安四人合计一成股,我独占八成股。“

这次插云峰得到的战利品还有一些,秦昭也没法一口吞下。他毕竟是个孤儿。虽说一手策划组织了这次插云峰剿匪活动,居功至伟,但如果独占剩下的战利品,难保以后会有村民看着战利品眼红。

与其让这些战利品变成烫手的财货,坐等眼红的村民来捣乱勒索,倒不如顺势用这些战利品建立一个商号,拉拢最广大的力量进入这个商号,在这乱世建立一个自己做首领的组织。

听到秦昭的规划,村民们没有说话。插云峰是昭哥儿炸掉的,这些战利品本来就该归他。他说拿战利品出来做买卖,村民们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秦昭顿了一顿,见村民们没有反对的,点头说道:

“这个商号不但是要赚钱的,而且还要保护我秦家村,壮大我秦家村。“

“比如第一步,秦家商号就要从村里雇佣三十个壮丁脱产训练武艺,驻扎在插云峰上随时支援秦家村。我们秦家村只有有了武力才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才有饭吃不需要流落他乡。待明日就算来了新的匪盗,我们有武力也不怕他们勒索!“

听到秦昭睿智而长远的考虑,村里人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秦昭做了村民们都想做却没法做的事情。这乱世中没有武力保护自己实在太脆弱了,随便来一群流贼盗匪都能血洗秦家村。

其他村子有村墙,有村壮村兵大声吆喝的,当初一只虎就不敢敲诈太狠。而秦家村当初被一只虎敲骨吸髓,就是吃了没有丝毫武力的亏。另外一个黄家村守卫力量更弱,则早早被一只虎屠了村。

今天,昭哥儿从长远考虑为众人建立一支武装,自然是大快人心。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说的好!昭哥儿说的好!“

“昭哥儿说的太好了!”

“就按昭哥儿说的办!“

“昭哥儿目光长远,我等不如!“

秦昭见众人都同意,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战利品先藏到我家。以后秦家商号要用物资的,就从这些战利品中取。账目会计,由老账房秦有理负责记录。“

最后秦昭大声说道:“今天是一只虎的生日,一只虎给我们村送了这么大的礼物,我秦昭代表秦家村要谢谢他!我出钱在村里抓一只猪来杀了吃了,也算是给一只虎祝寿了!“

听到秦昭的玩笑话,众人哄堂大笑。

但立刻就有人去富庶的村民家抓猪了,没一会就把猪赶来到晒谷场上杀猪了。秦保乐出酒,昭哥儿出肉,今夜秦家村村民们无比欢喜,自然是一夜无眠了。

秦昭坐在太师椅上,不断有村民到秦昭面前说话,求秦昭以后在商号前用自己,又或是自己的孩子。

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秦昭形象早就被村民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还有谁敢叫秦昭呆子?现在秦昭就是秦家村的族长,人人抢着巴结。

“昭哥儿,我是个傻子!我以前喊你呆子错极了!我不是人!“

“昭哥儿,我以前练过石锁,有几股力气,昭哥儿以后有用的上我的可要招呼!”

“昭哥儿,你是我全家八口人的救命恩人!呜呜呜~“

“我家儿子虽然不机灵,可十二分的老实,昭哥儿的商号以后用得上他不?“

“昭哥儿,小时候和你一起玩泥巴还记得吗?他们拿泥巴扔你我还帮你扔回去呢!“

秦家村六百多人,秦昭也不是个个都熟悉的。现在他一一问话,像后世面试似的,好不热闹。

……

二月二十五,老账房秦有理提着一个袋子,旁边跟着眉开眼笑的秦宁和秦保乐,前呼后拥地回到了自己家。

秦有理家在秦家村村西头,是两排黑瓦房子,每排两间房子,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原先秦有理成家时候盖了两间房子围了一个院子,后来秦有理的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秦有理就在院子的外围又盖了两间屋子,变成了现在的格局。

秦有理死死抓着手上的袋子,整个人走路时候都有些轻飘飘的,仿佛是活在梦里!

走进瓦屋,秦宁嬉皮笑脸地大声吆喝着:“腊婶婶!蜡婶婶!贼娃子!快出来,快出来接你家的银子也。“

秦有理的婆娘是从隔壁村何家村嫁过来的,单名一个腊字,就被秦宁称为蜡婶婶。贼娃子则是秦有理的儿子秦善道的小名。不过贼娃子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随着秦宁的大呼小叫,一个妇女拿着锄头走了出来。

妇女正在院子里给白菜锄草,听到秦宁的叫唤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

“秦宁你个泼皮大呼小叫的叫什么?什么银子啊?多少两啊?“

何腊春风满面地把锄头放在墙角,在满是补丁的破袄子上擦了擦手,笑骂道:“秦宁你再嚷嚷就要让全村人知道我家有银子了?你是怕没贼来我家啊?昭哥儿口头说二百两,实际上到底给了我家当家的多少两啊?“

第十六章 二百

虽然秦昭公开宣称要奖励秦有理二百两银子,但这些天秦有理做秦昭的会计出纳事情实在太多,居然一时没有空闲计提自己的那二百两银子。这整整过了四天,秦有理才忙完了插云峰上的战利品处置,和秦昭把自己的赏银提了。

秦宁哈哈大笑,说道:“腊婶子啊!你倒是猜猜,你猜昭哥给了老账房多少两银子?“

何腊挑了挑头上的乱发,说道:“昭哥儿义气的,说是二百两,这第一笔起码给我家账房二十两吧?“

秦宁和秦保乐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秦宁才说道:“你再猜!“

何腊听到秦宁的话,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一点。想了想,他说道:“莫非昭哥儿这么大方?真给了我家账房四十两银子?“

秦明又是哈哈大笑,搂着肚子趴在秦保乐肩膀上,仿佛是嘲笑何腊的不知是非。

秦有理也无奈地摇头,似乎在嘲笑自家婆娘的不懂事理。

何腊被众人戏耍得有些恼火了,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我就不信了,难道秦昭真的给我家老头子八十两银子?秦昭有那么大方?他不留着银子建壮丁队做山大王了?“

听了何腊撒泼说的话,秦宁和秦有理对视了一眼。

秦保乐啐了一口,说道:“哎哟,老账房家的婆娘,别人的闲话你可以说,昭哥儿的闲话你可就不要乱说了。昭哥儿做事秉公认真,事事都是为了大家伙。他建壮丁队是为了对付以后的强盗,哪里是做山大王了?“

秦宁眼睛一翻说道:“婆娘,你可不能空口白牙冤枉好人呢?要不是昭哥打死了强盗,现在你哪里还有房子住,都逃亡逃进县城?说不定还要一路逃到广州城里去做乞丐呢?“

秦有理也摇头说道:“我这个浑家不明白事理。“

何腊被众人教训了一顿,越发彪悍起来,叉着腰说:“我哪里说秦昭不好了?他是打死了山贼救了我们一村,可他想做山大王的样子大家也是看到的,哪个敢说不是?“

秦有理三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对视了一阵居然无言以对。

何腊却比三人焦急,几步冲上来从秦有理的手中把银袋子抢了过去。

“怎么这么沉,里面装了什么?“

何腊一屁股坐到墙边的小板凳上,小心地把银袋子往外面一倒,把袋子里面的银子全倒了出来。

只听到一片金属碰撞声,一大把大小不一的碎银子从银袋里洒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了一个小堆。

何腊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嘴巴张成了鸭蛋型,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看着看着,何腊居然双腿发软往地上一跌,活生生摔倒在了地上。

秦宁看到这一幕嘿嘿一笑,拉着秦保乐走出了秦有理的家门。

足足过了三十秒,秦有理的婆娘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的心肝呀,吓死我了,这是多少两银子?“

看到地上雪白一片的银子,秦有理的脚步又有点飘起来了。毕竟他也只是一个粗识字的账房,日子过得结结巴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他脚底发虚地走到那一堆银子面前,拿出了藏在怀里地戥子秤。

他十两十两地秤银子,秤了二十次才把那一堆银子秤完。

“婆娘你看,整整二百两银子,昭哥儿一钱银子都没有少我们的。“

何腊趴在地上,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不敢置信地说道:“这下子我们家有二百两银子了?“

秦有理一拍大腿,说道:“可不是啊,婆娘!以后我们家就有二百两银子了。“

两人对视着,陷入了狂喜带来的混乱中,又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何腊就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秦有理骂道:“婆娘,你哭什么也?拿了这么多银子还不高兴啊?“

何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脸颊上流,说道:“要是去年我们有这么多银子,舍儿就不会营养不良病倒了。如果我们去年有这么多银子,舍儿病了也可以抓药,就不会病死了。“

舍儿是秦有理的小女儿,去年已经十三岁,却得病病死了。秦有理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女,中年时候病死一个女儿,当真是十分悲痛。

秦有理也陷入了悲伤中,长吁了一口气。

最后,他还是用力笑了笑,说道:“婆娘,这大喜的日子说不吉利的话做什么?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还有贼娃子啊!”

“过几天找几个泥瓦匠在院里再建两间厢房,给贼娃子成亲用。”

“去,拿几分银子去集镇上买几块肉来,晚上等贼娃子回来了,我们家吃肉!“

何腊一抽一抽地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爬起来拿了几分银子,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左右,说道:“当家的,这可当真是一笔巨款,你可要藏好了。莫要给人顺走了,顺掉我们家一辈子的富贵。“

秦有理听到何腊的话,笑了笑。

现在秦有理自认为跟上了艺高人胆大的秦昭,觉得自己在这乱世中算是抓到一个根了。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前途远不止这二百两银子。

他冲何腊说:“你个婆娘懂什么?让你去割肉就快去割肉吧!别晚了没肉卖了,扑了个空!“

何腊赶紧答应,把银子藏在一个荷包里,絮絮叨叨地往门外走去。

“我今天一定要割几块大肥肉,我家贼娃子最喜欢吃肉了!“

她的双腿还是有些发软,走了几步脚一折,又差点摔倒在自家门口。

……

二月二十六,赵良策正在插云峰上守寨门,却看到山下一个肥胖的婆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上山来。

秦昭占领了插云峰后,从村中壮丁中选了三十个人上山守寨子,每月给月钱。剿灭一只虎获得的各种战利品,有的被秦有理带下山拿去集市上变卖了,换成了银子。有的战利品,比如锁子甲这种违禁品就不好出手,扛下山放自己屋子里也不好,秦昭就把这些战利品锁在了山上的几个房子里面。

第十七章 媒人

至于那七百多两秘藏银子的地方,秦昭用沙石堵死了彻底掩埋起来了,只有秦昭能根据自己留下的标记找到,其他人来不挖地三尺也看不出那里有一个洞穴。

而且秦昭让秦宁和赵良策带领壮丁们训练站岗,不允许壮丁们在后山物资储存区域闲逛。

此时秦宁带二十个人在寨门后面练枪阵,赵良策则带着五个人守寨门。

赵良策远远看那婆娘眼熟,想了好久,想起来这是隔壁孙家村的刘婆。这刘婆的丈夫死得早,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的老婆生女儿时候难产死了,儿子后来则随一个通番船商人跑海去了,一年才回家一次。刘婆在村子里每天没事,便带着孙女到处给人做牙人、做媒,赚些炭火钱。

赵良策不知道这媒婆到插云峰上来做什么?现在附近的村子都知道秦家村剿灭了一只虎,但也知道插云峰被秦家村壮丁占了,附近的百姓轻易不敢上插云峰。

看刘婆走近了,赵良策大声吼了一声:“兀那刘婆子,这里是插云峰兵马要地,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刘婆子被赵良策一吼吓得把脚步停住了。但看清楚了吼他的人是赵良策,她又笑了起来,胆大地继续往前走,大声说道:“赵良策你不要乱叫唤,刘婆我今天来给你做好人来了!“

赵良策眉头一皱,喝道:“兀那婆娘说什么混话?什么叫做做好人?“

刘婆带着孙女走近到寨门前,上下打量了赵良策,说道:“当真是个魁梧的人儿,可惜了,到现在没有媳妇!“

赵良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而这个年代的一般人十七、八岁就能结婚的。按照大明朝的婚配年龄,赵良策这是典型的未婚困难户。

赵良策被刘婆子说得脸上一红,尴尬地用手往脸上一抹,说道:“刘婆子你说了个屁,我有没有娶媳妇和你何干?倒不要你来说可惜!“

刘婆哈哈一乐,笑着问道:“我听说昭哥儿赏你八十两杀贼银子,这事是真是假?“

赵良策骂道:“我秦家村分银子的事情和你刘婆儿没甚么关系,刘婆你不要来胡搅蛮缠。“

刘婆笑道:“你倒是说句实话,昭哥儿说赏你八十两银子,你真的拿到手没有?“

“拿到如何,拿不到又如何?“

“要是拿到了,我就要介绍一个神仙一般的女子给你做媳妇。这女子是宁家村族长三儿子的女儿,今年年方二八,长得像一朵海棠花似的。“从怀里一摸,刘婆摸出一张毛笔画的画出来,说道:”我让人画了他的样子,你看俊不俊?“

听到王婆的话,赵良策眼睛一亮。他往前走了几步,认真地看了一眼那画上的女子,笑道:“刘婆,你当真是和我来做媒的?“

刘婆骂道:“混沌东西,我到处给人做媒你不知道么?我听说你得了昭哥儿八十两银子富贵了,这才来给你介绍好事。我走断腿走了三里路到这里,你却处处防着我不与我说实话,你说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赵良策被刘婆骂笑了,笑道:“刘婆你倒是有心,这些年媒婆见了我都绕着走,我哪里知道你是真心给我做媒呢?实话和你说了吧,那天晚上昭哥儿就把八十两银子交到了我手上,我用戥子秤了,一钱都不少,如今我是家里有八十两银子的人哩。“

明代人说话都喜欢在末尾带一个哩字,意思是惊叹。《金瓶梅》,《西游记》和《儒林外史》等书中的人物说话都用哩字,无论大江南北。

这个时代的岭南人说话也同样受到中原主流语言影响,偶尔说话也会带“哩“。

刘婆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昭哥儿真给了你八十两?“

赵良策点头说道:“当真不骗你!“

刘婆说道:“那你岂不是可以找人盖个老大的院子,怕是一个七间房子的院子也能盖了吧?余下来的钱还能买两亩水田?“

赵良策笑道:“我是在琢磨盖个院子。“

刘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那好办了,我这个媒婆生意是铁定要做成了。不止这画上的女子我可以帮你做媒,我还知道附近有十几户人家的女儿到了论嫁的年龄。刘婆我把话说在这里了,你要怎样的女子我都能和你说合。“

听刘婆说话风趣,站在一边守寨门的一个壮丁笑道:“刘婆,这赵良策生得歪瓜裂枣,自己去水缸上照一下影子都要吓到自己,在你这里就这么抢手啊?“

刘婆眼睛一翻,说道:“甚么泼皮笑话,你们当真是不知事!这十里八乡的人家全都是土里刨食的,有几户人家有钱盖一进院子七间黑瓦屋子?有几户人家盖了院子还能有钱买田?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等女子嫁到赵良策这里,一下子就做了七间房子一进院子的主,风吹不要担心茅草屋顶撑不住,雨下不用担心屋顶漏水霉气重。七间房子可以安置好多东西,敞开肚子生孩子也不怕没屋子住,这是多好的命?“

“你们别看赵良策长得不甚好看,但是现在他有八十两银子,就是人人喜欢的金元宝。谁家要是把女儿嫁到赵良策家里,那是十二分的放心。“

听到刘婆的夸张话语,守寨门的士兵们哄堂大笑,都笑得十分开心。

赵良策抢手,说明有银子就能娶到好媳妇。他们这些壮丁守寨门,昭哥儿每个月发给他们三两月钱,说起来也是十分优厚的待遇。等过几年他们存上几十两银子,岂不是要和赵良策一样远远把媒婆招来。

就是不知道昭哥儿银子够不够养他们几年。

守寨士兵们对视了一眼,一个个都对未来的前景憧憬起来。

赵良策哈哈大笑,说道:“刘婆子这嘴巴,当真是厉害!“

“刘婆子,你就好好跟我说说,附近的村子里都有哪些怎样的女子,若是最后能相中合意的媳妇,我少不了给你媒钱!“

刘婆子笑道:“包在我身上了。“瞪了赵良策一眼,她说道:“若是成了,你赵良策可要给我二两银子做媒人钱!”

第十八章 酒肉

这一天,许名正在外婆家和外婆唠家常,做些针线女红,却突然听到院子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是姥姥家的仆人和外人吵起来了。

隐隐约约听着,似乎是外婆家的仆人大声斥骂来人。

许名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放下了女红,快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还没走到院子门口,许名就听到秦宁那大嗓门在呼喊:“混沌魍魉,你是瞧不起我们秦家村人怎滴?我们秦家村虽然穷,但是这次把插云峰的强盗连窝端了!你们这些普通庄子人,哪里比我们秦家村的人强了?”

听到秦宁的话,几个阻拦在门口的仆人面面相觑。他们被秦宁嚷嚷的话吓到了。端了插云峰?秦家村?这是天方夜谭还是痴人说梦?这半大小子怎么这么张狂,胡乱嚷嚷,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就连许名都眉头一皱,觉得门口的秦家村人胡说。

插云峰兵强马壮,到处勒索村落无人能治。秦家村的人素来散乱,连村墙都没有修筑,能不被插云峰屠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断掉插云峰强盗?

不过她是个性格沉稳的,倒不会轻易为不确定的事情下结论。

此时舅舅不在家,外婆走路走不动,遇到和外人的纷争只能由许名处理了。她走到门口,朝外婆家的仆人问道:“怎么回事?”

仆人们见小姐过来了,赶紧弯腰走过来禀报:“小姐!这门口来了个秦家村的狂徒,硬说要送一壶金华老酒和一大碗猪脚给小姐吃。我们说小姐是什么人?能随便收你的东西么?让他快走,他就口吐狂言,说插云峰如何如何。”

许名眉头一皱,越过仆人走到家门口,朝门口的秦宁说到:“你是秦家村什么人?为什么要送陈酒和猪脚给我?”

秦宁看正主来了,盯着容貌倾城的许名看了又看,半晌才笑道:“许大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兄弟秦昭昭哥哥上次在路上遇到你,和你商量好了若是渡过难关就请你喝酒吃肉。如今插云峰的坎我们村已经跨过去了,昭哥哥让我给你送一坛老酒,一坛猪肉来,一则践守承诺,二则让许姐姐和我们秦家村一同喜庆一下。”

许名见秦宁言之灼灼似乎不像是撒谎,问道:“你们怎么筹钱的?”

秦宁听到这话不满地大叫起来:“甚么筹钱啊!许姐姐你还不信我的话,我们秦家村在昭哥哥的指引下,连夜把插云峰一窝端了。如今昭哥哥就驻扎在插云峰上面,山大王一样,还需要给插云峰交银子么?插云峰的银子都被我们村民分了!”

许名愣了好久,看向了秦宁身后的另一个秦家村村民。

那个村民老实答道:“没错!许家大小姐,插云峰真的被我家昭哥儿端了!山都被我们占了!”

许名打量了这个村民好久,见他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心里更是波澜翻滚。

插云峰的强盗那是什么人?那是血洗了黄家村的人!半年前黄家村交不起秋耕银,四百多口人一夜之间被插云峰的六十个老贼杀灭了族,据说那些老贼一个人都没有伤。香山县的县令空有压榨百姓的几百弓手,却拿这些强盗束手无策。

面对真正可以搏命厮杀的强人,那些饱食终日的弓手有什么用?

就是附近的营兵也不愿意和这些盗贼正面厮杀,怕折了家丁的性命不划算。许名两次听说县令求广州各卫城的守备调兵剿匪,甚至行文都发到总兵那里去了。但是那些武官窝在巢穴一动不动,把香山县县令的行文当作放屁。

这样彪悍的强盗,居然被秦昭端了窝?

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两个人都言之灼灼,此时又和自己没什么利害关系,想来不是骗人的。

秦昭怎么这么厉害?那天在路上遇到他他说得轻松,说起筹齐银子的事情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谁想到一眨眼就把强盗一窝端了。秦家村那些农夫没听说有甚么厉害人物,秦昭是怎么率领这些农民打败山顶上的强盗的?

莫非这秦昭使了甚么过人手段?

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原先一巴掌打不出一句话的秦昭,居然变成了端窝强盗的头人。

自己还说要等他逃亡时候给她一碗饭吃,是不是有些轻视他了?他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许名看向了秦宁两人手上的一个坛子和一个罐子。

秦宁笑道:“许姐姐,我等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外婆家。乡下人不懂得讲究,这坛子罐子看上去颇简陋,进不了你的法眼。不过这坛子里的酒真是金华老酒。这罐子看上去破旧,里面装的是刚杀的猪两只极肥的猪蹄,不是甚么龙肉驴肉,就图新鲜两个字。许姐姐看在我们大老远走过来的份上,就收下吧。”

一个仆人立即弹起来骂道:“混沌货色!我家小姐什么人?能随便收你家的东西?”

秦宁一愣,正要骂回去,却听到许名说道:“既然是秦昭送来的喜庆礼物,便收下吧。”

那个嚷嚷的仆人愣了愣,脸上变得极难看,讪讪说道:“小姐,你是什么人,怎么…”

许名正色说道:“收下吧,端到我房间去,我和外婆一起尝尝味道。”

另一个活络一点的仆人马上变了脸,收下了。

除了争吵争执的非常时候,姑娘家不能长时间抛头露面。许名不再和门口的秦宁多说,转身回了里屋。

不久,一个酒坛子和一个肉罐子就送到许名和外婆的房间。

许名的外婆闻到肉香,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的孙女啊,这一定是刚杀的猪肉,夹着黄酒的味道好香,闻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许名说道:“这是秦家村秦昭送来的酒肉。外婆,你知道不知道,秦家村的秦昭带着村民,上山把插云峰的盗贼全杀了,把插云峰占下了。还把贼人的银子发给了村民。”

外婆竖着耳朵听着,一下子也忘记馋桌上的酒肉了,眼睛睁得好大。

“哪个秦昭?就是你日日和我念叨的那个秦昭?就是你说掏鸟窝最厉害那个?”

许名一下子脸上胀得血红,嗔道:“我哪里有日日念叨他?“

外婆啧啧赞着:“厉害,真厉害,英雄出少年啊!居然杀了勒索半个仁厚坊的贼人,这下子插云峰那一片都安宁了。这样的英雄,就是配我家的许名小孙女也是配得的!“

“外婆!“

许名的脸上胀的更加红了,怒道:“外婆你再胡说,我不给你吃酒了!“

外婆眼睛一翻,说道:“不给吃就不吃,你个没良心的,小时候我带你时候要喂饭,你一路跑我一路喂,那个辛苦啊!现在长大了居然不给我酒吃!“

“外婆!“

许名顿时好无语,脸上胀的血红,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十九章 县令

二月二十六日清晨,香山县县衙。

古人有“官不修衙“的传统,那衙门看上去极为破旧。

县令宁登云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此时已有五十岁高龄。他身体不太好,到巳时才起床,正在衙门后面的住人院子里逗鸟,却看到一个仆人上报衢门关巡检司的巡检王光行求见。

巡检司是明代从属于州、县的行政机构,设置于关隘和繁忙集市中。每个“巡检司“配从九品”巡检“官一员,另有从乡民中佥点的弓手若干,负责维护关键地方的治安。

衢门关是香山县通往广州府官道上的一个重要关卡。从香山县要去广州府必须通过这个衢门关,渐渐就形成了一处集市。所以这里设置巡检司一处。

这里的巡检可以敲诈集市上做买卖的商贩,可以说是一个肥差。而这里行人商贩南来北往,这里的“巡检“官也是整个香山县消息最灵通的人物。

宁登云不知道王光行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便回到了二堂。不久,王光行就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了二堂。

王光行在巡检位置上疯狂敛财,并没有少给宁登云银子,更是经常没事就往县令衙门跑套近乎,所以两人颇为熟悉。宁登云随手指了指,让王光行坐下喝茶。

“明公,出大事了!”

宁登云愣了愣,问道:“何事?”

王光行说道:“插云峰上的那伙盗贼,被仁厚坊的村民给剿灭了!”

听到王光行的话,宁登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插云峰上有盗贼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这些盗贼勒索百姓,甚至屠杀黄家村他都知道。但如今这风雨飘摇的世道,这样的强盗他根本管不了。县里面的衙役、弓手不是强盗的对手,而如果想调集正规营兵剿贼,那些营兵里的守备、游击便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地方。

明代原实行卫所制度,以军户卫所兵为军。这些卫所军兵的身份是世代固定的,军户生的孩子还是军户,不但要练军阵,还要种军屯田缴纳比民户多的军田子粒,地位低下。到了明朝后期,这些卫所军户大量逃亡和消极抵抗,失去了战斗力。为了保卫江山,明廷在明代后期开始招募按月给军饷的营兵。营兵和后代的士兵制度类似,每月发放饷银。在明朝后期,营兵士兵和卫所军户同时存在,但营兵是明廷真正依赖的唯一战力。

守备、游击都是营兵下的官职。

到了明末事情又不一样了,皇朝末年百弊丛生。营兵的战斗力也变得不堪一击,真正能大战厮杀的则是将官的家丁。

强盗其实颇有武力,而且在山顶上据险力守,即便是营兵的兵马想要攻上山也不容易,不知道要伤亡多少。而这些强盗一直敲诈的是地方上的农民,料想油水也不是很多。

香山县距离守备、游击的营寨较远,大规模集结人马过去不知道要花多少辎重物资,不划算。而如果以精兵袭山的话,插云峰的强盗们肯定死守寨门。一个能战的家丁起码要养几年才能养出战力,每年都要花几十两银子。如果为了一、二千两的银子死伤几十家丁,当真是不划算。

因为这样的原因,插云峰的强盗在仁厚坊无法无天,根本没人管。

不过,现在秦家村的人攻上插云峰劫了寨,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宁登云眼热的问道:“秦家村缴获了多少银子?都落入何人口袋?”

王光行一拍大腿,懊恼地说道:“回明公,听说缴获了一千多两银子!被秦家村的人连夜分了!”

“那些刁民甚至都没有和明公打一声招呼,就把一千多两银子全分到了村民口袋里。秦家村家家户户都分了几两银子。那些出力的壮汉得了五两银子,做头领的几个人得了几百两银子。”

宁登云吸了口气,说道:“银子已经分了?倒是可惜。”

宁登云是什么人?他做人那叫雁过拔毛,那是绝对不会漏掉一分可取的银子的!既然秦家村得了战利品,他现在已经琢磨要不要勒令秦家村上缴战利品了。只是秦家村的人把银子分到村民的口袋里,从那些刁蛮村民的口袋掏出银子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事在人为。

宁登云有些焦心,突然问道:“秦家村有什么武力?为什么能攻入插云峰?”

王光行恭声说道:“明公,我听到可靠的消息,那秦家村的人是在一个唤作秦昭少年的率领下,五十多人齐用力,用火药把强盗们炸死的。”

宁登云愣了愣,站起来踱了几步,沉声问道:“火药?这乡民竟有火药?”

王光行点头说道:“正是,这些乡民也不知道在哪里搞来的火药。”

“具体是怎么炸死强盗的?”

“小的这就不清楚了。”

宁登云脸上泛出一片阴云,在二堂上来回踱步。他踱了好一会,走回茶几边端起了茶杯,却又没有心情喝,只把茶杯抓着站在那里。

“这叫秦昭的少年好手段。”

县令恨恨地问道:“现在这秦昭在哪里?”

王光行说道:“明公,这秦昭不得了啊。他炸死了盗贼以后就把插云峰给占了,每日带着村子里最强大的三十壮丁在插云峰山上操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咬了咬牙,王光行问道:“这龟儿子占了插云峰,不会是想做和强盗一样的没本买卖吧?”

听到这里县令的手一抖,差点把手上的茶杯摔到地上。

县令的脸上黑得和阴天的云一样,好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他占了山,看来这秦昭看来也不是善类。”无奈地往椅子上一坐,宁登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是逼秦昭交出战利品,恐怕这个秦昭也不会答应。说不好他就要学一只虎一样做盗贼了。”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怕谁?县令宁登云也知道,秦家村既然有武力剿贼自然就不是好打交道的。秦昭既然带领村丁驻扎在插云峰上,恐怕已经打定了守护战利品的念头,自己去勒索他肯定会激起他的反抗。

能炸死一群强盗的人,还真让宁登云有些害怕。这秦宁要是做了强盗,说不定要比一只虎危害更大?到时候香山县更乱,宁登云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政绩更难看了。

摇了摇头,宁登云不爽地啐了一声。

王光行小声问道:“明公,我等要不要试探一下这秦昭,看他怕不怕官?”

宁登云骂道:“试探个球!他都占山了,还需要试探什么?“咬了咬牙,宁登云说道:”今日我就一封奏章发到巡抚处,就说在本官的指引下本县已经剿灭了插云峰积年老匪。这是本官为官的政绩,要浓墨重笔的书一笔。“

掩着鼻子,宁登云说道:“至于这个秦昭,有功!县里赏他良弓一把,让他好生休养生息,绝不能为匪!“

王光行看到宁登云的沮丧模样心里好笑,拱手说道:“明公真睿智也!“

第二十章 家丁

秦昭站在插云峰的平顶上,看着笔直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十名家丁。

秦宁、赵良策和黄德能站在一边。

这三十名壮丁是秦昭从秦家村选出来的,都是村里最强壮高大的人。秦昭把这些壮丁雇佣了,每个月给三两月钱,另外还包食宿。

这样的待遇在这个年代是极好的,当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在广州城里一两五钱就能雇佣到一个帮手杂工了。秦昭也是看在这些壮丁每天都进行重体力锻炼,以后要上战场出生入死,才给的这么高的月钱。

这是秦昭穿越来以后建立的第一支武装,一切的一切,都将从这支三十人的武装开始。

面对三十人,二世为人的秦昭毫不怯场,大声喊道:“尔等壮丁,以前和我秦昭是一个村子的玩伴,兄弟,随意亲昵。但从今天起,我们就不再是玩伴。从今天起,尔等就是我秦昭的家丁了,尔等清楚了吗?“

三十个人齐声大吼:“清楚了!“

秦昭又说道:“尔等三十名家丁现在每个月拿三两月钱,还包食宿。在这插云峰上,尔等一人一间屋,每顿饭都是白花花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肉食。在普通人的眼里,你们这过的是县里差爷一般的日子。“

“用不了两年,尔等就能存下几十两银子娶媳妇。已经有家室则可以敞开了生孩子,再养两、三个孩子也养得起!“

“我秦昭给你们这样光明的前途,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秦昭的家丁们互相看了一阵,没有人回答。

秦昭在队列前面踱了几步,大声说道:“因为尔等是追随我秦昭的第一批战士。以后我秦昭的事业越来越大,尔等就是元老。我今天把你们的榜样树立起来,就是为了给以后追随我的人看一看,追随我秦昭是多么光明的前途。“

听到秦昭的话,家丁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这秦昭到底有多大的气魄啊?居然为了让别人看得眼热想追随他就给家丁这么好的待遇。难道他以后真的想做山大王称霸一方不成。

秦宁和赵良策对视了一眼,觉得秦昭真的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不是想做山大王,他为什么雇佣家丁把插云峰给占了呢?

不给家丁们胡思乱想的时间,秦昭继续说道:“家丁们听着。今日尔等拿了我秦昭的银子,吃了我秦昭的肉食,以后你就是我秦昭的人了。以后无论是山上防守山寨,入城保护我的商铺货物还是下山战场厮杀,我秦昭都说一不二,尔等则只能一往直前!“

“但有违抗命令,重罚!在战场上做逃兵,斩!“

听到秦昭斩钉截铁的话,三十个家丁都有些胆寒。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秦昭凭一己之力就炸死了五十多个山贼,拯救了水深火热的十几个村庄。这样的杀神说狠话那是言出必行的。

谁敢以身试法再试一试这个杀神的本事?

三十个家丁脸色发白,身体却下意识地站得更直了,生怕被秦昭找出毛病。

“有些人担心我秦昭钱不够,只能养你们几个月。”

“你们放心,我养得起你们这些家丁。我秦昭养活尔等的底气不是靠插云峰的缴获,而是靠未来我经营的买卖!我过几日就会在广州城中卖出一些拿得出手的商品,赚银子!到时候每个月自然有利润,自然有银子养尔等。”

秦昭说道:“尔等放心,只要跟着我,以后的前途一片金光灿烂。远的前景我说了尔等也听不懂。我就说近的,三年之内如果诸位有哪一个的月钱不达到五两,你们来找我秦昭理论。”

“只要用心听话,一切都不是问题!”

听到秦昭的话,站在队列里的士兵站得更直。虽然不知道秦昭说的真的假的,但有个奔头的感觉真好。

一个月月钱三两已经让媒婆们惦记了,如果一个月月钱五两,那是怎样的生活?

不但可以娶妻,勉强一点还可以纳妾了?

纳妾太遥远,但至少生三、四个娃的钱是有了。

“现在尔等的任务就是锻炼身体基本体能,锻炼完多吃饭多吃肉多睡觉。第一步把身体练壮实起来,第二步我才去找教官来教你们使用武器!”

三十个壮丁听到秦昭的话,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太惬意了。锻炼身体吃肉睡觉,这样算不算神仙日子?他们一个个忍不住露出满脸的微笑。

秦昭点了点头,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想着还有什么要说的。

其实秦昭觉得三十家丁太少了。毕竟这是崇祯十七年,按照秦昭掌握的历史知识,马上崇祯皇帝就要自缢在煤山,天下就要进入更混乱的南明乱世了。现在广州府作为远在岭南的地方,和北方比起来还是比较太平的。但是一旦崇祯殉国,那可以预测的,各地的毛贼和盗贼会变多起来。

崇祯代表的正统朝廷灭亡后,不知道多少乡民,多少军户,多少营兵里的老兵会从贼。等到那时候,秦昭这三十个家丁在大股盗贼的面前根本不够看。

马上就是南明乱世,秦昭是真心想建立一支大一点的武装,足够自己在岭南纵横捭阖。

但是秦昭银子不足。

秦昭前面几天让秦有理拿山上的战利品去集市上出售,卖掉了两匹绸缎和家猪、山羊。十一两黄金也换成了银子。这些东西一共折了二百二十三两银子。

算上当初分给自己的四百两银子,还有当时分银子剩下来的三十三两银子,秦昭现在手头上只有六百五十两银子。这八百两银子能养三十家丁四、五个月。

就算加上后山藏的银子,也只能多五、六个月。

就算把一只虎的马匹卖掉,也只能再多一百五十两银子。那马匹是良马,在这乱世是战略物资,秦昭有些不舍得卖。

所以缺钱的秦昭没法招募更多家丁,人多了银子一下子就花光了。当初五十个壮丁随秦昭来插云峰壮声势,后来秦昭还是放弃了二十人,只留下三十人。

要想在乱世立足,就要有兵。而要养兵,赚银子就是第一要务。

秦昭琢磨着得像个办法赚点银子。

他正在那里思考,却看到秦有理拄着一根木棍从山下面爬了上来。

“昭哥儿,附近曾被一只虎勒索的十七个村子都来人了。各自提着些礼物,一起聚在秦家村祠堂里,说要来看看你。”

第二十一章 族长

秦昭听到这话笑了笑。

“这些大人物倒是终于想到来看我了。”

明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以里甲制度治理全国的乡村。规定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每里中钱粮多的十户为里长。这十名里长中每年轮一个人负责征收田赋。在明初的很多时候,这种里甲制度确实发挥作用,顺利为大明皇朝收取了田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多头管理的制度就被自然经济冲毁了。一方面是人口的繁殖和田地的买卖让里甲编制越来越乱,另一方面是皇族和士绅阶级的崛起,皇族和有功名的士绅往往不纳税,完全把里甲制度置若罔闻。

到了晚明,大量的赋税被缙绅和皇族逃避,全部压在最贫穷的小民身上,小民根本无力承担。原先颇为荣耀的里长反而变成了一个两边受气的苦差,一边是官府的层层加派,一边是自己里内贫民的哀嚎反抗。尤其是在荒年,稍有不慎还要激起民变,动辄承担逼贫民从贼的重罪。

最苦的是这个苦差还是世袭的。

所以到了晚明,世袭的里长在乡村已经成为了贱业,社会地位不高。在岭南这里,里甲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意义,乡村社会的话事人是宗族中有力的族长。各宗族中有功名的缙绅,或者是田地多的富户充当族长,管理一村一族的事务。

所以秦家村的族长被一只虎勒索死以后,秦家村的村民就有些不知所以,只能勉强听从能识文断字的老账房。

而仁厚坊其他村,则都是有族长管理的。有些村只有一个姓,就一个族长,兼做村正。有些村多族混居,就多个族长,这些族长中选出一个人做村正。

现在这些人来找秦昭了。

秦昭解散了家丁们,随秦有理下了山。

岭南百姓大多聚族而居,最重祠堂。不管是多么偏僻乡野的贫穷村子都会尽可能把祠堂修得高大华丽。祠堂里祭祀着同姓一族人的祖先,称为某某公。在祖先祭日时,整个村子和家族的人都来一起拜祭祖先,杀猪分肉吃。对于对族人有仁义的家族朋友,也一并请来热闹助威。而在处理族中大事的时候,祠堂又是村中话事人商议决策的场所。

秦家村的秦家祠堂是一个一进的院子,入口处一个大门楼,门楼里建了一个巨大的照壁遮挡视线。绕过门楼的照壁进入里面的大院子,正堂屋里摆着好多祖先牌位,供奉的泥塑塑像是仁厚坊秦家村第一代高祖“秦晏”公。

以前如果有重要人物来秦家村办事,族长都是来到这祠堂和客人商量,以示正大公开。

祠堂的院子里此时十七个村的话事人都来了。有的村子来了两、三个人,有的村子来了四、五个人,一共有四十五个人。一些年长的人不能久站,秦家村人就搬了椅子来给他们坐。仁厚坊地位最高的一群人坐在那祠堂的院子里。秦家村里好多村民跑进来看热闹,倒是把整个祠堂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秦昭一进村口,就立即有村民们大声喊道:“昭哥儿来了!我村话事的昭哥儿来了!”

“话事的昭哥儿来了!”

“老账房也来了。”

秦昭一走到众人面前,人群就像潮水退潮一样自动分出一条通道,让秦昭和秦有理可以走进祠堂院子里。

现在的秦昭实际上是秦家村的族长,众人心里都感激他,也畏惧他。

看到秦昭排众而入带着老账房进来了,各个村的村正、族长纷纷站了起来。秦昭虽然他们不认识,但是老账房他们都是认识的。老账房唯唯诺诺地跟在秦昭后面像个跟班,那秦昭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正主了。

不等秦有理介绍秦昭,张家村的大财主张莱就站起来朝秦昭抱拳一礼。

这个财主不仅是拥有大量田产的地主,而且是有生员功名的读书人,也就是是个秀才。此人四十来岁,头上带着秀才才能戴的四方平定巾,身上穿着一身苏绸直缀,腰上别着一个“鹿鸣打”香袋,这是岭南一带在明末十分流行的香袋,一身打扮十分儒雅。

这一身打扮,在这个崇拜读书人的时代有着超然拔群的感觉。

祠堂里等待的各村人都随他站了起来。

“这位一定就是率众打死插云峰强盗的秦小哥了!”

秦昭笑着答道:“是我。”

张莱哈哈大笑,说道:“秦小哥当真是年轻有为。英雄少年!英雄少年!”

秦昭笑道:“张族长过奖了!”

张莱正色说道:“这插云峰的一窝老贼三年前落草我仁厚坊,这些年强掠了多少良家人的财产?我仁厚坊二十多个村子,有十七个都被彼等敲诈掠夺过。我等损失的财货数不胜数,而强盗们睡在我们被掠的财货上,日夜笙歌,聚的强盗越来越多。”

“遇到防御薄弱的村子,动辄敲诈二、三百两银子。去年底黄家村无力交银子,居然被这些强盗屠了村!”

说到这里张莱脸上一暗。似乎他在黄家村也有亲戚朋友,那时也一起落了难。

“这些年,插云峰已经成为我等日夜惊惧的大害。就是我们防守严密的张家村,也担心贼人来毁我稻田破坏我们的收成。那稻子种下去施肥灌水何等辛苦?等稻子长高了来践踏破坏,又是何等容易?”

“我有时候担心得半夜都噩梦惊醒,多次到县城寻父母官剿贼。我等仁厚坊的缙绅一起成群寻县令三次,可是父母官那里却迟迟不发兵。”

“贼势越来越大,而我等的防御越来越艰难,正是彷徨无计的时候,秦小哥却横空出世,一举扫平了这些盗贼,为我仁厚坊除此大贼。”

“这等手段,岂不是少年英雄?“

秦昭听这秀才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忍不住笑道:“张相公实在是过奖了。某只是带人扫平一群强盗而已。那些强盗确实彪悍,某也是花费了好多功夫,和村里有计谋的几个人一起反复计较才得手。不过什么少年英雄,当真谈不上。“

其他村的族长、村正们附和道:“秦小哥太谦虚,岂止是少年英雄,简直就是打虎英豪!”

“就说秦小哥救了仁厚坊二十几个村子的生计也不为过!”

“当真是救了二十几个村子的生计,否则那一只虎要敲骨吸髓到什么程度?”

“秦小哥的手段,我等当真是拍马也追不上。”

第二十二章 夸功

秦昭拱手说道:“若说手段,此次当真是和村里几位人物一起议论执行的,岂是我一个人的手段?”

听到秦昭自谦的话,众人哈哈大笑。

魏家村的族长,老监生魏冉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秦小哥不要谦虚了,我们都打听了,从头到尾都是你领头的。”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张莱等人便走上来,把手上带来的礼物交给秦昭。

“秦小哥为我等杀灭了强盗,居功至伟。这是我等的一些心意,还望秦小哥不要嫌弃。“

其他人纷纷跟随,把礼物交到秦昭手上。

“秦小哥平定贼窝,实乃壮举,我等的这些小意思,还望秦小哥笑纳。“

魏冉也说道:“按规矩,我们是要感谢秦小哥的!“

秦昭看那些礼物,大多数都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不是特别高档的品级,大概价值几两银子。有些村子还送了一些绸缎,银饰,也是几两的小礼物。

这些村子哪个不被一只虎每年敲诈银子?动辄就是一百多两甚至几百两。如今一只虎被秦昭炸死了,他们是真心实意地高兴感激。

这些东西大多是生活消费品,还有一些奢侈品,倒是可以直接提高秦昭现在的生活档次。

秦有理帮秦昭收礼物,最后忙得收不过来了,就叫秦保乐过来,让这个憨厚大方的汉子帮自己收礼物。

看着那一件一件的礼物,秦昭暗道不能失了礼,笑道:“诸位难得得闲来我秦家村,今日不如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如何?“

张莱大声说道:“秦小哥说笑了,你为我们打死了盗贼一只虎,我们还吃你的饭?你今天骑上你在插云峰缴获的那匹大马,我等一起到我张家村骑马游街,让张家村的乡民都看看我们的打虎英雄。”

“游完张家村,就在我们族祠堂里喝酒吃肉,欢欢喜喜地庆祝一顿!”

听到张莱的话,秦昭愣了愣,这张莱要搞这么大的阵仗?

旁边的魏冉颤颤悠悠地说道:“张家村岂能独美?按道理,秦小哥是应该先去张家村游街,然后再来我魏家村游街热闹一阵,最后在我们魏家祠堂杀猪吃酒。”

旁边的其他几个老村正急忙说道:“笑话,怎么去你们两个村子,就不去我们村子了?这么喜庆的事情,岂能不到我们村子热闹一下?”

一群族长村正最后在那里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十分激烈。

最后张莱把手一张,大声说道:“大家都不要吵了!”

“李小哥打虎打得这么辛苦,现在最多去一个地方骑马游街,哪有到整个仁厚坊二十几个村子全游一次的道理?尔等混沌人物不要闲扯,我做主,由秦小哥选一个地方游街,选一个地方杀猪吃酒,然后我们把全仁厚坊的村民都喊过来看秦小哥骑马夸功!”

众人看了看张莱,又看了看秦昭,纷纷说道:“是这个道理!”

“张相公说得有些道理!”

“秦小哥意下如何?”

众人看向了秦昭,秦昭沉吟说道:“这是否有些太浮夸了?”

魏冉猛地一拄拐杖,大声说道:“秦小哥此言差矣,现在是秦小哥平定了敲诈百姓的一只虎。想那一只虎在插云峰时候,哪户人家不要被他敲骨吸髓敲诈几两银子。这两年我们仁厚坊因为贫寒饥饿,得病病死的有多少?这都要算到一只虎头上。哪个乡民不和一只虎有仇?”

“一只虎这样敲诈下来,仁厚坊已经是民不聊生。人人恨不得食其肉!”

“现在秦小哥打死了一只虎,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仁厚坊现在人人都想看看秦小哥的样子,人人都想感谢秦小哥,这哪里浮夸了?”

“秦小哥要是不游街夸功,恐怕要让大家失望哩!”

其他的族长、村正们纷纷说道。

“没错!”

“正是这样!”

“游街是一定要游的!”

秦昭笑了笑,无奈地看着眼前地一群中老年人,最后说道:“好!诸位说的也有道理。那便约好了明日上午正巳时,到张相公的张家村游街夸功。大家把消息传出去,如果哪个乡友想来看秦昭和一众有功人物的,那便明日上午到张家村观看。”

张莱兴奋地一拍手,大声说道:“就该如此。”

其他的人见秦昭最后选在张家村游街,都有些失望。但秦昭答应游街夸功让他们很高兴,毕竟这是仁厚坊几年来最喜庆的事情了。这样喜庆的事情不热闹一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好!明日上午到张家村游街夸功!”

“好!便说好了到张家村!”

“张相公可要开几坛老酒,游完街到张家祠堂吃酒!”

“好,我等便回去通知村民吧!“

……

第二天上午正巳时,秦昭带着这一次有功的秦有理,赵良策、秦宁、黄德能和秦定安往张家村去,要去那里夸功游街。

村里当初“壮声势“的壮丁们也十分想去露脸,秦昭便让十个壮丁跟去了。此前秦昭觉得强盗的首级可能有用,有让秦有理带人把强盗的首级都割了下来,用硝处理过了。此时游街,刚好让这些壮丁用棍子举着这些硝好的首级。

秦昭骑着马,行在众人的后面。

众人走到张家村村外,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张家村是有村墙的,村墙有一丈六尺高,此时围着村子的村墙上全站满了人。仁厚坊被强盗敲诈过的村民们恐怕是全来了,一个个站在村墙上使劲朝秦家村的方向张望。村墙上你推我挤,时不时有人被挤下村墙去。

好在村墙也不高,挤下去倒也摔不伤。

秦昭远远看到那村墙上的壮观人群,就知道今天来了多少人了。

秦有理转头和秦昭对视了一阵,眼里都是一片头皮发麻的感觉。

秦昭一行人刚走到张家村村口一百米,就听到村墙上响起“咣当“一声锣响,一个汉子在村墙上大声吆喝:”打死一只虎的大英雄秦昭秦小哥来了!“

“大家伙儿听好了!秦小哥从村南来了!大家站好自己的位置,不要推挤,不要推挤!秦小哥骑在马上,一走过去大家都看得到!“

第二十三章 游街

这个汉子话音未落,村墙上就有无数人挤到南口这边来。你推我推,竟把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从村墙上推了下去。

那些掉下来的人摔在人群里,引发出一片片惊叫。好在村墙只有一层楼高,倒也不会受伤。

更有大批大批的人从村门的道路中挤出来,要挤到南村门先睹为快。

“快看!一定是马上那个小哥!“

“那小哥儿就是秦昭,看上去不甚高大啊?“

“秦小哥那么单薄,是怎么打死一只虎的?“

“浑才!尔类当真是一无所知!秦小哥是使手段炸死一只虎的,哪里是用刀剑的?“

不等秦昭进村子,这些仁厚坊的乡民就议论起来了。

秦昭再走近一点,十几个穿着黑色袄子的张家村村丁从南村口走了出来,在村门前面摆出一个箭头型的形状,似乎是准备为秦昭开路。。

张莱也跟着这些村丁,好不容易从村子里面挤出来。他擦了擦头上挤出来的细汗,朝秦昭拱手说道:“秦小哥!事情有些棘手,没想到来了这许多人!“

秦昭笑道:“无妨!我用我的大马开路!“

张莱说道:“开路的人我已经准备好了,秦小哥你看,这十多个村丁可以为你开路。就是等下进村一路推挤,怕是要让秦小哥不舒服了。“

秦昭笑道:“我是农民出身,哪里要那么舒服的日子。“

张莱点头说好,就让村丁们开路去了。十多个村丁排成箭头形状,在拥挤得不行的村路上挤出一条道路。而张莱则走在这些村丁的后面,靠自己的秀才身份大声吆喝:“诸位让一让,诸位不要推挤,都看得到,人人都看得到。快给打死一只虎的英雄秦小哥让个路,也好看到秦小哥在马上的英姿。“

在张莱和众村丁的全力以赴之下,众人好歹是在村子里开了一条路出来,让秦昭一行人进去了。

那些壮丁高举的强盗首级一进村就引起了乡民的注意。

“哇!那就是强盗的头颅啊!“

“哪个是一只虎的?“

“浑才,没看到举在最前面最大的那个吗?那个肯定是一只虎的头颅!“

“哇!有一个头颅我认识,去年秋耕时候到我们村敲诈,领头的就是他!哇!是真的,是他!想不到半年不见,这些敲诈我们许家村的强盗就被炸死了!“

“去年我家被贼人勒索了一石半的稻子!“

“哈哈,贼人被秦小哥的人打死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后面一个小哥骑着马,是缴获的大马吗?“

“那一定是秦家村的秦昭了!“

秦昭骑着大马,在路过村门的时候弯了一下腰,然后就进入了张家村。

他骑着马一进村,整个张家村里的人群就刹那间沸腾了。乡民们像是后世的粉丝看到了偶像一样大声叫喊。

“秦小哥!“

“威武!“

“杀贼的英雄秦小哥!“

“打死一只虎的秦小哥!“

“快看一只虎的战马!“

“缴获的大马!“

“秦小哥救了我们一乡人!“

人群看到秦昭进来了,倒是不再往前挤了,自发地往后面让了让,让秦昭可以骑着大马通过。

不过乡民们喊完了憋了好久的话,他们又看热闹觉得奇怪了。

“我还以为秦小哥虎背熊腰的,没想到是个少年!“

“本来我还以为秦小哥是个壮得像牛的汉子!“

“好手段!秦小哥不靠武勇,带着这些普通村民就能剿贼,当真是好手段!“

“秦小哥是怎么为我们除害的?“

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被父亲抱在怀里,伸出双手,奶声奶气地朝秦昭喊道:“秦哥哥威武!”

几个七、八岁的调皮男孩爬到村民的屋顶上,一开始怕被人打骂不敢冒头。秦昭的大马一过来,他们突然从瓦顶上站起来,大声喊道:“秦大哥哥!”

“秦大哥哥!”

一个年轻的少年被张家村的村丁挤开,却不甘心地举着手朝秦昭的手下们挥舞,大声问道:“好汉们,说说你们是怎么剿匪的?“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骂道:“贼泼皮!我们自然是用了手段剿匪的。真论刀剑厮杀,我们如何能靠这些人攻上山?“

那个少年又问:“什么手段?“

赵良策说道:“泼皮你莫要管,知道我等的犀利就是了!“

众人哈哈大笑。

赵良策四人走在秦昭的马前,看到这么多百姓围着看秦昭夸功,一个个与有荣焉。

秦昭骑在马上,看到村路上是人,村墙上是人,村路两边的民居窗口也挤满人,人群从四面八方围在自己身边,所有人都露出崇拜感激的表情,刹那间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穿越到这个世界才一个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仁厚坊的英雄了。

在后世的世界里,自己不过是一个日夜辛苦的工程师,何曾变成这么风光的英雄?

也许这次被电击穿越也是一件好事?

难道说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才是自己真正能施展才能的归宿?秦昭突然想到一句话,叫做乱世出英雄。

想着想着,他不禁哑然失笑。

秦有理现在是秦昭最看重的人,他走在众人行列中,得到了为秦昭牵马的位置。

突然,旁边一间房子的窗子被打开,一个女孩朝秦昭扔了一个荷包过来。然而场面上人群实在太挤,那个荷包没扔准,最后砸在秦有理的头上。

那个姑娘羞得满脸血红,又使劲把窗门关上了。

秦有理一摸脑袋,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一块状元糕。

围观的百姓们哄堂大笑,笑骂道:“发春心的闺女扔荷包了,结果却砸到老头儿头上!“

“可惜了一块好白的状元糕!“

秦有理举着状元糕,假装十分烦恼地说道:“主人你看,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呐!“

听到秦有理的玩笑,秦昭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群也是哈哈大笑。

人群里便有人吼道:“老账房就算了,若是给秦小哥大英雄做妾也做得!“

众人正在欢笑,却看到左边窗户又开,又一个姑娘朝秦昭扔荷包了。

这一次,秦昭骑在马上稳稳接住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刚做好的绣花汗巾。

秦昭哈哈大笑,把荷包放进马鞍上的袋子里。

围观的人群十分兴奋,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各种胡闹。秦昭一路骑行,一路接了四、五个女孩扔出来的荷包,却只当是玩笑。

第二十四章 团练

众人一路走到村北面,快看到村子的祠堂了。秦宁突然满面笑容,往前面一条岔路上一指,说道:“昭哥你看,那边有人在看你哩!“

秦昭顺着秦宁的手一看,却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身影。

许家小姐许名穿着一件毛青布大袖衫儿,外面套着一件蓝色的湘绢绣花棉袄,正俏生生地坐在轿子里,透过轿帘在看夸功游街的秦昭。

秦昭心里一喜,吁一声停了马,急忙冲许名挥手示意。

众人见秦昭朝岔路停马挥手,都顺着秦昭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众人都被轿帘下许家小姐的明艳脸庞惊艳到了。

许名一下子被几十上百人注视,脸上顿时胀的通红。

她急忙把轿帘放了下去。

秦昭正要策马过去和许名说话,却看到许名已经唤人起轿,往村北人少的村门方向行过去了,似乎是要走了。

秦昭此时被兴奋的群众包围着,不好去追许名。他骑在马上,心里倒是有一点失落。

张家村的族长张莱走了过来,凑在秦昭马旁说道:“秦小哥,你可知道闯贼的举动?“

秦昭愣了愣。

按照秦昭的历史知识,崇祯十七年大明朝就亡于闯贼了。这个皇朝在最后时刻既没能把国家管理妥善让百姓吃饱饭,不需要投贼,也没能把国家动员起来抵抗闯贼的攻打,在西北流贼的攻打下一泻千里。

现在是十七年二月二十七日,不知道闯贼打到哪里了?

秦昭问道:“闯贼攻打哪里了?“

张莱长吸了一口气,眼睛刹那间变得血红,无比悲痛地说道:“昨天当真是噩耗传来,闯贼已经攻下太原了。参将张雄投贼开门,闯贼一拥而入。卢江王载堙被杀,巡抚蔡懋德自缢死,自总兵牛勇,王永魁以下,全部战死。“

秦昭静静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前方就是流贼,鞑清,南明。

最乱的乱世就要来了。

“秦小哥!“

“秦小哥!“

张莱小声呼唤秦昭,把出神的秦昭拉了回来。

张莱朝秦昭抱拳作揖,说道:“秦小哥,以后若是再有流贼流窜到我仁厚坊来,我等还要依赖秦小哥做主!“

这是乱世。

虽然一只虎被剿灭了,但天知道哪天会不会冒出第二个一只虎,或者一只豹,一头狼。在这乱世,想祈求苍天保佑让自己家乡完全没有匪盗流贼,几乎是不可能的。张莱唯一可以依赖的也就是秦昭这样能平匪又好说话的强人了。

秦昭看着张莱,点了点头。

张莱一下子高兴起来,对秦昭说道:“秦小哥,前面就是村北门了,我们在北门不到的地方转个弯,到祠堂里去议事。“

秦昭在周围崇拜的目光中离开了村子的主路,从一条小路折了回去,进了张家村的祠堂。各个村的族长和话事人都已经坐在了那里,正一堆一堆地窃窃私语,等待着秦昭的到来。

秦昭走进祠堂里,众人赶紧站了起来,把秦昭让到上座坐下。

张莱侃侃说道:“诸位都是知道的,自从一只虎啸聚我仁厚坊以后,各个村子都依赖村墙,组织了村庄中的壮丁进行防御。没有村墙的村子,只有黄家村和秦家村。黄家村惨被屠村,秦家村则在秦小哥的指挥下破敌致胜,端了一只虎的老窝。“

“这两年为了抵抗一只虎,各个村的村丁都颇练了些武艺,有些甚至成了守城防御的好手。“

“然而如今是乱世,一只虎死了,可能还会来一杆枪,一把刀。我等这次依赖秦小哥端了一只虎,可下次的流贼要是人数更多,如何?“

“所以我觉得,各个村子的村丁不要就此解散,而是联合起来,作为我们仁厚坊的武力。”

听到张莱的话,各个村的族长们纷纷叫好。

一个叫做蔡可信的老头带头说道:“张相公这一句话说得好。现在的局势是分则危,合则安。我仁厚坊的村丁们要是能合起来用,就不惧怕小股的流贼了。就是上百人的强盗攻过来,我们全部村丁出来作战,也能一敌。”

魏冉老头子把拐杖往地上一敲,也沙哑着嗓子喊道:“说的对!”

张莱又说道:“以前各个村子各自为政,说句不好听的,谁都不服谁,生怕外村人让出破绽让自己村子的村丁吃亏。”

“但现在我们有秦小哥做主了。秦小哥这次打上插云峰,带着的村壮一个都没有折损。我听人说秦小哥事后分银子,没有让一个人吃亏。秦小哥这样公正,有手段的强人,正是我等不二的统帅。”

“我提议,以后如果有流贼来攻,被攻打的村子就据村墙力守。其他的村子则在秦小哥的指挥下聚集村丁,从外面反攻流贼。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了。”

听到张莱的话,众人都沉默了一会。许多村子族长都看向了秦昭,看他的反应。

秦昭知道,这些族长们要让自己当救火队员。

这些年仁厚坊各个村子因为迫切的需求确实练出了一些村丁。就秦昭知道的,张莱所在的张家村就有村丁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除了照顾自己的农地,一有闲就被张莱带领着练习武艺,村里每个月奖他们每人八十斤稻谷。

一个村就有四十多人,被一只虎勒索的十七个村子合起来,怕是有几百人马。

这样一支队伍如果动员起来,也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不过众人并不是把这支队伍交到秦昭手上,只是有流贼发生时候才让秦昭临时指挥。真正的调兵权发兵权,依然在各村的族长手上。

这是个风光的苦差。

不过仁厚坊是一体的,一损俱损。年头到了崇祯十七年,在乱世里秦昭必须依赖所有可以依赖的力量。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张相公的提议,秦某赞同!”

“好!”

“好!”

“太好了!”

听到秦昭的肯定,老奸巨猾的各村族长,话事人们发出了一片叫好声。有了秦昭这句话,仁厚坊的联合防御政策就算是组成了。以后仁厚坊的防御能力将成倍提升。

不过秦昭想的比这些族长们实际一些。

真到了和强盗作战的事情,胡乱凑起来的村兵如何作战?

秦昭看向在座的各村大佬们,又说道:“不过要想这些村丁发挥作用,光在战时聚拢不行。平日里就要把这些村丁组织起来一起训练攻防阵列,请教头来练习厮杀本领。否则若是从来没有一起练过,到时候见了盗贼如何配合?岂不是一击则溃?”

第二十五章 村墙

各村的族长们听到这话,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秦昭这是索要村丁队伍的指挥权。

不过秦昭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各村的村丁如果完全分散,到时候仓促集结确实没有战斗力。而平日训练时候由谁指挥,这又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谁来指挥这支队伍的训练,就等于抓住了仁厚坊所有村兵的指挥权。

虽然村兵们由村里发月钱粮食,原则上只忠于自己村子。但是天长日久地受将官指挥和奖惩的话,自然会生出对将官的畏惧和服从。

仁厚坊各村的族长们有些犹豫,在那里窃窃私语拿不出主意。

张莱猛地一拍桌子,说道:“某看此事可以,平日里就由秦昭秦小哥为主,村丁每十天出勤五天,到秦昭秦小哥的插云峰山脚下演练阵法,训练武艺。这样一来村兵们有了队列训练,就知道如何整齐作战,不会遇到强敌就一哄而散。”

魏家村的族长魏冉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也同意!”

十天出勤五天进行训练,剩下五天回到村里,魏冉觉得这样的村丁还是忠于自己村的,不会变成秦昭的拥趸。

听到张莱和魏冉的肯定,其他的族长们也不再矜持,纷纷表达了认可。

“秦小哥说的有道理!”

“就按张相公说的办!”

“我看这样可以。”

秦昭想的却不是吃下这支村丁队伍,他是真的担心仁厚坊的防卫问题。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指望朝廷和县令指望不到,自己又没有实力拉出一支强悍的军队,利用各村的村丁就是唯一的办法。

看到众人都同意自己的主张,秦昭抱拳虚虚朝众人一礼。

众人又开始商量各村的出兵份额,给兵丁的月钱奖励。

商量了一个时辰,众人才得出了最后的章程。好在一只虎勒索各村的事情犹在昨日,各村的族长都切身体会到没有一支兵马的可怕,讨价还价时候不至于太无赖。便是有人希望自己村少出兵,装穷装苦,往往是旁边村子人一句暗示拆穿就让当事人放弃。最后整个仁厚坊村丁队伍被定为二百一十六人。

见一切顺利,张莱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挥手喊道:“把乳猪、菜肴和烧酒搬上来,今天是我等会盟的大喜日子,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

秦昭坐在秦家村的北面,看村子里的劳力们修村墙。

经历了一只虎的事情,秦家村的村民们都迫切觉得要修村墙了。如果有村墙,村民遇到匪贼就可以上墙防守,居高临下面对贼匪的挑战。尤其是村墙上还可以修女墙,这样匪贼的弓箭手就无法远距离杀伤据墙防守的村民。

要知道这个时代最要命的就是弓箭手。没有军事技巧和盔甲的村民碰到盗贼的弓箭手,几乎就是一箭射伤一个村民。一壶弓箭能射杀射伤几十个村民。

秦家村以前就是因为没有村墙而被一只虎敲骨吸髓,而那些有村墙的村子,此前就没有被盗贼逼的太狠。因为村民一上村墙,挂上悬户,一只虎也攻不进村子。

秦昭现在成为了秦家村的话事人,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给秦家村修村墙。

毕竟秦昭是准备把秦家村作为未来发展的基地的。

秦昭准备利用自己掌握的工业技能改变这个时代。既然这样,未来的基地必定是一个工业城市。插云峰虽然易守难攻,但上山山路太难走,牛车马车拉上去太艰难,在那上面搞工业不是长久之计。

而在秦家村,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关照过土著秦昭的人。土著秦昭十一岁失父,十四岁失母,能够活下来没饿死都是村里人的帮忙。这些村民教会了年轻的秦昭怎么耕作,怎么种早稻晚稻,灌溉施肥,说起来不少人都对秦昭有恩。

这种人际关系是土著秦昭立身的根本,穿越者秦昭当然要继承下来。

秦家村的人虽然也有乡下人的那种狡黠和猥琐,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善良的。除了几个无赖和痞子,其他人都有些骨气。秦昭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第一批跟随者,是天然的选择也是理智的选择。

所以秦昭就开始在秦家村规划村墙了。自己未来的基地自己当然要好好防守,做到万无一失。

秦家村是南北长东西短的形状,东西宽二十丈左右,南北长九十丈左右。

秦昭把村墙修得比较宽裕,留下未来建厂房需要的土地,要修的村墙合计是二百二十丈左右,就是后世的七百二十米。

村墙高一丈五尺,也就是后世的五米左右,防守者相当于站在后世二楼和三楼之间的高度。

修墙时候先把荒地上挖来的泥土倒在村墙规划地上,然后每十五名村民一组,十人先是大声吆喝,用十五根麻绳从十个方向拉起一个两百斤的平底石盘,把石盘拉到两米高的高空,然后再一起大声吆喝,狠狠往下拉石盘让石盘砸在泥土上,把泥土锤实。

每个地方都要这样锤十几次,把土壤锤得和石头一样坚硬为止。

这样修建的村墙十分牢固,不惧风雨和撞木冲击。不过相对来说修建的速度就比较慢了。

秦有理在村里到处嚷嚷,让全村人都出来群力建村墙。村里闲着的男女老少都被秦有理喊出来了,每天都喊出两百多人在村墙基底上夯土。这些村民的力气虽然不大,但是好在人多力量大,两百多人一起劳动的话每天能夯七、八丈的村墙。

秦昭雇佣的三十个家丁是不来修墙的,那些壮丁要在插云峰上壮声势保护战利品,毕竟山上除了银子还有大量的盔甲武器战利品,这些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需要人保护。插云峰有寨门防御,安全性比秦家村好得多。

那些壮丁还要练习武艺,才能成为秦昭手下合格的家丁。

这样算下来,刨掉春耕农忙时候的时间,村民大概一个多月能把村墙的夯土部分修好。

然后就是包砖修女墙了,这是真正要动用秦昭银子的地方,耗资巨大。考虑到这已经是崇祯十七年,马上就是南明和满清混战的乱世,秦昭还是决定在土墙上包砖建女墙,让秦家村拥有更好的防御力。

如果全部村墙都包砖,恐怕要砖三十多万块。即便秦昭现在坐拥插云峰战利品,要买下这么多砖块也要大出血。

秦昭还要付家丁月钱,实际上还真挤不出银子买砖包墙。

秦昭的事业百废待兴,到处都要花银子,缴获的银子怎么算都不够。

要想个什么法子出来赚钱了。

第二十六章 海绵

好在村墙包砖也是慢慢来的事情,并不需要一个月半个月内就砸钱全部搞定。先建起夯土的村墙,拥有最基本的防御力再说。

有了最基本的防御力,才有一个据点的样子。

秦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夯好的村墙上,看着村民们干的热火朝天的样子。

秦昭端掉了插云峰的盗贼,救了全村人,而且现在又准备出钱为村民修包砖村墙,还组织全村人一起修,村民们感觉秦昭十分有组织能力,而且十二分地爱护秦家村。现在村民们都下意识地把秦昭当族长对待了,就算秦昭坐在那里不干活,大家也觉得他是在运筹帷幄。

想到村墙包砖地事情,秦昭愈发觉得插云峰缴获的银子不够用。

要想个办法赚点银子才行。

造玻璃和镜子,那需要高温立窖,秦昭现在找不到能够建这种窖子的人才。

搞炼铁,那更需要专业的人才,而且需要时间反复失败,慢慢改进,现在的秦昭有些等不及。

造肥皂倒是不需要什么技术,不过秦昭在广州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卖纯碱的。不知道这岭南之地百姓都吃大米,能不能买到发面用的纯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方若是没有纯碱出售的话,秦昭就做不出肥皂。

秦昭正在那里琢磨,却看到村墙地上几个孩子追逐嬉闹,一路逃一路追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一个个子小的孩子终于追到了一个个子大的孩子,将手上的海绵猛地往大孩子的头上砸去,嘻嘻哈哈地嚷叫着:“抓到了,打你打你!“

个子大的孩子被海绵砸在头上也不觉得疼,哈哈大笑,只伸手想抢小个子孩子的海绵。个子小的孩子不给,两人在那里扭成一团。

秦昭看到两个孩子手上的海绵,眼前一亮。

他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大声说道:“娃娃!过来,把你们手上的海绵给哥哥看看!“

两个孩子听到秦昭的话,脸上一苦。抓着海绵的孩子立即把海绵藏到身后去,畏畏缩缩不愿意拿出来。

秦昭笑了笑,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从堂屋里掏出一把麦芽糖来。

“我拿糖跟你换。“

看到有糖吃,拿着海绵的孩子立即没有了脾气,乖乖把海绵交了出来。秦昭拿着海绵看了看,发现这海绵结构紧密,使劲摁压会软下去,但抓在手上不动时候又有一定的硬度,难怪这孩子可以拿海绵当武器打其他孩子。

秦昭呼唤孩子的名字,问道:“二丫,这海绵你是哪里得来的?“

被唤作二丫的孩子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含糊说道:“是二叔给我的。“

秦昭立刻说道:“走,找你二叔去。“

很快,二丫就带着秦昭找到了他的表叔秦四纲。这秦四纲是村里田最少的几个人,不过他擅长捕鱼,家里有渔网两捆。农闲时候他经常扛着渔网在小河里捕鱼,每次都能收获足以温饱的淡水鱼。所以虽然田少,他过得却不清苦,早早就成了亲。

秦昭进屋就喊道:“秦四纲,来来来!“

秦四纲听到声音知道是秦昭来了,赶紧扔了手上的渔网,小跑到家门口迎道:“昭哥儿怎么来了?不知道昭哥儿来我家,我还在修渔网呢!“

秦昭笑了笑,挥舞着手上的海绵问道:“这是你弄来的海绵?“

秦四纲笑道:“是我弄来的。我那天顺着小河走到了海边,看到一群渔民在撕扯海绵检查里面的虾蟹,我便顺手拿了几块来给孩子玩耍。“

秦昭眼睛一亮,问道:“那海边这样的海绵很多么?“

秦四纲老实答道:“多,多得很,那一带全是这样的海绵。好多虾蟹藏在这海绵里,那一带的渔民喜欢大块大块地把海绵割下来,然后运会岸上,从海绵里翻找虾蟹吃。“

其实海绵也算是香山县的特产了,就连清初的《广阳杂记》都有记载:

“香山县南有水绵,鱼民素割(之),每割三尺置于船上。载满回船细细搜之,颇有虾蟹希(细)鱼藏其中,(渔民)以此为食。“

秦昭听到秦四纲的话,心里大喜过望。

有了海绵,秦昭就可以做弹簧沙发了。

弹簧沙发是后世家庭的标配,在这个时代却还没有问世。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用硬木板做凳子,十分地坚硬硌人。要知道这是明末崇祯十七年,肥胖的极少,大多数人都十分精瘦。那些精瘦的人坐在坚硬的硬木板家具上,骨头和硬木之间有多硌硬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有了弹簧沙发,人体和家具的接触面就会被放大到原先的数十倍。从硬木家具对人体的点状支撑变成软垫子的面状支撑,可以让使用者的舒适度无数倍地放大。

秦昭作为一个工业设计师,当然了解过现代沙发的制作工艺。

其实沙发分为弹簧沙发和海绵沙发。如果是后世高档的人造海绵,内部不配备弹簧,其使用效果甚至比弹簧沙发更好,坐下时候的感觉更软。但是如果是廉价的人造海绵,很容易坐下去以后就无法反弹回原先的状态。使用这种海绵时候,沙发还是需要弹簧来提供整体弹力的。

纯自然的海绵并没有高档人造海绵的回弹力,秦昭决定结合海绵和弹簧一起做弹簧沙发。

做弹簧的钢材不需要秦昭担心,这个时代的苏钢是质量不错的工具钢,含碳量约为06%到1%,正是弹簧钢的好材料。

当然苏钢很贵,市场上现在已经涨到七两银子多一点一斤。秦昭如果用苏钢做弹簧,弹簧沙发的价格就会变得很高。不过这个东西发明出来也是给有钱人使用的,真正有钱的人只要明白弹簧沙发的柔软舒适,是不会在乎这几两银子的。

秦昭和秦四纲说道:“和乐,你带我去那产海绵的地方看看!“

“好!昭哥儿我引你去!“

两人说完就出发,往南方一直走,走了十里路到了海边。然后再沿着海岸线往西面走,又走了五里,到了一个小渔村。

远远看到有外人来,渔村种的男人警惕地站在村口。后来看到是相熟的秦四纲带人来,那些男人就收起了警惕,又去忙他们手上的事情了。

秦四纲带着秦昭走进渔村,那些渔民都远远站着,只是时不时拿眼睛看他来做什么。

秦昭竖起耳朵,听到道路两边的渔民们都在议论:

“秦家村的秦四纲。”

“秦家村啊,就是那个端了插云峰的秦家村?”

“秦家村的人好厉害,我听说是一个叫秦昭的少年郎带头的。”

第二十七章 拉丝

这个时代的渔村不比得后世的远洋渔业,动辄停满几百艘大马力远洋渔船。这个时代的渔民只能在近海打鱼,能吃个温饱就不错了。渔村看上去十分的穷苦简陋,大多数人都住在简陋的木屋里,极少有瓦房。木屋顶上大多是用茅草做屋顶,屋子外面晒着大大小小的渔网。渔民们的房子都没有院子,就是孤零零的木头房子。村里女人都很少,似乎很多渔民是打一辈子光棍的。

渔村外面也没有村墙保护。不过秦昭看了一圈,觉得这村子也没什么可以抢的,除了少数几个女人,恐怕这渔村的财产少得可怜。

这个时代没有海鲜冷冻技术,渔民抓捕的鱼往往只能自己吃。要想用板车运到城里,几十里路走过去,城镇还没走到鱼已经臭了。所以渔民们虽然往往能吃饱,却十分地缺银子,缺乏生活物资。

秦四纲带着秦昭在渔村里没走多久,渔村的族长丁有楚就出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昭。

秦昭在张家村游街的时候丁有楚也去看热闹了。不过这个渔村不在仁厚坊,也没有被一只虎勒索,并没有危在旦夕的紧迫感。所以仁厚坊诸村结盟的时候这个族长没进祠堂。

但他也认识了秦昭。

“这不是打死一只虎的秦小哥吗?有失远迎!”

秦昭不认识这个族长,不过见他后面跟着两个跟班,颇有气势,料想就是这个渔村的族长了。秦昭拱手说道:“族长,我来和你们做些小生意,来你们这里买些海绵。”

“这有何难?”

丁有楚带着秦昭走进村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秦昭是怎么打死一只虎地,慢慢走到一个房子较大的人家面前。

那家人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黑壮男子正拿手上的小刀在摆弄一块海绵。随着他的翻挖,时不时有虾蟹从海绵里掉出来,旁边等着的一个男孩一一看到虾蟹就用手抓起来,扔进一个装着水的陶罐里。

秦昭也不急,仔细看那个黑壮男人翻挖海绵找虾蟹,看这一户人最后得到了半个陶罐的虾蟹。

翻挖完了一片海绵,那个黑壮的汉子站了起来,看着秦昭。

秦昭知道这些渔民不喜欢说话,这是问自己为什么看着他了。

“汉子!你这些海绵翻挖完以后扔哪里了?“

那汉子这才知道秦昭是来干嘛的。他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丁有楚,感觉族长陪伴的秦昭气度有些不像寻常人,就拍了拍手,说道:“要水绵是吧?我带你去!“

他赤着脚,带秦昭和秦四纲往村后面的小山那边走,走了两百多米走到一个小树林里,渔民往里面一指,说道:“我家用过的水绵都扔在这里面了!“

秦昭和秦四纲对视了一眼,最后由秦四纲先走进密林观察情况。

半晌,秦四纲欣喜地走了出来,说道:“昭哥儿,里面果然有好多水绵,都是晒干了的!“

秦昭脸上一喜,拨开树枝跟着秦四纲走了进去。走进去十几步,秦昭就看到堆得有一人高的海绵铺满了小树林的边缘地带,足足铺了上百平方米,高度有一米多高。

那些海绵在树叶间稀疏的阳光照射下呈现金黄色,让秦昭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铜钱。

秦昭和渔民问道:“你们村别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水绵么?“

那个渔民挺老实的,答道:“有,好多。像这样成堆的地方起码还有十处。“

秦昭欣喜地说道:“好,丁族长,你们这些晒干的海绵都卖给我了。你出个价吧?“

那个渔民愣了愣,讪讪说道:“小哥你要这些海绵?“

秦昭点了点头。

渔民一挥手,抢在族长前面大方地说道:“小哥你要海绵搬走就是了,不要钱。“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就给你开个价吧。你堆在这里的一大片海绵我出一两银子买了。你再带我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要是还有这么多,我每个地方都出一两银子买了。“

听到秦昭的话,这个渔民眼睛睁得好大。

这搜刮了虾蟹以后剩下来的水绵本来好占地方不好处理,居然有人要。有人要不算什么,还要给这么多钱?一两银子啊,可以买好多渔民买不起的日用品了。

此时听到秦昭要给银子买水绵,那个渔夫眼睛发亮。

丁有楚也是十分高兴,大声说道:“秦小哥,这边走,这边走,我带你去别家的水绵处看!“

……

秦昭要做弹簧沙发,当然还需要制造弹簧。

制造弹簧就需要拉丝技术。秦昭让秦宁、赵良策等人率领插云峰上的壮丁们训练肌肉,让黄德能和秦安定继续指挥村民们建村墙,自己则带上秦有理,去广州府寻找能够制造弹簧的铁匠。

明代的中国已经能够手工制造铁丝、钢丝了。明军大规模装备锁子甲,那些锁子甲就是用拉丝设备将铁块拉成铁丝,然后串联合拢,变成一副一副盔甲的。秦昭只要能找到能打锁子甲的铁匠,就能做出自己需要的弹簧。

他骑着自己那匹大马,和殷勤牵马的秦有理进了广州府。

两人先找到一家成衣店做了四套青色茧绸长襟。秦昭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了一副貂裘比甲穿外面御寒,摆出一副富家公子模样。秦有理则买了一件苏绸的青色短比甲,化作账房先生的打扮。

两人买好了行头,才去找到了上次帮做铁盒子的铁匠。

铁匠看到两人穿着华丽服饰过来,比以前热情了不少,上来就打招呼:“两位客人,上次我打的铁盒子合用不合用?”

秦昭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韩工匠,给你打听下,广州城内哪里有人会做锁子甲的?“

那匠人听到这话眼睛一睁,说道:“小哥儿,我大明朝可是不许百姓藏有铁甲的。你要说刀剑还好,我等铁匠都可以随意打造,但是如果你想做铁甲的话,被官府一查到私藏铁甲那就是重罪,我不敢做。“

秦昭笑道:“老工匠,我等不做铁甲,我等就是要请几个有能力的工匠做弹簧。我做的那个弹簧是铁丝做成的,需要先做铁丝。这做铁丝的技术,做锁子甲的工匠是最熟悉的,所以我们要找善做锁子甲的铁匠。“

听到秦昭的话,那个铁匠放心下来。

“其实铁丝弹簧我也是会做的。“顿了顿,他又说到:”不过我当真是做得不熟练,我便带你去寻那些会做锁子甲的匠户吧。“

第二十八章 保密

明代的铁匠属于特殊的一类人,和一般的民户不同,叫做匠户。

匠户隶属于工部﹐分轮班匠﹑住坐匠二类。明初规定﹕轮班匠须一年或五年一班轮流到官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个月。住坐匠则是每月赴官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到了嘉靖年间,明朝政府放松了对匠户的人参约束,规定每名轮班匠每年纳”班匠银”四钱五分﹐从而废除了轮班制。万历年间,住坐匠的服役规定也被废除了,规定住坐匠每月只要缴纳住坐银一钱,就可以免除官役。

到了明朝末年,即便是掌握铁甲打造技术的匠户也在市场上接单,为人打造各种商品。广州城几十万人口,匠户无数,所以秦昭倒不怕找不到会拉丝做弹簧的铁匠。

韩师傅带着秦昭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走进了一个行人不多的弄堂,找到了一户开着铁炉打铁的工匠。

“怎么是韩学恒,真是稀客哩“

韩工匠笑了笑,指着秦昭说道“刘大头,我今天是给你介绍活儿来了。你看你这个铁窑子修在这么深的巷子里,走进来的路弯来弯去的,不是走惯了的熟人根本找不到你家窑子,你也不怕窑子藏这么深没有生意“

那个被称为刘大头的人笑了笑,说道“没办法,都习惯了。太多客人来也不好,小店只有四个人,客人太多了事情做不过来。“

韩姓工匠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别的铁匠都怕活计不够做赚不到钱,这个刘大头却怕太多人找他做事情忙不过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韩姓工匠朝秦昭说道“秦公子,这就是我说的会做锁子甲的匠人了,刘大头刘师傅。“

听到韩工匠的话,刘大头愣了愣,讪讪说道“锁子甲官做民不做,民间私藏铁甲可是重罪,说不得是要掉脑袋的,做不来“

秦昭赶紧解释道“刘师傅误会了,我们不是做锁子甲,是做需要锁子甲手艺的弹簧。“

“弹簧“

秦昭点头说道“就是用精钢做成铁丝,把铁丝做成弹簧。“

刘大头说道“这有何难,不就是做铁丝吗何必找我做韩学恒也能做。“

秦昭笑道“我等要做好多弹簧,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听说刘工匠你能做锁子甲,自然在铁丝的打造上有一番功夫。我等要用苏钢做弹簧,找别人做不如找你做。“

听到秦昭要用苏钢做弹簧,刘大头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不管你用苏钢糟蹋,还是用佛山的精铁打造,我打铁一天无论做事情多寡要收人一百文铜钱。你若是愿意付这一百文钱,我便为你做弹簧。“

秦昭笑道“一百文就一百文。“

那刘大头问道“真的用苏钢来糟蹋”

秦昭点头说道“就用苏钢”

刘大头啐了一口,说道“好杀才,也罢,反正也不是我出材料”

秦昭和刘大头商量了时间,约定两天后刘大头把手头所有事情全部忙完,就开始为秦昭制造这沙发的弹簧。怕刘大头不相信自己,秦昭先给了刘大头半两银子的定金。

苏钢也是刘大头帮准备,到时候秦昭用多少付多少钱。

秦昭和秦有理在广州城闲逛,顺便做了几身绸缎衣服,专门等两天后刘大头的空闲。

两天后,秦昭和秦有理又找到了刘大头的铁匠铺。

刘大头已经拿出拉丝板和专用的锤子,在炉子边等着秦昭了。

秦昭让他先拉铁丝给自己看。

这个时代的铁丝拉制技术完全靠手工。刘大头把一块上好的苏钢放进荣炉子里面烧,烧到苏钢整个完全发红发软了,刘大头才把苏钢拿出来。把苏钢抵在留有一个孔的铁板上,举锤子就敲了下去。

只听到当当当的巨大敲打声,一根发红的铁丝就慢慢从铁板上面那个小孔中冒出来了。

刘大头的一个学徒赶紧拿起钳子夹住铁丝,小心地慢慢往外面拉。

就这样一边敲,一边拉,过了十几秒,已经打出了一根几十厘米长的铁丝。

刘大头看了看火候,把铁丝截断,又把苏钢放进炉子里烧。等苏钢再次烧红烧软,他再次把苏钢放在带孔铁板上敲,如法炮制,又敲出了第二根铁丝。

刘大头抬头朝秦昭问道“客商,如何”

秦昭笑道“刘大头,你把他烧热卷成弹簧的形状。”

刘大头依法炮制。

秦昭说道“现在要进行淬火加中温回火。”

“淬火要使用等温淬火,它不仅能减少变形,而且还能提高强韧性。弹簧进入冷却剂的温度应控制在九百度以上。淬火时冷到250300度时,取出空冷。在等温淬火后最好再进行一次回火,可提高弹性极限,回火温度与等温淬火温度相同。”

“然后在高于日常温度20度的条件下加热,保温一天”

一说到技术问题,秦昭突然间变得话痨起来,一下子说了大一堆,把秦有理说得张口结舌,把刘大头听得云里雾里。

秦有理这才明白,秦昭不但会做大铁盒子,会做燧发点火装置,还对做弹簧都有很深的研究,知道怎样热处理。这当真是奇了,我秦家村最呆的秦呆子秦昭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么无所不知的人才了

难道是星宿下凡,突然间觉醒了

秦有理听到秦昭滔滔不绝的话语,更是打定主意要抱紧秦昭的大腿。

而刘大头就彻底懵了。

“什么九百度,二百五十度的什么意思”

秦昭说了一大堆,才突然意识到身边的铁匠连摄氏度都不明白。秦昭脑袋中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开放了,这是明末,是个技术水平极低的时代。自己掌握的任何知识都是宝贵的财富,弹簧热处理工艺应该保密。

秦昭正色说道“刘大头,听不懂是正常的。你就不要管淬火回火了,你就做我要求规格的铁丝,做成直的。然后一捆一捆地摆好放在这里,我到时候用马车来拉走。“

刘大头刚才还满肚子欣喜,以为秦昭要教他弹簧热处理了。没想到秦昭念头一闪又缩回去了,似乎是准备保密。

这可真是大损失。

刘大头悻悻地笑了笑,敲了一下正在拉丝的苏钢钢块。

“秦小哥,要不就让我一气帮你做了吧,我绝对不泄露出去。“

秦昭呵呵笑了笑。

“老账房,这个弹簧的热处理我们回村里做,我们雇佣秦家村附近的铁匠做。那些村庄里的铁匠虽然技术不怎么好,但是在我的指点下,做简单的热处理肯定没有问题。“

秦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主人说得对,这广州城尔虞我诈。这机密的手艺,还是让乡里的人做放心。我们村、隔壁村雇来的铁匠忠心,要是他们敢把机密泄露出去,我第一个打断他们的腿。“

刘大头啐了一口,不再多说,继续他的拉丝工作。他同时操作两块苏钢,一块进炉加热,一块放在拉丝板上操作,当当当敲个不停。

第二十九章 弹簧

秦昭站在旁边,开始筹划自己的沙发买卖。

其实即便是在这个时代,沙发也不算什么前所未有的东西。实际上大明朝一直有人使用软垫子垫在椅子上,称为“软铺”,也是官宦缙绅家庭的常用品了。在同时代的欧洲,使用棉花、木棉乃至海绵的软垫子也层出不穷。

但是这些东西都有缺点,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材料一旦摁压下去了,就极难弹回来。最后屁股还是坐在一小块地方,椅子和身体的接触面积有限。

真正用弹簧提高椅子和人体接触面积的,秦昭做的沙发这是头一回。

但是秦昭的沙发面世后,肯定会有很多人模仿制作。毕竟这种家具的内部构造简单,一拆开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秦昭唯一的优势是沙发的质量。

这个质量首先靠苏钢保证。那些模仿秦昭沙发的人肯定不舍得用苏钢做弹簧,而是使用普通钢材。那样他们的弹簧质量就远不如秦昭的。其次秦昭知道怎么热处理弹簧,而弹簧的热处理工艺在这个时代基本没人掌握,因为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大规模生产弹簧。所以秦昭生产的弹簧质量会进一步优于竞争对手的。

而秦昭沙发的优势,就靠弹簧的优势了。

不过这种优势实际上是很明显的。试想坐在一个坐下以后就没有什么弹力的沙发上,那种体验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就和直接坐在坍塌的海绵上差不多。而坐在坐下后整个臀部都得到支撑的沙发上,舒适的程度是大不一样的。

秦昭给刘大头下了一牛车钢丝的订单,就离开了铁匠铺。

原材料和技术上的难题都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要准备生产和销售了。

首先要租一个气派的门面。

秦昭这次是准备和层出不穷的仿冒者竞争,所以一开始就要走品牌化,高端化的路线。那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思想,和沙发这种可以容易仿造商品的实情不搭。秦昭决定一开始就把品牌打出去,让秦氏沙发的名头传响全城。

沙发这个舶来名词明朝人听不懂,不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商品的实际模样,秦昭决定将沙发取名为秦氏弹簧软椅。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别人就能想象到坐上去的柔软舒适。

秦昭和秦有理在广州城又转了两天,最后在西关的烟花巷子“红柳街“里找到一个门面。那里刚好有一间邓记绸缎铺子经营不善想转让。这铺子门面三间宽,里面有一进院子五间瓦房,左边挨着一个烟花窑子“窃香楼”,右边挨着广州城最大的勾栏“梅花楼”。

秦昭看上他的地段,便付了五两的转让费租了下来。

这大铺面租金不便宜,一个月月租一两三钱。

这明代没有租房合同,房租价钱全靠和房东口头商量。秦昭租下这件铺面有种不安全的感觉,担心房东时刻涨房租。不过好在这条路上门面很多,如果未来房东房租涨得太过分,秦昭就把生意搬到对门去,也不太影响什么生意。

其实把铺面买下来更干脆,不过这间铺面的房东无心出售铺面。有意出售铺面的房东更难找,就算找到了铺面位置也未必理想。这种事情急不得,还要以后慢慢留心。

现在这种时候,打开销售是当前的第一目标,靠近目标消费者的铺面才是重要的。

秦昭租的这铺面位于烟花巷子的正中间,门面宽敞,门前来去行走的都是有钱寻欢的。和西关主街上那接踵摩肩的人流比起来,这里的人流当然不算多,但是这里的行人有钱,都是秦昭的潜在目标消费群。

有钱逛窑子,动辄在妓院里以两为单位花银子的人,就不会觉得秦昭沙发贵了。

那门面里面有不少绸缎商人留下了的家具,包括后院里的生活家具都一应俱全。秦昭和秦有理前后看了看,觉得暂时也不需要添置什么。

毕竟沙发做出来是摆地上的,不需要什么货架货柜摆放。

两人寻找门面租下门面花了三天,刘大头那边已经做好了一车的铁丝。二人觉得不虚此行,就雇佣了一辆牛车,把铁丝拉回秦家村了。

回到秦家村,秦昭在附近村子找来了三个单身的铁匠,花了两天时间在插云峰上面架起三个烧铁炉子。

第一个铁匠加热铁丝,把烧软的铁丝缠到铁棍子上变成弹簧,然后进行热处理淬火。第一个铁匠完成淬火后,秦昭找了一个帮工把冷却的弹簧送到第二间房间,第二个铁匠回火。然后再换一个帮工把弹簧送到第三个房间里,第三个铁匠负责烘炉,高温烘烤一会儿消除弹簧的应力。

所谓淬火,是将钢加热到临界温度以上温度,保温一段时间,使之全部或部分奥氏体化,然后以大于临界冷却速度的冷速快冷到低温状态进行马氏体或贝氏体转变。在明代淬火使用的材料有油和水等。秦昭使用的是水。

所谓回火,是将经过淬火的工件重新加热到低于下临界温度的适当温度,让珠光体向奥氏体转变,保温一段时间后在空气或水、油等介质中冷却的金属热处理工艺。

去应力是指消除钢铁保持原有形状的惯性内部力。任何一个产出的工件都会产生应力。去应力有热时效、振动时效、自然时效等多种办法。秦昭使用的就是简单快速的第一种“热时效”方法。

热处理过程中还有许多细节,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样三个铁匠负责三个热处理的步骤,就算有一个人泄密,也不能把秦昭的机密泄露出去。

这些工艺会者不难,但是热处理后钢材的韧性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秦昭也是当初参与过一家国产弹簧床垫生产企业的产品再设计,才知道了其中的细节。那一次秦昭所在的设计机构以第三方身份详细考察了生产企业各个条线半个月,把弹簧床垫生产的来龙去脉摸得极为清楚。

秦昭请来的三个铁匠都是附近村里的普通铁匠,手艺一般般。不过好在这些铁匠老实,秦昭给钱让他们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秦昭说他敢泄密就打断他们的腿,三个铁匠居然当场对天发誓,说泄露一丁点秘密就不得好死。

这个时代的匠人最重技艺的保密,让他们传艺难,传给他们手艺让他们不泄密相对简单。

秦昭把他们三人安置在插云峰,短时间内禁止他们外出,每人每月给月钱三两,还包食宿。过个把月要是想家,可以在秦昭家丁的陪伴监视下回家,但严禁会见外村外乡的闲杂人等。

这些铁匠得了秦昭的好处,一时也忘记了不能外出的烦恼,安心下来琢磨技术了。

毕竟三两银子还包食宿的一个月实在是多,这年头广州城里的工匠也只能拿到二两银子不到的月钱,已经能养活一家老小了。

这相当于后世别的老木匠一个月拿五千五百块,你一个新木匠,老板上来就给你九千,还包食宿和五险一金,算下来一个月总收入过万,会让人有极大的惊喜,感觉步入了人生巅峰。

在这种条件下,不能每天回家也就可以忍受了。

秦昭一间一间屋子进去,手把手地教铁匠们,一套套步骤讲解下来。三个铁匠也不是太笨,慢慢明白了,成功地完成了弹簧的热处理。

最后做出的弹簧长两寸半,直径一寸半,每十个弹簧重八钱。

第三十章 沙发

前些天剿灭一只虎的时候,秦昭就在村里晒谷场上“面试”村民,商号的生意要使用谁早就决定好了。秦昭找到村里和自己有约的木匠,让他做沙发框架。又在村里找了两个针线活不错的中年妇女,让她们做沙发的外罩和弹簧的套子。然后还雇佣了四个杂工,用来固定弹簧和打杂。

沙发的每个弹簧外面都是套着一个套子的。有了这些套子,弹簧可以更好的稳定在安装位置上,不会和其他弹簧纠缠在一起。

弹簧从插云峰上送下来,然后秦昭就带着雇佣的工人开始组装沙发了。首先是把弹簧的套子全部套上,然后把这些弹簧全部钉死在沙发木头底座上。在圆形弹簧的最上方是一层蛇形弹簧,更大的表面张力。在蛇形弹簧上面,就铺放塞得十分严实的海绵套子了。

海绵套子装上后,用裁缝做的沙发套子整个套住,关键部位用大头钉子钉牢。

这个世界上第一副沙发就面世了。

沙发做好后,秦昭往上面坐了一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

弹簧的弹力很充足,整个臀部几乎完全陷进到海棉垫子里面了,臀部任何一个单位面积上承受的支撑力都很小,身体非常放松。

秦昭坐在沙发上,斜靠在沙发的后背上,双手放在沙发包裹着海绵的把手上,感觉着这本该在后世才有的舒适,心情很好。

这一台沙发算是制造成功了。

秦昭站起来,让秦有理也在沙发上坐了坐。

秦有理一坐上去,就惊讶地说道“我的爷啊,这弹簧软椅也太软了吧我觉得下身已经陷进去了”

秦昭问道“舒服吗”

秦有理点头答道“舒服,好舒服。平日里不管是站着、坐着还是躺床上,都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这当真是从不曾有的享受”

坐在沙发上不舍得起来,秦有理问道“主人,这一个沙发要耗一斤三两苏钢才能做成。这沙发的成本基本上全在苏钢上面,我们卖沙发卖多少钱”

秦昭点头说道“成本是十两银子,我们就卖二十两一个吧。有钱人要在堂屋里凑一对,四十两银子也不算太多。”

秦有理说道“四十两多了点。”

秦昭想了想,说道“四十两是有点多,要不就给点折扣,十六两一个。”

秦有理又说道“最好第一天给点优惠,十四两一个,先把生意铺开来。”

秦昭笑了笑,说道“我们赶紧多做几个出来,做十来个以后运进广州城里出售。”

秦有理说一句好哩,才依依不舍地用力一弹,从第一副沙发上站了起来。

尹信德家里是广州城内卖赣布的。

自隆庆年间开放海禁以后,广州府就成为了通番船聚集的地方。通番船要贩卖中国特产到国外去,要在广州城买货,从海外贩来了货物,又要在广州销售。广州这里有通往南海的珠江码头,又有贯通各府县的官道,慢慢成为了岭南最大的商品集散基地。

尹家的店铺虽然只开在广州城中,生意却做到了整个粤东。粤东十府一州如果想买赣布,都是来广州城的尹家批发。

尹家有多富那只能说是骡马成群,米麦成仓。骡马成群什么概念这年头广州城一匹驮马都要卖到一百两银子。骡马成群意味着光是衡量那些骡马,尹家都有近千两的资产。

他家的门面有五间房阔,住家的房子进出整整有七进,院子之间的道路绕来绕去的,没有人带路能把人绕晕。

尹信德是尹家的大公子,今年刚刚三十岁。平日家里的生意有他父亲照看着,一群族人都在商号里帮忙,也没他什么事情。他日日在广州城里闲逛,逛窑子钻勾栏,身边结交了七、八个呼朋引伴的酒肉朋友。

这一天,他带着三个义兄弟从梅花楼里听戏出来,顺着红柳路往西边走,却突然看到那戏楼旁边开了一间新的店铺。

店铺上面挂着红漆大招牌“秦氏弹簧软椅。”

尹信德的一个酒肉义兄弟说道“嘿奇了,昨天这里还是一个绸缎布庄,今天就换了店牌,卖家具了”

尹信德指着招牌笑道“什么弹簧软椅,难道有我小妾的腿儿软我每日回去就坐在小妾的腿上算账,那叫一个舒服”

这个时代的妾和妻子大不一样。妾在家里的地位只比奴仆高一点,完全不能参与重要的家事。如果小妾不受宠,那地位甚至不如主人赏识的奴仆。所以尹信德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把小妾大腿当软垫的行为,也不算惊世骇俗。

尹信德的一个酒肉义兄弟说道“大哥此言差矣。你在房间里把小妾腿当软垫坐,若是来了客人怎么办来了客人,你的小妾往房间里躲还来不及,哪里能伸直那雪白白的腿儿给你当垫子”

另一个酒肉义兄弟说道“此话有道理。大哥家的描金红漆椅子虽然铺了软垫,但还是不够软,坐久了屁股疼。如果这家人真有让人坐舒服的弹簧软椅,倒是值得大哥花几两银子。”

尹信德冷笑一声,说道“好那便进去看看,看这家人的弹簧软椅是什么来头”

四个人一撩直缀前襟,大模大样地走近了秦昭的店铺。

一进商店,尹信德就被那些制作精良的沙发吸引了。

他伸手在沙发的椅背捏了捏,捏到了厚厚的压实海绵上,忍不住赞叹道“好软”

“老板这里面包的是水绵”

岭南民俗,唤店家叫老板,这个民俗自明朝时侯就有了。

秦昭正坐在掌柜的位置上,看到客人上门了,想了想迎了过去。

“客人说的没错,我们这弹簧椅子就是一个软字坐垫软,靠背软,扶手软,整体上下全是软的,坐上去十分的舒服。”

尹信德打量了秦昭一眼,觉得这个店家气势有些不像生意人,手上却忙不迭地挤压沙发其他部分,发现把手部位同样柔软。最后他把手放到沙发垫子上一摸,却是被吓到了一下。

“这椅子的垫子什么做的怎么这么柔软”

他的一个义兄弟也拿手去摸沙发垫子,一挤压发现半个手指都挤下去了,而且手指越往下挤感觉弹力越大。

这个义兄弟也被这么完美的触觉吓了一跳,骂道“真是吓煞人地软”

第三十一章 顾客

秦昭笑着朝尹信德说道“客官别管什么做的,只问客官觉得这椅子舒服不”

“舒服不舒服要坐一坐才知道。”尹信德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柔软的座椅,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掌柜的,这椅子我可以试坐么”

秦昭笑道“当然可以,公子随便坐。”

尹信德的三个义兄弟也问道“店家,我们也能随便坐”

“随便坐。”

四兄弟得了令,屁颠屁颠地走到了店铺里面一点,一人抢一张沙发椅坐了下去。

这一坐不得了。

四兄弟缩在沙发里面,许久都没有出声。

秦昭本来站在那里等着四兄弟的夸奖。但是等了半天,这四个结拜兄弟都一声不吭。秦昭不知道怎么回事,和老账房秦有理对视了一眼。

什么情况嫌我沙发不够舒服么

又等了五息,秦昭却听到尹信德的一个义兄弟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哇”声。

秦昭正要说话,却听到那个纨绔公子摇头说道“舒服,太舒服了。”

“我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舒服过。”

另一个义兄弟也发出了一声“哇”

“舒服,太舒服了。”

这个义兄弟身子往前一挪,说道“若是每日这样窝在软椅里看书逗鸟,岂不是快活”

另一个义兄弟在沙发上坐直了,大声说道“舒服,太舒服了,这弹簧软椅当真是上上品的货色我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大哥,这恐怕比你小妾的大腿强多了。”

尹信德坐在沙发上,许久都不舍得动弹一下。过了好久,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从靠背上坐了起来。

“我家小妾的大腿再肥,又哪有这弹簧床垫陷下去的软吓人”

尹信德的几个酒肉义兄弟哈哈大笑。

秦有理一门子心思想在开张第一天做成生意,服务态度极好,也陪着这四兄弟笑了起来。

秦昭只带着一股微笑站在大笑的人群中。

尹信德问道“店家,你这弹簧软椅多少银子一副。可不要拿吓人的价格诳我,要是太贵了我没银子给你。”

秦昭笑道“客官,今天是本店的第一天营业,我只收你七成的货款就卖给你。这弹簧软椅又叫沙发,原价是二十两银子一把。但今天开门第一天有优待,今天天黑之前只卖原价的七成,就是十四两银子一把。”

“十四两银子一个”尹信德沉吟了一会,半晌后猛地一拍沙发把手,大声说道“好十四两便十四两,我买四个放堂屋里。客人来了坐这弹簧软椅,那一定是十分的体面。”

秦昭听到这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一天开门做生意,就卖出了四把沙发。这两把沙发成本不过十两一把,作价十四两有四两银子利润。这一开门第一天,就赚了十六两银子的利润。

这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秦昭还在那里高兴,便听到尹信德的一个义兄弟喊道“掌柜的,我也要买两个,也摆在堂屋里。”

尹信德哈哈大笑,骂道“贼杀才,窃香楼的翠茵茵去了南宁后,你这个贼杀才的银子用不出去了,倒是只能拿来买家具。”

那个被笑骂的年轻人啐了一口,并不回答尹信德的话。

秦有理听到这话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他朝秦昭鞠了一躬,意思是主人你太厉害了,这下子又是八两利润进账。然后他就拿起算盘啪啪地打了起来。

“开门大吉,本店只收七成货款便卖货,这位小哥也买两把沙发,便是二十八两银子”

秦有理正在那里兴奋地打算盘,却看到隔壁妓院的老板董一才走了进来。

“我倒是来看看这弹簧软椅有多软要真是有招牌上说的那么好,我买十个放在五个头牌的房间里,让来玩耍的哥儿们坐得舒服一点岂不是体面”

其实隔壁的董一才一直在关注秦昭的沙发店。

他是个极会来事的人,秦昭的店一开张他就坐在二楼阳台上关注了。不过这时候还是早上,这条烟花巷子上此时走动的大多是帮闲,佣工,看到秦昭的弹簧软椅生意没什么感觉,都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

他坐在阳台上一直观察,直到发现尹信德一伙人进了店许久不出来,他就知道秦昭的第一笔生意怕是做成了。

尹信德是窃香楼的熟客,董一才对尹信德的性格最了解不过。如果秦家店铺里的东西不好,这尹信德一定是满嘴骂娘地走出来的,还要怨怪店家耽误了他时间。他能这么长时间在秦家店铺里不出来,只说明秦家的弹簧软椅是极好的东西。

其实尹信德只是弹簧软椅的散客,董一才这样的人才是大主顾。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岭南此时还没有遭受大的贼乱,流贼未至,只在偏远乡野有小规模的贼匪。鞑清也没有攻来。广州府里依旧是一片末世的歌舞升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过也正是这些不知道国难当头的有钱人们敢消费,秦昭的沙发生意才有顾客。

董一才的妓院里有多少烟花女子随便哪个不是月入几十两银子的摇钱树这样的销金窑子里面就是要讲究布置,什么装饰豪华配什么如果你房间装修豪华,客人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点的姑娘高大上,玩的就会高兴,下次就还会来撒银子

如果你房间破破烂烂,你就是请再好的姐儿也没人光顾,下意识地觉得姐儿低档。

那些红牌接客收取的钱财以两计,一个月能赚多少钱董一才真的不在乎家具的价格。

就说红牌们睡的床,董一才都是买的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一张就是五十两银子。

如果秦家人真有软软舒服的椅子,董一才会不舍得投资

他其实是沙发这种舒服东西的第一大消费者。

董一才轻车熟步,一转身钻进了秦昭的店铺里面。

他一进去就看到尹信德在那里付定金,立字据。那尹信德一边等着秦有理给他写字据,一边还十分不舍地坐在自己定下的沙发上,仿佛每多坐一息都是享受似的。

第三十二章 折扣

董一才啐了一声,朝秦昭说道“这位一定就是秦老板吧”

秦昭见董一才头戴东坡巾,一身崭新酱色绸缎直缀,那直缀上用白色丝线绣了无数的铜钱,直缀外面披着辽东产的貂鼠毛皮马甲,腰上挂着一块绿得沁人的玻璃种翡翠,整个人长得圆圆胖胖,十分的富贵,知道这是一个大主顾。

“在下就是这家店的店主,敢问客官”

董一才哈哈大笑,亲昵地拍了拍秦昭的肩膀说道“少年郎,这么年轻就做这么大的买卖哩我是你家隔壁的窃香楼老板,别人都叫我董一才。”

“原来是董老板”

“我们是邻居哩,以后可以多走动。你没事也去我窃香楼试试手段我给你价钱好说”

秦昭被这个妓院老板几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开玩笑答道“既然董老板有邀,我是一定要去试试窃香楼的手段的。”

董一才大声说道“我给你最好的折扣”

旁边的尹信德听到这话跟腔道“董老板,那正好,你也给我们兄弟几个来个折扣。我这个月在窃香楼玩耍的账还没和你结哩。”

董一才没搭理尹信德。

他朝秦昭说道“秦老板,你这弹簧软椅,我可以坐一坐”

秦昭挥手说道“随便坐”

董一才得了这句话哈哈一笑。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张放在大堂中央的米色沙发坐了下去。

这一坐下去不得了,董一才把脖子一歪,两个眼睛睁得好大。

他又挪了挪位置,在弹簧软垫上换了个姿势。这一换姿势,董一才深深地把后背陷进沙发的海绵后座上了,顿时把嘴巴也张开了。

这董一才本是一个肥肥圆圆的脸,这张目结舌的样子分外的滑稽。

秦有理赶紧把和沙发配套的垫脚海绵凳子送了过去。董一才福临心至,立刻明白了垫脚凳子的用法,把一双脚放了上去。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无比惊讶地陷在沙发里一声不吭。

足足过了二十息,董一才才讪讪说道“天地良心,这也太舒服了。”

他看着秦昭,惊恐地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舒服过。”

秦昭笑道“董老板见笑了。”

董一才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以为秦昭是说自己反应太夸张见笑了。不过仔细一想,发现秦昭的意思是自谦,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夸张了。秦昭一说笑字,他就觉得秦昭在笑话自己。

可怜自己进门前还打了那么多埋伏让秦昭优惠价格,没想到这一坐上来舒服得忘乎所以,什么杀价的手段都忘记了。

董一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三、四十没娶妻的农家汉子突然看到窃香楼头牌,呆掉了,什么埋伏都抛到九霄云外。

实在是他这样开青楼的老板,对人体舒适这种事情太关注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秦老板,你就给个实惠的价格,你这弹簧软椅怎么卖”

秦昭问道“董老板要买几个”

“十个”董一才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又说道“二十个秦老板给个优惠的价格”

秦昭看了看秦有理。

秦有理听到来了这么大的生意,眼睛放光。

秦昭笑道“既然董老板上来就买这许多,我就给你最好的折扣,十四两银子一副沙发卖给你二十副。我再给你每副沙发送一个垫脚的水绵凳子”

那些海绵做的垫脚凳子成本很低,李植随手就送出去了。

董一才听到这话,猛地一拍沙发把手。

他觉得自己在这沙发上洋相百出,秦昭不敲诈他一笔就不错了,没想到秦昭还是看在隔壁邻居的份上给了他大折扣,还送了海绵凳子。他顿时喜出望外。

“秦老板真是仁义”

秦昭又说道“不过董老板,我这店里只有十六张沙发,不,弹簧软椅。抛去给董公子两兄弟的六张,现在只能给你十张。你一下子买二十张,我还要回去做十张才能给你哩”

董一才想了想,连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秦老板,回去现做不妨事,只是要快一些才好”

秦昭笑了笑,心里默默算了算账。

一算账不得了,这第一天才到中午就把存货售罄了,还预售了十副,赚了一百零四两银子。

这比抢强盗的银子来钱还要快啊。

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一下子店铺里的沙发就被董一才和尹信德搬空了。

秦昭把秦有理留在店铺里,和想进店看货的人解释,就和客人说第一天就售罄了。想来因为这种难以理解的售罄现象,那些本想进店看货的人下次还会折返再来,无论如何也会来亲眼看一看这飞快售罄的弹簧软椅有多厉害。

秦昭则自己骑马回秦家村,组织工人再次生产,一定要生产出足够售卖的货物出来。

一进了秦家村,秦昭就把木匠秦三仔、秦大客和两个裁缝叫来了,让他们抓紧时间,争取在三天的时间内再生产三十副沙发出来。

秦昭家里的五间破屋子已经叫泥瓦匠修缮了,拔掉了房间里面的野草。现在这五间空出来的房子就被秦昭充为沙发厂房。

“诸位帮工,弹簧软椅的销量比想象中好,以后你们就不解散了,每天都准时到我这里来做工每天从早上正辰时做到晚上戌时,我管你们一日三餐,保证你们顿顿都能吃到荤腥。”

秦昭说道“诸位帮工好好干每个月我给你们足额的工钱,一个月二两。”

听到秦昭的话,这些工匠眼睛里放出光来。

秦三仔把眼睛睁得好大,诧异地说道“昭哥真的给我二两工钱,还包我饭食还有荤腥”

其实秦三仔今年十九岁了,说起来比秦昭还大两岁呢。但是他做事做人事事不如秦昭,现在又在秦昭手下干活,就把秦昭叫做昭哥了。

秦昭点了点头。

秦三仔乐得眉开眼笑,说道“昭哥太仁义了,以前族长老爷让我干活,雇我做了十天给了我五钱银子,只给一口白饭吃,哪里比得上昭哥的大方豪爽”

“以后我就管昭哥叫东家了”

木匠秦大客比较憨直,乐得呵呵直笑“我也叫昭哥儿叫东家了。能找到昭哥儿这样的东家当真是运气。说句实在话,我以前哪有多少木匠活计饭都吃不饱哩如今东家说要让我顿顿吃上荤腥了”

“我以后就跟着东家了。”

秦三仔又凑了一句“东家说一,我等绝不敢说二”

第三十三章 肉

帮秦昭做裁缝的两个缝纫好手对视了一阵,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这年头男人是壮劳力,女人是副劳力,女人赚的银子本来是远不如男人的,女人都唤男人“养家的。”但是没想到到了秦昭这里,秦昭居然直接给他们二两银子月钱,还包有荤腥的饭吃,这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

两个快五十的中年妇女忍不住欢喜,大声笑了出来,坐在小凳子上笑得前后摇摆,说道:“我等妇道人家不懂东家的大事,但是东家给我们这么高的月钱,我们一定会用心做事,保证一丁点麻烦也不给东家惹上!”

