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弱女子 - xp1024.com
《南宋弱女子》


第一章 大厦将倾细软跑(上)

时年冬至,辜月更新,相州境内飘起雪来,许是天寒缘故,家家闭户,唯有汤阴县城内一处三进大宅前非常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宅却是好生气派,只见那雕梁画栋之处云图精致,廊厅院叠之第假山琳琳,实有大家大户之风。

但在如此气派的大宅中出入之人却个个垂头丧气,更有甚者以袖掩面,悲泣不止,当真好煞风景,再细瞧此间竟布有丧纱白布,作灵堂装扮,原来是在办丧事。

灵堂前有一班人披麻戴孝,其中有老有少,而为首的却是一名女子,这名女子目测不过二八年纪,正值妙龄,纵使是在冬日,身着葬装,葬装下又着小袄,亦难掩此女妙曼,是可谓素蒇轻缠红玉臂,白花斜挂绿云鬟,当真是个我见尤怜地妙人。

但这美貌女子此刻却神情恍惚,臻首微垂似乎念念有词,旁人只道她是悲伤过度,不敢冒犯佳人,只有那眼贼的年轻人在道丧时偷偷多瞅她两眼,以求一饱眼福。

“小娘子节哀。”

“小娘子,今后苏家有事,尽管来寻我陆某,陆某不才…”

“你快走开,换我来了,小娘子,你还识得我么,我小时候还和你一起玩过。”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小娘子,我…”

“小娘子正值神伤之际,你们这班登徒浪子怎能如此无礼?小娘子,你别怕,只要有我在……”

一班穿着非富即贵的青年郎君们围绕在美貌女子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看样子不像是报丧的,反倒像是来提亲的,可那女子却头也不抬,对他们熟视无睹。

有出堂之人见到这一幕,不禁大摇其头:“谁不知这苏家是地跨南北两道的瓷绸富贾,家主更曾任安和少府,是有名的官商之后,可苏氏如今双亲已故,满门只留这一妙龄孤女在世,谁若是能娶了她,苏家五代人积累的万贯家财还不是唾手可得?”

也有老成之人看不下去了,上前轰赶道:“你们胡闹什么,像什么样子?”

这人身着对襟,头戴方巾,为士人打扮,一众年青人见到是他,似乎有些畏惧,又见美貌女子对自己等人不理不顾,当下迅作鸟兽散。

此人上前道:“小娘子,令尊宅心仁厚,当年他赠书之情,助我及第之义,某没齿难忘,苏少府生前与陈某有师徒情谊,谁料少府他天不假年,陈某在此向娘子一拜,以谢苏兄之恩。”

说罢他俯首作揖便要拜下去,女子身后老仆见她竟不搭话,连忙上前搀扶道:“陈明府,这万万使不得啊,你为一县父母之尊,岂可对娘子行此大礼呀!”

这时美貌女子方才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陈知县道:“怎么会这样呢?”

陈知县见状一惊,只以为又勾的女子伤心落魄,当下不敢再多言,拱手道:“娘子节哀,陈某告辞了。”

他这一走,苏府上下再无外人,老仆上前将大门关上,而那美貌女子则对身后一小婢问道:“小玲,你说眼下是什么年间?”

这女子嗓音如她相貌一般,听来端得悦耳,但却毫无生机。

“宣和六年呀,娘子,你究竟怎么了,你这都是问第四遍了!”一旁小婢边说着眼眶一红,上前抓住女子的手道:“娘子,小玲知道你心里受难,我见您昨日哭了一整天,您今日也不要憋着,想哭就哭吧!”

此话一出,女子尚无反应,小玲反倒先哭了起来。

那老仆见状叹了一口气,道:“小玲,你先扶娘子回屋歇息吧,要起棺了,照规矩,你们俩不能在这儿,快回吧。”

“好…”小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去搀美貌女子,谁知她却一动不动道:“假的…都是假的…你吓不倒我的,我苏阳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众人闻言齐齐一怔,女子是叫苏杨儿不假,可后面的话却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料就在众人出神之际,苏杨儿竟忽然起步奔向灵堂中,作势欲拉棺盖道:“老子信了你的邪!”

“不可啊!”众人惊呼回神,一拥而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七手八脚将她拉走,老仆指挥道:“快将娘子送回房内!”

苏杨儿被众人连拖带拽,一路小脚连踢,试图抵抗,可她一弱女子又哪是这么多人的对手,顷刻便同小玲被一并推入西厢一间房内,门外又响起了那老仆的声音:“小玲,你好好看着娘子,时辰耽搁不得,叔伯们要送老爷走了。”

苏杨儿闻音反倒冷静了下来,失魂落魄地坐到香木床边,这铺着细软的木床竟都让她有些咯得慌,她不由说道:”原来软妹子真的可以这么软啊,隔着床垫都觉得硬。“

一旁小玲闻言颤颤兢兢道:“娘子,你不要吓唬小玲,我害怕…”

苏扬抬头望向她道:“我也害怕。”

“我知道您害怕,但您还有我,还有王伯,您想哭就哭吧。”

见小玲说着竟又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往自己怀里钻,苏杨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旁,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苏杨儿意识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看来与小玲关系不错。”

是的,苏杨儿是一名穿越者,原名苏阳,本是二十一世纪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一名大好男青年,美好生活正在向他招手之际,一张中了头等大奖的彩票却让他在领奖时兴奋的咯屁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冥冥中对他中了大奖却无福消受的补偿,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

“爸妈,儿子不孝啊,希望那些钱能让你们好受一些。”

“可你为什么要让我变成女的呢,我从来不看变身小说的呀,也从来没有看过什么女装大佬,什么金装宫斗,这可怎么混!”

苏阳变成了苏杨儿,除了一个儿化音外,只有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

阳,乃阳刚正气之阳,代表他堂堂八尺男儿的尊严气概。

可“杨儿”则让他心生恶寒,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白杨,地里黄”及“骚杨祸柳”等阴性的一面。

放在以前,他肯定会提出“先让一起撸了四年的大学室友爽一下”这种争做中国最佳好室友的提议,但是他到了古代,已经没有什么室友了。

“宣和六年,北宋年间。”这是他目前唯一掌握的时空线索。

“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是到了武太后执政的武周,那也还是父系社会。”

横跨了整个封建史的父系社会令他心生凄凉,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就算偶尔幻想穿越,也不会是直接转换性别这么夸张。

作为女人的新鲜感还没产生,便被一连串历史教训扑灭,哪怕是追逐平权地现代,他也绝不想做女人!

“娘子,你怎么不哭呢,你这样会憋坏身子的。”

此时怀中的小玲也停止了哭泣,对他哽咽道。

“我…”苏阳闻言欲言又止,他的确也想哭,倒不是为了那一面都没见过的苏父而哭,而是为了自己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娘子,你昨日哭了一整日,把我们都…都吓坏了。”

“一整日?”苏阳闻言一惊,暗道:”卧槽,这女人怕不是哭死的吧,林黛玉也不是这么个哭法,你哭死倒也一走了之了,可苦了投错胎的我了。”

虽说对变成女人有百般不愿,对自己现在这副突翘的身体也十分不适,但有一点还是值得期待的,那便是任何时代身为一个女人都不变的资本,容貌。

是以他幽幽问道:“小玲,我美吗?”

第二章 大厦将倾细软跑(下)

“美,小娘子最美了,我长这么大,见过最美的女人就是您了!”

小玲虽然词汇量匮乏,但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犹为真切的说道。

“真的么?”听到这话,苏阳将手抚向自己脸庞,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自己的容貌,可这盲人摸象般的抽象法子实在难以起到什么作用。

变成一个女人已成为既定事实,倘若还是个丑女,苏阳甚至会考虑再死一次。

“有镜子吗,给我找面镜子。”

“家里的镜子之前都让老爷给砸了,那日陆家的大朗和刘家的三郎为了您打了起来,老爷骂您是个祸水,就…就…”

一提起苏父,小玲又说不下去了,哽咽着眼看又要哭起来。

“算了,算了,你不要哭了。”苏阳见状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暗自想道:“卧槽,有这么美的么,美到亲爹都不让照镜子!”

“我给您打盆水吧,水里也能照人!”小玲突然有了主意。

“哎呦,你这折射成像学的不错啊,小玲!”

“娘子,您说什么?”

“没…没有。”苏阳干咳一声,道:“你去打水吧。”

“好。”小玲起身端起妆架上的盆来,走到门前时才恍然道:“他们把门锁了。”

“那盆里有水么?”

“有,是您早起用剩的,脏。”

“不脏,不脏,你快拿过来。”苏阳急于弄清自己的长相,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被称为祸水这么不得了。

小玲将盆端到床旁,苏阳凝神朝水面端详起来,却见水中倒影里果有一个妙人,却见那人鹅颈朱唇,未施粉黛竟生种种风情,一剪妙目秋波频动,看的苏阳自己都咽了一口吐沫,念道:“妙啊,妙啊,美啊,美啊,我可以去参加亚姐选美了。”

苏阳失神之际,一双安禄山之爪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竟不由自主抓向胸前那两团本不属于自己的“赘肉”来,双手只一抓到便有些微痒酥麻,他不由说道:“原来自摸就是这种感觉!”

“小娘子,您在做什么!?”一旁小玲见到她的动作,顿时羞红了脸惊讶道。

苏阳闻音连忙撤开了手,略显尴尬道:“我只是有点痒,挠挠。”

“痒?”小玲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苏阳见状又连忙说道:“好了,小玲,我父亲英年早逝,这是天意,咱们违背不得,我们应该节哀顺变,否则他老人家也不会含笑九泉的,这个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开心!”

苏阳到底也是看过几部港剧的有为青年,接受能力不俗,当即拿出了TVB经典台词。

从一个正经直男忽然变成一个女人,无疑是天大的不幸,这个女人长相出众,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纵然如此一个女人生在这个时代,颜值这东西除了被骂作祸水与招蜂引蝶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作用了。

毕竟出于礼教,苏杨儿的亲爹死了,她连跟着去下葬都去不得。

“小娘子,您能这样想就真的太好了,我和王伯一直担心您会做傻事。”

“还有那个坏女人,她这两日里一直去找王伯,在柜上取走了好多钱,更过份的是今日是老爷下葬的日子,她人都没有来…说不得过些日子她就要来同您要地契了,您可千万不能给她呀!”

“坏女人?”苏阳闻言心下一抽:“难道还有宅斗?”

他能够看出这苏家非富即贵,光是这一班下人与自己“闺房”中的装潢便知这是个大户人家,至于大到什么程度,那他便不清楚了。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宫斗是不可能去宫斗了,最好不要跟任何当官的扯上关系,宅斗他也是拒绝的,像这种高难度骚操作,他一个爷们实在斗不来,况且他也不打算献身给任何一位男性同胞。

是以他立即问道:“坏女人是谁?”

“还有谁,她那么欺负您,您还总是护着她,现在老爷没了,她更无法无天了,自从她入门以后,咱们家哪有一天安生日子,说不定……说不定老爷也是被她妨死的!”

“是后妈吗?”听到这话,苏阳顿时心下恍然,这个设定还真是耳熟。

“娘子,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把她赶出去吧,您才是苏家正主!”

“赶出去…”苏阳闻言哑然,小玲看起来年龄不大,目测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一些,但论“心机婊”的程度实在是深不可测,不过能够看出她对苏杨儿是很忠心的。

可是苏阳目前不了解苏家的具体情况,试想那个后妈如果一点手段都没有,怎么能够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呢?

况且连苏杨儿本人都拿她束手无策,苏阳也自然不想和她硬碰硬。

“那她现在人在哪?”

“您是说小娘吗?”

“对,小娘在哪儿?”

“谁知道呢,那个坏女人眼下整日出去抛头露面,这几日她连家都不回了!”

“这么说,我爹怕不是早就戴上了原谅帽…”苏阳闻言眼皮一跳,这种种情形表明,他这个后妈在外面早就有汉子了。

“小玲,现在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大事?”小玲怔了一下,摇头道:“小玲每日都伴着您,不懂这个,眼下最大的事就是那个坏女人想要咱家那几十亩良田的地契。”

“我是说现在外面有战事么?”

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宅斗来,苏阳还是更关注这个,他知道这是北宋年间,但他是师范专业出身,学的东西很杂,语数英地理政治历史什么懂点,但什么都不精,是以宣和六年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能确定时代的年号而已。

“您是说这个呀,眼下外面很太平。”

“呼…还好。”苏阳闻言暗舒一口气,他生为女儿身,有一个富足家庭,虽然貌似正在卷入一场狗血的宅斗,但这也没什么危险性,但倘若战乱,他一个女人一没金手指,二没靠山,会发生什么就难以预料了。

“看来日子还是能过得,那我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摸清苏家的状况,看一看那个后妈究竟是什么样的婊。”

可还不等他这口气咽下去,小玲又说道:“就是前些日子来了好些个官差,他们在乡里募什么敢…敢战士,说是要去征辽,乡里好多壮后生都随他们走了。”

征辽!

苏阳闻言惊坐而起:“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小娘子,您怎么了?”见她面色巨变,小玲也吓了一跳。

苏阳却黛眉紧皱想道:“原来这特么是北宋末年啊,征辽过后,金军便会大举入侵,宣和六年…宣和六年…是了,还有一年!”

历史本是个半调子的苏阳听到征辽二字后,猛然记起了前因后果,粉脸倏白。

金兵的残暴那可是史书有载的,他们是由奴隶社会通过入侵直接过渡到半奴隶半封建社会,与此时大多数少数民族政权一样,他们不光对异族男人残暴,对女人更是视为物品而非人。

历史上很多调教或玩弄女人的刑具与性具其实有很多都是少数民族发明的。

一时间苏阳“芳心”登时碎成两半,如此残暴的金兵也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这是一个游牧民族大爆发的时代,金人的政权维系不了多久,便又会被更加可怕的蒙古人取代。

“四等种族,只准给蒙古人生孩子,初夜权…我的妈呀!”

如果苏阳现在还是一个男人的话,哪怕没有金手指,他兴许还真生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豪情壮志来,可问题他现在不是啊,他成了一个女人,还是正常男人见了都会有想法的那种。

这并非是苏阳看不起女人,而是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给女人任何机会。

哪怕上推几百年,强势如武瞾又如何,还不是一朝而亡,什么都是半吊子,造个炸弹说不定都会炸死自己的苏阳可不认为自己能做些什么。

于是他的脑海中立即诞生了一个想法:“细软跑!”

能跑多远算多远,先跑到南边再说!

“小玲,现在家里的生意是谁在主事?”

第三章 与婊撕逼乐无穷(上)

“一直都是王伯在打理柜上的生意,这是您亲自吩咐的呀,所有人都要听王伯的。”

“王伯?”苏阳闻言想起了适才把自己关在这里的老仆,看他那副大家长的模样,想必他就是小玲口中的王伯了。

“况且老爷临终前也嘱咐了,在咱家找到姑爷前,您也得听王伯的。”

“姑爷?”苏阳不由得泛起鸡皮疙瘩来,心想:“姑爷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他知道凭苏杨儿的相貌身价,寻夫那多半也是赘婿,但对找汉子这件事,苏阳实在没什么兴趣,就目前来讲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个刚正不阿的直男,甚至还在幻想跑去泰国之类的地方寻找一些上古黑科技。

“对,我只是投错了胎而已,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这个家看来还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想要细软跑,还得先过那个听来像是苏家“摄政王”设定的王伯那关。”

所谓“细软跑”,那自然是要把值钱的东西全部打包再跑,否则就变成净身出户了。

但是他眼下尚不清楚苏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又不能直接询问,当下拐弯抹角问道:“小玲,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呀,账目上的事情小玲不清楚,怎么了,娘子您以前都不问这个的呀?”

“我…”苏阳闻言顿时哑然,同时也意识到之前的苏杨儿大抵真是个伤花感月的大户千金,恐怕除了以泪洗面外就没干过什么正事。

“我得对家里的钱财心中有数呀,否则那个坏女人总来和咱们要钱。”

“娘子您总算想通了,对,您早该这样做了,把那个坏女人赶出去!”

小玲一听苏阳要与后妈撕逼,顿时兴奋了起来,道:“这些等王伯回来,您可以问他,账面上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苏阳闻言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要会会这个王伯,既然苏父对其这么信任,竟能临终托孤,那说明这个老仆应该不会是“后妈党”的人。

“什么后妈党,不是说好不宅斗的吗?”苏阳想到这里臻首轻摇,想要甩开这些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绝不能让宫斗撕逼的思想占据直男伟岸的高地!

“小玲,我渴了,这儿有水么?”

“有,娘子您等着,小玲这就给你取。”小玲倒很勤快,片刻提来茶壶来,为他倒了一杯,苏阳正觉口干舌燥,看都不看,接过来一饮而尽,入口竟觉得有些发甜,不由问道:“这茶还挺好喝的,再给我来一杯,这是什么茶叶?”

小玲似乎从未见过苏杨儿这样“豪放”的喝水姿态,怔了一下后,才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道:“小娘子,您今天怎么老是问这些怪问题,这是红糖水呀,近几日您巧身不便,奴婢专门煮给您喝的。”

“红糖水,难怪。”苏阳细瞧见杯中汤水果然泛红,心下恍然,糖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好东西,可边喝着又不由问道:“巧身不便为什么要喝这个。”

“娘子,您…”小玲闻言提壶怔在原处,不知所措的望着苏阳。

见她这副模样,苏阳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因为他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巧身不便,只是随口一问,小玲的模样却让他联系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难道我病了,红糖能补血,难道我贫血?”

当下他硬着头皮道:“小玲啊,我的意思是说巧身不便应该喝点更补的东西嘛。”

小玲听到这话方才回神,道:“娘子,您可吓死我了,这红糖水自您十二岁泛潮以来,月事一到便会喝的,我还以为您把这都忘了呢,您今个儿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

“月事!”苏阳心下惊呼一声,险些将口中的红糖水都吐了出来,好在及时忍住。

这一次他听懂了,原来所谓的巧身不便是在指月经,他顿时将茶杯放回了盘中,再也不想喝了。

他望向自己的小腹方向,他知道此时小腹下自己的“老兄弟”铁定已经消失了,而且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虽然目前没有什么感觉,但月经这东西可是说来就来的。

“会不会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疼啊,还是说会很有快感?”

关于月经是疼是痒,苏阳自然一无所知,这项反应是女人的生理专利,就像生孩子一样,你没生过,你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后世青春期的少女对此事都很是恐惧,古人更甚,甚至视为不详,毕竟每月都有血光之灾,还影响某些欲望旺盛的男性来发泄兽欲,自然会心存怨恨,是以虽有月经一词,但能不提则不提。

就在苏阳内心忐忑不安,一双纤手无处安放之时,房外忽然响起了一名女子尖锐的哭喊声:“今日老爷下葬,那小贱人都不差人来通知我,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呀!”

“可怜我家老爷尸骨未寒,你们这群下人便伙同那个贱人欺负我这个寡妇,你们是不是还想把本夫人赶出府去呀!”

院中妇人哭一阵喊一阵,中间响起了老仆的声音:“夫人,娘子数日前就差我们四处寻您了,可……可是找不到您人啊,不得已只能先将老爷安葬了,这死者为大啊!”

“王…王老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不守妇道吗?哎呀,老爷呀,您在天有灵快点睁开眼瞧瞧您养的这班狼心狗肺的下人吧!”

“小贱人!你给我出来,你有本事抢家产,你有本事出来啊!”

“有娘生没娘养的骚货!贱人,你有本事抢家产,你有本事出来啊!”

“小娘子,是…是她来了。”屋内小玲眼神惊恐的望向苏杨儿。

苏阳也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消说,他也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定是那后妈了。

听闻这个后妈越骂越难听,本不打算参于宅斗的苏阳面色也逐渐变了。

一张俏脸由红转白,甚至不经意间做出了一个极其女性化的动作,贝齿轻咬下唇。

“不为我自己,我也要为哭死的苏杨儿争一口气!”

这一刻,苏阳决定同恶婊势力撕逼到底!

当下他在小玲惊恐的目光中,毅然决然走向房门前,抬起素花软鞋对门咣当便是一脚!

第四章 与婊撕逼乐无穷(下)

“哎呦,疼…疼…”

苏阳现在这双只比前世手掌大一些的小脚踹在门上后,房门纹丝不动,他却连声“娇呼”起来,这可吓坏了一旁的小玲,她连忙上前搀扶道:“小娘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本在气头上,欲要装逼地苏阳没想到自己这副千金娇躯竟然娇嫩至此,只此一脚便令他玉足生疼,险些跌倒在地上,好在被小玲及时扶住。

“怎么会这样呢,这个苏杨儿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苏阳受此一劫,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的娇贵远超他的想象,他却不知苏杨儿自小养在深闺,就连脚下这双看起来颇为厚实的素花软鞋,那也是小棉脂罗所制,薄而轻盈,毫无一丝缓冲力道。

好在这时院里的人也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有人立即跑了过来,在门外询问道:“小娘子,您没事吧?”

听到似乎是那老仆的声音,苏阳忍痛回应道:“放我出去。”

这时院中的妇女也走了过来,在门外阴阳怪气道:“好呀,你这个小骚蹄子原来躲在这里呀,你给我听好了,老爷生前骂你是个祸水,这一点没错,你爹就是让你给妨死的!”

“夫人!这话你可不能乱讲啊!”一旁王伯听不下去了,他知道苏家小娘子生性懦弱,放在平日里受辱也只敢躲在闺房中闷哭两声,是以保护她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开门,且让这妇人闹一闹,闹够了,她也就走了。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王老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不料就在二人争执之际,屋中又响起了苏杨儿的声音:“王伯,你放我出去!”

听着声音似乎气急,门前二人齐齐怔了一下,随既王伯还是取出了钥匙将锁取了开来。

“泼妇,你骂够了没有?”

苏阳在小玲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从屋内走出,得见门前除了王伯外,还有一中年妇人,却见这妇人斜梳云午鬓,叠肚金鱼睛,再看那姿势,双臂叉腰气喘吁,悍辣横眉脸皮青,当真好一个风韵犹存的悍妇!

妇人想是骂久了,气息不继,但一听到苏阳的话又立即来了精神:“小婊子!你刚才骂我什么?”

“啪!”

不料她话音未落,苏阳二话不说举手便是一巴掌抽在妇人左脸颊上,这一举动立即惊傻了小玲与王伯,就连那妇人也捂着脸,面露不可思议神色,浑身颤抖道:“贱人,你…你敢打我!”

“啪!”

见妇人面色由青转红,显是暴怒,苏阳竟又是一巴掌打下,抽在她的右脸颊上。

他力气虽小,可掌势却快,猝不及防之下令在场之人呆怔在一旁。

“小贱人!我…我同你拼了!”妇人接连挨了两记耳光,怒极攻心,径直上前欲纠扯苏阳长发,却被一旁老王回神拦下,站在院中的几名小斯见状也纷纷涌了过来。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奴子快放开我!”

“小贱人!小婊子!亲娘在勾栏枋里卖裤裆的骚货!”

见她被众人制服还在大骂不止,苏阳心下反倒暗舒一口气:“我道是什么样的恶婊,扰的全家鸡犬不宁,原来就这种水平。”

“我那死了的老爹也真是瞎了眼,娶了这种女人。”

之前苏阳以为他这个小娘是个喜怒不显于形色的心机婊,此时得见她撒泼使混,被自己打了两个耳光便成如此模样,也不过是个区区泼妇罢了。

他倒不知苏父之所以续弦此女,是因此女原姓唐氏,为川蜀地界兴起的交子铺户主管侄女,这交子既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起初不为宋庭承认,只在四川一带通行,后来虽得官方承办,但流通范围也不算甚广。

不过纵然如此,几十年来,交子的影响力在宋朝境内还是极强的,因为除了惯使的铜钱外,宋朝有些地方是用铁钱的,铁钱比铜钱又重出许多,而且其购买力比铜钱低出甚多。

所以说苏父与她可以说是一场“政治婚姻”。

可是苏阳本就已经打算细软跑了,知不知道唐氏的身份都没有区别了,既然见她只是个毫无宅斗水平的悍妇,又见苏府上下实际都向着自己,他立即起了将其轰出家门,结束这场闹剧的打算。

“王伯,把她给我轰出去!”

“小娘子…这…”王伯显是知道唐氏底细,这样对她,恐怕会影响家里的生意,何况苏杨儿身为晚辈,如此对待长辈实在于理不合,只惊惑于素来懦弱的苏杨儿今日为何如此强势起来。

“这个家究竟还姓不姓苏!?”

“倘若还姓苏,我苏杨儿今日便要代父休妻!”

此话一出,众人如遭雷击,小玲更是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望着苏杨儿,就连唐氏亦被惊得停止了谩骂,代父休妻这种话当真千古未闻。

眼见大事不妙,王伯连忙说道:“夫人,小娘子正在气头上,这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你先出去暂避一下!”

说罢,他向拉着唐氏的几名小厮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即拉扯着陷入呆滞的唐氏朝大门走去,直至被推出门外,大门重新闭上,那唐氏方才回过神来,在门外叫嚷道:“苏杨儿…你…你这个不孝的妖妇,你给我等着,我去找谡老告你去,把你浸在猪笼里!”

乡间有谡老,专治邻里事,可苏杨儿祖籍不在此地,能不能管是另一个问题。

“浸猪笼?去你妹的吧,你就等着给那些野人当玩具吧。”苏阳心底暗骂一声,他这宅斗方式简单暴力,也算给苏杨儿出了一口恶气,至于后果,他都要跑了,还计较什么后果。

“娘子,您…您今天好厉害呀,敢打那个坏女人,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时一旁小玲满脸崇拜的望着苏阳,苏阳亦展颜一笑,露出两只浅酒窝来,道:“我以前不厉害么?”

苏阳的确变了一个人,但又没变,苏阳知道从此刻开始,他必须接受自己这副变了的身体,也必须接受苏杨儿这个名字。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苏杨儿。

二女正说着,王伯愁眉苦脸道:“小娘子,您这样做…哎…”

王伯欲言又止,显是能预测到种种后果,且不说唐氏会不会真的去寻谡老告苏杨儿一状,甚至有可能告到衙门里去,单说唐氏入门以来,苏家生意多与川蜀地界来往甚密,光这一条便是一大损失。

苏杨儿发现了王伯的异状,但却毫不畏惧,因为她要做一件大事。

那便是变卖掉苏家现有的所有产业,在金兵入侵前举家南迁!

“王伯,您跟我来…”

第五章 败家苏娘初长成(上)

如果你和一个人有仇,仇人又恰巧有一个儿子,那你就生个女儿,然后把她宠坏,再嫁给仇人的儿子,那仇人全家都完了,你的大仇也就得报了。

后世某位老师关于“女子难养也”的玩笑话眼下令苏杨儿深感认同。

她的那位后妈唐氏,可不就是那个被宠坏的女儿么?

至于苏父和唐家是否真的有仇,那她就不清楚了。

此刻苏杨儿闺房中静悄悄的,小玲站在她身后,只有王伯坐在一侧不时唉声叹气,屡屡想要开口说话,却数度欲言又止,他显是有好些话想告诫苏杨儿,可这一时半会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突然间有些不识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苏府明珠了。

“王伯,您什么都不用说了,唐氏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很清楚,她不配做我苏家的媳妇,也不配让我苏杨儿喊她一声小娘,更不配让您老人家叫她夫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苏杨儿,她这话说的倒也还算有水平,即贬低了唐氏,又捧高了王伯,只是在说这些话时她心中也在暗自打鼓。

因为她不清楚唐氏底细,实际上也并不知道她在外面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是以常理度之,试想,这是礼教森严的古代,有哪个女人刚死了丈夫,便连家都不回了,甚至连送葬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不见她踪影。

“小娘子,您是怎么知道的?”王伯闻言露出惊讶表情,目光却望向了她身后的小玲。

终日里陪伴着苏杨儿的也只有小玲了,可据他所知小玲也并不清楚唐氏的底细。

果然当小玲见王伯盯着自己,不安道:“王伯,您瞧我作甚呀,娘子和您谈话呢。”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心下一定,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个唐氏在外面果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女人的直觉”有时候还是挺准的。

当下她说道:“小玲,你先出去,我和王伯有事情要商议。”

“小娘子,我…”自幼与苏杨儿长在一起的贴身婢女小玲哪曾被驱赶过,一时间更加忐忑不安道:“娘子,是不是小玲做错什么了?”

不待苏杨儿出言安慰,王伯便道:“小玲,娘子昨日起有一整日为未进食了,你快去厨下吩咐些吃食送来,你瞧你冒冒失失的样子,还能侍候好娘子吗?”

小玲闻言恍然:“对哦,小娘子,那您想吃些什么?”

“吃的?”苏杨儿一听到这话不禁舌唇生津,她的确也有些饿了,而且她还没领略一下这真正的古代美食,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下她轻咽一口吐沫,心下一动道:“就做我平日里最喜欢吃的。”

“最喜欢吃的?”小玲细想了一下,应道:“好,我这就去给您吩咐。”

见如此轻易就应付了过去,苏杨儿不禁心下暗喜,既然她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千金,想必最喜欢吃的东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待小玲走后,王伯才出声道:“小娘子,原本夫人那些醃杂的脏污事不该入您耳朵的,但是如今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老仆也就不把您当小孩子来看了。”

“王伯,您是长辈,您还是叫我杨儿吧,这样亲切。”

她知道像王伯这种在一个家庭中上了年纪的人,就好比是一家企业的老管理,而她这个之前处于种种原因不能参与企业管理的继承人,如果能以矮他一头的晚辈身份去向他索要部分权力,便会好办一点。

可是当她以“杨儿”二字自称时,心中还是一阵恶寒,尽管眼下她已经接受了苏杨儿的身份,也接受了自己变成一个女人的事实,但“苏阳”依然是她真实的内心。

不过为了那“南迁逃命”的崇高计划,这些也都只能忍了。

果然当王伯听了这话后,颇为感动的点了点头道:“杨儿,看来你真的长大了,懂得说贴己话儿了,倘若老爷能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那还是算了吧!”苏杨儿闻言心下却是一阵排斥,之前她才从玲儿口中得知苏父可是一个会因为女儿长得太漂亮便把家里的镜子都砸碎了的主,倘若他还活着,恐怕自己用不了多久便会暴露出马脚来。

“可是杨儿啊,你适才那样对待夫人,你可知会给苏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后果?”苏杨儿心下一惊,暗道:“莫非那泼妇还有什么背景?”

当下她不动声色,既不搭话,也不接腔,她知道这种事情猜不得,万一猜错了,只会令人生疑。

而王伯见她不吭声,只以为她未曾计较后果,更加语重心长的说道:“家里下人不知,你还能不知道你那小娘的叔父可是川蜀交子铺户的七位总管之一,咱们家织房瓷窑里那些物件多仗此人才能通行于那穷山恶水之间。”

“如今她在你这受辱,此事定会传到唐总管耳中,照那蜀人脾性,非得与咱家断绝往来不可,苏家失他一条商路事小,大不了将供往巴蜀的城西焾窑封窑断烧便是,可这牵连的人实在太多,火头上有十数位焾工,数十名火工,这些人一家老小都指着这口窑吃饭,还有染坊里的,织窖里的那些个人,你置他们于何地啊?”

“原来苏家是烧瓷的。”这一刻苏杨儿终于明白苏家是做什么买卖的了,而且听王伯话里的意思苏家似乎不止一处瓷窑,还经营绸布类生意。

“规模这么大,这特么烧的不会是官窑吧?”

终宋一朝瓷业十分发达,其中最著名的有五大瓷窑: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

而苏家现居汤阴,这五窑中有几处是在河南,但后世并不知道其具体窑址。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猜错了,苏家烧的并非官窑,也不是这五窑中的任何一类,其实苏家本身并不参与制作,而是作为类似于“中间商”的存在联系主顾,然后承包某一窑场定制,苏家向窑厂,织库提供的是商路与工钱。

苏家起迹于晚唐,是以“牙朗”为业,牙朗是个很特殊的职业,它的作用除了作为“语言翻译”以外还兼具帮人讨价还价的工作。

是以苏家是贾不是商,贾者,坐也,商者,行也。

只是到了苏父这一代,他显然是让苏家更上一层楼,辞官后添置了店面,不再单纯靠人脉吃饭。

但关于这些,苏杨儿自然一概不知,而且也不敢问,倘若她得知了,也一定会惊叹于古代便已形成了如此复杂的“工商体系”。

她眼下只认准了两件事情,一件便是苏家能给她带来的财富绝不会少,第二件便是那唐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交子铺户”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交子这东西据她所知影响力有限,而且她还知道金兵入侵以后,这东西就会飞速贬值!

况且照她的打算,无论苏家目前究竟有些什么,她都要想法设法把这些产业变为现金!

这其中包括土地,还有王伯口中的所有产业,甚至是自己现在所处的这栋大宅,她都要统统变现!

而王伯见她迟迟一言不发,只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当即安慰道:“小娘子,这些事情你也不要太记挂在心上,这些不是你们女人家能晓得的事情,伯伯这条老命在一日,便为你打理一日,定能挨到你寻到能壮苏家门楣的如意郎君的。”

说罢,他起身道:“小娘子,你也提心吊胆一整日了,待会儿用过午饭,好好歇息吧。”

王伯自然没指望苏杨儿能懂得什么生意,只是想借机提醒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以后小心行事,她的存在,就如苏父临终遗愿一般,继续做她的千金明珠,及早为她找到合适夫婿来接管这个摊子,并为苏家延后。

可不料当他欲要离开时,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杨儿忽然开口问道:“王伯,我们家所有产业变卖出去,能得多少钱?”

“小娘子…你,你适才说什么?”

王伯似是没有听清般望向苏杨儿,倏然张大了眼睛

第六章 败家苏娘初长成(下)

“我说,将咱家家业统统变卖,能得多少钱?”

这一次王伯听了个真切,大惊失色道:“娘子,您为何这么问?”

苏杨儿自不能说她知道金兵很快便会打过来了,她能够看出无论是小玲这种丫鬟,还是王伯这种老管事,甚至是外面所有的百姓此时都以为形势一片大好,毕竟联金灭辽在他们看来那是征夷讨攘,扬我天威的事情,是以此时他们对宋庭那是持有相当信任。

可苏杨儿却知道正是因为在灭辽期间,宋庭屡战屡败,甚至在辽军奄奄一息之际,还能将宋军打得节节败退,这才令金人发现原来看似强大的宋庭,不过是个纸老虎。

之后金兵南下的速度如摧枯拉朽,风林火山一点也不为过,最终赵构这个儿皇帝对金称臣,接受“江南帝”愈封,自称臣构的历史是后世中学生都知道的。

苏杨儿对宋庭可谓没有一丝信任可言,这个软弱的政权保护不了她,而她也没什么去改变这一切的想法,况且她自认为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既然变成了女人,何不就只做一个自私的小女人。

是以在浅吸一口气后,说道:“杨儿不愿经营这些生意了,这儿的良田土地杨儿也不想要了,杨儿想搬到南方去,我听闻那儿人杰地灵,有不少青年才俊,在那里才能寻到能让杨儿委身的夫婿。”

“更何况杨儿也不想见您老人家为了苏家这样劳心劳力,您也是时候享享福了。”

她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却见王伯顿时怔在原地,目光怪异的看着她。

苏杨儿见状,心下呐喊:“死老头儿,你快点答应吧,你不答应这点家当也没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旨在试探王伯反应,倘若这个老仆对苏家真的忠心耿耿,那么对自己这个苏家独苗所提出的要求,定然是不能违背的,最多只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倘若自己还是坚持,那他也只能遵从,这从适才轰赶唐氏便能看出。

反过来,如果他心怀不轨,有取而代之的心思,那么他便会想方设法百般阻挠,家业若全变为现金,对他而言无异于杀鸡取卵,也让他再也无法染指苏家家产。

“小娘子啊,这些孩子话,您不是当真的吧?”

良久后,王伯终于出声了,语气有些发颤,不知是惊是怒。

苏杨儿闻音心下一紧,事情似乎正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当即说道:“王伯,这些话杨儿已经想了很久,倘若您老还将我苏家视为“主人”的话,我希望您能帮助杨儿把家产变卖掉。”

她刻意将“主人”二字咬的极重,从一个本来性格懦弱地少女口中说出,无疑有些怪异,果然王伯听到这话后,面色也变了,声音急促道:“小娘子,你可别做傻事呀,你苏家能有今时今日,那是你祖上五代人的积累,你怎么能说卖就卖呢?”

“更何况…更何况你爹爹用了十数年的心血,才将你家从山阴迁至中原立足,眼下你又怎可再迁回去啊,你要知道眼下苏氏宗庙中可都没有你家这一支的灵位了。”

“山阴?”苏杨儿闻言一怔,妙目一转间暗道:“宜兴,是宜兴,原来苏家本来就是南方人,我说怎么这老头儿说话腔调和我不大一样。”

苏杨儿是在中原生长的,但苏家祖籍是在山阴,也就是后世的宜兴,直至苏父这代人才迁入中原,诞下苏杨儿。

这一发现令她顿时又有了新主意,她立即说道:“王伯,我苏家本就是南方人,如今我爹爹已经没了,苏氏满门只留杨儿一人在世,您就忍心瞧我一个弱女子漂泊在外,经营这偌大家业,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那些个坏人么,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杨儿一天也不想过了,杨儿只想回到家乡去。”

“小娘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现在不是有伯伯帮衬么,将来待您寻到人才一流地如意郎君,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您如果执意这样做,那便是在断送你苏家基业呀!”

王伯显然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绝不会因苏杨儿三言两语便作出让步,否则苏父也不会托孤此人,况且在他眼中苏杨儿不过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女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纵使二人一主一仆,在他眼中她也只是个女人,女人当家房倒屋塌,这是祖训。

“这臭老头儿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啊!”苏杨儿见他不为所动,登时气急败坏起来。

此时她已然能够看出,王伯一口一个苏家,应该还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他却毫不让步。

一时间苏杨儿竟拿他有些无可奈何,不知是否是某种“女人天性”再作怪,她偷偷将手伸向自己的翘臀间,随即狠狠的掐了一下。

苏杨儿千金之躯何等娇贵,这一掐,登时疼的她眼眶一红,两行清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没有错,她要施展女人的必杀绝技:无理取闹大法!

步骤为: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杨儿突然之间哽咽道:“王伯…”

这一声王伯从她银嗓中叫出来,好不凄凉婉转,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倘若被拜倒在苏杨儿裙下的一众追求者得闻,怕是立即便会挺身而出,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与佳人作对。

王伯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娘子,这好端端的,您哭什么呀?”

“王伯…我知道您辛辛苦苦一生,就为了等这个机会。”

“机会?”王伯惊怔道:“什么机会?”

“您不就是想要苏家家业么,我给您便是,您用不着这样咄咄逼人!”

苏杨儿本是假哭,可一想到自己从男变女,还好死不死的来到了即将面临“野人入侵”的恐怖时代,最可恶的是自己身为一个穿越者的小聪明对王伯百般不见效,可谓尊严尽失,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而王伯听到这话,当真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哎呦,小祖宗,这…这从何谈起呀,你怎么能这么想伯伯呢。”

“王伯…家业给您,我…我下去陪我爹了,他一个人在下面也孤单,反正您早晚也会杀了我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听闻她俨然将自己描述为戏文中才有的奸仆恶奴,王伯登时面色惨白道:“小娘子…不,小祖宗,姑奶奶呦,伯伯叫您姑奶奶了,您快别闹了,这要让人听见了…”

“您还害怕让人听见吗!”不料苏杨儿却叫的更大声起来。

边说着,她还站起身来,朝向房门方向,一副要撞门自杀的模样。

王伯见状连忙拦在道上,手足无措道:“小娘子,您可别闹了,伯伯…我…哎,我答应您还不行吗,搬回去就搬回去,变卖就变卖!”

苏杨儿闻言擦着眼泪抽泣道:“你…你说真的么?”

“真的!千真万确,只要您别闹了,伯伯什么都帮您!”

“那…那好,你现在就去找买家,明日之前您若寻不到,您便再也见不到杨儿了!”

“现在!?”王伯口干舌燥道:“使不得啊,小娘子,这哪来得及啊,是有几个大买主一直盯着咱家这些物件,可他们都远在京中呢,汤阴境内我上哪儿去给您找那么大的买主哇!”

“我…我不管,最迟五日,否则杨儿便下去陪爹爹!”

她虽在无理取闹,但理智尚在,她知道自己想要将苏家产业变现必须得依赖王伯,因为她对苏家产业的规模一无所知,是以她也不想过分为难这个忠心老仆,试探的说了个日期。

“五天…好,就五天,伯伯现在就去寻买主!”

王伯显是怕苏杨儿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急匆匆的转身便走,谁知出门便险些撞到了手持小托盘回来的小玲,好在及时驻足,吩咐道:“伯伯要有要紧事要办,你在家好好看着小娘子,一步不准离开明白了吗!?”

此时苏杨儿已收起了泪水,看着王伯心急火燎的背影,让一个老人家如此慌张,她又顿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心想:“老人家你就辛苦一下吧,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也算是在救你所忠心的苏家了。”

“作为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奢望去同一个固执的女人讲理,你是怎么也讲不过她的,她会用她那精湛的演技,逼真的眼泪让你无所适从,甚至怀疑自己的立场。”

在亲自实验过无理取闹大法后,苏杨儿忽然相信了这句话。

这时小玲也走进了屋中,纳闷道:“娘子,王伯这是怎么了?”

苏杨儿却将目光望向了她手中的托盘,欣喜道:“这是什么好吃的?”

第七章 身为女子大不易(上)

“娘子,这是您最喜欢吃的青菜豆腐汤!”

小玲眉开眼笑的将托盘放到桌上,苏杨儿的笑容却逐渐消失。

“青…青菜豆腐汤?”苏杨儿望着托盘上那一小碗青白分明的汤水,她本以为自己以前锦衣玉食,所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差,没想到竟然就是这普通无奇的青菜豆腐汤,而且就这点份量还不够前世的他塞牙缝,苏阳可是曾通宵玩游戏吃完六桶泡面的主。

“小娘子,您怎么不吃呀,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了。”

“嗯…我最喜欢了。”苏杨儿无奈端起碗来,她知道这大冬天地苏府竟然还能搞来青菜,已实属不易了,她也不该如此挑三拣四,可是,饭呢?

“难道苏杨儿以前只喝汤吗?”她拿着汤匙轻轻抿了一口,这个吃相自是她故意如此娇柔做作出来的,她正在尽力适应这副女人的身体,并作出相应的动作来,否则日子一久,肯定会被亲近之人看出破绽来,到时候影响她美人形象不说,还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咦,还挺好吃的。”当那一小块嫩豆腐入口即化后,苏杨儿顿时来了精神,首次正眼打量起手里这碗青菜豆腐汤来,却见碗中青菜湛绿,豆片细滑,显是用极为精湛的刀工切花的,更神奇的是这碗里的汤竟然一层油水都没有,如清水一般透彻。

宋朝油盐酱醋是否稀缺,苏杨儿其实并不清楚,但她能够看出做这碗汤的人十分用心,而且厨艺定然不错,前世的苏阳既不会做饭,也未曾享受过私人厨师的待遇,是以她不由对小玲说道:“这汤好喝,小玲,你这厨艺可以去做大厨了!”

她以为这碗汤是小玲做的,谁知小玲却掩嘴一笑道:“娘子,您又说笑了,小玲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是小二哥做的。”

“小二哥?”苏杨儿闻言心中一动,道:“我能见见他吗?”

说起来这次举家南迁,这些下人该如何安置她都还没想好,这主要还得看苏家究竟价值几何,倘若这次变卖没有苏杨儿想象的那般多,那也只能遣散部分了。

像小玲这种贴身“小姐妹”肯定是要带上的,否则他这个女儿身,男儿心的“人妖”该如何作为一个女人活下去她都不知道。

而像老王这种进能在外谈生意,退可在家当奶爸的忠心老仆,更要留下,这可是苏父临终托孤的“摄政王”,能力很不一般。

一个技术精湛的厨子,也是她需要的。

毕竟,吃,可是人生第一大事,所谓生存就是吃吃睡睡。

况且她好不容易才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万恶封建主义大小姐生活,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但谁知小玲却说道:“王伯不在家,小娘子您怎么能随意见家里的男眷呢?”

“这都不让见!”正在喝汤的的苏杨儿听到这话不禁心下悲呼,看来苏杨儿自小受到礼教约束比想象中还要多,既然男性下人都不让见,那恐怕外面的男人就更难见了。

倒不是她一心想见男人,而是她受不了这种约束。

纵然如此,这苏杨儿都能在外留下赫赫艳名,除了相貌外,恐怕更多的便是她的身价了。

回想起晨间送葬时那群来“提亲”的青年郎君争先恐后的模样,苏杨儿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曾为男人,自然了解这些同胞在想些什么,无非征服二字。

自私有制父系社会开始,大部分雄性同胞都对三样东西保持着无比热情:“权力,能换来权力空间的财富,美女。”

而获得前两者的目的又往往直奔“美女”这个客观主体。

“三妻四妾”这种概念正是在生育率不高为了延续后代的古代必然产物,也是男性的征服欲再作怪,因为此时很多男人即使有了后代,也不肯放弃“对美的追求”。

没有什么比征服一个像苏杨儿这种既能带来无限好处,又能激发他们最原始本能的美人更有快感。

很不辛,苏阳也曾是这群“禽兽”中的一员,他也曾幻想称王称霸,后宫如云,美人在怀承欢娇啼,可现在身份调换了过来,他成了“禽兽”们趋之若鹜的目标。

一想到自己这副身体在同胞身下被摧残的样子,她就不由得冷笑一声:“呵呵,现实版的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么,老子早晚会找到重塑兄弟地法子的,到时候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女装大佬”。”

她的幻想十分丰富,可现实是否会予她骨感便不知了。

“小娘子,您说什么?”

“没,我说这汤真好喝。”一碗清汤,在苏杨儿的胡斯乱想中喝完,小玲收拾起汤碗来。

苏杨儿见状,问道:“小玲,你吃过了么?”

“我?”小玲似是受宠若惊般,怔了一下才回应道:“小娘子,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想见小二哥,又是关心婢子的,婢子是下人,侍候您吃完了我才能去吃。”

“那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吃,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苏杨儿到底是个现代人,基本不上不存在什么主仆观念,何况她也想借此收买下人心,毕竟自己现在这副千金娇躯,将来会发生什么“女性异常反应”只能靠小玲来解决。

果然小玲听了也大受感动,可还是说道:“娘子,您对小玲好,这小玲知道,可是这要被王伯看见咱俩同桌吃饭,他还不打死我呀。”

说罢,她持盘离去,想是给送回厨下去了。

“哎,这都什么跟什么,一起吃饭又怎么了?”

她离去后,苏杨儿一人呆呆望着自己的小脚。

“做女人难,在古代的女人更难,宋朝其实还算好的了,最起码我那老爹没逼我裹小脚什么的,这时候我记得已经有这个恶习了,还好老子天生脚小!”苏杨儿一边想着一边臻首微摇,她若受了这畸形风俗,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外面的大世界,她管不了,也管不着,但在家中这个小世界,她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些礼教约束,否则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能活活把人憋死。

最起码她要做到在家里想见谁就见谁,无论是“雄的”还是“雌的”。

第八章 身为女子大不易(下)

区区一小碗青菜豆腐汤放在以前自然很难填饱苏杨儿的肚子,但现在她心中虽然犹感不足,但这副身体却很诚实地没有饥饿感产生,这令她颇感惊异,真不知苏杨儿是如何养成了这种生活习惯。

小玲已经自厨下回来了,此刻便照王伯的吩咐寸步不离的站在她身旁,苏杨儿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题与她“尬聊”,却又觉得无聊,她不知道在这个本就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还必须足不出户的大户千金一整日里是怎么消遣时光的。

她望着阁窗外势头渐缓的小雪,白茫茫地煞是好看,又发起呆来,这才是她穿越的第一天,在用激将法逼迫王伯去变卖家产后,仿佛一下子又失去了人生目标。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难道苏杨儿以前就这样在这里发呆不成?”

直至良久后,终于憋不住了,向小玲问道:“你站这么久不累么?”

“小玲不累,娘子您乏了么?”

“小玲,你过来坐下。”苏杨儿拍了拍身旁的板凳,一副大姐姐模样道:“小玲,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她的确是想出去见识一下古人的风土人情,可对此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因为她知道小玲与其说是自己的“小姐妹”,不如说是来“盯梢”的,她的任务就是死死盯着她。

“出去?”小玲听了后,果然脑袋直晃道:“不行,娘子,您忘了上次我带您出去,老爷罚我两天没有吃饭,眼下…眼下老爷不在了,我更应该看好您。”

“哎,果然是这样。”苏杨儿闻言心下一叹,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眼见小玲是指望不上了,苏杨儿也不想为难她,毕竟照理说自己还在守孝期,穿着这身葬装出去,煞风景不说,想必也绝不符合苏杨儿以往的作风。

“可就这样熬着也不是法子,那王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最让她上心的自然还是苏家的情况,这可关系着她在这个时代究竟有多少资本作为一个弱女子的生活质量,其次便是要了解苏杨儿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先瞧那唐氏一个胸无沟壑的区区泼妇便能让苏杨儿束手无策,终日里以泪洗面,可见以前的她懦弱是肯定懦弱了,绝非是什么强势之人。

再瞧这闺房里虽然制料华贵但却简单的摆设,仅有一桌一椅一床一只妆架一口木柜,再加上她最喜欢的食物竟然只是普通无奇的青菜豆腐汤,每一餐似乎还吃的很少,足见她以前也并非是奢靡之人。

“衣食无忧,低调,不怎么关心下人的事情,而且为人懦弱,偶尔也会向往自由想去外面看看。”

这是她对自己,也是对苏杨儿生前的总结。

想通这点,她又问道:“小玲,咱们家眼下还有多少下人?”

“嗯…”小玲闻言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算王伯,小二哥和阳宝哥的话,常年在柜上的伙计有四个,平日回家帮工的有三个,算上小玲…嗯,有…有…”

小玲显然没有读过书,更不懂得什么算术,这点人竟然让她扒拉起小手来算。

“有八个。”见她半天算不出来,苏杨儿摇头一笑。

可说完她又不由得问道:“小二哥和阳宝哥为什么不算?”

她明白像王伯这类老管事严格意义上讲已不能称为下人了,尤其是在苏父死后,他俨然成为了这个家庭的外姓族长,可没想到府上竟还有例外。

“小二哥和阳宝哥是咱家从外面请来的长工呀,您没见过他们,他们做菜可好吃了,小二哥会做北方菜,阳宝哥会做南方菜,刚才您吃的青菜豆腐汤就是小二哥做的。”

“长工?”苏杨儿闻言心下恍然:“原来是打工的,这有一技之长就是好啊。”

所谓外聘长工是没有签卖身契的打工者而已。

可这样一来,她知道这俩厨子肯不肯随自己南迁那就不一定了,只能等王伯回来,找个机会挽留一下,留不住也就只能作罢了。

念及此处,苏杨儿再也无话可问了,了解这些便也足够了,两人的“尬聊”也到此结束。

一时间苏杨儿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她到底是个闲不住的现代人,没过多久又说道:“小玲,你能给我去寻几本书来么?”

她试想自己在外有如此艳名,那应该也会很有内涵才对,说不定还是个才女。

“书?”小玲闻言一怔,道:“老爷的书都陪他老人家入葬了,眼下家里没有书呀,您要书做什么?”

现实再一次无情击破了她的幻想,看来自己并非是什么才女,只怪自己电视剧看的太多,只以为艳名定会与才名挂钩。

她这样想倒也无可厚非,史上艳名广大的女子不乏惊才艳艳之辈,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女子大多数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便是“青楼妓子”。

古时青楼,不单单是男人解决生理需求的地方,有些人甚至在那里寻找心理慰藉。

是以说“古时才女多诞于风月之地”。

苏杨儿自然不是什么风月女子,而且生前对读书这种事看来也没什么兴趣。

好在这时,小玲似乎看出了苏杨儿的百无聊赖来,说道:“小娘子,您是不是寂寞了,想寻些事来做?”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贴身婢女,苏杨儿忙不迭点头道:“嗯,有什么事可以做么?”

“那…那娘子,那您把之前没绣完的那副手帕续完吧。”

“绣花!”苏杨儿闻言连忙摇头道:“我…我今日乏了,不想绣。”

“开什么玩笑,让我绣花,我连针哪头尖都不知道。”苏杨儿暗自腹诽。

“那您帮玲儿填个香包好么,玲儿针脚差。”

“填香包又是什么鬼!”对于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苏杨儿立即拒绝道:“我眼睛有些疼,看不清,改日吧。”

见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玲无奈道:“那您还是洗洗睡吧。”

“洗洗睡?”苏杨儿闻言显是怔了一下,而后不禁莞尔,没想到这个词这么早就出现了。

不过“洗洗”二字倒是登时启发了她,让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到目前为止还没“全面彻底”的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呢!

“玲儿,我想洗澡。”

“好,我这就去让他们给您去浴室填水。”

“浴室?”不待苏杨儿回神,小玲已起身离开。

“难道还有私人游泳池不成,不是像电视剧里那种大木桶吗?”

苏杨儿暗感疑惑,又隐隐有些期待,因为她即将去“深入探索”自己这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

第九章 二八佳人体如酥(上)

苏府是一座三进两落式的大宅,羄门直对儇厅,西厢廊下有一堵小墙,正好隔出另外一落小院来,这带有宋时一些南方建筑特色,但在后世并不常见,而那隔出的小院正是小玲所说的浴室所在。

所谓浴室是一户独栋的屋子,屋内地不浇漆,用石卵砌出四方台来,台底下洼,台面凹陷,主人如浴时,需往池内浇几大桶热水,台角置洞,洞下藏竹管,直通屋外,以便主人洗完后,下人来通水,其实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室内游泳池。

实际上“洗澡”在宋时是一种很流行地活动,此时外面已开设有很多“公共浴堂”,到了南宋更是遍地都是,成为了一项不容小觑地产业,但无一例外,这些浴堂基本上是男性的专利。

是以像苏家此类豪门富户会在家中专门为女眷修出浴室来,也只有女眷才能在此入浴,苏父生前更喜欢去外面的公共浴堂,原因无他,那里热闹。

“有钱就是好啊,还真有私人游泳池。”

当苏杨儿随小玲来到这传说中的浴室,眼前烟雾缭绕,那酷似游泳池的浴台中已贮满了热水,望之目测约有半米深浅,以自己现在的身高站进去,水大抵能没及骨盆附近。

这时,她身后的小玲将手中的一顶竹篮放下,竟兀自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我洗澡,她脱什么衣服?”苏杨儿见她如此,顿时心中“小鹿乱跳”。

“莫非…苏杨儿还有那种癖好?”眼见小玲自顾自地越脱越少,趁她俯身去除衣物之际,苏杨儿干咳一声,道:“小玲,你这是想做什么?”

小玲将褪去的衣物叠好,放入竹篮中,怔道:“侍候小娘子您入浴呀。”

“不会吧,这是真的有那种癖好么?”

苏杨儿听到这话心下一阵狼嚎,此刻小玲上身只剩一件肚兜遮羞,而下身则只穿着一件看起来像是开裆裤一般的短裤,少女婀娜体态若隐若现,论发育自不及苏杨儿,但苏阳又何曾与女子共浴?

“这真的不是箐趣内衣吗?”一时间苏杨儿脑海中的“龌龊”想法愈演愈烈,让她不敢往下去瞧,只敢盯着小玲天真无邪的小脸,视线不敢稍有下移,以免控制不住自己男性冲动的一面。

小玲顿时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问道:“小娘子,您怎么不脱衣服呀?”

“脱…脱,我这就脱。”苏杨儿闻言咽了一口吐沫,开始摸索起自己身上的衣带来,她虽然已经失去了男性的生理功能,但心理功能尚在,一想到待会儿要与小玲共浴,甚至有可能发生一些“虚凰假凤”时,就抑不住一阵激动。

“这么刺激的么?”

苏杨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寻脱衣的方法,可她手忙脚乱半天,竟然只将外批的葬装脱了下来,而里面的小袄与包着小袄的下裙却让她束手无策。

“这东西怎么脱的?”她寻摸半天,还未解开一根,另一根却越勒越紧,如此反复,她估摸着就算强行把这两件脱了,里面因该还有几层,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一旁小玲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疑惑道:“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眼睛疼,看不清,小玲,你来帮帮我。”

苏杨儿无奈只能向小玲求助,她估计是史上最失败的穿越者了,连衣服都不会脱。

不会脱,意味着不会穿,不会穿衣服意味着她比弱智也强不到哪去了。

这倒也不怪她,宋装作为失传的汉服之一,在后世也只能依照有限的出土文物来仿制,其搭配起来的真实模样也只存在于汉服爱好者和服装设计师的想象中。

如苏杨儿身上里里外外统共便有四层之多,这还没算肚兜与她下身那开裆裤一般的短裤,当这些衣物在小玲的帮助下,迅速褪除时,苏杨儿只觉得心口直跳。

这一刻她的心情比她前世和女朋友人生中的第一次还要激动,而且有一种古怪的心情在蔓延,这并非是因为见到女人的身体而激动,而是因为这副身体是她的!

她偷偷望向自己时,发现自己也穿着像小玲一样的开裆短裤,但见这短裤紧贴着白嫩地大腿,长度约及膝盖处,而大腿内侧竟然是全开的…

她瞬间意识到,这种开裆裤有可能便是这个年代女人皆穿的“内裤”款式。

“那也就是说,我提起裙子就能尿尿?”

“那也就是说,有人掀起我裙子,就能直接对我做那个?”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动作也顿时有些僵硬起来,这身体明明是她的,可不知为何,她却生出了一股犯罪感来,好似在亵渎自己一样,让她的视线始终高昂着。

而脱到这里,小玲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的打算,径直将她的开裆裤也脱了下来。

随着下体一凉,苏杨儿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肚…肚兜我自己来。”苏杨儿心口如要蹦出来一般,侧身闭眼去解自己的肚兜,这是她唯一能自理的一件事来。

“脱个衣服都能这么惊心动魄的么!”

她睁开了眼睛,却依然没有勇气去看自己的身体,只发现小玲手中除了她的开裆裤以外,还有一条似乎是绵带一样的东西,但那绵带上却是一片殷红!

“那个就是月经带么?”苏杨儿出神望着那条沾有她血迹的绵带,那刺眼的颜色让她心情复杂,那代表着她作为一个女人最隐私的一面。

而小玲则迅速将那条月经带丢入一旁早已备好的木桶中,随后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娘子…您近日要多喝一些红糖水了,您这次红潮来的好凶,而且是新的,可能是您早晨踹门时流下来的,您可千万别做那种傻事了…”

不知为何,小玲明明十分贴心的话语落入苏杨儿耳中却有些刺耳,甚至隐隐刺痛了她心中那个名为“苏阳”的部分。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试着从心理上来接受现状。

那么现在她必须面对最现实的生理挑战。

古代简陋的卫生条件。

娇生惯养的软弱身体。

作为一个女性必然的生理反应。

泛潮时,跑一下会漏,踢一下会漏,甚至连睡觉时都有可能会漏。

漏的不是一个穿越者的小聪明,而是血,“苏阳”或者说“苏杨儿”的血。

一想到今后可能永远会以这种状态生活下去,她灵魂中名为“苏阳”的那个男人肯定是不情愿的。

这一切竟让让她忘记了那些龌龊的想法,也忘记了去欣赏自己的美妙地身体,甚至忘记了她正在与另一个一丝不挂的妙龄少女赤裸相对。

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直至小玲将她扶入池中,她如同一个布娃娃般任她摆弄,不经意间竟在水中摆出了一个羞耻的姿势来。

“小娘子,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苏杨儿闻音这才回过神来,当发现了自己现在的姿势后,立即羞红了脸…

第十章 二八佳人体如酥(下)

发现自己的羞耻姿势后,她连忙坐了下来,温水恰好没及长颈,使她紧张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心下依然无比尴尬,她知道自己这一天已经做了太多“新鲜事”了,这些行为在小玲等人眼中哪怕不是形同弱智,也差不到哪去了。

好在小玲似乎见怪不怪了,只嘟囔道:“小娘子,您今天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

“我知道了,您是不是瞧上哪家郎君了?”小玲忽然异想天开。

“我没有!不存在的!”苏杨儿闻言断然否认,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她正经认识的汉子只有那个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年龄都够做她大爷的王伯。

“不存在?”小玲听了摇摇头,自台面旁取来一块黑呼呼的如“香皂块”一般的物体,道:“您今个儿怪话真多,您转过身去,我给您搓一下。”

“这就是胰子吗?”苏杨儿的目光顿时被小玲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她知道这便是那“古代香皂”胰子了,在前世她所看过的穿越小说中,十本有八本,有小说主角制作比胰子更“高级”的香皂或肥皂来赚钱的情节。

作为一个师范生,简单的皂化反应,她还是明白的,但这钱真的这么好赚么?

“小玲,把这胰子给我瞧瞧。”

“您瞧这个做什么?”小玲见她竟然伸手来抢,连忙交给了她。

“好轻。”感受到手心间所传来的糯软感,苏杨儿捧起这块胰子轻嗅了一下,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味,这香味不同于她曾用过的化学香皂味道,而是一种极为内敛,仿佛被深深包裹在胰体里面,却又会由内而外散发的穿透性香味。

这一发现令苏杨儿颇感惊讶,且不说这玩意去污能力如何,光是这种混合香味便十分迷人,再加上胰体厚实却又轻盈的质地,让她暗自惊惑道:“这东西不简单啊,不像那些小说里说的那么低级啊。”

“小娘子,您说什么?”

“没事。”苏杨儿将手里的胰子还给了小玲,乖乖的转过身去,趴在池边。

苏杨儿强忍住去抓自己的冲动,闭上眼来努力克制着心中的邪火。

这一切对小玲而言十分寻常,她与苏杨儿朝夕相处十数年,每一日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苏杨儿对她而言即是主人,也是姐妹,二人无论如何亲昵都无可厚非。

可对现在的苏杨儿而言,这一切却像是煎熬。

换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把身后那个少女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可眼下她已失去了这个功能,欲望得不到宣泄。

当感觉到小玲的手越来越往下,直至抚到自己的翘臀时,苏杨儿再也忍耐不住了,转过身去,妙目通红道:“你不要搓了!我自己来!”

小玲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失声道:“小娘子…”

“小玲,我…自己洗就好了,你也好好洗洗吧。”

“好吧…小娘子,玲儿知道您在泛潮,心情肯定不好,但您不舒服一定要说呀。”

“我没事…你洗吧。”

此刻苏杨儿心中有一团欲火,她自入浴室更衣以来,既不敢去看小玲的裸体,更不敢去看自己的,直到进了水中,多少有些遮掩的时候,才敢睁开眼,就是怕压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可这时,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男人与女人的欲望是相同的,只不过表达方式不一样。

随着那只“犯罪之手”越靠越近,苏杨儿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她知道自己一旦这样做了,那名为“苏阳”的男人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可这一切又明明是“苏阳”的龌龊与好奇所引起的。

而名为“苏杨儿”的那部分却在驱使她继续伸入。

“不,我不是女人,我不是女人…”

“可我…也不是男人了。”

两个灵魂在她脑海中不断交织,使她觉得她这个行为即恶心又寻常。

可就当她在“违法边缘”试探之际,她水下的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小娘子,您…”

“完蛋了!”小玲的声音立即令苏杨儿清醒了过来。

“我…我…小玲…”

当这个隐秘的行为被小玲发现后,理性立即占据了上风,尴尬与百口莫辩接踵而至,在此时像她和小玲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她自然明白苏杨儿想做什么。

但不像苏杨儿想象中的那样,小玲脸上并没有任何惊异,反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小声道:“小娘子,我说您今天怎么这么怪…原来您真的是想汉子了呢。”

“平时也就罢了,可您还在泛潮,不能这么做,会生病的。”

小玲说完放开了苏杨儿的手,可这番话却令她无地自容,她倒不是在想汉子,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在作祟。

不过小玲似乎知道自己很多不得了的事情,看她的样子显然并非首次见到自己这样做…

“这就是闺蜜吗?”

“苏阳啊苏阳你特么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已经不是男人了,为什么还会对女人冲动?”

苏杨儿在内心痛骂着自己,她认为引起这个行为的罪魁祸首是苏阳。

“小娘子,还是我来给您洗吧。”这时小玲又靠了过来。

“小玲,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杨儿终于还是出声了,试图在小玲面前为自己的“荡妇”行为挽回一点颜面。

可谁知小玲听了后,却莞尔道:“这种事情又有谁会故意呢,还不是心里有记挂的人儿,玲儿前些日子…也挂念着阳宝哥…”

“还真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啊,这种事也能交流。”

本来甚是尴尬的苏杨儿听到这话后顿时好受了一些,看来小玲和自己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而后便记起了小玲之前提起过那个阳宝哥,是府上的厨子。

“小玲,你喜欢他吗?”

“这件事您不早就知道了么?”小玲一边给她洗着一边小声回应道。

说完,她又反问道:“那您刚才又是记挂着谁呢?陆大朗,还是赵官人?”

这话倒是把苏杨儿给问住了,小玲说的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可这个问题本身却是她正在想的。

“是啊,我刚才又在想什么呢?”

“不,应该是苏阳在想什么,苏阳啊苏阳,你可真有出息,就这点场面你就想“撸”,那不用等金兵来抓你做玩具,你就自己把自己给戳死了!”

见小玲还在等她回话,她恶意逗弄道:“我也在想阳宝哥。”

“小娘子你又欺负人,我不理你了!”

小玲显是知道苏杨儿这是玩笑话,嘴上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苏杨儿经过这一次可怕地“冲动”后也冷静了下来,任她擦洗自己的身体,不多时水温逐渐凉了下来,苏杨儿知道是时候出池了。

在小玲的帮助下,穿好那一层又一层的干净衣物后,又在脸上浅涂一层面脂,这场对她而言“惊心动魄”的洗澡才算是结束了。

“这澡洗得够长的。”

推门而出后,苏杨儿发现雪已经停了,而太阳竟也快落山了。

仰首望着深宅大院上这一片狭窄的天空,这代表她来这里的第一天便要结束了。

不熟悉的身体,不熟悉的自己。

两个不断交锋的灵魂,共处于这具美好的身体里。

“他”知道自己还要继续适应“她”的一切。

“北宋啊北宋,原谅我这个失败的穿越者,我救不了你,你还是自生自灭吧。”

“不过这又关我屁事呢,老子连衣服都不会穿。”

不同于“他”所熟悉的那些穿越者,“她”非常失败,失败到连衣服都不会穿。

不出意外,她还是个半文盲,因为她根本不会写繁体字。

不出意外,还会有更多的灾难等待着她。

不出意外,一年后的南宋她也救不了,也不需要她救。

“小娘子,您瞧什么呢,外面冷。”

苏杨儿闻音收回目光,对玲儿微微一笑,冬日落阳下她的酒窝很美。

第十一章 小女子定亡命计(上)

“有没有搞错,午饭吃那么少,还不吃晚饭,我可真好养活。”

却说苏杨儿洗完澡后已近黄昏,那澡洗的是可谓“俏玲娘池内勾情,贱苏阳色向胆边生”,险些令她真的做出亵渎自己的事情来,好在被小玲发现后,及时制止下来。

经此一事,她自知自己意志力实在薄弱,需要好好锻炼一下,尤其是“苏阳”那一部分更要狠狠压制,否则长此一往后果不堪设想。

回屋以后,却又生出一件怪事来,她发现苏杨儿以前是不吃晚饭的。

眼瞅着天黑了,小玲只端来了一壶温糖水和几块炉酥状的点心,这点心倒是挺好吃的,可几口便没了,放在以前,这点东西自然不足充饥,可现在她也只能忍了,所辛身体所产生的饥饿感远没有她心理上的饥饿感严重。

“哎,怎么会有这样的生活规律呢,难道她以前在刻意保持身材不成?”

苏杨儿以碧玉年华拥有玲珑之姿,发育着实可观,依她现在的身材是极符合后世审美观的,但放在宋时,是不是“非主流美人”那她便不知道了,她只知道裹小脚这种恶习是从此时开始的。

“等这个家真正由我做主了,我要一天吃三顿,不,四顿,不,我还要啃猪蹄。”

苏杨儿在无奈幻想中只能喝水充饥,她一边猛灌着糖水,一边计划着这次南迁的目的地。

“光说往南边跑,具体往哪跑呢?”

“杭州?不行,太远了,当官的又多,万一被人盯上了我这点钱,我可斗不过他们。”

“扬州?不行,太近了,金兵入主中原后,还有几次南侵,万一又打过来怎么办?”

“宜兴?苏杨儿的老家,比杭州近,比扬州远,估计现在有点名气,但不怎么发达。”

“就宜兴吧,金兵再凶,也打不到那里吧?”

关于宋金战事,苏杨儿实际上只知道个大概,她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自然不知两国对峙时期真实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实际上哪怕是专业人士也不一定知道两军拉锯时期金兵具体打到了哪里,宋军又夺回了哪些地方。

掠地,乃风云变幻之举,今天被你占了,明天我又来了,若干县镇究竟曾落入谁手,恐怕一方县志都还来不及修,新主便又来了。

但念及此处,她却不由得想起一个男人来,此人是这个时代最具有传奇色彩和代表性的人物之一,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在后世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同时期所有的历史名人,此人便是抗金英雄岳飞。

“说起来,这个岳鹏举此时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估计不是在前线当大头兵,就是在家里种地呢,只可惜忘记了这家伙究竟是何方人士,不过也无所谓,像这么倒霉的悲剧家伙,不认识更好。”

关于岳飞的种种事迹,后世可谓妇孺皆知,什么岳母刻字精忠报国,什么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什么十二道金牌,岳王爷惨死风波亭。

无论是戏里,戏外,小说中,电视剧中,电影中,关于此人的事迹随处可见。

这若是换做旁人,一经穿越恐怕便会十分想要去瞻仰一下如岳飞这类历史名人的风采,可苏杨儿却恰恰相反,她不仅不想见到这些人,还要能躲则躲。

因为她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逃跑。

哪怕在顺利逃跑,安定下来之后,她也不打算和任何一个当官的、有权有势的、以及青史留名之人扯上关系,她知道这些弄潮儿才是祸乱的根源,也是对自己这个“弱女子”最大的威胁。

而且依她目前的情况,她只是在尝试着去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现在的身体,倘若真的无法适应,那她也只能对不起上天给她的这次重生机会,选择结束这场悲剧的穿越。

“对,如果实在受不了这种大姨妈侧漏的鬼日子,我就自杀!”

出神间她失手打翻了桌面上的一只茶碗,随着一声脆响,茶碗落在地上碎成几段,一旁小玲连忙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生怕伤到苏杨儿。

苏杨儿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随既也跟着蹲下身子同小玲一起捡。

小玲见状忙道:“小娘子,您别捡,会伤到您的。”

“你捡就伤不到你了么,这本来就是我打碎的。”

小玲闻言怔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阻止她,直至将地上的碎片都拾到桌面上后,她才说道:“小娘子,您今天虽然怪怪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小玲喜欢您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苏杨儿闻言不禁莞尔道:“我只是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您想通了些什么事?”

“我啊…”苏杨儿顿了一下后,回应道:“我以前不应该老是哭哭啼啼的,惹人烦不说,还哭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应该不关心你,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前却一直把你当作下人看,更不应该纵容小娘在家里惹是生非。”

这些话她说的很自然,也很真诚,这即是他自己的感受,也是在替苏杨儿感谢这些一直伴在她身边的人,苏杨儿其实是个很辛运的女人,她生来便拥有一个女人最想要的几样东西,可性格却带有某种缺陷,以至于能“哭死”这么夸张。

可不料小玲听了这话,却惶恐道:“玲儿本来就是奴婢,小娘子,您以前对玲儿就很好,玲儿很知足,小玲…小玲知道错了,小玲不应该说小娘子您变了…”

见她忽然一副唯恐自己把她卖了的表情,苏杨儿顿时哑然失笑,她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反应,也意识到或许对她而言做自己的婢女不仅是一份工作那么简单,这是她人生的全部。

以苏杨儿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无疑是不幸的,但在此时却又合情合理,小玲就如后世人所绢养的阿猫阿狗一样,离开了自己便失去了大部分生存的能力。

是以她对自己这个主人的态度很敏感,对她冷淡,她会觉得失落,对她过于热情,她又会像现在一样受宠若惊,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

可见以前的苏杨儿与小玲的关系纵然亲密,但却拿捏的很好,不冷也不热。

但这种方式,现在的苏杨儿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她有一个现代男人的灵魂,不仅不懂女性关系间的那点事,也没有什么主仆观念存在,在她眼中小玲是自己现在作为一个女人生活的依仗和好朋友,而王伯等人则是自己的员工。

当下她也只能拉过小玲的手,尽量模仿着印象中的“闺蜜”模样,让其坐在自己的身旁,温声道:“小玲,你不要怕,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好姐妹,现在是,以后也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

说这些话时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她必须将这个小丫头的心套牢,因为小玲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她“闺房”之人,而且她显然知道苏杨儿不少闺房隐秘,如下午自己在浴室中所做之事,小玲看了竟毫不惊奇,浑似习以为常。

而小玲听了这话后,果然大受感动,以前二女固然亲密,可也只是心照不宣,以前的苏杨儿从未在口头上与她说出如此情深意切的话来。

小玲一时间又惊又喜,竟隐带哭腔道:“小娘子,您待小玲真好,小玲也愿意同您做一辈子姐妹,只要您不嫌弃小玲,小玲愿意一辈子跟着您。”

“成了。”苏杨儿闻言一喜,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此一来,自己以后万一再做出什么“弱智”之事来,这个小丫头也会为自己守口如瓶了。

当即她趁热打铁道:“小玲,过些日子,咱们把家搬到南方去好不好。”

“南方?”小玲闻言一惊,问道:“小娘子,为什么要搬去南方,咱们家不就是从南方搬来的么?”

“你适才不还说愿意永远跟着我么?”

“我…”小玲欲言又止,只感觉自己像是中了主子的甜蜜圈套一般,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玲儿愿意跟着您,小娘子去哪,玲儿就去哪儿。”

可说这话时,小玲目光躲闪,显然煞有心事。

可苏杨儿到底不是个真正的女人,做不到心细如发,竟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打了个哈欠道:“好,小玲,那我们睡吧。”

她今日闹了一日,早就有些乏了,洗完澡后便感觉浑身无力,不知是不是“大姨妈”带来的痛苦效果,今天踹门时“失血”那么多,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小玲惊惑道:“您是想让玲儿陪您一起睡么?”

“对啊,你不愿意么?”终于苏杨儿还是抛出了她的最终目的,这就是她“锻炼意志力”的方法,搂着女人睡!

“好…小娘子只要您不嫌弃玲儿就好,我这就去给您收拾。”

见小玲起身去收拾绣床,苏杨儿琼鼻微微一耸,露出了一个“娇媚”却又古怪的笑容来。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同小玲学习,比如穿衣服,比如正常女人的一举一动。

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锻炼苏阳那薄弱的意志力,像在浴室中那种“自残”的行为一定要得到控制,她不敢想象那时如果真的将手指伸入进去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就不信,我和女人同床共枕,还锻炼不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第十二章 小女子定亡命计(下)

这一夜苏杨儿美人在怀,竟也相安无事,自是她有意克制,意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锻炼所谓的意志力,只是在半夜里忽然内急,小玲携其如厕时她竟迷迷糊糊地站立着,好在及时蹲下,这个别扭的动作却又让她惆怅了半宿,只觉得“男性尊严”再次受到了沉重打击。

当在拿秽帕去拭羞处时,更是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可谓尊严尽丧。

“哎,这开裆裤是挺方便,可怎么总是感觉怪怪的,凉飕飕的。”

“还有这头发也太长了,压在身下真特么难受,我剔个劳改头会不会被浸猪笼?”

“哎,还是算了,这会儿男人的头发也短不到哪去,我还是先别找刺激了。”

二女入寝时披头散发,上身只着肚兜,下身只着开裆裤,屋里暖炉正旺,噼里啪啦作响,小玲扶她回来后,很快便又睡下了,苏杨儿却辗转难眠,浑身不自在。

她的头发很长,白日拿簪挽扎起来倒也还好,可夜间入寝披下来时竟直达嫩脊以下,估摸着都快接近尾骨了,对她而言自然还不太适应。

“要克制,要克制,睡觉,睡觉…”

她知道如果不尽快将心沉浸下来,“苏阳”那双贱手又会跑出来作怪,不是要摸自己,便是去摸身旁的小玲,无论摸了谁,都会搞出大新闻来,什么“深闺千金与爱奴百合”,什么“寂寞千金半夜自摸”,这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当下她默念“心法口诀”倒也渐渐睡了…

第二日晨起,小玲取来牙剔,净粉,面汤,洳帕侍候苏杨儿洗漱。

苏杨儿被她叫醒后,见外面天还没亮,心中顿生不悦,不知为何要这么早就起床。

可当她见到眼前这一堆齐全的洗漱用品,却又怔住了,这里面有不少是后世小说主角发明出来赚钱的工具,比如她手中正握着的“牙刷”,这只牙刷真的就是牙刷,和后世牙刷不单造型一样,而且制材以骨玉作料,马鬃为鬓,柔软精致,比合成塑料不知名贵到哪去了。

“看来我想模仿那些人赚钱不大容易啊,这么多高级货。”

其实她倒不必如此悲观,她只是恰好投身在一个勉强算作“上流社会”的家庭而已,每个时代都是这样,譬如说后世的“概念跑车”,一般人也只在杂志上或是网上看一看,或许几十年后,甚至百年后也不会普及到普通家庭。

但对于生活层次更高的人而言,一般人的幻想,只是他们用腻了的日常玩具。

阶级这东西就是这样,是以才诞生了一句很著名的话:“我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我得好好想想,我能不能发明出什么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来。”

苏杨儿一边刷着牙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对于同历史名人“谈笑风生”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对成为一个史上“著名女科学家”的恶趣味她还是有的。

想想若千年后教科书上有这样一笔:“苏杨儿,是我国古代历史上著名的女科学家,她打破了古代封建社会男性掌握求知权的封锁,所发明的产物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边想着,她竟然不由得傻笑起来,一旁小玲不知所措道:“小娘子,您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小玲心中的万般无奈,若不是昨夜那番姐妹情深的表白,她一定以为苏杨儿是中了邪。

苏杨儿回过神来,连忙收起了笑容,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且不说凭她这什么都懂点,但什么都不精的师范专业知识,究竟能不能去发明创造,只说金兵入侵在即,自己还是个连古代裙子都不会穿的假女人,根本就没资格去想这些。

“我还是先集中注意力先学会最简单的事情吧。”

在小玲的侍候下,苏杨儿洗漱完后,开始穿衣。

苏杨儿的衣服除了内衣两日一洗外,外衣每日都是要换洗的,小玲从柜子中取出了几件新衫新裙,因为在守孝期的缘故,这几件新裳颜色也和之前一样淡,几乎是介于灰白与淡紫之间的一种暗淡颜色。

“原来这个是这样系的。”趁小玲替她穿衣之际,她留神观察起来。

而正在忙碌的小玲此刻也暗自纳闷起来,因为平日里侍候苏杨儿穿衣时,顶多就是帮她取来,然后象征性的披一下,其余工作她自己也就完成了,今日她却一动不动,像个任她打扮地布娃娃一样,全都让她来完成。

“哎,太快了,腰领上这个节是特么怎么系上的?”

小玲手脚麻利,苏杨儿只看了个大概,算是有所进步,想必再看个一两次便明白了。

“这古代的女装大佬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苏杨儿身上的冬装还算厚实,只是胸襟比昨日竟又低了几分,隐隐露出兜端来,她这才发现无论是小玲身上的灰紫色包裙衫,还是自己柜里的那些衣物,似乎都是这种低胸款式,就连小袄上都刻意开出一个口来。

“低胸,开裆裤,宋朝男人真会玩,既想让你包的严严实实,又想该露的露。”

宋裙正是这样一种古怪的设计,这时男人的审美讲求若隐若现,倘若苏杨儿能挨过这个冬天,活到来夏,她便能知道像自己这种千金的夏裙又是多么“风骚”。

其实每个时代女人的穿着说难听一些都是随着男人的审美要求而改变的。

譬如高跟鞋这种东西,穿起来真的舒服吗,恐怕未必,再譬如此时苏杨儿脚下这双素花软鞋,真的实用么,那肯定不实用,走不了多远的路便会脚疼。

但男人见到这些会感到“兴奋”,这才是这些花式自虐设计出现的原因。

古人名为“女为悦己者容”。

“小娘子,今天带这只吧,这只钗子是最淡的了。”

穿过衣服后,小玲开始为苏杨儿挽鬓,从一只不大的首饰盒内取出一只绣坍木钗来,苏杨儿又哪懂这些,只知道自己刚死了老爹,浓妆淡抹是不可能的了,当下点了点头。

她见那首饰盒中只有区区几件簪钗佩饰,金银木玉混杂有之,又不禁暗暗想道:“苏家这么有钱,苏杨儿首饰却不多,看来之前猜测的没错,她还真是股悲花伤月苦作弦的清流。”

她这个猜测其实只猜对了一半,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首饰呢,只是苏杨儿以前并不贪心,再加上苏父生前一直将这个漂亮女儿视为惹是生非的祸水,连家里的镜子都给砸了,又何况是首饰呢,就算有也恐怕早给没收了。

此时男子对女人大多有这样一种意识,既想得到,又想管控。

毕竟夏亡了,赖妹喜;商亡了,赖妲己,周亡了,赖褒姒。

这就叫美人闺中藏,祸从天上降。

由于家中没有镜子,本来想学习一下怎么梳妆打扮的苏杨儿只能暂且作罢,在小玲的一系列“骚操作”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发型,只觉得如瀑长发被高高挽起,首隆间比昨日要厚实沉重几分。

“不影响走路就行。”这是苏杨儿唯一的要求。

当终于完成了一个女人起床的全部过程后,她一望阁窗外,竟已晨光乍亮,她这一番梳妆打扮却不知用了多久。

“难怪要起这么早,真特么墨迹,这还是不化妆呢,这要化起妆来…”

由于守孝不能描妆的缘故,苏杨儿妆架上没有什么胭脂水粉,瓶瓶罐罐,但光是洗漱更衣作鬓对她而言便已经足够墨迹。

“小娘子,玲儿去厨下给您吩咐些粥点送来。”

苏杨儿闻言忙不迭的回应道:““好,让他们多做一些,还有把你那份一并取来,我们一起吃,以后都是这样。”

苏杨儿听闻有吃的,立即来了精神,她可盼了一夜了,不过这一次她倒是学乖了,特意嘱咐多要点,尽管她知道怕是照苏杨儿的食量,恐怕也不会多给她多少。

“一起吃?”这一次小玲乖乖点了点头,不再像昨日那般抵触苏杨儿的热情。

“终于有吃的了,饿死老子了,这特么简直就是虐待啊。”

“这头发怎么捆的这么高,这特么还能走路吗?”

小玲走后,苏杨儿终于开始放飞自我,又是摸头发,又是摆弄首饰盒,就差没去翻箱倒柜,只可惜屋子就这么大,很快便没了兴致。

“她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片刻后,苏杨儿走向阁窗旁,见院中空无一人,不由暗自疑惑,从昨日来看,小玲是个很勤快的小丫头,绝不会把她一个人晾这么久。

又过了片刻,苏杨儿黛眉轻蹙,暗自疑惑道:“这小丫头去哪儿了?”

第十三章 小玲难舍傲厨郎(上)

苏杨儿见小玲迟迟未归,便走出了房门外四处扫量。

苏府下人亦是柜上伙计,晨起整理完府上内务,便会往店里帮工,至多留一两名男丁在府上候命,而且没有王伯的吩咐,他们不得靠近西厢,当然也不准苏杨儿贸然见他们,平日里如有吩咐,皆是小玲代寻,她是见不到的。

此刻连这一两个男丁也不知躲到何处偷闲去了,眼见院中竟是空无一人,苏杨儿昨日已将苏府环境窥视了个大概,此时忆起厨房是在西南角假山后,当下也不再管那些束缚于她的条条框框,决定亲身去寻小玲。

这是日头初升的大白日,她倒不是很担心小玲,只是她实在是饿啊。

当她寻着记忆走到那假山后,便嗅到了灶火炊烟的气息,她知道自己记得没错,正想绕过假山时,却听见厨房门前传来小玲的声音。

“阳宝哥,你放心,小娘子眼下待我很好,昨夜她还说要同我做一辈子姐妹,她一定会答应带你一起走的。”

小玲话音一落,又立即响起了一道男声,听声音似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小玲,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来苏家做工也有半年了,可一次都没见过你家小娘子,不也照样拿工钱,哥哥有这门手艺,到哪里都饿不死。”

“到时大不了我就近寻家茶楼酒肆做工,攒够了钱,我便来同她赎你,只可惜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像如今一样天天见到你了。“

“阳宝哥,你人真好…我一定会想法子带你一起走的,小娘子她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小玲此刻显是心下动情,声音略微颤抖。

“阳宝哥?”而假山后的苏杨儿听到这里,心下顿时恍然大悟:“我说她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原来是躲在这里会情郎。”

当下她也不再躲藏,径直饶了出来,问道:“你就怎样?”

“小娘子,您怎么来了!”见她忽然出现,着实把小玲吓了一跳,慌忙走了过来。

而苏杨儿却望向门前那名陌生少年,却见这少年身着圆领葛杉,腰系半挂短打,生的浓眉大眼,个头虽不高,看起来倒是孔武有力,一双大手很是厚实,若非这满身的火灶味,绝难瞧出这是个厨子,倒像个武人。

此时阳宝也正直怔怔的瞧着苏杨儿,他早就听说苏府明珠在外艳名广大,只可惜他虽身处苏府,却是个外来的长工,从未见过这美娇娘,只此一面倒也名不虚传,但他这惊艳神色只是一闪即过,即刻又放回了小玲身上。

此时小玲忙向苏杨儿道:“小娘子,这就是…阳宝哥。”

一旁阳宝闻言立即接话道:“阳宝见过小娘子。”

苏杨儿见这二人如同一对被捉奸在床的“狗男女”一般的表情,不禁笑道:“你就是玲儿的心上人?”

“小娘子…”一旁小玲听到这话立即羞红了脸,忍不住去拉苏杨儿衣袖。

而阳宝显是从小玲口中听说过她知晓自己二人的情事,此时听她问起,虽有些讶异,但毫不胆怯道:“是,我同小玲两情相悦早非一日两日,您同玲儿情同姐妹,想必她早就同您说过了吧。”

“这人倒是个敢做敢为的汉子。”

苏杨儿见这厨郎竟如此坦荡,一时间也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小娘子,既然您来了,那阳宝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成全。”

“阳宝哥…”小玲闻言向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可阳宝举起的手却不肯放下。

“小玲,你就让他说。”苏杨儿见状来了兴趣,昨日在浴室里小玲便向她袒露过情事,而且苏杨儿显然早已知晓此事,并且没有横加干涉,反倒像默许了一般。

以前的苏杨儿尚且如此,现在的她对这种“自由恋爱”自然更加不会去干涉了。

“阳宝听闻小娘子您起意南迁,想要求您留用阳宝,随您一同迁往新府。”

“哎呦呵,好事情啊,自己送上门来了。”苏杨儿闻言心下暗喜,她昨日便在想带着府上的厨子一同南迁,本来苦于这两个厨子都是自由身,去留不是她说了算的,没想到今日其中一个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对于吃的追求,苏杨儿自然是不会放弃的,她如今已变成了这副娇滴滴的“鬼样子”,饭量小,食欲却很大,能吃的好一点是对她唯一的安慰了。

不过现在既然是阳宝反来求她,她便不能将这份热情写在脸上,当下不动声色道:“可以,不过你做的菜没有另一个厨子做的好吃,况且只有你一人也忙不过来,你得帮我问问他是否也愿意留下。”

苏杨儿其实并没有尝过阳宝的手艺,但昨天那名为“小二哥”的厨子做的那道青菜豆腐汤却令她记忆犹新,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摆谱激他,让阳宝帮忙留住小二。

不料阳宝听了竟然笑道:“您说的是小二吧,他是我徒弟,自然要跟我走的。”

“你徒弟?”苏杨儿闻言愕然,她明明记得昨日小玲说二人所会菜式不同,不是说这阳宝会做南方菜,那小二会做北方菜,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他徒弟了?

“我阳宝十二岁出门学艺,为学一道菜,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中原求师,至今已有五载,倘若不是盘缠用尽,入你家做了半年长工,遇到了玲儿,不愿离去,这会儿汴梁都中,御厨房里也该有了我的名字,小二才学了我不到半成功夫,北方菜他都做不全,没想到竟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阳宝哥,小娘子已经答应你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一旁一直一言不发地小玲见他一身傲气,唯恐惹怒了苏杨儿,连忙出声打断了他。

“哎,真是弄巧成拙,以后小玲的话我还是信一半为妙。”

苏杨儿自知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她虽然也明白行行出状元的道理,但这个阳宝骨子里透露着一股傲气,说的就好像他呆在苏府里屈才了一样,这还是令她有些不爽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厨子么,没了你我还不吃饭了吗?”苏杨儿心下暗自腹诽,俏面上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阳宝师傅了。”

“好说,小娘子,阳宝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还有事?”本就因他恃才自傲产生了反感的苏杨儿柳眉一皱道:“你还有什么事?”

“小娘子,待阳宝存够钱,可否向您赎换玲儿自由,阳宝将她买回来,一定会好好待她。”

“等你有钱再说吧!”

“玲儿,去把他做的粥点端来,我们走!”

苏杨儿听到这话语气陡然变得不善起来,一是她讨厌阳宝的那桀骜不驯,二是她心中尚存的男性占有欲作祟,小玲毕竟是目前与她最亲近的女人。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阳宝适才用了一个“买”字,可见他虽然喜欢小玲,可和此时大多数男人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买卖的物品看待。

小玲不知苏杨儿为何忽然发起火来,只以为是阳宝冲撞了她,连忙将早已备好的粥点端来,随她离去,只在临走时又悄悄看了一眼满是惊愕的阳宝。

在路上,小玲低声道:“对不起,小娘子,我…”

“你可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我白疼你了!”苏杨儿此时也有些气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有异性没人性?”小玲一怔,边走边问道:“小娘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满脑子都是汉子,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

“我…我没有,我…”小玲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只觉得无地自容,说起来苏杨儿能容她与阳宝在府上光明正大私会,已经是宽宏之至了,换成苏父在世时,二人绝不敢如此作为。

“我倒要尝一尝这家伙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水平,看看他凭什么这么傲气。”

是神厨,是装逼,一试便知。

当下心有怨气的苏杨儿与小玲走到屋中,小玲默不作声将阳宝所做的粥点及一叠小咸菜摆在了桌上。

第十四章 小玲难舍傲厨郎(下)

厨师这个职业的高明之处在于化腐朽为神奇,讲求色香味俱全。

眼下摆在桌子上的这碗稠米粥,看起来像是没有控制好火候,碗中的大米被煮的稀烂,格外的白,仿佛被搅拌在一起的浆糊,稀里糊涂一碗,让人一看就食欲不佳,这第一关,色相,便没有入苏杨儿法眼。

本就对阳宝心怀不满的她只瞧了一眼,便暗骂道:“什么玩意嘛,我还以为那厨子有多厉害,就这卖相,真是枉为人师。”

骂归骂,早已饥肠辘辘的她还是得乖乖端起碗来,用勺子舀了一口,当这乳白色的稀烂“浆糊”抿入她小嘴中时,唇齿间传来的糥腻感却令她怔了一下:“咦,是甜的?”

本以为这是一碗没控制好火候煮烂了的白米粥,不曾想却另有玄机,甜粥在她口中不需嚼便滑了下去,粥明明是温的,口感却像是加热过的“冰淇淋”一样,甜中带有丝丝奶香味,这竟是一道刻意做成糕糊妆的甜品。

“卧槽,真特么好吃啊!”苏杨儿连舀了几口,她从未敢想在古代还能找到这种热奶油般的口感,一时间胃口大开,倘若不是顾及一旁的小玲,早就端起碗来舔个底掉。

纵然如此,她这吃相也实在雅观不到哪去,一口还没滑下去,又塞一口。

这倒不是她真的如此没出息,只是因为前世苏阳便十分喜欢吃甜食,可生长于普通家庭又是个男孩子的他,自然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甜品,这在他心中形成了一股怨念,和女朋友约会时都刻意去挑蛋糕房,甜品店这种地方。

“看来我冤枉他了,他还真是个高手,人家傲有傲的理由。”

苏杨儿意犹未尽的刮光碗底最后一口,虽然被阳宝“打脸”了,但她却很满足。

“小娘子,好吃么?”小玲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取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了一下。

苏杨儿见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不是还没吃,我不是说做两份,咱们一起吃么?”

“这是阳宝哥特意给您做的,他忙活了一个早晨才做出一份来,很难得的。”

“那这粥叫什么?”

“他没说。”见她如此喜欢,小玲心下暗喜,又犹自忐忑道:“那您还生气么?”

“生气?”苏杨儿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故意摆出一副俏面含霜的模样道:“原来你还知道我在生气呀,怎么,是不是有了男人,就不打算要我了?”

“我没有,小娘子!”

“你没有?”苏杨儿装模作样,冷笑一声,道:“没有的话,那你刚才想对他说什么,如果我不答应带你男人走,你就怎样?”

“我…我…”

小玲被她现在的样子吓得不轻,舌头打结间竟忽然跪了下来:“小娘子,您打我吧,玲儿离不开阳宝哥,但也舍不得您,阳宝哥是个好人,又有本事,待玲儿也很好,您若恼他,玲儿愿意代他受罚,您…您若打死了玲儿,玲儿也愿意。”

苏杨儿见状知道自己演过了,连忙将她拉了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吓?”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快坐下吧。”

尽管苏杨儿的确有些讨厌阳宝那恃才自傲的模样,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吃醋”,毕竟小玲现在是和自己大被同眠,朝夕相处的女人,这还没捂热呢,她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

但她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封建奴隶主,别说打了,单这一跪便让她有些慌乱。

“您真的不生阳宝哥气了?”小玲坐在她身旁,轻轻摇晃着她的衣袖。

苏杨儿闻言,不假思索道:“不气啦,你们女人啊,眼光真的是忽高忽低,那厨子有什么好的,要钱没钱,长的还不咋地。”

“你们女人?”小玲闻言顿时怔住。

苏杨儿慌忙改口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女人…不,我是说那那个阳宝哥又丑又穷…哎,我都让你们气糊涂了。”

“那您还是在生气…”

苏杨儿认准机会,赶紧转移话题道:“对,我是在生气,我问你,他有没有亲过你?”

小玲连忙摇头道:“没有!”

“那他有没有抱过你?”

“也没有!”

“这还差不多。”苏杨儿伸手摸了摸小玲的头。

二人皆为女子,且年龄相仿,这种举止无疑十分古怪,可小玲却没有刻意抵抗,任她抚了两下,怯生生问道:“那小娘子,您现在还生气么?”

“不生气了,生气有什么用,我再生气,你也不会丢下他是不是?”

小玲闻言低下头来,显然是默认了此话。

苏杨儿望着她清秀可人的小脸,心下哀叹:“哎,我要还是个男人该多好阿,身怀巨款,父母双亡,有房有妹,还身逢乱世,简直就是救世主模版,哪像现在,还没两天呢就眼睁睁的看着妹子投入别人的怀抱…”

“我现在这模样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其实一直在想,她能做些什么,她会教书,可问题是有人肯让她教么?

“算了,想也没用,暂时得过且过吧。”

“玲儿,你还没吃饭吧,去找你阳宝哥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玲闻言抬起头来,先是一喜,而后却又摇了摇头道:”玲儿不饿,玲儿愿意陪着小娘子。“

“好了,你快去吧,我不生你气了,不过你可得听好了,你没嫁给他之前,我不许你和他动手动脚,而且也不许一直说情话,否则我就再也不让你见他了。”

尽管很无力,但这是苏杨儿戴上小玲这顶“原谅帽”前最后一点挣扎了。

而小玲听了却十分欢喜道:“玲儿知道了,玲儿一定听您的话。”

“去吧。”

见小玲收拾起碗筷欢天喜地的走了,苏杨儿又发起呆来。

此刻她脑中一片乱麻,这深闺里的日子比她想象中难熬百倍,短短两日,却像是在度日如年。

“难怪古代一些女人那么早就盼着嫁人了,被男人玩,和小妾宅斗,也比这么闷着强。”

这个想法一经生出,便让她打了个哆嗦:“那老子呢,老子可不想搞基。”

“不行,我得尽快想个法子,变成一家之主,到时候想干嘛就干嘛!”

“有什么法子呢?”

苏杨儿想了半天,竟也没想出什么改变现状的法子来,因为目前来讲,苏家上下皆是在苏父生前所制定的种种规矩中运行,而这个规矩的实际执行者王伯眼下却不知在何处寻找买家呢。

像这种没有目标的事情,任谁都无能为力,又何谈想法。

“哪怕担上个骄横任性的骂名,也要打倒这个万恶的老王!”

“只要家产能够顺利变卖,苏家能顺利南迁,到时候还不全是我说了算?”

“哎,可这个老家伙现在到底跑哪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才两天我就快熬不下去了,他再不回来…”

苏杨儿入神望着门外,欲眼望穿。

第十五章 败家路上波折多(上)

深闺里的苦闷日子远超苏杨儿想象,每日里除了吃喝洗漱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煎熬中度过,期间红潮不期而至,不似上次踹门时那般不痛不痒,这一次伴着轻微的小腹坠痛,吓得她在床上爬卧了一整日。

同小玲入浴时又见经带上那刺眼的鲜红颜色时,再一次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所辛者疼痛不似他想象中那样难捱,只是来的突然,走的也快,但即便如此,被“姨妈临幸”也不是什么辛运的事情。

所辛自从那日见过阳宝后,这对师徒似乎变得更加用心起来,不单晨间午后花样翻新,夜间送来的点心也更为精致,期间还曾送来一盒蒸饺,可惜馅料却是蘑菇小笋,虽然味道不错,可苏杨儿却一心想要吃肉,但奇怪的是连日里从未见过一顿肉食。

照理说,能请的起厨子,不可能吃不起肉,可苏杨儿始终没有见到一星肉沫。

不过她倒也逐渐看出了阳宝师徒二人的套路来,他们做的都是些如鸡蛋羹、米乳粥、小混沌等乍一看寻常无奇的普通菜式,却往往内蕴玄机,这大抵便是这二人的高明之处了。

至于为何不见肉食,苏杨儿也不敢贸然向小玲询问,她也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如此一晃便是三日过去了,这三日里她的进步可喜,学会了穿解裙袍,虽然依然有些笨拙,但总比之前连裙带往何处系都不知道要强上百倍。

“已经第四天了,那老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

这一日夜里,苏杨儿小手托腮慵懒的依靠在桌案上,微湿的长发缕缕垂下,发间还散发着初浴时的幽香,因即将就寝的缘故,身上除了银白色肚兜外只披了一层薄纱,身下因只有开裆裤的缘故,双腿自觉紧贴,但依然露出雪白一片,桃源秘谷若隐若现。

这副美人出浴图的模样,大多数男人看见后,恐怕只消一眼便会忍耐不住,恨不得直接将她按在桌上狠狠蹂躏,就地正法。

可苏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女性化了…

不过这也算他第二个可喜的进步,那便是她不会再因自己的身体或是小玲而冲动了,可见苏阳对自己的“精神阉割”还是有效果的。

“小娘子,咱们歇了吧。”

“你先睡吧,我再坐会儿。”

“好吧,那您一会儿记得熄灯。”

小玲“操劳”了一整日,是个沾床就睡的主,不多时便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苏杨儿依然枯坐着,她知道这样等下去没什么意义,但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却始终胶着,以前苏阳经常通宵打游戏,此时不过戌时,对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王伯已经走了四天了,照五日之约,最迟明日也该回来了。

“哎,老王啊老王,你怕不是卷钱跑了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经生出,即被掐灭,因为王伯在苏府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便搬空苏家家业。

“算了,我还是乖乖睡觉吧。”

苏杨儿自知枯候无益,起身便想熄灯,却忽闻院内传来郗簌动静。

这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两个人的谈话声。

“王伯,您回来了。”

“回来了,我不在的这几日,府上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就是前些日子阳宝说他和小娘子见了一面。”

随着谈话声越来越清晰,苏杨儿心下大喜:“是那老头儿回来了!”

当下她便想冲出屋外与其相见,可光着小脚丫走出两步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穿着“内衣”,但不待她去寻衣裙,便闻屋外响起敲门声:“小娘子,您歇下了?”

“王伯,是你么?”苏杨儿闻音一阵激动,隔着房门询问道。

只听来人应道:“小娘子,是我,你交代的事,伯伯已经帮你办妥了,统共有四家出的起价的买主,夜深了,你先歇下吧,伯伯明日再来找你。”

“明日?”苏杨儿自然是迫不及待,现在便想问个清楚,看看苏家究竟价值几何。

可她能够听出王伯声音异常疲惫,仿佛比几天前还要苍老了几分,这令她一时心下不忍,耐着性子说道:“好,伯伯,那您也快去休息吧。”

“哎…”屋外王伯闻言又叹了口气,这一叹听起来着实无奈。

就在苏杨儿以为他已经离去时,又忽闻王伯说道:“小娘子,您明日需得将地契、商券、还有租凭都备好了,买主是自邻县来的,心急的很,他见不到这些东西,是不会放下心来的。”

说罢,王伯兀自离去。

而房中的苏杨儿却登时怔在原地:“地契商券租凭…”

她本以为这次变卖家产自己安心做个甩手掌柜,等着数钱跑路就可以了,可王伯这番话却令她幡然醒悟:“糟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亏我还担心老王跑路,这下我自己都要跑不掉了。”

她在败家的路上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眼看只差一步便成功了,不曾想却止步在了这种细枝末节上,也怪他这些日子一直将精力放在研究如何做苏杨儿上,却忽略了去探索苏杨儿以前究竟拥有些什么。

一时间她小脸纠结,千呼万唤终于等来了王伯,如今她却要去寻“自己”藏下的东西了,她不由将目光望向正在熟睡中的小玲,但只瞧了一眼就打消了向她求助的打算。

“像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个小丫头又怎么可能知道在哪呢?”

女人藏东西,往往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苏杨儿举目四望,寻觅着闺房中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屋内摆设并不多,绣床是实木制的,紧贴着地面,是以不会在床底下。

况且地契租凭这类东西多半是纸质的,放在床下容易受潮,以前的苏杨儿不会想不到这点。

妆架与首饰盒她这几日无聊时翻看过了,没多少东西,估摸也没人藏得这么显眼。

而且这些日子她在身边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荷包、香囊之类的饰品。

可见以前的苏杨儿是一个生活精致,但作风简约的女人。

“会在哪里呢?”

茫然间,她的目光飘向了屋里最有能藏东西的衣柜上…

第十六章 败家路上波折多(下)

“这小丫头睡得可真香。”

时明时灭的昏暗灯光下,苏杨儿强忍着倦意检查完柜底最后一件衣裙,柜中原本叠的整齐的衣物被她翻得一片狼藉,她一夜未眠,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些地契租凭。

此时眼看便要天光乍亮,她眼皮沉重的望着熟睡中的小玲,自己折腾了一宿,竟然没有吵醒她,眼见小玲睡得如此香甜,苏杨儿的精神却愈发萎靡不振。

“算了!不找了!等着金兵来抄家好了!”

无可奈何之下苏杨儿脾气发作起来,迷迷糊糊爬上床去,立刻瘫倒在小玲身旁,她这一躺动静着实不小,睡梦中的小玲嘴唇微微抿动了一下,幽幽睁开了眼睛。

一旁苏杨儿此时刚刚合上眼睛,小玲陡然惊呼道:“小娘子,屋里进贼了!”

苏杨儿闻音眼皮也不抬,有气无力道:“柜子是我翻的,我在找东西…”

“小娘子,您在找什么?”

苏杨儿下意识呢喃道:“地契…租…租…”

此时她睡意正浓,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只想着就此睡了,什么都不管了,根本无心理会小玲。

不料就在她便要入睡之际,小玲的一句话却顿时让她来了精神。

“地契?”小玲推了推她道:“地契这不是就在您枕头旁么?”

“枕头旁!”本已在昏睡边缘的苏杨儿听到这话惊坐而起:“在哪儿?”

“就在这儿呀。”小玲连忙指了指两人枕头间的一只木盒。

看到这只木盒,苏杨儿倏然睁大了眼睛,她苦苦寻觅了一夜无果的东西,万万没想到竟然就如此光明正大的摆在自己睡了几天的枕头旁!

如果她现在还有蛋的话,她一定会感到十分蛋疼。

因为她从来没有去关注过这些细节。

“早知道昨夜就把她叫醒了!”

苏杨儿无奈的拿起那只木盒,启开盒盖果然见到盒中盛有一摞文纸,这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张开头便是一段她不解其意的大字:“恴衙翢苋熙寧七年”,至于下面的密集小字她读都费劲,更别说去理解了。

眼见张页泛黄,字里行间盖有层层朱印,看起来十分脆弱,她也不敢一一取出来查看,只在心中暗暗想道:“我哪是什么半文盲,我根本就是一个纯文盲。”

她知道自己看也看不懂,干脆盖上盒盖,对小玲道:“玲儿,你快去把王伯唤来。”

“王伯?”小玲疑惑道:“王伯他回来了么?”

“哎呀,让你去你就快去。”

小玲受她催促,连忙起身,匆匆穿好衣物,披着头发便跑了出去。

苏杨儿也在一片狼籍的衣柜中取出两件衣裙,笨手笨脚的穿了起来。

不多时小玲折返回来,见这么久苏杨儿竟然只穿好了一件,赶紧上前帮起忙来。

待苏杨儿穿好鞋袜,门外便响起了王伯的声音:“小娘子,您这么早唤我何事?”

苏杨儿闻音顾不得整理,便兴匆匆的捧着盒子跑去将门打开,道:“伯伯,这是你昨夜要的东西!”

只一开门,她话音未落便将手里的盒子塞到王伯怀中,又问道:“伯伯,今天能把钱取回来吗!?”

王伯见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模样,不敢直视,摇了摇头道:“小娘子,我还没有告诉你买主是谁,帐目您也未曾过目,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苏杨儿意识到自己的浮躁,将王伯扶入屋中,摆出一副儿女情态道:“伯伯,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王伯摆了摆手道:“我辛苦些没什么,不过小娘子您可真的想好了,买主已备好了钱候在县城里,您若应下了这桩买卖,可就再也不能反悔了。”

边说着他取出一策帐目来,摆在桌上道:“出价最高的是领县的冯庄主与京中的赵管事,他们二人商议合购,宅田愿以600两白银兑购,商号他愿以12694贯购入,未完工的商票与柜上现有库存他愿以2100贯余400文购入,共计600两白银14694贯余400文。”

“其余零散的款项都在账上了,哎…”

王伯说这些话时心下隐隐作痛,这是他和苏父打拼了一辈子的成果,苏家号称家财万贯,有半数都在这间大宅上,中原房价贵的不可思议,北迁富贾十年心血全都耗在了这房子上。

当年他随苏父初至中原时,也被这惊人的房价吓了一跳。

一旁的小玲听到这笔帐后,倏然目瞪口呆起来,她每个月只能领到40文月钱,从王伯口中说出的数字她一辈子,不,十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而且她长这么大见过银两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苏杨儿听完后却暗自疑惑道:“这么少?”

在她的印象中电视剧里的古代大侠动不动出手便是几十两,几百两银子,如今听闻苏家竟然就值这点钱时,自然觉得少。

“他出价高,那就卖给他吧,帐目杨儿就不看了,杨儿相信伯伯。”

苏杨儿大失所望之下,将帐目推了回去,道:“伯伯,杨儿想好了,劳您同冯庄主和那位赵管事去谈吧。”

王伯收起了帐目,再次犹豫道:“小娘子…您真的想好了?”

苏杨儿点了点头,道:“伯伯,您去吧。”

“那好,我与冯庄主事先谈好了,倘若您同意这个价钱,那待我与他交接完后,五日内就会搬出去,到时候这宅子可就真的不是咱们家的了,小娘子。”

王伯显是在同她做最后的挣扎,在他看来这次变卖家业虽称不上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但绝对是杀鸡取卵,本来这些产业可以源源不断的生财,变卖它们便是断了财路。

可对此他却无力阻止,毕竟这些东西是苏父留给苏杨儿的,她铁了心要败家,谁也拦不住。

可谁知苏杨儿听了却不假思索道:“好,杨儿知道了。”

莫说五日,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宜兴去。

她这轻描淡写的回应断掉了王伯最后一丝劝阻的念头,收拾起苏杨儿所给的木盒与帐目,起身离去。

“小娘子,咱家有好多钱!”王伯走后,小玲对她露出了夸张的表情。

“什么好多钱?”苏杨儿见状摇了摇头,道:“小玲,我去睡会儿,等王伯回来了,你记得叫我。”

“哎,这苏家也不怎么值钱,我还以为值几百万两呢。”

对真实历史一知半解,看惯了电视剧的苏阳浑然不知这600两14694贯余400文在此时是什么概念…

也全然忘记了北宋“京中赵姓”是什么人!

第十七章 就你也配姓赵(上)

苏阳的熬夜精神显然超过了苏杨儿的身体负荷,她一夜未眠,此时只除了鞋袜,便和衣而眠,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自愚中日出至日落西山,只在不久前隐约听闻院中传来滚滚车轮声,她微微侧了下身子,但依然未见转醒。

直至小玲将她唤醒,说是王伯回来了,邀她去库房中过目适才拉回来的钱银时,她才立即来了精神,虽然在她眼中600两白银14694贯这个数字不过尔尔罢了,但像这种一觉醒来便能数钱的事情,她最开心不过了。

可当她来到后院中的库房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么多!”

却见此时苏杨儿眼前摆着十数口大箱子,每口箱子上皆挂有一把铁锁,这些箱子极大,哪怕里面没有东西,目测也得有十数斤重,占满了本就不大的库房地面。

老王取出一串钥匙,打开其中一口箱子,箱子里却是一片黄澄澄的物事,仔细一看竟是一串串用细绳穿系着的铜钱,这些铜钱圆形方孔,大多崭新,像是新打制的,在老王手中油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特么也太多了吧!”

眼见这么大的箱子竟然都只能勉强盛下这些铜钱,眼看便要溢出的样子。

苏杨儿不由的暗咽了一口吐沫,她本还对苏父一生心血嗤之以鼻,只以为600两不过是个大元宝,此时却妙目圆睁,恍然悟到:“这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大一样啊。”

苏父十年辛苦又岂能寻常,苏阳此刻见到实物后,方才明白这些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这时王伯道:“小娘子,这一口箱子里约有2000贯,这里有8口,其中一口未装满,算上府上原有的3000贯积蓄,这里共有9口铜钱箱子,共计17694贯余2000文。”

说罢,他又取出另一柄钥匙,这一柄并未和之前那一串系在一起,而是单独的两把钥匙系在一起,分别打开了另外两口箱子,箱内在油灯的照射下立即反射出淡淡银辉。

“是银子!”

苏杨儿屏息望去,这一瞧险些让她再次嗝屁过去,她此刻的心情如同前世苏阳去领彩票大奖一样,同样是不劳而获,同样是天降横财,好在这一次她有了前世的经历,心理承受能力好了很多。

但见老王这次打开的两口箱子中叠满了雪花花的银块,但模样并非是苏阳印象中的元宝状,而是形状不一的碎银块,有的大些,有的小些,两口银箱都未装满。

王伯叹了口气道:“这是府上原有的300两银子,以及今日得来的600两,银箱共有两口,共计900两,也是你爹爹这辈子的心血……”

言毕,他将手中的那串铜钱箱钥匙与银两箱钥匙一并交给了苏杨儿,道:“小娘子,老奴侍候了你苏家两代人,你爹爹临死将卖身契还给了老奴,嘱咐老奴为你寻个好夫婿,可如今老奴非但没能照顾好你,还没能守住你爹爹一生家业,伯伯实在有愧于他,您好自为之吧……”

苏杨儿呆呆接过那串钥匙,听到老王的话方才回神,见老王要走,连忙拦住去路道:“您要去哪儿?”

老王拱了拱手,道:“小娘子,你放老奴走吧,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老奴实在有愧你爹爹,没脸继续留在此地了。”

苏杨儿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不能走!”

开什么玩笑,他若走了,自己这个连此时的金钱概念都不熟悉的假女人别说南迁了,不被骗到窑子里还给老鸨开心数钱就算好的了。

苏阳没有别的好,只有一点,那便是自知之明,凭自己这点笼统的“未卜先知”的本事和现在尴尬的弱势群体身份,她必须有一大票死忠于自己的汉子相助。

王伯见状却唉声叹气道:“小娘子,您现在这么大的本事,又想着落叶归根,老奴留下也没什么可帮衬你的了,您就放我走吧。”

苏杨儿闻言,心下暗道:“唉,也实在难为这老头儿了,这么大的家业转眼被我变现,换成谁都受不了,看来我还得故技重施才行。”

她将心比心,知晓老王大抵只是一时冲动,只要等来年他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当下她又悄悄将手伸向自己臀尖,狠狠一掐。

“伯伯,杨儿不要您走!”

这一招苏阳百试不灵,虽有自残嫌疑,可苏杨儿这身子确实如条件反射般一吃痛眼泪便止不住往外流。

眼见她又要声泪俱下,王伯果然心软,道:“小娘子,你别哭了,您这见天里哭的人伤心。”

“那您答应我不走了,杨儿不要您走。”

王伯闻言轻吐一口气,道:“唉,罢了罢了,不走了,不走了。”

老王与苏父是何等交情,说是主仆,实为兄弟,早在多年前,苏父便起意将卖身契交还于他,为他自立门户,可老王是自小被卖入苏家的,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儿时人家喊他王小郎,到老人家喊他王伯,自然不肯走。

忠心如他也自然见不得苏杨儿哭哭啼啼,只是对变卖家产一事感到寒心。

而苏杨儿这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听闻他不走了,连忙擦干眼泪,正想说些什么时,一直侯在门外的小玲却忽然跑了进来,道:“小娘子,王伯,有客人来了!”

“客人?”王伯闻言,问道:“什么客人?”

“是一个年轻郎君,他说他是京中赵管事,晌午还与您见过,他还送来了这个,说是送给小娘子的,他想拜会一下小娘子。”

边说着,小玲将手里的一只玉簪递到王伯手中,王伯接过后,微微一怔,道:“是他?”

“王伯,是您说的那位买主么?”苏杨儿望着他手中的玉簪,想起了昨夜王伯与他说的冯庄主与京中赵管事。

“等等,京中,还姓赵?”不待王伯回应,睡了一觉头脑清醒了许多的苏杨儿忽然心中一动,似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若没记错的话,宋庭的皇室可就是姓赵的。

这时王伯道:“正是,不过他怎么来了,晌午见他时,他说很快便会回京的。”

他边说着细瞧了一下那枚玉簪后,道:“小娘子,这东西不错,您收下吧。”

他是生意人,眼力自然是有的,立即瞧出这玉簪价值不菲。

苏杨儿接过这簪子,她不比王伯看不出好坏来,也不是真女人,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感觉,只有些提心吊胆问道:“王伯,这位赵管事是何人?”

“哦,他是冯庄主的朋友,老奴去寻冯庄主时,他恰好正在庄主家中做客,听闻是汴都中通源货行的总管事,这次他与冯庄主合购咱家物事,有小半是他出的。”

“货行管事?”苏杨儿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心想:“这天下赵姓之人千千万,总不该每个姓赵都跟皇帝扯上关系。”

“那杨儿要见他吗?”苏杨儿给足了王伯面子,她知道这个老仆适才之所以想走,有少半原因估摸着是面子挂不住了。

“小娘子,东西咱们收下了,自然是要见的。”

老王显然也知道自己家这个小娘子在外着实有不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是以对赵管事的要求不感到奇怪,苏父死后与苏家来往的年轻人多半是为了这个美娇娘。

当下老王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儿,是一个人来的么?”

小玲答道:“是一个人来的,在客厅里候着呢。”

老王点点头,道:“小娘子,我们去见一见他吧。”

苏杨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想:“这哥们买我东西,如果是为了泡我,那也够下本钱了,见都不见就太过分了。”

他这个假女人自然是不怕见男人的,但是京中赵姓这来历还是让她有些害怕的。

当下锁上库房后,苏杨儿随二人移驾客厅中,说起来自苏父死后,这客厅也许久未见客了,平日里除了下人来打扫一番外,冷冷清清。

三人刚至门前,便见到客厅尾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这男子约摸二十岁上下,打扮儿倒是普普通通,身上浅灰色圆领袍子非绸非缎,只是布衣。

屋内男子遥遥见到三人便立即站了起来,开口道:“这位就是苏娘子吧,真漂亮呀,俺叫赵九,特来瞅一瞅苏娘子和俺买的这栋宅子,这宅子真大呀!”

听闻男子地道直白的河南口音及如农夫般的谈吐后,令一直因为“京中赵姓”四字提心吊胆的苏杨儿微微怔了一下,而后鬼使神差般笑道:“就你也配姓赵?”

第十八章 就你也配姓赵(下)

前世苏阳便极擅长以貌取人,而今生苏杨儿更是“胸大无脑”,她得见堂中赵九相貌普通,打扮儿寻常,就连说话也带着一股村野乡夫的味道,再加上她来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在此等反差之下,竟脱口而出“就你也配姓赵”这种话来。

可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这分明是在骂人,这赵九的形象虽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皇亲国戚,但好歹也是出手购入她家业的“冤大头”,这样讲话未免过份。

好在说话之时二人隔得尚远,苏杨儿声音又小,她见赵九似是没有听清,连忙学身旁玲儿向他福身道:“杨儿见过官人。”

她这女性见礼的动作虽然有些别扭,但学的像模像样,赵九见了笑着问道:“小娘子,俺送你的钗子,你可喜欢呀?”

王伯见他越靠越近,心下暗道一声果然,侧身微微遮住苏杨儿道:“赵管事,钗子我家小娘子已经收下了,她很喜欢,但不知赵管事此行有何要事啊?”

“老王啊,俺不是说过了,俺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俺买的这栋大宅,这宅子俺买了,宅子的真正主人总不能不见吧…你快起开,俺跟你家主人说话呐!”

见他如此,苏杨儿无奈道:“钗子很好看,杨儿很喜欢。”

她只想尽快把赵九这村夫打发了,谁知赵九听了却更加起劲起来,哈哈大笑道:“喜欢就好啊,俺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哩,俺家几位如夫人跟俺要,俺都可没给她们!”

听到这话,小玲面色一变,想要开口训斥他无礼,因为这如夫人指的是小妾,赵九言下之意便是将小妾讨要的东西赠送给苏杨儿,虽无伤大雅,但细想起来总觉得他有言外之意。

但小玲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赵九身后的王伯瞪了回去。

当下老王满脸堆笑道:“赵管事,您破费了,我家宅子您也见到了,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要是小娘子肯陪俺吃杯酒,俺就更满意了。”

赵九点着头却看都不看老王,一双招子全落在苏杨儿脸上。

“呸,不要脸。”小玲低声咒骂了一句。

苏杨儿却浑然不在意,她本来就是个假女人,自然不怕他看,反倒很理解这赵九的心情。

毕竟现在这宅子实际上已经归赵九所有了,自己等人不过与他有五日之约,暂居在此,至于地契等物已经在他手里,换句话说哪怕他现在便让苏府上下立即搬出去,那也是合情合理。

苏阳倘若还是男儿身,能抓住这种令美人暂处屋檐下的“小把柄”也不会轻易放过的,怎么着也得调戏一下,再不济过过嘴瘾总是可以的。

但让她好奇的是像这种看起来粗俗鄙陋的人是如何在天子脚下混为一行管事的,他能与那冯庄主合购自己家业,那说明他的经济实力不俗。

“难道外面的古代人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其实都很笨?”

“那也不对吧,我看王伯这种老仆都很了不得,这赵九怕不是个富二代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赵九又说话了:“小娘子,你咋不说话呢?”

见他依然死缠烂打,对男同胞的“爱美之心”再理解,苏杨儿也有些厌恶了起来,她可还有正事要办,如今“细软”已收拾到位,那就差跑了,她要尽快召集府上下人,确认随行人员有哪些。

当下她俏面一紧,道:“赵管事,杨儿不会饮酒,您若想吃酒,可以让王伯陪您。”

“不会饮酒?”谁知赵九听了却哈哈大笑道:“不会喝酒没关系,那你把这杯茶吃了吧,算是赵官人我给小娘子践行了。”

边说着,他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来,这是他来时府上下人为他添的,看起来他已经喝过了。

赵九将茶直直递到苏杨儿嘴边,苏杨儿朱唇轻启,还未说话,一旁护主心切地小玲却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家小娘子凭什么吃你剩下的茶水!?”

“玲儿…算了。”苏杨儿却出声制止了她,还对赵九微笑问道:“赵官人,杨儿吃了这杯茶,您就可以尽兴而归了么?”

苏阳是个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厚脸皮的那一套,倘若是寻常大户千金被人如此轻薄,那恐怕不是羞愤难堪,便是拂袖而去,可苏杨儿不一样,只要能尽快把这赵九打发走了,这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而赵九见她竟然真的接过了那盏茶,也不禁一怔,显然没料到苏杨儿竟不按套路出牌,只好说道:“那是自然,小娘子若给足了俺面子,俺又岂有不尽兴而归的道理?”

“好。”苏杨儿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举盏一饮而尽,放回桌面道:“赵官人,这下您满意了吧?王伯,送客!”

“赵管事,请吧。”一旁王伯本看的一怔一怔的,不知自家小娘子何时变得如此健谈,又能忍让,竟能与赵九这泼皮你来我往不落下风,当下招呼赵九离去。

赵九有言在先,此时见苏杨儿真的把自己喝过的茶水咽了下去,再也无话可说,只拱了拱手,笑道:“好,不愧是苏少府的千金明珠,小娘子有大气量,赵某佩服,告辞了。”

“小娘子,您为什么不让我骂那个泼皮,什么人嘛!”

见王伯送赵九离去后,小玲气鼓鼓的向苏杨儿出声询问。

苏杨儿摇了摇头,道:“这些只是小事罢了。”

她知道三言两语很难向小玲解释清楚,恐怕这小丫头眼下还不知道脚下这间大宅子已经卖掉了。

待老王折返,她立即吩咐道:“王伯,劳您去将府上下人全部召来。”

王伯听到这话后怔了一下,而后立即领会了她的意图,竟说道:“小娘子,事到如今,您也看到了,这变卖家业是有代价的,但事已至此,伯伯会帮你料理这些事的,下人的事我来处理即可,您也不方便见他们。”

“唉,果然是这样。”苏杨儿闻言心下暗道一声果然,自己虽然靠着胡搅蛮缠将了老王一军,但封建礼数还是根深蒂固,他人留下了,相应的这些东西也留下了。

“那好,那有劳伯伯了。”

这靠男人帮忙总是需要代价的,不过这样也好,少了她劳心劳力,况且她也不熟悉府上下人,只能就此作罢,与玲儿共回西厢。



而就在此时,被老王送出府外的赵九,却在府外登上一辆早已侯下的马车。

需知北宋虽不比南宋良马难求,但一匹马儿的价格也是极其昂贵的,马车是个罕见工具,寻常人代步多用驴。

赵九登上马车后,车厢内还有一人,此人是个中年男子,颌下留有三撇胡须,看起来贼眉鼠眼,绝非善类。

不同于赵九一身布衣,此人直褂裘缎,打扮富贵。

这人一见赵九上车,便着急问道:“国…”

他国字只一出口,便满脸堆笑改口道:“赵爷,此女如何,可还满意?”

此时赵九一改在苏府时的鄙陋语气,气势陡然一变,道:“不…”

他刚一开口,那中年男子便惊讶道:“不满意?赵兄,此女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娇娘,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呢,她若再入不得您法眼,小人实在是寻不出您能满意的了。”

赵九闻言微微一笑,道:“冯庄主,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说的是不可方物,楚楚可怜,俱识大体,深得吾心呀。”

冯庄主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妙,既然您喜欢,那不如……”

赵九摆了摆手道:“不急,眼下我还有要事,你记下她家行程,而今前线吃紧,当得熬过这一阵,待我想要见她时,你再助我寻来,况且你前些日子献给我的美人才刚入门,我若再将这苏娘收下,岂不是冷落了佳人?”

冯庄主忙不迭点头道:“是极,赵爷忧国忧民,小人深感佩服,那不知这苏家家业一事?”

赵九笑容不变道:“尽数赏了你了。”

冯庄主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吩咐车把式将车赶起,扬长而去。

倘若苏杨儿听到赵九对自己的这番评论,恐怕只会吐一脸血,她绝想不到自己的忍辱负重落到这赵九眼中竟成了“楚楚可怜”。

只是任谁也难知这前后变化如此巨大的“赵九”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十九章 募乡勇遇岳大朗(上)

赵九被打发走后,王伯在客厅中将苏府下人募集起来,不算小玲,统共有8名小厮与阳宝及另外一名陌生少年,却说苏父生前是个精打细算的主,一仆两用,这些签过卖身契的下人平日里大多在店里帮工,这样即省了专门雇人的工钱,也方便管理。

可如今家业已被苏杨儿变卖掉了,这些人在此之前便已从王伯这里有所耳闻,苏家南迁是件大事,但不同于苏杨儿之前只带一部分的打算,那时她并不了解苏府财富价值几何,是以在想不行便遣散部分人员,大不了将卖身契还给他们。

实际上这些小厮和玲儿一样,他们是被卖为奴仆的,所以没有固定工钱,只有月钱,每月40文到60文不等,需得看他们在店中的表现。

而王伯却知凭苏家财力,莫说是八九名下人,便是再多出一倍来,也养得起,不过那是苏父尚在世时才能做的事情了,因为苏父生前有官身,才能豢养奴仆,无人敢说三道四,今时不同往日,留下这些便也足够了,再多只怕会惹人闲话。

是以老王将他们召集起来以后,只说明了迁回宜兴的事宜,吩咐他们尽快收拾,将家中物件打包,五日之内便要动身启程,搬离苏府。

这八人听了倒也没有什么话说,不想苏杨儿想象的那样,他们没有什么选择权力。

他们各自散了,阳宝和他身旁的陌生少年却留了下来。

阳宝道:“王伯,我有一事要向您老禀报。”

他只一开口,王伯便道:“是你和小二要留下继续做工,随苏家南迁的事情是吧,这件事小玲已经同我说过了,既然小娘子答应了你,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留下吧。”

不料阳宝听了却道:“不是这件事,是小二家的事,小二你过来。”

他身旁那名为小二的少年闻音,上前道:“王伯,小二可否带家人一起搬往宜兴?”

这说话的少年便是苏杨儿还未曾谋面的阳宝徒弟小二哥,只见他个头矮小,目测约摸只有十三四岁,打扮儿与阳宝相仿,身上也带着一股灶火味,说话之时有些紧张,哆哆嗦嗦的,显是个内向之人。

小二真名姓岳,因在家中行二,大家都喊他岳二,又因年龄不大,日子久了便叫他小二,半年前他同师傅阳宝一同入府做工,因为性格内向,与苏府上下鲜有交集。

“你家也要搬?”王伯听了却是一惊,心下纳闷:“这也奇了怪了,小娘子她不知为何非要返乡也就罢了,这岳二若没记错,可是汤阴本地人。”

老王虽与这岳二交集不多,但他毕竟身为苏家内外主事之人,在招阳宝与小二两人入府为工时,便已经把这二人的身份来历打听的清清楚楚。

阳宝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外地人,祖籍在岭南,那是穷乡僻壤,好在他自幼在外走南闯北,口音也混的不南不北,不讲粤地那常人难懂的方言。

至于这岳二,那是土生土长的汤阴本地人,祖上几代人都在此地,听闻他要携家人一同南迁,老王自然感到惊讶,更何况年前才听闻他刚死了老爹,连本在军中从伍的大哥都赶了回来守孝。

“小二啊,你为何要携家人一道离去,是怕家中老母无人照顾么,你家哥哥眼下不是正在家中么?”

“是…王伯,小二老母年迈,原本我大哥回来了,也不需我担心,可大哥他不久后便又要走了,说是要再去从军,可怜我那嫂嫂与大哥新婚不久,侄儿又年幼,便一别两年,如今他又要走,我这手艺还没学成…我…”

小二不太会说话,两三句下来有些慌乱起来。

王伯见状道:“你别着急,你慢点说,话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带你家老母,嫂嫂一并迁往宜兴?可宜兴路远,你们到了宜兴可有地方安顿?”

小二闻言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又点了点头,道:“不瞒老伯,而今我家中贫困,自老爹死后,大哥回来后虽带回了些许军俸,但早已用尽,家中两亩薄田实在难以养活一家老小,全靠小二这点工钱度日。”

“不过我与大哥商量过了,他去军中从伍,会尽快给家中寄回家用,再将祖宅暂时典租给别人,听闻南方房价不似中原昂贵,想必能购置一处安身之所。”

“原来如此。”老王闻言点了点头,岳二说的这话的倒也没错,此时南方房价的确比中原便宜的多,像苏府这间大宅同样的价钱可以在宜兴置办三处甚至更多。

而且南方较中原粮价也要便宜,不过如苏家这样的南方富贾以前却削尖了脑袋想要立足中原,因为此时宋庭的工业重心有多半在此,可苏杨儿的此次南归,无疑是反其道而行之,将苏父辞官后的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老王也只能又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此事我会告予东家得知,应允与否也由小娘子来定夺。”

小二忙不迭点头道:“好,那岳二多谢老伯了。”

“那我们走了,王伯。”阳宝当下便要拉着小二离去。

此时王伯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叫停二人道:“小二,你等下。”

小二闻音回首,疑惑道:“老伯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曾闻你家大哥岳大郎他有武艺傍身,既然你家也想随迁宜兴,可否请他在路上做个护卫,这来回不需半月,我想他要去从军也不急于一时吧?”

此去宜兴,路途遥远,苏家上下家私贵重,库里那可是十几口钱箱现银,虽是太平年景,但万一有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仅靠苏家府上几名小厮,难保周全,王伯年老成精,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本就打算在启程前募些乡勇壮丁随行。

这时他因岳二之事,又想起他家大哥岳大郎在乡中颇有勇名,是个丛过军的壮后生,是以有此一问。

小二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皱眉道:“这件事我需回去同他商量。”

“那好,你们走吧。”

此间事了,王伯又赶赴苏杨儿闺下,想与她商议行程事由,可他刚敲开门,便见到苏杨儿此时竟然正同小玲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王伯见状不禁苦笑,看来这小娘子真的是“归心似箭”啊。

“伯伯,你都安排好了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走?”老王无可奈何摇了摇头,道:“小娘子,回乡路上千里迢迢,驴车马具,舟船渡票,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这些都没有打点好,又怎能说走就走呢。”

听到这话,苏杨儿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道:“伯伯,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王伯闻言沉吟片刻,道:“明日伯伯尽快募集乡勇,寻些壮后生在路上做个护卫,再将府上物件收拾一番,最快后日便可启程。”

“乡勇护卫?”苏杨儿闻言,心下暗道:“倒也是,那库房里十几口钱箱子,是得请些保镖来,这老王办事还是挺周密的嘛,难怪我那死鬼老爹对他这么看重。”

但她念及此处,又忽然起了一个有趣念头,说道:“伯伯,那明日我能去见见你请来的那些壮后生吗?”

“见他们?”老王大惊道:“您见这些乡野匹夫作甚?”

“我…”苏杨儿憋闷了这么多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见自由生活有了曙光,自然想找些有趣事来干,而且她也是想要“验验货”的,她可不想请来一班废物。

当下她哀求道:“伯伯,您就让我见见嘛。”

“小娘子,您是待嫁的千金娘子,岂可抛头露面见这些鄙陋汉子?”

苏杨儿听了,故意使诈道:“那您今天还让我去见那个赵九?”

“这…他不一样,那赵九好歹也是个…”

老王这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那个赵九虽然有一层管事身份,但为人作风实在是好不到哪去,说不定还不如明天他要请来的那帮武夫。

苏杨儿见状,微笑道:“客厅后面不是有个屏风么,我在那后面,不让他们看到我不就行了。”

随着苏阳对现状的适应程度提高,无论是女性身体还是女性身份,他都学的越来越像模像样,只是那可耻的糙汉内心却时不时的要恶心一阵。

“那…那好吧,唉…”王伯闻言自知说服不了她,只好答应下来。

他始终不明白,这短短几日的光景,原本知书守礼,逆来顺受的苏杨儿何时变得这么“顽皮”起来。

第二十章 募乡勇遇岳大郎(下)

老王与苏杨儿议定募些乡勇作为护卫一事后,又予她告知了小二家人欲要随迁之事,苏杨儿得知后未作他想,连小二姓名家世也未询问,便满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她知道金兵来年便会攻下宋都,大举入侵,对此她改变不了什么,能带小二一家人走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一夜无事,此时她已经熬过了煎熬的“生理期”,这是苏阳变为女子后所挨过的第一场血光之灾,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大姨妈”这个亲戚便会对他不离不弃,每月都会来临辛他,虽然有了这些日子的经验后,他对此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可依然心有戚戚。

毕竟这对一个男人来讲是一种“奇妙”又悲惨的体验。

只是她在白日里睡了一整日,夜里来了精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把与她同床共枕的小玲折腾的不轻,直至第二日起床时还无精打采的。

晨间用过早饭后,转眼侯到了正午,听闻王伯邀来的“保镖”们便要来了,苏杨儿兴匆匆的牵着小玲到了客厅屏风后坐下,这屏风是浅灰沙织的,上面无画,只有层层暗纹,有先唐风格,像是一件古物,屏风斜对着客厅座物,坐在后面隐约可见厅中物事。

苏杨儿倒是不知这扇暗纹屏可是有来历的,说起来还和那被她逐出家门,想是回娘家去告状了的小娘唐氏有关,当年唐氏初嫁时看上了这扇古屏,硬缠着苏父用了数百贯买了下来,可她摆在自己房中几天后又嫌丑,便又搬到此处作为遮柱之物。

她不知此节,只在心里暗暗高兴,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干的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也是苏阳生凭首次那么期待见一群“大老爷们”,而小玲看向这古屏的目光中却有说不出的厌恶。

“来了,来了。”

这时苏杨儿听闻院中传来动静,似是几人的脚步声,她知是王伯领着那群汉子到了。

可这些脚步声在客厅外便停了下来,只有老王一人神情紧张的走了进来。

“小娘子,陆靖元也来了,他非缠着老奴,说是要来应募,这会跟着进来了…”

“陆靖元是谁?”苏杨儿闻言一怔,她谁都不认识,自然有此一问。

小玲道:“小娘子,是陆大郎呀,就是他为了您同人打架,气的老爷把家里的镜子全砸了!”

“就是他?”苏杨儿听到这话,顿时有了印象,自己穿越第一天便听说过这件事。

而且在模糊的记忆里,出丧之日也有一个自称姓陆的青年郎君十分活跃。

她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人,便立刻有些怀恨在心起来,暗自咬牙切齿:“就是他害的我一直没有镜子照,害的我到现在还没学会梳头…”

现阶段身为女人的一切技能依然是苏阳重点学习内容,像梳头这么重要的技能自然也在其列,毕竟她知道小玲不可能真的跟她一辈子,就算真能侍候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当下苏杨儿便问道:“王伯,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

“赶?”老王闻言摆手道:“赶不得呀,他爹爹可是在朝的四品将军,他不知从哪儿得来了咱家要搬走的消息,缠着闹着也要应募,这会儿正同那伙武夫侯在门外呢。”

“又是一个官二代么…”

听到这话,苏杨儿顿时明白了这陆靖元的来意,同时她也明白了怪不得苏父生前会骂自己祸水,原来为自己打架的不是寻常人。

可自己千防万防,就是想要躲开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虽然她知道武将在宋时地位似乎不高,但地位再低,那也是官,但凡手里有些权力的人,对“美的追求”便更执着。

见赶也赶不得,苏杨儿也不想临走还得罪一个官二代,干脆说道:“王伯,那先把你邀来的几位壮士请进来吧,至于那陆大郎,我们不理他就是,把他晾在院里,他若敢胡搅蛮缠,他爹官再大,也不能任他胡作非为不是?”

一番细想后,她认为冷处理为妙,让他知难而退最好不过。

但其实说这话时,她心里也老大没底,后世法治社会都不乏仗势欺人的歹徒,何况此时这皇权社会了,这个陆靖元身为将军之子,为了她与人斗殴也就罢了,一听说自己要搬家,又立即跑了过来,可见他对自己那真的是“用情极深”呀。

而老王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就依小娘子吩咐。”

言毕,老王走出屋外,顷刻折返,身后却跟着四名男子。

隔着屏风,苏杨儿隐约可见这四名男子皆身穿布衣,为首的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双大手比阳宝还要结实几分,只是面相生的有些凶恶,粗眉紧皱,走起路来倒是虎虎生风,胡服炼裤很是精神。

“嗯,不错,这卖相是个打手的样子。”苏杨儿见了心下暗笑,她本来就是来验货的,想看看老王口中的武夫到底是何等样人,一见之下倒真有些气质,长得这么凶,带出去哪怕不能一个打十个,吓唬吓唬人总可以。

而他身后三人卖相与气势便就差了很多,紧随其后的两人倒也还好,虽不比那为首凶恶汉子有气势,却也同样生的人高马大,看起来也卖相不俗。

但当见到走在最后面的那名男子后,苏杨儿却不由微微一怔,因为这个汉子与前面三个相较,无论是气势还是身高都太不相匹了。

却见这名男子同样身着干练胡服,可他身材削瘦,皮肤黑黝黝的,脸色却又泛黄,背脊微微躬着,个头说不上高,也说不上矮,目测最高不过一米七几,算是中等身材。

这幅模样活像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以至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的老农。

此人无论气势还是形象,比起前面那三名汉子,实在是天差地远。

以至于连他的五官,素来以貌取人的苏杨儿都懒得去看了。

“就这卖相,还敢应聘保镖?”

这几人进屋以后,显是事先得到了王伯吩咐,轮流朝屏风后的苏杨儿见礼。

第一人道:“在下崔正,见过小娘子。”

第二人道:“在下卢见齐,见过小娘子。”

第三人道:“在下焦五郎,见过小娘子。”

照王伯吩咐,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乡间有些名气的乡勇,不配苏杨儿向他们福身。

是以屏风后她动都不动,只臻首轻颌便当还了礼。

而此时终于轮到了那卖相极差的最后一人。

这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是苏杨儿最不看好的一个。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险些令她从软座上滚了下来。

只听那最后一人道:“在下岳飞,见过小娘子…”

第二十一章 真假岳飞不能辨(上)

“岳…岳…岳…”

削瘦汉子姓名一出,吓的屏风后的苏杨儿鲜唇微颤,贝齿上下磕碰不停,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幅样子外面的人看不到,却吓坏了坐在她身旁的小玲,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的衣袖,轻声呼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苏杨儿闻音方才回神,脱口而出道:“岳爷爷!”

“爷爷?”厅中几名汉子闻音先是一怔,而后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这岳飞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成了这苏家千金的老翁了?

老王见状也为之尴尬,不知道苏杨儿又在想些什么,竟惹出这种笑话来。

“爷爷?”岳飞听了却不由皱起眉头来,疑惑道:“小娘子,岳某何德何能,怎配做您老翁?”爷爷这个称呼是此时还属辽地乡间俚语,偶尔会用来称呼父亲及两代以内的长辈男亲,宋境内用的人不是很多。

但无论苏杨儿这时是在喊他爹还是在唤他祖父,都无疑是十分怪异的。

她也登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灵机一动改口道:“这位壮士,你模样酷似我家中一位长辈,那位长辈待我极好,可惜他老人家多年前就去世了,是以我一时情不自禁…”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苏杨儿不久前刚刚丧父,一时间再也笑不出声了,只有老王心下纳闷:“苏家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亲戚出来?”

岳飞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还请小娘子节哀。”

老王到底是个圆滑之人,见有了台阶下,哪还去管什么真假,连忙顺势招呼众人入座道:“几位壮士,东家你们见过了,该谈正事了。”

众人在招呼声中纷纷入座,屏风后的苏杨儿却悄悄盯着岳飞,心下暗念:“没有这么巧吧,就他这副德行,也不大像啊。”

在苏阳心中岳飞是何等样人,那是电视剧里由偶像派演员扮演的“岳傲天”,一举手一投足霸气侧漏,一瞪眼一吹须,千军万马慑服,而且还风度翩翩,哪怕去种地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的美男子。

又怎会是眼前这种连腰都直不起来的黝黑农夫样?

“肯定只是重名而已…是了,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心想要躲避这些弄潮儿的她此时只能在心下这样自我安慰。

就在她出神之际,只听老王对众人说道:“几位壮士都是乡中闻名的勇士,这次请大伙儿来之前,想必也已经听说过了我家即日便要南迁之事,欲聘几位在路上做个护卫,只是不知几位意下如何啊?”

崔正道:“老王头,我们哥几个既然来了,那便是答应了,眼下你家主人也在这里,你便直接说个价钱吧。”

“好,崔大侠快人快语,那就您来开价吧。”

此间几人显是以这崔正为首,见他开口,各个默不作声,而那崔正倒也毫不客气,径直五指一伸,道:“500贯即可,崔某领200贯,其余300贯在场三位兄弟每人100贯。”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可在望了一眼崔正后,又都咽了回去,只因在场四人中除了岳飞,各个都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武师,以这崔正名头最响,传闻外州刺史都曾差人来请他做府军教头,却被他婉拒。

而苏杨儿听到他开口便要几百贯,顿时眼皮一跳,暗骂道:“卧槽,他怎么不去抢。”

她此时已对宋时金钱有了模糊的概念,知道几百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谁知老王闻言竟不假思索便答应道:“好,如其余几位壮士没有异议,那就依崔大侠所言,一路上有劳几位壮士了。”

“好说。”几人齐齐向他抱了一拳,这些武人作风雷厉风行,见价钱谈妥,当下便要起身离去,此时岳飞却忽然开口道:“岳某只要十贯即可。”

“十贯?”老王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恍然道:“岳大郎,你家眼下虽然有求于我苏家,但这价钱是崔大侠定的,你收下便是,何况你家小弟到了宜兴也要寻安身之所的。”

“王伯,你误会了,崔大侠出价自然是极为公正的,但在座几位皆是成名前辈,岳某这点微末功夫又岂敢与他们拿同等的报酬,是以十贯足矣,只望到了宜兴后,东家能善待舍弟,多予他些工钱,好养活老母。”

老王听了,点点头道:“你倒有一片孝心。”

在场几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如闷葫芦般的后生竟然如此会说话,不光以晚辈自居,还将自己等人捧到了江湖名宿的位置上,一时间都觉得面上有光。

而屏风后的苏杨儿虽然听的有些不明所以,不解岳飞口中的舍弟是何人,也不知老王为何说他家有求于苏家,但依然暗感高兴。

因为无论这个岳飞是真是假,苏杨儿她本来就是个财迷,否则前世也不会在领奖时兴奋到一命呜呼,是以单凭他只要十贯报酬,便足以让她对其好感度陡升。

谁知就在众人各有想法,便要离去之际,门外却却又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凭这些乡野匹夫都能值数百贯,那陆某身价岂不是价值连城?”

话音一落,一名年青郎君走了进来,进门便旁若无人的走到屏风旁,面带微笑道:“杨儿,我来啦。”

但见这青年郎君身着蓝裳,领镶黑边,腰间束黑带长身而立,玉冠流苏斜搭,更束起一股英武风流,当真是好一个飘飘任公子,爽气欲横秋,任谁见了也要称赞一句:“王侯将相果然有种!”

连苏杨儿也看的呆了一下:“我特么要穿越成这样该多好!”

他一出现,苏杨儿身旁的小玲立即站了起来,向他福身,称:“陆衙内。”

这陆衙内开口便直呼苏杨儿闺名,在场几人却不敢说话,就连那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崔正此时也闭上了嘴,只有老王连忙上前道:“陆衙内,老奴不是说家中正有要事,请您在院中稍候片刻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匹夫进得你家客厅,陆某就进不得吗?”

“老奴绝无此意!”

“量你也不敢。”

不消说,苏杨儿闻言便知这就是那官二代陆靖元了,只是这位陆衙内的俊美相貌实在有些出乎预料,也更符合苏阳对于“英雄”“少侠”的形象认知。

“唉,真是颠覆三观啊,看起来像反派的衙内长这么帅,那岳飞…”

念及此处,她又默不作声悄悄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岳飞,陆岳二人高下立判。

“不…他肯定不是岳飞!”

甩开这些胡思乱想,苏杨儿起身道:“陆衙内…”

听闻她呼唤,陆靖元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般,道:“在,杨儿,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一直没有敢来探望你,你这些天过的好么,有没有想我?”

见陆靖元竟敢当众与自己“调情”,苏杨儿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卧槽,我和你很熟么,就算很熟,用得着摆出这么痴汉的表情来吗!”

看着陆靖元一张俊脸满是痴汉的模样,苏杨儿不禁悲从中来,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厚着脸去追女神时的样子。

那时女神还说出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名言:“面对喜欢你的人,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要去伤害他。”

“陆衙内,今日杨儿家中有事,不方便见你,您先请回吧。”

“杨儿,我知道你要搬家了,但无论你搬到那里,我都会跟着你…”

谁知苏杨儿“善意”的拒绝并没有让他知难而退,反而变本加厉,起步要走进屏风中,与她相见。

老王见状连忙上前阻住他,道:“陆衙内,您看舍下今日实在不方便接待您,不如您…”

他话未说完,便被陆靖元轻轻推开,这陆靖元动作看起来并不粗暴,可老王毕竟上了年纪,被他这一推,不禁连退了数步。

苏杨儿见状顿时有些恼怒起来,她再怎么同情陆靖元的一片痴心,可任他在这里胡闹也不是个办法,当下便想说些绝情狠话将他激走。

可不料她还没开口,一只粗手却紧紧扣住了陆靖元的肩头。

“陆衙内,苏娘子既然说了不想见你,那你应该走了。”

见到扣住他的人竟是岳飞,苏杨儿微微怔了一下,心中恶趣味涌起:“哎呦呵,这么狗血的吗,还有英雄救美,这个假岳飞样子丑了点,人倒还不错。”

而陆靖元却不理会他,甩了甩肩膀,想将他甩开,不料岳飞的手却纹丝不动,紧紧钳住了他的左肩,陆靖元心下一惊,终于回首道:“放开。”

“陆衙内,您该走了,这里是人家的家里,你这样可是强闯民宅。”

边说着岳飞手掌用力紧紧一抓,旁人不知他这手劲有多大,但岳飞自己却知单是这一抓便是用漆滚过的青硬核桃也该被自己抓碎了,抓到人身上的疼痛可想而知。

可不料眼前这个看似纨绔公子模样的陆靖元,竟然一声不吭,随即倏然举起拳头,一击打向岳飞面颊!

第二十二章 真假岳飞不能辨(下)

此间变故突生,陆靖元暴起伤人,眼看一拳便要打到岳飞面框时,岳飞竟不躲不闪,任他一拳揍了个结实,鲜血顿时自鼻间涌出,这一幕不仅看傻了苏杨儿,也惊呆了陆靖元。

“你…你为何不躲?”

陆靖元感受到此人手劲奇大,只当他是个练家子,却没料到他竟会硬挨自己一拳。

岳飞闻言伸手擦了擦口鼻间的鲜血,面色不变道:“陆衙内,是岳飞无礼在先,理应受你这一拳,您还是快走吧。”

陆靖元为将门之后,见多识广,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一方面他死死拿住自己肩头不放,让自己不得寸进,这是习武有成之人才有的手劲与臂力,另一方面却又打不还手,这让他一时间心下忌惮,看不出岳飞深浅来。

苏杨儿见岳飞如此懦弱,虽然挺身而出,却不敢还手,她反倒暗舒一口气,心想:“这肯定是个假岳飞了,真正的他又岂会打不还手?”

当下她出声制止道:“够了,陆衙内,我家你也来了,我的客人你也打了,这下你满意了么?”

陆靖元闻言面色一变,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只怪这岳飞分明是个武人,却故意不去躲闪,而且明明是岳飞先动手的,只是旁人不知,他那一抓着实不得了,到现在肩头还在隐隐作痛。

“此人实在太阴险了!”

“罢了,我留在这里,只怕杨儿会更加讨厌我。”

他吃了这个哑巴亏,却也无话可说,当下对岳飞道:“走便走,把你的臭手拿开!”

岳飞闻言松开手来,陆靖元甩了甩肩膀,冷哼道:“岳飞是吧,我记住你了,阴险小人!”

岳飞却向他拱了拱手,道:“陆衙内,令尊陆将军,岳某一向佩服,尚处军伍时便听闻他率两千卒大破辽军倍敌的佳绩,望您能代岳某向将军问好。”

“哼,不必了,我爹可受不起你这种奸诈之徒问好!”说罢,陆靖元又不甘的望了一眼屏风后的苏杨儿,拂袖离去,路上依然不忘回头去瞧屋内屏风,可见他对苏杨儿当真是念念不忘。

“他也当过兵?”听到这话,苏杨儿本已放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

若细数这个时代她最不想结识的人,一是秦桧这类大奸大恶之流,二便是岳飞这种“倒霉晦气”之人,眼下的她只想尽快跑路,过个安生小日子,然后凭不多的知识搞些无关痛痒地发明创造,让小日子过的更加舒适一些。

关于历史上真正的岳飞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甚至不记得岳飞籍贯何在,只记得生凭大概,但有一点苏杨儿是非常肯定的,那便是这个人很倒霉。

他的一生可以概括为简短的三句话。

去当兵报国,老婆跟人跑了。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弟弟死了。

去收复失地,头被人砍了。

无悲剧,不英雄,一个军人能遇到的倒霉事全都让他遇上了,实为生而不幸。

与这种不辛的人扯上关系,对现在的苏杨儿而言是很不智的。

毕竟在她看来北宋亡了,还有南宋,南宋享国百年,够她过日子的了。

至于什么靖康之耻,什么赵构称臣,什么岳飞身亡,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只要自己能过的舒适,过的体面,过的滋润,那就不存在什么耻辱。

前世的苏阳就是个很自私的人,肉都不肯别比人少吃一块。

今生变成女人后,不仅继承了这种自私,而且更加发扬光大。

有时她甚至在想那些有名的历史人物何时崭露头角,让她看一出大戏。

是以对她而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岳飞是真是假,而是她不想掺合进原有的历史进程中。

“妈耶,真的晦气,管他是真是假,还是尽快搬家,早点把他打发走了好。”

念及此处,苏杨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道:“王伯,你快带这位岳壮士去瞧伤吧,几位壮士也及早回去准备吧,明日辰时我等便启程。”

“小人无碍,多谢娘子挂碍。”岳飞擦了擦鲜血,率先离去。

“还挺高冷。”苏杨儿见状心下暗笑,这个面黄肌瘦,打不还手的假岳飞实在与苏阳想象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出入太大。

而崔正等人因适才陆靖元一事不敢出面,只做壁上观,此刻面子上自然也有些挂不住了,微微拱手,便纷纷离去。

“原来小二的大哥是这样的人…和小二大不一样呢。”

王伯送众人走后,小玲忽然呢喃出声,苏杨儿闻言一惊,问道:“小玲,你说什么?”

“哦,我说这个岳大郎和小二哥明明是亲兄弟,可性格样貌看起来差很多。”

“小二哥?”苏杨儿怔了一下,问道:“你说岳飞是小二的大哥?”

“对呀,小二本就姓岳,王伯昨日没同您说吗?”

听到这话,苏杨儿身子一软,瘫坐在软座上,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岳飞的弟弟在我家当厨子…”

“岳飞跑来给我做保镖…”

这种话不需要放在后世,只需十几年后,说出去谁特么都不信。

“对了,真正的岳飞,不是还有个鹏举的字号么?”

“是了,名字可以重名,这字号总不能那么巧也一样吧?”

扒下他衣服,看看他背上有没有刻字这种事她是不敢干的,而且她知道那大抵只是戏说,当不得真,但她又找到了新的验明正身的法子,当下她见老王折返回来,便立即将他唤到身旁。

“王伯,那岳飞是小二的亲生哥哥?”

老王答道:“是,此事原本昨日遍该告知您的,但您没问,我一时也给忘了,是老奴托小二将他请来相助的。”

“那他可有什么字号?”

“字号?”老王笑道:“小娘子,您又说笑了,他一乡野匹夫,纵使有些勇名,又哪来的什么字号?”

“呼…还好…还好,看来不是。”苏杨儿闻言心下暗舒一口气,这半晌过的实在太提心吊胆了,在她想来这个假岳飞既然无鹏举字号,那肯定是假的了。

可她却不想,老王与他不熟,只是以常理猜测,他又怎知人家是否有字号?

第二十三章 死缠烂打陆靖元(上)

假岳飞的出现对苏杨儿而言像是一个插曲,而陆靖元则纯属一场闹剧,苏阳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这说明这个陆衙内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尽管如此,当同小玲回到闺房中,念起此人模样时,她的心情依然很复杂。

这心情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则是懊悔,当然懊悔的并非是把他赶走,而是懊悔自己为何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不是穿越成陆靖元那种风流倜傥的官二代。

嫉妒起来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苏杨儿,此刻在心中暗暗念道:“我如果是他,这苏杨儿早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不,或许现在孩子都有了!”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她同小玲用过午饭后,又开始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坐着嫌闷,躺着嫌累的大小姐日常生活,但她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间宅子中起居了,虽然只住了几天,还没有太深的感情,但难免还是有些忐忑。

这一日苏府上下处处响着小厮们扛搬拉运的呼喝声与老王招呼吩咐的嘱咐声,直至临夜苏杨儿沐浴完毕,收拾入寝时,这些动静才停了下来。

整整四架载物驴车,一架载钱箱牛车,一架载人马车系着两匹马儿。

除此以外还有四头未拉物的驴儿正被下人赶到角落栓系,这便是苏家全部家当。

这些牲畜原本皆是店中的货运工具,那两匹马儿是苏父生前的最爱,从不舍得它们载物,更像是值得炫耀的宠物,只在走亲访友用一用,以昭示自己不俗身价。

原本苏父尸骨未寒,苏杨儿本该在入葬地守孝,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同样适用于这个小家庭,为今满门只剩她一人,又有“落叶归根”的美名,无人敢说三道四。

苏杨儿透过阁窗看着院中依旧在忙碌的老王等人,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整装待发,细软到位,老哥我要跑路啦,部落大爷拜拜了您吶!”

看到这里,苏杨儿脸颊上浮现出一双可爱的酒窝,在她那没多大出息地自私小心灵中,仿佛做了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她这么自豪倒也是有原因的,试想如果没有她,这家大业大地苏家在战乱中是否能得以保全都难说,何谈如此从容体面的搬家。

宋金两国交兵,在流行打砸抢烧的此时,无非是在抢钱,抢地盘,抢女人。

“以前听说赵构亲妈被抢去在洗衣院里一日接客一百多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起来这个赵构现在又在哪里呢?”

苏杨儿这个本就在以看戏姿态生活的假女人,此时眼见自己这个小家已经尘埃落定,当能躲过这场浩劫,又不由涌起了这些见证历史的恶趣味来。

苏阳自认比不上自己曾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化学大佬主角,物理大佬主角等穿越就为了救世的专业人士,一言不合开始造天造地造空气,跑步进入现代化,然后高呼:“我大宋真是天下无敌呀!”

但她也不能白来,好歹也要见识一下后世传的满天飞的历史小道消息。

譬如本来好色的无卵皇帝赵构是不是真的被金人吓的阳痿?

再譬如金兵是否真如野史中那样可怕,押送路上便使宋庭公主妃子全部怀孕?

任何时代都有八卦,这些野史不需要她去接触太高层次的人,只需要生活在民间便可以接触到,不得不说苏阳的确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小女人了,自私而又八卦。

就在她暗自得意,自以为在用上帝视角瞰视全局时,小玲手持三顶竹斗笠走了进来,道:“小娘子,那个陆大郎又来了,还送来了这个。”

“那货又来了?”苏杨儿闻言一惊,问道:“这是什么?”

她见小玲手中的三顶竹斗笠下沿竟有遮面的落纱,不禁一怔。

小玲欲言又止道:“这是他送来的,那无赖说…说…”

苏杨儿见状自然知道那个陆衙内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了,但还是问道:“他说什么?”

小玲涨红了脸道:“他说您早晚是陆家的媳妇,您是他的女人,路上不许别的男人看您,让您一直戴着它…”

“卧槽!”苏杨儿心下大骂一声:“什么鬼,霸道衙内爱上我吗!”

当下她便将小玲手中的斗笠统统丢到地上,道:“不戴,他人如果还在外面的话,你就去把这些破玩意儿丢在他面前,告诉他及早死了这条心!”

苏杨儿深感恶心间说出这番绝情话来,她知道这种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否则就和前世苏阳去追求女神时一样,越给他幻想的余地,他便陷的越深。

“哥们,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长这么帅,还是官二代,何必学备胎呢?”

陆靖元自然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女神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爷们”,而且还是一个对他羡慕嫉妒恨的爷们。

可谁知小玲却道:“他人已经走了…”

边说着,小玲竟弯腰去捡地上的斗笠,苏杨儿见状黛眉微蹙道:“你捡它们作甚?”

小玲拍打了一下手中的斗笠,说出了一句令苏杨儿险些崩溃的话来。

“那个无赖只送来了一顶,这两顶是王伯送来的。”

“又是老王!”苏杨儿闻言摇了摇道:“那也不戴!”

小玲犹豫道:“可是王伯…”

“王伯也要听我的,小玲,你把它们送回去吧。”

“好吧。”小玲无奈只好拿着斗笠走了出去,想来老王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娘子为难。

可小玲却不知正是这种生活无处不在的琐碎小事,才是苏杨儿最讨厌的。

因为这不仅是对她“男性尊严”的挑战,也是她目前作为女人的生活枷锁。

“亏我还刚才还在想看赵构热闹,我自己都没有获得什么主动权。”

苏杨儿叹了一口气,现阶段在大事上她依然要依赖老王,但在这种小事上是时候该获得解放了,但她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就从这次拒绝戴斗笠开始,逐渐建立一个以“女人”为核心的苏家!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陆靖元,哥们啊,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从今日陆靖元的举止谈吐中她可以看出,此人并非全然是一个仗势欺人之辈,而且对苏杨儿的感情也十分真挚,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便走了,可见他还是有分寸的。

或许他凭借长相身世,发挥这种死缠烂打的泡妞精神,搞不好真有哪一天能够打动以前的苏杨儿。

可是这些对现在的苏杨儿都不重要,只在心下祈祷他千万不要再继续缠着自己。

第二十四章 死缠烂打陆靖元(下)

天不亮,手脚冰凉的苏杨儿便在寒冷中苏醒了过来。

“好冷呀…”

连日里眼看便要到了孟冬,綉床下的暖炉不知何时熄灭了,冻的起床的苏杨儿揉着惺忪睡眼呼出一口热气,白嫩的手臂藏在被窝中,小手摸索着摇晃了一下身旁的小玲。

以往都是小玲叫她起床,这还是首次她比小玲起的早,原因无他,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她奔向自由新生活的第一天。

小玲幽幽醒来,望了一眼窗外,难得的犯起懒来,用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蹭了一下苏杨儿手臂,不情愿嘟囔道:“小娘子,再睡会儿嘛。”

小玲脸颊与发丝的磨蹭,竟令苏杨儿心里“心痒痒”的,她一直以来都在有意压制苏阳的邪念,虽然与小玲同床共枕多日,却从未有丝毫霁越,就连自己身子的敏感部位,她也从不敢正眼去瞧,就是生怕苏阳的咸猪手出来作怪。

“再这样下去,我就快精神分裂了…”

苏杨儿坐在床边,小脚丫触地冰凉,她又马上缩了回来。

这对纤纤玉足是她目前为数不多敢去直视的身体部位,也是苏阳最欣赏苏杨儿的地方,纤纤脚掌雪白如玉,根根嫩趾圆润如珠,莹润粉嫩不输软缎。

只可惜美则美矣,走路费劲!

她这怕冷怕热更怕疼的娇嫩身体是不少男人梦寐以求想要征服的名器,就连苏阳自己也想征服这样的女人,可不辛的是这是她眼下最大的生活障碍之一,美是很美,但这种美已经娇贵到略显病态了。

“小玲,快醒醒…”

迫于寒冷,苏杨儿放弃了与小玲间的“虚假姐妹情”,狠心将她强行唤醒。

小玲虽有些不情愿,但却不负所望,顶着寒冷助苏杨儿换好衣裳,开始梳妆洗漱。

前些日子二人尚能只穿着肚兜,先洗漱再穿衣,以免弄脏裙裳,可今日天气骤降,苏杨儿隐隐有些不悦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出门的好天气。

昨日去沐浴时,屋里原本就不多的摆设便被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妆架与綉床,而这两件物事是打算就此仍在这里的,因为用老王的话说:“搬不得,不吉利。”

苏杨儿也不知道这又是哪来的封建迷信,着实有些心疼这两样看起来造价不菲的家具。

今日阳宝等人也是要收拾厨下的,是以不会开火造饭,用了一些昨夜吃剩的点心干果勉强充饥后,听闻门外传来老王的声音:“小娘子,人都来齐了,您收拾好了么?”

苏杨儿闻音立即走了出去,迫不及待的牵着小玲来到院中。

却发现此时院里院外早已人马侯齐,阳宝与六名小厮分乘四架驴车,一名小厮独坐在拉载钱箱的牛车上,而大门外还有四人正坐在四头驴上,正是岳飞与崔正等人。

这些东西苏杨儿昨夜已经见过了,不消说也知道是老王安排妥当,此人心思周密,经验老道,看来是一早便把这些事情吩咐好了,怕不是将队形都考虑在内了。

只是眼前这只规模浩荡的“跑路队伍”中又多出了一架没见过的牛车来,这架牛车上拉着不多的物事,有锅碗瓢盆,也有桌椅板凳,赶车的是一名陌生少年,左右坐着一名老妇与一名怀抱男孩儿的年轻女子。

但见那老妇膝上平放着一根拐杖,头戴灰布包巾,一张老脸皱巴巴的,看起来比老王还要苍老几分,是个苍梧老太太的模样,正和身旁的陌生少年低声絮叨着什么。

而那年轻女子头戴竹斗笠,有黑纱遮下,看不清面容,也遮住了怀中男孩儿,那孩子看身形约摸不过三四岁,仿佛正在熟睡,想是由于寒冷的缘故,在母亲怀中时而微颤。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疑惑道:“这些人是?”

老王道:“这是小二的家人,岳大嫂和岳老太,赶车的那个就是小二。”

“原来这就是那假岳飞的家人,这家人看起来够寒酸的啊…”

苏杨儿闻言点了点头,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个假岳飞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那我算不算老女人了?”

苏杨儿这个担心倒是多虑了,她今年堪近二八,实岁只有十五,不过要按此时的算法,再过两年不嫁,她就真的成“老女人”了。

当下老王不理会这一家老小,招手差人将马车牵了过来,对苏杨儿道:“小娘子,上车吧。”

苏杨儿点了点头,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马车,还是有些期待的,差人下了蹬木,俯身钻进去时却又想起一事来,问道:“王伯,您不进来吗?”

老王闻言微微一笑道:“我得去守着牛车,你快进去吧,外面冷。”

“那好吧,您要是冷的话,就进来坐。”说罢,苏杨儿方才同小玲钻进车厢中。

苏杨儿忽然变得如此体贴,那是因为目前苏家里里外外全靠王伯这个老人顶着,她可不想老王来场伤风感冒,然后撒手人寰,到时候是没人约束她了,可这个大梁她还挑不起来。

可当她坐进车厢中时,忽然发现整个车厢竟然是密闭的,原本挂着遮帘的车窗处因入冬的缘故已经被木板封上了。

如此一来暖和是暖和了,但令本想沿途看下风景的苏杨儿顿时有一种从一个大囚笼中赶进另一个小囚笼中的错觉。

“算了,车总会停下来的,总有机会看一看的。”

虽然美中不足,她也只能接受。

这时小玲忽然说道:“小娘子,外面那么冷,不如让岳大娘和岳大嫂也进来吧,路上也好同咱们做个伴。”

苏杨儿听到这话,立即瞧出了小玲的鬼心思,她这是爱屋及乌,多半是因小二是阳宝徒弟的缘故,不过她说的倒也有道理,一来人多可以解闷,二来她也想再确定一下这个岳飞是真是假。

当下她点了点头道:“好。”

小玲欢欣走了出去,片刻领着那老妇与怀抱男孩的年轻女子登上车来。

这二人倒真不客气,进车以后一声不吭便坐了下来。

待她们坐定后,马车终于驶动了起来。

这一刻苏杨儿的心情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但依然带有丝丝兴奋。

“终于上路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搞清楚外面那个岳飞究竟是真是假为妙,这万一要是个真家伙,到了宜兴,我得想个法子把他弟弟一起打发走了,省得惹上他那身晦气。”

念及此处,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岳母,心想:“多半是假岳飞,看他老娘这样子也不像英雄母亲。”

就在她打算与岳母搭话时,刚刚驶出院门的马车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随即便闻车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杨儿,我来晚了!”

一听到这如痴汉般的声音,苏杨儿粉脸倏白:“又是他!”

第二十五章 你却一心想上我(上)

苏家一行便要启程之际,却有一人将车队拦了下来,此人手提一只食盒,三两下登上车来,将车帘掀开,对岳母等人熟视无睹道:“杨儿,你走这么早,还没吃东西吧,我特意给你带来了母亲亲自为你做的包子。”

此人无他,赫然是昨日被岳飞激走的陆衙内。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宠溺”贱笑的英俊郎君,苏杨儿心下悲戚:“这个陆靖元脸皮真够厚的,有我当年风范了。”

话虽如此,当她听说食盒中有包子时,还是没出息的悄悄咽了口唾沫。

当见他二话不说便欲往车厢中钻,老王连忙跑了过来,劝说道:“陆衙内,车里都是女眷,您进不得呀!”

“女眷?”陆靖元瞥了他一眼,道:“女眷怎么了,老王,我可告诉你,这次不是我要跟着你们,是我爹他老人家命我去宜兴探望我家伯父,委托你家带我一程。”

“令尊?”老王闻言怔了一下,将信将疑道:“陆老将军真的是这样说的?”

“我还能骗你一个奴子不成,你快起开,别让你家小娘子等久了!”

“杨儿,我来了…”边说着他又要往车厢里钻。

老王见状连忙拉住他衣袖,犹豫道:“陆衙内,这…”

苏陆两家其实来往不多,也谈不上有何交情渊源。

只是苏父辞官以后巧居此地,而陆父虽只是个武官,常年在外任职,平日鲜少居住在汤阴府上,但人家好歹是在朝的四品将军,在汤阴县境内寻不到比他更高的在职官员了,难免有了交际。

官场就是这样,人走茶凉,莫说眼下苏父已经死了,就算在世时,也要对以往瞧不上眼的陆父恭敬有加,老王随苏父这么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二人的为人处世哲理便是:“宁可不打交道,也不要得罪人,打了交道,就要时时刻刻小心维护。”

是以尽管眼下苏家便要搬离此地,老王依旧深感忌惮。

就在老王左右为难之际,车厢内传出了苏杨儿的声音:“王伯,你让他进来吧。”

“小娘子…这…”老王闻音一惊,车中的岳母等人倒也无妨,她们不过是农妇罢了,可苏杨儿却是待嫁闺中的千金娘子,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瞅着,欲往这美娇娘的裙下钻,放任陆靖元与她同处,实在于理不合。

陆靖元得意笑道:“听见没有,你家娘子等我进去呢!”

老王闻言还是松开了手,陆靖元一得解脱立即钻了进去,挤到苏杨儿身旁,旁若无人对她痴痴笑着,车外老王见状叹了口气,吩咐道:“上路。”

马车再次驶动起来,摇晃中苏杨儿目不斜视,权当陆靖元不存在。

她肯放陆靖元上车,自然有她的打算,一是她知道像这种“沉迷女神,不能自拔”的男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苏阳本人也曾有一段苦难的追求女神血泪史,只有男人才能真正的理解男人。

二是她看上了他手里的包子,自从变成一个女人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三天两头大出血,她几乎已了无生趣,只有吃的才能带给她带来一丝丝安慰。

是以于其因陆靖元死缠烂打浪费宝贵时间,不如将他放进来,尽快上路。

只要陆靖元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她也不在乎他那每分每秒都想将自己视奸百遍的痴汉目光。

当下她只对岳母与岳妻说道:“岳大婶,岳大嫂,这位郎君是陆将军家的衙内,您不介意他与咱们同行吧?”

上车以后便默不作声的岳母听到这话,终于开口道:“小娘子肯邀老身与贱娣来车中避寒,已是仁义,老身很是感激,您是主人,自由您说了算。”

岳母的声音很年轻,不似她外貌那般沧桑,说话时也很客气,而且听起来不像是一般村妇。

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总令人觉得有些刺耳,音调也透露着十分刻薄,倒有些像苏杨儿小娘唐氏说话时的语气,尖酸的令人听来生厌。

“这声音吓死人了,可以去做老巫婆了!”

本想和岳母多说几句,以探岳飞真假虚实的苏杨儿听到这声音顿时打起了退堂鼓,道:“好…那就好,婶婶不介意就好…”

这时那一直轻轻拍打着怀中熟睡男孩儿的岳妻,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依然默不作声,她戴着斗笠,隔着黑纱,不知道是在瞧陆靖元还是苏杨儿。

见她不说话,苏杨儿立即收回了目光,心想:“这一家人都古古怪怪的。”

她正念叨着,陆靖元忽然对岳母问道:“老妪,你同外面的那个岳飞是什么关系?”

岳母答道:“回衙内的话,那是老身不成器的长子。”

“长子?”陆靖元听了,阴阳怪气道:“你倒是教出个好儿子!”

“陆靖元!”苏杨儿闻言一惊,绝情道:“你如果再敢对我的客人不敬,你就滚出去!”

在没有完全探清岳飞真假前,苏杨儿自然不希望激怒岳母,好在岳母似乎并没有因此话恼怒,面色不变道:“陆衙内谬赞了,小儿鄙陋不堪,与衙内相较甚远。”

但这时陆靖元已不再理会岳母,只对苏杨儿问道:“杨儿,你刚才让我滚?”

苏杨儿闻言俏脸板起道:“怎么,陆衙内难道没长耳朵么?”

她之所以对陆靖元如此刻薄,一是为了讨好岳母,二是要让他知难而退,她放他进来时便计划用绝情刻薄的语言,来毁掉他心中苏杨儿女神的形象。

这是苏阳作为备胎时得来的血与泪的教训,她不想陆靖元重蹈覆辙。

既然不爱,何必给与希望?

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让他对自己再无想法。

听到如此绝情的话,陆靖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站起身道:“好,那我滚。”

“卧槽,这哥们总算想通了!”苏杨儿见状心下暗喜,只以为他真的要放弃了。

可谁知这时陆靖元却作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起身后缓缓躺下,道:“杨儿,我这就滚给你看!”

言毕,他竟然真的就在众人脚下左右翻滚起来…

第二十六章 你却一心想上我(下)

眼见堂堂将军之子陆靖元竟因苏杨儿一句话,便真的躺在车厢内翻来滚去,不光小玲等人面露不可思议神色,就连苏杨儿也万万没料到此人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陆靖元甚至边滚边问道:“杨儿,我滚的怎么样,你开心么?”

此话一出,小玲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她一笑,苏杨儿与岳妻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她们都是年轻人,见这俊后生如此滑稽,自然忍耐不住笑意。

唯有岳母板着一张老脸,摇头道:“成何体统?”

见苏杨儿被逗笑了,陆靖元停下动作,痴痴望着她的酒窝道:“杨儿,你笑了。”

苏杨儿酒窝浅收道:“你起来吧,你吓着我的客人了。”

陆靖元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身灰尘,道:“那你还让我滚么?”

苏杨儿闻言,心想:“这哥们还挺有意思,不像个坏人。”

她从陆靖元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而且陆靖元看起来比苏阳还要痴心,毕竟苏阳去追女神时,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而陆靖元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官二代,但也同样在自己心爱女人面前如一个小孩子般耍着无赖。

一个肯为心爱女人放下尊严的男人,坏不到哪去。

苏杨儿道:“你留下吧,但你不许欺负我的客人。”

说着她偷偷瞧了一眼岳母的反应,希望她能因为自己对她的维护表现出一丝感激,可她却失望的发现这个老太婆依然一副别人欠她很多的钱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陆靖元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又靠了过来,道:“杨儿,我喂你吃包子。”

边说着他打开食盒,用他的沾满灰地脏手拿起一只包子,径直递到苏杨儿嘴边。

一旁小玲见状忍无可忍,伸手将他推开,壮着胆子道:“无…无赖,你离我家娘子远一点!”放在以前,小玲是断然不敢训斥陆靖元的,可适才那番翻滚显然令他威严尽失,让小玲的胆气也大了许多。

谁知陆靖元听了,竟然笑道:“你这个陪嫁丫头,懂不懂规矩,老爷在喂夫人吃饭,喂完才轮到你呢!”

听他将小玲称呼为陪嫁丫头,苏杨儿心下一惊:“这哥们不光脸皮比我厚,胃口也比我大啊,还想来个主仆双收,坐享齐人之福?”

小玲又羞又急道:“谁…谁是陪嫁丫头,小娘子,你快把这无赖赶走吧。”

苏杨儿只心疼食盒中的包子,怕都被陆靖元糟蹋了,只故作高冷的将食盒盖上,递给身后的小玲后,才对陆靖元道:“陆衙内,包子我们收下了,至于你手里的那只,您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陆靖元也不恼火,微笑道:“好,只要你开心,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言毕,他竟然真的将自己脏手中的包子三两下啃尽。

苏杨儿见状哑然,只暗暗心惊肉跳道:“老哥牛逼,太牛逼了。”

苏阳曾见过无数情场痴心男,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可像陆靖元这种条件优越,还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就太少了。眼下对陆靖元,他除了想说一句老哥稳以外,竟然也束手无策起来。

说狠话他当情话听。

说实话他当假话听。

该怎么处理他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这一刻苏阳忽然明白那时候女神是多么讨厌自己了。

当初是苏阳自己有了自知之明,选择放弃。

而条件优秀很多的陆靖元显然不会这样做,她能够看出他很自信。

他不光自信得到苏杨儿的青睐,甚至对小玲也有想法。

“典型的古代多情优质男吗,可他再优质,老子也不会和他去搞基的。”

“这哥们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改还不行嘛!”

马车不断摇晃着,苏杨儿的思绪也随之起伏。

不经意间,苏杨儿忽然发现陆靖元片刻不离地目光除了看她的脸以外,还会不自觉下移,像是在看她身下的某个部位…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心中一动:“他在看我的脚?”

“这哥们该不会审美情趣也和我一样吧?”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故意将脚缓缓缩进裙子中。

果然正在对她发动沉默视奸攻势的陆靖元见状,眼神中立即出现了片刻慌乱。

当见到苏杨儿又将脚伸了出来,他又马上镇定了下来,恢复了火热。

苏杨儿暗道一声果然:“特么还真是同道中人啊!”

陆靖元与苏阳实在有太多相似,不仅癞皮狗一样的痴情劲相似,就连审美观竟然也如此相似,她甚至有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一魂多穿了,有一部分在这陆靖元身上。

“唉,我要还是个男人的话,说不定能和他成为不错的朋友,甚至是好兄弟。”

面对一个和曾今的自己如此相似的男人,苏杨儿心中感慨万千。

可就在这时,仿佛入了魔的陆靖元竟忽然说道:“杨儿,你的脚真好看,等你嫁给我,我愿意天天抱着你,每天亲自为你洗脚,我会每夜都好好呵护你,我们…我们会生好多好多孩子…”

陆靖元这“突然间的自我”,登时惊煞在场众人。

苏杨儿更是妙目圆整:“我把你当兄弟,你却一心想上我!”

不等她开口喊停,岳母却忽然站了起来,骂道:“光天化日,你这小淫贼好不要脸!”

说罢,老太太举起手中拐杖便狠狠敲下,她似乎已经忍耐了很久了,拐杖一记重过一记,而正沉醉于美好幻想中的陆靖元猝不及防,头上起了两处大包后,才回神抓住半空中的拐杖。

陆靖元吃痛骂道:“老妪!你放肆!”

“小儿,我让你胡说八道!”

“我让你没有教养!”

见拐杖被他拿住,岳母竟然径直松开了拐杖,拿手来打陆靖元脑袋。

奇怪的是陆靖元竟不敢反抗,只抱头直呼道:“我是看你是个老人,才不打你!”

可任他如何呼喊,岳母依然打个不停。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陆靖元眼见威胁无用,慌乱跳出车外。

见他忽然跳了出来,着实把在外随行之人吓了一跳,车队骤停。

只听陆靖元在外面喊道:“看什么看!走你们的!”

说罢,他又指着驴车上一小厮,道:“你,给我挪个地方!”

陆靖元登上一架驴车,伸手摸了摸自己肿了的脑袋,龇牙咧嘴起来。

直至车队再次行进起来,苏杨儿方才回过神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岳母性格竟然如此凶悍,这比她那声音更加可怕几分。

当下她连忙弯腰捡起岳母掉落在车厢中的拐杖,递给气喘吁吁的岳母道:“婶婶,您…您没事吧?”

岳母接过拐杖,喘了几口气道:“唉,老身无碍,只是小娘子你为何肯让那小淫贼与大伙儿同行?”

苏杨儿还未接话,那从未开口的岳妻忽然出声道:“人家青年男女,郎情妾意的,婆婆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听到岳妻的声音,苏杨儿不由得怔了一下,此女的声音倒不似岳母那般尖锐难听,不过语气竟有几分相似,同样带有刻薄腔调。

岳母却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媳,只对苏杨儿问道:“小娘子,你和那淫贼…”

她话未问完,苏杨儿连忙与陆靖元撇清关系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您都看到了,一开始就是他死皮赖脸硬缠着要同行的!”

岳母听到这话,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道:“那就好…小娘子,你放心,只要有老身伴在这儿,谁也不敢在此放肆!”

苏杨儿忙不迭回应道:“是…有…有婶婶在,杨儿放心。”

她说完却暗自腹诽道:“能不放心吗,一言不合你怕是连我也要打了…”

岳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这幅悍婆婆审小媳妇的模样,让苏杨儿顿时明白了为何那岳妻一路之上不怎么敢说话了。

“而且这俩人婆媳关系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苏杨儿心下暗笑,她知道这一路,有趣了。

第二十七章 忍气吞声岳狗熊(上)

岳母轰走了陆靖元后,本来热闹的车厢顿时安静了下来。

苏杨儿见岳母在闭目养神,也不敢打扰她,这老妪实在太凶悍了。

“这样的女人估摸也教不出什么有出息的孩子来。”

苏阳是个师范生,对教育孩子还是有心得的,按后世的教育观念,靠打是打不出好学生来的,只有去引导和适当的严厉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学生来。

但光靠老师是不行的,父母才是一个人成长中最关键的一环,有句老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像眼前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岳母,怎么看也不像什么英雄母亲的模样。

当下她将陆靖元留下的食盒打开,正想与小玲分食里面的包子时,却忽然想起:“老太婆凶巴巴的,不好交流,那她儿媳妇总不该也一个德行吧。”

念及此处,她提起食盒,道:“岳大嫂,岳大婶,你们也饿了吧,一起用些包子吧?”

岳妻闻言伸手便拿,道:“小娘子心眼真好,谢谢了。”

可她手刚伸出来,岳母便斥责道:“没规没矩,淫贼的东西也敢吃,饿死鬼?”

听到这话,岳妻伸到半空的手,又呐呐的伸了回去。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忽然有些同情起岳妻来,心想:“卧槽,这老太婆不光对外人说话难听,对家人说话也好听不到哪去啊…”

这时只听岳母又对她说道:“小娘子,老身不是在说你,您若饿了,请自便吧,毋需惦记我娘俩,我们随身带着干粮,我们穷苦人家吃不惯这些精细物。”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人?”

不知为何,岳母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词汇与语气与人说话,都总会令人心中不适,老觉得她在隐隐讽刺着什么,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家伙!”

苏杨儿一边在心中偷偷回骂着岳母,一边尽量小口,保持形象咬起手中的包子。

“又是素的,看来陆靖元也知道苏杨儿以前只吃素。”

她咬了两口发现包子是菘菜豆腐陷的,味道还算可以,但陷调的没有阳宝师徒做的有味道,皮也偏厚,而且这时包子已经凉透了,嚼在口中味道有些发涩。

“那哥们好歹也是将军之子,就带这破玩意给我吃,还想泡我呢!”

苏杨儿大失所望,食欲顿减,只吃了手上的一只,便再也不想吃了。

而小玲因晨起侍候苏杨儿的缘故,滴水未进,这会儿着实饿了,食盒里剩下的四只包子全进了她的肚子,她吃完才意识到的自己的贪食,不好意思的冲苏杨儿笑了笑。

苏杨儿见状心想:“这小丫头还真不挑食,不过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一口肉啊!。”

她正念叨着,忽闻车厢外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似是假岳飞与陆靖元的声音。

只听陆靖元嚷嚷道:“你,看什么呢,就是你,你下来,把驴让给我!”

岳飞道:“陆衙内,此驴儿非岳某所有,是东家借予在下的。”

陆靖元道:“什么东家你家的,我让你下来你就下来,是不是讨打?”