众人正在那里表忠心,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不敢进去,他表叔你去!”

“我去不妥,你去说!”

“我手笨,昭哥儿肯定不要我,还是表叔你去说!”

秦昭见外面有人说话,好奇地走了出去,便看到六个汉子正站在自家院子门外推推挤挤。他们脸上都有一种期待的神色,却又十分地担心畏惧,一个个战战兢兢。

看到秦昭走出来,他们纷纷打招呼道:“昭哥儿好!”

“昭哥好!”

秦昭啐道:“你们几个不去犁地,到我家门口站着做什么?”

六个人脸上一红,对视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秦昭都准备走了,秦昭的二表叔秦武基才红着脸说道:“昭哥儿,我看你把做弹簧软椅的人又聚集到一起了?这是又要开工做软椅了么?城里的货卖得好?”

秦昭笑道:“城里的货都卖完了!”

秦武基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那你得赚了多少银子啊?”

秦昭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秦武基畏畏缩缩地说道:“昭哥儿,我看你工匠召集得很急啊。”一咬牙,秦武基不再害臊,直接自报家门地说道:“昭哥儿,你要是缺工匠要叫我啊,我好说也是你的表叔。你看我虽然个子小,但小时候也学过两年的木匠,虽然没有出师,但是搞搞边角料还是可以的!你若是屋里做软椅做得急缺人手,我秦武基第一个给你顶上!”

一口气说完这话,秦武基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把年纪了还求表侄子收留自己做事,这事情说出来确实有些丢人。

秦昭看了看其他人。

其他人纷纷说道:“昭哥儿,我们也是来求你给我们事情做的。昭哥儿,你上次招的家丁听说每个月给三两银子,我们村里人都议论这家丁队伍做不长呢,都说你过几个月就没钱了,敢情好要白养这些家丁几个月。但谁知道如今你弹簧软椅卖得好,大家都傻眼了。这下你的家丁们就可以做长远了,大家今天都说那些村里壮丁当真是捡到金饭碗了。”

“这些家丁羡煞我们了。昭哥儿,你不能让他们独美!我们几个合计着,我们都是村里老实本分的人,昭哥儿你也是有数的,不如自报家门,请昭哥儿你把我们几个收了做工。我们虽然没有手艺,但是我们老实肯干,做做边角料什么的也是能帮上一把的。”

听到这些男人的话,秦昭笑了笑。

秦家村工业化的进程已经开始了。

这些农民汉子看着家丁队的收益,已经坐不住了。这秦家村占着的一片农田不怎么肥沃,在土里刨食也种不出多少粮食,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挨饿。而秦昭这边不但包饭,还给月钱,最可怕的是每吨饭还配一些荤腥。

对于秦家村的人来说,只要跟上秦昭的队伍,就能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了,哪个甘心落后?

秦家村一族人聚在一个村,彼此都认识。平日里大家就有风评,都知道哪些人是老实的,哪些人是泼皮,哪些人是无赖。今天来找秦昭的就是六个风评最老实的人。他们也知道自己风评老实,才敢主动来秦昭家求工。

秦昭笑了笑,打量了六人一番。

他一挥手说道:“都进来吧,进来分工合作,人多手快,争取把软椅的产量翻一番。”

六个庄稼汉子顿时把嘴咧到后脑勺去了,兴奋得满脸通红。

秦武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表侄儿,不,东家,月钱多少一个月?”

秦昭没好气地说道:“月钱一两五钱!做半个月若是做熟练了,给你们提高到二两月钱一个月。”

秦武基兴奋得眉飞色舞,赶紧答道:“好说,东家,好说!”

……

秦武基在秦昭的工厂里忙了一天,一直到晚上天黑才结束了工作。他“下班“以后用油纸揣着一包东西,又提着一个包裹,兴高采烈地往村北的自家走去。

秦武基的家是三间土屋,真的是黄泥土垒起来的屋子,十分的简陋。屋子顶上盖着灰色劣质瓦片。这些瓦片是大前年秦武基给族长做短工赚来的。那时候一只虎还没有啸聚插云峰,秦家村的人还不会日日受到讹诈,日子还有盼头。

那时候只要卖力干活,还是能丰衣足食的。

但是从两年前一只虎来了以后,秦家村就一年不如一年,差一点就走投无路了。

幸亏有秦昭横空出世,炸死一只虎。

秦武基站在自家的土屋前,叹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秦武基的媳妇正在床上歇息。

秦武基的媳妇秦何氏今年二十八岁,本来也是年轻体健的年龄。但是嫁到秦家以后长期营养不良,只能吃稀喝糠,身体竟然一日不如一日。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就日日感觉身体乏,只能常年在床上躺着。

秦武基看着床上的媳妇,心里十分地心疼坐在了床沿。他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觉得没有发热,才叹息着说道:“老婆,前年我们要是不强行生二丫子就好了。自从生了二丫子,你的身体就乏了,现在居然经常要在床上躺着。”

岭南民俗,自宋朝时候就称呼妻子为老婆。

秦何氏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勉强要爬起来。

“我不乏,我去浆洗衣服。”

秦武基说道:“媳妇,你不要急躁。你身体不适,就安心在床上修养。浆洗衣服这样的事情还有我呢。”

笑了笑,秦武基说道:“媳妇!我今日在昭哥儿那里找到活做了,以后我在昭哥儿那里有饭吃了!”

秦何氏听到秦武基的话,点了点头,眼眶中湿润了。

“那真是好事情…那真是好事情啊,养家的。”

“今天居然听到这么大的好消息,我好高兴啊。”

“一只虎被打死了,我就知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何氏本来有些兴奋,但突然想到以前生育的孩子们。

她本来露出灿烂笑容的脸上暗了下去,她又无力地倒在床上。

“可惜二丫生下来八个月就死了。”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她又说道:“花儿也饿坏了,病死了。还有大头,大头两岁就病死了。我们生了三个,就是没有粮食养他们,动不动就体虚病死。“

说着说着,秦何氏不由得流下两行浊泪。

秦武基想起曾经顽皮的几个孩子,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秦昭,心里刹那间有了一股力量,像是在蛮荒荆棘重看到了一条光明大道。

“媳妇!你不要想以前的孩子们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秦何氏愣了愣,看着秦武基打开了油纸,露出里面的一包红烧肉。

“这…这是肉?“

第三十四章 灵灵

秦武基笑道:“这当然是肉啦!我今天去找秦昭了,昭哥儿好说话得很,让我到他的家里做工了。进了他家,你猜猜昭哥儿怎么对我的?每天三顿饭!每顿饭都有三两荤腥。“

“我们寻常人家一天吃两顿饭,昭哥儿让我们一天吃三顿!中午还吃一顿饭!“

明人生活水平比较低,还保留着一日两餐的生活习惯。大概就是早上十点吃一顿,晚上五点吃一顿。当然有富裕的家庭也吃午餐,但并不普遍。

秦昭让雇工们一天吃三顿,当然是让秦武基惊喜,感觉直接变成了富贵人家的一员。

“中午的肉圆子我吃掉了,下午干活时候觉得自己好有劲。晚上的肉块,不,昭哥儿说这叫红烧肉,我不舍得吃,和昭哥儿讨了张油纸包来给你吃!“

秦何氏躺在床上,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么横强的昭哥儿居然这么好东家?“

秦昭在插云峰炸死了五十多个强盗,在秦家村村民眼里就是杀神一样的人物,手段无穷。秦何氏以为秦昭如果是东家,必然是极为刻薄严峻的,谁知道这个杀神居然对雇工这么好,居然让秦武基顿顿都有肉吃。

秦何氏讪讪说道:“这是如来佛祖进了金銮宝殿,变天了哟。“

秦武基笑了笑,说道:“你个妇道人家胡说些什么,什么变天了!小心传出去被人拿去告官!你快把这七块肥肉吃了,补一补身体!”

秦何氏乏乏地说道:“养家的,你在给昭哥儿做事情,累!你吃!”

秦武基骂道:“你个混沌的,让你吃就吃,我去昭哥儿家做事,以后田里的事情还要靠你哩。你不把身体养好,我们家二亩水田谁来种?”

秦何氏看了看那七块五花肉,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突然间行动起来了,抓着红烧肉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一次把三、四块肉都吞在嘴里,她却不舍得吞下去,不停地咀嚼着。

好好地品尝了肉的味道,她才猛地一仰头,把三、四块红烧肉一口气吞了下去。

吞下去好久,她才回味无穷地说道:“养家的,肉真好吃啊!”

“上次吃肉,还是前年过年呢!”

她见秦武基没有和自己分享的意图,便又把剩下的三块肉放到了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

秦武基笑道:“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一顿肉。这肉是大补,是糠稀不能比的,就连白米饭都比不上。只要每天有肉吃,我看你的身体渐渐就能好起来。”

秦何氏猛地一口吞下了剩下的三块肉,伸出舌头舔了舔口边的肉油。

吃到了肉食,秦何氏感觉自己有些力气了,从床上坐起来坐好了。

“养家的,昭哥儿给你月钱不?”

“给呀,昭哥儿再三说了,前面半个月试用,半个月发七百五十文大钱。后面做熟练了算熟练工,一个月两贯大钱,每月月底结清。”

“真的还是假的?有肉吃还给这么许多钱?”

听到有这么多钱,秦何氏眼睛发亮。

秦武基坐在床铺的边缘,把脚上的草鞋脱了,揣着自己的包裹上了床。

“你看!这是什么?”

秦何氏接过秦武基递过来的布,一脸的懵懂?

“这是谁家的麻布?”

秦武基笑道:“混沌婆娘,什么谁家的,当然是我家的。昭哥儿今天看我第一天上工就老实卖力,又念在我家贫困,专门到屋里剪了十几尺麻布给我。你拿着这布剪了,给自己做一套长褶,给我做一套直缀,我们也算有新衣穿了。”

听到这话,秦何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秦昭昭哥儿居然这么大方,居然随手就送十几尺麻布给秦武基。

这么多麻布,去集市上买也要两百大钱了。随手就奖给秦武基了?

那二两月钱一定也是真的。

自己真的是熬过来了?这好日子真的就要来了?

……

魏展辰站在窃香楼顶楼头牌“赵玲灵”房间中,围着房间里的茶色沙发左看右看,不敢坐下去。

那房间里的陈设极为华丽,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南洋来的焚香在一个镶嵌宝石的青铜鼎里烧着,让房间里充满了香味。金色的花瓶上插着百合花。一个茶几上摆着象州贩来的古玩,房间的一面墙上挂着两边打开的帘子,帘子下面的茶几上摆着合浦来的大明珠。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一应俱全。

不过这些陈设都是富贵人家常有的,魏展辰家里的堂屋同样富丽堂皇。真正让魏展辰惊讶好奇的,还是摆在房间一面墙壁下面的两张沙发椅。

那茶色沙发椅长宽都是二尺多,座垫高二尺不到,背后的靠背高四尺。整个沙发外面全套着茶色的布套,倒是和房间里其他的家具颜色配套。

魏展辰围着沙发看了好久,才开口问道:“灵灵,这物事叫做什么?”

赵玲灵坐在床榻上看见魏展辰的胆小摸样,噗嗤一笑,说道:“魏相公,你不敢坐是怎地?”

魏展辰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生员,也就是秀才,被赵玲灵嘲笑得脸上一红,说道:“灵灵,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椅子。”他用手捏了捏椅子的后背,惊讶地说道:“灵灵,这椅子后背是软的!好软,这里面填的是什么?好像不是棉花吧?”

明代还没有人大规模使用海绵做家具,大多数人做软铺用的是棉花。魏展辰见过的软性材料只有棉花这一样。

赵玲灵笑道:“那里面用的不是棉花,不过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有姐妹说是水绵哩。“

魏展辰又摸了摸椅子的座垫,结果手指一抵上去就直接陷进座垫里面去了,吓得魏展辰心里一跳,飞快地把手指收了回来。

“这座垫…这座垫…“

赵玲灵没好气地问道:“这座垫怎么了?“

魏展辰讪讪说道:“灵灵,这座垫会往下面陷。“

赵玲灵说道:“魏相公,这椅子叫做弹簧软椅,座垫当然会往下面陷,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魏展辰悻悻说道:“灵灵,我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第三十五章 气派

“你坐上去试试?“

“真的可以坐?不会坐多了就坐坏了吧?“

赵玲灵眼睛一翻,好声说道:“坐不坏,老板说这沙发能用十年,保证坏不了。“

魏秀才得到赵玲灵的肯定,这才壮了胆子,说道:“那我坐上去了!“

他慢慢地坐到了沙发的座垫上,最后整个屁股全陷进了那沙发里。随着屁股往下陷,他整个人却变得无比惊讶,把眼睛睁得和鸡蛋一样大。

赵玲灵看到他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问道:“魏公子,感觉如何?“

魏展辰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大声说道:“舒服!舒服!“

“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感觉全身无一处不是挨在软东西的包裹里,说不出来的舒服。我还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舒服呢!“

“便是软玉在怀,也没有这么惬意!“

赵玲灵朝魏展辰翻了一个白眼,骂道:“软玉在怀如何会没有这软椅舒服?你个魏公子说浑话!“

魏展辰坐着这么舒服的软椅,突然胆子变得大了起来。他看到沙发前面还有一个软凳子,便随便地把脚架了上去。

这下子,他更觉得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面了。

“我怎么突然觉得全身都发软,想睡觉来着。“

赵玲灵气呼呼地坐到他旁边另一张沙发上,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一见到我就想睡觉。“

魏展辰苦笑说道:“灵灵,你是卖艺不卖身的仙人儿。就算我不想睡觉,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可以做啊。“

赵玲灵气呼呼说道:“你就是来我这里睡觉的?“

魏展辰无奈地从沙发里面爬出来,在沙发上坐直了,说道:“我昨天思念你,写了一首诗哩,我来念给你听。“

赵玲灵顿时欢喜起来,说道:“你念给我听。“

“三十二载蹉跎路,糊涂一生梦中人。本是金榜末位子,何敢破云窃香嫩?“

“奈何羊城烟花盛,避脸避身难避声。一朝窥得胭脂艳,枯坐不知茶饭冷。“

念完自己的这首诗,魏展辰期待地看着赵玲灵,问道:“灵灵,如何?“

赵玲灵脸上浮起满脸的欢喜起来,说道:“打油…“

魏展辰大声说道:“我就知道,就是一首打油诗!“

赵玲灵哈哈大笑,继续说到:“打油诗的郎君,怎么竟也做得出这么妙的绝句出来?莫不是哪里抄的?“

魏展辰愣愣问道:“到底如何?“

赵玲灵大声说道:“写得妙极了!“

魏展辰顿时兴奋得满面红光起来,开心地往沙发后背上一躺,又陷进沙发里面去了。

赵玲灵笑道:“我拿琵琶来,用‘同心调’唱你写的诗给你听。“

魏展辰高兴说道:“妙极!“

赵玲灵便去拿了琵琶来。他赵玲灵那是什么人物?窃香楼的头牌,说卖艺不卖身都让富家公子挤破头预约和她聊天的人,那一手琵琶弹得是花团锦簇。

赵玲灵一边弹琵琶,一边拿眼睛给沙发里的魏展辰放电。

“三十二载蹉跎路,糊涂一生梦中人。“

……

“一朝窥得胭脂艳,枯坐不知茶饭冷。“

魏展辰看着赵玲灵的丹凤眼,当真是被这个女子电得浑身发软。

叹了口气,魏展辰说道:“飘香软榻,珠玉容颜,摇曳琵琶,吟风歌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赵玲灵笑道:“既然这么美,公子又何必叹气?“

魏展辰悻悻说道:“可惜灵灵你卖艺不卖身,我们只能神交。想帮你赎身老板又敲诈我,开出一千五百两的天价。“

赵玲灵掩嘴而笑,似乎是嘲笑魏展辰的憨直。

如果随便几百两银子就能为赵玲灵赎身,以赵玲灵当红的程度,赵玲灵早就被人赎走了。

魏展辰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赵玲灵问道:“公子要走了?“

魏展辰说到:“我去买这弹簧软椅去。好像店就开在隔壁不是?我虽然不能一亲灵灵姑娘的芳泽,但花些银子买个软椅回家享受的钱还是有的。“

赵玲灵嗔怪道:“公子不多陪我聊聊!“

魏展辰正色说道:“早点去买弹簧软椅,这物事如此神奇,恐怕去晚了就买不到了。我无论如何要买两把放在家里,让朋友们来找我闲聊时候家里气派些!”

赵玲灵知道留不住魏展辰了。

像魏展辰这样,知道了弹簧软椅好处就急着去买的客人,这两天已经有四个了。似乎这弹簧软椅的舒服,比和她这个窃香楼头牌聊天还更重要。

赵玲灵做了个万福,说道:“魏公子慢走!”

……

魏展辰离开窃香楼,直奔隔壁的“秦氏沙发软椅”去。

那店铺门口已经围着不少人了,三五成群的站在那里。不过店里的弹簧软椅只剩下六把,其中四把已经被店家用红布包了起来,大概是准备好给已经订货的人的。剩下两把放在堂屋里,一群人围在那两把软椅边上,轮流试坐。

“舒服!当真是舒服!”

一个戴着香囊的书生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出了真挚的赞叹声。

他在沙发上来回挪动,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说道:“说一句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舒服过!”

然后他把脚放在海绵软凳子上,整个人陷进了沙发弹簧里面,发出了长长的一赞叹声:“太软了!”

他足足在沙发上盘桓了几十息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

旁边一个一身锦绣的公子哥抢着坐了下去。

那公子哥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瞪。

“怎么这么软?”

“吓煞人的软!”

“舒服!”

他也学刚才那个书生一样,把脚抬起来放在垫脚的海绵凳子上,享受全身被海面弹簧支撑着的舒适。

“天么!这当真是享受。”

这公子哥摇头赞叹:“我何曾有坐得这么舒服过?”

“用这样的弹簧软椅待客,那多气派?和这软椅的软比起来,我家堂屋里的雕花花梨木木椅那就是折磨人的刑具。那椅子卖三十两一把哩!”

见这个公子说得有趣,旁边的顾客们哄堂大笑。

第三十六章 预售

其实这个公子说的是实情,他家真有三十两一把的花梨木木凳子。

毕竟待客的椅子是一家人的门面,无论在哪个年代哪个家庭,都是把最好的桌椅出来待客。后世的普通国人家庭,如果是在二线城市三线城市,家庭资产有一百万,买完房子还是会挥舞几千近万块,或者更多,在客厅购置一套真皮沙发。

也就是花销家庭总资产的百分之一或更多买沙发,在后世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而在大明朝的广州府有多少财主?这年头在岭南一亩水田价值三、四十两银子,家里良田百亩的财主有多少?广州城人口三十万,这样的财主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更别提那些贩卖商货的行商,甚至扬帆下海的弄潮儿,广州城里又有多少?这样的商人哪个没有万两银子的身家?

花百分之一的家庭资产,几十两银子买两把或者四把沙发待客算什么?那是十分正常的家庭开支!

这个时代的土豪们买秦昭的沙发,就和后世的普通人在家里客厅买真皮沙发是一个性质的事情。

更别提后世真皮沙发和普通人造革沙发质量差距不大。后世的普通人只是为了一点点触感或是质量的不同,就挥舞钞票买真皮沙发。而秦昭这里,划时代的弹簧软椅和普通木椅的体验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这样的银子花出去,那是把钱花在了刀刃上,导致家里会客室的气派直线上升。

后世的真皮沙发有无数种品牌,能让人挑选得眼花缭乱。而在大明,弹簧软椅独此一家。

那个公子转身朝自己的几个跟班说道:“买!这弹簧软椅我买四把,放在我家的堂屋里给客人坐!”

他在沙发里面挪了几下,感受着不同方向带来的舒适感觉,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找到坐在掌柜位置的秦有理。

此时秦昭已经不常驻在店铺里,而是带着秦宁四处巡视插云峰、秦家村工厂,此外秦昭还要负责仁厚坊团练的训练事宜。

坐在店里负责买卖的是秦有理。秦武基和另两个毛遂自荐的本分村民也被秦昭分配到了这个店里,店里有四个人。

“老板,我要买四个弹簧软椅,什么价?”

秦有理看了看这个公子哥,慢悠悠地说道:“这位公子哥,价格好说,我秦氏的店铺现在还是新开业,客人买货只需要原价八成的银子就能买到。原价二十两银子一把,现在我们只卖十六两银子一把。”

旁边的秦武基卖力补充道:“客官,我们秦氏店铺做的是百年的生意,产的软椅绝对是结实耐用。你这软椅看上去要花十六两银子一把,可你要知道哩,你买回去这软椅可以用十年!十年都不需要买新的软椅,就可以把这气派的软椅摆在堂屋里摆十年!”

“十年内坏了,小店负责维修。”

“所以公子你想想,这样算下来,你每年花的银子就不多了!”

那个一身锦绣的公子笑道:“真有这么耐用?”

秦武基拍着胸脯说道:“若是用不了十年,你来找我秦武基!”

公子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倒是会做生意。”

秦有理看着这个公子哥,慢条斯理地说道:“公子哥,价格好说,都是优惠的价格。只是现在店里没有现货。你如果要买货,可要在这里付了一两银子定金,然后等我们十天后的新软椅送来,才能把货交给你!”

那公子哥愣了愣,讪讪说道:“竟要等到十天以后?这也太久了!”

秦有理摇头叹息道:“确实棘手,现在订货已经要等到十天后了!”

那公子皱眉想了想,最后摇头叹息。他一挥手,让旁边一个小厮上来交了二两银子定金。

“那便十天以后来取货吧!”

交完钱,那公子有些悻悻。

秦武基把这些看在眼里,赶紧把旁边四把盖着红布的软椅掀开一把,说道:“公子你刚才坐的那把是几百几千人坐过的旧软椅,这边四把是新的,你来坐坐新的软椅试试。”

那个公子眼睛一亮,走到那把新软椅上坐了下去。

“舒服!”

“一模一样的软!”

“这软椅确实耐用,新的和旧的一样的感觉。”

那个公子又体验了一把弹簧软椅的舒服,顿时感到十分的惬意。他刚才不开心的情绪也淡了,眼睛里只充满了满满的期待。一挥衣袖,他说道:“掌柜的,可说好了,十二天后我便来取八把软椅,可不能再误了我的时日!”

秦有理说道:“客官放心,十日后一定准备好!”

那公子点了点头,带着几个跟班走了出去。

立刻又有新的客人走到秦有理的跟前,付银子跟他订货。

魏展辰站在店面里面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弹簧软椅卖得也太好了吧?销货都已经销到十几天以后的货去了。这店家岂不是发财了。

在商贾辐辏的广州城里有钱人实在太多,沙发竟成为一个爆款商品。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但亲眼目睹,魏展辰还是觉得冲击力太大。

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挥舞着银子挤了上去。

“店家,我要订两副沙发!要配垫脚凳子的!”

秦有理笑道:“今天有优惠,只要八成货款!每把十六两银子,两把三十二两银子!”

“买!三十二两也买!”

秦有理笑道:“就是要过十三天才能拿到货!”

魏展辰讪讪说道:“就不能快些么?”

秦有理摇头说道:“客官,快不了,我们做软椅讲究慢工细活,做起来十分用心,一步都快不起来!”

魏展辰啐了一口,说道:“也罢,那我就十三天以后来拿货。掌柜的,你把我的定金收好,给我开一张凭证吧。”

“好哩!”

开好凭证,秦有理朝坐在老板位置喝茶的秦昭走过去。

“主人,今天又有客人订了十六把软椅。”

秦昭笑了笑,说道:“我们一天只能生产十二把,但是却每天预售十六把,订单排到哪一天了?”

“已经排到十三天以后了。”

秦昭正色说道:“要扩大我们的生产了,否则这样供不应求,仿冒者会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第三十七章 病

三月初仁厚坊,细雨飘摇。

秦正打着东家秦昭给配的油纸伞,拎着一块五花肉走在乡间小路上,满脸的红光。

秦正是秦昭家丁队的成员。这个家丁队驻扎在插云峰上,用当初缴获的铁甲和刀剑武装起来,每天就在山上训练武艺。

秦昭把这支家丁队当作自己可以倚靠的力量,十分上心。他赚的银子全部储藏在插云峰上,就是靠这支家丁队守卫。这支家丁队的训练任务非常繁重。

今天,入伍半个月的秦正被秦昭允许放了一天假,他预支了月钱,兴高采烈地回到了秦家村。

秦正走到自家门口,反身入门,收拢了油纸伞。

秦正家的房子是一个木屋,有三间房子。木屋上面原先是铺了黑瓦片的,但是广州府多飓风,前些年海上来的飓风把秦家的瓦顶掀掉了。后来秦正家没有钱再去买黑瓦片,就从乡间割了野草晒干,铺在了屋脊上面。

这样的屋顶当然是抵挡不了风雨的。现在外面下着小雨,秦正家就滴滴答答到处漏水。只有放床的一小块地方上面还有残留的少数黑瓦,能稍微抵挡一点雨水,让床铺不被淋湿。

秦正抬头看了看那些湿漉漉的茅草,叹了口气。

秦正的母亲正坐在床头,端着一碗自家熬的草药给他的丈夫喝。以秦正家的贫穷,这一碗药里哪里有真的“药“?无非是秦正他娘秦金氏在野地里采摘的一些甘草,放进锅里煮了一煮,勉强有了止咳祛痰的说法。

秦正的爹秦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似乎十分畏寒。他时不时剧烈地咳嗽几声,显然病得不轻。

其实秦正的爹也才三十九岁,按后世的分类来说只算中年人。但是在这个条件恶劣,家庭贫寒的明末,他已经像个老年人一样病倒在床上一年多了。

畏寒,发抖,浑身无力,咳嗽。

秦家人没有钱请大夫,只能让秦正他爹在床上躺着养病。三十七岁的秦金氏将家里的重担一肩挑了起来,除了要耕种三亩水田,还要照顾生病的丈夫。

“爹!娘!我回来了。”

秦金氏回过头来,惊喜地说道:“我的儿!我的儿总算回来了!”

外面下雨,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很差,秦金氏也没有看清楚秦正手上提着的是什么,只是惊喜地说道:“我的儿!山上苦不苦?主人家对你们这些家丁好不好,有没有打骂你们?”

秦正咧嘴一笑,说道:“娘!山上苦是挺苦的,每天都要操练,练石锁练跑步,还要拿木剑和其他的家丁一起比划刀剑,还要练习长枪阵,每天都把人练得筋疲力尽。”

秦金氏担心地皱起眉头,说道:“天么!昭哥儿让你们吃这么多苦么?可莫要辛苦出一场病来!”

秦正笑道:“娘,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生病的。我们虽然练得苦,可吃得好睡得好。主人家昭哥儿每顿饭都让我们吃肉,晚上睡足四个时辰。我觉得经过这半个月的练,我现在身体比从前好多了,当真是强壮了许多。”

“现在哪怕在野外遇到一、两个贼人,我都敢拔刀上去斗一斗。”

秦金氏惊讶地说道:“天么!昭哥儿真的让你们每顿都有肉吃。”

秦正笑道:“真的每顿都有肉吃。昭哥儿专门请了一个厨子在山上,每天都去镇上买肉来。每天都换一个花样,有的时候吃肉丸子,有的时候红烧肉,有的时候是红烧猪脚,有的时候是猪骨汤,换着花样,五六天都不重样的!”

秦金氏十分惊讶,看着秦正说道:“天么!竟有这么好的主人家?昭哥儿当真是仁义。”

秦正笑道:“打骂也是有的,不过只要用心操练就不会被打骂。我就被打骂了一次,因为左右脚迈错了,被当队正德秦宁打了一棍子在背上。不过也不甚疼,就是丢人。“顿了顿,他说道:”秦宁、赵良策二人现在做家丁队队正了,呼来喝去的,好不威风。“

秦正他爹听到这里,欣慰地笑了起来。秦正在插云峰上没受打骂就好,有一碗饭吃就好。

秦金氏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的儿,你站在门口别动,我来看看你,这个月在山上有没有瘦。“

秦正哈哈大笑,说道:“别看了娘,壮了一圈呢!“他走上去把手上的五花肉往秦金氏手里一塞,笑道:”娘!你看我在集镇上割的一块大肥肉,赶紧切了煮肉汤吧。“

秦金氏瞪大了眼睛,看着被塞到自己手上的肥肉。

“你哪来的铜钱买肉?“

秦正笑得更爽朗了,说道:“娘?你不记得了?那时候昭哥儿招募我们时候说好的,一个月给三两银子月钱。“

秦金氏喃喃说道:“说是那么说,那是招人时候说的,岂能当真?昭哥儿在插云峰上缴获的银子也不容易,哪能都给你们发了?包食包宿,还三两一个月?就是一两一个月也不错了!”看着手上的大肉块,秦金氏又说道:“不过我儿竟然有钱割肉,那昭哥儿真的给你们发铜钱了?“

秦正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父亲身边。

秦正他爹的嘴唇发干,下嘴唇都裂开了,露出里面的血肉。看到秦正过来,秦正他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秦正摸了摸父亲的额头,觉得还是有些热。

秦正转身和他娘说:“娘!还是去镇上请个大夫来,给爹抓点药。”

秦恒听到这话,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突然勉强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胡话!这娃子…咳咳咳…说的大胡话。”

“如今娃子你去插云峰上…咳…挣一碗饭吃!你娘把我们家…咳咳咳…三亩水田种了,刚好一家人都有饭吃?你要去哪里…咳咳…借银子给我看病?那看起病来…咳咳…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知道要花多少两银子才能治好病?”

“我们家哪有银子看病?…咳咳…绝不能借钱给我看病!”

秦金氏眼睛一红,眼睛里流下两道眼泪,只站在那里不说话。

秦正笑道:“爹!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有钱了!”

秦恒怒道:“你哪来的钱?难道昭哥儿真的发好多钱给你们?”

秦正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

将袋子往家里秦恒所在的床上一洒,只听到铛铛铛一片铜钱乱响,三吊用麻绳串好的铜钱掉到了床上上。

秦金氏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桌上的铜钱。

“天么!好多的铜钱啊,怎么你怀里藏着这么多铜钱,看得我心里发慌。”

“我的儿,昭哥儿真的给你们发了三吊钱?”

明制,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钱,正是一吊,也称一贯。秦正手上一下子拿出近三吊钱,秦金氏知道这只能是秦昭发的。

秦正笑道:“爹还年轻,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怎么能放着病不治?昭哥儿说了,我们这第一批家丁只要是不蠢不笨的,以后都是军官苗子。昭哥儿说了,他以后是要当官的,我们这些人以后都是武官,不知道一个月要赚多少银子。”

“这三吊钱算什么?娘,我假期很短只能回家一天,你拿着这钱到镇上把钱郎中找来,无论如何把爹的病治好了。”

秦正他爹看着床上的三吊钱,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秦金氏擦着眼泪,说道:“好!我的儿说的对,我明天就去把郎中请来,一定把你爹的病给治好了!”

第三十八章 生意

这一天,秦昭带着秦有理和两个家丁走进了郑家后堂。

郑成功已经坐在那里,沏好了一壶铁观音等在那里。看到秦昭一身锦绣衣服走进来,郑成功嗤笑了一声。

昨天还是棉布直缀的乡野读书人,一朝之间就变成了广州城里最火的家具老板。郑森以前只听说谁谁载着一船大明绸缎扬帆出海成功贩卖到吕宋或者巴达维亚去,然后一夜之间翻身的,却还真没听说过做家具也能一夜之间鱼跃龙门的。

这广州城的风水,转得还真是快。

“哪阵风把秦大老板吹来了。”

秦昭笑道:“小本买卖,哪里当得上一个大字?四爷说笑了。”

郑成功笑道:“说句实话,我前几天也让伙计去你们店里买货了。要买六把弹簧软椅,结果说要十五天后才能取货。算下来,距离今天还有十二天。”

“你看,连我们郑家都眼巴巴地等着你的家具,你还算不上‘大’老板?”

秦昭笑了笑,说道:“四爷当真是见笑了。四爷来我小店买货怎么也不说一声是郑家要用,来买货的伙计肯定是没有把四爷的家门报清楚,否则我就算是半夜赶工也要给四爷三天之内赶制六把软椅,哪里会让四爷等那么久?”

郑成功笑道:“买点家具,还不需要到处报家门。”

秦昭拱手说道:“四爷是大气魄的人,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我等佩服得紧。”

郑成功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他才转头过来,笑问:“秦老板,上次用我这里买的火药炸死了强盗?缴获如何?”

郑成功上次被秦善骗了火药用途,此时忍不住狭促一下秦善。

郑家是什么势力?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此时不单是海上霸王,还被称为闽帅,整个福建省仿佛是郑家的私产一样固若金汤。福建的官员任免,兵马布置,一举一动都需要郑芝龙点头同意。在福建没有郑家的支持,你就算挂个兵部侍郎兼福建巡抚的旗牌,恐怕连门都不敢出。

郑成功为郑家坐镇广州,对粤东粤西二十一府一州的情报自然是十分重视。他有专门的渠道了解各地的大事。秦昭以前没有动静,他不认识。如今秦昭炸了一只虎的消息传遍香山县,郑成功当然就知道了。

当天郑成功是看了秦昭的户贴的。

郑成功现在比香山知县宁登云更清楚秦昭是怎么炸了插云峰的。

秦昭二世为人,却有厚脸皮的特长,脸上丝毫不红,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四爷不知,那些无法无天的强盗过一天是一天,没有一点远见。这些年他们从乡野农夫身上搜刮的银子,基本上都被他们花天酒地用完了。”

“我在山上一次就缴获三只肥猪,这些强盗似乎是每两三天就杀一头猪吃肉。”

“我哪里缴获了多少银子。全部东西包括卖掉的物资,凑起来不过一千六百两而已。”顿了顿,秦昭补充道:“下了山,我就和村民、功臣们把银子分掉了。我自己得了四百两而已。”

听到秦昭把一个准确的数字报给自己,郑成功愣了愣。本来郑成功以为秦昭会说个大概的数字搪塞过去的,没想到秦昭居然说了个准数。

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

上次行骗买去几十斤火药,这次又摆出这么诚恳的态度。

郑成功打量了秦昭一眼,暗道这个少年郎肯定是有事情要求自己。

郑成功用手指敲打茶几,却不说话。

对于秦昭,郑成功一直有几分好奇心。这个少年郎气质刚强,遇事丝毫不乱计谋百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土里刨食的农家儿郎。

秦昭拱手说道:“四爷明鉴!我等这次来找四爷,是想跟四爷买苏钢。”

“哦?”

郑成功快人快语:“我家大门口的店铺里就有苏钢,秦小哥去那里买就是了!”

秦昭苦笑一声。

“四爷明鉴!我这个弹簧软椅的买卖,关键的成本全在这苏钢身上。”

“哦?”

“正是如此,不瞒四爷,我家的这弹簧软椅的弹簧全是用苏钢烧热了拉成钢丝,然后把钢丝在钢管上盘绕绕成的。这一个沙发卖十几两银子,光是在这苏钢钢丝上的成本就有八两多。正是因为我们的弹簧质量好,这软椅才真正的软,坐得舒服。”

这些也不算什么机密,买一个沙发拆开来看就明白了,秦昭也不怕郑成功听去。

“所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四爷,这苏钢的价格,对我们的买卖至关重要。”

“这些天我等做了一百多把弹簧软椅,倒是把广州的苏钢价格炒上去了。原先我等买苏钢的价钱是七两二钱一斤,能够承受。但今天我等去市场上看,发现这些天被我用掉一百多斤苏钢后,集市和铁匠处的苏钢已经涨到了八两三钱银子一斤。”

“四爷,说句实话,这样的涨幅我们吃不消。”

“我们接下来肯定还要继续做软椅,如果苏钢继续涨价,那我们的弹簧软椅就要亏钱了。”

听到秦昭的话,郑成功终于明白秦昭为什么找自己了。

秦昭要批发原材料,不愿意再在市场上以零售价买进原材料,承受原材料无序上涨的成本了。

郑成功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诸位莫急,喝口水,慢慢谈!”

秦昭看了看秦有理和秦宁,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

秦有理也喝了一口茶,抿了一小口就感觉一股清香渗进嘴里,忍不住赞叹道:“好茶!”

郑成功笑道:“秦昭小哥的意思,是想我郑家直接为你去芜湖、无锡、苏州等地买苏钢?不想再受到这些二道贩子的中间加价了。”

苏钢是一种苏州人发明的制钢方法,在这个时代不止苏州有,在江南的芜湖和无锡也有生产。明中期后,因苏州缺乏铁等原料资源,大批业主和工匠艺师从苏州移至芜湖,芜湖遂成为苏钢的实际生产中心。明中叶到清初,芜湖有大型钢坊8家。比如明嘉靖年间,徽商汪尚权在芜投资办开钢坊,“复大摹工冶铁冶,又指挥百人,斩斩有序,工罔弗效”。

秦昭拱手说道:“四爷明鉴,正是如此!”

第三十九章 干股

郑成功想了好久,带着浅笑说道:“就我所知,苏钢在芜湖也就卖三两二钱一斤而已。”

秦昭听到郑成功的话,眼睛一亮。

这是崇祯十七年的乱世,各地的道路都不太平。苏钢产于江南,贩卖到广州需要走船,一路上随时有遇到海贼或者风暴的风险。所以三两二钱的苏钢卖到广州来,售价便扬到了七两二钱一斤。

就这价格,供应量还很小,一有人大规模采购就涨价。

秦昭拱手说道:“我不知道苏钢在芜湖竟卖得那么贱,这次真的要四爷做主,为我等从芜湖直接用船贩卖苏钢过来!”

郑成功用茶杯盖子轻轻地拨弄茶叶,没有立即回答秦昭。

许久,他才问道:“秦兄弟一个月要多少苏钢?”

秦昭答道:“按这十几天的样子,一个月起码也要五百斤。”

郑成功笑道:“五百斤如何够?我还有心把你这弹簧软椅贩卖到福建、粤西乃至江南去哩。别说一个月五百斤,恐怕就是一千斤也不够你用的。”

听到郑成功的话,秦昭诧异道:“四爷竟替我做了这么大的规划?”

秦有理诧异问道:“四爷见过我等卖的软椅了?”

郑成功笑道:“虽然我郑府还没有买上软椅,但是其他人家有了软椅的人这些天都是宾朋满座。我自然也去了好几家人走动,见识了一番。”

郑成功吹了吹茶叶,云淡风轻地说道:“确实舒服。”

郑成功不再说话,把想象未来前途的时间留给了秦昭。

秦昭和秦有理对视了一眼,心头渐渐热了起来。

郑成功描述的生意前景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果郑成功大批量地和秦昭采购沙发,那以郑家的渠道宽度,这沙发能卖多少把一个月?恐怕一千把也止不住吧?就算郑家要压低沙发的价格,秦昭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郑成功笑道:“你做的弹簧确实有些手段,弹簧的质量比我家铁匠做的质量好太多。若不是你这做弹簧的手段,我便自己做软椅,不经过你的这一手了。”

弹簧钢弯成弹簧以后要淬火,回火,加热去应力。这一系列复杂过程有无数细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被秦昭高度保密。目前只有三个铁匠每人知道其中一个步骤,泄密的概率很低。即便是郑成功,也没法窃取到这个价值千金的商业机密。

除非郑芝龙带兵攻破插云峰。

不过热处理步骤保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经验丰富的大铁匠师傅潜心钻研的话,也是能找到提高弹簧钢韧性的热处理方法的。即便其效果可能不如秦昭从后世带来的方法好,但配合上“工具钢”苏钢也是能做出沙发弹簧的。这里面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时间,大师傅钻研热处理技艺需要时间。

而在大师傅钻研技艺的时候,秦昭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沙发的仿制实在是太容易了,做沙发买卖就是和时间赛跑,要赚快钱。

另外就是要树立口碑、品牌。等其他人仿造技术上来以后,秦昭再以弹簧软椅的首创者身份进行品牌化销售,走高端路线。

如果郑成功愿意在短时间内大量采购的话,那无疑是最好的。

秦昭拱手说道:“四爷既然有心贩卖我等的沙发,就说一个价格吧,如果能做我等便做了。”

郑成功笑了笑,说道:“十两银子一个!”

秦昭大声叫苦:“四爷开玩笑了,十两银子我秦家要亏本的。至少也要十三两银子一个,我才有赚头。”

郑成功嘿嘿一乐,笑道:“你店里第一天卖十四两银子一个,还送搁脚水绵垫子。柳家公子当我的面拆开过一把软椅,我等秤过里面有多少苏钢!我看只要价格在十两以上,你就有赚头!”

秦昭看着郑成功,有些无语。

这个海商的情报网络还真是厉害,这才几天,他就和别人一起拆自己的沙发研究构造了。

“四爷说笑了,十三两银子一个,真的不能少了。”

郑成功微微一笑,用盖子轻轻拨弄茶叶,没有急着答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往来,慢慢把对方的底牌都弄清楚了。这门生意说起来还是秦昭比较着急,因为趁现在仿制者还没冒出来多卖沙发非常关键。而对于郑家来说,只要运输和销售的渠道在自己手上,无论是和秦昭买沙发还是和以后的仿制者买沙发,都是一样的。

最后秦昭无奈让步,让价让到十二两银子,然后就寸步不让了。

十两银子成本的生意,十二两只有二两利润,秦昭还掌握热处理秘方,秦昭觉得自己该赚这二两银子。

郑成功看秦昭咬死了价格,知道再杀下去秦昭要翻脸了。

想了想,郑成功笑道:“秦昭小哥,我去芜湖帮你买苏钢。贩来的话给你七两银子一斤的价格,比市场上还低二钱银子。”

秦昭擦了擦杀价杀出的冷汗,说道:“四爷,你若是愿意以六两银子一斤的价格卖苏钢给我,我这弹簧软椅的买卖,我送你二成干股!”

听到秦昭这话,郑成功眼睛一睁。

他看了看他右手边的掌柜。那个掌柜立即拿出一副算盘打起来。劈里啪啦敲了半天,那个掌柜凑到郑成功耳边小声说道:“若是四爷每个月从秦家买六千张以上的沙发,秦小哥可以通过这个提议赚更多钱。如果六千张以下,秦小哥按这个提议反而不划算。”

郑成功琢磨了一会,觉得这软椅虽然热卖,但也极难热卖到一个月卖六千张。

郑成功明白,秦昭这是拉拢自己一起做生意了。

虽然账目是在秦昭手上,不过以郑家的手段,用估算也能算出每月的大概销售量。秦昭如果给了干股,以后就真的是要给郑成功送银子的。

冷笑一声,郑成功说道:“好个少年郎,好大气魄。”

秦昭没有回答这句话。

郑成功笑道:“秦小哥要是这样大方,自己可要吃亏了。”

秦昭答道:“我进了郑家大门,怕的就是没亏可以吃。今日我吃小亏,来日我得了一个伙伴。”

郑成功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好,伙伴二字说的好!如今这样的世道光景,最难的就是伙伴二字。有了伙伴,何愁赚不到银子?我便承了秦小哥的干股二成,以后以六两银子一斤的价格卖苏钢给秦家!”

秦昭笑了笑,说道:“一言为定!”

第四十章 气魄

其实对秦昭来说,拉拢郑成功入伙远比几百两银子重要。

这是混乱得一塌糊涂的崇祯十七年,还有几个月就是南明了。这样的乱世中,秦昭如果想凭借穿越者独有的知识获利,需要非常强大的背景才行。

这是多混乱的末世?那些文官武将哪个不是拼命捞银子,皇朝最后的廉耻都没有了。

而秦昭要在这样的末世里面做买卖。会有无数的卑鄙者觊觎秦昭的买卖,上来吃拿卡要。秦昭怀疑自己赚的银子,一转手就是为他人做嫁妆。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郑家是沿海一带的海上霸王,福建无冕之王,有人有枪高爵厚禄。这是整个岭南数省最强大的势力。如果秦昭能得到郑成功的关照,牺牲二成沙发的干股算什么?秦昭手上还有八成股份,而且秦昭以后还有数不清的产品可以发明生产。

而历史已经证明,延平郡王郑成功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是一个负责任的人。给郑成功让利,很有可能是会得到他的回报的。

这生意既然有郑成功二成干股,以后谁敢找这生意的麻烦就是找郑成功麻烦了。

绑郑成功上我秦昭的战车。

郑成功当然明白秦昭送干股图的是什么。

不过他也正需要秦昭这样的朋友,从而可以把郑家的权势变成真金白银。如果多几个秦昭这样的人,恐怕他在广州的经营会更加出色,甚至有可能引起其父郑芝龙的关注。

郑成功抛了一个未来沙发行销南方各省的大饼给秦昭,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惊到秦昭了。然而秦昭却丝毫没有受惊的感觉,反手就为未来的生意做打算,抛了两成干股的蛋糕过来,把郑家这个庞然大物绑上了秦家的小船。

这样的气魄真的是一个土里刨食的农家儿郎?

想着想着,郑成功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秦昭一番,感觉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个少年了。

“以后四爷就是我等小店的股东了!”

秦昭侃侃而谈。

不管怎样,郑成功是得了秦昭的干股了。他频频让人给秦昭上茶,又和秦昭聊了好长一段时间。

聊到流贼的时候,郑成功眼睛一暗,说到:“昨天来的消息,闯贼已经攻破居庸关,总兵周遇吉战死,大同总兵姜瓖降贼,宣府总兵王承胤降贼。闯贼距离神京已经不到百里。”

“京城的守备,凶多吉少。”

秦有理听到这个消息,吓得满脸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道:“天子…天子南狩否?”

所谓南狩,就是南逃了。崇祯皇帝若是不南逃,怎么顶得住风头正劲的李自成?

郑成功摇了摇头。

“恐怕难。”

秦昭心里一寒,知道要不了多少时间崇祯皇帝就要殉国了。

秦昭感觉有些心烦,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告退了。四爷早些差人去芜湖吧,我等合股的生意等着四爷的苏钢来!”

郑成功听到“合股的生意”几个字,哈哈大笑,答道:“我这就差人驾船去芜湖买钢。这个月需要的苏钢你先去我店里拿,也按六两银子一斤的价钱。”

秦昭哈哈一笑,说道:“拿笔来,我这就写下给四爷干股的字据!”

郑成功正色道:“且慢,这是大事,我等要写好二方皆摁手印的契约,一式两份。以后若有纠纷,就按这契约上面写的办。”

……

出了郑成功的大门,秦昭长吁了一口气。

和郑成功说话当真是刀光枪影,于无声处有惊雷。一句话说得不好,可能就要损失以百两千两计的银子。短短半个时辰的闲聊,两人就定下了每月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便是秦昭二世为人,此时身上也是一身冷汗。

秦有理凑上来小声说道:“主人,这郑森公子这次赚了我等好多银子!“

秦昭想了想,没有说话。

秦有理说道:“主人你算,他把软椅贩卖到其他州府去,起码是二十两银子一张地卖,说不好还要卖到二十五两、三十两银子。他一个月跟我等要一千张货,这里面就是每月上万两的利润。“

秦有理啧啧几声,说道:“这个郑家四公子年纪轻轻,当真是厉害。谈笑间谈妥这么大的买卖。“

秦昭笑了笑,说道:“不要去算别人的利润。我等一无所有,从零开始,能有这么大的订单赚银子,已经是很好的契约了。“

“主人睿智,说的是!“秦有理拱手朝秦昭说到:“主人当真好气魄,居然和郑家四爷定下这么大的买卖。主人这下子要平步青云上青天去了。我等这些鸡犬,巴望着能和主人一起升天呢!”

“账房说笑了。”

秦有理拱手说道:“只是主人,郑家四爷下降苏钢价格整整一两,主人也才给他二成干股。我一个老账房一分钱没出,何德何能,敢霸着秦氏商号的一成股?主人明鉴,主人说给我的一成股份,我不能要。”

秦有理又说道:“便是秦宁、赵良策四人,也没有道理合占一成干股。我要和他们说,让他们把话说清楚,把他们的一成干股退回给主人。”

听到老账房的话,秦昭笑了笑。

这老账房是个知道进退的人。

当初自己刚刚炸死一只虎,人情不熟威德未立,说给老账房等人干股是拉拢人心威慑屑小的手段。但是其实秦氏商号一切买卖都是凭借秦昭的技术,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分两成利润给秦有理等人?

如果老账房等人自己不退,秦昭也会使手段逼他们退。比如秦昭把沙发买卖全部算到自己名下,不算为秦氏商号的经营,就能让秦有理等人一无所获。

秦有理此时自己发声退出股份,是明智的举动。

秦昭笑道:“好!秦有理,你是个识趣的聪明人。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发十两月钱。以后我等的买卖做得更好的话,你的待遇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你好好干吧!”

秦有理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两银子一个月,以前的自己想都不敢想。

“多谢主人!”

第四十一章 扩产

秦昭回到秦家村,看着七、八个在自己院子里忙碌的工人,感觉厂房不够用了。

上午和郑成功商量了扩张产能的事情,郑成功一次性给秦昭下了每月一千张沙发的订单。

郑成功已经是很为秦昭考虑,才下这么小的订单了。要知道郑家的商贸渠道遍及广西、广东、福建、浙江诸省,就是在苏州一带也有代理人。在这样庞大的网络中销售沙发,平均一个府每个月才能分到二十张沙发。

一个府相当于后世一个地级市。

而沙发是这样划时代的产品,让使用者的舒适度得到质的提高。后世的东方西方,无论哪个国家的家具配置风格都有不同,但不约而同的,全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家庭都会在客厅里摆放一套沙发,供自己和客人坐。

因为沙发确实能给人截然不同的舒适感受。

当然,为了尽可能占领市场减少仿制者数量,郑成功必然不会一下子就在这么广袤的地方销售。最佳的策略,是在一个地区饱和性销售,饱和到仿造者很难拿到销售订单。等一个地方卖得差不多,富者人人有沙发了,再铺开网络,到下个府销售。

为了帮助秦昭扩大产能,郑成功专门在广州城雇佣了六个工艺熟稔的木匠,帮助秦昭提高产能。

多了六个木匠,沙发木头底座的生产速度可以提速一倍。原先秦昭的小工坊一天只能生产十二张沙发,现在能把产能提高到二十张以上。

原先秦昭一天能赚七十多两银子,一个月能赚二千多两银子。现在有了郑成功的订单,利润恐怕要创新高了。当然郑成功发过来的订单利润薄,给郑成功做三张沙发才能赚广州城中一张沙发的钱。

但无论如何,规模和利润是扩大了。

厂房的问题好解决,秦昭隔壁秦四郎家里就有四间空房子,可以直接租来做临时厂房。现在村里的族人和村民都视秦昭为英雄,也是一把炸了插云峰的杀神,没有人敢敲诈秦昭。秦昭要和秦四郎租房子,秦四郎还一直说:“空余的房子,要什么钱?”

好说歹说,秦昭才让秦四郎收下该收的房租。

加上秦昭家的五间屋子,插云峰上三间铁匠屋子,秦昭这个沙发作坊的厂房数量已经达到了十二间屋子,可以说是一个工厂了。当然这还没有包括在广州城里的生产钢丝的铁匠。

这个工厂的布置有些不效率,广州城里的铁匠生产钢丝,钢丝用牛车运到插云峰,插云峰的三个铁匠最快速度把钢丝打造成沙发弹簧。然后这些成品弹簧被送到秦家村,由秦昭家里的匠人将弹簧和木头底价组装后,然后包上布套和厚实海绵,做成成品沙发。

做好的沙发再用牛车拉进广州城,在城里销售。

这样来回奔波的制作工序也是没有办法,主要是秦昭在插云峰有家丁要训练,还要负责仁厚坊两百多村丁的训练。这些事情都需要秦昭上心。如果秦昭把工厂开到广州城秦昭根本没法管理。

毕竟这是没有汽车的时代,就算骑马,从香山县仁厚坊到广州城也得要一整天的时间。

不过好在工厂还不大,秦昭在秦有理、秦宁等人的帮助下还管得来。

六个木匠一到秦家村,秦昭又要扩大工厂的小道消息就传遍了秦家村。

秦昭这天刚出门,突然发现自家院墙两边站着十几个邻居汉子。还有几个在那里窃窃私语的中年妇女。

这些人中话事的是一个瘦高个的中年汉子,叫做秦元昊。这秦元昊是秦昭爷爷的堂兄的儿子,说起来,秦昭还要叫着秦元昊一声叔。

这秦元昊搓着手,脸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容,说道:“昭哥儿!”

秦昭问道:“什么事情?有事就说!”

秦元昊赶紧答道:“昭哥儿,我等不耽误你时间。我等就是听说你家里又来了六个木匠,看样子这弹簧软椅的生意做的旺啊?”

秦昭说道:“还可以。”

秦元昊说道:“昭哥儿你怕是要招人做工了吧?昭哥儿,我等这十几个汉子和六、七个婆娘都想到昭哥儿的工坊里面做事。我说句大实话,昭哥儿你若是招工,不如从我等这些人招。我等都是一个村的,沾亲带故的,又都是有名的老实人。昭哥儿你招了我等,我等保证不给你惹一点麻烦事情。”

秦昭笑了笑,打量了一番这些毛遂自荐者,发现确实是村里比较老实的人。

村里的那些泼皮、无赖现在都有些害怕秦昭。秦昭现在有人有马,手下三十家丁,还有二百多村丁的指挥权。那些泼皮无赖还不够秦昭手下一人一拳的。他们一个个看到秦昭家门都绕着走,没有一个敢来惹事。

敢来毛遂自荐的都是村里的老实人。

其实在村子里招工人有好处,因为大家对彼此的底细都十分了解。秦家村一共也就六百多人,大家每天在村子里闲聊,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如果在外村招收工人,就有可能招收到难以管理的泼皮。

秦昭算了算需要的人工,笑道:“秦元昊你倒是机灵,知道我要扩大生产了。算你一个,到我厂房里打杂工。”

秦元昊听到这话脸上一喜,整个人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光芒出来。

秦昭又指着那几个妇女,说道:“你们几个做生活如何?”

和后世衣服破了就扔的时代不同,明代人是经常要把破了烂了的衣服、被套拿来缝补的。还有就是做衣服,大多数人家都是买布回来交给家里女人做衣服的,买成衣的也有,但不多。明人把女子的缝纫技能称为做生活。

那几个妇女泼辣地说道:“昭哥儿你不妨出去打听一下我等几个的手艺!要不是有几分巧劲,我等敢来你昭哥儿门前揽活儿?”

“我家养家的裤子上破了个洞,我给他缝了一朵花上去。”

秦昭笑道:“那好!你们五个也进厂做缝纫!”

那几个妇女顿时笑容满面。

第四十二章 木工车床

秦家村人多地少,一户人家往往只有几亩稻田。倒不是说这岭南仁厚坊没有平地,而是秦家村组织能力有些差劲。靠近小河的地可以从小河引水,是好稻田。但秦家村人没人组织修水车和水渠,离小河稍远的地方就没人种稻了。

秦家村以前的族长做事蛮横,但在组织上却没有过人之处。秦家村素来贫穷,还有些混乱。

这些妇女家里的田地都不多,有的人有三亩,有的人有四亩。这么少的水田可以让丈夫去耕作。自己在秦昭这里拿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还有伙食,自然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了。

等于家庭收入翻了两翻还不止。

几个妇女乐得眉开眼笑,站在那里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商量怎么把家里的事情扔给丈夫和女儿,自己专心来秦昭这里干活。

剩下的十几个汉子眼巴巴地看着秦昭。

秦昭看了看,发现都是村里的熟人,就随手用手指指了指。

“你!你!你!还有你!你!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来我家开始做杂工。”

六个汉子大喜过望,笑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有家室的人,田里的活可以给婆娘做。单身汉的话,自然有父母料理田里耕作。

秦昭想了想,又问道:“会做生活不?“

那些汉子结结巴巴地答道:“不…不会。“

秦昭有些失望。现在他的作坊最缺的还是做缝纫的女工。毕竟明代风气保守,愿意抛头露面到秦昭家和男人凑一起做女工的妇女不是很多。哪怕是过了生育年龄的女人也要遵循妇道女德,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秦昭看了看秦元昊,说道:“秦元昊,你今天帮我在村里吆喝,给我再招两个会裁缝的女工来。“

秦元昊听到秦昭的话,脸上露出无比惊喜的表情。

昭哥儿居然这么信任自己,让自己给他招工了。

自己只是代表十几个村民来求工做,昭哥儿就这么看得起自己,让自己帮他再招新的工人了?

昭哥儿那是什么人?先是用火药炸死了一只虎,缴获了山上的全部物资分给村民,又发明了这么畅销的弹簧软椅。秦昭现在在村民眼里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大家都觉得只要能傍上昭哥儿的大腿,那以后就要飞黄腾达,和昭哥儿一起升腾了。

而现在,昭哥儿居然让秦元昊去招收女工。

昭哥儿到底是我秦家村的人,对村里的邻里天然地带着信任!

只要这次事情办得好,以后是一定会有重用的。

秦元昊激动得满脸通红,把胸脯拍得噼啪响,大声说道:“昭哥儿你放心,你放一万个心,我一定把村里最老实,生活做的最好的老妇女给你找来。保证不让你烦心一点点。若是我没给昭哥儿你招两个满意的女工来,昭哥儿你拿大巴掌扇我!“

秦昭笑道:“那就靠你了!“

秦元昊一挥手,大声说道:“昭哥儿说得这么客气?全包在我身上了!“

……

秦昭准备把木工车床做出来。

现在秦昭有郑成功的大笔订单,不存在卖不出去的问题,只怕生产能力不足。而在生产环节中,现在最卡脖子的就是木工数量不足。

每个沙发都需要一个木头底座,需要做凳脚和支撑的椅背。这些东西都是木工活。而秦昭的沙发是高档家具,这些木工活自然要求做的精细,不能粗制滥造。如此一来,木工的工作量直线增长,即便加上郑成功支援的木工,人数还是不足。

秦昭暗道是时候拿出车床技术了。

当然,这第一步只是人力木工车床。

说干就干,秦昭回到自己的屋里,摊开笔墨开始画木工车床的设计图。跳过车床的发展史,对后世车床颇有研究的秦昭当然是直接生产十九世纪技术成熟型木工车床。

秦昭设计的木工车床是一个h型,左边是车床的主轴。h型中间的那一杠是一个滑动轴。滑动轴上装着溜板箱,溜板箱上面装着可以移动和旋转的刀架。滑动轴上面还有一个可以匀速拖拉的托架。在h型的最右边是车床的顶尖和尾架。

用这个车床车部件时候由两个人摇动主轴旁边的动力杆,给车床提供动力。

要加工的木头工件装夹在主轴上面的卡盘内,或支承在主轴及尾架两顶尖之间。动力杆由人力驱动,得到动力作旋转运动。车刀装在刀架上,由溜板箱带动作纵向或横向进给运动,也可手持车刀靠在托架上进给。

车床很简单,只是在关键部位上需要生产轴承减少摩擦力。

秦昭又摊开白纸,为这个车床设计需要的滑动轴承。

秦昭制造的不是后世的高端轴承,而是和这个时代钢材水平贴合的原始球形轴承。在原先的历史上,最早投入实用的带有保持架的滚动轴承是钟表匠约翰·哈里逊于1760年为制作h3计时计而发明的,当时被视为划时代的发明。

这种滚动轴承现在的秦昭也能做出来。

秦昭有在这个时代堪称精钢的苏钢,再加上他掌握的热处理技术,不对轴承效率提太高要求的前提下,生产一个受力很小的滑动轴承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秦昭画出了轴承的草图。

滑动轴承的安装是外行最难弄懂的地方。即便是秦昭,详细了解滑动轴承之前他也不明白那些转珠是怎么装进两个轴管的凹槽中去的。

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在安装滑动轴承时候先把转珠全部装进外环底部,聚集在一起。然后把内环卡进外环。内外环就位之后再把外环底部的转珠均匀拨弄到正确的位置,让内环和外环一起卡死。

卡死之后还要为每块滚珠做保持架,让滚珠只在固定位置旋转。

秦昭算了算这个轴承受力大小。

按一个木工件最大不超过5kg的量计算,这个轴承在旋转时候的受力不超过13kg。这样的受力量,经过热处理的苏钢完全可以胜任。

加工轴承件的工艺以及加工完后的热处理,秦昭以前没事的时候曾经询问一家国营轴承厂请教过。除了保密的高级工艺,那家国营厂的工程师知无不言。普遍的轴承钢的热处理归根到底就是那几步,秦昭已经烂熟于心。在他的指导下,插云峰上的几个铁匠就能完成热处理。

比较麻烦的是轴承的抛光技术,秦昭没有实际操作过钢材抛光。

秦昭为了这个抛光技术又找到了广州城的刘大头。他为锁子甲生产护心镜也是要抛光钢片的。因为如果护心镜光滑的话,很大程度上可以把侧面射过来的弓箭滑出去。在这种要求下,护心镜越光滑越好,刘大头的钢材抛光手艺颇有一手。

秦昭找到刘大头,做了六十套光滑的苏钢轴承备用。毕竟木工车床是吃轴承的大户,一个堪称原始版的木工车床就要六套轴承。

第四十四章 销售

四月初四,香山县布河坊南端的一处隐蔽海湾中。

一艘巨大的通番福船停泊在海湾中,船上的船帆已经卸下来了,但桅杆上高高地挂着一个郑字,昭示着这艘海船的身份。

明朝后期,浙江、福建和广东一带违禁下海的行为十分普遍。明代百姓称外国为“番”。这些船只扬帆远航,沟通外番,被明代的百姓称为通番船。此时的通番船较为流行的有福船和广船两种。

广船是广东一带更为流行的船只。由于广东靠近南海,南海通番贸易历史十分悠久,所以广东一带的通番海商往往强调船只的质量,要求海船经久耐用。而且船只造得很大,动辄雇佣五、六十船员。

天启朝争议很大的官员王在晋在《海防纂要》记载道:“广船视福船尤大,其坚致亦远过之,盖广船乃铁力木所造,福船不过松杉之类而已,二船在海若相冲击,福船即碎,不能当铁力之坚也。”

而福建一带的海商在贸易的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不论是和浙江比东洋贸易,还是和广东比南洋贸易,福建的地理位置都次之。加之福建山地崎岖,集齐和分销通番货物较浙江和广州更难,所以福船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福船俱松杉木,楸虫易食,常要烧洗,过**讯后难堪风涛矣。”

在这个时代,欧洲船舶制造者建一条盖伦大船动辄使用三、四十年。广船也是一样,造船恨不得用尽世间珍贵木材,广船的主梁、横梁等大多采用东南亚珍贵木材,如铁犁木等。而福船只用十年不到就被报废,大多使用易得的杉木。其建船时候的指导思想相差巨大。

海上风大浪大,船只来去踪迹无所追寻,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福建的出海者在商品经济方面有着先天的劣势,其修建的船只就朝追求武力方向发展了。在这个时代热武器还处于从属地位,武力还是主要依赖冷兵器,发展海上武力需要的就是船走的快,掉头容易,建造成本低,可以多造船多载人。

“福建不敢与广船相冲,但广船难调,不如调福船为便易,广船若坏,须用铁力木修理,难乎其继,且(广船)其制下窄上宽,状若两翼,在里海则稳,在外洋则动摇。”

广船追求海洋贸易的效率,船舶坚固耐用,而福船则追求外海的航行性能和便宜好造。在波澜壮阔彼此攻杀的十七世纪东海、南海,福建和广东的海商们发生了激烈的竞争。最终福建泉州的郑芝龙击败了广州府南丫岛的广东海商头目刘香老,成为了东海、南海上的霸主。

郑芝龙的胜利,何尝不是福建闯海者发展思路的胜利?

在西方同时代,思路和福建人相同,小海盗船众多的英格兰也战胜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成为海洋霸主。

此时停泊在这个偏僻港湾里的,就是郑成功麾下的大福船。

那艘大福船长近十五丈,宽约三丈,高二丈有余,秦昭在远处算了算,估计这艘大福船的排水量至少有五百吨以上。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可以横行海洋的大船。

大船的下面,郑成功的掌柜韩分礼站在船前,正看着船工将一张一张的沙发运上船,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只是有些奇怪的,这三月初春的日子,韩分礼却是一身缟素,仿佛是守丧之人。

转过身来,韩分礼和秦昭说道:“秦老板,你这些日子就已经造了二百张沙发,当真是出乎四爷的预料。四爷十分高兴,连口说秦老板仁义。”

秦昭赶着牛车来到这个港湾,是来和郑家交接第一批沙发的。

有了木工车床后,秦昭的沙发制造速度大大加快了。此前制约秦昭生产速度的主要是木工,制造一张沙发需要的木工工作时间很长。但是现在木工的生产效率提高了十倍,而其他的步骤则只需要招募普通杂工就可以了。

秦昭只用了五天时间就为郑成功生产了二百张沙发,交付了第一批货物。

郑成功和秦昭约好到香山县的海湾里交货,因为广州的水关内不能走海船,秦昭把货运到广州城的话,郑家还要先用沙船把货物运到深海边换海船,不划算。所以郑家直接调用了香山县一个违禁下海的私人码头。

这私人码头位于这个偏僻的海湾里,用木头木板在海滩沙石上建立了通道连到深水区,可以停靠大型船只。

看着二百张沙发快装船完毕,韩分礼挥挥手,两个小厮立即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从船上走了下来。

“秦公子,这是这二百把弹簧软椅的货款,一共是二千四百两。”

秦昭眼睛一亮,上去打开木箱盖子一看,果然看到二十四锭硕大的银元宝放在箱子里。那些元宝一个就重一百两,明代十六两一斤,足有六斤多重一个。秦昭把一个放在手上,只觉得十分的沉重。

秦昭身边的秦有理说道:“买卖交易钱货两清为好,容我量一量重量,验一验成色。”

韩分礼笑了笑,让秦有理去检验。

忙碌了一会,秦有理笑道:“回主人,这都是赤足的户银,一百两一锭。”

所谓户银,就是朝廷户部将各地税收汇总后,在北京城内铸造的银锭。这些银锭在朝廷使用时候流入市场,因为拥有朝廷信用背书,是市场上最好的银子。

秦昭也拿起一块银锭,轻轻抚摸。

秦有理又和韩分礼交接交货和收银的单据,作为记录和证明。

这些货款收下后,秦昭有了四百两的利润。

这一个月,秦昭在广州城里卖了四百多张沙发,赚了二千两银子左右。算上这一批货物赚的四百两银子,秦昭的沙发生意总盈利已经接近三千两银子。这些银子中有二百多两要作为干股收益送给郑成功。秦昭自己能余下二千六百两银子。

加上插云峰缴获的银子,秦昭目前手上有近四千两银子的财富。

第四十五章 天子

这些银子有一部分用来购买原材料生产沙发,大概占用二千多两银子。剩余的一千多两银子秦昭全部储存在插云峰上。上个月秦昭在插云峰上组织泥瓦匠建了一批坚固库房,专门用来储存银两。

广州城中的沙发需求目前仍处于供不应求的阶段。

据历史学家曹树基的估计,广州城在这个时代有人口三十万人。这三十万人都从事工商业生产或服务业,富裕的人家大有人在。假设其中百里挑一的富户购买秦昭的沙发,一户买两张,秦昭也能卖出六千张沙发。

要知道在后世,沙发可是家家必备的家具。

现在秦昭销售的四百张沙发,只能说是开了个头。秦昭匀出二百张沙发给郑成功贩卖已经很大方了,是看重和郑成功的关系。

和郑成功的关系很重要,等到广州城市场接近饱和,需求下降了,秦昭就要纯粹依赖郑家的销售网络卖沙发了。

秦昭朝韩分礼问道:“韩掌柜为何一身缟素?”

韩分礼诧异地问道:“秦老板还不知道么?”

“什么?”

韩分礼脸上一苦,说道:“韩老板不知道啊,闯贼李自成已经在三月十九日攻破紫禁城了。天子…”说到这里,韩分礼有些结巴,极悲伤地说道:“天子不愿和闯贼媾和,一条白缟吊死在景山上了。”

听到这话,秦昭也是一惊。

崇祯朝结束了。

按照史家的算法,大明朝这就算是亡了。

汉人最后一个天子,自缢殉国。

说着说着,韩分礼越来越悲伤,最后忍不住流下两道浊泪。

“如今没有了天子,流贼如此猖狂,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顿了顿,他又说道:“好在我等郑家经营福建多年,福建一省之地兵马森然,倒是没有流贼,还可以从长计议。”

秦昭听到这条消息,心中百味杂陈。

他身边,秦有理突然身子一软,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子!我大明的天子竟殉国了!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明养士三百年,我等只恨报国无路。岂想到这一日之间就突然没有了天子,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等识字之人立于世间,当真是惭愧!”

大明朝以读书人治天下,对读书人的礼遇历朝未有,文官们甚至时常叫嚣,说这天下是天子与士子共治也。在明朝只要中了生员,考取了廪膳生,国家就每月发粮食养起来,见官不跪。中了举人,则能光明正大的免除赋税,招徕无数钻营百姓的投附。

中了进士那就更不得了。

明朝养了士子三百年,养出了无数书香传家的世家。这些世家往往成为一地的望族,代代都有功名,成为大明皇朝的统治阶级。

秦有理的情况其实不算士人,他小时候家贫,是因为族长喜爱被送去镇上私塾读书。后来因为识文断字被秦家村的百姓视为话事人。但这个秦有理是个格外懂得感恩的性格,他长读圣贤书,和各个村庄话事的缙绅往来,竟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读书人,算到了士子的那一边。

此时养士三百年的大明灭亡了,他呜呼哀伤,脸上浊泪纵横。

秦有理和秦昭说道:“主人,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竟听到这样的晴天霹雳!主人,此番回去我等都要换上素服,为天子服丧数月才罢。”

明代为父母服丧要三年。秦有理感激大明对读书人好待遇,竟自作主张,想为天子服丧几个月。

韩分礼赞道:“秦老账房高义!我家四爷是生员廪膳生,也只言要为天子服素十天。老账房没有功名,却比这世界头顶功名的斯文人忠心多了!“

秦有理擦了擦浊泪,朝韩分礼鞠躬一礼,说道:“韩掌柜这话折煞我了!“

秦昭看到秦有理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好笑。

叹息一句,秦昭说道:“此乃时也势也,非人力能改。我朝还有南京一都,想来南京的官员会推选新帝登基的。账房也不要太哀伤了。“

听到秦昭说道南京储都,秦有理和韩分礼都是精神一振。

我朝还有南京在!有南京在,大明朝就没有亡,只是神京失陷而已。

秦有理和韩分礼对视了一眼,突然间又有了力气,哀伤都淡了一些。

……

这一天,秦昭正在广州城红柳街的店铺里照看生意。

弹簧软椅依旧畅销,广州城内一椅难求。店里任何时候都有十个以上的顾客在看货,然而他们都只能看样品,如果订货,订单已经排到了半个月以后发货的程度。

这已经是木工车床面世,秦昭生产能力大幅提高后的结果。以前秦昭的秦家村工厂一天只能生产二十副沙发。现在有了木工车床,秦昭的工厂每天可以生产四十副沙发。秦昭给郑成功交货二百副沙发后就先暂停了给郑家的供货,全力为广州城的商铺提供现货。

但是广州城内的有钱商贾和阔绰缙绅实在太多——广州城中不止有做生意买卖的商人,还有许多乡下缙绅在城里置办产业。那些缙绅动辄良田几百亩,一年的地租动辄上千两银子,甚至几千两银子,买几把弹簧软椅当真不在话下。

秦氏弹簧软椅始终供不应求。

秦昭正在那里看客人下订单,旁边的二表叔秦武基凑上来说道:“东家你知道不知道?西关那边有人开了一家店,也出售弹簧软椅,每把只要六两银子。“

“什么?“

秦昭愣了愣。

弹簧软椅才面世一个月啊,这么快就有人模仿仿造了?第一个仿造者已经开店经营了?

秦武基说道:“真的,东家。前面几个看上去没钱的客人在我等这里转了一圈,就说去西关买了,那边便宜一大半。“

看来仿造者是真的出现了,秦昭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他的店在哪里吗?“

“知道!“

“走,我等去看看。“

秦昭让秦武基领路,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就找到了仿造者。

只看到在熙熙攘攘的广州城商业区西关主街上,一个三间房间宽的大铺子门前站着七、八个伙计在揽客,热络地在街上邀请穿的体面一点的人进店看货。那铺子正面正中位置挂着一个大门牌:“吴氏弹簧软椅“

第四十六章 仿冒

秦昭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客官,来看看我等的弹簧软椅?小店诚信经营,卖得是良心价,每个软椅只卖六两银子。两副不过是十二两银子,就可以把这体面的软椅搬回家,摆上堂屋!“

秦昭看了看,发现店里大概有十几个顾客,大多数都是这个店家从街上揽进来的。不过这些街上揽进来的普通人没什么购买力,往往是随便看看就走了。偶尔有几个自己走进这家店铺的,则显然是听人介绍,从秦氏弹簧软椅店那边过来的。

秦昭笑道:“我试坐一下。“

那个伙计听到这话脸上一滞,但随即装出一副满是信心的表情,一甩手说道:“好咧,客观你随便坐,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秦昭听到这话就知道这店家是不太想让人试坐。因为这伙计的话说出来以后,秦昭就感觉他话里话外一副客人试坐是占店家便宜的语感。

那伙计走到店里,左看右看,最后朝秦昭说道:“客官你坐这张软椅!“

秦昭暗道这试坐的软椅还是指定的啊!他走上去,坐到了指定的软椅上。

刚做下去,秦昭感觉还可以。海绵下面的弹簧遇到人体的挤压,一开始还是有点反抗的,提供了一点反冲力。

那个伙计恨不得立即把秦昭拉起来,大声说道:“客官!试好了吧?怎么样?“

秦昭却不急,架起一只脚,在软椅上一坐下去就不起来了。

坐了半分钟,秦昭发现那弹簧的弹力到头了。

这家店的软椅卖得这么便宜,一把软椅卖六两银子,恐怕成本只有一、二两银子。这样的仿造者用什么钢材做弹簧?不可能用精钢,能用精铁就不错了!说不好还用的是佛山一炉一炉炼出来的熟铁。

这样的铁弹簧能有多好的弹性?刚开始受力时候尚有一点弹力反抗挤压力,等外部挤压力稳定下来,铁弹簧的熟铁就失去弹力,成为完全不反抗外力的一圈圈铁丝了。

秦昭坐着坐着,感觉自己坐在了一排铁圈圈上面,屁股上面硌得难受,十分地不舒服。

那个店里伙计看到秦昭的脸色变化,知道秦昭已经搞明白了这廉价软椅的窍门,顿时脸上黑了下去。

“要买就买,不买就走!赖在我这软椅上坐什么?想把我的软椅坐坏么?“

秦武基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上去骂道:“狗骨头,怎么说话的?“

旁边顿时几个伙计围了过来,一个个虎视眈眈,似乎就要把秦昭从软椅上拉起来。

秦昭笑了笑,站起来说道:“秦武基,我等走!“

两人走出了吴氏弹簧软椅店。

秦武基问道:“东家,这店如何?“

秦昭笑道:“这家店就是个笑话,基本上不会影响我等的买卖。“

……

孙采生站在自己的堂屋里,朝两名客人拱手说道:“哪阵风把两位老友吹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明代科举考试中最低等的一级称为童子试。童子试在地方上举行,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通过县、府试的便可以称为“童生”。得了童生资格后可以参加院试,考取的就叫生员,即秀才。

秀才之间称呼彼此为“老友”,或者“朋友”,秀才和童生称呼童生为“小友”。但是童生称呼秀才就不能叫老友,必须和普通人一样叫“相公”。

孙采生自己是个秀才,他今天迎来的两位客人都是秀才,所以他称呼对方为“两位老友”。

两位客人一个叫做范正运,一个叫来合道。

来合道一进屋就指着堂屋上面的四把弹簧软椅,说道:“孙老友,我等刚才马路上看见货郎搬着四个弹簧软椅进你家门,我等是来看热闹的。“

听到这话,孙采生笑道:“我是在西关的吴氏弹簧软椅店里买的,他们刚刚给我送来,我自己还没有坐哩。“

来合道说道:“弹簧软椅不是秦家人的产业么?现在有人仿制了?”

孙采生大声说道:“两位老友,说句实话,我就看不惯秦家人摆好**阵大把坑骗银子的嘴脸。你说一个软凳能有多少成本,无非就是一些水绵和精铁的价钱,他竟卖到十六两一把的天价,这不是趁别人好说话敲诈是什么?我孙采生第一个看不惯这样的作风,吴家人一开始仿造,我就第一个付钱买了四个。嘿,四个弹簧软凳!只花了二十四两银子!”

两个客人对视了一眼,来合道说道:“孙老友是个不吃亏的人。我和范老友二人都在秦氏弹簧软椅店里交了定金,谁知道那秦家人的生意好到不可理喻,竟说我等就算现在付钱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拿到货。我等路上看你今天当天就从吴家的店铺里拿了货,当真是眼热。如果吴家的货色也是好的,我等就不要那几两银子定金,都去吴家的店里买弹簧软椅了。“

孙采生笑道:“那正好来一起试试。刚才吴家人派人把软椅送来,我摆在堂屋里还没有试坐哩!”

三人分了宾主,在三把弹簧软椅上缓缓坐了下去。

“还行!还行!确实是软的。“

三人刚坐下去,来秀才就发出了赞叹的呼声。

孙采生坐在软椅上,觉得确实和秦家的软椅差不多,心里十分得意。

他说道:“这六两银子的弹簧软椅坐起来也和十六两银子的软椅差不多。那秦家人也太黑心了,竟然这样就讹掉我等十两银子。“

“两位都觉得还行吧?这西关的吴家人还是正经的!我看两位可以去秦家的店铺里理论一番,把那几两定金银子要回来。毕竟别人六两银子卖软椅,凭什么你要卖到十六两,这分明是讹诈老实人哩!”

两名客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这下了定金再去要回定金的事情,做起来是很麻烦的。

孙采生呵呵一笑,朝站在旁边的仆人说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客人端茶上来。“

那个仆人赶紧下去泡茶了。

众人坐在那里,开始闲聊。

范正运说道:“唉,最近噩耗频传心里烦躁,孙老友感觉如何?”

孙采生立刻知道范正运说的是崇祯天子自缢的事情。他伤痛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袖子在眼角擦了一下,说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贼人竟然能一路破关斩将攻入神京,天子一生劳碌,虽然都说刻薄,但也是只求救国的贤君,何曾料到有朝一日竟然无路可走,要缢死在景山。”

来合道猛地一挥手,说道:“可惜朝廷一直被奸臣把持。先有天启朝的魏阉,又有温体仁、周延儒等奸臣,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各路兵马靡费军资不知进退,终究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孙采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奸臣误国啊。“

其余两人纷纷附和。

但说着说着,三人的脸色有些不对了。

来合道突然讪讪说道:“怎么这椅子塌下去以后不往上面弹了?我感觉海水绵已经被我的屁股压扁了,而下面的弹簧没什么弹力,我整个屁股像是坐在三、四个铁丝圈圈上哩。“

范正运同样说道:“是呀,这哪里是弹簧?这分明就是铁丝圈圈啊。刚坐上去时候还有点弹力往上面挤,但一坐久了,就一点弹力都没有了,整个屁股就压在那些铁丝圈圈上。“

弹簧如果是有韧性弹力的,会四面八方从三个方向大面积包裹住使用者的屁股,在很大的接触面积上提供支持力。而如果弹簧失去了弹力,沙发使用者就会用屁股的很小一部分面积压在最正面的少数几个弹簧上面,非常硌人。

客人来合道大叫一声站了起来:“磔!这弹簧软椅不行,坐在上面铁丝硌人!还没有木椅舒服。“

客人范正运也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说道:“不行不行,坐得我屁股疼痛,这样坐着要压破皮肉。“

第四十七章 女诫

孙采生看到这一幕,惊得满脸通红,十分的尴尬。实际上他的屁股处同样是被硌得十分难受了,也已经无法坐着了。然而他刚才骂秦家商铺,打包票吴家人的软椅肯定好用,此时有些下不了台。

他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

来合道摇头说道:“孙老友,便宜货色终究是便宜货色。宁可多花十两银子去秦氏商铺买正品,也好过坐在这等铁丝圈圈上面折磨自己啊?“

孙采生听了这话脸上更红。

范正运啐道:“这哪里是让人舒服的软椅?这分明是给人上刑的铁丝凳子嘛!这个软椅不能买!”

孙采生被两个朋友教训,实在是抬不起头来。然而他在店里和家里都没有长时间测试吴氏软椅的实际效果,最后让两个朋友没地方可以坐,确实是失礼在先,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等我拿原先的花梨木椅来给两位老友坐!”

范正运左右看了看,发现堂屋里被四个软椅占据了空间。要换木椅的话必须把软椅先搬出去。这一进一出是巨大的工程,范正运和来合道本来是来看吴家软椅的,看完了效果就有了去意,没有心思再和孙采生瞎扯了。

“不用了!孙老友,我等试了这吴家的破椅子,就知道轻重了。我等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

“孙老友,我等先走了!”

孙采生一脸的尴尬,无奈地把两个客人送了出去,一直送到大门外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看到端着茶水上来的仆人。

他刚才对着两个朋友不敢发火,此时看到仆人,火气就上来了。

“让你端个茶水怎么端得这么久!你的腿瘸了吗?”

仆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饶了我,刚才家里没有热水,我是在厨房里把水烧热了才烫好茶端上来的!”

明代的仆人如果年纪比主人小,都管主人叫做爹。

孙采生一脚踢在仆人的肚子上,把仆人踢得朝后面一滚,在地上翻了个筋斗才停下来。

茶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全碎了。

孙秀才大声喝道:“把这四个吴家的软椅拉到厨房去劈开烧了,把堂屋地方空出来。我这几天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去秦家的店铺里把四个正经弹簧软椅买来。”

……

晚春时节,仁厚坊许相公家还是一副富贵悠闲的模样。

许名在后院一个小亭子里读着《女诫》,那小亭子立在一个水池上面,水池的中间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假山,刚好像屏风一样把这个小院子院门拦了一下,水池里铺满了睡莲,在晚春的暖风中绿油油的。许名的旁边点着一个香炉,一个侍女举着一个大大的纱扇轻轻吹拂香炉中燃烧的零陵香,让许名时刻能闻到香味。

“一曰慎言。”

“一曰修身。”

侍女莺儿在旁边说道:“小姐,你整天读这些比夫子书还要枯燥无味的书,怕是要把人都读傻了,以后嫁给别人是要吃亏的。”

许名问道:“如何吃亏了?”

莺儿说道:“好比如说,如果你未来的夫君是个纨绔公子,流连那些院里姐儿不归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日日夜夜和他争吵,烦他烦得让他想到你就害怕。但是你又是明媒正娶娶进去的长房,他又不敢随意休了你。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敢在外面久宿不归了。”

许名噗嗤一笑,说道:“莺儿,你说的是小民家的事情。那些小民男人到了二、三十岁就娶不上媳妇了,更别提休了妻子再娶,自然无论如何也没有天大的胆子休妻,只能忍受发妻的撒泼胡来。”

“但如果你嫁到大户人家碰到个公子哥儿,休了你还可以在娶,你这么胡闹那是一定会被休掉的。”

莺儿咬着手指甲,说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许名笑了笑,不再嘲笑蠢笨的丫鬟。

她正在那里翻书,却突然看到一个肥胖白皙的中年人走近了后院。

来人正是仁厚坊许相公,许名的父亲,姓许名德善。

许德善朝许名挥舞手臂,大声说道:“许名!快来看你爹我买的新家具!”

许名放下书本,问道:“什么新家具?”

许德善哈哈大笑,说道:“你到堂屋里来看就知道了。”

许名站了起来,随她父亲往堂屋走去。进了堂屋一看,许名看到四个方方正正的大椅子摆在中间。

许名诧异地走上去,摸了摸大椅子的靠背。

“好软!”

她又摸了摸大椅子的座垫,却发现自己的手可以直接把那座垫压下去,自己的半个手掌都整个陷进座垫里面去了。

她咬了咬嘴唇,一下子坐到了那座垫上。

“好舒服。”

许名在那柔软的沙发里只坐了三秒钟,就惶恐地弹了起来,诧异地说道:“爹爹,这是什么家具,怎么这么软?我往上面坐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

许德善笑道:“舒服吧?”

许名答道:“舒服是舒服,只是这也太舒服了,《女诫》言女子当勤励、警戒。坐在这样软绵绵的软椅里面,不是良家女子该做的事情。”

许德善看了看许名,笑了笑。

“你读书都读傻了!”

“那你说,爹爹在堂屋里摆这四个弹簧软椅,给来访的客人坐,气派不气派?”

许名咬唇说道:“这样的软椅给男子客人坐,当是比普通的木椅气派多了?”

许德善哈哈大笑,说道:“还是我家名儿聪明大方,一阵见血。”摇晃了一下脑袋,许德善突然狭促地说道:“名儿你知否?这弹簧软椅是秦昭做的,那秦昭现在在广州城里卖这软椅,一把十六两银子,做得好大的生意。”

许名愣了愣,问道:“秦昭?做生意?秦家村的秦昭?”

许德善笑道:“当然就是你那个发小秦昭,就是小时候和你一起掏鸟窝的秦昭。”

听到许德善的话,许名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可能?”

许名说道:“那秦昭是个最老实的人,别人打他一巴掌他都不说一句话。在私塾里面被人叫呆子都不会反抗,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软椅?”

第四十八章 冰糖

许德善笑道:“可他还炸死一只虎了哩。“

许名说道:“那可能是靠他的狠劲,秦昭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不喜欢与人争执,但做人却是有一股狠劲。小时候我看他掏鸟窝,只要是他认准了的鸟窝儿,再多的枝桠树干都拦不住他。一定会慢慢清理,直到把鸟窝掏到为止。“

许德善笑道:“光靠这股狠劲,能设计手段炸死一只虎?“

许名有些落败地说道:“不能!“

“那便是了。这秦昭既然能炸死一只虎,恐怕就已经是脱胎换骨了。这人呢,有时候受到一点刺激,会突然变了性子,激发出以前从没有的能力出来。他既然受了什么机缘突然变得有智谋有果敢,再做出这弹簧软椅就不出奇了。“

许名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许德善突然贼贼地说道:“我那天买软椅的时候自报家门,他连口叫我许相公,十分恭敬。末了还给了我二两银子的折扣,每把沙发只卖我十四两银子。“

“名儿你说,这个杀神秦昭为什么对我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这么大方?恐怕我还是承我家名儿的面子,才节约了这八两银子。”

许名脸上一红,说道:“爹爹你不要胡说。”

许德善一甩衣襟,大声说道:“男当婚,女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要不我让一个口风紧的媒婆去试试这秦昭,看他对我家名儿是不是有些意思?”

许名顿时整个脸红成了苹果,跺脚说道:“爹爹你怎么这么胡闹?”

许德善问道:“怎么胡闹了?”

许名咬牙说道:“若是他没有意思,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许德善讪讪说道:“没有意思就没有意思,我给媒婆几两银子让她不要乱说就是了,这能有多大关系?说实话,就算秦昭有意思,我还要考虑考虑呢?能真的把十里八乡都美名远传的我家名儿这么随意嫁给他一个泥腿子?”

许名红着脸说道:“不行!若是秦昭说对我没意思,我就没脸见人了!”

她插着腰,气鼓鼓地看着她的父亲,大声说道:“爹!你这次一定不能胡闹!一定不能派人去试秦昭。否则万一他拒了媒婆,我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许德善说道:“这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许名大声说道:“嫁不出去就是嫁不出去了!爹爹你这次不能胡闹。”

许德善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这么紧张的样子。

他突然有些结巴,说道:“好,好,爹听你的,不找媒…媒婆去试,不找。”

……

四月初二。

秦元昊提着大包小包,哼着小曲,从集市上走了回来,慢条斯理地往秦家村走去。

今天是个阴天,但是光线很好,秦元昊能看到河边稻田里插好的水稻秧苗。

“好!插的好秧苗,谁家的媳妇哪门的汉子,把秧苗擦得这么齐整?”

他心情极好,一个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语,仿佛自己已经是财主家读书人一类的角色,可以点评那些土里刨食的汉子了。

走进秦家村,秦元昊一眼就看到了在玩闹的自家女儿。

“妹妹!过来!”

秦元昊的女儿盈儿很瘦,个子也不高,头上挽着两个总角,小跑着冲到了秦元昊的身边。

“爹爹!”

“诶!”

听到女儿甜甜的叫声,秦元昊高兴地答应了。他一手抱起了自己的女儿,小声说道:“妹妹,不要和人说,爹爹今天给你买糖了!”

“真的呀?”

盈儿奶声奶气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爹爹难道还骗盈儿不成?”

秦元昊打开一个布包裹,从里面逃出两块冰糖出来,塞到了盈儿手里,说道:“你看!”

盈儿手上抓到了冰糖,早忘了他爹说的不要和人说,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有糖吃喽,盈儿有糖吃喽!”

盈儿一口把一块糖含进嘴里,美滋滋地咀嚼起来。

周围的小孩都围了过来,一个个流着口水看盈儿吃糖。

秦元昊问道:“甜不甜?”

“甜!”

盈儿使劲点着头,奶声奶气地说道:“盈儿今年和去年都没吃糖呢!上次吃糖还是前年过年!”

今年和去年过年的时候,秦家村已经被插云峰勒索了。秦家村那时候都快吃土了,哪里有银子买糖买肉过年?今年哪怕是过年的时候,秦家人都没有做一套新衣服。

秦元昊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暗道自己这个父亲以前真是窝囊。

他抱着盈儿往家里走,笑道:“爹爹今天还买了肉!”

盈儿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喊道:“好爹爹!爹爹买肉吃了,盈儿要吃肉了!”

秦元昊眉飞色舞地说道:“爹爹今天在镇上买了一只现杀的老母鸡!”

走了几步,秦元昊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秦威。

大儿子十三岁,个子还差秦元昊一个头。不过秦元昊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儿子,总觉得这孩子太翻刁,以后怕是要给家里惹祸。

不过秦元昊的妻子秦王氏大前年得痨病病死了。这些年秦元昊就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过日子,虽然不喜欢大儿子,但又觉得和大儿子感情很深。

“哥哥!吃糖!爹爹买的糖!”

盈儿伸手送糖过去,秦威眼明手快,立即接过一块糖,美滋滋地咀嚼起来。

“哥哥,爹爹的糖好不好吃?”

秦威答道:“好吃!还有么,爹?”

秦元昊翻了秦威一眼,抱着盈儿走进了屋门。

秦元昊家里是三间有黑瓦的木屋,他家还有水田四亩。当初秦元昊就是靠这些家当娶到了秦王氏。没想到子女还没有长大,秦王氏就撒手西去了,只留下秦元昊一个男子汉带着两个孩子独力支撑。

进了家门,秦元昊直奔厨灶处去。那厨灶处并不是一间屋子,而是靠在瓦房东外墙的一个土灶。土灶的北面用土砌了一堵墙,南面和西面则是敞开的。

秦元昊熟练地翻开灶里火种,填碎木屑,架干柴,很快就把一窝老母鸡汤烧起来了。

盈儿擦拭着嘴巴上留下来的口水,说道:“爹爹!鸡肉好香啊!”

“爹爹!我都一年多没吃肉了。”

第四十九章 骨裂

听到女儿的叫嚷声,秦元昊心里一酸。女儿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自己除了让一家三口人吃上糠稀外再没有别的能力。记得上次家里吃肉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那一年年景好风调雨顺,秦元昊的水田收成不错,割了两斤肥肉。

然后就再也没有吃肉了。再后来一只虎来勒索,就更别想吃肉了。

很快,锅里的鸡肉就熟了,飘出一股肉香。

秦元昊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尝了尝,说道:“嗯,熟了。”

盈儿忍不住馋,大声喊道:“爹爹!给我吃一口!”

秦元昊点了点头,轻轻用力从母鸡身上撕下一个鸡翅膀,送到了妹妹跟前。

“妹妹吃鸡翅膀!”

盈儿兴奋地咬着鸡肉,朝他的哥哥说道:“哥哥!真好吃!”

秦威见妹妹有肉吃自己没有,都快哭出来了。但是他在家里不得宠,他生怕秦元昊不给他吃肉,怯怯地说道:“爹!我也想吃。”

秦元昊啐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撕,又将一支鸡腿也撕了下来,塞到了秦威手上。

“你也多吃点,今年还能长点个子!别整得和个矮冬瓜似的,让整个村子都说我对你刻薄。”

秦威开心得眉开眼笑,蹲在地上开始吃鸡腿。盈儿怀疑哥哥的鸡腿比自己的鸡翅膀好吃,要他哥哥吃一口鸡腿就给自己吃一口,然后自己的鸡翅膀自己吃一口也给哥哥吃一口。他哥哥倒也依她,两人分肉分得不亦乐乎。

秦元昊这几天在秦昭家里天天有肉吃,就不和两个孩子抢鸡肉了。他笑着把剩下的鸡肉盛进两个大碗中,给两个孩子一人一海碗。

两个半大孩子风卷残云,只用了一刻钟就把一整只肥大的老母鸡吃光了,灶台上只剩下鸡骨头,还有一些带着肉味的汤。秦威连那些鸡汤也不愿意放过,端着大碗使劲吹着,一口接一口地使劲喝。

秦元昊宠爱地问盈儿。

“盈儿,爹爹对你好不好!”

盈儿摸了摸鼓起的小肚子,大声说道:“爹爹对盈儿最好了。”顿了顿,盈儿又说道:“以后爹爹老了,我不嫁人了,找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进我等家,我天天和女婿一起孝敬爹爹。”

秦元昊哈哈大笑,骂道:“什么混沌魍魉,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的?”

盈儿指着秦威,说道:“哥哥教我的!”

秦元昊脸上一黑,猛地脱下草鞋就要往秦威的脑门子上打过去。但手上的动作挥舞到一半,他发现最会躲闪逃跑的秦威为了手上的肉汤居然不躲闪了,只缩着脑袋顶在那里,准备在挨他爹一下重击后继续喝汤。

秦威无比珍惜手里的鸡汤,宁愿挨打也不放弃。

秦元昊突然心中一酸,有些愧疚。他放下了草鞋,叹息道:“可怜你们的娘死得早,跟着你爹吃了十几年苦,居然就那么去了!”

“你们也可怜,爹没本事给你们买肉吃,两个人都不长个头。”

盈儿睁着大眼睛,被秦元昊说得也有些想娘亲了。秦威端着鸡汤使劲喝,根本不管秦元昊说什么。

“但是!”

秦元昊猛地转折,将手把怀里一伸,摸出一块碎银子出来。

“看!银子!”

盈儿愣了愣,使劲盯着秦元昊手里的碎银子,只觉得那银子在门口光线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无比的美丽。

盈儿拍手说道:“爹爹好厉害,爹爹有银子了,以后可以经常买肉吃了!”

秦威探着脑袋问道:“爹,昭大哥发的?”

秦元昊点点头,说道:

“你爹我这半个月在昭哥儿的作坊里干活卖力,昭哥儿提前给我支了这个月的月钱!说让家里人乐一乐。”

盈儿看着父亲手上的银子,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秦元昊摸着盈儿的脑袋,说道:“盈儿乖,你爹我跟上昭哥儿做事了!以后我等家有肉吃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就是你娘在地下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盈儿听到这话开心得眉开眼笑,小脚一踮一踮的,使劲拍手。

……

四月初十。

今天是刘大头交货的日子,秦昭带着秦有理和两个家丁走到刘大头处,却看到刘大头的铁匠铺是关着的,没有开张。

秦昭愣了愣,奇怪这刘大头今天怎么歇业了?按说现在秦昭每个月都和刘大头订购大量的钢丝,让刘大头一个月可以赚三两以上的银子。刘大头和其他几个会做锁子甲的铁匠都变成了自己的来料加工合伙者,怎么有关门的道理?

如果刘大头少供应一车钢丝,那秦昭的沙发生产速度要耽误好多。

秦昭想了想,到刘大头门口敲门。

连敲了几声,里面却没有人应门。

秦昭诧异地四下看了看,却看到一个隔壁卖葱油饼的短小汉子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是找刘大头拿钢丝货物的秦公子吧?”

秦昭现在一身锦缎衣服,气质谦和脱俗,让旁边的普通人不敢小觑。更别提秦昭带着秦有理这个老成的跟班,又有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普通人和秦昭打招呼都要称一声公子。

秦昭点头说道:“我是来取货的,刘大头怎么把铁匠铺子关了?他生病了么?”

那个卖葱油饼的汉子唏嘘说道:“病是没有病,若是病一场倒也不算什么,好歹是自己的毛病。然而这刘大头今天是因为公子你的买卖,莫名其妙地受了一场群殴,活生生被打裂了骨头,这下只能躺在床上养伤了!”

秦昭听到这话一愣。

“此话怎讲,饼老板你都听说了什么?”

那卖葱油饼的老板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那刘大头虽然被打裂了骨头,但他的老婆还好没有挨打。他现在是怕人怕事不敢开门,你使劲砸门,他还是会开门的。开门了你再去问他吧!”

秦昭吸了口凉气。

听这卖饼的货郎言语,这打刘大头的人是冲自己来的。

难道是沙发的竞争对手?

秦昭心里一阵凛然,不再和卖葱油饼的货郎多说,只使劲在刘大头家的木门上敲打。

敲打了几十下,连手都打疼了,秦昭才看到刘大头的妻子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缝。

“大老爷!我家刘大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刘大头的妻子一开房门就求饶,仿佛怕敲门的人把刘家的屋子给砸了似的。但是开了门仔细一看,这个女子才明白来人是秦昭,顿时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秦老板你终于来了!我的天啊!我等家刘大头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被人打折了骨头!”

秦昭皱紧了眉头,带着家丁走进了刘大头家里。

刘大头躺在里屋的床上,整个头都是肿的,脸上被打得一塌糊涂。他的左手似乎是被打裂了骨头,一动不动地平放在床上不敢动。右手则似乎还没有事情,他不停地用右手在抚摸自己的胸口,揉搓被打痛的伤处。

秦昭看到刘大头的样子,突然一阵无名怒火冒了起来。

“刘大头,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第五十章 知府

刘大头转头看到秦昭进来,叫苦说道:“秦老板你终于来了。”

“秦公子,这件事情怕是棘手啊。我跟你说,秦老板,这打人的人权势熏天,便是秦老板你这样的香山县豪强恐怕也管不了这广州城里的事情,奈何不了他!”

秦昭好言说道:“你不要管我能不能奈何他,你就说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刘大头听到这话看了看秦昭,见秦昭一脸的坚决,无奈地说道:“也罢,我也赚了秦老板一个月的工钱,活该有这么一遭。”

“打我的人是广州城里的霸王,知府老爷陆以轩的侄子陆子鸿。”

“今天那陆子鸿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告密,知道我刘大头在自家铁匠铺为秦公子你做钢丝。他带着四、五个家丁来审问我,问我为什么秦老板家做的弹簧要数倍强过他做的弹簧。他原先用佛山的粗钢做弹簧,比不上秦老板的弹簧。后来他下血本用苏钢做弹簧,居然弹力还是不如秦老板的弹簧。”

“他说我是给秦老板做铁匠的,一定清楚其中命门,要我说出来。”

“天地良心,我哪里知道秦老板你的秘门?秦老板你防我,是在香山县做的弹簧,我只管做钢丝,当真是不知道其中秘门。”

“秦老板,你是香山县豪强一样的人物,在香山县是有势力的。那陆子鸿没本事去香山县找你的麻烦,就拿我暴打了一顿。我是苦苦哀求,反复声辩说不知道,那群泼皮还是不放过我,一直把我左手手骨打裂了才罢休。”

“我当真是好冤啊。这个月也就赚了你秦老板四两银子,竟惹来这样一场灾祸。早知道这样,这四两银子不赚也罢了。”

听到刘大头的话,秦昭冷笑了一声。

陆子鸿,广州知府的侄子。

看来是有竞争对手上门砸场子了。

沙发这种商品基本上没什么秘密,一拆开就知道里面的构造。秦昭这个月大赚特赚,这陆子鸿肯定也动了做沙发的念头,想取而代之。

但是秦昭还有弹簧钢热处理的秘门。

用苏钢做弹簧,做不做后期热处理,最后的成品差别还是很大的。这陆子鸿倒是有些脑子,知道没有热处理工艺,他仿造的弹簧软椅效果不如秦昭的,就很难赚到钱。现在秦昭在广州城卖弹簧软椅的价钱是十六两一个。陆子鸿就算贴着成本价卖十两一个,奈何弹簧质量不好,顾客一比较优劣还是会来买秦昭的沙发。

秦昭定的低价,是把低劣仿制者的门路全堵上的架势。这种情况下,陆子鸿想做沙发就只能砸秦昭的场子了。

殴打刘大头只是第一步,料想这陆子鸿也知道刘大头不清楚秘门。只是因为大明朝体制中匠户社会地位低,所谓士农工商,赚不到大钱的匠户实际上是大明朝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群人。官府的人打匠人,打了也是白打。

换一句话说,陆子鸿这也是向秦昭示威。

堂堂知府的侄子,在广州城权势熏天,打了你秦昭的工匠又如何?你秦昭有多大的本事,有多深的背景,全部亮出来看看?我打你的工匠,正是试探你秦昭水深水浅的好步骤。

秦昭坐在刘大头家的椅子上,长吸了一口。

秦有理焦急地说道:“主人家,我等就是变作孙悟空有了金箍棒,也斗不过这个知府老爷的侄子啊?”

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也是面面相觑。

知府,在普通人眼里实在是太有权势了。

俗话说灭门的县令,虽然县令在体系里是小官,只是一个七品小吏,但在百姓眼里,县令就是天大的父母官。县令既有行政权又有司法权,在一个县里可以为所欲为,想收谁的税就收谁的税。如果看不顺眼某户人家,随便表露一下态度,立刻就有奸人上去刁难,去告状告到县衙里。县令就可以随意裁判,灭人一门都真有可能。

而知府则是知县的上级,拥有比知县更大的权力。像广州城这种商业城市,知府随便一句话,恐怕就能影响一条街的生意,一群人的活计。发起怒来比知县更可怕,灭人一门都是轻的。

和谁斗,也不能和知府斗。

秦昭的生意做得太旺,居然把知府老爷都招来了。

恐怕躲在后面的不止知府老爷,不知道多少官宦人家在觊觎秦昭的生意。只需要知府侄子一得手,无数蠢蠢欲动的官宦就会群起而攻之,要秦昭交出弹簧热处理的秘门,把沙发这门暴利生意当成一个大蛋糕分割了。

按权力的大小分割,而不是按贡献和能力分割。

这些人之所以现在只打了铁匠一把,是在等秦昭出牌。如果做这个非常规生意的秦昭在铁匠被打的时候就搬出一副很强大的救兵出来,大家自然就会全部收手。然后大家根据彼此的背景,一团和气地坐下来商量利益分配。

如果一开始就砸店,那万一秦昭背后有大背景,事情就不好收拾了。闹僵了,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秦有理惊慌地看着秦昭,说道:“主人家,我等还是退一步吧。既然知府老爷的侄子要我等的秘方,我等就交给他。以后他卖货,我等也卖货。如果他不让我等卖货,我等就不卖了。我等也赚了几千两银子了,回去仁厚坊做个逍遥财主有何不好?”

“主人你的银子藏在插云峰上,有村里雇佣的家丁守卫,谁都抢不了。”

“主人家,这陆子鸿打了这匠户,这是试探我等的深浅啊?我等再怎么说也只是在仁厚坊算是豪强,进了广州城当真是一点官场上的朋友都没有,怎么斗得过这个知府?”

“主人家,万万不能发怒,去和灭门的知府老爷斗啊!”

秦昭看了看秦有理,见这个本来沉稳的老账房已经急得满脸通红。看来在老账房的心目中自己始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要和强者死怼。

秦昭说道:“老账房,你不要担心我,我等去找郑森。”

第五十一章 无赖

“找四爷?”

“没错,四爷在我等的生意里面是有干股的,我等要找他出面。”

“可四爷是泉州人,在广州城里做买卖,能斗得过这广州城的知府么?”

秦有理终究是香山县仁厚坊的一个老账房,既没有走过海,也没有进入过官场,消息闭塞。就算他听说过郑家的势大,也只是当一个传说听。以他的认知水平,无论如何是无法理解一个海上霸主,贸易巨头能控制福建一省的军政,把控福建一省武将的任免的。

他更不知道后世的郑成功甚至以一家之力和满清争夺福建一省,甚至发兵打到南京去。

说郑成功的郑家是一个商人家庭,还不如说郑家是实际控制福建的闽帅。

秦昭毕竟是一个穿越者,拥有远超过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的见识,更知道未来的历史,明白时代的过去未来。以秦昭这样穿越者的身份高屋建瓴,对郑家的实力就有另一种评价了。

现在这种时候,能够救秦昭买卖的只有郑成功。

“走,我等去郑府!”

秦昭不再犹豫,带着老账房和两个家丁就往郑家走去。

走到郑家的店里,秦昭找到那个相熟的掌柜郑温,便要见郑四爷。

那个掌柜见秦昭来的着急,打量了秦昭身后的随从们一眼,遗憾地说道:“秦老板,你来的不巧啊,四爷前日跟船回泉州去见大帅了。”

秦昭心下一沉。

秦有理惊慌地看着秦昭,小声凑到秦昭耳边说道:“主人家,是不是四爷听到风声,不见我等了?”

秦昭朝秦有理皱了皱眉头,暗道这个老账房没什么见识。

郑成功英雄人物,敢作敢当,他不帮秦昭也是会明说的,岂会在关键时刻藏起来?

他正色和郑家的掌柜问道:“掌柜的,四爷要多久才能回广州坐镇。”

掌柜说道:“四爷回泉州见大帅,这时间说不好。也许是半个月就回来了,也许要一个月,要看大帅和四爷的安排。”

秦有理慌张地用左手拍了一下大腿,张皇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当真是不走运了!”

那个掌柜看见秦有理的慌张样子,好奇问道:“怎么?秦老板有紧要事情找四爷?“

秦昭老实说道:“当真是紧要事情,涉及到我等和四爷合股的生意。“

听到“合股的生意“五个字,那个掌柜也严肃起来了。

“既然涉及到四爷的买卖,那想来四爷也是想时刻听到消息的。我等明天从广州城运一船货到泉州去,走海路,按这天色要五天的时间到泉州。秦老板如果真是着急,就今天写好一封信交给船上的船老大,让船老大把信交给四爷。“

秦昭面露喜色。

五天的时间,来去大概也就是十几天,自己在广州这边应该还能支持。

“那就和掌柜的借一副笔墨,我在这里写好信交给掌柜的,掌柜的替我转给船老大吧!“

那掌柜郑温笑道:“好说,我让人给秦老板准备信封信纸。“

一会儿,信纸信封就准备好了。

秦昭摊开笔墨,想了好久。

最后他挥毫泼墨,只在信纸上写了十几个大字。

“奸人谋夺软椅买卖,望四爷速归。“

……

这一天,秦昭坐在红柳街的商铺里,看着在自己店里进进出出的顾客。

秦昭原先雇佣了三个铁匠为自己制造钢丝。因为刘大头挨打,其他的铁匠害怕,秦昭一时间也找不到新的铁匠补上刘大头的空缺,秦昭沙发的生产能力下降了。

原先一天能生产四十把软椅的秦昭,现在只能生产二十五把了。

秦昭坐在店里,心情不好,眉头紧皱着。

他正在那里不高兴,却突然听到一片哄杂的吵闹声从街上远处传过来。

店里张罗生意的秦武基跑到街上看了一眼,张皇地逃了回来。

“不好了东家,有一群人拿着家伙过来了,似乎是来找我等的。“

“兴许是陆子鸿的人来了!东家!“

秦昭眉头一皱,站起来迎了出去。

红柳街上,二十多个市井无赖在一个手提短棍的读书人率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秦昭所在的沙发铺面拥过来。这些人一边走动一边用手上的长棍敲打地面青砖,发出劈里啪啦的敲打声,让走在路上的行人吓得赶紧避让。

一边敲打地面,这些地痞们还一边喊叫。

“香山县刁民秦昭夺我产业,我等来寻一个公道。“

“刁民秦昭敢仿制我家公子设计的软椅,该当死罪!“

“反了天了,敢仿造我家公子的东西!“

走到秦昭的软椅铺子前面,这些人围成一个半圈,把秦昭的店铺围死了。

店里的客人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个吓得赶紧撒手走人,一下子就全部走光了。

倒是在店铺外面有好多看热闹的远远地围着。在那些地痞围着一圈的外面一丈远,围着一大片的群众看戏。

“秦昭!你给我出来!“

“秦昭出来!“

一个彪悍的地痞猛地用棍子敲了一下店铺的门柱子。

这明代的建筑没有钢筋做骨架,每隔一丈地方就要有一个柱子支撑房顶。秦昭的这个店铺门面很宽,所以在敞开的门面里面其实还有两根门柱子支撑。

那些地痞在一个公子哥的带领下敲打门柱子,一副不见到秦昭就要拆店的架势。

“你们要干什么?“

秦昭站出来横眉冷对地痞们,冷冷说道。

那些地痞看见秦昭出来了,一个个都停止了叫嚣,虎视眈眈地看着秦昭。

领头的那个读书公子哈哈大笑,说道:“笑话,天大的笑话。一个偷窃我家公子软椅秘方的窃贼,也敢站在我等面前和我等对峙!“

“你可信我的兄弟一人一棍,把你的店拆了啊?“

秦昭吸了口气,知道知府的侄子就开始这进一步的试探了。刘大头挨打后自己没有还手,既然打你的重要生产环节你不还手,那我等直接闹上你的店门,看你还动不动用背后的关系,还不还手?

如果还不动用关系,那恐怕就真是没有背景的小民,可以随意搓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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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这2货居然”的万赏。

第五十二章 沮丧

秦昭怒道:“你们不要自误,你们哪个敢动我的店铺,我都记得,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那个带头的读书人哈哈大笑,说道:“秦昭,你以为这是仁厚坊啊?你以为你那两百多团练乡兵和三十家丁可以在广州城里横着走么?我等早就把你的身世全部弄清楚了,你就是一个新冒出来的乡野豪强,也敢在广州府里做这么大的买卖?“

“我!胡一鸣,陆子鸿的表弟,今天来为我表哥主持公道!你偷了我表哥的弹簧软椅设计,自己仿制出我家的软椅出来,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秦武基气得满脸通红,喝骂道:“说了个屁!这弹簧软椅如果不是我家东家发明出来的?怎么会由我东家先做出来?你家表兄先想出来这弹簧软椅的构造,却迟迟不做出来?当真是好笑!”

“我家东家根本不认识你家表哥,怎么偷他的设计?“

那带头的胡一鸣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喝骂道:“秦昭,你承认不承认是你偷了我家表哥的构造?“

秦昭皱眉不语。

秦武基在秦昭身边,大声骂道:“你就是在说屁。“

胡一鸣冷笑了一声,似乎对现在的局面早有预计。

他转身朝外围的围观群众抱拳一礼,大声说道:“诸位,这秦氏弹簧软椅的老板本来不会做软椅,却窃夺了我家表哥陆子鸿的设计,仿造出这弹簧软椅出来售卖。我家表哥本来不想和他计较,然而他居然到处宣扬这软椅是他发明的,和我表哥无关,说我表哥陆子鸿是仿冒他家软椅!“

“天日昭昭!世上竟有这样的窃贼。“

秦昭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说道:“你说是你们发明的弹簧软椅,为什么造出来的效果远不如我家的软椅呢?“

秦武基顿时精神起来,跟着大声说道:“你们家造的软椅不如我家,就证明了软椅是我家发明的!“

周围的群众们听到这里,都明白了。

“秦家软椅是最先做的,怎么可能是陆家人发明的?“

“陆子鸿是知府的侄子,广州三大公子之首。“

“难怪,这是知府强买强卖,要砸了秦家的店了。“

这条街上的往来行人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贵,都是消息灵通的。群众们在马路上看了一会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胡一鸣见群众们窃窃私语,似乎都明白自己在说假话,顿时有些恼怒起来。

“秦昭,你家弹簧是怎么做的,你交不交出其中秘门?“

秦武基大声咒骂道:“交你个妄八,我东家的弹簧是在香山县插云峰秘制的,有本事你打到插云峰来寻我家的秘方!“

胡一鸣大声喝道:“秦昭,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小香山县豪强,想在广州和我表兄陆家斗一斗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表哥背后的不但有陆家。除了陆家还有五家人都想做弹簧软椅生意,你秦昭就想一想,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之下,你能一个人一口把这沙发软椅的生意吃下来否?“

这胡一鸣图穷匕见,见没有人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就直接动粗来直接的了。

秦昭冷冷看着这个胡一鸣,懒得和他多说。

胡一鸣用力一挥手:“动手!砸了他家的招牌。“

二十几个地痞齐齐动手,上去用木棍把秦昭的“秦氏弹簧软椅“招牌掀了下来。

众地痞一起动手,生生把那个招牌踩成了木头碎片。

秦武基气得眼睛血红,气鼓鼓地差一点就冲上去了。

秦昭轻轻地拦住了秦武基。

“他们人多,不要和他们起直接冲突。过几日,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

四月二十三,秦昭坐在店铺的东家主位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本《金瓶梅》。

《金瓶梅》崇祯本在当时已经很流行了。秦昭在书店稍微花了点银子就买来一本,供无聊时候闲读消遣。

时不时,他就抬起头看一看门外,看去郑家打探消息的秦有理有没有回来。

过了一会,秦武基哭丧着脸走了过来。

“东家,自从上次胡一鸣来砸我等招牌后,就基本没有人敢来买我等的软椅了。“

秦昭看着屋顶的瓦片,问道:“这八天卖了多少副软椅?“

秦武基懊丧地说道:“东家,这八天我等一直在给以前的订单补货。有的客人听说我等和陆家怼上了以后,连来提货都不敢来了,要我等送到家里去才敢付银子。“

“东家,我听人说在这广州城里最不能惹的三大公子。第三是两广总督丁魁楚的二儿子丁道昌,动辄毁人家舍,坏人生意。第二是广东道巡按王化澄的长公子王寻礼,被人称为混世魔王,哪家有漂亮女子,他听说了就要去一亲芳泽。谁敢反抗他,动辄灭人全家。“

“最不能惹的就是知府陆以轩的大侄子陆子鸿,这个陆子鸿既懂得经营官场,又善于经商,手眼通天。他专门抢夺别人的好买卖。哪家人做的买卖被他盯上了,一个月之内就得易手,这在广州城里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了。“

“而且这人不但叔叔是知府,还靠撒银子勾结了上上下下的官吏。进了衙门不管是哪个衙门,一打起官司全是帮这陆子鸿的。“

秦昭听到秦武基的话,没有说话。

敲了敲桌子,秦昭说道:“你把这几天的账目报给我听听。“

秦武基赶紧去翻账本:“这八天一共补了二百零七把沙发,店里收取了三千三百一十二两银子。第一批银子二千两已经送到郑家去买钢材了,现在店里加上前些日子留存的银子,一共还留存一千六百四十七两银子。“

秦昭问道:“这八天一个新订单都没有?“

秦武基懊丧地说道:“有,东家,五天前有一个公子下了三两银子订四把软椅。昨天有一个海商下五两银子订了四把软椅。不过除了这两批人就没有人了。这两个人似乎还不知道我等和陆家结仇了,稀里糊涂地就下单买了。“

秦昭冷笑一声,骂道:“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胡话?买我等货物的都是聪明人,什么叫稀里糊涂地下单买了?难道你也觉得我秦昭斗不过那跳梁小丑一般的胡一鸣?陆子鸿?我等店里就要倒闭供不上货了?“

秦武基“啪“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骂道:”东家,我就是一头豚!我胡口乱说,不是那个意思,东家你千万别以为我秦武基服软了!“

秦昭看了看秦武基,笑了笑。

这个秦武基性格不够坚韧他是知道的,当初秦家村被一只虎勒索时候,秦武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哪里是做大事的样子?现在秦昭和知府怼上了,不用说,秦昭也知道这个秦武基是满心的沮丧,已经快绝望了。

正常人看到秦昭这样的小老板怼上知府,哪个会觉得秦昭能怼赢?不存在的。

不过这个秦武基忠心还是忠心的,再绝望的时候他都不会开小差。

第五十三章 竖子

秦昭正想取笑秦武基几句,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年轻男子带着胡一鸣走了进来。

随着这个男子的到来,一大群地痞随后现身,围在了秦昭所在的店铺外面。三、四十个人,整个把秦氏弹簧软椅店堵死了。

秦武基已经目瞪口呆了,看着三、四十个地痞站门口,身子一动不能动。

胡一鸣大声说道:“秦昭,出来,我表兄陆子鸿亲身来跟你谈!“

秦昭无奈地放下《金瓶梅》,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你就是陆子鸿?“

陆子鸿个子比秦昭要高一点,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秦昭,冷笑说道:“秦老板,让你交出弹簧生产的秘门,你想好了没有?“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没有!“

陆子鸿眉头一皱。

徐一鸣猛地冲了上来,大声吼道:“狗骨头!你以为你是谁啊!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是知府老爷的亲侄子,陆子鸿大公子!你没有听说过么,广州府三大公子之首。你眼睛睁大看清楚,陆子鸿大公子亲自来找你要秘方,你觉得你还守得住么?“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陆子鸿,实话给你说,这弹簧软椅生意是我和福建郑家人合股的。“

陆子鸿皱紧了眉头,骂道:“碰到个不识抬举的。“

“你说郑家人合股算什么?这么多天了也没看到郑家人来和我说!”

“我看郑家这条过江龙,在我广州的地界上也得盘着点?”

他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徐一鸣说道:“看来今天来一趟也是白来。我去对面的茶馆里坐着,你做事吧。“

秦昭愣了愣,还在想陆子鸿要徐一鸣做什么样的事情,却看到徐一鸣走到了门外,朝自己的店铺一挥手,大声喊道:

“砸!“

“砸烂为止!“

外面的三、四十个地痞大声呼喊起来,冲进秦昭的店铺里就开始打砸。

秦武基突然间如梦初醒,他猛地冲到老账房秦有理的位置,把暂时存在那里的一百多两银子取了出来,然后撒腿过来拉秦昭。

“东家,他们人多我等打不过,快跑啊。“

秦昭被秦武基死命拽着,一下子就拽到了店铺的后院去了。保护秦昭的两个家丁则拔出了腰上的弯刀守在了店铺和后院之间的小门门口,准备死守后院。

店铺里面,那些地痞拔出刀剑铁钩,在那里大肆破坏。六把摆放在那里的沙发首先倒了霉,几分钟不到就被地痞们的刀剑砍坏了。那些地痞砍完沙发还要破坏弹簧,将那些弹簧使劲往外拉,拉到弹簧的形态被彻底改变。

然后那些地痞又开始破坏店里的桌椅柜子。用刀剑棍棒使劲砍砸,把那些价格不菲的气派木家具全部砍坏。

砍坏了家具和沙发后,这些地痞还不罢休,又用肮脏的鞋底使劲在店铺的白石灰墙上踩踏,把墙壁也踩得一塌糊涂。

就连路上往来的行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吓到了。他们缩着身子快速从店铺门口跑过去,不管是三五成群的还是一个人独行的,都没有人有胆子在秦氏弹簧软椅店门口驻足围观一会。

在秦昭的店铺里破坏了两刻钟,秦昭的店铺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件好东西了。

陆子鸿满意地站了起来,挥挥手让打手们走人。

肇事的人走了,周围的百姓才敢围过来,对着秦昭的店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秦家的生意是没法做了。“

“这下没法开门了。“

“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赢的,和陆子鸿打官司没有赢的道理。“

见地痞们全部走了,秦昭缓缓从后院走到前面的店铺里。他看着一地狼藉,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还真有点棘手。

众人正在议论,却看到道路尽头,一个打扮古旧的中年人一路小跑冲到了秦氏弹簧软椅店铺的门口。冲到那门口这个中年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拨开一层一层围在店铺门口看热闹的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进去,我是这家店的!“

“让一让!哎呀!“

见围观的群众们不肯让他,老账房秦有理在人群外面扯着嗓子喊道:“东家,四爷回来了!“

“四爷听到你的报警,匆匆从泉州赶回来,已经到郑家店里等你了。“

……

秦昭带着秦有理,匆匆走进了郑成功的后院。

郑成功已经沏好了茶,舒服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拿着一本戚继光所著的《练兵实纪》在那里翻看。

秦昭大跨步走进堂屋,拱手说道:“四爷!你来的正是时候。”

郑成功说道:“听到你的报警,我推掉了大小事情,拍马就从泉州赶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郑成功现在非常在意秦昭的沙发生意。

毕竟这是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试想如果秦昭每个月给他两千副的沙发,他首先可以赚苏钢贸易六千两银子。然后他把秦昭十二两一副的沙发贩卖到福建、广西乃至浙江去卖,一副沙发起码标价二十两,这两千副沙发就有一万六千两的利润。

也就是说如果秦昭每个月生产二千把沙发给郑成功的话,郑成功每个月可以赚二万两银子。

每个月二万两银子,虽然对郑家来说不是一个巨大数字,但对于如今的郑成功来说却是一个大买卖。毕竟郑成功现在还没有主持郑家,只是为郑家坐镇广州经营两广的买卖,郑成功现在手上所有的买卖合起来也没有二万两银子一个月。

而如果秦昭每个月生产二千把沙发卖给郑成功,秦昭的利润才四千两。

这弹簧软椅的买卖看上去是秦昭的生意,其实更是郑成功的生意。

而秦昭在广州城里销售的沙发,郑成功还有干股,另有一笔收入。

郑成功就指望着做好这个生意,在家族内部一鸣惊人,吸引其父郑芝龙的青睐。

这生意万万不允许失手。得到秦昭的报警,郑成功第一时间从泉州赶了过来。

“四爷,广州知府陆以轩盯上了我俩合股的软椅买卖,派人来砸场子了。”

郑成功眉头一皱,重重的把手上的压书石往茶几上一拍。

“这个竖子!我就料到他要闹事!”

秦昭看到郑成功的反应,心里一喜。

看来郑成功丝毫不惧广州知府,拥有与之一战的实力。

第五十四章 自生火铳

秦昭赶紧说道:“四爷,此时只有四爷你可以为我抵挡这个知府了,还请四爷出手!”

郑成功抚须问道:“陆以轩攻到哪里了?可有刁难你在香山县的软椅生产?”

对于郑成功来说,最关键的还是秦昭的沙发生产。秦昭在香山县为自己生产然后直接装上船的沙发才是最重要的。秦昭在广州城里的售卖的沙发,他郑森只能拿二成利润,算下来也不是很多。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陆以轩暂时没有攻到香山,只是砸了我在广州的商铺。”

郑成功听到这话,脸色立即放松下来。

生产基地没有被破坏,郑家的利益就损伤不大。

秦昭赶紧说道:“四爷!虽说我等的作坊未受威胁,但是四爷你在广州城里的软椅店铺是有二成干股的。本来我等在广州城里一个月可以卖上千把软椅,四爷算下来也有一千多两一个月的干股分红。”

“陆家这一砸,广州的生意做不了了,这是砸了四爷每个月一千多两银子收益的生意啊。”

郑成功沉吟不语,问道:“陆以轩出面没有?”

秦昭答道:“陆以轩没有出手,出面的是他侄子陆子鸿。打了我的铁匠,砸了我的店铺。”

郑成功听到陆子鸿的名字,又骂道:“竖子!”

秦有理听到这里,见郑成功虽然大声咒骂陆家人,却迟迟不提出手救店铺的事情,心中焦急如燎。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四爷是闽帅的儿子,哪里怕他一个小小知府?求四爷为我等出手吧!”

郑成功扶起地上的老账房,缓缓说道:“老账房,此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

他坐下来,用手翻转着书桌上的笔架石,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计算如何对抗这个陆知府。

想了好久,郑成功都没有放下笔架石。似乎对于他来说,在广州府硬怼地头蛇知府,也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秦昭吸了一口气,说道:“四爷,此事要四爷出力甚大。此战后若能摆平陆家和其他觊觎广州店铺的小人,我愿意再送广州生意的两成干股给四爷。以后广州的生意,我和四爷四六分成。”

郑成功听到这话,眼睛中精光一闪。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好办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不过放下茶杯,他又继续沉吟起来。想着想着,他竟突然微微摇头,似乎是力有不逮。

秦有理看到郑成功的摇头,当下就慌张起来,焦急地看向了秦昭。

秦昭想了想,最后咬牙说道:“四爷,如果四爷摆平这件事情,我送四爷一个自生火铳的构造图!”

郑成功眼睛中发亮,兴致勃勃地问道:“哦?”

“什么自生火铳?”

秦昭说道:“寻常的鸟铳都要配备火绳。这火绳玩意十分不堪用,每次击发鸟铳时候都要检查一遍,又是吹又是拉的,然后还要试用一次,才真正装火药,在战场上十分耽误时间。鸟铳之所以不能大规模装配部队,这火绳的不堪用也是重要原因。”

“而我,则有自生火铳的设计图。这自生火铳不用火绳,用火石激发火药。每次打仗时侯不需要再试火绳吹火绳了,节约大量的时间。”

“若是下小雨,还不会因为用火绳而失火。”

郑成功听到秦昭的话,眼睛发亮。

秦昭是什么人?是靠一些火药炸死一只虎的人。如果秦昭是靠火绳点燃火药,很容易就会被一只虎发现端倪。秦昭显然是用了什么秘法点燃火药引信没有引起一只虎注意的。想来,这就是和自生火铳点火装置类似的东西。

秦昭是个巧匠,郑成功深有体会。如果一般人和郑成功推销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郑成功肯定嗤之以鼻。但是秦昭不同,秦昭是发明了这么舒服的弹簧软椅的人,他发明的东西自然是实用的。

郑成功是什么人?是海盗头子郑芝龙的儿子。福建的通番海商最善海上私斗,而郑家是福建海商的总头目。且不说郑家号令福建一省需要新式武器,就是郑成功麾下的几十艘福船也是需要新武器扩大势力的。

海上的势力要扩大,陆地上的霸道势力也要扩大!不在陆地上经营,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又怎么会被称为闽帅?

郑成功兴奋地转动右手手腕,问道:“真有那么好用?”

秦昭说道:“等四爷的海上兵马操练自生火铳踏破四海的时候,四爷就知道我的设计好不好了!”

“好!”

郑成功兴奋地一拍沙发软椅扶手。

“秦昭,我为你斗一斗这个广州知府陆以轩,我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动我郑家参股的买卖。”

……

四月二十五日,郑成功戴着四方平定巾,穿戴整齐,往广州府知府衙门去。

前面八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开路,郑成功骑在一匹枣红如火的骏马上,后面跟着八个押道的家丁。郑成功拿出了最大的排场,往广州府知府衙门开去。

平日里郑森是不摆这种架势的,平日里他只是一个福建海商在广州的分支负责人,十分低调。然而此时不同,此时郑家的买卖被人砸了,如果郑森再不拿出点排场出来,别人就要当他郑森好欺负了。

知府早就得到了消息,大开衙门大门欢迎郑成功。广州知府的大管家亲自迎到大门口,带着郑成功进入了二堂。

二堂也是知府衙门的一部分,破败不堪。不过堂屋里早早就烧了麝香香料,郑成功一进去就觉得暗香扑鼻。

广州知府陆以轩也换上了大红的从四品知府官袍,坐在堂屋里等郑成功。

郑成功是有功名的秀才,见了知府不需要跪拜。一进去就拱手说道:“陆知府,弹簧软椅的买卖是我郑家的,陆知府的侄子逼得好紧?”

陆以轩似乎并不知情,说道:“郑公子,此话怎讲?”

郑成功说道:“那弹簧软椅的买卖一半干股是我郑家的,一半是秦氏的。如今陆知府的侄子砸了我家的软椅店面,岂不是要和我郑家结仇?”

陆以轩其实并不知道陆子鸿已经砸了秦昭店铺,听到郑成功的话,他才明白这边起冲突了。

要是还没起冲突,陆以轩当然会因为郑森的来访让陆子鸿停手,那是小事一桩的事情。奈何陆子鸿前些天认为秦昭没背景,已经动手了,现在让陆子鸿出面赔偿,道歉,这就有损陆家在广州城里的威风了。

事情传出去,素来霸道的陆家要丢好大的脸。

但是不给郑家道歉赔偿,郑家会怎么对付自己?这可是号称闽帅的郑家人啊。

陆以轩心里一紧,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架在了半空中,进不得退不得。

他干笑了一声,举着茶杯说:“郑公子,你还年轻,坐下来慢慢说!”

郑成功眉头一皱。

郑森坐镇广州,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年轻。他确实才二十岁,但这年龄并不影响他的老成持重,反而让他有一股中老年人没有的锐气。

郑成功冷声说道:“知府什么意思?这是不承认我家在软椅买卖上的股份了?”

陆以轩喝了一口茶,好久才缓缓说道:“郑家在福建经营,怎么把手伸到广州来了?”

陆以轩想了又想,觉得这事情不能后退,此时后退太丢人了。

他这句话是说郑家太自以为是,居然派个二十岁的庶子来广州,就想在广州做别人生意的保护伞。

郑成功到底是个年轻人,突然被陆以轩的态度激怒了。

他冷冷说道:“陆子鸿三天之内当众向秦氏弹簧软椅的东家秦昭道歉,赔银子修补铺面,这件事情就算揭过去了。否则,就是陆家要和我郑家为难!”

陆以轩摇了摇头,说道:“郑公子,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弄清楚。郑公子不要这么霸道。”

郑成功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和知府多说了。三天之后若是陆子鸿不道歉,知府就会看到我郑家的反应了。”

第五十五章 水贼

四月二十九日,陆子鸿家的堂屋门口,广州知府陆以轩急匆匆地甩着官服袖子,大踏步往陆子鸿所在的正堂走去。

陆子鸿的仆人四、五个见知府来了,撒腿往前面跑,冲到后院里去报信。

“爹!大老爷来了!”

陆子鸿正在小妾房里温存,听到小厮这句报信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慌张地往堂屋里冲过去。

那堂屋进门一个赤金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禄堂“。进门就是一个雪白照壁,照壁前面摆着一张大紫檀雕螭木案,木案上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照壁一边摆着“金蜼彝”,另一边摆的“玻璃海”。

这两个摆件,是陆子鸿新摆上去的。

知府陆以轩看也不看两个新摆件,只着急地往堂屋里走。

穿过照壁,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上面写的是: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

整日豪夺别人产业的陆子鸿把“温良恭俭让”挂在堂屋里,也是广州城里的一个笑话之一。

陆以轩黑着脸往堂屋中间一站,坐也不坐,只大声喝道:“让陆子鸿出来!”

陆以轩话音未落,陆子鸿已经衣衫凌乱地从后院跑了进来,进来就朝陆以轩磕了一个头,大声唱道:“不知叔父今日来,有失远迎。”

陆以轩喝道:“迎什么迎?我问你,红柳街秦家人的弹簧软椅生意,你到底攻到什么程度了?”

陆子鸿愣了愣,点头说道:“我是试了试他?”

陆以轩喝问:“试了他?”

陆子鸿说道:“我先是找人打了他家的铁匠,他没吭声。然后我又去砸了他家的招牌,他还是没有吭声。前几天我带人去砸他的店,把他的几副弹簧软椅砸了,把他的铺面装饰毁了,让他开不成店。”

陆以轩听到陆子鸿的话,吸了一口气。

陆子鸿看着陆以轩的脸色,讪讪问道:“叔父,怎么了?这秦昭就是香山县的一小民,因为炸死了一群盗匪有了些名气。我看他没有丝毫背景,我欺负他到让他开不成店的程度,他竟还是一声不吭,明显是毫无办法的样子。”

陆以轩冷笑一声,说道:“这秦昭是一声不吭,却让郑家人替他吭声了!”

陆子鸿愣了愣:“郑家人?泉州郑家?”

陆以轩不回答侄子的问题,转口问道:“你当众羞辱他了?为什么郑森这么着急地替他出面?”

陆子鸿无奈地说道:“叔父,那郑森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了钱?那店里一天卖二十多把软椅,一把就是六两以上的利润。他店关门一天就是短少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利润。”

陆以轩听到这话脸上更怒,他此前听说了弹簧软椅,却没想到这买卖利润这么大。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是这么火的买卖。好个福建郑家!把手伸到广州来了!”

“叔父,郑家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个狗骨头!这年头说什么有什么重要的?郑芝龙的第四子郑森倒是和我见了一面,说秦氏弹簧软椅店是他名下的产业,他有股份,让我等收手。”

陆子鸿笑了一声,说道:“叔父!如今天子殉国新君未立,各省乱成一片各自林立。郑家人在福建当了好大的官,号称闽帅,这手还要伸到我广东来,要干预我广东广州府的买卖?”

陆以轩冷笑一声,说道:“在衙门里见他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子鸿愣了愣,问道:“叔父后来想法变了?”

陆以轩大声骂道:“贼骨头!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砸了郑家的软椅店,我现在被架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郑家的三千水贼直接从南海县摸了上来,大摇大摆地朝广州府攻了过来。”

陆子鸿整个人一下子傻掉了。

“什么?”

“郑家水贼攻广州?”

陆以轩大声骂道:“不是水贼怎滴?那郑家人明面上是朝廷的福建总兵,号称闽帅,其实就是一群水贼强盗。他们啸聚海上这些年,做什么不是靠手下刀剑兵马说话?他们把福建守得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以为他靠的是官位?”

“他们靠的当然是手下的水贼。这些兵马穿上兵服是朝廷的兵马,脱下兵服就是海上的水贼。对付其他水贼他们是官兵,对付官府的时候他们就是海上的海盗,啸聚不羁。”

陆子鸿顿时流下了一头的冷汗。

“我不信郑森真敢攻打广州城!”

陆以轩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陆子鸿脸上,发出了“啪”一声脆响。

陆子鸿捂着脸抱怨道:“叔父,你又打我!“

“狗骨头!你所作所为把你叔父我架到了火山上。你居然还想赌郑家不敢攻城?”

“狗骨头,我告诉你,郑家的兵马脱了那身兵服就是水贼。他们的头领大事听郑家的指挥,私底下那就是兵匪,都是在海上抢惯了良民海商的海贼,什么都敢抢。脑袋别在头上就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什么城池不敢攻击?”

“这郑森手下有三十船海贼,名头上郑森是坐镇广州的商人,实际上郑森就是海盗头子。尤其他手下有几船日本海贼,号称是什么日本来的‘浪人’,那是什么王法都没有的,说杀人就杀人,说杀官就杀官。”

陆子鸿摸着被打得发红的脸颊,别过脸来慌张地说道:“叔父!那如今怎么办?如今我等已经砸了秦家的店铺,全广州城的人都看在眼里。我等要是这个时候突然因为郑家兵马攻过来而退让了,那全广州城的人都知道这是我等怕了郑家人。”

“这一退,就是一退千里啊,叔父。恐怕那些向我等进献干股的商号都要去郑家名下活动,给郑森送钱送货。”

陆以轩咬着嘴唇,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

现在的问题就是天子已经自缢殉国,各地兵乱如麻。郑森提着三千水贼杀向广州城中,但广州城城中守备的战斗力不值一提。而广东总兵驻扎在潮州,要等广东总兵的兵马从潮州过来救场,当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广东总兵也不是傻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水贼是听命郑家的。广东总兵愿不愿意硬撼闽帅郑家,实在是难以预测。

多半是不愿意和郑家为难的。

想来想去,陆以轩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体面地和郑家和解。

如果不能和郑家和解,如果最后要陆以轩眼巴巴地向郑家认输告终,那陆以轩在广州的官威必将一落千丈。大批大批的商人会一脚踢开陆家,巴上郑家,让郑家做他们的保护伞。

那以后陆家怎么搜刮?

“孽障!”

陆以轩越想越生气,抡起拳头就往陆子鸿的头上砸去。

陆子鸿抱头倒在地上,哀嚎呻吟,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旁边跟着陆以轩的师爷看陆以轩撒气撒得差不多了,小心地问道:“老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等怎么和郑家周旋?我听人说了,前天晚上郑森一家人就偷偷出城,现在他恐怕已经在水贼营中指挥了!”

陆以轩大骂一声:“竖子!欺人太甚!“

明明是陆家欺负人在先,郑家无奈反击,这陆以轩现在却是满满一副受害者思维方式。

过了好久,他才冷静下来,说道:“关广州城门,戒严!“

第五十六章 逼宫

郑家水贼大营中,秦昭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坐在一盘围棋棋局面前,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些杂而不乱的水贼们。

那些水贼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什么衣服都有。有的人穿着不知道哪里抢来的皮衣,像皮甲一样披在身上。有的人穿着棉甲外面套着锁子甲,有的人穿着日本的浪人武士服,还有人穿着海上船客习惯穿着的短褐。

要不是亲眼看到郑成功带着自己进出营寨,看到无数首领匍匐上来接受郑成功的指挥,秦昭当真不相信这些服装混乱,驻扎时候乱七八糟的队伍会有统一的领导。

一个头上原先梳着武士月代头的日本武士头上已经长满了新长出来的乱发,用一根绳子随意地绑着。他腰上别着两把日本刀,一把长刀,一把肋差。这个武士在队伍里似乎地位很高,他站在秦昭和郑成功所在的大石头下面,一脸好奇地看着秦昭。

郑森他已经很熟了,是他的领袖。那这个一副乡下财主打扮的秦昭是谁。

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儿时在日本九州平户藩待过六岁才回国,所以他的水贼队伍里也招募日本浪人。

秦昭放眼望去,发现石头下面不少人在偷偷往自己这边看,似乎都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远处,一群日本浪人和一队郑家队兵在较量,好多“水贼“士卒围在那边”观战“。那群队兵有的拿着盾牌,有的拿着一种类似耙的武器,有的拿着长枪。那群日本浪人武士拿着日本刀猛攻队列兵,却全部被盾牌挡在外面。盾牌里面时不时伸出一支长枪斜刺出来,又或是一耙打过来,往往就能击中猝不及防的日本浪人。

两队人点到为止,并没有真的刺刀入肉。打了一会日本浪人认输了,旁边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欢笑声。

秦昭找郑成功对付陆以轩,却没想到郑成功直接调动三千水贼来为自己出头。不管是穿越者秦昭还是土著秦昭,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不过说起来也正常,现在广州城内的沙发生意一个月高达几千两银子,这是大买卖。为了这样的买卖动用三千人也是有道理的。

郑成功兴致勃勃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笑道:“到秦老板了。“

秦昭把视线从周围的水贼身上收起来,认真看了看棋盘,在棋盘的中间落下一枚黑子。

郑成功笑了笑,又认真地思考起棋局来,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周围的环境。

秦昭好奇地问道:“四爷,我等进出这‘水贼’营寨,不怕被人看到么?“

郑成功笑道:“这是南海县偏僻地方,谁认识我等?附近的人听说水贼上岸,早就弃了村寨逃出几十里了,怎么可能有人看到我等进入营寨。“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个别人认识我等说我等进入营寨,谁能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乱世人心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个别人的孤证,没人相信。“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四爷,我听说士卒们说广州城已经戒严了。我们真的要攻打广州城?“

郑成功不屑地说道:“陆以轩鼠目寸光!他以为他广州戒严,我等就不能攻打广州城了?他这是作茧自缚,终将自食其果。”

秦昭问道:“四爷此话怎讲?“

郑成功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水贼就在南海县和广州城之间的乡野游荡,每十天就有白花花的稻米从船上运进我们营寨里,水贼们衣食无忧。“

“而广州一戒严,广州城里的生意就全部别做了。广州城大小官吏无数,人人都有生意在城里。我看广州城能戒严几天?看那些大小官吏会不会把陆以轩的皮剥了,把他的一身肥肉割进水里去煮。“

秦有理一直颤颤巍巍地陪在秦昭后面。

听到郑成功最后这句霸气十足的话,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是张口结舌。

这个老账房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兵和官斗,而且郑成功做为兵的一方斗得这么游刃有余底气十足。平日里文官动辄灭人一门的恐怖形象轰然倒塌,这郑成功的手段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水平。

秦昭看了看秦有理,又看了看郑成功,笑道:“四爷好手段。“

郑成功小心地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笑道:“我赢了!“

秦昭看了看棋局,笑道:“确实是四爷赢了。“

郑成功哈哈大笑,说道:“什么手段,你去福建打听打听,我们郑家人素来是这么做事情的。真要说手段的话,倒是你的手段让我更感兴趣,你说的那个自生火铳的想法我这几天想了又想,当真是觉得妙不可言。“

“一旦问世,影响恐怕不止广东福建两地啊!“

秦昭看了看郑森,也就是未来的郑成功。

“既然四爷如此感兴趣,我现在就为四爷画出来如何?“

郑成功顿时眼睛发亮,冒出十二分的欣喜出来。

他一挥衣袖,大喝一声:“拿笔来!“

其实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燧发枪都已经被发明出来了。

在大明,崇祯八年南京户部右侍郎毕懋康造自生火铳,使用燧石打火,取消了不方便和消耗射手时间的火绳。这个发明被记录在《军器图说》一书中。

“铳遇风雨不便,凡铳必先开火门,乃可对敌举放。往往有被风雨飘湿而不能一发者,有未及照星而误发者,(自生火铳)须将龙头改造消息,令火石触机自击而发药得石火自燃,风雨不及飘湿,缓急可应手。”

然而无论是在东方和西方,刚刚诞生的燧发枪都因为结构不够完善而缺乏实战价值。

比如最简单的,因为打火石和火门设计的位置问题,第一代的燧发枪往往需要射手使用很大的力气克服弹簧力摁下扳机才能点燃火药。射手把力气集中到扳机上,用那么大的力气,自然就无法专心一致地瞄准目标了。

西方从1547年造出第一把燧发枪后,一直在完善燧发枪的结构。一直过了一百年,到了十七世纪的中叶才真正造出有实战优势的燧发枪,大规模装备军队。

像毕懋康所造的那样的初代燧发枪,郑成功见过,也知道其缺点,并不关注。

但是秦昭是什么人?鲁班在世一样的人物。郑成功坚信秦昭画出来的燧发枪必然是成熟的,有实战优势的。

秦昭接过笔墨,用豪尖在纸上细细作画,很快就画出了一个燧发枪枪机。

秦昭画的枪机,当然是十八世纪燧发枪最成熟时代的产品。

郑成功等秦昭把图纸吹干,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去。

只看了一小会,郑成功就笑容满面。

“妙!妙不可言!“

“秦老板当真是鲁班在世!“

秦昭看了看郑成功,突然说道:“四爷给我运一船日本火药来。”

郑成功还沉浸在对燧发枪的惊叹中,半天才反应过来。

“一船?”

“我要跟四爷买五万斤日本火药。”

郑成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秦昭,怎么总是跳出寻常人的思维方式,下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棋出来?

一次买五万斤火药做什么?就是一百门大炮的船队也用不了这么多火药啊!

“四爷,如何?”

郑森笑道:“如今你我已是盟友,既然你要买火药,我自然帮你贩卖过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第五十七章 秦宁入城

五月初一,秦宁歪着脑袋站在广州城小南门门外。

秦宁是来接管软椅铺面的。

秦昭和郑成功这次用水贼逼迫广州府知府,自然不敢留在广州城里,早早就躲到了南海县。就连秦有理也随秦昭避让了,因为秦有理现在相当于是秦昭的掌柜,也算是秦家的重要人物,秦昭怕陆以轩狗急跳墙拘禁秦有理,甚至给秦有理上刑。

秦有理走了以后,秦家商铺就没有主心骨,所以秦昭派人去插云峰送了个消息,让秦宁来广州城坐镇。

秦宁此前一直在插云峰当家丁队队长,保护秦昭的财产和秘密。

但是等秦宁赶到广州城的时候,却发现广州城已经戒严了。永安门大门紧闭,门外站满了想进城买东西的乡民,还有一些出城后返城的市民,此时都在那里无奈张望。永安门的瓮城外门外面人挤人。

秦宁绕到永靖,小南门去,发现另外两道大门也是关的。整个广州城变成了一个乌龟阵,城门四闭。

秦宁没办法,最后只能在小南门下面站定了,在那里想办法。

他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最后看到一个似读书人的人,便上去问道:“这位相公,广州城怎么城门四闭?”

那个读书人瞥了秦宁一眼。此时秦宁一身锦绣直缀,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茧绸比甲,十分富贵。听到秦宁喊他相公,那个读书人十分高兴。不过他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小弟,你看不懂那门口的告示么?广州戒严了!”

“广州戒严?”秦宁啐了一口,问道:“这位相公,我不识字看不懂告示,广州城为什么戒严?”

那个读书人骂道:“为什么戒严?说起来真要气死我。我只是去城外的烟花院住了两天,会了一个弹琵琶的姐儿,结果回来就碰到城门紧闭,进不了城了。我一家老小都在城里,自己却只能在城外的院里住,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明朝士人风俗,简呼妓院为院,有时叫做院里,把那个妓字省掉了。

这个时代的广州城已经很大了,不止城墙包围的地方有城市,就能城外都有大片大片的烟花场所。

晚明杂记《濠畔行》记载道:“背城旧有平康十里,南临濠水,朱楼画榭,连属不断,皆优伶小唱所居,女旦美者,鳞次而家,其地名西角楼。隔岸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屋后多有飞桥跨水,可达曲中,晏客者皆以此为奢丽地。”

秦宁问道:“相公,那到底是为什么,让广州城要戒严?”

那个读书人哎呀一声,说道:“还不是郑家和陆家对攻,神仙打架,殃及我等池鱼。”

秦宁哦了一声。

那个读书人继续说道:“我听说是郑家在城里占了弹簧软椅的买卖,然后陆家要霸占。打砸店铺。郑家这下不依了,直接派水贼出来攻打广州城了。那陆家的知府老爷不肯认输,居然宣布广州戒严,和郑家往死里怼!”

秦宁又哦了一声,问道:“这些消息,相公如何得知的?”

那个读书人无奈一拍手,说道:“院里都在传这些消息啊,哪个不知道?那天陆子鸿带人砸了秦家的店铺,晚上就有消息传出来说那店铺是郑家有干股的,说郑家四公子带着人去知府衙门找知府了。郑家和陆家于是就怼上了,后来没几天水贼就来了!”

“这水贼来的时机太巧了,而且什么水贼敢深入内陆攻到广州城来。说这些水贼不是郑家指派的,那根本没人信。”

秦宁又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这位相公,你说这戒严能持续多久?”

读书人骂道:“天地良心,天知道陆知府能撑多久。不过那郑家的水贼到广州来骚扰,也是要喝酒吃肉的,郑家天知道又能维持水贼多久时间。不知道谁能怼赢。”

“这神仙打架,广州城里的百姓都不要过生活了!”

秦宁哈哈一笑,抱拳说道:“多谢相公赐教!”

读书人打量了秦宁一番,说道:“不该不该!你是哪家的公子?”

秦宁说道:“我是香山县秦家的伙计,就是做弹簧软椅的秦家。”

“哈?”

秦宁不和那个读书人说话,而是排众走到城门下面,大声朝城门上面的站岗士兵喊道:“上面的大兵,放个吊篮让我进去!”

上面的大兵看了看秦宁,没有说话。

一个军官摸样的人看秦宁穿得富贵,出声喝骂道:“哪来的混沌娃儿?不知道城里已经戒严了么?如今广州城只许出不许进。即便是出城,也要有守备府写的凭证腰牌,你还想进城?”

秦宁笑嘻嘻说道:“官爷好大官哩?官爷是什么官?”

上面那个守城的军官闲的没事,随口答了句:“我是小北千户所正千户,你问这个怎地?”

秦宁嬉皮笑脸说道:“原来是正千户老爷,千户老爷,我是香山县秦家的人,就是郑家参股的软椅生意的人。千户老爷你放我进城,我有要事和知府老爷商量。我一进城,大家就不用受戒严之苦了!”

那个军官愣了愣。

他四下看了看,问道:“你真是秦家人。是去找知府老爷商量的?”

秦宁正色说道:“我给你看腰牌户贴!”

军官点了点头,看了看城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城西方向的城墙一指。

秦宁是多聪明伶俐的人,立刻知道那千户是要在西边偷偷放他进城了,立即悄悄退了回去,往西边的城墙那边绕过去。到了城西,秦宁果然看到城墙上放下来一个吊篮,那个千户让人把秦宁给吊了上去。

秦宁上了城墙,给守城千户行了一礼。

那守城千户说道:“你不用谢我,我是听我家广州左卫守备老爷的。你入了城好好和陆家人谈,早点谈成最好。”

秦宁嬉皮笑脸问道:“那守备老爷又和谁交好?”

守城千户笑道:“好伶俐的娃儿,守备老爷是走哪条线的,你自己不会去城里打听么?你们秦家人做那么大买卖,这点消息都不知道?这次若是和知府谈成了,你要到守备的府上答谢。”

秦宁笑道:“戒严让官爷生意做不成了哩。这才拉我上来哩!”

千户眼睛一翻,骂道:“狗骨头,是欠打还是不想进城?是想我把你扔下去?”

秦宁赶紧换脸,说道:“不敢!不敢!千户爷我走了,去找知府商量了!”

秦宁哪里会去找知府商量?他一下城墙就脚底抹油,往红柳街的铺面那边去了。秦昭让他来广州城守铺面,他哪里会干别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 巨头

五月初四,广东肇庆府的两广总督衙门里。

两广总督丁魁楚在堂屋里来回踱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容。

“广州还是戒严?”

丁魁楚对面,广东巡按王化澄穿着青色的官袍,懊恼地说道:“这已经五天了,广州府知府陆以轩依然不愿意宣布解严。”

虽然王化澄的官袍是青色的,但这并不影响他这个巡按御史的位高权重。

明朝时期实行御史巡按制度,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再从他们中选派巡按御史。每名巡按御史的产生,都是先由都察院选出两名候选人,引至皇帝面前,请皇帝钦点一名。

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中央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巡按御史职责是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巡按御史代表皇帝巡视地方,又叫“巡方御史”,俗称“八府巡按”,专门负责监察,一般不理其他事务,权力极大。

虽然王化澄只是七品小官,其实际地位比专管一省刑罚的提刑按察使还要清高,相当于后世的中纪委,却有中纪委派出官员没有的上奏天子权力。

王化澄也是广东省的巨头之一。

但是王化澄这些天也是一肚子的火。

郑成功的“水贼”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小民都以为那是真水贼,但是对于消息灵通熟知郑家手段的官场高层来说,那些水贼毫无疑问是郑家的水兵。

闽帅郑芝龙早就把两广、福建和浙江的海贼势力全部整合了,招抚的招抚,剿灭的剿灭,哪里还有这么大一股海贼盘踞在广州府外面?更不会有三千海贼莫名其妙就越过沿海州县直接攻打广州城——广州城一旦戒严,这些海贼什么都捞不到。

广州城城高,守城兵卒也不少,想靠三千海贼攻下广州城是不可能的。

这样奇怪的一股海贼,怎么看都是郑家水兵假冒的。

但假冒是假冒,那些水贼就打着水贼的旗号,哪个有证据说他们是假冒的?

问题在于,陆家的陆子鸿一动香山县秦昭的弹簧软椅铺子,郑家的水兵就上岸了。郑家水兵一上岸,香山县的秦昭就和郑家郑森一起消失了,让在广州城暴跳如雷的陆以轩一个人都抓不到。

小道消息都传,说那秦昭的弹簧软椅买卖,虽然是秦昭发明的,但是郑家的股份其实占大头。陆以轩抢弹簧软椅买卖,就是直接和安平郑家怼上了。

郑家的策略很简单,你让我弹簧软椅做不成,我就让你广州城戒严,直接瘫痪。

王化澄拍了拍手,说道:“巡抚老爷,现在的事态再明显不过了,这是郑家在和陆以轩斗法呢!”

旁边的广东承宣布政左使刘延光吐了一口浊气,骂道:“这广州知府和郑家斗法,关我等什么事情,结果搞得我等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承宣布政使司是广东一省的最高行政机构,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主管所有行政事宜,有点类似后世的省政府。

刘延光作为布政左使,官居从二品,比挂着兵部侍郎职位兼理两广总督的丁魁楚品秩还高。丁魁楚的两广总督是事职,虽然在晚明长期设置,但在理论上仍然是临时职位,没有品秩。而决定丁魁楚品秩的官衔是兵部侍郎,是正三品的。

当然,两广总督拥有广东、广西所有兵马粮草的调遣权力,而且遇大事可以直接上奏天子,实权极大,这又是布政使不及的。

而且丁魁楚在巡抚河南、湖广时候曾挂着兵部尚书衔。现在他刚刚调到两广总督的位置上,暂时挂兵部侍郎衔,但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给他封兵部尚书的正二品官衔。

虽然丁魁楚刚刚履新两广总督,但已经足以让很多官员过来投靠了。广东省内的文官,基本还是以两广总督丁魁楚为首,广东巡按、承宣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为巨头,互相掣肘。

武官则另有一帮人,唯文官马首是瞻,各自攀附到某个实权文官身上。

丁魁楚和这几个巨头带着一群武官又拉帮结派,斗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些人的家人都在广州城里有生意,而且都是大生意,垄断广州城的铁、盐、米、布等各种买卖,从广州城把商品行销到广东各府,甚至广西。此时陆以轩戒严广州城关了城门,就是断了这些巨头的财路。

提刑按察右使何存志懊恼地说道:“郑家的兵马粮草充足,就是在广州城下转一个月都没有问题。但是广州城巍巍大城,那么多行当的生意耽误一个月,一个月只出不进,谁来补偿?他陆以轩有没有想过。”

提刑按察使掌管一省刑名,相当于后世的省委常委兼政法高官,位高权重。

丁魁楚皱了皱眉头,说道:“陆以轩宣布戒严,这就是摆出了和郑家搏命的姿态。郑家淡然处之,他陆以轩却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烤。这陆以轩为什么这次这么绝?”

刘延光答道:“还不是这个陆以轩吃相太难看了?”

众人都看向刘延光。

刘延光说道:“督公初来,还不知道。这些年陆以轩的侄子陆子鸿嚣张跋扈,到处参股别人的生意。所谓参股,哪里真要陆子鸿出钱?都是陆家人看上哪家人后台不硬,就上去勒索。被勒索的商人往往只能给陆家送干股。”

“要是特别好的买卖,陆子鸿就一口吃下,吞并了事。”

“这几年,广州城中已经把陆子鸿列为三大公子之首,说他手眼通天。他敲诈的商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是有了威势!”

“如今他敲诈秦昭,一脚踢到了郑家的铁板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如果这次他要和郑家服软,以后大家都甩着干股攀附郑家去了,还有哪个怕陆子鸿?怕陆以轩?”

众人听到刘延光的话,都沉默了。

这些官吏虽然在两广大肆搜刮,但是毕竟是进士出身,还是讲究一点体面的。垄断了广州城里最重要的几个行当后,这些官吏也就偶尔打一打生意最好的那些商人秋风。而像陆子鸿这样大批地,肆无忌惮到强逼成百上千商户交出干股的行为,这里的几个官吏还是没有做出来。

丁魁楚突然冷冷说道:“这陆以轩把我等蒙在鼓里,自己发好大的财哩!”

王化澄干笑一声,说道:“这陆子鸿最善于察言观色,做事循序渐进,专门逼别人亮出背后底牌才出手。如果别人真有底牌下来打招呼,他立即翻脸和好如初。只有那些真没有后台的,他才欺上去下狠手。所以这陆子鸿搜刮了广州城两年多,诸位做官的还不怎么感觉到哩。”

第五十九章 武力

刘延光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这陆以轩吃相难看到这种程度,居然想到戒严广州城和福建郑家人火并。”

王化澄嗤笑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如今神京陷落,社稷动摇,南京的诸位迟迟没有选出新君。你们说这样的世道,陆以轩是在乎官声名望?还是在乎白花花实在在的银子啊?”

“我看他是不看好我大明皇朝,想狠命捞一笔就回赣州府做逍遥财主去了!”

提刑按察右使周升大声骂道:“做他的白日梦!他为了捞银子疯狂到关了广州十八座城门,坏了广州城内生意,我要参他一本搜刮聚敛,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周升在广州城做油生意,几乎垄断了广州城的炼油作坊。他平日里只恨自己赚钱太少,自从三月份北京陷落的消息传来后,这个周升就日夜琢磨怎么新开名目赚些银子,然后可以随时带着银子跑路做财主老爷。

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有人敢为了自己的生意,坏他周升的生意。

这当真是丧心病狂。

堂屋中的八名大官对视了一阵。

其实平日里,这八名广东巨头是谁都不服谁,撕扯斗争极为激烈。但是大家再怎么斗,还是有底线的,斗的是权。而且这八个巨头那是谁?那都是“省”一级的官员,都是在肇庆开衙门,治理整个广东的。

而陆以轩是什么角色?广州知府,市级官员。

而一个广州知府,居然贪赃敲诈百姓敲到这种程度,让八个广东大员自叹不如。而且为了一己之私,这个广州知府居然耽误了八名省级官员在广州城赚钱的节奏。

这是不想混了么?

丁魁楚和其他官员对视了一眼,大家都觉得陆以轩是对大明朝极为不看好,随时准备干几个月就带着银子跑路的情绪。

丁魁楚突然觉得队伍似乎有散掉的危险。

他拱手说道:“今日虽然神京陷落,天子殉国,但我朝尚有南京在。这些天不断有南逃的官员到达南京,更有消息,潞王朱常淓已经到了杭州。凤阳巡抚史可法和张慎言等人即将前往迎之,到南京承继大位!”

听到丁魁楚的话,堂屋里的几位大佬都安定了一些。

这一天没有新君即位,广东的官僚就心慌一天。丁魁楚的消息,让在场的诸人知道迎立大事已经在计划中,不由得放心一些。

王化澄突然说道:“不能让陆以轩这样的乱臣贼子随意戒严广州城,坏了百姓的生计!”

周升大声称是,说道:“如果连一个知府都可以这样随意毁灭广州,那广州三十万百姓的日子如何了得?都去做丐儿了!”

刘延光、何存志等人纷纷称是。

最后众人齐齐朝丁魁楚作揖,说道:“此事还要督公发令!”

丁魁楚冷哼一声。

“陆以轩掠夺香山县小民,激起广州城外海盗的大变,我让他明日就去秦昭门上请罪。如果广州城的城门再关十天,我等就取了这陆以轩的乌纱帽!”

众人齐声高呼。

“督公睿智!”

“督公所言极是!”

五月初六,陆子鸿站在插云峰的脚下,心里五味杂陈。

想不到事情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最后要他陆子鸿亲自到插云峰求秦昭。

前几天肇庆的两广总督丁魁楚派人来给陆以轩传信。不是书面的文书,而是让丁家的二管家口头传消息。

那二管家到了知府衙门里面大摇大摆,无比跋扈,最后扔下一句话。

“广州城再戒严五天,陆以轩的乌纱帽就别戴了。”

听到这话,陆以轩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其实陆以轩本来不是很怕丁魁楚,丁魁楚虽然是两广总督,但陆以轩归吏部管,两广总督没权力摘掉他的乌纱帽。关键是这丁家的二管家不是自己来的,是和广东巡按王化澄的女婿一起来了。

王化澄和丁魁楚联手施压。

在广东,丁魁楚和王化澄本来是不对付的。丁魁楚来履新后,王化澄拼命拆台,斗得不亦乐乎,这全广东的士人都知道。两人各自带着一帮官员,是广东最大的两派势力。但是今天为了广州城戒严的事情,这两个彼此敌对的大佬居然联手起来,一起向广州知府陆以轩施压。

陆以轩知道,这是广州戒严触动了广东所有官员的蛋糕,才让他们如此团结。

陆以轩被这个局面吓得张皇失措。

陆以轩以前和广东布政左使刘延光交好,和刘延光结了儿女亲家。但是这次就连刘延光都明确表态,不会救陆以轩。

如果丁魁楚和王化澄一起参陆以轩一本,众口一词,把陆以轩这些年在广州城的龌龊吃相参到天子那里,那陆以轩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

陆以轩再利欲熏心,也明白自己这次捅了马蜂窝了。

要改,必须改,马上改。

广州城的戒严能不能解除?不能。三千水贼就在广州城南面几十里转悠,随时有可能乔装打扮攻入广州城。广州城的城门如果被赚开,那陆以轩恐怕就不是丢官了。到时候丁魁楚、王化澄之流为了撇清责任说陆以轩激反通番海贼,那陆以轩就可以押到京城去问斩了。

有没有命押到京城去还两说,说不定要被郑家扮演的水贼割了脑袋。

所以在和郑家达成和解协议之前,广州城还要继续戒严。

但是要第一时间和郑家和谈。

郑森突然消失,不知道去哪了,那就和代表郑家的直接当事人秦昭谈。

秦昭现在守在插云峰上,陆子鸿就只能屁颠屁颠地来插云峰和秦昭谈。

陆子鸿带着一个小厮,走在插云峰的小路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条小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每遇险峻的地方,必然设置着坚固的敌台和箭塔防守,都是崭新的建筑,显然是这个月新建的。一些身材和气质都很彪悍的秦家家丁抓着弓箭守在敌台上,虎视眈眈。

没有几百精锐,是攻不上这座陡峭的插云峰的。

陆子鸿在山路上越走越心惊。

在广州城里养尊处优,依靠叔父官位构建权势的陆子鸿已经很久没体会到武力的味道了。但郑家的水兵直接让陆家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广州城戒严,所有的权势和手段在武力面前毫无用处,让陆子鸿深切感受到乱世中武力的强大。

而现在走在插云峰的小路上,陆子鸿又感觉自己被人用钢刀架在脖子上。

仿佛秦昭的家丁用力一抹,自己就要身首异处。

这秦昭果然是个豪强,仁厚坊的豪强。也只有这样彪悍的豪强才能炸了一只虎,称霸乡野。

第六十章 条件

说这秦昭违制私养兵马,也不说上。因为这是天子已经殉国的崇祯十七年,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乡民为了自身安全结寨自保也是正常的事情,这种现象到处都有,只要人数不太夸张就不算贼。只不过别处的乡兵都是些农家汉子,碰到事情就临时拿着刀剑挥舞一下,绝没有秦昭这里的家丁精悍。

陆子鸿知道秦昭这些家丁肯定是不从事农耕,是专门操练武艺的。

有这样几十精兵,已经超过一个副千户的武力了。何况这秦昭还有些邪门,陆子鸿听说这秦昭善使火器,对付一只虎时候就是用火器炸死对方的。

陆子鸿越走越心惊,走到后面已经是两腿发软,不太敢往山顶走。要不是对叔父陆以轩的畏惧在支持他,陆子鸿恐怕走到半路就要掉头下山,扬长而去了。

五月初的天,陆子鸿却在不停地冒冷汗。等他走到山顶上,整个衣领已经被冷汗汗透了。

山顶上是一个平顶,秦昭这些天找泥瓦匠砌了几间飞檐黑瓦顶砖房作为自己的住所。

砖房前面,赵良策、黄德能、秦定安以及四个家丁一排站在那里,拥着坐在中间的秦昭。

陆子鸿一身冷汗,有些尴尬地擦了擦汗,拱手说道:“秦老板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秦昭冷笑一声,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到陆子鸿的跟前。

陆子鸿有种进了贼窝,随时被人一刀砍死的感觉。他拱手前倾,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吭声,等待秦昭的“答复”。

“你敢来见我?”

陆子鸿讪讪笑道:“秦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在下如今也是无可奈何!”

“你那天那么嚣张的样子,今日如何?“

“我陆子鸿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请秦老板海涵。“

秦昭冷笑一声,问道:“上次在软椅铺面那里,我说你们不要自误,下一句是什么?”

陆子鸿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哭丧着脸说道:“胡一鸣和我说了,秦老板说我等做的每件事情,秦老板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秦昭点头说道:“你清楚就好!当日你砸了我的店面。今日…”

“啪!!!”

秦昭猛地一甩巴掌,右手狠狠地扇在了陆子鸿的左脸上。

陆子鸿整个人都被扇得一个踉跄,往右边猛地踏出一步,差一点就摔倒在地面上。

他整个左脸以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了,他张目结舌地看着秦昭,却又害怕秦昭身后的家丁,哪里敢大声喝骂?他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两步,捂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今日,我就打你的脸!”

陆子鸿捂着脸声辩道:“秦老板,当日我没有动手啊,都是我那个表弟胡一鸣干的。”

秦昭眼睛一瞪。

这陆子鸿是不是脑子不好使?那天他当面下令拆秦昭的店铺,现在居然说自己没有动手,都是手下干的?

赵良策等人哄堂大笑。

秦昭反手又是左手一巴掌,狠狠扇在陆子鸿的右脸上。

陆子鸿被打得身子一歪,右脸被扇得一片雪白,然后又快速地红了起来。

陆子鸿惨叫一声,连退了三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实在是怕了秦昭了,秦昭气势太盛了,他怕秦昭一怒之下在这山上杀了他。

现在崇祯天子已经殉国,整个国家上下都是兵和官抢权。要知道后来弘光皇帝就是在江北四镇的支持下当上天子的。弘光帝登基前是福王,而东林党所有高官都和福王一脉有世仇,但在江北四镇的威胁下,也只能捏着鼻子拥护福王登基。

而后来弘光皇帝准备对付东林党时候,支持东林党的左良玉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兵清君侧,公开造反了。

这年头,兵最大。手上没有兵的文官也就欺负欺负小民。秦昭如今和手上有大兵的郑家结盟,当真是一点不怕陆家人。

秦昭打了陆子鸿两巴掌,气也消了一半。他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走回到自己那群手下中间,坐到了中间的一个太师椅上。

“你今天是来谈条件的是吧?”

“知府陆以轩开出什么条件保他的官位?我等来听听?”

陆子鸿跪在地上,听到秦昭的话,肿着脸抬起了头。

“秦老板!我叔父说了,只要南海县的水贼三天之内撤兵,秦老板那天在店里被砸的损失由我陆家全部负责。”

秦昭身后的赵良策和黄德能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赵良策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地上跪着的那个,你还是有些迷糊吧?你砸了我东家的店,既砸坏了我家的货物,又毁了我家的生意名誉。我家店铺整整十三天没做生意。就算现在整饬一新重新开张,客人也觉得我等被人砸了,不敢和我等订货。”

“你造成我家这么大的损失,你现在和我等说你赔店里的货!”

“你是来说笑的么?”

说完这话,秦昭身后的众人就集体大笑,嘲笑陆子鸿的不知死活。

陆子鸿跪在地上,讪讪问道:“那要怎么赔?”

秦昭冷冷说道:“我店里一天卖二十张软椅,一天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利润。如今耽误了十三天,就算马上重新开店也是耽误了十五、十六天。你要赔我这些天的利润二千两银子!”

陆子鸿听到这话,脸上已经是有些发白了。

他跪在地上,说道:“秦老板,可否能轻缓一些?“

秦昭眼睛一瞪,大声喝骂道:“放屁!“

赵良策总怀疑秦昭会让自己暴揍陆子鸿一顿,此时转动手臂走了上来。

那赵良策人高马大,加上这一个月一直在山上练兵,此时十分的健壮。他身上背着一把弯刀,眼睛瞪得和鸡蛋一样大小。地上的陆子鸿被赵良策这样一瞪,吓得一哆嗦,差点就要给山上的“土匪“们磕头了。

陆子鸿无奈说道:“我晓得了。“

秦昭笑了笑,又说道:“那日你带着泼皮打砸我店铺,如今广州城都以为我家遭了官灾,没人敢来我家买货。我要陆以轩升堂审案,正大光明地允许百姓入大堂外观看,当庭杖打那天打砸我家店铺的凶手。“

“包括你!每人五十大板!“

第六十一章 威武

听到这句话,陆子鸿已经是面如土色。

让知府陆以轩公开审判自己是最狠的一招。

这些年陆子鸿帮叔父陆以轩搜刮财富,靠的是威势。知府陆以轩和布政左使刘延光交好,他自己又是广州城的地方官,可以直接审案。陆子鸿就靠这个威势恐吓了一家又一家没有背景的商号,勒索了无数。

真的砸人店铺,打杀别人的事情陆子鸿做的不多,也不敢做太多,毕竟广州城里还是有其他官员的。陆子鸿要是真的动手,其他的官员也是看在眼里,说不定就会逼得小民带全家财产去投奔其他官员,攻讦陆家的。

所以对陆子鸿来说,威风势力四个字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这个东西,他不可能一家一家店地去打砸,把广州城砸一遍来勒索银子。

如果他砸秦昭的店,结果反过头来被自己的叔父当庭打板子,那以后还有谁怕他?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还怎么勒索商户。

如果商户被打砸了店铺还像秦昭一样临时找靠山,他陆子鸿以后还怎么混?

这当真是要命的

陆子鸿呜呼哀哉地求饶道:“秦老板,你已经打了我了!“

赵良策大声骂道:“我家东家说的话是和陆以轩说的,你就记住,回去答复!哪个让你讨价还价了?“

陆子鸿当真有些害怕赵良策,看了看赵良策,不敢再讨价还价。

秦昭想了想,思考还有什么没有说的。

旁边的黄德能想了想,说道:“东家,提太多条件对郑公子也不是好事。这广州城戒严虽然是陆以轩下的命令,但终究是因为郑家的水贼而起的祸端。虽然四爷不在广东官场厮混,但毕竟在这里有买卖。贼患再拖下去,知府陆以轩当然要吃亏,但四爷得罪了整个广东的官,也同样是要吃亏的。“

秦昭点了点头,朝陆子鸿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吧,去和你的老爷说,看他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等就再慢~慢~商量怎么处理。“

秦昭故意把慢慢两个字说得无比沉重,又一次警告了地上的陆子鸿。

陆子鸿听见秦昭言之灼灼不肯退让,刹那间就蔫了。郑成功不想得罪广东官场,怕以后不好做人。但是陆以轩是不敢得罪广东官场,怕被夺官,怕被政敌报复灭门。

陆子鸿红肿的脸上渐渐发白,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

五月初十上午巳时,广州城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人山人海。

陆以轩在初六晚上接到陆子鸿的快马回报后,一夜未眠。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官油子,当然知道轻重。打陆子鸿一顿,他失去的只是官威,只是让陆子鸿以后搜刮银子的能力下降。这些年他在广州城刮地三尺,也够了。只要保住官位,以后还大有可为。

如果不答应秦昭的要求,那广东的所有官员都要剥自己的皮。如果事情继续怼下去,自己失去官位只是一个开始,自己的那些政敌会在自己失去官位后往死里整自己,说把自己弄得家破人亡恐怕都是轻的。

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所以陆以轩一晚不眠后,第二天就快马把消息传到了秦昭所在的插云峰,答应秦昭的所有要求。

秦昭因此回到了广州城,从吊篮里进了城池,在五月初十早上到知府衙门鸣鼓申冤,告陆子鸿纠集泼皮无赖打砸自家店铺,打伤自家铁匠,意图掠夺自家的弹簧制造秘门。

这个案子涉及到广州城的戒严大事,影响巨大。无数小民拥到了知府衙门大堂外面看热闹。

陆以轩坐在主判官的大堂正位上,却是如坐针毡。因为下面广东巡按御史王化澄也来了。

王化澄作为巡按,拥有后世纪检监察部门的一切职权。小事立断,大事上报天子。虽然现在崇祯皇帝已经自缢了,但是两广依然还是由明朝官吏统治。大家都等着“留都“南京的备份朝廷推举出新的君主,所以还是按原先的规矩行事。

王化澄在那里一坐,陆以轩就感觉到极大的压力,任何敷衍了事或者表里不一的裁决一旦激怒秦昭,王化澄会当场判断是陆以轩的责任。

导致广州戒严,导致广东官场上大小官吏生意损失的责任。

长吸了一口气,陆以轩坐上了衙门大堂的主判官席,一敲惊堂木!

“带陆子鸿、胡一鸣及无业胁从陆子鸿者三十四人上堂!“

没一会,等待已久的陆子鸿、胡一鸣和一帮地痞无赖就被带上了大堂。

那些衙门里的衙役们似乎都早就被打了招呼,对知府大人的侄子颇不礼貌。秦昭站在这一边还没有行礼,一直站在那里等着。那一边陆子鸿、胡一鸣等人却是一上来就被衙役的一声“威武“齐呼吓得跪在地上。

外面围观的群众看见陆子鸿来了,开始时候还有些害怕。毕竟这个广州城三大公子之首在广州城横行霸道已久,百姓们哪个不知道这是不能惹的大人物?但一见衙役齐吼把他们吼到地上跪着了,百姓们就不怕了。

因为明摆着,秦昭没有下跪呢!今天知府老爷审案子,居然不强逼没有功名的秦昭下跪,而对于自己的亲侄子如此严厉,一开始就让他跪在堂上。这个案子会怎么审已经不言自明了。

他们顿时胆子壮了起来,对着这个为非作歹的三大公子之首指指点点,一副恨不得上去咬一口的气势。

看到这一幕,主判官座位上的陆以轩轻轻叹了口气。

抢秦家弹簧软椅这事情,当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王化澄却似乎看得很过瘾,眼睛在大堂上飘来飘去,还时不时和秦昭对视一阵,仿佛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热闹。

左边跪了三十多人,秦昭却像一根旗杆似的站在正堂上,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观察着秦昭的表情,旁边的一个知府衙门师爷凑了过来。

“秦老板有功名否?”

“没有!”

那个师爷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道:“那秦老板也是要跪着看老爷审案的。”

秦昭点了点头,慢慢跪了下去。

那师爷见秦昭跪了下去,长吁了一口气,回到了陆以轩身后。

陆以轩猛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跪的何人?”

“草民陆子鸿。”

“草民胡一鸣。”

……

“香山县仁厚坊乡民秦昭”

“陆子鸿,胡一鸣,现有秦氏商号老板秦昭告你们率众殴打他家铁匠,砸毁他家门面,损失无数!汝等可认罪?”

围观的群众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

第六十二章 杖打

陆以轩说出的这个罪名有点直接。

若是陆以轩要帮陆子鸿脱罪,大可以说陆以轩的家丁勾结无赖,滥托陆家之名打砸秦氏商铺。这样一说,陆子鸿就只有对家丁管教无方的责任。

但是陆以轩没有,陆以轩说的是陆子鸿“率众”殴打铁匠,打砸门面。

这是给陆以轩定重罪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府老爷审自己的侄子,居然一上来就定了个要挨好多板子的重罪。这是要大义灭亲的节奏?

有消息灵通的缙绅挤在人群里,已经看明白了。他们用手遮脸朝身边的人打眼色,小声议论道:“郑家!”

“是郑家的局!”

挤在大堂外面的百姓却不明白了,议论纷纷。

“那个小哥后面有高人!”

“秦昭是什么后台?”

“好厉害的后台,逼得知府打侄子。”

巡按御史王化澄听到百姓的议论,无奈地苦脸一笑。

百姓们还不知道,这秦昭的后台是福建郑家。

闽帅郑家这当真是势力大,手都伸到广州来了。就连广州的地头蛇知府一家人一拳打上去,也打到了铁板上,被郑家把手都剁下来了。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天子都自缢了,手上有兵最大。如果广州城真的被郑家水贼攻破,水贼在城内劫掠几天,那广东的官员还不要把知府陆家人剥了皮?

郑家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现在?天子已亡。朝廷现在不存在!

就算留都南京过段时间推选出新的天子,新天子敢捕风捉影地处理郑家?水贼作乱和郑家什么关系,毫无证据啊。

除非打败这三千水贼,细细会审查出郑家这幕后黑手。

否则靠想象力定罪?在这兵荒马乱,北有鞑清、西有流贼的世道再逼反一个福建王?

听到百姓的议论声,陆以轩顿时满脸血红。

事情闹得太大了,稍有消息地缙绅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消息藏不住。这次陆家输给远在福建的郑家已经是板上钉钉,而且是陆家输给郑家的一个四公子,输给郑家在广州的分支,郑芝龙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陆家接下来是要蛰伏几年了,再出去招摇要被广州城百姓打脸。

陆以轩越想脸上越红,又是猛地一敲惊堂木。

“陆子鸿,你擅自行事,导致秦家人生意无法经营,软椅买卖名誉大失!陆子鸿,汝可知罪!”

陆子鸿见他叔父气得两道眉毛倒竖,似乎是要把所有责任扔到自己身上了,忍不住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委屈无助的摸样,看得围观的群众都有些动容,仿佛陆子鸿是被冤枉的一般。

“草民陆子鸿…呜呜呜…知罪!”

“呜呜呜…草民陆子鸿认罪!”

陆以轩看到侄子的惨状,咬牙吸了口凉气。

看到陆子鸿认罪了,陆子鸿手下的跟班们对视了一眼,纷纷承认。

“我等知罪!”

“我等认罪!”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群众顿时炸了。

“知府要大义灭亲了!”

“大义灭亲了!”

“快看知府的裁决!”

陆以轩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汝等认罪便好!”

“看在汝等自首坦率,我就从轻发落。陆子鸿破坏秦氏生意,本官判陆子鸿赔银二千两予秦昭。堂下陆子鸿、胡一鸣及一干人等打砸秦氏店铺,打伤秦家铁匠刘大头,本官判每人受罚五十大板。”

一边直接告状,一边老实认罪,陆以轩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像是没穿衣服一样难堪,案子判得奇快。

台下地陆子鸿又是一声哀嚎,哭得悲天抢地。

王化澄听到这个结果,摇头叹息了一声。

“官斗不过兵啊!”

很快便有衙役上来,扒了台下众人的裤子,便要打板子了。

秦昭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衙役的动作,一副监察到底的架势。

陆以轩在台上一拍惊堂木,喝道:“重重地打。”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这陆少爷是真的要挨揍了。他们大声呼喝起来,将手上的板子高高举起,狠狠砸在陆子鸿的屁股上。

知府衙门正堂上,顿时发出了片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当然这些衙役都是打板子的好手,知道怎么打是打骨头,怎么打是打在肉上,不会伤筋动骨。这些衙役打陆子鸿等人都是往那肉厚的地方打。所以场面上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其实都是皮肉伤,修养个把月就能恢复。

围观的群众却是兴奋异常,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地看陆子鸿受罚。要不是怕知府老爷听到记恨自己,那些百姓恐怕就要大声欢呼起来了。

打了一半,知府陆以轩的师爷又走到了秦昭旁边,陪笑地问道:“秦老板,这样处置,秦老板还满意吧?”

秦昭笑着答道:“满意,我满意了。不过我满意不够,你还要问问郑四爷满意不满意。若是郑四爷满意了,大家才都有好日子过。”

那个师爷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

……

五月十五,郑成功站在陆子鸿的家门口,冷笑了一声。

郑成功进城了。

秦昭和陆以轩谈妥后,郑成功的三千水贼已经移动到了南丫岛,距离广州城已经远达三百里,已经不构成威胁。陆家人气势大减,宣布广州解严,不再四闭城门。郑成功便在家丁的保护下返回了广州城。

郑成功也不怕陆以轩报复自己,他背后是不可一世的郑家,陆以轩敢动自己就是和郑家为敌。如果陆以轩敢以知府名义擒拿郑成功,那围攻广州城的就不止是郑成功麾下三千水贼,而是郑芝龙麾下的福建兵马了。

郑成功现在虽然赢了这一仗,却因为消耗了大量的粮饷,动用了大量的人马而火冒三丈。

秦昭得到赔偿,杖打了陆子鸿就消气了,郑成功还没有。

郑成功那是什么人?那是霸王一样的性格,从小到大只有他打别人,未有别人打他的。他这次入股的生意被陆家砸了,他肚子里本来就憋着满腹的怒火。再加上调用家族的三千水贼动用了不少资源甚至人情,他就更对陆子鸿火光。

第六十三章 武官

陆子鸿的宅邸位于广州城城北,是一座八进的华丽建筑群。

那宅邸的大门非常精美,黑色紫衫木的门框、门扇、人头大小的黄铜门环,顶部有挑檐式建筑,门楣上有双面砖雕,上面写着“紫气东来””的匾额。斗框边饰有花卉和蝙蝠等吉祥图案。门楼十分高大,三层的飞檐斗拱瓦顶。门楼下面有门墩儿、砖雕、护门铁、门联,一应俱全。

门楼上挂着一副花梨木门联,左边是“味深日月长”,右边是“目远乾坤大”。

和一般的家庭不同,门楼两边的墙上没有修建倒座房,两边的墙就是门墙。

大门左右各放一对石鼓。

那石鼓足足有石狮子大小,看上去就像是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似的。

此时看到郑家的人聚集到陆子鸿大门口,陆家的人没一个敢上来对峙,就连守门的一个门童都吓得躲进了院子里面去——他们的老爷陆子鸿还屁股打烂躺在床上呢?他们现在哪有什么倚靠和郑家生是非?

倒是在郑家人十米外的地方围着一圈百姓。那些来看热闹的百姓极多,但是却没有一个敢靠近凶神恶煞的郑家人。他们远远站在道路上,对陆家的大门指指点点。

恨陆家的人实在太多了,想吃陆家人肉的都有。看到郑家人似乎是在找陆家的麻烦,百姓们一个个都十分兴奋。

郑成功朝手下的家丁们一挥手。

四十多个家丁朝陆家的院墙上扔巨大的铁钩锁,最后齐齐把门楼左边的围墙钩住了。

一个家丁队长大声吆喝,几十个人齐用力,只听到“轰隆”一声,门楼左边的院墙就被拔倒了。

倒下的院墙后面,陆家丫鬟和小厮抱头鼠窜,如遭洪水末日。

百姓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郑家人扒陆家的门。

然后那些家丁又大声吆喝,将铁钩锁扔到了门楼右边的围墙上,如法炮制,又把右边的院墙给扒倒了。

然后一群家丁从两辆马车上取下浇了油的柴捆,堆积在陆家的门楼上面。

郑成功接过一个火把,等管家用火石点燃了绒木,又用绒木点燃了郑成功手上的火把。

郑成功举着火把,拱手朝街道两边的百姓大声说道:

“秦氏弹簧软椅商店,我郑家有一半的股份,说是我郑家的生意也不为过。”

“陆子鸿明知道我郑家在秦氏商铺中有股份,还要打砸秦氏商铺,打的是我郑家的脸!”

“我泉州郑家有那么好欺辱么?”

郑成功举着火把,在门楼门口四下张望一圈,大声喝道:“敢辱我郑家的,我郑家必辱之。哪怕他的后台是天大的官,我郑家也要讨一个说法!”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说的好!”

“郑家公子说的好!”

郑成功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当众烧了陆家的大门。让他们明白,开罪我郑家的下场只有自取其辱这一条。”

说完这句,郑成功就把火把往陆家门楼上面的柴捆上一扔。

只听到“呼”一声,那些浇了油的柴捆刹那间就燃烧起来,在陆家门楼上烧起冲天大火,很快就引燃了整座门楼的木结构。

到后来,整个门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矩,熊熊燃烧。

幸好郑成功做事细心,提前扒倒了陆家门楼旁边的门墙,让门楼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蔓延的燃烧物,才让大火没有蔓延出去。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陆家大门被烧了,哈哈大笑,使劲欢呼鼓掌。

有几个被陆家敲诈却不愿意服输,正在到处找关系的商户高兴得眉开眼笑。他们搞来了十几串鞭炮,摆在熊熊燃烧的门楼前面点放。

只听到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音到处炸响,那场面喜庆得不得了。

……

五月十七,秦昭坐在插云峰上的“独云堂”里,愉快地喝着今年刚采的毛尖。

秦昭上个月让泥瓦匠上插云峰,在插云峰上修建了几间体面的屋子和几间牢固的仓库。这个占地颇广的“独云堂“就是泥瓦匠修建的房间之一,被秦昭充为客厅。

秦昭现在心情很好。

这次和知府陆家斗法,秦昭大获全胜。秦昭逼知府当堂杖打陆子鸿,打得陆子鸿一、两个月下不了床。而郑成功更霸道,直接一把火烧了陆子鸿的家门,让全城人都知道这场斗法中郑家大获全胜,陆家一败涂地。

这些天到郑家寻求保护伞的小商贩络绎不绝,郑成功据说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其实这些小商贩来投献,带来的收益不大。和秦昭的大买卖不同,这些商贩往往一年也就几百两买卖,就算求郑家当保护伞也交不出多少银子。

不过其中也有几家人买卖金额较大。原先这几家大买卖是投附于陆家的,现在陆家威风大减,这几家人就想转换门庭投到郑成功名下了。郑成功在广州经营很久,风评较好,并不十分勒索。所以这几家年利润上千两的大买卖商贩也投入到郑家麾下,希望郑成功提供庇护。

秦昭也同样成功,虽然秦昭又让出了二成干股给郑成功,但他自己还有六成股份。按照弹簧软椅一天二十把的销量计算,秦昭在广州的店铺一个月依然有二千两的利润。

而且这次打败陆家后大涨了秦昭的威风,现在整个广州城都知道秦昭背景深厚,料想不会有人上门找茬了。

秦昭至少可以安稳地躺在银子堆上过几个月。

至于陆知府的报复,秦昭觉得陆以轩没有那个胆子。因为郑成功的三千乱贼一直在广州府外围兜圈子,随时杀进来。秦昭已经让手下人在外行走小心应付了,让手下人在哪里都不要独自一人行动,防止被人打黑枪。如果陆知府敢在这个关口上对秦昭公开动手,郑成功觉得脸面受损,肯定会再次让广州戒严。

广州再戒严一次,陆知府的官也就做到头了,丁魁楚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崇祯十七年,南明的新帝还没有登基,一切都越来越混乱。想在乱世安身立命,光靠郑家人短时间的合作是不可靠的,必须有实打实的依仗。

秦昭朝坐在下首的秦有理说道:“账房,我想寻个官身,做个武官,经营一番自己的事业。”

第六十四章 官牙

秦有理本来坐在那里细细地品茶,听到这句话诧异地放下茶杯:“哦?主人有这样的想法?”

秦昭说道:“没有官身,就难以凝聚人心。即便可以多雇佣家丁,这些家丁也不甚卖命。”

秦昭说的是他面临的一个实际问题。

秦昭的家丁始终认为自己是撑场面的,没有一个有为秦昭卖命,在战场上玩命搏杀的念头。

这是没有官身之人的普遍现象。没有官身,社会地位就低,你的手下即便每个月拿你好多银子,也只是觉得自己该老实做事认真操练,却不会产生报效的心思。

秦昭的家丁队三十人练了两个半月了,一个个都练得十分健壮。但秦昭观察他们的精气神,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报效的决心。

如果让这支家丁队伍外出作战,对上某地的山贼,这支队伍恐怕承担一成的伤亡就会逃散。

如果官府派人来拿秦昭的话,这些家丁根本不敢和官府对抗。如果一个穿着官袍的文官站在插云峰下怒斥秦昭的家丁,恐怕秦昭的家丁一个时辰内就会逃光。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雇佣者,秦昭,是一个乡民,连缙绅都不是。乡民雇佣的家丁和大明武官雇佣的家丁完全不同,前者操练是为了赚银子,而不是为了道义甚至理想,这样的家丁缺乏凝聚力。

而在战场厮杀的生死关头,决定士气的根本因素就是凝聚力。

浑河血战时的浙兵死战不退,为的是心中的忠义理想,而不是每个月一两多的兵饷。锦山大战时候明军开局能和几乎百战百胜的满清铁骑对垒,靠的更不是那一点点兵饷,而是拯救汉人天下的责任感。

而要激起家丁这样的理想,或者责任感,一个朝廷命官的官身就十分重要了。

秦昭这和郑家的情况不一样,福建是海贼之乡,穷乡僻壤之间到处都是想出海掠夺的海贼。郑家在泉州土生土长,已经成为了海贼公认的领袖家族,以一家之力养活整个福建的海贼。因此郑家让海贼听自己的命令啸聚一地,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所谓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不外如是。

而秦昭生在广东香山县仁厚坊,这里的底层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不是海贼云集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基层环境,秦昭想调动当地的基层力量,迫切需要一个官位。

最好是个武官,可以直接养兵调兵作战的武官。

“主人高瞻远瞩!”秦有理说道:“如果是武官,就要找丁魁楚了。丁魁楚是两广总督,挂着兵部侍郎的堂官官衔,可以奏请兵部升迁参将以下的官职。”

堂官是明代对朝廷各部长官如尚书侍郎等的通称因在各衙署大堂上办公而得名。与之对应的是司官,在堂下各司做事情。

秦有理毕竟活了四十多岁,又能读能写,对官场上的基本规则有些了解。他这些天常驻在广州的店铺里,常和人闲聊,把广东各个官员的职权弄清楚了。

秦昭点头说道:“是要找他。”

秦有理吸了口凉气,又说道:“只是最近郑家的水贼逼得广州戒严,广州关了十六天城门,他家在广州的生意受到影响。这次海贼逼城的大事是为了主人的店铺做的。现在正是丁魁楚不满的事情,现在去找他,恐怕有些为难。”

“而且最近好多小商贾到郑家去寻求保护,找丁魁楚二儿子丁道昌交保护费的人少了。丁魁楚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此时一定十分恨四爷和主人。”

听到郑成功的分析,秦昭长吸了一口气。

沙发生意不保不行,但是一和人动干戈保护生意,又得罪了广东官场上方方面面的既得利益者。

秦昭平静地说道:“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秦有理看着秦昭,说道:“主人知道否,四爷在南京求学时候,曾拜在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名下学习文章。”

秦昭愣了愣,还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郑成功这种叱咤海波之中的海上霸王,居然是误国误民的东林党领袖弟子。

不过想来也是,既然郑成功天生聪慧考取了秀才功名,自然就要往进士的方向努力,找座师。找座师是一种抱大腿的行为,而郑芝龙既然要为自己儿子找大腿抱,自然是找天底下大腿最粗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

师徒关系,并不代表郑成功就和东林党是一路人。实际上这只代表了郑家在此时的大明有多么强盛。

秦昭说道:“这我当真没想到。”

秦有理说道:“这事要不要找四爷帮忙?让四爷修书一封给座师钱谦益。钱谦益在南京广有人脉,一定会为你找到合适的人送银子。等南京的官员们推举出新天子时候,主人就把银子送给新朝的兵部尚书。”

秦昭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如果有钱谦益为自己指点门路,这事情恐怕还有希望。就算丁魁楚刁难自己,去南京还有希望。

秦昭喝了口茶,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月二十,秦昭站在肇庆两广总督衙门前,却一时进不去那个衙门。

那个衙门很大,光是门楼就有三间房间阔。门楼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下面站着两个手持水火棒的衙役。

那两个衙役拦住了秦昭,不让秦昭进入总督衙门。

秦有理看着那个门楼,摇头说道:“主人!若是不找人介绍,恐怕我等一介平民见不到督公。”

秦昭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求人办事却吃了个闭门宴,门都进不去,这感觉可不太好。

秦昭在总督衙门前面张望了一下,看到衙门侧前方的道路上有几家牙行。其中一家店铺门面最大,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招牌,上面写着“肇庆吕氏官牙”几个大字。

牙行是明代的一种中介机构,专门撮合上下家做买卖。在明代牙行发展到很复杂的程度,不但撮合买卖,还自己收购购买货物储存,同时给来买货的客人提供住宿,做成沟通买卖上下游的一条龙服务。

经营牙行须经政府批准,并交纳税课。牙行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的中枢作用,故也称官牙。

秦昭眼睛一亮,带着秦有理和两个家丁走到那家店铺下。

和一般的经营商品买卖的牙行不同,那家“肇庆吕氏官牙”门前车马不多。不过官牙店面装修得很高档。进门摆着一溜楠木椅子,一个身材高大却很瘦的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两溜椅子最末尾一张上。

看到秦昭进门,这个伙计说道:“客官,有生意找我?”

秦昭开门见山说道:“我要见两广总督,你们能帮办吗?”

那个伙计笑道:“能啊,这有什么不能,客官你也不看看我家牙行的装修排场?开在总督府对门,当然能让客官见到督公。“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后堂,引出了牙行的掌柜。

那掌柜打量了秦昭四人一眼,笑道:“我引见客官见总督,客官要付五十两银子给我等。“

秦昭笑了笑。

他一挥手,秦有理就掏出了五十两银子。

第六十四章 丫鬟

那个牙行老板见秦昭这么豪爽,似乎不将五十两银子当回事一般,心里惊讶不已。毕竟这年头五十两银子已经可以在肇庆买一个小院子了。换算成粮食,足够一个壮汉吃十几年。而这样的财富,秦昭仿佛是随手就扔出来似的。

“客官姓名籍贯“

“香山县仁厚坊秦昭。“

“仁厚坊秦昭“牙行老板吸了口凉气,说道”可是在广州城做弹簧软椅买卖的秦老板“

秦昭没想到这老板消息这么灵通,笑道“是我“

牙行老板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说道“客官要不在小店休息几天,待小店去总督府上询问一番,看督公在不在肇庆,什么时候有时间见客。“

秦昭点了点头,知道这样的事情急不得。

那个瘦高个的伙计又把秦昭和三个跟班带到牙行楼上,选出了一间上房给秦昭住,一间客房给秦有理和两个家丁三人歇息。

秦昭雇马车走到肇庆,确实累了。进了房间,他倒头就睡。

在肇庆等了两天,五月二十二日,秦昭终于见到了两广总督丁魁楚。

秦昭带着秦有理,怀里揣着银票,从后门进了总督府。在牙行老板的带领下一路穿堂过巷。

半路上,牙行老板冲秦昭说道“少年郎,天子已经登临大宝,年号弘光,汝可知道“

秦昭愣了愣,这才知道南明的第一个天子“弘光“皇帝登基了。

南明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近了一间堂屋里。

那堂屋从外面看破破烂烂的,和这破衙门的基调保持一致,但里面的装饰却是十分华丽。进门就看到一个雕纹屏风,绕过屏风看到一个软榻,塌上铺着猩红的洋罽,正面设着大红色的金钱蟒纹饰靠背,石青金钱蟒纹饰的引枕。软榻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茶几。左边茶几上摆放着文王鼎匙箸香盒,里面烧着香料。右边茶几上摆着一个汝窑美人觚。那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又有一些茗碗等。软榻外面的地面上西边一溜摆着四张椅子,椅子上都搭着银红色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的两边也有一对高茶几,茶几上茗碗和花瓶鲜花俱备。

牙行老板显然对总督府极熟悉,他让秦昭和秦有理坐在那椅子上,然后就退了下去。

没一会,一个漂亮的丫鬟走了进来,站在软榻旁边准备伺候主人。

又过了一会,只听到门外的护院扯着嗓子喊道“督公到“

一个看上去很肥胖的老年男人走了进来。

秦昭和秦有理猜测这就是总督丁魁楚了,赶紧作揖鞠躬。丁魁楚进门倒是不和拜倒的秦昭和秦有理打招呼,却把心思放在站在一边的丫鬟身上去了。

秦昭跪在地上,只听到那个丫鬟冷哼了一声,然后看到她脚步动了,似乎是闪身躲开,口中骂道“贼骨头,又占我的便宜,我回头和五娘说去。“

丁魁楚顿时换上一张哭丧的脸,说道“我的心肝肉儿,你何苦去和那个泼妇说“

那丫鬟冷哼道“你这些天越来越张狂了,也没有个规矩。“

丁魁楚赔笑道“还不是你天天像个瓷人似的在我眼前晃悠,我是看得到吃不着,每天被你吊在半空中。“

那丫鬟哼了一声,不再吱声。

秦有理拜在那里笔挺的,像一个笔架一样一动不敢动,哪里敢抬头秦昭拜了半天,没听到总督让自己起来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却看到总督丁魁楚满脸堆笑,正从怀里拿一个镶玉金钗子往丫鬟的怀里塞。

秦昭吓了一跳,赶紧把头低下。

奈何丁魁楚那边已经发现秦昭的目光了,丁魁楚咳嗽了一声,十分不舍地把丫鬟放开。这一放开不得了,他脸上顿时乌云密布,谁看都知道他有多么不爽。

美色当前,居然有秦昭这样不知道事儿的人打断了节奏。

丁魁楚板着脸走到软榻上,把鞋子一脱躺到了软榻上。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丁魁楚拿那茶水当漱口水,噗一口把茶水吐在了痰盂里,这才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

“起来吧起来吧“

秦昭这才站直了起来。

足足躺了五分钟,丁魁楚似乎才整理好情绪,慢慢说道“秦昭,你那个弹簧软椅真的有那么舒服“

原来督臣早就知道了跪在地上的是谁。

秦昭笑道“回督公的话,确实舒服,比寻常的软榻软得多“

丁魁楚笑道“难怪卖得那么火,把郑家都引出来了。“

秦昭赶紧说道“我明天让人给督公送八副最好的来“

丁魁楚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我要用你的弹簧软椅,自己去你的铺子里买就是了,你觉得我买不起不是“

“小民不敢“

丁魁楚冷哼了一声,说道“秦昭我问问你,陆家砸了你的软椅铺子,你十六天没有买卖的损失由陆家赔偿。嗯,二千两银子。那我问你,我的家人在广州城里做生意,广州戒严十六天,我家损失的买卖谁来赔偿“

听到丁魁楚的质问,秦昭心里一顿,知道今天难以落得个好了。

秦昭拱手说道“广州知府发布戒严,该有广州知府赔督公的银子。“

丁魁楚哈哈大笑,说道“那陆以轩是个只进不出的王八,你让陆以轩赔银子“

笑了一会,丁魁楚斜着眼睛睥睨着秦昭,说道“秦昭,你的软椅生意那么热,你就不该赔我一点银子么“

秦昭拱手说道“督公明鉴,小民的生意和督公损失的银子是两件事情,不可等而化之。“

丁魁楚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盖子,啪地在茶几上敲了一下,说道“没有你的生意,郑家哪里会这么拼命把水贼都招来没有你的生意,陆以轩哪里会这么疯狂宣布戒严,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软椅生意而起“

“我就是一定要你赔呢“

秦昭问道“督公要小民赔多少“

“二万两银子“

秦昭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督公说笑了“

丁魁楚拿眼睛在秦昭身上转了半天,又看了看秦昭身边的秦有理,眼睛眯了起来。

这秦昭的意思是他有郑家做保护伞,就是丁魁楚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丁魁楚倒是真拿秦昭没有办法,如果丁魁楚贸然攻讦秦昭,激怒了郑家,那陆子鸿的门楼就是前车之鉴。

现在弘光皇帝初临大宝,并不太在意文官的情绪,但对各地的军阀都极为照顾。而郑家就是各地军阀中的第一个要安抚的。郑家现在就是率兵攻进广州城劫掠三天,估计弘光天子都知道装作不知道。

事后以水贼攻城处理。

有郑家做保护伞,丁魁楚是真的没法动秦昭。

丁魁楚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说吧,你来我这里是求什么“

“小民明白自己在督公这里是求不到了。“

丁魁楚发出了刺耳的冷笑“你想去南京求”

第六十五章 南京

秦昭没有说话。

丁魁楚冷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想求什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急吼吼地跑到我这里来求“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小民已经不向督公求了,不提也罢。“

“说说看,说不定我心情一好便宜给你了“

“小民想求一个武官官职。“

“哦“丁魁楚笑了笑,问道”百户千户“

秦昭老实答道“千户“

“哦,想学郑家做军阀“

“小民不敢“

丁魁楚仰起脑袋,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好个少年郎,炸死一只虎,发明了软椅,现在又想做军阀要买千户官身。老夫当真是觉得你不一般啊,难怪郑森那个疯子那么看重你,为了你的生意把广东官场所有人都得罪了都不惜。“

秦昭拱手说道“督公说笑了。我听人说督公爱财,拿银子到督公这里买一个千户也未必不行。但今天我看督公不爱财,督公爱权,对坏了督公在广州城权势的郑家和我如此恼怒,多少钱都不愿意通融。“

丁魁楚又是哈哈大笑。

“少年郎,我问你,没有权哪来的钱便是金山银海堆在那里,一日没权了,也只是他人的嫁妆,匹夫的玉璧。“

秦昭拱手说道“小民受教了。督公百忙之中拔冗来见小民,小民就不多打搅了,告退。“

丁魁楚拿眼睛上下看秦昭,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有意思。

“你不和我买官想去南京买“

秦昭拱手答道“不是不想和督公买,奈何督公不卖“

丁魁楚哈哈大笑,说道“谁说我不卖,二万两银子,卖你一个千户“

“二万两银子,也就是你店里小半年的利润吧你和郑森怎么分成五五“

秦昭只觉得肚子上一阵肉痛。

二万两银子秦昭现在全部身家加一起也没有二万两银子啊。现在秦昭手上只有现银四、五千两银子,还有作价一千多两的弹簧软椅存货,加一起算可能有六千两财富。如果要按丁魁楚说的给他二万两,秦昭这起码还要等大半年才能筹够银子。

南明风雨飘摇,大半年后局势又不知道是如何了。

丁魁楚早就算死了秦昭有多少银子,不管是赔偿他损失还是买官,开口就要秦昭拿二万两银子出来。

秦昭吸了一口气,说道“督公通融一点,降一点。“

秦昭明白丁魁楚这是在敲诈自己。这是弘光南明了,鞑子一路南下,说不定哪天弘光天子就挂了。如果是崇祯朝的千户,说卖个五千两还有点道理。这弘光朝的千户应该更不值钱,哪有卖二万两的道理

丁魁楚两道眉毛竖了起来,喝道“一分银子都降不了“

秦昭想了想,脸上露出一副十分肉痛的表情出来,说道“督公既然不能降价,容小民回去思考一阵小民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出来要真拿二万两银子出来孝敬督公的话,那也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丁魁楚看秦昭进退沉稳,不慌不忙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少年郎,你现在答应我,半年后拿银子来也不迟。“

秦昭拱手说道“督公容小民考虑一番,这价格实在太贵。我听人说每年孝敬长官一百两银子,五年就能从百户升到副千户。再每年花二百两银子,又过五年变能成正千户。如何会有二万这样的数字“

丁魁楚自知理亏,冷笑了一声说道“也罢,你回去慢慢考虑吧。“

秦昭带着秦有理,走出了丁魁楚的会客室。

那个漂亮的丫鬟见秦昭走了,手上托着丁魁楚送她的金钗,自己坐到了丁魁楚的软榻上。

“老爷,你怎么有银子不赚,让这少年郎走了“

“老爷今日不像老爷了。“

丁魁楚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真不赚他的银子“

“他到南京去找谁哪个升迁他不需要从我这里走账册哪个都要看我的脸色我不答应他,南京的同僚们不敢越过我升他的官。“

“他这二万两银子,我是赚定了“

那个漂亮丫鬟一跺脚,说道“老爷,我要做一件绿纱裙子,还要买一副胭脂,你给我五两银子买罗纱去“

六月初八,秦昭搭郑家的商船到达了松江,又换沙船入长江。六月十四,秦昭到达了南京。

南京是明朝留都,意思就是原先的都城南京在迁都北京后,继续留为都城。大明朝二百多年都在南京设置一套备份朝廷,有六部百官。明朝设置留都的原因是防止北京陷落后全国群龙无首缺乏领袖。

原先北京还在时候,留都南京的六部官员同样是显爵要职。而在这个崇祯十七年,明皇室列祖列宗们的准备就确实发挥了作用。

北京陷落后,全国未陷落的地区立即看向了拥有备份朝廷的南京,等待南京推选出新的皇帝。而南京六部和百官推选福王朱由崧登基继承大宝后,南方尚未沦陷的诸省立即发表拥戴,纷纷承认新君的合法性。

原因就是南京原先在大明的地位就很高。

秦昭从扬子江码头上了岸,便看到了巍峨壮丽的南京城。

那城墙足有四层楼高,从东望到西看不到尽头,只看到一片壮阔城墙。

明南京城,为南北长、东西窄的不规则形,南北20里,东西11里多,周长67里,面积55平方千米。南京城有13门,南3门,正门为正阳门;西5门;东1门;北4门。城墙用大石条奠基,完全用青砖包砌,有垛口13616个,藏兵洞200座,平均高度12米左右。城墙依山带水,尽占地利,十分坚固。北起狮子山,南到聚宝山,西包石头城,东尽钟山之麓,“皆据岗城之脊”,犹如蟠龙。

南京的城墙墙基用条石铺砌,墙身用10厘米高,20厘米宽,40厘米长左右的大型城砖垒砌两侧外壁,中实杂土,唯有皇宫区东、北两侧的城墙全部用砖实砌。

全城人口达到百万,人口可以和北京媲美,是此时全世界有数的大城市。

秦昭看着这样的大城市,心里莫名生出感慨起来。拥有这样一座大城,储备好粮食,管你多少兵马来攻击,据守一年似乎也不难啊然而秦昭知道,后来鞑清南下时候,南京城是一片混乱不战而降。这么巨大的城池,这么坚固的防御,居然全部成为了摆设。

秦昭看着南京城,对弘光朝的评价又下降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马士英

南明真正能攻能守,能和鞑清拉锯厮杀的时代,还是永历朝。

不过具体哪个天子当政并不影响秦昭的“买官“大计,只要是弘光朝封的官,永历朝也一样是认可的。秦昭只需要一个千户官位加身,就可以大张旗鼓地用沙发创造的财富招兵买马,真正成为郑成功那样的一地豪强。

而不是一个到处看人眼色的商人。

秦昭下了船,从西华门进入了南京城。

南京城内并没有末世的混乱场景,反而因为新君刚刚即位,整座城市都有些喜气洋洋的气氛。一些商家还在店铺上面高悬红灯笼,显然是上个月弘光皇帝登基时候挂上去了,还没来得及拆下来。

秦昭进了南京城,便带着郑成功写的书信去找钱谦益。

郑成功是钱谦益学生,此前为秦昭写了一封信给钱谦益举荐秦昭。

秦昭入钱府拜见了钱谦益。钱谦益看了郑成功的信,打包票说包在自己身上。他是礼部尚书,不负责兵部的事情,于是写了一封信让秦昭去找阁老史可法,说事情十拿九稳。秦昭听到钱谦益的话十分高兴。

秦昭于是当天就找到了阁老史可法的家里,史可法却发现不对,开始详细询问秦昭为什么不找两广总督丁魁楚,而是找到南京来。秦昭顿时像被人一盆冷水浇下来,整个人都冷静了。

最后史可法知道丁魁楚敲诈秦昭后,并不愿意得罪丁魁楚而许官给秦昭。

于是秦昭白跑了一场,弄明白钱谦益、史可法和丁魁楚这些人都是清流党人,是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百姓互相得罪的。

卖一个千户才赚多少钱?这几千两银子在权贵眼里当真不算什么。

秦昭豁出去了,只有第二天去找南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被党人孤立的“奸臣“马士英。

秦昭前世看过一本穿越小说,小说里引述《明季南略》记载,马士英在南京卖官,闹得“职方多似狗,都督满街走”。

站在南京皇城外面的大街上,秦昭眼巴巴地看着皇城里走出来的文官们。

此时正是下朝的时候,时不时有几个一身红袍的文官从皇朝里走出来,往自己的衙门走去。秦昭仔细看着那些官员的旗牌,看清楚了他们的职位。

所谓旗牌,就是官员行走在道路上时候扈从打出来的牌子,上面写着官员的官职。百姓看到这些旗牌应该赶紧避让,把街道让给行走的官员。

秦宁想了想,朝秦昭问道:“我等要找马士英么?”