二人正纠缠着,此时又响起了老王的声音:“大郎,你便与衙内换一换吧。”

老王话音一落,至此车厢外再无动静传来。

车队依然在行进着,未曾停下,但想必岳飞胯下驴儿已经易主了。

这时,岳妻忽然一声嗤笑,道:“婆婆,您瞧您儿子那点出息,像个汉子么?”

岳母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将手中拐杖在厢底用力一杵,砰的一声闷响,吓的岳妻连忙低下头来,岳母这才说道:“他再没出息,也是你的男人!”

“娘…咦,这里是哪?”

岳妻未敢作声,她怀中的小娃儿却醒了过来,这男孩儿看起来很好动,一睁开眼便从母亲怀抱中跳了下来,环顾四周,当见到苏杨儿时,乐道:“姐姐你是谁?”

见这活泼男娃眉清目秀,小脸肉嘟嘟的,苏杨儿反倒一怔,心想:“外面那个假岳飞和他娘长得都不怎么好看,可这小孩子倒是生的挺可爱的。”

念及此处,她又不由恶趣味想道:“这是亲生的吗?”

她正想同男孩儿说话,岳母却将他拉到一旁,道:“狗伢儿,这位娘子是你二叔的东家,你要喊她娘子,不可无礼,知道么?”

“狗伢儿?”听到小娃儿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苏杨儿心下暗笑,一是后世人已经没有人会取这样的乳名了,二是她知道真正的岳飞能文能武,长子叫做岳云,不可能给孩子取个这样的名字。

当下她命小玲取出包袱中的小点心,摆在手上道:“狗伢儿,来,姐姐给你点心吃。”

狗伢儿见了立即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过来时,却被岳母紧紧扣住。

岳母道:“小娘子,娃娃正在续牙,吃不得这些糖果。”

苏杨儿道:“岳大婶,小孩子嘛,您就不必与我客气了。”

或许是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缘故,苏杨儿心中“母性”作怪,见这狗伢儿生的活泼可爱,有意亲近他,给他点心,倒还真没什么目的。

岳母听到这话,才稍稍松开了狗伢儿,刚一松手,狗伢儿便立即走了过来,毫不客气抓走了苏杨儿手中的点心,道:“谢谢娘子。”

苏杨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心想:“这假岳飞一家人总算有个正常人了。”

狗伢儿没什么吃相,站在苏杨儿面前便将点心往嘴里塞。

苏杨儿也不以为意,小孩子总是这样,苏阳小时候吃起东西来比这难看多了。

可谁知这时,岳母却忽然伸出拐杖来在狗伢儿脑袋上一敲,道:“吃没吃相!”

狗伢儿吃痛,坐回了岳母身边,慢慢吃起来。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无疑更加厌恶起岳母来,暗道:“人家都说隔代亲,这悍妇对别人凶也就算了,对自己孙子还那么凶!”

当下她对狗伢儿,微微笑道:“狗伢儿,点心好吃么?”

“好吃!”狗伢儿鼓动着腮帮回应道:“姐姐,你还有点心么,我还想吃。”

“有,你过来,姐姐给你。”苏杨儿闻言又取出一把点心来。

可这一次岳母却将狗伢儿拦了下来,道:“小娘子,让娃娃尝尝鲜儿就够了,万一吃上了瘾,非缠着我们要不可…”

苏杨儿闻言黛眉微蹙,呐呐的将点心放了回去,她实在不敢想象竟然有这样做人奶奶的。

这时只听岳妻跟着说道:“是呀,就凭他爹那点本事,赚不回来几个钱,我们家又哪买得起这么精细的点心呢?”

“砰!”此话一出,岳母又拿拐杖往厢下一杵。

可她还未说话,怀中的狗伢儿便趁她不备,往车帘出跑去。

狗伢儿显是第一次坐马车,又活泼好动,岳妻见状连忙将他拉了回来,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岳母这才冷哼一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杨儿目睹此景此情,心下只想大笑三声,顿时感到无比安心。

“这一家奇葩,老的凶神恶煞,生个孩子叫狗伢儿,连老婆都看不起他!”

“就外面那货也配叫岳飞,真是凭白侮辱了岳大将军的美名!”

“不,这假岳飞,应该改名叫岳狗熊…哈哈!”

第二十八章 忍气吞声岳狗熊(下)

苏杨儿见这一家人古古怪怪,反倒心下稍安。

在她看来像这种家庭若能培养出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大英雄的话,那真称得上是教育史上的奇迹了,在她心目中,真正的岳飞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快意恩仇的好汉。

像这种男人,又怎么会有一个泼妇般的母亲和一个看不起他的妻子呢?

“看来是我多虑了,外面那个岳飞果然是个假货。”

一时间苏杨儿自以为得到了正确的答案,笃定这两人不过是碰巧重名罢了。

“你说你叫什么不好,偏偏叫岳飞,就你也配,害得我担心了这么久。”

苏杨儿不愿意与这些青史留名之人扯上关系,只想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对于大人物怀着能躲则躲的想法,她这一路上没少提心吊胆,是以当她心中笃定外面那个岳飞为假时,又忍不住去暗骂他。

“不知真的岳大将军得知有个和他重名的男人如此软弱无能,会作何感想呢?”

“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狗熊,同样姓岳名飞,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苏杨儿暗骂了几句,还觉得不过瘾,正想再狠狠骂几句解气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同时车厢外响起老王的声音道:“小娘子,正午了,我命大伙儿休息片刻。”

苏杨儿连忙回应道:“好,伯伯,那我能出去透透气吗?”

车外老王笑道:“您想出来便出来吧。”

“咦,这老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苏杨儿见他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反倒微微一怔,之后才在小玲的搀扶下走出车外。

狗伢儿见状,对岳妻撒娇道:“娘,我也想出去找爹爹玩…”

谁知岳妻听到这话,却掰下手中一块干粮,硬塞到他口中,道:“不许去,外面那么冷,你去找你那没出息的爹作甚,你也想同他一样没出息么…”

说这话时岳妻极小心,说完便偷瞧一旁岳母,见她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听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岳妻这才放下下来,同狗伢儿一起进食。

而此时苏杨儿已经下了蹬木,当见马车竟被停在一颗满是冰棱的松树前,左右只有老王一人时,她这才明白他为何老王会如此轻易便答应自己“抛头露面”了。

原来其余人都被安排在了不远处休整,马车停下来时与他们故意隔出一小段距离来。

但见陆靖元,阳宝,假岳飞等人有的正在吃喝,有的则在活动着身体。

“这好像是个小坡呀,上坡时我竟然没有感觉到,这两匹马脚力倒还挺稳。”

苏杨儿察觉到此处地势微斜,又见道路两旁皆是像眼前这颗松树一样高大的松柏林,方圆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不由向老王问道:“王伯,这是何地?”

老王举目远眺,道:“还没出汤阴呢,下了这矮邱,行不远处便是伏道镇,倘若一路无阻,今夜兴许能在黎阳一带下榻。”

苏杨儿闻言点了点头,心下却不无失望,想道:“行了小半日,还没出汤阴?”

“这种速度,要何时才能到宜兴?”

苏杨儿归心似箭,自然殷切盼侯能早一日到达宜兴,早一日安定下来,开始过她那开心快乐的小日子,可她却不知苏家车队眼下这速度其实已经够快的了。

能有这种速度还是仗着老王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熟悉各处商路捷径,少走了不少弯路。

“小娘子,您要不要吃些东西,老奴去命阳宝给您生火做些熟食来。”

“不必了,我不饿,等大伙儿吃完,便尽快上路吧。”

苏杨儿难得一次拒绝了美食的诱惑,因为她知道让阳宝在路上还生火做饭,那肯定会耽误行程的,使在她眼中本就宛如龟速的前进速度变得更加迟缓起来。

就在她欲要回到车内避寒,静候上路时,却听闻那边又传来了陆岳二人的交谈声。

苏杨儿闻音,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她知道这陆靖元又要去欺负那假岳飞了。

只见陆靖元对正在啃食干粮的岳飞道:“喂,你这奸诈小人吃的还挺香的啊?”

岳飞闻言,放下手中的干粮,道:“陆衙内,请问岳某又有何处得罪您了吗?”

“得罪?”陆靖元冷笑道:“你得罪我的地方可不止一处,把这个给我!”

岳飞疑惑道:“衙内想要在下手中的干粮?”

陆靖元道:“我让你给我你就给我,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一落,陆靖元伸手一把夺过岳飞手中干粮,岳飞竟也不做抵抗,任他夺取。

而陆靖元抢了干粮,显然不是为了吃的,他是为了羞辱岳飞。

只见他一把将那干粮掷在脚下,狠狠踩了两下,笑道:“这也是人吃的吗?”

不料岳飞见状依然面无表情,只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起身到了别处。

看到这里,苏杨儿顿时懵逼了,心想:“这也能忍?这假岳飞真是耸的飞起!”

这时身旁的王伯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岳大郎如何得罪了这陆衙内,唉…”

苏杨儿闻言回神,心想:“大抵是因为昨日他为我挺身而出的缘故吧?”

念及此处,苏杨儿对假岳飞莫名其妙的怒意立即消失了很多,反倒有些自责起来。

此时她暗暗想道:“他虽然是个冒牌货,但又没做过什么坏事,给我当保镖不说,还为了我惹了个官二代,我适才那样骂他,却是有些过份了。”

当下她便想将陆靖元唤过来,告诫他不要再欺侮那假岳飞。

可她转念一想:“陆靖元这小子和我以前很像,贱是贱了点,但本性不坏,我若让他不要找假岳飞麻烦,他再误以为我对那假岳飞有意思,吃起飞醋,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苏杨儿以己度人,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不疑心则以,一疑心便不会善罢甘休。

“算了,就让他们哥俩闹去吧,说不定他们两个还能碰撞出一些“友情的火花”来,这样一来,那陆靖元就不会一直缠着我了…”

苏杨儿打的一手“好算盘”,当下与小玲回到车厢内,不再理会车外众人。

不多时,车队再次行进起来。

第二十九章 告实情反遭戏弄(上)

苏杨儿探清假岳飞底细后,心下再无挂碍,岳母又是个寡言的老太,她不说话,岳妻也不敢说话,只有狗伢儿不时向车帘外张望,看起来对外面的景物很好奇。

其实苏杨儿又何尝不好奇呢,说来可笑,她至今还未能全窥这宋时人情风貌。

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便是她的旅途。

自上路的那一刻起她便被从闺房赶进了车厢,老王对她的保护,好似恨不得想要挖个坑,把她埋起来一样,这倒也能理解,苏父死后,他便成了苏杨儿实际上的监护人。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只要被男人多瞧一眼,便再也嫁不出去了…

苏杨儿自持身份,不能像狗伢儿那样四处张望,久而久之,枯坐之下,竟与小玲互倚肩头沉沉睡去,略微颠簸的车厢中很快响起了两人细密匀称的呼吸声。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至她觉得嫩颈微酸,一双柔胰无处安放时,才听闻车外传来老王的声音,道:“小娘子,到了黎阳栈下了,房间给您备好了,出来歇下吧。”

苏杨儿闻音幽幽醒来,此时岳母与岳妻不知何时已下车了,她当即唤醒了身旁小玲,一同走下车去。

当她走下车时,发现马车竟停在一处大院中,这大院四下环廊,宇下是一间间房屋,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古代客栈了,这倒同苏杨儿想象中的模样的不大一样,她还以为客栈都是电视剧中那种小楼,有上房下房之分,没想到眼前这家竟如四合院一般。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新月初生,眼见左右依然只有老王一人候着,不禁令苏杨儿更加佩服起老王的手段来,暗道:“这老头儿可真是厉害,总能把一切准备妥当了,让我谁都见不着。”

老王对她的保护,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反抗的决心,只想着只要一到了宜兴,便要尽快建立起自己的权威来,逐渐架空封建礼教对她的约束力。

老王道:“小娘子,天色不早了,进房歇着吧,我已命阳宝借厨下给你做了些吃食,一会儿给您送到房里去。”

苏杨儿闻言却摇了摇头,暗自心想:“歇着?我偏不,我就要去抛头露面!”

她知道这场反抗战争就此已经打响了,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一旁小玲却忽然难掩兴奋问道:“王伯,厨房在哪儿,我去帮一帮阳宝哥。”

老王不疑有他,当即为她指了一个方向。

苏杨儿却知小玲这是又要去寻那阳宝亲亲我我了,当见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也只能“悲伤”的点了点头,小玲这顶原谅帽她是非戴不可了。

可这样一来,只剩她一人,她更加不会乖乖去房间里呆着了。

当下她便对老王说道:“王伯,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老王皱了眉头道:“奴子们正在给牲口填料,崔大侠他们在店前吃酒,岳大嫂和岳大婶这已经去屋里歇下了。”

“吃酒?”苏杨儿听到这话,立即来了兴趣,笑道:“那我们也去店前吃饭。”

说罢她也不理会怔在原处的王伯,径直向东边隐约传来动静的门帘处走去,想必穿个那门帘,便是老王所说的店前。

这时老王才连忙追了上来,阻拦道:“小娘子,这…这不妥吧。”

苏杨儿见状不以为意,微笑道:“有何不妥?”

“那些汉子您也都见过了,尽是些粗人…”

老王话未说完,苏杨儿便打断道:“王伯,杨儿就喜欢和粗人在一起。”

见到老王惊讶万分的表情,苏杨儿心下暗自得意,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用自己的任性一次次摧毁这老仆的约束,让他拿自己无可奈何,只能适应现在的自己。

苏杨儿兀自掀帘而入,王伯见状也只好哑然紧随其后,只在心下暗道:“这些日子小娘子总是想与汉子厮混,莫非真的是怀春了?”

二人来到店前,见柜前无人,店家像是有事出去了,店中只有几名汉子借着昏暗油灯大块朵颐,却见他们桌上摆着一大坛米酒,两碗煎猪肉,一碗羊蹄,一碗烧鸡,一盘蒸鱼,还有一碗看不出是羊肝还是猪肝的的卤杂。

这些汉子正是崔正等人,陆靖元也在其列,他倒是和这些老江湖很合得来,但席间并未见到岳飞踪影,崔正等人倒是极擅长逢迎,对陆靖元毕恭毕敬,推杯换盏,很是尽兴。

看到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模样,已有数日未见肉食的苏杨儿顿时偷偷咽了几口唾沫,只想着扑过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该有多好?

当下她清了清嗓子,走出暗处道:“几位壮士,路上辛苦了,这小店里的水酒可合几位大侠的胃口?”

她尽量模仿着电视剧中女侠的口气,可谁知崔正等人正在兴头上,她声音又小,转瞬被他们吃喝说笑声所掩盖,竟然无人发觉她的存在。

只有陆靖元忽然扭过头来,惊喜道:“杨儿,你怎么出来了!”

崔正等人闻音这才停了下来,齐齐望向苏杨儿,一见之下又不由一呆。

他们早知苏氏孤女是个有名的美娇娘,可这些日子只闻其音未见其人,一望之下,当见苏杨儿盈盈俏丽在昏暗灯光下,俏面细腰,只堪一握时,皆不禁心下一痒。

崔正率先微微拱了拱手道:“见过小娘子”

其余两人也跟着见了礼,说罢他们的目光却又变得极富侵略性起来。

不同于陆靖元那种色而不淫的欣赏,这些人都是放荡贯了的成名武人,又都是正值壮年的野徒,年岁最长的崔正也不过三十有五,正是如日中天的虎狼年纪。

他们的目光中时而吞吐的淫邪毫不隐瞒,尽数扑在苏杨儿身上。

苏杨儿见了倒也不害怕,反而悄悄挺了挺身子,让他们看的更清楚一些,反正她知道这些人也只有看看的份,况且她正是想借此狠狠打击一下老王,顺便混口肉吃,还能毁掉自己在陆靖元心中洁身自好的无暇女神形象。

可谁知陆靖元这时却忽然冷声道:“你们在看什么?”

他一出声,崔正等人立即收回了目光,互望一眼后,干笑道:“娘子,我等山野匹夫不便与您相见,您若不嫌我等聒噪,想在此间用食,请自便吧。”

说罢,三人继续大吃大喝起来,竟然真的不再搭理苏杨儿。

苏杨儿见状,登时气急败坏的瞪了一眼陆靖元,气鼓鼓的坐到一旁空桌前,她知道自己前功尽弃了,不仅谁都没打击到,连肉都吃不到了。

她这充满愤怒的一瞪,落在陆靖元眼中,却成了欲拒还迎的娇嗔,令他心下为之一荡。

当下他便心急火燎的坐到了苏杨儿对面。

看到陆靖元这幅贱模样,苏杨儿心下又生一计。

“王伯,杨儿饿了,劳您去厨下看一看阳宝做好了没有。”

一直对她这一系列行为疑惑不解的老王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他年老成精,一眼看出苏杨儿这是有意支开自己,但在看了一眼陆靖元后,还是应声离去,只在心下暗想:“这陆衙内与小娘子倒也般配,莫非小娘子真的对他动心了?”

老王被支开后,苏杨儿忽然对陆靖元浅露酒窝,勾了勾手指道:“你附耳过来。”

以前的苏杨儿又何曾对陆靖元做出过如此轻佻的动作,一时间陆靖元只觉得神魂颠倒,连忙将耳朵探了过去,只见苏杨儿与他附耳低声了几句,他便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竟又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崔正那一伙桌上,继续与他们开怀畅饮起来。

崔正等人适才也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回来了,但见陆靖元如此兴高采烈,那想必不是这苏娇娘肚兜里那点风流货,便是她裤裆里的骚酿事了,一时间都不无羡慕。

不同于这群汉子所幻想的神仙打架,苏杨儿此时望着陆靖元的背影,心下冷笑道:“哥们,为了让你死心,是时候让你知道什么叫老子掏出来比你还大了!”

第三十章 告实情反遭戏弄(下)

阳宝借厨下送来的是一碗鸡蛋羹,虽然味道鲜美,但一心想要吃肉的苏杨儿吃来却味如嚼蜡,在崔正等人的吵嚷声中用完后,便立即随老王回到了房内歇息。

见这小祖宗总算进了屋,屋外老王也跟着舒了口气,这连日里苏杨儿性情突变,让他越来越摸不准这小娘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暗暗叹道:“唉,老爷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经得起你这宝贝女儿几年折腾,你若在天有灵,就及早助她寻到如意郎君吧。”

一直以来,苏杨儿反感这个老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可老王又何尝不想就此撒手不管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次南迁苏家可谓元气大伤,一代人的心血化为乌有,虽说折成了现钱,但钱这种东西,在他们这些生意人眼中有一个不变的道理。

那便是钱留在手里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只有将它们变为可以生财的产业才有价值。

苏家起迹于唐末,经五代人,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已经将这道理验证了无数次。

可如今人丁单薄至斯,满门只余一孤女,倘若苏杨儿不招赘婿,诞男丁,她这一支便要就此从宜兴老家族谱上除名了。

所谓两朝开济老臣心,这报国大吏之心同样适用于这一生效忠于一个小家的的老仆。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老王心事重重离去。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店前便摸出一人来,此人手持一团布帕,帕里包的不知是什么,此人小心翼翼的走到苏杨儿房前,见四下无人,这才敲了敲门,道:“杨儿,我来了。”

早在房中侯了多时的苏杨儿,一听到这声音,立即打开门来,二话不说竟将他用力揪了进来,来人似乎也被她这粗暴动作下了一跳,进屋以后,借着微弱灯光,才发现来人竟是陆靖元。

苏杨儿道:“你怎么才来?”

陆靖元将手中那团布帕,递给她道:“杨儿,给,你要的东西。”

苏杨儿伸手接过,打开后,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只肥嫩的烧鸡腿。

原来适才她在店前与陆靖元吩咐的便是这事,当时陆靖元也不解自丧母以后便不吃肉食的她为何会突然想吃鸡腿,但既然佳人有令,又能与苏杨儿幽会独处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拒绝,与心上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正是他长久以来所期待的吗?

可他却不知苏杨儿可不是单单为了这只鸡腿,她还有一个崭新的计划。

只见苏杨儿拿起那只鸡腿,不顾形象地便狠狠咬了一口,还一边嚼着一边向他嘟囔道:“兄弟,辛苦你了,你为了我,真是大费苦心啊!”

“兄弟?”陆靖元闻言不由皱了眉头,随即却又展颜笑道:“杨儿,你这是何意?”

见以往一举一动无不端庄优雅,一颦一笑无不令人生怜的梦中情人举止忽然变得如此怪异起来,一种又奇又痒的诡异感觉顿时萦绕在陆靖元心头。

这时,苏杨儿伸出满是油腻的小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来,兄弟,你不要怕,咱们坐下慢慢聊,我很看好你的!”

陆靖元满是惊奇的与她坐到一处,苏杨儿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对他笑道:“兄弟,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你的诚意也让我很感动,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以前的我或许真会感动的稀里哗啦,搞不好眼下都和你有娃娃了,但是现在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了,你明白吗?”

她这一连串如绕口令般的话语,顿时令陆靖元怔在原处。

而这也正是苏杨儿百般无奈之下想出来的妙计,她要与他坦诚相待!

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告诉陆靖元,他喜欢的女人的躯壳已经被一名男性穿越者所占据,这种惊世骇俗的话,他未必能听懂,就算能听懂,也未必会相信,搞不好还会四处宣扬说她疯了,那这便对本就举步维艰的自己很不利了。

所以她想出了一条相对委婉的出路,那便是让他相信自己是一名喜欢女人的“基佬”。

当然以她现在的女人的身份来讲,那便是后世所说的“百合”。

虽然在礼教森严的此时,女人虚凰假凤的行为同样被视为不洁,甚至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可她相信凭陆靖元对自己的感情之深,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害自己性命。

是以当见陆靖元目光迷惑,显是听的云里雾里,她放下了手中的鸡腿。

咽下口中的鸡肉后,苏杨儿说道:“听不懂也没关系,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陆靖元剑眉紧皱,问道:“什么秘密?”

“其实…我喜欢女人!”

“你…你喜欢女人!?”

陆靖元睁大眼睛望着她,面上一派震惊神色。

见到他的样子,苏杨儿满意笑道:“兄弟,这下你懂了吧,其实我和你一样,我见到那些漂亮女人,也忍不住想要抱抱她们,我还想娶她们,让她们服侍我!”

“你…你还想娶她们,让她们服侍你!?”

陆靖元似乎更加震惊起来,面现不可思议神情。

苏杨儿见状,无疑更加满意起来,得意笑道:“没错,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漂亮女人都娶进门来,服侍我!”

她说着又拿起鸡腿,洋洋自得啃了起来,仿佛十分佩服自己的高明。

可谁知就在这时,陆靖元忽然笑道:“杨儿,你说完了?”

苏杨儿正感得意,不假思索道:“说完了。”

可话音一落,她又觉得不大对劲,再望向陆靖元时,却发现他又是那副满脸贱笑的模样。

陆靖元问道:“我适才演的如何,杨儿,你开心么?”

这一次轮到苏杨儿慌了神,心想:“这家伙莫非…”

“杨儿,你不用装模作样来坑骗我,我陆靖元恩怨分明,喜欢谁不喜欢谁当面便说了,不像你请来的那个奸诈小人岳飞,人前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人后不知道干出什么偷鸡某狗的勾当!”

“说来你可能不信,昨日在你家中,分明是他先动手打…”

“停!”苏杨儿听他一会说自己,一会又说那假岳飞的,言下之意似乎对自己适才所说的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况且昨日她分明看见是陆靖元先动手打那个假岳飞的。

当下她气急败坏道:“陆靖元,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女人!”

不料陆靖元听了,笑容不变道:“你喜欢女人那更好啊,我先娶了你,再多娶几房如夫人,让她们都归你管,都服侍你,你难道不开心么?”

“我去你大爷的!”

苏杨儿彻底崩溃了,她万万没料到陆靖元情根已深入骨髓,于她同入魔一般。

她举手便开始胡乱捶打陆靖元,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封建时代遇到这种奇葩。

陆靖元也不抵抗,任她胡打,苏杨儿打还不够,竟用脚踹了起来。

可她这粉胳膊细腿,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是陆靖元自幼习武,身体结实,反把她震得虎口生疼,打了片刻,再也打不下去了。

苏杨儿气喘吁吁道:“你…你给我滚!”

“好,我滚,不过你既然喜欢吃肉了,那明日要不要我再给你捎带一些?”

苏杨儿有气无力道:“滚!”

陆靖元这才嘿声一笑,就此离去,他倒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虽痴恋,却不越雷池分毫。

一时间房中又只剩下了苏杨儿一人,她手中还握着那只鸡腿,可却再也无心去吃了。

“这种时代,怎么就会有这种奇葩?”

“小玲那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男人有什么好的?”

“特么的,气糊涂了,把老子自己也骂了!”

俨然已在精神分裂边缘的苏杨儿又狠狠的咬了一口鸡腿,至此她对陆靖元已无计可施了。

她意识到这个正值一个男人最冲动年纪的陆靖元所迷恋的或许只是苏杨儿的身体。

这种迷恋普遍并不长久,会随着女人的人老珠黄,而消逝,也是最不靠谱的爱情之一。

但苏杨儿从来没想这么长远的事情,她只想尽快的把他赶走。

而眼见一时半会是打发不了这个倒霉的痴情种时,她知道后面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第三十一章 行至中途闻噩耗(上)

第三十一章行至中途闻噩耗(上)

赴宜兴路上,陆靖元痴缠苏杨儿,几番深情无果,跋山涉水不提。

而此时远在东京汴梁的一处官邸中,有一身着燕服的男子用玉带狠狠鞭笞着一名裸背女子,却见这女子约摸只有十八九岁,却身材丰满,上身只系一梨花小兜,兜中两团玉兔在男子鞭笞下不安摇晃。

此女之美与苏杨儿不相伯仲,之媚,犹在其上,女子面容姣好,鼻梁挺秀,一剪芝瞳如能勾魂夺魄一般,媚眼如丝。

苏杨儿不是那种一眼被惊为天人的媚骨天成的女人,而是令人一见之下难以忘怀,愈想愈觉心痒难耐的女子,而眼前这名女子则恰恰相反,她美的火热,媚的令人心颤。

她虽遭男子如牲畜般虐打,裸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被玉带抽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让她呻吟痛呼,妙目含泪,可却媚态不减,小嘴中的痛呼夹杂着勾引般的娇喘,仿佛在努力装出一副欲拒还迎,还很享受的姿态来。

她愈是如此,身后男子面上笑容便愈发狰狞,他显然很喜欢身下女子的这种神态。

“莲儿已是冯知节赠予我的美人中,最得我心的一个,怕是爹爹也没有受用过此等美人的侍奉,只是不知那苏氏娘子与莲儿一道侍奉我时,又该是何等模样?”

倘若苏杨儿在此,看清这男子模样,恐怕立刻便会吓得魂不附体,因为这名男子赫然是前些日子访问苏府的赵九!

可此时的赵九和苏杨儿所见到的那个宛如暴发户般的农夫全然不同,他不仅官话流利,没有一点地方口音,而且身下女子在他威严之下便如玩物一般,任他摆弄。

就在赵九想入非非之际,忽有一尖声细语的仆人慌张跑了进来,此人丝毫不理会近乎全裸的莲儿,径直走到赵九身边,与他附耳低吟了几句。

他不知对赵九说了些什么,便见赵九面色一变,忙将手中玉带系回腰上,道:“你去告诉他,且请稍后,我马上便去见他。”

仆人受命而出,赵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对莲儿说道:“你先退下吧。”

女子闻言心中暗喜,知道又免去了一场折磨,可面上不敢表露,只乖巧的点了点头。

赵九这才正了正头冠,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这副正经模样浑然看不出此人适才还正打算跨马提枪,白日宣淫。

赵九出门,发现院中早就候有一人,此人身着布衣,眉宇间与赵九倒有两分相似,只是像的不多,此人较赵九更加阴柔,皮肤也比赵九白嫩,像是个白面书生的样子。

见他竟然穿成这样来与自己相见,赵九连忙上前道:“外面天寒,哥哥为何不去客厅候下?”

此人似是心事重重,答道:“不必了,我只是来探望一下你,你近况如何?”

“劳兄长牵挂,愚弟近来无恙,只是不知哥哥此来有何吩咐?”

书生摆了摆手道:“吩咐谈不上,年初王黼受劾一事你听说了吧?”

赵九闻言目光一变,道:“听说了,此人私藏三苏文集,犯大不敬罪,爹爹已命他焚毁禁刊,写悔省文,如此既往不咎了。”

“既往不咎?”书生闻言一声冷笑,道:“怎可既往不咎,我正打算同李邦彦向爹爹再参他一本,届时希望你也能与为兄一道上书。”

“还真是这事。”赵九心下暗道一声果然,立即应道:“兄长有心为民请命,愚弟怎敢不从。”

书生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似乎还有心事。

见他还不走,赵九也暗觉疑惑,他这位兄长与太宰王黼不合不是一日两日了,更何况那王黼自登相位,也着实太不像话了,眼下更犯了大忌会,书生想要罢掉他并不奇怪。

可看书生的样子,罢相似乎还不是他心中首要大事。

当下他便问道:“兄长,你还有何心事,愚弟可与你分忧?”

书生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只是近日前线传回消息,说又吃了败仗,数万之众被几千辽军击退,一路丢盔弃甲,幸好金军及时赶到,可那数万人的粮草辎重,也被金人一并截去了。”

赵九闻言大惊,道:“弟听闻胡辽早已奄奄一息,何来如此战力?”

书生茫然道:“岂能预料,倒是金军近来势如破竹,金人势大,已成定局。”

赵九皱了眉头道:“既然如此,那兄长该劝爹爹及早与金国修好,以免再生波折。”

书生沉吟道:“我也正有此意,爹爹已向金国谴送一批巧匠,助他们整修工事,又赠了一笔军资,谴去了修好使钦赐鲜茶,锦缎无数,可朝中一些武官对此事横加阻拦。”

赵九道:“这些粗野匹夫又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兄长与爹爹不必理会这些人等。”

书生点头道:“是极,有你这番话,为兄凭端安心了许多,两国如不及早修好,将来又必起祸端,难免生灵涂炭,何况朝中那些武官实为酒囊饭袋,打又打不赢,打赢了又守不住,还不是凭白让给人家。”

说罢,书生起意离去,赵九连忙将他恭送出府外,见他登上一架马车走了,这才收回目光,心想:“金人竟有如此兵势,看来我得及早助兄长筑和为好,否则来日他得登大宝,非同我清算不可。”

此时赵九对他这位兄长倒是言听计从,处处附和,没有什么二心。

在他看来是打是和,都不打紧,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闲王,排在老幺。

无论什么样的好事都是轮不到他的,更别提那个几位兄长夺来抢去的宝座了。

是以谁能坐上那个位置,谁便是他的亲大哥。

“去把莲儿唤来。”赵久回到府中,本想动笔,可转念一想。

什么样的事情也要放到他寻欢作乐结束,心满意足之后不是么?

而那个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美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便会在劫难逃。

各种断章

各种断章,前两个小时看还正常,后面一看就和谐掉了。虽然知道是平台在保护作品,是在遵守相关法律法规。

可这样实在是,一言难尽,不知道还能不能写下去,我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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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行至中途闻噩耗(下)

京中赵九,何许人也,不言而喻;其口中三苏禁籍,指的是苏洵、苏轼、苏辙这三父子,三苏之作在先皇时期便已禁绝,违者以大不敬罪论处;但千年来,中国某些文人有一个嗜好,那便是愈是稀罕的作品,他们便愈想寻来以昭示自己的不俗。

当朝太宰王黼口舌伶俐,颇具口才,但论学识实不及与他同科入朝之人,拜相位后索性来了一出“学问不够,品味来凑”的藏书活动,其中便有三苏文集,以向文人好友昭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岂料有朝一日纸不包火,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出卖了自己,王黼年初遇劾。

这是他拜相以来首次遭劾,虽有惊无险躲了过去,只命他焚书悔醒。

可赵九却知此人官运休矣,因为盯上他的不是政敌,而是他未来的主子…

念及三苏,赵九寻欢作乐间又忆起了那个同样姓苏的小美人来。

可他却不知,此时这个小美人也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

时维孟冬,此时距苏家一行人上路,已过去了整整九日。

这九日里,苏杨儿自然没少受陆靖元骚扰纠缠,但她对此人已彻底无可奈何,只能盼着这位陆衙内能够早一日像前世的自己一样看破红尘、幡然醒悟、另觅佳偶。

而那假岳飞也时常受他所欺,陆靖元行事,不单心直口快,而且如缺乏管教的孩子一般,总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无所不用其极,处处针对假岳飞,屡屡当众称其为阴险小人,可那假岳飞却是出奇能忍,从不与他反驳。

本就有些同情假岳飞的苏杨儿,也曾想要伸出援手,可又怕矛盾被激化,只好作罢。

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脾气暴躁岳母见自己儿子受人欺负,竟然不管不问,好似自己儿子的懦弱与忍让是理所当然的一般,需知她可是上路第一天便因陆靖元讲了几句骚话,便将他打了个满头大包,这时竟然置之不理,当真反常。

不过陆靖元的胡搅蛮缠还并非最难捱的事情,最令苏杨儿感到难以忍受的是连日里他们所下榻的客栈,不是缺灯少油,便是院小无井,一路上她只在昨日洗过一次澡。

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要知眼下她对自己身体的爱护要远超前世数倍,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这具身体是自己借来的,是以总是小心翼翼对待,从不敢有一丝亵渎,无论就寝入浴始终不敢正眼去瞧自己的身体。

如此一行人,昼行夜息,跋山涉水,度过了淮陵口岸,终抵达南国境内。

一路上,苏杨儿的心情也从起初的兴奋,到后来的平淡,又归为如今的疲倦。

天气,是鬼天气,过了淮河岸,也没见南方比北方暖和多少。

路,是黄土路,没有她想象中的康庄大道,所谓官路,也不过是走的人多一些。

水,是湍急口,大多数渡口上的小船无法承载车物,只能绕路而行。

城,是穷乡僻壤,一行迄今为止,路过的最繁华的城镇,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热闹盛况,反而冷冷清清,而且此时的各地居民看起来皆很排外,尤其是那种由士绅管理的小镇,俨然像是一个独立王国,对忽然路过的苏家庞大队伍异常惊讶。

“我大宋真是天下无敌呀!”

“无敌个屁,后世那些粉这个朝代那个朝代的人,怕不是学历史学傻了。”

固然宋朝已是此时世界经济文化的佼佼者,可对苏杨儿一个现代人来讲,古代恶劣的交通条件与生活条件及排外的乡绅文化才是她所要面对的现实。

如此一来,苏杨儿原本设想中的旅游,变为了活受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老王这张活地图在,他们总能在入夜前下榻客店。

……

这一夜,众人在凤城县境内下榻,苏杨儿就寝歇息时已是深夜。

小玲为苏杨儿打来洗脚水后,又不见踪影,不消说,苏杨儿也知道她又跑去会情郎了。

“唉,我到底该不该这么纵容她?”

疲惫的苏杨儿小脚泡在盆中,身子毫无形象的仰躺在床上。

床上铺的皆是从家中带来的被褥,可这客店的小床质量与汤阴苏府那张差的太远,枕着硬梆梆的床面,苏杨儿双目有些失神涣散的望着房梁。

“古代搬一次家,真特么不容易,简直就和长征一样。”

苏杨儿知道以自己的条件,这趟搬家之旅,或许已经比常人体面舒适很多了,可她依然觉得疲惫万分,终日颠簸,甚至让她有了晕车的症状。

“还是小孩子好,什么都不用想,有点心吃就很开心。”

不自觉的她想起了狗伢儿来,这个孩子眼下是整只“跑路队伍”中最有活力的一个了,他就像永不知疲倦一般,每日在车上活蹦乱跳,苏杨儿从未见过这么有元气的孩子,所辛岳母对他看管甚严,狗伢儿活泼但不调皮。

就在她东想一阵,西想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忽闻院中传来几人动静。

听声音,像是酒足饭饱以后,要回屋歇息的崔正等人。

只听崔正道:“真是没想到,眼看便要亡国灭种的胡辽,竟还有如此战力。”

焦五郎道:“也不知那前线军中教头是何许人,竟能教出这样一班窝囊废来。”

卢见齐道:“这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你们没见到适才陆衙内听店家谈起此事时,那番表情?”

崔正嘿声道:“不奇怪,那小子的爹好歹也是个将军,怕不是也领军参战了?”

卢见齐道:“崔大哥,这种事情少说为妙,你没见这一路上他是如何待那岳大郎的?”

至此众人不再言语,显是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屋内苏杨儿却在心中暗道:“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崔正等人的谈话虽然有头无尾,但苏杨儿却听明白了,想来是他们适才外面听闻了某些宋金对辽战事的消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是宋军开始出现溃势了。

据她所知此时的辽王朝应当已是强弩之末,而也正是形势一片大好之下,宋庭这只纸老虎开始逐渐暴露端倪,不出所料的话这些日子宋军一定是遭遇惨败了。

“可能更早的时候就发生了,只是这会儿才传到这里。”

苏家一行舟车劳顿,消息闭塞,但她却知接下来的一年里,还会有更多的坏消息传来。

“这么累,也值了,灭亡吧,都灭亡吧,不灭亡怎么能有进步呢?”

一时间苏杨儿连日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心下的小抱怨也尽数消散。

在她那自私狭隘的小心灵中,只有自己和这个小家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十三章 送君千里终须别(上)

自半道得闻宋军遭遇惨败后,苏杨儿胸中积郁一扫而空,她用尽心机变卖家产,又饱受跋山涉水的种种折磨,不就正是为了在大厦将倾之际,全身而退,怡然度日么?

倘若事情发展的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那她这些力气便算是白费了。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正当她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洋洋得意时,痴缠了他一路的陆靖元却忽然间消沉了下来,连续几日里没有再来与她胡搅蛮缠。

这倒不奇怪,正如崔正那番话,陆靖元到底是将门之后,对这种事比常人敏感的多。

此时距下榻凤城县,得闻宋军惨败,又过去了六日。

这一日,一行人终抵达常州境内,距那宜兴县,只有不到半日路程了。

深入南国腹地,天气终见好转,苏杨儿的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

眼见这千里长征,终于便要抵达终点,她心中的愉悦自难言喻。

再加之原本死皮赖脸的陆靖元忽然变得沮丧消沉起来,没有人来骚扰她,更令她心情舒畅,唯一令她有些不爽的是,她觉得崔正一伙人的几百贯实在太好赚了。

因为这一路上无惊无险,风平浪静,崔正一伙人名为护卫,竟没派上任何用场,一路走来只吃吃喝喝,到头还能从她这里拿走几百贯,这自然令她这个小财迷十分不爽。

况且武艺这种东西,在她眼中和“舞艺”是同名词,后世不知有多少江湖骗子打着什么武术宗师的旗号在行骗,是以她对崔正等人的实力也表示怀疑。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这种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就像买保险一样,真出了事,那受伤害的也只会是自己;更何况老王把他们吹的神乎其神,应当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

临夜,一行人照例下榻客店,苏杨儿与小玲如往常般作简单洗漱。

眼见小玲再次丢下她,又溜了出去,苏杨儿无可奈何想道:“明天一早上路,中午就能到了,也不知这会儿的宜兴是什么样子的?”

千年沧桑,她自然知道此时的宜兴,不过是个小地方,大抵就像她沿途所见到的那些小城小镇一般,毕竟宋庭衣冠南渡以前,南国并非发展重心。

此时的江南道较中原来讲,实在称不上繁荣,她这一路走来也见识过了,近千人口的小镇竟也能被称为大镇,由此可见一般,兴许只有杭州地区会好一些。

但所谓“近乡情怯”,宜兴固然不是苏阳真正的家乡,可不出意外的话,却是苏杨儿“安度余生”的地方,是以心下还是抱有些许期待的。

“苏家在宜兴的祖宅,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下这十几口人…”

还未启程前,苏杨儿便听老王说过苏家祖宅,据说也是个不小的宅子,苏父生前还曾遣人回乡整修过,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是以连老王也不知道这老宅是否还能居住。

不过苏杨儿倒也不是很担心房子的问题,因为她已经了解到了此时的物价。

“若是不能住了,再买一处更大的宅子,最好太湖边上的湖景房!”

这一路走来,虽说开销用度皆由老王把控,可他是个生意人,时常忍不住与人讨价还价,每逢这时苏杨儿都会竖起耳朵来,她得知在此时的江南地区25文便可买1斗米,中原地区则需要30文,无论南北最贵约摸不过300文便可以买1石米。

这1石米约摸是为后世的96斤,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三餐不断两三月,甚至更长时间。

如以这种购买力来衡量,苏家五代积累,苏父一生心血,所留给苏杨儿的900两白银与近2万贯钱,可以说是千万级别的财富,她眼下是个当之无愧的“富婆”。

这样的财富在中原地区都能坐拥如汤阴苏府那样的大宅,在宜兴自然也没有问题。

后世高昂的房价,不知有多少人为一处安身之所,操劳半生。

其实房子自古都很贵,尤其是宋时的中原地区更是贵的不像话。

可正当她念叨着买房经,想要狠狠过一把购房瘾时,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

“又是那个死变态来了!”

一听到敲门声,苏杨儿立即一动不动起来,一副假装屋里没人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小玲回屋从不敲门,而老王的习惯则是直接出声呼唤,再敲门。

深更半夜,敢敲她门的,除了这两个人,也只有陆靖元了。

就在苏杨儿打算拒不理会,将来人耗走时,门外之人却出声道:“小娘子,岳某来向您辞行了,您不必开门,岳某说完便走。”

“辞行?”苏杨儿闻音一怔,随即纳闷道:“怎么是他来了?”

当下她起身,径直将门打了开来,却见是那假岳飞站在门前。

苏杨儿不禁疑惑道:“岳壮士,你有何事?”

岳飞显然也没有料到苏杨儿竟然会开门见他,连忙低下头,道:“小娘子,岳某是来辞行的,不想惊搅了娘子,万望包含。”

见他不敢看自己,苏杨儿心想:“他倒是和崔正那伙人不大一样。”

一念落下,她便问道:“不是明日才到宜兴么,岳壮士为何眼下便要走?”

岳飞道:“回娘子的话,岳某有些私事要办,适才以禀明王伯,特来向东家告辞。”

苏杨儿问道:“是王伯让你来的?”

岳飞答道:“是,舍弟在东家处学艺做工,岳某走后,还望娘子宽待舍弟。”

苏杨儿听了心下暗喜:“这个老王倒是有进步了,舍得让我见男人了。”

她正想着,又听岳飞说道:“说来不齿,原本前些日子岳某便想与东家辞行,不敢领那十贯报酬,可思来想去,需得忠人之事,而今眼看便要到了,却又要走,实在失职。”

听他说这么多,苏杨儿反倒有些疑惑,问道:“岳壮士,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岳飞道:“岳某急于投军,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路上某便听闻两军战事胶着,是以一时心急如焚。”

苏杨儿闻言一怔,随即惊讶道:“你又要去当兵!?”

岳飞见状不由皱了眉头,问道:“娘子何故如此惊讶?”

“没…没什么。”苏杨儿闻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岳飞虽然是假的,但这爱国劲倒挺像真的,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此人活的实在窝囊。”

这一路上她亲眼目睹陆靖元两次三番欺辱假岳飞,可这假岳飞却一直忍他让他,想必不是胆小怕事,便是天生懦弱,否则岳妻又怎么会如此看不起他?

纵然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但留这么个名字的人在身边,苏杨儿还是有些不适应,一早便想尽快把他打发走了,此时听闻他自己急着要去打仗送死,那再好不过了。

是以当下她便说道:“既然如此,壮士请便吧。”

岳飞应道:“好,那岳某告辞了。”

不知为何,苏杨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竟有些不安,或许是此人的名字太过骇人的缘故,又或许是这一路之上对这个窝囊男人的同情,她忽然喊道:“壮士留步。”

岳飞不过走出两三步,闻音回首疑惑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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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送君千里终须别(下)

苏杨儿忽然叫住了岳飞,听他问起,竟又无从作答,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当下只在心下暗道:“是了,我叫他留步做什么,他又不是真岳飞,更何况就算是遇到了真的,我又有什么话好说呢,难不成还能告诉人家,你效忠的狗皇帝将来会把你脑袋砍了不成?”

苏杨儿自认没有能力去改变历史,也没那个兴趣,更何况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因为真实历史上的岳飞也是春风得意过的,三十岁上下便跻身一方节度,手握雄兵,挥师北伐,所向披靡,那时的他想必对皇帝忠到了骨子里,也爱到了魂魄中。

始终幻想踏破贺兰山缺的他,断不会信,有朝一日,赵构会取他性命媾和。

千古名将封侯,无不在百战之后,多数垂垂老矣。

如岳飞般,壮年拜相有几人,连其不过两三矣。

更何况,眼前这个岳飞还是假的,苏杨儿更无话可说了。

岳飞见她吱吱唔唔半晌无言,也起了疑心,再次问道:“小娘子?”

苏杨儿憋了半天,终于出声道:“岳壮士,你在军中可听说过与你同名同姓之人?”

“同名同姓之人?”岳飞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不曾听闻,天下如有这等巧事,那也当真有缘了。”

“那岳壮士可曾听说过秦桧这个人?”

“秦慧?”岳飞皱了眉头,反问道:“这名姓也耳生的很,是汤阴县中哪家娘子?”

苏杨儿知道他听错了,忍不住笑道:“罢了,壮士请便吧。”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一是既然已把他叫住了,倘若不说话,也是尴尬;二是心下尚存许些期望,固然她也知道这会儿无论是秦桧还是岳飞,这一对苦大仇深的冤家在此时皆不出名,可还是对他的名字耿耿于怀。

而岳飞此时却疑惑问道:“小娘子,您何故问起这两件事?”

苏杨儿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岳壮士的大号甚是好听,随口问问。”

“好听?”岳飞兀自不解,又问道:“那秦慧又是何人,为何要问某是否听闻?”

“一位故人而已,既然岳壮士不曾听闻,那请一路保重吧。”

苏杨儿见岳飞还想再问,忙信口胡诌一段,便转身回房,她知道同这假岳飞扯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及早歇下,养足精神返乡。

岳飞见状也只好噤声,就在他也打算就此离去之际,忽有一人走进院中。

“原来你也在这里,杨儿,你等等,我有事要同你商议。”

苏杨儿一听到这声音,面色倏变,不消说,她也知道又是陆靖元来了。

当下她理也不理,快步朝房中走去,为今她天不怕地不怕,可算怕了陆靖元这块揭不开的狗皮膏药,这才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竟然又寻上来了。

可谁知她眼看便要冲进屋中时,身后陆靖元几个跨步,便将她拦了下来。

“杨儿,你且住下,我先同他讲几句话。”

陆靖元一边阻住她的去路,一边却同岳飞说道:“姓岳的,我听说你要回去从军?”

见他又是喊自己,又是叫岳飞的,苏杨儿登时一惊,心想:“这货该不会想在我面前再狠狠欺辱一下假岳飞,展示自己的男人雄风吧,哥们啊,你快省省吧。”

她正想着,只听岳飞回应道:“是,岳某正有此意,适才已向东家辞行。”

出人意料的,这一次陆靖元竟没有阴阳怪气同他说话,反倒颇为赞赏道:“好,是条汉子,陆某一路得罪了,接住!”

边说着他解下悬在腰间的银鱼佩,朝岳飞丢了过去,见岳飞稳稳接住后,他才说道:“你持此佩,回汤阴去陆府寻我家人,说明去由,便说你是我的朋友,你从军一事自有安排,也省得你再去寻军应募,这会儿又不是征季。”

岳飞见这银鱼佩竟是二两纯银打造,一时惊讶道:“如此贵重之物,岳某岂敢收受,某从军自有去处,不怕报国无门,不劳衙内郎费心。”

陆靖元道:“你少自作多情,这鱼佩只是个信物,你拿回去当然是要还给我家人的,况且这方便之门也不是白给你开的,你回乡替我向家中传句话,便说我一路平安,让他们不要挂念。”

岳飞闻言又望了一眼手中银鱼佩,问道:“衙内便不怕某将您这一番好意私吞了?”

陆靖元听了冷笑一声,道:“我量你也不敢,更何况你这人还算有点本事,你去从军总强过乌合之众,好了,你不要那么多废话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那谢过衙内了。”岳飞这才收起鱼佩,又望了一眼苏杨儿后,转身离去。

虽然陆靖元说话时同样有些颐气指使,可二人这番“基情满满”的对话落入苏杨儿耳中却让她听的一怔一怔的;以前她只道陆靖元是个缺乏管教的官二代,本性不坏,但为人幼稚肤浅,固然称不上什么坏人,但也称不上好人。

但不曾想,这个满是孩子气的陆衙内竟还有点气度。

她却不知,就如自己对他的无奈一般,陆靖元同样对假岳飞束手无策。

概因他在苏府吃了个哑巴亏后,便开始怀恨在心,一路上只想着敲打岳飞两下来出气,可谁知此人便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泥人一样,任他如何敲打,始终无动于衷。

如此怪人,令他每一拳都如打在了棉花上,越打越气。

能没脾气到令仇人服气,也算是此人的本事了,是以陆靖元得闻他要从军后,才会大开方便之门,况且旁人不知,他却知道单凭那日岳飞将自己擒住的手劲来看,绝非常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他这样做,在苏杨儿看来也不过是帮助假岳飞更快送死罢了。

而岳飞走后,门前又只剩下苏杨儿与陆靖元二人。

陆靖元一改对岳飞的冷面孔,堆笑道:“杨儿,让你久等了,我…”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便打断道:“你是不是也想去从军?”

她自然巴不得陆靖元同那假岳飞一起去送死,这样一来,这段“孽缘”便算是结束了。

可陆靖元却轻叹一声,道:“我倒也想,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可我爹爹是绝不会答应的,他总说陆家三代经武,满门杀孽,这样下去会断子绝孙,只有我好好读书,求个功名,才能光宗耀祖…”

“呵,什么满门杀孽,不就是文官地位高么?”

“又是一个亲爹给他光明大道不走,非要去实现梦想的蠢货。”

听到这里,苏杨儿腹诽了两句,虽然她与陆靖元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可家世上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当下她趁其不备,便想要偷偷溜回房中。

陆靖元忙道:“杨儿,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有事要同你商议。”

苏杨儿气急道:“那你倒是快说啊,兄弟,不早了!”

陆靖元对兄弟这个称呼不以为意,道:“明日便到宜兴了,我伯父便在县上,年初他老来得子,我得去贺他,我在想你能不能随我…”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用力将他推开,迅速跑入屋内,喊道:“兄弟,你什么都别想了,我再说一遍,老子喜欢女人!喜欢女人!”

门外陆靖元闻音摇头一笑,又在门前呆立片刻后,终究悻悻离去,只是当余光瞥向空荡荡的腰间时,有些怅然所失,有时候他很羡慕岳飞那种人,想做什么便去做了。

第三十五章 一千载风华烟雨(上)

翌日晌午,常州境内一片茶田中,一只规模庞大的车队从田间小道经过。

南国茶田四季常绿,纵使是在冬日,也只能偶尔在茶花下看到一两片枯叶。

阳光照下,深绿色的小叶接连一片,堆积在一层层黄土间,天气依旧不是很暖和,可有了这么多绿物的衬托,反倒令人生出一种寒冷不再的错觉来。

田间隆起的路面很不平整,车队中的驴子、老牛步伐甚缓,不怎么颠簸,可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就不那么会“走路”了,深一蹄,浅一蹄,颠的车上的苏杨儿直想骂娘。

“特么的县城在山区里就算了,你好歹给老娘修条路出来啊!”

气极间,她俨然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实性别,自称老娘起来。

只因苏杨儿这一路走来,对宜兴县的期望本来就已经降得很低了。

她只当此时的宜兴县即使再差,那也该是个临溪傍湖,风光无限的好地方。

殊难预料,此时的宜兴县城竟会坐落在一片茶山下,是实打实的山区。

“什么湖景房,都是骗人的,湖呢,水呢?”

她知道自己的超级无敌湖景大别墅,多半是泡汤了。

其实茶叶,才是古宜兴主要经济作物,宜兴人世代以此为生,当前县址自然也是在这溪南丘陵地带的茶山林海中,后经南宋一朝,并吞颌悶,溪北数镇,历百年沧桑,才逐渐发展为苏杨儿所想象中的水乡模样。

而这会儿的宜兴县城,距太湖,还隔着数个村镇,足有百十里路程。

她不知此节,自然出乎预料,大失所望。

“小娘子,要不咱们也下车去吧?”

这时小玲似乎也忍不住了,岳母与岳妻受不了颠簸,一早便领着狗伢儿下车去了。

苏杨儿却摇了摇头,道:“忍忍吧,很快就到了。”

她安慰着小玲,又何尝不是安慰自己,自昨夜打发走了假岳飞与陆靖元后,她便一直在想宜兴县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考虑要不要买一艘小船,学一学那些名士们来个泛舟湖上。

直至行入溪南山区中时,她方才明白自己美梦是多么荒唐可笑。

喜在虽没有湖,却有荆溪,坐在车厢中便能耳闻潺潺流水声,想必就隔得不远。

此时车外的老王似乎看出了这上下颠簸的马车异况来,知道车厢中的人定然不好受;当下他命车队停了下来,询问道:“小娘子,您要不要下车,歇息一会儿再走?”

苏杨儿本想拒绝,可看了一眼身旁有些喘不上气的小玲后,还是应道:“好。”

当下她与小玲一道走下车来,呼吸到新鲜空气,二人精神好转了许多。

苏杨儿这才发现自己等人立足于一片碎石道上,身后则是漫山遍野的茶田。

“难怪这么颠,这路还不如黄土路呢。”

见她下了车,众人也都下车活动起来,这短短的一段茶山路,走起来却比前面几日路程加起来还要辛苦;只有岳母岳妻二人无动于衷,狗伢儿则指着道旁的茶田不停的向小二絮叨着,至于崔正等人,在不久前进入宜兴境内,见到县碑时,便交差回程了。

而陆靖元嫌车队走的太慢,在同老王问清宜兴苏宅位置后,又从她这里借了一头驴子,说是要及早拜会长辈,尽快赶来与自己回合,“一驴当先”走了,这会儿想必已经到了县城中了。

“最好驴子也别来还了,权当送你了,你骑驴撞死在树上,那更好不过了。”

人说“最毒妇人心”,这话对于烦透了陆靖元的苏杨儿来讲,一点也不假,她恨不得他立刻暴毙,自然也不吝啬将最恶毒的诅咒施加于他的身上,在她眼中陆靖元已经堪称封建史上的奇葩男了。

她边念叨着,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眼下正身处在一处不高的矮邱上,邱下有一条由南向北的深溪流过,她俏丽在道旁,居高临下,依稀得见溪流远处小城轮廓。

却见那城内白墙黑瓦,接连一片,正值晌午,又燃起炊烟,山溪穿城而过,溪上架桥,孟冬辜月之下,凭添几分朦胧,在山树茶田的包隆间,难以一窥全貌。

极目眺望,致远又是几处山头,将小城合拢于溪流林海间。

虽没有八百里太湖的波澜壮阔,却俨然像是一座世外孤城。

谁道江南只有湖光,这山色也不错。

就连苏杨儿本有些失望烦躁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这一路上,小池小镇她见了不少,可还从未见过坐落于山洼地带的县城。

一时间她不禁看的有些痴了起来。

宜兴对她而言原本是一个熟悉的地名,可现在看来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冬日正晴,原本不会有什么模糊感,可在青山掩映下,却让她的眼睛有些朦胧起来。

“也不差嘛,能开开心心老死在这里也不错…”

不知为何,她忽然如此想道,许是她本就这么没出息,又许是山脚下如似世外桃源的宜兴城给她带来了一些震撼,这种震撼叫做沧海桑田。

不提千年后的宜兴,那是一片钢铁丛林。

单提终南宋一朝后,这宜兴县城也比眼下这个小城规模要大的多。

一千载风华烟雨,一个穿越千年而来的不安灵魂好似首次寻到了归属感。

苏杨儿祖籍在此,他也算是为她落叶归根了。

苏杨儿酒窝浅露:“宜兴,我苏杨儿回来了!”

小玲见她忽然返身回车,连忙追赶道:“小娘子,你等等我。”

老王等人也齐齐怔了下,不知她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只在又望了一眼前路后,老王心底也暗暗叹了口气,十几年前他随苏父,也是从这条道上走出山城,去往中原,而今早已物是人非,苏父埋骨他乡,自己也垂垂老矣。

只在一念落下,他这才命车队继续前进。

车上,苏杨儿没有了抱怨,她想要的也无非就是这样一个谁都注意不到她的小城。

只是不知这弱女子欲老死孤城,天下英雄可否容她岁月静好?

第三十六章 一千载风华烟雨(下)

北宋山城宜兴,县城时居溪南茶山下,其时下辖四镇六乡,向北为平原,产粮贸,向东北为太湖渎区,兴渔业,西部则为低洼圩区,此时尚未开发,唯有溪南一带遍野茶林是此时宜兴最重要的经济支柱,茶商、磁商与陶商汇集于此。

这奠定了后世宜兴三山、二水、五分田的城市格局,此地陶业概因茶业而发展,后世该地特产紫砂壶,可谓是茶业的配套产业。

此地起初是因茶业而闻名,此时的宜兴县城靠近“经济产业园”并不稀奇,可对苏杨儿而言就新鲜了,因为后世没有人知道山洼里的宜兴是个什么模样。

是以当马车入城后,她不顾小玲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掀开一角车帘,往外偷瞧。

却见沿街道上鲜有行人,想来也是,本就是冬日,纵使在还未落雪的南方,那也是能少出门则少出门的天气,倒是有不少扛杵持锄的老农,又见不少标有茶旗字号的小档,可见此地茶业之兴茂。

路上不多的行人忽然间见苏家一行浩浩荡荡涌进城来,也纷纷侧目,只想着这一班人大抵只是路过,宜兴人也与此时的大部分地区之人同样秉持强烈的乡绅自治文化,所谓乡绅自治,一者表现为排外,对外地人保有十分强烈的警戒心。

二者表现为自治,需知古代衙门是老虎,有罪没罪进去都要受罪,所以在产生纠纷时,普通百姓更倾向于寻求“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者”来裁判,也就是所谓的士绅一级。

上至如汴京这种特大城市各坊间中,下至乡里,士绅的身影无处不在。

这种文化起源于先隋,兴盛于武周,延续至清末。

而且她这次变卖家产,南迁回乡,她本人看似轻轻松松,实则背后的老王跑断了腿。

搬迁前,老王不单募集了崔正等人作为护卫,还去了汤阴县府中寻陈知县报籍。

事了,还要去寻这些功能类似于“街道办主任及综合法庭行审员”的士绅说明情况。

这就是为何这个老人终日为了苏杨儿的任性愁眉不展,甚至想撒手不管的缘故了。

但苏杨儿不懂这些,在她看来不过是搬个家而已,说搬就搬了,其思想还停留在一张身份证走天下的观念上,不过她这样的幼稚与乐观怕是持续不了多久了。

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独立自主,这独立自主就要担起相应的代价。

一个女人在宋时,想要不依靠男人体面生活的概率,无限接近为零。

当然眼下的她依然死性不改,也从不把自己当个真正的女人看,一路东张西望。

只可惜这一片片白墙黑瓦间,竟没有见到一家是开着门的,照样冷冷清清。

这时小玲忽然出声唤道:“小娘子…”

苏杨儿闻音收回目光,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小玲吞吞吐吐道:“小娘子,玲儿有些想汤阴了…”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情登时有些复杂起来,汤阴也好,宜兴也罢,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地方,而且汤阴县,她直至离去都未能一窥全貌,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

可小玲不一样,小玲被卖入苏府时,就生长在那儿,而且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了这里才说,可见她也是纠结了很久,才敢鼓起勇气来表达的。

不得不说自从苏阳变成女人后,在揣测方面竟也变得有些细致入微起来。

当下她拉过小玲的手,趁机吃豆腐道:“小玲,你不是说,要一直跟着我的么?”

小玲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更何况她的心上人也跟了来,自己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再低贱的人,也是有家乡有父母的,虽说小玲的父母在十年前便已经将她卖掉了,但他们若还在世的话,想必也还生活在汤阴县,小玲也希望能笔钱能让他们生活下去。

况且搬迁至这千里之外的宜兴,说是还乡,但整个苏家也只有王伯是真的还乡。

就连苏杨儿都是生在中原,长在中原。

是以小玲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小娘子,我怕这里人情坏。”

“人情坏?”苏杨儿闻言一怔,心想:“再坏还能坏过陆靖元那小子?”

当下她便笑道:“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苏杨儿倒是对自己信心满满,她没有什么大出息不错,前世因一张彩票暴毙且不提,今生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也只能充当一个看戏的路人甲,见到一个与岳飞同名的假岳飞都会吓的腿软,况且还生为女儿身,还是个不会写繁体字的文盲。

可人间正道是沧桑,历史会还很多人公道,所以不需要她去杞人忧天。

况且她不相信,自己都躲这么远了,还会有比陆靖元更恶心的坏事寻上门来。

二人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老王的声音道:“小娘子,到了。”

“终于到了!”

苏杨儿闻音一喜,忙携小玲走下车去,可她刚一下车,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凝固下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身处一条小巷中,这巷子极为狭窄,阳宝、小二等人的车只能排队侯在巷子口,眼前则是一堵黑色的大门,黑门已经掉漆了,连扣环看起来也锈迹斑斑的,一只同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锁衔在门上。

“这就是我家祖宅?”

由于墙体高大的缘故,苏杨儿无法得知这堵腐朽大门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但这条窄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小巷,却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见王伯正慢吞吞的寻摸着手中的一串钥匙,苏杨儿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可老王眼看便像是要找到了时,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见他倏然间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身后,苏杨儿也不由跟着怔了一下。

却见老王面现不可置信神色,嘴唇哆哆嗦,他这幅样子吓的苏杨儿毛骨悚然起来。

“我后面有什么?”

苏杨儿正念叨着,想要回头时,老王却忽然一声大吼!

第三十七章 百十年苏家人精(上)

“三叔公,你还活着!”

老王忽然间一声大吼,吓得苏杨儿与小玲连连后退紧贴到墙壁上。

她们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老人身着黑布袍,腰似罗锅,手柱一根桃木杖,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如拉皮般搭垂在面上,看起来竟比岳母还要恐怖几分,仿佛连岁月都已无法令他更加苍老。

“三叔公?”

苏杨儿见到老人这幅尊容,又见老王一个年近花甲之人竟然喊他三叔公,一时间不由怔在原处,而那老人这时却开口道:“小王郎,你这小伢子,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还活着,三叔公我活着,你难道不开心么?”

听这老人讲话时中气十足,口齿流利,苏杨儿更觉讶异,心想:“莫非是亲戚?”她知道眼下流行多生多养,苏家历经五世,不可能只有自己家一支。

只见老王惶恐上前道:“三叔公,您是如何晓得是我们家回来了?”

老人咧嘴笑了笑,道:“是几个后生跑来和我说,晌午县上进了许多生面孔,家当那叫一个多呦,又说是朝咱家祖宅去了,我猜外面来的,也只有康生家有这阵势了。”

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褶皱挤成一团,更加恐怖了,让苏杨儿等人不敢直视。

边说着,他四下张望道:“康生他人呢,怎么不出来见我?”

康生是苏父的乳名,闻他出声呼唤,老王不禁悲从中来道:“三叔公,我家老爷他年前已经没了,人葬在汤阴县,我们这是回来落叶归根了。”

“没了?”老人闻言砸吧了一下嘴,道:“康生也没了,孙子辈里又没了一个…”

言毕,他又对老王自言自语道:“你说吧,我当初就劝他好好呆在家里,他偏要学人家出去当官,也没听说他当多大的官,这下可好,人没了,也回不来了。”

“什么叫孙子辈里又没了一个!”

苏杨儿听了却是大惊,自己的老爹竟然是他孙子辈,那自己岂不是他的玄孙?

就在她好奇打量着老人时,他的一双老眼也望向了她与小玲,将二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老眼浑浊道:“这俩女娃娃,都是康生家的?”

老王忙指了指苏杨儿,道:“三叔公,康生就这一个女儿,唤作杨儿,小娘子,你快过来,这是咱家三叔祖苏翁。”

苏杨儿闻言硬着头皮福身道:“杨儿见过三叔祖。”

苏翁点点头笑吟吟道:“杨儿是吧,来,翁翁送你个好宝贝。”

“好宝贝?”苏杨儿闻言一喜,心想:“莫非这么早就流行送红包了?”

她正想着,却见苏翁竟从大袖中取出一块圆柱形的石头来,只见这石头被打磨的光滑圆润,顶端还被刻意的划出一道绕痕来,看起来…看起来就像男人的扬根!

见到这根造型奇特的大宝贝,苏杨儿酒窝顿时僵住,同时脑海产生了诸多不好的念头来:“这鬼东西莫非是…”

这时苏翁却将这石头强行递入她手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道:“这是你太奶奶前年从岭南广阳庙里求来的丹霞山石,这是最后一块,它能保佑你多子多福,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原本是想送给你表妹的,既然你回来了,便送给你吧。”

苏杨儿闻言哑然,握着手中这根大宝贝,丢掉也不是,看着却又觉得悲从中来,不由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小兄弟来,只好将它交给身旁的小玲,对苏翁干笑道:“谢谢三叔祖。”

好在小玲尚不谙人事,对这东西没什么抵触,反倒有些好奇的细瞧起来。

这时老王才出声道:“三叔公,您瞧我们这才刚到,正要收拾呢,也不知这宅子还能不能住人,要不您老人家先回去,等我们收拾好了,再请您过来?”

眼看几人谈话功夫便到了午后,老王原本计划在天黑前将房子简单收拾好,让苏杨儿歇下,倘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要等到明日了。

这都到了家门口了,再去寻客店入住,那就太不像话了。

而苏翁听了,却摇了摇头,道:“这可是我们老苏家的祖宅,好着呢,怎么会不能住人呢,你们搬你们的,况且康生没了,眼下你们这一支已经断了,我家便成了主家,你们不住,我可就住进去了。”

老王闻言眼皮一跳,心下恍然:“原来他是为了这事来的。”

老王似乎明白了苏翁的来意,可苏杨儿却不懂什么主家分家的区别,只以为苏翁这是在催促老王,也跟着说道:“王伯,翁翁想留在这里不碍的,您快开门请他进去歇着吧。”

老王闻言点了点头,对苏翁却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三叔公,那这样吧,您老先回去通知大伙儿一声,就说是康生大哥的女儿回来了,让大伙儿好有个照应不是。”

苏翁笑容不变道:“小王朗,三叔公听你这话怎么像是在赶我走呀?”

苏杨儿见老王忽然变得这么磨磨叽叽,竟也跟着着急道:“王伯,您快开门吧。”

“好。”老王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取出了钥匙,默默找寻起来,只在心下暗叹道:“小娘子养在深闺,不谙人情世事,待会儿恐怕要吃亏了,我需得拖延片刻,想个主意才是。”

当下老王不动声色,装作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一边翻检一边思量对策。

可他沉吟再三,却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对策来,只暗叹道:“老爷啊,眼下是你自家人欺上门来了,谁让你膝下无子呢,让人家做了主家,这一次老奴若保不住你这宅子,可别怨我一个外人无能了。”

原来苏父这一支原本是继承了苏家五世衣钵的主家,而苏翁这一支是分家。

可苏父身亡,膝下只有一女,照规矩,苏翁为苏家三代最年长者,且男丁兴旺,自然成了主家。

是以照法理,地契房产在苏杨儿手中,这祖宅依然是她的。

可照情理,所谓祖宅,是老祖宗留给苏家后代的,如今主次易置,苏翁自然也有讨要的权力。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是老王也没想到苏翁这老祖宗竟然还在人世。

只是不知他现在究竟欲要何为,看样子又不像打算强索的模样。

一旁苏翁笑容始终不变,落入老王眼中却是大有深意。

可苏杨儿却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卷入一场隔代遗产纠纷中,只眼神殷切的望着老王。

第三十八章 百十年苏家人精(下)

狭巷祖宅前,两个老头儿各怀鬼胎,苏杨儿却看不出他们的勾心斗角。

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耄耋,百岁期颐之年;苏翁今年贵庚,连老王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和苏父穿开裆裤时,此人的长子就已经成家立业了。

这样算下来,苏翁最少有上百岁高龄,这活过百岁,可就真变成人精了,世间罕有。

“唉,阎王爷烧了生死簿,不收此人性命,着实可恨!”

一栋山城老宅,即使再怎么豪华,在家财万贯的苏家眼中都不值一提。

了不起,就如苏杨儿想的那般,再起一栋便是,也花不了多少钱,百十两罢了。

可这栋老宅所代表的含义却是数百年风雨飘摇不倒的苏家。

向来沉稳的王伯,这一刻竟然也暗骂起来:“罢了,不管这老不死的是想干什么,既然他不阻拦小娘子入住,且先请他进去再说。”

在思来想去之下,他最终还是投开了锁,将门缓缓推了开来。

苏杨儿与小玲见状,迫不及待的向里面望去,可一望之下,又齐齐怔住了。

只听小玲失声道:“小娘子,这里和咱们家好像…”

小玲口中的家,指的自然是汤阴苏府。

却见她们眼前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宽阔大院,这与门外这条狭窄到令人喘不动气的小巷形成鲜明对比,而且这扇黑漆大门是在巷尾,但开门后亦是羄门直对儇厅,这设计和汤阴苏府几乎一模一样,不单如此,就连客厅所用的涂料与门框高度竟也出奇相似。

当苏杨儿携小玲步入院中,四处张望时,心下骇然可想而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翻版的汤阴苏府,除了院中杂草凄凄,没有那么多假山石木的摆设外,各处建筑惊人一致。

“那儿是厨房…”

厨房是小玲平日最常去的地方之一,当下她便指着同样在西南角落的一栋屋子道。

苏杨儿见了,也不无惊讶想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跑了一圈又跑回去了。”

不同于她们的惊讶,老王本就知道汤阴苏府原本就是按这宜兴祖宅模样翻建的,除了后来因为苏杨儿日渐长大,隔出后院修建浴室外,没有任何改动,完全照搬祖宅设计。

是以眼下这处苏氏祖宅和汤阴苏府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后院,一个没后院。

这名正言顺也好,雀占鸠巢也罢,在老王想来只要自己等人先搬进去了,到那时苏翁再想讨要可就难了,他固然占着情理,可自己却占着法理。

苏父十几年官可不是白当的,要打官司,谁赢还不一定。

当下老王便连声指挥道:“你们把东西搬进来,老家不比汤阴,大门窄的很,车进不来,先把牲口卸了,不要磕着碰着,阳宝,你先去把厨房收拾干净,小娘子走了一路也饿了,小二,你先扶你家老母到一旁候着。”

众人应声而动,纷纷忙碌起来,可当阳宝等人搬着东西走进院中时,见到院中熟悉的场景,也不禁齐齐一怔,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像了。

这时心急如焚地老王却催促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和老家的各处摆设一样,平日在家怎么干活的,眼下就怎么干,先去把厢房打扫出来,侍候小娘子歇下,还不快去!?”

那八名小厮被他使唤惯了,闻音回神后立刻各司其职,搬运打扫起来。

只有阳宝浑不在意,朝小玲挤眉弄眼笑了一下后,才慢吞吞朝厨房方向走去。

而苏翁见老王颐气指使的模样,不禁乐道:“行啊,你眼下都学会使唤人了?”

老王闻言,陪笑道:“三叔公说笑了,我们这些做奴子的,总得有个管教不是?”

苏翁听了没有说话,只笑吟吟的望着院中忙忙碌碌的一家人。

他们两个,一个历经世事,年近花甲;一个年老成精,竟逾百岁。

老王只当苏翁是来讨债的,谁知苏翁却忽然说道:“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啊。”

“回来就好?”老王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道:“三叔公,您这是?”

见他脸上茫然表情,苏翁反问道:“小王郎,你是不是在想三叔公是来同你家娘子抢这老宅子的?”

老王闻言,心下一凛,以为他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当下不动声色道:“三叔公,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为今您才是宜兴苏氏主家,不过我家娘子尚未婚嫁,倘若今后招了赘婿,诞下男丁,这宅子…”

他话未说完,苏翁竟举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记,道:“小王郎,小时候三叔公真是白疼你和康生了,怎么出去几年,心眼还没个谷子粒大了?”

两个老头儿做出这种动作来,无疑是极为怪异的,可苏翁打老王脑壳时却又极其自然,毕竟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之大,便如苏杨儿与老王般同样巨大。

老王吃痛,摸了摸脑袋,偷偷瞧了瞧院中动静,见众人都在忙碌,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说道:“三叔公,我…我年纪也不小了,你怎么还打我?”

三叔公摇了摇头,道:“你还知道你年纪不小了,那怎么还越活心眼越小了呢?”

“你知道三叔公我为何如此长寿吗?”

听到这话,老王顿时竖起了耳朵,人上了年纪,总会对延寿感兴趣,问道:“为何?”

苏翁得意笑道:“因为你三叔公我从来不和人家争,从来不和人家动气,也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只念着别人的坏,不想着人家的好。”

“罢了,罢了,说了你也听不懂,你给人当了一辈子奴子,到老也没活明白。”

见他转身要走,老王惊讶道:“您这就走了?”

苏翁慢吞吞的摆了摆手,道:“快干活去吧,你想让你家娘子晚上睡在地上么?”

老王闻言噤声,见苏翁拄拐艰难缓缓离去,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唉,是啊,像我这种人又怎么可能活得久呢,何况家里还有个小祖宗。”

他意识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苏翁根本无意抢夺祖宅。

只怪这些年,他与苏父在庙堂之上,生意场上见识了太多人情冷暖,以至于苏翁一句主家分家的玩笑话,便令他风声鹤唳。

一场只存在于老王臆想中的家产争夺,随苏翁的离去烟消云散。

可苏翁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令他深有感触。

说起来,苏父又何尝不是心力交瘁而死呢?

他的遗愿无非是让苏杨儿能安心度日,开开心心做她的千金娘子,深埋绣阁不理人间烟火事,再择一门良婿,好在老王也撒手人寰后,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死还在念着别人。

倘若是面对以前逆来顺受的苏杨儿,这件差事并不难办。

“可是眼下…”

老王回首望了一眼正在院中牵着小玲四处转悠的苏杨儿,他总觉得这个小娘子行为变得十分蹊跷,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喜在她比以前开朗的多了,愁在也任性的多了。

他盯着苏杨儿时,苏杨儿也忽然望向了他,展颜一笑。

看到这一笑,老王反倒心神一定,无论这个小祖宗如何折腾,生活总得继续。

第三十九章 贪心欲发国难财(上)

搬家是个体力活,苏杨儿等女眷派不上多大用场。

是以当老王安心回到院中后,便差人从车上搬来四张椅子,安顿岳氏婆媳在内的四名女眷于院内坐下,这才一间间屋子检查起来,毕竟这宅子已荒废了近二十年,他也不知是否有损坏,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隐患。

苏氏祖宅格局与汤阴苏府近乎一致,连库房与厨房在内,共有9间房屋,其中正房在客厅后,东西三间厢房西一处,东三处,南北偏卧两处;正房是一家之主起居之处,大户人家生活中处处有规矩,苏父死后,那里再也无人能居住,就连苏杨儿也不行。

因为苏杨儿身为女子,只是以厢身代主,只能等有朝一日她招来赘婿,苏家再次有了男主人,她才能随丈夫搬入正房中,由此可见女性在这个时代所遭受的限制,可不是一两句妇道伦常能说清的,限制女性的种种规矩融入在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一别经年,老王故地重游,当他出入在这一间间斑驳老旧的房屋中时,难免触景生情,仿佛再次看到了儿时自己与苏父在此处出入玩耍的场景。

当年苏父是个有名的俊后生,否则也生不出苏杨儿这般被骂作祸水的女儿来,说起来苏父中举时因相貌英俊还是有一段趣事的,时年恩科,苏父是以乙科出身,乙科出身的进士档次较甲科进士为低,而且苏父还是排在乙科榜末。

还有一人与苏父经义文章相当,开榜取试之日,考官相较难分高下,便唤苏父二人前来,不看谈吐,也不问身世,只为了看看这二人相貌如何,一见之下,苏父录取。

这便是古时科举一个有趣又不成文的规定,上至榜首,下至榜末,凡有文章难较高下者,那便拼“颜值”,谁的相貌更出众,谁便获胜;是以以貌取人,自古有之,且较后世面试更加表浅,古时官员看来唯有相貌堂堂之人,才配具官身。

至于苏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性格温顺,亡于难产,以命换命生下了苏杨儿,老仆对于她的印象,也很深刻,苏夫人谈不上漂亮,也并不丑陋,待人温和,以前的苏杨儿性格很像她,但眼下却是判若两人了。

往事朝朝暮暮,一齐涌上心头,老仆心中百感交集,只觉恍若隔世。

不同于满是伤感回忆的老人,在院中坐着的苏杨儿却满是骄傲自豪。

“可把我牛逼坏了,掐会腰!”

此时她用小手捶了捶因一路颠簸酸痛的纤腰,望着院中忙碌的众人,在尚未启程前的自豪感又涌上心头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家如今已经彻底逃过不久后那场浩劫。

而且这祖宅格局与汤阴苏府的相似,也算是意外之喜,毕竟小玲在路上便说想家了,那这个一摸一样的新家,想必对她也是一种安慰了。

“过个一年半载,老王这些人肯定惊叹于我的神机妙算,趋吉避凶,说不定还会把我当半仙供奉起来了!”

诚然,对老人来说回乡是重温,对她而言却是新生。

因为之前的日子里,她只是一直在适应做一名女人,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方式,一度考虑过,倘若无法适应,便自杀以谢苍天给她的重生机会。

但眼下不同了,她不仅带领苏家成功完成了跑路计划,在可预期的将来免受战乱之苦,而且发现其实变成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要不耽误自己吃喝玩乐,还是可以接受的。

“除了这些臭规矩,还有陆靖元那哥们一样的痴汉,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这些都是人为的,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不禁莞尔一笑,接下来该试着去冲破这些束缚了。

这时老王却走了过来,道:“小娘子,屋子都还能住,就是东厢有一间房顶瓦片损了,得补一补,你这些日子不要往那边去,还有就是老家不比汤阴,这里可没有浴室,您夜里委屈下,用浴桶入浴吧,待会儿老奴会领他们出去把该用的东西买回来。”

苏杨儿闻言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她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凡事有人代劳的大小姐生活,可当听见老王要带人出去采购时,又不禁央求道:“伯伯,我能和你们一起出去么?”

在马车上她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此时自然也想出去仔细看一看的,毕竟宜兴可是她打算孤老一生的地方,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有待学习,了解物价只是第一步,她必须要确定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究竟有什么,没有什么。

否则就会犯下很多常识性错误,这一路上她的固有印象已经被颠覆过很多次了,无论是地理环境,人文环境还是生活习俗,都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可老王却断然摇了摇头,道:“小娘子,这会儿您就先待在家里吧,老奴实在顾不得照顾您,等安顿下来,您若想出去,老奴再带您出去可好?”

苏杨儿闻言哑然,难得没有再使性子去为难他,因为她从老人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十分疲惫,不由暗自心想:“这老头儿也挺不容易的,这两天就不欺负他了。”

念及此处,苏杨儿还是点了点头。

见这小祖宗终于肯网开一面,老王暗舒一口气,道:“还有一事,便是小二他央求您在他找到房子安顿家人之前,临时借住在府上。”

苏杨儿闻言,悄悄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岳母一家,心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上千里路都带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了。”

尽管她对脾气古怪的岳母有些恐惧,还是应允道:“好。”

眼下苏府上下连岳母一家在内共有16人,这些苏杨儿都仔细算过了,其中8名小厮睡的是通铺,照旧分别居住在南北两间偏卧中,老王东厢单独一间,小玲自然与自己一间,东厢两间空房,岳母一家占去一间,阳宝与小二占去一间。

这样算下来7间房屋,是刚好足够的,不过阳宝先前是不居住在府上的,他与小二不是下人,只是长工,除了料理三餐外,一概不管,结工便会返回家去。

如今阳宝也住在府上,无疑会使他和小玲更加亲密,这一点对还存有些许古怪“占有欲”的苏杨儿来讲是不情愿的。

可此时众人都是初来乍到,她也只能做出如此安排了。

当下她与老王安排妥当,老王一边听着,一边却暗感惊讶,他不知道苏杨儿何时对这些日常上的琐碎事如此关心了。

安排完后,苏杨儿心底生出一股莫名其妙地满足感,毕竟对没出息的她而言,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能带领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躲灾避难,安居乐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可老王临走前的一句话,却顿时让她的好心情落入了谷底。

“小娘子,这次回乡,路上共用去了526贯,这些出入,老奴已经全记在账上了,待晚间收拾好了,我会再去库房清点一遍,你在这里歇着,伯伯先带他们出去了。”

老王言毕,便带人离去,他不过是照例向苏杨儿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报个出入,好让她心中有数罢了,以前的苏杨儿是不会理这些事情的。

但他断然没有想到,他这番不经意的话,落入苏杨儿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第四十章 贪心欲发国难财(下)

“526贯,这才不到半月就花了这么多钱?”

王伯带人走后,苏杨儿低下头喃喃自语起来,526贯,那是一小麻袋的钱了。

如果说苏家现有的近2万贯家财及900两白银为千万级的话,那么她不到半个月就开销了数万,这其中有310贯是支付给崔正、假岳飞等护卫的,剩下的216贯是一行人沿途住店、吃穿用度,崔正等人每日的大吃大喝也包含在里面了。

“还有那个一路蹭吃蹭喝的陆靖元,他吃的最好了!”

虽说是特殊情况,千里跋涉,开销大,是难免的,想必苏府日常开销没有这么大。

但作为一个小财迷,而且还是个守财奴,苏杨儿算起这笔帐还是咬牙切齿起来。

心头在滴血的同时,她本因成功南迁,安定下来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

“我现在有这么多钱,照理说,坐吃山空,也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等打起仗来,天下大乱时,物价肯定会涨啊。”

“宜兴虽然离得远,但会不会有人趁火打劫…”

想到这里,苏杨儿不寒而栗,战乱之祸可免,可又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知道宋庭会衣冠南渡,搞不好到时候外面的人见金兵入主中原,还以为要改朝换代,世界末日了。

苏阳历史固然是个半吊子,可她也明白凡事都有个过程。

尤其是政权过渡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金兵入侵中原,掳二帝,赵构登高一呼,开始跑路,成为一个流亡政府。

“流亡的政府还能叫政府吗,到时候交子都会贬值,物价不涨就怪了!”

“就算赵构那孙子跑得比我还快,那也得十几天才跑过来吧?”

一时间,苏杨儿自己被自己吓的面色苍白,战战兢兢想道:“杀个人,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到时候地方上乱起来,我这种狗大户,还不是第一个被盯上的?”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起来,暴民这个群体在任何时代都存在。

宜兴这个世外孤城眼下看起来很平静,真天下大乱就难说了。

尤其是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入住,相信不久后全县人都会知道她这个狗大户的存在。

“万一这里真出现了暴民团伙,那等赵构那孙子稳定下来,老子都变成山大王的压寨夫人了!”

本就在坐在冬日空旷院子里的苏杨儿,念及此处,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倒并非是她自恋,倘若苏阳趁天下大乱,做了山大王,见到苏杨儿这样的女人,不抢去做压寨夫人或者淫辱一通,他自己都对不起自己山大王的身份,更不配做男人。

何为暴民?

暴民即是无法无天之人,都无法无天了,自然是要去行使原始欲望的。

凭苏家眼下这一帮“老弱病残”,凭什么在政权过渡期间安稳度日?

“不行,我需要一支军队!”

苏杨儿边想着忽然站立了起来,小玲以为她要去哪儿,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辛好她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喊出来,只对小玲干笑道:“没事,你坐下吧。”

苏杨儿又坐了下来,自嘲道:“我特么怕不是傻了,我上哪儿找军队去?”

一支军队这个想法对她而言无异于是在白日做梦,她要真有这个本事,也犯不着跑路。

不同于苏阳所看过的任何一位穿越小说同胞,她这个穿越者,是个弱爆了的穿越者。

什么三天适应中世纪,改天换地造空气,在她这里可以说完全不存在。

就如宜兴县城在山沟一般,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说起来,她到现在,甚至都还没学会怎么梳头。

如果她能有幸再回到后世,她一定要写一本小说,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作《穿越者的一百种死法》。

……

半个时辰过去了,王伯等人还没又回来,苏杨儿依然焦头烂额。

躲过了大灾难,却又遇到了潜在的危险。

自己吓唬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俗称忧患意识。

她的忧患意识很强,但在她那自私的小心灵里也只能装的下自己和这个小家。

“囤东西吧…物价会涨,那我囤东西不就好了。”

伟大的辨证思想,将事物本质的两面性展现于苏杨儿眼前,仿佛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她庆幸“马哲课”自己没有逃课。

“是了,说不定我还能赚一笔!”

“只要有更多的钱,我可以雇保镖!”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经产出,在自私的假女人脑海中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知道,这叫国难财,但孱弱的宋庭又不是她的国家。

至于外面那些与她不相干的人,死活都与她无关。

“对,先囤粮食,粮食肯定要涨价,到时候逃难的人也多!”

“也不对,这事还得缓一缓…”

在激动中,她忽然又理智了下来,一个人要做什么事,首先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事。

囤粮,是一步险旗,她眼下虽然知道外面粮食的价格,却不知道外面粮食的产量。

最重要的,还是存粮技术,粮食能存多久,这些不搞明白,不敢贸然行事。

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无法对其加以改进,只能先加以观察。

显然囤货奇居,是需要进一步探明情况的。

可这自私小女人的贪婪劲一起,是收不住的,她立即又有了新的想法。

“那就学一学小说里的穿越大佬们,发明创造!”

“对,发明创造,那些大佬们造的东西都卖的那么好,我也造!”

“可是我造什么呢?”

“造出来去哪里卖呢?”

新的想法,伴随着新的问题,也是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那就是自己能做什么,想解开这个问题,就要先认清自己会做什么。

苏阳是一个师范生,学习成绩一般,其专业内容函盖几乎所有学科,所以他什么都是个半吊子,即使顺利踏上人民教师的光荣岗位,充其量也只能做个中学教师,而且是初中。

这个专业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其理论知识,未必能投入生产实践。

是以她现在所拥有的是一堆说出去惊世骇俗,有可能留名青史,实际上需要数代人摸索实践的书本知识。

尽管如此,既然定下了赚钱的目标,她说什么都要去试试。

“先定个小目标,赚他100万贯!”

苏杨儿此刻心潮澎湃,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去探索囤货的法门,伺机大发国难财;另一方面励志成为一名史上著名的女科学家。

可是等待她这个集自私、懦弱、无知、贪婪于一身的假女人的,究竟是像苏阳所看过的穿越小说中一样的光明世界,还是赤裸裸的无情现实,谁也不得而知。

(第一卷·完)

第四十一章 穿越史上最大骗局(上)

苏家初定宜兴,苏杨儿便在一通自我恐吓中,立下了伺机敛财,发明创造的“雄心壮志”,她这番未雨绸缪,究竟是可堪大用,还是仅仅在与空气斗智斗勇,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这臆想中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便会发生。

不过她倒也不急于一时去实施,因为眼下苏家一行千里迢迢至此,正是人困马乏之际,连老王的胡子都又白了一截,总得稍事歇息,苏杨儿也不忍心继续折腾。

“还有一年,一年时间总该够了,那些小说里的大佬们十几天就把东西卖遍全国!”

苏杨儿的幻想无比美好,而且她已经隐隐有了创造的目标。

但她暂时不打算再去折腾老王,她打算换一个人折腾。

“小玲,你去把阳宝唤来。”

“您叫他做什么?”

小玲闻言有些犹豫,自从那日阳宝见过苏杨儿后,他就时常会提起她来。

是以即使二人一仆一主,小玲也不愿意心上人接触其他女人,这包括苏杨儿。

见到她犹犹豫豫的模样,苏杨儿心下又惊又恼:“这小丫头该不会是怕我和她抢男人吧?”

她猜中了小玲的想法,却又不能为了这种事情动怒。

“你把他叫来就是了,我有事情要吩咐。”

小玲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往厨房走去,到门口时却发现阳宝正在灶前念念有词。

小玲出声道:“阳宝哥,小娘子唤你去见她。”

阳宝却不理会,直至念完,才回首道:“请灶神呢,她找我做什么?”

小玲嘟嘴道:“不知道,你不是也一直念叨她么?”

阳宝见状冲她嘿声一笑,也顾不得安慰她,便随其来到了院中。

阳宝在离苏杨儿几步远外便停了下来,问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苏杨儿道:“阳宝,你会煮猪油么?”

“煮猪油?”阳宝疑惑道:“猪油用的着煮么,娘子想要怎么个煮法?”

苏杨儿意识到自己表达的不确切,却又懒得解释道:“阳宝,你能不能帮我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待王伯回来我让他还你钱。”

见她又是要煮猪油,又是想买东西的,阳宝倒也不以为意,只暗暗想道:“小娘子想是寂寞了,大抵是想寻些事情做,我前些日子惹了她,这会儿正好讨她欢心,省得她从中作梗,坏了我和小玲的好事。”

阳宝常年走南闯北,虽也是初至宜兴,不熟悉外面的路况,但买东西这种事,大街上随便找人问一下便知道了,当下他便应道:“好,小娘子,想买些什么?”

苏杨儿道:“先去帮我买两个陶坛儿,你想办法在罐子底下给我钻两个洞,再去寻两根竹管儿,没有的话,其它木管儿也行,再买两尺棉布来。”

阳宝闻言皱了眉头道:“您要这些做什么?”

苏杨儿道:“我还没说完呢,我还要2斤猪油,生石灰你认识么,买一些回来,再去找些袋子,帮我捡些石头,盛些沙子回来,溪边的细沙卵石最好,还有皂角片和你平日做豆腐用的卤汁也买一些。”

“人不够的话,你就再带两个人和你一起去,对了,再帮我买盒胭脂回来。”

听她啰哩啰唆一大堆,阳宝却恍然大悟,道:“您这是想做肥皂团?”

此话一出,苏杨儿妙目圆睁道:“你…你知道肥皂?”

阳宝摇头笑道:“您说的这些东西,除了胭脂,生石灰以外,都是药谱上制肥皂团的材料,不过药谱上可不是这样制的,您还缺一样东西,面团。”

所谓食药不分家,阳宝接触过的药膳,读过的药谱不比食谱少。

他说完,又有些为难道:“虽然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些小玩意了,不过您说的生石灰,要去药铺里卖,一般的药铺可不敢卖给我太多,所以只能给您买一小包。”

生石灰是能吃死人的东西,如砒霜一样,是古代“处方药”,进出都由衙门管制,地方上的县衙设专人,每月都会去本地药行查这些药品。

苏杨儿也被阳宝说的一怔一怔的,心下骇然道:“特么的难道有人比我先穿越了!?”

不过阳宝所说的肥皂团,听起来和自己要做的东西还是有些区别的。

是以她依然硬着头皮道:“你快去买吧,我是想做肥皂团。”

阳宝听了,不以为意道:“好,不过先说好了,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方子,但我听说肥皂团这玩意制起来有些危险,待会儿我给您寻回来,您可别亲自动手,我怕烫伤了您。”

“您若只是想解闷,我来制给您看就是了,兴许您这方子还真能行。”

说罢,阳宝呼喊了两人与他一道离去,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可搬不过来。

只是本来正打算在这群“土著”面前一展智慧雄风的苏杨儿却发起呆来。

没有错,她的第一个发明目标便是肥皂,与其附属产品油蜡。

在苏阳所看过的穿越小说中,有无数穿越大佬依靠它发家致富。

“穿越大佬们都是这样做的,我一定也能行!”

苏杨儿在心中为自己暗暗打着气,尽管她其实也挺心虚的。

因为这些材料与配方并不是从学校实验室中得来的,而是从小说中看来的。

苏阳在化学课上做皂化反应实验,材料都是现成的,而且是精确的提取物。

并非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替代品。

简单的皂化反应,油脂,氢氧化钠,水。

简陋的过滤仪器,空坛,石、沙、棉。

神奇的替代材料,猪油,卤汁,生石灰。

牛逼的穿越大佬,土料替两碱,跑步工业化。

其实还少了一样东西,用以辅助产生氢氧化钠反应的苏打粉,但宋时根本没有苏打粉。

想要制造可食用苏打粉,先要研发培化炉,想要有培化炉,先要研发炼钢技术,然后再研究发电机,用以启动培化炉;阳宝口中的自然发酵团,也许可以也起到一定作用。

但这个被无数穿越大佬用以致富的手段,在苏杨儿这里真的能成功吗?

第四十二章 穿越史上最大骗局(下)

新事物的发展,伴随着旧事物的灭亡。

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沉迷发明创造地苏杨儿忘记了新事物的发展时期,有可能是一天,有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几十年,而旧事物在此期间会一直存在。

阳宝口中的肥皂团,实际上是一种始见于周末帝年间皂荚油脂香料混合物,它的制作方法流传于药谱中,分门别类,有十数种制造方法,但基础材料分类只有两大类,一类是皂荚混合面团草木灰与香料,第二类是皂荚混合油脂草木灰与香料。

如苏杨儿在汤阴苏府每日所用的那块带有奇香的便是第二类肥皂团,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按固有印象将其称呼为胰子。

她这么叫倒也不是不行,但对宋时从事肥皂团制造的从业人士来讲,这是两种东西。

基础成分上两者类似,皆是脂肪酸与随后加入的草木灰碱剂发生皂化反应。

但在造价上却不可同日而语,肥皂团的造价远超于土胰子,做工最好的香胰子使用的香料为单一香料,如细磨成粉的花瓣与蒸露,而肥皂团所使用的是混合香料,由多种香精与香粉配方而成,在植物香精提取不发达的时代,香料的使用是极为奢侈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杨儿首次入浴,使用肥皂团时,既感到震惊的缘故。

因为这东西没有后世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低级,相反,真实的肥皂团做工与配方在民国时就已经失传了,复杂繁琐的做工与密不外传的香料配方是肥皂团的真实面目。

当然从实用性上来讲,它们肯定是比不上后世工业肥皂,工业肥皂是在其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化学产物,具有更强的去污能力和更耐用的皂体,最重要的是它所出现的时代。

工业肥皂的发展是在18世纪末工业革命工业问世后,获得了大量价廉的碳酸钠,与此同时人们购买力也普遍提高,一直到19世纪才在西方全面普及,代替各地的土肥皂。

而肥皂团从供应面上来讲,是供应给苏杨儿这种狗大户的,而且像她这种狗大户购买肥皂团时,往往会固定在一家购买;因为此时每家肥皂团作坊所产的肥皂团味道都是不同的,他们基础配方相同,但各自的香料配方不同。

那北宋的普通老百姓能有相应的购买力么?

答案是否定的,很不辛,肥皂团只具有狭小的供应面积。

少部分人占有大部分财产,是古代私有化出现以来的现实。

这也就是为什么除了必要生活物资产业外,古代高端产业总比低端产业兴盛的缘故。

富人会买账,而普通人能省则省,保证生存的情况下,什么都不买。

正因为富人讲究,才造成了肥皂团行业,香料配方上的复杂。

那苏杨儿从小说中看来的这些替代原材料价格是否具有优势呢?

这倒是有优势的,她无非是想模仿那些小说中的主角们,用胭脂自带的香精来掩盖粗糙猪油肥皂的味道,这与此时肥皂团从业者使用混合香料的初衷是一致的。

而且现代肥皂的化学配方,产量也比肥皂团要大。

但问题是,人家经过百年发展,远比她这个做法精致的多,也复杂得多。

现代肥皂也是足足用了一个世纪,才在产量上彻底压倒,质量上彻底压倒。

可惜苏杨儿并不懂这些,她现在正沉迷于对后世穿越小说的种种回忆中。

小说中的穿越者大佬们,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精神鼓舞。

“等做好了,把它们拉到集市上去卖,一定会畅销全县,不,畅销全国!”

她做着发财美梦,期盼着阳宝的归来。

在她想来无论肥皂团是什么,肯定比不上自己的现代肥皂。

“回来了!”

苏杨儿坐了半晌,狭巷中终于有了动静,可当她站起来时,却又一阵失望。

“原来是老王…”

却见是出去了半天的老王等人终于回来了,几名小厮在他身后来回搬抬着木桶、木盆、木床等物,老王见苏杨儿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不由欣慰一笑,随即指挥众人将这些家具分类搬入屋中去。

苏杨儿见了也不同他搭话,她现在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买这么多东西,又要花好多钱!”

她此刻显然已经掉入钱眼里去了,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一旁小玲见她无事着急的模样,不由纳闷道:“小娘子,你不舒服么?”

“我没事…那阳宝怎么还不回来?”

见苏杨儿翘首以盼,小玲却默默低下头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二人如此又侯了良久,终于,巷中又传来了动静。

却见是阳宝等人手提坛管包裹走进门内,苏杨儿立刻起身上前,道:“走!”

说完她偷偷瞧了一眼,正在客厅指挥的王伯,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这边,这才小声道:“去厨房。”

连步跟在她身后的小玲,见她这么着急,又狠狠的瞪了一眼阳宝,众人这才在苏杨儿的带领下悄悄向厨房走去,路上,阳宝这才对小玲低声道:“你生什么气嘛?”

小玲没有理他,直至众人进了厨房中,把东西团团放下,苏杨儿才迫不及待道:“现在听我吩咐,你,去打水把这些碳洗了,洗干净点,不行就泡一会儿;你,去把这些石头洗了;还有你,把坛子给我。”

两名小厮闻言互望一眼,显然不知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可还是应声动了起来。

可阳宝却提着照她吩咐弄来的器皿不肯放手,笑道:“小娘子,你不知道,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来的这些东西,给你要的这两口坛子穿孔时,差点把我手都给弄伤了。”

苏杨儿闻言黛眉微蹙,道:“你先把坛子放下,我会补偿你的!”

“好,我就等您这句话了。”阳宝闻言眉开言笑,将坛子放了下来。

一旁小玲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满是酸气道:“你想让小娘子补偿你什么?”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不禁一怔,她显然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有醋坛子属性。

好在阳宝及时回应道:“小娘子,还是上次那件事,在汤阴时,我便向您提过了。”

“在汤阴时?”苏杨儿似乎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阳宝见状正色道:“在下还是想求您,在某赚足钱后,赎换小玲自由。”

小玲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而后又羞又喜的垂下头来。

“原来是这事…”苏杨儿心下恍然,看了一眼小玲后,心想:“眼下还是赚钱最重要,这阳宝看起来是个有本事的人,一会儿还得靠他来给我煮肥皂呢!”

念及此处,苏杨儿不动声色道:“等你有钱再说吧,我可不舍得小玲。”

虽然是和上次类似的回答,但这一次她的语气显然好了很多

阳宝忙不迭的点头道:“好!”

言毕,他又与小玲眉目传情起来。

看着这对“小夫妻”得逞的模样,苏杨儿自然好受不到哪去。

毕竟不出意外,她可能这辈子都是个单身狗了,她可不想去搞基。

现在就连最亲近的女人却和其他男人越来越亲密了。

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情去管这些事了,赚更多的钱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她的目光又放向了正满脸莫名其妙蹲在地上泡洗碳石的两名小厮身上。

第四十三章 史上最失败发明家(上)

苏杨儿命双手乌黑的小厮洗碳,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制造过滤器,用洗出来的木炭以求达到活性炭的某些效果,活性炭具有吸附力,而这同样也是她从小说里看到的。

是不是真的能行,又有多少效果,那只有鬼知道了。

至于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材料替代品,能造出来什么样的东西,那也只有鬼知道了。

苏杨儿急于模仿穿越小说中的主角们成为诺贝尔,却忘记了诺北尔是怎么死的。

当见两名小厮将砂、石、碳洗净,便迫不及待的让他们分层置入坛中,又用木片将棉布扯碎,铺在其上,以求达到石棉网的效果,阳宝等人看了大觉心疼,这些东西里面最贵的就属棉布了,这两尺布,可花去了他近300文。

“阳宝,煮猪油吧。”

“真的要煮?”

阳宝有些迟疑起来,他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据说外面很多经营肥皂团作坊之人经常受伤,因种种意外身亡的也大有人在,厨师往往对火油这些东西很敏感,让他担心的不是苏杨儿这些莫名其妙的鬼东西能不能造出来,他所担心的是这些鬼东西会不会引火烧身。

“小娘子,这玩归玩,您可得站远点,在一旁与我吩咐就行了。”

阳宝显然是个实干家,否则也不可能十几岁便外出求师,嘱咐完后,便架起灶来,熬煮猪油,猪油块在锅中很快开始融化,阳宝在灶下控制着火候,比平日炒菜小心数倍。

到这一步为止,一切都还和苏杨儿想象的一样。

这时她又指挥道:“去拿盆打些水,把生石灰倒进去。”

小厮应声而动,取来一盆水,将一小包生石灰倒入进去。

“就这么点?”苏杨儿见了,登时慌了神,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生石灰的量太小了,倒进水中后没有产生她想要的效果,所产生的石灰浆十分稀薄。

阳宝闻言抱怨道:“小娘子,能买到这一小包,就很了不起了,除非衙门批准了谁家盖屋,我还能给你多借一点去,不过这会儿功夫我给你上哪找去?”

“盖个屋还要衙门批准?”

苏杨儿显是没料到城市规划在此时就已经有了,而且就目前来讲,她未经允许在这里私自生产肥皂团,也是违法的,只是古代执行力没有那么强,小批量的实验不会拿她怎样就是了。

此时猪油已经完全化开了,阳宝连忙收声,起身搅拌开来,其实眼下他也感觉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做法还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也只是陪苏杨儿玩罢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杨儿望着石灰浆陷入沉思,因为她少了一样东西,小苏打。

小苏打投入石灰浆中会产生氢氧化钠,也就是火碱,这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可食用小苏打是烘化产物,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它的主要成份是碳酸氢钠,即后世用来发面的苏打粉,想要制作它,必须往碳酸钠里通过量二氧化碳得到碳酸氢钠,这也就意味着电解与气体采取。

无论是哪项技术,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研发前置技术。

后世小说在这个阶段往往一笔带过,要么莫名其妙就有了苏打粉,要么就是用含有碳酸钾的土料来代替,这在原理上是行不通的,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把草木灰泡在坛子里,你对着竹管吹气!”

“吹气?”阳宝闻言怔住了。

小玲担忧道:“小娘子,算了吧,那么脏。”

“快吹!”

阳宝拗不过苏杨儿,只好鼓起勇气,横抱着坛子吹了一口,顿时喝了一口灰水。

他大惊之下涨红了脸,又给怼了回去。

这时苏杨儿忙道:“把它们倒进石灰水里!”

阳宝如获大赦,连忙挪开嘴,草木灰水沿竹管流入石灰水盆中。

在苏杨儿期待的目光下,果不其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我…”苏杨儿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她已经开始失去了理智。

她的这些做法显然是违背化学常识的,可她依然不服气。

“把它们全部倒进油锅里去!”

到了这一步,阳宝在她的一通乱指挥下,手忙脚乱,将灰水投入锅里。

“把胭脂连盒也给我丢进去!”

“啪。”胭脂盒应声而入,阳宝已经无可奈何了。

却见油锅开始沸腾,原本清澈黄亮的的猪油在这一堆阿杂物的投入下,变成了一锅黑不溜秋的恶心黏物,而且由于火势太大的缘故,竟隐隐有四溅的趋势。

阳宝见状连忙冲上前,将火熄灭回首道:“小娘子,算了吧…”

苏杨儿此时已隐带哭腔道:“怎么会这样…”

肥皂这个被无数穿越大佬随随便便造出来的神器,到她这里全变成了一锅浆糊。

小玲虽然一直疑惑苏杨儿为什么想做着这种东西,但见她要哭,立即有些心疼起来,道:“小娘子,我们回去吧,屋子应该快收拾好了…”

苏杨儿强忍住委屈,对阳宝道:“把它倒了,我饿了,做饭!”

可笑她还准备了盐卤,想做油蜡呢,却连肥皂也造不出来。

当下她拉着小玲愤愤离去,只留阳宝等人在厨房中面面相觑。

……

“小娘子,您别不高兴了,不就是解闷玩么?”

路上小玲安慰着苏杨儿,尽管她不知道苏杨儿为何忽然想做肥皂团,也不清楚她究竟从哪听来的这个方子,但在她想来苏杨儿只是解闷罢了。

她却不知这对苏杨儿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苏杨儿强忍悲意道:“我没事,小玲,你待会儿问问阳宝,那些东西花了多少钱,让王伯给他。”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自己的化学知识大抵是正确的。

可自己却无法像小说中的穿越大佬们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发明创造。

后世小说主角三言两语的成功,对她而言却是一团浆糊而已。

显然,她活在一个赤裸裸的无情现实中。

原材料替代大法,煮出来不过是一堆浆糊而已。

“我没有设备,也造不出来设备,也不会造…”

苏杨儿似乎从发财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可却又不死心。

可是像她这样一个即缺乏动手能力,又缺乏时代知识的假女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史上最失败发明家(下)

“想我堂堂穿越者,竟然就造出这种破烂来!”

“我这穿的还有什么意思,还是再死一次算了!”

苏杨儿出师不利,糟糕心情,可想而知,她兀自气恼,同小玲回到屋内。

此时眼看便到了日落时分,王伯早已率众人将各处房屋清扫了出来,岳母一家入住客厢,其余家具钱箱归置妥善,只有杂草丛生的大院还未整理。

而苏杨儿闺房内除了新床与妆架外,其余如旧,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玲了。

她将苏翁所赠的那块丹霞石摆在新妆架上,本就心情不佳的苏杨儿见到这造型怪异的石头,不由嚷道:“把这破玩意儿丢到外面去!”

小玲惊讶道:“可这是…”

“我让你丢出去,你就丢出去!”

苏杨儿埋怨自己的无能,迁怒于周围一切事物,以前的苏阳也是这样,一个性格很差的男人,他总会为了一些小事焦头烂额,变得冲动盲目,甚至不可理喻。

好在苏阳没有摔东西的习惯,否则这会儿她肯定要将眼前的物事统统摔碎不可。

小玲不知她为何好端端地发这么大的脾气,倘若是为了适才那场解闷的制皂团失败而动怒,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可又不敢顶撞她。

当下小玲将石头藏在身后,面含委屈走了出去。

谁知她刚一出门,只走出几步便迎面撞上了王伯,老王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皱了眉头问道:“慌慌张张的,要上哪儿去?”

小玲见到这一家之长,委屈顿时有了宣泄口,不禁眼眶一红道:“小娘子她,非让我把翁翁送的这块石头给丢出去…”

“丢出去?”王伯闻言顿时面色一变,勃然大怒道:“反了她了!”

老王虽只是一个外姓老奴,却也是苏家实际上的一家之主,苏姓于他,无异己姓,苏翁乃苏家在世辈分最尊之人,苏杨儿喊他一声老祖宗都不为过,何况自晌午一事后,老王对苏翁更加敬重,此时自然怒不可遏。

“老爷,你女儿变卖家产尚可忍,使些性子尚可忍,可若再如此纵容下去,她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今日老奴只好代您管教管教她了!”

可正当他怒气冲冲走到半路上时,却又忽然想起了苏翁那番勿与人争的话来。

当下他的怒气便消了一半,走出两步,又消了一半,竟然又返回小玲身边来。

“小玲,石头给伯伯,你先去厨下看一看,这个阳宝也真是,净陪娘子胡闹。”

小玲本就想阻拦王伯,生怕他与苏杨儿起了争执,此时见他气又忽然消了,而且他似乎已经得知了自己等人下午所干的事情,但想来也是,那么大的猪油味,被发现也是迟早的。

当下她连忙将石头递交给老王,依言匆匆离去。

老王将石头收入大袖中,望了一眼苏杨儿的房门,尽量压抑住心中的不悦,上前敲门道:“小娘子,老奴有事要与你商议。”

他话音一落,便听到屋内苏杨儿兀自生气的声音:“我乏了,明天再说吧!”

老王闻音摇头笑了笑,道:“杨儿,伯伯有好玩意儿送给你。”

这如同安抚顽童的伎俩,没想到真的起了效果。

“好玩意儿?”本在气头上的苏杨儿听到这话,立即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可当见老王竟两手空空站在门前,她又气不打一处来,道:“王伯,我累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罢她便想关门,她眼下除了自怨自艾外,什么事都不想做。

不料这时老王却从怀里取出一团布帕来,他将布帕打开道:“你瞧,这是咱家杨儿制的好宝贝,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却见帕里包裹的竟是一团黑黄交加,散发着一股怪味的油膏,苏杨儿不由怔了一下。

“这不是…”

她认出来这是下午自己的“得意作品”,看着这团说不清到底是肥皂还是锅巴的油脂,苏杨儿的气恼登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脑羞愧,恨不得一死了之。

她不知道老王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但见他不像是要责备自己的样子,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道:“王伯,我…我这只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好啊,你爹爹小时候也爱闹着玩,他去瓷厂里火窑里,见人家烧瓷挠器,他回家也和伯伯捏泥玩,这才有了后来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苏杨儿浮躁的心仿佛忽然间平静了下来。

老王在苏阳眼中,不过是个“低级文明”中的奴仆土著罢了。

可她却不知,在老王眼中,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这时老王将那团布帕,交到她手中,道:“杨儿,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外面瞧瞧么,等过一两日家里都收拾好了,伯伯便带你出去好好转一转,你想去哪儿,伯伯就带你去那儿。”

“妈耶,这老头转性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苏杨儿闻言无疑十分激动,如今她发明创造初步宣告失败,但发国难财的想法还在,本就想寻个机会探明情况,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相信老王忽然变得这么“好心”。

果然正当她惊疑不定时,只见老王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块丹霞石,道:“不过你得答应伯伯一件事情,好好保管你三叔祖送你的这块石头,这是他老人家一番心意。”

见到这块本该被小玲丢掉的石头,苏杨儿心下恍然大悟。

当下她便将石头夺了过来,满口答应道:“好,那伯伯说话算话!”

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件小事,而且她从未把这些人当成过家人。

可老王却无比正色道:“杨儿,伯伯自然会说话算话,但你也要说话算话,你要知道你三叔祖可是你苏家在世的老祖宗,他老人家百年与世无争,你应该敬他,重他,切不可再…”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管的!”

苏杨儿根本无心听这些话,在她看来苏翁年纪再大,与她再亲近,那也和她无关。

包括老王,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也只是利用价值极大的“员工”而已。

当下她将老王推攘了几步,打发道:“您快去歇着吧!”

见苏杨儿如一个欢呼雀跃的孩子,老王无可奈何一笑,只好就此离去。

而苏杨儿回到房内,却将那造型怪异的丹霞石,随手丢到妆架上。

她显然只把老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敷衍了事罢了。

只望着自己手中的“得意作品”,喃喃自语道:“再差的东西,那也该有个价格吧?”

第四十五章 陆家得子名陆游(上)

未了临夜,苏杨儿照例如浴就寝,她倒也不认生,换了新地方也能很快睡去。

只是小玲因她傍晚乱发脾气,还是有些怕她,不如往常亲密,刻意靠着床沿。

这苏家一行千里迢迢至此,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小小山城,皓月当空。

正是夜深人静时,苏家上下各个满怀疲倦,皆安歇下。

不同于苏家清冷,这时宜兴县府后衙内,正值热闹之际。

当地知县陆宰正于起居处摆下宴来,会请远道而来贺他得子的远房亲戚,需知陆宰生活俭朴,不尚奢靡,是以桌上虽只摆有鲜鱼一尾、时蔬两碟、蒸山药一碗、温酒一壶,如此三菜一汤,于他而言已是极富诚意,纵使上官来了,他至多也只能摆出这些来。

此时席间除陆宰外,还坐有一名中年女子与一名青年郎君。

那中年女子身材丰满,举止落落大方,但相貌却无可称道之处,此女正是陆宰的夫人唐氏;这陆夫人刚刚产子,不便与青年郎君久聚,只谈了两句话,便在丈夫的劝说下返回寝处歇息。

而那青年郎君,相貌英俊,他见陆夫人要走,连忙起身,目送她离去,才敢坐下。

此人赫然是先行一步,抵达宜兴的陆靖元。

可不知为何,他这会儿才得以见到这位老来得子的伯父。

只听陆宰道:“衙下公务繁忙,怠慢了贤侄了。”

闻他寒暄,陆靖元应道:“伯父为一方父母,勤政爱民,实为宜兴之福。”

此时他一改与面对苏杨儿时的死皮赖脸,倒还真有了些世子风范。

只是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想道:“你一小县衙哪来这么多公务?”

陆宰仿佛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来,笑道:“那令尊近来可好?”

陆靖元听到这话,却不由皱了眉头道:“原本很好,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了…”

陆宰跟着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陆靖元怅然若失道:“侄儿在路上听闻我军遭辽寇伏击大败,前线战事胶着。”

陆宰点头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莫非老将军也在军中?”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侄儿走时爹爹尚处家中,但不知他老人家此时身在何处。”

“原来如此。”陆宰听了,沉吟道:“贤侄毋须忧饶,既然你临走时,将军尚处家中,那这十数日功夫,即使昼夜行军,也不至深入辽地,何况为今胡辽势垂,纵使一时侥幸得胜,那也断无能伤我军中大将。”

听他一口一个老将军,好似两人并非沾亲带故,只是恰巧同姓一般疏远。

陆靖元听了竟也不以为意,因为他们两家本就是远亲,只是有同一曾高祖罢了。

陆宰高祖陆轸,是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间的进士,而陆靖元的高祖陆琦,是其兄弟。

陆轸这一支世代从文,而陆琦这一支三世经武,到了陆靖元与陆宰已无血缘可言。

就这份亲戚关系,论起来,比苏杨儿与苏翁还要远。

而且陆宰原本久不出士,直至近年才肯接受提举,添为淮西提举常平,专管粮运。

陆父这才想起,自己家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亲戚。

可惜的是陆宰出士不久后,便受人牵连,被贬至宜兴做了这小城知县。

不过陆靖元知道此人在朝中深受某几位大人物的器重,料不久后便又会官复原职。

是以当听他分析起自己父亲的处境时,还是心下稍安,道:“伯父,有你这番话,侄儿凭端安心了许多,对了,还有一物爹爹托我赠给您,以贺您喜得贵子。”

边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团由油布包裹的物事来,这包裹四四方方,看不出里面包的是什么,陆宰见了,径直说道:“不妥,贤侄你能来,即表拳拳心意,我又岂能收受老将军之物,贤侄请收回吧。”

这陆宰倒是个清流人物,陆靖元见了笑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是我爹爹从敌军藏邬中缴获得来的辽本,爹爹他听说您喜欢藏书,特着我交送于您,聊表心意。”

“辽本?”陆宰闻言眼前一亮,他是喜欢藏书不假,而且还是有名的嗜书如命。

但书在宋时可是精贵物,虽已有了活字印刷,但纸张昂贵的局面不减当年。

陆宰虽然一时见猎心喜,但心下又可笑这人情冷暖,他未出士前,可不见陆父如此殷勤,这会儿反倒又是贺喜,又是赠书的。

当下便欲再行拒绝,宋儒就是他这样,固执而又倔强。

可陆靖元这时却又说道:“伯父,说来惭愧,小侄尊上三世经武,为今小侄亦想入士,可惜才疏学浅,家父命我拜访您时,需得向您认真讨教,他还说只要能得您一分学问,小侄此生便受用无穷了。”

他这张能将苏杨儿说的哑口无言的嘴,倒还真不是盖的,有的没的,都往外说。

听他这一顿马屁拍下来,陆宰也被他说的有些心痒难耐起来。

“想这将军三世,满门屠夫,今日竟想栽培一名士子出来,高祖侞唔,倒也欣慰。”

一念及此,当下他便问道:“那这辽本上载何物?”

陆靖元摇头道:“家父吩咐,在妥善送到伯父手中前,不准拆封查看,更何况小侄不通辽文,实不知书上写的是什么,连书的样子都没见过。”

听他这么说,陆宰无疑更加心动起来,可还是犹豫不决,他若收了,那这门亲可就真的认下了,纵然说同姓既有缘,不亲也是亲,可他实在不想和这满门屠夫的远亲深交。

此时陆靖元蛊惑道:“伯父,您快拆开来看看吧,小侄也想看看究竟是何等奇书?”

辽本多为译本,与宋本的最大区别便是,辽本多注,注即为古时文人阅完所写。

批注的作用千奇百怪,有的是对原文的个人理解,有的是对译文的补充。

在信息交流不发达的古代,互相传注,也是文人间的一种交流方式。

但也正因如此,辽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禁止在宋境流通,不过近十数年时令日乏,辽灭业已成定数,这项法令不需多久,也就自废了。

陆宰藏书万卷,通契丹语,虽无进士身,在士林中却极富盛名,是以才能被举贤入士。

但是他藏书中的辽本也是极其匮乏的,而且能被辽人藏入邬中的必不普通。

当下他在陆靖元的蛊惑下,思趁良久,终忍不出伸手去拆那包裹。

陆靖元见状暗露一丝得逞微笑,只要陆宰把书拆开了,那两家的亲戚也就认定了。

此行他说是来拜访,倒不如说是来攀关系,别瞧陆宰这会儿贬为一个小小知县,但只要有器重他的那几位大人物在,此人飞黄腾达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就在陆宰手业已摸到包裹之际,一名侍女却传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老爷,夫人让我把小郎君抱来,给世子瞧一瞧…”

第四十六章 陆家得子名陆游(下)

此间话音一落,便见有一怀抱襁褓的侍女走入屋内,陆宰动作为之一滞。

陆靖元见状,不禁暗骂道:“来的真不是时候!”

陆宰接过襁褓,对他笑道:“贤侄,还是你伯母知礼,快来瞧瞧咱家游儿。”

陆靖元应声起身,陆宰掀开襁褓一角,却见襁褓中正裹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小娃儿。

这小娃儿尚未满月,小脸皱巴巴的,在襁褓中缩成一团,活像是个小老头儿。

看见娃娃这丑模样,陆靖元不由一怔,心想:“原来人小时候就长这模样。”

他在家中是个独苗,下无兄弟姐妹,其他人家的新生儿又不肯轻易示人。

是以这他长这么大,还是首次见到初生婴儿,倒也有些好奇起来。

这时陆宰将襁褓递给他道:“靖元,将来游儿也是要喊你一声世兄的,你也过来好好抱一抱他,你我两家四代相望,知亲知故,日后谈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下大喜,看来陆宰已经认下他这亲戚了,当下将襁褓小心接过。

当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后,他又问道:“伯父,您适才说他叫游儿?”

陆宰抚须笑道:“正是,我与你伯母皆甚喜淮海居士妙作,是以取其少游雅号,按一游字,名为陆游,望他日后能圆父母心意,如先贤般纵游四海,随心所欲。”

官家名宿子弟,生来便有大号,不会像狗伢儿一般起个怕养不活的农家怪名。

而陆靖元听了又默念了一遍:“陆游…”

他望着怀中的陆游,同时心下暗暗想道:“杨儿见了你,想必会喜欢你。”

他痴缠了苏杨儿一路,倒也没白跟,他发现了苏杨儿一个“怪癖”。

那便是苏杨儿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因为她时常会给狗伢儿点心、糖果,路上还会命老王买些小玩具给他;这在陆靖元眼中,自然是“良妻慈母”的形象,更令他感到心动。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疑惑问道:“伯父,那这淮海居士又是何人?”

陆宰应声道:“哦,这淮海居士,他是…”

他话只一出口,却又戛然而止,转念改口道:“此人生凭,说来话长,贤侄此来,且在我这多住几日,今夜不早了,待来日我再与贤侄细细讲来。”

说罢,他吩咐侍女道:“将小郎君送回去吧。”

陆靖元见状自感好奇,可陆宰不说,又不好多问,只能将襁褓递还给侍女。

而陆宰不肯对他详述淮海居士其人,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淮海居士,原名秦观,乃是宋神宗年间太学博士,与苏轼、王安石等人交好。

苏轼这个名字在此时可是个忌讳,与他有关之事,有关之人能少提则少提为妙。

而且他知道年初太宰王黼,可刚因此事遭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焚书自悔。

听说近来京中康王赵构等人又死咬着此事不放,正是人人自危的节骨眼上。

当下陆宰不动声色道:“贤侄,我们还是先瞧一瞧,你爹爹究竟寻来了何等奇书吧。”

他既然已经认下了陆靖元这个亲戚,这辽本他自然也要收的。

陆宰一边拆封油纸,一边暗暗想道:“想那陆伯彦久经沙场,五十年来,有三十年于辽地厮杀,于契丹胡语之熟悉,当朝百官鲜有能出其左右,他取来送礼的书,定为善本。”

陆伯彦是陆父的大号,历任转运、监军、平谷三使,正职四品武官。

需知北宋末年武将升任千难万阻,正职四品武官在军中已属大将之流。

陆靖元这时也好奇的坐了下来,他也想知道自己父亲交自己妥善保管的是何奇书。

当陆宰将油纸层层拆开后,搬来灯台,却见里面这厚厚一层包裹的竟只有一本书。

但见此书张页泛黄,竟是拿线订成,显是有了些许年头,再看线头外翻,这说明不久前便曾有人仔细翻阅过,而且那阅书之人对此书爱不释手,于一页翻阅了不止一次。

书是陆父缴获得来的,他事先看过,并不奇怪。

“是古籍么?”陆宰见此书卷首无字,像是临时装订而成的手稿。

当下他小心翼翼翻开一页,当见到几行密密麻麻的契丹小字后,忽然目光一变。

陆靖元也好奇张望过来,可他看不懂上面的字,只问道:“伯父,这是什么书?”

陆宰起初不答他,默不作声翻了两页,将书合上后才回应道:“哦,这是论语。”

“论语?”陆靖元闻言不由皱了眉头,论语不过是孩童启蒙之物,没想到自己父亲如此小心交代,竟然就送来一本论语。

当下他不禁有些忐忑问道:“那伯父您可喜欢?”

陆宰道:“当然喜欢,这论语可是圣人之言,将来作为游儿启蒙之物甚佳。”

陆靖元暗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只要伯父您喜欢便好。”

陆宰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已为贤侄备好了房间,你先去歇下吧。”

陆靖元闻言却望了一眼桌上吃剩下的两块山药,暗咽了一口吐沫,他光顾着说话,可没吃饱,但这种事又不能直言,当下他灵机一动道:“伯父,您瞧墙上是不是有只壁虎?”

“壁虎?”陆宰闻言回头望去。

陆靖元则趁机抓起那两块山药,藏入袖中,道:“哦,是看错了,那侄儿告退了。”

陆宰见状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在他走后,却又连忙将书取了出来。

“三苏禁籍,还是辽本,竟有辽相手注,陆伯彦啊陆伯彦,你可是好大的本事啊。”

他借着昏暗灯光,接连读了数页,却是入迷,但眉头始终紧皱着。

原来,这本无题线稿根本就不是什么《论语》,而是辽人所译的三苏文籍。

契丹人自立朝建礼以来,汉化程度极高,在宋境受欢迎的佳作在辽境同样受欢迎。

“此物易惹杀身之祸,还是毁掉为好…”

陆宰对此书显然也极为喜爱,可看了几页后,还是将灯罩取下,打算毁掉它。

可他忍痛将书递到烛座前时,又暗暗想道:“陆伯彦将此书赠我,无非是想投我所好,我为今既已收下,再就此毁掉,同朝为官难免相见,他日后问起,我又该如何答他?”

念及此处,他又将书缓缓收了回来,心想:“我若不学那王黼四处与人炫耀,又能有何祸事,就此凭白毁掉了此书,实是暴殄天物。”

当下,他将书默默收入怀中,一声不吭向书房走去…

第四十七章 生噩梦遇假瞎子(上)

县府内陆宰私藏禁书无人知,就连送书的陆靖元也被瞒了过去。

夜色下宜兴四隅,正是冬日天干物燥时,俱也安静。

所谓四隅,即县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苏氏祖宅即在东隅延祥坊内。

这江南孤城不比京畿之地,夜深时全城即陷入宵禁中的死寂。

需知此时宋庭已允许地方开设夜市,可宜兴县不仅没有夜市,而且还在严格执行宵禁制度,但这并非是陆宰所为,而是此地乡绅自治的功劳,他上任前此地甚至不允许店铺大门正对大街,这完全就是照唐制在运转。

宜兴孤立日久,陆宰上任后,改变了一些规矩,可对于宵禁,他也无能为力,一是此时宜兴县城人口不过万余,繁华程度实不足以开设夜市;二是此地治安,数百年来靠宵禁维系,他小小县衙也没有那么多人手来应对开禁后可能发生的治安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县城的布局结构十分单一,如汴京等大城市,几经翻建,已经形成了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城市格局,而宜兴却是坊市分开,这样固然便于管理,但对地方经济发展不利,因为住的偏僻的百姓,要跑很远才能入市买卖。

这几个问题并非陆宰一任知县能够解决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些简单的“城市规划”,以为后来人留下好一些的基础,如此便算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了。

是以这古代的地方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无论任何时代,政绩都是从发展中得来的;由此也可见,此时南北地区发展之极端不平衡,江南地区实为官员被贬荒凉地。

……

如此一夜无话,直至天光乍亮时,苏府才有了动静。

天濛濛亮,小二一家便在王伯的带领下走出府去,竟连岳母与岳妻也跟着去了。

原来他们这一家人是要出去找房子,置房对一个家庭来讲在任何时候都是件大事,可是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能求助于老王。

但老王也有些年头没回来了,一时半会也不知到哪儿能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所。

而且他知道这岳氏家境贫困,全家积蓄能有100余贯钱就很了不起了,肯花100贯在这宜兴县里买房倒也不是买不到,只是得花点功夫,仔细寻找才行。

说不得,这便需要一整日功夫才能寻到,是以几人起了个大早。

“老哥哥,这躺又辛苦你了,待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寄回家用来,请你好好吃顿酒。”路上,岳母同老王搭起话来,她是个死硬的老太太,自然不肯寄人篱下,就连求人办事,也不肯落了面子。

“岳大婶,你客气了,咱们两家打一路来,就是缘分,往后还得互相照应。”

老王似乎已十分清楚岳母脾性,知道与她打交道,就得凡事顺着她来。

可这时岳妻却插进话来,嘲笑道:“等那没出息的玩意寄钱回来,咱家早就饿死了!”

小二皱了眉头道:“嫂嫂,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呢?”

眼看一家人又要起了争执,老王插科打诨道:“小二,你母亲腿脚不利索,你好好扶着她,前面要过桥了,我记得这桥后面有户人家绝了烟火,想必是空的。”

他一边说着,心里却暗暗叹道:“唉,当真是家贫万事哀。”

……

而就在此时,尚在屋中熟睡的苏杨儿却忽然发起阵阵冷汗来。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她将自己吓唬了个通透,此刻又生出怪梦来。

“这小骚蹄子发起浪来,模样真贱!”

梦里,她被绑缚在床上,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围绕在她身旁淫笑。

“杨儿,我让你侍候我一人你不肯,现在有这么多人要一起来干你!”

这时,陆靖元的身影也出现在那群男人中,同样火热淫邪的望着她。

说着,他同那群男人一起七手八脚来撕苏杨儿衣裙,可她却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呜咽挣扎,眼看这些人便要将她扒光时,小玲与老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王道:“小娘子,你看看你,这就是你不守妇道的下场!”

小玲道:“小娘子,你还敢对我乱发脾气么?”

两人站在那群男人的身后,声音冰冷的嘲笑着她,看模样…就像死人!

“我再也不敢了!”

扭曲的梦境就此而止,苏杨儿气喘吁吁,惊坐而起。

身旁小玲也登时被惊醒,揉着眼睛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苏杨儿闻音惊魂未定的望向她,当看清小玲担忧的表情后,慌忙拉住她的手,道:“小玲,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发脾气了,你不要生气了!”

“生气?”小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杨儿茫然点了点头,那何止是噩梦,那根本就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恐惧。

苏阳变成女人后,最害怕什么?

那无非是被男人“**”,一回忆起梦中的场景她便不寒而栗。

当下她努力甩开这些胡思乱想,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不由问道:“小玲,你真的不生我气了么?”

小玲摇了摇头道:“小娘子,我又哪敢生您的气。”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下稍安,经此一梦,她倒也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而且针对老王对自己的束缚,也不能激进抵抗,还得徐徐图之,一点点消磨才行。

而且老王此时对待她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变化,最起码一路走来,她已经能随意得见家中男丁了,这相比在汤阴时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否则梦境一旦成真,自己可就真的众叛亲离了。

当下她同小玲一道更衣洗漱,二人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闺蜜”关系。

而正当小玲帮她梳头,有说有笑之际,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玲上前将门打开,却见竟是狗伢儿站在门前。

见到是他,小玲不由微微一笑,正想俯身同他问话,狗伢儿却径直绕过了她,欢快跑到了苏杨儿身后,拉扯了一下她的长发,道:“姐姐,婆婆她们出去了,你还有点心么?”

苏杨儿吃痛,有些恼怒,回首便想要教训狗伢儿。

可当看到他肉嘟嘟的小脸,却又心软了。

“这孩子还真不傻。”苏杨儿冲他微微一笑,道:“小玲,拿些点心给他。”

她知道今日岳母等人要外出寻房,但没想到狗伢儿竟会趁机来向自己索要点心。

她与小玲平日食量不大,但零嘴颇多,每日阳宝都会做一些,是以点心是常备的。

小玲应声取来几只糖饼,狗伢儿抢也似的夺到手中,低头便咬了起来。

苏杨儿见状眼底含笑,苏阳是很喜欢孩子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师范专业。

因为孩子很单纯,苏阳有时也像个大孩子,自私又任性。

苏杨儿正看着狗伢儿狼吞虎咽时,却又发现了一点不对。

她发现狗伢儿拿糖饼的姿势十分别扭,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臂却搭垂在身下。

而且他平时虽然吃相也不好看,但也绝不止于像现在这样狼吞虎咽。

当下她不由问道:“狗伢儿,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姐姐看看。”

狗伢儿三两下将手中糖饼塞到口中,却将手臂往后缩了缩,道:“谢谢姐姐。”

苏杨儿发现了他的古怪,正想再问,狗伢儿却笑着跑了出去。

“这孩子不大对劲…”苏杨儿向小玲问道:“小玲,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正想关门地小玲闻言疑惑望向已跑入院中去的狗伢儿。

苏杨儿黛眉微蹙,当下走出屋外,想要喊回狗伢儿问个清楚。

可她刚走入院中,却见洞开的大门外,有一手持木棍之人,敲打着门槛走了进来。

此人入院,便喊道:“有人在家么,我是个迷路的瞎子,有人在家么?”

第四十八章 生噩梦遇假瞎子(下)

“瞎子?”苏杨儿停身望向那入门之人,正于院中除草的几名小厮也停下动作。

却见来人竟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着靑衫趁白裳,衣袂飘飘,腰间系一挂长命玉锁,倒有些士子风流象,可他一双朗目明明炯炯有神,却偏偏称自己是一个迷了路的瞎子,用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来回敲打着地面。

苏杨儿见到这盲郎君模样,心下陡然生疑:“哪有这样的瞎子?”

见他二话不说,便往回廊走,几名小厮立即拦住了他。

其中一人毫不客气道:“瞎子,这里不是你家,快出去吧!”

盲郎君道:“这位大哥,那你能告诉我这是何地么,晚生与家人走散了。”

他说话时,眸子似是不经意瞥向廊下苏杨儿,可只过了一眼便又瞥向别处。

苏杨儿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心生戒备道:“你闯进我家了,把他送出去!”

众人受命将他推攘而出,那盲郎君也不抵抗,只是假装无意的又看了苏杨儿两眼。

“你出去跟着他,他若走远了,你就回来,没走远,你就躲起来。”

这时苏杨儿又唤来一人吩咐,此人连忙点了点头,依言跟出府外。

当他探出头时,却发现那盲郎君已经到了巷口,当下他悄悄跟了上去。

而那盲郎君到了巷口后,往左走去,小厮几步跟上,稍一探头,却是一惊。

只见此刻自家院外墙角下,正站着一伙儿年轻男子,竟有十余名之多,他们见那盲郎君现身,便立即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向他询问起来。

“千易,如何,你见到那苏娘子了吗?”

“千易,你快说说,哎呀,你还拿着那破棍作甚?”

“你快说呀,那小娘子是不是如刘兄等人说的一般美貌?”

“千易,你不是真瞎了吧,你快说呀?”

此刻那盲郎君将木棍丢到一旁,又哪有半分瞎子模样,可他环视一周,却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如何去描述苏杨儿的相貌,片刻后才沉吟道:“见是见到了…”

“那你倒是快说呀!”

在众人的催促声下,盲郎君吞吞吐吐道:“确是佳人,可我不知该如何对你们说。”

听到这话,有人灵机一动道:“你不是会画么,你回去把她画下来!”

“对,走,我倒想看看是何等美人,值得刘志他们如此吹嘘。”

边说着,众人便拉扯着盲郎君要走,他连忙将众人甩开,道:“我只匆匆瞧了她两眼,又怎能将她画下来呢,更何况我也不会画仕女图,再说了我和她…”

他话未说完,有人急了,道:“你这不是等同于没看么,你再去看一遍!”

见众人又将那根木棍塞回盲郎君手中,将他再次推了出来,巷角小厮连忙抽身。

趁众人胶着之际,他慌忙跑回府中,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了苏杨儿。

苏杨儿听罢,心下冷笑:“好呀,狗仔队这么快就寻上门来了。”

放在以前,苏杨儿断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因为她很理解这些男性同胞的心情。

苏阳也和他们一般想法:“女人生的美貌,就是给男人看的,不然毫无意义。”

可是她刚因昨夜一场噩梦,正值心情忧郁之际,这些人便撞在了枪口上。

当下她命众人将大门阖上,又命他们打来几盆水,走到墙角下。

苏杨儿目测这里差不多就是外面那伙人所站的位置,一声令下道:“泼!”

苏宅院墙高大,众人轮圆了胳膊,才将一盆盆水泼出墙外。

小玲起初不解其意,直至听到墙外传来阵阵惊呼声,才恍然大悟。

“怎么下雨了!”

“哎呦!快跑啊!”

听到这些声音,小玲等人不禁齐齐笑出声来,苏杨儿也跟着大笑起来。

同时她又不由暗暗想道:“早知道把昨天那锅垃圾也留下来泼他们了。”

一想起自己的失败发明,她又不禁悲从中来,酒窝点点收回。

“小玲,走,我们去瞧一瞧狗伢儿。”

此时院中没有那孩子的身影,想必是一早跑回屋里去了。

当下她拉过小玲,向岳母等人所居的房间走去,可她方才走出几步远,又忽闻大门咚咚作响起来,二人闻音止步,苏杨儿心下暗念:“还敢回来?”

“把这盆水给我。”

她从小厮手中借来尚未泼完的水盆,手持水盆,道:“我一会儿把水泼出去,你们就立即把门关上!”苏杨儿以为是那假瞎子一伙贼心不死,想要回来与自己理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面泼他们一身,也好绝了当地男同胞们的贼心。

可当小厮缓缓将门推开,苏杨儿眼看便要将水泼出去之际,她却忽然大吃一惊,连忙将盆收回,所谓覆水难收,她这一松一回,水虽没泼出去,脚下却丢了重心,轻盈身子连连往后仰倒。

辛好身后小玲见势不妙,及时将她扶住,苏杨儿站定这才得以看清门前站着的竟是陆靖元…

“你怎么来了?”

却见陆靖元挺立在门前,一手牵着一头驴子,另一只手却压着一年轻男子的脖颈,只见这年轻男子青衫白裳,赫然是适才那个假瞎子,此刻他被陆靖元如小鸡仔般掐压住脖颈,任他如何挣扎痛呼,都无法直起腰来。

“杨儿,我见这个人在你家门前鬼鬼祟祟,便把他擒了下来,你识得他么?”

他见苏杨儿不答,便将手中缰绳递给一旁小厮,向那假盲郎喝问道:“说,你是谁,有何目的!”

假盲郎出声求饶道:“壮士…晚生的腰…腰快断了!”

“晚生…也是受人所托,并…并无恶意,求壮士高抬贵手!”

“哪来这么多废话!”陆靖元闻言反而手下一沉,让假盲郎的腰又弯了几分。

那假盲郎立刻无意识挣扎呼痛道:“疼!疼!疼!”

可他不过一介书生,任他如何挣扎抵抗,在陆靖元手中始终如想捏圆就捏圆,想捏扁就捏扁的玩具一般不堪一击。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心下暗笑,可当看到陆靖元横皱的剑眉后,却又心生厌恶:“昨夜那场噩梦,这家伙可是主角之一,这才不到两天又跑回来了!”

陆靖元竟能化身为其梦魇,可见苏杨儿对其心中恐惧程度。

当下她又望了望那已经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涨红了脸的假盲郎,心生一计。

“陆靖元!你快放开他,他是我朋友!”

第四十九章 拒提亲赠玉钗头(上)

“朋友?”陆靖元闻言手下劲道稍缓,假盲郎得以喘息,忙脱开身来。

他被压的久了,一时气血上涌,双目发聩,頓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起来。

这时苏杨儿竟上前搀扶他,道:“董郎,你没事吧?”

“董郎?”假盲郎闻言一怔,疑惑道:“小娘子,晚生不姓…”

他话刚一出口,苏杨儿便打断道:“董郎,你脖子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边说着,苏杨儿身子竟贴了上去,双手搭向他衣襟;一时间假盲郎鼻间均是她身上幽香,虽茫然不知所措,却又不舍得躲开,呆呆盯着苏杨儿,直任她越靠越近。

陆靖元见到这一幕,不由目光一变,刚想说话,却又发现了那假盲郎表情古怪。

“杨儿来宜兴才第二日,哪来的朋友?”

此念一落,陆靖元冷笑一声,道:“董兄是吧,适才陆某多有得罪。”

说罢,他又问道:“不知董兄是何时结识小娘子,为何以前没有听说过董兄?”

见他竟不动怒,苏杨儿心下一惊,不待那假盲郎说话,抢先答道:“陆靖元,你打伤了我朋友,你还敢呆在这里!”

这时那假盲郎也回过神来,他恼恨陆靖元适才虐待,当下也不管那么多,躲到苏杨儿身后跟着骂道:“对!暴徒,你无礼伤人,你再不走,我…我就抓你去告官!”

“告官?”陆靖元嘿声道:“好啊,我们告官去!”

话音一落,陆靖元一个跨步,璇身绕过苏杨儿,大手一探,竟又将假盲郎抓了个正着。

那假盲郎登时骇然失色,万没料到陆靖元竟然如此迅捷,只数息功夫自己竟又落入了他手里,当下心思飞转,道:“壮士…我和这位小娘子并不相识,只是路过。”

“路过?”陆靖元冷笑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苏杨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出声道:“陆靖元,你快放了他!”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董兄既然想告官,那我得还他个公道。”

“董兄,你说是吧?”

假盲郎此刻也看出来陆靖元与苏杨儿关系复杂,却是有苦难言,他也不过是受那群狐朋狗友所迫,不得已扮起瞎子来探苏杨儿真容,不曾想眼下他们却跑了个没影。

“壮士,晚生一时口不择言,您便绕了在下吧。”

告官自然只是他一句用来恐吓的气话,衙门那种地方,寻常人去了不死也要扒层皮。

当下他又连声求饶道:“壮士,不,大侠,晚生再也不敢踏足此地半步了!”

见这卖相还不错的假盲郎竟然如此没有骨气,苏杨儿登时气不打一出来,她原本是想借他激走陆靖元,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显然这个并不高明的心思被对方瞬间识破了。

而陆靖元听到这话,却望了一眼门外,心想:“伯母差不多也快到了,不陪她闹了。”

当下他将那假盲郎一掌推到门外,道:“快滚!”

假盲郎受他一掌,退到门外时跌了一跤,爬起身后慌不择路离去。

见到他如此狼狈逃窜,苏杨儿心下暗骂道:“还读书人呢,一点骨气没有!”

陆靖元这时却望向她,道:“杨儿,以后不要再与我这样调皮了,你知道适才那个书生有何居心?”

苏杨儿闻言,心下腹诽:“那这话恐怕得问你自己了。”

当着苏府众人的面,她也不好和陆靖元径直撕破脸皮,当下只板起脸道:“驴子你也还了,我朋友你也打了,陆靖元,你可以走了。”

“小玲,我们去瞧狗伢儿。”

被几经耽搁,她心里始终惦记着狗伢儿,那孩子太古怪了。

她说着便想拉小玲走,陆靖元却阻住了她的去路,道:“杨儿,待会儿我伯母要来看你。”

“你伯母?”苏杨儿闻言一怔,不由问道:“她来做什么?”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来了你就知道了。”

言毕,他又说道:“杨儿,你如何待我都没关系,但待会儿你切不可冲撞了我伯母,她出身…”

他话音未落,苏杨儿便冷声打断道:“陆靖元,这里是我家,我想见谁,不想见谁,都由我来决定,现在请你离开,至于你的家人,也恕不接待!”

陆靖元闻言,眸中恶光一闪而过,他终究是个男人,而且放漫惯了,苏杨儿不过区区孤女罢了,即使其父上有些名头,那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赴宜兴路上,他已经抛掉了很多所谓的体面与尊严,只为了搏她一笑。

这时忍无可忍道:“这次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你…”

苏杨儿与小玲也被他凶恶的样子吓了一跳,何曾见过他露出过这种嘴脸来。

这一幕同样落入了正在院中除草的众小厮眼中,他们始终注意着陆靖元的动向,可他们只是下人,这主人的事也只能看着,当见到事情不对,都悄悄直了直腰,以备不测。

苏杨儿同样心惊肉跳想道:“在梦里,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陆靖元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作为一个男人,苏阳再清楚不过,一个强奸犯是如何诞生的。

除了那种变态以外,就是陆靖元这种付出太多,却只感动了自己的单相思。

陆靖元同样发现了小厮们的小动作,当下对他们斥道:“看什么看,干你们的活!”

小玲壮起胆子往前走了走,想将苏杨儿挡在身后。

苏杨儿见状心下感动的同时,难得“爷们”了一把,反将小玲藏在身后。

有些害怕地对陆靖元道:“陆…陆靖元,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这是在私闯民宅。”

此刻陆靖元没心思和她扯这些有的没的,语气缓和道:“杨儿,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伯母她白跑一趟,念在我伴了你这么久的份上,你就见见她吧。”

见他气势软了下来,苏杨儿悄悄咽了口吐沫,心想:“这小子是有两下的,他若动用暴力,这里没人拦得住他,我还是先答应他为妙…”

她边想着,便要点头之际,却忽闻门外传来一声:“落轿!”

第五十章 拒提亲赠玉钗头(中)

一顶绿呢小轿应声落在巷中,苏杨儿循声望去,却见轿中人还未下来。

需知以人力代畜力这种做法,为宋时部分士人所不喜,苏父亦在其列,是以苏杨儿这还是首次见到轿子这种交通工具,不禁多看了那轿子两眼。

她见抬轿的只有两名脚夫,皆是苦劳力模样,皮肤黑黝黝的,显是平时就没少出力气,一落轿便拿系在腰间的布帕擦起汗来,不由心想:“这玩意儿坐起来好像还挺舒服的。”

对于没见过的东西,苏杨儿自然也想尝试一下,她可没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觉悟。

可此时轿中之人依然未出轿,陆靖元连忙迎出府外,在轿帷处同轿中人低声说道了两句,轿中人这才有了动静,回应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将此物拿给她吧。”

说着,轿中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将一只玉钗交给了陆靖元。

但见这支玉钗颜色透亮,钗体打磨光滑,钗头刻有一串纹路;造型虽然朴素简单,但看起来十分精致;再细瞧那钗头纹络,竟非人工制成,而是深潜在玉体中,可见这支玉钗所用的玉石原料价格不菲。

陆靖元手持此钗返回苏杨儿身旁,道:“杨儿,这是世母赠你的礼物。”

苏杨儿茫然接过那只玉钗,她是个假女人,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感觉。

小玲凑上前来,看到那支钗子,不由说道:“小娘子,这玉钗好漂亮。”

苏杨儿看不出好坏来,但金银玉石在她眼中都是宝物,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轿中人与她还未见面,便送自己如此贵重的礼物,她倒也不好再拒之不见。

当下她便对陆靖元问道:“你伯母她为何不进来?”

陆靖元答道:“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告知世母了,她说她不愿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想见她,那便先收下这支钗子,改日再来探望你。”

轿中人这招以退为进,正中苏杨儿软肋,她涉世不深,不知不觉中了套路。

“到底是长辈,就是和陆靖元这嚣张小子不一样,何况她一个女人出趟门也不容易,还送我见面礼,不管陆靖元想干什么,我都应该见一见人家才是。”

苏杨儿肤浅的心思,便如她米粒大小的胆子一样,念及此处,便同陆靖元道:“谁说我不想见了,明明是你在这里一个劲儿的捣乱,你快去把人家请进来吧。”

陆靖元闻言微微一笑,他知道轿中人的计谋奏效了,苏杨儿还是上钩了。

当下他返回轿旁,又俯身与轿中人低声絮叨了两句,轿中人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苏杨儿遥遥望去,却见轿中下来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这中年女子身材丰满,赫然是产子不久的陆夫人,照理说她眼下应该在家坐月子才是,可不知为何被陆靖元请来。

其实陆靖元今晨也是在百般央求下,才说服了伯父陆宰,说动了陆夫人。

说来也奇怪,这陆夫人明明相貌一般,并无可称道之处,但一举一动又无不令人感到莫名舒适,她刚一入府,便对苏杨儿微微一笑。

就连苏杨儿见了也不禁心生好感,但却忘了福身与她见礼,只对她也抱以一笑。

直至见身旁小玲福身,她这才想起,慌忙扭扭捏捏的补了一个。

“杨儿,你不必多礼,快让伯母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把我家靖元迷的神魂颠倒。”

陆夫人的声音十分悦耳,可她这番话却是直呼闺名,毫不见外,一听便知她是早有预谋,换成旁人,苏杨儿恐怕早就心生戒备。

可不知为何,从她口中说出来,反倒令苏杨儿感到如沐春风,大冬天的心底暖洋洋的。

当下她任由陆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听她笑道:“出落的这么标致的妙人儿,怎么会生那么大脾气呢,一定是靖元惹你生气了,你才不肯见伯母的是不是?”

陆夫人的话语犹如能催眠一般,令苏杨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是…不是,杨儿当然是愿意见您的,伯母,外面冷,咱们去客厅里说话吧。”

“客厅?”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一怔,女主人接见女客,一般是不会带女客前往客厅的,这不合规矩,好在陆夫人及时圆场道:“靖元,你看杨儿想的多周到,我们娘俩要去屋里谈话,你还不快去客厅里候着。”

“是,那小侄先在这里候着。”

见陆靖元只身前往客厅,苏杨儿也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事了,当下顺着陆夫人的意思引她前往闺房中,仿佛浑然忘记了狗伢儿之事。

遥见三女入了西厢,客厅中的陆靖元面现一抹冷笑。

“杨儿,这一次你总该乖乖就范了吧。”

此刻陆靖元与在面对苏杨儿时判若两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陆宰面前满怀城府之人。

以前苏杨儿只以为他是个幼稚的官二代,危险的痴情种。

可试想在宋朝这个武官不受重视,甚至是偏于打压的时代,能三世为将,代代袭爵的陆家,又岂会有毫无城府的后代,其父陆伯彦会通过赠送禁书这种方式来“绑架”陆宰这个亲戚关系,这是很阴险的政治手段,其子陆靖元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但同时他又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一方面他继承了阴险狡诈的家族本性,可另一方面他因痴恋苏杨儿,在处理与其有关之人,有关之事上,又往往会丧失理性。

而且最可怕的是血气方刚的他所迷恋的无非是苏杨儿那副好看的皮囊。

大多数男人因性而爱,他并不在乎苏杨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无论是以前逆来顺受,凡事温顺的苏杨儿他喜欢,还是眼下这个蛮横任性,举止怪异的苏杨儿他都喜欢。

单凭这一点,他便足以成为苏杨儿的可怕梦魇。

因为他终日里所期盼的无非是一亲芳泽,让苏杨儿侍候于床第之间,这和那京中赵九的想法是有相同之处的,但不同的是,赵九比他更自信。

而他将陆夫人请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提亲!

第五十一章 拒提亲赠玉钗头(下)

这边陆靖元心怀不轨,兀自沉浸在猎获美人的绮糜幻想中。

而那边苏杨儿业已引陆夫人进了屋内,陆夫人入门见到她这闺房后,倒也有些惊讶,单瞧外面那么多下人,便知这苏家家财颇丰,却没想到苏杨儿起居之处如此简陋

“您快坐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您的。”

这时苏杨儿颇有些紧张的请她入座,她发现这陆夫人除了自然亲切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这股气势并不令人生厌,却总令自己感觉矮了她一头。

陆夫人徐徐入座,问道:“杨儿,我听说令尊曾任安和少府?”

苏杨儿正对她感到好奇,听她问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是吧。”

“是吧?”陆夫人闻言微微一笑,道:“杨儿,是伯母说错了么?”

苏杨儿忙改口道:“是,家父曾任安和少府。”

她说话时,陆夫人温柔眼神自始至终没变过,可当见到苏杨儿如此窘迫,又不由暗暗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神色;这苏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苏杨儿好歹也是大户千金,这种表现实在太差了,从适才见面起她便已瞧出了苏杨儿的古怪来。

当下陆夫人笑容不变,道:“安和少府一职,身系天下百工,历任少府无不是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之人,那想必杨儿你平日里也很喜欢读书吧?”

“读书?”听到这话,苏杨儿目光一变,不知该如何回她。

她眼下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又何谈读书。

便在她无言以对之际,小玲泡好了茶,提壶走了过来。

小玲这些日子被苏杨儿纵容惯了,为两人臻好茶后,竟径直坐到了苏杨儿身侧。

见到这一幕,陆夫人笑容微敛,对小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玲应道:“回夫人的话,婢子名叫小玲。”

“小玲…”

陆夫人点了点头,又对苏杨儿问道:“你们主仆平日就这般亲密么?”

苏杨儿正苦于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自然乐于她改变话题,立即点头道:“小玲与我情同姐妹,我们吃住都在一起。”

“那这么说便是贴身婢女了。”

陆夫人听罢,似是回忆般望着小玲道:“说起来,伯母和你们这般大的时候,身边也有一名情同姐妹的婢女侍候,可惜后来…”

苏杨儿也想弄清这陆夫人的来历,当下不由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她恃宠而骄,仗着我对她的纵容,私通府上下人致孕,被父上差人失手打死,可怜她那年不过和小玲一般大小,如今想来,这桩冤孽有半数是伯母的过错。”

此话一出,小玲被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身子绷紧了立在苏杨儿身后,再也不敢有丝毫奢越。

陆夫人见状摇头笑道:“小玲,你为何要站起来,你家娘子可没让你站着。”

小玲战战兢兢道:“婢子是下人,不敢与主子同座。”

见陆夫人话里有话,苏杨儿顿时从她的温柔陷阱中清醒了过来,心想:“果然是陆靖元搬来的救兵,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人!”

“好了,我也不便替你家娘子管教,杨儿,你也需得以此事为鉴。”

就在苏杨儿以为她还有下文之际,陆夫人竟忽然起身道:“杨儿,伯母近日身子不便,不可在你这儿久留,改日你有空可随靖元去我家中探我。”

见她这便要走,苏杨儿反倒一怔,这陆夫人先是拿故事将小玲吓唬了一番,而后又留下了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似是真的只为了来看看自己一样。

陆夫人走到门前时,却又忽然回首道:“哦,对了,杨儿,那支玉钗你可喜欢?”

“喜欢。”苏杨儿跟着起身,却又心中一动:“她送我钗子怕是没安好心。”

“喜欢就好,那伯母就先走了,你不必送了。”

见她竟真的就此离去,这番反转苏杨儿始料未及,当下她又望了一眼桌上那支玉钗,心想:“她就这样走了,莫非此物日后还有说法?”

念及此处,苏杨儿走向妆架,打开首饰盒,见里面也有一支精致的玉簪,正是在汤阴苏府时,赵九所赠的那支,她取出了这支玉簪,暗道:“她送我一支,我回赠她一支,如此两不相欠,看她日后还能有什么话说。”

当下她便同小玲追出门外,道:“夫人请留步。”

陆夫人闻音停身,问道:“杨儿,你还有何事?”

苏杨儿上前递出那支玉簪道:“夫人,您送了杨儿一支玉钗,杨儿也想送您一支。”

陆夫人望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簪,略作迟疑,接了过来道:“即是杨儿你一番心意,那伯母便收下了。”

这时陆靖元也从客厅中走了出来,他见到这一幕,以为事成,不禁大喜,对陆夫人道:“伯母我送您回去。”

说罢,他又同苏杨儿兴高采烈道:“杨儿,你在家好好准备。”

“准备什么?”

苏杨儿也不知道他高兴的什么劲,便见他随陆夫人走出府外,起轿离去。

直至大门阖上,苏杨儿这才收回目光,小声嘀咕道:“什么鬼…”

陆夫人无事来访,只说了几句话又莫名其妙离去,再加上陆靖元那诡异的兴奋,自然让她大惑不解,但好在如此轻易的就将他们打发走了,苏杨儿也不由暗舒了一口气。

但同时,她又暗感疑惑:“这么大的气场,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

……

而此时,陆靖元等人已出了狭巷,陆夫人坐在轿子中把玩着苏杨儿所赠的那支玉簪,她隐隐觉得这支簪子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不想起在何地见过。

在外紧随的陆靖元难掩兴奋道:“伯母,杨儿她…”

不料他刚一出声,陆夫人便道:“靖元,你央求之事,伯母未曾与那小娘子提起。”

“未提起?”轿外陆靖元闻言脚步一缓,而后又着急跟上,道:“为何?”

陆夫人道:“靖元,原本这样的大事,该是你父母来料理,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而且你说他们也应允这桩婚事,伯母代媒无不可;但伯母看来,那苏氏与你绝非良配,是以伯母于提亲之事只字未提。”

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下恍然,原来这陆夫人根本没有看上苏杨儿。

而陆母与陆父自然是见过苏杨儿的,在他们看来这两人倒也般配,否则陆靖元也不会如此大胆求外人去提亲,说起来两家这才是刚刚认亲罢了。

他暗自心想:“罢了,看来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求不得外人。”

他本来寄希望于陆夫人,因为他知道陆夫人唐氏出身名门,论起来历,那是相当了不得,其祖父唐介,乃是神宗年间参知政事,统领三司,与王安石共分相权;其父唐淑问,进直龙图阁领监察御史台。

以唐氏的身世才学而言,她当年是有“进后之资”的,只可惜相貌不得帝王心。

这也就是为何苏杨儿在面对她时,总觉得矮她一头的缘故,此女身上有这个时代真正的名门之女独有的气质,像这种险些能够母仪天下的女人,严格的家教与常年位居高位所带来的气场,远非苏杨儿这个“假千金”可比的。

其实不光是她,就连陆宰也是出名惧内,常对陆夫人言听计从。

就在陆靖元对她大失所望之际,陆夫人又道:“靖元,你勿嫌伯母多事,有一件事伯母需代你父母规劝你。”

陆靖元知其来历,不置可否道:“伯母但讲无妨,小侄洗耳恭听。”

陆夫人道:“靖元,你还年轻,有些风花雪月,也算小雅,可那苏氏娘子空有美貌,却无美质;其父苏少府,亦是自甘下流的贱商人物,自古士人甘为商者,多门厅中落,鲜有善终;伯母劝你,不要耽于苏娘美色,误了大好前程。”

陆夫人一番话将苏杨儿贬了个一文不值,可苏杨儿若是听了这些骂她的话,恐怕只会拍手叫好,她巴不得陆靖元的家人从中作梗。

可陆靖元听了却不以为意,他只想让美人臣服胯下罢了,是以嘴上敷衍道:“是,伯母的话,靖元记下了。”

可心里却暗暗想道:“看来她是帮不上忙了,我得再想个主意才是。”

轿中陆夫人闻言,却暗暗摇了摇头,她知道陆靖元只不过在敷衍罢了。

但她这样做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陆靖元又并非是她亲侄,她没有什么义务去管教他,而且也没有权力去管教他,说的多了,反而伤了两家和气。

当下陆夫人只在心下暗叹道:“但愿游儿将来不会如此子一般自甘堕落!”

第五十二章 行有行规业有业矩(上)

陆靖元等人走后,苏府终又回归了平静。

可此刻苏杨儿以将狗伢儿之事浑然忘却,只在用过早饭后,忽然想起一件可怕之事,只听她自言自语道:“又要来了!”

尚因陆夫人那个故事有些心神不安的小玲闻言,紧张道:“谁要来了?”

苏杨儿不答,手却不自觉放在了小腹上,她是数着日子来计算的,从汤阴至宜兴共用了17天,启程前在汤阴滞留了4天,也就是说距离上次“血光之灾”已经过去了21天,最迟再过几日,本月大姨妈又会来找她探亲。

虽然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可那种屈辱与坠痛实是一言难尽,月事这种固有的生理现象仿佛在不断的提醒着苏阳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女人的事实。

任他平日如何安慰自己只要有吃有喝,生活就能继续,也无济于事。

月事的到来会立刻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男性尊严摧毁的一干二净。

这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灵魂中叫做苏阳的那部分。

小玲见到她无意识的动作,也瞬间恍然大悟,可她羞于去点破。

只在默默收拾好碗筷后,安慰她道:“小娘子,该来的总会来的…”

“是啊…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发明卫生巾之类的物品,来减轻自己的痛苦,改善生活。

可她眼下连肥皂制造都失败了,又何谈根本不了解的卫生巾。

事实上,后世又有哪个正常男人去认真研究那种东西…

待小玲离去后,苏杨儿又取出了那团包裹着自己的失败作品的布帕来。

她将这布帕打开,经过一昼夜风干,帕里包裹的那团原本黑黄交加的膏状物,已变的又黑又硬,黑里又泛着一点点黄,看起来…就像屎一样。

看到它,苏杨儿心下作呕,心想:“这到底是肥皂,还是屎?”

很显然她失败了,而且她并不敢拿这种东西在自己身上尝试,这只是一大锅中,被老王抢救回来的一小团,可她并不死心,是以一直保留着它。

每每看到它,苏杨儿都不由想道:“怎么会有我这样失败的穿越者!”

念及此处,她再也不忍心去看,将它收了起来。

她此刻只暗暗祈祷着:“大姨妈啊,你可千万别再我出门时来找我。”

老王答应她近两日待安顿好府上的一切,便会带她出去转一转,这是她眼下最为期待的一件事情来,如这个时候姨妈测漏,那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出门。

苏杨儿在深闺中的日常生活枯燥而又简单,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

如在汤阴时一样,小玲会取一些针线活自己解闷,苏杨儿便在一旁呆呆看着,偶尔聊些有关于外面的话题,可小玲懂得也不多,聊着聊着就又回到了她与阳宝间的琐碎事上。

程朱理学蓬勃发展于宋时,上层社会男人开始不提倡女人出门,这个上层社会所指的主要就是士人阶级,尤其是苏杨儿这种未婚女性,更是受到严格限制。

上层社会的已婚女性,如陆夫人,她的处境反倒比苏杨儿好很多,只要征得丈夫的同意,或在丈夫的陪同下,可以自由出入各个公共场合。

当然陆夫人未出嫁前,所受到的管制,比苏杨儿还要严格数倍。

终宋一朝是男性对女性态度出现根本性变化的转折点,当然也是奇女子辈出的时代,如李清照、梁红玉等人皆于苏杨儿处于同一时代。

对于李清照,苏杨儿其实还是很想见见的,她不同于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男性历史名流,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杀伤力,见一见真人也不会把她牵连进一系列古怪的历史漩涡中。

可惜的是,苏杨儿并不清楚她现在身处何地。

苏杨儿托着腮帮,一边看着小玲刺绣,一边暗暗想道:“她应该还在北方吧。”

“不知道嫁人了没有,她今年多大了?”

胡思乱想,是苏杨儿一整日里主要的娱乐活动。

如此一晃便是一整日…

……

临夜,更夫已经上街,准备清赶还在街上游荡的行人。

山城宜兴日复一日的按部就班,准时的令人发指,天一黑,大街上连狗都不准出现。新月变满时,已近戊时,在外奔波了一整日的老王等人,总算回到府上。

小二等人满脸疲惫,但却都挂着笑容,看来是找到安身之处了。

见他们一家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老王见西厢还有灯光,当下步履阑珊的走去,他这一天走了太多的路了,跑遍了县城各个角落,终于为小二一家寻到了安身之处。

此时苏杨儿刚刚走出浴桶,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正打算擦干就寝。

老王站在门前问道:“小娘子,歇下了?”

苏杨儿闻音,赤身裸体跑到门前,隔着门道:“伯伯,你回来了,你们找到房子了么?”

老王见到窗纸上的玲珑人影,大吃一惊,连忙低下头来。

屋内小玲赶紧吹熄了烛火,黑暗中道:“小娘子,肚兜…肚兜…”

老王虽已上了年纪,还是不由老脸羞噪道:“唉,找到了,找到了,您快歇下吧!”

“真麻烦…”苏杨儿在黑暗中一边摸索着穿上肚兜,一边出声道:“伯伯,您说过会带我出去转转的,不如明日一早就出去吧,杨儿有好多地方想要去。”

“明日?”老王正感疲惫,自是有些不情愿的,可是苏杨儿满是期盼的语气,又让他暗暗想道:“唉,这样也好,早些圆了这小祖宗的心意,让她早些安生下来。”

当下他便说道:“好,那就明日吧,那小娘子你想去哪里转一转?

出门总得有目标,他也想知道外面有什么那么吸引苏杨儿。

苏杨儿不假思索道:“我想去集市。”

“集市?”老王闻言苦笑道:“又不逢年过节,老奴上哪给您找集市去?”

“这样吧,县城中有行市,您若想买些东西,咱们可以去那里转转。”

苏杨儿并不十分清楚集市和行市的区别,但只要和市字沾边,就一定是做买卖的地方。

她正想答应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失败作品来,不由问道:“那里有卖肥皂团的么?”

“肥皂团?”老王悟到了苏杨儿的心思,笑道:“有,小娘子你安心歇下吧。”

老王就此离去,苏杨儿屋内也没了大动静,只能隐约听到二女低声谈笑,显然她们都十分期待这次难得的逛街机会。

可就在这夜深人静时,谁都没注意,刚刚回来不久的岳妻,悄悄领着狗伢儿出了屋子,到屋后不知做些什么…

第五十三章 行有行规业有业矩(下)

清晨,宜兴南隅。

老翁一手柱木柺,一手持铜罗,漫步在一条条巷道前,巷中是一排排房屋,这些房屋有的挂着招牌,看起来像是店铺;有的则没有招牌,但却有烟筒,甚至有院子,门前还堆着木料、石料、土料、沙料,看起来像是作坊。

每间店铺虽然占地大小不一,却极有规律的排列为一行,似是事先商议好了一般,每间店铺间相隔的距离大体相等。不仅如此,如细瞧又会发现,同一行内的店铺所卖的货物也是一样的,如纸笔店在一行、成衣店在另一行、制石坊在一行,木匠铺又在一行。

如此一行行店铺与作坊,形成了一条条巷道。

举目细数,这里共有26条巷道,代表了宜兴26行,这里便是宜兴的行市。

此时天光乍亮,每条巷道前,都立着一名如老翁一般的持罗之人,他们有老有少,只有老翁所站的范围,竟有三条巷道前是空的,没有站人。

而且最靠里面的一行,竟然只有3间房屋,没挂招牌,似是作坊。

所谓行有行规,业有业矩,在宜兴想做生意就必须入行,这些持罗之人便是各行之首,名为行首,在宜兴每日开市以后,他们便会像现在这样持罗立于各行巷道前,猛敲一下,告知同行一天的生计又开始了。

这并非是仪式性的活动,而是百十年来的规矩,此刻各行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纷纷敲下手中的铜锣,老翁亦举拐敲下,但和其余的行首不同,他敲完,又走到另一条巷道前敲了一下,敲罢,又走向另一行。

如此敲过三行,才作罢,这三行分别是只有3间作坊的肥皂团业、共有16间作坊的织锦业,及共有8间店铺的成衣业,这老翁竟身兼三行行首,也算是一桩奇事了。

很快,各行各业的工人、老板们便开始收拾店铺,工具,开始营业。

老翁敲罢,其身后一名青年郎君才上前小心接过他手中铜锣,搀扶着他道:“老祖宗,我们回家去吧。”

老翁笑吟吟道:“这罗可是官家物事,你当心拿,坏了可是要进大狱的。”

青年郎君跟着笑道:“知道了,老祖宗,我们快回家吧。”

老翁却摇了摇头道:“你爹爹他怎么还没有来?”

青年郎君道:“您放心好了,爹爹他一会儿就到了,先让我陪您回去吧。”

此时正是隆冬,天寒地冻,青年郎君怕老翁受冻,需知他这老祖宗可是有百岁高龄了。

祖孙二人正打算离去,却遥见一辆马车自桥头处驶来,老翁老眼浑浊,看不清近物,却能将远物看的真真切切。

只见那马车外除了一名赶车的小厮外,还坐着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车厢内有两名女子探出头来,车外老人正指着桥下行市,像是正在与她们介绍着此地。

其中一名女子满脸新奇神色,听一会儿便与身旁那名女子笑着说道几句,而另一名女子却始终默不作声,似乎极为震惊的遥望着行市景象。

这一行人赫然是苏杨儿、小玲与老王,苏杨儿探出半个脑袋,一边听着老王对行市的介绍,一边望着那一行行规划的整整齐齐的作坊与店铺,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小说里不是随便买个地方,就可以开店了吗,怎么特么的这么麻烦…”

此刻苏杨儿只觉得头昏脑胀,她万万没想到做个生意竟会如此麻烦。

宋朝的“工商管理法”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当听到老王提起入行时,更是让她不由的想起了后世的“经营许可”来。

只听老王道:“行有行规,业有业矩,这办作坊也好,做生意也好,都要讲规矩。”

“首要的一条是,拜行首,行首同意你入行了,才能入行籍,否则你便是外行人。”

“杨儿,你爹爹便是汤阴县上鲁班行与捻器行行首。”

苏杨儿一阵哑然,却又不由硬着头皮问道:“那有不入行做生意的么?”

“不入行?”老王闻言沉吟片刻,道:“也有,很难,外商的买卖大抵做不成。”

……

那老翁见苏杨儿一行人的马车由远及近,对身旁青年郎君道:“咱家亲戚来了。”

“亲戚?”那青年郎君正疑惑老翁为何突然不走了,听到这话更是不解。

直至马车驶近,车上老王见到这老翁,忙命马车驻停。

老王跳下车,惊喜道:“三叔公,您怎么也在这儿?”

原来这老翁赫然是苏家初至宜兴时,前来探望过的苏翁。

老王边说着,望了一眼苏翁身后的年轻人,当看到他手中的铜锣时,恍然大悟。

苏翁则笑道:“是不是小杨儿也来了?”

“杨儿?”那青年郎君听到这名字面色一变,连忙躲到苏翁身后,低下头来。

这时苏杨儿与小玲也走出了车厢,她们居高临下,见到苏翁先是一怔,可当望向藏在他身后的青年郎君后,却是目光一变,二女异口同声道:“是你!”

“糟了!”那青年郎君闻音面色倏然大变。

“你们见过?”

苏翁将身后的青年郎君拉到身前,介绍道:“这是老三家的小娃娃,苏千易。”

“千易,这是你王伯,这是杨儿,照辈分,你应该喊她一声侄女儿。”

苏千易见避无可避,干脆抬起头来道:“千易见过王伯,见过…小侄女。”

苏翁举起拐杖来轻轻戳了他一下,道:“你应该喊她杨儿。”

这时小玲开口想要说话,苏杨儿却将她拦住,对苏千易微微福身道:“杨儿见过叔叔…”

苏千易见她们竟没有拆穿自己,不由暗舒一口气。

可当老王与苏翁在一旁寒暄,互道来意之际,苏杨儿却趁机走到他身旁,对其拖长了声音,幽幽说道:“董郎…你脖子还疼么?”

原来这个苏千易赫然是昨日假扮成瞎子,却遭陆靖元一顿毒打,狼狈逃离的假盲郎!

“董郎…原来你是我叔叔呀,你看侄女儿美么?”

“董郎,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第五十四章 遭胁迫逼售肥皂(上)

此刻苏千易手心冷汗直冒,他显然是一早便知道苏杨儿与自己是远亲,可昨日还是在一班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不得已扮瞎子去探她真容,像这种荒唐事,自不敢让苏翁得知。

“董郎,你出汗了,我来给你擦一擦。”

苏杨儿有意逗弄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书生,才不让小玲立刻拆穿他,说着竟真的起袖去抚他额头,苏千易慌忙躲了开来,却不知如何与她搭话,只面带央求神色望着她。

苏杨儿见状心下冷笑:“长的人模狗样的,还真是衣冠禽兽。”

小玲对她低声道:“小娘子,他是昨日那个假瞎子…”

苏杨儿点头道:“我知道。”

两人当着苏千易的面对话,更吓的他面无人色,当下他望了一眼正与老王交谈甚欢的苏翁,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等人,这才鼓起勇气上前道:“小娘子,昨日某受同窗所迫,不得已冒犯了娘子,某已知错,眼下长辈在此,唯恐他老人家得闻动怒伤身,求你…”

“董郎,你这么喜欢看我,不如我把昨天那位大侠唤来,你们一起看好不好?”

苏杨儿咬着舌音,继续逗弄着苏千易,拆穿他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吓唬他一番来的有趣,可苏千易听到这话,立即左顾右盼道:“那暴徒也来了,他在哪?”

眼见四下无人,他意识到苏杨儿是在骗他,连忙道:“小娘子,某真的知错了。”

苏杨儿正想出声继续逗弄他,这时老王却出声呼唤道:“杨儿,你快过来。”

苏杨儿闻音玩味的看了一眼苏千易后,走到老王身旁。

苏千易见状暗舒一口气的同时,心思飞转思量起对策来,他也想就此一走了之,可他若一声不吭的走了,苏杨儿再在苏翁面前编排自己,那也难逃一劫,还不如留下来,及早解释为妙。

这时只听老王说道:“杨儿,你不是想看一看人家卖肥皂团的么,你三叔祖可是此业行首,快把你做的好宝贝拿出来给你三叔祖瞧瞧。”

苏翁闻言咧嘴笑道:“小杨儿,你也会做肥皂团?”

“就这老头儿也能做行首?”苏杨儿心下一惊,看向年迈到站都站不稳的苏翁。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取出了那团包裹着她“得意作品”的布帕来,递给了苏翁。

苏翁伸手接过,打开布帕后,见到那团黑硬的油膏,砸了咂嘴道:“有点样子,就是火侯差了点。”

边说着,他捧到鼻间轻嗅了一下,嗅到那股怪味时,又不由乐道:“小杨儿,你是把自己抹小脸的胭脂倒进去了吧,这味道可太差了,这质地嘛,也太差了…”

听他连声呼差,苏杨儿即尴尬又气恼,想自己堂堂穿越者,竟被一个土著无情嘲笑,当下便上前将布帕抢了回来,恼羞成怒道:“那你还给我!”

苏翁见了摇头笑道:“千易。”

苏千易应声道:“孙儿在。”

苏翁道:“杨儿既然喜欢这些小东西,你带她去店里转转吧。”

“是。”苏千易受命看了一眼苏杨儿,眼神中满是央求神色。

“竟然还有店,我倒要看看这些土著有什么本事!”

当下苏杨儿拉过小玲,不理会苏千易便往前走去,苏千易见她们肯随自己走,连忙追上为她们引路,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谢谢两位娘子宽宏大量,某…”

苏杨儿打断道:“少废话,快带路。”

苏千易呐呐的点了点头,道:“是…是。”

像苏杨儿这种待嫁千金出门逛街是很罕见的,更何况这行市里还尽是些手工业制品,以大宗交易为主,来往的不是大户人家出府采购的下人,便是商贾之流。

是以能在此地遇到苏杨儿,可以说是始料未及。

“唉,原本待会儿还想随刘志他们去瓦市里耍一耍,这下可好…”

瓦市是茶楼、酒肆、食铺、戏院及各类江湖把式汇聚的地方,比起这清冷的行市来,不知要热闹多少,行市便如交易市场,是做买卖的地方,而瓦市则是苏千易这类年轻男子最喜欢去的娱乐中心。

苏千易心下叫苦连天,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引着二女往那只有三间作坊的肥皂团巷走去,这时老王正想跟上几人,可当他伸手去搀扶苏翁时,苏翁却说道:“他们青年人火气大,咱们就别跟着他们去瞎转了。”

边说着,苏翁竟走向路边的一块石头,缓缓坐了下来,伸手招了招,道:“来,小王郎,你也来坐。”

“坐?”老王不得已走上前,劝说道:“这外面这么冷,三叔公,要不您老先回家去,等我家小娘子玩够了,我再带她去家里拜会您?”

苏翁摇了摇头道:“你瞧我这孙儿如何?”

老王闻言心下一动,望了一眼苏千易的背影道:“确是一表人才。”

苏翁笑吟吟道:“千易这孩子是孙子辈里最小的一个,人也孝顺,俊俏模样出落的像他大哥康生,康生这一支就剩杨儿一个了,她若流了外姓,岂不可惜?”

听到这话,老王连忙坐下,道:“那照您老的意思是?”

苏翁咽了咽气,道:“年龄不差,品貌不差,你三叔祖我也有两个闲钱,千易招人疼爱,他年老翁我若去了;立他做主家,受他衣钵,也无不可,如此一来你我两家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老王听了暗暗点头,他又何尝不在着急张罗苏杨儿出嫁之事,她如嫁给陆靖元之流的外姓,想那陆家将门世家,又岂肯添为赘婿。

倒不如嫁给本家,如此以来,确如苏翁所说,亲上加亲。

当下他倒也不着急回话,只沉吟了片刻后,才说道:“此事单凭奴子一人做不了主,您老是不知道,这小娘子连日以来,性情大变,眼下需得求她心意,才能成事。”

“性情大变?”苏翁闻言一怔,却又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挺好的一个小女娃么,不着急,你慢慢探她心意,三叔祖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老王闻言叹了口气,望向已走进肥皂团巷中的几人,若有所思。

第五十五章 遭胁迫逼售肥皂(下)

苏杨儿二人随苏千易来到皂团巷中,却见此地只有三处院子,且都大门紧锁,不禁心下生疑,问道:“人家都开门做生意了,为何这里却空无一人?”

苏千易将她们引到中间那处院子门前,才一边翻拣钥匙,一边回应道:“买皂团的人不多,有了单子才会开工,平日这里都是空的。”

“空的?”苏杨儿闻言一怔,左右望了望,又问道:“这三处院子都是你们家的么?”

苏千易摇头道:“宜兴皂团行共有三家,都在这儿了,我家只是其中一家。”

由于肥皂团狭窄的供应面积,及复杂的香料配方,这小小山城能有三家供应商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宜兴首屈一指的行当自然是茶行,但茶叶是宋庭专营产物之一,茶行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在专营行当中是没有行首的;至于盐、铁、酒也是如此,终宋一朝,财政税收发达,靠的就是对专营产物的把控和复杂的工商管理模式。

边说着,他寻到了钥匙,将门投开后缓缓推了开来,道:“两位娘子,请吧。”

苏杨儿向门内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原来这门后面竟然是间屋子,屋内摆有两只货架,货架上零零散散的摆着些用麻油纸包裹的团状物,每包油纸团下都挂着一个小木牌,似是价牌,货架后还有个小门,同样紧锁着。

即使打开了门,小屋里依然有些阴森森的,当她们颇感不情愿的走进去时,便嗅到这小屋里满是刺鼻的香气,像是从货架上那些麻油纸中内散发出来的,苏杨儿正兀自惊异时,房门却忽然吱啦一声被合闭起来。

屋内光线为之一黯,回首望去,却见竟是苏千易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苏杨儿花容失色道:“你…你要干什么?”

小玲跟着害怕道:“假瞎子,你不要过来!”

苏千易堵住房门道:“两位娘子不要害怕,只是架上皂团见不得强光。”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下稍安,可当见到苏千易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时,又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当下不由问道:“那我们如何看清这屋里的物事?”

苏千易深吸一口气,道:“小娘子,某真的是受人所迫,求你相信我!”

“原来他还是为了这事…”

胆小如鼠的苏杨儿听罢暗舒一口气,她本就没打算揭穿他,但见他为了这件小事如此提心吊胆,又觉得甚是有趣,当下酒窝浅露道:“我可以相信你,不过…”

苏千易紧张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你把那小门打开,我想去屋后院子里看看。”

不料苏千易断然拒绝道:“不行!”

苏杨儿黛眉微蹙道:“为什么?”

苏千易语气不变道:“那后面是作坊要地,外人一律不许入内。”

看他态度如此强硬,仿佛威胁也无济于事,苏杨儿也只好作罢,转念说道:“不进去也可以,那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便不会把你昨天做的事情告诉苏翁。”

苏千易闻言心下一喜,气势随之一软道:“娘子想让苏某做何事?”

苏杨儿取出那团布帕来,道:“你帮我把它放在店里卖掉,卖多少钱都不打紧。”

苏千易闻言微微一怔,他适才都看到了,自然知道帕里包裹的是团烂皂,他也是从小在行市中长大的,对皂团与纺织之道十分熟悉,就凭苏杨儿做的那团烂货,无论成色还是质地都只能称之为下品。

当下他为难道:“娘子的佳作如放到店里来,万一被那不识货的买去了,再来骂我家欺客,又如何是好,何况这里我也做不了主,不如娘子在换一件事?”

此话一出,苏杨儿登时心头火起,苏翁瞧不上眼也就罢了,连这个被自己握着把柄的小书生竟然也看不起自己,当下她便想冲出房外,去向苏翁揭露此人。

可她转念一想,又幽幽叹道:“那好吧,既然小叔叔你这么为难,那就算了…”

苏千易闻言自是大喜,万没料到苏杨儿如此善解人意,正想说话时,却听她说道。

“反正叔叔你已经对我做了那种事,我也没脸面再见人了…”

“那种事?”苏千易怔了一下,不解道:“哪种事?”

他昨日除了因看了两眼苏杨儿,便被陆靖元一顿毒打外,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可苏杨儿却越说越离谱道:“小叔叔这么喜欢欺负女人,想必对外面有好多姊姊妹妹都做过那种事吧…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苏翁,他老人家一定会很伤心吧?”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玲被苏杨儿感染的久了,竟也跟着说道:“你昨天欺负我家娘子,我们全家都看见了,老翁翁不会放过你的!”

看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苏千易面色剧变道:“你…你们…”

“小玲,我们走。”

说着,苏杨儿便拉着小玲朝房门走去,一副要去告状的模样。

苏千易慌忙阻住她们的去路,舌头打结道:“我…我卖,我卖,行了吧?”

苏杨儿旁若无人拉起他的手,将那团布帕塞到他手里,道:“这才懂事嘛。”

感受到苏杨儿手心柔若无骨的软糯,苏千易不禁心中一荡,再回神时,却发现二人已经走出了屋外,他这才又呆呆望了一眼手中那团布帕。

心下叹道:“罢了,权且摆在这里,反正这种东西也不会有人买的,等过些日子,我再随意取些钱仔儿给她,便说已经卖掉了就是。”

念及此处,他将其用麻油纸包起,放在柜上,又取来一只木牌,随意写了个数字挂在上面,又将周围架上成品往前整理了一番,将其掩在后面。

他走到门前时,似乎还不放心,又走到货架前,将价牌取下,将墨迹抹去,重新写了个数字,用反面挂上,这才满意离去,可待他走到巷道前时,却发现苏杨儿一家已经驱车离去,只剩下苏翁一人立在原处。

苏千易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又垂首看了看那只被苏杨儿握过的手,不由微微一笑。

第五十六章 似曾相识空许约(上)

苏杨儿本想借这次出行机会探清粮业,以便在宋庭衣冠南渡时伺机敛财,可是她在行市中并未发现相关行业经营者,只能匆匆作罢,不过此行还算颇有斩获,最起码初步探清了各行各业的行情,又成功胁迫苏千易帮她兜售那团垃圾。

尽管她对自己的失败作品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她只是想看一看有没有傻子愿意买罢了;冬树维青,亦枯亦荣,苏杨儿在车上没有了来时的好奇与兴奋。

只掀开一角车帘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头与大街上不多的行人,直至马车驶近家边窄巷,她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许是苏杨儿以前被关的久了,又许是苏阳对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还不适应,她灵魂中无论哪一个部分,皆隐隐感到不安。

“莫非是月事来了?”

一老一少,各怀心思,老王在辞别苏翁后,似乎也煞有心事,一路上一言不发,直至到了家门口,才沉声命令卸马运车,随即默不作声一人回到府内。

待苏杨儿与小玲走下车来,立于狭巷前,却忽见巷中岳母一家人驱牛车走出。

蓦地里老牛叫了一声,狗伢儿坐在车上,见到苏杨儿,像往常一样同她痴痴笑着。

苏杨儿知道他们这是要搬家了,见到狗伢儿的笑容,她的不安心情平复了许多。

牛车在几人身前停了下来,小二对苏杨儿微微拱了拱手,随即便继续驱车前行。

难得的,岳母竟也对苏杨儿笑了一下,只有始终带着一顶斗笠的岳妻难窥真容。

见到这一家,苏杨儿心下暗暗摇头,对于岳母,她依然有些害怕。

“也不知那假岳飞眼下到哪了…”

正这样想着,她又望了一眼狗伢儿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忘记了什么事,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不由小声纠结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来着?”