秦昭点头说道:“我等就是要找马士英。”

秦宁问道:“昭哥!马士英好大的官,如何会见我们?“

秦昭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愿意见我们呢?“

过了一刻钟时间,他突然往前面一指,说道:“昭哥你看,前面好大的排场,过来一个大官。”

秦昭睁大眼睛仔细一大学士”的旗牌,正是马士英的队伍。除了举着旗牌的扈从,那马士英还带着二十多个扈从,一个个都举着水火棒,团团将旗牌后面的一个红色轿子围住走。

马士英的轿子很大,足有一张双人床大小,由八个人抬着,气势昂昂地走在大街上。

秦宁不识字,他看了看秦昭的表情,又看了看那个官家队伍,大声问道:“昭哥,难道我等要上去拦轿子?”

秦昭啐道:“不拦轿子,我等跑到这里来晒太阳的么?”看了看左右环境,秦昭又说道:“这里人多,你不要乱说话。你跟着我,看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昭哥!”

秦昭一路跟着轿子,一直等轿子开到城西,进了一条官家巷子才走了上去。

那条巷子里全是官员的府邸,到处都是红漆铜环大门,行人很少。

秦昭猛地带着秦宁冲了上去,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士英队伍前面。

扛着旗牌走路的阁老扈从们顿时被秦昭拦住了去路,停了下来。一个怒色满脸的家丁头目冲了上来,大声喝骂:“哪里来的贼囚根?敢拦阁老的轿子?”

秦昭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大声喊道:“小民有要事向阁老陈述,不得不拦下阁老的轿子陈述。”

那个家丁队长恶狠狠接过秦昭递上来的两张纸,只见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冤字!

他气急败坏地打开第二页,仔细一看第二页上面的东西,却一下子愣住了。

“昌升票号”“准足色银一百两”

第二页的纸上,分明是一张银票,一百两。

一百两不多,但也可以供一户普通百姓丰衣足食五年。

那个家丁队长愣了半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就在他愣在那里失神的几秒钟内,轿子里的马士英已经掀开了轿帘,咳嗽了一声。

“福祥,前面什么人拦轿子?”

那个家丁队长脸上一红,赶紧把手上的两张纸交到了马士英手上。

“爹!前面两个小民拦路喊冤,递过来这一件东西。”

马士英接进轿子里一看,看到了那一张字迹清晰的一百两银票。他冷笑了一声,掀起帘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家丁队长凑过来说道:“那两人是广州口音。”

马士英点头说道:“既然有冤情,就让两人到后院来见我吧。记住了,你带这两人走小路进后院,不要让太多人看到。”

家丁队长赶紧答道:“小的知道了!“

马士英放下了轿帘。

家丁队长过来和秦昭说清楚了,秦昭带着秦宁赶紧站了起来,立在道路一边。

马士英的扈从大喊一声:“起轿!“队伍便往前面走去,很快就开进了马士英的府邸。

那个家丁队长上下拿眼睛打量了秦昭一番,笑了一声。

他说道:“你二人随我来吧。“

秦昭点了点头,一伸手塞了五两碎银子给这个家丁队长。

家丁队长把手塞进怀里掂了掂,低头一看,发现是五两银子,顿时欢喜得眉开眼笑。他换上了一张殷勤的笑脸,笑容灿烂地说道:“这位小郎君,你们是从广州府来的吧!你随我走,今天阁老在朝堂上打了胜仗,正是高兴的时候,我保证郎君心想事成!“

秦昭和秦宁对视了一眼,露出笑容。

“那就劳驾小哥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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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隔墙有耳

马士英家的后院里,马士英静静地看着秦昭呈上来的,钱谦益写给史可法的信。

秦昭和秦宁站在下首,安静地看着马士英。

马士英是阁老,距离内阁首辅,也就是百姓常说的宰相,只差一步。内阁首辅有票拟权,也就是在各地奏章草拟上处理意见,供天子参考。如果天子信任首辅,则会让秉首辅权势极重。

实际上最近弘光皇帝已经在酝酿升马士英为内阁首辅了,只是圣旨还没有发下来。

马士英是个瘦长脸,下巴很尖。他头上有些秃顶了,从乌纱帽的边缘能看到头上的头皮。不过他下巴上有长长的胡子,生在一个笔挺的鼻子下面,让他的相貌增添了几分威严。

看了一会,马士英冷笑了一声。

“这帮党人真有意思,为了不得罪丁魁楚,居然连郑家的举荐也置若罔闻。“

马士英旁边的一个师爷笑道:“郑家毕竟是闽帅,是靠家族势力自己生长起来的,并不依附东林党。东林党怎么会为了郑家第四子郑森的一个举荐,就让阁老和两广总督打起来?这千户官虽然小,但却是明摆着不可能许的。“

马士英冷笑一声,又说道:“这个钱谦益做官也当真有学问,秦老板找到他,他明知道这里面好大蹊跷,是绕过丁魁楚,明知道史可法不会办的事情,他却不说破。他让这秦老板自己去史可法家撞个头破血流,让史可法这个耿直的拒了郑家第四子郑森,他自己却做好人。“

马士英旁边的师爷笑道:“做官若是能油滑到像钱谦益这样,就是国灭了也照样可以做尚书啊!“

马士英哈哈大笑,说道:“他现在不就是国灭了还做尚书么?先帝在北京一根白素吊死了,他还是礼部尚书。“

那个师爷和马士英说到这里,也一起笑了起来。

秦昭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被钱谦益敷衍了一回。钱谦益是知道史可法不可能卖这个千户的,却打包票写下推荐信让自己去史府,就是为了不得罪郑成功和秦昭。

秦昭看着钱谦益的信,不禁摇了摇头。

马士英抬头看向站着的秦昭,问道:“这位小哥,既然史可法把你拒了,你找我是做什么?”

秦昭拱手说道:“小民来找阁老你买官,买千户。”

马士英和师爷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你是如何想的,觉得我一个宿未蒙面的人会卖官给你!”

秦昭拱手说道:“阁老,其实小民也是立过功的。小民叫秦昭,是广州府香山县仁厚坊人。仁厚坊前些年来了一伙强盗叫做一只虎,六十多人啸聚在插云峰上。百姓不堪其搜刮,甚至被其屠村。小民率领几个经事的村民,假借他降日送礼为名头,将他一伙人用火药全炸死了。”

明代人也将生日称为降日。

“仁厚坊因此太平了。县尊因此还赏了一把良弓给我。”

“哦?”

马士英有些兴趣起来。

“这些功绩县令一定会上报,吏部都是可以查的,你一定不敢骗我!”

马士英突然感兴趣起来,说道:“你细细和我说说,你是如何炸死六十多强盗的。”

秦昭拱手说道:“无非就是囤积火药在一个大铁盒子里,外面做了个引线。我抬着这一个大盒子进贼窝说是送礼,一摁枪机就跑,过了一会,喝酒赌钱的强盗就全部被炸死了。”

马士英眼睛一亮,笑道:“好机灵的少年郎。居然能炸死强盗。”

他似乎对秦昭感兴趣起来,上下打量了秦昭好几眼。

秦昭拱手说道:“小民有这样的功绩,愿改了黄籍入军户,然后再自己花钱买个千户,阁老,应该不难吧?”

马士英哈哈大笑,端起茶杯来说:“容我想想!”

秦昭愣了愣,拱手说道:“阁老,东林党那些权贵一个个把持朝政,搜刮无度,到处激起民反。先帝那是一心想振作朝纲的人,就因为信任这些党人把神京都丢了。而这些党人在北京什么反应?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投鞑!”

秦昭粗知明代历史,知道马士英绝对和东林党不和,干脆越说越激动。

“这东林党当真是天下人的大敌,东林党不去,这大明的朝纲就没法振奋起来!”

“阁老是大明的希望,阁老的想法一定是和东林党诸獠不同的。”

马士英听秦昭骂东林党,听得眼睛发亮。

他居然激动得站了起来,抓住秦昭的手。

“少年郎,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阁老说笑了,发自肺腑之言,岂需他人教导?”

秦昭送上一张二千两的银票,说道:“全靠阁老提携了。“

马士英接过了银票,一转手把银票给师爷收下了。他看了看堂外的空地,小心地把秦昭拉到了椅子上坐下。

“少年郎,做事要沉着,说话小声一点,隔墙有耳啊!”

秦昭坐在椅子上,发现这马士英当真恨东林党入极。自己一骂东林党,马士英居然就让自己坐在椅子上了。要知道刚才马士英一直是让自己站在堂上的。

马士英笑道:“你觉得丁魁楚、史可法、钱谦益等人如何?”

秦昭拱手说道:“这些人要么敲诈小民,要么戏耍小民,要么对小民拒之千里,小民今后视其为仇寇。”

马士英哈哈大笑。

“有意思!有点意思!”

“这广东来的小哥不是俗人!”

秦昭见马士英似乎心情很好,拱手说道:“阁老,小民现在手上有几千两银子,你就报个价吧,小民当真极想得一个武官官职。”

马士英哈哈大笑,用盖子拨了拨茶杯里的茶叶。

“我和你投缘,也就不戏耍你了。”马士英笑道:“只是你如今已经被丁魁楚讹上了,我想给你升官用兵部行文都没用了,必须要求天子的圣旨来封官。如果是兵部文书发到两广去,丁魁楚是可以商议截停,然后回报朝廷来回讨论的。“

“其中的差别,何止万千?“

秦昭问道:“丁魁楚不是兵部侍郎么?怎么敢顶撞兵部尚书的行文。“

“他马上就是兵部尚书了,五天前封官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秦昭这才明白这件事有多难办,居然逼马士英动用了天子圣旨来办。这么说来,钱谦益一看到秦昭风尘仆仆从广州来,绕开丁魁楚,恐怕立刻就知道秦昭的事情在史可法那里是办不成的。

就算史可法发兵部行文给丁魁楚,丁魁楚也可以以兵部尚书身份一巴掌把行文打回来。

但那老狐狸却装作一点不知道的样子。

秦昭一咬牙,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四千两银子银票出来。

“请阁老帮我办成此事,这已经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马士英和师爷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够了!够了!我带你入宫面圣,办成此事。“

秦昭愣了愣,问道:“这还要见天子?“

“要下圣旨,当然要由天子定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马士英笑道:“走吧走吧!现在就去,天子应该还没有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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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面圣

秦昭跟着马士英,离开马府往南京城中间的皇城走去。

到了皇城,秦昭再一次刷新了对马士英权势的判断。基本上守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宦官们一看是马士英入宫了,一个个都虚虚朝这边行礼作揖,哪一个有阻拦的?马士英一路往宫城里走,就有门口的小太监撒腿往乾清宫跑去报信。另有一名守承天门的大太监跟着马士英,一路陪笑陪聊。

“阁老刚下朝又入宫来,可是有要事?“

“我来给天子献一个勇将哩!“

“献勇将?“

“有人单枪匹马,用火药炸死了六十个强盗,这不是勇将是什么?“

那个大太监哈哈一笑,拱手说道:“那一定是勇将!“

“这下再对上闯贼、献贼,朝廷又多一员可战之将!“

马士英哈哈大笑,没有多说。

他带着秦昭过了承天门,穿过端门,午门,奉天门,从奉天殿和谨身殿右边的小路穿过两座巍峨壮丽的大殿。

两座正殿的规模看得秦昭心里发毛。虽然秦昭后世在北京也看过故宫,不过那时的故宫已经是博物馆,视觉上有冲击力,但是心理上没有。而此时南京的宏伟正殿是天子的办公场所,这种心理上的压迫力让人乍舌,让秦昭下意识地对皇权有种畏惧。

一路上三步一人,五步一岗,前殿到处都是站岗的“大汉将军“。过了谨身殿,后殿则是宦官林立,守在宫墙的各个要害处,严防闲杂人等。

而马士英一进去,似乎所有的大汉将军和宦官们都认识他似的,那些人全部讨好地虚虚朝马士英行礼。

穿过乾清门,两人进入到了天子办公的乾清宫。

马士英带着秦昭在宫门前面等着,那个老太监进去报告。没一会,老太监就喜盈盈地走出来,说道:“天子在看奏章,阁老进去吧。“

马士英看了看没有官袍的秦昭,说道:“你整一整衣襟!“

秦昭赶紧拉了拉衣角,把衣服拉顺展了。

马士英这才笑着点头,带秦昭入殿。

乾清宫里,宫设奇绝,青铜香炉里烧着醉人的南方香料,暗香浮动。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宫殿正上方的皇座上,正歪着身子,悠哉游哉地在看奏章。这人穿着一身团龙盘领窄袖袍,头上戴着镶金乌纱折角向上巾,国字脸,长胡须,一双眼睛有些慵懒和疲惫,正是当朝的弘光皇帝朱由崧。

马士英拉了拉秦昭的衣角,走到殿内匍匐在地,大声唱道:“臣马士英叩见圣天子!“

秦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也跟着马士英走了上去,跪拜在马士英的身后。

朱由崧懒洋洋地看着马士英,说道:“起来吧。“

马士英带着秦昭站了起来。

“阁老来乾清宫作甚?“

马士英上前一步,说道:“臣今天家里来了一个广州的客人,姓秦名昭,原来是香山县的勇将。此子单枪匹马,在香山县插云峰上用火药炸死了六十名强盗,救下了一村乡亲老小。如此勇将,实为难得。所以臣带其来面见圣天子,求天子嘉奖一二,以示朝廷振作砥砺之功。“

朱由崧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十分的无趣,打了个哈欠。

沉默了一会,他才讪讪问道:“秦昭!你想要什么奖赏。”

秦昭拱手答道:“回圣天子,臣想做个千户官。”

朱由崧皱了皱眉头,看向了马士英。

“马士英,炸死六十个强盗,好封千户么?“

马士英恭敬说道:“回圣上,炸死六十个强盗,肃清一乡一坊的道路,这在地方上也算是不小的功绩了。按理可以封百户,也可以封千户。“

“臣以为,此子不群不党,实在难得。请陛下取上数嘉奖。“

听到不群不党四个字,朱由崧眼睛一亮。

朱由崧是福王即位为弘光天子的,福王一脉在万历朝时候深受天子喜爱,要封为储君,却硬生生被群群党党的清流一脉拦下来了。福王一脉从此和党人结了仇。

但等朱由崧做了弘光天子,却发现南京城里四面八方全是党人,除了马士英看不到一个另类。朱由崧都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形势稍微安定下来,他就调动江北四镇的力量肃清东林党人。

现在他听到马士英说秦昭不群不党,立即多了几分欣赏。

朱由崧点头说道:“那便封个千户给你吧。马士英,你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千户所,发旨封给这个秦昭吧。”

马士英高兴地说道:“臣接旨!”

秦昭眼睛一瞪,整个人陷入到极大的欢喜中。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说要封自己千户,那这个千户就跑不掉了。

自己要名正言顺地当官了。

朱由崧又看了看桌上堆叠如山的奏章。

他又打起了哈欠,讪讪说道:“朕累了,回坤宁宫歇息一会,马士英你还有事么?”

“臣没事了!”

“那就这样吧。”

朱由崧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几个太监的陪同下,他慢慢走下了皇座,从乾清宫后门走了出去,往坤宁宫走去。

马士英拱手鞠躬,毕恭毕敬地一直送朱由崧出了殿。

等朱由崧走远了,马士英才站直了腰板,笑着和秦昭说:“小郎君!你的千户到手了!”

秦昭拱手说道:“全凭阁老做主!以后阁老但有差遣,秦昭唯马首是瞻!”

马士英听到这话更加高兴,呵呵笑了起来。

秦昭又问道:“圣天子好像有些不喜啊?”

马士英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梨园无佳者,圣天子这几日不喜。”

听到马士英的话,秦昭一下子愣住了。

所谓梨园,就是唱戏的戏子。弘光皇帝喜欢看戏,这在南京城也不是新闻了。但秦昭实在想不到,堂堂天子居然会因为唱戏的声旦水平不行,就闷闷不乐好几天。

秦昭怀疑这是马士英的托词,天子还有别的原因不高兴。

然而旁边的老太监却凑了上来,问道:“阁老,前番说的让阮大铖再写一部新戏的事情如何了?”

马士英顿时为难起来,说道:“一部戏哪里是那么好写的,阮大铖在家里琢磨了好几天,刚刚启笔哩!”

那个太监吸了口凉气,说道:“没有新戏看,梨园的戏子又不甚得力,天子恐怕要郁郁寡欢许久啊。”

马士英拍掌说道:“我哪有什么办法?”

老太监说道:“前番选女也未得如意者。天子的不乐,也不是这一天两天了。“

秦昭站在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得瞠目结舌。

这天子,好声光女色啊。

第六十九章 锦衣卫

出了乾清宫,马士英带着秦昭往自己办公的东阁走去。

“你有中意的千户所么?我给你安排进去,把原先的千户调走。”

秦昭摇头说道:“小民倒是没有关注过哪个千户所好。只是小民是香山县仁厚坊秦家村的,阁老给小民安排个靠近仁厚坊的千户所便可以吧!”

马士英看了看秦昭,点了点头。

他突然说道:“天子最近选妃,迟迟没有选到漂亮的女子。我听说香山县自古就出美女,小哥可知道哪家人有貌美姑娘,贤良淑德的?”

马士英用左手往前面一划,说道:“若是‘进女’被天子相中了,那可是大功。不说千户,就是卫指挥使也能谋得。”

听到马士英的话,秦昭明白马士英对自己观感极好,已经把自己当小半个自己人了,甚至连选妃这样的事情都问自己。

一琢磨这选妃的事情,秦昭下意识地想到美名远传的许名。

一想到许名,秦昭立即对天子选女产生了抵触情绪,立即敷衍说道:“阁老说笑了,我香山县是越地南藩,哪里有出美女的大名?只是既然阁老说到了,小民一定就上心为阁老寻觅。一旦觅得极为貌美的良家女,小民一定亲自送到南京来。”

马士英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他似乎有些尴尬,说道:“天子好声色,老夫也只能投其所好啊!”

“你也很快就不是小民了,千户所正千户,正五品武官。”

……

回到马府,秦昭把秦宁领了回来。

秦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道:“昭哥真不是凡俗人,居然去面见天子了。刚才我站在旁边听昭哥你和阁老说话,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哩。而昭哥你居然去见天子了。”

秦昭笑道:“这有什么,无非是寻常话语。”

“寻常话语?”秦宁听到这话一乐,小声说道:“昭哥,你可是往死里骂东林党了哩。你一骂东林党,那马阁老立刻就眉开眼笑了。”

秦昭笑了笑。

秦宁又说道:“昭哥,马阁老帮你安排圣旨特升,这里面要得罪人呐!”

“要得罪谁?”

“要得罪两广总督丁魁楚啊!马阁老说他已经得了升为兵部尚书的圣旨了,以后在两广可以退回再议兵部的安排。那这次天子圣旨特升岂不是甩了他一巴掌?他以后位高权重,能不把昭哥你当眼中钉肉中刺?”

秦昭想了想,说道:“如果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就不需要做事了。南京也不用来了,直接在肇庆忍受丁魁楚的敲诈便是。而且我看丁魁楚二万两银子只是一个开端,等我等过三个月筹齐二万两银子,他还要说别的名目。”

“做大事,不可能不得罪人。”

“昭哥,那可是兵部尚书兼两广总督哩,吓死人的大官。”

秦昭笑了笑,说道:“怕他作甚?这次回去一得了官,我就招募一千人马。郑森三千人马可以让广州城低头,我一千人马的战力未必比郑森三千人马弱,怕他丁魁楚么?”

秦宁听见秦昭的大气魄话语,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昭的气魄是真大,格局是真大。一些寻常俗人看上去觉得无比风险的事情,在秦昭眼里却是坦途一片。寻常人想跟上秦昭这架战车,还真是要每日提心吊胆,时刻要承受心脏爆炸的惊吓。

这真的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呆子秦昭?

“昭哥的气魄,我这样的凡人拍马也赶不上。”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好了,回秦家村等圣旨了。圣旨一下来,我等就开始募兵。”

……

七月初七,秦昭乘船回到了香山县。

他巡查了一遍自己的产业,包括在秦家村的木架生产车间和缝纫车间,以及插云峰上的弹簧生产线。值得高兴的是,秦有理和秦昭雇佣的一干人等都比较忠心。秦昭不在的这些时间,秦有理背着手到处巡视各条生产线的情况,保证了工厂没有大事情发生。

广州城里的沙发销售也情况不错,郑成功一把火烧了陆家大门后,广州城的缙绅们都知道秦昭和郑成功斗赢了,自然是放心大胆地来铺面订购沙发。广州城的铺面里一个半月卖了一千一百一十六把,利润是八千一百四十三两,这些利润中四千零七十二两归秦昭,剩下一半归郑成功。

另外工厂还直接销售给郑成功两批共六百把弹簧软椅。这些软椅和广州城卖的软椅一样,苏钢采购费用比市场价便宜一两银子,所以每把软椅的利润达到三两六钱银子,六百把软椅的总利润为二千一百两。

秦昭不在的这一个半月,沙发工厂总盈利达到了很可观的六千一百七十二两银子。

秦昭很高兴,当场给各个条线上的工人每人发了一两银子做谢仪。又给专心致志巡查生产的秦有理发了十两银子做奖金。

然后,秦昭就耐下性子,开始等待圣旨的到来了。

一直等到七月十八,秦昭才在秦家村等到了传旨锦衣卫。

明代传旨使用的人员并不固定。一般的口头圣旨常用太监传旨,若是非常庄重严肃的圣旨则需要动用礼部官员。而一些涉及低级武官的圣旨则常用锦衣卫快马传旨。

那锦衣卫一共三人,为首一人穿着红色锦缎织成的飞鱼服,头戴高高的乌纱帽。其余二人则穿着锦衣卫常服,同样戴着黑色乌纱帽。三人都骑着一色血红的高头大马,行走间扬起无数烟尘。

三骑骏马前面,四个香山县的“胥吏”恭敬地在前面小跑着开路。骏马后面,又有十二名县衙中的弓手在后面殿后,一个个将手中的弓具挂在肩膀上,颇有威势。

胥吏是衙门里面的高级公务员,铁饭碗,由知县老爷发工资。在明朝,能直接和县令对话的胥吏都是县里的实权人物,被百姓们称为“老爹”。弓手则是衙役们雇佣的临时工,没有编制,随时雇佣随时解雇。

三骑还没到秦家村,就把在田间耕作的秦家村农夫农妇们吓得不轻,谁见过红色的飞鱼服啊?那飞鱼服上长角的飞鱼和蟒长得极为类似,和龙似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品大官的蟒袍。秦家村的村民们一个个全部吓得跪在了田里。

第七十章 官袍

一队人马开到了秦家祠堂门口,吓得整个秦家村的人都跪在了道路两侧。

为首锦衣卫高举圣旨跳下了骏马,朝地下的村民们大声喝道:“秦家村村民秦昭何在?”

听说锦衣卫是来找秦昭的,便有胆大的村民爬了起来。

“官老爷等等,我等去找秦昭来!”

过了几分钟,秦昭便带着秦有理、秦宁和黄德能从家里跑了出来。

秦昭看着那高悬在锦衣卫官员手上的圣旨,知道这就是封自己官的圣旨了,赶紧躬身答道:“我就是仁厚坊秦家村乡民秦昭。”

那宣旨的锦衣卫做事却很认真,大声问道:“可有户贴?拿上来相认。”

秦昭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户贴,交到锦衣卫手上。

锦衣卫仔细看了户贴,点了点头,朝身后两个跟班说道:“总算是找到正主了!”

“香山县乡民秦昭接旨!”

秦昭跪在地上,朝锦衣卫手上的圣旨磕头。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闻香山县仁厚坊民户秦昭设计炸死匪盗一只虎,杀强盗五十一人,有功。特移其黄籍为军户,进为南海卫香山千户所正千户,掌香山县靖海堡防守官!”

“钦此!”

秦昭大声高唱:“臣~秦昭接旨!”

他爬起来双手高举过头,从锦衣卫手上接过了金色的圣旨卷轴。

从今天起,秦昭就是天子的臣,不再是香山县的乡民了。

秦昭这一声“臣”唱得抑扬顿挫,充满了力量。

秦家村的村民们听见秦昭自称臣,都露出满脸惊讶的样子。这个几个月前还呆呆傻傻的少年郎,一朝之间已经登上了金光大道,成为了大明朝天子的臣,成为朝廷的命官了。

这岂不是比县城里的老爹胥吏还要厉害一些?

真是了不得啊!

……

看了一遍圣旨,秦昭兴奋不已,满脸的欣喜。

班旨的锦衣卫上来拱手说道:“我这边恭喜千户防守官了。”

秦昭哈哈大笑,朝秦有理一挥手。秦有理从怀里掏出三十两银子来,在怀里掂了掂,塞给了那个锦衣卫。

锦衣卫在手上掂了掂银子,明白这是三十两银子,顿时喜上眉梢。

他本是个在锦衣卫中不怎么受待见的边缘人物,所以才会被发配过来一样执行这个广州府的宣旨任务。从南京走驿道,他把自己的大马都骑瘦了,才好不容易在一个月的时间赶到香山县,顺利完成了班旨的任务。

他原以为秦昭只是一个刚升迁的千户,不会给自己多少银子。没想到秦昭这么大方,一上来就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他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官,这些银子够他用几个月了。

至于后面两个跟班,分几两碎银子给他们就可以了,大头还是自己这个百户独得。

锦衣卫百户开心得眉开眼笑,凑到秦昭耳边说道:“防守官,我这次班旨的事情还有点奇了。我还要去肇庆给两广总督丁魁楚班一道圣旨,让丁魁楚赶紧奉旨做文书,办好你的黄籍名册。”

秦昭笑了笑。

这次自己升为千户兼靖海堡防守官是圣旨压下来的,丁魁楚那边想来会阻力很大。马士英做事还是很负责的,把全套流程都做下来了,要用圣旨逼丁魁楚赶紧做文书图册。免得丁魁楚拖延搪塞,把秦昭变成一个空有圣旨没有名册身份的千户。

秦昭点头说道:“辛苦天使了!”

明代称天子的使者为天使,秦昭入乡随俗,也这么叫着。

锦衣卫百户哈哈一笑,一挥手,让身后的两个锦衣卫小卒拿出来一套东西。

“这是千户的乌纱帽、官袍、牙牌。千户收好了!”

秦昭接了过来,开心地看了看。

有了这一身官员套装,所有人看自己的时候情绪都会不一样。有了这样的一个官身,自己招兵买马也不会被人诬告为谋反了。

秦昭看了看那乌纱帽。

明制,乌纱帽“以铁丝为框,外蒙乌纱,冠后竖立两翅(当时称“山”),正前上方隆起,以金线压出三梁。三品以上,冠用金线缘边,四品以下,不许用金,只能缘浅色丝线。“

明朝早期的乌纱帽翅子是下垂的,是模仿唐代的幞头。明朝后期的乌纱两翅展开,再后期的乌纱是高乌纱后山凸高。官位越高,腰带就越高,乌纱也越高。

而秦昭看到的这顶乌纱帽后山凸起来并不是特别高,大概一则因为这是大明官方发下来的制式服装,还是一定程度上坚持祖制的。另一方面秦昭的官位也不高,是五品武官,所以朝廷配的乌纱帽后山还没有县令高。

县令好歹也管一县几万人,排场自然是要比只管一个千户所的千户大一些。

秦昭再去看那一身官袍,看到的是一身大红色的“连衣裙”。

以后世人的观点看,明朝的官袍真的有点像连衣裙。当然这种连衣裙的里面是要另穿衣服的。

所以其实明代的正式服装是很闷热的,幸好这小冰河期的夏天不是特别炎热,否则套一身官袍里面再套中衣,也就是内衣,真的要中暑。

那官袍是丝绸料子,秦昭一时间也分不出是苏绸还是杭绸或者是茧绸,只觉得官袍料子好高档,隐隐发出丝绸特有的光芒,红灿灿的好看极了。官袍的正面绣着一副补子,上面绣的是五品武官的补子:熊罴。

所谓熊罴,就是体型最大的棕熊。棕熊是陆地上有数的大型食肉动物,比棕熊大的食肉动物只有北极熊了,明人没见过。补子上面除了主角熊罴还有一些配角花鸟虫鱼,不过那些配角在熊罴面前都显得小极了,把那个熊罴映衬得十分威武雄大。

官袍还配了一个玉带,也就是腰带。不过这个腰带实际上没有约束下身官袍的作用,因为官袍的下身是一条“裙”,不需要约束。腰带实际上是起装饰作用的。

腰带上镶嵌着一些玉石和宝石。秦昭估计这制式制作的官服不会配太好的玉石宝石,毕竟朝廷也没有什么银子,都用上品玉石的话户部要破产。

不过这大红的官袍配上黄色的腰带看上去十分耀眼,让人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这一套服装,朝廷第一次发下来的是起一个式样作用,按照明制,以后秦昭可以自己仿制多做几套。

其实除了这套常服,官员还有朝服、祭服、公服、燕服,适合于各种场所。但是南明朝廷现在草创,一切从简,所以朝廷给秦昭只发了一套常服。其他的服装要做的话,还要秦昭自己去打听尺寸和形制,自己做。

第七十一章 官威

然后是一副牙牌。

《明会典》记载,永乐六年(1408年)定:凡扈从官员有牙牌者,须随身悬挂,以凭关防出入。又在京朝官,俱佩牙牌。所谓牙牌,它是以象牙为料,刻官职于上,并以字号分为五等:公、侯、伯有爵位的用“勋”字,驸马都尉用“亲”字,文官用“文”,武官用“武”字,大内官用“官”字。这种牙牌不得向人借用,亦不得借与他人,否则要获罪。牙牌悬挂于腰间,下有牌穗,用象牙或牛骨为管,青绿线结。

秦昭的牙牌当然是“武”字的,上面有自己的官职和名字,反面有高祖皇帝朱元璋的训诫:“上天祐民,朕乃率抚。威加华夏,实凭虎臣。赐尔金符,永传后嗣。”

秦昭接过官袍等东西,三名锦衣卫就准备回去了。

锦衣卫后面的四名胥吏眼巴巴地看着秦昭,希望秦昭也赏他们一些银子。按说他们也是天使一队过来的,也算是天使的一员。

秦昭今天当官了,心情好,随手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扔给了胥吏们。

胥吏们在百姓面前威风无比,在真正的朝廷命官面前那就是渣渣一样的存在了。虽然秦昭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也是他们惹不起的。更何况秦昭这个千户和一般人不一样,香山县最近传得很凶,说秦昭以乡民身份和知府斗,因为把郑家拉进来了,结果大败知府家。

而现在又是圣旨升官。

圣旨升官什么意思?就是后世小县城里武警中队长的任命,突然来了一个主席令的感觉。你说这样的武警队长多吓人?谁敢惹?

这样的秦昭,给胥吏们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惹。

秦昭扔了二两银子过来,他们四个人也不敢嫌少,扑通扑通就跪倒地上给秦昭磕头了。

锦衣卫百户看着那些胥吏的畏缩样子,知道面前这个千户能量不一般,顿时觉得这一趟虽然一路风尘,但结识了秦昭这个新晋千户也是一件好事。

“千户官,我叫王贵。”

笑了笑,锦衣卫百户王贵说道:“我看千户要不了多久就要升官了,我倒是还想再跑一趟,再做一次这传旨锦衣卫哩!”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托天使的吉言!”

……

送走了传旨锦衣卫,秦昭回到家里换上了官袍。

顿时,一个年少有为的大明武官就出现在秦家村。

秦家村的百姓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他们一辈子连县令都没有见过,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刚才来传旨的锦衣卫百户,正六品。等秦昭穿戴着正五品的官袍出来,顿时把秦家村的村民们吓得一愣一愣的。

大红的官袍。

县令的官袍都是青色的哩。

他们看到秦昭,一个个都不敢站着,扑通扑通地跪在了地上。

“千户爷好!”

“千户爷!”

“千户爷好!”

秦昭穿着官袍从秦家村西村口走到东村口,除了躬身跟在后面的秦有理没有跪拜外,其他的村民全部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在秦昭面前抬头。

秦昭一路走过去,百姓们一路高喊“千户爷”,仿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随意。

秦昭吸了口气,暗道这大明朝虽然摇摇欲坠,但朝廷命官的官威却依旧厉害。

如果是碰到乱兵抢劫地方,百姓们被抢完还可以骂一声贼兵汉,可以上诉到地方官那里希望朝廷处理。如果是和官员斗被官员用权术摁倒,那被摁倒的百姓是没有任何地方申述的,甚至都没有人敢同情。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

秦昭如今当上五品武官,从此和这些百姓在地位上就是泾渭分明的了。他们是民,秦昭是官。哪怕秦昭依旧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村民们却一下子就对秦昭印象改观了,把秦昭看成了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

而秦昭,则再也不能重拾小民的身份,是时刻要穿着这朝廷命官的衣服的。

秦昭对跟在后面的秦有理说道:“老账房你看,我把他们都吓到了!”

秦有理的腰在秦昭面前弯成六十多度,拱手说道:“主人先是炸死一只虎,又发明弹簧软椅。现在又突然间成为了正五品的朝廷命官,村民们都被主人的手段吓煞了。这正五品的官威在此,村民们哪个不是浑身颤抖?”

秦昭呵呵一乐,说道:“都是族人,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走到祠堂前面,说道:“秦有理,你叫村民们爬起来,都到祠堂门口来。”

秦有理答应一声,就过去叫人了:“都起来,都起来!”“起来起来,怕成个什么样子了?不是原先的昭哥儿么?怎么站直都不敢站了?”“泼皮,站起来!拿了昭哥儿炸死一只虎的赏银没有?昭哥儿还发银子给你们哩,怕什么?”

百姓们在地上对视了一阵,一个个渐渐站起来了。在秦有理的呼唤下,他们渐渐集合到了秦家祠堂门口,看着站在门槛上的秦昭。

秦昭站在上首,大声说道:“诸位村民!尔等不要怕我,我还是原先那个秦昭,还是尔等的族人。”

“今天我秦昭当官了,成为了正五品的朝廷命官,但这不代表我的心就变了。我还是那个炸死一只虎的秦昭,我还是会全力帮衬族人,让族人都过上好日子的。”

秦有理听到这里,大声喊道:“好!千户爷说的好!”

百姓们如梦初醒,都跟着喊道:“好!千户爷说的好!”

“千户爷说的好!”

秦昭哈哈一笑,说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秦家村要乐一乐。我出钱去县里买一只猪两头羊来十坛老酒来,今天大家放开了喝酒吃肉,乐个痛快!”

听到秦昭的话,百姓们眼睛中冒出星星出来。

千户秦昭要请村民喝酒吃肉。

秦昭升为千户了,还是没有忘记秦家村的族人呐!这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村民喝酒!

昭哥儿还年轻呐,才十七岁,以后还是要升官的啊!他这样不忘族人,以后秦家村的人都是要鸡犬升天的呐!

要跟紧昭哥儿,一定要跟紧昭哥儿的步伐。无论如何,就是把脑袋削尖了,也要挤进昭哥儿的软椅作坊,或者家丁队伍。或者像秦有理、秦宁等人一样,给昭哥儿做亲信,来回跑腿打杂,那更是前途远大。

村民们眼睛发亮,一个个看着秦昭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一个孩子的叫唤打破了沉默。

“喔!喔!吃肉了!今天有羊肉吃了!”秦元昊的女儿盈儿拍掌说道:“昭哥哥!我要吃羊肉!昭哥哥我要吃羊肉!”

这盈儿一直在村里和孩子、少年们玩耍,两、三年前秦昭也是她的玩伴。秦昭的千户官位大人们害怕,小孩们却还不懂得畏惧,说出无忌的童言。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秦有理,等下留一块羊后腿肉给盈儿!”

第七十二章 求情

秦有理赶紧答应:“听到了!主人!”

盈儿高兴地蹦了起来,在那里拍手说道:“吃肉咯!吃羊肉咯!吃羊后腿肉咯!”

盈儿的活泼吓得老实的秦元昊心里发慌,使劲拉着盈儿的衣服,说道:“盈儿别闹!盈儿乖乖站着!盈儿不要跳!前面是千户爷!盈儿!”

秦正站在队伍里呵呵一笑,说道:“秦元昊你不要怕,今天千户爷高兴,不会罚你们没有章法。”

秦昭一挥手,说道:“秦有理,刚好家丁伍长秦正在这里,你给秦正一百两银子,让他带几个人去县城里把猪羊和酒买来。”

秦有理答应一声好咧,就过去和秦正说了。

秦昭点了点头,见下面的村民们还是畏畏缩缩,不太敢说话。

他于是对盈儿说道:“盈儿,我等下拿两个鸡子换你一大口羊肉,你换不换?”

明人称呼鸡蛋为鸡子。

盈儿用手指指着脸颊,想了一会,奶声奶气地说道:“羊肉好吃的呢!昭哥哥你拿三个鸡子来我和你换!”

村民们听了这奶气的话,哈哈大笑。

秦昭也哈哈大笑起来。

村民们刚才畏畏缩缩的气氛一时缓解了。

过了四个时辰,已经是下午的时候,秦正和几个家丁赶着一头牛车回来了,牛车上正绑着秦昭让买的猪羊老酒。

秦家村也有一个汉子叫秦南会杀猪,他便磨了铁菜刀,在村祠堂门口开始杀猪宰羊。一群村民围在那头肥猪面前指指点点,发出无数的啧啧声。

这些贫苦的村民好多人一年多没吃过肉了,看到杀猪的样子自然是十分感兴趣。看到生猪被破喉,猪肉冒出来,就有好多人冲上去摆正接猪血的脸盆,生怕漏掉任何一丝猪血。

……

今夜的秦家村,热闹非凡。

十几个土灶被搭了起来,大块的猪肉、羊肉被配上蔬菜,放在土灶上的铁锅里熬煮,突突地冒着热气,泛滥出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没一会,这些铁锅里的肉汤就熟了,村里比较懂事理的几个汉子用勺子舀出肉块,给村民们分肉。

无数已经快忘记肉味的村民们排成长长十几排队伍,兴高采烈地接肉吃。

上次吃肉,还是几个月前秦昭炸死一只虎哩。

秦正站在队伍的末尾,笑看着那些村民流口水的样子。他在插云峰上做家丁,这个月被升为伍长,成为了仅次于秦宁、赵良策等队长的“军官”,每顿饭都有四两肉荤吃。

明代四两,相当于后世的二两半。

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一顿的酒肉。

不要小看这四两肉,相当于后世二两半的肉。这个末世物价腾贵,四两猪肉在镇上卖要卖到四十文钱。一个月六十顿正餐,每顿饭都有五两肉荤的价值是二两多银子,算上米饭蔬菜一个月伙食费近三两。

和秦正的月钱差不多了。

不过按照秦正这几个月的体验,秦正觉得这肉荤真的要吃,因为插云峰上家丁队的训练量实在是太重了。秦正练了四个月,现在身上一身的腱子肉,一丝赘肉都没有,身材好得吓人。现在就算面对高秦正一个头的壮汉,秦正也有把握赤手空拳上去打败。

其他普通的士兵也差不多,而且普通士兵每顿饭只有三两肉荤。在插云峰这么大的训练量下,这些肉荤真是省不了。

因为顿顿都有肉荤吃,秦正对今天的猪羊大宴倒没有那么垂涎了,只等在队伍最后面。

他前面站着的都是一些过了生育年龄的中年妇女。乡下人最重男轻女,凡事以男子为尊。即便是在村里分肉吃,也是青壮年男人第一个吃,小孩其次,中老年男人其后,生育年龄的女子其后,最后才是过了生育年龄的妇女。

这也是这个时代岭南百姓的风俗。

秦正前面是几个家庭妇女。

看秦正悠哉游哉站在队伍最后面,似乎一点不着急吃肉的样子,一个叫做秦韩氏的妇女笑道:“哎呀,秦正,你现在可是好命了,当上千户爷的伍长了,顿顿有肉吃。”

“我们这些妇女,一年多没吃肉了!上次炸死一只虎只杀了一只猪,只有男丁和孩子有肉吃,我们这些妇女只喝了肉汤。今天开荤,当真是这两年的头一回哩!”

秦正笑了笑,说道:“千户爷对我等确实恩重,如今山上的三十个家丁一个个练得都健壮如牛,倒是想寻些敌人来打一番。否则这么强的一支武力空放在山上吃肉,我心里都心疼千户爷的银子。”

那些妇女问道:“秦正!你现在打得过一只虎的强盗不?”

秦正笑道:“你拿一只虎的那些乌合之众和千户爷的家丁比,那是糟蹋我。现在就是两个一只虎的强盗围攻我,也近不得我的身。”

那些妇女咧了咧嘴,突然有些害怕秦正。不过她们嘴上不落下风,说道:“顿顿吃四两肉的好命哦!”

旁边的妇女也帮腔:“当真和老爷一样的命啊!千户爷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就因为你老实?”

秦正被这些妇女说得有些不爽,大声说道:“你们懂什么?千户爷提拔我是因为我做事认真,遇事负责。顿顿有四两肉算什么?千户爷说了,只要跟着他好好干,以后我还要过驴肉鱼翅,妻妾成群的日子呢!”

“到时候馋死你们这些只会嘴快的妇女。”

妇女们对视了一眼,不敢再说。她们老实站在了队伍里,安静等待队伍前面的人一个个分肉。

半响,一个头上绳子绑着头发的年轻汉子端着一碗筒骨肉走了过来。

“秦正哥!秦正哥你怎么排在队伍最后面,成何体统?”

“秦正哥,我和你换个位置。你拿我这碗骨头去吃,我站在你的位置排队。”

秦正愣了愣,想了想说道:“秦岱,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吧,你为什么这么殷勤来给我送肉。“

秦岱哈哈大笑,说道:“真是瞒不过秦正哥的火眼金睛。秦正哥,我没什么事情,就是…“

”就是刚才我去给祠堂换蜡烛,听到千户爷和有理叔在那里商量扩充家丁队的事情。听千户爷的话,似乎这次要招募好多家丁。“

“千户爷那什么人?招募家丁能一个一个亲自去选?到时候还不是秦宁小哥、秦正哥这样的人物在上面把关?我就想和秦正哥你说一下,到时候招募家丁的时候放我一马,让我进千户爷的家丁队。“

听到秦岱的话,秦正冷笑一声。

“千户爷招募人自然有一套章程,哪里是我说放你一马就能放你进去的?要看千户爷的章程办事。否则哪个人徇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秦正正在那里教训秦岱,前面的妇女们却一下子炸锅了。

“千户爷又要招募家丁了!“

“千户爷要招人了!“

一个妇女走出分肉的队伍,冲上去使劲拖拉自家的汉子,大声喊道:“养家的,你还在这里分什么肉?千户爷又要招新家丁了,你还不赶紧给千户爷下跪求情去?“

第七十三章 黑尔火箭弹

另一个妇女带着自家的三个小孩就往祠堂方向冲,说道:“千户爷喜欢小孩子,我带我家的孩子去哭一场!“

众人正在喧闹,却看到秦昭头顶乌纱帽,一身大红官袍,带着秦有理走了过来。

这些村民背着秦昭在人群里喧闹,泼皮劲头十足,但是一看到秦昭那一身官袍,却一个个都蔫了气了。所有想和秦昭套近乎,或者仗着以前的人情耍泼的心思,全部像被冷水泼了一下似的,泼得全部消失。

朝廷命官的官威实在吓人。

不是衙门里和官老爷日日相处的胥吏,哪个敢和官老爷套近乎?耍泼?

最后村民们一个个都蔫蔫地站回了分肉的队伍里,乖乖分肉吃。

秦昭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刚才想到他面前哭一场。

……

一个晚上,秦家村的村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秦昭没有在晒谷场分肉的地方驻足,他坐在祠堂里思考未来的计划。如今有了官身,社会地位大不一样,秦昭接下来要招兵买马,还要发明出各种新式武器,这都有一个轻重缓急。还要考虑自己各项发明的落地难度。如果是很难落地的那些发明,需要培养特殊工匠,这就有风险。自己势力的发展和各种发明需要匹配上,才会一帆风顺。

但是吃到肉的村民们一个个都携家带口地进祠堂给秦昭磕头,秦昭没安静一会就要被人打断思路。

秦家村的村民们是真的感激秦昭,这是十七世纪,大口吃肉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人类和牛马不同,人类是需要一些肉食才能保证身体的健康运转的。而秦家村的人这两年一直被一只虎勒索,入不敷出,好多人家是整整两年没买过肉了。他们这两年唯一吃的肉还是上次炸死一只虎秦昭分的。

现在秦昭这一顿喜宴又花去百两银子买肉,让村民们再次获得了维持生活所需的宝贵肉类蛋白质。

秦昭知道现在自己是五品命官,村民们都害怕自己,所以说话也注意了几分。一些玩笑话和容易让人遐想的话秦昭都刻意回避了,只捡一些没有歧义的安慰话语,好声好气地答复那些进来磕头的村民。

告诉他们未来是美好的,要对秦家村的未来有信心。

村民们排队在祠堂里向秦昭磕头,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仍是少年人的秦昭,在村民眼里已经是深不可测的大人物。

……

第二天,秦昭带着家丁往插云峰行去。在插云峰上面的一件新建屋里里,秦昭看到了秦宁找来的三个烟花匠人和三个铁匠。

六个匠人一见到秦昭就上来磕头。

“免礼!”

秦昭让众人坐下说话。

在秦昭那一身官袍的压力下,六个匠人坐在椅子上都不敢坐整个屁股,只拿小半个屁股抵在椅子上,集体摆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毕竟这是穿大红官袍的朝廷命官,六个匠人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和朝廷命官说话,何况还是穿大红官袍的。

知县老爷都穿的是青色官袍哩!哪有千户爷这么威风?

而且旁边身高体壮的秦宁像个标枪似的立在那里,更给人一种压迫力。

秦宁带着家丁队练了几个月身体,现在有多强壮?寻常男人两个都打不过他。

秦昭对着烟花匠人大声说道:“你们三个!是香山县技术最好的烟花匠人,我出去打听过了,香山县没有比你们手艺好的。”

三个烟花匠人赶紧站了起来,作揖说道:“千户爷过奖了!些微小技,岂足挂齿?“

“何足千户爷挂齿?“

“你们三个,也是手艺过人的铁匠匠户。我都是有数的。“

三个铁匠爷赶紧站起来,说道:“千户爷折煞我们了!“

秦昭挥了挥手,让六个匠人坐下,说道:“我有心雇佣尔等,生产一种新式的武器。这武器十分犀利,是现在其他兵马都比不上的。只是我生产的这武器需要保密,不能被人把其中密门偷学去,随意泄露。“

秦昭一甩官袍前襟,坐在了主位上,缓缓说道:“所以我想雇佣你们六人,在这插云峰上面封闭生产我需要的武器。你们受了我雇佣以后,一个月三两银子月钱,每顿饭都有二两肉荤的。“

听到这话,三个铁匠如坠云雾,三个烟花匠人则露出了无比诧异的表情。

六个匠人今天被秦宁找过来就觉得倒霉,跟官家做事情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这千户爷秦昭连烟花匠都要征召,那其为人能抠损到什么程度。

想不到到了这里,秦昭居然说给他们三两银子月钱。

一个月三两银子月钱,这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他们平日里在自家的烟花铺子里做烟花,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

还管食宿?每顿饭还有肉荤吃?

这是真的么?

拿大话骗人吧?

六个烟花匠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

秦宁站在一边,骂咧咧说道:“贼囚根儿!千户爷说的话尔等也不信?千户爷是什么人?那每句话说出来都和旗杆似的,立在校场上能看见影子!千户爷说给尔等月钱肉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容得尔等不信?“

六个匠人被秦宁骂了一顿,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秦昭一挥手。

他身后的家丁直接掏出了六块碎银子出来,每块都是六两,摆在了六个匠人眼前。

“如果你们答应了,就先预支六两银子给你们,让你们有钱先回家处理好家事。“

六个匠人看着眼前的白银子,睁大眼睛,摆出无比诧异的表情。

一个胆大的匠人小心地拱手说道:“千户爷雇我们要做什么?“

秦昭笑道:“找你们做你们最拿手的东西,火箭。“

“火箭?“

三个烟花匠诧异地对视了一阵,说道:“千户爷,若是做火箭,我们是会做的。“

“要改进一下你们寻常的做法,做成武器。“秦昭笑道:“你们先说,你们加不加入我的队伍,成为我这插云峰上封闭作业的匠人?当然,你们在插云峰上每人都分三间房子,老婆孩子都可以带来。“

听到秦昭的一番解释,匠人们都觉得这报酬和待遇十拿九稳,差不远了。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点头说道:“回千户爷的话,我做了!“

“我做!“

“我也做!千户爷。“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答应下来了,以后从我这里学去的一切都要保密了!哪个泄露一丝机密到外面,就是军法处置,骨头打断都是轻的。”

六个匠人听得胆战心惊。但想到那丰厚的报酬,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我们做的这个新式火箭不是烟花,是武器,我们现在先叫他黑尔火箭弹。他和寻常的烟花火箭长得很像,就是个子大一些。做的时候需要用铁壳子做,让他有破甲穿墙的能力。“

“这个铁壳子最关键的是在火箭尾部做三个螺纹状铁翼。有这三个铁翼,火箭在空中飞行时候就是不停旋转的,这样火箭就能稳定在固定方向上飞行,不会因为受力不均到处乱窜。“

第七十四章 颗粒化火药

六个铁匠如坠云雾,像听天书一样诧异地张开了嘴巴。

秦昭笑了笑,说道:“这个新式火箭是这样的,拿纸来,我把火箭的构造图画给你们看。“

……

黑尔火箭是英国人发明的。

但更严格一点来讲,是由英国人威廉姆·黑尔改良的。

火箭技术最早应用于实战是在中国。大明朝现有的营兵系统里就有大量的火箭。

比如明代的火器“一窝蜂“,就是在普通箭矢的颈部装上烟花的喷射火药。使用时候用一个长筒型圆筒装载三十二发这样的箭矢,对准敌人。然后将连接到每一个箭矢的引线一次性点燃,三十二发弓箭就一次飞射而出。

还有一次装备三支较大火箭的,称为神机箭。更有一次装有一百发箭矢的,称为百虎齐奔。明代军队装备了大量制式不同,种类繁多的火箭式武器。

但是这些火箭都是利用火药增加冷兵器的攻击力,并没有形成热武器杀伤。

真正将火箭用为热武器的是印度人。在大不列颠帝国殖民印度的殖民战争中,印度的土王们大量使用了能飞能炸的热武器火箭。这些火箭就和烟花火箭类似,有一根长长的尾部作为稳定杆,飞到目标后爆炸。

英国人从这些印度土邦军队手上学会了火箭,用于拿破仑战争,在战争中大放异彩。英法战争中,英国皇家海军向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发射了约25000枚火箭,几乎将城市夷为平地。

但此时的火箭还有飞行轨道不稳定的缺点。在最极端的案例里,射出去的火箭甚至会一路掉头,炸到发射者的位置上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英国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使用着轨道不稳定的火箭,在拿破仑战争中用,美国独立战争中用,在鸦片战争中更是大用特用。

清人在《英夷入粤纪略》对火箭进行了详细描述:

“英逆火箭,是其长技,能射数百丈,…以坚木为尾,长**尺,或丈许,受药之筒,长二尺,大三寸,以薄铜或马口铁为之,筒下旁环六孔以引火,箭尾之木,以铁罗丝紧贯于筒中,筒上又贯锐木尺许。木末或用铁如枪筒,内三之二受起火之药,三之一受爆竹横药,箭到药燃,筒轰迸裂,火即散飞,延烧营帐房屋。”

但是这样的火箭弹道实在是太不稳定,英国人只将其用于决定生死的大规模会战中,充当压制性火力。

一直到1844年。这一年英国的发明家威廉姆·黑尔受到来复枪的启发,在火箭的尾部装上3只倾斜的稳定螺旋板,逼迫火箭在空气中前进时候高速旋转,由于空气动力的作用使火箭自身旋转从而达到稳定。

黑尔的这一次改进,让火箭能瞄准了,让火箭从不太效率的大规模压制性压制火力变成了精确攻击武器,一举奠定了火箭在战场上的作用。

后世的喀秋莎火箭筒,导弹,都是在黑尔火箭的基础上发展的。

秦昭要制造的,就是这一种结构简单,效果粗暴的火箭筒。

对于大明此时的烟花工匠来说,这种火箭筒的制造上根本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明代流行的烟花,都是用一节火箭当动力部窜上天空,然后在天空中点燃“作战部“炸出各色烟花出来的。烟花工匠们制造起黑尔火箭时候,感觉自己无非是在做高级一点的烟花。

而点火的方式,秦昭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使用火绳点火。

毕竟燧发枪枪机还是很费人工和优质钢材的,在这种一次性使用的火箭上使用燧发枪枪机点火有点浪费资源。而且燧发枪枪机和火箭如何结合,也是一项挑战性颇高的工程学设计,在秦昭对燧发枪枪机还不算特别熟悉的情况下,秦昭决定先不挑战这项设计。

战斗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越简单越可靠就好。从这点上来说,秦昭选择火绳打火。

只用了一刻钟,秦昭就用细豪笔画出了黑尔火箭的正面图,侧面图,内部结构图,四大截面图。

铁匠们和烟花工匠们唯一要研究的,就是逼迫火箭旋转的螺纹尾翼,研究它的具体角度。

这个尾翼当然是要和整个铁壳火箭一体的,最好是铸造火箭壳子时候就一体铸造。但是这又有一个问题,就是螺纹尾翼的螺纹角度到底要多大。是一度两度就好,还是十几度才有效果?

这需要工匠们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改进。

秦昭给工匠们不限量地实验材料,再给工匠们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一个月内研究出螺纹尾翼的角度。

以六个人一小时造一枚火箭弹的速度计算,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造三百枚火箭弹,足够完成各种角度的实验了。

当然,为了降低这些明代匠人的无用实验数字,秦昭又给匠人普及了科学实验需要的数学选择问题。比如说要在1到10之间取一个最好的数字,并不需要将一到十都做出来实验,而是上来先测试二点五和七点五哪个好,然后再检测一点五和三点五,或者六点五和八点五哪个好就可以了。

秦昭循循善诱,给六个工匠们讲了一个小时的实验学基础课程,才放手让他们开始搭建铁炉,开炉造火箭。

……

交待给工匠们怎么实验火箭飞翼后,秦昭发现自己还有一项工作要完成。

那就是黑火药的颗粒化。

打造火箭后,秦昭发现他现在不但需要爆炸激烈的粉末火药,同时还需要燃烧平缓,能够在空气中烧一定时间的火药。对于火箭弹来说,火药在尾部燃烧时间越长越好。如果只能在一开始燃烧很短时间,像爆炸一样把火箭顶一下,火箭弹很快就会在空气中失去速度,火箭弹就不能射到足够远的距离。

而为了提高燃烧时间,在这个技术有限的十七世纪中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实现火药颗粒化了。

颗粒火药因为减小了燃烧面积,降低了燃速。之所以很多人会有颗粒状火药燃速更快的错觉,其实是因为作为发射药的时候,颗粒状的火药所发射的子弹的威力更大。但这一现象并不是因为颗粒状火药的燃速更快而造成,相反,正是因为它的燃烧面积更小,燃速更慢,能给子弹提供一段时间内的持续推进力。

第七十五章 田赋

秦昭找来了几个细心的秦家村村民,让他们用少量湿饭粒和郑家送来的优质火药搅拌,然后搓揉成颗粒状。得到大小不一的火药粒,用过滤筛过滤。再处理颗粒较大的不合格颗粒,把所有火药粒变成同样大小的颗粒为止。

不同颗粒大小的火药要送到插云峰上的火箭实验单元进行实验,找出燃烧时间最长,最能够为火箭提供持续动力的火药颗粒大小。

这也是一个持续实验的过程。

实验的第二天,做实验的秦家村村民就告诉秦昭,湿饭粒的粘合效果没有糯米粒好,用糯米粒能用更少的外部材料做成火药颗粒。

秦昭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是从善如流。

……

秦昭忙完了黑尔火箭的事情,回到秦家村,秦有理说道:“主人,现在秦家村最恼人的一点就是田赋太重。“

“村里共有一千三百多亩田,看上去是不少。但是好多村民为了躲避田赋,把自家的田地献给了其他乡的举人老爷。这些田地献出去以后还是由原来的村民耕作,但是就不再向县里交田赋了,只需要向举人老爷交地租就可以了。“

“而这些投献的田地上本来的地租,就被积压到没有投献的田地上。“

“朝廷所谓的辽饷、剿饷,练饷,看上去也是轻徭薄赋,每亩只加征米**,八合。但实际上到了地方上,缙绅带着大批投献土地的小民不缴田赋,新增的田赋翻倍,翻几倍,翻几十倍地压在没有投献土地的本分农民身上,这些本分的农民不堪重负啊!“

秦昭知道秦有理说的是明末的一个毒瘤。

缙绅不纳田赋!

在明末,只要你有了秀才的功名,就可以进衙门和县令交往。一些善于巴结县令的,往往就拜在县令门下,结成师徒之谊。有很多明代的秀才,其“名字“的“字“,也就是”表字“,都是考取秀才后由进士出身的县令取的。

秀才都这样,就更不要论举人了。在明末,举人无论做的是什么职业,只要是举人,就一律称为老爷。你一旦中了举,县里的胥吏、衙役甚至巡检都要巴结你,抬头仰望你,再不会让你缴纳田赋。

而如果把自己的田地送给举人,田地就可以再不缴纳田赋。如果田地送给举人后,举人仍允许原先田主在原先土地上耕作,收取一些地租,这就把国家的田赋成功变成了举人的收入。

这种现象被称为投献,在明末十分流行。

所以《儒林外史》里范进一中举,就立刻扶摇直上富裕起来了,什么都没有干,就有四面八方的各种人物给他送田地,这就是投献。

投献中的小民可以免除越来越高的田赋,而投献中的缙绅则可以得到白得的地租,可谓皆大欢喜。

各州、府、县的县令、知府们也是缙绅出身,保持着极为强大的阶级凝聚力。在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眼里,向举人名下地产征税是有辱斯文的丑事。让有举人功名的缙绅接受投献活得好一点,这有何不好?

唯一不欢喜的是朝廷的田赋,因为举家投献缙绅的小民越来越多,明末的朝廷几乎到了收不上税的程度。超过半数,甚至远多于此的土地都被投献到缙绅和其他势力名下,老实巴交不愿意投献到缙绅名下的百姓越来越少,因此真正的自耕农苦不堪言。

但总有一些想挺直脊梁生存的自耕农,他们不愿意做缙绅或者其他势力的佃农,就不得不向官府缴纳高得离谱的田赋。大明朝轻徭薄赋的国策,到了基层变成了一个笑谈。

举例来说,明神宗万历六年,陕西账簿上有二千九百万亩民田,每年需交田赋一百七十万石,算下来每亩田每年只需上缴006石粮食,不可谓不轻徭薄赋。

但实际情况是缙绅和皇亲逃税,真正交税的小百姓被田赋压得奄奄一息。崇祯朝的实际情况是稍微加征一点剿饷,每亩加征米6合,不到一斗,自耕农就被压垮,陕西的很多百姓就要变成流民。

岭南的情况和其他地方是一样的,奸猾的小民带着田地投献缙绅和皇族的事情已经成为风尚。秦家村一千三百三十七亩水田,其中有一千零二十九亩投献在外人名下,真正作为自耕农交田赋的只有三百零八亩。

秦有理在秦昭面前敲打着算盘,给秦昭算出了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唯一让秦昭感到欣慰的是,自己招募的那些家丁,还有在自己工厂里做事的十几个工人,大多出自这些自耕农家庭。

这三百零八亩土地要为秦家村一千三百三十七亩土地交田赋。

那每亩土地要交的田赋就是原来的四倍多。

秦有理敲打着算盘,在秦昭面前演算着。

“主人你看,广东的田赋是四合每亩,辽饷一分二厘每亩,剿饷**每亩,练饷一斗二合每亩。这一千三百三十七亩田地要交的田赋是三百石粮食。“

“但现在真正缴纳田赋的只有三百零八亩稻田。那每亩稻田每年要交的田赋就是一石!“

听到每亩田地要缴纳一石田赋,秦昭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岭南气温较高,稻田可以一年二熟。但是每亩地每年交一石粮食田赋当真是触目惊心,超过一半的收成全部交了税。

秦昭说道:“那些把田地投献给缙绅的村民呢?一年又要交多少地租?“

秦有理摇了摇头,说道:“主人,那些刁钻去投献的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每年缙绅都会变化地租的额度。外面的田赋每涨高一点,那些缙绅就把自家的地租涨高一点。我秦家村的村民全投献在王、刘、叶三家举人名下。这三家人今年的地租都收到了九斗每亩。“

“主人你看,这多得不偿失?倘若没有人去投献,我秦家村的田赋、地租又怎么会涨到这么苛刻的程度?“

秦昭吸了口气。

秦家村打掉了一只虎,在这乱世活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活得好。

只要还有人继续带着田地朝缙绅投献,自耕农的田赋就会越来越高。而反过来,因为自耕农的田赋提高了,投献到缙绅名下的佃农也得忍受越来越高的地租。

这是一个拥有内部自动力的行为,如果没人制止,这种行为就会像滚雪球一样不停滚下去。

唯一能阻止这个滚雪球的东西是农民入不敷出,爆炸了。农民在交不起地租或者田赋时候举旗造反,摧毁所有乡村间的生产和秩序。

这就是为什么明末北方大乱。北方的亩产低,最先达到了这个爆炸的极限值。

并不是说灾荒摧毁了明末北方的生产。而是灾荒一下子让明末北方的阶级对立达到了崩溃点。

秦昭手一挥,说道:“明天让负责田赋的甲长来见我!“

“另外,明天找王、刘、叶三家的举人来,我有话要同彼说!“

第七十六章 体统

秦有理愣了愣,不知道秦昭要做什么。

“主人,王、刘、叶三家在香山县树大根深,有县尊帮衬。主人若和他们对抗,恐怕当真是要花费好大的精力。“

秦昭皱眉说道:“你不要管!我让你去叫他们你就去叫。我写三个名帖给你,你拿去给那三个举人看!“

秦昭走到自家的院子,挥毫写下了三个名帖。

秦有理心里战战兢兢,接过了秦昭的名帖。

“主人要怎样和这些举人老爷斗?“

“那些投献的佃户都已经把地契过户给了举人,若是不许那些佃户交纳地租给举人老爷,可是违反国朝法典的!“

秦昭挥了挥官袍衣袖,说道:“你不要多问,去吧去吧!“

秦有理这才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到举人处送名帖去了。

……

第二天一早,秦家村的里长秦舒就像旗杆一样站在了秦昭面前。

甲长是里甲制度下负责田赋的大户。但是明末里甲制度崩溃,缙绅代替里长成为农村实际的控制者,里长成为一个世袭的身份在乡村的某些家庭继承着。继承这个身份的人有责任要催收田赋,但是却不能因此得到相应的报酬和好处。久而久之,里长的身份反倒变成了一个卑贱的身份。

秦家村接近一百户人,有里长十户。这十户人每年轮流一户人出来催收田赋。

每年轮到谁,谁都不想干,为了甩掉这个职位会激烈争吵一番。

试问,在秦家村这样贫瘠的村落,坐视投献土地不缴田赋,而苦苦逼催那些不投献的自耕农缴纳重税,这样的事情在村子里会是多么不待见?如果县里给奖励就算了,实际情况是县里对里长只有要求,要求田赋一定要缴足。而田赋一旦缴足以后就忘记这些里长了,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至于在催收田赋时候上下其手,对于这些里长来说极难。敲诈别人之前要看看自己的实力,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村民,甲长有什么实力敲诈普通自耕农?说不定别人家男丁比自己家还多呢。

所以站在秦昭面前的甲长秦舒极其卑微,他左手抓着一碗肥肉,右手抓着一个酒瓶子,都是秦昭赏给他的。

秦正买来的酒是高度老酒,和平日里喝的水酒大不一样。秦舒拿在手上放了一天,一直不舍得喝完。

此时他脸上陪着满满的笑脸。在这个甲长的眼里,他自己的社会地位还不如普通村民。秦昭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秦昭现在虽然没有正式担任秦家村的族长,但实际上在秦家村是说一不二了。秦家村光是在秦昭名下做家丁的有三十人,更有四十多人在沙发工厂做工,合起来养了七十多人。加上秦昭又对族人的利益关心,经常帮衬族人,实际上被村民们当成族长。

这么年轻的族长,也是仁厚坊传颂的一段佳话。

秦昭对秦舒说道:“你先把酒肉吃了,等下等三个举人来了再一起说话。”

秦舒闻着手边的肉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听到秦昭的话,秦舒如蒙大赦,嚎叫着吃起肉来。

没有几分钟时间,一大碗肥肉就被秦舒消灭干净。秦舒无比满足地蹲在地上,用舌头舔着碗里面的肉渣,时不时翘起酒瓶喝一口老酒,那形象就像是一个乞丐流民。

秦昭看秦舒喝得那么香,让人端来一碗老酒,自己也尝了尝。

问题是这老酒喝起来就那样,不怎么可口啊。这个秦舒怎么喝得那么香甜?像是琼汁玉液似的。

等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到日中了,秦昭终于在村口看到三抬轿子,急匆匆地来到了秦家村。

轿子停在了秦家村祠堂前面,一掀开轿帘,三个举人出现在秦昭的面前。

为首一人叫王元,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

王元走出轿子看到身穿官袍的秦昭,并不施礼,而是热络地上来挽起了秦昭的袖子,说道:“哎呀!今天真是看到大官爷了,想不到我们香山县仁厚坊出了一个大官哩!正五品的千户哩。”

秦昭眉头一皱,觉得这王元故意用乡情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凭此就把该行的礼节忽略掉了。

见到正五品的朝廷命官,不说磕头,起码鞠躬作揖吧。

村民见到秦昭都磕头,这王元却故意不作揖,这是想把他自己的身份抬上去?

欺负秦昭年少无知?

秦昭脸色沉得和墨水一样,不回答王元的话。

后面走出来的两个举人看了一眼,知道今天来者不善,纷纷九十度在秦昭面前鞠躬。

“刘昭厚见过秦千户!”

“叶斌见过秦千户!”

王元装作开玩笑一般哈哈大笑,自然地退后一步,朝秦昭拱手说道:“学生王元,见过秦千户!”

看到三个举人来了,秦家村的村民知道秦昭要和他们商量大事,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秦昭开门见山:“今天我请三位来,是来和三位商量田赋和地租的事情的!”

听到秦昭的话,三个举人对视了一阵,心里暗道没有好事。

听到田赋的大事,村民们也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这年头一亩田一年要交一石粮食的田赋,又或者地租。民田交田赋不说,举人的私田交地租是全部流入了这三个举人的口袋里。这三个举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靠盘剥秦家村都吃得饱饱的。

一年秦家村要交多少地租给三个举人?合起来大概有九百石粮食。按现在的米价,这就是二千七百两银子。

小小一个秦家村,一年被三个举人收走二千七百两银子的地租!想当初一只虎勒索秦家村,也不过要秦家村缴纳一千两银子活命钱。

说缙绅猛如虎,也丝毫不为过。

刘昭厚故意装作听不懂,说道:“千户爷,这田赋的事情我等三个举人不管的,你在秦家村想做什么就自己决定便是。”

刘昭厚又一次强调了缙绅不纳田赋的国朝惯例。

“我知道你的意思。”秦昭笑了笑,说道:“不过三位,我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人名下在秦家村的土地,全部要和其他田地一样缴纳田赋了!”

“什么?”

“秦千户说笑么?”

“这成何体统?”

三个举人张目结舌,发出反应极大的呼叫声。

第七十七章 嘲讽

秦昭说道:“三位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不纳田赋?”

王元皱着眉头说道:“缙绅不纳田赋,这在国朝已经是惯例!缙绅如果也纳田赋的话,那缙绅和小民有什么区别?这天下是圣天子和缙绅一起治理的,岂有让缙绅交田赋的说法?”

秦昭笑道:“国朝哪一部法典?天子哪一条圣旨?是规定缙绅不需要交赋的?”

大明朝虽然在基层坚定执行缙绅不交赋税的国策,但在高层却从来没有明确给出任何规定。在大明皇朝二百多年的时间中,最高层皇帝一直装作不知道缙绅不纳税,更装作不知道缙绅、皇亲不纳税导致大量投献,最后压垮小民。

尤其是崇祯皇帝,省吃俭用,甚至皇袍上都打上了补丁。但从始到终,他都没有弄明白天下的投献到底有多严重。从始到终,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亩收那么一点练饷、剿饷,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北方,尤其是西北的小民压垮,成为漫山遍野的流民。

三个举人当然举不出任何法典规定缙绅不纳税。

王元知道今天是要被秦昭抢劫了。秦昭这个新上台的千户,第一把火就烧在秦家村小民向缙绅投献土地这件事情上。

围观的村民们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三个举人被逼得在秦家村交田赋,那三个举人对村民的地租肯定要降下来。很简单,因为地租的水平不是根据商品经济水平决定的,而是根据村民的承受能力决定的。如果村民要在地租之外另交一笔田赋,那地租必须降下来,否则村民就要饿肚子,就要闹事。

甚至会趁势要求结束投献,把投献的田地变回自己的田地。原先投献是为了少缴田赋,现在田赋这么低了,还投献什么?

秦昭在举人的田地上收税,秦家村的小民没什么感觉,抢的是缙绅的银子。

三个举人对视了一阵。

叶斌抖了抖直缀袖子,说道:“千户爷,若是我们三人就是不缴田赋呢?”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不缴没关系,今年秦家村收田赋的是里长秦舒,我作为朝廷命官,为国分忧为民出力,为秦舒把这个主做到底了。如果你们三人不缴田赋,我就雇人到各乡各坊你们名下的田地里割稻子!“

三个举人面面相觑,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这是明抢啊!

平日里三个举人有多威风?就是县里胥吏看到他们都要殷勤招呼的,时不时就可以找县令一起喝喝茶聊聊局势。有哪个妄八敢在他们面前大声说话的?直接让家丁几巴掌就扇过去了?打了你又怎样?回头你去县令进士老爷那里告举人去?等着打板子吧!

更别提要割他们名下田地的稻子了。

但是今天不同,这个秦昭是个狠角色。

秦昭是朝廷命官,而且是在这乱世中十分有力的武官,这让他们三人有些投鼠忌器。毕竟香山县最大的武装力量就是靖海堡,那里有一个千户所几百旗丁。而且以靖海堡的规模,靖海堡防守可以养一百家丁。

一百不事生产专事战斗的家丁,这样一份武力就是县令都要正视。

而且,秦昭不是普通千户,是圣旨直升的千户。

就算是普通的千户,他们都不敢硬来。何况是圣旨直升的千户?香山县的缙绅都传秦昭在南京有偌大后台。

这就好像是后世的地方大学教授,碰到了县武警中队队长耍横。地方大学的教授虽然和县、市的领导都熟,但如果武警中队队长犯横,硬要阻止教授们知法犯法偷税漏税,教授们也是无话可说的。

秦昭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我看你们是不会主动交了,那就这样吧,我今年请人去你们的田里割稻子。你们欠多少田赋,我就割多少稻子。当然,还要包括割稻子的人工费用。”

听到秦昭蛮横无比的语言,王元愤怒地骂道:“这不是抢么?”

王元仗着年纪大,骂秦昭是抢劫了。

叶斌大声喊道:“有辱斯文!当真是有辱斯文!”

围观的村民见举人敢在秦昭面前大声嚷嚷,顿时忍不住议论起来。无数人对着三个举人指指点点,发出“轰”一般的议论声。

秦昭指了指旁边的甲长秦舒,大声说道:“让你们交田赋给甲长,就是抢了?就是有辱斯文了?那你们偷税漏税逼得自耕农卖儿鬻女,怎么算?你们这样的举人到处接纳投献,导致北方的农民被田赋压垮变成流民,导致那些流民攻入北京城逼天子自缢,那算什么?”

“自缢的先帝算什么?你们这样伤害国朝,算什么?算造反么?”

听到秦昭的怒喝,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秦正等家丁都下意识地站直了一些。

主人怒了,臣下当然要站出来壮声势。

要是之前,这些家丁还真的未必敢在三个举人面前炫耀武力。

那毕竟是举人啊,是可以和县令一起品评香茗,饮酒赋诗的。在县令面前随便说几句一个人坏话,然后就让人刁难那个人,最后打官司把对手弄死。只要是和县令关系铁,弄死个把乡民根本就不是问题。

哪个平头百姓,或者说平头百姓的家丁敢挑衅县令的朋友?

灭门的县令啊。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秦昭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社会地位比这三个举人更高。举人毕竟不是进士,是极难做官的。秦昭如果要对这三个举人发难,秦正等人不会犹豫,上去就会把三个举人拿下。

秦昭的家丁做了事情,就算闹出人命了,县令是管不到的。县令的手伸不到靖海堡这个卫所军户的堡垒中去。县令要发行文到广东都指挥使司去求都指挥使,才能让卫所条线的武官调查秦昭的家丁。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证据早没了。

三个举人看了看身边的几个秦家家丁们,脸上一黑。

他们也带有家丁护院过来。但是他们的水平和秦昭比起来差远了,他们的家丁护院只有后世保安的水平,对比秦昭手下这强悍的家丁当真有些不够看。

毕竟这是南明末世。

以举人身份和防守官斗,实在有些不自量力,得不偿失!秦昭当官后的第一把火明确无误地烧到三个举人身上了,而三个举人却发现自己毫无力量反抗。

王元猛地一甩袖子,说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叶斌大声喝道:“当真是秀才遇到兵!”

但是围观的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

第七十八章 地租

那些几十年、上百年来坚持不投献土地的秦家村自耕农笑得最为开心。

他们听清楚了,秦昭这是要把压在他们头上的非法田赋踢回去,踢到那些本该交税的缙绅手里。

如果重达每亩一石的田赋被踢回去,田赋降到原先的四分之一,那秦家村自耕农要过上多么美好的日子?

秦正算了算,家里三亩水田,收成大概是六石粮食。以前要交三石田赋,自家三口人只能得到三石口粮收成,刚好够一家人喝稀吃糠。如果千户爷帮助自己把压过来的非法田赋踢回去,那自家就只需要缴纳七斗田赋。一下子多了二石三斗粮食。

二石三斗粮食啊,近四百斤稻米啊,多出这么多粮食怎么吃得掉?说隔几天就割一块肉回家吃都不过分吧?

自己的月钱给爹抓药,家里多出来的粮食换肉吃,那爹的病很快就能好了吧?

秦正越想越开心,哈哈大笑起来,当着三个举人的面笑道:“没道理的斯文败类,词穷只能乱骂了!”

王元没想到秦昭的家丁也敢骂自己,瞪圆了眼睛骂道:“你!”

秦正哈哈大笑,说道:“你什么?我叫秦正,千户爷麾下的家丁!小爷我练了几个月没人做对手,你要上来练一练么?”

王元身后的王家家丁们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年过半百的王元左右看了看后退的家丁,哪里敢上前挑衅?他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王元三人讲道理讲不过秦昭,耍横更不是秦昭的对手。站在晒谷场上,三人脸上红了又白,最后决定走为上策。

三人准备回去了。

但是秦家村的百姓却不愿意放过他们。

现在秦昭要在三个举人名下的田地里收田赋了,那原先九斗的地租加上田赋就变得无法承受了。百姓们当初带着田地投献举人是为了占田赋的便宜的,现在事情反过来了:不投献的土地只缴纳一点点田赋,而投献举人的土地却要承担这么高的地租和田赋。

这交完田赋和地租,饭都吃不饱了。

这怎么可能?

几百村民围住三个举人,高呼“举人老爷!降地租!”

“降地租!”

“降地租!”

村里的十几个泼皮更是泼辣,一股脑滚到三个举人前面的地面上。他们封住了三个举人的去路,不知道是要碰瓷还是想阻拦举人离开。

这些泼皮现在一肚子不乐意。现在没有投献的土地只需要交二斗二合的田赋,而他们投献了的土地却要交九斗以上的地租。黄灿灿的稻谷,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流入三个举人的粮仓里。

举人又不是官老爷,泼皮们不答应。

三个举人对视了一眼,知道今天不出点血是走不掉了。

王元百般无奈,咬牙说道:“大家不要闹!不要闹!千户爷加在我家田地上的田赋,全部由我们三个地主承担。我保证,今年大家的田赋加地租合起来还是九斗稻米。”

“我保证我们三家的佃农一粒稻米都不会多出!”

众人听到这话,不再吵闹,都渐渐安静下来。

地租和田赋不上升,至少投献做佃户的村民们还能吃饱饭。

有泼皮骂道:“他们没有投献的,一亩田只有二斗田赋!我们要交田赋,还要要白交七斗地租?”

一个秦家村的村民大声喊道:“地租六斗!否则不让走!”

这个村民的喊叫声顿时引来一片赞扬。

“说得好!凭什么不投献的只交二斗,我等要交九斗!地租降为六斗,田赋二斗!否则不让走!”

“不让走!今天别想出村!”

举人们对视了一阵,当真是欲哭无泪。

以前投献的土地虽然地租高,但总体算下来比不投献土地的田赋低,所以投献的村民不会吵闹。现在秦昭这个朝廷命官大老爷一发话,把地租平摊了,投献的村民立即心理不平衡了。

这是每年交九斗和每年交二斗二合的区别。

极度不平衡。

一千多亩投献的田地,少一斗地租那就是三百两银子啊。而且看这些村民的气势,大有一点点把地租降下去,以后要和不投献的小民一样只交田赋的势头。

这都是秦昭摊平田赋后的必然连锁反应。

王元脸上红了又白,对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说道:“好!好!好!地租只交六斗!”

“但是乡亲们,不能再少了!地租六斗是香山县最低的了,在知县老爷那里都是有记录的。”

村民们听到知县两个字,顿时安静了不少。举人王元和知县交好,他一抬出知县的名号出来,村民们暂时不敢再压地租了。

三个举人对视了一眼,哪里还敢多呆一刻钟?他们捡人围得最少的右边插了出去,快步往外猛走,像逃一样地离开了秦家村。

……

七月二十一,秦昭骑着自己的大马,带着秦宁和四个家丁,往南海县的定南堡走去。

秦昭这几个月赚了不少银子,就给秦有理、秦宁等人配了马。现在秦昭一行六人走在路上是两匹马的队伍,四个家丁佩着长刀步行护在马前马后。

定南堡是南海县比较大的一个卫所堡垒,负责整个香山县和部分南海县的防务。这个堡垒在国朝初期非常显赫庞大,一度有旗丁三千人。然而明末卫所制度凋敝,定南堡实际上的主体构成只剩下南海县县域南面的定南堡。

定南堡设“操守“官一员,署卫指挥佥事职,官正四品。

秦昭从定南堡南门进了堡。

操守官厅在堡垒的中央,是一座官厅衙门式的建筑。秦昭交了名刺,便在操守官厅门口等待。

操守徐松涛热烈欢迎了秦昭。

秦昭在门口只站了几分钟,徐松涛就带着麾下众人迎到了操守官厅大门口。

秦昭倒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能量,把徐松涛吸引到操守官厅门口迎接自己。

迎接自己的队伍里除了徐松涛这个指挥佥事,还有两个千户。

秦昭思考一下,觉得徐松涛之所以这么热情,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个千户是圣旨封的,是南京城的关系。

在旁人的眼里,既然是走南京城的关系,那以后升迁提拔还不是指日可待?这和香山县、南海县地域上的土包子们大不一样。

就好像后世主席令任命县级武警中队队长一样,这样上马的中队长多吓人?

武警大队队长敢刁难怠慢?

第七十九章 上任

秦昭走上去,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送到徐松涛手上。

那徐松涛大概是四十多岁,嘴唇上两小瓣胡子,下巴上留着一小撮细长胡须,身材颇为肥胖高大。此时他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憨态可掬。

接到秦昭的银票,他顿时笑容满面,说道:“秦千户,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秦昭拱手说道:“下属新上任,来见过操守大人。操守大人如此盛情欢迎下属,下属不胜感激!“

徐松涛见秦昭并不傲慢,心里更加欢喜。

“秦千户少年英雄,当真是让我一见如故。从前就听说秦千户在香山县炸死了一只虎,今日才亲见到真人哩!“他上来用右手抓住秦昭的左手,拉着秦昭说道:“来来来!今天我来给防守官接风!哪个都不许阻我多喝!“

秦昭听到这肉麻的套近乎话语,暗道南京圣旨降下的官衔就是不一样啊。不过秦昭也需要和上级搞好关系,便顺水推舟地热络起来。

他哈哈大笑起来,也说道:“操守大人如此高义,下官今天不醉不归!“

徐松涛大声说道:“说的好!“

两个千户凑到秦昭后面的秦宁身边,拱手说道:“这位想来就是秦千户的亲信,秦宁小哥了吧?“

这几个千户这些天知道秦昭要来,早就研究了秦昭这几个月的一举一动。香山县和南海县交界,千户们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打探消息,居然连秦宁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

秦宁拱手说道:“两位千户爷火眼金睛,小民便是秦宁。“

两个千户一左一右架住秦宁,说道:“秦宁小哥今天不喝倒,是万万不许离开操守官厅的。“

秦宁哈哈大笑,跟着秦昭的步伐往操守官厅里面走。

徐松涛拉着秦昭,大声喊道:“拿我藏了半年的金华老酒来!先开五坛!“

一夜觥筹交错。

……

靖海堡位于香山县的北面,靠近南海县。

南明的旷野十分萧落,除了小溪小河边有一些水田,大多数的土地都是荒芜的小树林。要知道明朝中国人口才一亿人,而同样没有化肥农药的晚清,中国人口达到四亿人。可想而知,明末的土地开垦利用率有多低。

尤其是在岭南,大片大片可以利用的土地是荒地。

秦昭和秦宁在定南堡喝了一晚上酒,又睡了一晚上。

秦昭在后世工作时就经常出入酒宴,酒量还可以,喝明末时代的烧酒也撑得住,愣是把徐松涛喝倒了。而秦宁的酒量就更好了,别看他一个少年郎,身材单薄,但昨天在两个千户的轮番灌酒下,却坚持到了操守官徐松涛喝倒了。

两人都没有被干倒,今天一早就起床了,向操守告辞。

从定南堡往南面走了一个时辰,一行六人走到了秦昭走马上任的靖海堡。

靖海堡名副其实,是一座小城堡。只不过这城堡建得有点寒碜,堡垒的外墙甚至没有包砖,是夯土的城墙。城堡外围挖着一圈壕沟作为护城壕,但是壕沟里没有水,是旱沟。城堡的大门开在南面,一个吊桥吊着。

城堡周长差不多是六百步左右。

明代以男子左腿和右腿都前进一次为一步。也就是说后世说的两步的距离,在明代称为一步。

六百步,差不多就是后世九百米左右的长度。

吊桥前的堡门上挂着一个匾额,大书“靖海堡“几个大字,让秦昭明白自己没有走错。

秦昭从堡垒的吊桥上骑行进入了堡垒。

一进靖海堡,秦昭就闻到一股恶臭,从堡垒的四面八方透过来。

秦昭随意一看,就看到堡垒内淤积的下水道里面全是生活垃圾。那些生活垃圾早已经腐烂,就在进出堡门的道路两边烂着,发出熏人的恶臭。时不时有几只黑硕的老鼠从下水道里跳出来,大摇大摆地在堡垒道路上观望一阵,才选出一个方向窜过去。

有些墙角巷尾甚至堆积着粪便,在七月的炎热天气下泛着令人作恶的味道。显然很长时间这里的粪便才被清理一次。

秦宁等人似乎对这样的环境见怪不怪了,依旧信步往前面的防守府走去。

秦昭却深深皱紧了眉头。

秦家村自从由秦昭做主后,秦昭就告示各家人,禁止各家人随意丢弃垃圾了。在秦昭的号令下,所有的生活垃圾全部被扔进了村后面的大坑里。至于人畜粪便,在秦家村更是不允许堆积在路边,严格要求倒入粪池。

实际上在村庄里面堆积人粪很难,因为粪便是很好的肥料,倒在路边很快就会被其他农民拾去扔自家粪池里。然后拿来肥田。

但是这座靖海堡管理很混乱,有些地方似乎没有人拾粪,要等粪便堆得很多了才清理出去。可能是这里有些人家是防守官家丁,是不事生产的丘八。

秦昭骑马行到了堡垒中间的防守官官厅,跳下了马。

门口的守门小卒穿着一身破***广州城的乞丐还要落魄。他看到秦昭的官袍,忙不迭上来叩头行礼。然后他爬起来把秦昭的马系在马杆上,就引秦昭进入了官厅。

官厅里烧着南洋来的香料,压住了官厅外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前一任防守官肖恒正在二堂的椅子上翻靖海堡的账册,看见秦昭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昭,然后站起来给秦昭作揖行礼。

“南海卫提刑千户肖恒见过防守官。“

和威风的靖海堡防守官位比起来,南海卫提刑千户就有些落寞了。

这个千户在靖海堡当了四年的防守官,前几天突然被南海卫的守备传令,说调离他到南海卫做提刑千户。

正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在守备手下做一个提刑千户,哪里比得上在靖海堡做一个一把手油水足?他不甘心地去守备府里问了一次,才知道有人靠天子圣旨抢了自己的官位。

天子圣旨啊,那是肖恒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东西。就好比后世一个县武警中队队长,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位置被****下命令么?****直接下令将自己强行调离?

一般,天子圣旨是不会干涉肖恒这个档次的官员的。

但为了秦昭的官位,天子就直接下圣旨调动肖恒了。

肖恒真的好奇,这个靠天子升值上任的防守官,是何许人也。

今天一见,肖恒更加惊奇。这个新任防守官居然如此年轻,看上去十七、八岁,还是一个少年郎。

第八十章 交接

“防守秦昭见过提刑千户。“

肖恒使劲打量秦昭,有些不忿,却不敢表露出来。这个靠天子圣旨上台的防守官到底什么背景肖恒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是自己惹不起的。

惹急了他,到天子那里参自己一本怎么办?

他把靖海堡的账册交到秦昭手上,说道:“这是靖海堡的账册。防守官看看吧。“

秦昭翻了翻手上流水账一样的账册,说道:“好说!“

肖恒看了看秦昭,拱手说道:“防守官,我在这个靖海堡有私田三百三十亩。这些私田是不缴屯田子粒的,还请防守官高抬贵手,不要加征子粒。“

靖海堡防守官实际上就是靖海千户所千户。

明朝的卫所制度下,卫所不但是武力机关,而且同时是屯田组织。卫所的百姓,也就是军户是要屯田,上交田赋的。这个田赋,就叫做屯田子粒。

而在明末的实际情况下,大量的卫所的官员擅自更改卫所中子粒的收缴比例。卫所官员自己霸占的田地,卫所官就擅自决定不需要上缴子粒。而把需要上交的屯田子粒数字压在那些没有关系的卫所军户身上。

不仅如此,卫所官员还肆意役使普通军户,把军户当奴隶一样安排在自己的私田上劳动。

军户本来就承担远重于普通田赋的屯田子粒份额,既要操练,又要种田,本来的身份就像奴隶一样可悲。而明末的卫所官员还要多收他们屯田子粒,役使他们,这让军户的生活无比黑暗。大量的卫所军户逃亡。

到了南明时代,大多数卫所里逃亡的军户比在籍的还要多。

卫所制度下的田地都是屯田,岂有私田的说法?但上任防守官肖恒肆意在靖海堡划出自己的“私田“,而且让这些私田不纳屯田子粒。

按这个肖恒的意思,他还希望他调走以后这些私田仍然不纳屯田子粒。

这是多大一笔收益?如果一亩“私田“上缴八斗的地租的话,这三百三十亩私田的地租就是二百六十石的粮食。按现在广州城里的粮价,这就是八百两银子的地租收入。

秦昭算了算,心里冷笑一声。

他说道:“提刑千户说笑了。“

肖恒眉头一皱,有些惊讶地看着秦昭。

秦昭说道:“靖海堡的田地都是屯田,如何能不纳屯田子粒?第一年,提刑千户的私田要缴纳一半的子粒。后面的年份,提刑千户的私田就承担和其他屯田一样的子粒份额。“

肖恒脸上一红,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想不到秦昭这么狠,上来就没收了他的特权。本来有不纳税特权的话,会有军户眼巴巴地求自己来租种自己的“私田“,就好像民户投献到缙绅名下一样。而没有不缴纳屯田子粒的特权,这些私田极难管理。毕竟他就要调到南海卫去,隔这么远,雇佣佃户来耕作自己的卫所军田有些鞭长莫及。

万一租种的佃户说收成不好交不上地租,肖恒怎么求证真伪?怎么管理?

秦昭虽然没有公然没收肖恒的“私田”,却也差不多了。过几年这些田地无法管理,就会荒芜下去,或者被秦昭以某种名义征收。

肖恒冷哼一声,说道:“不愧是圣旨封的千户。“

秦昭说道:“在下只是不希望靖海堡中一块法外之地,不受国朝国法约束罢了。提刑千户即将去南海卫掌刑罚,难道不知道卫所田地都是屯田,根本没有私田说法?“

肖恒见秦昭说话越说越凶,就差把自己的那块私田没收了,赶紧说道:“千户说的也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秦昭笑了笑,不再多说。

两人话不投机,场面有些尴尬。

肖恒琢磨着三百多亩私田地租没有了,心如刀割,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这在提刑千户任上要办多少冤案才赚得回来这么多地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秦昭是来接任他的,要办物资和人手交接的。秦昭随时可以以千户所残敝为理由参肖恒一封“玩忽职守贪墨多占“到南京兵部马士英那里,那肖恒就真的要重新学做人了。

圣旨封的千户,那是有渠道直达天子的,不是地方上的普通千户可以招惹。

肖恒不敢因此和秦昭翻脸,在场面上还使劲敷衍秦昭,对秦昭的话都表示赞同,让场面有些诡异。

说了一刻钟,肖恒就说不下去了。他开始和秦昭办交接。

“靖海堡下辖百户所五个,每百户所各有管队官一名,百户堡一座。“

走出官厅,肖恒说道:“靖海堡内有军户三百二十一户,丁一千一百五十七。“看了看账簿,肖恒说道:”其中男丁四百四十六口,壮女三百一十七口,幼子二百零九口,幼女一百八十五口。“

“男丁中旗丁二百六十九人。“

旗丁就是卫所制度下的卫所兵。虽然明末卫所制度早就凋敝不堪了,上阵打仗的全是营兵大兵,但是大明还是坚持着祖制,在每个卫所都依然统计旗丁数目,还是卫所官员的考核指标之一。

秦昭愣了愣,问道:“这不是千户所吗?怎么人这么少?“

肖恒翻了个白眼,强颜欢笑地说道:“防守官,军户逃亡严重也是我大明各地的宿疾了。防守官以后细细管理靖海堡,就会知道其中的原因的。“

秦昭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肖恒带着秦昭走到库房处,看到几个守库的旗丁正趴在地上斗蛐蛐,就没好气地上去踢了几脚。

几个旗丁如梦初醒,抓着手上的红缨枪赶紧站好。

肖恒翻着账簿,说道:“防守官,库房内有腰刀二百七十把,缨枪三百一十一挺,手盾四十六具,大盾一十三具。八力弓二十七把,七力弓四十三把,六力小弓六十一把。箭矢无算。悬户六十三具,守城擂石超过五百,无算。“

肖恒最得意的就是他平日里就很留心收集守城擂石,所以说到库藏时候浓墨重笔地在最后提了一笔。

站在他看来,这是靖海堡防守官可能做出政绩的唯一地方了。万一真的有不长眼的贼人攻打靖海堡,这城墙上一顿大石头砸下去,什么攻城器械都要砸烂。

但秦昭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秦昭诧异地问道:“没有火器?“

肖恒顿时翻了个死鱼眼,说道:“防守官说笑了。“

第八十一章 兵额

咳嗽了一声,肖恒说道:“靖海堡只是一个千户小堡,如何会有火器兵?就是靖海堡的上峰定南堡,也没有一挺火器。只有在南海卫有两门弗朗基,不过也年久失修,恐怕没法用了。“

秦昭追问道:“那我作为防守官可以开炉造火器么?“

肖恒说道:“造炮需要请示南海卫守备,若是造铳,造一窝蜂万人敌之类的火器,随便防守大人造就是。“

肖恒似乎也听说过秦昭的背景,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昭,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我可提醒防守官,造这些东西都是哗啦啦烧银子的,有时候还要看运气,千辛万苦督造出来的火铳不堪用,能把人气死。“

“那些匠户如今都在城里,造的火铳质量不好也不管,只嚷嚷我等朝廷命官短少了他的银两,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得不偿失。“

“自从大盗刘香老被郑芝龙剿灭后,广州府总体上承平已久,寻常也不可能有盗贼敢攻打千户所。“

秦昭问道:“那地方上有盗贼呢?靖海堡不是有守土之责么?“

肖恒眼睛一翻,心里已经骂娘了。

这秦昭是阎王爷帐下的催命小鬼么?怎么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什么时代?是南明弘光朝了!卫所制度腐烂多少年了?连天子都自缢了,都城只剩南京了,这犯了失心疯一样的新任防守官居然和我肖恒提靖清地方盗贼的守土之责。

卫所军要是有那样的实力,还算卫所军么?

我能骂娘么?

但是肖恒突然想起来,这秦昭是真的靠个人本事上插云峰炸死过仁厚坊的一只虎的。

肖恒想着想着,脸上红了起来。

叹了口气,肖恒拱手说道:“像防守官那样集合数人就攻上强盗老窝的事情,如今在卫所军中是绝对没有的。我倒是期待看到靖海堡在防守官手上的蜕变。也许过了一年半载,靖海堡的弱旅残兵在防守大人手上会变成一支雄军。“

肖恒想了想,说道:“秦防守,我原先养有家丁八十二人,这些家丁我是要带走的。“

秦昭点了点头。

肖恒有些好奇地问道:“防守准备养多少家丁?我听说防守官家业殷实,莫非是准备养二百家丁?“

秦昭笑了笑,问道:“如果我养一千家丁,会有人管么?“

肖恒一下子脸上变得极为难看。

肖恒已经觉得秦昭在开他的玩笑了,脸上红了又白。

“千户所本来就该有旗丁一千,是因为军户逃亡才只剩下三百多旗丁。如果靖海堡在千户的经营下能恢复一千大兵的原额兵数,不但不会有人指责防守,恐怕守备爷都是要发文赞扬千户的。“

肖恒觉得凭借靖海堡的财力养一千士兵是不可能的,有些狭促地说道:“我当真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秦昭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那我就放心了。“

肖恒觉得秦昭在吹牛。

他长长地翻了一个白眼,好久都没有说话。

……

秦昭到达靖海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堡内的垃圾。

整个靖海堡的所有军户都被动员起来了,众人先是在堡外挖了一个大洞,大概有一丈深,几十个平方宽阔。然后各家各户都拿出各色袋子,木板等物在堡内搜集垃圾,倒进这个大洞里。每家每户都负责自己家前后一段路的垃圾,责任明确。

秦昭捏着鼻子走到那些堆粪的区域,发现那里面已经人去房空。那些区域果然是肖恒家丁住的地方。

秦昭找了几十个旗丁过来搜集粪便。那些旗丁其实早已经不是士兵了,都是瘦弱的庄稼汉子。秦昭其实并没有怎么刻意锻炼,只是平日在吃上肉荤多一些,就感觉自己比这些庄稼汉子强壮很多。那些旗丁瘦弱的手臂感觉用力一掰就能掰断。

很快,靖海堡里的垃圾就被打扫一空,全部堆在了城外的大坑里。秦昭一声令下,众人把垃圾掩埋了。

然后就是挑水冲洗原先浸泡垃圾的下水道、坑洞。将没有用处的坑洞埋上,免得再堆积垃圾。

堡内因为军户不断逃亡,被抛弃的房屋很多。秦昭做主,将两座破败得屋顶都没有了的屋子充作垃圾集散地,里面各设置十个大木头箱子。军户们以后要倒垃圾,就只能提着垃圾到这两间屋子里倒进木头箱子里。

随意丢弃垃圾的,杖十。

经过一天的打扫,靖海堡内的肮脏一扫而空。虽然到处都弥散着垃圾被翻动而散发出来的腥臭味,但气味已经越来越淡了,料想要不了一天,整个靖海堡的空气就会变得清新新鲜。

秦昭也不用在官厅里烧香料来压制那些气味了。

秦昭入靖海堡的第二天,秦昭下属的五个百户过来报道。

其实秦昭手下有六个百户,除了下属五个百户所各有一个百户外,靖海堡还有一个提刑百户。只不过靖海堡经过上百年的军户逃亡,人口只有原先的一半,所以很多时候靖海堡防守官有足够的时间亲自处理刑名。靖海堡的提刑百户变成了一个摆设。

而五个下属百户所,则各统领一小堡,或者墩。

秦昭坐在二堂里,让百户们等了半个时辰,才入堂见了五个下属。

五个下属都听说了,秦昭是由圣旨任命下来的,一个个都猜不透秦昭的后台。既然是圣旨赐官,以后随手赐个更大的官还不是轻而易举?所以这些下属都十分看好秦昭的未来,一个个跪在秦昭面前行三叩九拜大礼。

五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面前跪拜起伏,那场面十分滑稽。秦宁在旁边看得忍俊不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那些磕头的百户们却丝毫不觉得丢人,一个个都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磕完了头还不敢站起来。一直等到秦昭忍不住了,笑着说“免礼“,这些百户们才爬了起来。

五个百户上来送了名刺,又交上了一份礼单。

秦昭一看,发现礼单上都是人参、绸缎之类的普通奢侈品。大概每个百户都送了二十两左右的礼物给秦昭,作为见面礼。秦昭初入官场,也不知道这样的礼物贵重不贵重,自己是比一般千户多得了还是少得了。

不过想到自己送了一百两银票给徐松涛,这五个百户合起来差不多送了一百两银子财货给自己,一来一去倒是把账扯平了。

五个百户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都只敢坐半个屁股,一个个身体前屈等待秦昭训话。

秦昭喝了口茶,说道:“下面的五个小堡,墩,我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只是大家吃相不要太难看,第一不要激起军户闹事,第二不要造成进一步的军户逃亡。“

听到秦昭的第一句,下面的五个百户还是笑容满面。但听到秦昭的第二句话,五个百户一下子变色了。

第八十二章 千人

这年头想让军户不逃亡,几乎是不可能的。难道百户们不役占军户么?难道百户不把屯田子粒的份额堆积到懦弱的军户头上么?

想让军户不逃亡,就要让军户吃饱穿暖,活得比民户更好。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好吗?

新上任的千户什么意思?这是要大整顿靖海堡以下的五个小墩堡?

虽说这新千户是圣旨钦定的千户,但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五个百户脸上顿时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

五人对视了一阵,推选“星子堡“的百户出来问道:”防守爷!说一句大实话,想让军户不逃亡,我们都做不到。“

“如今年景不好,屯堡里面收成十分寡淡,总有刁钻的军户不愿意操练,逃到远处做野人的。“

明代官府称没有黄籍的山野农民为野人。这些野人有些在深山里建立了村寨,生活得比官府制下的普通百姓还要好。

秦昭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做的到做不到你们努力,我先把话放到这里,诸位就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做吧。“

五个百户听秦昭说话,似乎是对这一条考核标准不甚勉强。但隐隐约约之间,又觉得秦昭是留了个后手,方便以后随时和五个手下掀桌子。

五个人只觉得秦昭不好对付,一个个冒出满头的细汗。

秦昭笑道:“好了,靖海堡里杂事繁多,我要一一处置,就不留诸位了。诸位有什么要忙的,都各自去忙吧。“

五个百户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齐声唱诺。

等五个百户都散了,秦宁凑上来说道:“千户爷,接下来我们做什么?要不要整顿一番堡中的屯田子粒份额,把一些剥削太狠的撤了,免得继续有军户逃亡?“

秦昭说道:“那件事先缓一缓,如今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招募一批家丁士兵。“

秦宁眼睛一亮,问道:“昭哥要招募多少家丁?“

秦昭用茶杯盖子拨了拨茶叶,缓缓说道:“先招募一千人吧。“

秦宁刹那间张大了嘴巴,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昭哥你不是说笑?真招一千人?“

秦昭把茶杯盖上,缓缓说道:“是招一千人。“笑了笑,他又说道:“派五个工作组到各个村落去打锣,宣传我们要招募士兵的消息。再从秦家村雇佣五十个人做杂役,以后跟在我后面打杂,处理各种杂事。”

……

七月二十七的早上,陈德璠把裤腰带又系紧了一些,感觉这样饥饿的感觉会淡一点。

他跳下床铺穿好鞋子,往里面一间母亲的房间走去。

他的老母,陈江氏虚弱地在床上看了陈德璠一眼,讪讪问道:“我的儿,都两天没米下锅了,你穿袜穿鞋,这是要去哪里折腾?”