思之不解,只能作罢,只在心下暗道:“看来真的是月事来了…”

以前苏阳不懂女人为何那样善变,情绪起伏为何如此之大。

眼下她依然不懂,经管她正在经历这一切,明明不久前她还在欢快的戏弄着苏千易,这一刻却整颗心都仿佛沉入了谷底,好似有一种想发却又无从发泄的怒气。

真是善变的“女人”。

就在她意识到可能是每个月那几天不期而至了,打算回家好好歇息一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呼唤声:“杨儿…”

小玲回首道:“小娘子,是陆衙内。”

苏杨儿道:“我知道。”

但这一次,苏杨儿身子只微微一滞,并没有回头,她已不想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而且眼下正是她最心烦意乱之际,种种莫名其妙的愁绪一齐涌上心头。

就连苏阳的一颗男儿心也无法压抑住这些负面情绪。

可是小玲一句话却又令她停了下来。

“小娘子,他好像喝醉了…”

“喝醉了?”苏杨儿终于肯回头,却见他摇摇晃晃向走来。

此刻陆靖元手提一坛米酒,没有了往日的英气,醉眼朦胧的盯着她。

“真是似曾相识的德性。”

恍惚间,苏杨儿好似看到了是苏阳正提着啤酒瓶向自己走来。

陆靖元在她面前,打了个酒嗝道:“杨儿…我来了…”

大白天的,他喝成这样,苏杨儿眼中却没有任何同情。

那一天,苏阳也是也是这样站在自己心爱的女神面前,知难而退…

她知道,眼下陆靖元或许也已像苏阳同样无计可施了。

不出所料,陆靖元开口第一句便是:“杨儿,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肯喜欢我?”

“真是似曾相识的台词。”

那一天,苏阳开口第一句也是同样的话。

苏杨儿没有回答他,她知道陆靖元即使真的醉了,也不舍得伤害这具他为之痴迷的皮囊,但她怕他迁怒于旁人,当下她悄悄将小玲拉到自己身后,孤身与陆靖元对峙起来。

将小玲藏好后,苏杨儿竟二话不说一巴掌抽在了陆靖元脸上。

耳光清脆作响,同时苏杨儿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样,早已料到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待他将脸抬起,见他刚要开口时。

苏杨儿便与他异口同声道:“打的好!”

此话一出,不仅陆靖元怔住了,连身后的小玲也怔住了。

苏杨儿有男人的灵魂,而且前世比陆靖元大不了多少,如按照古时的成年标准来计算,苏阳甚至比陆靖元年龄要小,她太清楚不过他的心思了。

见他怔住,苏杨儿笑道:“陆靖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哪一点招人喜欢?”

陆靖元并没有被她的耳光打醒,醉态还在,但却像是被她的话惊醒了。

所谓酒壮怂人胆,他当下又提坛猛灌几口,欲要将胆子找回来。

这种种似曾相识的举动落入苏杨儿眼中,放在平时,或许会让她生出同情来,因为这一幕与苏阳实在太像了,她甚至又猜到了陆靖元喝完酒后会说什么。

可是眼下正是她月事不期而至,心烦意乱的时候。

苏杨儿也想趁此机会,彻底摆脱陆靖元的纠缠,因为她身体里叫做苏阳的那部分始终不甘心就这样做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允许和任何男人相爱。

是以待他猛灌几口酒,伸手擦了擦嘴,便要开口之际。

苏杨儿竟又与他异口同声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这一次,陆靖元彻底慌了神,而苏杨儿背后的小玲更是小嘴圆张。

苏杨儿冷声道:“陆靖元,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就是不喜欢你。”

陆靖元失神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苏杨儿俏面含霜望着他,她不仅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她甚至已能猜到结局。

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陆靖元会像苏阳一样知难而退。

“不…我不相信!”陆靖元不可置信的又灌起酒来,茫然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闭目举坛痛饮数口,醉意更浓时,方才睁开眼来。

见他又要说话,苏杨儿再次与他异口同声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第五十七章 似曾相识空许约(下)

大白日里,陆靖元却如临寒渊,苏杨儿似能与他心灵相通般,数度与他异口同声;即使是世上真有能掐会算的半仙,也未必能做到这点,可苏杨儿却做到了。

眼下他的确已如苏杨儿所预料的那样黔驴技穷了,整整四年,不得寸进,就算是块石头,放在胸口也该捂热了,可自从昨日陆夫人拒提亲后,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唉…哥们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时苏杨儿心下叹了口气,道:“好,那我告诉你,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陆靖元闻言精神好转,俊脸绷紧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只听苏杨儿道:“我喜欢的人,是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永葆天下太平,受万民敬仰爱戴的盖世英雄,你能做到吗?”

陆靖元酒后失言道:“统帅千军万马不难,可谁人能永葆天下太平,今上都做不到!”

他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正想改口,却又听苏杨儿说道。

“那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让我一生享尽荣华富贵,你能做到吗?”

陆靖元茫然道:“即使当朝首宰,亦不敢说自己权倾朝野,这种人是不存在的!”

苏杨儿冷笑道:“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那等你哪天做到了,再来寻我吧。”

说罢,她拉着小玲便要回府去,她知道陆靖元歇菜了,苏阳也是这样歇菜的。

只不过,前世苏阳的女神向他索要的东西不同罢了。

这时陆靖元急忙道:“你说的这些可是真心话?”

苏杨儿头也不回道:“当然是真心话,像你这种一事无成之人,不配我看你一眼!”

言毕,二女匆匆入府去,大门应声合闭,空余陆靖元一人茫然立在窄巷前。

回到家中后,小玲不知所措道:“小娘子,您…”

苏杨儿面色为之纠结,道:“小玲,扶我到床上趴会儿…”

小玲闻言恍然大悟,知道苏杨儿开始泛潮了,当下扶过苏杨儿朝闺房走去。

小玲只在心下暗念道:“陆衙内,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其实在小玲眼中苏杨儿与陆靖元倒也称得上良配,一路上陆靖元的所作所为她也都看在眼里,真正的女人在这种事上,比苏杨儿这种假女人敏感的多。

可惜从刚才那番话来看,自家娘子对他当真毫无想法。

苏杨儿趴到床上以后,却暗暗想道:“哥们啊,别怪兄弟太绝情,我也是过来人。”

苏阳自然是过来人,她之所以会对陆靖元说那番话,便是知道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对眼下的苏杨儿来讲,才刚认识陆靖元不到一月罢了,但他痴恋以前的苏杨儿却有几年了,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陆靖元所经历的一切,苏阳同样经历过。

那时女神问苏阳:“你能给我买法拉利么,能让我住上海景别墅么?”

苏阳是个穷小子,他又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些东西呢。

同理,她对陆靖元所提出的要求,也同样是他在这个时代做不到的。

尽管终宋一朝,相权极重,但却是相权平分制,没有谁能独揽相权,最起码就徽宗、钦宗、高宗三朝所启用的蔡京、秦桧、王甫、李纲之流,都绝称不上权倾朝野之人,他们的地位均是建立在皇权基础上,所谓权倾朝野那与犯上作乱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盖世英雄,更是一纸空谈,别说苏杨儿压根没听说过陆靖元这号人物,就算英雄一世如岳鹏举,韩世忠,其生前也不见得有人敢称他们为盖世英雄,添为后人缅怀罢了。

苏杨儿于历史细节并不清楚,但她却很了解大局。

是以英雄权相便如豪宅跑车,不过空许一诺,令其死心罢了。

而且家世不俗的陆靖元自信来源于物质,那苏杨儿便更要从物质上来打击他。

她这个“物质婊”伪装的如此逼真,其中多半功劳要归功于苏阳的女神。

“女神啊,我还要谢谢你当初那样对我…”

苏杨儿趴窝在床上,一边庆幸于陆靖元失去了耐心,经此一诺,他也该就此死心了。另一边又被小腹隐隐传来的坠痛,搅的心烦意乱,只觉得了无生趣。

并非每个女人在月事时都会有痛苦感,这种坠痛也不会是持续的。

但这一次苏杨儿格外的痛,小玲慌忙去寻阳宝煮来红糖水,说来她的生活规律与苏杨儿基本一致,也正处月事中,可她却没有苏杨儿那样娇贵。

苏杨儿喝了几口红糖水后,坠痛并没有好转,反倒以愈演愈烈的趋势蔓延开来。

“我日你亲娘呦,老子好歹也是条汉子,有种你就疼死我!”

她向不存在的姨妈叫嚣着,回应她的,却是更加猛烈的痛感,顿时疼的她软鞋中的小脚丫弓成一团,小玲见状慌忙帮她除了鞋子,有些担忧的说道:“小娘子,您忍一忍。”

忍一忍与多喝热水这种话,对苏杨儿同样没有什么卵用,这一刻她想打人!

“老子不活啦!”

她一动不动的趴窝着,两颗玉兔被挤压至变形,乌云半残微堕在脸边,好似刚有一百个男人从她身上来过一样,其“戏精”模样看的小玲心惊肉跳。

……

就在苏杨儿痛的死去活来之际,客厅后正房内,老王点燃了三支供香。

此刻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尊灵位,灵牌上书公故显考诰授苏氏之位。

对此灵位,老王八拜后,道:“老爷,为今咱家也回到老家了,有一喜事,上秉您知,三叔公他老人家尚在人世,眼下他有意与咱家三世合流为一家,您在天有灵,若也应允这桩婚事,便让这香燃尽,您若不答应,便只让它燃一半…”

言毕,他将香栽于炉上,又道:“三叔公家的那个孩子,我已经见过了,名叫苏千易,是个俊俏后生,有您当年模样,千易…千易,千事皆易,这是个好名字。”

话音一落,他搬来一张椅子坐下,静候香炉动静。

可没过多久,便见那香时明时灭,竟只燃了一小截便灭掉了。

老王急忙上前,却发现这香既没燃尽,也没燃到一半,便这样灭了。

他见状不由苦笑道:“您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五十八章 常胜将军何以常胜(上)

老王焚香祷告具不灵验,只能作罢,苏杨儿依在房内生不如死,至于陆靖元不知去向,想必是躲到暗地里,兀自舔抵情伤去了;其实绝然无情,并非苏杨儿所愿,她本想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结束,只怪他胡搅蛮缠,又值她心烦意乱之际,也只能快刀斩乱麻。

只在夕阳西下时,远在汤阴县陆府内,有一约摸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在房中拭剑,此人身着常服,长须冉冉,羽目狭长,论眉宇与陆靖元有三分相似,但论气质,实有天差地别,此人有不怒自威之感,持布拭剑之时全神贯注。

此人便是陆靖元之父陆伯彦,字季昂,当朝四品正职武官,战时领三路厢都指挥使,此时交还兵符称病闲赋在家,但瞧他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又哪有一丝病态?

陆伯彦手中之剑双刃有脊,剑长三尺二寸七分,剑宽一寸二,拿在手中当有十数斤沉重,将军佩剑,不为杀敌,只为显威,是以他每日都会将此剑擦拭的寒光如水。

“官人…”

这时一名中年女子悄然走入房内,未近其身便福身行礼,此女只有三十岁出头,体态婀娜,固已到了明珠蒙尘的年纪,仍是风韵犹存,朱唇轻启,俏目环骚。

此女即是陆母林氏,可她福身行礼竟不敢抬头,依然保持着礼姿,直至陆伯彦擦完最后一截剑身,道:“夫人,过来吧。”

林氏这才敢抬起头来,走到陆伯彦身侧,却又不敢坐下,只将手搭在丈夫肩膀上为他轻轻揉捏着,这幅恭顺的样子,又哪像夫妻,更像是主仆。

这时陆伯彦将剑收回剑鞘,抓住林氏的手道:“夫人,坐吧。”

林氏无处安身,想去寻张椅子来,可陆伯彦却道:“夫人何不入我怀中?”

林氏闻言面现羞色,可两人毕竟是老夫老妻了,陆伯彦在家中又是说一不二的主人,她也只好徐徐坐入丈夫怀中,陆伯彦一只手立即有些不规矩的沿衣襟伸入她肚兜内。

“这老色坯…”林氏心下轻啐了一声,但却没说什么。

从陆母林氏在其面前犹如侍女玩物的样子不难瞧出,陆博彦也是个十分轻薄之人。

需知这林氏可是陆伯彦的结发妻子,已为他诞下了一子,陆伯彦对待她尚且如此,对待其他女人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了。

陆伯彦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似乎形成了鲜明对比,陆靖元为了苏杨儿神魂颠倒,屡屡做出有损大男子尊严的事情来,可陆伯彦却将林氏调教的服服帖帖。

实际上这正是陆家的大男子传统,苏杨儿如得以见到这一幕,恐怕更会吓的魂不附体,立即与陆靖元划清界限,就此老死不相往来;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陆靖元也不过是一时得不到罢了,真得到了,后果就难料了。

陆伯彦的大男子观念强到什么程度,从一桩旧事上便可以看出,陆靖元幼时因调皮遭林氏训斥,原本这母亲教导儿子乃是人之常情,但陆伯彦却因此大怒,反将林氏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这并非是因为宠溺儿子的缘故,相反他对陆靖元也十分严厉。

可是在陆伯彦看来:“女人怎配训斥男人?”

这种近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家传观念,导致了陆伯彦不在家中时,林氏对陆靖元的纵容。再加之他常年在外领兵,生杀夺予,回到家中后戾气不减,更令林氏不敢反抗。

好在丈夫对她还算疼爱,虽只为他诞下一子,香火不济,可陆伯彦也从未有迎娶如夫人的想法,只需凡事顺他让他,感情倒也和睦。

便在陆伯彦动作越来越过份,林氏知他是想要在这武房内于自己索取,默许予他闺房乐时,也只在心中暗暗想道:“好在元儿不在家中…”

林氏虽对丈夫温顺,但她作为一个女人,却不愿意见到陆靖元日后与陆伯彦一般粗暴,此念一落,却忽觉胸前一痛,不禁娇嗔道:“官人,你轻一点…”

陆伯彦自知弄疼了妻子,当下在肚兜中的手劲道稍缓,眼底却燃起邪火,他常恨祖上三世经武,满门杀孽,以至于香火不济,他如今年近半百,尚有求子能力,再过几年,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下他横抱起林氏,笑道:“难得靖元不在,为夫便好好疼爱你一番。”

饶是多年夫妻,听到这些情话,林氏也不禁脸红心跳,臻首浅埋丈夫怀中。

便在这对老夫老妻欲去卧室中,共赴巫山之际,却有一小僮之声自门外禀报道:“相公,门外有一自称岳飞之人,持小郎君银鱼佩求见。”

“岳飞?”陆伯彦闻音动作为之一滞,但看了一眼怀中已被自己弄得春心情动,满含桃色的妻子后,便说道:“你去让他候着!”

可这时,林氏却柔声道:“官人,先见一见他吧,想是靖元差人来传信了。”

比起丈夫,母亲到底还是更关心儿子消息,陆伯彦听了也只好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这春闺乐事被人搅了,任谁都开心不起来,陆伯彦沉声道:“请他进来吧。”

外面小僮应声离去,林氏道:“那妾身…”

陆伯彦打断道:“夫人放心,如有靖元消息,自会告予你知,回房内等为夫即是。”

林氏本想留下,可听他这么说,也只好依言离去。

陆伯彦这才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坐在椅上静候来人。

不料这一等便是许久,他心下纳闷道:“怎么还不来?”

就在他起身,打算出去查探之际,一名小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道:“老相公,不好了,来人险些在门前晕倒,我们给他灌了些水,那汉子这才爬起来!”

“晕倒?”陆伯彦闻言一惊,道:“那你们去把他扶进来吧。”

小僮受命而出,过了片刻才见,两人搀扶着一名黝黑削瘦的汉子走进房内。

此人稍一站定,见到陆伯彦,便道:“在下岳飞,见过陆老相公!”

第五十九章 常胜将军何以常胜(下)

话音一落,岳飞取出一枚由二两纯银打造的鱼符,递上前道:“岳某受衙内所托,来向老相公传话,令郎在外甚好,请君心安,另命岳某前来投奔相公,讨一卒职。”

陆伯彦接过鱼符,确认是陆靖元之物后,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眼岳飞,得见他风尘仆仆,口干唇裂,眼圈乌黑,模样狼狈,想是远道而来,又念及他险些在门前昏倒,不由问道:“小兄弟,你是何方人士,又是在何地见得小儿?”

岳飞答道:“岳某乃汤阴本地人士,伴令郎同行,于常州受命而来。”

“常州?”陆伯彦本有些气恼这岳飞坏了自己与夫人的好事,但听到话后,不禁惊讶问道:“常州距汤阴千里迢迢,小儿离家不过二十余日,你又用了多久返回?”

岳飞略一思量,才回应道:“共用了四日。”

“四日?”陆伯彦疑惑道:“那这么说来你有汗血宝马,千里神驹?”

岳飞道:“小人家贫,家中只有一头耕牛,小人是徒步而来。”

“徒步!”陆伯彦心下大惊,第一次正眼打量起岳飞来,心想:“这凡人血肉之躯岂能徒步神行千里,若为真,此人当乃异人也!”

当下他忙命差人取来一张座椅,道:“小兄弟,快请坐。”

岳飞受宠若惊道:“多谢相公赐座。”

能与大将同座,算是岳飞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萎靡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待他坐下后,陆伯彦又问道:“即是小儿请壮士前来投奔,那壮士欲谋何职?”

岳飞道:“岳某只求做将军麾下一小卒便心满意足,敢问将军何时出塞?”

出塞即是出征之意,他知这陆伯彦在军中有常胜将军的美名,更传有他用两千卒大破倍敌的佳绩,即是常胜将军,又焉有久不出塞的道理,是以有此一问。

可不料陆伯彦听了却干笑一声,似是刻意转移话题道:“壮士既能神行千里,那想必身手不凡,不如展露两手,本将再以壮士才能定夺如何?”

岳飞闻言立即站起身来,只以为陆伯彦要试他本事,既然自己是来投奔他的,凭本事取信于人也是人之常情,当下也不疑有他,只四处扫量了下,见这房中并无弓弩枪具,仅陆伯彦身旁有一口长剑,便出声讨要道:“那老相公可否将宝剑借在下一用?”

陆伯彦以为他要施展剑法,当下便将剑交给了他。

不料岳飞只将剑拔出一截,便又收了回去,又道:“我见相公院中有颗老槐树,距此地约有百步远,岳某人在屋内,可将此剑飞入木中,可为本事?”

陆伯彦听了将信将疑道:“百步飞剑,壮士如有此臂力,自是本事,开门。”

左右应声将门打开,果见院中百步开外正对着一颗老槐树,岳飞将剑拔出,在手中略一掂量,道:“老将军,您且瞧好了!”

话音一落,他背部肌肉玟起,小臂绷紧,全身力气集于手腕,这是投枪的发力法门,此刻被他拿来投剑倒也合适,平日里岳飞的脊梁总是微躬着,这一度被苏杨儿看不起,以为他这个“假岳飞”是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农。

殊不知他的背脊之所以一直微躬着,是因为他常年拉弓使枪,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发力姿势,便如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饿狼,陆靖元与崔正等人能够看出他的门道,是以从不以此来嘲笑他。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众人看清,长剑以从他手中疾射而出,便闻院中咣当一声,冬日枯萎的老槐树上便插入了一柄长剑,剑身入木半尺,可见若无遮无拦,还能射的更远。

房中陆伯彦惊坐而起,不由惊喝道:“彩!”

两名小僮跑入院中,合力将剑取出,送还至陆伯彦手上,陆伯彦这才说道:“壮士即有此勇力,仅做一小卒实是可惜,不如这样,你为本将作个杖庭亲卫,每月予你5贯军资,战时随我出塞,平日就在乡中做个教头,你看如何?”

陆伯彦起了爱才之心,想留岳飞在身边做个专兵。

这杖庭亲卫无品无级,战时也是步卒编制,但却是军中大将的贴身侍卫,其功能类似于后世警卫员;需知北宋军制为更戊制,畿辅与诸州禁军定期更换驻地,兵不识将,将无专兵,将军奉旨出塞时,兵皆隶枢密院,领的皆是禁军。

是以杖庭亲卫算是武官所属的唯一专兵了,就连三司太尉也只有十余名亲卫罢了。

而禁军编制为厢、军、营、都4级,厢辖10军,军辖5营,营辖5都,每都100人。

一旦入了禁军,造了军籍,便要终身为兵。

禁军之外,还有厢军,厢军为各州府所辖常备军,如杖庭亲卫便属厢军军籍,编制分军、指挥、都3级。

再之下便是岳飞前些年所当的乡兵,乡兵说好听点也是兵,说难听点就是杂役,动辄征兆数万,并不脱离生产,但岳飞是打过仗的,这说明他是脱离了生产的边兵。

为常胜将军做个杖庭亲卫对岳飞而言倒也没什么不好,可不知为何,他一心向往前线跑,当下他便说道:“岳某愿为将军效劳,只是不知将军何时出塞?”

听他又问到这个问题,陆伯彦却有难言之隐,不动声色道:“你昼夜奔袭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先在我府上歇下吧,明日便差人领你抵造军籍。”

岳飞听罢还想再问,但见其顾左右而言其他,只好作罢,随差人离去。

在他走后,陆伯彦才暗叹一声:“这世间又哪来的什么常胜将军?”

原来陆伯彦的“常胜将军”美名,听来令人肃然起敬,实则其中一言难尽。

却说这陆伯彦厮杀半生,未尝一败,靠的并非是运筹帷幄,而是“兵不厌诈”。

所谓兵不厌诈,即是没有把握的仗不打,敌众我寡的仗不打,优势在我的仗也小心翼翼的打,往往是围而歼之,才会出现他陆伯彦能征善战的身影。

陆家的阴险家教亦是来源于此,陆伯彦极擅长伏击与夜战,是以又被称为夜将军,实则他是在趁人不备,哪怕数倍于敌时,竟还会去伏击,可见此人之小心了。

唯一的一次以少胜多的战例,还是在大军合拢的情况下,他才率兵横扫穷寇。

但他能为一方主帅,自然也有他的本事,陆伯彦杀伐果决,逃跑同样果决,只要探子得知敌军有其三成兵员,他便立即率军撤退,伺机伏击,如此消耗对方,此消彼长。

这种打法,其属部往往是折损最少的。

作为武官需战功才能立足,但战功顺风可取,又何必逆风去取?

像这次他听闻前线大败,便立即称病在家,如在这时讨旨出塞是很不智的。

是以常胜将军何以常胜,只因未战他便已立足于不败之地了。

而岳飞阴差阳错投入他麾下,后事如何,实属难料了。

第六十章 小尼姑误闯红尘阵(上)

陆靖元在赴宜兴路上受岳飞所气、为苏杨儿所激、与崔正一伙江湖草莽同吃同住、给人冷嘲热讽他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所经历的种种苦楚折辱着实不小。

但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怨恨愤恼过,其实苏家上下并没有哪一个当真令他十分难堪,老王虽时时刻刻戒备着他,却也留了余地,既不会赶他走,也不会从中作梗。而小玲嘴上骂他无赖,心里却在向着他,想必那个小丫头想自家娘子有一个好归宿。

可是他心中便是有说不出的郁闷。

又是一日正午,他走在大街上,不知要恨谁才好,他实在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气恼,昨日苏杨儿那番话,依然令他念念不忘,她所提的那几个要求,天下又有何人能做到呢?

他内心只隐隐觉得,只因为他深慕苏杨儿,而苏杨儿心中,却完全没有他陆靖元半点影子,甚至连陆夫人也没当他是一回事。他从小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陆伯彦、陆母以下,无一人不觉得他了不起,就连父亲的那些同僚,见到他,也都满口称赞。

他一生中从未受过昨日那般冷落轻视,苏杨儿竟骂他一事无成。

这时候他独自走在大街上,好像又听到了苏杨儿骂他:“陆靖元啊陆靖元,像你这种一事无成的人也配对我有意,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觉得可耻可笑吗?”

他心下郁闷,走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知到了哪里,却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蜜糖、酱油混着煎肉的气味,他自昨日受气,一昼夜未进食,早已甚是饥饿。

当下他循着这香气走去,跨过一座石桥,只见好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松木招牌上写着“红尘楼”三个大字,若非招牌日久年深,烟熏火烤,又听到里面传来刀勺跑堂声,他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闯到妓院里来了。

“红尘楼?”陆靖元见了,心想:“那也巧了,我可不就是在受这万丈红尘煎熬么?”

当下他上了二楼,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坐下,跑堂过来招呼,他要了两壶酒,一碗羊肉、又要齐了四色小菜,倚着楼边栏杆自斟自饮,蓦地里求之不得凄凉孤楚之意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苏杨儿,我又有哪点配不上你,你又凭什么说我一事无成?”

陆靖元继承了其父轻薄放荡的性格,正是寂寥时,便将跑堂的唤来,吩咐道。

“去给我寻几个美娘儿来陪酒。”

酒保为难道:“官人,您瞧我们这是正经生意,您若想玩,走两步,就是瓦市。”

陆靖元听了正想作罢,却又忽见楼下走来一名打扮怪异的女子,这女子身着缁衣,戴灰色呢帽,手持一只空钵,竟是个小尼姑!

红尘楼里来了出家人,当真可笑,只见她一上楼,便与西首座的食客讨要道:“几位施主,贫尼法号未明,是城外怜溪寺中的撞经僧,小寺香火不济,主持师傅又病了,几位施主可否施个仁义,与我佛结缘?”

这时酒保连忙上前轰赶道:“小师傅,这里是做买卖的地方,化缘去别家!”

陆靖元听这小尼姑声音悦耳,心下为之一动:“这尼姑不也是女人吗?”

当下他出声道:“小师傅,你来我这儿,我想与你佛结缘!”

酒保闻言一怔,他见陆靖元气宇轩昂,不似凡辈,倒也不敢得罪他,只好将那小尼姑放了过去,这时陆靖元在桌上排出几个仔儿来,对那小尼姑笑道:“小师傅,你适才说你叫什么?”

未明一个劲儿低头合十道:“贫尼法号未明。”

“未明?”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名字,陆靖元微微一笑道:“那未明师傅,你坐吧。”

未明似乎有些怕生,不愿与男子相处,一直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后,徐徐坐到了陆靖元对面,道:“这位施主,您若想与我佛结缘,便请将善款投入钵中吧,未明每日都会为您焚香三柱,诵经祈祝。”

陆靖元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要你为我诵经祈祝,你只要把这杯酒喝了,那桌上这些钱就全是你的了。”

说罢他径直将酒杯递到了小尼姑面前,未明见了立即站起身来,道:“施主明知未明是出家人,又怎能饮酒,施主既无善心,也不必如此戏弄贫尼…”

两人的举动立即引来了周围食客的目光,陆靖元回瞪一眼,这些人又纷纷收回了目光,陆靖元这才对未明笑道:“原来你们出家人是不能饮酒的么,那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这种规矩,小师傅,你坐下吧,我不请你喝酒了。”

“不知道?”小尼姑涉世未深,竟真的相信了陆靖元的鬼话,又坐了回去,犹犹豫豫道:“那请施主把善款放到贫尼钵中吧…”

陆靖元抓起桌上的钱,却迟迟不肯放进她钵里,道:“小师傅,你要我给你钱,你又怎能让我连你的相貌都不知道呢,这样吧,你把头抬起来,待我看清了你的模样,便把钱给你。”

“我…”

听到这话,未明不禁一阵犹豫,她隐约听出了陆靖元话中的轻薄味道,可细想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而且她已经出来一上午了,这会儿她的师姐们想必都已经回到寺里去了,如此一无所获回去,难免会令她们失望。

念及此处,她双手合十将头缓缓抬了起来,陆靖元见状双眼微微一眯。

眼见这小尼姑眼睛紧闭,睫毛甚长,却是容色清丽,五官虽不及苏杨儿精致俏丽,但另有一番可爱之处,鹅蛋脸上叶眉弯弯,此刻正念念有词,像是在呼佛号。

陆靖元倒也守信,看清她模样后,便将手一松,几枚铜仔儿咣当掉入她钵里。

未明应声起身道:“多谢施主,佛祖定会保佑施主…”

说罢,她慌慌张张便想离去,她长这么大,还是首次同男子独处这么久。

可她刚刚站起身来,陆靖元竟又排出几个仔儿来,道:“小师傅,我这里还有些善款,但我有些问题想要请你解答,你能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么?”

这一次未明见桌上的钱竟又多了一些,不禁心中一动,这倒也不怪她,这是她第一次外出化缘,自想多些收获,寺里又正是用钱的时候,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清心寡欲,这个时候也难免起了贪心。

当下她一边责怪着自己的贪心,一边又再次坐了回去,道:“那施主有何问题?”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未明闻言怔了一下,好奇的望向他。

第六十一章 小尼姑误闯红尘阵(下)

酒肆僻静之处只有沙沙轻声,陆靖元与未明轻吐道。

“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他自十三岁起深慕一名女子,整整四年间,他每日苦恼如何才能见那女子一面,当真见到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讨她欢心,他为了能让那女子开心,什么事都肯做,照她的话在地上打滚、扮狗,可她笑完却又和其他男人厮混在一处,始终不曾将我那朋友放在心上,还骂他一事无成,不配对她有意…”

他一番话娓娓道来,便如一记记重棍敲打在他身上,直打的他心下作痛。

而未明在听到这故事竟是有关男女情爱之事后,便不想再听了,可后来又忍不住静静听完,听完后又不禁脱口而出道:“世间竟有如此薄情放浪的女子?”

她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这种事不该是她这种出家人去评论的,当下她双手合十,心里又暗呼了几声佛号,只觉得是自己动了凡心,实在罪过。

陆靖元对苏杨儿贪慕之至,无论何时都不舍得去骂她,此时听未明骂起,却好似狠舒了一口恶气,暗暗想道:“苏杨儿,你看就连出家人都觉得是你错了…”

当下他便问道:“小师傅,你说这样的女子值不值得我那朋友如此深爱?”

未明摇了摇头道:“施主,贫尼不懂这些,无法为您解惑。”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小师傅,那你说我该如何去劝他?”

未明迟疑道:“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一切姻缘皆有天定,施主那位朋友动了嗔戒,该每日诵经念佛,礼敬佛祖,才能放下…”

“诵经念佛?”陆靖元听了心中苦笑道:“诵经念佛若有用,那我早该出家了。”

其实他也没指望这小尼姑能为他解惑,只心想她能代他再多骂苏杨儿几句,解一解他心中的的恶气,也是好的。

他将桌上的钱抓起,投入未明钵中,道:“小师傅,你多大了?”

未明闻言微微一怔,她从小长在怜溪寺,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生的,又是何时被师傅捡来的,未剃度前,师傅喊她妞妞,剃度后师傅喊她未明,却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

可陆靖元给了好些善款,她倒也不好不答他,只好回他道:“贫尼法身八年。”

“八年…”陆靖元知道法身即是出家后的岁数,他见未明看起来不过同苏杨儿一般大小,正是二八妙龄,是以说道:“那这么说小师傅从小就出家了。”

“是。”未明点了点头,她嗅到这红尘楼中酒香阵阵,肉味滚滚,这对凡夫俗子而言是香气,对她而言却如毒鸠,她早就起了离意,是以在回答完陆靖元几个问题后,便说道:“施主,您若无其他问题想问,贫尼便告辞了。”

陆靖元道:“小师傅,你还没告诉我,你在何地修行呢,我总该知道我这善款送给哪位佛祖了吧?”

未明道:“小寺居城外西去三里,萼背岭上,施主如见怜溪寺三字便是了。”

陆靖元道:“那是在山中了,小师傅自小出家,便不觉得寂寞么?”

未明摇头道:“修行乃人生乐事,能常伴佛祖,又怎会寂寞呢?”

陆靖元听了,暗暗惋惜道:“这样的美娘儿,却整日里守着那堆破铜烂铁。”

一念及此,他又想道:“杨儿不需像她这般寂寞,可不也对我视而不见?”

这时未明微微侧了侧身子,似有些坐立不安,陆靖元见到她的侧面,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容颜娇嫩,脸色柔和,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是苏杨儿坐在他身畔。

未明见他久不出声,忍不住问道:“施主…请问贫尼可以告辞了么?”

“哦。”陆靖元闻音回了回神,道:“小师傅,你请便吧。”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挽留未明,倒不是因不想她留下,只因猛然间又想起了苏杨儿,一时间满腹相思愁肠,其中恨意实难于外人道,又哪还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

未明见他终于肯放自己走,也是大喜,当下又与他道了几声谢,便起身匆匆离去。

陆靖元前后共给了她数十文,已够买几斗米之多了,她第一次外出化缘,便能有如此收获,已是意外之喜,她那些师姐们都未必能讨来这么多善款。

她只在心中隐隐感到自豪,陆靖元却又再次举起了酒杯,诵经念佛予他这轻薄之人自是无用,也只有这碗中康粮,能一解他心中之痛,却见远处炊烟渺渺,好似又看到了苏杨儿的影子于天空中对他冷笑:“我身上一根寒毛,你也不配得到。”

他见之,不无怅然想道:“杨儿总归是不肯再见我了…”

陆靖元正感神伤之际,却忽闻楼梯口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原来是那未明走的太过着急,将钵中的铜钱撒了出来,满地都是,此刻她正蹲在那里慌乱拾捡。

未明模样着急,令人生怜,可陆靖元见了反倒心烦道:“别捡了,我再给你些!”

说罢,他往袖中摸去,却是目光一变,原来他此行带的钱原本就不多,倘若再给这小尼姑,那这就要吃霸王餐了。

好在这时未明道:“那怎么能行呢,这是施主的善款,自应妥善保管。”

此话一出,陆靖元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当下上前帮她将散落在各处的钱捡回钵中后,道:“小师傅,你想不想在多寻些善款来?”

未明感激于他帮忙捡钱,正想与他道谢,听到这话,又意外道:“施主,您真的愿意再多捐一些么?”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眼下我身上也没有余钱了,不过我知道城中有户积善人家,家中有位苏大善人,你若愿意随我去见他,想必他会慷慨解囊。”

未明生性善良单纯,铭感于陆靖元的假仁假义,只以为他是个善男信女,对其话深信不疑道:“施主您有如此善心,将来定受福报。”

“那你是愿意随我去见苏大善人了?”

未明连忙点了点头,怜溪寺是个尼姑庵,平日不接待男香客,又无田产,只有一片烂桃林,香火实在不济,原本照寺中规定,她这个年纪的小尼姑是不能独自外出化缘的,可如今却统统下了山,可见此庙香火已是捉襟见肘。

而陆靖元望着她那双闪烁着天真兴奋的水眸,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第六十二章 生妒火争做癞蛤蟆(上)

未明不识人心险恶,遇事懵懂,开心随陆靖元去寻那苏大善人,她只觉得是自己有辛遇上了与佛有缘之人,心下竟又忍不住将陆靖元这个大好人暗暗夸赞了无数遍。

而这个时候,东隅苏宅内,苏杨儿同样十分开心,因为她今日不疼不痒,大姨妈这个亲戚总算暂时放过了她,而且她今日的午餐也格外丰盛,但见她桌上摆有一碗冬笋汤、一叠菱白虾仁、一盘三丝火腿、这些鱼虾肉食中混以花瓣鲜果,颜色即美,且别有清香。

苏杨儿每样菜肴都试了几筷,无不鲜美爽口,心下极为满意,这些菜肴自然是她特意吩咐阳宝师徒得来的,可她以前鲜进肉食,只偶尔会吃些鱼虾,对此最感诧异的自然还是小玲,她随苏杨儿清淡惯了,这时忽然改了口,反倒有些不适应。

但此刻二女香闺内却多了一名男子,却见这名男子生的唇红齿白,着青衫趁白裳,赫然是昨日才在行市中与苏杨儿相遇的苏千易,不知因何缘故,这会儿竟又跑到了苏府来,还得以进入苏杨儿闺房中,需知就连陆靖元都未曾有辛进入苏杨儿闺房一探。

“好香…”苏千易入屋后,忍不住浅吸一口。

他虽已闻惯了作坊各类香料,但当嗅到这闺房内盈盈女儿香后,还是不禁心猿意马。

可是他人虽然进来了,却无处安身,房中只有两张凳子,均被苏杨儿主仆二人坐去了。

他眼下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房门前,眼巴巴看着苏杨儿与小玲用餐,他见苏杨儿小嘴轻抿汤勺,极为香甜,不禁暗咽了一口唾沫。

他适才来的急,未曾进食,此刻正感腹中空虚,无疑越看越饿,索性便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可苏杨儿那活色生香的场面又让他不舍闭眼,心下抱怨道:“王伯邀我来谈生意,他自己却又跑出去寻我家老祖宗,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原来他今日之所以会来苏府,是因为老王相邀,说是想联手做些买卖,苏翁授命他前来与老王商洽,可谁知他来了以后,却得知老王亲自去寻苏翁去了。

如此一来,他扑了个空,原本想走,又被苏杨儿叫住,是以才有了眼下这幅场景。

至于老王想重启炉灶做买卖,这是件好事,苏杨儿自然也是支持的,毕竟眼下她发明创造的计划惨遭失败,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什么生财门道,这肉多肉少都是肉。

“这小书生还真有意思,比陆靖元那家伙有趣多了…”

苏杨儿边吃着也偷瞧了苏千易一眼,见他束手束脚,不停暗咽唾沫的模样,心下暗笑:“这小子看起来挺好欺负的,我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收个小弟,他肯帮我卖肥皂,那以后我再有什么想卖的,就让他来代劳…”

苏杨儿认为苏千易对自己大有用处,又觉得他甚好欺侮,当下便拿起汤勺指着他道:“你,就是你,看什么呢,东西卖掉了没有?”

此话一出,苏千易心中苦笑道:“那种破玩意儿,谁会买?”

肯买肥皂团这种昂贵用品的,无不是大户人家,多为识货之人,如苏杨儿造的那团垃圾,恐怕难有销路。

话虽如此,他却不愿意激怒苏杨儿,只微微一笑,道:“杨儿,这才不过一日功夫,再好的宝贝,也要需要些时日才能卖掉不是?”

苏杨儿不悦道:“那就是没人买了?”

苏千易忙道:“总会有人买的…但需侯些时日。”

苏杨儿对此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见他人来了,随口问问罢了。

苏千易边说着,却上前两步,嘿声道:“杨儿,我能不能…”

他本想说能不能出去寻张椅子坐下,可谁知苏杨儿听都不听,便说道:“你乖乖站着别动,等我吃完问你话!”

“我…”

苏千易闻言顿时有些恼怒,可当见到苏杨儿的美目含笑,却又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唉…都怪那老王,想必这美人如此顽皮,也都是他溺爱所致…”

他对苏杨儿实在生不起气来,也只能暗暗责怪老王。

他又想道:“也不知待会儿她又要如何整治我,那日实不该扮瞎子来戏弄她。”

苏千易自知有把柄握在她手里,便更加不敢将怒火显露出来了。

别瞧苏翁平日里笑吟吟的,跟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一样,实际上他对苏千易等小辈十分严厉,一旦有谁犯了错,少不了家法伺候,倘若苏杨儿在这老祖宗面前将他添油加醋的胡乱编排一番,那后果可想而知了…

念及此处,苏千易又不由打了个冷颤。

便在他自怨自艾,心中有火却又无从发泄之际,忽闻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老王回来了吗!”

听到这阵敲门声,苏千易如获大赦,他见小玲起身想去院中查看,便立即说道:“两位娘子请坐,大抵是王伯他回来了,晚生去给他开门去!”

说罢,他也不管苏杨儿是否同意,便兴匆匆的冲了出去。

可当他打开门后,又是一怔,却见来人竟是一名身着淄衣,手捧钱钵的小尼姑。

这小尼姑见到他,便单手竖掌问道:“这位施主,贫尼法号未明,是怜溪寺中的撞经僧,请问这儿是苏大善人家么?”

“苏大善人?”苏千易闻言先是怔了一下,心想:“这里姓苏的除了我,就只有杨儿了,她才刚搬到宜兴几日,哪来的什么苏大善人?”

此念一落,他合十还了一礼道:“小师傅,这里是苏氏祖宅没错,可这里没有您要找的苏大善人,而且晚生也并非是这里的主人,您若想要寻人化缘,晚生可以给您一些…”

苏千易平日待人彬彬有礼,与未明说话也十分温和,他一眼便瞧出未明这是寻人化缘来了,想来只是寻错了地方,当下他便想取些钱给她。

可谁知他话音莆落,便见未明身后出现一人,见到此人,苏千易面色大变。

而来人见到竟然是他开门,更是目光剧变。

二人顿时异口同声,道:“是你!”

第六十三章 生妒火争做癞蛤蟆(下)

二人话音一落,苏千易便想逃之夭夭,因为他认出来人赫然是前日那伤人暴徒。

而陆靖元见到开门之人竟是他,心下又惊又痛,他与未明在红尘楼中所说的多半是气话,可谁知竟会一语成谶,苏杨儿竟然真的敢与其他男人厮混!

当下他二话不说,伸手一探便擒住了苏千易后颈,他臂力何等之强,就连岳飞也不过与他在伯仲之间,他这一探一抓,苏千易登时便被他压在了地上,这幅情景,与他前日被擒几乎如出一辙。

苏千易慌乱喊道:“杨儿!那个暴徒又来了!救命呀!”

他不喊还好,他这一喊,本就千疮百孔的陆靖元心头如被针扎一般,手下力道更重,登时压的苏千易喘不上气来,他本想利用未明再来见苏杨儿一面,可谁知开门的竟是苏千易,而且他竟敢直呼苏杨儿闺名,这又该是何等亲密?

未明早被这番变故惊怔在原处,只睁大了眼睛望着二人。

陆靖元满含恨意道:“就你也配喊杨儿的名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千易自知不是他的敌手,又知他对苏杨儿有意,既然跑不掉,又打不过,索性憋足了一口气,忍痛道:“我…我是只癞蛤蟆没错,可我这只癞蛤蟆是一只清新脱俗的癞蛤蟆,哪像你这只癞蛤蟆,模样又丑,还会咬人!”

他对苏杨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奢求之心,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这时他被陆靖元所擒,自知免不了一番虐待折辱,干脆用这番话来气一气他也是好的。

可不料妒火中烧的陆靖元,仿佛被他气昏了头脑,竟也跟着说道:“你若是清新脱俗的癞蛤蟆,那我便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癞蛤蟆,只有我才配喊她名字!”

苏千易气喘吁吁道:“那…那我便…便是一只玉树临风的癞蛤蟆!”

陆靖元恼羞成怒道:“那我便是一只鹤立鸡群的癞蛤蟆!”

这天底下,有人争权、有人夺利、有人为名、有人图财,可这两人却偏偏争着抢着去做一只癞蛤蟆,这做癞蛤蟆又有什么好的?

未明听不明白,也不懂他们为何忽然起了争执,只是见到苏千易模样很痛苦,她心下不忍道:“施主,这位施主看起来很痛苦,你…”

她莆一出声,陆靖元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此刻陆靖元怒极攻心,狰狞凶恶模样暴露无疑,又哪还有半分好人模样,吓的未明捧钵连连后退了几步。

苏千易此刻也被他激起好胜心来,继续叫嚷道:“那我便是一只举世无匹的癞蛤蟆!”

陆靖元气极反笑道:“那我便是一只天下无敌的癞蛤蟆!”

“哈哈哈哈哈…”

便在二人争的面红耳赤之际,忽闻院中传来一连串娇笑声,陆靖元痴痴望去,却见竟是苏杨儿掐腰笑的前仰后合,他不由看的一呆。

苏千易趁他一怔的空隙,立即挣开了他的束缚,慌忙跑到苏杨儿身后,大口喘起气来。

此时苏杨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她一早便来到了院中,见到竟又是陆靖元来了,本想立即阻止他施暴,可当听到二人匪夷所思的“蛤蟆论”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她身旁的小玲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有些担忧的看着陆靖元,他能再回来寻苏杨儿,小玲自然为她感到高兴,因为相比起只认识了两日,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苏千易,在她心目中还是陆靖元更适合做自家姑爷。

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小玲心中显然是更偏袒陆靖元的。

四年苦恋,换成任何一名女子,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可是苏杨儿却仿佛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不仅视而不见,还出声嘲笑。

只见她指着陆靖元笑道:“你,天下无敌的癞蛤蟆,哈哈哈…”

陆靖元曾挖空心思,只为逗她一笑,却从未见过她像此时一般开怀大笑,虽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却也不由跟着痴痴笑了起来,好似只要能见到她,一颗心便有了寄托。

苏杨儿这时又将苏千易拉了出来,捧腹笑道:“你,玉树临风的癞蛤蟆,哈哈哈…”

边笑着,她将苏千易推至陆靖元身旁,道:“争呀,你们怎么不继续争了?”

苏千易与陆靖元二人闻言互望一眼,苏杨儿笑声不断道:“你们这么喜欢做癞蛤蟆,为什么不争了?”

她正弯腰笑着,余光却忽然发现了躲在门外的未明,不由一怔:“怎么还有个尼姑?”

此刻未明双目紧闭,似乎极为害怕,她显然从头到尾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到她,苏杨儿恍然意识到:“肯定又是陆靖元搞的鬼。”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尼姑,心下也很好奇,但她知道这时可不是去探究尼姑的时候。

“我已将他伤透,原本他应该就此死心了,断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以免死灰复燃!”

苏杨儿一颗男儿心何等坚硬,当下便趁二人不备,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齐齐推出门外,同时瞬间阖上大门,隔着门向他们喊道:“你们两位癞蛤蟆在外面慢慢争,我要回去吃饭了!”

听到这话,苏千易暗道一声不妙,适才他有苏杨儿做倚仗尚有些底气,可此刻他孤身在外与暴徒相处,怕是再也无人能救他了,当下他便悄悄往后挪了挪,起意趁机逃跑。

可谁知他身子刚刚动了一下,便听陆靖元冷声道:“你觉得你能跑的过我么?”

苏千易闻音身子一僵,抬首恰好撞上陆靖元冰冷的目光,顿时令他背脊生凉。

他屡遭陆靖元虐待,早已对其产生深深恐怖,回想起适才自己又如小儿般与他争执,恐怕他更加不会放过自己了,便在想要开口求饶时,却见陆靖元稍稍抬了抬手。

苏千易见状下意识的便逃窜至未明身后,抱头求饶道:“大侠饶命!晚生只是路过!适才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了大侠,晚生是癞蛤蟆!”

陆靖元见到他这没骨气的模样,反倒微微怔了一下,心想:“杨儿连我都瞧不上,又怎么可能瞧上这等货色?”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躲在女人背后?”

苏千易闻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怪陆靖元下手实在太狠毒,他实在不想再落入他手中,当下他缓缓站起身来,对身旁未明道:“小师傅,对不起,晚生得罪了…”

未明听到这话,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可她刚一睁眼便又见到了陆靖元那欲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又立即闭上眼睛,默念佛号。

陆靖元见状暗暗叹了口气,道:“小师傅,你走吧,我是骗你的,这里没有什么苏大善人,日后若能再见,我会补偿你些善款…”

未明闭目不解道:“施主何故要欺骗贫尼?”

她心中始终认为陆靖元是个好人,眼下依然这样想,但却不敢睁眼去看他的凶恶目光。

陆靖元怅然若失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他本想利用未明再来与苏杨儿见上一面,谁知却撞上了苏千易,他适才认为苏杨儿在与他厮混,是以怒不可遏,可眼下她却将两人毫不留情的一齐推了出来,自觉是多疑了。

当下他对苏千易的妒恨,已经消弭了许多,没心思再整治他。

这时苏千易却灵机一动,道:“苏大善人有的,本人便是了!”

“你?”陆靖元闻言望向他,冷声问道:“你不是姓董吗?”

苏千易尴尬笑道:“晚生苏千易,深慕大侠风采气度,前日一场误会,今日一时冲动,又得罪了大侠…晚生…”

陆靖元打断他道:“你等等,你也姓苏,那你与杨儿有何干系?”

苏千易道:“说来惭愧,我与娘子是本家,照辈分,她应该喊我一声叔叔。”

听到这话,陆靖元目光一变,心想:“是了,我怎么如此糊涂,杨儿她祖籍在此,少不了有几个亲戚,何况她又怎么可能瞧上这软骨头书生…”

念及此处,他心中妒意又消一半,可对其戒备并未放下,需知这是一个表哥娶表妹理所当然,叔叔娶侄女也时有发生的时代;瞧苏千易的年纪,便知他与苏杨儿应当只是远亲。

这时却见苏千易取出十几文钱,投入未明钵中,道:“小师傅,苏某虽不是什么苏大善人,但照你们出家人的话来说,你我相见即是有缘,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未明见状竖掌行礼道:“两位施主皆是良善之人,贫尼不胜感激!”

说罢,她又垂首对陆靖元道:“施主,贫尼虽不知您与这位苏施主有何过节,但请您念在苏施主与您一般良善的份上,不要再为难他了…”

陆靖元见这小尼姑天真无邪,明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却不嗔不恼,还在那里给旁人求情,当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说她一心向善,这世间又哪来这么多善人。

“此行怕是又将杨儿给得罪了…”

陆靖元心中苦恼难言,本也没心思再整治苏千易,暗叹一口气后,失落离去。

见他走了,苏千易大舒一口气,对未明道:“多谢小师傅搭救,那苏某也告辞了。”

说罢,他匆匆忙忙离去,仿佛生怕陆靖元再杀个回马枪。

未明看着适才十分热闹,转眼又空无一人的窄巷,心想:“世人可真怪,一会儿抢着做癞蛤蟆,一会儿却又抢着走…”

她思之不解,却又满载而归,原本一只空钵中已有了数十文。

正当她也想走时,紧闭的苏宅大门全缓缓打了开来,却见苏杨儿探出脑袋来,问道:“小师傅,他们都走了么?”

未明稍一迟疑,对她点了点头,道:“回女施主的话,他们都走了。”

苏杨儿闻言站出来,目露兴奋好奇神色,道:“那你进来吧!”

第六十四章 身如飞雪茫茫若梦(上)

苏杨儿生凭首次见到尼姑,若非亲眼所见,旁人与她说道,她也必嗤之以鼻,是以眼下她将未明好生打量了一番,但见她淄衣古袍,小脸红扑扑的,却无半点风尘相,一时心中难免感到奇怪:“陆靖元这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好看的小尼姑?”

这时小玲也走了出来,她见未明不动,便道:“小师傅,外面天寒,娘子请你进来。”

未明道:“多谢二位女施主的好意,但贫尼该回寺中去了。”

她以为苏杨儿是在邀她进屋避寒,是以当下便婉拒了二人,正要走时,却听苏杨儿说道:“小师傅,你等等,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未明停了下来,疑惑道:“女施主,您请问吧。”

出家人外出化缘自有规矩,逢人问话,需客气礼貌,不可敷衍了事,更不可听而不闻。

是以未明向来有问必答,而苏杨儿妙目一转,望了一眼她手中钱钵后,却问道:“小师傅,你钵里的这些钱都是谁给你的?”

未明毫无隐瞒道:“这些善款,是带我来此地的那位施主与苏施主给的。”

苏杨儿听了,心下暗道:“果然,我就知道陆靖元没安好心!”

“他怕不是瞧人家长得漂亮,才会给她钱,这哥们可以啊,尼姑都不放过!”

没来由的,苏杨儿一阵心烦,问道:“小师傅,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么?”

未明摇了摇头,道:“那位施主不曾提起,贫尼也未曾问过。”

听到这里,苏杨儿大体悟到了陆靖元的意图,想必是他知道自己不肯再见他,便寻来这小尼姑当作敲门砖,不料竟又撞上了苏千易,是以才会像刚才那样暴怒。

“看来他对我还是不死心…”

念及此处,苏杨儿心下暗暗摇头,同时倒还真有些佩服起陆靖元的毅力来,换成是苏阳恐怕一早便放弃了,当下她又问道:“那他与你说过什么话吗?”

未明犹豫了一阵,迟疑道:“那位男施主只与贫尼讲过一个故事,适才他又说他欺骗了贫尼,贫尼问他缘故,他也不肯说,说贫尼不会明白的…”

听到这话,苏杨儿神色微变,仿佛看到了陆靖元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杨儿虽然诸事满不在乎,一心只想着自己,但要她真的铁石心肠,究竟心中不安,忍不住寻思:“像他那样死皮赖脸的家伙,竟会用这种语气同人讲话,想必是难过到极点了吧?”

毕竟苏阳也曾为情所困,体会过那种切肤之痛,她知求不得乃人生一大苦事,要令一人伤心,那是世间最简单不过的事了,可是想令一人死心,却是千难万阻。

未明见到她这份神情,不由问道:“女施主,您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苏杨儿闻言回了回神,道:“小师傅,你能给我讲讲那个故事么?”

可这一次未明却断然拒绝道:“此事事关那位施主隐私,他讲得,贫尼讲不得。”

听到这话,苏杨儿微微怔了一下,转念一想:“这小尼姑倒还挺老实的。”

苏杨儿也并不为难她,只问道:“那小师傅你能说一说这故事有关何事么?”

“有关何事?”未明依然犹犹豫豫,忆起陆靖元故事中的痴情男子与薄辛女子,不由得晕红双颊,暗道:“这种凡夫俗子之事,我又怎能与这位仙子姊姊说呢?”

她见苏杨儿冶艳灵动,颇有雍容富贵之态,适才纵声大笑,欢乐之际,更增娇丽,蓦地想起佛经中的无垢天女来,未明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只觉得她如天女般不可亵渎。

而苏杨儿见她欲言又止,忙向小玲问道:“玲儿,你身上有钱么?”

苏府平日吃穿用度等一切开销皆由王伯来把控,苏杨儿大多数时候身无分文。

小玲也只随身带得几文,应声一并取了出来,交给了她。

苏杨儿将这几文钱投入未明钵中,道:“小师傅,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身上没有余钱,只有这些,你请便吧。”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俗人,同样适用于出家人。

未明固然早已心满意足,并不贪图她这几文钱,可既然收了,终究支支吾吾说道:“是有关于男女情爱之事…”

她声音细若游蚊,说完便在心下连呼罪过,苏杨儿却听了个真切,顿时恍然大悟。

“跟一个尼姑倒苦水,亏他也能想得出来,还说人家不明白,这种事尼姑怎么可能明白呢?”不消说,她也知道陆靖元那个故事定然是和她有关,只是不知他究竟如何向这小尼姑编排自己的,竟会让她如此羞于启口。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看来这家伙伤的不够深,还不知道疼,我得再给他伤口上撒点盐,他才知道心灰意冷!”此恶毒念头一落下,她又想道:“不过这家伙也蛮可怜的,我以前失恋了,还能和宿舍里那几个哥们喝喝酒,吹吹牛逼,他却只能和一个小尼姑倒苦水…”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未明道:“女施主,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苏杨儿闻音“啊”的一声低呼,茫然呢喃道:“没有了…”

未明又向她施了一礼,这才起步离去,苏杨儿再回神时,她却已走了。

“怎么就走了…”苏杨儿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见她走了,也只好作罢。

小玲道:“小娘子,我们回屋吧。”

苏杨儿点了点头,刚想起步,却忽觉鼻心一凉,臻首微抬道:“下雪了。”

狭巷之上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起来,点点雪花飘下,午后时分,微感寒意,她心头凭白生出一阵凄凉之意,适才的欢乐心情逐渐淡了。

这想必是南国的第一场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场,她呆呆看了半晌,直至眼鼻都朦朦胧胧,忽想:“此生此世,只怕我也要像那小尼姑一样孤孤单单,小玲虽与我亲密,但她总有嫁人的一天,老王兢兢业业,一人扛起了这么大一个家,可他老人家也总有撒手人寰的一日,雪落在地上还能化成水渗进泥土里,我还不如雪呢,说没就没了…”

“我好不容易才躲到这里来,眼看着明年就要打仗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

小雪之中,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后世自来相传,岳少保、韩相公等人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英勇善战,其实此时的老百姓大抵便如苏杨儿般胆小如鼠,畏战,乃之人天性,打仗便要死人,好端端的,没有人想丢了性命。

原本苏杨儿千辛万苦跑到宜兴,自觉可以躲过一劫,就此开开心心孤老一世,可陆靖元又死活缠着她,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很能理解陆靖元此时此刻的心情,但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还是没有死心?

概因苏阳到了这一步,便已经死心了,倘若陆靖元还不死心,那她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了,眼见天空阴雾渐浓,苏杨儿心下一片茫然。

滚滚红尘,未明未明,苏杨儿同样未明,她只觉得一念起陆靖元便心烦意乱,当下便对小玲说道:“玲儿,往后陆靖元若是再敢来,谁都不许给他开门!”

“知道了…”听到这话,小玲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明知自家娘子已对他不留半点情面,可还是忍不住想道:“阳宝哥也未必会像陆衙内那样痴心,在这世界上,若有哪个男子能像他这般对我好,那自当另有一番心情,也不知陆衙内眼下又到了何处了?”

她正想着,忽见苏杨儿将手放在小腹上,黛眉微蹙道:“又来了…”

小玲知她月事又犯了,忙将她扶过,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回到家中。

天上飞雪未停,煞是好看,千百年来,江南的小儿女们不知因此怀了多少心事,又遭了多少失望,苏杨儿忍痛望去,只觉得此生数十日来,恍如一梦…

第六十五章 身如飞雪茫茫若梦(下)

其时雪花飞舞,夜凉如水,这小雪下了一整日,在屋檐上堆了厚厚一层,院中也是一片泥泞,几名小厮早早回屋歇了,却不见王伯折返,直至月近东窗时,才有人捎回消息,说是老王这两日都要留在苏翁那里议事,后日方能回家。

因有宵禁的缘故,捎信人传完话,便匆匆走了,苏杨儿也不知老王究竟有什么大生意,要谈两日这么久,总归还是暗暗窃喜,这钱当然是愈多愈好,她这几日也一直在揪心粮事问题,却苦于苏家上下没有一个种过地的,就连老王也对此事一窍不通。

“小玲那个死丫头又跑出去和男人鬼混了!”

此刻苏杨儿手脚冰凉的躲在被窝里,伴着时明时灭的昏暗灯光,小嘴中轻呼出一口热气来,因女子经期不可桶浴,此间又无浴室,她只作了简单洗漱,便打算就寝。

这时她又有些不安的摸了一下腿间的经带,这经带是新换过的新棉,她知道不消明日,这经带上便又要染满触目惊心的鲜红,每次更换都着实很不方便。

每逢孤单一人时,她都不禁会想去摸一摸自己的身子,可始终有贼心没贼胆,这除了是对自己这幅身体的尊重以外,更多的则是在刻意压制苏阳的人格部分,尽管这无异于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精神阉割,但总好过精神分裂。

“唉…外面有陆靖元那只发情的小公狗咬着不放,里面还有我自己这只发情的老公狗总想搞事,那哥们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大家都是男人,你就一点觉悟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喜欢一个人时,会念念不忘,当讨厌一个人时,也会念念不忘。

苏杨儿不想自寻烦恼,用被子将自己蒙住,在被窝中蜷缩成一团,她身子一到夜里便手脚冰凉,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自我取暖大法,欲要就此沉沉睡去,忘却一切烦恼。

模样,就像一只鸵鸟一样…

折腾了这许久,月亮已渐到中天。陆靖元回到陆宰府上,他这几日一直寄宿在此,原本照陆伯彦的意思,是命他随陆宰学习一年半载,以便日后举贤,可连日里陆宰一直无暇管教,以至于令他落了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此时陆靖元身上带有浓浓酒气,显是又买醉一场,当他身形摇晃走入院中时,却发现客厅中人影幢幢,陆宰似是正在会客,他不由暗感奇怪:“大半夜里,还有客人?”

这后衙本就不大,客厅大门又正开着,里面的人也立即发现了他,却听陆宰出声唤道:“靖元,快来见见伯父的几位贵客。”

陆靖元闻音轻轻掸了掸肩上的积雪,应声走入客厅中,却见堂下除陆宰外,还坐有三人,一人身着番邦淡绿袈裟,头戴一顶毡帽,看起来像个和尚,却又与中原和尚迥异,陆靖元见此人粗手大脚,手指第二关节合掌凸出,显是经年撞击硬物所致,不禁目光一动。

见这番邦和尚冲自己微微一笑,他这才收回目光,心下暗道:“这一整日里遇到的,不是尼姑,就是和尚,实在晦气之极!”

此念一落,他才望向另外两人,这两人打扮倒很是寻常,其中一人净面无须,着对襟黑布袍,头戴方巾,像个书生;另一人圆领长衫,粗眉大眼,表情十分严肃,瞧不出来历。

这时那书生起身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陆明府的佳郎了吧,在下段文兴,大理人氏。”

听到这话,陆宰摇头笑道:“段兄此言差矣,某膝下只有一子,尚未满月,这位是本朝陆太尉之子陆靖元,添为陆某贤侄。”

太尉原指三衙管军,陆伯彦为正四品,尚差一步,但也不过是临门一脚,他为一路统帅,这声太尉倒也当得起,而段文兴听到这话却不由一阵尴尬,忙改口道:“原来是陆衙内,恕在下眼拙。”

陆靖元知段姓为大理国姓,此人虽卖弄小聪明惹人讨厌,但也不怠慢他,当即便向他拱了拱手,这时才听陆宰分别介绍道:“靖元,这位大师是西夏国天都寺中的得道高僧鸠思延大师,这位是海外扶桑国行商远山先生。”

“扶桑国?”陆靖元微微一怔,夏国崇佛,西夏和尚不稀奇,他在中原亦常见,但这扶桑国可就稀奇了,这还是他首次见到海外岛国来客。

不过这两人一个商人、一个和尚,倒不配让他行礼,只对他二人微微郃首示意,在心下暗暗不解:“伯父大半夜里会见这些三教九流人物作甚?”

他正想着,却听陆宰对众人道:“诸位远道而来,原本小县该留各位在府上一聚,怎奈本府地狭屋少,只能留鸠思延大师一人过夜,招待不周望段兄与远山先生海涵。”

大理、扶桑崇佛之风不下夏国,段文兴听了立即说道:“鸠思延大师乃得道高僧,自应受此礼遇,至于我等自有去处,不劳明府费心。”

远山常年来往汉地,虽能听懂众人说话,汉语却极为蹩脚,结巴道:“佛陀,应该的。”

陆宰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诸位便按适才商议所言,尔等可自由买卖出入,小地物产不富,但山茶乃是一绝,有仙顶绝烟之称,至于成税,照宋律按四六成缴纳,其余市物,亦任尔等选购,但大宗交易需得及时上报本府。”

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下恍然,原来这班人是来做买卖的,倒没想到这出入不便的小小山城竟也有外商会来,而且不像是来小打小闹的,否则也不可能惊动陆宰这一地之主。

寻常接纳外商,拉上一两车货物,与哪行做的交易,自有该行行首上秉官府,眼前这几个人显然是想做大买卖的,陆宰想必是怕他们偷税漏税。

他正念叨着,又听陆宰道:“靖元,今夜你的福气到了,你领鸠思延大师去客厢歇下,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你若有何烦恼尽可向大师寻禅问道。”

听到这话,陆靖元顿时有些不悦,他本就寄宿在客厢,陆宰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同那番邦和尚同居一夜,不禁暗暗想道:“先是尼姑,又是和尚,我今日也是倒霉透了!”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也只是陆宰的客人,只能应声称是。

陆宰这才说道:“天色不早了,诸位散了吧。”

段文兴与远山二人应声告辞离去,陆靖元强忍怒气,对鸠思延,道:“大师,请吧。”

鸠思延点头随其离去,路上一言不发,陆靖元本就在苏杨儿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又要与这番邦和尚同居一夜,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只暗暗想道:“我这一日里,可算是跟这些秃驴较上劲来了。”

可谁知,当二人入了客厢,催亮油灯后,鸠思延忽然问道:“陆衙内在何处饮得美酒,可否告予老衲得知?”

第六十六章 老妖僧布施奸淫计(上)

鸠思延话音莆落,陆靖元便不由皱了眉头,道:“大师乃是出家人,询问这等俗事作甚,莫非大师是嫌某身染酒气,扰了大师清修,大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陆靖元本就满心恼火,强忍怒气与这番邦和尚同居,他还没有去嫌弃这和尚,此刻这和尚反倒嫌弃起他来了,当下便想拂袖离去。

不料鸠思延却摇了摇头,道:“小友误会了,老衲所持之法,与大宋诸禅宗迥异,既不修口,也不戒色,老衲亦是喜酒好饮之人,嗅到小友身上酒香阵阵,是以有此一问。”

陆靖元闻言愕然,心想:“既不修口,也不戒色,那岂非就是花和尚?”

又想:“伯父口口声声说他是得道高僧,恐难预料将一个花和尚请回了家中,不行,我得同他说去!”

见到他这份神情,鸠思延仿佛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小友,你一定在想天下哪有老衲这般和尚对吧?”

听他问起,陆靖元反倒不着急走了,嘲讽道:“恕靖元见识浅薄,像大师这种既不修口,也不戒色的得道高僧,陆某还真是生凭首见!”

鸠思延听了反倒得意笑道:“老衲不仅不戒色,还好色,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中原禅宗“戒色悟空”之法乃是逐其末,而我佛欢喜明王密宗“好色悟空”之法,才是逐其本,万物交于万欲,万欲始产万物,万欲生,则万物生,方能得广大般若,成无上定力,登大极乐涅盘境界。”

他这番玄之又玄的话,落入陆靖元耳中,登时使其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回神道:“那这样说来,你也喜欢女人?”

鸠思延双手合十道:“老衲不仅喜欢女人,而且还十分爱戴世间女子,你想这世间女子忍地狱刮宫之苦,遭生哺放血之痛,生育我等,此乃替世间男子承受轮回苦果之壮举,难道不值得钦佩么?”

陆靖元被他说的一怔怔的,竟不由坐到了他身旁,咽了口唾沫后问道:“那大师,你有女人吗?”

鸠思延点点头,道:“老衲有女人,而且有很多,小寺**有明妃四百,专奉我等参禅入定,只为有朝一日成就明王身,再不受因果报应,免遭外邪入侵,我等解脱,明妃亦解脱,共登极乐。”

陆靖元听罢,心想:“我一生能有杨儿一个女人便心满意足,这老和尚却有四百个女人,这世间竟有这么奇妙的事情,当真匪夷所思,可我听说过官家有贵妃、王妃、太子妃,唯独没有听说过明妃…”

当下他便不由问道:“大师,何为明妃?”

这一次鸠思延却没有着急答他,而是反问道:“老衲已回答了阁下三个问题,那陆衙内可否先告知老衲,施主所饮佳酿从何而来?”

陆靖元所喝的不过是地方酒楼所售的陈酿罢了,普通无奇,此时他正感深深好奇,干脆说道:“大师,陆某心中有一大惑不解,如你能解我心中困惑,陆某便请你喝个痛苦,届时大师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人便是这般奇怪,愈是听不懂的东西,便愈是信以为真,便如老百姓听不懂陆宰这般大儒整日之乎者也,陆靖元同样听不懂鸠思延的空来空去,但他却觉得这番僧比白日遇到的那个小尼姑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

鸠思延听了,则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施主请问吧。”

陆靖元迫不及待道:“大师,我苦恋一名女子,几番深情无果,那女子至今对我不理不睬,还扬言如果我做不成英雄权相,便不肯见我,我该当如何才能讨她欢心?”

倘若换成中原僧人,听到这话后恐怕只会如未明般苦劝陆靖元放下,可鸠思延这番僧听了却说道:“此为外障所致,当予以破除,才可令那女子明心见性!”

陆靖元闻言,大喜过望道:“大师,那何为外障?”

鸠思延道:“外障者,乃执着于凡尘外相,于一人是丑是美,是贫是富,心有挂碍。”

此话一出,陆靖元大有感触,暗道:“杨儿她提出的那几个要求,不正是如此吗?”

当下他便着急问道:“那这外障该如何破除?”

鸠思延沉吟片刻,道:“外障自当用外物外法来破除。”

陆靖元眼看事情有了眉目,忍不住兴奋道:“那这外物外法又何在?”

这时鸠思延却摇了摇头,道:“这外物外法,老衲用得,施主未必用得。”

陆靖元被苏杨儿折磨的几近发狂,此时哪还管那么多,当下便对他说道:“大师,只要您肯授我法门,您的大恩大德,陆某没齿难忘!”

言毕,他竟要作势跪倒在鸠思延身前,需知他陆家将门世家,除了当今徽宗,即便是当朝宰相,也未必当得起他这一跪,足可见其对苏杨儿之贪欲已经到了癫魔的程度。

鸠思延连忙将他扶住,道:“老衲怎能当得起世子一跪,既然世子诚心至此,那老衲便圆了你的心意,但这外法或可令施主呈一时心意,难保那女子冥顽不灵,不过世间女子多口是心非,施主如能得其身,破除外障,凭世子诚心,那得其心意那也并非难事…”

“得其身?”陆靖元听到这话,心口怦怦直跳,心想:“如能与杨儿春宵一度,我便是来日死了,那也称心如意了,纵使到了阎王爷那儿也绝无怨言,何况这位大师也说了我得其心意不难!”

当下他便作揖拜道:“求大师赐教。”

鸠思延见状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三只小瓷瓶来,一一摆在桌上,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来,打开后却发现里面竟是几只灰色香烛,不知是用何物制成,竟隐带一股淡香。

鸠思延这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陆施主,这些东西便是你要的外法与外物了。”

一言未毕,陆靖元心中扑通一声,疑惑道:“大师,这些东西是何物?”

第六十七章 老妖僧布施奸淫计(下)

屋外眉月斜照,屋内微风不起,陆靖元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几样物事,倘若凭这三只瓶瓶罐罐与几只香烛,便能令苏杨儿心甘情愿投怀送抱,那也太简单不过了。

这时鸠思延拿起其中一只瓷瓶,说道:“此物名为明禅散,取淫羊藿、肉苁蓉、大黄麻三味主料,辅以乾香、巅茄、石南花,为小寺明妃入禅时所用,明妃饵服之,可见心明性,动情侍奉佛祖,但每次只可服两甲,不可多用。”

鸠思延虽然将药效说的模糊,可陆靖远知道这明禅散恐怕便是市井传闻中的春药了,他一生从未想过对哪个女子用这种下九流的手段,可这时却又忍不住将它接了过来,问道:“倘若用多了,会怎样?”

鸠思延道:“不会怎样,至多昏迷而已,既然陆施主是想令心仪女子心甘情愿侍奉,那她若不省人事,未免有失风雅,也有碍施主行乐,更何况这宝散得来不易,日后她若不服管教,衙内大可继续用宝散加以调教,不出数次,保管此女对衙内千依百顺…”

听到这话,陆靖元顿时一阵口干舌燥,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杨儿在他身下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的模样来,在他心目中曾无数次模糊梦到苏杨儿在床第间与他讨欢,用柔嫩身子尽心侍奉的模样,可从未有哪次如眼前这般清晰,似是唾手可得。

“杨儿如能喊我一声好官人,那又该如何美妙动听?”

鸠思延这老番僧,看似道貌岸然,却是个玩弄女人的高手,倘若苏杨儿在此听到这三瓶药的功效,她立即便会明白,这分明就是毒品、印度神油和催情剂。

原来雍熙二年,西夏并吞吐蕃数部,这鸠思延说是西夏和尚,修的却是吐蕃密宗一脉,他取出来的这几样东西,名字个个好听,却是用来控制寺院中的姓奴“明妃”的东西,实为至淫至邪之物。

陆靖元倒也不傻,他也听出了这几样东西透露着古怪,且一方面他自持血气方刚,年轻力壮,不屑使用那阿育膏与同欢丸,另一方面心下又暗暗起疑,寻思:“这些东西光听配方便知来之不易,这老和尚当真只为了一顿酒便肯这样帮我?”

当下他便问道:“大师,您的这几样宝贝,听来各个价值不菲,您便舍得给我?”

紧接着,又问道:“还有这明禅散,果真有您所说的那般奇效?”

鸠思延面不改色,道:“陆施主此话好生奇怪,明明是陆施主央求老衲在先,况且老衲也早与施主说明了,这见心明性地外物外法老衲用得,施主未必用得,倘若施主不相信老衲,便请将手中的宝药还回吧。”

听到这话,陆靖元神色微变,虽察觉出了古怪,可却怎么都不舍得将手中的明禅散放下,心想:“杨儿辱我在先,我如不用些非常手段,她便不知女子本份!”

念及此处,他心下为之一狠,随之目光一定道:“大师,那陆某在此多谢大师成全了,这明禅散,陆某便收下了,至于这阿育膏与同欢丸,大师请收回吧。”

说罢,他又望向那几根香烛,问道:“大师,那这些香烛又是何物?”

鸠思延摇了摇头,道:“衙内既然不用阿育膏、同欢丸,那这香烛也无用了。”

说着他将木盒盖上,小心收回,又道:“不过好在这几物也只是助兴之物罢了,衙内只要有了明禅散,自可成全心意。”

陆靖元大是高兴,道:“如能成事,陆某绝不会忘记大师今夜教导之恩。”

鸠思延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能与小友这般青年才俊结下良缘,老衲亦深感荣幸,那老衲便静候衙内佳音了…”

言毕,他起身入塌,和衣而眠,似是就此沉沉睡去,陆靖元见其如此悠闲安逸,心中更是大定,暗道:“这位大师若想要骗我、害我,又怎肯轻易赠我宝药,虽不知他说的明王密宗是何门何派,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又怎知人家不是得道高僧?”

他又想:“中原和尚又有什么了不起,满口放下、罪过,也不见他们真有什么法力,比起这位鸠思延大师来差得远了,是了,我今夜当真是遇到高人了!”

当下他满心欢喜收起明禅散,躺到另一张铺上,也学那番僧鸠思延和衣而眠,至于如何令苏杨儿服下这明禅散,他毫不担心。

只因他家教本就阴险歹毒,以心术见长,更何况苏杨儿又生了一张吃个不停的小嘴,他自有千万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让苏杨儿服下这宝药。

原本放在以前,他断然不敢冒险去用这来路不明的药物伤害苏杨儿,可而今他已被苏杨儿逼上绝路,心中对其爱恨交加,已近魔道,权将邪魔外道视为世外高人。

陆靖元生于世家,当然也是自小读过圣贤书的人,也知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道理,这两日来他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陆靖元啊陆靖元,你沉迷女色,自误误人。”

但要他观苏杨儿之“女色”为“悬崖”,那想要勒住他这匹“马”,又谈何容易?

只可怜他聪明一世,却被苏杨儿折磨的神志不清,这些日子里,他心中所想,便只有一个苏杨儿,梦中所见,也只有一个苏杨儿,即便就寝,他满脑子也都是苏杨儿,却又如何能睡得着?

他只盼着天尽快亮了,便去施计与苏杨儿生米煮成熟饭,却不见那看似已睡着了的鸠思延忽然背对着他,古怪一笑。

第六十八章 终不忍真语真幻又成空(上)

日上三竿,苏杨儿还在蒙头酣睡,自觉有些憋闷时,小脚一阵乱蹬,幽幽醒来,睁眼便模糊见到小玲正对着镜子摆弄着几支簪子,所谓新家新气象,这扇桃花镜是昨日托阳宝购来的,需知她们可有一两年没有见到镜子了,总归是初步从苏父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小玲见她醒了,忙将头上的玉簪摘下,盈盈笑道:“小娘子,你醒了。”

苏杨儿呆呆看着她,蓦地想起小玲平日带的都是木钗,自己还从未送过她一件像样的首饰,簪子、钗头、项链、耳环等种种装饰品,于苏杨儿而言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除了簪子、钗头能扎头发以外,其余的对她那就更无关紧要了。

但她却不由想道:“这些东西,小玲一定很喜欢吧…”

当下她便说道:“小玲,你喜欢那玉簪就拿去戴着吧。”

小玲渐已习惯苏杨儿的宠溺,并未像以前一样受宠若惊,但还是将玉簪放回了首饰盒中,笑道:“这是娘子戴的东西,婢子怎么能戴呢,我侍候您起身吧。”

自那日陆夫人来访,讲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后,苏杨儿隐隐觉得她与小玲间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来,她忽想:“或许阳宝是对的,小玲在我身边,我待她再好,她也只把我当成主子,不会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来看。”

每日起床更衣洗漱便要耗去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待坐到镜前时,却忽闻院中传来一阵敲门声,苏杨儿闻音不由嘟囔道:“又是谁这么早来了,该不会又是那家伙吧?”

她昨日已将话传下,任何人都不许给陆靖元开门,此时院中一名小厮正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却见门外站着的正是那陆衙内,他见状便想去向苏杨儿禀报,这时陆靖元却隔着门与他低声絮叨了几句,这小厮听清后,才应声跑开。

他立于西厢门前,禀道:“小娘子,是陆衙内来了,他说…”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暗道一声果然,脱口而出道:“不见!”

门外小厮忙说道:“陆衙内说他是来向您辞行的,想见您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小玲闻言微微一怔,苏杨儿却喜上眉梢,问道:“他当真这么说的?”

小厮应道:“当真,小人听清了衙内的话,才来禀报的。”

“这小子总算想通了!”苏杨儿惊喜之余,正想答应他进来时,却又心念忽动:“不行,这小子一向多事,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假的,我断不能再给他一丝念头!”

当下她便说道:“你让他走吧,就说我不想见他。”

小厮应声离去,苏杨儿心下暗喜:“我就说嘛,连老子都死心了的事,他还能有招?”

可过了片刻,那小厮竟又跑了回来,再次禀报道:“小娘子,陆衙内他说不见也行,只求您能隔着门与他说几句话,他说完便走。”

听到这话,小玲心中一疼,忍不住求情道:“小娘子,衙内他想必有要紧的事想对您说,您见一见他吧,和他说几句话也好…”

苏杨儿也已看出小玲站到了陆靖元一边,这倒也不奇怪,大多数女人欣赏的无非就是这种又帅、又贱、还痴情的男人,可惜的是苏杨儿既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也并不欣赏这种男人,于他除了一丝同情外,便只有十分嫉妒。

她嫉妒陆靖元家世显赫,更嫉妒他相貌英俊,最忌妒的莫过于他可以在这个时代自由自在,到处沾花惹草,他是苏阳最想变成的一类人,苏阳曾惨遭失败,眼下她很享受让陆靖元这种条件比苏阳优越不知多少倍的男人也惨遭失败,这是一种另类报复的快感。

而逼他死心放弃,便是苏杨儿对他最大的同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

话虽如此,可她转念一想:“小玲说的也有道理,最起码我得去探探虚实才是。”

她担心陆靖元又在耍花样,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携小玲一道来到院门前。

稍一站定,她便透过门缝,向门外张望,却发现立在门前的陆靖元既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气焰,也没有了英姿勃勃之感,他看起来似乎十分落魄、疲惫,且又镇定。

苏杨儿心想:“好极了,就是这种表情,哈哈,陆靖元啊陆靖元,你也有今日!”

小玲却想:“陆衙内…唉,你好可怜…”

门后主仆二人心思迥异,门外陆靖元生机全无,浑若行尸走肉,苏杨儿悄悄清了清嗓子,故作冷声道:“陆衙内,我来了,有话你就快说罢。”

只听陆靖元亦冷声道:“苏娘子,陆某是来向你辞行的,前日娘子那番教导,陆某全记下了,连日里多有打搅,从今往后陆某绝不会再对娘子有任何非分之想。”

听到他这份语气与称呼,本还十分高兴的苏杨儿心下莫名恼火:“他怎敢这样同我说话,又为何不叫我杨儿?”

此念一落,她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样不是更好吗!”

当下她俏脸板起,道:“陆衙内,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没有的话请便吧。”

门外陆靖元不动声色,道:“话是没有了,但有几样东西,陆某想要送给娘子,待娘子收下后,从今往后,陆某与娘子再无瓜葛…”

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从陆靖元的神情与语气来看,似乎不像是在伪装,但没想到他临走之际竟还想自己东西。

便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小玲拉了拉她的衣袖,摇头低声道:“不要收…”

小玲只以为陆靖元真的要来与苏杨儿诀别,那苏杨儿一旦收下了他的东西,便真的就此分道扬镳了。

苏杨儿却在心下暗道:“小玲是向着他的,她说不要收的东西,那我偏要收,我看这小子能奈我何。”

念及此处,她小手一伸,道:“开门,陆衙内,东西拿来吧。”

见大门缓缓打开,陆靖元表面平静的眼底,倏然寒光一闪。

第六十九章 终不忍真语真幻又成空(中)

见苏杨儿伸手俏丽在自己面前,陆靖元取出一只囊鼓鼓的钱袋来,见到竟然是钱,苏杨儿脸上冰冷神色立即化了开来,不待陆靖元说话,便将那钱袋抢了过来,双手捧着掂量了一下,察觉袋子里面约摸得有四五贯之多,喜笑颜开道:“还有么?”

见到她顽皮娇俏的模样,陆靖元强忍住心中爱意,冷漠道:“来时承蒙贵府照料,一路多有破费,这些补偿不成敬意。”边说着,他又取出一只玉镯来,苏杨儿忙将钱袋交给一旁小厮,又将这只玉镯抢了过来。

只听陆靖元道:“这玉镯价值百贯,算作感谢娘子当日教诲的谢礼。”

苏杨儿心想:“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还知道还我钱,不过这玉镯怎么这么大?”

金银玉石,在苏杨儿眼中皆是宝物,作为一个财迷,她可以翻脸不认人,但绝不可以翻脸不认钱,但她却发现手中这支看起来质地不错的深绿色玉镯,明显比普通的手镯大了一号,倘若将它戴在手腕上,非滑下来不可。

她见陆靖元还不走,于是皓腕一伸,道:“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的么?”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苏杨儿笑嘻嘻道:“那你可以走了,陆衙内,走好不送!”

这时陆靖元才说道:“娘子请留步,陆某这里还有一物要赠予娘子。”

苏杨儿回首望去,却见陆靖元取出来一团油纸,打开后,竟然是一只鸡腿。

见到它,苏杨儿忽然想起在刚出汤阴县时,陆靖元便为她找来过鸡腿,那是她今生第一口肉食,此时他又送,显然大有深意,任苏杨儿一颗男儿心何等坚硬,见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之一软,心想:“唉…这哥们竟然还记得,可惜你爱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苏阳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雀占鸠巢,真正的苏杨儿还活着的话,陆靖元是十拿九稳能抱得美人归的,不凭别的,就凭这股世间罕有的痴情劲儿,连小玲一个局外人都被感动了,何况是真正的苏杨儿呢?

就在苏杨儿这个假女人都隐隐为之感动时,却没发现看似十分平静的陆靖元眼底又闪过几抹古怪神色,他手中的这只鸡腿,自然不是普通的鸡腿,那明禅散便被洒在其上,外表上看还以为只是几颗粗盐粒罢了。

适才的一切也自然都是他伪装出来的,他就是要苏杨儿相信自己已对她再无邪念,而且他此行计划周全,共有三层计划,且下了必死决心。

这第一层,便是苏杨儿收下鸡腿,并且真的吃它,那他便可在外等候药效发作时间,而后便跳墙潜入到苏府,这高墙大院兴许拦得住旁人,却拦不住他,如此一亲芳泽,将生米著作熟饭。

第二层,便是苏杨儿不收也不吃或者收了没有吃,那也简单,他既然已经打算铤而走险,只要潜入府中后,发现情况不对,伺机下药,甚至直接用强,总归他今日已经下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纵使来日一死,他也觉得死而无憾。

至于第三层,那便是他知道小玲大多数时候与苏杨儿形影不离,想要制服二女不难,到时候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主仆同收,坐享齐人之福,哪怕明禅散不起作用,今日即便杀光苏府满门,他也要做一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人入魔时,是绝无人性可言的,陆靖元此刻正是这样一只入了魔的畜生,他完全已将生死、人伦、父母置之度外,剩下的只有对苏杨儿的肉欲。

可苏杨儿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一个死了心的男人,而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她看着一言不发的陆靖元,忽想:“这哥们也不容易,而且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演戏,看来真的是死心了。”

又想:“我和他本来可以交个朋友,或许还能成为好兄弟,只可惜天意弄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他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也不能做仇人…”

念及此处,她伸手接过那团油纸,道:“陆衙内,既然你要走了,那我送你头驴子代步吧,而且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驴子?”听到这话,陆靖元面上不动声色,做戏做足道:“好。”

小玲以为事情又有了转机,连忙说道:“陆衙内,我去叫阳宝哥给你做些干粮!”

她显然是想给陆靖元与苏杨儿制造独处的空间,而且这苏府上下各个都知道陆靖元与苏杨儿关系十分复杂,几名小厮也都识趣的躲到各处去。

一时间大门前,只剩下陆靖元与苏杨儿两人,苏杨儿一手拿着那只大号玉镯,一手拿着鸡腿,忽笑道:“陆衙内,你还记得那日我对你说过我喜欢女人么?”

正盼着着她吃鸡腿的陆靖元听到这话,却不由怔了一下,不知她为何又忽然提起了这件事,此事在他看来不过是苏杨儿婉拒他求爱的荒唐借口罢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道:“记得。”

苏杨儿酒窝浅露,道:“那是真的,我没有在骗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苏杨儿扪心自问,她对陆靖元的感触是很复杂的,那是一种恐惧、厌恶、嫉妒、羡慕,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情绪。

是以陆靖元的逼真演技,竟然真的触动了她,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正如昨日下过的那场小雪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没了便没了。

她常在心中自嘲:“像我这种失败的穿越者,除了混吃等死,也没什么能干成的了。”

少有的几次吐露真言,放浪形骸,做回苏阳,也只敢在陆靖元面前,因为她知道,陆靖元无论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会当一回事。

苏杨儿见他不说话,又道:“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我…”

这一刻,她十分想要吐露真言,她害怕不久后的战乱,也害怕遇到生不如死的事情,却无力反抗,就像那日她所做的那个噩梦一样,但话只说了一半便说不出口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信呢,搞不好我哪天真给人家捉去了,连死都死不成…”

“我活在世上,真是丢了穿越者们的脸,到哪儿都是个废人,爸、妈、二胖,老黑,我好想你们…”

她在心中呼唤着父母同学的名字,只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每日过这种衣食无忧,但又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便有说不出的难过来。

想到这里,苏杨儿慢慢的低下头来,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响,跟着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手背上,晶滢生光,便如是清晨的朝露。

想回家想到哭的穿越者,苏杨儿恐怕是头一个了。

陆靖元呆呆瞧着她,既不敢出声,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满是兽欲的内心仿佛又恢复了一许清明。

“她为何忽然哭了?”

“她是为我哭的么?”

就在他出神之际,却见苏杨儿擦着眼泪,拿起那只鸡腿,嘟囔道:“真丢人,还是吃更适合我。”

“不要吃!”

第七十章 终不忍真语真幻又成空(下)

陆靖元从小到大做过很多坏事,这是他的家教使然,那些事无论再如何阴险卑鄙,他也未曾后悔过,反而以此为荣,跋扈嚣张,唯独这一次他后悔了。

可当他话音莆落,想去抢下她手中的鸡腿时,却为时已晚,苏杨儿已一口咬下,吞咽着向他嘟囔道:“你又怎么了,抢我鸡腿做什么?”

陆靖元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见她面色如常,忙将抢过来的鸡腿丢到一旁,苏杨儿给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惑道:“你干嘛呀,我还没吃完呢!”

她以为陆靖元又犯了什么孩子气,尚不及细思,便忽觉眼前青光阵阵,霎时之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跟着呼吸也变得不大顺畅,小腹处隐隐有些发麻,再望向陆靖元脸庞时,却发现他变得忽青忽蓝,甚是奇幻。

见苏杨儿忽然冲他痴痴笑了一下,陆靖元心下骇然:“这药好厉害!”

他分明见到苏杨儿只吃了一小口,没想到数息之间,便会有如此奇效,他连忙上前扶住站立不稳的苏杨儿,谁知她身子一软,反跌入他怀中,霎时间他温香软玉在怀,闻到她身上的少女气息,又嗅到她吐气如兰,不禁心神一荡。

此刻陆靖元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如坠云雾,如入梦境,四年来的朝思暮想,顷刻间化为真实,他心神荡漾之下,竟有些站立不住,背靠大门,双手仍搂着苏杨儿身躯,不料又有一股邪念生出:“事已至此,皆是天意!”

眼见四下无人,当下他便将苏杨儿横抱起来,快步赶往西厢,苏杨儿身子轻盈,在他怀中柔若无骨,一时他不由心想:“当年合德飞燕能为成帝作掌上舞,想来也不过如此了,我陆靖元今日能享帝王之福,纵使杨儿醒来后恨我,那又如何?”

他一脚将门踹开,又反手将门阖上,将苏杨儿轻轻放到綉床上后,心口怦怦直跳,此刻香闺中只有他二人,他见床上苏杨儿娇嫩身子婀娜苗条,抹胸处肌肤雪白胜玉,秀发蓬松,美目朦胧半闭着,小嘴如在求他快点疼爱般微微开合。

一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玉带,陆靖元是胭脂堆里滚大的纨绔世子,是风月场上的老主顾,但却从未如眼前这样猴急,便在这时,却忽闻“咣当”一声脆响,随即便见苏杨儿手中的玉镯应声滚落下床来。

见玉镯滚至脚边,陆靖元动作为之一滞,忍不住俯身将它捡了起来,玉镯触手冰凉,跟着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再望向苏杨儿时,却见她侧脸泪痕未干,忆起了适才在大门前的美人垂泪地情形来,忽想道:“陆靖元啊陆靖元,你这样趁人之危,又对得起杨儿为你落得那三两滴眼泪么,想必杨儿也不舍得你吧…”

这固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误以为苏杨儿方才是在为他垂泪,可他却对此深信不疑,眼见苏杨儿楚楚可怜之状,又想:“我只想与杨儿春宵一度,从此以后其乐融融,可我陆靖元之乐,未必是她之乐,她若事后更加瞧不起我,我又该如何是好?”

“是了,她为我哭,那便是对我有情,我若爱她、怜她,理应让她一生平安喜乐才对,况且我得偿所愿,一死事小,她若事后寻死,那可比我自己死了要难过千倍万倍了。”

想到这里,他唇间呼出一口粗气来,颇有些不甘的将玉带缓缓系回腰间。

他在心中不住盘算:“她既然对我有情,我何必趁火打劫,她身旁虽然总是围着些碍眼之人,可那些人文才武艺、家世声誉、倜傥潇洒,样样都无人及得上我,更何况我二人青梅竹马,她是个女孩儿家,只是羞于启口罢了。”

“如论二十年后,我二人生下儿子、孙子,她内心深处,仍记得当年是我陆靖元待她最好,知道这世上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我,那又该是何等妙事?”