陈德璠走到家里的储物箱旁边,把储物箱打开,把里面压箱底的一件棉袄拿了出来。

陈江氏顿时眼睛一红,看着陈德璠说道:“我的儿,你还是受不了饥饿,要去把棉袄当了么?”

一行浊泪从陈江氏脸上流了下来,她说道:“我的儿,这棉衣当掉,家里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值钱的东西了。”

陈德璠点头说道:“娘,我知道。“

陈江氏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的儿,镇上的那家当铺刻薄,上次我家那套棉衣……他只肯……只肯当二百大钱。我儿这次去县里当吧。“

她几天没吃饭没力气,说话都一顿一顿的。

陈德璠把棉衣前后看了一遍,确认衣服没有被虫咬坏,说道:“娘,我先不去当铺,我去靖海堡应募家丁了?“

陈江氏愣了愣,讪讪问道:“应募家丁?“

陈德璠点头说道:“对!应募家丁。我听人说昨天有人到村里敲锣吆喝了,靖海堡新上任的千户爷叫做秦昭,就是南面秦家村的人。他这次要募集成百上千的家丁,到处喊人去应募。“

陈江氏听到儿子为了生计要去当兵了,那可是卖命的勾当,不禁又是眼睛一红。

“我的儿,你打听好了,那里可有一口饭吃么?“

“娘,你不懂了,我听人说那秦昭秦千户是个十分大方的主,他招募的家丁每个月给三两月钱,还每顿饭都有肉荤吃。“

“说早上有一个鸡蛋,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二两肉荤。”

陈江氏听的一愣,讪讪说道:“不可能吧?还有这样的好事?“

陈德璠说道:“娘,我听好几个人都这么说。传得这么神,至少每月发饷是跑不掉的。到时候我募上了,自己吃饱不说,还有饷了。我每月给银子给你,你就有饭吃了。“

陈江氏听到这里,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的儿,你是长大懂事了。可是这家丁应募要的是…是身体个儿,你两天没吃,这么…虚。募得上么?“

“要不你先去县城当了棉衣,换几百个大钱…吃一碗饱饭,然后再去应募。“

陈德璠听到这话,用手摁压着手上的棉被,许久没有说话。

但到了最后,陈德璠还是不敢冒险。这棉衣是家里救命的宝贝了,如果当掉就真的没任何东西换米吃了。

“娘,还是募上了再去当棉衣吧。我去靖海堡看一看,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江氏点了点头。

陈德璠不再和母亲多说,把棉衣绑在裤腰上,出门往靖海堡去了。

他一路坚持着饥饿,走一段歇一段地往靖海堡走去,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靖海堡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

整个香山县的年轻人似乎都被鼓动着来应募了,应募报名处排着长长的队,只看到人头耸动。靖海堡南面立着十几个大帐篷,一条条排队的长龙队伍在各个帐篷前面等着。从一个帐篷出来后,就要去下一个帐篷排队。

这些大帐篷最前面,一个小帐篷大开着门,里面坐着五个秦家的家丁,在那里发应募者体检牌。

各个帐篷间站满了秦家村的汉子。如今秦昭一飞冲天坐了千户,秦家村的汉子们一个个都鸡犬升天了。秦家村里的汉子又有五十人被秦昭征集过来到麾下做事情。

别的村人要在秦昭手下做事,还要看秦家村人的脸色。

陈德璠上去排队,忍着饥饿,拿到了自己的体检牌。

体检牌是一张纸片,上面画着六横六竖三十六个格子。格子里面每跳一格就写着一项体检项目,比如身高、体重什么的。

陈德璠领到了自己的牌子,十分高兴,便往第一个大帐篷那里排队去,准备参加第一项体检。

第一项体检是量身高,陈德璠的身高是五尺五寸,比合格线高了不少。

明代一尺约合后世的三十一厘米,五尺五寸就是一米六六。

无题

后面还有体重,脉搏等体检项目,陈德璠一个个过去测过了。每测一个,就有负责的秦家人在陈德璠的牌子上摁一个章,意思是合格。那章是私章,难以伪造。

秦昭的体检测基本身体素质,不测力气。陈德璠过五关斩六将,一直测到第十八个帐篷,发现自己左右已经没多少人排队了。

前面十七关已经淘汰了九成的应募者,到了最后一个体检帐篷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德璠陷入极大的紧张中,生怕自己在这最后一关被淘汰了。他等了一会,就被人呼唤进入了最后一个体检帐篷。

帐篷的帘布一关上,陈德璠就发现自己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那帐篷的帘布后面还挂着三层帘布,把帐篷外面的光线全部拦住,一丝光都不漏进帐篷里。

帐篷里点着一根蜡烛。

陈德璠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好,自己夜盲。

自己家里饭都没有吃,哪里有肉吃?没有肉吃,陈德璠一到晚上基本就是瞎子,夜盲十分严重。

难道这最后一关要被淘汰?

陈德璠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地失望起来。想不到撑到最后一轮,秦千户却要招募不夜盲的人。

他在帐篷里的外围等了一会,果然便有人过来叫他。

那人在陈德璠眼前晃着三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陈德璠都快哭出来了,哪里看得清那是几根手指,只瞎蒙一样说道:“二!“

对面的人又靠近了一点,又问:“这又是几?“

陈德璠哭丧着脸说道:“三!“

伸手指的人转身和身后记录的人说道:“严重夜盲。“

那人在陈德璠体检牌最后一项上面画了一道叉。

陈德璠走出了帐篷,在阳光下看到那个叉,顿时眼睛红了起来。这差一点得到却最终失去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他强忍着心里想哭的冲动,准备往回走了。

但看到他往回走,旁边一个秦家村的汉子上去拉他。

“兀那汉子,往哪里走?不去最后一关面试么?“

陈德璠沮丧地说道:“小哥,我夜盲,前面一关被画叉了。“

那个秦家村的汉子拉着他往面试的地方走,笑道:“最后两关是参考关卡,不淘汰人。你过了十七关,早就有了面试的机会,你给我去最后一个帐篷面试去。“

陈德璠如梦初醒,顿时陷入极大的惊喜中。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拉住他的这个汉子磕了一个头。

那秦家村的汉子拉着陈德璠进入最后一个帐篷,秦昭已经坐在那里好久了。

陈德璠跪在地上,给千户爷秦昭磕了头,就听到秦昭问道:“大热天的,怎么绑着一件棉袄?“

陈德璠老实答道:“家里两天没开锅做饭了,老母饿得慌。我琢磨着要是应募成功了,以后有月钱了,就把这棉衣拿去当铺里当了换几百个大钱,买些米回家下锅。“

秦昭点头问道:“去年年景还可以,怎么没米下锅?“

“回千户爷,我家里没有田,是给族长老爷做长工过活的。今年老族长老爷仙去了,族长由村南头的另一家做了。老族长的大儿子没有族田需要人帮工,就不要我做工了。新族长说水渠坏了难以修理,族田没有以前大了,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帮工。我家没有了生活来源,当真是快要饿死了。“

秦昭吸了口气,暗道这当真是个贫困户。

“没有饭吃,不知道去邻舍家里借一些粮食下锅的么?“

陈德璠老实说道:“千户爷,我这么胆小懦弱的人哪里敢做这种事情?自己眼看着一点前途都没有,却和别家借米吃饭,这饭吃下去都是苦的,哪里吃得下去?“

“就是把棉衣当了,如果过了十天还是没有出路,就只能去叔叔家舅舅家下跪讨些米,再坚持到秋天了。秋天秋收,也许有人要我家帮忙,帮人收谷子,也许能赚熬过一个冬天的粮食。“

秦昭听到这话,长吁了一口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知府陆家,总督丁家,家里雕梁画栋像人间仙境一样,何等富贵?就算是乡间的举人家庭,也一个个呼奴使婢,米烂陈仓,每天锦衣绣服大鱼大肉。而在乡间田里,农业生产却不断萎缩,每年都有陈德璠这样的贫民失去生计。

若是当权者稍微有一点公德心,怎么会让民间疾苦如此?

秦昭沉声说道:“你不要去当棉衣了。“

陈德璠脸上一滞,他以为秦昭把他淘汰了,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他哭丧着脸说道:“千户爷,我虽然夜盲,但是我做事有忍耐力,凡事都忍得住。如果大军打仗,下大雪天或者大艳阳天,让我趴到危险的地方做个斥候一动不动的,我也做得。“

秦昭说道:“你理解错了,不是不要你。我做主,给你预提两个月的月钱六两银子,你先买些大米肉荤回去给你老母亲吃,然后再来我这里报道,做我的家丁。“

陈德璠顿时眼睛瞪得和鸡蛋一样大,脸上沁出无法掩饰的欢喜起来。

“真…真的?千…千户爷,你不是…逗我?“

秦昭笑了笑,说道:“不逗你,三天后便来入伍吧!“

“好!“

“好!“

“好!“

陈德璠连说三声好,声音一声比一声响,整个人像是重生了一样。

……

八月初五,秦昭站在刚刚入伍的一千一百一十二名家丁面前,昂首挺胸,骄傲得像一名将军。

实际上秦昭也确实是一名将军。

虽然秦昭的官位只是一名防守官,但是他同时有千户这个官身,而后者却允许秦昭统帅一千一百一十二名旗丁。要知道在两百多年前的明初,靖海堡的千户官是确实真正指挥一千多名旗丁镇守在香山县的。

明初那时候,武官对旗丁的剥削还不是太严重,旗丁也还有一些战斗力。香山县有靖海堡千户所这一千多旗丁,就容不下任何盗贼在此藏身。

虽然现在是南明,明朝初年的祖制已经因为种种困难难以奉行。但是真的奉行祖制的人,别人是没有什么道理攻击的。千户可以统帅一千多名士兵,这就是靖海堡千户所的祖制,无可驳辩。

统帅一千多名士兵,也接近一名将军了,也勉强可以称为一名将军了。

第八十四章 规矩

秦昭的招兵计划很顺利,此前宣传了五天,然后体检用了八天,合起来只用了十二天,秦昭就招募了一千一百多名身体素质合格的士兵。

从此,秦昭就有了一支可以由自己指挥的军事队伍。

和插云峰上的三十家丁不同,现在秦昭是朝廷命官,他的命令在这支队伍面前代表朝廷的意志。秦昭如果下决心让这支军队攻击某个目标,除了南京城这支部队不敢冒犯,其他的目标这支军队都会效命攻打。

秦昭在南明的纵横捭阖,都将以这支队伍为基础,以这支队伍开始。

秦昭站在队伍的前面,队伍里面的士兵们一动不敢动。

秦昭已经预付了好多士兵的月钱。因为好多士兵都出身自最贫困的家庭,在这青黄不接的月份马上就要断粮的不在少数。所以秦昭让不少士兵提前预支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月钱,先拿钱回家撑住家庭不垮。

总之,下面的家丁士兵们已经全部知道,秦昭承诺的三两月钱不是一句玩笑,而是切切实实真正的士兵待遇。

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年代,这样的待遇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有全心效命,保住这份当兵的吃食才是。

所以秦昭站在队伍前面的时候,发现队伍里纪律非常好。虽然士兵们的军装还没有做好,但是他们每人都在自己的前后左右方向上站在一条直线上。一千一百多人站成20乘以56的方阵,整整齐齐。

秦昭站在士兵前面的高台上,左右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汝等的队列站得很好,我很高兴。“

“从今天起,汝等就是我秦昭的士兵了。“

“汝等来自香山县的各个坊,各个乡。但是汝等都是我秦昭的乡亲。我秦昭生于香山县,长于香山县,是这里的水养大的。我和汝等是乡亲,有共同的血脉相连。“

“我希望每一个加入我队伍的士兵都有光明前途,所以我给汝等如此高的月钱,还让汝等每顿饭都吃到二两肉荤,保证不会有营养不良。“

“而作为交换,我要汝等对我绝对忠诚。“

秦昭走到高台的正中心,大声说道:“我是朝廷的命官,正五品千户官。圣旨封我为千户,给了我招兵买马的权力。汝等是我招募的家丁,我要汝等绝对服从我的指挥,做到如臂使指。“

“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混沌魍魉,我让汝等往上冲,我就不允许任何人后退。“

“因为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保证我的生意,我的家族,保证我的势力在这个时代不被别人摧毁。因为一旦我保护的东西被别人摧毁,我就再付不起月钱养汝等,汝等就变成无根之木,终将一哄而散,成为任人践踏的尘土。“

“汝等到我的队伍里,成为人人羡慕的富裕家丁兵,吃香的,喝辣的,让自己身后的一家老小有所依靠,就要明白,这一切来之不易。只有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奋勇效力,汝等今天拥有的一切才不会失去,才会越来越好!“

“明白了吗?“

秦昭大声喝问。

“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

下面的士兵们一个个大声答道,用最大的声量喊叫出来。

吃饭效力,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秦昭强调,士兵们也明白这个道理。秦昭这样强调一遍,士兵们就体会得更清晰了。

秦昭大声喝道:“以后我让汝等训练,汝等就要苦练。我让汝等用铳,汝等就要弃了刀剑使用火铳作战。如果我让汝等攻打广州城、肇庆府,汝等也不许皱一下眉。“

“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

家丁士兵们奋力答道。

“你们,就是我秦昭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手臂,我的拳头一样受到我的珍视,也作为我的武器随时按我的意志攻击我的敌人。“

“任何人敢违反我的意志,在队伍里面喧哗,在战场上犹豫退让,斩!“

“明白了吗?“

士兵们慢慢学会了齐声答应,一起拖着声音齐声喊道:“明~白~了~!“

秦昭点了点头,在高台上来回走了走。

“汝等这支队伍的名字,就叫做效命团。“

“以十人为一班,三十一人为一排,九十四人为一连,二百八十三人为一营。“

“第一营的营长,姓秦名宁!“

“第二营的营长,姓赵名良策。“

“第三营营长,姓黄名德能。“

“第四营营长,姓秦名正。“

秦昭介绍的军官陆续站上高台,站在秦昭的身边。

“而我秦昭,则是效命团的团长,统筹全局。“

秦昭说完了话,就站在高台上,思考还有什么没有说的。

想了想,秦昭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强调的了。给士兵提高觉悟修养不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慢慢来。今天讲到服从命令的需要,就可以了。

秦昭站在台上一挥手,说道:“好!以后每五天集合一次,所有人听我讲话!今天就讲到这里了,大家去伙房开饭吃肉!“

……

八月初七,秦昭带着秦有理和四个家丁,骑着大马行在去插云峰的道路上。

秦昭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郑家运来多少日本火药了?“

秦有理答道:“贩来两千二百斤黑火药了,价格是以一两五钱结算了,比上次买火药还便宜了我们三钱。我让工人们全部收藏在插云峰的后山里了,和郑家结算了三千三百两银子。“

秦昭点了点头。

秦有理拱手说道:“主人,现在靖海堡家丁营新招募了一千家丁,县里的猪肉供应不过来了。以前县城的屠夫姜大勇每天杀一只猪,有时候两只,卖给我们十斤肉自然不在话下,三十家丁和工坊里做工的匠人都能吃上三两肉。“

“但现在一下子多了一千人,每人每顿二两肉,一天就要吃三百斤肉。早上每人一个鸡子,要一千个鸡子。三百斤肉要杀两头猪才能凑齐。这还没有算不停扩大规模的软椅工厂,现在软椅工厂里已经扩大到五十多人。姜大勇昨天和前天每天杀三头猪,今天他家的猪栏里已经没有存猪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乡人赶猪入城给他杀。“

秦有理讪讪说道:“主人,要不我们就先断了家丁的肉荤,让家丁和工人吃几天素的。等县城里有生猪了,再杀猪给家丁吃肉。“

秦昭不高兴地说道:“胡闹!“

“我定下家丁每顿二两肉,军官三两肉的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

“这是我的规矩!”

“香山县城没有生猪了,就去南海县买,实在不行去广州城买。广州人口三十多万,还供应不了我们一千人的肉荤?去永乐乡坐沙船去,当天来回。“

第八十五章 扩大村墙

秦有理愣了愣,说道:“主人?真的要坐船去广州城买猪?“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就去坐船。明天买十头生猪来备在猪栏里。以后每五天就进广州城买一次生猪。今天一天士兵们少吃了四两肉和一个鸡子,明天补回来。“

秦有理吸了一口凉气。

千户爷对家丁也太好了吧,做千户爷的大兵真是一个好营生。

他赶紧调转马头往秦家村走去,说道:“千户爷,我这就回去取银子,去广州城买生猪。“

秦昭交代道:“你平日里留心,遇到本分的合适的人,我们自己建一个养猪场,自己养猪。“

“这件事情也要提上日程,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建养猪厂,养几百上千头肥猪。“

秦有理赶紧点头,策马往秦家村骑去。

……

秦昭站在秦家村的外围墙上,看着如火如荼的村墙建设队伍,若有所思。

随着秦昭事业的水涨船高,秦家村的面积又显得不够大,需要再次扩建了。

秦昭一次性买下了四十亩荒地,直接将村墙往东面扩张了二十丈,将秦家村狭长的形状变成了一个相对宽敞的长方形。

有了这四十亩荒地,秦昭的各种工业设施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扩容了。

原先秦昭的沙发工厂就受限于厂房数量迟迟不能扩张。这个工厂有郑家的订单,以十二两一把沙发的价格向郑家商船队销售沙发,销量完全不是问题。这一个月秦昭一直在寻觅合适的工人,不断扩大沙发工厂的规模。

到现在,沙发工厂已经有六十多员工,占据了秦家村二十多间空房子。这个工厂每天可以出产八十多把沙发,卖六十把给郑家船队,合起来一个月两千把不到一点。光是郑家船队的订单,秦昭一个月就可以赚接近六千两银子。

实际上,郑家船队的订单利润,已经远远超过了广州城内沙发销售的利润了。广州城沙发的销量已经逐渐饱和了,销售额慢慢开始下降,秦昭每个月在广州城也只能卖六百把沙发。

秦昭当初用广州生意的二成干股向郑成功换低价的苏钢,现在就收到了成效。如今光是苏钢的一两下降幅度,就让秦昭每个月多赚二千五百两。而让出的广州生意的二成干股,也只有一千两银子的利润。

现在秦昭一直在扩大海绵的进货渠道,希望能再增加一些沙发产能。

但是秦家村村墙原先预留空间不足,已经没什么空地修新房子了。

所以秦昭要扩大村墙。

在秦昭现在的规划里,秦家村是作为主要基地使用的。毕竟这里居住的主要都是族人,安全上有一定的保证。另外这个村子是民户村子,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私产,只要私产持有者不卖,其他人没有任何理由兼并这个村子。

如果不讲理,秦昭就靠自己的效命团说话。

而比较起来,秦昭的靖海堡就没有那么安全了。如果秦昭在靖海堡做官,当然可以指挥一切。但一旦秦昭升官,或者被调到其他地方,靖海堡的一切就由新的防守官所有。

正因为如此,上一任防守官肖恒在靖海堡经营了近十年的“私田“,他一调职后就烟消云散。

除非秦昭动用巨大的资源保证自己永远不被调职。

但那样太浪费资源了,对做事追求实际的秦昭来说显得不实用。

而且秦家村做基地还有一个好处,这里距离海岸近。往东面走十几公里就是海边,有很多海湾可以做港口上下货物。在这里生产商品,可以走海路低成本地销售到全中国沿海地区。

这里距离插云峰也很近,秦昭把所有机密产品的生产安排在插云峰上,这样距离主基地秦家村也不远。

所以秦昭决定把秦家村的村庄面积再扩大一倍。

扩大村墙对村民来说也是一件喜事,现在正是农闲时候,他们喜滋滋地按照秦昭的安排来做工了。秦昭给这些村民的报酬是每天六十个大钱,白花花的白米饭管饱,而且每天都杀一只羊犒劳这些帮忙的村民。村民们干得十分卖力,一个个挑土、夯土都是喜气洋洋的。

当然村里的一些泼皮无赖也混了进来,在村墙上懒洋洋敷衍了事,佯装卖力。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些泼皮无赖走到哪就被村民骂到哪里,一个个被骂得抬不起头。

现在秦昭做族长当家,秦家村里正气很重。一些老实本分的村民都靠自己的本分受到秦昭青睐,发达了。而泼皮无赖则继续穷困潦倒,没人多看一眼。所以村民们对做好事的人都高看一眼,对做事刁钻油滑搞破坏的人都恨不得骂死。

秦有理在村墙修建队伍里走了一会,凑到了秦昭身边。

“主人,要包砖么。“

秦昭点了点头:“包砖,请砖瓦匠来包砖,做成难以攻破的城墙。“

秦有理说道:“主人真是大手笔。这包砖需要几千两银子呢。“

秦昭说道:“包砖了可以防大股流贼攻城,安全。“

其实秦昭除了防流贼,还防南明武官,甚至连郑家都需要防范。在秦昭的世界里,包括南明武官在内的所有有实力者都是需要防范的对象。只有以不败的姿态站立在这个世界上,他才觉得安全。

秦有理点了点头,站起来往北面看了看。

他突然笑道:“主人!你娘家人来了。“

秦昭愣了愣,看向了北方。

果然,秦昭的外公姜玉涛拄着拐杖,带着秦昭的两个舅舅,三个表兄弟走了过来。

一站在秦家村外围,看着秦家村看上去颇结实的夯土村墙,看着村东面那飞檐斗拱三重檐的村门,姜玉涛就发出赞叹声。

“啧啧!瞧瞧!秦家村现在建得多气派,看这一圈崭新的土村墙修得多气派。”

秦昭的二舅舅姜必武说道:“当真气派,比我们姜家村残破的老村墙气派多了。”

姜玉涛点头说道:“修这村墙要钱啊?不是族长秦昭出钱,哪个有钱筹集这么多劳力一起修墙的?秦家村早不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旧模样了!当初我做主把咱家的英子嫁到秦家,当真没有嫁错!“

“当初英儿要嫁给秦昭他爹,多少人反对?都说我们姜家也算是中人之家,怎么能把女儿嫁到赤贫的秦家村来?怎么?还不是我做主?说秦昭他爹是个有气魄的后生,这门亲事我们姜家不吃亏!“

第八十六章 许家做牙

秦昭的大舅舅姜为善哀叹:“就是以前太穷了,英子去得早!“

姜玉涛一拄拐杖,大声说道:“去得早怎么了?人总是要死的,有昭儿这么出色的后生送终,在九泉下也是含笑的。“

两个舅舅姜为善和姜必武连连点头,说道:“父亲说得对。“

一行人走进了村口,便立即有秦家村的孩子跑到村里报信。然后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就把姜玉涛一行人引到了秦昭所在的村墙上。

姜玉涛上来就抓住秦昭的手,说道:“好久没看到你了,我的孙儿!“

秦昭笑道:“外公!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姜玉涛一指秦昭的两个舅舅,三个表兄弟。

“还不是为了他们!“

“秦昭,你现在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娘家的亲族啊。我听说你雇人做事情,每顿饭都给肉荤吃,恨不得拿山珍海味给雇工吃,一个月发二两银子月钱?“

“还说你雇佣了成百上千的家丁,第一天就给驴肉火烧给家丁们豪吃海喝?又给他们喝金华老酒?真的假的?还说你又给家丁们做衣服,比天子的京营还要讲究!“

现在外面到处乱传秦昭对家丁队的厚待,有些传言都高度失真了,连驴肉火烧都出来了。

“你这几个舅舅家里都不太富裕,我做主,让他们以后跟着你做事了!“

秦昭看了看两个舅舅和三个表兄弟。

姜玉涛拉着秦昭的手,说道:“当初要不是我做主把你娘嫁给你爹,现在没有你哩!今天我做主让你两个舅舅三个表兄跟你做事,这个主我做得做不得?“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做得!外公这个主当然做得!“

……

八月十八,秦昭来到了许德善许相公的家里。

许德善是这一带做砖瓦工程的牙人。

砖瓦工程就是较大规模的房屋、村墙或者河堤之类的工程建设。香山县的泥瓦匠不少,但住的地方大多不在城里,很多都是在城外兼有农田的农家汉子。这和后世到处都是农民工建筑工程队不同,明朝的工程量没有那么多,所以农民工并不常年呆在工程队里,甚至泥瓦匠的班头们都不在城镇里。

但是明代也有大型砖瓦工程,砖瓦工程建设动辄需要很多泥瓦匠,需要的人数动辄几十、上百人,工程的投资方往往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这么多泥瓦匠。

这就需要有熟悉泥瓦匠的牙人,能够一次聚集足够完成工程的泥瓦匠,和工程投资方讨价还价,商定工人价钱和原材料使用条件。

许德善表面上是一个秀才,家里有良田几百亩。但在闲暇时候,他做的就是这砖瓦工程牙人的生意。只要工程的东家找到许德善,就能找到足够数量的泥瓦匠开工建设。

许德善从上下家各抽取百分之五的牙钱,便足以富甲一方。

这一次,秦昭找到了许德善。

秦昭给自己的大本营秦家村修了土墙,足以让窃贼小偷望而却步了。但是这还是不够的,想要防住流贼,乃至官家兵马,甚至郑家兵马的攻击,村墙就必须包砖修建女墙。有了女墙配上悬户,才能真正防住弓箭抛射,让乡兵在城墙上站稳。

秦昭准备把主要的工业设施全部放在秦家村,这样的防御水平是最基本的。

秦昭既然要搞砖瓦工程,自然就找到了许德善。

许德善在大堂见了秦昭。

按照明代的习俗,见客人一般是在二堂的。除非来访者的社会地位远高于主人,那主人就要打开大堂的大门,在最正式的场所见客。这种地方见客很强调礼仪,有时候礼节比真正要谈的事情还重要。

秦昭的情况就属于这一种。

许德善上来就对穿着千户官袍的秦昭一揖及地。大明朝的缙绅虽然社会地位很高,但秀才在缙绅当中是最入门的一级,社会地位高得有限。如果说秦昭的千户官身相当于后世的县武警中队队长的话,许德善的秀才功名就相当于地方大学讲师。

地方大学老师再受人尊敬,碰到武警中队队长还是比不上的。这是民和官的区别。

何况秦昭的千户是圣旨封的,香山县没一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昭扶起许德善,笑道:“许相公请起,我来找你做村墙包砖了。”

许德善站直起来,说道:“秦千户,你前番派来的秦有理先生已经和我说了,我把泥瓦匠的班头也叫来了。只是…“许德善吸了口凉气,说道:”秦千户真的要自己出钱为秦家村村墙包砖?”

秦昭点头称是。

许德善吸了口气,说道:“这可不是小数字。秦千户请坐,喝茶。”他走到茶几边拿起算盘,劈里啪啦地算了起来。“秦家村的新村墙南北长九十一丈,东西宽四十一丈,四边就是二百六十二丈的墙。”

“墙高一丈五尺,正反两层,加上墙顶女墙和脚面砖,每丈需砖一千四百块。这二百六十二丈村墙,粗算就需要墙砖三十五万块”

“现在县东有匠户开炉烧砖,每块砖十文钱,则三十五万块砖就需要三千五百两银子。”

“秦千户,村墙包砖可是一笔巨款。可买良田百亩。”

秦昭笑着说道:“许相公不需要担心我的钱财不足。”

许德善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千户取笑了。秦千户经营弹簧软椅,那是金山银海的买卖,岂会短少这点银子?我只是替秦家村的村民们感到幸甚。天生一个秦千户降于秦家村,一村的贫民都得到巨大的好处啊。”

秦昭笑道:“泥瓦匠要多少钱?”

许德善说道:“我已经约了八个泥瓦匠的班头在二堂,我进去问他们,这么大的村墙收多少钱。”

秦昭点了点头,许德善就进去了。

过了一会,许德善和泥瓦匠们粗粗谈好了价钱,让大儿子许斌全进来叫秦昭。

“斗胆请秦千户移步,随我到二堂说价钱。千户爷,那些泥瓦匠实在粗鄙,让他们到大堂来有碍观瞻!“

让身世显要者移步到贫弱者所在地谈价格,秦昭知道这是牙人打压显要客人气势,以此降低上下家心理差异,增加生意谈妥概率的招数。

他笑道:“在商言商,你就把我当普通客人对待便是了。“

秦昭便随许斌全往里屋走。

但是许家的大堂和二堂并不是连在一起的,许家的二堂距离大堂颇远,要走一条走廊走过去,弯弯绕绕的。秦昭走到半路,在一个拐角处正要摸到对面去,却突然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只听到一声娇叱:“哎呀!”

第八十七章 亲事

秦昭知道自己撞到女人了,怕把对方撞到地上摔倒,赶紧伸手上去扶住对方的双肩。

然后他才收回手,仔细看自己撞到的是谁。

这一看不得了,原来自己撞到的是许名。

许名被秦昭撞了,又被秦昭用手扶正,脸上已经红了。她用一个纱扇遮住脸,诧异地问道:“秦昭?”

秦昭点点头,说道:“许名不认识我了?我是秦昭。”

许名诧异问道:“你来我家唱戏么?怎么穿大红的官袍了?”

秦昭噗嗤笑了一声,说道:“许名你不知道么?我做官了,靖海堡的防守官,官秩正千户。这官位是天子圣旨颁给我的哩。”

许名也噗嗤一笑。

她眼睛一翻,说道:“秦千户,我前番参加南京的选女选上了,天子御封我为才人。我听宫里的公公说,以天子对我的青睐,册封皇后指日可待。”

秦昭听到这话,想到弘光皇帝到处选女不得其人的事情,惊讶地问道:“真的假的?”

许名哈哈大笑,腰都笑弯了,说道:“假的!”

秦昭这才知道自己被许名耍了,脸上发黑,说道:“我的乌纱帽是真的。”

许名见秦昭快生气了,侧目笑道:“秦小哥说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秦昭欲言又止,暗道怎么才能让许名相信自己的官位是真的?

许名的哥哥许斌全说道:“许名,秦千户爷的官位是真的!”

许名诧异地看着哥哥的脸,然后又看了看秦昭,说道:“什么?”

秦昭顿时得意起来,说道:“你看?要你哥哥说你才信。”

许名问道:“不是唱戏的装扮么?”

许斌全责怪地说道:“女儿家整天唱戏唱戏的,成何体统?秦千户是朝廷圣旨御封的千户,这能有假?你撞到秦千户,还不给千户行礼道歉?”

许名愣了好久,才脸上飞红,款款施了一个万福,说道:“秦千户,小女子这厢失礼了。”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免礼,免礼!”

许斌全见秦昭没有生气,说道:“千户爷,我等去二堂见泥瓦匠吧?”

秦昭点头说道:“好!许名,有缘再会!”

许名整个人还处在惊讶中,听到秦昭的再会声她脸上更红,只款款施万福不语。

……

秦昭进入二堂,和五个泥瓦匠班头讨价还价,商量好了村墙包砖的工程。

许德善见一切顺利,心情很好。这村墙包砖是大工程,少说也要四十个人干一个月。泥瓦匠算大工,价格是一个月三两银子雇工钱,四十个人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工程款。许德善从中做牙,能赚十二两银子的牙钱。

只是呼唤一下泥瓦匠,让两边谈价格就赚十二两银子,许德善很满足了。

很快,双方就谈妥了价格。砖和三合土由秦昭自己去买,泥瓦匠只负责砌砖。泥瓦匠们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到秦昭的秦家村去做工了。

看到泥瓦匠们走了,秦昭掏出六两银子给许德善,说道:“许相公,这是给你的牙钱。”

许德善哈哈大笑,把银子交给了长子许斌全,说道:“这么大的买卖,像千户爷这样大方,转眼间就谈妥的真少见。我这六两银子赚得好轻松不过。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许相公从中做牙,赚取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许德善笑道:“千户爷豪爽!”

秦昭看了看许家雕梁画栋的院子,说道:“许相公,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许德善拱手作揖,说道:“千户爷请讲!学生如果知道,就是搜肠挖肚也要说个所以然出来。”

秦昭笑了笑,说道:“不是问别的,我是想问,许相公的女儿许名可有许配人家?”

听到这话,许德善脸上一愣。

秦昭这话说的清楚明白,这是想要娶许名了。

许德善和许斌全对视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的长子许斌全面有喜色。许斌全使劲给他爹打颜色,似乎是催促他爹赶紧答应这门亲事。

许德善吸了一口气,说道:“回千户爷的话,我家小女尚未许人。”

秦昭听到这话,脸上泛出巨大的欣喜起来。

但是秦昭还没有说话,许德善就说道:“只是千户爷,小女今年才十五岁,十六未满。我听县尊大人说,女子未满十六嫁人不妥。十六岁女子尚未知事理,需要在阁中再学一年女德,在十六岁满了以后嫁人,才能稳妥妥的安逸长久。”

秦昭愣了愣,说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许德善笑道:“千户爷,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我记得许名的降日是半年后。”秦昭笑了笑,说道:“许相公,那我半年后请最好的媒婆来说媒,和许相公说下许名的婚事。许相公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拒我。”

许德善哈哈一笑,说道:“学生一定扫扫塌相迎。”

秦昭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起来,许相公就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许德善笑道:“不敢欺诳千户爷。”

秦昭吸了口气,满肚子的期待,又有点失落,和许德善道别往秦家村去了。

许斌全跟着许德善送秦昭出了家门,看了看他爹,问道:“父亲,千户爷少年英雄,那是人中之龙的资质。而且我看名妹的心思,对千户爷也颇有青睐。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您为何拖这门亲事?”

许德善哎呀一声,说道:“全儿!你哪里知道?”

“怎么?”

“这秦昭你别看他是圣旨封的千户,背景吓人,但是我听人说,他得罪了两广总督丁魁楚。”

“什么?”

“丁魁楚已经放话出来,哪个都不准帮这秦昭。他丁魁楚要亲手让秦昭知道‘本院的厉害’。”

“有这样的事情?”

许德善吸了口气,说道:“等等吧,等半年的时间,如果这半年秦昭顶过去了,那就是丁魁楚没能耐,我就把名儿嫁给秦昭。”

许斌全讪讪说道:“若是这千户爷等不及,娶了别人如何?”

许德善哈哈大笑,说道:“我家名儿沉鱼落雁的样貌,去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女子?我赌秦昭如今看不入眼别的女人,肯定要等我家名儿十六岁满了来求。”

许斌全想了想,笑了一声。

“爹,你也太油滑了!”

许德善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油滑,守得住这么大的家业么?那六两银子我不要了,你拿去给名儿做一身新衣服吧。这到秋天了,也是该做两套秋衣了。”

第八十八章 火箭定型

八月三十,秦昭站在插云峰下面的平地上,观看黑尔火箭弹科研小组展示最终定型产品。

说白了,就是六个匠户把黑尔火箭的最优尾翼角度实验出来了,展示给秦昭看。

十二枚火箭弹被安排在插云峰正下面的平地上,面对的是一里外的四百个稻草人。那些稻草人扎得很粗糙,彼此之间的距离是一步,排成二十乘以二十的一个方阵,大概就是三十米乘以三十米的一个方形区域。

明人以左脚右脚各行一下为“一步”,按后世的度量衡大概就是一米五一步。

那四百个稻草人摆在那里,让目标区域变成黄橙橙一片,很好区分。

八个参加了火箭弹实验的发射兵走了上来,每两个人负责一个火箭弹。

看到发射兵双手高举最终定型的火箭,六个匠户都擦了擦头上的细汗。他们做实验做了一个多月,做了五百多枚实验火箭,能不能成就看今天了。

实验定型的黑尔火箭重十六斤四两,其中外壳和棍子重四斤四两,推进部的火药重二斤十一两,作战部的火药重六斤五两,作战部内炸裂钢片三斤。整个火箭采用尖圆筒型造型,可以在空中稳定飞行五百米,能命中五百米外半径十五米的圆形目标。

如果是轰炸更近的目标,以低角度发射,则命中精度更高。

之所以外壳做得这么重,是因为火箭弹作战部的黑火药只有在容器约束下才会形成高压爆炸,否则就只是爆燃,没有杀伤力。

高纯度黑火药的威力还是很大的,后世秦昭看过相关论文,后世的高纯度黑火药在各种距离和当量上的冲击波威力总体相当于tnt的五分之二左右,甚至更高。比如在五米处测量的冲击波,053公斤黑火药就达到了023公斤tnt炸药的冲击波压力水平。

这个时代的日本火药差一点,但是也差不了太多。

后世的67式手榴弹,只装备67克,一两多的tnt炸药就能轰炸半径两米的区域。秦昭的火箭弹装着六斤五两作战部火药,威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火箭的爆炸延时是由火箭内部的引信长度决定的。秦昭在这个引信上做了螺旋转柄,可以让火箭发射手在发射前随意调整引信的燃烧长度,控制火箭的爆炸时间。这个螺旋转柄看上去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

定型后的火箭被称为一型秦氏火箭,简称秦氏火箭。

现在八个火箭手手上拿着的就是一型秦氏火箭。

众人都走到了较远的地方,等待这四组火箭手发射。

火箭手每一组两人,两人中有一人负责举火箭弹瞄准,另外一人负责点火。只见点火手取下了别在腰上的火镰,用力摁压点燃了火种。然后他们拿一根参杂了火药粉的储火火绳靠近火镰,点燃了那根储火火绳。

四个点火手手持储火火绳,等待命令。

八人的上级班长大喊:“目标,一里外稻草人区域中央,瞄准。”

四个火箭瞄准兵将火箭抬起了二十度左右。

“点火!”

四个火箭点火手齐齐将火箭引信点燃,只听到嘶一声细响,引线点燃了火箭推进部。瞄准兵手上的火箭猛地朝后方喷出了刺眼的尾焰,闪得秦昭等人都赶紧挪开了视线。那火焰的光芒强度太高,盯着看要把眼睛闪瞎。

火箭发出了“嗖~”的巨响,狠狠地朝那个稻草人区域飞去,“嘭”“嘭”地砸进了稻草人目标区。

火箭那坚硬的头部撞开了初秋的土地,钻进了地面里。

四枚火箭全部命中稻草人区域。

过了大概二息时间。

“轰!!!!”

“轰!!!!”

“轰!!!!”

“轰!!!!”

火箭在一里外的稻草人中炸出四朵巨大的火花。

秦昭一挥手:“伤害检查!”

另一队二十名士兵跑到了目标区域,开始检查稻草人的受损情况。

不久,他们就回来报告了。

“稻草人受损三十七具,其中七具受到的损伤是冲击波伤害,整体倒伏。另外三十具受到的伤害是爆裂钢片的飞溅切割伤害。其中又有十三具受损较重,十三具受损中等,基本失去战斗力。其中四具受损较轻,恐怕仍有作战能力。”

第一次实验,火箭完全合格,超过了预设标准。

秦昭一挥手,说道:“再试!”

稻草人区域附近的士兵赶紧给受损的稻草人替换,换上了新稻草人。

四个火箭瞄准兵又抓起了四枚火箭弹,通过螺旋转柄调整了引信长度,走到了距离稻草人区域只有三百米的地方。

他们把火箭弹微微抬起,对准了前面的稻草人。

队长一声怒吼:“点火!”

四个点火手一起点燃了火绳,只看到火焰喷涌,四枚火箭弹喷出巨大的尾焰,朝三百米外的稻草人区域砸了过去。

“嗖~~~”

四枚火箭准确地射在了稻草人区域的中心位置。

“轰!”

“轰!”

“轰!轰!”

负责检查结果的士兵很快回来报告。

“稻草人受损四十三具。其中七具是受火箭弹正面撞击溃散。另有八具受到冲击波轰炸,整体倒伏。另有二十八具受爆裂钢片切割。受爆裂钢片切割的稻草人中只有三具受伤较轻,尚能战斗。”

“再试!”

新的稻草人再次被换上,八个火箭兵走到距离稻草人一百米的地方,再次接过了四枚火箭弹。

这次他们几乎是用火箭弹平射,只把火箭弹抬起一点点角度,把螺旋转柄几乎调到了最短值。

班长大声喊道:“点火!”

四枚火箭像四支利箭一样平射出去,一头扎进了稻草人的区域。

火箭直接刺穿了正面的几具稻草人,一头扎穿了过去。然后火箭落在稻草人后面的区域,发出了剧烈的爆炸。

秦昭大吼:“伤害检查!”

负责检查的士兵一头扎进了稻草人区域,好久才跑了回来。

“稻草人受损四十七具。其中十具是受火箭弹正面撞击。溃散。另有七具受到冲击波轰炸,碎裂。有三十具受到爆裂钢片切割。其中有五具伤势较轻,仍有战斗能力。”

负责发射实验火箭的五人小组小跑地跑到秦昭面前,朝秦昭大声喊道:“报告千户爷,三次火箭实验展示全部完成。发射方体验正常,没有不良发射状况。”

负责统计稻草人伤损情况的排长跑到秦昭面前,大声喊道:“报告千户爷,火箭命中精度和杀伤力都超过提前预计效果,整体优良。”

听到实验结果,秦昭十分高兴。

他站了起来,高兴地拍起手掌起来。

从此以后,秦昭就真正掌握一种克敌制胜的武器了。自己可以用这种武器武装自己的部队,利用这支新式部队和这个世界的各个势力纵横捭阖,再不是人微言轻的无土浮萍。

秦昭想着想着,脸上泛出兴奋的笑容出来,拍掌声越拍越大。

其他人看到秦昭的样子,一个个有样学样,也都和秦昭一起拍掌叫好。

实验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劈里啪啦的拍掌声。

秦昭大声说道:“秦正的第四营一百人继续训练操作火箭弹。匠户们做没有作战部的火箭给第四营的士兵训练射击。天天练,日日练,练到百发百中为止。”

第八十九章 援守

秋去冬来,转眼间已经是十二月。

十二月初五,丁魁楚懒洋洋地躺在自家的软榻上,将鞋子踢在了屋子里。

他从软榻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个火龙果,旁边的丫鬟立即上来帮他剥开。丁魁楚志得意满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去皮火龙果,笑道:“小丫鬟,今天你怎么这么懂事?”

那个丫鬟突然抽泣起来,一抽一抽地说道:“老爷你说娶我做小的,这都三个月了,你早忘记了吧?”

丁魁楚顿时慌张起来,急忙说道:“我的心肝肉儿?我说了娶你,怎么会忘记。只是这几天你那五娘做泼妇做得越发不顾了,你原先是她房里的丫鬟,如今她不许我娶你,我也没法奈何她。”

那丫鬟抽泣着说道:“老爷,你终究还是疼五娘。连娶我这样的事情都要她答应。”

丁魁楚顿时张口结舌,说道:“哪里是你说的这样,只是不想看到她耍泼发赖,心里烦躁。你不要急,不要急,过了这几天的风头,我就一顶轿子带着你去门外转一圈,把你娶进房里做新娘。”

丫鬟说道:“过几天,又是过几天,你都说了多少次过几天了?”

丁魁楚整个人爬起来,讨好地说道:“我的心肝肉,我拿我的乌纱帽发誓,这次万万是真的,过几天我就拿轿子来抬你。”

那丫鬟终究是天真女孩,居然真的相信了丁魁楚,抽泣了几下就不哭了。

丁魁楚如释重负,笑着摸着女孩的手,笑道:“还是葵儿乖巧可人。”

丫鬟哼了一声,抽回了手臂。

丁魁楚正要再抓女孩的手,却看到自己的师爷弯着腰摸了进来。

师爷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丁魁楚。

丁魁楚咳嗽了一声,懒洋洋在软榻上躺直了,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事情啊?”

那师爷给丁魁楚弯腰鞠了躬,说道:“老爷,楚督袁继咸想守湖广,求兵部调集天下兵马驰援武昌。兵部的行文已经发过来了,让我们援守。”

“楚督想守湖广,和我这个粤督有什么关系?”丁魁楚吃了一口火龙果,懒洋洋说道:“现在闯贼在陕西已经无以为继,肯定会往湖广冲,鞑清追闯贼甚急。想守住湖广,先要挡住闯贼的冲击,其次要拦住鞑清的觊觎。袁继咸以为大明现在有神兵天将么?在这个关头时候想守住湖广?”

师爷愣了愣,说道:“老爷的意思,是不该守湖广?”

丁魁楚吞了一口火龙果,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现在守湖广是袁继咸的事情,他干嘛把这事情摊派到我粤地来?”

师爷沉吟说道:“可这兵部的行文…”

丁魁楚没好气地说道:“调兵!调兵!我同意调兵增援武昌。”他回头看了一眼丫鬟葵儿,见丫鬟抓着手伫立在那里,笑了笑,说道:“就是这兵不太好调啊。这时候调兵去湖广,岂不是让人去送死么?哪支兵马挡得住闯贼的精锐?又有那支兵马能在鞑子手下守住湖广?”

师爷看了看丁魁楚身后的葵儿,弯腰说道:“老爷,你忘记了么?”

丁魁楚愣了愣,问道:“忘了什么?”

师爷小声说道:“八月时候你被天子圣旨逼得给香山县秦昭录了千户官身,你当时在后堂说这个秦昭不把你放在眼里,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丁魁楚说道:“我哪里会忘记,怎么?”

师爷说道:“老爷,这不是机会么?调秦昭北上送死的机会啊。”

丁魁楚诧异地把手上的火龙果放下,讪讪说道:“袁继咸转兵部来求援,我们就派一个卫所防守官去援守?”

师爷说道:“这不是任务险恶,无人愿去么?袁继咸也是知道的。我们先发一个防守官去援守,再筹备人手,调大军随后跟去。”

丁魁楚愣了愣。

想了一会,丁魁楚笑道:“他的家丁才募四个月,上了战场怕是一哄而散。”

师爷冷笑说道:“我听说他仗着千户身份募了一千家丁呢。你说他一个月给这一千兵多少月钱?有一两银子么?能战么?”

丁魁楚倒在软榻上,想了一会,说道:“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师爷说道:“如果秦昭不去,我们就治他目无朝廷,畏缩不前的罪名。如果秦昭去了,我保证他一个卫所防守官的新募士兵会在战场上一哄而散。到时候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空费军饷的罪名,还不是轻而易举?”

丁魁楚笑了笑,说道:“你不说,我都忘记这个人了。”

将火龙果抓到手里吃了一口,丁魁楚笑道:“那就调秦昭上武昌,援守湖广,听楚督袁继咸节制。”脸上笑得越来越开心,丁魁楚狭促地补充道:“让他务要挑选精锐出动,万万不能坠了我粤兵的威名。”

……

“盾阵!”

插云峰下面的校武场上,几百名效命团士兵正在操练。其中一个连的士兵在演练阵列作战,连长大声吼叫,在连队的左端发出了命令。

效命团士兵操守规定:但凡作战,连长一律身先士卒,列于队列的左端发布命令。连长畏缩不前者,按军法处置。撤职,杖三十。

在连长的命令下,连队的三十名大盾手冲到了队列最前方,举起手上的藤条大盾。

香山县位于粤南,收集结实坚固的藤条不在话下。秦昭用干藤条给士兵做了轻便的大盾,配备给没有火箭的连队。

三十张盾牌举起来挡在刀斧手、长枪手和弓箭手的正上方。

连长大声喊道:“弓箭手反击!“

二十名弓箭手举起手上的八力弓,对准三十米外的靶子猛地射出了弓矢。

八力弓属于步战重弓了。后世有人做过测量,八力弓拉满到40英寸时候拉力达到一百零六磅。

这四个月来,秦昭给予了新募士兵最好的营养,也把新募士兵的体能训练加强到了极致。现在秦昭队内的士兵一个个都十分强壮,催动八力弓射击不在话下。

就是准头只练了一个月,还不能百步穿杨。

不过射击三十米外的靶子是没有问题的。

只听到“嗒嗒嗒“的撞击声,十几把弓射中了目标,撞得那些靶子摇摇晃晃。

第九十章 出征

秦昭点了点头,骑马走向了稍远处的火箭特别连。

营长秦正正金刀大马地站在连队前方,大声喝骂,指挥着连队的火箭训练。

“第一排,点火。“

“嗖!嗖!嗖!嗖!嗖!嗖!“

二十七发火箭在六个班长的指挥下飞了出去,朝一百米的目标区域射去。秦昭只觉得空气中猛地划过二十多道霹雳闪电,就看到火箭们纷纷砸落在一百米外的目标区。

这些火箭都是没装作战部火药的火箭,作战部里面装的是土灰,落地后不会爆炸。

秦正走过来大声喊道:“三十丈射击,要求射击精度精确到目标点上下左右二丈!校正组检查射击成果!“

一群肩上绑着红巾的校正组士兵跑到了目标区,开始检查射击结果,最后把一个个没有作战部的火箭都搬了回来。

“训练结果汇报!“

“二十七枚火箭,二十四枚命中目标区。三枚火箭偏离,一枚偏离较大,偏离目标五丈。两枚偏离目标点较小,三丈以内。“

秦正大声喊道:“哪三个贼囚根射偏的?给我站出来?知道你们每练一次消耗千户爷多少银钱么?“

陈德璠满脸血红地站了出来,大声喊道:“报告!刚才看到千户爷来检查,紧张了,手抖了一下!“

另外两人纷纷出列汇报,解释自己射偏的原因。

秦正大声喊道:“你们三个,当着千户爷射十次!再紧张,晚上跑三千米!“

秦宁骑马跟在秦昭身后,听到这话摇头晃脑说道:“射十次?要花多少火药银子哩?“

秦正愣了愣,看向了秦宁。

虽然大家都是营长,但是秦宁加入队伍比秦正早,是当初炸死一只虎的核心人物之一,在队伍里的地位远高于秦正。秦宁说射十次浪费火药,秦正就得嘀咕还要不要射下去。

秦昭正色说道:“让秦正指挥,射十次就射十次。“

秦宁说道:“千户爷,这火箭威武是威武,只是也太耗银子了。一枚火箭射出去一炸开,就是十五两银子。这在战场上使起来哪里是在射火箭啊?简直就是在射银子!“

秦宁想了想,说道:“千户爷,用火箭还不如造大炮来的便宜?“

秦昭摇头说道:“火箭威力大,发射快,在战场上有大用。“

“而且我炮匠找不到。”

“其实我已经开始搜集会做鸟铳的匠人了。只是秦有理搜遍了广州城,到现在只找到十二人做过鸟铳,这些匠人都是好多年没做鸟铳了。手艺还都生疏了。搬到秦家村以后正在摸索熟悉手艺,做出来的鸟铳没一个合格的。“

秦宁冷笑一声,说道:“手艺不熟,倒真是一个白赚银子的好借口。“

秦昭感慨说道:“整个粤东无数营兵卫所,这十年居然没有人大规模制造鸟铳,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这些匠人最近一次做鸟铳,还是在崇祯六年郑芝龙大战刘香老时候,广州左卫的指挥使担心刘香老报复广州城,打造了一百三十把鸟铳守城。“

“十几年没有造铳了,刚摸起来的手艺惨不忍睹。“

众人正在那里观看训练,突然看到秦有理骑着马赶了过来。

“千户爷~“

秦有理脸上有惊慌神色,他快马赶到秦昭面前,大步跳下马,在秦昭面前磕了一个头行礼。然后他从怀里一掏,掏出一份文书出来。

“千户爷,出事了,两广总督发了调兵行文过来。“

“调兵行文?“

秦昭皱紧眉头,仔细看了行文。

秦宁有些紧张,问道:“昭哥!怎么说?“

秦昭冷笑一声,把行文递给了秦宁,说道:“丁魁楚想杀我!“

秦宁不识字,抓着行文惊讶莫名,问道:“丁魁楚如何杀昭哥?“

秦昭说道:“秦宁,你要学认字,否则以后看不懂文书,成何体统?”

秦宁摸着后脑笑道:“昭哥,说丁魁楚的事情呢!怎么说到我识字了?”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武昌现在前有闯逆,后有鞑清,我们的家丁队只招募了四个月,丁魁楚却调我这个时候北上援守武昌。这是想趁我兵马未练成之际,在武昌给我制造一个杀局。

秦宁听到这话瞠目结舌,问道:“昭哥,那我等如何?死守插云峰不去?“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丁魁楚以为我的家丁不堪一击,却不知道我的秦氏火箭弹有多犀利。”

“去!我等去湖广,给丁魁楚一个惊喜。“

……

十二月十五,秦昭布置好了领地上的各种事情,率兵出征。

一千一百二十名家丁士兵,秦昭带了一千名出征,剩余一百二十名士兵防守秦家村和插云峰。秦家村有秦昭的沙发工厂,插云峰有弹簧作坊、银库和火箭弹制造基地,需要士兵死守。靖海堡那破破烂烂的城堡没什么好防守的,里面的军户勉强吃饱饭,不会有什么势力觊觎,秦昭就不驻军了。

防守的一百多士兵由秦有理指挥。实际上秦昭手上还有二百一十六名地方团练兵。如果是香山县之外的势力来攻击秦家村,这些团练兵也可以死守要害。这些团练兵暂时也归秦有理指挥。

一千大兵出征,秦家村的百姓都聚集到了靖海堡门口,欢送秦昭。

秦家村的未来现在和秦昭是休戚与共,已经牢牢地绑在了一起。秦家村的人都知道,只要秦昭继续强势下去,秦家村的村民就能大口吃肉。而如果秦昭垮了,不但在秦昭这里拿月钱的家庭要垮,那些举人还要反攻倒算。

所以他们十分在意秦昭的征伐,生怕秦昭出去打仗不利。靖海堡此时聚了几百送别效命团的百姓,秦家村的人一个个满脸期待,而靖海堡的军户们却有些麻木。

毕竟靖海堡军户受到秦昭恩惠较少,有些麻木也是正常的。

秦昭为靖海堡军户唯一做的是降低了一点屯田子粒,由上一任千户肖恒的“私田”补,不过幅度不大。

其实秦昭这次出征率领的不只有一千士兵,还有临时招募的八百辎重民夫。这些民夫驾驭着独轮车跟在秦昭身后,负责运输秦昭的秦氏火箭弹。这些独轮车倒是不贵,都经过了秦昭的改造装上了轴承。

每辆独轮车上可以装载四枚一型秦氏火箭弹。当然秦昭并没有这么多火箭弹,秦昭存了五个月的火药,也只勉强做了二千三百枚火箭弹。这还是郑森做买卖豪爽,赊卖了一万斤火药给秦昭的结果。

秦昭的沙发工厂不断扩大规模,郑成功丝毫不担心秦昭的偿付能力。

独轮车除了装载火箭弹,更多的是装载干粮和帐篷物事。

毕竟这是南明,地方上的官员都有些犯懵。秦昭担心会遇到不允许秦昭补给的州府县,所以干脆自己带足干粮。

第九十一章 斥候

第一队士兵刚出堡,立即有秦家村村民在道路两侧点了两串鞭炮。

“啪啪啪啪啪!”

秦家村的百姓们一个个朝效命团喊叫:“兄弟们!要打赢啊!”

“千户爷!打死闯逆!”

“要打赢啊!千户爷!”

“千户爷千万要打赢啊!”

秦昭骑在马上,朝周围的百姓们抱拳行礼。

秦昭现在实际上有五十“骑兵”。秦昭这四个月陆陆续续买了五十多匹战马,装备给了赵良策麾下的士兵。不过这些士兵刚入伍四个月,刚刚把身体练好,根本来不及练习马上作战的本领。秦昭不指望这支骑兵能够和闯逆的骑兵鏖战厮杀。

更别提以骑射为本的鞑子马军了。

秦昭的这五十骑兵的主要作用是战略上提高部队机动力。

不过五十骑兵跟在秦昭后面骑出靖海堡,看上去确实非常彪悍,像是一支百战的强军。

秦昭朝百姓们抱拳一礼,周围就想起一片叫好声。

“千户爷!万胜!”

“千户爷!万胜!”

秦家村的盈儿举着一个拨浪鼓在人群前面跳跃追逐,突然一下站直了。她把两只手高高举起,奶声奶气地喊道:“昭哥哥!万胜!”

秦昭看到盈儿的样子,哈哈大笑。

他把右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一定会打赢的!”

听到秦昭自信的宣告,下面的百姓们一片沸腾。

“万胜!”

“万胜!”

“万胜!万胜!”

秦昭带着一千士卒和八百辎重民夫,摆出长蛇阵,朝各路兵马云集的武昌府行去。

……

武昌府本来是左良玉的驻地。

左良玉这些年把武昌府附近的土地当成了自己的专属地,横征暴敛,烧杀淫掠,无所不为。然而左良玉和东林党是同盟,左良玉是东林党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良玉这样目无王法,东林党还在朝廷为左良玉唱赞歌。

说他骁勇,势大,任意让左良玉掠夺良家子,分毫不问。

左良玉的兵马一度膨胀到八十万的可怕数字。

要是和东林党无关的武将擅自啸聚这么多兵马,东林党吓都要吓死,奏章早就像雪花一样弹劾过去了。但是左良玉忠于东林党,所以在朝廷上就没问题。

但是八十万这个数字也是个虚数,是左良玉把自己强掠的普通百姓全部算起来的虚数,把那些摇旗呐喊的民夫全算上了。左良玉为了渲染自己的兵强马壮,干脆强调自己有雄兵一百万,请弘光皇帝和朝廷上的马士英悠着点。

悠着点,不要试图对付东林党,否则就是一百万大军顺江东下攻南京。

但是闯贼一来,号称雄兵百万的左良玉立刻就慌了。李自成刚刚在陕西露出支撑不住,有南下的迹象,左良玉就急急催南京朝廷调派天下兵马援守武昌。

鞑清追闯逆,闯逆打左良玉,左良玉威胁南京。

这是一个可悲的顺序。

左良玉当时那火急火燎的样子,等于是公开承认自己的八十万兵马都是假的,是吓唬朝廷的。

偏偏东林党还当左良玉是个宝,事事维护左良玉。党人御史黄澍因为和马士英斗争被朝廷圣旨缉拿,逃到左良玉的军中,居然被左良玉收留,拒绝交还给南明朝廷。

这样的**配合东林党,让天下的英雄们都当成笑话看。

而秦昭这一次北上的契机,就是东林党大发英雄帖让各路兵马去武昌援守,帮助左良玉守老巢。

秦昭走得并不急。

秦昭并没有火急火燎冲到武昌为左良玉死守武昌的觉悟。宁愿走慢一点,等各路的援守兵马全部到达湖广,守战大局已经决定了再到达。那时候明军势大,打赢接下来的战役可能性比较高。

秦昭一天只行军四十里,沿着广东和湖南之间的官道往武昌行去。

其实一天走四十里已经不少了,后世秦昭在澳大利亚徒步旅行,沿海平原上一天走六个小时已经很累,也就四十里。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官道远没有后世的道路平坦,鞋子也没有后世的鞋子好,秦昭配的是千层底布鞋。这种条件下,如果行军速度超过四十里就会让人感觉很疲惫。

走了五十日,秦昭终于走到了长沙府,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五。

这一天,秦昭正在往北方行军,突然看到前面三骑骁骑斥候兵冲了过来。

“可是广东靖海堡的援守兵马?”

秦昭让骁骑哨兵到中军来,问道:“斥候官有何消息来传?”

骁骑斥候大声说道:“闯逆已经逼近武昌,武昌险甚!请各路兵马急援!”

秦昭有些狭促地问道:“左侯爷的兵马呢?”

骁骑斥候三人对视了一阵:“左侯爷兵马不足!各路兵马速速行军,最快速度援守!”

说完这骁骑就反身回去,往另一个方向驰骋过去了,显然是去给另一路兵马传话去了。

秦宁在马上颇为兴奋,说道:“左良玉祸害了武昌三年,我听人说武昌的妇女看到左兵就拿粪往自己身上涂,否则就要被强。这下左贼的老巢要被闯逆端了!”他在马上前后张望一眼,说道:“他要我等去救他哩!”

秦昭的军官们顿时哈哈大笑。

虽然这些军官还不知道秦昭和马士英的关系,但也时刻感受到秦昭和东林党的不和。听说东林党的左良玉要撑不住,众人都是十分喜庆。

秦宁笑着问道:“千户爷,我们要加快行军不?”

秦昭答道:“这次援守,重要的是歼灭闯逆的有生力量,而不是在意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能全歼闯逆兵马,恢复武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不要急,按原速前进。”

听到秦昭说起军事大事头头是道,秦宁和周围的骑兵们都是眼睛一亮。

主帅这么有章法,士卒们当然就更有安全感了。

众人哈哈大笑,维持原先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往北方走去。

……

三月初七,秦昭走到了岳阳府。

走着走着,前面看到三骑服饰华丽的锁子甲斥候。三骑斥候背后插着袁字小旗,一看到秦昭的队伍就喊道:“我等是楚督袁继咸的标兵,特来传令!”

第九十二章 前哨战

走在最前面的黄德能快马骑到了队伍后面,把消息告诉给了秦昭。

秦昭点头说道:“让斥候过来吧。”

三骑斥候在前面探头张望,见秦昭这一队千人行伍长蛇阵列得紧紧密密,走在路上时候士卒干劲十足,步履生风。他们三人再看秦昭的士卒脸上,只觉得那些士卒一个个脸上都有光泽,像是经常吃肉的样子。

三个斥候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下了马,牵着马走到秦昭面前,拱手说道:“斥候总旗武德尚见过防守官。”

武德尚将自己的关防腰牌给秦昭看。

秦昭见三个斥候恭敬有礼,笑道:“楚督有何军令,武总旗请讲。”

武斥候说道:“防守官,武昌已失,闯逆盘踞武昌三日矣。现在总督驻节嘉鱼,防守官往嘉鱼去吧。”

秦昭问道:“左侯爷在武昌防守了么?”

三个斥候愣了愣,咳嗽了一声说道:“左侯爷没有和闯逆鏖战,在闯逆来之前的前一日退出了武昌府。”

赵良策啧啧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个左良玉,居然连自己地老巢都不防,他就那么怕李自成?”

秦昭吸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斥候见气氛有些尴尬,正色说道:“楚督袁继咸有令!防守官秦昭即率本部前往嘉鱼,我大军当在嘉鱼与闯逆决一死战。”

秦宁大声说道:“千户爷,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要打决战了。”

秦昭却笑了笑。

明朝的这些文官打仗不行,但素来气势是满满的。不管是在什么逆风关头,明代的文官们总是一副马上就要逆转乾坤的气势。所以袁继咸现在说的决一死战也并不代表袁继咸真想决战,只是一个表达气势的虚词。

不过无论如何,看来各路援守武昌的兵马是基本到了,所以说是决战。

秦昭笑着问道:“左良玉何在?”

三个斥候答道:“左侯爷在嘉鱼东面的咸宁布防。”

秦昭问道:“嘉鱼到咸宁多少里?”

斥候答道:“地图上有一百里!但左侯爷的兵马漫山遍野,实际上左侯爷和督公的援守兵马连成一片。”

秦昭不再多问。

三个斥候抱拳一礼,跳上了马,掉转马头往嘉鱼回报去了。

秦昭看到斥候走了,才一挥手。

“第一营护住辎重兵,全军加速前进。争取五天内赶到嘉鱼。”

……

三月初十,秦昭的兵马已经离嘉鱼很近了。

路上的画风突变,原先在乡野间密集的村落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火烧后的残垣断壁。只要有田地屋子的地方都是一片焦黑,全部遭了兵灾。

也不知道是闯贼的塘马干的,还是援守嘉鱼的明军干的——这年头明军的军纪和流贼也没什么区别,明军大兵看到富庶的村镇第一反应是抢。而嘉鱼这里汇集了南方各地支援过来的明军,天知道是不是哪一路明军上去烧掠了一把。

又或者是闯逆的斥候干的。

道路两侧的远处经常看到闯贼的斥候。明军的斥候似乎敌不过闯逆的斥候,被压制得一个都看不到。

李自成麾下的斥候远远吊在秦昭前面,距离控制在一百步左右。有时候路边远处有小土丘,就能看到土丘上立着几十个塘马,也就是闯贼的精锐骑兵,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似乎是发现秦昭这一队两千人全是新兵,周围的塘马越聚越多。

秦昭感觉气氛不对,把全军的阵型改成了鱼鳞阵。全军前大后小,将辎重独轮车上的粮草和火箭紧紧护在中间。

又走了十里,秦昭看到前面道路两侧一片坦途,正是骑兵施展的好地方。一百多个闯贼塘马在那平坦地方来回驰骋,有的人手上举着弯弓,似乎准备抛射这边的二千人队伍。

秦昭眉头一皱,喝道:“布阵前进!”

队伍里的盾牌手们纷纷从背上取下了大盾,将盾牌护在全军外围。弓箭手操起了他们的八力重弓,一边走一边和对面的塘马对峙。

如果有塘马靠得太近了,这边立刻就是十几枚弓矢招呼过去。

塘马也试图用弯弓反击。不过马上弯弓都是小弓,力气比不上步弓。而且这边的步卒还有藤牌盾手保护,一来二去那些塘马就吃了亏。

只看到一匹塘马一不小心,被这边的步弓射中了肩膀,惨叫着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一摔下马,秦昭这边的步卒立即又是十几支箭矢招呼过去,把这个塘马钉死在地面上。

一百多塘马们渐渐发现这边的二千人队伍不是善茬,有些不好对付。他们吹响口哨齐齐退了下去,退到了两百米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商量对策。

秦宁凑到秦昭面前,笑道:“千户爷,那些骑兵好大胆子,被我们射死一个还不逃?”

赵良策瞪大眼睛看了好久,说道:“千户爷,我担心那些骑兵占着马大,准备过来踏阵。”

赵良策说得没错,这边秦昭的五十骑兵不太堪用,空有机动力缺乏厮杀能力。九百五十步卒和八百辎重民夫没有骑兵保护,完全暴露在骑兵的铁蹄面前。如果对面的塘马排连环阵强行冲击这边的鱼鳞阵中段,恐怕秦昭这边的损失极大。

说不定这样一冲,就垮了。

秦昭看着山坡上争论不休的塘马们,说道:“他们没有机会!”

“秦正何在?”

秦正大声喊道:“末将在!“

秦昭一指小山坡,说道:“火箭组用五十枚火箭,给我把山上的塘马炸个干净,一个都不要留!“

“末将得令!“

山上的塘马还在激烈争论,还差一点达成共识,这边的五十名火箭兵悄悄走到了鱼鳞阵中段。

“分配目标。“

为了防止火箭兵重复射击同一个目标,秦昭早就为火箭兵设计了一套章程。每次射击前,火箭兵的班长都要看看自己在队伍里的顺序位置,然后分配目标,让手下火箭手按章程寻找目标区和自己位置对应的目标。这样操作,就能防止多个火箭瞄准同一个目标。

又或者有大量的目标无人瞄准。

火箭兵班长们左右看了看,算了几秒中,开始大声吆喝。火箭兵们按命令操作,一个个都明白了自己的目标。

“上火镰取火!”

第九十三章 齐射

火箭点火兵掏出火镰,点燃了自己肩带上拿下来的火绳,作为引火器。

“转火绳!”

火箭射击手调整了螺旋转柄,调整了火箭内部火绳的长度。

“瞄准!“

五十枚火箭对准了二百米外的一百多塘马。

山上的塘马还在讨论要不要布连环阵冲击山下的明军。毕竟这支明军的纪律好得有点奇怪,如果一冲下去冲不垮,塘马就要陷入和步兵肉搏的泥潭。对于精锐骑兵来说,和步兵贴身肉搏是十分不划算的事情。

塘马们还在争论。

山下的明军是跑不掉的,这一路距离嘉鱼还有六十里,这支官军慢慢走,能逃到哪里去?

但山下的火箭兵已经不准备给塘马们时间了。

秦正猛地暴喝:“点火!“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五十支火箭像五十道闪电,喷出了巨大的尾焰,狠狠地砸向了二百米外的塘马队伍。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破空声吸引,张大嘴巴看向空中的火箭。

就是秦昭,亲自训练过好几次火箭兵,也是第一次看到五十名士兵实弹齐射。这五十枚火箭筒齐射的壮观景象真是惊人,像是千军万马饿虎扑食砸向目标一样。

火箭瞬间就砸落在塘马聚集的人群里。

一些塘马刹那间就被火箭刺穿了。秦昭看到一枚火箭从一个牵着马的塘马腰背上刺进去,尖锐的火箭头整个贯穿了塘马的肚子,从肚子里穿了出来,把他死死钉在山坡上。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双手下意识地往肚子上摸过去,却只摸到冰冷的火箭头。

还有一些塘马的马匹被火箭刺中,狠狠地扎进了肉里。

马匹惨叫嘶鸣。

不过流贼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只持续了两秒钟,就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掩盖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只看到一片片火花在山上猛然炸响,像是百花齐放一样绚烂夺目。五十枚火箭形成了五十个爆破点,把前后十丈的区域变成了死亡禁区。火箭作战部里的钢片被全部喷了出来,到处飞溅,触之则亡。

一片巨大的黑烟冒了出来,在天空中汇合成一片,形成一大片黑色的烟团区域,整体向上飞升。

一百名塘马连发出惨叫的能力都没有,惨叫声完全被爆炸声掩盖,反正秦昭一声惨叫声都没有听到,就看到塘马被纷飞的钢片划成了尸体。

除了十几个塘马是被冲击波活活炸飞,其他的塘马都是被碎钢片割死的。

许多尸体都不是完整的,是被碎钢片割断了手,割断了脚,甚至割掉半个脑袋的。

血和脑浆,像是不要钱的水一样从尸体上飙射出来,在被炸得黑黝黝的土地上喷洒。

眨眼间,一百多名闯逆塘马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地伤员和尸体。

只有七、八名站在最边缘的塘马没有被炸到。看到这天兵下凡一样的火箭,这些还活着的塘马哪里还敢停留?拍马就往北方逃去,屁滚尿流。

秦昭笑了笑,说道:“火箭组干得漂亮,每人赏银五钱!”

火箭组的火箭手们顿时欢喜成了一团。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对敌作战,却取得了这样的良好效果,这种结果真是令人喜悦。他们欢喜地抱在了一起,又或者挥舞拳头在空中庆祝,又或者对着小山上地尸体哈哈大笑。

其他士兵则羡慕地看着火箭组,一副跃跃欲试也想操作火箭地样子。

全军的士气顿时焕然一新。那种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战场的紧张气氛被胜利的喜悦打散了。

赵良策带着五十骑兵冲了出去,然后过了一会他跑了回来,笑道:“千户爷,有七匹马没有被火药炸伤,就算有伤也是小伤,还堪用。”

这年头战马腾贵,一匹战马卖到一百两还有价无市。缴获七匹战马也是不错的收获了。

秦宁几乎同时也跑了出去,带着第一营两百多步卒上去摸尸体了。这些士兵五人一组,每组负责一具尸体,细细搜索尸体身上的东西,互相监督不允许藏私,最后得到了一串令人欣喜的缴获清单。

“千户爷,尸体上摸出碎银子一千六百三十一两。”

“有堪用的锁子甲二十一副,受损的锁子甲七十一副,受损的鳞甲十五副,修一修也堪用。马刀一百二十六把,弯弓一百一十七副,箭矢无算。马鞍马具一百一十三副。”

秦宁欣喜地说道:“昭哥,这些盔甲可值好多银子。“

秦昭笑了笑,看着小山上那些死马,说道:“今天吃马肉。”

……

三月十二,秦昭的兵马到达了嘉鱼。

嘉鱼附近集结了无数的明军。袁继咸并没有把各路兵马汇集到一个统一的营寨里,而是允许各路明军分别扎寨。秦昭沿着官道走过去只看到无数的明军营寨,大的,小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兵镇派来的援守队伍。

这些明军大多是各镇的强军,许多士兵都配有鸳鸯战袄。还有一些老兵甚至穿着锁子甲,和秦昭这边穿着普通制式布袄的士兵气质不同。

秦昭的兵马不知道该在哪里扎营,就一路寻嘉鱼县城开过去。走到半路,前面三个传令兵骑了过来,说让秦昭择地结寨,安顿妥当后就到县城北面的标军大营里寻总督。

秦昭便在官道旁边的一个废弃村庄结了寨,那村庄的外围没有村墙,村民早逃亡了。秦昭进去看一看,发现村民们还有一些锅碗瓢盆遗漏在房间里,显然是新近逃亡的。这嘉鱼小县城现在汇集了各路明军,普通百姓当真是没有活路。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匪过来掠夺,就像梳子一样梳理了一遍家里财物。官兵过来掠夺,是明打明地,时间充裕细细地搜刮,掠夺得比匪还要狠,就像齿更细篦子一样。

这个小村子的好处是有一口水井,可以随时取到饮水。

秦昭扎好了寨子,便带着秦宁和赵良策往标军大营骑去。所谓标军,就是总督或者巡抚雇佣的亲兵,由总督、巡抚亲自指挥,不受总兵、参将之类的营兵将领统帅。

督抚一般都是文官,标军一般没什么战斗力。不过凡事都有特例,崇祯朝的总督卢象升麾下标军就异常强悍,被流贼称为卢阎王。

袁继咸把标军驻扎在嘉鱼城北,便是摆出了要在嘉鱼死守,和闯逆决一死战的决心。

第九十四章 披甲

秦昭在标军大营门口验证了腰牌关防,进入了中军大帐。

带路的千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和秦昭说,毕竟他这个千总是标军中带兵五百的实力人物,官秩是正三品卫指挥使,实在是没兴趣和一个小小五品千户说话。

秦昭一进入中军大帐,就听到帐上中间有人喊道:“粤东的兵马来了!”

众人齐齐转身,看向了秦昭。

带路的千总终于说话了,和秦昭小声说道:“说话的是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的袁继咸督公。大老爷左边那个身着蟒服的大个子将军就是太子太傅、武昌总兵,平贼将军、宁南侯左良玉侯爷。”

袁继咸坐在大帐正上方,是个个子不高的消瘦中年人。他嘴唇上留着两瓣胡子,下巴上却没有胡子。

左良玉和其他将领不同,是坐着的,坐在袁继咸下首的左边。他身上穿着一套绣金团云蟒服,头戴高耸的镶金丝线乌纱帽,看上去气派得无以复加。

不过左良玉看上去气色不好,脸色发白,脸上一点光泽都没有。

帐篷里就这两个人是坐着的。其他的大小武官,一个个穿着山文甲或者鱼鳞甲,分左右站在大帐两旁。有几个文官站在诸武官上首,秦昭也不知道都是谁。

秦昭出发前让铁匠给自己打造了一副锁子甲,在自己的部队里穿着时候觉得很威武。现在到了这些大佬面前,那锁子甲就有些不上档次了。

秦昭走到袁继咸麾下,拱手说道:“广州府香山县靖海堡防守,南海卫靖海千户所千户,秦昭,拜见制府!”

袁继咸笑道:“你是丁魁楚派来的?”

秦昭老实答道:“标下正是奉丁魁楚的调兵行文来的。”

袁继咸看了看秦昭,说道:“汝是奉命行事,我本来也不该骂汝,然而丁魁楚实在是混账,老夫实在忍不住要骂彼!”

袁继咸突然提高了声调,骂道:“各省援守武昌府,云南沐家派来了土参将沙连曼,浙江派来了参将何琼文,就连闽帅郑芝龙也没有搪塞老夫,派来了副将郑彩。各省都是调派精英,但粤督丁魁楚何等混账?居然派了一个卫所防守官来凑数。”

“说什么先派一名千户凑数,再派大军来援守。”

听到袁继咸的话,旁边的将领们更清楚怎么回事了。

他们顿时一片骂声,都在骂丁魁楚不是东西。毕竟此时是上阵打仗,援军不力有时候对战局的影响是致命的。丁魁楚不派精兵来,伤害的是所有援守兵马的生命安全。

丁魁楚为什么坐镇两粤却拉不出强军?还不是平日里搜刮太猛落下把柄太多,关键时刻一个得力的战将也拿不出手。

一个防守官本来只养得起一百家丁,这个防守官却硬是拉着一千人马过来,难道把千户所里的旗丁军户庄稼汉全部拉来了?

左良玉一挥蟒袍,微微提了提自己的和田玉玉带,缓声说道:“粤东的秦昭,我问你,你的一千兵马上过几次战场,打过什么仗?”

秦昭老实回答:“下官的兵马没有上过战场。“

左良玉又问道:“你部多少人披甲?披何甲?”

秦昭愣了愣,说道:“下官没有给兵丁打造铠甲。”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嘲笑声。

“丁魁楚派来的好强兵马!”

“好歹也给强力家丁打造五十锁子甲吧?一人都不披甲?”

“当真是旗丁庄稼汉!”

左良玉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秦昭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前几日某在嘉鱼城西南遇到一百多闯逆的塘马,下官击杀了其中一百零七人,有首级和马肉可证。”

众人听到这话,一个个露出错愕的表情。

左良玉眉头一皱,展出了不屑的表情。

各个将领都对视了一阵,脸上也渐渐缓和,一个个都颇有鄙视神色。

一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无人披甲,怎么可能全歼一百闯逆的精锐塘马?秦昭说杀死一百零七精锐塘马,这些武将文官没有一个相信。真打起仗来,闯逆的塘马一冲,这边十倍的老兵都坚持不住。

更别提秦昭的旗丁庄稼汉了。

他们暗道这秦昭铁定是杀良冒功了。

所谓杀良冒功,就是杀死普通老百姓,拿百姓的头颅谎报为敌军首级。

虽然杀良冒功也是明军军中的常事,只是大家做得都是很老道的,往往是乘报捷时候抢头颅冒功。这还没开战,就急不可待地杀良冒功,这是什么心理?

第一次上战场吧,什么都不懂。

袁继咸叹了口气,没有多说,朝秦昭身边的千总挥了挥手。

杀些百姓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各路明军聚集在嘉鱼县,嘉鱼县的百姓已经被祸害得全部逃亡了。只是现在闯逆攻势逼人,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个时候发现手下将领是杀良冒功的饭桶,这事情当真令人失望。

众将似乎都没有了和秦昭说话的兴趣,一个个转过了身子,懒得再搭理秦昭。

千总上来,要带秦昭入列了。

秦昭有些不爽,拱手说道:“制府明鉴!下官确实击杀了一百多塘马,制府不信可以去检验某军中的那些马肉数量。”

袁继咸和左良玉对视了一眼。

所谓的马肉,不消说肯定是牛肉假扮的。现在是农历三月,已经很热了,几天前的马肉现在已经发臭了,分不出牛肉还是马肉。这秦昭为了骗功劳,倒是做了全套功夫。

花了不少钱吧?

左良玉循循善诱地问道:“可有马头?”

秦昭那天琢磨一百多匹马的马肉吃不完,为了降低辎重重量,倒是没有留马头下来。这下子一时无法轻易证明自己击杀的是战马了。

他哪里知道明军的虚报战功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人人说谎,真正的战功反而无法确认了。

秦昭僵硬地答道:“没有留马头。”

袁继咸一挥手,说道:“秦昭,本院也相信你的战功是真的,将来一定严查,一定还你个水落石出。只是现在大战在即,你又没有留马头,争论无益,你先入列吧。”

袁继咸毕竟是个好脾气的文官,一句话先缓了缓场面。

不过袁继咸虽然说他相信,但是其他众人没一个相信秦昭真的干了一百多塘马。既然是以后再验,众人都觉得秦昭估计是永远得不到这份“假战功”的。

第九十五章 关隘

众人都不再和秦昭言语,只有带着秦昭进来的那个千总还算敬业,招呼秦昭站在左良玉麾下一个游击官的下首,差一点就站到帐篷外面去了。

那游击官叫做魏定山,官居从二品都指挥同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和一个杀良冒功的五品小千户站一起,顿时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他一甩衣襟,不屑地背对秦昭,摆出了绝不和秦昭打交道的气势。

袁继咸站在地图前面,严肃地拍了一拍桌子,说道:“此番粤兵到了,各路援守的兵马就全部到齐了。”

“诸位武官!闯逆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前番左侯爷不愿直撄其锋,弃了武昌府。此番闯逆料想是想西下湖广,所以势必会取道嘉鱼县城。闯逆倘若得了嘉鱼县城,就后顾无忧,可以放心地攻打通城,从岳阳府南面绕过九宫山进湖广。”

“我等大军云集,岂能放任闯逆狼奔豚突?我决定,大军死守嘉鱼县。”

下面的武将们齐齐拜倒:“制府英武!”

“制府英明!”

“督公雄睿!”

毕竟各个将领的战绩考核到时候全靠总督的奏折随便写,来援守的武将们一个个把袁继咸的马屁拍得足足的。

……

袁继咸一挥手,他麾下标兵从旁边搬来一卷巨大的布质地图,在地上一摊。

顿时嘉鱼县周围的山川地理全部出现在众人眼前。

武将们围了上去,齐齐站在地图的面前。

秦昭挤了好久,愣是没能挤进去,这大帐篷中越上面越宽敞,袁继咸身边只有一、两个人。越往下面人越多,不知道多少游击将军挤在下首。

明代营兵制中最低一级的是游击,然后是参将,副将,最大的是总兵。

最后秦昭没办法,只有往那些参将堆里去挤,才好歹挤到了地图面前。

袁继咸往地图上某处一划,说道:“昨夜斥候来报,说鞑清的兵马前锋已经到达武昌,一路逼迫闯逆南下。”

“如今闯逆的大军集结在茅岭村到葫芦坝一线。嘉鱼县西面是无法逾越的长江,东面是西凉湖,再东面是大岳湖。”

“闯逆兵马挟裹的百姓已经全部扔在武昌,这次彼轻兵南下,动用的全是精锐,没有饥兵。共有老贼步卒三万人左右,又有塘马一万人左右。”

“嘉鱼县北面,湖西岸这一线只有一里长宽,又有田沟地壕。闯逆人马太多,在湖西岸施展不开。闯贼的兵马想全部铺开猛攻我军,肯定会走两个大湖的东岸,从那边绕到张家湾,然后从腹背夹击我各镇援军。”

“故此,本院将标兵营和各镇援守兵马驻扎在西路,位于大湖西岸。本院另派宁南侯左良玉旗下二十万兵马防守大湖东岸,阻挡绕过去的闯逆兵马。”

“我等分兵两路,彼此照应。倘若闯贼强攻西路,东路就回护。倘若闯贼强攻东路,西路就增援。”

“不过依本院料想,左侯坐镇东路,东路不通。闯逆只能强攻西路,本院帅标兵及诸镇援守兵马驻扎在嘉鱼县县城北,占领整个西岸。闯逆想攻入县城,就只能调集精锐强攻西路。”

“不出意外的话,我等就在西凉湖西岸这一里多的战场和闯逆决一死战。战至一半,左侯大军回援,则可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众人齐声高呼:“督公高明!”

“制府英明!”

袁继咸站起来,看了在场的武将一眼,说道:“只是在两个大湖中间有一条南北向山路,勉强可以通过大兵,唤作夔龙关。通过夔龙关可以绕到嘉鱼县后腹,断我后援粮草,不可不防。”

“诸位何人主动请缨?来防守此地?”

诸将仔细观察那张大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最后竟全部陷入了沉吟,没有一个人回答袁继咸的话。

袁继咸有些不高兴,说道:“竟无人主动请缨么?”

那些武将们仍然在仔细观察地图,此时没有一个答话。

袁继咸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无人主动请缨,本督就点将了!”

诸将齐齐抬头,脸色复杂地互相张望着。

秦昭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低头猛看地图。但那地图画得像是山水画似的,不是十分写实,秦昭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出来。他抬头看左右的武将,只见众将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出头的。

袁继咸叹了口气,一时沉默了。

好久,他张口说道:“福建…”

但袁继咸刚说了福建两个字,左良玉就抢着说道:“夔龙关小,兵多无益。粤兵秦昭一入嘉鱼就击杀一百塘马,足见战力。那就让素来骁勇的粤兵来守吧!”

一众武将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一个个抬起头来。

福建副将郑彩更是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有些戏谑地看向秦昭。

让你杀良冒功谎报战功,这下好了吧?左侯爷认为你战力绝伦,让你去完成最艰难的任务了。

袁继咸见左良玉发话了,沉默了一会。

其实袁继咸拗不过左良玉,这一战一大半的兵马是左良玉麾下二十万兵,袁继咸只能指挥各镇援守的兵马。左良玉若是不满露出破绽,袁继咸什么布置都毫无意义。

他见左良玉已经决定了,脸上一红,只能说道:“帐下靖海堡防守官秦昭何在?”

“某在!”

“本院调你死守西凉湖和大岳湖中间的夔龙关。这是本战的咽喉要害之地,只可守不可弃。我发你部一千人死守此关,不战到最后一个士卒,不许弃关后退!”

秦昭知道自己领到一个苦差了。

地图前的将领们都比自己经验丰富,却一个个不愿意来守这个夔龙关,只意味着这个关隘不好守。但是袁继咸已经直接点将给自己下命令,军中一切以主帅为主,违抗军令者可以斩立决,秦昭不能对抗袁继咸的军令。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袁继咸说要守到最后一人,但真打不过还是可以逃的。大明军中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命令常有,但真正上阵能不望风而逃的有几个?打不过溃逃最多算无能,不算抗命。

秦昭拱手说道:“某领命!”

见秦昭干脆利索接下命令,袁继咸很唏嘘。他看了看监军御史,问道:“御史有什么要说的么?”

监军御史笑道:“我没什么要说的,督公安排巧妙。”

袁继咸听到巧妙二字,脸上又是一红。他沉吟片刻,似乎琢磨了一会监军御史的话,才转身过来大声说道:“那便如此安排,诸位各回营寨调兵入阵,准备此战吧!”

众人齐声唱诺,发出一片山响的答应声。

第九十六章 刘宗敏

秦昭退回自己的营寨中,拔营往夔龙关行去。

走羊肠小路绕过九宫山麓北岸的西凉湖,秦昭一路往东北走,走了足足一天,才找到袁继咸所谓的要害咽喉之地——夔龙关。

秦昭一到那夔龙关,就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将领愿意来守这关隘了。

那夔龙关位于两座山麓中间,再两边就是两座大湖了,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嘉鱼县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仗了,这里现在只是一个巡检司修建的土坯关隘,左右长二十多丈。

而关隘的城墙高度,只有区区半丈左右。

要不是半丈高的关墙上立着一排土坯垛墙,当真是用力一冲就能爬上来。

在这样的关隘上守住闯逆的大军,战到最后一个人?

秦昭当时就想骂娘了,袁继咸和左良玉脑袋进水了么?这巡检司小关隘是值得战到最后一个人的雄关险地么?

秦宁在那关隘上下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

秦宁摇头晃脑在那关隘上看了好久,一指关隘的正北方,说道:“千户爷,这关隘这么小,闯逆肯定知道。肯定先重兵攻下我们这座小关,阻隔袁继咸的西路军和左良玉的东路军联系。”

“到时候我们这个关隘一失,东西两路大军联系断绝,闯逆可以随时抄东西两路大军的后路。依左良玉的德性,我赌他肯定立即撤兵,往赣地九江撤去。左良玉一撤,袁继咸也没有了死战的本钱,肯定往西南撤往通城。”

听到秦宁的话,秦昭的手下们顿时脸色发黑。

秦宁冷笑道:“左良玉安排千户爷守这座关隘,安排得好巧妙。他以为千户爷是杀良冒功的新兵,自然是以为千户爷的兵马会一哄而散。到时候他以夔龙关意外失陷,腹背受敌为名解释自己的不战而退,倒是找到一个好借口。”

赵良策冷哼了一声,听明白了,骂道:“这个左良玉拿我们的性命当逃跑借口,当真是该千杀!”

秦宁笑着说道:“左良玉在武昌不战而逃已经引起天下人的愤怒了。如今他想在嘉鱼再次不战而逃,却没有借口。他不想战,袁继咸自然没有办法抵挡闯逆,只能往通城退。他让千户爷守这个夔龙关,是拿千户爷的性命做他不战而逃的借口。”

秦正听到这里,已经是两道眉头竖起来了,大声喝骂到:“千杀的左良玉!”

黄德能有些慌张了,问道:“千户爷!我们怎么办?”

秦昭脸色凝重。他走到夔龙关最高处,看了看关隘前面的峡谷地形。

秦宁吸了口气,说道:“袁继咸给千户爷下了死命令,我们如今是万万不能擅自后退的。否则一个临战脱逃的罪名下来,斩立决都是轻的。”

黄德能恼怒地一脚踢在地上,把泥土地踢出一个小坑。

对着关隘看了好久,秦昭突然笑了起来。

“既然不能退,我们就守一守夔龙关吧。”

……

整整两天,秦昭都在指挥两千人加高加固夔龙关。

夔龙关前面是一个峡谷,低处小高处大。但那峡谷两面都是险峻的高山。高山有不少陡峭的地方,不能上下行人。峡谷下面只有二十丈左右的平坦地形可以走人,其中有不少树木,有一条羊肠小道直对夔龙关。

夔龙关本来只有半丈高,但在秦昭的加固下,天亮时间被修成两丈高的夯土城墙。秦昭还在夯土城墙的上方修土垛子,土垛子和土垛子之间挂悬户,做射击孔。

所谓悬户,就是古代守城一方用竹子或者木头之类的东西护在射击孔上方的护板。这种护板伸到射击孔的外面去一点点,可以有效防范城下射过来的抛射箭矢。

至于夔龙关前面的树木,全部被秦昭派人砍伐了。这些树木很可能成为火箭弹杀敌的阻碍物,当然要砍掉。

不过秦昭也只有两天时间,第三天,李自成的兵马就浩浩荡荡从小路上挤压过来了。

一开始来的是吹着口哨的塘马。

那些塘马十分嚣张,一个个高举着弯弓,遥遥对准着这边两丈小关的士兵,时不时还冲关上射几箭。那弯弓箭矢从七、八十米外抛射过来毫无准头,落地之后也没什么威力,但是却逼迫效命团的士兵护住头部,在心理上形成一种压迫力。

而且那压阵塘马越来越多,到后面直有一千塘马在阵前百米之内肆意驰骋,抛射箭矢,发出各种尖锐的怪叫声。

那些塘马背上都插着刘字小旗。

箭矢就像冰雹一样,时不时从某个方向射过来。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真扎在头上也会受伤。

赵良策问道:“姓刘的是闯贼的哪个将领?“

秦宁看着时不时飞下来的箭矢,骂道:“直娘贼!是闯贼的大将刘宗敏!”

秦昭问道:“秦宁,你知道刘宗敏?”

秦宁笑道:“千户爷,我听县衙里那个老师爷说过,李自成帐下刘姓大将有刘宗敏和刘芳亮,这独自带一路兵马的必然是刘宗敏。这刘宗敏十分彪悍,一双大刀挥得滴水不漏,是李自成的头号大将。他在京城勒索官员的银子,又叫做刘索命。”

秦昭笑了笑,说道:“你的关系都通到县衙里去了。”

秦宁说道:“昭哥,我现在知道县令的好多秘密哩。”

“不说这个,昭哥。这刘宗敏他现在是李自成的权将军,汝侯,十分难以对付。”

秦昭笑道:“好大的官哩!”

秦宁大声说道:“千户爷,这刘宗敏勒索过京城的官员,他手下银两最多。我们拿火箭弹炸死他们的塘马?上去摸他们的口袋?”

秦昭笑了笑,说道:“你不要急,还不到时候。”

秦昭收起了笑容,大声喊道:“起盾阵!弓箭手回射!”

两百弓箭手走到了垛墙后面,在悬户和盾阵的保护下开始回射。不过那些塘马驰骋中跑得飞快,弓箭手哪里射得中七、八十米外的移动目标?两边射个不停,也就是抢一个气势。

那边的塘马不止有一千人,一千人射累了下去了,后面又骑上来一千人,继续抛射这边。但秦昭这边只有两百弓箭手,射累了也没法换人,秦昭干脆停了对射。

不过士兵们看闯军的弓箭伤不到这边,一会也就习惯了。

慢慢的,塘马后面的主力步卒压上来了。

闯逆的士兵到了这弘光元年,已经早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闯逆在北方一路烧杀,攻入了京城掠夺,什么装备都抢得到。而且这次李自成没有带老弱,四万人南下全是精兵,装备精良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一万两千步兵个个至少穿着锁子甲,还有不少人穿着鳞甲,里面套着绵甲。人人举着腰刀。

也就是这次南下走的急,没有带大炮。

闯贼士兵每五十人就举着一面“刘”字大旗,像是一片山林一样布满了整个峡谷。闯贼的中军步卒奋力敲打四面大鼓,步卒们随着鼓点的节奏缓缓前进。站在夔龙关上看过去,又像是一片洪水占满了山谷低地。

那些百战老贼一个个面色沧桑沉稳,马上就要打仗,那些老贼却是一点不慌。他们稳稳站在自己的军阵里,不喧哗不交头接耳。最前面的一线士兵举着高高的梯子,那些梯子上面都有倒钩,一架上城墙就推不下去。

刘宗敏骑着一匹膘肥大马,神情放松地骑行在闯军的中军处。他的旁边聚集了三、四十多个虎背熊腰的战将,一个个对着这边的夔门关指指点点。

看那些战将的轻松表情,似乎只需要一冲,这边的夔门关就要易手。

毕竟看闯军身上的铁甲,和效命团寒碜的制式战袄就知道了,双方的冷兵器作战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这哪里是流贼,分明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战争机器。

第九十七章 烟花

秦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秦昭身边的一个盾兵吓得双腿微微发抖,整个身子忍不住打摆子,晃得他举在头上的盾牌左右摇动。

秦宁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来,然后马上就骂道:“贼囚根!你抖什么抖!?被闯逆的大兵吓到了?信不信再抖我片了你!”

被秦宁骂了一句,那个士兵脸上红成猴屁股似的。不过他似乎在喝骂声中找到了主心骨,举在头上的藤盾不再摇晃了。

赵良策和黄德能都是如梦初醒,一个个下去喝骂自己的士兵,要求士兵鼓起斗志。

秦正走了过来,站在秦昭身边,小声问道:“千户爷,现在炸不炸?什么时候炸?”

秦昭看了看刘宗敏的中军队伍,问道:“现在我们距离刘宗敏多远?”

“怕是有一百多丈!”

秦昭笑道:“再等等!”

秦正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闯军的队伍又往前压了一点。

两千塘马已经撤下去了,压在闯军队伍前面的是一万步卒。那些步卒一个个穿着铁甲,满脸的彪悍,举着长梯就往这边缓缓走来。似乎在他们的征战生涯中,夔门关这样的小关隘实在是不值一提。

秦昭一挥手:“火箭组就位!”

一百名火箭兵一个个微微颤栗,按照规章进入了垛墙后面得射击位置。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反正秦昭感觉他们都有些抖。

秦昭忍不住喝骂一声:“等下哪个射偏的,老子一刀片了他的屁股蛋!”

众人愣了愣,顿时笑了出来。

其实这些士兵们也只是紧张,不是真的害怕。毕竟他们都是在训练场上见过火箭的霸道的。这次秦昭带了两千多枚火箭出征,前面的这一万多闯军还真不够炸。

火箭兵们一个个羞得满脸血红,没有那么紧张了。

前面的闯军大军还在前进。

对面试探了这么久,知道这边没有火炮,当然丝毫不在意压得更近一点。至于火箭弹,他们也许听上次逃回去的几名塘马说过,但他们似乎觉得那是极少数精锐明军,不相信会在这夔门关里遇到火箭。

秦正回过头,说道:“千户爷,对面很轻视我等哩,还在靠近。”

秦昭笑道:“轻视不轻视都是一样的结果。”

看了看前面的刘宗敏,秦昭估计闯军中军距离城墙只有七十丈了。而闯军居然还在慢慢走,没有发起冲锋。

秦昭一挥手,大声喝道:“火箭组!瞄准!”

火箭组的班长们立即运作起来,反复比照自己在队伍里的相对位置,确定了自己这个班是要轰炸哪个区域。然后他们大声吆喝,把目标分配给了下面的八个火箭兵。

一个班八个火箭兵两人一组,一人负责点火,一人负责瞄准。剩下一个副班长拿着火种,随时准备支援其他火箭兵。负责点火的火箭兵打开火镰把身上的火绳点燃,随时准备引燃瞄准兵举着的抛射火箭。

刘宗敏还在靠近,秦昭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个大贼脸上的轻视笑容。

秦昭一挥手!

秦正扯着嗓子大声怒吼:“射击!”

“全体射击!”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五十枚火箭像是五十道霹雳闪电,毫不留情地向缓缓走过来的闯军队伍射了过去。

耀眼的光芒,夺目的尾焰,刹那间夺取了山谷中一万多人所有的注意力。

距离两百米,火箭只在空中画了微微起伏的一个小弧度,这个弧度甚至用肉眼都很难看出来,就一头扎进了浩浩荡荡的闯军大阵中。闯军在关隘前面站得太密了,那些火箭在落到地面之前至少砸到了一个闯军士兵。

尖锐的火箭前部顿时连骨带肉地把闯军士兵打断,狠狠穿透自己刺到的士兵身体,然后把这个士兵死死钉在三月的土地上。

血液像是怒射的喷泉一样在火箭弹尾部喷洒。

当然也有幸运儿没有被火箭弹刺中躯干,而是手脚被击中。那样火箭弹就毫不留情地打断这些四肢的骨头,然后一头扎进后面一人的身体里。

闯军的中军运气好,没有挨到火箭弹的轰炸。

但是中军的队伍仍然响起了一片骚动,秦昭感觉两百米外的刘宗敏已经是大惊失色。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从秦昭的角度看过去,闯军队伍里就像是后世的焰火表演现场一样炸了出来。五十发火箭弹像是五十朵大烟花,毫不留情地在闯军的血肉上绽放出了自己最美丽的火花。

作战部里面足足几斤的黑火药,这个时代最好的黑火药在作战部外壳的约束下激烈爆燃,将外壳内的气压催到了极致,然后终于猛地一冲撞破了作战部外壳的约束,猛地在战场上炸了起来。

作战部火药间隙里藏着的钢片像是无数飞刀,狠狠地洒向了四面八方。

五十朵黑烟在闯军的军阵里炸出来,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不知道多少闯军士卒被火箭弹炸出的冲击波直接炸死,变成了尸体狠狠往某个方向飞。他们的身体飞得太猛了,撞上的士兵一个个都被撞倒,像是积木群里突然倒了一个,扑啦啦把其他积木撞倒。

但是更重的伤亡是飞溅的钢片制造的,闯军实在挤得太密了,作战部的钢片飞溅出来,几乎是弹无虚发。每一个钢片飞射出来的力量都有一把燧发枪在零距离上击打铅弹弹丸那样大,近处的闯军锁子甲根本无法抵挡,被毫不留情地贯穿。

那些钢片冲进了甲胄下面,肆无忌惮地在人体的血肉和器官之间切割,切断肾、切开肝、切断动脉,切开肠子、切开肺、切开心脏、切断那薄薄的肋骨。

秦昭看到不知道谁的一只手被钢片切了下来,顺着爆炸冲击波的气流飞上了天空,直飞了七、八米高才掉落下来。

更多的躯干在闯军队伍里飞溅。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割断手臂,手指,甚至是直接被割掉一大块血肉。

每一枚火箭弹都起码带走了数名老贼的生命。鲜血像是后世的喷泉群一样在战场上飞流,到处飙射。

只一轮射击,秦昭觉得对面的闯军全军就被染成了鲜血的红色。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死去的人都是沉默的。但是还活着,被钢质碎片切开身体的闯贼发出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他们拼命地用手捂着钢片刺入身体的伤口,在地上打滚,想用最简单的方法阻止血液的飙射。

然而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秦昭设计的溅射钢片极为凶残,钢片一般是三角形,三个边上都开血槽。被溅射钢片刺入的伤口根本无法简单止血,血液会涓涓不停地往外流,直到受伤部位地血液流尽。

如果是躯干受伤,那就没悬念了,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但是屠杀才刚刚开始。

第九十八章 轰炸

第一批火箭射出仅仅过了五秒,粗粗看了一下落点后,秦昭就下了新的命令。

“射击!”

第二批火箭又射了出去,朝密集的闯军队伍里砸了进去。

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秦昭看到无数的血肉,以爆炸点为中心飞射出来。这些血肉有些是看上去完好的人体,只是被冲击波夺取了生命。有的则是被炸碎的肉块,四肢,像是破烂一样在闯军的头顶上飞溅,不知道抛落在什么地方。

一枚火箭弹射进了刘宗敏的中军。

那枚火箭稳稳地砸在一匹战马的脑袋上,顿时狠狠钻碎了马匹的头骨,扎进了马匹的脖子里。刘宗敏身边的贼兵们顿时发出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一个接一个地往四面八方扑倒,生怕自己被这枚火箭弹的爆炸炸到。

一个忠心的老贼拼命把刘宗敏往马下一拉,把刘宗敏护在马匹后面。

只听到“轰”一声巨响。

插在马头上,和马头一起掉落在地面上的火箭弹炸开了,那匹战马刹那间被冲击波炸成了大小不等的肉块,四下飞溅。更多的钢片随着马匹肉块飞了出来,像横扫一切的死神一样抛向附近的闯军将领。

一个身穿鱼鳞甲的“骑将军”被一片钢片刺中了腰部,发出了一声凄厉地惨叫声。然后他整个人就捂着腰部翻滚起来,在地上惨叫呻吟,不停打滚。过了一会,鲜血就从鱼鳞甲的破损处啾啾流出来了。

他脸上越来越白,叫声越来越小。

一个在马车上打鼓的鼓手没有穿铠甲,肚子上面被钢片直直划过去,画了一个大直线,他的整个腹腔完全被打开了。只看到白色的肠子和红色的肝脏挤压着就往肚皮外面涌,那肠子有一些被切开了,露出里面黄色的食糜。

刘宗敏前面的战马猛地嘶鸣一声,扑通一声倒在了战场上。它的肚子被刺入了一块钢片,脏器被钢片刺开了。战马在地上不停地踢踏空气,垂死挣扎。

刘宗敏身边地忠心老贼使劲把刘宗敏拖离那匹战马,免得被踢伤。

刘宗敏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恐慌状态。

这是打仗吗?

我刘宗敏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那边一射火箭过来,这边就死伤一大片。这样的仗别说打下去,就是想站稳在战场上似乎都不太可能。

对面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闻所未闻的火器,全是神兵天将么?

看到第二批火箭再次射中目标,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关墙上面的效命团士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喔!!!”

“万胜!”

“喔!!”

“万胜!万胜!”

闯军被炸了两轮,已经不知道被炸死多少人,肝胆已裂。闯军接下来无论如何是没有胆量强攻夔龙关了,效命团的士兵开始庆祝自己守住了关隘。

但是秦昭要的远不止是守住关隘。

前面的闯贼人头,就是秦昭升官发财的战功,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秦昭一挥手:“再射!“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刘宗敏的大军挤在峡谷里进退不得,遭受到火箭弹第三轮打击。

一个前些天在前哨战中就遇到秦昭火箭弹轰炸,最后侥幸逃脱的塘马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他哪里敢骑在他的大马上?只是弯着腰躲在其他士兵的后面,希望不要被天兵神器一样的火箭弹炸到。

天空中传来猛烈的破空声,他抬头一看,又是五十枚火箭直直射来。

“我的娘啊!“

这个塘马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只觉得那五十枚火箭弹中有一枚直直朝自己飞了过来,下意识往旁边一扑。然而也是鬼使神差,他这一扑开,还真的有一枚火箭弹落到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上。

他跳开了以后,一个穿着鳞甲的老贼被火箭弹打中了脑袋,整个脑袋顿时被尖锐的火箭弹头部钻烂了,四碎了飞溅开来。白色的脑浆和红色鲜血一起飙飞,像是不要钱的水一样。

一股白色的东西溅到刚刚扑开的这个塘马脸上,热热的淡淡的,和豆腐一样。这个塘马顿时发出了见鬼一样的惨叫声,手脚并用地往远处爬跃。

四周的士兵都如梦初醒,齐齐往火箭的相反方向奔逃。

但是闯军的阵势在峡谷中挤得太密了,士卒们甚至找不到空隙往远处逃。火箭落地两秒后就“轰”地爆炸了。冲击波像是一朵烟花一样猛地冲了出来,把跑得慢的两个步卒炸得飞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飞溅出来的无数钢片。

那些钢片不知道有多少片,几乎是无死角地射向了四面八方,能笔直飞溅一、两丈远。逃命地贼兵在密集阵势里哪里跑得了那么远?往往是往外面挤了几步,就被溅射过来的钢片刺进了身体。

那个塘马不停地惨叫着,不停地往外面跑,一直等到爆炸声完全消失他才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他转身一看,看到身后一个步卒被钢片割开了颈部动脉,正疯狂地用手堵塞伤口,却丝毫无济于事,红血飙飞。

塘马吓得失魂落魄,有些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他大口的喘着气,坐在地上体会劫后余生的欣喜。

然而他刚吸了几口气,就突然感到一股彻骨的疼痛从后腰处传来。

他往后一看,鳞甲的后腰处已经是鲜血潺潺,不知道什么器官被钢片割开了,血像是米浆一样往外流。

他张皇地想捂住伤口,却哪里摁得住那些血流。挣扎了三、四秒,他意识到自己死定了。

疼痛顿时排山倒海地袭击过来,让他失去了所有希望。他突然感到痛不欲生,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一般的惨叫,在地上翻滚起来。

滚了几下,就滚不动了。失血过多,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大屠杀却刚刚开始。

“射击!“

秦昭有些激动,面对惨叫呻吟的闯军大军,他感觉有些上头。他干脆站在火箭兵的阵前,替代了营长秦正直接向火箭兵发命。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射击!“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第九十九章 人头

火箭兵以五秒一轮的速度轰炸对面的闯军密集阵型。每一次齐射过去,对面就是一团团烟花炸开,火光冲天。战场上已经到处都是黑烟,都是火箭弹炸开后黑火药形成的黑烟。

秦昭不知道一枚火箭弹能炸死多少人,不过闯军在峡谷里站得这么密,一枚火箭弹射过去感觉能炸死十个以上的贼人。

闯军站得太密集了,他们完全没料到明军这边有这么多火箭弹,在峡谷里几乎是每一米就站一个人。秦昭面对这样密集,又只能挨炸不能还手的闯军,感觉自己是在玩后世的塔防游戏。

而且是稳赢不输,毫无压力的塔防游戏。

秦昭手一指,大声说道:“所有火箭兵,瞄准对面闯军中军。“

火箭兵们停止了漫射,齐齐对准了刘宗敏的中军阵列。

“射击!“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刘宗敏趴在中军阵列里,正张目结舌地看着前面的“神兵天将“轰炸这边的闯军精锐。

其实他早就该发令退兵了,这样的战争丝毫没有胜利的可能性。前面的关隘高两丈,想攻上去要多少人搭梯子挤压上去?然而在对面这样的轰炸密度下,峡谷中的闯军还能支撑多久不崩溃?

这是一场时间的赛跑。胜利毫无疑问站在明军那一边。

但刘宗敏真的有点被打懵的感觉,已经有些不明白了,打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打仗不应该是两边先用弓箭对射,然后两边的士卒冲上去厮杀在一起,比谁的刀锋甲硬么?怎么打仗变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了用闻所未闻的火箭轰炸对面。

这火箭比鞑子和官军的大炮都厉害百倍吧?

刘宗敏暗道自己打了十几年的仗,都白打了么?以后打仗都是这样用火箭射的么?

他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下一秒是对面突然停止射击?还是这边闯军大崩溃?他觉得都有可能。

他一时间连下撤退的命令都忘记了。

他错过了下命令的机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五十发火箭弹直直射向了刘宗敏的中军。虽然每一枚火箭都无法精确瞄准两百米外的目标,都只能命中半径五米的圆形区域。但是五十发火箭齐射同一个目标,却可以保证这个半径五米的圆形区域被火力完全覆盖,完全没有死角。

五十枚火箭像雨点一样射进了刘宗敏的中军。

那个一直忠心守护着刘宗敏的老贼躲闪不及,被一枚火箭弹直直刺入了左胸。他整个人顿时被火箭弹带着往地上一摔,被火箭弹死死钉在了泥土地上。

刘宗敏身边不止降下一枚火箭弹。

他的前边,一个骑在马上的“骑将军“被一枚火箭弹射中了胸口,顿时所有肋骨全部被打碎,连人带火箭地摔了过来,直直摔倒在刘宗敏的左脚边。

他的右边,一枚火箭弹猛地扎进了一匹战马的马肚子,顿时把马肚子划开了。马肠子和马肾像液体一样流了出来。然后那枚火箭弹一头扎进了刘宗敏右边一步远的土地里,将作战部完全暴露在土地上面。

刘宗敏想逃跑,但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火箭弹,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火箭弹猛地炸响。

刘宗敏整个人沐浴在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冲击波里。他身上的山文钢甲在冲击波面前没有丝毫抵抗力,只是增加内伤的程度罢了。有五枚火箭弹在刘宗敏三米之内爆炸,这个身经百战的老贼在第一时间就被炸成了尸体。

他裸露在外面的脸部和手都刹那间被高温烧焦了,变成了黑乎乎的。

冲击波后,暴风雨一样的钢片风暴横扫闯军中军,确保这里不会拉下任何一个活口。

五十枚火箭弹炸在一起,刺鼻的黑烟一起冒了出来,变成了一个狰狞的蘑菇云,缓缓往天空上方飘上去。

一轮齐射,刘宗敏中军诸多将领全灭。

闯军刹那间就崩盘了。

被火箭弹炸了六轮,他们发现自己只能挨炸不能还手,早就心理崩溃了。唯一还在战场上坚守的原因是中军没有下达撤退命令。闯军也有军规,战场上擅退逃跑者死罪!闯军被军纪压着不敢逃跑。

但现在回头一看,中军已经被炸成蘑菇云了。

那还打什么?

闯军的士卒发出了巨大的喧哗声,胆子大的士兵一边往后面逃,一边大声喊道:“刘宗敏被炸死了!快逃啊!“

“权将军被炸死了,大家伙快逃命啊!“

“逃啊!不逃死路一条啊!“

这些个别喧嚣的士兵很快带动了其他士兵,因为现在战场上已经没有人组织闯军的军纪了。中军几十个将领被炸死后,维护军纪的闯军“枭兵“已经失去了斗志,也没有意志力对集体往后溃逃的逃兵挥舞刀剑了。

闯军失去了所有的纪律和组织,变成了在峡谷里的一片洪水。

这片洪水的目标当然不是秦昭所在的夔门关,而是峡谷北面的出口。一万多步卒和塘马像是遇到了山火的野兽,狼奔豚突,慌不择路,发疯一样地朝北面逃去。

许多士卒甚至一边跑一边把身上沉重的甲胄脱掉,发疯似地逃窜,只为了跑得更快一点。

而效命团无情的轰炸,还在继续。

实际上秦昭的火箭弹能射五百米,秦昭之所以放闯军到两百米才开始射击,一方面是为了提高射击精度,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在闯军逃跑时侯继续轰炸。

秦昭打得热血澎湃。

这些闯军老贼哪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一个个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闯军肆虐西北河南,这些省份的百姓一个个全部被劫掠了一遍,强迫妇女,杀人如麻,导致多少人流离失所,饿死异乡?又有多少人被迫从贼?而闯军胜则驱策流民百姓做炮灰。败则将流民全部抛弃,任鞑子和官军屠杀流民百姓。

这些闯军老贼都是杀人狂魔,哪一个被炸死都不冤。

“发射!”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秦昭一次次地喊叫发射,到后面火箭组的射击速度已经超过了五秒一次。后面的辎重兵排成人力传递带,将火箭一个个传到火箭瞄准兵的手上。这些瞄准兵一拿到火箭,稍微瞄准不到两秒,就会听到秦昭的发射命令。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闯军密密麻麻挤在峡谷中,拼命地朝北方逃,但是两条腿无论如何逃不过火箭的速度。他们要跑三百米的距离才能离开火箭弹的有效射程。可对于这些溃军来说,顶着头上的呼啸火箭弹跑三百米足足要一分钟以上。

一个又一个的爆炸火花在山谷里炸响。

秦昭的火箭组到后面足足射了十七次,闯贼的溃兵才全部逃到火箭打不到的地方。

峡谷里面遍地尸体,空气中充满了烤肉烧焦的味道。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秦宁,下去数人头!”

秦宁大喊得令,带着两百多人的第一营下去数人头去了。

很快,一个惊人的数字就报了上来。

“千户爷!我们炸死了四千六百一十九名闯贼!”

第一百章 战利品

听到这个数字,秦昭眼睛的瞳孔都缩了一下。

这可是浩荡大功,够秦昭升到正三品卫指挥使了。

当然,明军军中有分战功的陋习。缴获首级较多的队伍往往要分很多首级给其他策应的部队。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秦昭也知道。

秦昭沉吟,不知道这么多缴获的首级能留多少给自己。

秦宁突然又兴奋起来,指着前面一群人抬过来的一具尸体说道:“昭哥你看,闯逆的大将刘宗敏被我们炸死了!我们这项战功可不能让其他人夺走!”

秦昭笑了笑,说道:“秦宁,你下去摸口袋,看能摸出多少银子出来。”

秦宁嘿嘿笑了笑,说道:“昭哥,摸口袋这事情最有意思了,我这就带兵去摸。”

过了一个多时辰,惊人的战利品清单就传了上来。

尸体里摸出碎银子九万三千三百五十四两。

刘宗敏的部队在北京城专事勒索明朝官员,严刑拷打也要查出官员的存银,他的这些手下果然是最富裕的,几乎每个老贼身上都有十五两银子以上。

另外又有受损的锁子甲三千九百七十一副,受损的鳞甲五百二十二副,修补一下都可以用。而那些屁滚尿流逃跑的闯兵甚至还有脱下完好甲胄的,所以还找到完好的锁子甲一千八百六十七副,鳞甲二百九十一副。

又有腰刀八千七百三十一把,七力弓七百三十一副,八力弓三百一十九副,九力弓七十三副,十力弓十一副,箭矢无数。

秦昭拿到一把十力弓,放在手上玩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开这把弓。用这样弓箭的人是怎样的猛将?。估计用弓者已经被炸死了,才会把这么宝贝的十力弓丢弃。但在火箭弹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也就是一枚火箭弹的事情

如果一枚火箭弹不够,就两枚。

又有受损但可以修补的绵甲四千四百三十一副。

还有一些不值钱的长枪,盾牌,马鞍马具,也是数量惊人。

然后就是无数的死马。活马都被闯贼逃跑时候骑走了。

秦昭感觉自己的辎重队已经拉不动这一仗的缴获了,光是那些盔甲就能把独轮车堆满。好在有一些盔甲可以直接使用,秦昭可以直接把盔甲发给士兵,每人都穿上一套鳞甲或者锁子甲,减轻辎重队的压力。

实在不行就去通城雇佣民夫,增加辎重队的规模。

秦宁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战利品,笑着说道:“昭哥,这就是左良玉设计我等的结果!”

众人听到这话,一个个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勾心斗角都是虚灯残影,不堪一击。

……

袁继咸坐在嘉鱼县县城的北城楼上,望着东面的方向,面色凝重。

前面斥候回报,闯逆的兵马已经压入嘉鱼县县北。接下来是否和闯逆决战,就看战事的发展了。

不过袁继咸身边的将领们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并没有人相信接下来是一场决战。一些将官为了轻便,甚至都没有披挂铁甲,只是穿着一身绵甲在城楼上等待消息。

过了一会,三骑斥候背插袁字小旗,策马从北方狂奔而来。

“报~~”

袁继咸紧张地站了起来,一挥手说道:“快说!“

三个斥候在北城楼前面跳下马,直接在城楼楼下就开始报告军情了。只是三人中为为首一人左肩插着两根箭矢,显然是刺探情报时候被闯军的塘马射了两箭,面上的脸色很苍白。

“报总督!闯军兵分两路,一路大军主力朝大岳湖东岸压过去。另一路一万多人南取鸡公山,往夔龙关压过去了!”

袁继咸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闯军果然看穿了明军的意图,开始压迫左良玉逃跑了。

李自成想入湖广,也没有兴趣和左良玉死磕。他看出了左良玉把秦昭安排在夔龙关的原因,毫无疑问这样布置的夔龙关是左良玉逃跑的借口。所以李自成直接派重兵取夔龙关,另一方面主力压迫左良玉,逼左良玉赶紧滚蛋。

只要夔龙关一失,腹背受敌的左良玉就有一百个理由逃往九江。

而李自成逼走左良玉后,则可以放手攻打已成孤军的袁继咸,逼袁继咸放弃嘉鱼退进湖广。

李自成那是什么人物?既然明军故意露出破绽,他当然会十二分用好。

接下来该关心的就是夔龙关的秦昭能坚持多久,而夔龙关被攻破后左良玉会不会虚虚和李自成打几仗,赚足面子再逃跑。

天下兵马援守,左良玉总不会还像在武昌一样不触即退吧?

北城楼上的众将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面面相觑。想不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一切都朝左良玉计划的方向发展。说左良玉是军中的老油条,最善钻营弄巧,那真不是盖的。

袁继咸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的脸上在发烫。

他当然是不想在嘉鱼这样收尾的,嘉鱼打成这样,就算袁继咸有理由后退,也脸上发烧。天下人接下来固然是要骂左良玉,但是袁继咸同样也是要被天下人取笑的。

袁继咸不敢睁开眼睛,仿佛一睁开眼睛就要被麾下武将们取笑。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讪笑没有说话。

那秦昭是多弱的兵马?一千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庄稼汉,没有人披甲!从袁继咸把秦昭这样的人放在夔龙关那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就已经注定了。

接下来准备入湖广防守通城吧。

只是从武昌退到嘉鱼,又从嘉鱼退到通城,士兵战战兢兢只知道闯贼势大,到时候真打起仗来士气该有多么低迷?

前途暗淡啊。

众将想着想着,都叹起了气。

突然,前面又有三名斥候快马从南面冲了过来。

袁继咸看到斥候是从南面过来的,立即睁开眼睛,上齿紧紧咬紧下嘴唇,摇头叹道:“夔龙关失守了!我便知道秦昭这庄稼汉不堪用!“

众将都是摇头叹息。

三骑斥候冲到了袁继咸的城楼下面,跳下战马大声喊道:“报~~“

“可是夔龙关的斥候?“

“督公!非也!标下是派驻在左良玉军中的斥候。”

听到斥候的话,袁继咸愣了愣,这个时候左良玉那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斥候要飞骑来报?

难道左良玉和李自成打得激烈,让西路增援?

袁继咸脸上有些期待,走到城楼边上大声问道:“为何来报?”

三个斥候对视了一眼,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战战兢兢地报道:“报督公!宁南侯左良玉距敌尚有二十里,一矢未发就退了。左军上下二十万人,浩浩荡荡朝九江去了。“

听到这句话,城楼上的将领们发出了轰一般的议论声。

左良玉不等夔龙关失守,再次不战而逃。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

袁继咸无奈地看向了天空,许久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叹道:“左良玉…左良玉啊…左良玉!“

下面的将领们议论纷纷。

云南土参将沙连曼皱紧了眉头,说道:“夔龙关还没失守呢,左良玉就逃了!“

另一个武将冷笑说道:“他是算准了夔龙关守不住半个时辰,所以先逃后逃都一样!“

又有一个武将说道:“怎么这夔龙关的消息还没来?那秦昭真的在守关?“

开始那个武将沙连曼说道:“要是那秦昭守住了夔龙关,岂不是好笑?“

沙连曼话音未落,周围的武将们都发出了斥责声。

“说笑话?秦昭要是能守住夔龙关,我把我头割下来给你拿去!“

浙江衢州参将韩定忠说道:“我跪下来给秦昭磕三个响头!“

“夔龙关要是不丢,我做先锋打闯贼绕过来的主力!“

众人说着说着,都哈哈笑了起来。前途一片渺茫,众人也是苦中作乐。

听到手下武将的嘲讽,袁继咸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现在到真希望秦昭能守住夔龙关了,那自己就不用承受天下人的骂名,把嘉鱼失陷的责任安在自己头上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秦昭的一千人是旗丁庄稼汉。

众人正在那里揶揄,突然看到南面又有三个斥候一路狂奔冲了过来。

那三个斥候冲过来时候骑得极急,为首一人头上帽子都掉了,其余两人背上的袁字小旗也掉了,三人却是毫不知觉。他们三人只顾着催策马匹,像是发了疯一样往袁继咸这边狂冲。

“报!“

“报~~~“

“夔龙关有报!“

袁继咸听到是夔龙关的报告,无奈地瘫在了椅子上。

真快啊,这还没守住一刻钟吧?就失陷了?难怪左良玉逃得那么正大光明,明摆着夔龙关是守不住一刻钟的。

城楼上的武将们对视了一阵,纷纷摇头。

三个斥候冲到了袁继咸所在的城楼下面,跳下马背,大声说道:“报督公!夔龙关有报!“

袁继咸闭上眼睛,不去听他。

斥候大声喊道:“报督公!捷报啊!天大的捷报啊!“

听到捷报两个字,城楼上的武将们愣了愣,诧异地齐齐看向这个斥候。

三个斥候与有荣焉地大声喊道:“督公!诸位将军,秦昭秦将军在夔门关以火箭克敌,大败闯军刘宗敏,阵斩刘宗敏,缴获首级四千六百一十九具!“

听到这句话,城楼上的人全部傻眼了。

袁继咸只觉得耳朵一凉,诧异地站了起来。

城楼上的武将们顿时发作了,大声骂道:“哪来的斥候,你说的什么胡话?“

“斥候你是疯了吗?谎报军情是何罪汝知否?“

“大胆斥候,敢来谎报军情?“

袁继咸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看了看斥候的脸,说道:“你是总旗斥候武德尚?”

“正是标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是谎报一个字的军情,我就把你流徒!”

流徒就是流放边疆做边军苦役。

武德尚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声说道:“督公在上,标下岂敢欺瞒?那秦昭所部彪悍异常,以冲天火箭杀敌,阵斩刘宗敏,缴获首级四千六百一十九具!”

“督公若是不信,可随我到夔龙关前的战场看那满地狼藉!”

听到这里,城楼上的终于信了。

众人对视了一阵,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袁继咸带着几十人站在夔龙关的战场上,唏嘘不已。

李自成的大军步卒为主,逼退左良玉后绕到西路需要时间,袁继咸有充足的时间来夔龙关检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他也没看到什么,地上的尸体都被秦昭的士兵堆积到了一起,像是一座小山。闯军的首级都被秦昭派人割了下来,用硝处理好防腐,堆得又像是另一座小山。秦昭把所有的战利品都藏到了辎重营的独轮车上,一副生怕袁继咸抢夺的样子。

袁继咸在战场上来回走动,只看到到处都是爆炸后形成的黑色焦黑土壤,地上很多地方插着碎钢片,不小心还会被割到鞋子。

众将在战场上到处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后得出结论,秦昭的火箭太霸道。

他们主要是根据地面焦黑坑洞得出的结论。那些焦黑小坑洞太多了,都是火箭弹插进地面爆炸后形成的。沙连曼大概大概在战场上数了一下,发现战场上这样的坑洞足有几百个。

可以想象上午这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爆炸的场景。

一万多闯军挤进这样的峡谷里,然后被秦昭的火箭轰炸,那场面何其壮观。

众人又去观看刘宗敏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被炸糊了,但是隐约还是能看出刘宗敏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刘宗敏的身材很高大,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袁继咸泪流满襟,说掉:“想不到今日一战,我竟为在神京惨被刘宗敏勒索而死的同僚们报仇了!”

众将对视了一眼,都拱手朝袁继咸说道:“恭喜制府!”

“恭喜督公!”

“督公英武!”

袁继咸有些后悔没有现场观摩这样一场大捷。

场面上的气氛顿时焕然一新,袁继咸再也不像前几天那样轻视秦昭了。当着众将面前,袁继咸上来亲热地拉着秦昭的手,笑道:“防守官好威风!此等大胜,我一定上奏天子,为防守官请功!”

“别的不说,这阵斩刘宗敏的功劳肯定是逃不掉的!”

“还有防守官入嘉鱼之前擒获的一百塘马首级,也是防守官的!”

秦昭知道袁继咸的意思,他是说不管最后怎么分战功,阵斩刘宗敏的大功是给秦昭保存下来了。而前些天秦昭所说的擒斩一百塘马的功劳,袁继咸也表示了认可。

秦昭笑了笑,拱手说道:“全凭制府做主。”

袁继咸又拉住秦昭的手,说道:“接下来我等和闯军在嘉鱼县北,大湖西岸决战,汝部当为主力!一定要再摆出今天一样的阵势来,炸碎闯贼入湖广的野心。“

“此关,转由福建副将郑彩来守!”

听到袁继咸的话,周围的将领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怎么回事?还和李自成死磕啊?

左良玉都逃了,现在只有原先一半的兵力,还和李自成死战?

福建福将郑彩拱手说道:“督公!此时左良玉已逃,我们和闯逆鏖战,恐怕兵力不足!“

袁继咸一甩官袍前襟,大声说道:“左良玉是走了,但是闯军在夔龙关也被打残了一万多人。现在闯贼真正能战的只剩三万人。我各路大军云集嘉鱼,有兵马七万人,岂容闯贼狼奔豚突?“

“本院已下抉择。哪个敢再说不战的,军法处置!“

众将领有些忐忑地站在夔龙关前,不敢再说。他们当真怀疑这一仗能否打赢,一个个都有些怨恼地看向了秦昭。

都是这个秦昭守关守得好,让总督产生了可以守住嘉鱼的不切实际想法。

这打仗可不是摘桃子,一下不好就是要命丧疆场的。如果打输了,就算自己能逃走,好不容易养的士卒也是要损失很多的。冷兵器士卒不比秦昭的热武器兵,不知道要养几年才能形成战斗力。

众人看向秦昭的目光中,又多了许多不友善。

袁继咸感觉到了众将的不友善,叹息说道:“诸位!我等都是官军,有守土之责。闯军只有三万人,我等有七万人,现在逃跑说不过去!如果现在走了,事情报到南京天子那里,我们都是要受罚哩。”

听到这话,将领们才眼色缓和了一点。

第一百零二章 鏖战

三月十六,明军主力和闯军主力在西凉湖西岸摆开了阵势。

只看到两边都是旌旗飞舞,士卒成林。

不同的是李自成所在的闯军中军竖立着一杆四丈高的织金龙纛。那金黄色的织金龙纛由一个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举着,在微风中随风飘扬,看上去十分的威风。

秦昭被安排在战阵的最东面,靠近大湖的湖堤。

袁继咸骑马立在中军处,他后面十二名壮汉每人都举着一杆三丈高的“袁”字大旗,又有金鼓仪仗。他目光扫视战阵各处,最后把目光停在最东面的秦昭那边。

秦昭前天能用火箭炸死刘宗敏,今天也应该能匹敌近万闯军士卒吧?那样一来,七万官军只需要打赢两万闯军就能全胜。

虽然这次南下的闯军全是精锐,不过以三、四人对一个人,官军真的没有机会?

只恨左良玉畏敌如虎,已经逃了。否则左部二十万大军从背后夹攻闯军,那就是真的胜券在握。

袁继咸叹了口气。

袁继咸身边的督军御史说道:“制府,这一战我大军和闯贼十万人挤在堪堪一里的大湖西岸厮杀,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分出胜负。”

袁继咸点头,说道:“恐怕今天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要明日、后日继续厮杀。”

众将都点了点头。

“制府高见!”

“督公明鉴!”

这边正在说话,对面的闯军已经压了过来。

三千名身穿鱼鳞重甲的闯军士兵占满了整整一里的战场宽度,手持步弓压了过来。

走到官军五十步外,在这边的小弓射不到的地方,这些闯军重弓手高高举起了九力重弓。

“嗖嗖嗖!”

只听到一片弓弦拉动的响声,无数的弓箭像是雨点一样洒向了官军前线。

“举盾!”

官军前线顿时响起慌张的举盾声。无数士卒把盾牌合在一起布成了盾阵,抵挡抛射下来的箭矢。

绝大多数箭矢都被盾牌拦了下来,不过还是有极少数的箭矢穿过了盾阵,射入到盾阵下面的士卒身上。

一声声惨叫声响起,官军这边开始有人伤亡。

那边的重弓手十分刁钻,他们手上的弓箭今天都在粪便里泡过。官军的士兵一旦被命中,伤口就很百分之百被细菌感染,极难愈合。

官军的士气被这三千重弓手压得抬不起头。

袁继咸气得满脸血红,大声喊道:“岂能随意彼等如此射击?冲上去捉对厮杀!”

明军中军的鼓手猛吸一口气,用力捶响了那一人高的重鼓。号角手用最大的力气咬住牛角号,猛地吹响了号角。

中军的旗帜变换方位,示意前军进攻。

各镇武将早就挑选最善战的士卒在前列,此时看到命令前攻,顿时大声喝令,让士卒攻进了一里宽的战场上。

那些鱼鳞甲重弓手退了下去,闯贼也是鼓声大作,两万名披锁子甲的步卒冲了上来,和官军的士兵绞杀在一起。

战场上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秦昭策马立在战场上,任身后的浙江宁波参将何琼文越过自己,和闯贼的兵马战在一起。

秦宁问道:“千户爷,我们还不炸闯军?”

秦昭笑了笑,说道:“不急,我们看一看官军的能耐!”

一开始,官军和闯军还战得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双方的队伍都很密集,彼此不可能冲到对方的阵营里面厮杀。两边在战场前线用长兵器彼此刺杀,拍打,挡格,维持着战线。如果一方不利,就会朝后方后退躲避,对方就乘着对面失手慌张,用长兵器上来刺杀个把士卒,推进战线。

双方都是在战线上厮杀。

战线后面的弓箭手则不停射箭,射扰战线后面的候补士兵。

但是打了半个时辰,等第一批上阵的官军精锐退下去,换后面的普通士卒上来厮杀时候,战场的形势就突然变风了。

闯军打了半个时辰,也换人了,但是闯贼这次南下的全是精锐,没有从贼的流民。

第二批闯军像是切割机一样挤压着这边的战线。

长兵器战线作战,经验最为重要。有时候会有长兵器突然从左边或者右边刺过来,刺杀那些注意力不够的新兵。闯军的老贼一个个左右突刺,经验十分丰富。而这边的各地援守营兵有几个上过战场?经验远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更别提闯军甲胄齐全,一个个都披着锁子甲,里面套着绵甲。有时候明军的长枪长刀就算是刺到闯军士兵身上,除非是全力猛刺,否则根本刺不穿闯军的甲胄。而明军这边穿的大都是鸳鸯战袄,能防住长兵器刺杀的极少。

打着打着,战场前面不断有明军死在刀枪下。战线不断向明军南面这边挤压,到后面,上去的明军已经战栗胆怯。

只打了一个时辰,秦昭感觉明军已经快守不住战线,要崩溃了。

秦昭正准备下令火箭组射击了,却突然听到身后中军处又是鼓号齐鸣,旌旗挥舞。

援守武昌的五十多个各地将领纷纷披挂上阵,亲自带着家丁冲上了前线。这些将领每人都有家丁近百,这些家丁是比普通士卒更精锐的士卒。他们五十拨人冲上前线,顿时把战场宽度只有五百多米的前线稳住了。

秦昭看到宁波参将何琼文带着家丁在自己前面拼命厮杀,靠个人蛮力在最前线跳跃突刺。只见他闪开左边一个闯贼的长枪突刺,用山文甲右肩的肩甲硬抗下另一个贼兵的长刀劈砍,右手一枪刺进了一个闯贼的喉咙。

哪个闯贼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昭又看到云南土参将沙连曼得了一个空,像是一头猛虎一样跳进了对面的枪林里,弯刀一挥割在一个闯贼的脖子上,连头带脑袋把那个闯贼首级割了下来。然后对面闯军四面八方的兵器朝沙连曼刺过来,沙连曼猛地一跳又跳回了明军阵线里。

战线渐渐稳定下来了,秦昭笑道:“有点意思。”

秦宁有些忐忑地问道:“昭哥,我们还不射?”

秦昭笑道:“再等等!让我看看官军的本事。”

但是再过半个时辰,这五十多个武将也扛不住了。

人不是机器,在阵前厮杀半个时辰一般就没力气了,甚至挥舞刀剑都变慢了。

第一百零四章 绝望

李过虽然猫着腰,但是右肩还是被那些钢片刺了一片。那钢片擦着李过的肩膀肉飞过去,直接破开了李过的山文甲,从肩膀上撕下一片皮肉出去。

李过右肩顿时血花飞溅,把肩甲染红了。

李过身边,不知道多少人被这密集轰炸的钢片刺伤刺死了,无数人倒在了地上,拼命翻滚抽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过脸色惨白,看着这惨绝人寰的轰炸效果,顿时失去了对胜利的憧憬。

李过知道前几天一百塘马被火箭炸死,更知道刘宗敏也被火箭炸死,让那一路大军完败在夔龙关。但是无论如何他以为那是他可以理解的火箭,就算威力巨大,也只能炸死火箭周围很小一片地方的人马。

炸死刘宗敏,多半是运气。

但是今天他才知道,这火箭的威力强大得超乎他的想象。和一般来说爆燃的火器不一样,这火箭落地后是爆炸的。爆炸和爆燃一字之差,其中的差别岂止是天上地下?那爆炸一瞬间的冲击力大得不可思议,能把火箭内部的钢片猛地迸射出来。

每一枚钢片都有十力弓近射的威力,而一个火箭里面起码藏着几百枚钢片。

火箭近处的人,都死得透透的,被无数的钢片刺穿身体,毫无存活可能性。

李过突然恐惧起来。

这火箭太威猛了,这一仗有可能要打输。

他正在那里思索,却突然听到远处又传来“嗖嗖嗖嗖“的破空声。前面五十枚火箭射出不过四息的时间,对面的官军又射出了五十枚火箭。

李过只觉得一颗心拼命往下沉,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战场前线,云南土参将沙连曼战得一身血红。

他身上盔甲上到处是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他也受伤了,手上,大腿上和肩上都被割了好几刀,全靠那一套山文钢甲坚硬才扛了下来,没有伤到要害。但是随着战局的发展,沙连曼逐渐陷入了绝望中。

闯贼三万人全是精锐,而这边的精锐只有几千人。这样车轮战下去,明军的崩溃只在分毫之间。

他咆哮着,努力挥动越来越吃力的双臂拼杀,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他已经开始偷偷往后面看,准备逃跑了。

如果他一逃,他带来的三千土兵恐怕都要崩溃,然后就是被闯军追杀的局面。

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袁继咸这个饭桶,硬要打明显打不赢的仗,要害死多少人?沙连曼越想越怒,忍不住咆哮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天空中飞过去的五十枚火箭弹,那火箭弹冲天而起,在闯贼后方轰然炸响。

沙连曼退后了一部,欣喜地看着那些火箭。

据说那火箭前天炸死了刘宗敏,这次终于又射出来了。

然后只过了几息的时间,他又看到五十枚火箭划破天空,再次砸在闯军后路,轰轰炸开。

沙连曼甚至看到了火箭爆炸射出来的烟雾和火花。

沙连曼刹那间陷入到极大的欢喜中——这一仗要打赢!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再和对面的老贼们纠缠了。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虚脱,身上的伤口突然冒出无比的疼痛,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

……

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本来在最前线厮杀。

但刚才第一波火箭弹轰炸的时候,前线两边的士兵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方各退一步,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火箭弹在闯军后面爆炸。

那爆炸就像烟花绽放一样,每一次爆炸都掀起无数红色肉血。

明军越看越欣喜,闯军则一个个哭丧着脸。

高一功正在那里踌躇,不知道此时该继续冲杀,还是该停下来疏散队伍,躲避头上砸过来的火箭弹。

然后一枚火箭弹就“嗖”地冲了过来,砸在他前面一个瘦高个的脖子上。那个瘦高个的脖子顿时被打折了,整个颈部完全被尖锐的火箭前端刺穿了。动脉破碎,红色鲜血到处飞溅,喷了高一功一脸。

火箭弹打折那个瘦高个的脖子,继续往前面突刺,贴着高一功的肩膀射到了他身后,扎进了身后一个矮个子闯兵的肚子里。

那个矮个子发出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张大嘴巴,眼睛死死看着肚子。

高一功身边的一个亲兵猛地扑到了高一功身上,把高一功扑倒,大声喊道:“将军小心!”

“轰!”

火箭弹炸开,那个矮个子的肚子一块被冲击波完全炸没了。他的身体猛地向后面飞去,肚子那里只剩下一条血红的脊椎骨,已经没有任何皮肉了。

他像沙包一样撞向后面的人,一声不吭。

闯军的队伍太密集了,火箭弹不止炸死了这个矮个子,更将周围的三个人炸飞了。三个人身上不知道插了多少钢片,一声不吭地撞向远处的人。

几百钢片在人和人之间的间隙飞射,刺杀每一个角度允许的闯军。

高一功身上,那个扑倒高一功的忠心士兵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他身上起码被刺进了七块钢片,每一块都深深地刺进了肉里。在这个没有外科医生地时代,这样的伤势毫无疑问是无治的夺命伤。

高一功紧咬牙关,看向了左右。

他看到一个闯军士兵的脑袋上被一块钢片插了进去,那钢片一半刺进那士兵的脑袋,一半露在外面。受伤的士兵像是一个发了疯的野兽,抱着脑袋在地上猛地乱跳乱叫,然后渐渐不行了,倒在了地上。

他又看到一个士兵被钢片刺进了肚子。那钢片割开了士卒的锁子甲和绵甲,扎进了士兵的肠子里。那个士兵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想用手捂住伤口止血,但是他手一触碰伤口,肚子里的钢片立即触动,切割更多的肌肉组织。

高一功知道这个士兵也没救了。

高一功看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亲兵,眼睛红了。这个年轻的亲兵是自己从陕西一路带出来的,高一功待他如亲儿子一样。本来想日后向天子李自成推荐他,也让他做个将军,没想到这个亲兵竟在这里为了救自己丢命。

然而官军的武器实在是太厉害了。

高一功诧异地看向了官军的方向,感觉这支官军队伍莫名其妙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气质。那种气质仿佛可以让这支官军蔑视一切同时代的敌人,可以让一支弱旅变成横扫**的强军。

这就是所谓的神兵天将么?

高一功心念闪动,只想了几秒钟。

然后他就又听到了那令人绝望的破空声。

第一百零六章 保举

明军的将士们如梦初醒。

刚才从火箭开始第一轮轰炸开始,实际上战场上的冷兵器较量就暂停了。火箭的威力实在太大了,现在阵前击杀一个、两个人根本没有意义。明军基本上都往后退了一步,张大嘴巴,就像是第一次看到新鲜事情的乡下农民汉一样,看着闯军中炸起的一朵一朵烟花。

何琼文往后面退了好几步,终于有时间观察自己受伤的大腿了。他把裙甲撩起来一看,发现大腿上的伤口入肉近一寸,血糊一大片,十分的恐怖。

他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是捡了一条命。若不是秦昭的火箭突然冒出来,自己今天是肯定要折在这闯贼的手上了。

何琼文正在那里看伤口,一抬头却发现闯军老贼们开始逃跑了。

战场上的闯军老贼愣了几秒,一个个全部转身就跑。

闯军的老贼对于逃跑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他们无数次打胜仗,也无数次从败仗的战场上逃亡。他们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求逃得更快一点。

但是秦昭的轰炸还在继续。

第五轮火箭齐射。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秦昭的火箭最远可以轰炸到一里远的目标,虽然那个距离上没有准头可言,但是轰炸这样密集的大股流贼还是有杀伤力的。

逃亡的闯军还在被可怕的火箭收割着人头。

第六轮齐射。

第七轮。

李过看到明军在身后越追越近,忍不住一转身,用自己的十力弓朝明军当头的士卒射了一箭。

距离十一丈,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狠狠地刺入了追逐者的眼睛里。中箭者只惨叫了一声,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李过还要射,突然李过旁边的一个老贼大声喊道:“火箭来了!”

所有闯军老贼全部趴到了地上,只听到轰的一声,火箭一落地就在两丈外炸响。三个运气倒霉的老贼刚好趴在火箭的爆炸圈里,顿时被冲击波炸飞了起来。三具尸体起码在空中飞了一丈远,才扑通一声摔在其他老贼的身上。

明军趁这一会的时间,已经追到七丈处。

李过和老贼们爬了起来,拔腿就往北方逃去。



等闯军逃出一里外,秦昭的火箭手已经射了十五轮火箭。

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闯军被火箭炸死的尸体。

明军一个个都朝闯军冲了上去,疯狂追杀闯军溃军。没有人敢在此时停下来在战场上摸死尸口袋。毕竟此时正是战机,在这种战机关头停下来摸死尸口袋会被总督袁继咸严惩的。说实话,标军也不是吃素的,这个时候哪支部队不追击溃军,是会被标军直接攻击的。

但是秦昭却不怕袁继咸的责难,没有命令士兵追杀闯军,而是派出了全部人马到战场上摸死尸口袋,处理战利品。

四个营一千人,五人一组互相监督,分为二百个小组,专门摸那些被火箭炸死的闯军贼兵。摸到的银子上交,摸到的盔甲装备交给辎重队收藏。

秦昭“贻误战机”的行为很快引起了袁继咸的注意,不过秦昭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袁继咸没有让标兵攻击效命团士兵,也没有派人把秦昭叫到中军去,而是亲自走到了秦昭所在的西凉湖西岸。

“防守官怎么不上去追杀溃军?”

秦昭拱手说道:“回督公的话,下官的兵马只募集了四个月,虽然把身体锻炼好了,但是刀剑功夫并不突出。闯军老贼都是多年的积贼,刀剑搏杀能力非同小可。我的新兵要是对闯军穷追不舍,闯军随时杀个回马枪,会轻易把我的兵马打溃。”

秦昭说道:“督公,按照军中条例,那些被下官兵马击杀的贼兵是下官的战利品,下官既然无法追杀逃兵,自然是可以搜索战利品的吧?”

听到秦昭的话,袁继咸缓缓摸着嘴唇上的胡子。

其实他也不太在意秦昭现在去摸战利品。毕竟按道理那些战利品本该是秦昭的。

本来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哪支部队击杀的敌人,那敌人尸体就算是哪支部队的战利品,这都是妇孺皆知的常理。否则还有哪个卖力杀敌?只是秦昭的热武器杀敌太轻松,一下子得到的首级太多,让人产生一种摘桃子的错觉。

如果秦昭现在不赶紧摸走,下午大部队回来一片混乱,秦昭炸死的贼兵就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偷偷摸战利品,到时候秦昭就拿不到自己的缴获了。

那是肥了其他镇的兵马,和袁继咸的标兵没有关系。

袁继咸还没有贪婪到用标兵抢下属战利品的程度。

更何况秦昭现在是拯救战局的大英雄,

好久,他才叹道:“秦防守,汝当真是本院几十年来见到奇人,竟能把只募集了四个月的兵马调教成如此一支强军。此番大败闯军,当真是国朝数年来未尝有的大捷。老夫托你的福,得了这个大捷。报功的文书上,老夫一定浓墨重笔地为你写上一笔!”

秦昭笑了笑,说道:“一切都依靠督公了!”

袁继咸心情很好,大笑起来。

他看向北方,说道:“你说我们这么穷追不舍,会不会把闯逆追上,生擒这个大贼啊?”

秦昭看了看北方,说道:“督公福禄干云,说不定就能获得这样的奇功!”

袁继咸听到秦昭的话,又是哈哈大笑。

“秦昭!我要保举你!”

秦昭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个时辰后,摸战利品的队伍报了清单回来。

这次秦昭炸死了四千四百二十九名闯军老贼。

在这些尸体上,士兵们摸出了五万七千二十六两银子。

又有受损的锁子甲三千九百二十三副,受损的鳞甲九百一十八副,这些闯军精锐异常,有几百死尸身上既有锁子甲,外面还套着一件鳞甲。

受损的山文钢甲十三具。腰刀五千九百四十三把,长刀一千二百六十六把。

还有大量的长枪,马具,盾牌,绵甲,死马。

还能存活的战马没有,都被逃跑的闯军老贼骑走了。

第一百零七章 观摩

战利品数量惊人,秦昭的辎重队无论如何是装不下了。秦昭就让辎重队把战利品运到营寨中堆积,派士兵守卫。

袁继咸站在一边看秦昭处理战利品,看得有趣,一直没有离开秦昭的部队。

很快,追杀闯逆溃军的明军渐渐都回来了。

那些明军士卒好多人都追到了个把贼军散卒,有些人手上提着刚割的贼兵首级,腋下夹着刚缴获的闯军盔甲,兴高采烈。

袁继咸满是期待地上去询问,想看到有没有哪一路兵马生擒或者击斩了李自成。然而结果让袁继咸有些失望。

没人抓到李自成,甚至连闯军将领都没抓到一个。

李自成是逃跑的高手,他麾下的将领都是一人数马,骑着几匹马一路换马,哪里会让官军的骑兵追上?李自成前些年在北方流转为贼,被打溃打残了数次,还没有一次是被官军抓到的。

袁继咸摇头叹了口气,便要回中军了。

袁继咸临走时候问秦昭:“闯逆这番在嘉鱼大败,就只剩下入赣一条路。但是左良玉现在在九江,秦昭,你说闯逆如果走赣道南下的话,左良玉会不会抵抗?”

秦昭被左良玉阴了一把,现在十分仇恨左良玉,很直接地答道:“不怕左良玉放闯逆入赣,只怕左良玉放弃九江,攻打南京。”

秦昭以前看过一本穿越到南明的穿越小说,所以他知道左良玉最后是发兵造反,攻击了南京的。

袁继咸听到这话,竟是无言以对。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秦昭的部队。

“千户官所言令人唏嘘啊…”

……

三月十七,袁继咸带着各路军镇兵马的将帅,到秦昭的营地附近观摩秦昭的火箭。

秦昭的火箭实在是太强悍了,活生生把本来就要惨败的官军从绝境中拉了出来,变成了一场数年不曾有的大捷。官军将领们当然希望学到一点火箭的精髓,以后打仗时候也可以如法炮制,克敌制胜。

如今打溃了闯贼,一得了空,他们就要找秦昭演示火箭。

秦昭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环节,出征前就准备好了五十枚没有旋转尾翼的火箭。

秦氏火箭,或者说黑尔火箭之所以能够在空中保持直线前进,靠的是旋转尾翼造成的弹体自旋。想靠工艺把火箭做到各个角度完全对称是不可能的,没有旋转尾翼,火箭就会因为某个方向受力不均持续偏离航向。

秦昭当然不会将旋转尾翼的宝贝秘诀告诉给其他将领们。

南明这种乱世中,有时候朝夕合作的盟友都会突然间投鞑,反过来就给你一击。秦昭又怎么会相信这些无恶不作,大多数都没有气节的明军将领?

秦昭号令火箭兵,将五十枚没有尾翼的火箭扛在了肩上。火箭兵瞄准了五十丈外的某个目标,然后一起齐射。

五十枚火箭顿时冲天而起,像天女散花一样射向了前方。有三十枚火箭还是射出了比较直的直线,落在了半径十丈的圆形区域内。但还有二十枚火箭则完全失去了准头,射到了距离目标几十丈外的地方。

秦昭一挥手,说道:“诸位请看,我的火箭只要瞄准远处一个目标,就能形成火力覆盖,让大多数火箭基本落在那个目标点附近。昨日与闯逆大战,我就是瞄准了闯逆老贼的最中段,然后火箭漫射,形成了对闯逆全军的火力覆盖轰炸。”

众将看了火箭的落点,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起来。

今天火箭落点的分布,似乎和昨天秦昭轰炸闯军时候差不多。

袁继咸问道:“秦防守!你这一枚火箭要多少银子?”

秦昭只恨不能说个天价,答道:“回督公的话。这火箭只有用最上乘的日本火药才能形成爆炸力,一枚火箭载药九斤,要火药钱十八两。再加上钢铁外壳的制作,需要老工匠精细打造,也要好钢,加上引线,合计成本是一枚二十二两左右。”

“二十二两一枚?”

“这也太夸张了些!二十二两!”

“好贵的火器!”

听到秦昭的话,明军将领们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不停。

“这火箭准头不行,只有在几万人的大军对战的境况下才能建功,而且要求对方阵型密集。要是几千人挤在一起的捉对厮杀,又或者对方是骑兵,又或者对面是守城的,又或者对方摆出松散阵型,这火箭都无法建功。”

何琼文一阵见血,指出了没有旋翼的火箭的弊端。

又有人说:“不过若是运气好,炸死了对方主帅,也能建功!”

众人大笑起来,说道:“哪里总有那么好的运气?”

又有人说道:“前番在夔龙关不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众将领以前也见过各种火器,不过尔尔,下意识地觉得火器的威力是有限的。他们看了秦昭展示的阉割版火箭弹,都觉得确实有独到之处,一个个都相信了秦昭就是靠这阉割版火箭轰炸闯军的。

至于真正的秦氏火箭,秦昭就是说出来他们也不相信。火器那么威猛?他们这些将领带兵几十年全白带了?

一个将领说道:“就是可用的时机太少,又太费银子!”

另一个将领叹道:“我等兵少钱少,哪里能装配这二十二两一个的飞天火箭?倒是督公的标军营每次都是面对大战,可以装配几个。”

袁继咸点头说道:“此火箭唯有大军列阵厮杀时候才有作用,确实只能由标军装备。”

“只是最近朝廷迟迟不拨粮饷下来,本院也无法无中生有,变出银子装备这些火箭。”

众人说到这里,齐齐看向秦昭。

大家都知道秦昭这两仗缴获了银钱无数,盔甲成山。如果秦昭大方,匀出一些银子给袁继咸,袁继咸就有钱装备火箭了。

秦昭心里已经把这些明军将领骂了一片。

老子的缴获,凭什么要交出来一些?

秦昭装作看不懂明军将领们的目光,说道:“情况就是这样了,诸位想必都已经清楚了。”

袁继咸见秦昭不愿意让出缴获,知道秦昭也是个准备割据一方的角色。秦昭这样的角色,在乎的是自己手上的实力,而不是朝廷上的关系。

想让秦昭交出战利品,有点难。

好在其他各军昨天追杀闯贼都有些缴获,杂七杂八合起来也有几万两的斩获。一众将军们现在都吃饱了,又靠秦昭的火箭打赢了一场大胜仗,料想马上就可以升官发财,也一时没有勒索秦昭的念头。

袁继咸和秦昭要了十枚火箭去,说要做以后的准备用。说不定哪天朝廷拨了银两下来,袁继咸就按这火箭的样子大规模制造。

秦昭没好意思跟他要钱。

第一百零八章 分首级

三月十八,袁继咸在中军大帐召集众将议事。

秦昭一进大帐,就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袁继咸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秦防守虽然兵少官小,但实为此番大战的主力。我做主,从今日起,秦防守就位列诸位副将、参将之上,仅次于总兵官之下。”

众人听到这话都不吭声,一个个羡慕地看着秦昭。

实际上现在袁继咸麾下也只有湖南总兵,九江总兵两个总兵,两个总兵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将。秦昭位于这两个总兵下列,就是站在大帐中顺数第三的位置了。

一个小小的防守官,五品千户,居然站在一群二品,三品的武官之上,如何不让人瞠目结舌?

秦昭朝帐中诸将团团一拱手,说道:“秦昭不敢!”

大帐里顿时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武官们的思维模式还是比文官简单,做人无非是为了升官发财。和文官不同,大明的武官并没有派系,一个个都是仰文官鼻息生存。这些武官做人很直接,谁帮助他们升官发财他们就喜欢谁,谁断他们财路就是杀他们父母。

秦昭用火箭大败闯逆,给予了诸将追杀溃军的机会,这下子大帐中的所有将领都要升官发财了,他们现在看秦昭都是十二分顺眼。

沙连曼走了出来,抓着秦昭的手说道:“秦防守,说句实在的,你刚来时候我颇有些瞧不起你呢!说了几句酸话,还请秦防守海涵,不要和我这个云南蛮子一般见识?”

秦昭笑道:“沙参将言重了,秦昭以防守职位养一千兵,本来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众人听到秦昭不记仇,又是哈哈大笑。

浙江衢州参将韩定忠突然大喊一声,站了出来,说道:“秦防守!那日我在嘉鱼县城上说过,你若是守得住夔龙关,我就给你磕三个响头!此事已经写下军令状,我现在就和你磕头。”

韩定忠说完这话,就要上去和秦昭磕头。

秦昭赶紧扶住韩定忠,笑道:“韩参将说笑了,戏言而已,何必当真?”

韩定忠本来也不想真的跪下去,被秦昭一扶就轻松站直了,说道:“我等前番瞧不起秦防守,秦防守不恼怒?”

秦昭笑道:“秦某岂是睚眦必报之人?”

韩定忠哈哈大笑,上来搂住秦昭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秦防守胆色过人,绝不是斤斤计较的凡人!”想了想,他又说道:“托秦防守的福,我这次在阵中缴获很大!这份功劳报到天子那里,想来也会升官了。”

“秦防守以后就是我的兄弟。”

秦昭被韩定忠用大手搂着,暗道这些丘八真是自来熟,谁跟你勾肩搭背了?

秦昭不知道大明军中一起打过胜仗的同僚情谊是很重的。就是后世,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都是铁打的兄弟。

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脱开韩定忠的大手,却看到贵阳参将曹得忠又上来了。

“当日我曾立誓,若秦防守守住夔龙关,我就做全军先锋打闯逆。不想秦防守真的守住了夔龙关,又力挽狂澜,帮助大军击溃闯逆主力。我这次缴获闯逆首级不少,料想是要升官了。秦防守的手段实在叹为观止。今日某虽然不能再豪言前锋之事,也要拜秦防守三拜。”

秦昭赶紧上去扶他。

那曹得忠却不让秦昭扶,直接一揖及地,站直,又是深深一揖,最后朝秦昭拜了三次。

帐中的武官们轰然叫好。

袁继咸也看得兴趣盎然。

秦昭四下里看了看,摇头说道:“曹参将折煞我了!”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众将闹了一阵,才各自入列,在大帐中分左右站下。

袁继咸一挥手,说道:“此番大战,诸将都在阵前奋勇杀敌,血染战衣,功在全员。然秦防守火箭兵格外突出,在阵后以冲天火箭杀敌,力挽狂澜克敌制胜。故此战,我决断秦昭秦防守为首功!哪个有异议?”

众将轰然拜倒,抱拳作揖说道:“我等岂敢?”

“没有异议!”

“我等佩服!”

秦昭知道,袁继咸接下来就要说出分给自己的首级数了。

袁继咸点头说道:“秦昭此番用火箭杀敌,本院亲自差人反复确认了。秦防守的效命团先是在嘉鱼县南击杀一百零七名闯逆马军,又在在夔龙关击杀闯军士卒一千二百三十七人,阵斩闯军大将刘宗敏。又在西凉湖西岸的决战中击杀贼兵一千一百六十八人。合计杀敌二千五百一十二人。”

听到袁继咸的话,大帐中所有人都看向了秦昭。

一般来说,此时正是和带兵文官讨价还价的时候。如果武将被分出太多首级,心中不满,此时可以说出来。一般来说文官看到武官很不高兴的话,会找理由多分一些出来,安抚武官。

诸位武将都是极在乎自己的首级数的,毕竟这是奋力拼杀后升官发财的资本。秦昭实际击杀了九千一百五十五名贼兵,帐中的将领们都清楚。

一下子缩水七成多,变成两千多首级,将领们都转头看秦昭的反应。

秦昭却觉得袁继咸做得还可以。

分首级也是军中的常例了,自己来参战之前就知道最后会这样。

不过袁继咸还是够意思的,自己只是一个防守官,带兵一千,袁继咸却报上两千五百首级大功,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毕竟后方的人都知道军中分首级的俗例,秦昭这样的功劳报上去,大家都知道秦昭实际立下的功劳必然是更大的,是分了首级出去的。

邸报一传,这次大战的结果是通告全国的。袁继咸这样操作,等于向全国人宣告这次大战秦昭擒斩首级无数,秦昭是扭转乾坤的大功。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这样的首级数报上去,再加上阵斩刘宗敏的大功,秦昭扬名天下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袁继咸实际上已经是如实报功了,算是帮助秦昭了。秦昭之前还以为自己只能分到一千多首级,大概就够南京朝廷给自己升三级官秩的。结果分了两千五百。

袁继咸还可以。

第一百零九章 大捷

首级太多也没有什么用。朝廷是不可能一次把一个防守官升为总兵的,升迁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一般来说一次最多连升三级。秦昭现在是正五品千户,按照一次最多升迁三级的惯例,最多一次性升到从三品“指挥同知”。

明朝朝廷也要考虑官员的驾驭能力,不能一下子把一个管千把人的千户变成管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的指挥使、都指挥使。

就算武官立了大功,但更进一步的升迁也要等到三年大计之后。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结束后,凭借以前的功劳进一步升迁。

但是现在是什么光景?现在是南明。三年之后南京城肯定没了,到时候南京朝廷的文件全部被鞑清获得,谁还会在三年大计中为秦昭升官?

到时候有没有三年大计都难说。

所以秦昭不太在意这个首级数目的多少。他在意的是自己缴获的战利品不要被分出去,那可是上万盔甲,十几万两银子的大数字。

好在袁继咸没有让秦昭交出战利品的意思。

秦昭出列答道:“制府明鉴!下官缴获的首级一个不少。”

袁继咸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一个少年郎,他日的人中麒麟!”

秦昭退回列中,袁继咸继续给其他人分首级。

秦昭让出了六千五百首级出来,其他人得到的首级数就都比实际缴获多了。队列里的两排武将听到自己的缴获数字,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轰然拜倒。

“宁波参将何琼文奋勇杀敌,穷追不舍,得贼兵首级三百七十一具,其中精锐塘马六十一,彪悍老贼三百一十。”

何琼文眼睛刹那间就红了,差点哭了出来。自己在阵前不顾危险来回突刺,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本来只在阵前砍下七具首级,又在追杀中得到一百三十多具首级,并不算多。但是这些字秦昭的首级让出来了,他一下子就得了三百七十一具首级,料想自己的官秩可以升一级了。虽然还是参将,但是官秩想来可以从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升为正二品都指挥使。

他站出队列,朝袁继咸拜了一礼,又转身朝秦昭毕恭毕敬拜了一礼。

“督公明鉴!正是此数!”

袁继咸抚须含笑。

“云南土参将沙连曼孤身入阵杀敌,身受创十一处,不知后退。尔部得贼兵首级三百四十七具,其中精锐塘马五十三,彪悍老贼二百九十四,可有出入?”

沙连曼大咧咧地喊道:“有什么出入哩?要多谢秦小哥了!”

众将领见沙连曼耿直,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袁继咸点了点头,一个个将众将的功劳报了下去。

大帐里一片欢天喜地。

……

等众人全部离开后,秦昭依旧站在大帐里。

袁继咸笑着看着秦昭,说道:“秦防守,想走了?”

秦昭愣了愣,没想到袁继咸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笑道:“制府明鉴。如今闯军被我大军连败两场,溃兵散落各地无法收拾,已经是穷途末路之势。闯军这样张皇逃窜,不少贼众胆寒心惧,能重新聚拢的士卒恐怕不到一万。”

袁继咸点头说道:“接下来的局势就是我七万大军追击闯军。本院发誓,一定要在九宫山北麓击杀闯逆李自成,为先帝报仇!”

秦昭说道:“局势如此,下官待在军中也无非是一个分战功的,与局势无益。制府不如允许下官回粤。”

袁继咸看了看秦昭,笑了笑。

“你得了大功就想走,性子还是有些急啊。你还年轻,这养气的功夫,以后还是要多磨练磨练。”

秦昭听到这话头,知道袁继咸是放自己走了,笑着说道:“制府是允许标下回粤了?”

袁继咸笑道:“去者不追!你既然急着回香山县照看产业,我又何苦拖着你追击闯逆?”

秦昭愣了愣,问道:“制府如何知道标下有些产业?”

袁继咸嗤笑道:“没有产业,如何有钱造这么多火箭杀敌?”顿了顿,袁继咸又说道:“以私有产业养军,造火箭杀敌。国朝三百年,汝这样的武官还从未有过。你已经立下大功,改变了局势,接下来你想回去,便去吧。”

听到这话,秦昭突然觉得袁继咸有些可亲起来,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继咸看着秦昭的脸色,说道:“说起来,还是你送了一场大捷给本院哩。你有什么要求么?若不过分,本院就写入报功奏章,替你到天子处求来。“

秦昭愣了愣,想了好久才说道:“标下产业在香山县,离得太远无法照料。我愿此次升迁不要把标下调离香山县。“

袁继咸笑道:“那便把你的靖海堡升一级,变作操守官驻扎的大堡!“

秦昭拱手说道:“如此最好!标下谢过督公!“

袁继咸笑了笑,拍了拍秦昭的肩膀。

“秦昭,吾有一独子,名节松。他朝你平步青云之日,你替老夫照拂这个独子一二,老夫便感激涕零了。“

秦昭看着袁继咸,知道袁继咸极看好自己的前途,所以才让自己照顾他儿子。

秦昭恭敬说道:“敢不从命?“

袁继咸笑了笑,又拍了拍秦昭的肩膀。

……

南京皇城乾清宫内,天子朱由崧正强打着精神,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

马士英老实站在天子的旁边,随时准备回答天子的咨询。

朱由崧批着批着,突然感觉到一股乏困。他伸了个懒腰,把手上的奏章往御案上一扔。

“荒唐奏章,无穷无尽的!“

突然,外面跑来一个穿着官袍的太监。那太监小碎步跑着进了乾清宫,手上捧着两本塘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上!有两封加急塘报!“

“是捷报否?“

“一封是大捷!一封报忧!“

“哦?“

朱由崧饶有兴致地和马士英对视了一眼,笑道:“大捷?何处大捷?速速把捷报呈上来。“

那个太监爬起来,小跑着把捷报送到了朱由崧手上。

“嘉鱼大捷?“

“臣袁继咸夙夜匪懈,宵衣旰食,幸不辱命。两番大战,擒斩闯逆老贼一万六千,更击溃闯逆老贼无数。闯逆兵马实已溃不成军,散落于荆、浔之地。李自成狼奔豚突,慌不择路。“

朱由崧读着读着,脸上越来越欢喜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笼络

“香山县靖海堡防守官秦昭,以私产为国养兵一千,以冲天火箭杀敌,炸出无数天雷怒火,剿杀贼兵无数。臣循火箭爆炸处焦黑地面细查,记秦昭在嘉鱼县南击杀一百零七名闯逆马军,又在在夔龙关击杀闯贼老贼一千二百三十七人,阵斩闯军大将刘宗敏。又在西凉湖西岸的决战中击杀老贼一千一百六十八人。合计杀敌二千五百一十二人。“

读到这一条,朱由崧停顿了几秒。

“防守官,秦昭……“

“朕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马士英看到这里,已经是眼睛发亮,大声说道:“圣上!这秦昭正是你去岁圣旨特封的千户官啊?圣上记得否,便是那个剿灭乡匪一只虎的秦昭。“

朱由崧眼睛一亮,说道:“朕想起来了,是朕亲自封的防守官。“顿了顿,他又说道:“怎么他一个防守官养一千兵马?就算有一千兵马,又怎能擒斩两千五百闯逆老贼?“

“是不是写错了?“

“袁继咸是个老成细心的性子,他交上来的塘报少说自己也看过十遍,错不了!“马士英大声说道:“圣上!秦昭只有一千兵马,又只是一个防守官,这塘报上面的数字必然是少写的。他在塘报上写了两千五百擒斩,实际上恐怕有五千以上的缴获,就是八千、九千也是有可能的。“

朱由崧听得瞠目结舌,问道:“秦昭的兵马竟如此威武?“

马士英大声说道:“这是天子垂坐的无上天威使然!前番党人依赖的左良玉不战而逃,天下人耻笑。今番天子御封的防守官大杀八方,试想天下人会如何看圣天子?怎么看清流党人?“

朱由崧听马士英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马士英,你说的有理!“

朱由崧又翻了翻塘报,笑道:“袁继咸抬举他哩,为他求连升三级,原地升迁做操守官。“

马士英笑道:“袁继咸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笼络他了。却不知道这秦昭的千户是圣上御封的,这秦昭无论如何都是天子的人!“

朱由崧大声说道:“朕御封的千户,岂能让袁继咸笼络过去?马士英,这武官一般一次可以升多少级?”

马士英答道:“圣上,一次升三级本来是极致了。若功劳太大,一般是记功在案,以后三年大计时候再升迁。“

朱由崧冷笑一声,说道:“让锦衣卫到湖广去传朕的旨意!“

“在香山县靖海堡原址设靖海卫,朕一次连升秦昭四级,封秦昭为正三品卫‘指挥使’,拜守备官。传令香山县周围的各卫,每卫徙五百六十旗丁到靖海卫,为靖海卫凑够五千六百旗丁。“

马士英笑着说道:“天子圣明,如此一来,秦昭一定对天子感激涕零。他日我等和东林党人争斗的时候,这秦昭麾下一千强兵一定是我们这边的。“

朱由崧听到马士英的话,点了点头。他心情大好,整个人似乎精神起来了。他站起来在御座旁边走了几步,又朝下面的太监问道:“还有一封塘报是哪里的?“

下面的太监说道:“回圣上,安庆巡抚魏良藻报,左良玉在九江待了不到十天,就指挥大军朝安庆过来了,说是到安庆筹集军粮。魏良藻没有兵马阻拦左良玉,发塘报向朝廷求援。“

朱由崧听到这话,眼睛的瞳孔猛地变大了。

“高起潜,拿地图来!“

一个老太监小跑到旁边一间宫室里,抱着一张大地图跑了回来,把地图摊到了主殿的地面上。

朱由崧指着地图上,说道:“从九江下安庆,再顺江东下。“

他猛地眼睛一瞪,喝道:“左良玉这是要攻南京!“

马士英顿时慌张起来,说道:“如今鞑清南攻甚猛,江北四镇危如悬卵。这等时候,左良玉竟掀起内战,要攻南京。“

朱由崧只觉得眼前的视野突然模糊起来,他再也保持不了站立的姿势,无力地坐在了御座上。

“这等时候,左良玉造反!“

马士英猛地用拳击打左手,说道:“这左良玉肯定是朝堂上的东林党人唤来的。“

高起潜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东林党终究还是造反了。“

朱由崧抱着头瘫在御座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马士英赶紧上去说道:“圣天子,此时招黄得功守板机城,还能挡得住左良玉!“

朱由崧苦笑道:“调黄得功西上守左良玉,那江北谁防鞑子?“

马士英拱手说道:“圣上,让朝廷落入左良玉手里,那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党人不知道要怎样污蔑圣天子。若是落入鞑清手里,无外乎一刀两断罢了。“

“圣天子不见先帝被党人把控,最后灭门无后的惨状么?“

朱由崧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久。

许久,他才无力地说道:“调黄得功守板机城。“

……

四月二十五,秦昭的大军走在湖广衡州府的北面。

秦昭的队伍比来的时候壮大了许多,因为战利品实在是太多了。不光是当初来时的一千独轮车民夫全部随军南归,独轮车里堆满货物,秦昭还另外雇佣了三千嘉鱼县的民夫,用各式板车拖拉战利品。

各式各样的盔甲十分沉重,压在各式货车上,队伍也走不快。毕竟这个时代的普通货车都没有装轴承,走起来摩擦力很大。秦昭一天走四十多里,走了一个月才走到衡州府。

这一天,秦昭正在一个官道旁的驿站歇脚。

那驿站的驿卒们看到浩浩荡荡的几千人马压了过来,又看到秦昭的一千士卒人人披锁子甲,甚至披鱼鳞甲,心生畏惧,跑得没影了。

走的时候带走了驿站值钱的东西和马匹,怕大兵抢劫。

秦宁进驿站里反复寻找,才找到一副烧水用的水壶,一套破旧的茶具,还有一盒陈年的老茶叶。秦宁嘿嘿笑了几声,扔了五十个铜钱在放茶叶的地方,就去驿站后面的水井里打水烧茶了。

没多久,秦昭就喝上了味道不是太好的老茶。

秦宁凑到了秦昭身边,喝了一口茶,说道:“千户爷,你知道不知道,左良玉公开造反了!“

一百一十一章 守备

秦昭愣了愣,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宁摇头说道:“我早上进衡山县买猪时候听到的消息,据说这左良玉本来想不声不响东下攻南京,却在安庆府吃了个闭门宴,被拒绝补给。左良玉恼羞成怒,领兵攻打安庆府,公开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说要杀马士英和阮大铖。“

“什么清君侧,不就是要为东林党废天子么?天子以前是福王,终究和东林党合不来。东林党指使左良玉攻南京。“

“又传江北四镇之一黄得功被调到了板机城防左良玉。“

“又传鞑子乘势就攻江北四镇,形势极其糟糕。“

秦昭吹了吹茶叶,骂道:“天杀的东林党,千杀的左良玉。“

秦宁叹了口气,说道:“又传左良玉恼羞成怒,已经病入膏肓了。他现在都骑不了马,是在轿子里躺着一路东下的。“

秦昭冷笑了一声,说道:“此人一定会被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秦昭正在那里喝茶,却突然看到四位缇骑,也就是锦衣卫风尘仆仆地拥着一名锦衣卫百户,从后面追了上来。

骑到驿站,那几个锦衣卫看了看坐在那里喝茶的秦昭,大声说道:“圣旨到!靖海千户所千户秦昭何在?“

秦昭看了看,正是上次给自己颁升官圣旨的锦衣卫百户王贵!

不过上次王贵只带着两人,这次带来了四个缇骑。

秦宁和赵良策顿时笑得满脸灿烂,齐齐说道:“千户爷,升官的圣旨来了!“

秦昭笑了笑,上去行礼道:“王百户别来无恙。“

锦衣卫百户官王贵跳下了马,高举金黄色的圣旨,笑着说道:“可追到秦老爷了!秦老爷可带着牙牌印信?给咱看看?“

秦昭把自己的牙牌和防守官大印交给了王贵看。

王贵其实还认得秦昭,虚虚看了一下,就满脸笑容地将牙牌大印交还给秦昭,笑着说道:“南海卫靖海千户所千户,香山县靖海堡防守官秦昭接旨!“

秦昭一甩官袍前襟,跪在了地上。

秦昭嫌鱼鳞甲太热,此时并没有穿盔甲,身上穿的是正五品的武官常服官袍。

王贵打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靖海千户所千户,靖海堡防守官秦昭在嘉鱼力战闯逆,战绩彪彰。朕本来御封秦昭为防守官,声犹在耳,不想秦昭此番已经建功,喜秦昭不辱使命,彰显国威!特升靖海千户所为靖海卫,进秦昭为靖海卫正三品指挥使。升靖海堡为靖海卫堡,封秦昭为靖海卫堡守备。“

听到锦衣卫的话,秦昭愣了愣。

在官场上混了半年多,秦昭也知道明朝武官升职一般来说上限是连升三级,实际上连升三级都很少,一般要提拔某人,都是升两级,然后三年大计后升两级,再过三年再升两级。六年升六级。

然而这次,天子直接给秦昭升了四级,从正五品直接升到了正三品。

跳过中间的操守职位,秦昭直接当上了守备。

天子这样皇恩浩荡,实在是非常少有的情况。

秦宁和赵良策已经兴奋得不成样子了,拼命在下面推搡,挤眉弄眼。以前他们只是一个千户官的亲信,现在突然就变成守备大老爷的心腹了。这其中的不同和跨越,已经不是一丁半点,足以让追求官禄者兴奋发狂。

秦昭笑了笑,拜倒说道:“皇恩浩荡,臣愿为圣天子冲锋陷阵,甘为前驱!“

听到秦昭的话,王贵笑了笑。这封圣旨的中心思想就是让秦昭感激皇恩,现在看上去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王贵回去也有个交待了。

王贵把圣旨交到秦昭手上,说道:“恭喜秦守备了!“

秦昭笑了笑,从秦宁那边取了五十两银子过来,交到了王贵手上。

王贵顿时欢喜得心花怒放,还和秦昭客气了一下,最后抵不过秦昭的热情才收下银子。

然后王贵从身后缇骑那边接过新的官袍、皂靴、玉带和乌纱帽,又有新的牙牌一副,守备官大印,指挥使大印各一副。

守备官也算是营兵制下有头有脸的将领了,指挥使更是三品武官,这样官员的大印是由兵部制备的,不再由官员自制。

两个大印都是由象牙制成的,看上去晶莹亮洁,十分气派美丽。

秦昭进到驿站后房,在房间里换了一套官袍出来。

顿时一个挂着“豹子“补子的正三品大武官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看到秦昭的新行头,秦宁、赵良策、黄德能和秦正等人扑通扑通跪了下去。就连王贵也是拱手作揖六十度。

秦昭哈哈大笑,扶王贵和四个心腹起来。

王贵笑道:“守备爷,这次我传的不是一封圣旨,是整整十二封圣旨。天子另发一封圣旨到两广总督丁魁楚处,让他做好账册更改程序。又发十封圣旨到靖海卫附近的十个卫所,让十个卫所各徙五百六十旗丁给守备爷的靖海卫。“

秦昭这才知道天子连旗丁都为自己考虑到了,笑道:“天使幸苦了!“

王贵拱手朝秦昭一礼,说道:“守备爷,咱这就去广东传圣旨去了,守备爷带兵回乡,一路走好!“

秦昭笑道:“天使一路走好!“

王贵不再多说,跳上大马,带着四个缇骑往官道南方驰骋而去。

……

五月二十,秦昭一行人日夜兼程,浩浩荡荡回到了靖海堡。

秦家村的村民们已经聚在了靖海堡的堡门处,欢迎秦昭凯旋。

秦有理穿着一件茧绸直缀,笑吟吟地站在所有人最前面。

秦家村的村民们一个个喜上眉梢,毕竟他们的利益和秦昭的利益绑得太紧了。秦昭不但在工厂里雇佣近百秦家村村民做工,又帮助秦家村的村民均平了田赋。秦昭的凯旋归来,意味着秦家村今后将更加鸡犬升天,跟着秦昭享受别人眼热的幸福生活。

先进靖海堡的是秦宁第一营的士兵,这些士兵一个个穿着缴获的锁子甲,看上去精锐异常,气质已经和出征时候的新兵蛋子不一样了。秦宁骑着大马行在最前面,一靠近靖海堡,就听到乡亲们发出了一片“哇“赞叹声。

看见秦宁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子随着马行进的节奏左右摇摆,一副老军官模样,下面的村民忍不住大声喊道:“秦宁小厮!这次打死了多少贼兵?千户爷的大兵多少人战死?“

秦宁笑了笑,说道:“贼囚根,你叫我小厮就算了,你还敢乱叫守备爷?“

秦宁大声喊道:“告诉你!贼囚根,守备爷一个月前在湖广路上接到了圣旨,现在连升四级,做指挥使了。现在守备爷的官位是靖海卫守备!你们再叫千户爷,小心守备爷的亲兵拿大巴掌抽你脸!“

村民们听到这句话,更是兴奋异常,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一百一十二章 旗丁

“守备是多大的官啊?“

“蠢货!守备一般是一个卫所的指挥使,麾下光军户就有几千户。“

“还不如知县大?“

“你倒是机灵!守备手上有兵,县令有么?“

有人大声喊道:“守备爷升官了,是不是那三个举人的地租更要降低一些了?“

众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都骂说话的人贼机灵。

不少村民端着米酒和淡水上来,给凯旋归来的士兵们解渴。

过了一会,浩浩荡荡的战利品队伍就过来了。

秦家村的村民们都看傻眼了。只见辎重车一过来,就到处只看到白花花的一片。战利品都被仔细擦拭过,不管是白色的锁子甲,还是白色的鱼鳞甲,山文甲还是腰刀、长刀,全是白花花的。这是多少盔甲武器啊?居然足足用了四千名民壮才能一次运过来!

秦家村的人也知道,战场上的战利品是属于杀敌者的。

那也就是说,这满满四千大车的战利品,意味着秦昭的兵马击杀了几千上万人?所以才抢来了这么多铠甲武器?

众人看着那些盔甲上的破损处,想象当时盔甲破损时候的鲜血横飞,一个个瞠目结舌。

秦昭真的是杀神啊,这次出征杀了多少贼人?

赵良策压着战利品的队伍穿过迎接的村民,便有人大声问道:“赵大个!守备爷这次击杀了多少贼人?“

赵良策笑了笑,答道:“一万少一些吧!“

“真一万啊!“

问话那个人顿时有些腿软,颤颤悠悠地在人群里有些站不住了。

近一万条性命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守备爷击杀了。守备爷带着练了四个月的新兵上战场,就立下这样可怕的功劳。

这真的是秦家村那个呆呆傻傻的秦昭么?

又有人问后面骑马上来的秦正。

“秦正!这次守备爷麾下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

秦正仔细思考了一会,答道:“有两个行军时候扭到脚了!“

听到秦正的话,众人又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秦正是本分性子,绝对不骗人的。秦正说没伤,就一个没伤。

这也太骇人了。

秦家村什么时候养出秦昭这样可怕的妖孽?这是用了什么天人手段,才能己方一人不伤地击杀近万人。

而且还是精锐闯逆老贼。

很快,穿着正三品武官大红官袍的秦昭就骑马行了过来。

秦昭的气质依旧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宠辱不惊。

看见秦昭身上的豹子补子,看到秦昭那后山更高的乌纱帽,靖海堡前面的秦家村村民们一个个都不敢站着,齐齐跪在了堡门前。

秦昭的大马停在靖海堡堡门前,笑道:“乡亲们都起来吧!以后不要行这么大的礼。“

村民们一个个站了起来。

秦元昊的儿子秦威端着一碗米酒,小心翼翼地捧到眉毛的位置,走到秦昭马前说到:“昭哥哥!我自己酿的米酒,昭哥哥喝了解解渴!“

秦昭看了看秦威,哈哈一笑。

两年前,自己没有穿越的时候,秦威可是秦昭的铁杆玩伴。自己穿越以后事业一日千里,如今秦威还是一个蒙童,而秦昭已经是人人跪拜的指挥使了。

他接过米酒一饮而尽。

摸了摸秦威的天顶盖,秦昭笑道:“秦威懂事了。“

秦威听到秦昭的话,脸上兴奋得红扑扑的,仿佛秦昭马上就要提拔他。

秦昭看见了人群中的秦有理,拱手说道:“老账房!我不在这半年有什么事情?“

秦有理走了过来,帮秦昭牵住战马,笑道:“村里和靖海堡都没什么事情哩,守备爷。你刚走的时候我十分担心,晚上睡不好。没忍住,就去见了一次四爷。四爷便大张旗鼓地来了秦家村一次,对村民们十分照顾,后来我就不担心了,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秦昭点了点头。

自从烧了知府侄子的院门后,郑成功现在在广州凶名远传,他大摇大摆地照顾秦家村,料想一般的屑小不敢冒头。

秦有理从怀里摸出一本账本,一边翻看一边和秦昭说道:“守备爷,这五个月沙发工坊产了一万五千七百多把椅子,其中三千一百把在广州城卖了,得利润二万二千两,分给郑四爷六千七百两,我们得一万五千三百两。又有一万二千六百把直接卖给了郑四爷的船队,得利润四万一千两。“

“这五个月,仁厚秦家商号一共得了五万六千多两的利润。“

秦有理舔了舔嘴唇,把账簿交给秦昭,说道:“守备爷,这是总账簿,你细细看一看。还有分账簿,以及靖海堡的账,我回头一起给您看。“

秦昭点了点头,暗道这个老账房真是老实,一见到自己就和自己对账。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过来累得不行,现在哪有精力对账?

想来这账簿事情交给秦有理,是不会有什么出入的。

秦有理牵着秦昭的马进了靖海堡。

秦昭一进堡,就看到各处挤着好多难民一样的百姓,一个个骨瘦如柴。一些房子上面修葺了一下,铺了些瓦,然后就有好多人挤在有限的屋子门口。显然,那些屋子里现在都是大通铺,里面挤了好多人居住。

看见穿着大红官袍过来的秦昭,那些人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上,给秦昭磕头。

秦昭想了想,问道:“秦有理,莫非这是各卫徙过来的旗丁?“

秦有理答道:“没错!守备爷,这就是各卫奉圣旨迁过来的‘旗丁’。但是各卫耍滑头,都不把年轻力壮的旗丁迁来,专拣那些老的,瘦的,骨瘦嶙峋干不了体力活的军户,统统扔给了我们。现在我们账上有三千八百‘所谓’旗丁,又有壮女二千四百,老幼二千七百,合起来丁口有九千人,但是真正能干体力活的还不到一千五百人。“

秦昭点头说道:“你给他们吃什么?“

秦有理说道:“守备爷,说起来我就头疼,这当真是个无底洞。这些旗丁干不了体力活不说,还一个个都穷得揭不开锅。我修葺了一些房子给他们住,他们一个个千恩万谢的。我让人煮可以立住筷子的浓粥给他们吃,先保住他们的性命,一天要四十两银子。“

“这半个月陆陆续续地来人,已经花了四百多两银子粥钱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明天起给他们吃管饱的白米饭。“

一百一十三章 纳礼

秦有理愣了愣,诧异问道:“守备爷,我没听错吧?都给他们吃管饱的饭?“

秦昭笑道:“给管饱的饭吃,把身体养起来。以后本官开辟新田让他们做佃农,他们都是有作用的人力!先把白米饭的饭钱记在账上,以后他们有田种,有收入了,让他们还我们给的饭钱就是,不碍事。“

“还有修葺房屋的账也算在他们头上,以后让他们还。“

秦有理听到秦昭说以后可以追回现在的饭钱,脸上泛出喜色。他忙不迭说道:“好说,守备爷,好说。我现在手下有四个专门记账的会计,我让他们给每个军户都立一笔账,算清楚明细,以后让这些旗丁还账。“

秦有理说道:“守备爷,我们去官厅里休息一下吧?“

秦昭看了看天色,说道:“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呢!要带些人去许相公家里一趟。你先准备些酒菜,到了晚上说不定就有人来贺喜我升官了。“

秦有理恭敬答应下来。

秦昭朝等在官厅门口的秦宁说道:“走,秦宁,去许家提亲去!“

秦宁屁颠屁颠骑马跑过来,吁一声停住马,笑道:“守备爷,这就去啊?今天就去啊?“

秦昭笑道:“许相公和我有半年之约,我已经迟到了,当然现在就去。拿我那套修好的山文钢甲来,我迟到了,要摆出风尘仆仆刚下战场的样子。“

秦宁大叫一声好咧,就去把秦昭的山文钢甲找来了。这是秦昭在嘉鱼缴获的钢甲,路上找了个铁匠修复好了,快马送到了秦昭手上。

秦昭随手点将,点了十个一身鱼鳞甲的有马亲兵随同。秦昭这回程路上路过好多州府县,因为手上宽裕,他又买了六十多匹战马装备手下。现在秦昭有骑兵一百,又有配马的亲兵十五名。

众人便扬鞭跨马,朝许名的家里骑去。

骑了半个小时,秦昭行色匆匆地赶到了许相公宅邸门前。

许家的门童被秦昭吓坏了。看到来人一个个铠甲鲜明,宽刀大马,无比精锐的样子,许家看门的门童吓得一转身就要关大门。但那门童动作慢了些,秦宁已经一马冲到了门里面,跳下马就把许家大门卡住了。

“贼驴球?看到我家守备爷不行礼?还关大门?“

那看门的许家门童看了看秦宁,又看了看大马上一身钢甲的秦昭,吓得一头细汗。他哪里知道守备爷是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什么爷?“

秦宁没好气踢了门童一脚:“守备爷!卫指挥使知道不?“

“守…守备爷!小民见过守备爷!“

秦昭笑了笑。

秦宁挥手说道:“起来吧!起来吧!快进去!快进去!去和你家老爷说秦守备秦昭来了,让你家老爷和小姐许名出来见客!“

那个仆人吓得满脸雪白,不知道这十二个强人来自家是要做什么,屁滚尿流地往里面报信去了。

没一会,秦昭就看到许德善带着儿子许斌全,管家许力快步走了出来。

看到秦昭那一身山文钢甲,以及秦昭手下那银光闪闪的钢质鳞甲,许德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上来就要拜倒磕头。

秦昭笑了笑,在马上说道:“许相公免礼,我今日是来说亲事的,不能让你施如此大礼!“

说完这话,秦昭跳下马来,扶住了许德善。

许德善听到这话脸上一喜,朝秦昭作了个长揖,拉着秦昭的手说道:“守备爷,这大半年来不知道多少人来我家给许名说媒,我记得秦守备的半年之约,都把那些人拒绝了。后来秦守备迟迟征战未归,我便在此苦苦等候。“

“等到今天,终于把守备爷等来了。“

秦昭笑道:“许相公还记得那半年之约?“

许德善正色说道:“守备爷开玩笑了,天地良心!我如何敢不记得?这半年来我日日心心念着,只盼守备爷不能早日归还。“

“上个月其他卫所徙旗丁到靖海堡,到处都在传守备爷升官了,我们家人欢喜得不得了哩。都说这下得了个乘龙快婿!“

“只是想不到,这大半年一过,守备爷的兵马就变得如此彪悍,一个个钢甲森森。而守备爷更加出人意料,居然从千户官直升为守备官了?守备爷这是当了指挥使吧?“

“连升四级啊这是!“

秦昭笑了笑。

他一挥手,说道:“今日晚辈来求亲,这是晚辈的纳礼,还请许相公收下。“

明代娶妻讲究“三媒六聘”,也叫三书六礼。

双方订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纳礼来提亲。如果女方收了纳礼,就是表示接受这门婚事,不出意外就要结亲。

见秦昭要把三媒六聘的程序走完,许德善十分高兴,脸上激动得微微发红。程序做得越足,说明男方越重视女方。以后女方嫁到男方家里去,就越受重视。

许家和秦昭这样的大官结亲,又这么受重视,以后整个许家都要得益。

许德善仔细看了看秦昭拿出来的纳礼,是十匹湖广产的上等衡绸,又有十匹赣州产的赣绸,料想是秦昭在归程路上买的。

他笑道:“守备爷破费了,怎么送这么贵重的纳礼?“

秦昭笑了笑,说道:“如今我随便一挥手就是几百两银子的进出,这些礼物算什么?“

许德善暗自乍舌。

不过他看秦昭说话的气势,又看秦昭后面这几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亲兵,觉得秦昭没有撒谎。

秦昭现在的财大气粗,已经不是许德善这样的小康之家可以想象。

若不是许名容姿倾城,秦昭哪里会这么看重这门婚事?

秦昭说道:“既然许相公同意这门婚事,又接了晚辈的纳礼,那晚辈就把自己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写给许相公,给许相公去占卜问卦了!“

明代结婚时候如果做全套功夫,还要拿夫妇双方的生辰八字去给算命的卜卦,如果没有相冲凶险,新人才能正式订亲。

许德善哈哈大笑,说道:“守备爷说笑了,守备爷人中麒麟,和我家名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里会有相冲的?我做主,不需要占卜掐算了!“

秦昭笑了笑,说道:“许相公是个有趣的人!“

听到这话,许德善知道秦昭是原谅自己拖拉这宗婚事了。

其实之前秦昭对于许德善拖婚事有些介怀。

秦昭那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许德善所谓的许名年纪太小是托辞。毫无疑问,那时候秦昭刚上任防守官,却得罪了两广总督丁魁楚。许德善真正担心的是秦昭在官场上立足不稳,怕秦昭飞得高也摔得高,一日之间就被奸人所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经过湖广大捷,秦昭的武将官职是经过战火考验的。

所以秦昭才让手下穿一身钢甲来见许德善,要给这个油滑的秀才看看自己的实力,让他明白自己秦昭立于这险恶官场上真正凭借的实力。

秦昭的兵善战!

在这南明乱世,这就是最大的实力。现在秦昭有兵有人,见到多大的官员都不犯憷。

秦昭笑道:“既然许相公做主不需要占卜,那我等就可以完聘了!“

所谓完聘,就是正式订下婚事,相当于后世的订婚。

完聘又叫纳徵。完聘的时候,男方要向女方送出聘礼和礼书,正式订婚,所以又称大聘!

许德善朝秦昭拱手一礼,说道:“还请秦守备到我家大堂上坐,细细商量这完聘的大礼。“

秦昭笑着挥了挥手,就朝许家的大堂走去。

一百一十四章 聘礼

和许德善商量了半天,最后秦昭定下聘礼的数量,一千两白银。

如今一千两白银对秦昭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对于许德善来说还是很大的数字。毕竟他家也只有良田几百亩,一年的地租也才一千两银子不到。秦昭一下子送来白银千两作为聘礼,让他感觉到秦昭的热情。

事情比秦昭想象的顺利。秦昭让秦宁快马回靖海堡,运来了一千两银子。然后秦昭又当场挥笔,写下了要交给许德善的礼书。

许德善看到秦昭搬来一箱融成长条的纹银,有些诧异,问道:“守备爷,这银子是哪里铸造的?我倒是从没见过这么长条状的银元宝!”

秦昭随口说道:“这都是我从闯逆老贼尸体上搜来的银子,在嘉鱼县随便找了些铁匠就融成了银条。我觉得银条比元宝更容易携带,所以没有融成元宝。”

听到秦昭的话,许德善暗自乍舌。原来这些银子都是战利品,是从贼人尸体上摸出来的银子,每一块银子都是带血的。

好霸道的武官。

许德善越发战战兢兢,回了一封礼书给秦昭。双方约定,十四天后,六月初五秦昭过来接新娘许名,到靖海堡完婚。

许德善回了礼书以后,整个人就处于上了发条的状态,他要给许名准备嫁妆了。十四天内备齐所有嫁妆还是有些挑战,有好多名贵的东西要去广州城买。毕竟许德善不想贪秦昭的银子,他准备给许名备齐一千两的嫁妆。

傍上秦昭这棵参天大树,许德善自然要好好经营,不能让秦昭瞧不起许家。

秦昭看许德善当自己面给管家下任务,兵分四路进广州城买嫁妆,看得笑了出来。

站在旁边的秦宁更是麻利,直接上去帮助许德善张罗了。秦宁甚至眉飞色舞地和许德善说该买六把弹簧软椅加在嫁妆里,说这样又气派又体面。许德善想了想,还夸奖秦宁说得对。

秦昭看得十分滑稽,他不打扰老丈人备嫁妆了,说声告辞就拖着秦宁出了大堂。

……

秦昭出了大堂,却看到一个明媚得夺人心魄的身影站在院子里等自己。那身影往那里一站,顿时把周围的普通院落都衬托得有几分脱俗起来。

许名早就打听到了大堂里的动静,站在院子里等秦昭了。

秦宁和众亲兵看到这架势,都赶紧站了远一点,把空间让给秦昭和马上就要做新娘的许名。

许名笑道:“秦昭,你马上就要把我娶过门了,不带我出去顽顽么?”

秦昭笑着问道:“你要去哪里玩?”

许名苦着脸说道:“我都半年没出门了,你掏个鸟窝给我看看吧。”

秦昭脸色一沉,说道:“开什么玩笑,我现在是守备官,正三品指挥使,还帮你讨鸟窝么?”

许名哼了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不愿意!哼,你没有小时候对我好了!”

秦昭看了看许名,觉得许名虽然个子很高,但是仔细看起来,却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放在后世也就是一个高一大校花。

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说不定还真的想看秦昭掏鸟窝。

秦昭说道:“我带你去看我的秦家村,那里现在建得可好了,都说是香山县第一村。”

许名问道:“怎么是你的秦家村?”

秦昭说:“秦家村的村墙里面一半是我的私产。另外一半老秦家村人家家都受雇于我,我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怎么不是我的秦家村?”

“吹牛!”许名睁了睁大眼睛,说道:“那便去你家的秦家村看看吧,看看有什么稀奇的。”一指大院里的轿子,许名说道:“我坐轿子去,你的马骑慢点,别把我甩掉了。”

秦昭笑了笑,点头说好。

众人便启程,护着许名的轿子往秦家村骑去。

走了一个时辰,众人便看到秦家村那椭圆型的漂亮村墙,三面包砖,女墙垛墙一应俱全,伫立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巍峨。

“哇!秦昭,那就是秦家村的村墙么?”

秦昭点头。

许名说道:“哇!这村墙真漂亮啊?加上垛墙怕是有两丈高吧?就是比县城也矮不了多少了?”

“而且县城的围墙好多地方破了,垛墙垮了。你这村墙崭新的,看上去比县城的外墙还要气派呢!”

秦昭哈哈一笑,说道:“还可以吧?”

许名一指秦家村那石砌三重檐的村门,说道:“秦昭,你在村墙上装三重檐的大门,不怕别人告你僭越违制么?”

秦昭笑道:“新娘子,这是什么年景,朝廷早就不管这些细节了。你看各个村子的祠堂都建得飞檐斗拱的,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许名想了想,说道:“那倒也是!”

秦昭说道:“你看我那三重檐的村门配上这两丈高的村墙,看上去威风不?”

“比香山县城威风多了。”

秦昭笑道:“里面更有看头。”

众人大摇大摆进了村墙,村门顶上站岗的村丁不敢托大,一个个跪下行礼。

一进秦家村,许名立即惊叹:“这里好干净漂亮。”

秦昭笑道:“新娘子,你看那道路两边都有垃圾桶,我这村子的人无论是什么垃圾,都只能倒在垃圾桶里集中掩埋,自然不会像其他村子那样满地狼藉。”

许名点了点头,说道:“怎么家家都铺着崭新的黑瓦屋顶?秦家村人这么有钱了?”

秦昭笑道:“这村子人当然有钱了,有近百人在我的弹簧软椅作坊里做工,一个月包伙食,还另给二两银子。四十多个入了我的效命团,包食宿,一个月三两银子月钱,上阵打仗还有奖金。秦家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在我名下做事情,每个月都给家里送二、三两银子。”

“再加上均平了田赋,那些地里的收成也大翻番。”

“所以你说秦家村的人多富?多不缺银子?翻新瓦屋算什么,有十几户人家每天都要去村里的集市买肉吃哩。”

许名暗自乍舌。

“有村民每天吃肉?”

秦昭笑道:“对呀,就比如秦保乐家,一家人五口人,八亩田,秦保乐在我麾下做兵,一个月三两银子送家里。八亩田差不多能收十五石粮食,均平田赋后交二石田赋,一年还能存下十三石稻谷。”

“除了秦保乐在我的军营里吃饭,他家四口人吃白米饭要四石稻谷,每年能匀下九石粮食。这些粮食直接到靖海堡卖给老账房,可以得银二十七两,加上秦保乐的三十六两银子,他家每年除了吃饭还能有六十三两银子。一天若是花五十文钱买四两肉,一年也才十八两银子,这秦保乐家就吃得起!”

听到秦昭的计算,许名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素来被认为赤贫的秦家村?

一百一十五章 迎亲

秦昭带路,走到秦保乐家门口,说道:“你看秦保乐家里挂的腊肉,他家天天有腊肉吃。四口人一人一两肉还是有的。”

许名赞叹:“这么富足啊!”

秦昭笑道:“我带你去看村东边。”

秦昭带着许名的轿子行到了村东边,穿过一个小集市到了村东面。

那个小集市让许名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一个村子里有集市这是多惊人的事情?那集市里有人卖肉,有人卖针线,还有人卖瓦罐铁器,足足有七八个货郎。许名一眼扫过去,倒觉得这个集市和仁厚坊的坊集也差不多了。

哪有一个村子有这么热闹集市的,这说明秦家村人有多富?

走进村东面,到了秦家村的新区,许名又是眼睛一亮。

秦昭说道:“这东边的半个秦家村就是我的私产了。从土地到房屋都是我个人名下的。”

许名说了声“哇!”,赞叹道:“好多漂亮房子。”

这边建着好多两层楼的白色瓦房,每一座都刷着雪白的石灰,屋顶上铺着黑色的瓦片。一个瓦房大概有两间房宽,两间房长,窗户明净,都装着一个床板长的油漆木门。

秦昭笑道:“你看,这就是我建的工匠房子了。我建了上百间这样的两层瓦房,每户瓦房都有上下两层,四间卧室,两间堂屋。我把房子租给在我工坊里干活的工匠。一间房子一个月租金一百文钱。”

许名算了算,说道:“要是租两间房一层楼,只需要二百文钱一个月?”

秦昭点了点头。

许名笑道:“昭哥哥,你对帮工真好。这样的东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哩。”

秦昭笑道:“想不想看我的养猪厂?”

许名愣了愣,问道:“昭哥哥你还建了养猪厂啊?”

秦昭点头说道:“那当然,我的士兵和雇工都是顿顿吃肉的,全靠外面买肉怎么划得来。出征前我就让手下建了一个养猪厂,养了四百头大肥猪。”

许名问道:“养猪厂很脏么?”

“脏是不脏,就是猪圈有些臭!”

许名一脸好奇,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秦昭便把许名带到了秦家村新区的养猪厂。

那养猪厂也不大,也就四十间房子大小。那些养猪房子布置在一条过道两边,三面包墙,但贴着过道的这边只建半人高的围墙。那过道有两米宽,是一条青砖铺就的砖路,头顶上修着瓦顶的遮阳屋顶。

秦昭多次要求养猪厂讲究卫生。那条过道扫得很干净。虽然两边猪栏里散发着猪粪的臭味,但人走在过道上却不会触碰到污秽东西。

秦昭带着许名一进养猪厂,厂里的工人们就扑通扑通对秦昭磕头。

秦昭:“都起来吧!以后不要行这样的大礼。”

许名好奇地跟着秦昭,把那些大白猪看个不停。就像后世的青少年第一次进动物园似的,许名看得十分起劲。

“秦昭,大白猪吃多少猪草长一斤肉?”

秦昭笑道:“要十斤以上。我们都是直接种黄豆喂猪的。”

养猪厂的女工站在下首,偷偷议论:“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

“我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哩!”

“当真是漂亮!像个瓷人似的!”

秦昭见女工们议论纷纷,笑道:“这是我的妻子!你们叫夫人!”

养猪厂的女工们如梦初醒,大声喊道:“夫人!”

“夫人万福!”

“夫人当真是天仙下凡!”

听到女工们的叫唤,许名顿时脸红起来,红得像个红苹果。

秦昭用手刮了刮许名的脸蛋,笑道:“再过十四天你就过门了,你脸红什么?”

许名脸上更红,低着头走出了养猪厂。

出了养猪厂,秦昭带着许名回去了。

路上路过靖海卫堡。

秦昭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轿子里的许名闲聊,却看到最近正抓紧训练的一百名新火箭兵正在秦家村外围连火箭。

原先秦昭有一百火箭兵,一次可以完成五十枚火箭齐射。秦昭觉得这样的火力不够,这个月又在路上钦点了五十个新的火箭瞄准兵和五十个点火兵。

那一百个新火箭兵今天终于有机会训练了,便到靖海卫堡旁边的训练场来实弹训练了。

秦昭一挥手,说道:“许名!你下轿子来,看我的火箭兵!”

许名乖巧地走出了轿子,顺着秦昭的手指看过去,便看到二十个火箭兵配合着,举着火箭进行了实弹射击。秦正一声令下,十枚火箭在尾部喷出巨大的尾焰,冲天而起,在空中画了一个抛物线,砸向了六十丈外的目标区域。

到了目标区,十枚火箭轰然炸响,喷出烟花一样的灿烂光芒。无数的黑烟冉冉升起,在空气中聚出一个小型的蘑菇云。

许名看得目瞪口呆。

秦昭笑道:“怎么样?厉害吧?”

许名诧异地问道:“秦昭?那真的是你的兵?”

秦昭笑道:“那当然是我的兵,否则我怎么一次升四级,做守备呢?”

“那些冲天火箭是你发明的啊?”

“当然是我发明的啊!”

许名脸上又红了,有些崇拜地看着秦昭。

秦昭看许名娃娃肥的脸上红扑扑的样子,越发喜欢,忍不住偷偷在许名额头上亲了一口。

许名那是什么人?是整天浸淫在《女诫》这些礼教书籍里长大的。她平日里连出门都不敢出,外出一定是坐轿子的。今天是因为已经定亲了才和秦昭出来顽顽。没想到秦昭得寸进尺,居然偷偷亲她。

她顿时脸红得和个草莓似的。

她咬着下嘴唇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逃还是不该逃,把头低着,一句话说不出口。

秦昭笑道:“许名你不要害羞,十四天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亲一下算什么?”

许名脸上更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六月初五,靖海堡张灯结彩。

靖海堡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无数人挤过来看秦昭迎亲。

秦昭如今是香山县最大的官了,正三品的武官。比起来,知县只是正七品的文官。虽然文贵武贱,但秦昭是圣旨御封的指挥使,这又不同。好多人从其他乡跑过来,都来看秦昭娶亲的热闹场景。

得知新娘子是许家小姐后,无数人唏嘘叹气。毕竟那许家小姐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香山县百姓都听说过。这样的小姐让秦昭娶去,岂不是所有好事都被秦昭一个人霸占,如何不让人呜呼哀哉?

二十个唢呐手吹着唢呐,四个锣手敲锣打鼓,带着迎亲队伍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路。

秦昭一身大红官袍,头戴高额乌纱帽,胸口戴着一朵大花,模仿士子高中了状元时候的样子,骑着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中间。

又有十个帮手穿着一身气派鱼鳞甲,手上各自抱着一罐纸包糖,朝孩子多的地方洒纸包糖。孩子们嘻嘻哈哈,拼命地抢糖,平均人手抢到好几个,一个个乐得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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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有存稿。本来是有的,后来为了加快节奏,把存稿作废了。现在都是当天现写,下午发。

一百一十六章 八抬大轿

十个帮手身后,是二十个打小鼓的鼓手,通通通通把小鼓敲个不停。

再后面压阵的,是一百名骑着战马的骑兵。

这些骑兵一个个穿着鱼鳞钢甲,胸口斜挎着一条红带子,背上插着秦字小旗,两人一排,像是一片森林一样徐徐跟在秦昭的身后。

大马上挎着马刀,弯弓,又装着箭囊,里面插着二十支箭矢。

不过今日是办喜事,马刀的刀鞘和弯弓上都包着红布。

这一百骑兵把香山县的百姓们都看傻了。香山县最大的武装力量素来是靖海堡,而靖海堡以前的防守官大概就养八、九十名士兵。香山县的百姓哪里见过一百名骑兵齐行的壮观景象?更别提一百名钢甲骑兵

百姓们一个个啧啧称奇。

其实这次婚礼这么多人来看,也是炫耀实力的好机会。秦昭有心把自己的强势摆给百姓看。

那些喜欢议人长短的中年妇人本来在那里议论纷纷,炫耀自己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什么秦昭是御封的守备,现在南京危亡,说个不停。但等这些妇人看到这队骑兵过来,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乱说话了。

那些目光凌厉的铁骑,随便一马刀过来,这边就要掉脑袋。

得罪不起。

现在是乱世,前几天传消息说鞑子马上就要攻到南京了。这乱世里最大的就是兵,而秦昭麾下的士兵却这么精锐。秦昭现在娶完妻,恐怕就要变成香山县的第一人,风头甚至要比县令还要劲。

百姓们纷纷乍舌,暗道这秦家村的秦傻子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么凌厉的大人物了呢?

带着秦家村都鸡犬升天,过上了无比富裕生活。

秦昭带着一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到达了许德善家。

许德善迎出门外,被那一百钢甲铁骑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呢?这一百钢甲铁骑也太拉风了吧?如果说明朝的马匹就和后世的小轿车一样,那这一百骑钢甲马军就是后世的一百辆大奔。十辆大奔排队娶妻的情况常有,一百辆大奔排成长队娶妻那是什么场面?

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摆出来的。

秦昭摆出这样的架势来娶妻,当真让许家人觉得脸上有光。

许德善最疼爱许名,一直心心念着要给许名嫁个好人家。此时见到秦昭的一百铁骑,仿佛在这乱世里看到一个主心骨一样,兴奋得脸上发红。

他上去亲热地握住秦昭的手,说道:“贤婿,你可来了!”

秦昭跳下马,笑道:“让岳丈久等了。”

许德善拉着秦昭的手想多说几句,秦昭却急着想看新娘子,越过许德善往大堂里面看去。

大堂里面,许名涂着胭脂坐在中间,许名的母亲坐在一边,不停地擦拭着眼泪。三姑六婆围着许名,哭个不停。

许名也十分不舍,眼睛哭得红红的。

许德善见秦昭心急,哈哈笑了笑。他不再拉着秦昭,而是走进院子说道:“不哭了,不哭了,都哭了一早上了,还哭什么?”

一咬牙,许德善说道:“铺上盖头,出阁!”

许名拉着母亲的手,不舍地说道:“娘亲!”

许名的妈妈擦了擦眼泪,拉着许名的手不说话。

许德善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泪水,拉着许名说道:“乖名儿,婚礼的时间到了,不要再哭哭啼啼!以后嫁做人妇了,更要懂事!万万不能丢了我香山许家的名头!”

许名点了点头。

便有一个丫鬟端着绣金丝红盖头上来,许德善接过红盖头,把许名的头盖住了。

许名的哥哥许斌全吸了口气,正色大声喊道:“新娘子出阁!”

秦昭这边的亲兵们赶紧把八抬大轿搬到了许家门口。

许德善破涕为笑,说道:“看看,看秦家的八抬大轿,多威风!我家名儿贤良美丽声动乡坊,今天总算嫁了个好人家!”

许名三步一回头,慢慢走进了轿子边。

秦昭笑了笑,扶着许名坐进了轿子里。

许家人把嫁妆抬了出来。也不知道许家人买了些什么,那些嫁妆居然有十几抬,用红布包裹着,十分沉重。

秦昭这边的家丁上去接过嫁妆,抬了起来。

秦昭跳上了自己的大马上,一挥手,喝道:“新娘子接到了!回靖海堡!”

一百多人的迎亲队伍齐声高喝:“新娘子接到了~回靖海堡~”

围观的百姓们被这整齐划一的口号声震了一下。

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友善的兵马。

秦昭的兵马对香山县的百姓是非常友善的。这乱世到处都是流贼乱匪,香山县有秦昭这样一支友善兵马对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真打起仗来,香山县百姓唯一能依赖的就是秦昭的兵马。

没看到这么强悍的兵马驻扎在靖海堡,经常四出训练,却从来不扰民么?

百姓们渐渐高兴起来,齐齐举起手大声叫好。

“好!”

“好!”

“好大兵!”

秦昭见百姓渐渐喜欢了自己的兵马,笑着朝周围的上千百姓虚虚一礼。

百姓们十分高兴,一个个朝今天的新郎官作揖。上千人一起作揖下去,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帽巾头发。

秦昭大笑,挥手说道:“起轿!出发!”

八人齐抬的大轿子被稳稳抬了起来,二十个唢呐手和四个锣手当先,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出来,引导队伍往靖海堡行去。

秦昭骑在马上,笑吟吟的,享受着围观群众的羡慕嫉妒恨。

队伍很快就到达了靖海堡。

靖海堡里面,已经是高朋满座。

官场上的人物有定南堡的操守徐松涛、南海卫的守备于权,衢门关的巡检使王光行,等等。商场上的人物有窃香楼的老板董一才,海绵供应村子的村长丁有楚,广州城里的通番海商何光,等等。

好多官吏和大商人。

当然这些人中为首的是郑成功。

郑成功今天穿得颇为隆重,穿着一身绣金茧绸圆领出来,头上戴着绣金丝方巾,看上去富贵异常。

众人都怕他,让他坐在大堂中间一张桌子的正中。

秦昭进了官厅,朝聚在大堂准备吃酒的宾客们虚虚一礼。

宾客们顿时纷纷叫好。

一百一十八章 水车

婚礼结束后,秦昭便是有家室的人了。比不得以前早出晚归,现在秦昭晚上回家早许多了。

现在工作上需要秦昭解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九千多迁徙过来的新旗丁开辟新田。

在靖海堡周围的荒地中,靠近水源利于灌溉的土地都已经被开垦为田地了。虽然香山县位于珠江三角洲,平坦的土地很多,但是远离山泉河流的土地难以灌溉,即便是平地也大量地抛荒着。

当然,大量土地抛荒的原因也有人为因素。没有背景的小民如果去开辟难以灌溉的田地,就会被各方势力各种人员刁难到极致。高额的田赋不说,即便是农民用小型铁质水车去河边接水灌溉,也会被胥吏们各种刁难。

你有水车,那么富庶,是不是该多交点田赋?