想到此处,他心下死灰复燃,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心意已决,终不忍伤害心爱之人,心中邪念顿消,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此什么都不做,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甘。

当下他坐到床边,伸手将苏杨儿软鞋罗袜除去,露出两只纤纤玉足来,他轻轻拿过左脚,而后又将手中玉镯沿足背向上推去,恰好推至足踝处,侃侃挂在上面。

原来这只看起来大了一号的玉镯,并非是手镯,而是脚镯,需知宋时男人的审美情趣皆带有“恋足癖”的习惯,陆靖元也不例外,而且这男子给女子带脚镯的行为,是十分暧昧,且大有深意的。

深绿色美玉与苏杨儿雪白月足相得益彰,看的陆靖元心神荡漾。

当陆靖元握到苏杨儿温腻柔软的足踝时,忍不住想道:“我只摸一摸她的脚,总不算趁火打劫了吧…”他一边念叨着,大手便抵住了苏杨儿足心,苏杨儿下意识身子一颤,往后缩了缩。

陆靖元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了开来,又忍不住想道:“我只亲一亲她的脸,总不算卑鄙小人了吧?”

他这种人,便是这样得寸进尺,可惜他还未来的及行动,门外忽然响起了小玲的叫嚷声:“陆衙内,小娘子,你们在屋里吗!?”

小玲此刻很是担忧,她刚刚从阳宝那儿取来干粮,却发现原本在大门口的两人忽然不见了,来此处寻找时,又发现门被反锁着,顿时忑忐不安起来。

陆靖元倒是十分镇定,给苏杨儿盖上一层被子,又抓起地上一只素花软鞋放到怀里后,才站起身来,回应道:“在这里,你家小娘子身子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边说着,他上前将门打了开来,见到门外抱着一包干粮的小玲,微微一笑,道:“我该走了,好好照顾你家娘子。”

小玲见他这才一会儿功夫,又忽然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与先前失魂落魄判若两人,不禁一怔,再回神时,连忙喊道:“陆衙内,那这干粮…”

陆靖元头也不回道:“留着自己吃吧。”

第七十一章 扶桑远山有旧盟(上)

苏杨儿随即昏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小玲担忧的小脸,跟着发觉口中奇渴,便欲坐起,身子一动,却觉小腹胀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娇呼,吓的小玲忙问道:“小娘子,您可算醒了,您没事吧?”

她一时神智尚未全然清醒,努力思索,也只记得自己正在门前与陆靖元谈话,怎么会到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吐舌抿了抿嘴唇,道:“小玲…水…”

小玲忙臻来两杯糖水,喂她喝下,苏杨儿精神这才些许好转,犹不敢确定自己脑海中记忆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当下她不由问道:“小玲,陆靖元他来过么?”

小玲怔道:“陆衙内早晨来过呀,他说您不舒服,然后您就睡着了…”

“早晨?”苏杨儿闻言望向窗外,眼见透窗的光线已经黯弱,约摸是到了午后了,登时心下惊呼道:“是真的,那小子一定是给我下药了!”

“鸡腿…对了,是那个鸡腿有问题!”

她花容失色低头瞧去,却见自己衣衫整齐,并无被人施虐痕迹,又不由一怔,而后着急问道:“小玲,是谁把我送到屋里来的,还有,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小玲闻言茫然摇头道:“小娘子,不是您请陆衙内进来的么…”

苏杨儿又问道:“那他是不是真的走了,他不是来辞行的么?”

听到这话,小玲意味深长道:“小娘子,他走没走,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呀…”

见这小丫头不仅一问三不知,而且还调戏起自己来,苏杨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忙缩到被窝中,掀起三层衣裙后见到经带一角完整的缠在腿间,这才暗舒一口气:“看来那小子什么都没干成…”

“那也不对啊,他什么都不干,给我下药做甚么,莫非真的是我自己昏倒了?”

她边想着钻出头来,正想下床时,却发觉左脚稍沉,她呆呆看去,才发现自己左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深绿色玉镯,正紧紧贴在白嫩柔软的脚踝处。

“这玩意儿…不是他送的那个玉镯么?”

此念一落,苏杨儿心中骇然悟到:“不会是…他给我戴上的吧?”

小玲见到她竟然带着陆靖元所送的脚镯,也不禁微微一怔,跟着立刻涨红了脸,心想:“我说陆衙内临走时那样高兴,原来小娘子真的把身子给他了…”

陆靖元走后,苏杨儿睡了这半晌,那说明脚镯是在他走前戴上的,小玲十分清楚身为一名女子肯让男人为她戴上脚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苏杨儿肯将自己身子最宝贵的地方交给陆靖元把玩…

就在小玲越想越觉得面红耳赤之际,苏杨儿却疯也似的想将那脚镯摘下来,可任她如何用力,也只弄疼了自己,那脚镯纹丝不动,苏杨儿见状,气极想道:“那小子一定是在外面学了什么催眠术之类的妖法,不然就是蒙汗药!”

“可他费那么大的力气,就为了给我戴这么一个破玩意么?”

深绿色的脚镯,如耻辱的标记,令苏杨儿忿忿不平,暗骂着:“畜生、禽兽、王八蛋,亏老子真的信了你的邪,还想和你做朋友,你要是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了!”

这时小玲笑道:“小娘子,您都戴上了,又何必要摘下来呢?”

小玲的话听来大有深意,苏杨儿也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放在以前,她可能已向小玲乱发脾气,可眼下她的性格已经好了很多,只在心下暗道:“以后再也不能相信陆靖元那小子的任何鬼话了…”

她正想下床,却又发现自己鞋子少了一只,疑惑道:“怎么连鞋子都没了…”

小玲为她寻找了半晌无果,只好取出一双新鞋来,担忧道:“小娘子,屋里是不是闹耗子了?”

“闹耗子?”苏杨儿闻言却忽想起陆靖元是有恋足癖的,他一双贼眼总是不经意会盯着她的脚,不禁心下惊呼道:“肯定又是那个死变态干的,原来他不仅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他把我放倒了,就为了给我戴个破镯子,偷我的鞋子!”

侥幸逃过一劫的苏杨儿浑然不觉陆靖元是经历过如何复杂的心理斗争,才放过了她,她只觉得自己对陆靖元的恨意又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有贼心没贼胆的下药淫贼!”

“恋足还恋物的小王八羔子!”

她暗骂了几句,还觉得不解气,正想再骂时,却忽闻门外有小厮跑来禀报道:“小娘子,门外…”

小厮话未说完,苏杨儿光着脚丫站了起来,道:“是不是陆靖元又来了!”

门外小厮忙道:“不是陆衙内,是苏四叔来了。”

“苏千易?”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暗道:“他来做什么?”

苏千易在家中行四,论辈分是苏杨儿的叔叔,是以苏府上下称其为苏四叔,那日他与陆靖元的蛤蟆论依然令苏杨儿记忆犹新,而且当日他还被苏杨儿出卖了一次,她不由心想:“也不知道那天他有没有挨揍,陆靖元那小子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念及此处,她心中反倒有些歉意,说道:“你请他进来罢。”

“是。”小厮应声离去,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苏千易的声音:“杨儿,王伯吩咐我来和你传个话儿。”

“王伯?”苏杨儿已有近两日没有见到老王了,没有这个老头儿跟在身旁说三道四,管这管那,他反倒还有不适应,是以立即回应道:“那你进来说罢。”

苏千易已不是第一次进苏杨儿闺房,倒也不客气,闻音径直推门而入,却发现苏杨儿正在穿鞋袜,见到她根根珠趾如玉,正缓缓套进罗袜中,苏千易不由暗咽了一口吐沫。

苏杨儿发现他这幅神情后,立即想起了“宿敌”陆靖元来,顿时不悦道:“你看什么看!我让你看了么!乖乖站好!”

苏千易本就有些怕她,闻音登时绷紧了身子,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的么?”

他声音虽小,苏杨儿却听了个真切,着好鞋袜后,缓缓走到他身旁,阴阳怪气道:“董郎,这才一天没见,你都学会顶嘴了?”

她被陆靖元欺负的“体无完肤”,此刻欺负起苏千易这小书生来,终于寻回了一点“男人的尊严”,见他不敢作声,不由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来。

又道:“看来你是那天还没被人打够呀,要不要我再把那位天下无敌的癞蛤蟆请来,和你这只玉树临风的癞蛤蟆较量较量?”

这时苏千易才忍不住跟着笑道:“打是打够了,还是说正事吧,王伯让我来知会你,他要从府上取一笔钱,车和钥匙我都带来了。”

老王显是没有和苏杨儿商议的打算,苏千易说罢便要去库房取钱。

苏杨儿登时不乐意了,拉住他衣袖道:“你们要取多少钱?”

苏千易漫不经心道:“6000贯。”

“6000贯!”苏杨儿一声惊呼,忙问道:“你们要做什么大生意,要这么多钱?”

苏府不算白银,只现钱有近2万贯,6000贯可以说是数百万级别的财富了,苏杨儿自然想要问个清楚。

可苏千易却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心想:“杨儿一介女流,又懂得什么生意,我与她说也是白费口舌,耽误了老祖宗和王伯的买卖就不妙了。”

当下他便敷衍道:“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跑腿的,好了,王伯还在等钱用,我得尽快给他送去。”

言毕,他抽身离去,苏杨儿见他差人将三大箱钱抬出库房,捆到车上,立刻心生不悦。

她正想再次询问,苏千易却已带人急匆匆走了,她也只好作罢。

暗暗想道:“算了,老王和那个苏翁,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人了,他们要做大生意,应该不会赔才对…”

念及此处,她又有些恼怒的望向自己的脚踝,心想:“我还是尽快想办法把陆靖元给我戴的这破玩意儿摘下来吧…”

第七十二章 扶桑远山有旧盟(下)

苏千易着人将钱运回苏翁处后,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向到了一处酒楼中,松木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红尘楼”,正是那日陆靖元伤心迷途所至,他上得楼来,却见东首座上早有两人候着,他们桌上放着一大盘白切鸡、两大碗汤、三大壶酒,此外更无别物。

这两人,一个净面无须,似是书生,另一个浓眉大眼,表情严肃,赫然是那夜聚于陆宰府上的段文兴与远山先生二人,原来老王与苏翁的大生意便是与他们谈的,他二人皆是远道而来,起初来宜兴,是为了茶叶,后来发现当地织锦业也很发达,是以有了这桩买卖。

这是一桩上万贯的交易,其中段文兴只打算购入10匹锦缎、30匹绢布,仅出资230贯罢了,而远山却是想将宜兴城内织布行的锦缎搬空,出资高达惊人的10000贯,按宜兴所产绸绢每匹1贯,锦缎每匹20贯来计算,足足需要500匹锦缎才能满足他的要求。

需知锦缎,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之。

如仅凭一家织布坊十几台大机小机,二十余名工人,即使昼夜赶织,也是不可能完成这桩交易的,因为任何一家普通的织布坊都不会织造那么多锦缎,至多有十几二十匹存货作为展示织工的镇店之宝就很了不起了,其中以苏翁家的织锦坊存货最多,多达162匹。

是以唯有将全城织布坊的库存垄断起来,才能在三日限定期限内交货,但这样做又无形中增加了极高的成本,到头来盈利部分,也只卖掉了自家的存货与赶织的现货,其余都是原价收来,又原价卖出的。

这其中官府还要抽税,如此算来,这10000贯中,能有约摸3000贯盈利,已很是不错。

话虽如此,这也是一桩稳赚不赔,而且量大惊人的买卖,苏翁百岁高龄,也是生凭首见,这个扶桑商人远山手笔之大,世所罕有;苏翁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苏杨儿,整个宜兴县城,估摸也只有她家能一次性取出6000贯来出贾,购进300匹锦缎来填数。

这便是贾与商的区别,苏父生前,也是靠面儿吃饭,没有面子,是做不成大贾的,贾十分招人嫉恨,出资不出力,6000贯投入,7000贯带回家,老王与苏父做的就是这种“投机倒把”的投资生意,如没有面子的话,是不会有人来找他们投资的。

而眼下这桩买卖实际上已经谈成了,苏千易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一尽地主之谊。

陪人吃喝玩乐这种事情,苏千易自然是最喜欢不过了,他平日不是在书院,便是去瓦市中和一班狐朋狗友四处寻乐,这红尘楼其实并非是宜兴菜式酒水最上乘的酒楼,但却是最热闹的,因为它离瓦市极近,苏千易也是这里的老主顾。

他知道苏翁与王伯皆对远山极为看重,是以遥遥便向他们拱了拱手,才敢入座。

苏千易坐定后,笑道:“晚生来迟了,怠慢了两位先生,还请海涵。”

段文兴向来喜欢附和,跟着笑道:“小兄弟,你迟迟不到,段某腹中饥饿,便先要了些酒菜,也请你海涵。”

远山沉默寡言,大抵是汉语蹩脚的缘故,只说道:“他饿了,是该吃。”

苏千易见桌上菜少,忙将酒保唤来,要齐了蒸银鱼、醋白虾、醉溪蟹,又点齐了几样小菜,上来几碗香蒸米饭,吃喝玩乐他是一等一的高手,此楼中拿手好菜样样记得。

三人寒暄了一阵,端起酒杯,喝过一旬,苏千易才问道:“远山先生,我听闻您是从扶桑国而来,可否为晚生讲一讲贵国的风土人情?”

对于远山,苏千易显然也是心怀好奇的,想他一个海外岛国的商旅,竟能携带上万贯巨款,远洋而来,想必有其过人之处,而且宜兴并没有港口,他这是深入内陆了。

远山闻言细思一阵,才说道:“有大海、雪山、人少,打仗。”

苏千易微微一怔,心想:“岛国同谁打仗去?”

段文兴也跟着问道:“远山先生,贵国比起我大理来如何?”

远山皱了眉头道:“大理,没去过,不知道。”

大理国地处滇南,远山虽常年来往汉地,但若不是这次遇到了段文兴,恐也难知世上还有大理这样一个国家。听到这话,段文兴不由一阵失望,这两日他虽与远山结伴,但交流却很少,远山虽带着几名仆从,却也瞧出什么异样来。

这时苏千易又问道:“那远山先生,你买这么多锦缎回去,又卖给谁呢?”

远山似乎不知该如何具体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才说道:“隔着大海,有危险,买的多,赚的多,慢慢卖。”

他说的虽然模糊,但苏千易大体听明白了,远山不比段文兴,可以随时自陆路往返,想要前往扶桑,必须乘船不可,他听说过出海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纵使再坚固的大船也有沉没的可能。

借此他们三人又聊了一阵海上之事,远山虽然往往词不达意,苏千易却听的尽兴,他生在山城,长在山城,家里虽然供他读书,可苏翁却不许他求取功名。

说来这也是一桩怪事,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无不是为了走向仕途,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好以此光宗耀祖,唯独苏翁让他读书,为了读而读。

苏千易自然不敢违背老祖教训,可每日听闻同窗宣扬志向,他又不禁羡慕,此时听远山与段文兴讲起异国风情,更加心生向往。

他忽想:“天大地大,真不知老祖宗他为何非让我守着这区区宜兴?”

三人足足吃喝聊了半个时辰,菜尽酒空时,苏千易见天色尚早,还不尽兴,想留二人去瓦市里转一转,他是少年人玩性大,可远山二人却起了乏意,要回住处歇下。

苏千易见状倒也不好再留他们,只觉得十分羡慕。

待他们走后,他在心下暗道:“不知何时我也能像这两位先生一般自由自在。”

他尚不尽兴,又自己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人来。

前面一人气宇轩昂,是个英俊郎君,第二人却身着淡绿色袈裟,竟是个番僧。

见那郎君环首四顾,像是在寻找僻静之处,苏千易连忙起身喊道:“大侠,你也来了!”

“是你?”那郎君闻音看向他,眼神中顿时满是玩味。

第七十三章 事败露万事争由人算(上)

上楼之人赫然是陆靖元与鸠思延,他确是个守信之人,虽未能与苏杨儿结下夫妻之实,但那并非因明禅散无效,先前他答应了鸠思延事成之后请他吃酒,此时携他赴红尘楼中自然是为了履约的,倒没想到竟会遇上苏千易。

苏千易向他拱了拱手,笑道:“大侠,你我可当真有缘,忽一日便又遇上了。”

说罢,他望向鸠思延,却不由微微一怔,竟略觉他有些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更何况此处是酒楼,陆靖元带一个和尚来这种地方,难免感到奇怪。

是以当下便问道:“这位大师是?”

鸠思延合十道:“老衲鸠思延,西夏天都寺僧侣。”

陆靖元道:“苏兄,相请不如偶遇,留下一起吃杯酒如何?”

他说话时语气颇有戏谑,此一时非彼一时,那日他记恨苏千易与苏杨儿亲密,可今日他却与苏杨儿有了肌肤之亲,反倒心中安定,不怎么将他放在眼中了。

“那好极,我正想…”苏千易本就玩的不尽兴,听到这话开口便想答应,可话说一半,却忽然想道:“这人折我胳膊,还屡次三番虐待我,况且他以为我要同他夺杨儿欢心,还是不要和此人深交为妙。”

念及此处,他立即改口道:“大侠好意,晚生心领了,不过晚生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罢,他下楼离去,只在临走时惊奇见到那鸠思延竟与陆靖元坐下对饮了一杯,心下啧啧称奇,道:“这暴徒交的朋友,也个个奇怪,竟是个酒肉和尚。”

苏千易只身出了酒楼,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疑惑,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鸠思延,正努力思索时,桥头不远处忽有几抹灰影闪过,竟是四五个身着灰袍的小沙弥,只见他们前行数步,折而向左,曲曲折折进了一处小巷子中。

苏千易见了,不由皱了眉头,心想:“怎的这几日城里又多了这许多和尚?”

这和尚、尼姑、道士云游四方,原本也是常事,可他见那几个小沙弥行踪鬼祟,又知晓他们所进的那处巷子是个死巷,他们一头扎进去便不再出来,心下登时起疑。

苏千易并非是好事之人,可好奇作祟,还是悄悄跟了上去,此间靠近瓦市,大白日里行人颇多,倒也没人注意巷口动静,苏千易躲在巷口,探头瞧去,却见那几个小沙弥正躲在巷子里谈话。

只听一人道:“师傅交代了,待会将那厮灌醉后,便引到这里来,切不可伤了他,此人大有用处,务必生擒活捉不可…”

另一人道:“我们以往只捉女人,这次为何要捉一个男人?”

又有一人道:“那厮与师傅讨灵药,便是为了女人,待会儿我们捉到他,再逼问出那女人的下落,把他的女人一并捉来,当着他的面玩他女人,岂不甚妙?”

那人又道:“这话错了,师傅说他是宋人大官的儿子,叫陆…陆什么的。”

“是了!是那班在逃的淫僧!”

听到这里,苏千易心下骇然,慌忙不作声响跑开,直至跑到桥畔,才喘了口气,蓦地想起前些日子扬州来的行商,曾提起过当地发生了多起采花案,据说犯案的是一班番僧,还绘声绘色描述过这群僧人的模样,此刻想来赫然不就是那鸠思延吗!

古时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一地案情通缉告示,往往长时间内只在一地张贴,是以有很多流窜犯案之人,长时间不能缉拿归案,久而久之便成了江洋大盗。

“我得告官去!”

苏千易脸一沉,便想去寻巡街的差役来拿这班淫僧,可他刚走出两步,又忽想:“不行!我得先去将此事告知那暴徒才是!”

他不知陆靖元身份来历,甚至至今连他的名字也不知晓,但他却听出了鸠思延一伙要对他不利,当下便快步赶回红尘楼中,正要上楼时,却又想道:“此人屡次欺辱我,我又何必管他死活,他被人害了,岂不是为我大大出了口恶气?”

“是了,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又与我何干?”

此念一起,他上楼动作为之一缓,陆靖元视他为情敌,他固然对苏杨儿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觉得能与美人共处便是乐事,而且苏杨儿这个美人在他心中还是个“恶美人”。

只因他以人之常情欣赏苏杨儿美貌,陆靖元便屡屡欺侮他,又怎能令他不记恨?

他心中气闷,想要丢下陆靖元不管,可转念一想:“苏千易啊苏千易,这是什么时刻,你当真是枉读诗书了,大丈夫岂能因这些小事,见死不救呢,人家折你胳膊,是人家的本事,你有朝一日能折人家胳膊,那也是你的本事。”

想到这里,他蹬蹬跑上楼去,却见陆靖元正与鸠思延痛饮,连忙出声道:“大侠!”

陆靖元见他折返,好生奇怪道:“苏兄,你这是忙完正事了?”

苏千易想要立刻与他告知实情,可悄悄看了一眼鸠思延后,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说道:“大侠,是杨儿有话要我转告你,可否叨扰片刻,借一步说话?”

“杨儿?”陆靖元听到这话,果然站起身来,说道:“大师,失陪片刻。”

所辛鸠思延不疑有他,对其点了点头,陆靖元这才与苏千易走到一旁,当下苏千易便极小声将适才在外所见一五一十告知予他。

听到开头,陆靖元便目光一变,可听完后,反倒镇定下来,笑道:“原来如此,那苏兄,你也来一起吃几杯罢。”

说着,他竟拉着苏千易坐回鸠思延身旁,又同他举杯对饮起来。

苏千易坐在两人中间,袖中的手登时抓紧了,心想:“他这是想做甚么?”

又想:“莫非他不相信我么?”

再念:“是了,这下可糟了!”

眼见陆靖元如对他适才所说之事浑然不放在心上一般,苏千易兀自紧张不安起来:“他不与这淫僧立刻翻脸,难道还想联起手来对付我不成,苏千易你真是蠢,来救这暴徒作甚?”

便在此时,陆靖元竟忽然喊道:“酒保,换两个大碗来,再来二十斤高粱!”

第七十四章 事败露万事争由人算(下)

听到二十斤高粱五字,鸠思延与苏千易皆吓了一跳,酒保陪笑道:“官人,二十斤高粱喝得完吗?”陆靖元指着鸠思延道:“这位佛爷是你转世的活祖宗,你祖宗若不尽兴,你又何必给我省钱?”酒保笑道:“是!是!”

过不多时,取来两大只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陆靖元道:“给爷们斟满了。”酒保依言斟了。这两大碗一斟满,刺鼻酒气扑面而来,苏千易心下更觉惊异,不知他究竟想做甚么,只听他笑道:“大师,你我先来对饮八九碗,倘若这八九碗后,你我倒了,剩下的便让这位苏兄代劳,如何?”

鸠思延见他眼光中隐有讥讽之色,心下不住起疑:“这一大碗少说有半斤,如八九碗下肚,那便是四五斤,非要喝死人不可,莫非他瞧出了什么破绽来?”

陆靖元笑道:“大师,陆某先干为敬了!”

言毕,他端起碗来,呼一口气仰脖喝干,跟着又斟满了一大碗。

苏千易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不由暗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原来他姓陆…”

此刻鸠思延惊疑不定,陆靖元如此反常,恐怕事情有变,又见苏千易神情古怪,更着实了心中想法,当下只好说道:“小友海量,老衲断不能及,不如今日便先喝到这里,改日再聚。”

见他要走,陆靖元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道:“大师,这就走了?”

鸠思延面色不变,手掌轻轻一翻竟就脱开了陆靖元的束缚,而后笑道:“陆施主,老衲不胜酒力,是该走了。”

这数息间的功夫两人腕力高下立判,陆靖元神色微变道:“那大师请便吧。”

苏千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不出门道来,他只见到这数息间,一抓一放的功夫,陆靖元便任鸠思延扬长而去,在他走后,慌忙说道:“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陆靖元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苏千易着急道:“他是通缉犯,还要害你,你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边说着,他起身作势要追鸠思延,陆靖元见了冷笑道:“连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你追上去是想寻死么?”

“连你都不是对手?”苏千易闻言一怔,他数次遭其毒手,陆靖元的厉害他再清楚不过,可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些淫僧一定会继续作案害人的,不行,我们得去告官去!”

“告官?”陆靖元摇头道:“此地距县衙有半个时辰脚程,等你找到衙门,再挨完杀威棍,恐怕人家都跑到城外十几里地去了。”

原来陆靖元一早便瞧出鸠思延懂得拳脚,但没想到会这样厉害,是以当苏千易揭发其阴谋后,他虽然恼怒,却心存顾忌。

一来,即便鸠思延真的是个淫僧,他陆靖元也不是什么好人,**苏杨儿一事虽然中途放弃了,但他已经做了,苏杨儿醒来后,即使心存质疑,也找不到任何确凿证据来指控他,他大可继续赖在苏杨儿身旁,终有一日能取她芳心。

二来,陆靖元生性多疑,前些日子若不是为了苏杨儿神魂颠倒,不会做那么多出格离奇之事,他眼下并不完全信任苏千易。

是以倒不如给鸠思延提个醒,让他尽快一走了之,省得多事,至于他逃逸后会不会继续犯案,那与他陆靖元就没有半点瓜葛了。

可苏千易却不依不挠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将他们放走了!”

陆靖元不耐烦道:“此事我自会去处理,你休要再聒噪!”

言毕他起身离去,那二十斤高粱却是将他带出来的钱用了个一干二净。

苏千易跟着他走出楼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此人好生奇怪,我相救他,他却连半声谢谢都没有…唉,不如走了罢,不如走了罢!”

他不知陆靖元心思迥异于常人,只觉得自己一番仗义,反倒像在多管闲事一般,一时也没有心思再去追究鸠思延之事,只盼着那伙人真如陆靖元所说会尽快离开宜兴。

宜兴城平静了十数年,县城中有谁上吊死了,都是了不起的大事,能传好些天,更别提来了一伙采花贼这样可怕的事了…

这一番折腾,眼看便到了日落时分,苏千易满腹心事,正漫不经心往前走着,却忽然撞上一人,那人个头矮小,定睛一瞧竟是个小男孩儿。

苏千易见这男孩儿不过四五岁大小,模样倒挺可爱,一笑便有一对小虎牙露出,只是小脸脏兮兮的,也不知是谁家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到大街上来玩。

他连忙将这男孩儿扶起,道:“小朋友,对不起…没有摔疼你吧?”

那男孩儿爬起来,冲他笑道:“大哥哥,你能带我去姊姊家么?”

“姊姊家?”听到这话,苏千易心想:“这孩子该不会和家人走散了吧?”

他举目四望,见街上行人如织,却无一人看这孩子一眼,当下不由问道:“小朋友,你是一个人出来的么,你家在哪?”

那男孩儿却答非所问道:“大哥哥,你有姊姊家的东西,你能带我去她家么?”

苏千易见状摇了摇头,道:“小朋友,你乖乖留在这里,一会儿你家大人定会来寻你的。”

他适才好心没好报,被陆靖元气的不轻,这会儿反倒不敢对这孩子伸出援手了,心想万一这孩子的家人就在附近,自己将他领走,再被狗咬吕洞宾,那就不好了。

言毕,苏千易暗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走出十几步,却发现那孩子竟一直跟着他。

他只好再次住下脚步,俯身问道:“小朋友,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那男孩儿笑着答道:“我说了,你身上有姊姊家的东西。”

边说着,他小手指着苏千易腰间的一串钥匙,这串钥匙是老王给他的苏府库房钥匙。

苏千易见了心下恍然,忙问道:“小朋友,你认识这串钥匙?”

那男孩儿说道:“这是老伯伯带着的钥匙,这一把是开铜锁的。”

“老伯伯?”苏千易暗道一声果然,苏府库房的钥匙用的是铜锁,铜比铁质地更软,是以铜锁做工结构比铁锁复杂,防盗性能更好,相应的铜锁的钥匙钥刃也更复杂,极易辨认。

苏千易料想这孩子应该是认识王伯的,当下便又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说道:“我以前叫狗伢儿…不过我婆婆昨天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岳云!”

“岳云?”苏千易显然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记得苏杨儿家有这么大小的孩子。

努力思索片刻后,才忆起苏府厨下似乎有个叫岳二的厨子,登时想道:“这娃娃想必和那岳二哥有干系,是与不是,我都得把他先送过去才是…”

苏千易不似陆靖元那般阴险狡诈,却是个生性纯良之人,当下他便拉过岳云的手道:“好,我带你去你姊姊家。”

第七十五章 谁家儿郎谁家院(上)

苏千易本想将鸠思延一事告知苏杨儿,可当携岳云至苏宅大门前时,却又有了顾虑,他想苏杨儿听了此事,除担惊受怕外,也难有作为,倒不如及早回去将此事告知王伯,让他早些时候回家,以作万全。

二人在狭巷前等候传秉的功夫,岳云趴在门上,痴痴笑道:“姊姊出来了!”

他话音莆落,门便被打开,却见苏杨儿竟亲自侯在院中,苏千易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她出来迎候,想必是身旁这个小家伙的缘故,果不其然岳云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一路小跑至她跟前,欢声讨要道:“姊姊,我来了,我想吃点心。”

苏杨儿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这小家伙,听闻是苏千易带他来了,惊喜之余,又难免疑惑,不知这二人是怎么遇上的,只见岳云小脸脏兮兮的,她不由问道:“狗伢儿,你这是怎么弄的,脸这么脏。”

她拿手给岳云擦了两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肉嘟嘟的脸颊手感倒是挺不错,一时忍不住又捏了两下,才肯将他放开,便想同苏千易问话。

苏千易却望了一眼天色,说道:“杨儿,这孩子是我在大街上遇到的,他认出了你家的钥匙,我见他像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就把他带来了,既然你们认识,那我便先回去了。”

见他这么急着走,苏杨儿忙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千易闻言住了住步子,回首道:“何事?”

苏杨儿问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生意,这都两天了,王伯怎么还没回来?”

苏千易听了摇头一笑,这事就算他肯说,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当下只好说道:“王伯他很快就会回来,这事他老人家比我清楚,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家了。”

苏杨儿见状,紧跟着问道:“那我的东西卖掉了么?”

此话一出,苏千易微微一怔,心想:“原来她还惦记着这事,她若一直缠着我问,反倒不美,不如给她些钱,骗她说卖掉了,逗她开心一下也好。”

念及此处,他取出五文钱来,微微笑道:“卖掉了。”

“那种破烂儿都能卖掉!”苏杨儿开心接过那五文钱,虽说少了些,却仿佛给了她莫大鼓舞,对她而言这可是她“自食其力”得来的的第一桶金,比陆靖元强行给她戴上的那只价值百贯的破脚镯要珍贵不知多少倍。

苏千易没想到自己善意的谎言,登时又让她重新燃起了斗志来:“那种破玩意都能卖掉,看来我也不差嘛,说不定我还能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苏杨儿正兀自兴奋着,想同苏千易多说几句话时,却发现他已匆匆走了。

她只好将那五文钱小心收起,出声唤道:“狗伢儿…姊姊带你去吃点…”

“咦,人呢?”

她话音未落,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岳云不知何时跑掉了,只听到闺房内传来小玲的娇呼声:“狗伢儿,你不能坐在地上吃!”

苏杨儿闻音黛眉微蹙,走入房内,却见到岳云正捧着点心盒,坐在地上,将点心一块块往嘴里猛塞着,不管是酥皮糖饼、桂花糖芋头、还是闷盐糕,甜的咸的方的圆的,合着头发丝一个劲儿囫囵咽下。

这模样并不可爱,反倒像是有些日子没吃饱饭一样,看的小玲暗暗着急,她生怕岳云噎着,连忙取来一杯水,趁他吞咽的空隙,喂他喝下。

苏杨儿见状,蓦地想起那日他来讨要点心时的异样来,当日先是苏千易扮假瞎子来戏弄她,而后是陆夫人来访,一波三折后她便将此事给忘了,此时想起,连忙俯身将他袖管卷起,却见他手臂白白嫩嫩,并无任何异状。

不由征道:“这不也没事嘛…难道是我记错了?”

这时岳云咽下口中的点心,痴痴笑道:“姊姊,你摸我手做什么?”

苏杨儿自妆架上取来茹帕,在水盆中打湿后,蹲下身子一边擦拭着岳云的小脸,一边问道:“狗伢儿,你是一个人出来的么,你婆婆和二叔,还有你娘亲知道么?”

岳云吃着点心含混不清道:“我想去找爹爹,娘不让我去,夜里二叔和婆婆吵起来了,他们说不要我了,我就出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苏杨儿与小玲闻言齐齐一怔,显是全然没有听懂岳云想表达什么,只见他说完又兀自吃了起来,苏杨儿见状只好先帮他擦净脸,只觉得这孩子也变得古古怪怪起来,想等他吃完再问个清楚。

“那一家子怪人,好好一个孩子也给教的这么怪…”

“肯定又是那个死硬好面子的老太太在搞事。”

对“假岳飞”一家,苏杨儿至今最讨厌的自然还是脾气暴躁的岳母,是以第一时间便怀疑起她来,像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本事,还爱惜面子,喜欢对人说三道四的老女人,任谁都喜欢不起来。

她正轻轻擦拭着岳云小脸时,岳云又忽然十分自豪的嘟囔道:“姊姊,婆婆…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岳…阿姆…阿姆。”

他嘴里塞满了点心,话自然说不清楚,苏杨儿听了不以为意笑道:“你吃完再说。”

说罢,她将湿帕又洗了一遍,岳云出来这一日的功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弄得这么脏,仅擦一遍竟没有擦干净,正想给他再擦时,小玲忽然低声道:“小娘子,狗伢儿是自己跑出来的,眼下岳大婶他们想必着急的紧,要不要让阳宝哥快些把小二哥喊来,把他领回家去?”

听到这话,苏杨儿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知道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像这种大人吵架,孩子信以为真离家出走的事是很常见的,而且这是人家的家事,理应把孩子给人家送回去才对。

不过她一念起岳母的摸样来,便不由想道:“不行,这假岳飞家有家暴的传统,狗伢儿回去少不了挨揍,不如让他们着急一会儿,等气消了,再送他回去。”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让他留在这儿吧。”

二人正说着,岳云咽了咽口中点心,擦着嘴道:“姊姊,婆婆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叫岳云!”

苏杨儿闻言,不禁莞尔道:“岳云呀,这名字真不错,岳云…”

“啪。”倏然间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湿帕应声掉落在地上…

第七十六章 谁家儿郎谁家院(下)

只在一声呢喃过后,苏杨儿惊怔在原处,有那么一刻双耳嗡嗡作响。小玲捡起地上茹帕,疑惑道:“小娘子,岳云这名字取得不好么?”苏杨儿回了回神,道:“很好,很好,这名字很好…狗伢儿,你过来,姊姊有些话想问你。”

她强忍惊意,将岳云唤至身旁,问道:“狗伢儿,你知道你爹爹在哪儿么?”

岳云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想去找他。”

苏杨儿又问道:“狗伢儿,那你爹爹临走时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岳云小小眉头皱起,细想了片刻,恍然道:“说过了,爹爹说等他做了大将军,就回来接我们回家,婆婆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像爹爹这样有志气,可我娘总说他没出息…”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下一片骇然:“是了,我怎么这么蠢,这是农夫会说的话吗,岳飞是个职业军人,他一生都在打仗,早在汤阴时,我便该瞧出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下可好,老子儿子都和人家重名,还能有假不成,苏阳啊苏阳,你真是蠢透了!”

直至此刻,苏杨儿方才醒悟,自己竟将一个大炸弹不远千里带到了宜兴,还将岳云这个小炸弹当成宝贝一样宠着、疼着,当真是愚不可及,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破坏了一件事的因果关系,那么这件事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换做是旁人,苏杨儿或许立刻便会与他划清界线,可而今显然为时已晚,人都已经带来了,何况岳云之前甚讨她喜欢,终究不忍对一个小孩子做些什么,只颤声道:“小玲…我想歇会儿,你带狗伢儿去阳宝那儿歇下吧。”

小玲知她白日睡了大半晌,忙将地上食盒拾起,带岳云走出屋外。

二人走后,苏杨儿关上房门,对着桌上一只茶壶,支顾而坐,心思起伏:“岳飞跑去投奔陆靖元他老爹了,那他还能做成将军么?倘若他做不成将军,那还有人去北伐么?他们不去北伐,金人会不会打到这里来?赵构又拿什么同人家媾和?到时候,该抵抗的不抵抗了,该媾和的不媾和了,那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如此时便流行民主投票的话,苏杨儿这种人肯定是会将选票投给“爱民如子”的秦相国与赵大帝的,可和平不是他二人称臣便能换来的,金国如有横扫宇内,统一天下的可能,那也不必与宋庭讲和了。

宜兴在地理位置上处于大后方,宋金拉锯时期,即使抓壮丁,也抓不到苏杨儿一介女流头上,原本她只需咬牙忍过赵构海上流亡,平抑物价,扑灭各地流寇,那她便算是渡过了乱世,从此以后且自逍遥没谁管。

可眼下她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岳爷爷啊岳爷爷,你可争口气啊,十数年后你死得其所,千百年后大伙还都记得你,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给你上香的。”

又自我安慰道:“是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岳爷爷虽然你长的丑了点,说不定陆靖元他老爹也是个识货的人。”正想到难料处,忽听得窗上两下重重敲击之声。

苏杨儿打开窗户,却见竟是岳云拿着一根木柴在窗外胡乱比划道:“姊姊,你瞧这是爹爹教我的枪法。”只听木柴在他手中呼呼响了两声,苏杨儿微微一怔,忽想:“十数年后,这孩子也会死吧?”

这时阳宝赶了过来,连忙夺下他手中木柴,将他抱起道:“小娘子,不好意思,我一会儿没看住他,你快歇着吧。”

眼见天色已晚,阳宝便要将岳云抱走时,苏杨儿方回神道:“阳宝,明日小二来了,你就让他领狗伢儿回家去吧…”

阳宝知道狗伢儿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早便觉得留岳云过夜不妥,这时听了,立即应道:“我起的早,我看我还是明天一早亲自把他送回去吧,这会儿岳大婶他们也该急疯了。”

不料这时岳云却吵嚷道:“我不要回家!他们不要我了!我要去找我爹!”

阳宝听了笑道:“你爹爹在外面当兵呢,他同人家打仗,你也要去打仗么,你就不怕给敌人捉了去,他们可是会吃小孩的,到时候他们找一口大锅,把你身子煮了,连骨头都找不到,再把你的手和胳膊剁去,撒上点盐巴就生嚼啦!”

阳宝与岳二是师徒,又是个厨子,对他家事自然颇为了解,此时吓唬起岳云来绘声绘色,果不其然岳云听了小脸倏白,可还是哆哆嗦嗦道:“打…打就打,被吃就被吃。”

听到这话,苏杨儿没来由的一阵气恼:“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打仗!”

当下她便走出屋外,夺过阳宝手中的木柴,对准岳云的手心便是一记,鬼使神差道:“你爹爹早晚死在外面,你也学人家死在外面么!?”

此话一出,阳宝顿时怔住了,不明白苏杨儿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苏杨儿自己也颇感后悔,正想好言安慰时,岳云眼眶一红,竟张口咬在阳宝手背上,阳宝吃痛松开了手,岳云就地挣脱下来,道:“娘打我,姊姊也打我,你们没有一个好人,我要去找我爹爹!”

他话音未落,便要往外跑,苏杨儿忙道:“阳宝!快抓住他!”

阳宝回神几步赶上,挟起岳云走了回来,摇头道:“小娘子,狗伢儿究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这样打他实在不妥。”

苏杨儿闻言将手中木柴丢到一旁,伸手擦了擦犹在阳宝腋下挣扎的岳云脸蛋,道:“狗伢儿,你娘也像姊姊一样打过你么?”

岳云人小鬼大,自知说漏了嘴,却也硬气道:“只有姊姊打过我,姊姊是坏人!”

苏杨儿闻言联想起那些天岳云的异状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母亲教训儿子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忽想道:“这孩子看起来倒是和他爹不大一样…”

岳飞外表老实木衲,岳云却从小透着一股机灵劲,这才不到五岁,就知道和人家藏着掖着,苏杨儿见了暗叹一口气,微笑道:“狗伢儿,姊姊不应该打你,但你要听阳宝哥哥的话知道么?”

阳宝道:“小娘子,这小孩子胡闹一会儿就不闹了,你歇下吧。”

苏杨儿道:“明日你还是不要着急把他送回去了,他在咱家住两日也没什么。”

阳宝皱了眉头道:“那怎么行,小二那里…”

苏杨儿有些心慌意乱,道:“小二若不答应,再让他亲自来和我说。”

“好吧…”阳宝一时无奈,只以为苏杨儿平日寂寞,想留这孩子解闷,只好先携岳云离去,路上岳云依然很不老实,不停胡乱挣扎着。

苏杨儿望二人离去,再抬首,天上繁星点点,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只是不知这满天繁星中,哪一颗才是小说演义中所说的将星,她心中清楚同岳云亲密,难知是福是祸,可赶他走,又凭端有些舍不得…

第七十七章 恶犬仲子逾我墙(上)

次日清晨,苏杨儿与小玲用过早饭。听小玲说岳二已得知岳云在她府上,苏杨儿呆了半晌,叹了几口气,问起岳云、阳宝二人,却说岳二执意要带岳云走。随即便会来与她说道,岳母、岳妻二人昨日便已心急如焚,岳云不回去,这二人必亲来讨人。

过不多时,果然听闻门外传来一阵急步声,岳二粗声粗气道:“小娘子,小人来感谢你昨夜收留狗伢儿,但家中老母亲半日也离不开他,他必须同我回家不可。”苏杨儿本就担心,同这岳家走的过近,将来会牵连祸事,可又于心不忍。

因为岳云离家出走首先想到的便是她苏杨儿,可见她这个姊姊在岳云心目中还是极有分量的,倘若现在放他回去,岳云怕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干脆心一横留他两日也好。

说道:“小二哥,狗伢儿喜欢伴着我,你家近来又不和睦,吓的孩子都跑出来寻我,你便让他在我这里留两日,给我解解闷,回去同岳大婶、岳大嫂说我会好吃好喝伺候着。”

岳二本就内向,听苏杨儿提及家事,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像是句句说到了他心坎里,大人吵架,吓的孩子离家出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面上无光,可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小娘子,小人近来的确家中不宁,但此事与狗伢儿无关。只是小人想要置上两亩薄田贴补家用,与老母起了冲突。”

“他会种田?”听到这话,苏杨儿一怔,心想:“对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些日子,苏杨儿一直想要打听粮食之事,可问遍了苏府上下,无一人是种过地的,唯独忘记了岳二,当下便忍不住问道:“小二哥,你种过地么?”

听她话锋突然一转,门外岳二不假思索道:“种过。”苏杨儿惊喜道:“那你知道外面一亩田能产多少粮食么?这些粮食能保存多久,又是如何保存的?”

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竟会问起这种事来,岳二怔道:“小娘子,不知您问的是老家的麦田,还是宜兴的稻田,南北作物不同,收成也不同。”

苏杨儿忙道:“宜兴种的是稻田对吧,你快同我说说。”岳二道:“这稻田其实小人也未曾种过,是以老母亲怕我栽不活。但我听当地老农讲这稻田要比麦田好养活,大和谷每亩用种四升,仅产半斛,且粳种昂贵,不易养活。是以城东肥田中栽的大多是小和谷,这小和谷每亩用种三升,满产一斛,春日栽下,六十日便可得米。”

苏杨儿听了,疑惑不解道:“何为大和谷,何为小和谷?”

岳二答道:“大和谷,即粳稻,小和谷,即山禾稻。粳米质优价昂,每斗少说要四五十文,像您平日所食的米饭即是这大和谷;山禾米质差价廉,每斗仅需二十五文,是给小人这种贫苦人吃的,您从小到大抵是没有吃过的。”

说到此处,他话头中竟隐带酸气,寻思:“像小娘子这种养尊处优的大户千金,忽然问起这些话来,想必是要搪塞我,不行,我得继续向她要人才是。”

苏杨儿却暗暗想道:“这么听起来,小和谷产量大,又便宜,我多收一些存起来,到时候跟着人家哄抬物价,卖给那些死贱民、逃难的狗大户,还不赚翻了!”

岳二正想说话,苏杨儿紧跟着问道:“那这小和谷,是如何储粮的,能存多久?”

储粮是农民的基本技能,江南地区多为早稻,这小和谷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占城稻,只是苏杨儿不知,而岳二也是北方来的农户,虽然知道如何存储,却不知能存多久。

只好猜测道:“一般稻米如放入垛仓中,至多能存数月,但如果放到地窖中,约摸一年两载不成问题,只是那米的味道定要变了,远不如新米可口。”

岳二到底也是个厨子,边说着就不由得分析起陈米的味道来。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中大喜:“什么可口不可口的,贱民有的吃就不错啦!”

她对种地储粮一窍不通,也无法对其加以改善,此时听闻有办法可以将米放个一两年不坏,自然欣喜,其实地窖存粮在宋时已经逐渐被淘汰了,倒不是因为这种存粮技术不如地上粮仓,相反该项技术在唐时便已发展的十分完善,而且能存的更久。

但是由于宋时城市化加剧了粮食消耗速度,粮食行业经营者与农民不需要存储那么久,便可以把手中的粮食卖出,自然也就倾向于修建工本较小、耗时较少的地上粮仓,是以在此时已很少有像苏杨儿这种打算把粮食存个一年半载再卖的。

眼见着急了这许久的心事终于有了眉目,苏杨儿立即便想将岳二请进屋来,再好好问个清楚,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苏杨儿便打开了门,道:“小二哥,你进来坐罢,我还有些话想问你。”岳二忙低下头来,道:“娘子闺房,小人不敢进,您还想问什么,小人站着答便是了。”苏杨儿笑道:“小二哥,你做菜这么好吃,没想到庄稼活也干的这么好,我…”

岳二素来内向,打入府以来,加起来同苏杨儿讲过的话也未必有今日多,此时听她一阵猛夸,竟也忘了岳云之事,正听到受用处,有些心羞时,却忽闻院外传来大叫:“姊姊!有大狗咬我!”

苏杨儿声音跟着停了下来,二人循音望去,却见竟是岳云一路小跑逃入院中,他躲到苏杨儿身后便指着洞开的大门大叫道:“姊姊!狗!狗!”

岳云话音莆落,忽闻狭巷中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似有五六头之多。犬吠声越来越近,苏杨儿与岳二面色齐齐一变,于是抱起岳云,紧盯着大门处。

犬吠声中,却又有一声娇笑:“小娃娃,你打伤了我的大将军,便这样走了么?”

只听得“啊”的一声,岳云叫唤道:“是你的狗儿先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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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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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恶犬仲子逾我墙(下)

这两下变故怪异之极,众人正惊奇间,犬吠声已响到极近处,只听得汪汪几声急吠,五六头身长齿利的大犬涌入门内,苏杨儿见这几只大犬露出白森森的尖牙,神态凶恶,心中有些害怕,好在它们虽张牙舞爪的发威,身后却有人牵着,不能冲入院中。

跟着一名少女走进,却见这少女约摸十四五岁年纪,一身黄衫,笑靥如花,手里握着几根皮带,紧牵着那几只恶犬。大犬虽凶恶,在她手中却如玩物一般,毫不惧怕,不敢迈出半步来。众人看向她,也只是一瞥,便听到岳云大叫大嚷的惊呼。

苏杨儿见这少女模样娇俏可爱,一时竟也忘了怕狗,问道:“你是甚么人?”那少女指着岳云道:“这个小娃娃打伤了我的大将军。”岳云叫唤道:“明明是它先咬我的,姊姊,是她放狗咬我!”

岳二喝道:“狗伢儿,快给人道歉!”岳云一呆,却见那少女往前走了两步,大狗也跟着走了两步,小脸倏白道:“你…你不要过来…”那少女道:“原来你叫狗伢儿,大将军是狗儿,你也是狗儿,不如你给我牵两日好了。”岳云怒道:“我才不是狗儿。”那少女笑道:“只有狗儿才会同狗儿打架,你不是狗儿是什么?”

此言一出,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杨儿仍是望着她,见这少女蛮靴皮带荡来荡去,心下暗暗纳罕。只因苏杨儿被锁在深闺,眼前这少女却满是自由活泼气息,登时深深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想道:“除小玲与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小尼姑外,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可惜我已经不是男人了,否则非学陆靖元同她套个近乎不可。”

便在这时,那少女望向她道:“你便是近日搬来的苏氏姊姊吧?”苏杨儿同她笑嘻嘻道:“是,我叫苏杨儿,妹妹你尊姓大名?”那少女端详了她一阵,笑道:“我尊姓仇,大名就没有了,只有一个小名,爹爹娘亲都唤我“华儿”。”

“仇华?”听到这个名姓,苏杨儿微微怔了一下,宜兴城中有姓苏的、有姓刘的、有姓孙的、有姓王的、有姓曹的、这都是大姓,仇姓却是陌生的很,不像是汉人名姓。

岳二听了,恍然低声道:“小娘子,她是附近仇庄主的女儿,是个女真人。”不同于苏杨儿,岳二搬来这些天,已对宜兴城大小人物颇有了解,一听到这个姓氏,立即知道了其来历。曾听闻那仇庄主是十数年前搬至宜兴的金国猎户,后来做了皮料行的行首,置办下了好大家业,在城东有近百亩良田。

“女真人?”苏杨儿心中一凛,问道:“妹妹,你是金人么?”

仇华道:“是呀,金人怎么了,金人的狗儿就该被人打么?”说着,她若有所指的瞧向岳二怀中的岳云,向他扮了个鬼脸道:“狗伢儿,你长这么大了,还要人家抱,不知羞,不要脸!”岳云登时涨红了脸,道:“你再敢说我…我就拿石子丢你的狗儿!”仇华乐道:“好呀,反正你们都是狗儿…左先峰,咬他!”

她话音莆落,最左边的那只细犬便“汪汪”狠叫了两声,吓的岳云立刻缩了脖子。苏杨儿见她竟能将犬儿训练的如此听话,可见这些细犬皆是训练有素的猎犬,反倒心下稍安,瞧她的模样不像是来有意为难岳云的,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

果然此刻她便得意笑道:“狗伢儿,你还叫不叫了?”

苏杨儿道:“妹妹,小孩子家不懂事,你不要再为难他了,我们给你赔礼道歉。”

仇华笑容浅收道:“我也没想为难这个小娃娃,只是见到他忽然跑到了姊姊这里来,他们说姊姊模样好看,是个一等一的妙人,就想来看一看姊姊。”

言毕,她又对岳云道:“看在你姊姊的面上,我就不要你给我牵两日啦!”

岳二闻言噗哧一笑,岳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不敢同她搭话。

仇华口中的“他们”,不消说苏杨儿也知道定是苏千易那一伙游手好闲的登徒浪子,被一个娇俏可人的美女夸赞容貌,原本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她却不禁悲从中来:“唉…我若还是个男人该有多好,这样的美女现在也只有看一看的份。”

正想到悲哀处,忽闻西北角墙头上传来一道熟悉男声:“杨儿,我来啦!”

众人闻音齐齐望去,却见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男子,竟然谁也没有知觉,苏杨儿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大骂道:“陆靖元!你个王八蛋!你连大门都不走了么!”

陆靖元立于墙头上,见到院中有这么多人,又见大门竟然是洞开着的,轻笑了两声,说道:“杨儿,我不是怕你不见我么,我见你昨日为我哭的伤心,竟然哭昏了过去,我送你的那玉镯你还喜欢么?”

“哭昏过去?”他不提还好,他这一提,苏杨儿顿时火冒三丈,见他说着便想跳下来,急忙对仇华道:“妹妹,这是个坏人,你快放狗咬他!”不容细想,仇华松开手中皮带,喝道:“咬!”

霎时间几只凶猛大犬一拥而上,应声奔到墙角上窜下跳,狂吠不止,陆靖元见状神色微变,一时骑墙难下,正想大骂仇华时,却看清了她的容貌,但见她一张瓜子脸,青丝垂肩,却是娇艳明媚。不禁心想:“原来这也是个小美人。”便道:“这位娘子,我与你身旁的苏娘子是老相好,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把犬儿收了吧,待会儿我若失手伤了它们可就不妙了。”

苏杨儿急道:“妹妹,你不要听他的,他是个淫贼!”仇华早就听出陆靖元语气轻薄,而且好人又岂会翻墙入院,“老相好”之类的话听来更是不堪入耳,当下便呼喊道:“淫贼,你下来试试!”

陆靖元本已局促不安,见墙下几只恶犬越跳越高,忍不住怒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不得她。早知如此,过些日子再来寻杨儿了。”

仇华见他不语,突然间格格娇笑起来,说道:“淫贼,淫贼,你怎么啦?你害怕了,是不是?”又连声呼喝道:“大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左先峰、右先锋,给我狠狠的咬!”岳云自岳二怀中跳脱下来,小孩子看热闹不怕事大,拍手叫好道:“咬他!”

这一番动静越来越大,阳宝、小玲等人闻音走了出来,蓦然间院中驻满了人,正在众人闹得欢腾之际,大门处忽传来一声怒喝:“你们这是在做甚么!”随即那出声之人身形不稳,显是怒极攻心,险些颓坐在地上。

晃了几下,小玲失声喊道:“小娘子,王伯要昏倒了!”

第七十九章 换巢鸾凤始得自由(上)

此刻院中的景象,若非亲眼所见,老王绝难想象自己离开不过两三日,家里竟会变成这副鸡飞狗跳的模样,但见群犬狂吠,陆靖元如野猴般骑在墙头,顽童奋喊,苏杨儿同仇华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在?

他怒喝过后,只觉老眼一黑,气血上涌,险些晕厥过去。苏杨儿与小玲慌忙跑来搀扶他,仇华也收了娇笑,呼喝几只犬儿住声。只听老王骂道:“娘个十漏斗,短阳寿老摸人墙,干你下流胚…”他气极间连宜兴土话都给骂了出来,苏杨儿等人自是听不懂,只有仇华听了个大概,知他是在骂陆靖元,忙道:“姊姊,你家大人回来了,我走啦。”

陆靖元见势不妙,二话不说便跳墙而逃,他心里倒也十分清楚,这老奴才是苏家真正家长,不愿去触他气头,只怪自己倒霉,选错了时机来探苏杨儿。

老王却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巴,甚是惶恐,道:“小娘子,老奴实在该死。我…我气得糊涂了,你怎么能让他翻咱家院子,又纵人牵着这么多大犬进宅,万一伤着你了…我又怎么去见老爷?”

本来苏杨儿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解他为何会发这么大火,可当见他眼圈发黑,老脸蜡黄,想是这些天在外面耗了不少心力,无怪他此时发脾气、骂脏话。苏杨儿只能安慰道:“王伯,您不要生气了…”小玲等人连忙将他就近扶进客厅中坐下。

岳二本想跟着进去,可转念一想:“眼下不正是领狗伢儿走的大好时机?”

此念一落,当下他趁众人不备,一把将岳云揪住,连拖带拽,大步走出府外,待苏杨儿等人听到岳云的哭喊声时,叔侄二人已没了踪影,苏杨儿急步便想去追赶,却听老王喝道:“你又想上哪儿去?”

苏杨儿闻音住了脚步,无奈想道:“这个岳二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没想到遇事这么精明,看来岳飞这一家人都是骨子里透着坏的货!”

本还十分热闹的苏府,便在老王一顿臭骂中不欢而散,小玲、阳宝等人都站的远远的,老王喝了两口凉茶,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不在家,茶凉了,也不晓得换了吗!”但闻“砰”的一声,他将茶碗摔放在桌上,一众小厮立即缩了脖子,老王却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杨儿,你留下。”

众人应声离去,苏杨儿以为老王又要教训她,索性低下头来,心想让他骂个痛快也罢,反正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就是了。

谁知老王却缓声道:“杨儿,伯伯这些日子在外面给咱家讨了一桩喜事。”

“喜事?”听到这话,苏杨儿立刻抬起了头来,笑嘻嘻道:“甚么喜事,您在外面是不是又赚了好多钱?”老王道:“钱是同你老祖宗赚了些没错,但你老祖宗还为你安排了一桩婚事,苏四叔这些日子没少往家里跑,想必你对他也熟络了…”

“婚事!”苏杨儿吓了一跳,惊道:“原来你出去谈的生意,就是把我给卖掉了!”

老王闻言哭笑不得道:“杨儿啊,这怎么叫把你卖掉了呢,你苏四叔一表人材,苏翁又是你苏家在世的老祖宗,他有心为你主持大事,咱们两家三世合流,岂非喜事?”

听到这话,苏杨儿又好气、又恶心,叫道:“老王,你这么喜欢他,那你自己嫁好了!”老王惊怒道:“小娘子,以往任何事都可以由得你的性子,这一次是苏翁他老人家的意思,谁也忤逆不得!”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道:“纵使你爹爹还在世上,他也万万不敢推了这桩婚事!”苏杨儿见一直宠溺于她的老仆如此气势汹汹,竟将死去的苏父也搬了出来,浑然一副就算绑也要把她绑着去嫁人的模样,一时不由小退了两步。

心想:“这老头儿出去两天,脾气见长,眼下家里还是他做主,待会儿我俩吵起来,外面那伙人可别真把我绑回屋去了。”又想:“唉,算了,我还是先不和他闹了,他毕竟也上了年纪,我气坏了他,家里这些人非恨死我不可,就更向着他了…”

苏杨儿倒也认清了形势,知道老王正在气头上,与他争辩实属不智,但要她嫁人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只在心下暗暗骂道:“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那个苏千易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个王八蛋,比陆靖元那小子还要邪门!”

她误以为是苏千易在幕后捣鬼,再加之苏千易平日看来彬彬有礼、循规蹈矩,此刻自然更招苏杨儿记恨,当下她又缓缓后退了两步,趁老王不察,急忙转身而去,快步奔回屋内,老王见状,连忙追赶,她却已入屋闭了房门。

只听老王在门外道:“小娘子,老奴也是为了你好…咱家…咳咳。”

他说了两句,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大声咳嗽了起来,早已回到屋内的小玲闻音一鄂,又见苏杨儿满头大汗堵在门口,不禁疑惑道:“小娘子,王伯这是怎么了?”

苏杨儿道:“王伯…我明白您老的苦心,您先回去歇着吧,等您精神好些了,咱们再谈这事。”她知道强辩无益,只好使了个缓兵之计。

老王闻言,果然大喜道:“好…好,杨儿,你能明白就好…咳…咳。”

他又咳了两声,门外没了动静,苏杨儿暗舒一口气,失魂落魄坐到小玲身旁。

小玲见状忙道:“小娘子,究竟出甚么事了,是王伯骂您了么?”

苏杨儿叹了口气,道:“小玲,王伯让我嫁给苏千易…”

小玲“啊”的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道:“那陆衙内怎么办?”自那日见到苏杨儿戴着陆靖元所赠的脚镯起,小玲便坚定不移认为苏杨儿已与陆靖元私定终生,这时听闻此事,竟比苏杨儿还要激动,道:“不行!小娘子!您千万不能嫁给苏四叔!”

苏杨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什么苏千易,什么陆靖元,我都和他们说了,老子喜欢女人,他们不信,前前后后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就是不肯放过我,操……”

她本来又想骂人,一句粗话已到嘴边,总算及时缩回。小玲见她胡言乱语,一时也跟着慌乱道:“不行!我得去寻陆衙内去,我让他带您私奔!对,私奔!”

这主仆二人各说各话,小玲一句“私奔”却忽然像是点醒了苏杨儿,她忙问道:“小玲,你适才说甚么?”小玲不假思索道:“我说,我去寻陆衙内带您私奔!”

“私奔…”苏杨儿眼前一亮,呢喃道:“私奔…对,私奔!”

第八十章 换巢鸾凤始得自由(中)

苏杨儿忽然有了主意,同人私奔固然是万万不可能,但学岳云离家出走,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想这数十日来,她虽然屡屡反抗老王,却总是不痛不痒,往往只能逞一时之快,事后依然要守他的规矩。

原本这也没什么,苏阳本就是个十分懒惰之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可老王眼下竟大张旗鼓搞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这实在是始料未及,让她忍无可忍。只可笑前一天她还想要保护岳云,这时却自身难保,竟要学小孩子离家出走。

当下她便命小玲附耳过来,低声说道了几句,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小玲面色连变,听完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道:“小娘子,这怎么能行呢,我看还是先把陆衙内寻来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苏杨儿气恼道:“小玲,你究竟是我的婢女,还是他的情人?”

小玲惊恐道:“小娘子,我当然是您的婢女,何况您知道我和阳宝哥…”

苏杨儿哼哼道:“那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是为他说话,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陆靖元,那我作主把你卖给他好了!”

小玲受她一激,眼眶红道:“小娘子,您…”

她自是把苏杨儿当作衣食父母来看,才盼着苏杨儿有一个好归宿,不曾想苏杨儿竟会这样羞辱她,一时心下十分难过,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苏杨儿当然也只是吓唬她,见到她的模样,立刻改口道:“好啦,小玲,你若是还把我看作是你主子的话,那你就照我吩咐,去把阳宝哥唤来,否则我便当你不认我了!”

听到这话,小玲终究乖巧点了点头,依言离去,只是不知苏杨儿究竟同她吩咐了些什么,竟让她这般为难,需知她可是助苏杨儿私奔的胆子都有的。

待她走后,苏杨儿又从衣柜中寻出一只囊鼓鼓的钱袋来,这是那日陆靖元送来的五贯,连她身上苏千易所给的五文,恰好是五贯五文钱,也是她身边唯有的现钱。

只听她小声嘟囔道:“五贯五文,估摸也够我们三个出去躲两日了…”

过不多时,门外响起三两下轻步声,小玲携阳宝悄然而入,却见阳宝面色古怪,手中提着一只包袱,一关门,便问道:“小娘子,您真的要?”他话未说完,苏杨儿笑道:“怎么,我成全你们两个,你不愿意了么?”

阳宝面带难色道:“我自然愿意,可是小玲她…”

苏杨儿翻着一对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阳宝,你不是一直吵着要为小玲赎身么?眼下机会来了,你又怕了?”边说着她抢过阳宝手中的包袱。阳宝只有苦笑。

包袱解开后,却见里面竟裹着几裳灰绵杉、几件衬衣、窄裤、两只幞头,这些都是男装,与阳宝身上所着的圆领长衫类似,但阳宝因在厨下生火,平日是不带幞头的。

原来这便是苏杨儿“离家出走”的计划,她托小玲唤阳宝来,便是为了借上这几件男装,方便出行,再者光凭她与小玲两人也不敢贸然在外面瞎晃两日,是以索性想将阳宝也带上。想他究竟也是走南闯北过的真汉子,总比她们两个弱女子要强。

小玲悄悄走近,皱着眉头道:“小娘子,咱们真的要穿这些么?”

苏杨儿笑道:“那还能有假不成,阳宝,你先出去,盯着院中动静,等没人了,就来唤我们。”阳宝再望桌上瞧去,初时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由得心中发毛,犹豫道:“小娘子,此事您可想好了,王伯他老人家…”

苏杨儿冷哼道:“王伯怎么啦,王伯也要听我的,你们这次随我出去,我保你们回来没事!”她这次离家出走,自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目的便是让老王心急火燎,知晓逼迫她的后果,再也不敢强迫她嫁给任何人。

固然她也明白这是在恃宠而骄,甚至预料到了当老王寻不到她时,该有多么着急,他一个老人家,说不得便会急出病来。可苏杨儿此刻却已顾不了这许多,使出这种孩子气的手段来,实在情非得已。

阳宝应道:“那好吧,便依娘子吩咐。”

他倒也干脆,见劝不住,立刻走了出去。小玲依然吞吞吐吐道:“小娘子…我害怕。”苏杨儿拉过她的手,道:“小玲,我们就出去住两日,找间客店住下,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小玲喜道:“真的?”苏杨儿笑嘻嘻道:“快穿吧。”

二女平日同起同住,相对换起衣物来俱不羞涩,只将裙袍褪去,留下肚兜、开裆裤,开始更换男装,苏杨儿今非昔比,她着做工复杂的女装都已熟稔,换起这里外统共不足四层的男装来更是信手拈来。

只将衬衣、窄裤、棉衫一件件穿好,再系裤带时,却发现这衣服穿在她们身上实在肥大,竟将手脚统统盖住,浑似统罩一般,连身材也一并遮住,倒是意外之喜,将长发盘起,戴上幞头后,更是大了三寸,需抬头才能看清前路。

二女见到对方缩在长袍大袖中的模样,不禁相视一笑,小玲吃吃笑道:“小娘子,一会儿走起路来,您可不要跌倒了。”苏杨儿试着走了两下,果然很是吃力,需走一步看一步才行,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

心下却想:“还是男装穿着舒服,看着顺眼,唉…若是平日能穿,又省了好多力气。”

这男装穿在她身上明明极不合身,走路都费劲,可她却还是这样一厢情愿的臆想,可见她的一颗男儿心始终未曾熄灭,总是向往简单实用的东西。

小玲、苏杨儿两人衣着虽然变了,声音举止却处处露出破绽,电视剧、小说上那乔装之后无人能认出的本事,她们连半分也学不上。而且因无适脚靴子的缘故,她二人脚下还穿着花鞋,这番女扮男装实在不伦不类,破绽百出。

苏杨儿只好说道:“小玲,出去以后,外人面前,我们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凡事让阳宝出头应付,知道么?”小玲道:“知道了,不让人家瞧出我们是女孩儿便是了。”

宋时独身女子,出行极为不便,不说二女姿貌如何引人注意,单说外面多数民宿、客店不接独身女子入住这一条,便足够令二女无处容身,是以带上阳宝是极有必要的,即便二女被人拆穿,有他在,也总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们正轻声絮叨着,忽闻阳宝在门外低声道:“小娘子,你们换好了么?”

小玲忙上前将门打开,阳宝进屋见到二女扮相后,不禁微微一怔,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你们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在厨下帮我挑水的小火工。”小玲恼羞道:“你胡说些什么?”苏杨儿跟着瞥了他一眼,道:“你少贫嘴,院里还有人没?”

阳宝沉吟道:“一早便没人了,可王伯他在客厅中睡着了,这会儿还坐在那儿呢。”苏杨儿吃了一惊,忙问道:“他怎么不回屋歇息?”阳宝道:“他老人家两三日没回来,被褥需得拿出去晾过了,才肯回屋歇息。”

老王说是仆人,在苏家确是实打实的主人,早年苏杨儿未生时,他便与苏父情同手足,生活中处处十分讲究,苏杨儿听了无可奈何道:“那也只能走了。”

西厢到院门,无论如何都需得经过客厅大门,她也只能冒险一试,倘若待老王回屋歇了,那其余小厮便又守在了院里,想要溜出去,便更难了。

当下三人蹑手蹑脚走到廊下,阳宝走在前面,苏杨儿、小玲二人低头跟在他身后,当经过客厅时,果然听闻里面出来一阵呼噜声响,余光瞥去,却见老王仰靠在椅背上酣睡,模样十分香甜,显是前些日都没能睡好。

苏杨儿见状,心下也是一叹:“唉…老人家你也不容易,只怪你先为难我的。”

正当几人便要悄默无声走过时,忽有一阵冷风吹过,跟着只听客厅中的老王砸了咂嘴,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声:“梅姑…”

苏杨儿等人闻音倏然面色一变,只以为他醒了,可这声动静过后便再无声响,只有一物轻飘飘的自他手中被这阵风吹入了院中…

第八十一章 换巢鸾凤始得自由(下)

蓦地里一方丝帕随风飘至三人脚下,但见上面绣着三簇梅花、两只鸳鸯,其中一只鸳鸯却少了一个头,想是没绣完,娟下还有一行小字。倒从未见老王将这样好看的手帕拿出来用过,苏杨儿来不及细看,忙弯腰拾了起来,打了个噤声手势道:“嘘!快走!”

三人悄默无声摸出院外,在将院门轻声阖上那一刻,苏杨儿心口砰砰跳了两声,这样的自由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刺激了,一想到接下来的几日她可以无拘无束,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时,方才走到巷口,便忍不住欢喜的拉过小玲的手,险些蹦跳起来。

这时阳宝问道:“小娘子,我们眼下是要去哪儿?”

苏杨儿闻言一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认真想过,宜兴县城就这么大,城内客店无论是官办的也好、还是民营的也罢,统共就那么几家,倘若呆在城里,怕不出半天功夫便被老王找到了,可若出城,一时又想不到去哪里好。

她只好说道:“先出城罢,出了城再说。”阳宝迟疑道:“出城不妥吧,我们又不识路。”小玲着急道:“小娘子,您不是说只在客店里住两日么?”苏杨儿沉吟道:“总归你们先听我的,不识路,寻人问问便是了。”

三人一面说一面走,拐出狭巷后,却迎面撞上一人,见到此人,三人齐齐一怔,苏杨儿心惊道:“又是他,他怎么还没走?”小玲开口便想呼唤,却被苏杨儿拉到一旁,在她手臂上重重捏了一下,小玲吃痛顿时不敢作声。

此人无他,赫然是陆靖元,原来他自晨间跳墙而逃后,便一直徘徊在此地,他一日不见到苏杨儿,同她说几句话,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里也不想去,索性逗留在附近,想要伺机再瞧一瞧苏杨儿,哪怕是能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陆靖元见到他三人,不由皱了眉头,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阳宝倒也机灵,立即应道:“陆衙内,我要去河边捉几尾鲜鱼,给我家娘子补补身子,顺道把这两个小兄弟送回家里去,他们是我家请来的短工。”

“补身子?”陆靖元急道:“为甚么要补身子,杨儿病了么,今晨她放狗咬我时不还好端端的么,是不是老王头又骂她了,这个老王头一个老奴,哪来这么大脾气,气坏了我的宝贝杨儿,我非同他清算不可!”

见到他这幅样子,阳宝与小玲不由一愕,心下不无同情,小玲更是鼻子一酸,她不明白陆靖元有什么不好,那么招苏杨儿讨厌。苏杨儿却暗暗骂道:“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这王八蛋说起话来还这么肉麻,说的好像老子和你很熟一样!”

阳宝回了回神,干笑道:“陆衙内,我家娘子很好,那我们先走了。”

陆靖元轻“哦”一声,道:“走罢、走罢,多捉一些回来。”

他一颗心始终挂念着苏杨儿,却是无意搭理阳宝等人,可当苏杨儿、小玲二人经过身旁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由得心下起疑:“这俩小厮身上有女人香?”

处子幽香本就有异与男人,其实这体气极淡极微,可陆靖元是风月场上的个中老手,闻香识女人不在话下,旁人或许不觉,这其中一股于他而言却是刻骨铭心,便在不久前,还曾将这股香气拥入怀中,比什么麝香、花香、禅香还要更强烈的多。

他矍然一惊:“是杨儿!”

当下他便几步跟了上去,阳宝等人见状一怔,忙道:“陆衙内,您这是?”

陆靖元不动声色道:“我在这儿也是闲着,不如和你们一同出去耍耍罢,等回来杨儿吃上鱼,你需得告诉她是我亲手为她捉来的。。”

苏杨儿不知自己片刻便被拆穿,心下不住骂道:“这小子又要多事!”

阳宝一时不好推诿,尴尬道:“陆衙内,这捉鱼没什么好玩的,何况这两位小兄弟家又远,我得先送他们回家才去捉鱼…”

陆靖元道:“我走我的,你们走你们的,莫非你也想放狗咬我不成?”

阳宝嘿声道:“不敢,不敢。”阳宝自是无奈,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强逼着伴苏杨儿撬家,撞上了陆靖元执意要跟着,那也不是他能解决的。

小玲则暗暗欣喜,苏杨儿却在心中将陆靖元骂了千百遍。

陆靖元又爱又恼的瞧着她的背影,心想:“她扮成这幅样子,就为了躲我么?”

一时四个少年人各怀心思,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一路向东行去。

他们一路漫无目的,苏杨儿适才只说要出城,阳宝便领着她一阵瞎转,过了东大门,走出两三里路后,来到了一处岔路口,他见苏杨儿、小玲二人似乎有些走不动了,连忙住了脚步,笑道:“陆衙内,咱们歇会吧。”

宜兴主门在西面的茶山后,东隅外地势较平坦,多为耕地,路野两边皆是枯萎的稻田,三人坐在道旁的石头上,皆离陆靖元远远的,苏杨儿见到田间有耕种的痕迹,心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岳二同我说了那么多,原来稻田就长这幅模样。”

可惜冬日还未过去,田野中甚是荒凉,只隐隐见得几处渠道,也不真切,苏杨儿看了片刻,忽想:“我来时便想去太湖上来个泛舟湖上,但没想到宜兴县城竟在山沟里,何不就趁此机会去转一转,散散心也好,陆靖元这小子定会嫌路远,不再跟着我们了。”

当下她便对阳宝低声絮叨了几句,她将声音压的极低,生怕陆靖元听到。

陆靖元见到这一幕,却是暗自冷笑,问道:“阳宝,你不是要捉鱼么,这城东据我所知全是农田,这又不是夏天,你莫非想在泥地里逮泥鳅不成?”

阳宝闻言哑然笑道:“陆衙内,我说了这俩小兄弟路远,他们住在太湖边上,我看您还是及早回去吧,我们这一走说不得今夜还要投店住下。”

县城东隅距太湖隔着两三个村镇,此时正值午后,如是阳宝一人来走,至多不出两个时辰便到了,可若带着苏杨儿、小玲这样走走停停,恐怕傍晚才能到。

陆靖元听了,不以为意道:“那好啊,我也正想去那里看一看呢。”

见他死活不走,几人也只好再次启程,苏杨儿却忍不住起疑道:“莫非他识破我了,那他为何不拆穿我,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八十二章 太湖水榭谁家风流(上)

行出十余里后,苏杨儿与小玲力感不支,中途又歇息了两次,陆靖元从不坐下歇息,脚步却仍极轻便,越走越快,这一个时辰中,尽在荒凉田野间中穿行。苏杨儿见太阳西斜,暗暗叫苦,心道:“早知偷牵两只驴儿出来了,还有这小子究竟是甚么套路?”

再行得一阵,见到第二个岔路口,阳宝驻足道:“这荒野里竟然还有岔路,这该往哪走?”陆靖元道:“震泽位东,自然是向东走了。”阳宝嘿声道:“是极,是极,还是陆衙内你见多识广。”言毕,一行人继续前行。

陆靖元却是暗暗摇头:“一个大傻子带着两个小傻子,说是送人回家,却连路都不认得,又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心思何等机敏,只从阳宝不经意的一句话中,便着实了苏杨儿、小玲二女的身份,可见苏杨儿慢吞吞的迈着碎步,又不禁心疼想道:“她一生也从未走过这样远的路吧?”

更向东行,地势愈平,只见沿途田野中多了道道溪渠,遥遥望去发现这些溪渠尽向东流,便知大抵快要到了,只因那太湖襟带三洲,东南之水皆归于此,周行五百里,是世所罕有之大湖,如论名声,此时傍湖而居的宜兴县反不及这古有震泽之称的太湖。

到得傍晚,四人登上一小山包,果见遥处远天长波,夕阳之下,七十二苍峰,挺立于红纱曼海之中,众人心神为之一旷,极感兴奋。苏杨儿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曾见如此大水,一时倍感喜乐,心想:“这里可比那山沟县城强出不知多少了。”

陆靖元却想:“从前听人说范蠡载西施游于五湖上,乐而忘返,我比之范大夫可能大有不如,可杨儿比之西子不遑多让,如能伴她老死在这人间仙境,岂不比去求劳什子功名富贵快活的多么?”

只可惜此时天色已晚,远处湖景再美,也终究朦朦胧胧,众人只好摸下坡去,在湖畔小镇上寻了一家客店歇宿,苏杨儿一路疑心陆靖元已识破二人,可直至分房住了,他自掏腰包歇下后,竟无动静,她这才心下稍安。

她来宜兴路上也住过不少客店,知道这小店中难有美食,只同小玲用过一些自家中带来的四色点心后,便在房内泡起有些酸痛的脚丫来,苏杨儿摘下璞头,捶了捶肩膀,心想:“让陆靖元这样一直跟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得想个主意尽快把他赶走了才是。”

苏杨儿一路之上,心中所想的只是这件事,眼见小玲又悄悄溜出房去,登时料到了十之八九,嘟囔道:“她去找男人,我在躲男人,也不知陆靖元和苏千易究竟是怎么想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我这只石头花。”

她这话十分自信中,却有三分自恋,陆靖元倒也罢了,苏千易实则对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便如他心中所想:“能得美人青睐,固为生凭幸事,不得亦无可恼之处。”

苏千易生性纯良豁达,是苏家晚辈中最讨苏翁喜欢的一个,可因老王与苏翁合伙逼婚一事,苏杨儿自然也将他划归为陆靖元一类中。她想来,这中间纵有重重误会,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等老王痛心疾首来寻她回家,才能杜绝此事。

她正这样想着,忽闻“吱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苏杨儿以为是小玲折返,正想说话时,却发现竟是一个高大男人走了进来,二人四目相交,霎时苏杨儿便自水盆中立了起来,指着他叫道:“陆靖元!”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杨儿,你这一路走的累了吧,你打扮成这样真好看。”

苏杨儿怒道:“我就知道你又在装神弄鬼,好极了,今天我就和你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了!”陆靖元上前两步,问道:“何为新账?何为旧帐?”苏杨儿随即惊恐道:“你不要过来!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和你拼了!”

见她声厉内荏的模样,陆靖元哈哈笑道:“好娘子,你拿甚么同我拼?”

苏杨儿见他说着又往前走,急中生智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恼我今晨放狗儿咬你,瞧见了你骑在墙上胆小如鼠的模样…哈哈,你这会儿胆子又大了?”

她知道陆靖元这人最恨旁人戳他痛处,果不其然他听了神色微变,但当走到近处后,遇上苏杨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觉得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来,又哪还能说出半个“恼”字来,当即摇头道:“只要能见到你,便是咬我十次百次,我也不恼。”

“你…你不要过来。”苏杨儿见他越走越近,急忙后退,一时忘了自己双脚还浸在水盆中,稍一撤步,便要跌倒,好在陆靖元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她的手臂,苏杨儿坐倒在床上,用力将他手推开,气极道:“你究竟想做甚么?”

陆靖元见到她脚踝处的玉镯,心神一荡,道:“我只想看一看你,问一问你,我送你的这只脚镯,你喜欢么?”苏杨儿气愤填胸道:“你那天究竟对我做了什么?”陆靖元笑道:“当然是做了夫妻该做的事情。”

此话一出,苏杨儿失声叫道:“谁和你是夫妻!淫贼、禽兽、王八蛋!你把鞋子还我!把这破镯子给我摘下来!”陆靖元不悦道:“你便这么想把它摘下来?”苏杨儿此刻除了骂人外,毫无还手之力,胡乱叫道:“对!王八蛋的东西是脏的、臭的!”

陆靖元闻言面色忽变,冷哼道:“好,那我便成全你!”

苏杨儿见他面色不善,顿时花容失色道:“臭小子…你想干甚么?”

陆靖元忽然俯身自盆中抓起她湿漉漉的左脚,高高抬至半空中,道:“当然是满足你的心愿了。”苏杨儿不禁“啊”的一声娇呼,随即仰倒在床上,跟着骂道:“王八蛋,你快放开我!”陆靖元冷笑道:“那要看你待会儿的表现如何了…”

第八十三章 太湖水榭谁家风流(下)

话音莆毕,陆靖元拇指抵住了苏杨儿足心,用力一按,苏杨儿吃痛又是“啊”的一声,只觉脚底生疼。当即便抬起另一只脚去踹他,却被他用双腿牢牢夹住,双手挥舞想要打他,却怎么都爬不起身来。

苏杨儿骂道:“臭小子,你想干甚么!”陆靖元道:“当然是在帮你摘镯子了。”苏杨儿叫道:“有你这样摘镯子的么?”陆靖元笑道:“眼下不就有了么?”

寻常女子遭此凌辱,已与失节无异,苏杨儿虽然满不在乎,也忍不住羞愤交加,骂道:“臭小子、贼小子、恋足癖、死淫贼、死基佬、臭变态,我操你……”

她气极间,竟将古代的、现代的、凡是自己知道的粗话一并骂了出去。陆靖元多半没有听懂,却面色一沉。当即找准了她足心最敏感处,又狠狠按了一下,疼得苏杨儿大呼小叫,再也骂不出声来。

陆靖元轻笑道:“你还想摘么?”

苏杨儿叫嚣道:“松开你的臭手,呸!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陆靖元见她如此硬挺,反倒有些心痒难耐,眼下她这幅倔强娇羞的模样,比起那日楚楚可怜的神态来,又是另一股风流,笑道:“能死在你手上,死便死了罢。”边说着手掌不经意在她足心一抚而过,却见苏杨儿身子竟颤了颤,往后一阵挣扎。

陆靖元双眼一眯,心道:“原来她更怕痒。”便道:“杨儿,只要你能答应我几件事,我立刻便放了你。”苏杨儿咬牙切齿道:“陆靖元,你死心吧,我甚么事情都不会答应你的!”陆靖元笑道:“那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着,他自袖口处摘下一根细线来,自她脚心处一滑,苏杨儿见了立刻悟到了他想做甚么,骇然道:“你…你不要乱来!”她只觉线头又在脚心处轻滑了数下,苏杨儿再也忍耐不住,格格娇笑起来,想要将脚缩回,却被陆靖元牢牢握住,半点动弹不得,这份难受实如万蚁噬心,每挠一下,头皮便跟着一阵发麻。

她笑了数声,险些难过的哭了出来,骂道:“陆靖元……你快放开我……我……我同你拼啦……王八蛋,你……你这个臭基佬……老子……老子喜欢女人……臭淫贼……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呜呜……呜呜……求求你……饶了我罢……”

见她哭闹求饶,陆靖元满是爱怜,说道:“那你答不答应我?”

苏杨儿还未来的及回答,门外忽然响起了小玲的声音来:“小娘子,您怎么了?”

话音一落,小玲推门而入,见到屋内这一幕,登时涨红了脸,道:“陆…陆衙内…”苏杨儿急道:“小玲!阳宝哥!救救我!”小玲却反身将身后紧跟着便要入房的阳宝推了出去,道:“你…你们继续…”

陆靖元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还不老实!”说罢,又继续施为起来。一霎时之间,苏杨儿又哭又笑道:“我……你……快……停手……”陆靖元道:“那你先叫我一声好官人。”苏杨儿叫嚷道:“王……王八蛋……呜呜……小玲……阳宝……叛徒……呜呜……好……好官人……放手……”

待听到这一声好官人,陆靖元心神震动,更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说不出的欢喜来,这才放开了手,道:“那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无缘无故不见我,更不许赶我走,更不能放狗咬我,否则我能捉到你一次,便能捉到你第二次,我说到做到!”

苏杨儿抱着脚丫卷缩在床上,心中说不出的恶心与惊恐来,开口便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算了,这小子已经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老王来寻我回家,我把大门一关,见不见他,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当下她伸手抹了抹眼泪,道:“好,那你走罢。”

陆靖元闻言皱了眉头,道:“我适才说甚么话,你忘了么?”

苏杨儿连忙改口道:“陆衙内,请你出去罢。”

陆靖元不悦道:“不行,还得再加一条,以后你时时刻刻都要唤我好官人。”

此话一出,苏杨儿忍无可忍道:“陆靖元!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靖元厉声道:“我便知道你还不老实!”苏杨儿慌忙爬到床内侧,连声叫道:“好官人!好官人!好官人!好官人!你可以走了么?”陆靖元这才满意笑道:“好娘子,那为夫走了,明日官人带你去游湖。”

原本苏杨儿便有这个打算,可此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待他走后,小玲才走进屋中,苏杨儿立刻恨恨的说道:“小玲,你就这样看着人家欺侮我?”小玲满脸羞色道:“小娘子,您都叫陆衙内好官人了,我…”

见到她这份神情,苏杨儿心下老大没趣,只道小玲是向着陆靖元的,可不料她竟会“见死不救”,就连阳宝也对小玲言听计从,一时好不惆怅想道:“我带出来的这俩人,没有一个肯帮我的,陆靖元还不是想怎么欺侮我,就怎么欺侮我。”

念及此处,她隐隐有些后悔起来,倘若她好端端的待在家中,断不会有今日之辱,一想到还要与陆靖元在外共处两三日,原本自由自在的好心情登时没了大半。

见苏杨儿面上犹带泪痕,小玲取出帕来为她擦了两下,柔声道:“小娘子,您同陆衙内这样不是挺好的么?”苏杨儿叹了口气,道:“小玲,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人?”小玲低声道:“小娘子,咱们女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嫁个好男人么,陆衙内与您有了肌肤之亲,可见您心里也是喜欢他的。”

小玲是典型的受过奴隶教育的女人,自然而然的将全天下的女人视为男人的附属品,其实她这些话放在理学运动蓬勃发展的宋时出入也不大,尊贵如皇后、帝姬,必要时也只是生儿育女、联姻系裙的工具罢了。

更遣论小玲这种奴婢,她的人生,全凭主人的一句话,除了一条性命以外,什么都不是她自己的。苏杨儿知道自己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虽然听得满腔怒火,也只能轻轻将她推开,她眼下的处境比小玲也好不到哪去。

想到心烦意乱处,她取出自己的手帕,又轻轻擦拭了一下脸蛋,待要收回时,却忽然一怔:“这不是老王的那条手帕吗?”

白日捡到这条梅花鸳鸯帕时,她未来得及细瞧,此时瞧去,却见帕上竟用红线绣着几行小诗,写道:“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苏杨儿繁体字认不全,但这首小诗极易辨认,立即认出这是杜甫的《佳人》诗来,不由一乐:“那糟老头儿,竟还有这样好看的手帕,也不知谁綉给他的。”

第八十四章 烟波横痴筑五湖上(上)

苏杨儿拿着这方手帕端详了一阵,自觉绢上小诗有趣,心中颇感好奇,久之生出困意,适才她又哭又闹,着实折腾的精疲力竭,如此一宵甜睡。

次晨对小玲说了,小玲也从未见老王取出来用过,这时听得阳宝要同陆靖元去寻渔户租船,小玲甚是高兴,更高兴的是,陆靖元与苏杨儿昨夜相认后,再也不必藏着遮着,大可放心与他说话。

两人在客房中说说笑笑,吃过两碗素面,见阳宝折返,陆靖元仍未回来,说是解手去了,苏杨儿笑道:“那好极了,不用等他了,咱们走罢。”她想就此丢下陆靖元,可谁知还未出门,陆靖元便走入房中,问道:“适才是谁说不用等我了?”

苏杨儿见他还是回来了,心里老大没趣,便如霜打茄子般焉了下来,但又不敢惹他,一路之上默不作声,不久到了太湖边上,小玲道:“陆衙内,你会撑船么?”

陆靖元道:“不会。”阳宝闻言“啊”的一声,道:“你不会撑船?”陆靖元见他神情有异,反问道:“怎么,你也不会么?”阳宝望着一眼无际的平静湖面,却悄悄咽了口吐沫,说道:“撑船我会,可这大水……”小玲跟着笑道:“阳宝哥他怕水。”

此话一出,陆靖元不由皱了眉头,道:“水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想让你家小娘子给你撑船?”阳宝连忙摆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我来罢。”

言毕他上前解开了小船缆绳,这条船是自附近渔家中租来的,租一日需九十文,船虽小,容纳四人倒也绰绰有余,甲板崭新,像是新制的,散发着桐木香味,没有半点鱼腥味道,想是阳宝、陆靖元二人特意挑选来的。

苏杨儿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俏脸蛋一直紧绷着,显是对陆靖元十分厌恶,直至随几人蹬上船,坐在船头上,阳宝荡浆划入湖中,离岸渐远时。她佻目远处水天一色,四望碧波空阔,心情方才好转了许多:“倒也没有白来一趟,最起码见到了这古代的山山水水。”

她这个穿越者,自认失败之至,处处受人欺凌,此刻游于这天地相连的湖海上,竟一时也忘却了不少烦恼,露出凝滑如脂地小臂来撑着脸蛋,看着湖面有些发痴,看了一阵,又不由得傻笑起来,心想:“人家穿越来拯救世界,我穿越来游山玩水,也不比他们差。”

此刻湖面上微风不起,阳宝初时还有些不安,划得片刻,见水势平静,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划得两下,竟哼起小歌来:“嘱咐情郎莫跌撇,两人睡目好泼凉,河边杨柳嫩娇娇,拿起桨板等东潮,阿哥摇船妹泼水,船浮水面任哥摇。”

他哼的这首岭南山歌,为盐田人所作,阳宝离家近十载,家乡口音淡化,却仍记得这些小调,岭南人就是这样,无论走的多远,天涯海角,也总记得家乡人事。这小歌调子虽然简单,却也动听,小玲听了抿嘴轻笑道:“好好撑你的船。”

木浆缓荡,小船渐行渐远,陆靖元眼中却无这海天湖色,只瞧着苏杨儿的侧脸出神,除了阳宝不时哼出的山歌小调与桨声外,四下里一片寂静,忽想:“若是一辈子这样,那也美的很啊,此生此世,哪怕她就这样不瞧我一眼,我却能一直看着她,如此泛舟湖上,永远也不停下,该有多好?”

小玲见他脸上痴痴神态,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凄凉之意,当即对苏杨儿低声道:“小娘子,陆衙内看了您半晌了,您同他说句话吧。”苏杨儿闻言回了回神,只觉得毛骨悚然、恶心之至,低声道:“他这个吃白食的,你让他也划船去。”

小玲心下纳闷,不知她为何不自己说,但也只好向陆靖元复述了,自然是将骂他的话隐了过去,陆靖元听了不悦道:“杨儿,我不会划船。”苏杨儿却不搭理他,只道是自己一开口,不唤他“好官人”,他便要生事,这可不是在岸上,当即又将目光放向了别处。

划了半天,眼见日头正东,到了晌午,湖上起了一阵凉风,阳宝登时打了一个哆嗦,道:“累了,累了,歇息会儿,小娘子,你饿了吧,吃些点心吧。”小玲笑骂道:“阳宝哥,你害怕就直说,藏着掖着可不像你。”阳宝嘿声道:“风来了,就不用我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抛下双桨,取出点心来与几人分食,任由小舟随风飘行,苏杨儿与小玲晨间用过早饭,倒不是很饿,没有受他递来的点心,可当见阳宝竟要与陆靖元分食时,苏杨儿登时不悦道:“不许给他吃!”

此话一出,陆靖元目光一变,吓的苏杨儿慌忙改口道:“你吃罢……”说罢低下头来,又是一阵憋屈:“死小子、臭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给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她这些气话,自然也只敢在心里骂骂,她与陆靖元数次斗智斗力,却屡屡落于下风,前不久好不容易逼得他心灰意冷,没过几天竟又中了他的毒计,再加之昨夜那番屈辱,更让她对陆靖元恨之入骨,她总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男人尊严”,正被狠狠打击着。

小船越漂越远,转过两排枯柳,远远见得水边竟有一个小洲,州上隐约见得七八间房屋,其中两座较高耸,像是楼房,正滚着渺渺炊烟,苏杨儿忽然“啊”的一声低呼,心想:“哇塞,这不就是我朝思梦想的湖景房么?”

小玲听到她的惊呼声,忙问道:“小娘子怎么啦?”苏杨儿指着那处小洲道:“咱们去那里瞧瞧罢,那里好像有人,我还没见过住在水上的人家呢。”阳宝听了,忙拾起浆来,边划边说道:“是极,是极,岸上好啊。”

小玲忍不住笑道:“阳宝哥,你就这么怕水么?”阳宝嘿声道:“我这不叫怕,我这叫敬畏龙王爷。”陆靖元却站起身来,皱眉道:“我看还是算了罢。”

“为甚么?”苏杨儿嘟囔道:“你凭什么管我。”

陆靖元道:“我曾听我爹爹说,五湖之上多生水寇,况且我们也不知那州上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不是水寇,万一是个怕生的,去了也是白去。”

“水寇?”听到这话,胆小如鼠的苏杨儿当即有些害怕起来,可转念一想:“这小子甚么事都要和我对着干,这光天化日的,又不是在演电视剧,哪来这么多事情,他肯定是想吓唬我,他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当下她便对阳宝喊道:“阳宝,快划!”陆靖元见状只能摇头一笑,坐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 烟波横痴筑五湖上(下)

小船越划越近,离小洲约摸半步时,阳宝停住了桨,说道:“小娘子,您先下去罢。”小玲搀着苏杨儿到得岸边,放眼望去,却是一团枯木垂柳生在坡上,州岸地势低矮,几人仰头望去,才见坡上似是下来一人来。

那人遥遥见到岸边几人,立在坡上,便喊道:“你们是甚么人?”这声音甚是苍哑,一时竟听不出是男是女来。阳宝在岸石上系了缆绳,当即回应道:“我们是路过的游人,见您这地界清雅,上来瞧一瞧!”

那人“哦”的一声,道:“既然是客人,那便上来罢。”苏杨儿见此人如此好客,心下甚喜,心道:“甚么水寇强盗,那些人住得起湖景房么?”她正要上坡,陆靖元却忽然阻住了二人去路,对坡上之人喊道:“足下,我等只是路过贵宝地,便不叨扰尊府了。”

只听那人又忽然“哎呦”一声,道:“忘了……忘了……你们走罢。”说罢此人兀自转身离去,片刻没了踪影,这人一会儿请他们上去,一会儿又让他们走,陆靖元心下陡然起疑,当下便说道:“杨儿,这地方不大对劲,我们还是尽快走了罢。”

苏杨儿恼恨他从中作梗,坏了自己参观“湖景房”的好事,不悦道:“人家都请咱们了,还不是你把人家给吓跑了。”说着,她拉过小玲便往坡上走,阳宝、陆靖元二人只能跟上,方才走了几步,又听到头顶传来声音道:“几位请留步。”

这一次他们离的近了,看的也真切,抬头望去,却见是两名汉子立在坡上,这两个汉子,一高一矮,身材皆极为壮实,眼下说话的是矮个儿的汉子,先前传音的似是高个儿汉子。那矮个儿汉子叫住几人,说道:“几位尊客,鄙庄今日不方便待客,几位请回罢。”

这汉子声音浑厚,却比那高个儿汉子的苍哑声好听了许多,原本主人下了逐客令,苏杨儿也该识趣离去,可她一心想要上去看看这“湖景房”的模样,当下便悄悄在阳宝腰间一拧,阳宝吃痛道:“这位兄弟,我家…我们只是想上去瞧一瞧,不劳主人家费心招待。”

两个汉子闻言互望一眼,正想回话,苏杨儿却不耐烦的向前走了两步,二人见了立刻伸手去拦她,陆靖元面色一变,但闻左右“啪啪”两声轻响,苏杨儿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见这俩汉子刚刚伸出来的手又齐齐缩到了身后去。

只听那矮个儿汉子失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苏某失礼了,几位请罢。”

苏杨儿闻言心想:“原来他也姓苏,说不定也是我亲戚!”

见他们莫名其妙让开了道路,她心下甚喜,正要随他们走时,陆靖元却拉住了她的胳膊,道:“我们走罢。”苏杨儿故作愠怒道:“你抓疼我了!”她自是在装模作样,只想往那水阁中瞧一瞧,陆靖元听了果然松手,道:“这俩人有古怪。”

苏杨儿哼哼道:“我看你才有古怪。”

这时那苏姓汉子回过头来,说道:“几位怎么不走了,尊上早就恭候大驾多时了!”

听到这话,苏杨儿微微一怔,只听陆靖元道:“两位兄弟,我们只是路人。”

“路人?”那苏姓汉子冷笑道:“当然,大伙儿从不以真名真姓示人,今日来夺刀的无不是路人,倘若有半点泄露,我苏恨父与舍弟秦恨爹甘愿自绝于此!”

“苏恨父、秦恨爹,这都是些什么怪名字…难道真进了贼窝了?”苏杨儿即使再天真,听到这些怪话后,也登时察觉出不对劲来,粉脸倏白。

当下她悄悄挪到陆靖元身后,低声道:“我…我们还是走罢。”

陆靖元摇头道:“晚了,你们看岸上。”苏杨儿、小玲、阳宝三人应声望去,却见原本泊在岸边的小船,竟凭空消失,不由齐声惊呼道:“咱们的船没了!”

苏恨父朗声道:“几位既然来了,快请进罢,今日有什么话儿大可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个清楚,省得日后打起渔来又有说法,惹人耻笑!”苏杨儿低声道:“他在说甚么?”陆靖元摇头道:“不知道,大抵是认错人了。”阳宝忙问道:“陆衙内,那我们怎么办?”

苏杨儿、小玲生凭哪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吓的躲在了陆靖元与阳宝二人身后,低下头来,生怕露陷,苏杨儿更是暗暗叫苦,自怨自艾道:“听人劝,吃饱饭,苏阳啊苏阳,你真是蠢的够可以了,闲着没事看什么湖景房!”

阳宝胆气稍微壮些,可也好不到哪去,只等着陆靖元发话。

陆靖元四下一瞧,心想:“这伙人如真的是水寇,能神不知鬼不觉扣下我们的船,那这附近定有埋伏,只怕是插翅难逃,倒不如顺他意思,看看他们究竟在做甚么。”

便道:“你们切勿出声,阳宝,你好好看着她们,也只能进去瞧一瞧了。”阳宝当即点了点头。苏恨父见四人依然在那里龌龌龊龊讲话,哈哈笑道:“来时几位没商议好么?”

陆靖元无可奈何,只得挺起胸膛,大踏步上前,朗声说道:“既然阁下诚心相邀,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适才多有得罪!”

苏恨父微笑道:“好说,好说,太湖之上有尊驾这等后起之秀,我们兄弟二人也佩服的很,今日大伙儿各凭本事,只争一时长短,不计来日和气。”说罢,他又对秦恨爹吩咐道:“二弟,你带几位贵客去厅中吧,我去请老母亲。”

听他们像是要争甚么东西,苏杨儿险些两眼一黑,同小玲战战兢兢的跟着陆靖元等人进入水阁大院中,这会儿她哪还有什么心思欣赏建筑,只低声对陆靖元问道:“你对他们做了甚么,他们为什么要佩服你?”

陆靖元道:“我把他们的手打了。”苏杨儿怔道:“甚么时候?”陆靖元道:“就在适才。”苏杨儿喜道:“你真的会武功?那你会不会飞?你带我们飞出去好不好!?”

在苏杨儿心中武功这种东西,自然是像电视剧里一样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上天入地。

陆靖元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小傻子,快别说话了。”

第八十六章 陷刀会风雨群寇聚(上)

秦恨爹带着苏杨儿、陆靖元、阳宝、小玲四人入了大院,经过一栋二层小楼,穿过两道暖帘,来到后院大厅之外。离这大厅门窗尚有数丈远,便听闻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声。

只听得有人喝道:“老子前些日子外出打渔,捉到几尾鲜鱼,又大又肥,快活快活!”

有人笑道:“我说这几日撒网不见收成,原来全被你捉去了。”

有人讥讽道:“打渔不作本事,会吃鱼才作本事,想吃鱼,便得会做鱼。”

当即有人跟着道:“是极,是极,要做鱼,就得有把趁手的刀才行!”

听到这些话后,不单苏杨儿、小玲、阳宝三人齐齐一怔,就连陆靖元也面现疑惑神色。此间四人中,如论江湖经验,自然是以陆靖元为最,可他究竟也不是江湖中人,全然听不懂厅中人这番“打渔”与“做鱼”的言下之意。

四人随秦恨爹走近,推门而入,苏杨儿凑眼向里张望。但见大厅中乌烟瘴气,还没进去便嗅到过一阵阵浓烈的腥臭味,十七八个披蓑大汉正在开怀畅饮,他们桌上杯盘狼藉,地下尽是鸡骨、鱼骨、羊骨,有几人索性抱着酒坛坐在桌底下,将桌子顶的老高。

这些人虽大多是渔夫打扮,但无不凶神恶煞,看他们的精气神与那崔正倒是有的一拼,苏杨儿、陆靖元等人见了哪还能不知晓自己一伙这是真的闯到贼窝里来了。

小玲凑近苏杨儿,悄悄在衣袖中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她手掌冰冷冷地,更微微发颤,想是害怕极了,忽然间厅中有醉酒之人“砰”的一声猛拍了一下桌面,小玲吃了一惊,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又闻砰砰两声,门窗跟着一颤,四人同时跃出屋外,两个是渔夫打扮,两个是疤脸黑面,齐声喝问:“有女人,方才是谁在出声?”

陆靖元见状,反倒笑了起来,道:“是我!”

几人望向他,见他负手挺立,面上毫无惧色,却不知江南“渔行”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少年人物,反对他的富贵打扮不以为意,“渔行”中向来如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扮作樵子的、有扮作渔人的、有扮作富贵郎君的,不足为奇。

便问道:“秦恨爹,他是甚么人,在哪边打渔的,报个水口!”

秦恨爹扯起那苍哑难听的声音道:“今日来的都是路人,这是规矩。”

四人听了互望一眼,随即有一人哈哈笑道:“打扮成这样,遮莫不是做花船勾当的?”

陆靖元模仿着他们的口气道:“老子前些日子外出打渔,倒是逮了不少像你们这样的肥鱼,只是缺把趁手的好刀,把鱼头给剁了,謂上一锅好粥。”

他这话学的像模像样,自然只是为了吓一吓眼前四人,他虽不知这伙人底细,可转念一想,他们若真的是水寇,那所谓打渔料来便是黑话,与一般土匪所提的“血葫芦”、“瓜瓢”、“买肉吃”有相同之处。

如以打渔喻示杀人越货,那么他不懂也就懂了,果然几人听了面色微微一变,干笑道:“原来是黑吃黑的,失敬,失敬。”

陆靖元见状暗舒一口气,知道自己学对了,江湖黑话他曾听崔正提起过一些,其实一般江湖中人也不会与这些三教九流扯上干系,民便是民,盗便是盗,虽都是靠拳脚吃饭,但绿林实在难入宗师法眼,少有人会与他们结交。

只在心下暗道:“伯父治下竟会有这样一伙人,唉…杨儿这次真是惹下大祸了。”

其实五湖水寇横行,并不能全然怪罪于陆宰管制无方,需知江南水寇,由来已久,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官船、民船、外商船来往频繁,至唐初长江流域、太湖水系之上便河盗滋生,更遣论水运业尤为发达的宋时了,这究竟是人治的古代,犯罪成本极低。

那四人见他满口黑话,不再理会,转身便回入厅中。

可苏杨儿、小玲二人当他们在身旁经过时,闻到他们身上那一阵阵鱼腥味、与浓烈的男人体臭味时,几欲作呕,换作以前,苏杨儿或许不以为意,可她这数十日养在香闺,接触的男人也都是陆靖元、苏千易这种佳公子,他们身上自然不会有这种味道。

苏杨儿忍不住与小玲一同伸手掩住口鼻,其中一人一瞥之间见她们衣袖褪下,露出一截小臂肌肤胜雪,嫩滑如脂,疑心陡起:“一个跟班小厮,肌肤如此白嫩?”他反手一把揪住小玲手腕,喝道:“骚娘们,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小玲吃痛“哎呦”一声娇呼,苏杨儿跟着吃了一惊,出声喝道:“你快放开她!”

她们这两下声音娇柔清脆,放在这臭男人堆中却是刺耳之极,这么一来,底细登时揭穿,几人伸手拍掉了苏杨儿、小玲二人的璞头,长发瀑落,转眼间两个不起眼的跟班小厮变成了两名娇滴滴的美娘子。

众汉子见状,无不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粉雕玉琢的美娇娘。陆靖元见势不妙,一步抢上,先是一拳击退了抓着小玲手腕的汉子,而后又是一步跟上,变拳为爪,揪住他的肩头,狠狠一拉,但闻“柯啦啦”两声脆响,那汉子痛呼道:“有奸细!”

他这两下变招迅速之极、狠毒之极,仅一个照面便卸掉了那汉子一只胳膊,反拽那汉子胳膊,一脚踹在其背心上,将他踩在地上,喝道:“再动一个试试!”

陆靖元拳脚得于行伍,使得皆是上阵杀敌的招数,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追求一击毙命,纵是擒拿路数也和一般江湖套路迥异,说不出的狠辣、歹毒来。

只见那汉子在地上痛呼道:“是奸细!是奸细!”

厅中又涌出十余人来,将苏杨儿等人团团围住,而这时秦恨爹反倒站的远远的,面无表情望着众人吵嚷:“乔装假扮的骚娘们!快抓起来拷打!是极,抓来快活快活!”

便在此间一片混乱之际,忽闻有人喊道:“金刀到!”

第八十七章 陷刀会风雨群寇聚(下)

霎时间厅外众人鸦雀无声,立在最中间的一条身材魁梧的汉子,放声道:“老跛子,你家里混进来奸细啦!”他话音莆落,便见有两人抬着一顶竹舆走近,上头坐着一名花甲老妪,这老妪满头白发,眉目却显年轻。竹舆落下,她依然坐着一动不动。

这老妪看着苏杨儿、小玲,又望着陆靖元,隔了好一阵儿,道:“弓箭手。”

此话一出,立在她身旁的苏恨父仰头一阵长啸,但闻四下传来密集“哗啦”声响,便见屋顶上、阁楼上、暖帘后十数张拉满了的强弓对准了院内众人。

见到这一幕,不单苏杨儿等人面色剧变,就连在场的十余名汉子也跟着耸然动容,当即便有人喝道:“老跛子,你这是甚么意思,今个儿大伙儿可是说好了,谁也不准携带兵刃!”

需知宋时虽不禁绝民间弓箭,但寻常人家绝不会打造数量如此之多的箭矢,更何况单听这些弓箭手拉弓时紧绷的闷声,便知这些长弓皆是极有份量的重弓。就连陆靖元也绝没想到这伙水寇竟如此胆大妄为,暗暗庆幸适才没有直接带苏杨儿等人逃跑。否则定会被这些弓箭手射死在州岸上不可。

老妪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家有我家的规矩,这不算坏了规矩。”

她说话的声音语调,委实难听,与岳母那尖酸的腔调一模一样,令苏杨儿心中发怵。

群寇听了,尽皆动容,老妪又道:“那边拿人的贼小子,不想死,把人放了。”

陆靖元知她是在说自己,当即便将地上之人胳膊松开,道:“这里没人想死。”

老妪道:“很好,很好,把他们关到柴房里去。”

可笑苏杨儿曾经想学电视剧中的女侠闯荡江湖,可当真的见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水寇后,却被吓的脑海一片空白,任由来人拿绳子将她双手缚于身后。

这时人群中一名面色一直阴沉着的汉子,听了这几句话后,不禁与身旁几人面面相觑起来,眼看陆靖元、苏杨儿等人便要被带走时,叫道:“老跛子,他们是奸细,照规矩得死在大伙儿面前,大伙儿才能放心!”

听到这话,那老妪望向他,厉声道:“我适才说了甚么话,你难道忘了么!”

她话音莆落,“唰”的一声,各处弓箭径直齐齐指向了说话的汉子,那汉子见状嘿嘿冷笑,并不答话,他们这些人原本是见惯了生死的亡命之徒,自有一番胆气在,可世事往往是愈是亡命之人便愈是惜命。

陆靖元趁机四处扫量了一下,看清周围弓箭手位置后,却是面如死灰,想道:“这些水寇,可也阴毒的很呐,莫不是我和杨儿今日真要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

念及此处,他竟然想道:“那也好极了!”却又不安想道:“我与杨儿死在一起固然好,可他们若想要奸辱她,那我该想个法子让她死在我前面才是!”

想到这里,他竟目露凶光,随即几人被牵拽至走廊上,苏杨儿、小玲二女双目无神,想是害怕至极,已于外界之事全无知觉了,便如行尸走肉般。唯有阳宝用极低的声音道:“陆衙内,这…这可如何是好?”

陆靖元叹气不答,事已至此,除了待死,他也没什么主意了。阳宝见状面现急色,还想再问,却忽然身子不由自主前倾,被人一脚踹至柴房中,喝道:“老实点!”

阳宝踉跄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跟着苏杨儿、小玲等人也被推了进来,小玲这才回神,惊呼道:“阳宝哥,你没事罢?”阳宝努力支起身子,苦着脸道:“眼下我是没事…就怕一会儿咱们就全都有事啦!”

小玲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道:“都这会儿了,你还贫嘴!”

这时却听苏杨儿痴声呢喃道:“又要死了…又要死了…我才刚活了几十天呢…”

见到这主仆三人的神情,陆靖元反倒十分坦然道:“死就死罢…”

听到他的声音,苏杨儿忽然望着他,道:“陆靖元,不,陆衙内,不,好官人,你一定有办法对吧,你那么厉害,你出去把他们统统打倒!”见到她这份神情,陆靖元忍不住暗叹一口气,道:“杨儿,你别怕,我们俩一起死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

陆靖元心知肚明那老妪既然只缚了他们双手,不绑他们双脚,想是摆明了不怕他们逃跑,单凭院中埋伏的那十数张强弓利弩,便是铁人来了也得扎几个透明窟窿。

“谁要和你做亡命鸳鸯!”苏杨儿急的团团转,踱着小碎步,想要冲出去,可门前显然有人守着,何况那些弓箭手她也见到了,知道自己出去也是一死。

再看周围,除了一堆柴禾、一处灶台外别无他物,一时间万念俱灰,心想:“苏阳,你可真行,别人旅游要钱,你旅游要命!”又想:“老王,我好想你……”

念起那个把自己小心藏在家里的老人,苏杨儿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出声来,她是一个现代人,自然不明白所谓江湖,水有多深。就连陆靖元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知今日凶多吉少,可奇怪的是心中对苏杨儿却无半分怨恨。

便在这时,阳宝忽然耸鼻嗅了两下,道:“咦,锅里炖着鸡汤。”

又嗅了两下,喜道:“是了,是了,灶下有火!”

陆靖元见状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着吃?”

阳宝道:“我们可以用火把绳子烧开!”听到这话,陆靖元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烧开又能怎样,我们逃不出去的。”苏杨儿却忙道:“阳宝,你快烧开。”

阳宝咬了咬牙,道:“总该试试,总好过被绑着罢。”说罢,他走向灶台,用脚将遮板踢开,俯身察看火情时,又面色一变,道:“不行,不行,火太大了。”

苏杨儿气急道:“你不敢,我来烧!”

说着,求生心切的苏杨儿径直冲向灶台,陆靖元等人尚未来得及出声阻止,她便背对着火口要将双手伸进去,离她最近的阳宝急中生智,飞起一脚便想将她踹到一旁。

就在眼看苏杨儿一双玉手便要化为焦炭,阳宝抬起的脚尚在半空之际,祡房门却忽然被打开,走进一高一矮两名汉子,登时众人皆惊怔在原处。

苏恨父、秦恨爹二人见到这一幕,也不由一怔,随即苏恨父哈哈笑道:“好极,好极,妙计,妙计,有勇气,有勇气。”

第八十八章 向来痴峰回路转见红綉(上)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苏恨父放声大笑,秦恨爹脸上却一片木然。阳宝一脚踹出,半空中又止住,登时立足不稳,身子往后倾去,“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苏恨父望着苏杨儿笑道:“你这个小妞儿,胆子倒也大的很,可惜这两只玉手伸进火去,岂不变成了碳蹄?”

秦恨爹跟着摇头,道:“不美,不美。”

陆靖元只身挡住了苏杨儿,道:“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乃当朝命官之子,世父陆宰便是这宜兴知县,倘若我遇害于此,来日尔等蟊贼身家性命也休想苟全!”

苏恨父笑声戛然而止,颇为惊讶道:“原来你是陆知县的侄儿?”

陆靖元自是在做最后一搏,但他知道远水解不了近火,即便是皇子皇孙落入这班亡命之徒手里,恐也难逃一死,但搬出近在眼前的陆宰来却大不相同。

见二人面露惊讶神色,当即便道:“你们晓得利害便好,两位若想求财,只要你们先放了我娘子,还有这两个仆人,我愿意留下予你们为质,届时自有大笔赎金奉上。”

听到这话,苏杨儿慌忙说道:“对,他是大官的儿子,值好多钱!”

小玲、阳宝却大吃一惊,冲口而出:“陆衙内,您不能自己留下!”

见到这一幕,苏恨父、秦恨爹先是齐齐一怔,跟着苏恨父又哈哈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陆衙内是吧,好,好,二弟你看如何?”

秦恨爹依旧哭丧着脸,道:“好汉子,好汉子,可惜救错了人。”

听到这些话,苏杨儿鲜唇哆哆嗦嗦,而陆靖元也不由心中一痛,他数次向苏杨儿表明心迹,而今又肯舍命就她主仆三人,虽说是自愿而为。可阳宝、小玲二人尚且将他放在心上,苏杨儿却毫不犹豫将他推出,可见在她心中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罢了。

便在这时,秦恨爹忽然向前走了两步,陆靖元目光一变道:“你们想做甚么?”

苏恨父拱了拱手,道:“陆衙内,今日一场误会,阁下少年英雄,临危之际,尚不忘爱侣,我兄弟二人深感钦佩,二弟,给各位松绑罢。”说着秦恨爹竟真的上前替陆靖元、小玲、阳宝三人解了绑,唯独没有解开苏杨儿。

苏杨儿忍不住道:“还…还有我呢。”

秦恨爹竟“呸”了一声,道:“贱女人,绑着。”

苏杨儿在家中时,无论是小玲、老王这些自家人,还是陆靖元、苏千易这些外人无不把她当宝贝儿一样宠着、爱着,她稍有不快,这些人便着急哄她开心,她虽不是甚么帝姬、公主,可这数十日众星捧月的生活,也不比公主差了,又哪曾遭受这样的冷遇?

更何况她从不把自己当成这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一句“贱女人”落入她耳中,只令她感到十分刺耳,蓦地里义愤填膺,可又不敢说话。

见到她这份神情,小玲壮着胆子问道:“两位大哥…能不能把我家小娘子也解开?”

“还是小玲对我好!”苏杨儿听到这话,心下颇为感动。可苏恨父却微微一笑道:“她是陆衙内的娘子,是否解绑,自然也由陆衙内说了算。”小玲喜道:“陆衙内,您快给小娘子解开罢。”阳宝也忙道:“陆衙内,您说话呀。”

陆靖元自不忍苏杨儿受苦,可他心中有一股恶气难平,再者眼前苏秦二兄弟,一个恨父、一个恨爹、说话行事无不透露出十分诡异,他们忽然间变得如此恭维,忍不住起疑道:“两位大哥,请问你们这是打算就此放了我们么?”

苏恨父笑道:“我们本就是良善人家,绑缚几位已是情非得已,又岂能扣留你们?”

“良善人家?”陆靖元意似不信,又有哪户良善人家会私藏那么多强弓箭矢在家,心道:“看他们的样子倒不似作伪,他们倘若想杀我们,也不必放了我们。”

念及此处,他方才拉过苏杨儿手来,一面替她将绳子解开,一面低声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了。”苏杨儿听了兀自气恼,可她接连遇挫,自知错在自己,早已无话可说,只盼着陆靖元能尽快带她脱离险地。

这时只听苏恨父道:“陆兄弟,你是条好汉,可你这妻子,实在差矣、差矣,迟早有一日,会为你惹下祸事,常言道红颜祸水,兄弟劝你还是及早休了此女,另择良妻为妙。”

秦恨爹道:“是极,是极,休了为妙。”

听到这兄弟二人之话,陆靖元又是受用,又是酸楚,心想:“她若真的是我的妻子那也好了,可我连娶都没有娶到,又怎么休她呢?”苏杨儿更是忍不住张了张口,显是对这两兄弟厌恶到了极处,好在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陆靖元道:“今日我等误闯贵府,亏得二位尊驾宽宏大量,将来陆某必有厚报,请问眼下可否让我们离去了?”苏恨父摇了摇头,道:“陆兄弟,一会儿自会放你们走的,但眼下还不行。”

陆靖元不由皱了眉头,道:“为何?”

秦恨爹道:“夺刀。”苏恨父道:“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多问无益,倘若来日有缘再见,自会与你共释今日之事。”陆靖元并非好事之人,当下便点了点头,道:“是,是,两位哥哥说的是。”

原本以他身份,是绝不会低声下气同江湖草寇讲话,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纵有十分胆气,也生怕苏恨父、秦恨爹二人中途变卦。

这时苏恨父又嘱咐道:“我兄弟二人虽愿意放陆兄一家走,可我老母亲生凭最恨少年爱侣。尤其是像陆兄你一表人材,至于尊夫人嘛,人品差了一些,但确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是以待会儿几位无论听到甚么、见到甚么,都切勿出声。”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一凛,不待有人回话,忽闻门外传来阵阵叫嚷声:“哈哈!我抢到了!”“不要脸,格老子的,干你祖宗十八代!”“快抢回来!他娘的!”“哎呦…你打老子作甚!?”“错啦!错啦!刀在他手里!”

第八十九章 向来痴峰回路转见红綉(下)

柴房外群寇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污言秽语中又夹杂着怒喝、痛呼、惨叫,更有甚者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苏杨儿听他们像是在争夺着甚么东西,你来我往中断断续续听得“你抢到了”、“我抢到了”、“他抢到了”等话。

屋内众人始终默不作声,对外面群寇的叫骂宛若充耳不闻,只有苏杨儿悄悄握紧了小玲的手,小声道:“不要怕。”她嘴上安慰着小玲,其实她自己亦吓的黛眉紧锁,前世苏阳见到同学打架,都会躲得远远的,何况是外面这阵听起来像“黑帮械斗”的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外面没了声响,苏恨父、秦恨爹二人不约而同“哦”的一声,道:“打完了。”苏恨父微微一笑,道:“几位可以走了,请罢。”

苏杨儿闻言一喜,拉过小玲便想随他们离去,可这时小玲却忽然惊呼道:“小娘子,您的手怎么流血了?”苏杨儿闻言一怔,低头望去果然见到手腕处殷红一片,正有丝丝血迹渗出,便如红线般缠在腕上,原来她肌肤吹弹可破,适才用绳子绑缚时便已勒破了手腕。

仓卒之际,她只好取出帕来胡乱缠住,道:“我们快走罢。”陆靖元不无心疼道:“来时你走的最欢,这会儿也是你走的最欢,手疼么?”苏杨儿以为他这是在责怪她,难得的自责想道:“若不是我同他使脾气,大伙儿也不会被捉起来。”

经此一劫,她虽在反省,却依然不愿向陆靖元示弱,只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

四人随苏秦二兄弟出了柴房,片刻不敢耽误,也无人敢去瞧那后院中究竟发生了甚么,只闷声随着二人一路向北,过了来时那处小楼,经过两坛君子兰后的小门时,苏恨父细细吩咐道:“你们的船,我已命人泊到了原处,你们尽管离去。陆兄,今日一别,大抵便无缘再见了,你的身手为人,苏某见识过了,可这太湖水险,往后可得加倍小心了。”

江湖上铤而走险的凶狠之辈,所在多有,好不容易置办些家业,也难图一时安定。陆靖元原本是看不起他们的,与他们称兄道弟也只是虚与委蛇,此时却不禁真诚感激道:“两位大哥今日恩情,陆某记下了。”

秦恨爹道:“走罢、走罢,记得休了这个贱女人,会害死你的。”

苏杨儿见他们惺惺相惜,依依作别,又听秦恨爹忽然骂起她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心道:“你们又有甚么了不起了,真把自己当梁山好汉了,我…我又有甚么不好了,我…我……”

她越想心下声音越小,仿佛想了半晌,竟没能想起自己有甚么优点来安慰自己,一面懊悔一面要随众人走时,缠在手腕上的手帕忽然松落下来,苏恨父眼疾手快,不待那手帕掉落在地,便抢先一步,接了下来。

道:“陆夫人,勿怪我兄弟二人无礼,是你所作之事实在让人心寒,帕子还你。”

正要将手帕还她时,苏恨父无意瞥到这帕上綉的梅花与无头鸳鸯图案,目光倏然为之一变,收声细瞧到那行《佳人》诗后,忽然厉声道:“陆夫人,你是不是姓苏!?”

这突然间的变故,吓了苏杨儿一跳,冲口便想说是,好在及时改口道:“不是。”

陆靖元心下一凛,道:“苏大哥,你这是?”

见到大哥神情有异,秦恨爹道:“对不住了,陆兄弟!”

说罢,他仰头一阵长啸,四下人影涌动,蓦地里又是一名名弓箭手现身,张弓对准了四人,这两下变故令陆靖元等人面色剧变,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这水阁中究竟还埋伏了多少人,竟然处处藏有暗箭,想来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了。

苏恨父紧盯着苏杨儿,沉吟道:“陆夫人,某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姓苏?”

苏杨儿好生奇怪,一时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怎么知道我姓苏?又为何这样问?难道是因为老王这条手帕?是了,是了,莫非他们是老王的死对头?还是说老王和他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谁会给他一个糟老头綉这么好看的手帕?”

如论缺点,苏杨儿的缺点不胜枚举,但到了这极度危难时刻,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倒也有了一个优点,那便是脑洞大的出奇。起初她不相信在外走两步竟会遇到水寇、强盗这种荒唐事,可眼下她不仅信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老王是她亲爹,她也不会断然否认。

这是她生凭首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早非她所熟知的按部就班的法治社会,而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人治世界,她的世界观隐约间正在发生着颠覆性的转变。

当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应道:“不…不是,我姓林。”

不料她话音莆落,苏恨父却挥了挥手,霎时间所有弓箭指向了她,冷声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也休怪我无情了。”小玲、阳宝惊恐道:“小娘子!”陆靖元忙将几人拉到身后,道:“苏大哥,我娘子是姓苏没错,你想做甚么?”

苏杨儿见自己的小聪明没能瞒过他,索性站了出来,道:“是,我是姓苏,我叫苏杨儿,你不要伤害他们!”此时此刻,这个懦弱自私的假女人反倒有了勇气,因为任谁都能看出,苏恨父这番变故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与小玲、阳宝、陆靖元三人无关。

“苏杨儿…”果然苏恨父听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变幻了数下,牙关发颤道:“好…好极了,陆兄弟,看来你得在我这里多留一阵了。”听到这话,陆靖元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那些弓箭手便立即指向了他,陆靖元只好一动不动,道:“苏大哥,你究竟要做甚么?”

秦恨爹道:“陆兄弟,贱女人又惹祸了。”

苏恨父咬了咬牙,道:“来人,把他们带走!”

第九十章 潇湘夜雨悲白发(上)

天底下的人,很少没有秘密。便算是老王这种仆人,柴米油盐里也藏有他的秘密。更何况给人家做奴子做到他这份上,也算不得奴子了。苏杨儿对此心知肚明,是以她知道苏恨父、秦恨爹二人突然间的变故必与老王那方红梅鸳鸯锦帕有关。

这一次苏秦二人倒是没有再绑他们,四人只被一伙人又拥回到了后院中,此刻大厅外早已没有了那群水寇的踪影,只有几名汉子拿水桶滚浇着地面,地上残留的斑驳血迹证明这里适才经历过一场恶斗,看的苏杨儿等人心惊肉跳。

他们不知道这伙人究竟在争夺甚么,但料来绝不会是甚么好东西。想这世间之物,但凡与贼、寇、盗相连,又有哪样能好到哪去呢?

“老母亲……”苏恨父遥遥喊了一声,大厅外坐在竹舆上的老妪幽幽睁开了眼睛。这老妪见他竟又抓着四人折返,轻笑道:“你改主意啦,你不是求我放过他们么?”

她虽在笑,一双眸子却精光闪闪,向陆靖元、苏杨儿怒目而视。她这一生最恨少年爱侣,尤其是像他二人这样俊俏的青年人,更为她生凭最妒。便道:“那我可要宰了他们啦!”

苏恨父取出了那方手帕,颤声道:“老母亲,这是不是您说的那件物事,上面有三簇红梅、无头鸳鸯……还…还有杜圣的小诗。”说到后面,他喉头一哽,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能让他这亡命汉子露出这种神情来,实在匪夷所思。

在场几人见了,无不动容,苏杨儿心道:“遮莫不是王伯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来。”

这时陆靖元低声问道:“那手帕是你的么?”苏杨儿小声道:“是王伯的…”

陆靖元听了微微一怔,还想再问,却闻那老妪忽然失声叫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只见苏恨父指了指苏杨儿,颤声道:“是这个女娃娃的,她…她叫苏杨儿。”

那老妪接过帕来,望着苏杨儿,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一交跌倒在地上,苏恨父、秦恨爹二人大吃一惊,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老妪双手捧着那方锦帕,苦苦思索,一会儿脸有喜色,一会儿又沮丧失色,如此过了好一阵儿,才忽然抬起头来,厉声道:“你过来。”

苏杨儿正想上前,陆靖元却拦住了她,出声道:“老人家,这帕子不是我们的。”

那老妪望着他,道:“你又是谁,和这女娃娃是甚么干系?”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我是她丈夫!”

那老妪见他说话之时,不住眼去瞧苏杨儿,眼神中怜爱关切之情深挚,绝不似作伪,忽想起自己一生不辛,爱侣弃她如敝履,至今双腿残疾,沦为贼妇江寇。一时心中妒意更浓,恨意尤甚,冷冷的道:“那好极了,宰了他!”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苏恨父道:“母亲,这是咱们的家事,与这位兄弟无关。”

秦恨爹道:“他是好汉子,儿不想杀他。”

苏杨儿虽然对陆靖元满不在乎,甚至时常诅咒他暴毙身亡,可见他数次为自己不顾危难,挺身而出,让她全然绝情,终究不能,这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站出来道:“老妖婆!我家有谁欺负你了,你有怨气冲我来,不要欺负他!”

她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就连苏恨父、秦恨爹二人也跟着一怔,需知便在不久前苏杨儿在柴房中为了活命,还将陆靖元推了出来,作为人质,此刻竟然又挺身而出,这番转变之快实在令人费解。

陆靖元听到这些话后,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暗自欢呼道:“她是在救我么,她心里是有我的,原来她心里真的有我,我陆靖元得有今日,纵是被这些弓箭射上几十个窟窿,为她死上千次万次,又有何妨?”

当下他只身遮住了苏杨儿,道:“要杀便杀我!”

见到这二人“你情我浓”的样子,那老妪怒极反笑道:“好哇,好哇,好一对亡命鸳鸯,你可真是苏承嗣的好女儿,却比他重情重义的多了,好极了……”

“苏承嗣?”苏杨儿闻言不解其意,身后小玲却不禁“啊”的一声,惊呼道:“你怎么知道我家老爷的名字?”

那老妪厉声道:“这么说来,你还真的是那狗贼的女儿了!说!他现在何处?”

原本苏杨儿以为这老妪是和老王有干系,可她言语间竟又提起苏父来,这却是始料未及,令她一番猜想均落到了空处,一时心下迷惘,竟不知该如何答她。

她蓦地联想起“苏恨父”的名姓来,又是一惊,倘若苏秦二人为亲兄弟,那一个姓苏、一个姓秦,断不可能有这种道理。起初四人都以为这是假名,可此时想来却大有深意,又不禁毛骨悚然:“难道是我那死鬼老爹?那也不对呀,手帕是从王伯那捡来的。”

只听小玲颤声道:“我…我家老爷已经过世了…”

“不可能!”那老妪意似不信,恨声道:“他不会死的!小贱人,你爹爹现在何处!”

听她骂起,苏杨儿回了回神,道:“我爹爹确是已经过世了。”

那老妪见二女共执一词,脑海中忽如电光一闪,心下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么壮实,又那样年轻…他不会这么早便死了的…是了,她们在骗我!”又想到一事:“老天送这两个女娃娃到我面前,却原来是为了助我报仇雪恨,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她忽然抬起了头,冷笑道:“你爹爹若是死了,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方手帕?”

苏杨儿开口道:“是……”

她只吐了一个字,转念想道:“我也不知这老妖婆究竟和谁有干系,如此轻易的与她说实话,岂不是把王伯也给供了出去,到时候反把他也给连累了。”

见她吞吞吐吐不肯说话,那老妪厉声道:“大郎,二郎,你们不肯杀那贼小子,便去把他身后的那小婢和汉子给我宰咯!”

究竟是母命难为,苏恨父、秦恨爹不作犹豫便道:“陆兄弟,对不住了!”

苏杨儿见状忙道:“我说,我说,是从王伯那里捡来的。”

“王伯?”老妪挥手拦停两兄弟,疑惑道:“谁是王伯?”

苏杨儿无可奈何道:“是我家中的老仆,那日我离家时,碰巧捡到的。”

那老妪低呼一声:“咦!”又低头一阵沉思,片刻后才抬起头,望着陆靖元道:“贼小子,我不管你娘子说的是甚么王伯、李伯,你拿着这手帕,明日之前去把这手帕的主人给我寻过来,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听到这话,陆靖元冷笑道:“老人家,你知道我是何人,你便不怕我将官兵引来?”

“官兵?”那老妪闻言哈哈笑道:“难怪他们说你是条汉子,你胆子倒是不小哇,可这百里水域,皆布有我家耳目,你若敢带一个官兵来,我立时知晓,到时候你带多少官兵来,我便让多少汉子糟蹋你娘子,这样的美人有哪个男人不喜欢?”

“还有,我限你明日正午前将人带到这里,否则,晚一刻,我便在你娘子漂亮脸蛋上划一刀,再晚一刻,便划两刀!”

此话一出,陆靖元面色一变,道:“够了!我知道了!”

苏恨父忙道:“陆兄弟,你勿要逞强,快依我母亲吩咐去了,或许你娘子还能保全性命!”

陆靖元这才接过那手帕,神情复杂望向苏杨儿,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他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担忧,可一咬牙,还是拉着阳宝、小玲离去,小玲急道:“陆衙内,不能让小娘子一个人留下!”

这时那老妪忽然叫道:“你等等,把那女娃娃也留下!”

阳宝闻言一惊,小玲却不惊反喜,陆靖元无奈只好放开小玲,道:“阳宝,我们走!”

小玲小跑到苏杨儿身旁,苏杨儿着急道:“你傻呀,你喊什么,你怎么不跟他走。”小玲一时涨红了眼眶,道:“我…我……”见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苏杨儿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你不要哭了。”

苏杨儿倒是不知,其实就算小玲一声不吭,那老妪照样也会将其扣下,原因无他,因为那老妪见小玲面容清丽,虽比苏杨儿稍逊一筹,可这主仆二人站到一起,外人一时却也难辨,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婢子,生怕扣错了,索性一并扣下。

由此可见这老妪实在心思缜密,无怪能稳坐数年百里水域共主。

这时又听那老妪道:“把她们两个送到我房间里去。”

听到这话,二女皆面露惧色,却不知这老妪要如何整治她们。

第九十一章 潇湘夜雨悲白发(中)

两名汉子抬起竹舆,架着老妪跨过院子,苏杨儿、小玲二人被人赶着紧随其后,他们走向内堂,堂前有个池塘,水中生着几株开败了的莲藕,一片枯黄凄凉。见这里只有独栋小屋,旁无门扉,苏杨儿悄声道:“一会儿我们谁都不要理她,气也气死她。”

小玲点点头,正想回话,却听那老妪骂道:“两个小骚蹄子,还不快点滚进来!”

老妪自伤命薄,十余年来性情变得极其乖戾,此刻眼见仇家女儿便在眼前,还出落的如此标致,心中恨意可想而知。是以张口闭口对她们不是小贱人,便是骚蹄子、浪蹄子之类极尽羞辱之能事的称呼,听得苏杨儿头皮发麻,心道:“这是多大仇,多大恨?”

她们跟着走进屋中,只见当前一张长桌,上面除一盏油灯外,别无他物。两名汉子退了出去,关上门来,屋中登时变得阴森森的,那老妪挑亮了油灯,更映得她眉目阴鹫。

但此刻离得近了,再细瞧她长相,虽已是满头华发,面上却未生皱纹,面颊微红。她双目直瞪着苏杨儿,忽然说道:“小贱人,你娘没有教过你,到别人家不能盯着主人看么?”

苏杨儿低下头来,心里却并不觉得如何生气,因为她连苏父都没有见过,更莫提苏母了,是以即使这老妪骂遍她祖宗十八代,她也是满不在乎。反倒觉得自己因此被莫名其妙卷入一场与她毫不相干的前代恩怨中,实在是倒霉之至。

见她不答话,那老妪又厉声道:“我在问你话呢,你为甚么不答我?”

苏杨儿知她是在存心找茬,原本想使个“沉默抵抗”,可见她咄咄逼人,又忍不住说道:“老婆婆,我不管我家里是谁和你有仇,都和我无关,何况你适才同我丈夫说好了,等他明日把人给你带来前,你都不能伤害我们!”

所谓作戏做足,既然水寨中人皆以为她与陆靖元是夫妻,此刻索性便已丈夫称呼起他来,且她自持自己有一层人质身份,料想这老妪不敢对她怎样,竟想与她讨价还价。

那老妪脸上犹似披上了一层寒霜,森然道:“我甚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来人!”

只闻“砰”地一声,守在门外的两个汉子应声走进房中,老妪道:“把这两个小贱人扒光咯,先送去给家里的兄弟们好好快活快活,再把她们送到花子窝里去,给那些穷兄弟也尝尝鲜,但不要把她们给弄死咯,省得来日有人说咱们不守信用。”

听到这话,两名汉子面现喜色,苏杨儿、小玲二女却粉脸倏白。见他们便要动手,苏杨儿这才想起这老妪似乎真的没有答应过陆靖元甚么事,只是命他去将手帕主人寻来,念及此处,她慌忙喊道:“婆婆,我们再也不敢了!”

“住下。”老妪叫停了两名汉子,冷笑道:“不敢甚么啦?”

只听苏杨儿道:“只要您不伤害我们,不让男人碰我们,您说甚么,我们都愿意做。”那老妪道:“好,很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跪下。”那两名汉子闻言一阵失望,自知老妪改了主意,识趣退了出去。

苏杨儿却像是没有听清,问道:“您说甚么?”

老妪厉声喝道:“我让你们跪下讲话!”

“啪。”小玲是被人使唤惯了的婢子,被她这一喝,吓的立刻跪在了地上。苏杨儿却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自觉“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一见那老妪又要将那两名汉子喊进来,慌忙一跪到地,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老子也不是男人了。”

她这一跪自是有万般不情愿,可不为她自己,也要为小玲考虑,这么一来,她再也不能反抗这老妪,一时竟然想道:“跪便跪罢,给这些臭男人强奸,还不如给陆靖元强奸。”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她自己亦被吓了一跳,正觉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老妪道:“小骚货,你脸红甚么,莫非你喜欢让你丈夫以外的汉子糟蹋你?”

原来她因适才那个念头,双颊不觉生出晕红,恰好被老妪见到。

苏杨儿吱吱唔唔道:“没…没甚么。”

那老妪冷哼道:“贱人就是贱人,老贱人生的小骚货,说话都这么下贱。”

又道:“小贱人,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苏杨儿正想起身过去,那老妪却又呵斥道:“谁让你起来啦!”

“我……”苏杨儿气极,不知她究竟想做甚么,只听她说道:“我让你爬过来!”

此话一出,苏杨儿登时火冒三丈,小玲更是惊怔在原处,霎时间苏杨儿便想站起来,与这老妪来个同归于尽,反正她也早已不想孤零零一人活在这世上,可当见到小玲满是惊慌的小脸,又不由想道:“我死了不打紧,可小玲又该怎么办?”

她自觉横遭此劫,错均在她,早已感到深深自责,更不忍小玲遭人凌辱,何况这老妪与她们孤处,却浑然不惧她们造次,可见即使她冲上去,也未必能与人家同归于尽,说不定还会受制于人,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任人凌辱。

想到这里,苏杨儿只能银牙一咬,小手撑在地上,便如犬儿般爬行至老妪身旁,她身子何等娇嫩,只觉得地面绑硬,膝盖生疼,这不远的距离爬的她身子直颤了数下。

那老妪伸手捏过她的俏脸蛋,借着灯光,笑道:“好,很好。”

苏杨儿也不知她到底在笑什么,只觉得这老妪比她所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中的大反派,还要变态、凶恶、可恶千百倍,一时心中满是惊恐。

这时,只听老妪问道:“小贱人,你生的这般好看,你娘也好看的紧罢?”

“她没有见过我娘?”苏杨儿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本来这老妪身份便扑朔迷离,听其言语似与苏父大有干系,可此刻她竟又问苏母长相,可见她也从未见过苏母。

她曾听老王提起过苏母,说是因难产而亡,以命换命诞下了自己。

是以当下便如实颤声答道:“我…我没有见过我娘,她生下我便死了。”

此话一出,那老妪不由皱了眉头,脸上一阵喜一阵悲,顷刻之间,心中经历了数十年的恩恩怨怨仿佛一下子大仇得报,可又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猛然放声大笑,道:“好!哈哈哈!死的好!那贱人早该死了!”

又忽然不住哽咽,道:“她便这样死了,我又该同谁寻仇去?”

苏杨儿怔怔的听着,见她又哭又笑,心下蓦地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这时,却忽闻小玲“哇”的一声,竟然也跟着哭出声来,那老妪恶狠狠望向她。

喝道:“你哭甚么?我让你哭了么,给我滚过来!”

第九十二章 潇湘夜雨悲白发(下)

原来小玲因见苏杨儿受辱,又见那老妪哭的伤心,才跟着哭出声来。想这世间之人也是极奇怪的,感情从不相通,情绪却会蔓延。老妪心中的烦恼痛苦,自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发泄出来的。小玲停了哭声,瞧着她道:“婆婆,我不敢哭啦。”

那老妪面如死灰,问道:“人家哭,你也哭,你叫甚么名字?”

小玲应道:“回婆婆的话,婢子名叫小玲。”

那老妪瞧着小玲,又望着苏杨儿,过了半晌,脸色方见缓和,叹道:“罢了,罢了!”说着眼中又有两行清泪流出,昏昏沉沉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轻轻吟道:“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苏杨儿听她念了这首小诗,心中一凛,暗道:“是王伯帕上那首诗。”

她知道这首小诗是杜甫所著,是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刻小屋内昏暗阴沉,唯有桌上油灯时明时灭,可不就应了“万事随转烛”那句,再看这老妪在灯下失魂落魄,满面悲怆,又应了“合昏尚知时”、“那闻旧人哭”两句。

心想:“她果然是个弃妇,看来真的是我那死鬼老爹连累了我。”

小玲没有读过书,自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只觉得由老妪读来,甚是凄楚悲凉,目光不禁看向她那满头花白头发,暗道:“这婆婆方才那样凶恶,眼下却又这样可怜……”

苏杨儿跪了片刻,腿脚发麻,灯光下见那老妪依旧在自顾自怜,脸色憔悴,口中翻来覆去就是中阙那么几句。好似这几句话就是专门为她写的一样,久之听烦了,忍不住将诗的下半阙给念了出来:“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那老妪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向苏杨儿望了一眼,脸上惊讶的神色随即消去,又见怒容,道:“你也知道这首诗,你一个女娃娃又懂得甚么,不许你念!”

苏杨儿不敢接口,只怕自己说错一言半语,又惹她不快。

那老妪白了她一眼,道:“你既然知道这首诗,便该知这天下男子大多负心薄辛,喜新厌旧,你便不怕你丈夫贪生怕死,明日不来救你?”

苏杨儿听她语气甚是怪异,不禁心想:“陆靖元那小子早就魔障了,不要命也想上我,我若死了,他多半也不想活了,又怎么可能不回来救我呢?”

换作平时,这是苏杨儿最为之头疼的一件事,可眼下,却又是一件好事。

当下她便摇了摇头,道:“他对我好的很,他纵是死了,也会来救我的。”

听她这样说,那老妪身子微微一震,心中更觉酸痛:“这小贱人对自己丈夫这么信任,看来那贼小子的确对她爱惜极了,倘若当年那负心汉有这贼小子半分痴情,我也不至于沦落至今日这般田地。”

她越想越觉得气愤,又喃喃的叫道:“小贱人!狗贼!狗贼!小贱人!”

不待苏杨儿有所防备,老妪忽然伸手在她胸脯上狠狠掐了两下,骂道:“小贱人!穿成这样不伦不类!我让你勾引男人!我让你勾引男人!”

那老妪揪过苏杨儿长发,在她胸脯上、胳膊上、臀尖上,一阵乱掐乱骂。

苏杨儿“啊”的几声娇呼,倒在地上,气极正欲起身抵抗,一转念间,却听见小玲惊呼道:“婆婆!求求您,不要再打小娘子了,求求您了!”

老妪适才显然是将苏杨儿认作了旁人,听到小玲的求饶声,才回了回神,放开了苏杨儿,道:“来人,把她们绑到暗室里去!”

苏杨儿大吃一惊,以为这老妪又要出尔反尔,门外两名汉子应声走进,取出绳索来便将二女自地上捆起,他们大手极其有力,三两下便将二女制伏,腿脚皆被捆住。

她刚想出声,口中又被塞进一团脏布,只能向老妪怒目而视,嘴中呜呜作响两声后,两名汉子竟又取出黑布来,将她们的双目也给蒙住了。

这俩汉子皆是常年作案的强人,绑人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这些吃饭的家伙也随身带着,不出片刻便令苏杨儿、小玲二女口不能言、眼不能见、身不能动。

二女只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扛在了肩上,上下颠簸走着,苏杨儿挣扎了数下,只听扛着她的汉子骂道:“小骚货,你再敢动一下,在这里就把你给干了!”

听到这话,苏杨儿再也不敢动弹,颠簸了一阵后,耳闻“砰”的一声,像是进了一扇铁门,又嗅到一股股潮湿发霉的味道,随即便被人重重摔在地上。

“呜……呜……”苏杨儿吃痛呜咽了两声,铁门被人关上。

她担忧小玲去向,口中不断发声,传出来的却尽是呜咽声,在冰硬的地面上扭动了两下后,忽听得右首处,同样传来“呜……呜……”两声叫唤。

苏杨儿听出这是小玲的声音,连忙又扭动了两下,二女脑袋碰撞在一起,苏杨儿这才放下心来,又是“呜……呜……”两声。

她们依偎到一起,还未定下神来,又忽闻铁门外传来阵阵吵嚷声。

先是一名男子求饶之声:“各位大王!求求你们放过我娘子罢!”

跟着是几名汉子的哄笑声:“这里没有你娘子,只有烂婊子!”

“真他娘的晦气,打半道就劫来这么一个穷书生,狠狠干这婊子出口恶气!”

紧接着便是一名女子的惨呼声:“官人!……救救我!官人!……呜,不要……”

“哈哈,小骚货,今天这些爷台全是你的官人,你在叫哪一个!?”

随即那女子口中惨呼便转变为阵阵呻吟:“啊……啊……呜……”

苏杨儿、小玲二女听到这些声音,立即吓的浑身发抖,苏杨儿又哪能不知道这些汉子在做甚么,一时心下骇然:“这些王八蛋!在当着人家的面玩人老婆!”

伴随着铁门外女子的惨叫呻吟,又听到“哗啦啦”的响声,周围的温度跟着骤降,苏杨儿心道:“像是雨声……下雨了,完了,完了,陆靖元这会儿也不知到哪了。”

“王伯……那手帕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他们明天不会把你也给杀了罢?”

“都是我不好……我如果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苏阳啊苏阳,你特么真是个惹祸精!”

“陆靖元……我错了,我真该听你的,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一时间,苏杨儿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沁润了眼前的黑布,只觉得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外面那伙正在强奸人妻的歹徒,说不得便会冲进来,将她和小玲一并淫辱了。

第九十三章 可笑当年梦一场(上)

二女双目受蔽,在暗牢中辨不清时辰,只战战兢兢听得外面女子的呻吟声渐弱,那淅沥沥的雨声渐大,冬日落雨,料来便要开春了。苏杨儿无声闷哭了一阵,眼前黑布早已是湿漉漉的,小嘴中的脏布跟着润湿了,身子贴着冰凉凉的地面,难受之极。

而她心中也是有说不出的悔恨难过来,她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像眼下一般受制于人,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这会儿但凡有人对她心怀不轨,她也只能任人鱼肉。说不得,她这多少佳公子求之不得的美人处子,今日便要被外面那班水寇强盗夺去。

所辛直至铁门外没了动静,也未听到有人闯进来,苏杨儿这才心下稍安,看来那老妪还是守信的。只是她性情乖戾,喜怒无常,苏杨儿至今依然不敢相信,世上竟然真有这样因爱生恨,且恨之入骨,要将心爱之人碎尸万段的事情。

以前苏阳只在新闻上、小说中、电视剧里见到过这种人,且大多嗤之以鼻。

在这无助时刻,她忽然反思起自己与陆靖元的关系来,心道:“我以前那样待他,他照理说该和我当年一样知难而退,可他不仅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缠着我。”

又想:“我若弃他不顾,他会不会也变成那老妖婆的样子,非杀了我不可?”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当下与同样身子发颤的小玲依偎的更加紧密了一些。

寻思:“他若肯回来救我,我便是让他亲一亲我的脸,摸一摸我的脚又怎么啦,以后把他当作备胎待,既不让他完全绝望,也不让他得偿所愿又怎么啦?”此念一生,她又立刻暗骂自己:“呸,苏阳,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怕不是想活命想疯啦!”

这一番胡思乱想,小玲沉沉睡了,但闻耳边传来细密的鼻息声,苏杨儿也跟着涌起倦意,她们这一日大起大落,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也不知是夜是明,便也跟着睡了。

二女这一觉睡的甚酣,但她们身子娇嫩,躺在这冰凉的地面上,只有一层棉衫保暖,时不时会不觉发颤,秀发散落在侧脸上,却是楚楚可怜的很。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吱啦”一声,铁门被人打开,似是有两三人走进了暗牢中。

苏杨儿闻音打了个激灵,幽幽醒来,眼前照旧是漆黑一片,睡了这觉后,她精神见涨,听见有人来了,口中连忙发出“呜……呜……”两声。待那几人脚步声响到极近处,又忽听到小玲一阵胡乱呜咽:“呜……呜……呜……”

耳闻小玲似是被人带走了,苏杨儿急的身子在地上一阵乱扭,跟着便觉身子一轻,她也被人横抱了起来,她立即挣扎呜咽道:“呜……呜……呜……”

只听抱着她的那人粗声粗气道:“小骚货,地上那么凉,爷来好好疼爱疼爱你!”

苏杨儿闻言心下骇然,暗道:“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要给人雞奸了。”

随即她又在那人怀中一阵剧烈挣扎,那人竟“啪”的一声在她翘臀上用力拍了一下,苏杨儿惊痛交加,一时挣扎的更加厉害起来,颠簸了一阵后,那人似是带她走进了一间房间中,她身子一软,便感觉被轻轻放到了一张圆桌上。

察觉到此人动作温柔,苏杨儿反倒怔了一下,但不及细思,那人竟又将手放在了她的翘臀上,隔着衫摆一阵揉捏,苏杨儿身子连颤,又复挣扎呜咽起来。

被男人打屁股、摸屁股,于她而言自是恶心之极,生不如死之事。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凌辱,她却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除了一两声呜咽外,无计可施。

只听那人啧啧称奇,道:“小骚货,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被男人玩?”

听到这话,苏杨儿脑袋直晃,急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那人却像是与她贴的极近,便如脸对着脸般,在她右脸颊上伸舌舔抵了一下,道:“小脸真香,快给爷尝尝你的小嘴是不是也这么香。”

说着他伸手取下了苏杨儿嘴中的布团,苏杨儿一得解脱,张口便呼喊道:“小玲!”

见无人应答,她又急呼道:“王八蛋!你不要乱来,我丈夫回来会宰了你的!”

此话一出,那人明显怔了一下,片刻才轻“哦”一声,道:“你还有丈夫?”

苏杨儿急道:“我丈夫和你家大王说好了,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碰我!”

她受此大辱,一早便流下眼泪来,心中更是感觉恶心的要吐出来一样,可她连半分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眼下也唯有搬出陆靖元与那老妪来威慑此人。

那人见到她这份神情,问道:“那你说说看你丈夫是谁,又凭甚么本事宰我?”

苏杨儿叫道:“我丈夫是大官!他全家都是大官!他会武功!一拳就能打死你!”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你丈夫这么厉害,那你为甚么被我们捉起来了呢?”

听到这话,苏杨儿不由微微一怔,心道:“这人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正这样想着,翘臀又给人狠狠捏了一下,只听那人道:“肯定是你不乖顺,不守妇道,不听你丈夫的话,对罢?”

苏杨儿吃痛“啊”的一声,娇呼道:“你再敢碰我!我丈夫回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那人笑道:“你丈夫这么厉害,我不信,你说说看,他叫什么名字?”

苏杨儿冲口而出,道:“他叫陆靖元,你不信你去问你家大王,你要是再敢碰我…”她话未说完,便听那人声音有些发颤道:“我要是再碰你,你就怎样?”

苏杨儿哽咽出声,道:“我…我就咬舌自尽,让你也不得好死!”

咬舌自尽这话她自然也只是为了吓唬此人,如真让她这样干,她这胆小如鼠的假女人又定会迟疑,心想如咬不死自己,又会怎样云云,总归是没这个胆子。

可不料那人听了,声音语气却为之一变,柔声道:“杨儿,你以后还敢胡闹么?”

听到这声音,苏杨儿登时惊怔在原处,跟着眼前一松,黑布被人摘了下来。

第九十四章 可笑当年梦一场(中)

苏杨儿眼睁一线,模糊见得眼前之人竟是陆靖元,努力睁大眼睛,只觉欣喜地如做梦一般,低呼一声:“咦!”跟着又红了眼眶,骂道:“陆靖元,你敢耍我!”

陆靖元见她美目通红,秀发蓬松,又是心疼、又是心痒,念起适才揉捏她两瓣禁荑的柔腻手感来,小腹有如火焚,恨不得当下便在这贼窝中将这美人好好疼爱一番。

可谁知当为她解开绳索后,苏杨儿却忽然用力将他推了开来,水汪汪的眼睛中满含恨意瞪着他,其实此刻苏杨儿也是悲喜交加。喜在大难不死,陆靖元果然回来救她了。悲在自己适才遭他凌辱,还亲口称呼他丈夫,想必眼下他心中也是得意极了。

果然陆靖元见到她这份神情,微微一笑,道:“你的官人来接你了,咱们走罢。”

苏杨儿心中十分不快,想要骂他,可是话到嘴边,又恶心的说不出半句来。

女子身上零星一处,无不私密宝贵,这是女人性别身份使然,更遣论臀部,那更是需严防死守的要地、禁地。纵使是苏杨儿这个假女人,对诸事满不在乎,可被男人如此玩弄禁荑,也不禁暗生羞恨。

她一时忘了自己被绑的久了,气血不顺,当跳下桌时,手脚竟不灵便,险些跌倒在地上。好在被陆靖元及时扶住,他见苏杨儿行动不便,索性又将她横抱了起来。

苏杨儿挣扎了两下,忙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王伯呢?”

陆靖元抿唇不答,只抱着她推开房门,大跨步向前。苏杨儿见状心中一凛,急道:“你放下我,我问你话呢,王伯来了么,小玲又去哪了?”

陆靖元这才答道:“小玲已经被阳宝带出去了,我们也快去寻他们罢。”苏杨儿见他吞吞吐吐,显是大有隐情,再瞧这水阁大院中竟空无一人,只有她与陆靖元两人,陡然起疑,不禁问道:“那王伯呢,他人在哪儿?”

陆靖元不动声色,说道:“他在船上等着咱们呢。”

苏杨儿意似不信,急道:“不对,你骗我,你快我放下来,王伯到底在哪儿!”

听到这话,陆靖元脚步反而加快,双臂也随之一紧。

苏杨儿又挣扎了两下,叫道:“王伯是不是去见那老妖婆了,你说话呀!”

见他不答话,苏杨儿忽然小嘴一张,竟咬在了他的左臂上,陆靖元这才住下脚步,皱眉道:“杨儿,你不要再胡闹了。”苏杨儿松了口,妙目中泛起一层雾来。

换作以前,她是不会这样关心那老仆的安危的,也从不把他当作家人看,可经此一劫后,她忽然明白老王将她锁在深闺,严加看管,并非全然出于礼教,有意刁难她。而是世道如此,甚么样的规矩,适用于甚么样的世道。

况且那老妪昨日将话说的十分清楚,分明是苏父欠下的风流债,老王去了也是自寻死路,说不定那手帕也只是老王偶尔从苏父遗物中得来的。倘若老王因此阴差阳错,丧命于此,不单苏家上下会恨死她苏杨儿,她苏杨儿自己也会恨死自己。

想到这里,泪水又在眼中滚来滚去,心道:“苏阳,你不单是个惹祸精,还是个害人精。”陆靖元见怀中美人又要流泪,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她的身子,道:“是,老王是去见那老妖婆了,他说让我们不用等他了,把你尽快带回家去。”

苏杨儿揉了揉眼睛,忙道:“那王伯见到那条手帕时,有没有说过甚么话?”

陆靖元闻言一怔,细思摇头道:“没有,他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苏杨儿心道:“这老王也真是,他知道甚么了,就知道了!”

便道:“不行,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说着她踱起步子便要往回走,陆靖元拉住她胳膊,皱眉道:“你又要去哪儿?”

苏杨儿心慌意乱道:“我…我要去找王伯,陆靖元,我脚也给你摸啦,脸也给你亲啦,现在就连…就连那里也给你打啦,你该心满意足了罢!你放开我!自己滚回去逃命罢!”

她原本是在担忧老王安危,可在这六神无主之际,说着说着竟又记恨起陆靖元来。

这番话陆靖元听来,极不入耳,但他对苏杨儿素来宠溺,不忍见她伤心难过,纵然知晓眼下折回危险之极,还是说道:“那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苏杨儿又喜又急,道:“我知道那老妪的住处,你能去救王伯么?”

陆靖元转过身来,无奈道:“上来。”

苏杨儿微微一怔,道:“你要干甚么?”

陆靖元强笑,道:“你到我背上来,省得待会儿给人撞上了,跑都来不及。”

苏杨儿只道他要伴自己去救老王,大喜过望,未作犹豫便跳了上去,小手搭在他脖颈上,可这么一来,她胸前两团柔软便紧贴在陆靖元结实背上。她从未这样给人家背过,一时又生出一股怪异感觉来,红了脸道:“你背我可以,但不许你有感觉!”

陆靖元听得莫名其妙,只觉软玉在背,心中也凭端踏实了许多,道:“快指路罢。”

苏杨儿不安的在他背上蹭了两下,强忍心中的怪异感觉,指道:“在东北内堂。”

陆靖元依言而行,苏杨儿在他背上来回颠簸,她衣料单薄,便感觉是在肉贴肉般,一时心中那股怪异感觉愈演愈烈,心道:“今天可算给这小子占尽了便宜啦!”

又忙道:“往右走,二十步。”

老妪住处她记得倒也清楚,当下一个指点,一个遵循,二人在这空无一人的水寨大院中曲折前行。过不多时,来到一处月洞前,左右两边皆是高墙,苏杨儿认出这门后面便是老妪的住处,喜道:“到啦!”

陆靖元却连忙回过头来,噤声道:“嘘,抓紧些。”

随即他走向右侧墙下,苏杨儿不知他想做甚么,只见他稍稍后撤,便觉身子一沉,竟三两下便抓到了墙头,而后胳膊猛一用力,便从墙上探出了头来。苏杨儿慌忙扣紧了他的脖颈,暗道:“这小子力气好大,难怪我家的墙拦不住他!”

跟着两人向院中张望,又是大吃一惊,骇然色变。

第九十五章 可笑当年梦一场(下)

两人一瞥之间,皆是一惊,但见此刻院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之众。苏杨儿心道:“难怪外面没有人,原来都聚到这里了。”陆靖元却想:“无怪伯父治不了他们,凭这伙水寇的声势,比起当年方腊起家时,也不差了。”

陆靖元见人群中没有老王与那老妪的身影,怕苏杨儿受惊吃亏,忙缩回墙下,将苏杨儿放在身边,低声道:“那栋小屋就是那老妖婆的住处?”苏杨儿点了点头,道:“是,昨天我和小玲被他们……”

她话说一半,忽然想起昨日那老妪掐她胸脯、捏她脸蛋,生怕陆靖元听了又要多事,是以住嘴。可她愈是如此,陆靖元便愈是好奇,着急问道:“他们把你怎么啦?”

苏杨儿见他追问不休,有意气他,索性说道:“你不是骂我作小骚货么,那你对我这个小骚货做了甚么,他们就对我做了甚么,你满意了么?”

听到这话,陆靖元反而不信,笑道:“你官人骂你骚货,你也只能做官人我的骚货,旁人万万叫不得。”苏杨儿啐道:“呸,你说正经的,院里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进去?”

陆靖元微一沉吟,道:“这是非之地,我看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苏杨儿急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们是来救王伯的!”

他们正说着,突然之间,听闻院里哈哈、嘿嘿、呵呵、嘻嘻笑声大作,越笑人数越多,起初不过十余人在笑,后面像是院中百十号人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闻音一呆,面面相觑,苏杨儿低声道:“他们在笑甚么?”

陆靖元定下神来,凝目四顾,生怕是有人发现了他们,可过了一阵儿,不见有人从那月洞中出来,才暗舒一口气,道:“不知道,我看到那小屋后有一圈篱笆,这些人都在屋前,看不到那里,兴许我们能从那儿绕到屋后去。”

听到这话,苏杨儿也忆起昨日情形来,屋后确实是一堵篱笆,只是不知这三面皆是高墙的内堂,为何唯有屋后用篱笆筑墙。但还是不禁喜道:“好。”

当下陆靖元又背起苏杨儿来,向屋后方走去,他一人背着苏杨儿行动敏捷,反比让苏杨儿这个小累赘跟着他方便的多,不多时功夫便摸到了屋后篱笆墙下,稍一探头,透过篱笆缝隙见院中那伙人还在大笑,也不知他们在笑些甚么。

便道:“杨儿,你下来躲远些。”

苏杨儿依言站远了数步,只见陆靖元等了片刻,听得众人的大笑声再次响起,待他们的笑声响到最洪亮时,他重重一掌送出,拍在了篱笆上,喀喇一声响,几根竹篱齐声断裂,露出一个恰好可供一人钻行的洞来。

院中虽有几百只耳朵、几百只眼睛,可因陆靖元的掌声、竹篱的断裂声与众人的大笑声配合的丝丝入扣,竟也无人察觉。只有苏杨儿险些“啊”的叫出声来,辛好及时捂住了小嘴,上前望着他的手掌,惊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靖元轻声笑道:“你多叫我几声好官人,我便告诉你。”

苏杨儿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王八蛋。”随即一言不发俯身爬进洞中。

陆靖元连忙跟了进去,二人悄悄默默贴到屋后小窗下,苏杨儿知道那老妪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这扇小窗离屋内的长桌有十数步远,只开一条小缝,房中人多半不会知觉。

当下她便想去开那窗户,陆靖元却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随即他自己伸手勾起一截来,苏杨儿连忙凑眼向屋内张望,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老王光着膀子,坐在长桌旁,一手持酒杯,另一手拿着那条红梅鸳鸯帕,也不知是冷,还是怕,胡子哆哆嗦嗦的瞅着竹舆上与他相视而坐的老妪。

那老妪身穿深红衣裳,看起来竟像是嫁衣,满头华发,眉梢眼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斜视着老王,道:“苏承嗣,你的宝贝女儿说你死了,我看你活得好的很啊。”

老王端起酒杯来道:“梅姑…不,小梅,我再陪你喝一杯,你若想杀了我,便杀罢。”

梅姑哼了一声,冷笑道:“苏承嗣,你以为你死一次便够了么?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朝盼晚望,好不容易熬死了秦泰那个狗贼,苦心经营这许多年,为的便是今日!”

又道:“苏承嗣,你当年说,等你回来,便帮我把家中的篱笆修补好,我这一等便是几十年,后来听说你在京中做了大官,还娶了一个贱女人,我想去寻你,你……你……眼下篱笆就在外面,你倒是去修啊!你倒是去修啊!”

梅姑声音忽高忽低,有些话似是故意想令屋外之人听见,有些话却像是专对老王说的,可说到这里,她眼圈儿红了,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老王低声细气道:“小梅,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在北地,每一日也是牵肠挂肚的想念着你,也曾差人回家来寻过你,那日听闻你被秦大王掳去,我接连四五日吃不进饭,睡不着觉,恨不得立即回来寻你,可是这大江大湖上,我…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梅姑厉声道:“那你便当我死了么!苏承嗣!你知道秦泰那狗贼对我做了甚么?他每日打骂我…强暴我…逼我一整宿跪在地上,他怕我逃跑,便狠心打断了我的腿!苏承嗣,那时候你又在哪里,是不是在家中搂着那个贱人风流快活?”

听到这话,老王默默低下头来,跟着将手中的酒杯也放了下来,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黯然心痛,老脸上一片蜡黄,再无半点光泽。

口中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来还债了。”

苏杨儿不寒而栗,心想:“原来她叫梅姑,可她为什么要对着老王喊我爹的名字,莫非……莫非……老王真的是我亲爹!”

第九十六章 当初不合种相思(上)

此刻室内的情景,看得苏杨儿、陆靖元一时俱怔。他们二人自得见梅姑始,她便口口声声叫骂苏父,自必是苏父当年欠下的风流债来。怎料得眼下她竟会对着老王怨声载道,更奇的是,老王竟也昏昏沉沉,垂头丧气,如数领受了梅姑所数罪责一般。

再瞧梅姑,满目哀怨,绝难想象,这份神情竟会出现在两个年过半百之人脸上。

苏杨儿只觉得莫名其妙,陆靖元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杨儿,你以后要是还不乖顺,我便将你的腿也打断,这么一来,你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苏杨儿吃了一惊,不知他这是玩笑话,还是真情流露,小嘴一撇,回首向他怒目而视,却又不敢出声,生怕泄露了踪迹,心道:“这小子总归不舍得真的打我罢?”

见她薄怒娇嗔,撅起的鲜唇小嘴,娇艳欲滴,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陆靖元心中一荡,当即用空出的手来搂住了她的腰肢。苏杨儿身子为之一颤,水眸中的恨意更深,自是怒火如焚,可始终不敢作声,暗骂:“这王八蛋竟敢趁火打劫。”

陆靖元得寸进尺,竟将她身子楼的更紧密了一些,头伸进她披将下来的漆黑秀发间,深深嗅了一下,只觉得怀中的苏杨儿全身便似没了骨头一般,鼻掌所及之处无不香软柔腻。

这么一来,苏杨儿紧贴在他怀里,气的浑身发抖,察觉到陆靖元身体上下无一处不结实坚硬,她臀瓣所抵之处最为坚硬,就如一根粗铁棍般直直顶在她臀瓣间。

她自然知道这根“铁棍”是甚么东西,那是她曾经拥有,现已失去的宝贝命根。她恨不得眼下自己手中便凭空多出一把剪刀来,扭过头去就将身后陆靖元的命根也给剪掉,让他也体会一下自己所遭受的种种痛苦。

好在正当她忍无可忍,便要发作之际,室内又传来动静,陆靖元微微一松。

只听老王道:“来来来,小梅,你杀了我罢,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一些。”

梅姑道:“谁稀罕杀你了,你以为你这条狗命很值钱么,我……我总会杀了你的,可我又总是记挂你……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你女儿长得那样俊俏,那小贱人也很好看罢……难怪你把我给忘了。”

又哽咽道:“可这些年……我总是念着你,心里想着只要你好,大事小事顺心,我就开心了,给人家欺侮也开心了……否则在这贼窝里,我一日都活不下去……你身在京中与那贱人享乐,我……我在这贼窝里给人家欺侮。”

她越说越低,说到后面,只剩下哽咽,苏杨儿只觉得她说的这些话虽颠三倒四,一会儿说要杀了老王,一会儿却又说挂念着他,不去想他,便活不下去。但听在耳中当真是哀怨悱恻,令人心生凄凉,又好似多年积郁,此刻自然而然的吐露了出来。

陆靖元平生也是胭脂堆里滚大的,见识过的女人着实不少,可从未见过老女人透露小儿女情态,一时看的也有些呆了,心道:“倒是没瞧出来,这个老王也是个风流人物。”

这时只见老王热泪盈眶,颤颤巍巍的走向梅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梅姑“唔”的一声,竟没有抵抗,任他抱了。老王轻抚着梅姑的华发,脸上渐渐转为喜色,柔声道:“小梅,别说这些旧事啦,咱们睡罢!”

陆靖元眉头一皱,不想去看室内二人的肉麻丑态,忽听得怀中的苏杨儿竟轻轻嘤咛了一声,垂首去瞧她,却见她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小嘴微张,似是对室内二人的亲热行为震惊之极,直勾勾的盯着老王的背影。

他一时心痒难耐,想道:“他们亲热他们的,我亲热我的。”

便轻声道:“小骚货,小嘴给官人尝一尝。”

他话音莆毕,突然间合了窗缝,伸手捏过苏杨儿的脸蛋,俯首印在了她的唇上,便觉她两片柔嫩,唇齿香甜。苏杨儿猝不及防,登时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刻双耳嗡嗡作响,随即便闻“啪”的一声脆响,反手一巴掌摔在陆靖元脸上。

跟着又是一阵连呸,将唾沫吐在他身上:“呸!呸!呸!”

苏杨儿忍无可忍,抹着嘴巴,怒骂道:“王八蛋!我操你妈!”

陆靖元大吃一惊,在他看来这一切已经是是水到渠成,绝没料到苏杨儿竟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暗叫道:“不好!”

此念一落,便闻屋内传来一声暴喝:“是谁?”

跟着四面八方响起脚步声来,显然是院中那群汉子赶了过来,陆靖元背起苏杨儿便想翻墙逃跑,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屋后左右两侧涌进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本来都在院中,此时见得屋后藏有两人,竟无人知觉,皆是一惊,陆靖元护住苏杨儿,将她藏在身后,可是在这上百凶神恶煞的包围下,也只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他曾随陆伯彦查探军营,千军万马的大阵仗见识过不少,可见了这等情势,却也不禁心中发毛,心道:“早知便不着急与杨儿亲热了。”

当即朗声道:“秦大哥,苏大哥,是陆某在此!”

见到竟是他们二人,苏恨父、秦恨爹二人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挥手拦停众人。

苏恨父望了一眼破损的篱笆,皱眉道:“陆兄弟,你这是?”

秦恨爹摇了摇头,道:“陆兄弟,女人还你了,你怎么还不走?”

陆靖元见他们二人在此,心中安定了大半,干笑道:“对不住,走错了路。”

苏恨父闻言笑容一敛,道:“陆兄弟,我们敬重你,归敬重,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家规矩,未免有伤咱们兄弟情谊了罢?”

此话一出,只听得周围许多人都是“嘿”的一声,磨拳擦掌起来。

陆靖元面色一变,他自知理亏,原来先前便是苏秦二兄弟带他与阳宝到了暗牢中,带出了苏杨儿与小玲来,此刻他又中途折返,怕是犯了众怒,就连秦恨爹也不再出声。

便在这时,忽闻有人急喊道:“不要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

众人回首望去,原来竟是老王衣衫不整的冲了出来,见到他身旁的梅姑后,这些人才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来,苏杨儿心下一喜,张口便呼唤道:“王……”

她只吐了一个字,转念一想,又改口道:“爹爹!”

陆靖元见他来了,便将苏杨儿放了下来,可走在半道上的老王,听到这声爹爹后,却不由得怔了一下,面露古怪神色,十分震惊中带着三分尴尬。

第九十七章 当初不合种相思(下)

老王知晓他与梅姑那番谈话,多半是给苏杨儿听去了,否则断不可能喊他爹爹。

他心道:“小娘子自必是在作戏,她虽不知其中隐情,却也冰雪聪明极了。”

到得二人身边,老王板起脸道:“我不是让你们走了么,为甚么又回来啦?”

陆靖元望着身旁的苏杨儿,道:“来瞧您老做水大王。”老王闻言,老脸一红,随即又见怒色,道:“你们小孩子家懂得甚么,快走罢,快走罢。”

他自知这十余年来梅姑性情大变,恶事做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女孩儿,原本此行他也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却发现她余情未了,适才在房中眼看便要将她安抚下来,谁料却被苏杨儿二人搅局,唯恐梅姑见了他二人,又生歹意。

是以只对苏杨儿道:“傻孩子,往后爹爹不在你身边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杨儿离家已有数日,几日里饱受欺侮折磨,听到王伯这声“傻孩子”后,她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受,但不待她回话,陆靖元便忙将她背起,转身离去。陆靖元自觉王伯与那梅姑渊源甚深,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此时不走,待这些人回神,再走可就难啦。

可他们只走出两三步,忽听得梅姑冷笑道:“老头子干甚么?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话音莆毕,众寇又将苏杨儿二人拦了下来。

老王回过头去,望着她道:“小梅,我俩的事与孩子无干,你若还是恨我,便让在场的这些好汉们,杀了我罢,我绝不躲一下。”

见他慷慨赴死,在场众寇竟哄堂大笑起来,起初他们被聚集在此,尚不知因何缘故,后来断断续续听闻屋内梅姑的哽诉厉喝,方知原来是她的旧情人来了。

这种自损面子的事,旁人干不出来,她梅姑却能干的出来,只因她素来喜怒无常,众寇皆深以为然,放眼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疯疯癫癫、心狠手辣的女人来。

这时苏恨父喉间“咕”的一声,似有话要说,可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紧紧盯着老王。

梅姑坐在竹舆上,一动不动,指着院旁篱笆道:“篱笆可以修好,可几十年太久啦,老头子,你这么想死,我偏偏不称你心意,往后务要在让我在这太湖之上见到你家一人!”

她这番话,旁人难以听懂,老王却情知此事已无可挽救,待留求死,都是枉然,心想:

“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同她说过半句实话,可我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又如何说?”

又想:“在她心中,终究还是喜欢我的,她不舍得取我性命,这贼老天太也瞎眼。当初我若不冒老爷名姓,也不至令她始终蒙在鼓里,她此话自是要与我诀别,从今而后,她是她,我是我,可她是余梅姑,水大王,贼婆子,我老王又算个甚么东西?”

他只想得片刻,双手不住发抖,抖得连手中的那条红梅鸳鸯帕也簌簌颤动,陆靖元低声道:“王伯,王伯,我们快走罢。”

苏杨儿见他呆若木鸡,不自禁为他难过,轻声道:“伯伯,咱们走罢。”

陆靖元见他不动,索性一面背着苏杨儿,一面将他拉过,连拖带拽离去。

见这“一家人”便这样走了,苏恨父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梅姑却厉声道:“大郎。”苏恨父住了脚步,他知道梅姑多半是没有将他的事情透于老王知,否则他断不可能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暗自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爹爹,孩儿总算是见了你一面。”

陆靖元身负一人,扯着一人,片刻不敢停留,此地实乃龙潭虎穴,仗着梅姑对老王的一丝余情,才换得这一线生机,他脚步极快,片刻穿堂入室,老王始终任他拽着,直至到了大门外土坡上,竟还未回神。

不远处州岸上,早便泊了一艘小船,阳宝、小玲正在船上,船首还站了一人,青衫袂袂,竟是苏千易,苏杨儿见之一怔,心道:“他怎么也来了?”船上几人见他们三人终于走出,皆现喜色,阳宝、苏千易慌忙跳下船来,将老王架上船去,见其如丢了魂儿的木头人般,只以为是被水寨群寇恐吓所致。

直至小船划动起来,苏千易鼓足力气荡浆划出数丈远,陆靖元才暗舒一口气,适才众人手忙脚乱,这时才发现苏杨儿竟然还被他搂在怀里,苏千易见状干咳一声道:“陆兄、杨儿,你们这是?”

苏杨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陆靖元怀中,连忙挣脱开来,坐到了小玲身旁,小玲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在她肩上无声闷哭起来,苏杨儿也跟着一阵难受,她们这连日里的遭遇便如一场噩梦一般,前一夜她们还被困在暗牢,耳闻强人奸辱人妻。

这时却又身处湖上,可谓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心中自是有说不出的感慨来。

就连阳宝、苏千易、陆靖元三个大男人见了都颇觉戚然,过了一会儿,苏千易疑惑道:“杨儿,王伯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被吓着了?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杨儿闻言,恶狠狠的望向他道:“你还敢说话,还不全是怪你!”

在她想来倘若不是苏千易指使老王逼婚,她也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有眼下这一连串灾祸。苏千易却听得莫名其妙,小声嘟囔道:“又关我甚么事?”

苏杨儿没心思理他,只拉过老王的手,摇晃道:“王伯……王伯,杨儿以后再也不敢了。”苏千易笑道:“你早该不敢啦,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和王伯寻得你有多苦,满城都给找遍啦,谁知道你给强盗捉了去……”

苏杨儿闻言又瞪向他,苏千易立时噤声,专心划起桨来。又道:“王伯,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我以后再也不敢到处乱跑了,我一定好好听您的话。”经此一劫,苏杨儿确是明白了江湖险恶,体谅了老王的苦心,可是老王却依然双目无神,呆若木鸡,仿佛丢了魂魄。

陆靖元见状叹了口气,单手舀起一捧水来,竟彷若无人的为苏杨儿擦拭了一下脸蛋,道:“你瞧瞧你,又哭又闹的,小脸多脏,你让王伯一个人静一会儿不行么?”

换作以前,陆靖元这样对她动手动脚,她自必反抗,可这连日里二人的肌肤之亲又何止是摸脸这样简单,她先是玉足遭其玩弄、而后是翘臀被其肆意拍打揉捏,不久前连这具身子的“初吻”也被夺了去。

是以眼下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任他帮自己将脸蛋擦干净,才道:“我饿了。”

她自昨日被擒,一直没有进食,早便饿的前胸贴后背,何况她胸脯丰满,贴起来,便更饿了。陆靖元笑道:“你就知道吃,阳宝,有没有带吃的,你家娘子饿了。”

正有样学样,帮小玲擦拭脸蛋的阳宝闻言一怔,道:“来救人,哪还顾得上吃。”

陆靖元道:“你听见了,这样罢,你来我怀里,我抱一抱你,便不饿了。”

苏杨儿啐道:“去死吧你!”

苏千易见二人举止亲密,四目相交,无不是“浓情蜜意”,一时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气来,心道:“看来陆兄这只天下无敌的癞蛤蟆,真的吃到天鹅肉了,倒也好,陆兄他气宇非凡,杨儿貌美如花,绝佳绝佳,确是般配极了……”

又见此间除他一人在孤零零划桨外,其余四个少年人皆是成双成对,俨然就像是两对小夫妻般甜蜜,唯有他无人问津,又不由想道:“那我这只玉树临风的癞蛤蟆,又该上哪儿找天鹅吃去?”

他正这样想着,一直呆坐在他身旁的老王忽然站立了起来,口中喃喃叫道:“梅姑。”

跟着一脚踩空,眼看便要掉落在水中,众人惊呼道:“王伯!”

第九十八章 大难不死筑粮仓(上)

阳宝一惊之下,叫道:“啊哟,不好了,他……他……”

阳宝虽及时拉住了老王,没有令老王失足落水,可老王却如脱力般颓倒在甲板上,脑袋径直插入了水中,众人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满脸水渍叹道:“唉……唉……”

苏杨儿这才放心,舒了口气,说道:“王伯,杨儿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啦。”

老王听到声音,微微睁目,见到了苏杨儿,才像是恢复了些许神智,道:“伺候你这小祖宗,我也多活不了几年,不如让我淹死在这里好了。”

苏杨儿笑道:“您若淹死了,那就没人伺候我啦。”

老王坐起身来,环视一圈,见几个少年人殷切围绕,心中倒也慰藉。只是他一生最伤心之时,莫过于今日,蓦然回首,遥望水寨,却也只见到水波渺渺,早就甚么也看不见了。一时心想:“即是天意,也是命数,我俩谁也回不了头了。”

梅姑这些年作恶多端,官府不可能不知,如此雄踞太湖,却无人敢拿她问罪,可见她已是成了气候的大寇,如称大罪为苦海,那么梅姑回头上岸便是死。老王对此心知肚明,是以即便二人余情未了,也绝无可能破镜重圆。

苏杨儿见到他这份神情,小声问道:“王伯,您是不是还想回去做水大王?”

老王又好气、又好笑道:“甚么水大王,山大王,我看你就是最大的大王了。”

见他终于恢复神气,苏杨儿顿觉欣喜,忍不住问道:“王伯,您为甚么要冒名?”

她当然知道老王不可能是她亲爹,可又好奇他与梅姑间的渊源,她从未敢想,自己身旁这个啰啰嗦嗦,每日操心劳力于一家柴米油盐里的老奴竟会有这样传奇的恋情。

老王摇了摇头,双目向着远处,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可终究叹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问个甚么,你听到的那番话,是伯伯编排于那个婆婆听的,你们便当甚么也没有听到,往后也不能这样调皮,更不能往太湖跑了知道么?”

苏杨儿“哦”了一声,却有些失望,不过她倒是隐隐猜出了一些事,但不敢再问,只怕又勾的老王伤心难过,暗道:“王伯给我家做了一辈子奴子,想必当年是怕人家知道他是个奴子,不肯和他好,才冒称我爹爹的名字。”

劫后余生,苏杨儿的心思着实细腻了不少,为人也乖巧了许多,苏阳这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见到棺材比谁哭的都凶,毋须老王说教,她往后自也不敢这样任性而为。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低声说道:“那您以后也不能逼我嫁人了。”

老王闻言微微一怔,初时发现她不见了,他便已料到定是因为苏翁所提的婚事,急的四下寻找,只想着如若找到她,必将她狠狠教训一番,而后绑也要把她绑到婆家去。

可是自与梅姑相见,又逃出生天后,老王心下又是另一番滋味,只感叹这世间造化弄人,他空活五十余载,尚不知情为何物,更没心思就此事对苏杨儿横加干涉,暗道:“罢了。”

便道:“好,好,小祖宗只要乖乖听话,在家里想做甚么,便做甚么。”

陆靖元听到“嫁人”二字,立即竖起了耳朵,凑上前来,道:“甚么嫁人?”

苏杨儿小嘴一撇,道:“你走开,怎么哪里都有你。”

跟着又喜道:“王伯,这可是您说的,我一定会乖乖听您话的,那我可就去做啦!”

老王一怔,皱眉道:“杨儿啊,你又想做甚么?”

苏杨儿道:“我想在家里面修地窖,修粮仓,我还想买6000贯粮食存起来,我还想……”

老王惊异道:“慢着,杨儿,你买这么多粮食做甚么,这又不是灾年……”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急的伸手揪住他的胡子,道:“伯伯,您不是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在家里想做甚么,便做甚么的吗?”

她这个计划已经谋划良久,唯一的阻碍,便是家中执掌财政大权的老王,正想借他情绪不稳的机会,迫他同意自己的计划,只需购得5000贯至6000贯的粮食,便能在来年战乱时,翻上十倍,乃至数十倍,还可以保留部分供作己用。

以目前江南地区稳定的粮价,山禾米即占城稻,粮食商人出价25文一斗来算,直接向农民购买可能会更低,6000贯足以购买的粮食数量高达惊人的数百吨。

有了这些粮食,她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以备不时之需。

可这么大一笔钱,几乎会耗去苏家三分之一铜钱,至于那些白银是万万动不得的,白银在此时尚属不完全流通货币,只有购买贵重地产、房产即大宗行货时,才会有人使用。

贵金属在货币中的地位,相较于人造钱来,更具稳定性。

是以想要实施计划,必须征得老王的同意,否则苏杨儿怕是一文钱也动不得。

这时老王被她揪住胡子,一时无奈苦笑道:“杨儿啊,你就是这样乖乖听话的么?”

苏杨儿小手一松,撒娇道:“伯伯,那您同意啦?”

老王犹豫了一阵儿,沉吟道:“杨儿,你买这么多粮食,咱家吃几十年也吃不完,总该告诉伯伯你想做甚么罢?”

苏杨儿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却又哑然,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他,明年就打仗了吧。”

便道:“伯伯,我……我想做生意,想做粮食商人!”

听到这话,老王惊讶道:“那你为甚么偏偏要做粮食商人呢,杨儿,咱们宜兴是个小地方,地主家里都有余粮,更何况这也不是灾年,乱年,天下太平,赚不了多少钱的,何况咱家也没有主顾,你要知道,粮商们都是不远万里将粮食拉到中原去卖的。”

老王自然知道粮价是随产量而变化的,时年河北路发大水时,田间绝收,他与苏父见当地粮食见日翻番,涨了四倍有余,也皆懊悔自己两人不能未卜先知。

可这世间恐怕也没有人能未卜先知,粮行在中原大镇是很常见的,粮食商人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苏杨儿突然间打粮食的主意,不由心想:“小女孩儿家,又再异想天开。”

苏杨儿见说不通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他,索性又耍起无赖来。

便道:“伯伯,你又骗人,我看我还是再给梅姑捉去好了……”

老王听到“梅姑”二字,心神一颤,苦笑道:“好…好,伯伯答应你,总行了罢?”

心下却道:“罢了,她跑出来一趟,险些要了我的老命,她再跑出去,指不定又惹出甚么祸事来,倒不如花些钱,给她寻些事情做,将她安分守己养在家里,便算是对得起老爷啦,大不了到时候再想法把粮食原价盘给旁人便是了。”

苏杨儿喜道:“那您答应我在家修粮仓,建地窖了么?”

老王点头道:“修,修,修便是了。”

苏杨儿笑嘻嘻道:“那买粮食呢?”

老王叹了口气,道:“买,买,一切都随咱们家小杨儿的心意。”

苏杨儿大喜过望,了却了数十日来最大的心愿,又跑去同小玲叽叽喳喳起来,陆靖元自然也跟着贴了过去,苏千易、阳宝时不时插话,一时竟也热闹。

老王见这些年轻人大难过后,转瞬便如此活泼,蓦地里却反而生出一股凄凉来:“我大限将至,只怕是见不到小娘子出嫁的那一日了。”

又是一声暗叹:“梅姑,当年是我对你不住,你我生不能同衾但愿死后能够同穴罢。”

第九十九章 大难不死筑粮仓(中)

车行辚辚,马不停蹄,众人到得岸上,才见原来岸边早有家中马车相候,苏杨儿、小玲皆是弱质女流,连日里饱受折磨,早已困乏,进到车厢中,不久互枕肩头颠簸睡去。

到得傍晚,地势越来越高,马车停了下来。苏杨儿隐约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抱下车来,她也不管抱她的人是谁,便在结实的怀中蹭了几下,实在不愿睁开眼睛。

老王见阳宝抱着小玲、陆靖元抱着苏杨儿走下车来,忽然像是明白了甚么,又见苏千易两手空空,无所适从的样子,便道:“千易,咱们先回家去罢,该和老祖宗禀报了,省得他老人家着急。”

苏千易征道:“咱们回家?王伯,这里就是您家呀,您累糊涂了?”