最后的结果就是农民只能用扁担水桶去挑水,这样的灌溉方式根本种不了几亩地,导致本可以灌溉的土地大批地荒芜。

南明时代抛荒的平坦土地有多少?试想一下南明只有一亿人口,而后世清朝,同样的土地上养活了四亿人。

秦昭自认为不受南明的**官僚系统约束,靖海堡新增九千人口的新田问题,以及部分秦家村村民的地租问题,秦昭都准备用水车和灌溉水渠来解决。

谁敢刁难秦昭搭建水车和建造水渠,秦昭就让他去找自己的一百钢甲骑兵。

秦昭拿出一支细豪毛笔,在纸上细细作画。很快,一个类似黄河大水车的设计图就出现在秦昭笔下。

水车是借鉴后世流行的兰州大水车式样。

不过秦昭在水车上装上了自己发明的圆柱形轴承,大大降低了水车转动时候的摩擦力。毕竟水车转轴上的每个水桶都很重,全部压在水车中心的铁转轴上的话,铁转轴承受的摩檫力是惊人的。

所谓圆柱形轴承,就是在轴承大小两个环中间放抛光的圆柱形钢滚。圆柱形轴承相对于球形轴承来说效率略低,但是可以承受较大的外部压力。

秦昭大概计算了一下,发现轴承可以让水车的效率提高两倍以上。

……

秦有理站在秦家村的小河边,看着秦昭在小河上架起的大水车,诧异得张大了嘴巴。

那一架水车完全架在了河道里面,依靠插入河床的木头柱子稳定自身。大水车足有三层楼高,整个是一个圆形放射性的架构,从水车中心放射性的排出好多木板。那些木板有大半层楼高,是淹没在河道里的。随着河水的流淌,木板受流水推挤,带动整架水车缓缓转动。

水车的驱动木板中间装着好多小盒子,那些小盒子随着木板进入河流水面下时候,就装满了水。然后把水扬起来,在水车车轮往下时候倒入水车旁边的水渠。

“防守爷!防守爷!这水车当真是下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物事。这根本不需要人力,就能无穷无尽地把水扬到两人高的水渠里,输送到遥远的田地里。“

“防守爷,这水车也太犀利了!当真是鬼斧神工。“

不光秦有理诧异,秦家村那些来看热闹的村民们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他们一直苦于河水难以灌溉到离河岸较远的高地,但今天看秦昭这机器的架势,这河水能扬高一层楼高,能够在灌溉水渠里流很远啊。

“麻姑!快看不用人力的水车!”

“天么,世界上竟真的有这样的水车,不用人力的。”

秦保乐站在人群里,看了看远处的荒地,又转头看了看水车,脸上激动不已。

“守备爷真是鲁班转世,这下子要节约多少人力?”

秦宁诧异地站在水车旁边,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说道:“昭哥,这水车不用人力自己能转?”

秦昭笑道:“当然能转,这水车也叫黄河大水车,在兰州那边建有不少。不过兰州人不会做轴承,水车的转动轴是一根木头,摩擦力很大。我给这个水车做了一个圆柱式转动轴承,这样水车的摩檫力能降到原先的百分之一。”

“原先这样的大水车只有立在涛涛黄河里才转得起来。经过我的改进后,这水车在我们秦家村的小河也能汲水转动了。”

秦宁摇着脑袋说道:“昭哥,神奇,神奇,太神奇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不用人力自己转动的水车。这下子我们这条涝涝河里面的河水都可以扬起来,用来灌溉河两岸高处的荒地了。”

秦昭说道:“你说的没错!”

秦宁眼睛发亮,说道:“昭哥,那我们秦家村能一次性灌溉多少新田?”

秦昭说道:“一台水车大概可以灌田五十亩。”

秦家村看热闹的村民看到水渠里面的水流到尽头,哗啦啦掉落到地上来了,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

“好大的水量。”

“这哗啦啦的水流不停的啊!”

“这要是在春天插秧的时候,半个时辰就能灌满一亩田吧?”

又有人窃窃私语:“守备爷前些日子把村外的荒地全部买下来了。”

其他人乍舌:“这是要把荒地全变成良田啊!”

秦昭朝秦有理问道:“老账房,我让你提前把靖海卫和秦家村村外的荒地都买下来,你做好了这件事情没有?”

秦有理忙不迭点头说道:“买好了,我全部买好了。除了根本无主的荒地,有主的荒地我全部用一百文一亩的价格买了下来。现在靖海堡外面的十万亩荒地,秦家村附近的七千亩荒地全是守备爷的土地了。”

秦昭看了看远处的荒地,点了点头。

他一挥手,和身后的几个木匠说道:“回去按照我的设计图,先造上五百架这样的水车。用我厂里的木工车床加工水车车身,最快速度把水车做好。”

秦宁咂舌说道:“乖乖,守备爷这次要灌二万五千亩荒地?”他掐着指头算了算,说道:“这些荒地变成农田,每亩地收五斗粮食做地租的话,一年就是一万两千五百千石粮食。算成银子,就是三万七千五百两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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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章 争吵

秦宁看向秦昭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更多的崇拜。

他每日辛苦打杂,到处跑腿,也只赚得八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昭哥随便搞一个水车出来灌溉荒地,就能无中生有搞出三万多两银子的大买卖出来。这其中的差距,何止万千?

秦昭走到河边的田地上,说道:“以后这些田地里都要修建灌溉水渠,高高的水渠要比地面高,能够把水引到十几丈远的荒地上。”

秦宁佩服地跟着秦昭,还在想这些土地价值的事情。他算了又算,突然想到秦昭不光可以在靖海堡和秦家村灌溉荒地,现在秦昭有了这装轴承的水车利器,以后可以把开垦荒地的生意做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在香山县全县铺开,那才叫发达啊。

秦宁咂舌说道:“守备爷,这个水车真是犀利物事。这样下去你要比知府老爷还要富裕啊。”

秦昭听到这话转过了头来,好奇问道:“知府老爷是广东最富的人么?”

秦宁哈哈一笑,凑到秦昭身边小声说道:“守备爷,你还不知道么?知府好会搜刮,用侄子做爪牙到处聚敛,富得流油啊。我听说他的银子都不敢放在知府衙门里,怕房间里放不下银子被胥吏们发现,都是把银子藏在广州城里的四个大宅子里。”

“每个大宅子都有亲戚带着几十上百个护院守卫,防得比城墙还要严密。”

秦昭笑道:“原来这个知府吃相这么难看?连衙门里的胥吏都信不过。”

秦宁笑道:“岂止是胥吏信不过,他在官场上没有一个人信得过。我听说丁魁楚和王化澄两派人哪一个都看不顺眼他,都嫌他吃相太难看,手太脏。“

秦昭笑了笑,说道:“那我以后可要好好治治这个知府。“

秦宁愣了愣,笑道:“守备爷说笑了,我们干嘛去和知府死磕?“

秦昭说道:“秦宁,你这些天多往广州城里走,打听这知府的银子到底藏在哪几个院子,把那些院子的地址都搞清楚了,回来我对你有赏!“

秦宁诧异地看了看秦昭,然后拍着胸脯说道:“守备爷,我打探消息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这点小事还不容易?“

……

七月初十,秦昭带着秦定安在秦家村的农田里检查。

现在稻田里的稻子还没有成熟,不过需要除虫锄草,秦家村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在稻田里挥舞锄头。看到秦昭走过来,他们忙不迭地趴在稻田里给秦昭磕头,秦昭只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劳动。

走到一个高处,秦昭站直了俯视整个秦家村的农田。

这十天秦昭让秦定安雇佣秦家村全体村民垦荒。现在秦昭的三千亩荒地都已经粗粗开垦了一遍,把土地整平了。只需要把灌溉水渠修过去,就能把这些荒地变成水田。

荒地上的林木野草一把火烧了,变成草木灰洒在土上,可以保证第一年的土地肥力。

秦昭放眼望去,觉得自己的三千亩新田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这片荒地一直蔓延到隔壁赵家村的土地旁边,全部处于涝涝河四十丈的范围内。

秦定安叉腰走到秦昭身边,说道:“守备爷,这水车的成本很高啊。一架水车需要二十两银子的上好木材,又要一架木工机床不停运转十五天的时间才能加工成型。还要铁匠用苏钢造轴承。这样算下来,水车的成本都接近三十两一架了。“

“守备爷,要是这水车灌田的计划失败,那可真是亏大了。“

秦昭看了看秦定安,有点不高兴。

这个秦定安没有秦宁等人聪明,说话木头木脑的有点转不过弯来,总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所以在秦宁等人都升任军官以后,秦定安依旧没有受到重用,还是担任秦昭帐下管事职位,一个月只拿四两银子月钱。

不过秦定安却对自己的待遇很满意。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会得到秦昭重用。

秦昭没有搭理秦定安,信步走到开垦好的新田上。

这些新田都已经挖好了田壕,一块一块地呈田字形,看上去百废待兴。河边的远处,一条条灌溉水渠也开始修建起来。那些水渠在河边都高于地面五、六米,呈凸字形。高高的水渠一路将河水运到远处高于河面的新田这边。

有一道水渠已经建好了,一道水渠连接三架水车。不停地有水从水渠里流过来。秦昭在水渠边看了看,觉得那水渠里的水有后世四、五个自来水龙头的水量。想来在合适时节灌溉一百五十亩水田不在话下。

秦昭算了算,三千亩荒地如果每年收五斗的地租,一年下来就有一千五百石地租收入,按照现在差不多三两一石的粮价,折银四千五百两。

这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

而更重要的,荒地一旦开垦成功,秦家村的村民可以大大扩展人均耕作面积。现在秦家村的人均耕作面积大概也就是二亩。而有了这五千亩新田后,秦家村的人均耕作面积可以达到十亩。按照如今的产量计算,农民在刨除了地租后每人可得十四石粮食还多。

每人十四石粮食什么概念?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计算,一个月一个人其实只需要十五斤稻米,一年无非是一百八十斤,一石多一点。抛去人均食用量,秦家村的村民们如果种上这五千亩新田,每年每人能得一十二石半以上的粮食。

这么多粮食,就是每天大鱼大肉都够了,可以每人每天吃半斤肉。

如果不每天大鱼大肉,就能用粮食换来银子,买衣服和日用品,修葺房屋,这样就足以丰衣小康了。

秦昭看着脚下的新田,浮想联翩。

其实在明代最赚钱的是农业。毕竟这乱世里最缺的就是粮食,种出来的粮食绝对不愁销路。广东广西这边没有经历饥荒和战火,生产出来的粮食都远销北方,换成银子回流岭南,才有了广州城的繁荣。

秦昭正在那里思考,却看到远处突然跑来了一群人。那群人穿的衣服都比较体面,而且看上去似乎有些组织。他们冲到了正在修建水渠的一群村民旁边,和那些村民大声吵闹起来了。

捣乱的人来了。

秦昭吸了口气,挥手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众人走到了那群人身边,就听到那群外来人抑扬顿挫地大声喊道:“直娘贼!你们这些贼囚根!你们租种王举人老爷的田,好好种就是,哪个允许你们在田上面修水渠的?“

秦昭仔细听发声这人的喝骂言语,才知道这是举人王元家的仆人。

被骂为贼囚根的佃户一脸的不屑,骂道:“王二麻子,你不要胡扯。这田怎么是王举人的田了?这是我十三年前为了躲避田赋投献的田,这是我的田!我在我家田上修水渠,关王举人什么事情?“

那个被称为王二麻子的人眼睛一翻,喝道:“秦老三,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投献,就该明白。从十三年前那日你和王举人画了地契,签了契约摁了手印,你这田从此就是王举人的田了。你在王举人的田里耕作这么多年短少了这么多田赋,你不感激王举人么?“

那个被称为秦老三的农民怒道:“什么短少田赋?今年守备爷说了个清楚明白,我们就都知道田赋只要二斗二合一亩了。这些年王举人收我九斗的地租,还敢说短少我们田赋?我一棍子打死你个贼泼皮!“

王二麻子说不过秦老三,上去抓住秦老三的手,说道:“秦老三,你擅自在举人老爷的田地上修水渠,你和我去见官!“

秦老三整个人顿时慌张起来,拼命地要甩脱王二麻子的手。

“见什么官?谁跟你去见官!要见官便去见我们村的守备爷!“

“什么守备爷?你们都是民户,随我去见知县老爷!“

秦昭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喝道:“王八羔子,哪里来的王八?敢在我秦家村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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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章 抓人

听到秦昭发声,那个王元家里的仆人仔细一看,这才看到穿着官袍的秦昭站在围观群众外围。他顿时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民见过守备爷。“

王元家的仆人们不敢托大,一个个全部跪在了地上。

秦昭喝道:“你拉秦老三做什么?“

王二麻子哀嚎道:“守备爷!这田虽然是秦老三投献过来的,但两家画了地契,摁了手印,这田就是我家老爷的了。我家老爷现在不愿意这些佃农在这些老田上修水渠灌溉新田,让小的来这里拉秦老三去县里衙门见官,小的也是没有办法。“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水渠是我建的,你不该拉我去见官么?“

王二麻子尴尬说道:“小民不敢!“

秦昭笑道:“你不敢拉我去见官,就欺负我的村民?我告诉你,我是秦家村族长,你敢拉我的村民去县里衙门,哪一个挨打了我都饶不了你!“

王二麻子抬头说道:“县尊老爷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到?“

秦昭笑道:“既然你管不到县尊,就不要拉我的人去见官!“

秦家村的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都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族长而骄傲。

秦昭朝身后的家丁一挥手,说道:“我留你一个时辰,看你家老爷王元来了怎么说?“

秦昭身后,八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就围了上去,围住了王二麻子几个人。

王二麻子和身后的仆人们对视了一阵,暗自乍舌。

这守备爷好霸道。

王二麻子脸上更白,只跪地磕头,不敢再说话。

秦昭正在那里等待,却突然看到秦宁急急忙忙地骑马冲了过来。

他骑到近处跳下了马,将马绳往旁边的村民手上一塞,就排众冲到了秦昭面前。

“守备爷!北面十里那边,那个举人叶斌带了二十个人进修灌溉渠的田里抓人,抓了四个农夫就往县里押了过去,说要去见官。“

“说我们在他家的田里修水渠,是坏他家水田的肥力,以后要让熟田变成瘠田!“

“现在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最可恨的是巡检使王光行,这修水渠关他屁事?他居然说三个举人告官,带着弓手在田里抓了八个村民,进县衙门去了!”

秦昭气得脸上发黑,骂道:“找死!“

秦宁看了看跪地上的王二麻子,说道:“守备爷,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抓我们的村民去见官也不是办法,我们顾了南面顾不了北面。“

凑到秦昭面前,秦宁小声说道:“守备爷,他们来势汹汹,恐怕早就和县令说好了。这次估计是县令在后面捣鬼。“

冷冷看着北面,秦昭冷笑了一声。

“我看看这个县令玩出什么花样出来?“

……

过了两个时辰,举人王元见仆人王二麻子迟迟不回来报信,就自己过来看了。

一时间找不到王二麻子,他就在秦家村的自家田地里四处寻觅,很快就走进了一个狭窄山谷地。

他一进入山谷,埋伏在两边小坡上的十几个秦昭家丁就像猛虎扑兔一样冲了下来。

王元顿时是拍马也跑不掉,更何况他是坐着轿子来的。

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秦家大兵抓在手上,王元恐慌地说道:“强…强人老爷,汝…汝等究竟是有何用意?”

带头的家丁叫做韩得功,入伍已经大半年了,上过战场,练得一身肌肉,霸王似的人物。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中老年举人,嘿嘿地笑道:“王元王举人,尔等三人中的叶斌叶举人抓走了我秦家村两个村民去见官。所以为了我秦家村农民的安全,我等就抓你作人质,免得县令那厮虐待我村村民。”

王元顿时吓得一头细汗,结巴说道:“那…那要是县尊…尊杖打村…村民呢?”

韩得功哈哈一笑,说道:“如果事情到了那样不可收拾的程度,那举人你也免不了一顿杖打哩。”

王元顿时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

自古,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自己这次落到了霸道的秦昭手上,这能落下好来?自己怎么这么大意?看到王二麻子没报信就自己过来了,刚好落入秦昭布下的陷阱里。

王元瘫在几个家丁的手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强…强人老爷,待…待会打板子时候轻…轻一点。”

韩得功好奇地问道:“我就奇怪了,这次闹事是尔三个举人策划的?”

王元人在韩得功手里,哪里敢撒谎,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讲了出来:“强…强人老爷,我等举人哪里敢和秦…秦守备斗?秦守备的三品的官帽压也压死我们。是前几天南京传来消息,鞑子破城而入了。弘光皇帝被鞑子杀了。如今到处都传圣旨御封的秦守备没了靠山,也就是江上浮萍,一吹就散。“

“这都是县尊…县尊老爷不能忍守备爷强行摊派田赋,又眼红秦守备修水车可以开出无数新田收租,所以让我等出头阻拦守备爷的新田开垦。”

韩得功点头说道:“原来是县令。那等下守备爷问你话,你可要老实回答,免得挨一顿打。”

王元小鸡啄米一样忙着点头。

众人一路往前走,很快就走到秦家村的村门口。

众人从飞檐斗拱的北村门进入了村子,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直接把颤颤巍巍的王元拖进了祠堂里。

秦昭坐在祠堂里,看着被强行拖来的王元,笑道:“县令老儿很快就要提审我村的村民吧?”

“很简单,县令怎么对我村的村民,我们就怎么对付你这个举人和你家的奴仆。”

“县令要是不识抬举,敢关押我村的村民,那他自己就倒霉了。”

王元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可怕。

县令审案,打残个把“刁民”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实在的,按现在大明朝乱成一片的形势,就算是县令打死“刁民”恐怕都没有人管。

县令要是真打死秦昭的村民,秦昭岂不是要打死自己?

王元顿时在秦昭下首嚎啕大哭起来。

“冤枉啊!守备爷!我是冤枉的啊!这一切都是县尊的指示!守备这么大官,我等哪里敢和守备爷为敌?都是县尊老爷的安排啊!县尊说守备爷如今没有了皇帝做靠山,一推就倒,让我们这样来对付守备爷。”

“守备爷!我写一封书信给县尊,让他万万善待秦家村的村民,万万不得欺辱,如何?”

秦昭冷笑一声,说道:“快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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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章 煽动

“威武!”

香山县县衙里面,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都来看县令审理秦家村的人。宁登云一甩官袍,从后堂走了出来,走到了衙门大堂上的主位上。

他坐到主位上,一拍惊堂木,喝道:“下面所跪何人?”

秦家村的十二个村民哭丧着脸说道:“小民秦家村秦四郎。”

“小民秦家村秦三郎。”

“小民秦家村…“

十二个秦家村村民一一报了姓名。

宁登云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的族长秦昭最近很威风么?来人,给我…”

宁登云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从衙门门口传来一声大呼:“老爷~”

“老爷~不好了,不能打啊。”

围观的百姓们面面相觑,集体看向了衙门外面。只看到香山县唯一一个巡检司衢门关巡检司的巡检王光行甩着九品官袍冲了进来。

越过重重人群,他直接把一封书信交到了堂上,塞到了宁登云手上。

“老爷!小的快马赶了过来。这是举人王元传来的书信。”

宁登云见到王光行的狼狈摸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和秦昭过招,宁登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毕竟这是在广州城斗翻了知府陆以轩的大人物,现在又当上了守备。但是宁登云知道秦昭的千户和守备官都是圣旨御封的,秦昭的关系在南京城。现在南京城已经被攻破,弘光皇帝死了。所以秦昭的后台没了。

而且自己这次只是阻止秦昭修水渠,料想不至于再次拉扯泉州郑家进来。

不过宁登云还是有些惶恐,看到王光行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像是给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怎么了?”

王光行把信交到宁登云手上,说道:“县太爷您自己看王元的信。”

宁登云赶紧打开王元的信,急匆匆地阅读起来。

越往下读,他的心越凉。

王光行诧异地看着宁登云,眼看着宁登云一点点气焰消沉下去,最后发现宁登云已经整个人缩在了花梨木大椅子上。

王光行问道:“县尊,到底怎么回事?这个秦昭怎么敢拿王元当人质?弘光皇帝已经失陷在鞑子手里,他这个御封的守备怎么还敢这么撒野?”

宁登云半天才说道:“要出事情。”

王光行讪讪问道:“要出什么事情?”

宁登云几乎是哭丧着脸说道:“我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我只知道这个秦昭是个聪明过顶的人,所以才能斗翻陆以轩。他手上要是没有能斗翻我的手段,他敢这么嚣张地扣押人质?他不怕我参他目无王法么?”

王光行诧异地答道:“县尊老爷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啊?”

宁登云摇头叹息起来:“都是叶斌误我,叶斌昨天说的话太冲,把我鼓起来了。”

王光行心里猛地一个咯噔,问道:“难道秦昭敢强攻县城?他要造反?“

宁登云吸了口凉气,说道:“他不敢吧?“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等吧,不要给秦家村的人上刑,看接下来秦昭下哪一步棋,见招拆招吧?”

王光行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怎么刹那间,气势汹汹的县令就这么蔫了?昨天还说好要为香山县的缙绅出一口恶心,以儆效尤的呢?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些云里雾里。

慢慢地人们开始议论起来,议论县令为什么突然没了气焰。就连大堂上手抓水火棒的衙役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天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宁登云突然间似乎老了好几岁,一句话不说,颤颤巍巍地从大堂上走了下去,退堂了。

众人更是一片迷糊,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光行朝左右的衙役说道:“退堂!退堂!改日再审!先把秦家村的十二刁民关进班房,以后再做处理。”

……

训练场上,秦宁站在一千名效命团士兵面前,把手一挥。

“兄弟们!都听好了!守备爷为了筹集银子给我们发月饷,给我们养猪吃肉,绞尽了脑汁。守备爷在广州城辛辛苦苦地卖弹簧软椅,赚到的钱都用来给兄弟们发兵饷了!“

“诸位跟着守备爷,吃香的喝辣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全。一个月三两月钱,能养活一家老小。就是上战场杀敌,守备爷也绝不让一人受伤,一人挂彩!“

“守备爷待诸位怎么样?“

下面的士兵们轰然答道:“没说的!“

“守备爷恩重如山!“

“守备爷养活了我一家!“

秦宁听到下面的回答声,脸色一变,说道:“然而!“

他挥舞着衣袖,大声说道:“然而天杀的县令老儿宁登云,却阻挠守备爷给新田建水渠。守备爷开垦新田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香山县的百姓能有多些田地?还不是为了能多赚些地租来养诸位大兵?“

“可宁登云却眼红守备的手段,和三个举人一起阻挠。斗不过我们人多兵多,他就抓秦家村的村民去县衙里,把十二个秦家村村民关进了班房!“

“大家说说看,如果守备爷的新田开不出来,大家还有没有这一碗兵饭吃?“

“大家说说看,要不要保住守备爷的水渠?“

下面的轰然叫道:“要保住水渠!“

“要保住这一碗饭吃!我一家老小就靠这碗大兵饭了!“

“天杀的县令老儿!“

士兵们都恼怒起来了,训练场上的气氛十分热烈。这些大兵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这一千人的伙食和月钱消耗实在是大,守备爷对自己这些人恩重如山。谁敢动守备爷赚钱的门路,谁就是效命团的头号死敌。

比闯贼还要死敌。

秦宁挥手问道:“县令老儿宁登云这么蛮横,我等如何?“

下面的大兵沉默了一会。

“闹饷!“火箭兵陈德璠突然大声喊道:“我们闹饷,砸了县令老儿的县衙门!“

陈德璠早就被秦宁指示过,此时按照秦宁的安排喊出了闹饷的口号。

众人诧异地看向了陈德璠。

秦宁大声喝道:“说得好!“

“守备爷是朝廷命官,不能攻打县城。但我等是吃兵饭的家丁大兵,和朝廷没有狗屁关系!县令老儿敢让我们的兵饭吃不好,我等就攻打县令的县衙,一把火把他的县衙烧了,让他关不了我们的人,阻拦不了守备爷的水渠!“

众人有些恍惚地看着秦宁。

班长韩得功大声吼道:“秦长官说得好!我们闹饷!烧了县衙!“

“国朝这几十年,还没有惩罚过闹饷的士兵!“

一百二十二章 法理(加更)

众人渐渐都心热起来。

前番消息已经传来,南京城破,弘光皇帝已经失陷于鞑子手里,被杀了。现在大明朝半壁江山不保,再次处于没有了天子的状态。这个时代的农民、士兵最敬畏的还是皇帝,皇帝代表着一切社会秩序的终极维持者。此时弘光天子死了,秦昭的农民兵就觉得天下乱得一塌糊涂,秩序没有了。

这样的时代,烧了县衙又怎样?

就算新的天子登基,自己这些大兵也是堂堂守备官的家丁,谁能惩罚?县令肯定无法惩罚,法不责众,就是两广总督也管不到闹饷的士兵。最多责备守备爷约束不力,罚守备爷的过错。

罚守备爷?守备爷不怕,让秦宁来指挥大家闹饷,我们这些大头兵怕什么?

闹饷!怕个球!

一个个子极高的大兵突然大声吼起来:“闹饷!怕他个球!“

秦昭的一千大兵都是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自从在嘉鱼杀了近万人后,这支大兵队伍就对官场人物失去了原先的敬畏。那些闯军老贼杀了多少朝廷命官?在我们这些大兵手上还不是和玩似的被全部炸死?

这个大兵的吼叫声顿时引起了一片共鸣:“闹饷!烧了县衙!“

“闹饷!炸了县衙!“

“炸死宁登云!“

“天杀的宁登云,敢断我守备爷的财路!”

“干了!”

众人纷纷表态,最后汇成一片叫喊声的潮涌。

“干了!”

“干了!”

秦宁高兴得眉开眼笑,大声说道:“所有人穿上自己的铠甲,攻县城。大家说,目标是什么?”

“炸了县衙!“

“炸死宁登云!“

秦宁笑了笑,说道:“大家随意,过瘾就好!”

“闹饷嘛!过瘾就好!大家随意!”

……

宁登云坐在二堂上,心里打着小鼓。

二堂那一圈沙发软椅上坐着香山县的十一个举人。这些举人在历任县令手上都有免赋的特权,真真正正是香山县的统治阶级。他们中任何一人名下都有五百亩以上的良田,都是小民投献而来,一个个富甲一方。

秦昭在秦家村均平田赋,强制王元等三个举人交税的行为无异于在平湖上炸响一颗惊雷,炸得这些举人七荤八素的。秦昭均平田赋,让秦家村的村民日子好过了,可却是要了这些举人的命。试想如果其他地方的村民效法,靠家族武力强行要求举人们均平田赋,那这些举人以后还怎么收地租?

恐怕那些投献过来的佃农要和举人们吵翻天,最后拒绝交地租。

秦昭的这个风气一开,后果不堪设想。秦昭已经变成了举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座的举人们,无不欲将秦昭除之而后快。

而更恼人的是,秦昭居然开始在秦家村开辟新田了。

举人都打听到了,秦昭准备用水车灌溉开辟新田。每亩新田秦昭只收地租五斗粮食。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秦昭的新田一开好,举人们投献而来的良田就没有人种了。很简单,举人们现在在田里收九斗以上的地租,而秦昭大规模开发,近乎无限供应的新田只收五斗地租,那还有谁种举人们的田?

到时候举人们只有拼命下降地租,求佃农们继续耕作。

这水车一立起来,一来二去,就要把举人们的地租收入打个五折。

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举人们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被逼”动手了。他们在官衔上不是秦昭的对手,武力上,这些举人的护院也不堪一击,打不过秦昭的效命团。所以他们就集体找到了县令,要县令凭法理镇压秦昭。

无论如何,不允许秦昭的水车立起来。

从法理上说,河边的良田大多是投献在举人名下的土地,秦昭的灌溉水渠确实是从举人的土地上走了。那些投献土地的小民同意,但是举人们不同意这些灌溉水渠。

就凭这一点,从法理上来说秦昭的水渠就是犯法的。

举人们齐齐看向宁登云。

宁登云前天还豪气干云,在酒席上说一定为香山县的士子做好这件事情,绝不让秦昭在香山撒野,把天捅破。但昨天,秦昭把举人王元扣押住以后,宁登云一下子就泄气了。抓来的十二个秦家村村民虽然还没放,却是在班房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说是坐班房,其实是款待着。

这成何体统?

举人们都觉得不对劲,今天齐齐找到县令宁登云,要他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个抉择。

宁登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茶杯晃得有些厉害,宁登云只能用两只手一起握茶杯。

如此胆颤不为别的,就为秦昭的凶名实在太可怕。昨天班房里的秦家村村名说了,秦昭在湖广战场上斩杀数字极大,邸报上的数字是经过处理的数字。秦家村的村民都说,实际上秦昭在湖广击杀了近万李自成手下老贼。

有插云峰上堆积如山,取之不绝的盔甲为证。

李自成的老贼啊,那都是李自成这几年养出来的精锐啊。李自成就靠着这些精锐从西北杀到北京,打得官军不敢招架,最后占了北京逼死了崇祯皇帝。而这些精锐在秦昭的手上和玩一样似地,居然轻轻松松就被打死近万。

就凭一千新兵。

这秦昭到底用了什么神仙手段,他会召唤风雷不成?

对付这样的杀神,宁登云本来依靠地是自己的法理。说到底,水车水渠的纠纷都是民户和缙绅之间的土地纠纷,是归宁登云管的。这样的事情从法理上来说县令可以随便审,秦昭是无权过问干预的。

当然从情理上说缙绅们百分之百不对,但是从法理上来说缙绅却是有权的。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的,这边一抬出有些拗口的法理,那边的秦昭就发威了,动手来蛮的了。

宁登云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办不下去了。

举人叶斌大声说道:“县公,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这退一步就是退一万步。如今是万万不能向秦昭退让。否则秦昭一定得寸进尺,会把水渠修到全县,到处立他那伤天害理的水车。”

举人留河说道:“县尊!我们这些举人和县尊都是进退一体的。秦昭这么玩下去,最后我们这些举人的地租要少一半。我们少了收入,县尊也日子难过啊!”

宁登云吸了口气。

他知道留河是在提醒自己,举人在投献土地上收取的不合理地租,好几成都进了县令的腰包,这是一笔肮脏的交易。

价值多少?很难算,但是以万两,甚至十万两为单位计算的。

此时一退,这笔银子就全没了。

宁登云以后怎么孝敬上峰?怎么升官发财?

宁登云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突然立即就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拍弹簧软椅扶手,说道:“斗!斗到底!看看这香山县还讲不讲法理了!”

“去大堂!提审秦家村村民!”

宁登云猛地站了起来。

周围的举人们脸上欣喜,随着县尊老爷站了起来,便要一起去大堂审问秦家村村民。

一定要上刑,让香山县的小民看一个榜样。

但是众人还没有走出二堂,就看到一个衙役屁滚尿流地跑进了二堂。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个筋斗,居然直接滚到了宁登云的脚下。

这个衙役头上摔了一个大包,却来不及叫苦了,只慌张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宁登云心里一个咯噔,问道:“怎么了?”

衙役几乎要哭出来了,说道:“靖海卫的效命团炸营了,闹饷攻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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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章 破城

宁登云顿时有些站不稳,踉踉跄跄往后面退了一步,摔倒在沙发上。

好在秦昭的沙发质量可靠,坐垫极软,宁登云这一下才没有摔到屁股。

宁登云脸上一片惨白,说道:“秦昭真的使蛮力,攻县城了?”

那个衙役说道:“可不是么,县太爷!”吞了口口水,衙役说道:“不过的秦昭的兵都没有打出旗号,看上去也没有统一指挥,三三两两散乱的,聚集在三座城门外面。他们朝城墙上守墙的弓手骂骂咧咧的。”

宁登云心里一喜,问道:“当真是炸营闹饷?他们当真无人指挥?只是散乱在城门外面?”

所谓炸营闹饷,指的是士兵在军饷发放不足的时候作乱。这种事情自古就有,甚至曾国藩、贺龙的部队都经历过炸营闹饷的事情。但在明末达到了一个高潮,因为明末的文武官员实在太会搞银子。

大兵一闹饷,基本上就是谁富裕抢谁的,这是低层次的闹饷。所以明末的营兵周围一般不会住富人。更高层次一点的闹饷,是谁导致发不出军饷,就抢谁杀谁。一般是杀贪官。

效命团这次就是高层次的闹饷,要打砸宁登云的衙门,因为宁登云眼看就要导致效命团发不出饷银。

衙役点头说道:“岂不是么?县太爷!不过我看他们一个个身披铁甲,看上去精锐极了。围城围得时间长了,恐怕他们要架云梯攻城!”

宁登云哈哈一笑,说道:“这县城城墙高二丈八尺,算上女墙有三丈高,岂是一群没有指挥的散兵游勇可以攻下的?如果秦昭的效命团这次真是炸营,那这香山县县城是不可能被攻落的!”

似乎恢复了一些信心,宁登云一挥袖子,说道:“诸位,一群闹饷的杂兵有什么可惧的?传我的命令,香山县所有衙役,弓手都持腰刀上城墙,死守香山县,待南海县的南海卫派兵来支援。”

十几个举人们刚才也被吓得不轻。

但此时听明白是炸营,是没有组织的杂兵,举人们就安心一些了。见宁登云信心满满,他们都找到了主心骨。

宁登云吸了口气,说道:“诸位!随我上城墙,看秦昭这丘八搞出什么阵仗?此一战后,两广总督丁魁楚一定会惩罚这个靖海卫守备秦昭!”

举人们齐齐朝县太爷作揖,大呼高明。

宁登云带着县衙里面的衙役弓手,和举人们像一串长龙似的往城墙上走去。

走上东城门,宁登云站在城楼上观察对面的士兵。

果然,正如衙役说的,这些士兵都没有什么指挥,不成队列,只是三三两两地站在城门下面。有一些效命团士兵带着弓箭来,用八力强弓朝城墙上面射。但城墙上面的弓手有垛墙保护,下面的弓箭伤不到上面的士卒。

宁登云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下面的大兵听着,我是县令宁登云。尔等聚众攻城,是犯了国朝的重罪!轻则鞭笞杖责,重则以造反罪满门抄斩。所谓亡羊补牢,犹不晚矣。我劝诸位迷途知返,现在起立刻离开县城,回到你们的靖海堡。”

但是宁登云的劝说没有丝毫效果,下面传来一片讥讽的哄笑声。

宁登云恼羞成怒,骂道:“一群蠢货,岂知我香山县县城多高?你们恐怕连攻城的云梯也没有,拿什么攻城?还不如速速退去,把幕后的主使秦昭交出来…”

宁登云正在那里咒骂,却看到举人叶斌突然用手一指,说道:“县尊,那边有火箭!”

宁登云愣了愣,顺着叶斌的手看过去。果然,他看到一个全身鱼鳞钢甲的精锐士兵举着一只火箭,对准了宁登云所在的东城楼。

后面的一个点火手笑嘻嘻地点着了火箭。

只听到“嗖”的一声,那火箭尾部吐出了巨大的尾焰,像一道闪电一样直直朝宁登云所在的东城楼射过来。

一个衙役看明白了这火箭,大声喊道:“大家快趴下!”

城墙上的人一个个双腿战栗,劈里啪啦就往城墙后面躲。那宁登云胆子最小,不但躲在了垛墙后面,还直接往地上一滚滚到了城楼外面去。

只听到嗵一声,那火箭集中了东城楼的屋顶,卡在了屋顶瓦顶和梁柱中间。

宁登云看着那火箭十分粗大,只觉得后面还有机关。他吓得又往外面滚了两圈,远远躲离了城楼。

“轰!”

火箭猛地炸开,像是烟花一样射出无数的钢片。三个躲得慢的举人和两个不以为然的衙役顿时被钢片刺穿。他们身上一点甲胄都没有,那钢片射入身体就像是尖刀遇到了肥皂一样,立时洞穿。

叶斌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枚钢片从他的左腰背刺入,直接刺穿了左腰,从左腰前部射出。什么肾脏,肠子,全部被那枚钢片刺成了碎肉血团。

东城楼上顿时血花四溅,溅得那些举人和衙役们一身一脸。

那些举人们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举人被血溅了一脸,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个举人中弹受伤了。

就算没有被钢片刺到,没有被血溅到的人也高兴不起来。那个城楼本来就老化不堪,此时挨了下面一枚火箭弹,整个倒塌了。那些发霉的梁柱和碎瓦片像是小山崩塌一样砸下来,砸得举人和门卒们一身一脸,不知道砸伤了多少人。

宁登云躺在城楼外面,无论如何再不敢站起来了。

他张大嘴巴,诧异地看着已经被整个炸成废墟的东城楼,浑身战栗。

这就是效命团的力量吗?

真的等到效命团展示力量的时候,宁登云才知道对面的炸营大兵根本不需要指挥,只是随便轰炸也能把香山县县城攻下。

宁登云在地上爬行,连滚带爬地从城墙上爬了下去。此时的他虽然年岁已高,但在性命关头却表现出极强的心理素质,爬得非常快。

宁登云现在只能赌秦昭不敢攻县衙,要躲进县衙里去。

外面的大兵三三两两在一起聊着,议论着刚才炸城楼的那一枚火箭效果。后面的三个火箭兵则嘻嘻哈哈地举起了三枚火箭筒,对着香山县城的东城门射了出去。

城楼上的一群举人和衙役们听到火箭射击声,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却没一个敢往外面看。

三枚火箭猛地砸在了木质的城门上,一头钉了进去。

然后三枚火箭猛地炸开,把那年久失修的木质城门炸成了稀烂。

东城门这边的两百多效命团士兵发出了讥讽的大笑。

这闹饷闹得也太轻松了,在效命团的火箭面前,香山县的城防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穿着鱼鳞甲的效命团士兵高举腰刀,二十人一组,大摇大摆地往东城门里面走去。

“效命团大兵闹饷!所有百姓各自归家!”

“大兵只擒县令和举人!不伤百姓!”

“敢阻拦者,斩无赦!”

一百二十四章 孝敬

城墙上有些胆子大的弓手还没有被吓破胆,持起手上的轻弓就朝这边的大兵射箭。

但是这些弓手平日里祸害百姓拿手,却没有一个真正练过力气。此时他们手上的弓都是五力弓,甚至五力弓都不到,哪里射得穿效命团士兵的鱼鳞钢甲。只看到十几枚箭矢朝最先入城的二十个大兵射过去,纷纷被鱼鳞甲弹开,竟没有一枚箭矢伤到效命团大兵。

效命团的大兵见弓手们还敢射这边,大骂“妄八”,就拔出腰刀攻上了城墙。

一边是好吃懒做,没有甲胄的门卒、衙役和弓手,一边是日日练战法力气,武装到牙齿的效命团大兵,双方在搏杀水平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一个门卒举着腰刀还要和这边的大兵搏杀,却发现这边的大兵根本不阻拦他的刀子。他一刀劈在大兵的鱼鳞钢甲上,只溅出一片火花,把自己的钢刀砍卷了口子。

对面的大兵趁他刀势已老,一刀劈了回去,顿时把他咽喉割开。血像是水龙头打开一样喷了出来,没一会这个胆大的门卒就失血过多死了。

胆大的门卒就这一个。

效命团大兵踢开这个衙役的尸体,往城墙上一冲,城墙上的门卒、弓手和衙役们就抱头鼠窜,躲进县城的道路院子里不敢出来。

大兵一到,就连被城楼残骸压着的举人们都不敢惨叫呻吟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大兵迁怒这边,一刀料理了这边缙绅的性命。

那些举人在城楼残骸下面发抖,抖得和筛糠似的。

突然有人看到了邢福。

邢福正是秦家村村民投献的三个举人之一,在秦家村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地租。那个眼尖的大兵是秦家村人,立即哈哈大笑地把邢福抓了出来。

邢福整个人像是中风了一样打摆子,在城楼上站也站不稳。

韩得功过来问道:“怎么?认识?”

大兵笑道:“韩班头,这是我们秦家村投献的举人!不许守备爷的水渠过他家的田哩!”

韩得功大骂一声:“直娘贼!今天我替你们秦家村杀了他!”

那邢福顿时吓得瘫在地上,拼命摆着手喊道:“兵爷不要!”

韩得功手起刀落,一刀砍在邢福的脖子上,顿时了解了这个举人的性命。

血花飙溅!

周围的大兵轰然叫好。

韩得功大声说道:“把这些梁柱下面压着的举人都绑起来,等我们攻入县衙,和县令老头一起吊城门上示众!”

听到“韩得功”的创意,一众大兵们哄堂大笑。

“韩班头!真的要把县令老头吊城门上?”

韩得功眼睛一翻,说道:“不吊城门上如何?烧了他的县衙,他没地方待了!”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便有人上来掀翻梁柱,把梁柱下的举人绑起来。

城楼下面,更多的效命团大兵攻了进来,朝县衙方向压过去。

“效命团大兵闹饷!所有百姓各自归家!”

“大兵只擒县令和举人!不伤百姓!”

“敢阻拦者,斩无赦!”

……

宁登云躲在知县衙门的三堂里,浑身不停地发抖,怎么样也控制不住。他试图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却一下子失手把茶杯碰到了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宁登云吞了口口水,用左手抓住自己右手,试图让自己抖得最厉害的手臂稳定下来。

然而毫无作用。

没一会,一个宁家的仆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三堂。

“老爷!东门、南门、西门全部被效命团打开了!”

宁登云脸色更白,无助地问道:“怎么打开的?”

“用…用火箭炸开的!”

宁登云顿时泪如泉涌。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去年广州知府陆以轩都斗不赢秦昭,我上去哪里够他几下摆弄的?”

“都是叶斌误我!“

”天地良心!叶斌误我啊!”

宁家的仆人说道:“老爷,叶斌已经被炸死了,现在我等快想对策吧?”

宁登云以泪洗面,说道:“对策?有什么对策?跑跑不过,打打不赢。他大兵闹饷,他最多也就是一个约束不力的罪名,还抵不上他在湖广斩杀的功劳呢?我等有什么对策,在这里等死吧!”

宁家的仆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无比无助的家长。

这辈子,这个仆人也没见宁登云这么无助过。

宁登云越想越绝望,最后居然无助地瘫在了地上。他四肢大咧咧地张大在地面上,整个人瘫成了一个“大”字,时不时抽搐一下,就等着效命团的士兵来给他一刀。

那个仆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院冲了过去。后院那边顿时传来一片鸡飞狗叫声。

“天杀的宁铜儿!你敢抢老爷床底的银子?”

“老爷都说他没命了!这哪里还是他的银子?你们这些贱婢想独吞?老子死也要带走一千两。”

这个仆人的话让更多的仆人醒悟过来,一个个冲进后院抢银子。

宁登云紧咬牙根,无助地叹了口气。

但很快,那些扛着银子跑的仆人又退了回来。

“糟糕!外面全是守备爷的大兵,出不去了!”

渐渐地,外面传来了效命团士兵大声叫嚷的声音。

“狗官宁登云!藏在哪里?”

“狗官出来,你大爷要绑你!”

“宁登云出来,乖乖受绑,饶你不死!”

宁登云愣了好久,没想到效命团的士兵居然不准备杀他。

没多久,大兵们就摸到了衙门的三堂,看到了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宁登云。

陈德璠冷笑一声,说道:“兄弟们,剥了这狗官的官袍!”

众人哈哈大笑,冲上去连割带拉,把宁登云的官袍撕成了碎片,扯了下来。

陈德璠说道:“韩得功兄弟的主意好,绑这狗官到城门上去,悬门示众!”

大兵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狗官敢招惹守备爷,自以为聪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真是搬石头砸脚。

韩得功带着另一队大兵从后面兜了进来。

“这狗官不知道搜刮了多少百姓的血汗钱,兄弟们后院搜一搜!搜到的银子不要私藏,我们效命团一千大兵均分了!”

陈德璠大声说道:“韩班头说的好,我等闹饷,当然第一目标是银子。搜出狗官的窖藏的赃银,我看这狗官如何解释。”

宁登云被陈德璠提在手上,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被大兵们一刀片了。

但此时听说大兵们要搜索自己窖藏的银子,他还是没忍住,说道:“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天地良心啊,那些银子是要孝敬我上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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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章 狗命(加更)

韩得功猛地一脚踩到宁登云身上,骂道:“刀架在脖子上了,还念着你的那些银子?”

众大兵哄堂大笑。

宁登云脸红成猪肝,哭丧着脸说道:“大兵在上,没有了银子孝敬上峰,你让我如何做官?”

韩得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孝敬上官这么重要。怎么我们效命团从来没有孝敬上官的说法,从上到下都守规矩,如臂使指。”

宁登云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

大兵们渐渐地都聚到县衙里来了。上百人挤在宁登云的三堂里,像看耍猴一样看着被踩在脚下的宁登云。

“狗官!你也有今天!”

“狗官!你祸害我香山县七年了!”

“这狗官来我香山县后,只知道缙绅,不知小民。”

宁登云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兵们,身体忍不住又开始发抖了。他生怕哪个大兵一下子火气窜上来,上来一刀了结了自己。

但是他的担心没有变成事实,大兵们冲宁登云骂了几声后,就各自散去了。现在县衙已经被攻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出宁登云的窖藏银子。

找了一刻钟,陈德璠听到有人大吼一声:“找到了!”

“找到狗官的银子了!”

“在后院厢房的地窖里!”

宁登云听到自己的银子被找到,顿时整个人都瘫了。他的脸庞动了几下,两道浊泪无助地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我的银子啊!”

“我辛苦积攒了七年的银子。”

陈德璠骂了一声“不要命的直娘贼”,上去就给了宁登云一巴掌。

只听到“啪”的一声,宁登云顿时被扇得七荤八素的。

“直娘贼,刀架在脖子上还心疼银子。”

宁登云被陈德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往旁边狠狠踉跄了一下,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上。他感觉一颗磨牙被陈德璠打下来了,吓得张皇失色。他不敢再哭,只惊惶地看着陈德璠。

很快就有人过来给韩得功报信。

“韩班头,地窖里大概找到七万两银子,怎么分?”

韩得功算了算,说道:“一千名闹饷的士卒每人分三十两,剩下的四万两收起来给守备爷。守备爷一年在我们效命团身上砸的银子以万两计,缺的就是银子。”

来报信的人似乎觉得韩得功说的很对,使劲点了点头。

“嗯!”

陈德璠说道:“兄弟们这次发财了!一人三十两,人人都能回家娶媳妇了!“

众大兵哈哈大笑。

他们转身朝宁登云说道:“谢过县太爷了!“

“多谢县太爷了!“

宁登云被这些大兵嘲笑得抬不起头,只能用手挡住脸。

很快,就有人带着几斤白银过来。来人嬉笑地看了看宁登云,上去踢了一脚,便过来给韩得功众人分银子。

分银子也不太仔细,在元宝上割一刀,用手掂一掂确定大概重量,就分出去了。

韩得功和陈德璠拿到了自己那一份银子,笑逐颜开。

众人连拖带踢地把宁登云拖到衙门外面,立在衙门前面的小广场前。

衙门主要建筑的梁柱旁边都已经被堆上了干柴。有人在衙门后院找到了两大桶猪油,搬出来洒在建筑上,就怕不能一把火将整个衙门全烧了。

便有人跑过来说道:“韩班头!衙门里面和其他民房连着的房屋都已经被拖倒,现在烧衙门,火势不会蔓延出去。“

韩得功小心地问道:“可确定了?若是连带烧着了百姓的屋子,便是不美了!“

那些大兵们对视了一阵,又跑回去确定了。

过了一阵,他们气喘吁吁地走回来,说道:“韩班头,这次绝对没有连着民房的木头了!“

韩得功大喊一声:“好!“

“烧!“

陈德璠大叫一声“好“,就冲上去点着了衙门大堂的干柴。

火仗油势,顿时冲天而起。

效命团的大兵们哄堂大笑。

县城的百姓们一个个趴在自家的院子墙上,惊惶地看着县衙方向燃起的冲天大火,一个个吓得冷汗淋漓。

这是靖海卫的大兵造反了么?

说造反又不像。怎么觉得大兵散乱乱的没指挥,真是闹饷么?

闹饷烧了县衙?好厉害的大兵。

靖海卫的兵爷真是好汉,不能随意招惹。

陈德璠大声说道:“走!挂县令上城楼!“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他们押着县令走到南城楼,发现那边的大兵已经把十几个举人都挂了上去。十个举人用绳子悬在城门上,来回摇晃,像十个结茧的蛾子挂在树上似的。

一个举人不知道是羞还是怒,脸涨得血红,破口大骂。

“杀千刀的靖海卫妄八?哪个教你们来县城撒野的?你们不要自鸣得意,等南海卫的大军南下,你们这些丘八都要以谋反罪满门抄斩,一个都逃不掉。“

韩得功啐了一口,说道:“胆子大哩,还敢骂人哩!“

一个叫做孙定的大兵骂道:“贼妄八!不知道老爷我的弓快哩!“

他从背上取下自己的八力弓,虚虚瞄准挂在城楼上的举人,猛地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矢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射入了叫骂举人的咽喉里。

那举人顿时无法再言语,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是气管被孙定射破了。没多久,他就因为无法呼吸憋死了。

宁登云看到这完整的一幕,吓得双腿战栗,一不小心就尿了一裤子。

众人哈哈大笑,将宁登云绑死,吊上了城楼。

韩得功用棍子捅了捅城楼上地宁登云。

宁登云不敢骂人,只不停地说道:“大爷饶命!大爷放过狗官一条贱命!“

韩得功懒得搭理他,说道:“好了,县衙烧了,县令吊了,银子抢到了,可以撤兵了。“

孙定说道:“让兄弟们都撤了吧。“

陈德璠说道:“不过这县令和举人这里还要人看着,否则我们前脚一走,城里的秀才生员后脚就把这些人放下来了。“

韩得功说道:“好说,我带五十个兄弟留下来守这个城门,你们先走吧。“

闹完饷的效命团很快就都退出了县城,三三两两朝靖海卫堡回去了。二十个骑兵用战马拉着小车,车上装着四万两银子,准备回靖海堡献给秦昭,一个个眉开眼笑。

很快,县城里的百姓们就发现大兵走了。

他们渐渐小心地走到了街道上,看着还在熊熊燃烧的县衙门。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走到了南城楼,观摩被吊在城楼上的县令宁登云。

看到这个搜刮了香山县七年的县令这副光景,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不出地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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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章 调兵

七月十五,两广总督丁魁楚诧异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的宁登云。

宁登云双手战栗,献上了广州知府陆以轩写给丁魁楚的文书。

文书上写的清楚:靖海卫堡守备,靖海卫指挥使秦昭效命团以闹饷为名,攻下香山县县城,火烧知县衙门。知县衙门大火烧了整整一天,彻底夷为平地。效命团士卒更杀死守城的举人四人,门卒、衙役八人,吊县令、举人于南城门。

这封行文是由好不容易被放下城楼的县令宁登云发给广州知府陆以轩,再由陆以轩发给两广总督丁魁楚的。陆以轩在行文中言辞激烈,直指这次所谓的闹饷是秦昭公然造反。陆以轩建议丁魁楚以谋反罪定秦昭死刑,调集两广的精兵围剿。

宁登云是亲自把告状的文书送到陆以轩手上的,又亲自做邮差,把陆以轩的文书送到了丁魁楚手上,来找丁魁楚求情。

丁魁楚看了这篇行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丁魁楚何曾不想整死秦昭?

但你得有整死秦昭的本事啊。

一年未见,秦昭变得这么本事了。前番秦昭当上守备,丁魁楚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那传圣旨的锦衣卫百户王贵让丁魁楚尽快做图册文书,当时丁魁楚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后来邸报来了,上面说秦昭在湖广以冲天火箭杀敌,擒斩两千五百多人,丁魁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这秦昭用火器组军,又运气好碰到了适合火器施展的机会,大开杀戒。

秦昭的事情让丁魁楚一直闷闷不乐,整整不高兴了一个月。到这个月月头上,他才缓过了心情。

没想到宁登云又交上了这样一封文书。

这催命的秦昭,当真是让丁魁楚不知道如何是好。

丁魁楚看了一眼宁登云,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宁知县,你不要哭了。“

宁登云擦了擦眼泪,跪在地上说道:“学生当真是被秦昭整的无地自容,才万不得已来找督公亲诉事情的经过。那秦昭当真是反了,那天他麾下的反贼用冲天火箭炸死了学生的三个举人,又用冲天火箭炸开了香山县的城门。“

“若不是秦昭谋反,那些杂兵会有火箭?“

听到火箭这么犀利,丁魁楚心里一个咯噔。

他说道:“宁登云,你站起来。你和我详细说说,那天秦昭的乱兵是怎么聚在城下,是怎么赚开城门,又是怎么和你城墙上的门卒对战的。最后为何你的门卒弓手轻易就被他攻入城内,烧了衙门。“

宁登云心里一沉。

听丁魁楚的这口气,丁魁楚有点害怕秦昭的手段,投鼠忌器啊。

但是宁登云现在全部希望都放在丁魁楚身上,生怕丁魁楚不能为他主持公道。现在他的县衙门都被烧了,他在香山县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如果丁魁楚有一丁点厌恶他,不为他伸张,他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所以他不敢骗丁魁楚。

更何况以丁魁楚的老道,肯定还要询问香山县的其他人。那天攻城的时候几百人在城墙上,好多人都是说得上话的。

宁登云叹了口气,只能一五一十将那天的事情说出来。他说出秦昭的士兵是怎么集结的,怎么在城下骂人,怎么用火箭射塌城楼,杀了三名举人。又说了秦昭的士兵是怎么炸开城门,靠铠甲坚硬杀散守城的门卒的。

丁魁楚越听越惊讶,听到后面,他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一圈冷汗。

宁登云说的清楚明白,这次靖海卫闹饷真的是没有武将在指挥,是士卒自发连接,散乱行事的。

但即便毫无指挥,散乱行事,靖海卫的大兵还是轻而易举就攻下了县城。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去年秦昭找自己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武力都没有的小商人,现在一年过去,秦昭居然已经拥有这么强大的武装了。没有指挥都能攻下县城,那如果秦昭亲自指挥呢?肇庆城能不能守得住?

丁魁楚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火箭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这么犀利?

他心里一个算盘顿时啪啪啪地打起来了。事情的一边是他已经得罪死的秦昭,这次有机会安他个谋反罪名,调集各路大军围攻。事情的另外一边是广东、广西承平许久,实在没有一支像样的强兵。

如果秦昭的兵马像是宁登云描述的一样强悍,那丁魁楚要调多少兵马才能剿灭?

丁魁楚旁边的师爷突然凑到丁魁楚身后,小声说道:“老爷,这秦昭的反贼名头扣不得!“

丁魁楚脸上发黑,看向自己的师爷。

师爷小声说道:“老爷,按这知县说的,效命团一千人人人皆穿鱼鳞钢甲在外,锁子甲在内,下面更穿绵甲,精锐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敢问粤东粤西的兵马,哪一路兵马的钢刀砍得动这三层甲的劲卒。“

“这县令还说秦昭的士卒精于武艺,用八力弓十步内可穿杨,这更是无法制服。“

“更别提秦昭的冲天火箭。我看这宁登云的描述,再看邸报上的描述,我断定这冲天火箭十个极为彪悍的杀敌利器。火箭一出,天女散花,能把成千上万的敌人全部炸垮炸崩。“

“制府,敢问要调集多少兵马,才有把握围剿秦昭,克敌制胜?“

丁魁楚脸色发黑,摇了摇头。

那个师爷又极小声说:“而且这一年来老爷你克扣各镇兵马的兵饷甚猛,各镇的将领有样学样,也一个个大肆克扣兵饷。我听人说广东总兵麾下的营兵已经五个月没有拿到兵饷了。其他各地也是一样。“

“大军开动,先要补足拖欠的兵饷。如果老爷准备凑齐两万人以上的兵马围剿秦昭,老爷要给这些兵马补缴多少兵饷,才能成行?“

“少说也要三十万两银子。“

“老爷去哪凑集这么大一笔银子,调动两万兵马?“

丁魁楚听到这里,长长地泄了一口气。他刚才纠结于宁登云所言真假,还没有仔细去想调兵的事情。真想到调兵的事情,丁魁楚才发现事情竟然有些无法操作。

一百二十七章 权衡

说真的,丁魁楚进广东以来还没捞够三十万两银子,怎么有三十万两去调动二万兵马?

丁魁楚思考了一会,心里越来越凉,冷声朝跪在下面的宁登云问道:“宁登云,我问你,就你的观察,你觉得要调集广东、广西多少兵马才能匹敌秦昭的效命团。“

宁登云眼睛左左右右转了一圈,想了好久,说道:“两粤承平已久,兵马战力有限,不能和边军相比。若是调广东的兵,怕是要两万兵马才有把握。“

丁魁楚长吸了一口冷气,说道:“真要两万兵马?“

宁登云哭丧着脸,说道:“制府明鉴,真要两万兵马!若是少于两万兵马,恐怕还要被秦昭击溃!“

丁魁楚身后的师爷凑上去说道:“老爷,我们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调一万兵马剿灭秦昭,结果被秦昭击败。秦昭既然被我们逼反,乘势北上。南海县的城防是绝计拦不住秦昭的,秦昭拿下南海后可以轻松攻入广州府。“

“秦昭攻入广州府后,随意把持一些生意征一些税收,可以得银无数,自然可以再招兵买马。而老爷你坐镇广东却丢失了广州府,世人如何评价您?秦昭现在没有反心,必然到处宣扬自己是被老爷你逼反。如此一来,恐怕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下老爷你这个两广总督,招抚被你‘逼反’的秦昭。“

丁魁楚坐在那里,脸上越来越黑,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宁登云的目光越来越阴损。

宁登云拱手站在那里,不知道丁魁楚为什么越来越脸黑。

丁魁楚想了想去,越发觉得师爷说的是正理。他猛地一拍茶几,把茶几上的茶杯都敲到地板上去了。

哐当!

丁魁楚竖起两道眉毛,几乎是怒视着小县令,大声骂道:“宁登云,你想诱本官逼反秦昭,害本官丢了这乌纱帽么?“

宁登云听到这话,吓得眼睛瞪得鸡蛋一样大,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去。

“制府明鉴!学生一片丹心啊!“

丁魁楚愤怒地一踢破碎的茶杯,说道:“你自己逼迫秦昭,让他的大兵炸营闹饷。这笔帐我还没有和你算,你居然倒打一把,说秦昭造反,要算计本官掉进这个和秦昭死斗的圈套里面去。“

“你是何居心?“

宁登云张大了嘴巴,好久说不出话来。

丁魁楚说道:“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这一次是你阻扰秦昭在河岸两边修灌溉水渠,光天化日之下乱抓民户入衙门班房,拦住了秦昭为民为己生财的道路,才激得秦昭的效命营炸营闹饷的吧?“

“我听人说你抓了十二名秦家村村民进班房啊?有这事么?“

“秦昭以私产为国养兵!你却不让他兴产业生财,要让秦昭饿死。试问秦昭手下一千大兵如何看你?如何不进城闹你一闹?“

宁登云听到这里已经是张目结舌。

好久,他才说道:“督公!督公去年不是放话,说这广东的官场上绝容不下秦昭小儿么?“

丁魁楚脸上一红,端起另一个茶几上的另一盏茶,喝了口茶。

“此一时,彼一时也。“

过了一会,他看了看身后的师爷,说道:“此事便不处理了吧?“

师爷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老爷,这是烧衙门攻城,杀举人吊县令的大事,怎能不做处理?这事情要是不处理漂亮,广东官场上就会传总督怕了秦昭,所以这样的大事都不做处理,敷衍了事。”

“这事情要么是效命团真地被逼得炸营闹饷,要么是秦昭居心叵测造反攻城。现在既然不能定这秦昭造反,就只能说他是炸营闹饷了。“

“这事情要做的漂亮,如今只能严惩宁登云,把戏做足,让两广上下都觉得这宁登云是真混账,真的激得效命团炸营闹饷。要让两省的官员觉得您丁魁楚虽然满心找秦昭的破绽,但在这次的事情上也是找不到秦昭的马脚,实在是宁登云太混账。“

“不这么演,官场上哪个人还敬你?哪个人还怕你?“

丁魁楚如梦初醒,带着深深感谢看了师爷一眼。

他猛地一拍茶几,喝道:“宁登云,你反复逼迫效命团和秦守备,最后逼得效命团炸营闹饷,汝该当何罪?“

“南阳王以于福州称监国,本院必一封参劾文书到监国处,细数你这一次的荒唐行径,险恶动机!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你三年后的大计中,一个劣评是跑不掉的。“

明代官员三年考核一次,如果知县三年大计中被评为劣,就很可能要丢官。

宁登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制…制府,制府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魁楚冷笑道:“什么意思,你差一点诱我跳入死局,失去官位,你是什么意思?“

宁登云脸上顿时浊泪横流,趴在地上敲打地面。

“制府在上,学生岂敢?学生岂敢啊?“

丁魁楚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啊!把这…“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到一个家里的仆人冲了进来。

“爹!这一下子没看住,夏葵一根白绫吊死在后花园的耳房里了!“

丁魁楚顿时脸上一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无比心疼,大声骂道:“兀那东西!不是让你们好好看住她,绝不能让她寻短见的么?“

那个仆人吓得往地上一跪,说道:“爹,刚才五娘说让我去她那里拿一些首饰给夏葵,还说要给我一根金钗让我融了去吃酒。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一转身回来,夏葵就吊死在横梁上了。“

“你个废物!“

丁魁楚顿时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葵儿!我的葵儿,你五娘把你害死了!“

“葵儿!葵儿我不是不娶你进门,实在是你五娘管着太严,我不敢啊。“

丁魁楚坐在广州买来的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用双手死死抱着脑袋。

宁登云突然觉得好尴尬,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观看下去,还是该和情绪失控的丁魁楚告辞走人。

足足在房间里愣了三十息,宁登云才觉得自己不该待了。他拱手朝抱着脑袋懊悔的丁魁楚一礼,十分沮丧地退出了丁魁楚的三堂。

一百二十八章 新田(加更)

香山县县衙的废墟上。

此时县衙已经不存在了,全部被大火烧毁,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地上堆积着烧成焦炭的梁柱。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的味道。

宁登云站在废墟上,看到不远处一些百姓在冲自己指指点点。

如今衙门已毁,宁登云又被靖海卫的大兵挂在城楼上挂了两天,在城楼上挂得屎尿横流,当真是把为官几十年的脸面都丢尽了。还说自己是堂堂二甲进士,没想到老得五、六十岁了,还要碰上这样不堪为人的丑事。

现在衙门没有了,老百姓看自己出了那么大丑,也不怕自己了。就连自己在这里站着,老百姓都敢朝自己指点议论。

真是情何以堪?

就连胥吏、衙役们都看轻自己了。自己从肇庆告状回来,无功而返,胥吏、衙役们一个个避鬼一样避着自己。

这些贱吏的心思很简单,现在明显是守备秦昭势大,而县令去肇庆告状,是要和秦昭死磕。这个时候谁跟着宁登云,不就是和秦守备为难么?

经过这次闹饷后,香山县没人敢和秦守备为难。

宁登云长叹了一口气。

这县令还怎么做?

宁登云在废墟里摸索,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块玉雕成的知县大印。

宁登云从怀里掏出一尺布,在废墟里找来找去找到一面看上去坚固的残墙。他把县令大印一包,挂在了那面残墙上。

没心思和下一任县令交接了,宁登云要挂印而去。

叹了口气,宁登云脱下了自己的官袍,也挂在了残墙上。

他换上一身直缀,提着一个包裹,不再回头,走到了衙门废墟外等待自己的家人身边。

奴仆们早已经逃亡散去,只剩下一妻一妾,一个幼女在等自己。

老家还有三个儿子,三份家业,合起来有良田二千亩。

不知道儿子们能孝敬自己这个失了官位的老头不?

带着家人,他往北方老家的方向走去。

……

秦昭坐在守备官厅里,喝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举人王元跪在秦昭前面,不停地给秦昭磕头。

“守备爷饶命!“

“守备爷不要杀我,我给守备爷做牛做马,报答守备爷的不杀之恩。“

秦昭笑了笑,说道:“确实,叶斌和邢福都死了。在我秦家村搞投献的三个举人只有你活着。但你不要害怕,他们二人之所以死了是因为和本官对抗。你既然已经悔悟,不再对抗本官,本官也没有杀你的理由。“

王元被秦昭说得双腿战栗,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渐渐把额头上都磕出了血。

秦昭挥了挥手,示意王元停止。

秦昭说道:“不过现在香山县没有县令了,我只有代管起香山的事情。我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田赋和投献。既然你已经醒悟,你就把你名下投献而来的土地全部还给原先的乡民,不要再向他们征收地租了。“

王元愣了愣,跪在地上说道:“守备爷,这投献来的土地有各种名目,千种万种。有刁民献他人的田地,有争议土地,想稳妥地还回去,十分困难。“

秦昭喝了口茶,说道:“你堂堂进士,自然是聪明过人的。你知道本官的脾气,就是要公正、秩序四字。“

王元哭丧着脸,说道:“大老爷,那王元一家老小以后吃什么?”

秦昭皱眉说道:“你以前接受投献赚的那么多银子,我都不没收你的,你还有什么计较?现在你和叶斌、邢福家的投献田地都这么办,以后整个香山县的投献田地也都要这么办,你不要讨价还价了。”

王元听秦昭说没收以前所得几个字,吓得一头的冷汗。

秦昭挥了挥手,说道:“你自己去做吧,做的好,本官自然不再和你浪费时间。做的不好,本官就取你项上人头。”

王元吓得不顾额头上破皮流血,继续在地板上磕头起来。

秦昭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

一群秦家村百姓围在秦老三的田地边。

还有一些秦老三请来的锣鼓手,唢呐手在那里等着,就等着引水渠的水一流下来,就开始敲锣打鼓庆祝。

秦老三现在请得起这些敲锣打鼓的,他的弟弟秦老四在沙发工坊里为守备爷做工,一个月月钱二两。秦老四还没有成亲,只有十七岁,所谓长兄如父,秦老四把自己赚的钱都放在哥哥秦老三那里,只等存够了三十两就在村东头盖三件砖瓦屋子,娶个媳妇。

所以秦老三手上有些银子。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秦老三就拿一些出来请人来热闹了。

秦昭也站在等待水渠通水的队伍里。秦家村人虽然尊敬秦昭,但都不太怕他。秦昭此时身边站着好多人,有些人贴着秦昭站,丝毫没有被秦昭的官威吓得远远离着。

不过秦昭身边的十个亲卫倒是有些紧张,这么多人的混乱场景,他们生怕有细作进来妨害守备爷。

好在这里的人都是秦家村人,都是忠心的。

众人等了一刻钟,便看到潺潺的细水从水渠里流了过来。

秦老三撒着脚丫子在灌溉水渠上跟着水流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了!水来了!”

“水来了!”

终于,秦老三随着水流跑到了水渠边上,跳下了水渠。

“他刚一落地,水渠里的水流就灌进了秦老三新租的十亩田地里。”

那水流颇大,起码有四五个水龙头的水流量,一下子就淹了田地旁边的一大片地。

这些灌溉水流,都是六十丈外的水车汲上水渠里的。

“有水咯!”

“有田咯!”

秦家村的百姓们见秦昭的水车真的能用,欢欣鼓舞。他们都道这下子真的要过上好日子了,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欢笑雀跃。

又有孩童在田埂上来回奔跑,学着大人的样子高举双臂:“有水咯!”

秦老三赤着脚,在有水的田地里欢喜地踩踏着,大声喝道:“锣鼓呢?唢呐呢?敲打起来!”

顿时乐器声就响了起来,无比的欢庆。

周围更多在劳作的农民都被吸引过来,一个个来看秦老三的热闹。

秦老三岂能不乐?新田一开,他的耕地面积就从四亩变成了十四亩。虽然累一些,但是以一亩两季稻子两熟的产量算,抛去地租,十亩守备爷新田可以为秦老三带来十五石粮食的收入。

十五石粮食什么概念?一个农民汉子敞开吃,一年也只要吃一石粮食。十五石粮食换成银子是四十五两银子,可以换多少布?多少砖瓦?多少鱼肉?

不止是秦老三能得到这样的收益,秦家村的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新田。甚至以后所有香山县百姓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秦家村的百姓们跳跃舞蹈,庆祝即将到来的好日子。

这下子真的发了。

无数人冲到秦昭的身边,朝秦昭磕头。

秦昭哈哈大笑。

想了想,他说道:“大家回去找老账房派驻在村里的会计秦育,让他给你们分配好新田。大家不用担心,香山县的每个农民都能分到十亩新田。”

一百二十九章 募兵

秦昭这天正在靖海卫堡的铁匠区域看匠户打造火绳枪。

铁匠区域的工作温度很高,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秦昭雇佣的铁匠们都没有穿衣服,一个个都只穿着短裤,就这样还大汗淋漓。

秦昭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也觉得浑身燥热要出汗。

秦宁突然拿着一封公文走进来。

“守备爷!肇庆两广总督府来的行文。”

秦昭接过那封行文一看,笑了起来。

行文上大书着“肇庆两广总督衙门“几个大字,下面写着:“前番七月初十,香山县知县宁登云以身试法,强关修建灌溉水渠村民十二人,激怒赖水渠发饷效命团一千大兵。之后大兵炸营闹饷,火烧香山县衙,颇有伤亡。”

“此次闹饷,责因全在知县宁登云。本院已经向监国南阳王上劾香山县知县宁登云,罚其俸禄一年。”

“责靖海卫指挥使秦昭好生安抚炸营老兵,莫让大兵再受惊扰。”

行文落款“丁魁楚“,又盖着两广总督巴掌大的大印。

秦宁凑到秦昭面前,笑道:“丁魁楚这次知道害怕我们了!”

秦昭问道:“你看得懂这公文?”

秦宁笑道:“守备爷不要小看我,我现在学了一千多个字了。”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一千多个字,你也只能看个半懂吧?我告诉你,丁魁楚把这次效命团炸营定为正常现象,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宁登云身上了。”

秦宁笑道:“丁魁楚这次为何这么帮我们?”

秦昭想了想,说道:“他估计是怕定性我为反贼的话无力剿灭,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秦宁一听这话,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扶着旁边一个凳子站不起来。

秦昭随手把那封行文桌上一丢,说道:“还是看看这些铁匠打造的鸟铳吧。这都大半年了,只造了四十多把铳出来。”

秦昭脸色严肃,带着秦宁和秦有理视察铁匠区域。

这些匠户打造火绳枪的办法太原始。

他们先是用一块半寸厚的熟铁皮包在一个圆形钢棍上,然后烧热铁皮,锻打铁皮,让铁皮整个包在钢棍上,变成一个圆筒形。然后他们再用烧得发红得熟铁沙洒在圆形铁皮的缝隙处,融合裂缝,反复锻打,将有一条丝缝的熟铁皮打成完整的铁筒。

打成这样一个圆筒不够,单靠这样一层圆筒会炸膛,这些工匠还要用一条长条状的熟铁条烧热了,呈螺纹型地包裹在原先那一层铁筒上。熟铁条整个包好后同样要洒上铁砂加热,反复锻打,让熟铁条完全严丝合缝包裹铁筒。

这样打好一个铁筒,才是造铳的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步骤更耗时间,要用上好钢材做成的钢锥子不停旋转,进铁筒内部掏膛。这掏膛的好钢锥子一次不能掏超过三圈,因为掏了三圈钢锥子就会发热,发热了钢锥子就会变形,最后生产出变形的枪管。这钢锥子掏了三次就要用油冷却,冷却个四五秒钟,才能重新放进枪膛里掏膛。

每掏二十圈膛,要把铳管拿出来放在有光的地方对一对,看看膛内是不是仍然直的。如果膛内因为掏膛变弯了,还要敲打铳管打直他。

还有无数的细节步骤。

总之秦昭看这些铁匠打造鸟铳,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样生产火绳枪,一个月能造一把就算是没有偷懒了。想靠这十几个铁匠生产燧发枪装备全军,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更何况秦昭还要大规模训练步兵,要保证每个步兵的训练量。那样就会再训练中大规模消耗合格火枪。最后算下来,一个合格步兵起码需要两把步枪——一把在训练中打到报废,一把真正运用于实战。

秦昭想了想,和秦有理说道:“老账房,这鸟铳造得太慢了,去招募铁匠吧?”

秦有理诧异说道:“守备爷,广州府打造过鸟铳的铁匠都在这里了,如何招募新的铁匠?”

秦昭说道:“采用师徒制,一个会造鸟铳的师傅带三个铁匠徒弟,要求两个月出师。两个月后徒弟试制一把鸟铳,合格后这个徒弟自动晋级为师傅。老师傅再带新徒弟,直到我们有两百名会造铳的铁匠为止。”

秦有理想了想,说道:“守备爷,这倒是个办法。”

秦昭四处看了看,说道:“还有,我们这次在湖广战场上缴获了十几万两银子,在宁登云的地窖里又缴获四万两赃银,手上比较宽松。我这次要在香山县再招募一千士兵。”

听到秦昭的话,秦宁和秦有理都十分惊喜。

守备爷又要募兵了!

这乱世中,只有手上有兵才是真正保存实力的办法。不管是朝廷的官爵还是地方上的权势,都没有手上的兵马实在。

当然,如果完全没有官爵和权势,光有士兵那是匪贼,也得不到士兵真正的死力报效。

秦昭现在贵为卫指挥使,官居守备,当然可以拥兵两千。毕竟就算是一般的守备,手头上也招募有几百近千的营兵的。

……

展仁打开了家里的一坛黄酒,给菜肴旁边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展仁的弟弟展鸿说道:“哥!今天还喝酒呐?”

展仁笑了笑,说道:“明天你就出门了,今天是送你去当兵的好日子,哥请你喝一盏酒。”

展鸿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桌上的酒菜,问道:“哥!这黄酒可是很贵的,你买的起啊?”

展仁笑了笑,说道:“展鸿,你应募上了守备爷的新兵,明天就要去靖海堡报道了。你说说看,你是不是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展鸿笑道:“哥,我这次能应募上多靠了你。上次去应募的时候我有些身体发虚,眼睛发花看不清那个牌子上‘山’字的方向。这一年来哥你每顿饭都让我吃白米饭吃饱,敞开了吃饭。有时候每个月,还买些肉来给我吃。”

“这养了一年,我身体不发虚了,眼睛也不糊了。所以那天去应募大兵,一下子就募上了。”

展仁一拍大腿,说道:“好得很,做守备爷的麾下大兵!前途无量!”

展鸿嗯了一声,使劲点头。

展仁笑道:“所以今天是哥送你去当兵的喜酒,怎么能没有一点酒肉?“

展仁和展鸿坐上了桌子,开始吃酒夹菜。

展鸿吃了一口猪肚,问道:“哥,这家是你当的,家里的花销你说如何就如何,我本来也不该问。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们家也就三亩水田,还要交三石田赋,怎么算都是勉强温饱的日子。怎么哥当这个家当得这么宽裕,不但送我到镇上去念书,还时不时能割肉来吃呢?“

“今天居然还有酒?“

一百三十章 长兄

展仁笑了笑,说道:“展鸿,你说你读书识字了,好不好?“

展鸿忙不迭点头答道:“识字了好,能看懂文书通告了。知道诗书经文,也可以和其他读书人交流了,知道香山县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展仁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好,就最好不过了!“

“你十岁那年我送你去读书,是我觉得你从小聪明过人,说不定是我展家出的麒麟儿,不能埋没了。所以我送你去读书,本来指望的是你走科举的路子,高中一个秀才回来,也算是给我展家争一口气。“

“然后想不到,你的书还没有读完,我大明的国家就败落到这个模样了。现在连皇帝都没有了,广东也没有院试了。你通过了县试,府试,居然等不到院试开科,以至于连拿个秀才功名的机会都没有。”

“我前些日子一直在想,我弟展鸿寒窗苦读七年,读懂了四书五经,却白学了,没地方考秀才功名。我常常在想,我让你去苦读的初衷是不是大错特错了,不但浪费了银子,还让你辛苦煎熬了七年。”

“这科举停了,当初真是让我绝望。”

展鸿夹了块鸡肉,说道:“没错!大哥,我当初也绝望得无可救药,以为这辈子的书都白读了呢!”

展仁擦了擦眼泪,说道:“那些年我当真是煎熬啊,觉得几十两银子浪费了,晚上愁得睡不着。好在现在识字有用了,还有效命团这个出路。那效命团一个月发三两银子,顿顿饭都有荤腥,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地方。”

展鸿说道:“没错!大哥!上次我唯一不合格的就是眼睛模糊,这次我眼睛好了,一定能应募上。”

展仁笑了笑,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说道:“最关键的是,我听人说,效命团里最看重识文断字的年轻人。”

展鸿诧异地问道:“哥!真的?”

展仁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这是村里展远他亲口和我说的。展远去年应募到效命团后,他全家人都发达了。那展远不但每个月都往家里送银子,前几天还一次性送来三十两银子,说是这次县城闹饷时候抢到的。”

“你说我等这些赤贫的农户,一下子得了三十两银子,吓人不吓人?这效命团的差事,当真是个金饭碗。”

展鸿更关心识字的问题,问道:“哥,识字的人在效命团会得重用?”

展仁点了点头,说道:“展远亲口说的。如果是识字的人,秦守备会格外重视,发《士官训练操守》一本。看完了这本书以后可以参加秦守备组织的考试,只要掌握了书上的内容,再通过考试,就能做班头。”

“秦守备的班头,一顿饭三两肉荤,一个月月钱五两。”

听到展仁说出来的好消息,展鸿脸上激动得红扑扑的。

“太好了,大哥!大哥你想,我是去年府试的第十三名,在广州府的士子里面都算会读书的。只要进了效命团,背熟掌握那《士官训练操守》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我就能做班长了!”

展仁哈哈大笑,说道:“那就太好了,如果是那样当真就太好了!”

展鸿笑道:“哥!父母走了以后你待我就像对儿子似的好,我当真感激你。等我拿到了大兵月钱,我每个月都交给你。等你筹够了银子成亲了,我再存自己那一份聘礼钱。”

听到展鸿的话,展仁笑了笑,没有说话。

展鸿大口吃菜,吃了几口菜才说道:“大哥,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个温饱之家,本来三亩地刚好够我二人吃饱饭。你是怎么搞出那么多钱,让我能进学的?”

展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弟弟啊,哥这些年供你读书的钱都是借的。”

展鸿诧异地放下筷子,问道:“什么?”

展仁叹道:“弟弟!你自幼聪明,我们父母又去得早,我怎么能看着我家的麒麟儿和我一样一辈子毫无出息?所以从你十岁那年起,我就到处去找人借钱。东家借五两,西家借六两。足足找了八个债主,才借了四十多两银子,供你读书。”

“以前你还小,我就不和你说这些。现在你长大了,明天就要去效命团做大兵了,我就告诉你。”

展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些借款不用还的么?”

展仁苦笑道:“要还,怎么不要还?这些债主倒是仁义,一个村的,都没有找我要利息。只是一借借了七年,今年也是时候还钱了。”

“我前些天把家里的三亩地卖了一亩半,凑了四十五两银子,把四十四两银子的债还了。多出来的一两银子,都在今天这一顿酒肉里面了。”

展鸿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年他大哥居然为了送他读书,居然卖了家里的田地。

大哥日日省吃俭用,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却一心想供自己考上秀才。这份兄弟之情,展鸿何时能够报答?

这酒菜刹那间变得没有味道了。

展鸿想着想着,眼睛红了。

展仁给展鸿倒了一杯酒,说道:“展鸿,你以后就是要做班头的人,在外面一定要有骨气。我们展家人从你爷爷往上算,都是最有骨气的。你看我们家三亩薄田被摊派三石一斗地租,我们家人却从没有想过去投献做佃农。”

“以后你在效命团做兵,也要有骨气。秦守备是个最仁义的官爷,你在他的效命团里只要有骨气,一定是会提拔的。“

展仁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展鸿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展鸿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朝哥哥磕头起来。

展仁愣了愣,赶紧上来扶弟弟:“弟弟!你这是何苦?“

展鸿流着眼泪说道:“哥哥,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展仁苦笑一声,说道:“父不在,长兄如父,这都是应该的!“

展鸿被展仁拉起上身,擦着脸上的泪水说道:“大哥!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以后我每个月的月钱都送回家里来,给大哥你买地,修房子,娶媳妇。我发誓,我一定最快最快地通过考试当上班头,让大哥你可以早些娶上老婆!“

展仁笑着拉起弟弟,说道:“傻弟弟,大哥我已经老了,年轻的姑娘看不上你大哥,我就算了。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婚事。你存两年银子,凑够七十两盖一个大院子,娶个贤惠的老婆进门!“

展鸿猛地呸了一口,说道:“大哥你不要胡说了!大哥为了我的前途这样,我如今发达了,不回报大哥一点我还是人么?“

“大哥你等我存一年的钱,我存够了三十六两银子就给大哥买一亩地,再做聘礼,大哥你无论如何要把这个亲成了!“

展仁挥了挥手,笑道:“说这些话做什么?要记得顾自己!“

展鸿猛地把大哥压在凳子上,大声说道:“大哥你不要胡闹了,听我的,等我存够了银子就找媒婆办你的婚事!“

一百三十一章 士官识字班

秦昭站在训练场的高台上,看着麾下两千大兵。

大兵们分成一千新兵和一千老兵。二者的区别显而易见,老兵身上都穿着银光粼粼的鳞甲,头戴钢盔,看上去精锐异常。这些装备都是在湖广大战时候从闯军尸体上剥下来的,秦昭回到靖海堡后就找铁匠修复了这些钢甲、铁甲。

大明的匠户大多能够修复盔甲,所以只过了一个月,秦昭的一千老兵就全部穿上了鳞甲。

缴获的鳞甲大多是精钢制成,不过也有少数是铁甲。因为秦昭一次性缴获了一千四百多具鳞甲,其中大多数是钢甲,所以分给一千老兵的几乎都是钢甲。

除了钢鳞甲,老兵们都还有一副锁子甲,打仗时候穿在鳞甲下面。另外老兵还有一套绵甲,穿在锁子甲下面。

当然穿着三副盔甲十分闷热,今天是训练,老兵们没有穿锁子甲和绵甲,只穿着最外面的鳞甲出列。

至于刚刚招募的一千新兵们就暂时没有分到盔甲了。所有人都穿着入伍时候发的短褐。

所谓短褐,就是用粗布做的上衣下裤的男装,上衣长度一般在臀部和膝盖上下。名为短褐,其实长袖短袖的款式都有。秦昭发给效命团新兵的就是长袖式样的。

短褐上面都用染色剂染着“效命团“三个大字。

秦昭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士兵们,觉得他们站得都很整齐,点了点头。两千人的队伍站得极为密集,几乎是人贴人站在一起,但是却没有一点混乱的感觉,纵队和列队都一目了然。

秦昭大声说道:“今天是新兵入伍的第三天。“

“新兵的体能训练任务很重,比已经十分强壮的老兵任务更重。有人劝我不要和新兵说士官识字班的事情,怕新兵在艰苦体能训练之后吃不了那个苦,没有精力参加士官识字班。“

“但是我认为,与其论断新兵吃不了这个苦,倒不如把机会交到汝等自己手上,由你们自己进行选择。“

“我效命团和普通的丘八营兵不同,我效命团是新式的军队。老兵们都知道,吾等上阵打仗是用新式武器作战的,打得闯军丢盔弃甲,一点没有吹牛。吾等这样的新式军队当然也要纪律和勇敢,但是同时更需要智力。“

“不管是操作火箭,还是未来操作鸟铳,使用大炮,都是需要智力的。操作新式武器行进作战有复杂的步骤,甚至需要一定的计算能力,这就需要士官识字。“

“只有识字能算的人,才是我效命团的好士官!“

“所以在我效命团,士官识字班就应运而生。“

“汝等白天要训练,任务繁重,士官识字班就开在晚上。所有有志于成为士官,乃至军官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士官识字班。识字班里有老师教大家识字,教大家算术,让大家能读能算,成为一个看得懂通告和规程的人!“

“以后我们效命团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所有士官,军官都必须识字能算。我们是新式的军队,如果不会基本的计算,怎么操作火箭,怎么操作大炮?“

“士官识字班的老师和教材都是免费的!即便是没有信心担当士官,军官的,也可以参加士官识字班,让自己变成一个能写能算的人。以后汝等从效命团退伍了,走到乡村里代表我们效命团的形象,也是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

听到秦昭最后一句话,新兵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老兵还好,有不少老兵都被调到新兵队伍里做了军官,所以老兵对自己未来做士官、军官有所期待,听秦昭前面一番话听到了心里去。但是新兵们刚刚入伍,看不到任何做军官的前途,所以觉得秦昭前面说的大好前途十分遥远。

他们觉得士官识字班是为老兵们开设的。

但是退伍后成为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这却是十分现实的事情,是很体面的出路。所以一听到秦昭的最后一番话,新兵们就哄笑起来。

秦昭看向新兵们,想了想说道:“新兵们可能觉得做士官太遥远。可汝等要知,我效命团是要不断扩大的。未来也许效命团要有五千人,一万人,甚至十万人。汝等今天觉得自己是新兵做不了士官。可是如果效命团的规模变成十万了,汝等中的优异者就全部要做士官、军官了!“

听到秦昭自信满满的话,新兵们都惊得张目结舌。

效命团未来要增加到十万人?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北伐恢复南京,甚至北京么?

老兵们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在效命团里待了大半年,这些老兵都见识了秦昭的通天手段,铁血作风。老兵们潜意识里都觉得秦昭是会作一番大事业的,也对效命团会不断扩大规模深信不疑。

这些老兵已经是发自内心地跟随着秦昭。就算秦昭下令攻击广州府,这些老兵都不会皱眉。

秦昭看了看沉稳的老兵阵营,点了点头。

他大手一挥:“所有想免费到士官识字班学文化的,到班头处报名!各班班头将名单统计出来,我们三天后就开课!“

“每三十名学员,我就配一名先生!“

“我今天就说这些了!解散!“

秦昭正准备要走,却听到新兵里有一个人跑了过来,走到自己面前说道:“报告守备爷!我有童生功名!“

秦昭看了看来人,好奇地问道:“你通过了科举的县试和府试?“

来人使劲点了点头,答道:“回守备爷,正是如此!“

“院试如何?“

“我通过府试后世道就乱了,一直没有开院试。“

“我是去年府试的第十三名。“

秦昭点头说道:“好!倒是个有文化的!你叫什么?“

“我叫展鸿!“

“展鸿,回头让你的班头把《士官训练操守》给你,你要是两个月内能背熟《操守》,通过考试,我就让你做士官识字班的老师。有银子发给你!“

展鸿听到银子,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守备爷,士官识字班的老师发多少饷银?“

“除了兵饷,还有每月三两银子束脩给你。“

展鸿开心得眉开眼笑,说道:“好!守备爷!我一定会通过考试的。“

秦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一百三十二章 玻璃

秦昭蹲在玻璃竖窑的前面,欣喜地看着那个竖窑。

一个多月前刚回靖海堡,秦昭就着手建起了这个玻璃竖窑,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一个炼玻璃的大师傅举起一个大铁夹子,把铁夹子伸进了竖窑里面。他用力一夹,夹出了一个石墨坩埚出来。然后他把那个石墨坩埚往桌子上一放,轻轻倾倒,把坩埚里面的玻璃液倒了出来。

红色的玻璃液流进了一个半球形容器里。

一个匠人上去插了一根铁管子到半球形的容器里,用铁管子把玻璃半球举了起来,然后开始拼尽全力往玻璃液里吹气。

很快,玻璃液就被吹出了形状,从半球形变成了一个球形中空的样子。

那个吹玻璃的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又鼓起腮帮子死命往玻璃球中吹气,便把那个玻璃圆球吹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大。吹玻璃的人还不断调整铁管的方向,让玻璃球各个角度的外壁都尽量保持同样的厚薄。

把玻璃球吹到排球大小,那个吹玻璃的人将玻璃球放进了一个半球形铁容器里面。然后一个老师傅拿起大剪刀就往玻璃球上剪,很快就把玻璃球最圆的那一半剪了下来。老师傅放着那个玻璃半球在铁容器里不动,过了十分钟才倒出来。

一个球形玻璃碗就出现在秦昭的面前。

玻璃碗隐隐约约还带一点红色,大概还是含了一些铁元素,不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按照明末的水平,已经可以说这玻璃碗是透明的了。

同时代的欧洲玻璃器血也就这水平。

秦昭看着那个玻璃碗,满脸笑容。

“杨师傅!干得漂亮!“

被称为杨师傅的工匠给秦昭作揖行礼,说道:“守备爷说笑了,我们干了什么?这都是按照守备爷传授的密门炼制的,我们以前都是烧瓷器的普通工匠,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造出这晶莹夺目,无色透明的玻璃出来。“

“都是守备爷传授的秘法惊人,我大明也能造和西夷一样的玻璃了!“

“甚至比他们造的还要好。“

秦昭点了点头,问道:“前番造的玻璃都带杂色,为何这次造的晶莹透明?“

杨师傅杨守答道:“守备爷,还不是您说的,吾等选的石英砂里面含铁,买的长石里面含铁和铜,这些都是染色的东西。守备爷您说的去色吾等做不到,没有哪个本事,但是到市面上反复挑选材料,用最纯的原材料吾等还是懂的。“

“我们去各大药行去东挑西拣,选取最晶莹透明的石英砂,无色的条石,上等雪白的石灰,所有材料都选最好的,然后才开炉来炼。一个多月炼了上千坩埚,总算找到了最好的原料,炼出了这晶莹透明的玻璃。“

秦昭高兴地说道:“汝等干得好,有奖。玻璃作坊的所有帮工杂役都奖十两银子。四个瓷器匠人都奖二十两银子。杨守统筹全局,奖四十两银子。“

听到秦昭的话,工匠们兴奋得眉开眼笑,一个个都跪到了地上去,给秦昭磕头。

秦昭受了工匠的礼,突然脸色一变,说道:“我赏了汝等银子,让汝等高兴,可不是让你松懈了保密!这炼制玻璃的法门我只告诉过这个窑子里的人,其他人没有一个人知道玻璃是怎么炼制的。汝等可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如果外面有一个人也做出了无色玻璃,和我家做的玻璃一样,那就一定是汝等中有人泄密了。我挖地三尺也要查是哪个泄出去了秘密,砍了他的脑袋。”

“我相信这个窑子里的人都是聪明人,不会放着红火的好日子不过,以身试法去泄露玻璃秘法的!”

听到秦昭的话,玻璃窑子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守备爷那是什么人?县城里的举人都是说杀就杀,杀了好几个。所谓士农工商,工匠在大明是下贱的职业。如果这个窑子里有人真的泄露守备爷的秘法,守备爷杀几个工匠还真的不算事情。

众人抖擞了精神,都大声说道:“守备爷在上!我等不敢!”

“就是哪个人给龙肉给我吃,给仙女给我做媳妇,我也不敢泄露守备爷的秘法!”

“守备爷放心,吾等都是老实匠人。”

秦昭点了点头,笑道:“都起来吧!”

秦昭又和工匠们说了几句,便走出了玻璃窑子。

秦有理一直等在窑子外面,见秦昭出来了,他赶紧上来问道:“守备爷,我们的玻璃做出来,便要开始售卖了么?”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开始售卖,我们到沙发铺子旁边买下一间大铺面,打出仁厚秦氏玻璃店的招牌,大张旗鼓地售卖这玻璃器皿。”

老账房小心地问道:“这一个玻璃杯子卖多少银子?”

秦昭笑了笑,说道:“西夷的玻璃杯卖多少钱?”

“西夷红色的杯子卖大概五两,绿色的杯子卖大概八两一个。越晶莹透明的杯子越贵。如果能做到我们那无色杯子的档次,西夷要卖大概三十两一个杯子。”

秦昭笑道:“当真是暴利的行业。”

“那我就卖个便宜的价格嘛!二十两一个玻璃杯,行销全国。回头和四爷说一声,让四爷把我们的玻璃杯贩到大江南北,南洋东洋去。我卖得比西夷便宜,一定要把西夷的玻璃生意全部抢下来。”

秦有理听秦昭这么说,也知道这是一个大买卖。

恐怕是继弹簧软椅之后,守备爷的又一个大买卖。

如果说秦氏大水车还有惠民的成分在,投资回报周期很长的话,玻璃和软椅的生意就纯属快速捞金的买卖。这玻璃的原材料虽然挑的是最好的,但仍然十分便宜,十斤原材料也不要二钱银子。但一旦做成玻璃,就立即身价百倍。

秦有理渐渐兴奋起来。

他说到:“守备爷,自从隆武帝登基以来,四爷这些天都在福州,没有来广州。不过我和四爷麾下的掌柜黄进说,让他带话给四爷,派船来。”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是呀,隆武帝在福州登基了。郑家现在有策立大功,当真是平步青云啊。郑森在福州估计忙得头昏眼花,短时间不会来广州了。”

不过秦昭作为一个穿越者知道,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很快就要投鞑了。

郑成功也很快就要和其父分道扬镳,走上抗清的道路了。

一百三十三章 男儿

定南堡操守官徐松涛将手上的玻璃酒杯高高举起。

那酒杯沉浸在窗户中射过来的阳光中,闪耀出夺目的光芒,美不可言。

徐松涛又将烧酒倒入玻璃杯中,再去看那玻璃杯,只见透明的烧酒和透明的玻璃杯连成一体,荧光剔透,像是一块水晶似的。

徐松涛赞道:“美极!当真美极!”

他小心地把酒杯用纸张包裹起来,放进礼盒里,说道:“用这玻璃酒盏做今年送礼的重头戏,当真是体面气派。这样的小酒盏以前西夷要卖二十两一个吧?如何有人用?现在秦守备只卖四两银子一个,一下子只要原先价格的两成。”

“我们用秦守备的玻璃酒盏做今年礼单的重头戏,一定会博个满堂彩!”

徐松涛每年八月都要出去送一圈礼物。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徐松涛是五年前的八月上任操守官的。上任的第一天,徐松涛就带着厚厚的礼单到处孝敬上司。不光是南海卫的守备,更有都指挥使司的上峰,甚至南海县的知县,徐松涛处处都要打点。

因为第一年是八月出去送礼,而每一年又都要孝敬上司一次,所以徐松涛就养成了循例,每年八月都要大办一次礼物,到处送人。

送礼的主要内容当然是送银子,什么都没有银子实在。但是那也不能全是银子,还需要其他礼物搭配,徐松涛每年都要给银子搭配一些贵重、有特色的礼物。

这实在是很耗脑力的事情,有时候为了这当年“主打”礼物,徐松涛要绞尽脑汁,远赴几百里之外采购。

但是今年,徐松涛不需要跑远了。秦昭的玻璃铺开张了,知道的人还不是很多,而徐松涛却第一时间知道了。

徐松涛现在很关心秦昭的一举一动。

秦昭卖出来的东西,必是精品。徐松涛去玻璃店一看,果然就发现秦家的玻璃制品质量上乘,物美价廉。

徐松涛买了十套玻璃酒盏,加在十份礼单中。

徐松涛的正室月娘说道:“官人!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北京城也破了,南京城也破了,人心惶惶的,你还送这轻薄易碎的玻璃做礼物?”

徐松涛笑了笑,说道:“夫人!这你就不懂了。”

“如今有富贵官禄的,他日也必有富贵官禄。要知道这鞑清虽然残暴,但是也是个讲理的。对于真心投降的大明官员,鞑清是有来必应,全部封官的。”

“你不看南京的礼部尚书钱谦益剃头降清,就封了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只降了一级而已。更有那徐州总兵李成栋,降清后四处征伐,现在更高升为鞑清的江南巡抚。更不说那洪承畴,祖大寿的事情。”

“总而言之,只要现在在大明有高爵厚禄,满清南下时候剃发投降,就依旧有锦绣前程。只要不傲着头骂满清,不要组织兵马抵抗鞑清,换了国君还都是有官做的。”

“现在广东上下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情,也都和我想的一样。所以你担心的乱世人命浮萍,朝不保夕的生活是不会来的。今日有官做,来日有官做。即便是那些商户富豪,也知道自己投靠的官户投鞑后还是会做官,自己的关系会一直有用。“

“有钱人家,哪家哪户不依旧是歌舞升平,酒肉绸罗的?。”

月娘咬着嘴唇想了想,叹了口气。

徐松涛问道:“夫人怎么叹气?”

月娘摇头说道:“我不叹什么!”

徐松涛却不放过妻子,追问道:“月娘到底叹气什么,说来听听!”

月娘吸了口气,说道:“我叹!我恨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乌纱君子,竟没有一个是男儿。鞑清在关外不过几万人马,算上挟裹的蒙古鞑子也不过十万人,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今北京破了,南京也破了,家国不在!”

“而你们这些朝廷命官,赳赳武夫,竟没有一个在此危难时候挺身而出,登高一呼组织大兵和鞑清厮杀。此等时候,尔等居然都在计算投鞑剃头后自己的前程官位,都想着鞑子一来就剃发求饶!”

“继续做官?我看你们不是做官,是做狗!”

徐松涛知道月娘素来是个刚烈的性子,听到夫人发怒骂人了,徐松涛哈哈一笑。

“月娘,你说什么胡话。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要为你一儿一女着想?如果本官不顾生死和鞑子死磕,战死沙场,以后谁养大你的儿子,你的女儿。你知道春秋大义,可你知道刀剑无情否?”

徐松涛一口喝下了玻璃酒杯中的烧酒,笑道:“本官做官从来不考虑那么多,随大流而已。现在我知道各个官员都是歌舞如旧,所以这秦家人的玻璃酒杯就是极好的礼物。我不想那么多家国大义,只考虑把今年的礼物大事筹办好。”

“月娘你就在家好好带孩子,等为夫送完礼的好消息吧!”

月娘被徐松涛说得一梗,看着在屋子里玩木马的六岁儿子,月娘叹了口气。

她站了起来,说道:“石头儿,来,不要玩木马了,洗澡换新衣了!“

……

陆以轩看着摆在桌子上的玻璃酒杯,脸上有些发黑。

陆子鸿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说道:“叔父!这是哪个混沌货色送来的礼物。难道这混沌货色不知道我家和仁厚秦家有仇,我家不想看到秦家的东西么?“

陆以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以轩的师爷坐在一边,笑了笑,举起了那酒杯。

“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师爷笑道:“府公!这是好礼物啊!府公怎么收到这礼物不高兴了呢?“

陆以轩冷笑一声,说道:“我不要秦家造的东西!“

那个师爷笑了笑,说道:“府公猜猜,这个闪烁透明的玻璃酒杯售价多少?“

陆以轩看了看师爷,说道:“以前通番海商也送过这样的酒杯给我,说是番国‘以他里’特产,一个作价二十两银子。“

师爷笑道:“以前只有西夷贩卖这玻璃杯的时候,是要二十两银子一个。“

“但是现在秦家卖这酒杯,只要四两一个。“

“府公,你想想这里面差别是多少?“

听到师爷的话,陆以轩和陆子鸿都沉默了。

卖别人一样的东西,不算本事。但是卖别人一样的东西,却把价格打到原先的五分之一,这就是天大的本事了。这基本上意味着别人的生意不需要做了,以后所有的生意都归这新来者一家所有。

陆以轩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陆子鸿诧异说道:“天么?如此说来,这秦昭要靠这玻璃酒杯赚多少银子?“

一百三十四章 死力

师爷摇着纸扇说道:“不要想了,秦昭的玻璃杯铺子早就卖空了。尤其是玻璃酒杯,多少人挥舞着银子买都买不到,每天早上全部在那里排队。香山县的玻璃杯走水路运到广州,每天下午一到铺子里,就全部被人买空,一个都不剩的。“

“还有人做黄牛,排队买来后转卖给其他人,八两一个卖得火热。“

陆以轩听到这里,诧异地和陆子鸿对视了一眼,说道:“这岂不是说这秦昭又要发一笔横财?他要赚多少银子?“

师爷说道:“秦昭缺银子啊?谁不知道秦昭是用自家银子养兵的,像个疯子似的。“

“一个大兵每个月给三两月钱,还顿顿有点荤腥。有人算过,那每顿饭里的荤腥和饭钱和一起,每个大兵每个月要花二两银子伙食费。也就是说秦昭每个月养两千大兵,要一万两银子。这还只算了伙食费。“

“听说秦昭自己建了养猪厂,猪肉价格便宜一些,但也便宜不了多少。“

“府公你说,秦昭养了这么多大兵,能不拼命琢磨赚钱法子么?“

陆以轩叹道:“一来二去,这个当初的小商人都变成坐拥两千大兵的武将了。“将那酒杯在手上把玩了一阵,他又说道:”只是这个守备的手当真是巧,西夷的透明玻璃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怎么做的,他一上来就仿制出来了。“

“还做出了最配合吃烧酒的小酒杯。“

师爷笑道:“说是鲁班再世,亦不为过。“

“府公,如今这酒杯是有钱都要排队买的好东西,那送礼人送这个给你,当真是一片好心啊。就算府公您不喜欢秦氏的东西,把他当普通四两银子礼物转手送给别人,别人打开礼单一看到这个,绝对是笑容满面啊。“

陆以轩沉吟了好久,冷哼了一声。

陆子鸿咬牙切齿地说道:“叔父,这秦昭势力越来越大了。再不把他打下去,我看我们陆家要出事。“

陆以轩看着桌上的玻璃酒杯,没有说话。

……

八月初三,秦昭站在靖海堡的城墙上,望着已进初秋的香山县土地。

“秦有理,你说要多久,朝廷才会派新的县令来。“

秦有理摇了摇头,说道:“那当真要好久了。本来各科进士的名录在南京是有备份的,但是南京城被鞑子占了。如今郑家在福州拥立隆武帝,但是却没有以前的文书账册。隆武帝要找一个有为官经验的进士到香山县来做县令,还真不好找。“

“一些做京官的进士在北京城破后回乡了,有一些投鞑了。有一些进士南下南京,但南京城又被攻破了,这些进士中又有好多人投鞑,或者回乡。“

“如今皇帝身边去哪找老进士?“

秦昭点头说道:“你也觉得,好长时间香山县都不会有县令了?“

秦有理拱手说道:“是呀,守备爷,咱想的和守备爷一样。“

秦昭笑道:“既然县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补缺,我就暂时代理,把香山县管起来了。否则香山县一片混乱,老百姓要吃亏。“

秦有理说道:“守备爷说得没错,我看该在守备府外设置一员提刑官,专门处理百姓告状打官司的事情,免得香山县无人主持公道。“

秦昭道:“此话有理!“

“不过另一方面,我要在香山县摊平田赋,结束投献,让缙绅们把非法所得的土地都交还原主。“

听到秦昭的话,秦有理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守备爷要让那些举人把投献土地全部退回去。“

秦昭点了点头。

秦有理慌张说道:“使不得啊,守备爷,使不得啊!那些举人别看不是官,但是却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举人,是有功名的缙绅。守备爷对这些缙绅下手,要他们把投献田地还回去,那是比杀了他们还要大的事情。“

“杀了他们,只是个人仇怨,外地的文官们就是看个热闹。要他们把投献来的田地退回去,那是要把国朝的缙绅特权打破,是要捅破天啊!“

“就算香山县没有文官,香山县的上峰也会干涉这件事情的。我看广州府知府陆以轩到时候就会干涉守备爷的大事。“

“守备爷何苦去捅这样的马蜂窝?“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老账房,你知道什么是军心吗?“

秦有理答道:“守备爷,我不知道。“

秦昭说道:“士兵也是人,也是为了利益而上战场。士兵们当然要军饷和食宿才会为将军作战,但是如果空有军饷和食宿,也买不到士兵的死力。如果士兵发现将军的出发点有违士兵们的根本利益,士兵们在战场上就会没有士气,一触即溃。“

“正因为如此,闯贼的几十万大军才会在一片石轻易溃败,因为闯贼是掠夺式地造反,闯贼的根本利益和他麾下士兵的利益是不一样的。他的士兵希望天下太平,父母兄妹在乡间都不会被人欺凌,闯贼却要把天下弄垮,破坏世间的所有秩序。“

“正因为如此,我大明那些贪官组织起来的官军遇到鞑子和流贼不堪一击。因为那些贪官做一天官,就在官场上钻营一天。这些贪官的出发点和士兵们希望父母兄妹不受欺凌的出发点也不相同。“

“而前朝兵部尚书卢象升的天雄军,却战绩彪彰。流贼们被卢象升一个文官带兵满山追杀,最后称呼卢象升为卢阎王,为何?无外乎是卢象升是个清正的好官,像阎罗王一样公正。卢象升这样的官员代表着社会的秩序。士兵们的父母兄妹在乡间需要的都是社会秩序,拥戴卢象升,就是拥戴士兵们自己的根本利益。“

秦昭说道:“我们要给士兵的不止是三两兵饷,更是给士兵他们渴望的根本利益。我们要让士兵的父母兄妹在乡间不受欺凌,活得丰衣足食昂首挺胸。我们要让士兵们相信,他们退伍后可以衣锦还乡,在一个有秩序的地方过一个富裕的农汉,娶妻生子,绵绵不绝。“

“只有做到这一点,士兵们才会出死力为我们上阵拼杀!“

“才有可能在攻击权势高官时候不惧战斗,不惧被人安上造反帽子!“

“才有可能在我的指挥下攻打广州,攻打肇庆,对付我的政敌。“

老账房像听天书一样看着秦昭,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昭哥儿怎么什么都懂,说起这样晦涩的大道理头头是道。这真的是我秦家村那个呆头呆脑的少年么?

秦昭用右手锤了一下左手手掌,说道:“所以,老账房,我们要在香山县均平田赋,结束投献。我们要给士兵们一个繁荣有秩序的大后方,让士兵们明白他们的父母兄妹们都过着越来越美好的生活。“

“他们就会明白该在战场上如何战斗,来保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一百三十五章 宣传

韩得功站在那个告示下面,笑道:“告示是贴出来了,可是大家也都不识字,还是要靠我等的吆喝来传示守备爷的章法!“

何家村的百姓围着韩得功和四个老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韩得功一入东良乡何家村就一路吆喝,说要宣布和田赋有关的大事。他们一个班十个人在何家村到处喊叫,说大事来了,大家都出来听听,把何家村的百姓全部叫到了晒谷场上。

韩得功看了看周围的百姓,笑了笑,大声说道:“守备爷今年来给诸位送大礼了。今年起大家再不用承担高高的田赋和地租了!“

“从今年起,所有的田地一律交田赋二斗三合!每亩田二斗三合!再没有什么投献的地租,压死人的田赋了。所有的良田,田主只需要缴纳二斗三合的田赋!“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

他们甚至不知道韩得功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认识韩得功的人嚷道:“韩得功!投奔守备爷投奔得好啊,如今都做排正了。“

韩得功笑道:“托你的福,如今在守备爷麾下做排正一员,管有新兵三十人!班头三个!“

“可以啊!韩得功!出息了!“

韩得功哈哈大笑,说道:“托你的福!“

那个问话的人大声问道:“这征收田赋不是县衙门里的老爹们管的事情么?往年那些老爹一到这个时节就来找村里的里长,抓住一个里长就逼那里长去催田赋。我们村里的田赋高得吓人,没有投献的人一亩田要交一石二斗田赋。“

韩得功眼睛一翻,说道:“县衙?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县衙?县衙都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县令老儿屁颠屁颠地逃了,你去哪找县衙?去哪找县衙里的胥吏老爹来给你收田赋?“

众人听韩得功说起烧县衙的得意劲,一个个哈哈哄笑起来。

县衙确实是县令老头和有权势大户欺负良民的地方。平民百姓哪个没事敢去县衙告状的?那县令宁登云前些年定下规矩,不管谁告状,只要去下跪喊冤,或者打鼓鸣冤,衙役就拖到大堂里先打十五杀威棒!

但是举人老爷们出入县衙却和自己家一样,举人去告状不但不需要挨杖打,还可以站着和县令说话。

县衙当真是个欺负小民的地方。

听到韩得功说自己烧了县衙,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十分开心。

韩得功大声说道:“诸位村民听着!听好了!现在县衙已毁,县令老儿已经辞官回乡,现在咱香山县守备爷做主!“

“守备爷在靖海卫堡设提刑官一员,暂时负责香山县的刑名!村民百姓们要是哪个被人欺负了,可以去靖海堡里面的提刑衙门敲鼓鸣冤,大胆去告状。守备爷的提刑官一定为你们做主!“

听到韩得功的话,何家村的百姓们脸上渐渐兴奋起来。

这话说得清楚,守备爷为村民们做主啊!

秦昭那是什么人?这一年秦昭所作所为百姓们都看在眼里,绝对是个青天大老爷!守备爷出生的秦家村三个举人势大根深,还想和守备爷交好,但转手就被守备爷收拾了。现在秦家村的百姓都收回了投献的土地,享受二斗多一点的田赋,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更别提守备爷对雇工和大兵的仁厚了,只要进了守备爷麾下,那就是富了一家人。

在豪强和百姓这两个极端中,县令老儿是毫不犹豫地站在豪强那一边,而守备爷是毫不犹豫地站在百姓这一边的。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守备爷管香山县的刑名了!

那岂不是青天大老爷来了!

一个年纪超过六十岁的老头听到这里,脸上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拄着拐杖就朝韩得功跪下了。

“青天大老爷!可等到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了!“

韩得功赶紧上去扶老人起来,笑道:“老翁有什么冤屈?“

老头流着眼泪,扶着韩得功的手说道:“排正老爷!排正老爷在上!我家人就是等着守备爷来做主啊!我家四亩水田是家传的祖业,从来没有投献到哪个老爷名下。五年前涝涝河发大水,把我家的水田淹了。等大水退去,举人薛礼居然说那是无主的田地,跟县令交了十两银子就把我家的水田抢去了。“

“我家从此只能做薛家的佃农,一年要交四石地租给他!一家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韩得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老人家!你去靖海堡打官司!守备爷任命的提刑官叫做姜为善。这个提刑官作风和守备爷一摸一样,守备爷怎么为百姓做主,他就怎么审官司!你去敲鼓鸣冤找他,绝对坏不了事!“

那老翁流着眼泪,使劲点头,说马上就去靖海堡告状!

韩得功站回到了高处,大声说道:“这些年无良缙绅欺横乡里,无理兼并,已经把香山县的百姓逼到了无法活命的边缘了。那些大户米烂陈仓,而我等小民却吃糠喝稀,穷困潦倒。我们世代守护的田产,总是被他们弄成家产!“

“从今天开始!这些恶政全部结束了!守备爷为百姓们做主!给百姓们一片青天!“

“守备爷做主,一亩土地只需要缴纳二斗三合的田赋!“

“这些田赋不需要里长卖力催收!自有靖海堡的‘民壮’出来收田赋!百姓只需在每亩二石的粮产中交九分之一给守备爷的民壮,就是完成了全年的田赋!“

一些坚持没有投献的自耕农听到这里,一个个激动得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不怪他们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差别太大。一石二斗的田赋和二斗三合的田赋差五倍,家里有四亩地的人家一下子就能多出近四石收益出来。

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韩得功看了看场面,发现只有大概六分之一的家庭在感恩哭泣。看来何家村的投献情况比秦家村更严重,更多的百姓都是投献了田地的佃农。

韩得功大声说道:“已经投献了的村民,可以去和举人们论理,把土地要回来了!守备爷说了,从今开始香山县再没有投献一事!“

“如果举人们不愿交还土地,百姓们可以拉举人们去靖海堡打官司。只要有人证物证,守备爷一定为小民们主持公道!“

投献了土地的村民们惊喜地看着韩得功,一个个喜上眉梢。

韩得功一挥衣袖,再一次大声说道:“大家听好了!我韩得功说的!有问题回头来找我韩得功!如果举人不愿意交还田地,就带着物证人证到靖海堡提刑衙门打官司!让守备爷给你做主!”

听到韩得功自信满满的话,围着里三圈外三圈的百姓们全部跪了下去。

他们跪在地上,给韩得功磕着头,大声喊道:“全凭守备爷做主了!”

“全凭守备爷了!”

一百三十六章 判案

九月初四,靖海卫堡的一间大院子中。

那间大院子完全是新建的,靖海卫堡中原先没有闲置的大宅院。决定在守备府麾下设置提刑官,开设法庭后,秦昭请人加班加点盖起了这个院子,作为法庭的所在地。

法庭外面摆着一面大鼓,若是香山县的百姓来这里告状,则可以击鼓鸣冤。

此时,法庭内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不知道多少人挤在大院子的正堂外面,看秦昭亲自审香山县的第一案。

说是第一案,当真是名副其实。因为这个案子怎么审,怎么判,直接决定了香山县数万百姓的粮食收成。

香山县还活着的八个举人以及他们的儿子、男性家人全部挤在法庭大堂外面,绸罗绫缎,和衣衫破烂的百姓挤在一起。

不过此时的举人们注意力全在大堂里跪着的原告被告身上,也没有兴致关心身边的百姓们是否一身汗臭,是否有辱斯文了。

如果秦昭一次性推翻所有投献,让投献小民把田地拿回去,那举人们的斯文哪里还有一丁点容身之处?

等到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秦昭才正式上堂。他穿着自己的正三品大红官袍走上了判官席,坐了下去。看了看人头耸动,外围围得密密麻麻的法庭大堂,秦昭笑了笑,点了点头。

啪地敲了一下惊堂木,秦昭喝问道:“堂下跪着的何人?”

跪在地上的村民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民是坝头村的村民冯传文,特…特来告薛举人不愿意停了我的投献,仍逼小民向他交地租!”

秦昭点了点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薛举人。

“站着何人?”

“回守备爷,小的是香山县城中居住的举人薛礼,这次是被告。”

秦昭眉头一皱,喝道:“你为何不跪!”

薛举人愣了愣,说道:“国朝法典有眼,有生员身份者,可以见县官不跪。”

秦昭旁边的秦宁怒喝道:“贼妄八,县令能和守备爷比吗?县令是七品小官,守备爷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

举人还要争辩,秦宁突然瞪大了眼睛,怒声喝道:“跪下!”

秦宁也是上过战场的带兵将领了,这一声怒喝显得杀气森森。薛礼被秦宁这一声怒喝喝得心里一颤,毫无预兆地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去。

薛礼当真是吓了一跳,跪下去后还匍匐在地上,好久才抬起上身。

秦昭看了看薛礼,回头和原告说道:“冯传文,你说你是投献土地于薛礼处,可有证据,证人?”

冯传文抬头说道:“守备爷,我家十一年前向薛举人家投献土地五亩,这件事情全村人都知道。全村人都是我的证人。若是要证据,则有我家祖传的一份地契为证。”

秦昭挥手说道:“拿地契上来!”

那个冯传文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契出来,交给了堂上打杂的小厮,那小厮把地契交到了秦昭手中。

那地契做得很潦草,上面写着:“万历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一日,立契书人林大壮为因无钱纳粮,由中人林德、丁贵作保,正将名下五亩水田出卖本乡受契书人冯辽处。田地在坝头村村南四十丈,北至王大胆家菜地,有田埂一条。南至山坡。东至涝涝河,西至挑水小路。田价一百三十一两,一次付讫。”

地契下面有立契书人林大壮的手印,又有受契书人冯辽的手印。然后最左边签着中人林德、丁贵的签名。

地契保存得很小心,但因为上了年份,依旧很残旧,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撕破。

冯传文跪在地上说道:“守备爷,这是我家祖手上保存下来的地契。”

明代的地契都是由卖地人写给买地人的。地契一份,由买地人保存,作为土地产权凭证。地契实际上是一份合同和收据,和后世的房地产权证不同。

所以虽然把土地投献到薛举人名下了,冯传文却依旧保存着自家的地契。

秦昭看完了地契,点了点头,问道:“薛礼,你可承认这冯家土地投献之事。”

薛礼答道:“学生承认!”

秦昭说道:“那如今本官整理香山县的田赋,杜绝投献,让你把土地还给冯传文,你可愿意。”

薛礼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投献是我和冯传文的土地买卖。白纸黑字写了地契。如今那地契学生已经带来,守备爷要看随时可以看。既然冯传文当时不收银子把土地送给了学生,那学生在法理上就拥有这土地的产权,我给冯传文佃种是我仁义,我不给冯传文佃种给其他人租种也是我的自由,岂能说退回去就退回去。”

听到薛礼的话,外面那七名香山县举人和他们的家人们齐齐高喊:“说得好!”

“就是这个道理!”

“凡事要讲个法理,法理就是这样的。”

秦昭笑了笑,说道:“你们以为你们占着法理,我就没法让你们退还投献的田地?”

薛礼跪在地上,说道:“守备爷,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开衙门审案子,凡事都要讲一个理字,否则成何体统?”

外面的举人家人又是大声聒噪:“说得好!“

“判案要讲法理!“

秦昭一拍惊堂木。

薛礼被吓得一哆嗦。

外面的举人家人们也不敢再大声喊话了。

秦昭大声喝道:“冯传文,当初你为什么要将土地投献给薛举人。”

冯传文脸上一白,不敢说话。

秦昭恼怒地又一拍惊堂木,喝道:“老实说话!”

冯传文顿时被吓哭了,跪在地上说道:“守备爷在上,小的说,小的说实话,小的那时候是为了躲避田赋,才投献了。”

秦昭再猛地一拍惊堂木。

“薛礼!这十一年你可有为冯传文的田地交纳田赋?”

薛礼脸上一白,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举人,这十几年一分钱田赋都没有交过,这是常识,把县衙门里面的记账胥吏抓来一问也知道。

秦昭冷笑一声。

“为了躲避田赋而发生的土地投献,违法!本官判十一年前的这次投献无效!”

“来人啊!把薛礼怀里的地契收来,作废处理。”

“薛礼和冯传文两人联手欺诈县官,逃避赋税,每人杖二十!”

听到秦昭的话,冯传文大喜过望,薛礼则是一下子掉入了冰窟,整个人呆掉了。

冯传文挨打二十大板无所谓,大不了屁股开花在床上躺几天。但是秦昭做主,把土地拿回去了。拿回来了土地,以后每年只需要交二斗三合的地租!

这下子当真要过上好日子了。

看到守备爷这么判案,围在外围的百姓们一个个面有喜色。既然第一场投献案件是这么判的,那以后其他的投献案肯定也是同样的判决。这意味着所有投献土地的小民可以凭借地契拿回自己的土地。

薛礼则脸上雪白,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他身后,那十五个举人和他们的家人同样面无血色。

秦昭判定当初的投献是违法行为,地契作废,这在法理上确实讲的过去。因为为了非法行为而制定的契约,法官是有权判定契约无效的。否则世间的法律岂不是为非法行为保驾护航,成为犯罪分子的保护伞?

但是这样一来,举人们就要失去全部的土地。

而且还要和投献土地的佃农私底下解决问题,不能闹进衙门。真进了守备爷的衙门,屁股要被打开花!

来一个投献佃农就打一次板子,八个举人要被打多少板子?会被活活打死。

晴天霹雳啊,当真是晴天霹雳!

举人们如丧考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久,才有一个举人反应过来了。他拉着举人王元,小声说道:“走!我们明日找知府去!“

香山县的百姓们却丝毫不顾举人们的惨淡,几百人呼啦啦在大堂外全跪了下去。

“青天!”

“青天!”

“青天大老爷!”

一百三十七章 饿死他!

九月十一,举人王元跪在丁魁楚的两广总督衙门中,声泪俱下。

“那秦昭当真是一点王法都不讲。前番赶走了县令,今番就对我们这些举人下手。诸位老爷在上,他秦昭这是要革除国朝缙绅不纳田赋的循例啊!此风若涨,天下还有哪个看得起缙绅?哪个看得起诸位官爷?他秦昭这是要天下缙绅的性命!他这是要把天给捅破啊!“

王元前面,广东的高官们分为两派。一派人站在丁魁楚的身旁,人数较多。

另一派人坐在广东巡按御史王化澄的下首,有布政使,提刑使,高官云集。

丁魁楚脸色严峻,手上抓着一对核桃不停地转着,似乎在琢磨怎么对付秦昭。

王化澄看着丁魁楚的脸色,看了好久,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督公贵为兵部尚书,两广总督,不会拿一个小小守备没有办法吧?“

丁魁楚看了看王化澄,说道:“此子羽翼已成,不是轻易可以剿灭的?“

王化澄冷笑道:“难道广东一省这么多兵马,没有一路兵马斗得过秦昭的两千新兵?“

丁魁楚长吸了一口冷气,说道:“依老夫这些年的戎政经历,包括广东总兵在内,还真没有哪一路兵马是秦昭的对手。“

听到丁魁楚的话,王化澄这边官员都有些动容。这边的几个官员都不是管兵事的,对秦昭的事情只是听说,都知道秦昭有两千新兵。但今天听到丁魁楚说广东哪一路兵马都敌不过秦昭,他们还是有些莫名惊讶。

王化澄大声说道:“那就调广西的狼兵来剿了他!“

丁魁楚摇头苦笑。

众官看着丁魁楚的样子,一个个倒吸着凉气。

这秦昭是会翻弄风云的神仙么?他的一千老兵不过招募大半年,一千新兵更是刚刚招募,怎么就让丁魁楚这么棘手了?看丁魁楚的样子,即便是广西的狼兵也不是秦昭的对手,秦昭已经在香山县霸着了!

丁魁楚沉声说道:“对付秦昭,不能用强!“

众人琢磨着丁魁楚的这句话,浮想联翩。

最后大家都琢磨起这一年的两广各镇兵饷,丁魁楚上下其手闹了许多笑话。

众人越想越明白,一个个脸上都泛出了冷笑。

王化澄咳嗽了一声。

“丁总督,作为广东巡按,我职责所在必须提醒你:放任秦昭这样的叛逆在香山县攻打县城,搜刮缙绅,却迟迟不能派兵剿灭,你两广总督是有责任的。“

丁魁楚脸色一阴,喝道:“怎么,你要去天子面前参我么?你看天子听不听你的。“

王化澄哈哈冷笑一声,没有再说。

广东承宣布政左使刘延光上来打圆场说道:“如此大事当头,二位不要争论了。秦昭在香山县倒行逆施,形同叛逆,如今还是商量一个遏制他的办法,不能凭他任他在香山县胡作非为,把那里变成一个法外之地!“

提刑按察右使何存志摇头说道:“如今既然不能调兵剿他,我们还真拿他在香山县没有办法。“

陆以轩看堂上诸位没有办法,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上峰,其实我等可以在广州找他的弱点!“

王化澄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他不是在广州有弹簧软椅店么?最近又开了一个玻璃店!“

陆以轩说道:“这个秦昭极为桀骜,一个守备养两千兵还发厚饷给肉食,以私产养兵。恐怕也正是如此,才有粤东粤西哪一镇兵马都压不住他的战力。我们要从他的银财入手,让他破产!“

丁魁楚听到这里,精神起来,指着陆以轩说道:“你继续说!“

陆以轩说道:“广州城城高池深,是岭南的头号重镇。秦昭的生意做在这里,他的兵马银粮也全依靠这里。我不信他秦昭有胆子敢带兵攻打广州城,做广州城的主!“

“如果秦昭真的攻打广州城,那再怎么遮掩也是叛逆无疑了,我等只能征调粤西粤东的全部兵马会剿。“

听到会剿二字,丁魁楚冷笑了一声。

何存志说道:“我看他也不敢公开谋逆攻打广州城。毕竟他现在只有两千兵马,真的粤东粤西会剿,他的两千兵马就是神兵天将也顶不住。“

王化澄说道:“那我们就在广州封他的产业,让他饿死!“

刘延光笑道:“王公所言极是!”

众人看向了广州知府陆以轩。

陆以轩和秦昭有仇,大家都知道。去年秦昭还是一个小商人地时候就曾经和陆以轩斗过法。结果秦昭找了郑家做靠山,靠郑家的兵马斗赢了陆以轩,火烧陆家大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今时陆以轩不是为了个人利益和秦昭斗法,而是为了整个文官缙绅体系的稳定出头,收拾秦昭。今时的陆以轩背后站着整个广东官场的大员,陆以轩只是一个急先锋而已。

陆以轩站了起来,拱手朝两边的官员们一礼。

“某肯定要办秦昭!”

“只是某若是办秦昭,这秦昭很可能学郑森的路子,用兵马逼迫广州城,逼广州城戒严。到时候广州城门四闭,城中商贾的店全无生意,恐怕诸位上官要怪我办事不力!”

众人对视了一眼,哈哈苦笑。

想不到对付一个小小守备,竟要承担广州城闭城的成本。二堂里的官员们都在广州城有垄断性生意,而且都是盐铁布米之类的大买卖。这一天不做生意,就损失一天的银粮,十分让人肉痛。

不过秦昭向缙绅免赋开火,是动了二堂中诸位官员的另一条大财路。试问如果广东没有了免赋的缙绅,还有谁给广东的文官们送上大把大把的银子?

丁魁楚难得大方了一次,好言朝陆以轩说道:“陆以轩,你不要怕干扰了广州城的生意。本院问你,广州城的秦昭店铺关了,能不能饿死秦昭!”

陆以轩想了想,答道:“起码断了他五、六成的收益!”

丁魁楚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好!”

“由奢入简难,我看秦昭少了五、六成的收益,拿什么养他的大兵?”

王化澄看了看左右,苦笑地笑道:“罢了罢了,少做几日生意就少做几日生意吧?本官也乐得清静几天,去肇庆的茶楼里看看戏。”

一百三十八章 收了他

这一天,秦昭正骑马在香山县各乡巡查。

现在香山县没有县令,秦昭就是香山县的实际控制者了。秦昭一上台就给香山县百姓大大减少了田赋,免除了投献地租,现在在香山县成为了百姓的大英雄。

减免田赋,免除地租有多么惠民?这么说吧。香山县以前百姓田里收成的一半要交给里长做田赋,或者交给举人做地租。而秦昭大手一挥,就把百姓田里收成的近九成给百姓留下了。现在百姓只需要缴纳一成多一点的田赋,就可以了。

这是吃糠喝稀和丰衣足食的区别。

各地在收稻子的百姓看到秦昭的官袍大马来了,一个个都是跪在田里,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秦昭的感激。

秦昭笑着和秦有理说道:“今年百姓可以过一个好年!”

秦有理满脸红光,说道:“守备爷,不光是百姓可以过好年,我们也可以过一个好年啊!”

秦昭问道:“怎么说?”

秦有理豪气干云地说道:“守备爷,香山县账册上原有民田四十二万八千亩。这些民田按国朝田赋该缴九万五千八百石粮食。但是香山县投献风行,县令一直无法足额征缴田赋。去年香山县实收田赋六万一千九百石稻米,距离帐册上的足额标准插了三万三千九百石。前年更是只收五万八千石,差了三万七千石”

秦昭点了点头。

秦有理兴奋地说道:“但是守备爷今年均平田赋,又杜绝了投献之恶后,今年香山县的田赋全部足额缴齐了,一合粮食都没有差。”

“所以守备爷,按照前些年的标准将田赋转运到各处后,我们今年实际上有三万四千石粮食的留存!”

秦昭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他早就知道,均平田赋和杜绝投降后总税收会得到足额征收。但是具体听到实际的数字之前,秦昭还没有想到其中的数据差距竟这么大。一次赋税和投献的变法,一下子就让香山县的田赋暴涨,结余了三万四千石粮食。

三万四千石粮食换成银子,也值十万两纹银了。

而且这是粮食,是可以给人吃的稻米,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不是极为缺钱,秦昭都不会把粮食卖出变成银子的。

秦昭高兴地笑了笑,说道:“如果在广东全省全部按香山的法子处理,那要多征多少田赋,可以多养大少大兵?还会怕鞑子么?”

秦有理在马上拱手朝秦昭行礼,说道:“此等乱世中,唯有守备爷心系社稷,当真是百姓之福。”

秦昭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五骑人马驰骋过来。

秦宁带着四个亲兵冲了过来。

“不好了!守备爷!”

“守备爷!出事了!”

秦昭眉头一皱,说道:“什么事情,咋咋呼呼的?”

秦宁骑马停在秦昭前面,大声说道:“守备爷,那狗娘养的陆以轩在广州城封我们的店铺了。”

秦昭皱眉问道:“封了几间?”

秦宁苦着脸答道:“软椅店铺和玻璃店铺都被封了!”

秦有理顿时愁容满色,叹气说道:“守备爷,这可如何是好?”

秦昭转头看向秦有理,问道:“这两家广州的店面一个月多少利润?”

秦有理拱手说道:“守备爷,软椅店铺一个月能卖软椅六百多副,利润近五千两。那玻璃店更不得了,一个月能卖玻璃杯子六千多两,几乎全是利润。”

“这两家店一被封,我秦氏商号一个月要损失万两利润啊。”

“没有这两家商号,香山县多得田赋又不出售的话,守备爷,我们的帐上要入不敷出了。”

秦宁说道:“不过守备爷有剿贼获得的十多万银子打底,还有闹饷的银子,一时半会不会缺银子,是吧守备爷?”

秦昭冷冷看着广州的方向。

许久,他说道:“这个陆以轩处处和我敌视,明知道我的势力还要和我硬怼,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秦宁叹了口气,说道:“天杀的狗知府!”

秦昭冷冷说道:“那我就替天行道,收了这狗知府的狗命!”

秦宁吓了一跳,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说道:“守备爷,我们要闹饷闹进广州府?”

秦昭笑了笑,说道:“从香山县闹饷闹到广州城,太夸张了,没人信。”

秦宁问道:“那怎么收他狗命?”

秦昭说道:“给你们看看本守备的手段。”

……

九月二十一,秦昭站在那台木制膛线拉床的前方,仔细地看了看机器。

那台机器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个木头卡槽开在一个木头拉杆上。那个木头拉杆的尾部有螺纹状的凹陷,刚好通过卡槽。如果拉杆想前后行进,就必须让凹陷通过卡槽,就会以固定角速度自转。

而拉杆上则卡着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型拉刀,伸进鸟铳的枪管里拉膛线。那个拉刀下面可以垫薄纸片,每次抬高一点点,拉削一点膛壁。直到把拉刀升到最大高度,拉出完整的膛线为止。

这个手工拉床是秦昭后世上网时候偶然看到的,是南北战争时期南方邦联军拉膛线用的。秦昭那时看的是一个多小时的长视频,讲得极为清楚。

当然南方军的拉床是铁制的。

秦昭之所以做木制拉床,是为了最快速度把拉床造出来。秦昭穿越前还在网上看到过一本《爱德华式木制拉床拉膛线教材》,连篇累牍地详细介绍如何做木制拉床拉膛线。秦昭此时急用拉床,就按照那本书的方法画了图纸,让木工们做拉床。

现在拉床已经做出来了,看上去质量不错。

“做得不错!有赏!”

那几个木匠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说道:“哪里是我们做得好?都是按照守备爷的交待做的‘机器’,连图纸都是守备爷画出来的,我们只是按照图纸打造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都是做我们本分的事情。”

“而且还是用守备爷的木工车床车出来的木头零件。”

秦昭问道:“你们拉出膛线来了。”

一个木匠眉飞色舞地举着一把鸟铳走了过来。

“我们拉出膛线了,守备爷你看!”

一百三十九章 试枪

秦昭举起那把拉了膛线的鸟铳看了看。

鸟铳里面看不清楚,但至少在肉眼可见的部分,那膛线是拉得相当精美的。均匀分布的阳线和阴线几乎是一样宽,八条阴线螺旋着往铳管的深处旋进去,充满了几何形状的美感。

秦昭上下看了看,问道:“试射过没有。”

“回守备爷,还没有打过。”

秦昭一挥手,说道:“走!出去打几枪试试。”

众人便拥着秦昭,往靖海堡外面的靶场走去。那靶场是这些天试制鸟铳的工匠试射鸟铳的地方,在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摆着五、六个人形靶子。

明人以左右各行一下为一步,差不多是一米五一步。四十步大概就是六十米的距离。

秦昭一上去就说道:“靶子太近了!”

他从射击处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足足走了一百步,走到大概是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才说道:“靶子放这里!”

周围的随从们都目瞪口呆。

秦宁说道:“守备爷!这个距离也太远了吧!那些鸟铳师傅做得最好的鸟铳也只能打五十步,你这足足要一百步,一般鸟铳是不可能打上靶的。”

赵良策摇着头,说道:“守备爷,咱说句实话,太远了,打不上!”

那些工匠也纷纷说道:“守备爷,这太远了!”

“守备爷,这些鸟铳磨膛线之前只能打五十步,五十步还经常脱靶!”

秦昭笑了笑,说道:“有膛线的鸟铳就不叫鸟铳了。有膛线的鸟铳叫做来复枪。你鸟铳无法企及的距离,对我的来复枪来说只是小把戏。”

接过工匠手上的来复枪,秦昭说道:“我亲自来打!”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秦昭手上这把燧发式鸟铳是为了拉膛线专门制造的,膛壁特别厚,没有炸膛的风险。秦昭执意要自己射击,众人也不敢拦。

秦昭从枪管下面取出通条,将通条伸进枪膛中捅了几下,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堵塞枪管。然后他把通条放回原处,把燧发枪枪击的锁头往后拉,打开药池盖子,从步枪的枪托上面取下一包定装弹药。他用牙齿咬开定装火药的纸包,将引火药倒入枪机药池,关闭药池盖子。然后秦昭再咬开定装弹药另一头的纸包,将发射药倒入枪管中。

取出通条,将发射药压紧,放回通条。

从枪托上面的小卡槽上取下水滴型铅制弹丸,将弹丸放入枪膛。取出通条,用通条将子弹和发射药压实在一起。放回通条。

再拉一次枪机锁头。

秦昭的工匠生产的鸟铳都装上燧发枪枪机,应该称为燧发枪。秦昭玩燧发枪也玩了一个月了,各种操作十分熟练,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一样完成了发射的准备。

不过前装燧发枪的发射步骤实在太复杂,即便秦昭这么熟练,他也花了十五秒钟时间。

秦昭托起来复枪,朝一百五十米外的目标瞄准,一摁扳机。

“嘭!”

来复枪发出了一声巨响,枪管口喷出火焰。

秦昭被后坐力震得肩膀一歪。

靶子附近的士兵跑过去看靶子上贴的纸了。看了一会,他满脸通红地举起了手上的小红旗。

那个士兵想不到这么远的距离,守备爷都能射上靶子。这么厉害的火器,以后要装备全军?他想着想着,激动得脸都红了。

其实这些士兵不知道,秦昭手上的步枪已经是来复枪了,在命中精度上和后世的来复枪比较没有太大差距。滑膛枪那样一射出子弹就子弹乱飘的情况不会在来复枪上发生,因为来复枪的子弹是不停自转的。

十九世纪,法军装备的和秦昭手上这把一样的米涅步枪,试验中理论射程高达四百多米。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北双方广泛装备秦昭手上这种前装来复枪,两军的狙击手经常在三百米距离上狙杀对方的军官,打得两边的军官不敢出战壕,改变了自古以来军官身先士卒的战场形态。

秦昭挥了挥手,说道:“把靶子再往后移三十步。”

靶子处的士兵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将靶子往后移了三十步,让射击距离达到了两百米。

秦昭熟练地操作步枪,射击。

“啪!”

靶子处的士兵检查靶子,再次挥舞起表示上靶的小红旗。

秦宁和赵良策已经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昭。

从二百米的距离看过去,远处的靶子已经只有一点点大小。用步枪的准心瞄准的话,那个靶子也就比准心大一倍而已。

这样的距离上,前装来复枪居然可以命中目标。

秦宁咧了咧嘴,拱手说道:“守备爷夺造化之钟离,当真是神乎其神!”

赵良策吓得脸色发白,说道:“守备爷太神了!这当真是夺鬼斧神工!”

两人已经被秦昭的神技吓得心脏狂跳。

鸟铳做得再好,也只能打四十步外得精确目标。弓箭就更没有准头了,一般的弓箭手能用强弓能在三十步上射中人,就算是神射手了。

一百三十步上夺人性命,这还是人么?说是神仙都不为过吧?守备爷当真是星宿下凡么?怎么做得出这样不可思议的武器?

守备爷又拿出这样犀利得武器出来,威力堪比秦氏火箭弹。以后守备爷的前途得有多大?

秦宁和赵良策对视了一阵,双双乍舌。

那些工匠想不到自己做出来的鸟铳竟然可以打这么远,吓得张目结舌,一个个跪在地上朝秦昭磕头,不敢站起来。

秦昭挥了挥手,说道:“靶子再放远一点。”

……

秦宁在酒楼二楼的窗户上,看了看远处的陆子鸿的府邸。

这个酒楼已经被秦昭买下来。

陆以轩住在城东的知府衙门里,那一片地方周围没有商铺。但是陆子鸿却住在靠近西关的商业区,周围酒楼、商肆林里。

秦昭直接出钱买下了一个位置较好的酒楼。现在从秦宁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陆子鸿的府邸大门。

秦宁点了点头,朝秦昭说道:“守备爷你来看!”

秦昭看了看,看到了一百五十米外陆家的大石狮子。

郑成功烧了陆家大门后,陆子鸿最快速度重建了大门,建得比以前还要气派,加上了一对石头狮子,张牙舞爪。

秦昭点头说道:“情报准确吗?”

秦宁笑道:“守备爷,你还不相信我打探消息的手段么?陆以轩在衙门里狎妓不方便,每五天就做轿子来陆子鸿这里一次,会赏春楼的头牌乔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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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章 鸣冤

秦昭又问道:“银票和小厮可准备好了?”

秦宁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银票出来。

那假银票当头一个会昌票号大字,做得惟妙惟肖,画押大印完备,怎么也看不出是假的。

银票上大书“足银一百两”几个大字。

银票外面又包着一张纸,纸上毛笔字大写“鸣冤”两个大字。

秦宁招呼一个亲兵过来。那个亲兵长得瘦瘦的,此时穿着一身绸罗衣服,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看上去像是个开商馆的商人。

秦昭看了看,说道:“可以!”

秦宁得意地一翻眼睛,说道:“守备爷,我办事你放心,绝计坏不了大事。”

那个亲兵从秦宁手中接过银票两张纸,便下去了,守在陆家大门右边十几步外,坐在一家茶水铺子的一楼静静等待。

秦昭从窗户里看着那个小厮到位,长吸了一口气。

“和这个陆以轩结仇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除掉他了!”

他一挥手,说道:“步枪手就位!”

五名步枪手走上来,把“靖海式来复枪”架在了窗户上,对准了一百五十米外的道路。

……

陆以轩今天心情很好。

半个月前他以调查通鞑奸细的名义,命人封了秦昭的两家大店。按照陆以轩的估算,这两家大店一个月能有近两万两的营业额,其利润少说也有一万两银子。封了这两家店铺,陆以轩相信秦昭要没钱养兵了。

当然,秦昭前些日子在宁登云的地窖里抢到了好多银子,有几万之多。

但是按照陆以轩的情报,无论如何,秦昭肯定是要入不敷出了。就算宁登云那笔银子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从长远来看,秦昭都养不起那样金贵的两千大兵了。

刚开始封店的时候,陆以轩还有些战战兢兢,怕秦昭带兵强攻广州城。

广州城兵备懈怠已久,防备实在是比较差。如果说秦昭的精锐老兵强攻广州城,三天之内攻陷广州,陆以轩也不是太惊讶。

然而秦昭并没有那么做。

显然,秦昭也抓不准两广官员的底线,怕两广官员真的群策群力,调集出一支几万人的大军讨伐他。毕竟广州城是广东的第一大城,岭南的商业枢纽,如果秦昭想打进广州控制一切,那动的是所有两广高官的蛋糕。

很明显,秦昭不敢。

等了半个月,既然秦昭不敢攻广州,陆以轩就放心了。

秦昭不但不敢攻打广州,而且连派兵骚扰广州附近区域,逼迫广州戒严关城门都不敢。

陆以轩这次封了秦昭月入万两的大铺子,在两广官员面前露脸了!以前两广官员都厌恶陆以轩聚敛无度,这下子不会厌恶陆以轩了,还要夸陆以轩高明。

陆以轩坐在八抬大轿子里,哼着小曲,期待着等下和乔红儿的约会。

他素喜狎妓,有一妻十一妾。十一个小妾里面八个是妓院里面的头牌,还有一个是暗娼。但是那些女人陆以轩都玩腻了,所谓妾不如偷,来侄儿家这里偷会赏春楼的头牌乔红儿才刺激,让人兴奋,让人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

尤其乔红儿那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一手惊艳四座的琵琶,唱起曲儿来婉转悠扬,让人流连忘返。

陆以轩坐在大轿子里,掀开轿帘一看,发现距离侄子家已经不远了。他心情越来越好,忍不住哼起小曲子来了。

突然,轿子突然停住了。在轿子里起伏的陆以轩只觉得轿子一顿,他差点摔倒在宽敞的轿子里。

前面传来一个年轻汉子的声音:“冤情啊!小的有天大的冤情!”

“青天大老爷,小民冤啊!”

然后是管家的厉喝响起:“贼驴球!有冤情到衙门里报官去!拦在知府大人的轿子前作甚?若是耽误了知府一时片刻,尔担当得起么?”

“小的真的有天大的冤情,这是小的诉状!”

“什么东西?”

“这里面怎么有…”

陆以轩竖耳听着,发现管家的话只说了一半,听到这里突然发现没声音了。他在轿子里等了一会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他大声咳嗽了一声。

那个管家听到陆以轩的咳嗽,才走到陆以轩的轿子前面,作揖说道:“老爷!这喊冤的商人送了个东西上来。”

陆以轩咳嗽了一声,说道:“什么东西,把轿帘打开,待我看看!”

两个小厮上来,掀起了那八抬大轿的轿帘。

“老爷,你看这个…”

那是一张假银票。

但陆以轩到死,都没有看清这张假银票的数字。

他一开轿帘,身子刚往前倾斜一个小角度,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不到两秒钟,就有五枚子弹像是闪电一样从远处的酒楼二层射了出来。五枚中有四枚命中,稳稳地扎进了陆以轩的胸口里。

陆以轩的胸口刹那间就被旋转的水滴型子弹打穿了,四枚子弹像是搅拌机一样把陆以轩的心肺搅成了肉泥,打断了陆以轩的肋骨,从陆以轩的后背飞了出去,又打穿了轿帘的后部布匹,不知道射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以轩惊悚地张大了嘴巴。

“啪啪啪啪啪!”

等陆以轩发出了惨叫声,五声清脆的枪响声才从远处传来。

“啊~~”

陆以轩猛地往前面倒去,口中喷出一口老血,喷得那个管家一身的血红。

广州知府发出了一声惨叫,就扑通一声摔倒在轿子前面,身子在地上抽搐了四、五下,就死透了。

那个管家张大了嘴巴,无论如何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火铳杀人?

他转头朝四周张望,可是这条街上能射到老爷的地方都没人啊。最近的能看到老爷的地方是远处的那个酒楼二楼,那里有几面窗户。可是那里距离轿子大概有一百多步,火铳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距离上笔直取人性命的。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死了?老爷真的就这么死了?

陆以轩一死,他手下的小厮乱成一团。好多人抱头鼠窜,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还有人缩在墙角,朝空无一人的空气中大声喊:“好汉饶命!”

有一个小厮是陆以轩侄子家的,看到这里的惨状,冲进陆子鸿家里大声喊道:“爹!爹!大老爷被打死了!大老爷死在了我家门口!”

陆子鸿本来在大堂等陆以轩。

听到这个小厮的汇报,他眼睛刹那间睁得像李子大小,心脏狂跳。他脸色越来越白,撒腿就往门外冲出去。

开玩笑,如果这个叔父死了,陆子鸿所有的权势都将一夜间坍塌。他这些年搜刮的那些银子,能不能带回老家都要两说。

一百四十一章 陆子鸿

陆子鸿不知道他叔叔是怎么死的。

在他看来,火器是不可能完全控制他家门前这块区域的。这块区域前后左右都是高墙大院,如果说有人想在这里刺杀,只能是趴在对面的院子墙上往这边射箭。

又或者在院子墙上用火器射击。

其他地方没有视角能杀人。

两广承平已久,这边产的火器粗陋,火器的命中率往往不如弓箭。想在陆子鸿门口这块地方杀人,还是用强弓直射更加方便。

至于一百多步外的那一家酒楼二楼,陆子鸿想都没有想那里会有刺客。因为那个酒楼二楼距离陆子鸿家门足足有一百步远,没有任何火器能够在这个距离上精准杀人。

最准最准的鸟铳,也只能打五十步。

所以陆子鸿此时听到陆以轩死在门口,整个人处于完全的懵懂状态。他以为杀手肯定是强行站在道路近处射杀叔父。而叔父身边那么多弓手家丁,这些刺客一击得手后肯定张皇逃窜,最快速度离开作案现场。

陆子鸿本着他对大明,以及鞑清,所有火器的常识,判断自家大门口的刺杀无论如何是一次强行杀人。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在一次击杀成功后继续控制这一片区域。

所以陆子鸿没有做任何防备,大大咧咧地冲到了自家家门。

家门口,陆子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陆以轩,血流满地。

他还看到撒腿逃跑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是拦住轿子喊冤的秦昭亲兵。趁着陆以轩死后一片混乱,他就赶紧溜走了。

陆子鸿看着那个逃跑的小厮,以为自己看到了强行杀人的刺客。

不过他的注意力现在集中在血流满地的陆以轩身上。

叔父真的被打死了。

自己的所有前途,随着叔父的死亡结束了。

自己在广东聚敛的这些银子都藏在广州城的几个院子里,并没有送回家乡。叔父在知府的位置上,这些银子是绝对安全的。但是一但叔父死了,那几十万两银子恐怕运出广州城都难!

多少人会上来落井下石,狠狠在陆家的尸体上咬一口?

他突然感觉全身的血液倒流,头发冲冠而起,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的悲痛中。

“叔父!~~!!”

陆子鸿眼泪涌了出来,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但是陆子鸿的嘶吼只发了一声。

一百步外,秦昭靠在一面窗户上,轻轻说道:“打死门口嚷叫那个男人!”

五把来装填完毕的前装复枪调转了枪口。

“啪啪啪啪啪!”

陆子鸿刚想往前走,去看一看叔父的尸体,身上就冒出了五个血洞。

陆子鸿胸口中弹,腰上中弹,就连脸上也被打了一发米涅铅弹,血液像是花朵炸开一样从伤口里炸开,刹那间就喷了旁边一个小厮一身。

陆子鸿感觉全身的血肉一瞬间不再受自己控制。

让后就是痛彻心扉的痛苦。

“啊!”

陆子鸿倒在地上翻滚,看得旁边的家丁小厮目瞪口呆。

老爷死了,少爷也要死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刺客到底在哪里?

刺客是刚才那个拦轿子的小厮?可是他已经跑了啊?

刺客在四周的墙壁上?可是墙壁上空无一人啊?

陆子鸿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滚不动了,身体开始做不规则的抽搐。抽搐了大概五息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死透在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旁边。

想了几秒钟,陆家的小厮们齐齐望向远处的酒楼二楼。

因为不管怎样,啪啪的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但真的有人能从一百多步的远处取人性命么?如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在战场上岂不是无所匹敌?

小厮们知道自己今天碰到神仙了,一个个哇哇叫着冲进了陆家宅邸躲避,四处逃窜。

秦昭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陆子鸿,冷笑了一声。

秦昭还记得陆子鸿来砸自己的沙发铺子时候,那嚣张跋扈的二代气势。

风水轮流转,今天这陆子鸿就死在自己手上了,像杀一只鸡似的。

秦昭轻轻地敲了敲窗子,笑道:“完事!收工!“

五个狙击手快速收起了步枪,准备从店铺后街溜出广州城。

秦宁每人塞了十两银子,说道:“注意保密!“

……

“制府!那陆以轩不知道中了谁的道,死在了他侄子家门口!“

王化澄难得尊重了丁魁楚一回,悲痛地说道:“连带他的侄子也被打死了。“

丁魁楚脸上一脸的惊骇,问道:“怎么死的?“

王化澄叹了一口气,说道:“尸体我看了,是被火铳打死的。“

丁魁楚诧异地张大了眼睛,问道:“凶手擒到否?“

王化澄叹了口气:“陆家大门方圆八十步的前后我全部搜了一遍,但那一片区域都是官员子侄的聚集地,一查就知道,那一天没有任何陌生人进入那一片。“

丁魁楚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王化澄继续说道:“陆家的小厮说当时陆以轩一掀开轿帘,刚露一个面,就被人打死了。听那时传来的啪啪声,火器像是从远处的一个酒楼二楼传过来的。“

丁魁楚赶紧问到:“那酒楼是谁人的?“

王化澄吸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就蹊跷在这里了,那酒楼最近刚被靖海卫守备秦昭买下,从酒楼二楼的窗户上刚好可以看到陆家院子。但是吾的家丁专门到那里去测量过,那酒楼二楼距离陆家大门足有一百步。”

“一百步?这么远?”

王化澄说道:“正是,制府,你是兵部尚书,可知道世上有火器能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

丁魁楚脸上阴晴不定,他想了好久,还是摇头说道:“这世上岂有火器能于百步上取人性命的?我当真没有听说过。”

顿了顿,丁魁楚又说道:“莫非这鲁班一样的秦昭又发明了新的物事,能在百步上取人性命?”

王化澄冷笑一声,说道:“如果秦昭发明了这样的物事,那别说广州城拦不住他秦昭了,就算是粤东粤西两省会剿香山县,也压不住他这样的鲁班再世。”

丁魁楚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虚,踉跄地坐在了沙发上。

王化澄摇头叹息,说道:“现在虽然感觉秦昭极为可疑,我等却没有丝毫证据能断定凶手是他。”

丁魁楚脸色发白,没有说话。

王化澄说道:“制府!如今封秦昭店铺的广州知府死了,秦昭又把他的店铺打开了,广州的同知不敢阻拦。我们要不要把广州的同知叫来,逼他封秦昭的店铺。”

丁魁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缓一缓!按公!缓一缓!”

“陆以轩在广州经营了五、六年,树大根深。陆以轩被打死,自然会有人发难,去找秦昭的麻烦的“

丁魁楚似乎已经完全不关心怎么对付秦昭的事情了,反而朝王化澄问道:“陆以轩是打开轿子轿帘才被打死的,这么说只要坐在大轿子里不开轿帘,就不会被打死?”

王化澄有些气结,尴尬地看着丁魁楚。

丁魁楚满脸苦笑,说道:“按公!你不知道我也得罪秦昭很深,此子会不会在肇庆府埋伏我一回,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王化澄翻了个白眼。

他明白了,丁魁楚被吓傻了。短时间内,想找丁魁楚一起对付秦昭是不可能了。

可广东一省没有两广总督的统筹,谁能治秦昭?难道由自己这个言官来统筹?

王化澄叹了口气。

一百四十二章 行刺

秦昭骑马行在广州到香山县的官道上。

秦有理、秦宁等人和一众亲兵们各自骑着大马,前呼后拥,兴高采烈地围在秦昭身边。

如今秦昭的势力越来越大,秦昭带的亲卫也越来越多。这一次秦昭带了三十个骑兵亲兵在身边,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自己,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秦宁笑着说道:“守备爷,这陆以轩一死,就没有人敢封我们的店了。软椅店和玻璃店两间商铺一开,每个月又是上万两的利润。“

秦昭点头说道:“只要这两间商铺不被人干扰,我可以再招募一千士兵了。“

秦宁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守备爷,还要招兵?“

秦有理骑在马上说道:“守备爷,兵多固然好。但是如今我们雇佣了两百铁匠在靖海卫堡里打造秦氏步枪,用料无数,而秦氏火箭的制备又是极费银子的东西。如果我们再在靖海卫堡招募一千士兵,帐上就要有赤字了。“

秦昭点头说道:“我知道这笔帐,是要有赤字了。“

“然而这是乱世,鞑子不断南侵,江西都快要守不住了。鞑子攻到广东来似乎已经不可避免,不多抓着些兵马在手上,到时候无法和鞑子折冲。“

秦有理叹了口气。

秦有理是个实际的老账房,他也知道家国天下的道理,可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实际生活的利弊。鞑清对大明官员的态度素来是投降就重用,敢抵抗就血腥镇压。秦有理是真的有些害怕鞑子的手段。

按照秦有理的想法,等鞑子来了,守备爷就该献城而降。这样一来,说不定在清国还能受到重用。

说不定守备官位都能保留。

但是显然,守备爷是个有血性的年轻人。向鞑子投降这种事情对于秦昭来说,当真是想都不要想,说都不能说。

问题是三分天下,鞑子已经得了两分。届时鞑子如泰山压顶一样攻入广东,守备也就是真的星宿下凡,鲁班再世,也独木难支啊。

当然,这些话秦有理不能说,只能在心里嘀咕。秦昭对秦有理有再造之恩,无论秦昭做什么选择,秦有理都只能一心跟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昭看了看叹气的秦有理,笑着说道:“老账房,这次便由你牵头,在香山县再招募一千新兵。“

秦昭当然知道秦有理的心思。

但是秦昭也知道,秦有理是个忠心的下属。这样忠心的下属哪怕对自己的方针有异议,也只会坚定执行自己的命令。

秦有理拱手,说道:“下属得令!“

秦昭点了点头。

秦宁说道:“守备爷,你说陆家在广州城经营了六年,树大根深,会不会有什么后手?“

秦昭目视前方,缓缓骑行,没有说话。

赵良策点头说道:“肯定有,我琢磨着觉得陆家肯定还有外围势力。这些外围势力现在失去了陆家的保护,正是狗急跳墙的时候。我觉得守备爷这一段时间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去危险的地方,防止陆家残余人等困兽犹斗。“

秦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众人正在骑行,突然看到道路远处几十米外的山坡上亮起一片红光。

那红光秦昭熟悉无比,是鸟铳开火时候枪管口的火焰。

有人行刺。

秦昭身子一缩,下意识地把身子贴在了马上。

“啪啪啪啪啪啪!“

一片清脆的枪声响起。

秦昭左边两丈外,一匹高大的战马人力而起,将身上的亲兵摔到了地上去。那战马的脖子左边被鸟铳打中了,鲜血淋漓,在地上疯狂地跳跃,踢踏。

秦宁马上反应过来了,喝道:“直娘贼!有人想刺杀守备爷!老账房和赵良策过来!我等护住守备爷的前后!“

秦昭一挥手说道:“亲卫上去抓人!“

秦昭跳下了马,小心地躲在马匹后面。二十九名亲兵则像猛虎出笼,兵分两路朝鸟铳射击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些鸟铳射手想逃跑,纷纷跳上马狂奔。

但是他们的马哪里有秦昭亲兵的马好?十个鸟铳手被二十九个亲兵一路猛追,没跑一刻钟就全部被抓到了。

和刺客接面时候发生了一些打斗,亲兵们杀死了三个刺客。

剩余的七个刺客被亲兵们抓着,扔到了秦昭面前。

秦昭看了看刺客的武器。

那是一种西北边军常用的鸟铳。特点是膛管前小后大,整个膛管看上去怪怪的。秦昭听靖海卫堡里为自己造鸟铳的匠户说过,西北缺好铁,鸟铳想不炸膛尤其不容易。所以那边的鸟铳工匠只能把铳管后部造得极厚。

当然这样造铳,步骤就更多,成本就更高了。

这样的鸟铳也只能在四十步的距离上粗粗瞄准,甚至有时候只能打准三十步上的目标。

所以这些刺客十人伏击秦昭,却连秦昭的影子都没打到。

其实没有膛线的火绳枪命中精度都是很低的,欧洲十七、十八世纪的战争都是士兵持枪冲到四十米内才开始对射,可见其命中率有多低。

七个刺客都是年轻人,但是都不瘦,脸上皮肤也有光泽,显然经常吃肉。秦昭围着这些刺客走了一圈,一脚踢在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刺客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二十七、八岁的刺客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道:“杀了老子也不说!“

秦昭冷笑一声,拔出了腰上的钢刀,一刀劈向刺客的脖子。

血像是喷泉一样从刺客脖子上喷了出来,刺客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地用手捂住脖子,想按住动脉中喷出的血液。但是伤口太大了,他的动作毫无意义,他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秦昭用刀指着另外一个刺客。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刺客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地朝秦昭磕头,一边哭一边说道:“守备爷饶命!守备爷!我等是坝头匪,大当家的说要给陆知府报仇,让我带鸟铳来刺杀守备爷,说虽然不太可能打死守备爷,但说不定真的成事!“

“什么坝头匪?“

“我等是龙门县王家坝乡银矿上的匪贼。我等聚集在银矿矿山上,靠银矿的收入衣食。“

“尔等坝头匪和陆以轩什么关系?“

“知府陆以轩和大当家亲得像结拜兄弟一样。每几个月大当家就去府城孝敬知府一次。知府得了大当家的钱,也就不向上峰申报我等劫掠百姓的事情。知府还多次向大当家许诺,最迟明年就招安我们,让大当家担任守备官。“

一百四十三章 气数未尽

秦昭问道:“你们的银矿一年能开采多少银子。“

那个刺客跪在地上,急得头冒细汗,但最后还是说道:“回守备爷,小的真的不知道。“

“大概呢?“

“大当家的能养活我们四千多人马,想来一年十万两白银还是有的。不对,我们还打劫周围的村寨,可能银山产银不到十万两。“

刺客哭丧着脸说道:“守备爷,小的真的不知道。“

秦昭问道:“坝头匪有四千多人马?“

刺客点了点头。

秦宁和赵良策看了看秦昭。

秦宁说道:“守备爷,这坝头匪有些实力,要讨伐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啊!“

秦昭淡淡说道:“土鸡瓦狗,易如反掌。”

秦宁愣了愣,问道:“守备爷,我们真的要讨伐坝头匪?”

秦昭吸了口气,说道:“既然他们敢派人暗杀我,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理由了。回去整兵,我亲自带兵讨伐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坝头匪。”

秦宁和赵良策赶紧站直了,大声说道:“末将得令!”

“末将得令。”

……

一回到靖海堡,秦昭就迅速点将,准备了一千五百人马。

这一千五百人马当中当然以老兵居多。一千五百人个个披甲,最不济也有锁子甲和绵甲两层甲胄。

火箭兵很关键,秦昭全带上了。现在秦昭的火箭兵已经扩大到了二百人的规模,有火箭射击兵一百人,点火兵一百人。一次齐射,就能射出一百枚秦氏火箭。

当然,秦昭的火箭十分昂贵。不是遇到大规模集群的敌人,秦昭也不会轻易做出齐射攻击。

秦昭这次还带了四百名燧发枪兵。

这些来复枪手配备的是前装燧发枪,又称靖海式步枪。秦昭的膛线拉床刚刚搞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给四百把燧发枪拉膛线,所以这些燧发枪实际上是前装滑膛枪。命中的精度不太行,必须把靶子立在四十步以内才能打中。

但无论如何,比弓箭手的杀伤力还是大多了。弓箭手想在战场上击杀敌人,不把敌人让到二十步上射要害是不太可能的。

这些靖海式步枪手由赵良策指挥。

秦昭手上还另有二十把拉了膛线的“秦氏一型步枪”,在战场上起的是狙击手作用。

这些狙击手由秦昭亲自指挥。

根据那些俘虏的刺客口供,坝头匪的银山距离香山县有五百里距离。从香山打到龙门县光行军就要十天。

秦昭于是又在香山县雇佣了两千名推独轮车的民壮,帮助搬运粮草辎重和士兵盔甲。

如今秦昭在香山县是实际控制者,而且声望极高。秦昭一声令下,无数农汉争先投军,抢着为秦昭的士兵搬运辎重。

准备了十来天,秦昭就完成了战争动员,率领三千五百人出征了。

出征那天,香山县的百姓敲锣打鼓,为部队壮行。

许名在官厅的院子里给秦昭准备了一桌酒菜。

许名这个月胖了一些,脸上的娃娃肥更厚。她此时挽着宫廷式样的贵人髻,发量极多,看上去艳丽非凡。

“夫君!喝了妾的这碗壮行酒!”

秦昭摸了摸许名的脸蛋,接过那小小一盅烧酒,一饮而尽。

笑了笑,秦昭说道:“在家等我,一个月便返!”

许名又给秦昭倒了一杯烧酒,说道:“夫君再喝一杯酒,一定旗开得胜!擒斩刺杀夫君的匪首!”

秦昭又是一饮而尽。

许名给秦昭倒上第三杯酒,说道:“祝夫君夺下坝头匪的银山,便有银子再扩张兵马了。”

秦昭哈哈大笑,说道:“吾妻真是诸葛亮,连我想什么都能猜到。”

他再次喝完烧酒,便大步走出了官厅,跳上了战马。

……

部队往北方走了三天,便到了广州城外。

秦宁朝秦昭说道:“守备爷,都拷问清楚了。坝头匪的大当家叫做郭肖,又称“劈开天”。郭肖是陕西绥德人,原是陕西流贼李万庆的麾下兵马。郭肖早些年和李自成有过节,火并过一次,所以李自成势大后他就无处容身了。”

“三年前他带着二千多人从湖广南下,在龙门县杀死了原先的‘坝头银矿’矿主,盘踞在龙门县。他有些野心,不断搜罗各地来的亡命之徒,渐渐有了四千多兵马。”

“这郭肖手下四千六百人中,五百人是伙夫杂役,又或者是挟裹的手艺匠人,拿刀的匪众有四千一百人。这四千一百人颇为精锐。”

“四千兵马中有马军三百人,步卒三千八百人,人人都披绵甲,好多人还有锁子甲。步卒三千多人中又以他从陕西带来的两千老贼最为善战,战力远超普通的广东官兵。”

“所以他盘踞在银矿上三年,也没有人能剿灭他。他甚至还到处贿赂周围的文官武将,希望朝廷把他招安为武官,安享太平。”

秦昭点了点头。

吸了口气,他看向道路的前后。

广州城现在是广州府同知在管理事务。但是这个同知同样惧怕秦昭的兵马,早早就宣布广州戒严。

不过秦昭的兵马素来纪律良好,从来不扰民。上次出征湖广时候百姓已经见识过效命团的纪律,所以他们都不怕效命团。

效命团从广州城城南渡过珠江,往东北方向开去。无数人挤到广州城城南的官道上看效命团。他们站在道路两边的茶摊旁边,挤得人山人海。

当他们看到一千五百士兵气势沉着,一言不发地默默行军时候,都发出了啧啧地赞叹声。

而辎重车上的那些钢甲铁甲就更让广州城外居住的市民赞叹。那些辎重车走到哪里,哪里就发出一片“哇~”的赞叹声。

看着看着,广州城的百姓对这支军队越来越有好感。

好多百姓拿出各种瓜果,向效命团兜售。那些卖水果的人都是平价买卖,没有人欺负效命团出征在外补给不易。

有人带头喊道:“效命团!万胜!”

顿时无数的百姓都呼喊起来。

“效命团万胜!”

“效命团一定能剿灭坝头匪!”

“万胜!肃清匪类,还我粤东朗朗河山!”

“万胜!”

秦昭骑在马上,朝齐声呐喊的百姓们虚虚一礼。

“父老乡亲在此,秦昭敢不从命?”

百姓们更加兴奋,万胜的喊声此起彼伏,一时山呼海啸!到最后,从前到后几里的百姓都在喊叫。

秦宁和赵良策看到这样的场面,都欣喜地看向秦昭。

“守备爷!百信都喜我等哩!”

秦昭喟息说道:“我汉人的天下,气数未尽!”

一百四十四章 笑出眼泪

肇庆两广衙门里,丁魁楚、王化澄和肇庆的几个高官坐在一桌酒菜前面,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自从秦昭在香山县均平田赋,结束投献以后,秦昭就变成了广东官员的公敌,被恨之入骨。现在无论诸官员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是如何的,只要一说起秦昭,文官们就纷纷同仇敌忾。

越是高层,越理解秦昭崛起意味着什么。秦昭一有实力就彻底颠覆明末田赋的困局,将缙绅的利益彻底撕毁。秦昭这样做,是让文官和缙绅在田赋上一分钱都捞不到。秦昭现在才两千兵马,已经如此蛮横,要是秦昭进一步做大会如何?

所以本来彼此敌视的丁魁楚和王化澄都在秦昭面前团结起来了。

今天两人都很高兴。

因为前面有消息,秦昭发兵越过广州,往龙门县的坝头银山攻去了!

把坝头银山上的坝头匪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是一伙积年的老匪,是从西北一路流窜进来的流贼。坝头匪的大当家当初在西北流贼中也是一号人物,号称“劈开天“,甚至带兵和李自成火并过。后来这”劈开天“抛弃了挟裹的流民和新贼,带着两千老贼一路南下,才有了现在的坝头匪。

说坝头匪的精锐一个可以打两个大明营兵,那是贬低坝头匪。那些老贼要是穿着铠甲冲进敌阵中大砍大杀,往往可以一鼓作气把对面四、五倍的官军冲垮。

反正广东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打得过劈开天。所以才让劈开天占据这广东最好的银矿。

然而现在,秦昭这个没脑的要去挑衅坝头匪了。

王化澄哈哈笑着,说道:“督公觉得这秦昭能在坝头匪手下走几个回合?”

丁魁楚听王化澄这么问话,也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实在是老了,脸上的皮肤皱褶丛生,笑容在他脸上竟有些狰狞。

丁魁楚把右手的核桃放到左手,举起右手一根食指,笑道:“一个回合!”

“秦昭的新兵募集才多少天?有三个月么?这三个月的新兵有什么战力?学会握刀了么?这秦昭居然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带着新兵就敢上去和积年的老贼搏命。”

“他真以为这是湖广,可以躲在友军的后面射火箭?”

二堂里众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广东承宣布政左使刘延光说道:“诸位上官!秦昭那一千老兵的那一身盔甲全是炸火箭时候炸出来的,我听人说了,秦昭的所谓‘老兵’在湖广也根本没有入战阵博杀过,血都没有见过,算什么老兵?”

“他全部本领,就是那传得玄乎无比,据说可以在战场上天女散花的火箭。”

“但那火箭要有友军部阵拦在前面才能用。这一次秦昭靠谁给他挡在前面?靠他那一千多没博杀过,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么?”

众人对视了一阵,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广东提刑按察右使何存志眼泪都笑出来了,说道:“秦昭欺负一下香山县的弓手和衙役,就以为自己的大兵天下无敌了?他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早就算到,他有马失前蹄倒下的那一天。”

王化澄说道:“那积年的老贼是多彪悍的?秦昭这样攻到对方老家去,一被冲溃就是大屠杀。那些老贼会放过这些装备精良的新兵蛋子,说不定要把秦昭的一千五百人杀干净。”

“以劈开天郭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肯定要追杀秦昭到靖海堡,把靖海堡的人杀干净才罢休。”

“下个月,广东就不存在秦昭这个搅局者了!”

丁魁楚笑得越发开心,在椅子上笑得差点摔下去。

足足笑了半分钟,他才端起酒桌上的烧酒玻璃杯,虚虚朝周围的高官们一划。

“今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当真是个好日子!我敬诸位上官一杯!”

官员们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笑道:“制府客气了,是我等敬制府一杯才对!”

“我等敬督公一杯!”

……

十月二十,走了十天,秦昭进入到了龙门县。

一进龙门县郊野,秦昭就感觉到一种萧条的气氛。许多村庄都破败了,一些屋子瓦顶坏了也没有修复,显然无人居住。一些靠近河流的上好田地也没有人耕作,抛荒在那里,长了一人高的野草。

一些水井旁边堆放着长蘑菇的木桶碎片,碎片旁边就是野草,像是一、两年没人使用那水井似的。

显然,龙门县的百姓快活不下去了,好多都逃走了。

广东承平已久,别的县虽然有缙绅勒索,但一般来说还是保证百姓能够吃糠喝稀活下去的。秦昭上一次看到这么萧条的情景还是在嘉鱼县,但那是一时遭了兵灾,兵灾一过就能恢复生气。而龙门县这里显然是长期遭匪灾,百姓的生计已经是破产了。

秦昭缓缓抚摸着战马的马鬃,叹道:“龙门县百姓苦难如此!坝头匪匪众人人当诛。”

秦宁拱手说道:“守备爷所言极是!”

顿了顿,秦宁说道:“守备爷,我们距离坝头匪的银山已经不到二十里。不知道坝头匪是准备据守银山,还是攻下来和我等野战?”

秦昭没有说话。

前面突然有三个斥候骑兵快马骑了回来。三骑斥候在亲兵处验了官方腰牌,冲到了秦昭前面。

“守备爷!我们刚刚从坝头银山附近侦察回来。那郭肖听说我大军来了,带领四千匪众攻下了山,朝我们这边掩杀过来。”

“估计要不了两个时辰,那些匪贼就要攻到此地!”

秦昭呵呵一笑,说道:“这坝头匪好大的气势!”

他一挥手说道:“所有士兵全部披甲,准备作战!”

军令很快被传递到全军,士兵们纷纷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准备作战。

全军摆出防御性的圆形阵,缓缓朝坝头银山开过去。

走了半个小时,前面突然烟尘飞扬,像打雷一样的马蹄声滚滚传来。

三百坝头匪的骑兵背插金色小旗,像是一片树林一样朝秦昭的效命团压了过来。

一百四十五章 决然的新兵

三百坝头匪的骑兵人人披甲。

有的披着锁子甲,有的披着鳞甲。这伙盗匪聚集在银矿上,显然比一般的盗贼富裕。他们中的骑兵尤为精锐。秦昭仔细看过去,甚至看到几个骑兵将领穿着山文钢甲,身上银光粼粼。

骑兵冲到了效命团的近处,分成左右两道洪流,像是水流遇到了礁石,从效命团的左右驰骋过去。

他们控制马距,保持距离效命团五十步,不太近,也不太远。

那距离控制得刚刚好,像是炫耀马术似的。

这个距离上弓箭射骑兵不太可能,没有那样的准头。鸟铳也打不了这么远的骑兵。鸟铳面对静止的大部队时候乱射,或者面对直直冲上来的集群敌人乱射,可能得手。但面对高速骑行的骑兵侧击,基本上是不可能命中的。

坝头匪的骑兵故意骑在这个距离上,给效命团增加心理压力。

毕竟这边三百人是骑兵,个个马大,随时可以马头一转冲进来踏阵。

秦昭也有两百骑兵。

这两百骑兵都是老兵,入伍也有一年了,马上搏杀的本领也苦练过。不过真的和积年的老匪贼比起来,秦昭没有信心稳赢坝头匪的骑兵。毕竟冷兵器武艺这种东西是可以练一辈子的。所以秦昭让骑兵护住圆形阵的尾部,并没有让骑兵出去和敌人搏命。

倒是新兵们纷纷举起了自己的长矛和盾牌。

新兵们刚刚入伍,训练的武艺主要是列阵厮杀的长矛盾阵。这种阵法作战时侯一部人持盾,护住上下;一部人持矛,刺杀靠近者;还有一部人持强弓,在盾牌的间隙远距离射杀敌人。

新兵们刚刚入伍,在战场上不求杀敌速胜,只求利用这种长矛盾阵守住阵脚。

新兵的班头们大声吼叫,下达命令。一些新兵在盾阵中举起八力弓,朝五十步外的匪骑射去。

无数的箭矢像是流星一样射了出去。

新兵们练了几个月,准头不说,力气是有的。弓箭射出后穿梭在匪骑的间隙中,逼得匪骑不得不贴在马背上,以免被效命营的箭矢伤到。

匪贼们在效命团的两翼骑行而过,啧啧称奇。

他们的情报是,效命团有三、四成新兵,完全没有上过战场那种。他们本以为骑兵在效命团两侧骑行就能吓到这些新兵,让效命团出现混乱。但实际上的情况是效命团根本不把这些骑兵当成大敌,阵势稳稳的,没有出现任何一点混乱。

匪贼骑兵的头目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做詹文。他头上包着一块黄色头巾,脸上满是刀疤。他看了看效命团新兵的长枪盾阵,觉得那盾阵颇有些章法。说真的,光论列阵站线,那效命团新兵的纪律看上去比坝头匪的老兵还要强一些。

真的大规模野战,还是要堂堂正正列阵而战。散兵游勇在战阵面前是不堪一击的,这种时候最考验的就是部队的队列。在战阵中个人武力有作用,但纪律的作用同样很大。

坝头匪的匪贼毕竟是匪,上上下下都散漫无章法,光论队列的话,恐怕还不如秦昭的新兵。

当然坝头匪的老贼武艺好,在阵列中遇到效命团还是有优势。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效命团新兵就如此精锐,那老兵如何?

是不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三百匪骑本来是想吓一吓秦昭的新兵的。但过来驰骋了一会儿,他们感觉效命团新兵没有被自己吓到,自己倒是被效命团的纪律森严吓到了。

面对这样的部队,小股骑兵毫无办法。如果詹文真的下令踏阵,恐怕不但冲不垮秦昭的效命团,自己马上就要被四面刺过来的长矛捅死。

高士气强纪律的长矛步兵是骑兵的天然克星。

詹文长啸了一声,发令收兵。

两股骑兵在效命团的尾部汇合,拐了一个弯,朝来路奔驰而去。

效命团的骑兵们顿时响起了嘲讽的尖啸声。

效命团的骑兵迟迟得不到秦昭的出击令,一口气憋着很难受。此时看到匪骑无功而返,顿时哈哈大笑,各种大呼小叫的啸声不断。

詹文回头看了看秦昭的骑兵,吐了一口老痰,快马朝来路而去。

一路骑到十里外大部队里面,詹文才在“劈开天”郭肖面前跳下了马。

郭肖见詹文空手回来,怪笑着问道:“怎么样?”

郭肖摇了摇头,说道:“精锐无比,大当家的,那秦昭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调教的,我感觉他的士卒一个个悍不畏死。就是新兵蛋子,哪怕只抓着一把长矛,脸上也挂着满满的决然,似乎随时可以为了秦昭的决策赴死似的。”

郭肖眉头一皱,说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旁边一个脸上有大疤的匪贼头目叫做一只鹰,消息最灵通。他说道:“大当家的,我听说那秦昭在香山县均田赋,废了所有投献。香山县的百姓看到那秦昭就像看到亲爷爷一样亲,威望极重。”

劈开天冷笑道:“所以这秦昭的士兵才这样不怕死?自己死了,家里的弟妹妻儿也有田养家?”

詹文点头说道:“恐怕是这样。”

劈开天哈哈一笑,说道:“有点意思。”

“可惜行军打仗靠的还是武艺,没有武艺,空有满腔热血有什么用?我四千老贼齐上阵,武艺熟稔,一人一刀砍也砍死这些武艺不精的新兵了。管他秦昭有什么效死士卒,都是放屁!”

劈开天转身看了看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熊罴补子官袍的中年人。

“王千户,我说的如何?”

中年人哈哈大笑,说道:“大当家说的一点都没错!战阵上热血固然有用,但武艺才是最根本的。”中年人用手一指前方,说道:“今日鏖战,岂能让大当家的坝头军独美?我带来的一百鸡山岛铁甲老兵也要上阵,和大当家并肩厮杀。”

劈开天大笑三声,说道:“王千户高义,那我们就并肩作战了!看等下香山兵马溃逃时候,是我捉住秦昭,还是鸡山岛的老兵捉住秦昭。”

他大手一挥,喝道:“击鼓,加速行军,上去活捉秦昭,为陆知府报仇!”

震耳的鼓点敲了起来。

无数老贼头目骑马到自己的队列里,传下了要活捉秦昭的军令。

四千多老贼高喊得令,大踏步往前方十里处的战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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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财叔宁的万赏。

一百四十六章 散开!

两军互相靠近,距离越来越短。

秦昭的两百名火箭兵被调到了圆阵的最前方。而对面的坝头匪显然还不清楚秦昭火箭的威力。

四千贼人浩浩荡荡,在农历十月的郊野荒地上踩出灰尘滚滚。

距离八里。

距离五里。

距离三里。

距离一里。

秦昭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到对面的阵容了。

和这边一样,最前面是锁子甲刀盾兵,然后是使用长矛、长刀的老兵,后面是使用强弓的射手。

秦昭一挥手:“火箭齐射!”

一百名火箭点火手举起引火绳,将火箭尾部的引信点燃。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百枚火箭像是一百颗流星,喷出巨大的尾焰,在一片黑烟中猛地往前方窜去。火箭划破天空,笔直直地射入了坝头匪的阵列中。

坝头匪的贼兵们诧异地看向天空,看着那射过来的冲天火箭。

一百多美丽的火花,刹那间就在坝头匪的阵列中炸起。

那些火花炸得极为绚烂,像是后世的烟火表演一样,此起彼伏。火花的下半部埋在坝头匪的人群里,朝周围的人群漫射碎钢片。而火花的上半部则变成了冲天而起的冲击波,把爆炸的火花炸得几米高。

无数的贼兵发出了惨叫声。

战场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个修罗场。

有手被炸断了,满地找手的。有腿被炸断,在焦黑泥土里拨弄,寻找自己小腿的。有脑袋被炸掉一半,脑浆迸射的。有身中几道钢刀片,整个身体里的血液从动脉破口飙射出来,像喷泉一样把周围四面八方染红的。

詹文和郭肖的左边一丈处,一枚火箭呼啸着射了下来,狠狠扎在一个老贼的肚子上。火箭头很尖锐,直接把那个老贼的肚子刺穿了。

詹文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躲在了战马后面。

然后轰隆一声,火箭炸开了。

那个老贼的身体刹那间被炸成了一片肉泥,像是下雨一样洒向周围的其他贼兵。实际上周围的四、五个贼兵都中招了,都被火箭的钢片插进了身体深处,没有救了。

詹文的战马猛地人力而起,发出凄惨的嘶鸣声。

这匹马的左前腿大腿上被刺进一块钢片,疼的战马失去了控制。詹文猛拉战马,却无论如何无法止住战马的挣扎。大马时而跳跃,时而踢踏,吓得周围的贼兵们左右躲避。

“劈开天”郭肖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惨状,刹那间变得脸色雪白。

这火箭是什么玩意?怎么和过年时候的烟花差不多,却能这样杀人!这威力也太大了点,命中率也太高了点。

四千贼兵刹那间被重创,竟有些支撑不住,要崩溃的迹象。

郭肖眼睛变得血红,大声吼道:“散开!所有人散开!最大程度散开。”

周围的人大声嘶吼,把大当家的命令传到各处。

坝头匪的队伍像是突然膨胀的海绵,猛地往四面八方散开。本来人贴人站在一起的战阵变成了间隔较大的松散阵型。

秦昭的第二轮火箭齐射开始了。

一百发火箭弹像是闪电一样疾驰而来,又一头扎进了郭肖的队伍里面。

“轰轰轰轰轰轰!”

火箭弹像是死神的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这边的生命。

郭肖右边,一枚火箭弹落在了他的三步之外。“劈开天”郭肖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像是一只猴子似的连滚带爬,从马上跳了下来,使劲往左边跳跃过去。

只听到“轰”一声巨响,郭肖右边炸出一朵巨大火花,刹那间就夺取了三、四个贼兵的生命。一个贼兵被钢片切开了手臂动脉,血猛地喷溅过来,像雨点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染了郭肖一身。

前后不到五息,两轮火箭轰炸,已经快把坝头匪的士气打垮。

后面已经出现了逃兵。

好在负责压阵的“枭兵”还没有被炸到,士气完好。一百多枭兵冷酷地砍杀了二十多个转身逃跑的逃兵后,不再有人继续往后逃。

坝头匪的队伍还在扩散,最大程度变松散。

第三轮火箭射了过来。

火箭弹在散开的队形中炸开,第三次轰炸没有前两次那样成功。

但是坝头匪的士气却是再遭猛击。

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往后面张望,准备逃跑。

距离大溃逃也只差一线。

枭兵像是死神一样盯着越来越回头张望的贼兵们。

郭肖猛地拔出佩刀,大声喊道:“用最松散的队形冲上去砍杀他们!一定赢!”

“他们是新兵,完全不会武艺!我们只要冲上去就一定赢!”

坝头匪的大小头领们都学郭肖的样子,大声喊叫,鼓舞士气。

贼兵们看着头领们,渐渐重拾了一点继续战斗的勇气。

头领们说得有道理。

虽然伤亡有点吓人,但是伤亡已经过去了。现在队伍拉开了,胜利天平在坝头匪这边啊!

火箭再厉害,也对付不了这边的松散阵列。这边现在已经散开到前后三、四步只站一个人,而且还在拼命拉散队形,对面的火箭还能杀伤几个贼兵?

一枚火箭只能杀伤个把贼兵的话,甚至一个贼兵都杀不到的话,这边很快就能冲上去拼刀剑长枪了。

坝头银山的盗匪们想了想,暂时忘却了刚才火箭轰炸的惨状,开始抓着刀枪盾牌往外部扩散,排出了最松散最松散的队形。

到后面,已经是前后五、六步只站一个人,三千多人占据了方圆几百步的区域。

秦昭停止了火箭漫射。

其实坝头匪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崩盘,很令秦昭感到惊讶。实际上坝头匪的伤亡比例已经达到两成,能在这样伤亡比例上不崩溃,称得上是一支强军。

难怪坝头匪可以霸占广东最好的银山,祸害龙门县,却无人能剿。

当然,坝头匪之所以没有崩溃,更是因为坝头匪觉得秦昭的火箭已经江郎才尽,只要冲到效命团面前,就一定赢。

秦昭冷笑了一声。

“抛铁蒺藜!”

效命团的士兵们纷纷上前,在圆阵的四面八方抛下无数铁蒺藜。

所谓铁蒺藜,就是一种各个面都带刺的铁刺。这种铁刺一洒到地上,就会把一片区域变得人马都难以通行。秦昭的效命团此时摆出防守圆龟阵,士兵和士兵之间站得很密,在阵前铺的铁蒺藜自然很密。

别说马过不来,不清理的话人都跑不过来。

秦昭看向越跑越近的松散贼兵,冷笑了一声。

“靖海式步枪射击准备!”

一百四十七章 狙击手

坝头匪前锋距离燧发枪手越来越近。

他们看到火箭熄火了,又渐渐地亢奋起来。看到那么多伙伴死在火箭爆炸中,而现在效命团的火箭不射了,坝头匪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狂怒。这种怒气就像是老虎不小心被麋鹿鹿角用力顶了一下,伤到了肚子,所以无论如何要杀麋鹿泄愤似的。

他们以最松散的阵型往效命团的枪口上冲过来。

“劈开天”郭肖骑在他的战马上,在松散的匪兵中间来回穿梭,吼叫,鼓舞着绷得极紧的匪军士气。

其他的盗贼头领们做着同样的事情,要让松散的队形不影响冲阵的冲击力,让冲阵的速度变得更快,更猛。

距离一百米。

距离五十米。

秦昭已经看到坝头匪脸上的狰狞怒气了。

看到这么多披甲盗贼冲了上来,秦昭部队里的新兵有些动容。毕竟他们只练了几个月,刚刚把队列练好,而刀剑搏杀的本领并不怎么强。

好在盗贼的队列极为松散,五、六步才有一个人。秦昭的一千五百人站在一个半径二十五米左右的圆形阵型中。而这个圆形阵型面对的坝头匪,平均每一个面都只有五、六个人而已。

而下一个面,下一个五、六个人,则在七、八米后面。

秦昭将燧发枪手分为四组,进行四段射击。按照老兵们二十秒装弹一次的速度计算,秦昭的火枪手五秒就能射击一次,每次射击有一百人。

而坝头匪的正面,五秒钟内只有二、三十人冲进燧发枪的有效杀伤射程内。

坝头匪正面的松散阵型,根本不够四段击燧发枪枪手打的。

秦昭将坝头匪放进了十米内,让拼命冲锋的坝头匪前锋冲到铁蒺藜面前,停下了脚步,才一挥手。

“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百发子弹像是雨点一样扑向了坝头匪。

圆形的铅弹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一般的鸟铳子弹。但在几十米的距离内,鸟铳子弹是极为致命的。根据戚继光的《纪效新书》记载:“岭南火铳眼口大,用条钢两次卷(曲),重六斤,亦有八、九斤。五十步(上)施放,足(射)穿一寸柳木板两层。兵士铠甲,无能当者。”

即便是精钢制成的鱼鳞甲,也拦不住燧发枪手的子弹。

鲜血像是春天的花朵一样在贼兵的身体上炸开,绚烂异常。

秦昭把坝头匪前锋放进极近处才打,要的就是精确度。步枪手向前方的扇形区域开火,一次齐射就撂倒了四十米内的全部坝头匪。毕竟坝头匪排出的是极松散的阵型,四十米扇形区域的坝头匪也不过四、五十个人而已。

那些冲到铁蒺藜面前的坝头匪还在琢磨怎么清理这些扎脚的钢铁,就一个个身中铅弹,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而他们的后面,整整三十米范围全部被清空。效命团的燧发枪制作精良,射击手各班班头分配目标合理,都是射击自己正面之敌,几乎把正面来犯的匪众全部打死。

第一波冲上来的四十多人只有一个没被打中。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突然站在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无人区。他身边的胞泽全部倒在地上,惨叫呻吟,拼命地翻滚,似乎想靠翻滚把身体里的圆形铅弹滚出来。

然后是第二波。

第二波冲上来的四十多人学乖了,一个个弯着腰冲锋,步子慢了许多。他们没有那么狰狞怒火,也没有那么勇敢了。他们脸上有慌张畏惧的表情,毕竟前面四十多人接近全灭。全灭的四十多人是最勇敢的四十多个老贼,他们这些后面的人在气势上已经差了很多。

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无情的燧发枪齐射。

四十多人像是四十个台风中的老旧电线杆,惨叫着喷出鲜血,然后毫无悬念地轰然倒下。

然后是第三轮。

“啪啪啪啪啪!”

坝头匪的冲锋速度已经下降到一百米二十多秒了,所有匪众都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的枪口,目露面对死亡的恐惧。

然后是第四轮。

“啪啪啪啪啪!”

正面已经没有坝头匪冲锋了,他们像是被选中的死刑犯一样无奈地走进效命团前方四十米扇形区域。

然后一个个惨叫着捂着身上的伤口,呻吟咆哮,倒地抽搐挣扎。

燧发枪四段射击的枪阵就像是绵绵不绝的喷火巨龙,把零零星星冲上来的匪贼全部打死。

最后,正面没有人往前走了。

正面的火铳铳阵太可怕了,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一群死刑犯面对侩子手。那些练了一辈子武艺的老盗贼像是沙包一样轻易被先进的燧发枪撂倒,所有的刀剑搏杀武艺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本来可以以一敌二,以一敌三的老盗贼们变成了廉价的炮灰。

郭肖脸涨的血红。

冲不上去?

打输了?

不一定!

效命团两边好像没有火铳,两边包围过去的匪贼可以包抄火铳兵侧后。

詹文已经带领三百骑兵往后面绕过去,要从最后方冲击效命团的战阵。

郭肖骑在大马上,拼命地喝骂着越走越慢的老贼们,希望老贼们再次鼓起勇气。不知不觉中,他就骑到了效命团的百米之内。

他以为自己很安全,毕竟效命团的燧发枪有效射程只有四、五十米。

秦昭朝手下的二十名线膛枪狙击手一挥手。

“打死匪首劈开天!”

二十名狙击手瞄准了八十米外来回骑行的郭肖。这个距离上打移动目标有点难,毕竟郭肖是侧对效命团骑行,射击者是在攻击一个快速移动靶。

但这边毕竟有二十把枪。

“啪啪啪啪啪啪啪!”

郭肖并没有中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还在骑马呼喝盗匪们。

秦昭怒喝:“再打!”

滑膛枪枪手们开始扫射左右方绕过来的盗匪,但从更远处绕过来的盗匪就无法射击了,战斗似乎要演变成肉搏战

秦昭在圆阵中间准备了四百张高凳子,滑膛枪手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上凳子射击肉搏战战线后方的盗贼。

线膛枪枪手们则最快速度再次装弹。

“啪啪啪啪啪啪啪!”

二十把线膛枪枪口喷出火焰的一瞬间,郭肖像是一个沙袋一样突然失去了声音,从马上掉了下来。

秦昭兴奋地一挥手,大声喊道:“打中了!”

秦宁和赵良策举拳大喊:“打中了!”

“劈开天被打死了!”

“劈开天死了!”

战场上突然发出了“轰”一声巨响。

那声音是由无数老贼们的狂叫声汇聚成的。劈开天战死,所有人再没有任何继续冲锋的可笑念头。

他们全部转过了身,撒腿逃跑。毕竟后面的压阵枭兵再可怕,也是可以搏杀的。而前面的这些燧发枪死亡枪阵,似乎是多少条性命都填不满的。

前面的死亡禁区,比后面的压阵兵可怕太多倍。

但是他们想多了,后面没有压阵兵了。郭肖一死,压阵兵也开始逃跑了。

三千多坝头匪像是三千多头野猪,在十月的荒野上慌不择路。

效命团的士兵们高举起双手:“打赢了!”

“打赢了!”

“万胜!”

“万胜!”

“万胜!”

一百四十八章 奇迹

丁魁楚焦虑地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今天是秦昭的效命团和坝头匪交战的日子。

丁魁楚已经派出斥候,不停地刺探战场上的消息。一旦战场上有重大变化,那些斥候就将日夜兼程地将前线消息报回到两广总督衙门内。

丁魁楚的两边,两溜肇庆高官排排坐,广东巡按王化澄、广东布政左使刘延光,提刑按察右使何存志都赫然在列。

秦昭在香山县弄出“土改”的动静太大,触动了整个文官体系最大一块蛋糕,这些文官们现在都想秦昭覆灭。秦昭挑战骁勇善战的坝头匪,结果如何,肇庆的高官们都想第一时间知道。

来两广衙门是了解消息的最好办法。

其实不止两广衙门,几乎整个广东的官员此时都把目光投到了龙门县,等待那里的鏖战结果。

突然,两广总督衙门前传来一片马嘶声。

三个斥候冲进了衙门,掀下了凤翅头盔。

“报!坝头军全军出击!准备和效命团野地浪战!三百坝头军骑兵身着重甲,绕效命团骑行一圈,没有交战。”

听到斥候的报告,两广衙门的官员们对视了一眼。

秦昭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坝头匪是好相与的?

如果坝头匪不出击,在坝头银山上死守,那秦昭大概还有机会从容撤退。但是坝头银山的坝头军这次全军出击了,显然是劈开天郭肖感觉给人捊了虎须,决定彻底将秦昭杀死在龙门县内,不给秦昭任何活路。

开玩笑,带着一千五百新兵的秦昭都敢挑战坝头匪,那以后是不是人人敢攻坝头银山?

王化澄哈哈大笑,拱手朝丁魁楚一礼,说道:“恭喜制府!”

“劈开天的马军开始炫耀武力。秦昭小儿如今无路可逃矣!”

“有这三百马军老贼坐镇,秦昭小儿的颈上人头就已不属他了!”

丁魁楚得意地一笑。

刘延光笑道:“这秦昭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居然敢攻坝头匪。他莫不是以为坝头军会据险力守,他可以用火箭从容攻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众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

何存志摇头叹息,说道:“此子桀骜诡谲,不可以常理度之。然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样莫名崛起的异类往往也败落得快,必有败笔。只是可惜了香山县的四名举人,为了对抗秦昭虐行殉了国。”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唏嘘叹息,为四个举人不值。

丁魁楚吸了口气,说道:“不知道要打过久。两个时辰能不能分出胜负。”

提刑按察左使周升说道:“哪里要两个时辰?半个时辰足以打垮秦昭的新兵!”

众人皆说有理,毕竟劈开天手下有两千多老贼,这些老贼的武艺不是新兵可以比拟的。就算是三个新兵手持刀剑围攻一个老贼,恐怕最后都要被老贼打死。而这样的个人战力对比下,劈开天兵马的人数是秦昭的近三倍。

完全是一边倒的战局。

丁魁楚心情很好,指着附近的家人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诸位上官续茶?”

丁家的奴仆们赶紧跑起来,将茶水倒进各官的茶杯中。

想了想,丁魁楚说道:“坝头军勇武可用,此战后,我要以参将官衔招抚坝头军,以后倚为两广的左膀右臂。”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暗骂丁魁楚鸡贼。

坝头军以前跟着陆以轩混,丁魁楚当然不好下手。这陆以轩刚刚死,丁魁楚就立即要拉拢坝头匪了。这坝头匪要是被丁魁楚招安了,以后作为丁魁楚的外围势力虎视广东诸镇,那真的是要让丁魁楚的势力大涨。

王化澄吸了口气,说道:“督公睿智!”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都觉得丁魁楚老辣,以后广东的官场恐怕要被丁魁楚渐渐收拢。大小官吏恐怕要全部拜在他门下。

过了一个时辰,众人又听到衙门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匹战马停在衙门前,三个斥候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就往大堂里报信去了。

“报~”

“龙门县的大战已经了结了。”

王化澄猛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好!”

刘延光也站了起来,脸上憋得血红,大声问道:“秦昭小儿是逃了还是被抓住了?”

斥候半跪在地上,愣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何升也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个斥候怎地如此愚笨?你就说秦昭小儿现在如何了?”

丁魁楚鼓励地看着自己的斥候,点头说道:“你说,不要怕!这些高官都是自己人,你说秦昭现在怎样了。”

斥侯官脸涨得通红,最后答道:“秦昭小儿现在…没怎么样…”

何存志猛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一个女人一样咯咯大笑了几声,说道:“那就是被俘虏了!”

丁魁楚也哈哈大笑,抚须不语。

王化澄摇头叹息了一句,说道:“想不到此子也有今日!”

众人正在那里兴奋,斥候却整个人不自在起来。

自己没说什么啊,怎么这些大佬们一个个就误会秦昭被俘虏了。

看他们的兴奋劲,这让人如何解释?

斥候想了好久,最后还是觉得无论如何该说清楚。他拍了拍左边一个小斥候的肩膀,说道:“柱子!你来说!”

所有高官听到这话,都面露笑容,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柱子。

丁魁楚笑道:“柱子!你慢慢说!不急!”

那个柱子吞了口口水,最后无奈地说道:“诸位老爷!柱子有罪!柱子在战场外面的小山坡上看得清清楚楚,秦昭小儿的效命团用冲天火箭杀敌,又有鸟铳集火攻击,打死了坝头匪大头领,把坝头匪四千人打得溃不成军。”

“效命团扑了过去,在荒野里追杀溃败的坝头匪,那场面血腥极了。”

柱子的话一说完,两广总督衙门大堂里刹那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的官员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面上的斥候。

我的耳朵是正常的吧?

丁魁楚脸上猛地涨红了,怒视着地面上的柱子,喝道:“你再说一遍!”

地面上的柱子无奈说道:“诸位老爷!秦昭的效命团用火箭和鸟铳打败了坝头匪,打死了坝头匪大头领,我们过来报信时候,效命团正在追杀坝头匪。”

王化澄猛地站了起来,怒喝道:“这不可能!”

丁魁楚整个人刹那间像是老了十岁,无奈地倒在了沙发上。

刘延光和何存志对视了一眼,嘴巴张得好大,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何升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地上的柱子。

好久,他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此子竟如此彪悍,竟能阵斩劈开天?”

王化澄喝道:“斥候总旗,你看到的和柱子看到的可是一样。”

三个斥候中的领头者半跪地答道:“标下看的确如柱子所说,没有出入。”

王化澄这才恍惚起来,诧异地看了一眼丁魁楚,又看了看周围的官员们。

所有坐在大堂中的官员们,一个个全都是如坠梦幻,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二十多人都把嘴巴张成圆型,都能够从嘴里放进一个鸡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官员们才察觉到自己失态,开始嘈杂地交头接耳起来。秦昭打败坝头匪,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悚了。

丁魁楚坐着坐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狼狈地端起了茶几上的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水。

舒展了一下喉咙,他无奈地说道:“此子羽翼已成,吾不能制矣。”

一百四十九章 控制龙门咽喉

秦昭坐在坝头银山的瞭望台上,喝了一口茶。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半个龙门县。实际上坝头银山的地势相当险要,易守难攻,如果有一支兵马驻扎在这里,可以牵制整个广州府东北角的四个县。甚至进一步说,坝头银山上如果兵马很多,可以完全阻断广州、肇庆和广东东部的联系。

秦昭把茶杯放下,说道:“这个位置不错,以后我们留五百兵马在这里。”

秦宁拱手说道:“守备爷,我们现在只有两千兵马。即便是老账房这次顺利招募一千兵马,我们也只有三千兵马,真的要留五百兵马在龙门?”

“其实留两百人就能守住银山,有人觊觎我们可以从香山发兵过来。”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个秦宁当真聒噪,守备爷说留五百兵马,自然有守备爷的深意。这龙门县坝头银山我看是龙蟠虎踞的地方,盘踞在这里大有好处。”

秦宁“哈”地笑了一声,说道:“汝个赵良策,汝以为自己何人?还会看风水了?”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说道:“不信你问守备爷。”

秦宁看向秦昭。

秦昭无奈,只有解释道:“我们占下了坝头银山,有了一笔新的财源,自然可以扩军。以后算我们的兵马更多,当然要守住坝头银山这种咽喉要塞之地。。”

秦宁眨了眨眼睛,说道:“守备爷说得有理。”

赵良策有样学样地说道:“守备爷有理!”

秦昭笑了笑,朝赵良策问道:“这次追杀坝头匪五十里,我们的缴获如何?”

赵良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老实念道:“守备爷,我们这次擒斩了坝头匪老贼二千一百三十六人,生擒老贼一百七十一人,在老贼尸体上和生擒盗贼的身上搜出银两一万三千八百九十五两,又缴获鳞甲五百一十三具,锁子甲一千四百九十二具,鸟铳火铳一百一十六具,刀剑盾牌无数,强弓箭矢无数。”

秦宁打趣道:“这坝头匪贼众真没有闯逆贼众有钱。”

赵良策摸了摸脑袋,说道:“估计是劈开天急于扩张兵马,所以银粮紧张,贼众都不甚富裕。”

秦昭点头说道:“有了这批鳞甲,我们的两千老兵都可以披鳞甲了。新兵入伍,还是披锁子甲。”

秦宁和赵良策齐齐点头。

赵良策想了想,说道:“守备爷,击斩的溃兵中有一个人穿着千户大红官服,腰牌上是鸡山岛卫左千户所千户官王大永。”

秦宁愣了愣,问道:“坝头匪里面还有鸡山岛卫的武官?”

秦昭皱了皱眉头,和秦宁说道:“秦宁,你去查查这鸡山岛卫是什么东西。”

秦宁拱手答应。

秦昭问道:“赵良策,这银山一年可以产银多少?问清楚了?”

赵良策答道:“守备爷,问清楚了。这银山去年产银九万二千九百两,产的都是成色上好的坝头银。”

秦昭站了起来,说道:“走,我们去看看矿山。”

三人带着亲卫,离开山顶的营寨,往坝头银山的主矿山走去。

矿山上,一千多淘银苦役在卖力地干活。

管理这些苦役的坝头匪戍卫已经逃走了,秦昭的士兵已经接手银山的管理。苦役们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疯狂劳动,但每天五个时辰的正常工作时间还要是干活的。

秦昭走上一个大石头,看那些苦役淘银。

只见苦役们分为两组,一组专门用锤子和钻子破石。他们将银脉上挖下来的大石头破开成小石头,再用大锤头敲碎小石头,把矿石变成矿砂。

另外一组人则用竹制簸箕装着矿砂,将矿砂放到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上,利用大浪淘沙的原理筛选矿砂。

银子是贵金属,极重。在水中一冲,含银量较高的银子碎块就留在了簸箕里。而那些质量较轻的砂石则被水流冲走。

每淘到一些小银沙,淘银的苦役们都会兴高采烈地将其放入小袋子中。这些苦役得到的衣食报酬和淘到的银砂数量有直接联系,所以一个个都干得极为认真。

秦宁和赵良策看得兴致盎然,说道:“原来银矿是这样采银子的。”

秦昭却看得哑然失笑。

这里采集的银子,居然是用最原始的沙淘法。这就是坝头银矿的作业方法?这操作还停留在宋朝的技术水平上啊。

坝头匪的技术水平当真是低得吓人。

秦昭说道:“坝头匪当真是暴殄天物。这样的银山这样采银,一年要浪费多少银子?”

秦宁不解地问道:“守备爷?他们这样淘银子不对?”

秦昭指着那些淘银苦役说道:“你们看那些苦役手中的砂石,有多少比寻常砂石略重,含有一定量银子的砂石被流水白白带走了?他们留下来的砂石是含银量超过百分之三十、甚至四十的砂石,而含银量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三十之间的,数量更多的砂石就白白淘走了。”

赵良策顿时被秦昭说的百分比弄晕了,迷糊问道:“守备爷,什么是百分之?”

秦宁则诧异无比地问道:“守备爷连淘银砂都懂?”

赵良策瓮声瓮气地喝道:“秦宁小厮你说什么话哩?守备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有什么是守备爷不懂的?”

秦昭走到一个淘沙苦役身边,接过她手上的簸箕,摸了摸簸箕里那些银光粼粼,却质量不重的砂石,说道:“用灰吹法,可以大幅提高坝头银山的产量。”

秦宁和赵良策对视了一眼,满脸的喜色。

他兴奋地问道:“守备爷!何为灰吹法?”

秦昭笑了笑,说道:“简单的说,灰吹法就是利用铅和银子互熔的性质,先将铅烧熔,灌入到含银量较高的石粉中,将银子吸收入铅液中。再利用铅易氧化的特点,将铅氧化,和银液分离。”

秦宁和赵良策听到秦昭的解释,却是越听越迷糊。

秦宁问道:“守备爷,什么是互容?什么是羊化?”

秦昭笑了笑,说道:“拿笔墨来!”

过了一会,亲兵端上了笔墨。秦昭举起毛笔,用毫尖在白色的纸张上细细作画,画各个步骤的示意图。

那些步骤说起来简单,真的画出细节图还是要许多工序的。秦昭细细画了好久,画得额头冒出细汗,才把全部的步骤画出来。

秦昭把图纸交给秦宁和赵良策,说道:“我给汝仔细讲讲各个步骤的细节和要求。汝二人和我一起找工匠来把这个灰吹法的银窑子造出来。”

一百五十章 灰吹法

一个月后,秦昭走在坝头银山崭新的银窑子里。

使用灰吹法炼银的银窑子已经建好,已经开始批量产出银子。

那银窑子的第一个车间是一个敲得乒乓作响的碎石车间。第一步是将矿山上挖出来的银矿敲碎捣成粉末。这些粉末经过一个大钢磨研磨,磨得非常细,看上去就像面粉一样。

第二个车间则是建在一座小溪上,用浪淘法对粉末进行粗加工,把极轻的石灰石粉尘和二氧化硅粉末用溪水冲走。按照秦昭的估计,这一步筛选可以把含银量低于5的粉末淘汰掉。毕竟粉末本身已经磨得非常细了,含银量再低于百分之五,其提炼价值也不是很高。

第三个车间就比较专业了,开始为铅和银的互熔做准备。这个车间中的工匠用米糊将含银粉末糊成团状,然后用木炭粉末包裹在这个银粉团外面,包上厚厚一层。

车间中的大炉子开始高温煅烧瓷器匠人建起的烧瓷炉子,将炉子中的温度提高到一千二百度以上,然后往炉子里投入铅块。等铅块完全熔融后,将包裹着木炭粉末的银粉团投入到这个高温无比的炉子里。

然后用钢条不停搅动炉子。

这是灰吹法最关键的第一步。

能烧这么高温的炉子是秦昭专门请来瓷器匠人制作的。

等银粉团和铅块都融化混合在一起时候,银粉中的银元素就被熔融状态的铅水全部吸出来了。高温下,那些散布在粉末中的银元素哪怕只有百分之五,百分之十的纯度,都会液化,变得十分活跃,和铅熔合在一起。

这个车间里温度极高,秦昭只在车间里站了十分钟,就热得头上出汗了。要知道这已经是农历十一月,车间外面都要穿棉袄了。

每烧一会,匠人们就要破开炉子,用勺子舀出熔液上方的滓垢。这些滓垢就是不含银的山石渣滓,大多是碳酸钙和二氧化硅之类的东西。

等渣滓全部舀出去以后,炉子里剩下的就是红热的铅银合金了。

将这个合金倒进专门制造的石墨坩埚炉子里,再次用高温猛烧坩埚,烧到一千六百度,然后用鼓风机猛吹坩埚。炉子里的铅金属在这个温度下会快速氧化,翻涌出无数的铅花出来。这些铅花是固体,但是比液态的银子轻,像渣滓一样浮在银子上方。

不光是铅会氧化,这个温度下银铅合金中的其他元素都会氧化,变成浮着的渣滓。

这些渣滓一勺一勺捞起来,扔掉。

坩埚炉子下面的金属就是成色极好的白银了。

秦宁、赵良策和秦正跟着秦昭参观各个车间,看得目瞪口呆。

昭哥儿怎么会知道这么神奇的炼银手段,好复杂,程序好多!这样的炼银技术将坝头银山的产量大大提高了!

其实哪里只是几个将领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实际操作火炉的矿山苦役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用沙淘法淘了一辈子的银子,还第一次听说可以这样吸出每一块石头里面的银粉,炼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出来!

秦宁扳着手指算道:“守备爷,原先没有这个烧银窑子,矿山上的工人忙碌一天能挖矿石三千斤,这些矿石经过沙淘,能产银子二十多斤。但是大量的低含量矿石就被抛弃了,浪费惊人。”

“现在用守备爷的灰吹法烧银子,三千斤矿石能烧出银子五十斤。”

秦宁说着说着,竟有些结巴起来。

“守备爷…守备爷炼银子的方法,将银山的产量提高了…提高了一倍还要多一些。”

秦正吸了口凉气,说道:“守备爷真是星宿下凡!这灰吹法炼银子我从未听过。”

“我也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没想到功效竟如此之大!”

秦昭笑了笑,心里暗道你们这些土包子肯定没有听过。秦昭应用的烧银流程是改进版的灰吹法,是十八世纪西班牙人在智利改良的技术。从技术水平来说,秦昭的灰吹法在这个时代世界第一。

简陋版的灰吹法在明末的时候在大明朝有,算是最先进的采银方法,只在北方极少数几个银矿中使用。这个技术还没有传到南方,秦昭在坝头银山的灰吹法应用,在岭南地带应该是第一次使用。

赵良策说道:“守备爷,如果所有的矿石都这样烧炼,丝毫不做浪费,那这个矿山岂不是能年产白银二十万两?”

秦昭点了点头,说道:“只多不少!”

秦宁、赵良策和秦正都吸了一口凉气。

秦昭真是鲁班在世,一个年产九万两银子的银山在秦昭手上转了一圈,立刻就变成年产二十万两银子的矿山了。

什么东西到了秦昭这里,都会因为技术的引进迸发出无可比拟的光芒。

就连他们三个将领也一样。他们本是地里刨食的农户,但秦昭稍微点化一下他们,培养了一下他们,他们如今就变成了带兵几百的统兵将领,而且还总打胜仗。

秦昭的手段,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秦昭看了一圈炼银车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好了,灰吹法车间建好了,那这坝头银山就步入正轨了。以后坝头银山每三天就运一次银子到香山县靖海卫堡,派人押送。银山上不存银子,免得屑小觊觎。”

众人轰然领命。

秦昭点了点头,走出了热气滚滚的车间。

……

一千士兵带着辎重车夫,昂首挺胸地走在广州城城南渡口的道路上。

广州城万人空巷,争相涌到那道路上观看秦昭的兵马。

毕竟广州城和龙门县不远,百姓们都知道坝头匪在龙门是祸害百姓的。而效命团这次却一次性摧毁了这一伙无恶不作的盗匪,一路上对百姓则是秋毫不犯。效命团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已经不言自明。

广州的百姓们举着井水、米酒和瓜果站在道路两侧,给效命团的大兵们接风。

每有一个骑马的军官骑行过去,百姓们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秦昭骑在马上,走到哪,哪里就响起山呼海啸的呼喝声。

“守备爷好样的!”

“守备爷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守备爷救下龙门县一县的百姓。”

秦昭一路笑而不语,时不时朝左右的百姓抱拳行礼,又往往会引起更轰动的叫好声。

走到距离渡口较远的地方,广州的市民渐渐少了,秦昭看到秦有理带着一百名青壮站在道路右边等秦昭。

那一百人个个站得笔直,虽然高矮胖瘦不一,但一个个精气神都很足。

秦昭骑了过去,问道:“老账房,这一百人是你新招的士兵?”

秦有理咧嘴笑道:“是呀!守备爷!按守备爷的交待,这次我招了一千新兵,这是其中最精神的一百人。”

秦昭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

一挥手,秦昭说道:“回香山,我们要再招募三千人,把队伍扩大到六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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