老王却取出了一串钥匙,交于陆靖元道:“陆衙内,这是我家库房的钥匙,劳你这几日照顾保管,我有些心结要解,需在我家老祖宗那住上几日。”

陆靖元闻言,胸口“怦怦”两声,不明白他这话是甚么意思,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老王这番惊人的转变,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听他又对阳宝吩咐道:“阳宝,小娘子想要在家中修粮仓,如是近日开工,我没有回来的话,你把账记好了,回来我要查的。”

说罢,他便拉着同样满脸震惊的苏千易登上马车离去,留阳宝、陆靖元二人立在院中面面相觑,他们眼下各自怀抱着各自生平最爱的女人,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后,阳宝才咽了口唾沫,生怕吵醒苏杨儿、小玲二女,低声道:“陆…陆衙内,要不叫醒她们,先吃饭吧,她们在路上就吵着自己饿了。”

陆靖元漠然不答,心道:“看来老王见到那梅姑后,所受的刺激着实不小,莫非……莫非……他这是在劝我们及时行乐,勿要像他那样抱憾终身?”又想:“是了,否则他怎会将库房钥匙交给我,这分明就是请我做他家姑爷!”

便道:“饭就不用吃了,你带小玲回你屋去罢,不要辜负了老王一片苦心。”

说罢,他抱着苏杨儿大跨步朝西厢走去,阳宝不解跟上前去。

陆靖元住了脚步,皱眉低声道:“你跟着我做甚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懂么?”

阳宝十分尴尬道:“陆…陆衙内,这不妥罢,我看还是把她们叫醒罢。”

陆靖元生怕他坏事,冷声道:“你是傻子么,还是不能人事,这么好的机会,王伯这是在成全我们,难道你瞧不出来么?”

阳宝意似不信,道:“真的是这个样子么,我怎么觉得他在考验我们?”

“考验?”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中一凛,阳宝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可就这样放任不管,来考验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便道:“考验甚么,我是你家姑爷,你是小玲的丈夫,便这样简单。”

陆靖元在中原所结交之人,非富即贵,无不是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他们这类男人玩弄女人从不会这样磨磨叽叽,往往是看中哪户人家的娘子,管她是千金名媛,还是寡妇人妻,只要得罪的起,便千方百计弄到床上,狠狠玩弄,玩腻便抛之脑后。

唯有苏杨儿,令所有人求之不得,自被她惊艳起,陆靖元满脑子便只有一个苏杨儿,但凡有人提起其中一个字来,他都会立时想到她,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在眼前,他又岂能轻易错过,这一次是她家长隐晦授意,可和上次下九流手段大有不同。

是以他见阳宝还在犹疑,不耐道:“你是不是真的下面有问题,你若不能人事,那把小玲送我好了,我管教她欲仙欲死,你看如何?”

他自是有意激怒阳宝,果然阳宝听他说的下流,登时惊怒交集道:“谁说我不行了。”

又摇头道:“陆衙内,你甚么都好,就是太贪心了。”

陆靖元本就是故意气他,听他这么说,微笑道:“那好,我们各玩各的。”

说罢,他转身离去,阳宝犹豫了一阵儿,终是没有继续跟着他。

阳宝呆呆望着怀中的小玲,又瞧见陆靖元业已抱着苏杨儿走入房内,心想:“陆衙内与小娘子怎样,我管不着,我还是先把小玲送回屋里睡罢,看来我今晚要睡地铺了。”

阳宝平日虽然嘴上碎叨,但也只会说说,他与陆靖元大有不同。

陆靖元对苏杨儿是志在必得,却又求之不得,他这种目空一切的人一旦得到所想要的东西,会不会还保持眼下这样的热情,很难说。只因他生凭玩弄过的女人着实不少,尚未弱冠,在外却不知有多少莺莺燕燕围着他。

阳宝恰恰相反,他是已经得到,且格外珍惜,小玲虽只是个婢子,但在阳宝心目中敬若女神,他自岭南大山中走出,为学好一门手艺,漂泊这么多年,从未敢想有朝一日,能得小玲这样美貌的女子芳心。当下阳宝默不作声抱着小玲朝自己房中走去,一路心想:“王伯啊王伯,你这是怎么了?”

……

陆靖元入房,将苏杨儿轻轻竖放在床上,她睡的本就深沉,在他怀中时尚且香甜,这一着綉床美垫,更是舒适,只是耷拉在半空中的脚令其有些不安的砸了砸嘴。

此刻她依然身着男装,但横陈床上,长发披肩,不妨碍陆靖元欣赏她的凹凸有致。

他审视了片刻,小腹如焚,便将头顶玉冠挽下,轻放到桌上,陆靖元的刚毅俊美自不必说,苏杨儿也时常会深感嫉妒,纵然此刻散下头发,多了些阴柔,但也只是另一种风流。

陆靖元悄默无声一步步走上前去,他知道一会儿将她美人处子弄将起来,苏杨儿势必苏醒,不过那时也就为时已晚了,这一次他不再打算放过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放过她。

只可笑不久前他还连苏家大门都进不来,只能攀墙来见她,区区几日后,他屡屡得偿所愿,而今连老王竟然都站到了他这一边。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待顶到她花心深处,苏杨儿转醒时,要与她说什么快活话,来安慰这个小美人。

可正当他的手摸向腰间玉带时,忽听苏杨儿喃喃道:“小玲…你胸真软,给我捏捏,嘿嘿。”

陆靖元微微一怔,以为她是醒了,虽然说苏杨儿这会儿醒了,也不妨碍他行乐,可她必然叫嚷抵抗,反倒不美,大不如待他入身后醒来,到那时木已成舟,无可挽回,看她欲绝还迎,才是玩弄此等美人的最大乐趣。

他对玩弄女人自有一套一流心得,听了片刻,见她不出声了,方知只是呓语。其实苏杨儿平日是少有梦话的,只因这些日她在外所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此刻才会喃喃呓语。

陆靖元安心去解腰间玉带时,又听到苏杨儿呓声道:“陆靖元……”

陆靖元听她提起了自己,当即抬起头来,想听听她说些甚么。

谁知苏杨儿紧接着道:“王八蛋……”

陆靖元闻言目光一变,眸中欲火与怒火交织到一处,绝没料到苏杨儿在梦里都在这样骂他,一时冷哼道:“好极了,那今日我这个王八蛋,就让你给我怀个小王八蛋!”

第100章 大难不死筑粮仓(下)

陆靖元搂着苏杨儿,又是欢喜,又是恼恨,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襟,露出抹胸边缘,见到小片雪白乳肉,心神震荡之下,不禁俯首轻吻一阵,便觉阵阵女儿幽香自鼻间直抵脑海,上下其手,去褪她窄裤,打算就此夺她红丸之际,却发现她开裆裤间竟缠着一圈经带。

他顿时惊怔在原处,极不甘心的褪下她的窄裤,望着开裆裤间的经带暗道:“这小骚货竟在月事,唉,天不作美。”想着又俯首在抹胸端亲了一口,还觉得不解恨,当即不怀好意的望向了苏杨儿兜带,缓缓伸出手来……

苏杨儿梦中立于白茫茫的天地中,见不远处蹲坐着一名短发男人,这男人身着他所熟悉的体恤衫、牛仔裤,口中喃喃叫道:“又长出来了……又长出来了……太好了。”

苏杨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惶恐询问道:“苏阳,是你么?”那男人闻音身子颤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苏杨儿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模糊的好似一个无面人!

突然间这男人站了起来,笔直向她冲了过来,喃喃叫道:“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苏杨儿“啊”的一声低呼,自噩梦中惊醒,只觉胸脯传来阵阵疼痛,耳闻“吧嗒,吧嗒”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贪婪吸允着甚么东西,跟着胸前又是一阵酥麻疼痛,身子忍不住颤抖了几下。她眼睁一线,模糊见到自己肚兜被人褪到脖颈处,两只玉兔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中,一个男人正埋头其中,狠狠肆虐着。

“陆……陆靖元!”苏杨儿终于看清了身上的男人是谁,她骇然失色,小手对着他一阵乱捶乱打,陆靖元却不为所动,便如婴儿般在吸允玩弄着她最敏感的蓓蕾,口中发出如婴儿般“吧嗒,吧嗒”的哺乳声。

突然间陆靖元抬起头了头来,吐出了口中的柔软,左手剪住苏杨儿双腕,牢牢抵在床头,右手狠狠的在玉兔上扇了一下,顿时雪白的丰满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苏杨儿吃痛,眼泪夺眶而出,尖叫道:“陆靖元!你放开我!”

陆靖元道:“小宝贝儿,乖,一会儿就不疼了。”说罢,又俯首含住了她的娇嫩蓓蕾。

苏杨儿平日里自己都不敢动一下的禁地,此刻却被陆靖元肆意玩弄着,他又含又允,柔软在他大手中不断变形,目光中满是迷恋外,还带着欲求不满的怒火,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苏杨儿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只可恨不能当下取她处子。含糊不清道:“小淫猫,喜不喜欢官人这样玩你。”

听到他口中的“小宝贝儿”、“小淫猫”等爱称,苏杨儿一时目光巨震,再加之这幅敏感身体所产生的自然反应,身下竟隐越觉得有股潮湿,可心中却又恶心的要吐出来。

霎时间适才噩梦中那个酷似苏阳,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容的无面男人来又浮现在眼前。

她拼命摇头道:“不……不,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又忽然厉声道:“陆靖元!我要杀了你了!你再不放开我,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听到这话,陆靖元嘴中、手上的动作为之一滞,抬起头来,却又冷笑道:“那你死啊,你死一个我看看,小宝儿,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你看看你下面。”说着,他伸手在她玉腿间轻轻一抚,将掌心带出的桃源水渍抹在她的脸蛋上。

苏杨儿身子连颤间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有反应的。”

陆靖元仿佛看透了她,她的确是没有自杀的勇气,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他有反应。

可面颊上带着微骚的气息,又令她心神巨震,忽然大声叫嚷道:“王伯!小玲!阳宝!救救我!救救我!”陆靖元闻言笑的更加猖狂起来,取出苏家库房的钥匙,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轻声道:“宝贝儿,别喊了,喊坏了嗓子,官人可就心疼你了。”又道:“对了,你不是想在家里修粮仓么,你今夜好好侍奉官人,明日就给你找工匠,陪你玩好不好?”

见到这钥匙,苏杨儿泪水止不住流出,一时陷入呆滞:“是王伯……王伯把钥匙给他了,他们不要我了……”陆靖元见她泪流满面,顿时心疼的去吻她脸颊,想要将舌头伸入她小嘴中,品尝她的香甜时,苏杨儿却狠狠一口咬下,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陆靖元吃痛缩回,皱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往后我得好好管教你!”

说着,大手又是一记抽在她的丰满上,陆靖元粗暴的就像是将苏杨儿当成了全天下最贱的妓女,他为了一个女人隐忍了那么多年,自必是要将苏杨儿狠狠调教至完全乖顺,如他母亲侍奉陆伯彦那样,才能出他心中恶气。

他这种男人的征服欲就是这样奇怪,得不到时,格外爱惜,苏杨儿一根头发丝,都被他视若珍宝,真得到了,又要狠狠玩弄,以泄这么些年求之不得的怨气。

苏杨儿吃痛“晤”的一声,眼泪越留越多,眼神却越来越空洞、麻木,好似甚么修粮仓、躲灾避祸、活下去、家人,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她的精神支柱仿佛轰然倒塌了。

陆靖元又埋头在她胸前肆虐了好一阵儿,才像是得到了满足,抬起头来,在她两团雪白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掌印、咬痕,与湿漉漉的唾液,空气中说不出的靡烂来。

他一手圈过苏杨儿玉兔,大手依然抓住其中一只,另一只手却按在了她的小腹上,便这样紧紧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声道:“乖乖好杨儿,过些日子,我便差人回家中请媒人来,风风光光的娶你。”他说这些话时顶在苏杨儿臀瓣间的坚硬,仿佛在宣示着他对苏杨儿身子的主权。

苏杨儿在他怀中,却像是个破布娃娃一样,眼泪流干了,也未能合上眼睛,只觉得一觉醒来后,整个世界都疯了,老王引狼入室,小玲不知所踪,陆靖元竟然与她同床共枕。

第100章被和谐,去群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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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以死相逼方保红丸(上)

朝露冰楚,晨光透阁,苏杨儿脸上犹带泪痕,身后那个男人还紧紧抱着她,男人晨起,更觉他那物似铁,她昨夜胸脯保尝肆虐,此刻依然隐带酸痛,心道:“我不如就此死了算了,这样活着还有甚么意思,反正早晚给这王八蛋鷄奸了。”

她彻夜未眠,满脑子便只有这一件事,她想求死。

她只觉得这数十日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昨夜陆靖元粗暴的便像是一个嫖客,把她当成破布娃娃一样。又想:“是我把王伯给气走了,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活着,还甚么本事都没有,这也做不成,那也做不成,我……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破鞋”、“母狗”,成了他陆靖元的“胯下之奴”,而今她在月事,他嫌她脏,才没有动她最后一道防线,一旦那道防线也突破了,他苏阳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一个被他征服、玩弄,身子竟还会不由自主,去迎合他的贱女人。

一想到这些,苏杨儿便觉得绝望,连带着陆靖元箍在她胸前的大手都觉得像烙铁一样火烫,可让她去死,胆小如鼠的她又在想:“我怎么死,撞死,太疼了,咬舌,更疼,上吊么,以前在网上听人家说上吊死的人是最痛苦的了。”

想死却又怕疼,这就是她苏杨儿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杨儿突然间十分怀念前世苏阳中彩票后,兴奋致死的死法,最起码那是在快乐中死去。

可挨到天明,反倒想通了。

此刻她低头呆呆望着陆靖元那只咸猪手,忽然间银牙一咬,暗道:“我同他拼了,就算不能同归于尽,让他打死我,那我也解脱了!”

此念一落,她小嘴一张,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使出了这具身体生凭最大的力气。

陆靖元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松开了她,双目微睁,见到她竟在咬自己手背,先是一惊,又见怒容,道:“杨儿,你咬我做甚么?”

苏杨儿眼神湿漉漉的,恶狠狠的咬着他的手背不肯松口,陆靖元眉头紧皱,随即又哈哈一笑,道:“好极,好极,官人昨夜咬了你,你是想报仇么?咬罢,咬罢。”

见他一点都不痛的样子,苏杨儿气极,牙关愈紧。

陆靖元的大手是那样结实,她一口银牙禁咬在上面,片刻后竟然咬的自己牙根生疼。

这时一直紧皱眉头的陆靖元,终于缓缓向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来。

苏杨儿以为他又要打她,反而心中一喜,索性闭上眼睛,等待他打。

“我不敢自杀,能被这王八蛋打死,让他后悔终生也是好的。”

可谁知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长发间的轻轻安抚,陆靖元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乖宝贝儿,解气了么,放开官人罢。”

陆靖元生凭玩弄过的女人着实不少,他深谙调教女人,就得床上打完、床下疼,他这一套心得,自是百试不爽,床上说的话多半当不得真,昨夜他那样粗暴,也只是为了让苏杨儿从今而后温顺乖巧。

至于眼下,那自然是要去安抚的,像苏杨儿这种被人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掉的美人儿,更要好好安抚,这么以来,她才会服服帖帖。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苏杨儿这个假女人,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觉得更加恶心,当下一得解脱,便往床下爬去,险些滚到地上。

陆靖元见状冷哼一声,抓住她的小脚丫,又活生生拽回了自己怀里,道:“杨儿,你再不乖,官人可就真的打你了。”

苏杨儿水汪汪的眼睛中滚着恨意道:“那你倒是打呀,你怎么还不动手!”

说着,又是连踢带踹,小手一阵乱挥,只盼着能彻底激怒陆靖元,让他失手打死自己,陆靖元的力气她是见识过的,背着一个人都能翻墙入户,一掌便能硬生生劈开竹篱,像这种力气,只要出一半,劈在她这娇嫩的身子上,说不得登时她也就死了。

可陆靖元却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好了,乖杨儿,好娘子,不要胡闹了。”

苏杨儿见他不肯动手,念起昨夜他那样粗暴对待自己,此刻竟又伪装成“君子暖男”来,登时气的浑身发抖,当下趁他不备,跳下床去,一路小跑至妆架旁。

她自首饰盒中取出一支簪子来,对准了自己白嫩的玉颈,道:“陆靖元,你再敢碰我一下,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见她故技重施,陆靖元反而不信,他对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穷把戏向来不理会,竟然如昨夜般冷笑道:“好呀,那你死罢,你死一个我看看。”

“我……”

他话音莆毕,苏杨儿怒极攻心,她此生以来,生为女儿身,却有一颗男儿心,做事处处不顺,至外令人欺凌,不伦不类,现在连身子也不干净了,一念起昨夜陆靖元对她的所做所为,她心下一横:“死便死!”

跟着手起钗落,本还面带冷笑的陆靖元见之面色剧变,慌忙喊道:“慢着!”

又失声道:“杨儿,好……好,我不碰你了,你把钗子放下。”

苏杨儿手中钗子已离脖颈不足两寸,被他这一喊,也还真的停了下来,她也是仗一时之勇,才敢求死,一被打断,竟也没了适才勇气。

便道:“陆靖元,那你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陆靖元眉头紧锁,道:“杨儿,你我虽还没有夫妻之实,但业已同床共枕,你身子已属我陆靖元所有,你总归是要嫁给我的。”

苏杨儿喝道:“你给我滚!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陆靖元闻言顿生不悦,寻常女子,遭他昨夜那样玩弄,虽未入身,却也是名节俱付,在他想来,苏杨儿眼下除了嫁给他以外,又哪还有甚么脸面活在世上呢?

便道:“好杨儿,我们不闹了好么,你不是想在家里修粮仓么,我这就差人去给你找工匠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苏杨儿微微一怔,道:“你把我家库房钥匙留下,我不用你找,我自己会找!”

陆靖元自不是省油的灯,趁说话的功夫,悄悄靠近了两步,欲要趁机夺下她手中的簪子,可在这节眼上,苏杨儿反倒聪明了起来,立即瞧出了他的意图来。当下便将手中的钗子紧贴到脖颈上,簪子锋利,刺破了一丝嫩皮,苏杨儿忍痛道:“你…你不要过来。”

陆靖元无可奈何,只能住下,便在二人对峙之际,忽闻门口“咣当”一声,跟着传来小玲的惊呼声:“小娘子……您这是要干嘛呀!”

第102章 以死相逼方保红丸(下)

苏杨儿酥胸半露,手中簪子应声掉落,小玲小跑至她身旁,恨恨的瞪着陆靖元。原来她今晨醒来,阳宝便已与她诉说了昨夜之事,心中便已明白了大半。

本来她是极盼望陆靖元能够做自家姑爷的,可当见到苏杨儿胸前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后,在她心目中陆靖元可怜痴情郎的形象转瞬化为泡影,成了不折不扣的淫贼恶少。

便道:“陆衙内,婢子要侍候我家小娘子沐浴了,请您出去罢。”

见这主仆二人同仇敌忾,陆靖元心中老大没趣,暗道:“真没想到,杨儿竟还有如此贞烈的一面,看来我还是太操之过急了,可事已至此,她迟早是我的人。”

便道:“你好好侍候你家娘子,杨儿,我这便去给你寻些工匠来陪你玩。”

见他走了,小玲搀扶着苏杨儿坐了下来,苏杨儿眼神依旧湿漉漉的,可昨夜她便将眼泪流干了,此刻再无眼泪可流。

哽咽道:“王伯呢,他为甚么要把咱家钥匙给陆靖元,他人去哪儿了?”

小玲摇头道:“我听阳宝哥说王伯去了苏翁那里,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苏翁?”苏杨儿闻言琼鼻一耸,心想:“是了,老王见到那梅姑后,就古古怪怪的,我离家出走险些把他害死,他也学我离家出走起来了。”

她正这样想着,小玲将水盆端了回来,润湿了茹帕,小心的为她擦拭着身子。

小玲心疼道:“小娘子,您疼不疼呀?”

苏杨儿小嘴一撇,没好气道:“换你给一只狗啃上一宿,你疼不疼?”

她这话却把小玲逗笑了,道:“小娘子,您是在说陆衙内么?”

苏杨儿嘟囔道:“说他是狗,都是抬举他了,他连畜生禽兽都不如,他……”说着她又想起了昨夜之事,陆靖元那恶心的“吧嗒”吸吮声又回响在耳畔。她不由自主环着酥胸,做出了一个极女性化的动作,好似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

小玲见到她这份神情,羞红了脸道:“小娘子,我看您和陆衙内……”

她话未过半,苏杨儿打断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还敢提那个畜生。”

这时小玲刚好擦到她被陆靖元肆虐玩弄了一夜的胸脯,苏杨儿忍不住“唔”的一声,小玲虽也是处子,可当见到苏杨儿羞肉上布满了清淤咬痕后,登时明白了一切,眼圈儿又红了起来,本来对陆靖元刚刚恢复的一点儿好感,也烟消云散。

苏杨儿臻首微垂,为今她算是彻底看清了陆靖元的面目,此人对她痴情绝不似伪装。

否则也不可能苦苦痴缠至如今,在太湖水寨中,他甘冒性命之危一次次挺身救他,原本已令苏杨儿颇为感动,甚至诞生了,与其被水寇强暴,不如委身于他的念头来。

可是这一次他如强暴般的行径,又伤透了苏杨儿的心,他和那些水寇没有甚么区别。

她正这样想着,小玲已将她身子擦了两遍,女子经期不可桶浴,是以只能这样简单清洁,小玲小心翼翼的解下她的肚兜,褪下她的开裆裤,又将经带摘下扔入了盆中。而后二女换回了女装,又用了些阳宝匆匆做好的粥食,苏杨儿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

她已有整整两日滴水未进,原本也吃的极其香甜。

可她正吃着,一旁小玲汤勺入嘴的“吧嗒”声,又令她想起了昨夜情形来。当即再也吃不下去,愁眉不展道:“小玲,你再给我取条经带来。”苏杨儿只以为她经期还未过去,小玲却道:“小娘子,您月事昨天便过了。”

小玲知道苏杨儿平时是最讨厌缠这东西的,是以掐着日子为她数着,在水寨中被困两日,竟也没耽误她算日子。苏杨儿听了初时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经期过去了是好事,这次经期她只在初潮时疼了一两日,辛好在水寨中没有发作。

可细细一想,她心下大惊:“我月事过去了,糟了……”

她知道陆靖元昨夜没有取她处子,只是因为嫌她脏,如让他得知自己月事已经过去了,说不得,他今夜便又要兽性大发,届时苏家上下恐无一人能拦得住他。

这种行径无异于强暴,王法难容,可经太湖一难后,苏杨儿对这古代的王法再也不抱任何期望,其执行力之底下,也只能管一管老实巴交的屁民、贱民了。

想到这里,她慌忙说道:“小玲,你再去给我取一条来,快。”

小玲不解其意,忙依言取来新棉,苏杨儿躲到床上,褪裤缠好,才暗舒一口气。

小玲疑惑道:“小娘子,您月事已经过了,为甚么还要缠它?”

苏杨儿心知此事万不能透露于任何一人知,就连小玲也难免会说漏嘴,虽说家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眷,一般男人决计不敢问她们这种事情,可谁知陆靖元那奸诈之徒会有甚么出格心思。

是以只说道:“我感觉还没好,待会儿你让阳宝照例给我煮些红糖水来。”

像他这个年纪的女子,经期时长本来稳定,可也难保偶尔会短会长。

小玲不疑有他,道:“好罢,那小娘子,我今夜一定好好伴在您身边,谁也不敢欺侮您……陆……那狗贼也不行!”她本想说陆衙内,可转念一想,又恼恨他将苏杨儿弄得遍体鳞伤,早已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干脆学苏杨儿喊他狗贼、禽兽。

听到这话,苏杨儿不禁微微一笑,心想:“小玲总算又站回了我这一边。”

可随即又无助想道:“可是她留在我身边又有甚么用呢,说不定陆靖元那畜生,兽性大发起来把小玲也淫辱了,那我可当真对不起阳宝。”

她正这样想着,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跟着好似有很多人走进了院中。

便闻有一小厮殷勤称呼道:“哟,老爷,您回来啦?”

屋内二女闻音一怔,却不知苏家自苏父死后,何时又多了一名“老爷”出来。

第103章 迟来家书祈海涵(上)

陆靖元虽不知苏杨儿为何突然想在家中修建粮仓,可为逗她开心,半晌功夫竟真的同阳宝寻回来四五名工匠来,这几个工匠大多来自木器行、鲁班行,刚一入院,便打算先将他们请进客厅中安顿,谁知那开门小厮竟开口称呼他“老爷”。

原来苏府上下无人不知,苏杨儿与陆靖元关系本就不清不白,昨夜苏杨儿闺房中又动静颇大,不少个春闺淫语与苏杨儿的娇呼惨叫,其实已被府上小厮偷听去了,可又不敢多管闲事。今日皆想这苏府料不久便要改姓陆府了,自必是要及早讨好新姑爷。

这声老爷,陆靖元听来极为受用,问道:“你这厮识趣的很呐,你叫甚么名字?”那识趣小厮道:“回老爷的话,小人没有名字。”

苏府中的下人除老王、小玲外,皆无名无姓,他们卖身为奴,一早便不知生身父母去往何处,私底下互称“阿猫”、“阿狗”、“阿大”、“阿二”,亦无人问津。

陆靖元得意笑道:“那好,老爷给你取个名字,你以后就叫陆大好了,自你以下,排资论辈,陆大、陆二……你们有多少人,便排到几数去。”

那小厮喜道:“是,是,谢老爷赐名。”心道:“我叫陆大,那岂不是比他们都大,待这苏家改姓陆,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能如王伯一般做个家长。”他一面想着一面领着陆靖元请回来的那班工匠入了客厅,端茶递水。

室内苏杨儿听见这番谈话,气不打一处来,暗恼:“老王不在家,这些人连自己姓甚么都不知道了,甚么陆大、陆二,叫也该叫苏大、苏二才对。”

她正兀自气恼陆靖元雀占鸠巢,竟真把自己当成了苏家男主人,还给苏府下人安排起名字来,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就连小玲都在想:“亏我以前还把这个姓陆的当作好人,他这样欺侮小娘子,还让别人喊他老爷,真不要脸。”

小玲虽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却也明白未婚遭人夺节,是怎样可耻、可恨,她护主心切,一时心下对陆靖元的厌恶竟不下于苏杨儿。二女正想着,忽闻门外沉声脚步,似是陆靖元来了,小玲连忙放下槅木,搀着苏杨儿紧盯着房门,不多时房门果然晃动。

陆靖元一推之下,见闺房反锁,不由皱了眉头道:“杨儿,工匠我给你请来了。”

二女在屋中默不作声,小玲察觉到苏杨儿一听到陆靖元的声音,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发颤,好似害怕之极,更加心疼起她来,小声道:“小娘子,你别怕,他进不来。”

苏杨儿虽然知道小玲根本起不到甚么作用,但见这小丫头这样保护自己,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无助,寻思:“陆靖元这个禽兽甚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不答他,他自必又要耍狠使疯,他昨夜那样粗暴的打我、骂我,和他讲上一句话都是恶心。”

昨夜陆靖元对她张口“小骚货”、闭口“小淫猫”,好似把她当成了天底下最贱的妓女,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满嘴骚话,这些称呼令苏杨儿回忆起来,便感觉浑身不自在,几欲作呕。

谁知不待苏杨儿想出对策来,忽闻“啪”的一声,便见门框晃动,门上槅木应声掉落,随即便见陆靖元面含怒气走进,苏杨儿顿时身子绷紧与小玲紧密站在一起。

她绝没料到陆靖元竟然还有这样一手,只听他径直指着小玲,道:“小玲,你先出去罢,老爷有话和娘子说。”玲见他竟敢强闯,虽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气鼓鼓的壮着胆子道:“姓……姓陆的,你是谁家老爷,这里是我们家,你……你不要欺侮我家小娘子。”

陆靖元闻言冷笑一声,道:“你叫我甚么?”

见他三两步间面带凶光,苏杨儿慌忙松开了小玲的手,道:“小玲,你先出去罢。”

小玲急道:“小娘子……”

陆靖元住了脚步,冷声道:“你娘子发话了,还不快走。”小玲见苏杨儿默不作声,心中又气又急,她知道自己这一走,陆靖元必然又要欺侮苏杨儿,可她虽护主心切,却又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极不甘心的依言离去。

陆靖元这才发现苏杨儿换回了女装,淡紫色的裙裳,小手规规矩矩的交缠在身前,看起来柔柔弱弱,不由心中一动,又见她唇无血色,丰满胸脯不安起伏,忍不住便想将她拥入怀中,再好好疼爱一番。

当下他一面上前,一面柔声道:“杨儿,工匠我给你找回来啦。”

可谁知他往前走一步,苏杨儿便往后退一步,直至退到床边,退无可退时,她身子一软,坐到了床上,心想:“我打又打不过他,死又死不成,罢了……”

想到这里,她软鞋中的小脚丫弓作一团,低下头来,两只小手纠结在一起,想来个放空自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她这种“鸵鸟精神”自是起不到甚么效果。

陆靖元天生色胚,精力旺盛,与其父陆伯彦如出一辙,跟着坐到床上后。便将苏杨儿硬生生的抱到了腿上来,搂在怀里道:“好杨儿,乖宝贝,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想修粮仓么,你想修多大的粮仓,那些工匠还在客厅里等着呢。”

一面说着,一面他的手开始不规矩的游走起来,苏杨儿身上每寸肌肤,无不令他深感着迷,尤其是那一双月足,与两只丰满玉兔,他阅女无数,自然看出这两处地方也是苏杨儿最敏感的地方,是以昨夜才会拿它们狠狠出气。

这时他的手突然间竟然又伸向了苏杨儿衣领,在她耳畔吹气道:“杨儿,身子还疼么,昨夜是我太粗暴了,我现在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恶心、惊恐、愤怒、无助种种情绪汇成一股,当隐约觉得他的大手竟然又伸入了自己的兜端中,眼看便要触触到伤痕累累的肌肤时,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口而出道:“我疼……求求你,别摸了好不好?”

苏杨儿这一声求饶带着绝望,她十分恶心,也十分愤怒,可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种种情绪化到嘴边,吐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又无比娇媚,可怜。

她的柔软丰满昨夜被陆靖元又啃又咬,还狠狠扇了两巴掌,也当真疼的不得了。

但她没指望陆靖元会停下来,可谁知陆靖元竟真的停了下来,还忙将手缩了回去。

陆靖元规规矩矩的只搂着她的腰肢,柔声道:“好,好,乖杨儿疼,官人不摸了。”

边说着,他拿过苏杨儿小手,满是怜爱的亲吻起来,道:“乖宝贝,官人最疼你了。”

“咦?”

苏杨儿见到自己娇呼求饶竟真的起到了效果,又见陆靖元如一只忠心的小狗般不停亲吻着她的手,虽然同样恶心,却忽然心中一动:“原来如此,他吃软不吃硬。”

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对付陆靖元,阻止他更进一步,保住自己处子之身的方法来。

第104章 迟来家书祈海涵(中)

苏杨儿以往只知反抗陆靖元,却屡屡适得其反,她越是反抗,陆靖元便越是对她用尽手段,甚至她以死相逼,也只吓得了他一时,如此相斗下去,落在下风吃亏的总是她,而此刻同他示弱,见他反而不再进迫,登时觉得无比新鲜。

她仿佛一下子悟到了对付陆靖元的方式,可一时又想不出具体对策来。

便在陆靖元捧着她的小手吻个不停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阳宝的声音:“陆衙内,小娘子,你们在里面吗?”陆靖元闻音停了下来,松开了苏杨儿,白日宣淫终归不是甚么有面子的事情,当下正了正衣冠,一面开门一面沉声道:“你有甚么事吗?”

苏杨儿见他这幅伪君子的样子,心下更加厌恶。

陆靖元却以为是小玲同阳宝告状了,可谁知打开门后,却发现阳宝一手拿着一封书信,另一手提着一只囊鼓鼓的钱袋,道:“哦,我是来同你们说一声,我要出去寻小二,他大哥差人寄回家信和家用来了,我得给他送去。”

“岳飞?”苏杨儿闻言一惊,登时站了起来,问道:“阳宝,是岳飞寄的么?”

听到她的声音,阳宝走了进来,道:“是呀,小娘子,你也知道岳大哥的名字?”

苏杨儿忙道:“那他怎么把东西寄到咱家来了,岳二呢,他眼下不在么?”

阳宝“哦”的一声,道:“大抵是岳大哥还不知晓新家住处罢,小二今日出去置地去了,没来府上做工。”说罢,他又望着陆靖元道:“陆衙内,咱们请来那伙工匠师傅,可要等急了,你们还没商议好么,我可要走了。”

陆靖元皱眉道:“这是一班甚么狗东西,不识抬举。”

正想再骂,阳宝无奈道:“陆衙内,你还是快同小娘子商议罢,我去去就回。”

苏杨儿见他要走,急道:“阳宝,你等等,你把东西留下。”

阳宝征道:“小娘子,这是岳大哥寄给小二的,您想做甚么?”

苏杨儿自从知晓自己所认识的这个岳飞,是个真家伙后,便一直对这一家人耿耿于怀,唯恐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历史进程产生半点影响,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岳飞的现状,倘若他不能走在正确的历史轨道上,那么苏杨儿实在不敢想象将来会发生甚么。

便道:“阳宝,今天家里这么忙,你先去招呼那些工匠,把东西先放我这里寄存,等小二哥回来了,再给他也不迟呀。”

此话一出,阳宝起初有些不情愿,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苏杨儿说得不无道理,何况苏杨儿家大业大,断不可能贪没岳飞寄回来的这点家用,便将书信钱袋一齐放到了桌上道:“那好罢,那你们俩快点商议,我先去稳住他们。”

苏杨儿上前便想将那封书信拆开,但注意到身旁陆靖元古怪的神色后,心中一凛,妙目流转,暗想:“这狗东西既然吃软不吃硬,那我且给他尝一尝甜头,他若想取我处子,我便同他扮可怜,让她不舍得碰我。”

又想:“哼,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该玩的地方都给他玩遍了,他亲我脸、摸我身子,我便当给疯狗啃了就是,王伯总会回来的,回来便赶走他!”

当下她浅露两只酒窝,冲陆靖元甜甜笑道:“夫君,你也去忙罢,杨儿想歇息会儿。”

陆靖元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不由惊喜的颤声道:“杨儿…你方才叫我甚么?”

苏杨儿柔声道:“夫君呀,你昨夜不是说过些日子就风风光光的娶我么?”

陆靖元一颗心“怦怦”直跳,好似要从胸腔中跳出来般,口干舌燥道:“是…我会娶你的,我今日便会差人回家禀告爹爹,让他寻媒人来,乖杨儿,你总算想通啦?”

苏杨儿见到他这份神情,心下冷哼:“果然如此,这只发情的疯狗,就是打他,他不走,但只要抛根骨头给他,他便舔个不停,哼,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同情他,狠狠的戏弄他,玩弄他的感情。”

当下她笑容不变,道:“夫君,你快去罢,杨儿已经是你的人了,又有甚么想不通的呢,家里的正事要紧,杨儿想修粮仓玩呢,夫君不愿意帮我了么?”

陆靖元忙不迭点头道:“我……我当然愿意,我这就去。”

说罢,他转身便走,可方才走出几步,忽又停了下来。

苏杨儿见状一惊,以为他识穿了自己的破绽,好在只听他回过头,说道:“那宝贝杨儿,你想修多大的粮仓呢,又修在哪里?”

听到这话,苏杨儿暗舒一口气,可却又想:“对啊,我该修多大的粮仓?”

她只知道修粮仓,买粮食,可却不知那么多粮食需要多大的粮仓,家中地方又够不够,本来这些可以咨询岳二,可眼下他又不在府上。

思来想去,只好说道:“你告诉他们,能修多大就修多大,就修在院子里。”

“能修多大便修多大?”陆靖元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言毕欢喜离去,没有什么比苏杨儿如此心甘情愿的甜甜的叫他“夫君”,更令他感到兴奋的了,这却又比强迫她叫上数十声、数百声好官人还要动听。

见到他兴匆匆的样子,苏杨儿胃部翻江倒海,几欲作呕,忙跑到妆架旁,把他亲过的那只玉手洗了又洗,足足洗上数遍后,才神情激动的走向了桌上岳飞的那封书信。

她终于又得到了岳飞的消息,后世又有谁人能像她这样亲眼目睹岳王家书,只怕当世数十年后也没有几人,尽管他眼下不过是将军帐下一小兵,也足以令苏杨儿感到无比兴奋。

“嘿嘿,我如果能回去,这件事能和老黑,狗子,大胖他们吹上一辈子。”

尽管她也知道拆人家书信,偷窥人家隐私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岳飞眼下的处境如何,倘若他因自己阴差阳错,明珠暗投,那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当下苏杨儿将湿漉漉的小手在身上擦了数遍,才激动的拿起桌上的书信来。但一瞥之间,却又蓦地怔住了。

第105章 迟来家书祈海涵(下)

岳飞家信,信封无字,说是信封,其实不过一团皱纸,却是和苏杨儿在电视剧中见到的大不相同,不过如此简陋的信封,倒也不怕事后被人发现她拆看过。她小心将信封中的信纸取出,看着草纸上那一行行小字,墨劲深透纸底,足见写字人笔力稳健。

苏杨儿繁体字所识有限,更不懂文言行文,不仅看不出岳飞字迹好坏来,也看不懂信上究竟写了些甚么,忽然怔道:“对了,我又不识字,看他的信又有甚么用呢?”

信中如是写道:

贤弟敬启,忆常州别,睽违日久,拳念殷殊。昔得衙内荷助,至于还乡,幕府高义,收入麾下,寄奉五贯,聊佐家用,为数甚微,将意而已。兄悉家境,倚弟操持,兄之不宵,弟之艰辛,人言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兄愧不及弟。

长儿年幼,愿吾弟严加看教,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兄拜。

兄昔在乡里,颇著勇名,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幕府求贤,待兄甚厚,惜其年迈,久不出塞,兄欲营趁此番识见,力求长进,奈幕府空悬,其阊冗者,不宜久留。兄生离意,欲附他贤,又恐有伤幕府高义,衙内厚荷。

兄求之幕府相助,信生不甚愿去,恐亦不能至弟处,贤弟如唔,见衙内,可将此情转告之,亦可不述,如述毋言中阙所言,只言飞感荷高情,铭感五内。

家信至此结束,下无署名。

苏杨儿坐在床上,将信看了又看,却还是没能看懂只言片语。

倘若此信译成简体,她兴许还能看懂个大概,可偏偏是那横一行、束一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繁体字,她自然是连怎么去读都不知道。

她心想:“唉,往后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不就是在说我么,就像我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不识字,想去去偷看人家隐私,都看不懂,可不就积德了吗?”

她一面自嘲,一面闷闷不乐的想将信收回信封中时,陆靖元忽然推门而入。

苏杨儿见到他这么快便回来了,连忙将小手背到身后去,努力挤出微笑道:“夫君,事情办完了么,那些工匠有没有为难处?”陆靖元笑道:“官人都依的你的要求同他们吩咐好了,他们今日便回去准备沙石木料。”话声语调极柔,显得极是宠溺。

苏杨儿吃了一惊,心道:“这畜生做事倒是麻利的很呐,可这么一来,他又要来咬我,我得再想个法子,暂时让他绝了取我处子的念头,待老王气消回家,把他赶走!”她忙将手中家信悄悄塞到身后被褥里去,起身甜甜笑道:“夫君,你累了罢。”

陆靖元失神道:“不累,不累,官人在小宝贝儿这里,永远也不累。”

见他说着又要来抱自己,苏杨儿银牙一咬,心下一横,索性款款迎上前去,小手环在他的脖颈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夫君,抱。”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陆靖元从未得她这样投怀送抱,一时手足无措,满脸情欲道:“好杨儿,乖宝贝,把身子给官人好不好。”苏杨儿闻言,在他怀中目露寒光,面上却露出哀怨神色道:“夫君,你又要打杨儿,骂杨儿了么?”

苏杨儿此刻的的声音娇媚入骨,听到耳中说不尽的婉转,听得陆靖元心肝生疼,颤声道:“我……我又怎么舍得打你,骂你呢,好杨儿,乖宝贝,快让夫君好好疼爱你。”

苏杨儿见他动情到极处,心下反倒冷笑连连,心想:“这畜生终于被我牵着鼻子走了,王八蛋,老子被你逼到这份上,总有一日我要阉了你!”

当下她强忍恶心不适,娇声哽咽道:“夫君要打杨儿身子,骂杨儿贱人,也是应该的,以前是杨儿不懂事,昨夜夫君打杨儿,骂杨儿贱人、骚货,杨儿才明白,杨儿是夫君你的小贱人,小骚货,小淫猫,杨儿这具贱身子生来便是为了服侍夫君的。”

听到这话,陆靖元兴奋的险些要手舞足蹈,又大是心疼道:“杨儿是官人的小心肝,好宝贝,杨儿这么乖顺,官人以后一定好好疼你,绝不会打你,骂你了。”

“这狗东西真他娘的肉麻!”

苏杨儿听得几欲作呕,但她知道如在此时发作,那她色相便白牺牲了。

当下故作娇羞道:“夫君待杨儿真好,那杨儿可以再央求夫君一件事吗?”

陆靖元忙道:“好,好,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官人也答应你。”

苏杨儿心下冷哼一声,知道他上钩了,便道:“夫君,求您给杨儿一个名份,再……再取杨儿身子,待杨儿有了名份,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夫君,何况……何况为今贱妾巧身不便,就算想侍奉您,也”

陆靖元微微一怔,心想:“我还以为她有甚么了不起的要求,杨儿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失节后,也不过如此,和寻常女子没甚么区别,可就这样日夜抱着这小美人,却不能取她身子,实在折煞我也,非要把我憋出病来不可。”

念及此处,他忽然看向了苏杨儿娇艳欲滴的小嘴,立时小腹如焚,邪笑道:“好,官人答应你,大婚之夜,再要乖杨儿身子。”

听到这话,苏杨儿还没来得及高兴,正想说话时,陆靖元却忽然捏住她的小脸蛋,道:“不过,乖宝贝你下面的小嘴病了,上面的小嘴总没病罢?”

苏杨儿黛眉微蹙,一时没有听懂他言下之意,跟着便觉发稍一痛。陆靖元竟突然间将大手插入她的秀发中,稍一用力,便将她压的膝盖发软,身子颓倒在地上。

陆靖元一面去解腰间玉带,一面将她的脑袋往他胯下按,道:“乖宝贝儿,张开嘴,官人这里好吃的给你吃。”

苏杨儿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哪还能不知道陆靖元想做甚么,一句“操你妈”险些便要骂出声,可又顿时冷静了下来。

第106章 金戈提印拒挥师(上)

在这紧要关头,苏杨儿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她知如若此时做出剧烈抵抗,那么陆靖元势必发现她的破绽,令她方才所作出的牺牲,前功尽弃。可若不抵抗,让她用小嘴去含他那赃物,那也是绝无可能,这比夺她处子还要恶心千倍万倍。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娇呼道:“夫君……疼……”

陆靖元动作为之一滞,顾不得去解腰间玉带,惊道:“怎么了,乖杨儿,是不是我又弄疼你了?”他忙将苏杨儿自地上抱了起来,只听苏杨儿道:“夫君,妾身正处月事……不是杨儿不想服侍您,求夫君怜惜杨儿。”

陆靖元在她脸蛋儿上亲了数下,又将大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揉着,说道:“好,官人不要你服侍了,官人抱你到床上好好休息。”他虽腹有邪火,可他对已变得温顺乖巧的苏杨儿甚是疼惜,只要苏杨儿能一直如此温顺,他倒也不急在一时逼她侍奉。

当下陆靖元便抱着苏杨儿到了床上,又褪去她的鞋袜,宽了她的衣带,大手依然在她小腹上轻揉着。陆靖元虽阅女无数,可也从未照顾过经期女子,只道她小腹疼痛,便为她用推宫活血的法子不停揉动。

苏杨儿只觉他的大手温热,隔着裙杉,尚能感受到他掌心温度,本在作戏的她突然间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来:“竟然还挺舒服的,要是我月事真的来了,有人这样揉揉我的肚子,那也不错。”此念一生,她立即暗骂自己:“苏阳,你真变成小贱人了么?”

她心道:“陆靖元这狗东西是个天生的禽兽,他对我好,也只是想等我好了,好欺侮我,他揉我小肚子也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兽欲,不过眼下看来他还是很疼爱我的,只要我这样继续同他扮可怜,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又想:“为今我家库房钥匙在这狗贼手中,那他便掌管了我家财政大权,我做甚么事,都要经他手,好在这王八蛋做事还算利索,眼下也只有先利用他帮我把粮仓修好了。”

她害怕陆靖元发现被褥中的岳飞家信,是以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将被褥压在了身下。

陆靖元此刻倒还算规矩,除了揉她小腹外,没有多余动作,可单这一个动作,便足以令苏杨儿心下怅然,暗道:“我装可怜骗得了他一时,可到了夜里该怎么办,这王八蛋万一又像昨夜一样,对我又亲又啃,又该怎么办……”

“唉……我若是个真女人,到了这份上,多半也只能让他如愿以偿,从今以后,做他的宠姬肉奴,一辈子侍奉他,看这禽兽无时无刻不在发情的样子,说不定还要给他生上十个八个孩子,然后人老珠黄,被他抛弃……还不如死了呢。”

“不,我……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我要亲手阉了这个王八蛋,再把他那脏东西,狠狠塞进他嘴里,问他好不好吃!”

“哈哈!”苏杨儿想着想着,竟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陆靖元闻音一怔,问道:“乖宝贝,你不疼了么?”

苏杨儿忙骤紧眉头,撒娇道:“官人,我疼,求你怜惜杨儿。”

她已经逐渐摸清了陆靖元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伪装起来也愈发熟练。

陆靖元听了果然更加老实,只轻轻揉着她的小腹,安慰着她。可苏杨儿心中又有了另一个挂虑:“也不知那岳飞到底怎么样了,我也看不懂他写的那封信,唉……”

自以为得偿所愿的陆靖元恐怕绝没想到,苏杨儿在他怀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汤阴陆府。

陆伯彦身处客厅中,正在用饭,桌上摆着一叠肥螃蟹、一盘酱驴肉、一整只肥鸡、两条煎鱼、一大碗蛋花汤、三碗米饭。

他一个人吃这么多,不可谓不奢侈,看的立在他身后一名黝黑汉子暗暗摇头。

岳飞投陆伯彦麾下已有十数日了,这些天以来,他每日不是去乡团中协助防御团教头训练乡兵,便是来向陆伯彦汇报训练结果。

陆伯彦尤其喜欢在用饭时,听他汇报,岳飞自非首次见识到这位常胜将军的铺张,也隐约察觉出了他的敷衍,因为他每次听完后,往往只会“哦”一声,至多说“知道了”三个字,然后便让他走。

陆伯彦给岳飞带来的感觉,便是他生活奢侈的不像是一个军人。

岳飞恭声禀报完,陆伯彦果然“哦”的一声道:“知道了,你辛苦了,去休息罢。”

“今儿倒是多了几个字。”

岳飞闻言,心下一声苦笑,他便知又是这个结果,陆伯彦素来凡事满不在乎,好似对攸关家乡的防务漠不关心,心想:“老相公待我不薄,我也不该这样胡乱猜疑他。”

陆伯彦待他的确不薄,不仅破格为他抵造军籍,还以厚薪养之。

可他不知因何缘故,久不出塞,令岳飞好生奇怪,哪怕他迁往别处,整理防务,也总比这样闲赋在家强,需知汤阴是他的住处,可不是他的驻地,本县的一兵一卒都与他无干,他派岳飞协助训练乡兵,也只是因为他恰好住在此地罢了。

正当岳飞无奈欲要离去之际,忽闻府外马蹄声响,其中听到一两声铁片摩擦声,岳飞耳聪目明,立时听出似是铠甲撞击的动静,便道:“老相公,有客人来了。”

跟着院门咚咚作响,一名小僮上前开门,不料来人甚急,见门一打开,他便夺门而进。

岳飞这才看清来人果然是一名甲士,此人身着漆黑扎甲,未带盔,人高马大,约摸三十岁上下,脸上一颗黑痣尤其显眼。

他进门便高呼道:“老将军,末将许高芝,有要事求见!”

陆伯彦这才放下了碗筷,向着门外朗声道:“许莽夫呀,你这个莽夫,门都让你闯进来了,还在那儿喊甚么求见,你进来罢。”

第107章 金戈提印拒挥师(下)

许高芝闻音手提马鞭,阔步入房,一见到陆伯彦便单膝到地,打了个揖道:“末将不知老将军用食,实在该死。”陆伯彦笑道:“你这许莽夫,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这里又不是军营,你起来说话罢,你有甚么要事,这么心急火燎?”

许高芝是陆伯彦旧部,曾同在童贯麾下效力,但二人业已阔别多年,曾听闻他近日在叡州任副防御使,却不知此刻因何缘故寻到了家中来,陆伯彦自觉有些蹊跷,他知这许高芝性格莽撞,人称莽夫,是以众人皆叫他许莽夫。

只见许高芝二话不说,自袖中取出一张地图,呈于头顶,道:“禀老将军,这是直定府路、河北路、河东路、京东路、京西路大小四十六位武官联名上书,恳请老相公代为转达官家,以通天听,畅我等言路。”

陆伯彦皱眉道:“尔等言路有何不畅,所呈地图又为何事?”

许高芝道:“老相公一阅便知,这是我等所议经略图,上面有我等名姓,有些兄弟大字不识一个,便将指印按了上去。”

“经略图?”陆伯彦闻言眼皮一跳,伸手接过,却见这张地图上大小地名密密麻麻,其中燕、蓟、瀛、莫、涿、檀等十几个大字十分显眼,不单如此,上绘山流河川地势详细,几处兵势犬牙交错,他戎马一生,一眼瞧出这地图上绘的是燕云十六州阵势。

这时岳飞也凑眼张望,可此时的他不比陆伯彦,一时竟有些似懂非懂。

再瞧地图空白处,几十个名字大多眼熟,其中便有这许高芝的大名,还有一些红指印盖在空白处,显然就是许高芝所说的大字不识之人。

陆伯彦却不着急看这经略图,到底经略甚么,竟首先看起这些名字来,他一目十行,其中只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姓,便问道:“这韩世忠是何人?”

许高芝“哦”的一声,道:“韩将军是近年提拔的新人,当年也曾在童相公麾下效命,但那时他只是一小卒,后来抵定贼寇方腊、高托山等部有功提拔。”

陆伯彦闻言点了点头,他在朝数十载,各地入品的武官,他大多知晓。可是他听完后,却将那张地图放到了桌上,道:“你们这经略图,我就不看啦,荒唐之极。”

许高芝急道:“老相公,您此话何意,我等空有报国之心,只恨人微言轻,不敢逾级上奏,但这燕云十六州经略图确是我等一番心血所奏,如能抵定,自此我大宋……”

陆伯彦挥手打断他道:“许兄啊,你这话才是透露着古怪,甚么叫燕云十六州经略图,若本将没记错的话,早在宣和二年,金国便已如约将燕云十六州归还了罢?”

许高芝道:“老将军,您糊涂啊,女真人只还回了我们六州与那空城燕山府,单是这些,还是官家予以数十万两……”

他话未过半,陆伯彦猛地在桌面上一拍,但闻“砰”的一声,桌上的碗筷簇簇震动了数下,他才说道:“许高芝,你这不是在骂本将糊涂,你这是在骂官家糊涂!”

“末将不敢!”

许高芝大惊失色,这时岳飞喉头间也是“咕”的一声,似有话要说,可他自知此间怕是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当下又将想说的话如数咽了回去,心道:“这位许将军骂官家糊涂,自是不对,可经略燕云乃本朝夙愿,数十万银换回空城,实在糊涂。”

陆伯彦面色转缓,道:“好了,许兄,你们这图我便不看啦,但念在你们一片赤诚,你我当年又有同袍之情的份上,老夫劝兄弟一句,为今朝野之上动荡不安,需得官家乾坤独断,官家做事,自然有官家的道理,我等只需做好属地本职,便算是为国尽忠了。”

许高芝忙道:“相公,您久赋在家,恐不知那辽帝近日得阴山室韦谟葛失相助,欲谋出兵燕云,届时我部大可趁局势动荡之际,经略燕云,女真人虽凶悍,可我等引兵固守,料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一时难备……”

听他说个没完,陆伯彦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且不说他说的这些事可行不可行,这图我总归不能去看,胡辽灭亡已成定数,那天祚帝即便请来天兵天将,也是难救,莫说收复燕云这等痴人说梦的蠢话,他想打出夹山都是件难事,断难令女真人首尾不能相顾。”

又想:“但我若就此把话说绝,官家那里我是立住了脚跟,可又就此把这经略图上大大小小数十位武官给得罪了,那也是蠢事一件,万万做不得。”

陆伯彦显是两头都想讨好,两头都不愿得罪,便道:“许兄啊,你这些话说的大有道理,但你瞧老兄我眼下闲赋在家,无职无系,恐也难见官家。”

说罢,他故作沉吟道:“不如这样罢,待哪日我有机会面见官家,见其心情好时,再着机向官家转表此事,你看如何?”

许高芝喜道:“那这经略图便先留在相公手上,一切有劳相公了!”

陆伯彦摇头道:“不妥,这图你先拿回去,妥善保管为妙,我这里地小物杂,万一有损,岂不是毁了诸位同僚的心血?”

听到这话,许高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陆伯彦是他的老上司,他也不敢贸然猜忌,只好先行将那经略图收了回来。

陆伯彦这才笑道:“许兄,你我多年未见,今日先不谈国事,你大老远来,且与老夫共饮几杯如何?”

许高芝摇头道:“属地公务繁忙,既然相公已允肯,那末将还是先告退了。”

见他要走,陆伯彦忙唤来差人,道:“来人,快取些银钱,给这位将军送来。”

许高芝惊讶道:“老相公,您这又是何意?”

差人手脚利索,取来一袋银钱,袋中碎银几块,多数为钱,约摸得有数十贯之多。

陆伯彦笑道:“故人难得相见,这区区薄礼便当作盘缠,路上买些酒喝。”

许高芝忙道:“万万不可,末将此行,有事相求,岂可再令相公破费。”

陆伯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这种人生凭最怕两种人,一种不贪财、另一种不好色,世间男人如有谁两者具备,那可当真可怕。

这许高芝虽是他的老部下,却不曾知晓他不贪财,好在他倒是知晓此人十分好色。

当下便笑道:“那老兄你就此走了,老夫可于心不安,不如这样罢……”

他说着转而低声,同许高芝附耳道:“我府上新得一婢女,年方二八,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本想留给我家靖元做个起居婢女,既然老兄来了,不如就在我这里留一夜,一来你我也好叙旧,二来也请老兄鉴赏鉴赏那小婢如何?”

许高芝闻言,果然眼前一亮,嘿声道:“相公高义,那末将愧领了。”

说罢,二人一同离去,岳飞却还怔在原处,原来他还在想高仙芝适才那番话,起初他听闻收复燕云十六州,还很是入神,可听到后来,却又暗暗摇头。

岳飞心想:“不对,不对,燕云十六州大部皆为平原,即便夺下城来,引兵固守,也必被铁骑踏断来路,届时粮草辎重难以为继,又何谈收复,除非……除非……”

想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甚么,可再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陆许二人已经走远了。

“唉……”

第108章 纸上谈兵勘世情(上)

岳飞回到住处,已是申牌时分,他转辗反侧,久未成眠,思来想去,复又起身。

他听闻偏厅靡靡之音渐弱,自必是欢宴结束,各自歇息去了,岳飞推开了门,终下决心去寻陆伯彦表明心志。人言学好文武艺,货于帝王家,陆伯彦如就此将印空悬,永不挂帅,那他也没必要伴其虚度光阴,饵食那五贯空饷,于己于人有百害而无一利。

岳飞相信人各有志,陆伯彦定不会拦他另谋前程。可一脚踏出后,他见天色已晚,北方初春,夜间依旧冰凉如水。饶是岳飞体格健壮,也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来,心想:“这么晚了,老相公自必去歇下了,还是明日再说罢。”

他正这样想着,不经意一瞥之间,发现不远处书房中竟亮着灯。又不由皱了眉头,悄步走上前去,他这些日子借住在陆府,身为亲卫,出入自由,四下里倒也熟悉。

岳飞及近,见房门虚掩,正想推门而入,只听里面传来一声长叹。

“是老相公?”

岳飞闻音一怔,凑眼向室内张望,见陆伯彦正借着一盏烛灯,埋头在一张地图上反复勾勒着,但见他眉头紧皱,显是十分入神。岳飞也不敢贸然打扰他,便立在门外静静侯着。

陆伯彦提笔勾画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跟着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狗屁不通。”

岳飞站的久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动了一下。

陆伯彦也是个风吹草动皆有耳闻的老将,那动静虽小,却登时察觉,喝道:“是谁?”

岳飞连忙现身,进屋说道:“老相公,是属下。”

陆伯彦见到是他,轻“哦”一声,道:“岳飞啊,你怎么还没歇下?”

“我……”岳飞本想来与他坦明心志,可话到嘴边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因他此次投奔,是受陆靖元所助,顺利投入陆伯彦麾下后,这老将又待他甚厚。倘若要他不顾念这父子二人对他的厚恩,没待几日,便要改投他人,那说来实在难以启齿。

是以改口道:“老相公,我见书房灯亮着,以为是忘了催灭,便过来瞧一瞧。”

陆伯彦听到这话,不以为意,道:“哦。”

说罢,他又彷若无人的低下头来,提笔在地图上勾勒起来。

岳飞见其对自己不予理会,好奇凑上前去,望向桌上那张地图,竟见这地图竟与白日所见的许高芝那副经略图一般无二,亦是燕云十六州阵势。

他见之一惊,心下暗道:“白日老相公险些将那许将军一口回绝,最后虽答应了他,却极似敷衍了事,这会儿他自己怎么画起来了?”

纸上作业为武官基本技能,哪怕是招安来的草寇出身的贼将,亦或是大字不识之人,也需得烂熟于胸。可岳飞不然,他从军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当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区区小队长,还是临时提拔,负责押运粮草。虽借读过一些兵书,也从未实际接触过此道。

是以他瞧陆伯彦在地图上横一道、竖一道,这里画一个圈,那里又打一个叉。原本画的笔直的竖线,突然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横线拦腰截断,竖线急转,又被另一道横线来,迎头撞上,顷刻间地图这一小片地区便如一团乱麻,他一时间他竟有些不解其意。

陆伯彦蓦地骂道:“不对,不对,莫名其妙。”

他骂的莫名其妙,岳飞听得同样莫名其妙,不知他这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旁人。

不过岳飞倒也知晓地图上画的这些横横竖竖,大抵便是曾听闻过的军阵图。他虽从未有机会接触过,但他对行军打仗实有天生爱好。如将图上每股竖线喻为一只军队,每股横线喻为另一只军队,那么他不懂也便懂了。

他见那几股竖线自地图上的燕城发,每一股虽长却粗,显得臃肿笨拙,且去势拖拉,不由得联想起宋军行军时的场面来,确实便如这一条条粗线般,笨拙缓慢。

而每一股突然出现的横线,虽短却粗,显得极为有力,在平原地带。横冲直撞,去势迅捷,又不由得联想起辽军、金军的骑兵部队来。

“原来如此,我道军势是如何制定的,竟真的是在纸上。”

便在岳飞以为自己看懂了,地图之上却又形势急转,陆伯彦忽然将敌军横线改为竖线,原本散落在地图各处的宋军竖线也纷纷合流一处,随即两条竖线对阵于平原之上,宛如两军对峙,针锋相对,似决战态势。

可此时代表宋军的那道竖线,已然远不如先前粗壮,而代表敌军的那道竖线,合为一处后,看起来竟比宋军粗壮的多,陆伯彦似是有意为之,故意令宋军处于绝对下风。

“要决战了么?”岳飞看的入迷,仿佛在小小地图上真的看到了千军万马一般。

不料他此念一落,在陆伯彦笔下,敌军每进一步,宋军便后退两步,又分流出一小股来,穿过河流,迂回至敌军后方,似要偷袭。敌军察觉,分流出更粗壮的一股来,去迎击后方宋军。

“为何要退?”

岳飞正觉疑惑,原本后退了两步的宋军,见敌军分流,竟又忽然全线压上,狠咬一口后,又逃之夭夭,而敌军这时同样把后发小股宋军消灭殆尽,那股细线在地图上被抹去。

如已损失来看,显是宋军占有优势,但敌军损失亦不是多大。

跟着宋军便开始满图乱窜,虽然去势速度依然不如敌军,可就如同长了千里眼一般,敌军虽紧咬其后,可数次都没有咬到宋军,宋军又是几次分流,几次整合,总不直面迎击,一味打了便跑,打了便跑,也总是动摇不了敌军根基。

两厢相持,虽说在此消彼长,可是双方损失皆不大。

岳飞看的满头雾水,心想:“如此打法,这仗该打到何年何月去?何况战场之上,又有谁能如此料敌先机?”

陆伯颜这时却喃喃笑道:“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听到这话,岳飞再也忍不住,出声道:“不对,不对,老相公,胡人马快,你总会被追上的。”

陆伯彦闻言一惊,抬头望着他,随即惊容隐去,又见喜色,问道:“你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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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纸上谈兵勘世情(下)

岳飞话一说完,便有些尴尬,他只是似懂非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伯彦见到他这份神情,皱眉道:“岳飞,你说胡人马快,自必是看懂了罢?”

岳飞这才答道:“老相公,飞从未见过军阵图,也不知看的对与不对。”

陆伯彦喜道:“不碍的,你说说看,倘若不对,我来教你,倘若对了,自必有赏。”

他知岳飞从军两年来不过是一小卒,没有见过军阵图,那也不足为奇。纸上作业,虽浅显易懂,但初观者如能看出其中道理来,也不容易。因为军阵图不只是画横画竖那样简单,每一笔的去势力度各有不同,所经地形又要结合实际,加强减弱,大多数武官都会画,但想要画的准确,并非易事。

岳飞稍作犹豫,才道:“我见图上竖线,自燕城发,我军步卒者众,去势甚缓,便想这竖线应当是我宋军,又见这些横线,势重力沉,来去迅捷,想必应当是胡人的骑兵。”

陆伯彦闻言,心下暗自惊异,岳飞初观军阵图,能分清敌我,已很不容易,还能看出轻重缓急来,实属难得,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自燕城发的兵线,确为我军,后来出现的兵线,也确为敌军。”

可跟着他又摇了摇头,道:“但也不全然对,竖线为攻势,横线为守势,不能以横竖来分辨敌我,军阵二字讲求攻守相易,取敌薄弱处,但它在图上,终难一窥全貌,是以只能瞧出攻守态势来,至于是何兵种,兵员多寡,唯有画图人知晓。”

“原来如此……”

听到这番话,岳飞本来不懂的地方,也豁然开朗,可又疑惑道:“那为何将军要引我军四处游弋,我军去势本就不如敌军,你追我赶,又岂能像将军所画,料敌先机?”

陆伯彦道:“我这一支只是孤军,旨在对付眼前敌人,便如你说的,敌军势大力沉,与其正面相抗,自必损失惨重,唯有善使探子,才可趋凶避吉。”

岳飞摇头道:“胡人善骑者无数,我军又以步卒居众,平原之上,如何能够跑得过他们,何况如此游弋下去,粮草辎重又何以为继?”

陆伯彦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正因为胡人骑兵多,才更要广布耳目,不过这军阵图只是为将者心中所思所想,聊以**罢了,真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十数万之众,未必敌得过人家数万,如针锋相对,必又重蹈当年南京城祸。”

听他提起“南京城祸”四字,岳飞心中一凛,宣和二年,辽帝弃城而逃,号称有十万之众的宋军首攻南京,城中辽军已为困兽,当时他也是这场战役的亲历者,可因为他只是乡兵杂役的缘故,被安排在外押运粮草,未能参与攻城。

当时前一日岳飞听闻辽将郭药师阖部来降,料不久便能克服燕城,可谁知未过多久,其部主帅刘延庆夜间下令举火焚营,宋军溃退,兵一过万,则漫山遍野,败退路上人仰马翻,宋军自相践踏,死伤者无数,这些皆为岳飞亲眼目睹。

而岳飞这个小卒,始终不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何以不见辽军踪影,主帅便吓的自弃辎重,仓惶南逃。后来有人说是因种师道首战告败,以至兵力空虚,才令郭药师攻城失利,刘延庆仓惶南逃。

可他那时明明见到,营中兵多将广,辎重完备,粮草充裕,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这令岳飞百思不得其解,战后他丧父,回家守孝,依然时常想起此事来。

是以当下不由问道:“老相公,飞有一事不明,恳请相公示之。”

陆伯彦微微一笑,道:“你问罢。”

岳飞道:“当年燕山之役,兵临城下,称有十万之众,倍于敌军,何以连遭惨败?”

听到这个问题,陆伯彦目光微微一变,心想:“战败之事满朝文武皆三滅其口,我又岂能对这小子来说,始征燕地时,如若不是童贯那老东西大意轻敌,偏要施劳什子仁义之道,种师道又岂会连遭惨败?”

又想:“刘延庆、刘光弼这两父子实为胆小怕事之人,督兵十万屯于白沟,竟不战自退,实在笑掉大牙,由他们来接替种老将军,还不如让我陆伯彦来挂帅,还有郭药师那两姓家奴,正在官家面前大红大紫,更加说不得了。”

陆伯彦心中所想的这几个人,无不是在世之人,其中童贯位极人臣自不必说,刘延庆曾为一路主帅,战败后虽被贬至筠州,可而今又被童贯启用,加封为镇海军节度使,俨然比他陆伯彦还要高一头。

至于种师道,此人为当世名将,资历又老,陆伯彦对其蛮有三分敬畏。燕山之役后,童贯将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种师道,他现已告老还乡,不知躲到何地隐居去了。

是以真话说不得,讲朝堂中的假话,陆伯彦又有些不情愿,只因他颇为欣赏种师道。

便道:“此事说来话长,今儿不早了,改日再说罢。”

岳飞等了良久,听到这话,不免感到失望,只望着桌上的地图,问道:“老相公,那这张地图可否借予属下看上一两日?”

陆伯彦知他大抵是想学军阵图,不以为意道:“你拿去罢。”

岳飞欣喜收起地图,转身离去,此时纸张昂贵,何况是印刷完整,内容详细的军事地图,寻常人只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可当走到半道上,又忽然想起来寻陆伯彦的本来目的来,心想:“糟了,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他倏然回首,却见书房中的灯已被熄灭,不由得心底暗叹道:“唉,罢了,我岳飞连一张地图都看不懂,改投他人,也是惹人笑话罢了。”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定,大跨步朝房中走去,入房便将地图铺在桌上,细细端倪起来。

只是不知如让苏杨儿见到这个正在蹒跚学步,地图都看不懂的岳飞,又要做何感想……

假条:明天进入爆发期

今天考了一天试,脑袋乱乱的,整理一下剧情和大纲,然后明天开始把欠的章该还的还,该爆发的爆发。

尽最大可能每天稳定三更或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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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恶少逞凶终被擒(上)

江南初春,候鸟北归,正是南国开春之日。

宜兴城外,茶马道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东门。午时遥见一名黄衫少女,打马入城,马背上斜挂着一套弓具、两只野兔、三只野鸡,似是刚从山中晨狩归来,收获颇丰。

少女马后紧跟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年,只见这少年衣不蔽体,脚上蹬着一双破草鞋,他生的大手大脚,走起路来,十分迅捷,少女从不住马等他,他却能一路小跑跟上。

可到了大街上,跑出里许路后,那少年还是不由呼呼喘起粗气来,显是气力难以为继。谁知那马上少女见状,竟然骂道:“狗奴子,谁让你喘气啦!”

跟着她将手中马鞭一挥,“啪”的一声抽在那少年身上,又抬起小蛮靴来,道:“狗奴子,你给我过来。”那少年被抽打,也只闷哼一声,闻音乖乖走上前去,少女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他动也不动,硬挨了这一脚。

那少女才道:“狗奴子,你给我记好啦,你如果再敢喘气,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妹妹也丢到狗窝里去,陪你去住!”

那少年似是个哑巴,听到这话后,连忙张口“啊,啊”叫唤了两声。

那少女娇笑道:“你这狗奴子,叫起来还没有大将军好听,跑快些。”

她一面笑着,一面竟然又举起了马鞭,对那少年的脸猛抽了一下,少年满是污垢的面颊顿时高高隆起,可他依然只闷哼一声,随即发力紧随在少女马后,半步不敢远离。

路上不多的几名行人见到这一幕,本感惊异,纷纷侧目,可当见到马上少女原来是仇庄主的千金仇华后,又顿时恍然大悟,皆想:“胡人女真,果然野蛮,竟把人当狗来待。”

仇华一家在宜兴县城可谓大名鼎鼎,在这南方小城,住了一户女真人家,想不出名也难,更何况她家家产颇丰,而且仇华又与汉家女子大有不同,她终日里抛头露面,不是牵着七八只恶犬招摇过市,便是如眼下一般纵马在城中疾驰。

至于当街打人,那也不稀奇,坊间居民皆知此女恶名,刁蛮之极。当下仇华两腿一挟,马蹄声响,那少年发力狂奔,脸涨的通红,却不敢大声呼气,看的人心下恻然。

一骑一人,又奔出里许后,来到了一处狭巷前,此间地势颇高,马蹄渐缓,那少年这才得以喘息,偷偷深呼吸,不敢让仇华听见。

仇华初时也不在意,可当经过狭巷时,忽闻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又见巷口堆积着一堆圆木、沙石、石灰、草谷,不禁一怔,心想:“这里不是苏姊姊家么?”

她勒住了马儿,望着狭巷中来回有人出入搬运,暗道:“咦,苏姊姊家像是在修甚么东西,那日她家大人回来了,也不知有没有为难她,我得瞧瞧她去。”

念及此处,仇华翻身下马,径直朝狭巷中走去,那少年忙牵着马儿紧随上前。

仇华走了两步,笑嘻嘻道:“狗奴子,我带你去见一个大美人儿,你那双狗眼如果敢乱瞧、乱看,吓着人家,我就把你眼睛挖掉,知道了么?”

狗奴子慌忙点了点头,仇华这才走到大门前,见大门是洞开着的,便朝院中张望。

但见此刻苏家大院中,十余名工人正将一堆堆材料拉到院墙西北角的空地上,几名年龄稍长的工匠聚在一起,正讨论着甚么,其中还有一高大挺拔的英俊郎君。

这郎君负手立于这伙工匠中间,一言不发,脸上颇有些不耐烦之色。

见到他,仇华柳眉轻皱,寻思:“怎么又是这淫贼,他怎么还敢来苏姊姊家,哎呀,不好,那日我放犬儿咬他,她自必是带人来报复苏姊姊了。”

当即她走进院中,呼喊道:“苏姊姊在家么?”

听到她的声音,众人回过头来,陆靖元见到仇华,先是一怔,随即又见怒色,可刚要开口,竟又面现笑容,道:“小美人,你又来啦?”

仇华闻言耸了耸鼻子,冷哼道:“死淫贼,我苏姊姊人呢?”

陆靖元轻薄成性,对待美人,从不轻易动怒,是以适才方会转怒为笑。

仇华模样娇俏可爱,虽比苏杨儿稍逊一筹,但另有一番英气引人之处,这股英气是苏杨儿身上所没有的。陆靖元心中挚爱固然是苏杨儿,可这不代表有了苏杨儿,他便不会去玩弄其他女人。

当下他轻笑道:“小美人,你苏姊姊过些日子便要嫁给我了,你想见她,那总该问过我这个做她主人的罢?”

仇华微微一怔,意似不信,啐道:“呸,你是谁主人?”

陆靖元道:“自然是你苏姊姊的主人了,你家大人没有教你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吗?”

仇华听了,念起那日他骑墙难下,遭犬围攻的丑态来,讥讽道:“哦,那这么说,你这只猴子下了墙,便成了人啦,畜生还想做人家主人,莫不怕再被我家犬儿刁去?”

陆靖元闻言面色一变,道:“你说甚么?”

仇华咯咯娇笑道:“我说你是个畜生,被狗儿咬的畜生,骑墙下不来的野猴。”

陆靖元目光一寒,同时心中一凛,他怕仇华又带了那些恶犬来,被七八头凶猛恶犬围攻,即便是拳脚再厉害之人,也难以招架。当下他环视一圈,见仇华身后只有一邋遢少年后,才放下心来,道:“小美人,可惜你今日似乎没带狗儿来啊。”

仇华道:“狗儿是没带,狗奴子倒是带了一个。”

陆靖元微微笑道:“你苏姊姊这些日子每一夜都要服侍爷台,身子难过的很,不如这样罢,你今儿留下来,待她好好服侍我,待你苏姊姊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见她如何?”

“下流!”仇华冷哼一声,手中马鞭一挥,对身后少年道:“狗奴子,去把这小子的臭嘴撕烂,耳朵给我咬下来!”

哑巴少年张口“啊”的一声,一步上前,猛扑而去,口中又是“啊,啊”两声叫唤。

陆靖元见这哑巴少年来势汹汹,也不在意,闪身而出,往左一跨,避了开去。

那少年闷哼一声,已然跌摔倒。陆靖元不由哈哈一笑,他还以为这邋遢少年有何本事,竟然上来便是一招“恶狗吃屎”,显然不懂半分拳脚,一时心中更加轻蔑。

那少年爬起身来,反身又扑,陆靖元这一次不躲不闪,右掌挥出,又变拳为爪,去拿他脖颈,左掌击向那少年腰间,想将他举过头顶,然后掷甩出去,给他吃个大苦头。

可谁知他掌尖还未及胸,那少年竟也学他的动作,来抓他,陆靖元料这邋遢少年也提不起他来,索性不去理他,他抓住少年衣襟、腰口的同时,那少年也同样抓住了他这两处要害。

陆靖元双臂一振,想将他用力提起,不料一提之下,那少年竟只晃了晃,不待他回神,忽觉自己身子一轻,脚尖离地,竟反被那邋遢少年活生生举了起来!

陆靖元面色剧变,半空“噫”的一声,心中叫道:“不好,这厮好大力气!”

第111章 恶少逞凶终被擒(下)

陆靖元被那哑巴少年高举半空中,大惊之下,腰力下沉,便往哑巴少年的头上压去。待那哑巴少年举到最高之时,右手反掌击出,径朝他面颊劈去,这一招甚是毒辣,掌风到时,正是他人在半空,一举之力将衰未衰,岂料竟未击中,陆靖元叫声:“啊哟!”

那少年用力将他投出,他欲伸手撑地,猛觉胸口气塞,眼前一黑,翻身滚到地上去。

这两下变故惊人之极,陆靖元转眼间昏倒在地,那伙工匠纷纷围了上来,陆靖元究竟是请他们来的东家,眼见东家被打,又岂能坐视不理,竟似要对仇华主仆二人群起围攻。

仇华见势不妙,忙道:“狗奴子,快跑!”

她不知苏杨儿是否在家,又将这些工匠当作陆靖元同伙,不由纷说,转身便跑。

她夺门而出,翻身上马,来去迅捷,可那哑巴少年晚了一步,被众人堵在门口。

这时苏杨儿、小玲、阳宝三人也被引出屋外,苏杨儿投首张望,见不可一世的陆靖元竟然昏厥在地,登时一怔,随即又现笑容:“这王八蛋被人打晕了!”

她连忙跑上前去,俯身在他身上一阵乱摸,自他怀中摸出了库房钥匙来,这才对那些工匠喊道:“几位师傅,这是误会,他们都是我家的朋友。”

众人闻音,面面相觑,其中几人回过头来,他们知道苏杨儿是这家女主人,正想说话,那哑巴少年却趁他们一怔的功夫,转身推开两人,狂奔而去。

苏杨儿急道:“师傅们,不用追了,你们继续忙罢。”

有工匠怔道:“小娘子,那这位官人不碍罢?”

苏杨儿心知正事要紧,便道:“不碍的,你们忙你们的。”

这时阳宝伸手去探陆靖元鼻息,发现他只是昏厥,暗舒一口气,与一小厮将他架起来后,问道:“小娘子,陆衙内昏过去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苏杨儿道:“请甚么大夫,找根绳子把他捆了,丢到大街上去。”

其实陆靖元昨夜还算老实,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而且今晨对她心事也十分殷勤,一大早便召来昨日那般工匠,运来材料,准备动工。

苏杨儿本想与他虚以为蛇至老王回家,可万没料到,仇华突然来访,还命那怪异少年打晕了陆靖元,陆靖元这两日里仗着武力和掌有库房钥匙,在苏家耀武扬威。

强迫苏杨儿侍寝不说,还雀占鸠巢,俨然把自己当作了苏家男主人。

阳宝“啊”的一声低呼,道:“小娘子,这……这不妥吧。”

苏杨儿回首望了一眼又开始忙碌起来的工人,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又想:“我把他丢出去,他势必还要闯回来,我家这墙又拦不住他。”

便道:“你先把他送到我房里去,然后把他捆了,找根粗一点的绳子,捆结实了!”

阳宝依然犹犹豫豫,小玲急道:“阳宝哥,你快去呀,一会儿这狗贼醒了,他又要欺侮小娘子了,你忘了这两日他在咱家是怎么作威作福的了吗?”

“这……好罢,你去厨下把捆柴的绳子取来。”

阳宝也知陆靖元这两日所作所为,着实有些可恨,稍作犹豫后,终究依言同身旁小厮吩咐了,而后自己架着陆靖元,半拖半拉送进了苏杨儿房中。

此番变故,对苏杨儿而言可谓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一昼夜功夫,原本趾高气扬的陆靖元竟然会突然被人打的昏迷不醒。

苏杨儿心道:“陆靖元啊陆靖元,这下你可算落到老子手里了!”

苏杨儿、小玲回到房中,阳宝用捆猪的法子,将陆靖元手脚皆给捆住,这绳子极粗,平日用来数十斤柴禾不在话下,他打的结又结束,料谁也难以挣脱。

陆靖元倒在桌下,依然昏迷不醒,苏杨儿却道:“阳宝,你先出去罢。”

阳宝不知苏杨儿究竟要怎么对付陆靖元,生怕她闹出大事来,忙道:“小娘子,我知道陆衙内这两天实在是……”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打断道:“阳宝哥,你放心罢,我不会伤他性命的。”

说罢,她很恨的望着地上的陆靖元,心下一声冷笑,这两日里她受尽了他的欺凌,逼得她为保处子,投怀送抱,任他百般蹂躏。如此大仇,苏杨儿一颗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心眼,早便刻骨铭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大仇得报。

只是没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

“陆靖元,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男人!”

阳宝见她这份神情,更加不敢出去了,低声同小玲说道:“小玲,小娘子她…”

难得的,小玲二话不说,将阳宝推了出去,道:“阳宝哥,你别管啦!”

女人记起仇来,那可是极不得了的事情,小玲对陆靖元的仇恨不下于苏杨儿,以往都是她伴着苏杨儿同起同住,可陆靖元不单强迫苏杨儿侍寝,还赶走了她,这两日里她只有白日一小会儿时间能来看一看苏杨儿。

这不是她这个小丫头想要的能保护苏家的好姑爷,这分明就是一个恶霸。

阳宝被推出去后,小玲转身立即气冲冲的说道:“小娘子,我们把这姓陆的也打一顿罢!”

苏杨儿小嘴一撇,道:“打他,太便宜他了,小玲,你去拿根蜡烛拿来。”

小玲怔道:“您要蜡烛做甚么?”

苏杨儿阴森森道:“你去拿来就是啦,看我好好教训这王八蛋!”

小玲依言取来蜡烛,苏杨儿伸手接过,又拿起桌上一碗红糖水来,猛泼在陆靖元脸上。

“还不醒?”

见陆靖元竟未转醒,她又连泼了两杯,跟着小脚一抬踩在他的俊脸上。

陆靖元终于转醒,察觉到自己被人踩在脚下,大吃一惊,欲要起身抵抗,却发现自己手脚被人牢牢捆住,而踩他脸的那个人竟然是苏杨儿!

“乖宝贝儿……怎么是你,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帮我做甚么?”

“好杨儿,你快放开夫君,外面那个疯小子走了没有!?”

苏杨儿见他死到临头,还敢对自己乖宝贝,好杨儿的肉麻乱叫,一时怒极反笑道:“陆大情圣,好官人,你不是喜欢杨儿的脚么,我踩的你舒服么?”

陆靖元闻言一怔,努力侧眼去瞧,只见苏杨儿一手拿着一根蜡烛,另一只手却握着他腰间的玉带,不由问道:“好杨儿,你这是想做甚么?”

苏杨儿闻言一声冷笑,道:“做甚么?当然是做夫君你最喜欢的事情啦!”

第112章 俊面玉容忍毁伤(上)

陆靖元虽手脚被缚,脸还被苏杨儿小脚踩住,但却毫不生气。

因为他只需抬头用力一顶,苏杨儿势必会被拱倒在地,可他却不忍心伤她,任她将俊面踩在脚下,一动不动。

这时他早已明白,前两日苏杨儿的温顺乖巧,全是作戏,以报复他夺节之辱,初时苏杨儿还不过是解他玉带,到后来她竟命小玲点燃了手中蜡烛,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竟似是在恐吓他。

他反倒笑了起来:“乖宝贝,你就是这样侍奉夫君的么?”

苏杨儿恨声道:“陆靖元,你真的以为我会嫁给你么,我便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王八蛋,你在我眼中狗都不如,我忍了你这么久,只是在利用你,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你!”

“今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要让你好好尝一尝我的厉害!”

小玲跟着道:“对,姓陆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侮小娘子!”

陆靖元冷笑:“那你是想勒死我呢,还是想拿蜡烛烧死我呢?”

“你……”

见他面无惧色,苏杨儿一咬牙,手中玉带挥下,“啪”的一声狠狠抽在陆靖元大腿上,见他一声不吭,苏杨儿又挥手“啪,啪,啪”连抽了数下。陆靖元这根玉带以上乘玉料制成,皮索上每一截玉段,皆质地坚硬,抽在人身上疼痛可想而知。

可陆靖元却如铁人般,吭都不吭,好似浑然感觉不到痛意。

习武之人,想学打人,先学挨打,不熬筋骨,难出力气。这点小痛他若都忍不了,那也不是他陆靖元了。只是苏杨儿小脸蛋上前所未有的凶恶,令他心中发凉。他暗道:“她就这样恨我么?”

小玲起初甚是高兴,拍手叫好,可待舒了几口恶气后,又看的心惊肉跳,忙拉住了苏杨儿手,道:“小娘子……别打了。”

苏杨儿这才停了下来,望着地上的陆靖元道:“臭小子,你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罢,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么!”

不料陆靖元笑道:“好杨儿,你就这点本事么?”

“王八蛋!你还敢嚣张!”

苏杨儿气极,将玉带丢到一旁,拿着蜡烛便想往陆靖元脸上滴,她这两招“皮鞭”、“滴蜡”的手段,自是从后世某些小电影中学来的,目的便是为了报仇雪恨,狠狠羞辱陆靖元。

再将他囚禁起来,好好饿上几日,迫他同自己求饶服软,让他在自己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从此断绝非分之想。

可她实在不知,后世“小电影”中演员所用的蜡烛均是特制,对人没有多大伤害,而她手中这根则是根真正的纯油烛。腊油浓而不化,且对人皮肤伤害极大。

起初她端握在手中尚好,她这一倒,不料蜡油竟没滴落,反倒顺势滑到了她娇嫩的手背上。她登时“啊”的一声痛呼,手中蜡烛应声掉落,直直砸向陆靖元面庞。

陆靖元、小玲二人皆大吃一惊,蜡烛到时,陆靖元已避无可避,纯油烛可燃性极高,火苗一碰到他的鬓角,立时蔓延起来,沿他鬓角上窜,“兹拉”冒烟。

苏杨儿大惊失措,慌忙去踩他鬓角火苗,小玲急中生智,拿起桌上红糖水一倒,又是“兹拉”一声,火被熄灭。但陆靖元早已鬓角焦糊,侧脸上鲜血如注。

苏杨儿见状,忙同小玲取来湿帕,俯身为他擦拭止血,好在擦拭了一两遍后,发现烧伤处虽血肉模糊,但只有鬓角下的一小片,烧伤面积不大,不由得暗舒一口气。

陆靖元见到苏杨儿这份神情,忍痛笑道:“杨儿,你怎么不打我了?你这么恨我,你让这火把我烧死不好么?”

苏杨儿见他死性不改,撇嘴道:“你给我闭嘴!”

她本意只是羞辱陆靖元,令他屈服,绝没想害他性命。

固然她对陆靖元早已恨之入骨,求不得他一命呜呼,可是一来她有生吃活剥陆靖元的心,也实在没这个胆。二来陆靖元对她曾有救命之恩,让她绝然无情,终究不能。

这时小玲道:“小娘子,我去寻阳宝哥要些伤药来。”

陆靖元伤势严重,如不及时上药,愈后非要留疤不可。小玲匆匆忙忙去了,苏杨儿还在为陆靖元小心擦拭着。

她心想:“唉,我也真是没用透了,这都能搞出意外来。”

陆靖元望着她,道:“杨儿,你是不是心疼夫君了?”

见她不答话,陆靖元努力将脸向前凑了凑,道:“乖宝贝,我知道你不舍得夫君,你其实很喜欢夫君每夜抱你,亲你,对罢?”

“不然那夜夫君吃你两只宝贝时,你下面为何那样湿?”

听到这话,苏杨儿勃然大怒,那一夜是她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狗东西,你以为我很爽是罢?”

突然间苏杨儿丢下湿帕,竟伸手撕开了陆靖元衣襟,只听“滋啦”一声,他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陆靖元猝不及防,惊呼道:“杨儿,你要做甚么!”

苏杨儿厉声道:“我让你爽个够!”

说着,她竟捏住了陆靖元胸前两点,跟着狠狠一拧,指甲深嵌肉中,那一夜陆靖元便是如此玩弄她的,她正是要让陆靖元也体会一下自己的痛苦!

纵使男人身体此处并无女人那样娇嫩,但也是极敏感处,就连陆靖元这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结实坚硬的铁人,也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呼道:“杨儿!你快放开我!”

苏杨儿见拧他竟比拿玉带抽他还要管用,大为解气的同时,拧的也更加用力起来,霎时间他胸前两点被拧转了好几个圈儿。

陆靖元接连惨呼道:“杨儿……你……啊!你快放开!”

苏杨儿哈哈大笑道:“爽不爽!”

“杨儿!”陆靖元痛苦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他万万没料到苏杨儿竟会这样对付他,一时间面上的表情逐渐扭曲,牵动了侧脸上的烧伤处,更加难过起来。

“你快住手!”

苏杨儿见他这份神情,竟模仿起他那夜的语气来,问道:“小骚货,小浪货,舒服么?老子玩的你爽不爽?”

第113章 俊面玉容忍毁伤(下)

苏杨儿揪着陆靖元胸前两点不放,本来陆靖元惊痛交集,忍不住大呼小叫,可当听到她骂自己“小骚货”、“小浪货”后,又好气、又好笑,当即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苏杨儿拧了半晌,直将他胸口拧的通红,再也拧不动了,才松开了手。

“你怎么不叫,你不是觉得这样很爽么!”苏杨儿向他挑衅。

陆靖元默然不答,他心知苏杨儿恨他入骨,可又留有余情,否则适才不会那样着急。当即淡淡一笑,道:“夫君吃你奶,是为了让你快活,可你拧夫君这里,那自然甚么也拧不出来,当然不爽。”说着他又努力往前凑了凑,在她耳边道:“杨儿,等你怀上夫君的孩子,夫君天天吃你奶,好不好?”

苏杨儿闻言红晕双颊,容貌娇艳绝伦,神色之中三分薄怒外,倒有七分羞意,一个适才还对陆靖元百般凌辱的小泼妇,霎时之间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娇美人。但这神气也只是顷刻间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向陆靖元骂道:“吃你大爷,你个恋足、恋物、还恋母的死变态,你去死罢!”

她羞愤交加起身狠踹了陆靖元两脚,还觉得不解气,又想再踹,转念一想:“算了,他身体那么壮,我这样踹他,他也不疼,只是白费力气,又不能真宰了这狗东西。”

又想:“看来比下流我是怎么也比不过他了,这王八蛋早就一点脸都不要了,骂他也是自讨没趣,不如就这样把他捆在这里狠狠饿上几天,等他他扛不住了时,自然会向我求饶,哼,到时候我再狠狠羞辱他,让他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他一条狗命!”

“哈哈!”

苏杨儿越想越是得意,耐不住笑了一声,也只一声,立即板起脸道:“陆靖元,你不久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肯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并发誓从今而后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放了你,如何?”

此话一出,陆靖元轻“哦”一声,道:“那我要是不呢,小杨儿?”

苏杨儿冷哼道:“那你就呆着罢,我看你能撑多久!”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到了门外,听他步声急促,显是十分慌乱,却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苏杨儿问道:“是小玲么?药取来了么?”

那门外之人道:“禀报小娘子,咱家请来的那伙工匠师傅,要咱家晌午管饭,说要吃些好的,阳宝师傅正在生火造饭,玲儿妹妹在厨下帮忙,命小的把药给您带来……”

苏杨儿怔道:“管饭?”她素来一毛不拔,吝啬小气,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瞪着陆靖元道:“你瞧你请来的都是些甚么人,你以为我家的大米是风吹来的么?”

说罢,她起身打开门,从门外小厮手中将药瓶接了过来,随即往桌上一放,竟又坐了回去,看似全无给陆靖元上药的意图。阳宝常年在厨下生火,难免有大意之时,是以这烫伤药是常备的,想来也自必灵验。小药瓶入手清凉,隔着瓶盖儿,便能嗅到淡淡的薄荷叶味,陆靖元鼻子一耸,道:“杨儿,快给我上药罢。”

“上药?”苏杨儿听了,冷哼道:“上甚么药,你这么厉害,还用上药么?”

她嘴上虽这样说着,可望了一眼陆靖元侧脸伤势后,还是站起身来,道:“陆靖元,我给你上药,是不想和你结下深仇大恨,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必须发誓从今而后再也不来缠着我。”

陆靖元强笑道:“那你还是杀了我罢。”

“冥顽不灵……”

苏杨儿摇了摇头,极不情愿的将茹帕洗净,她本以为阳宝这瓶烫伤药是膏糊状的,可谁知打开后却发现竟是如稀油般的液体,当下只好将它倒在湿帕上,轻轻为陆靖元擦拭起来。其实她心中还是颇有些内疚的,如不是她一时大意,也不会将他伤成这样。

当茹帕到时,陆靖元感觉侧脸清凉,苏杨儿动作温柔,专心致志的样子格外认真,不由笑道:“小时候,我爬墙去你家找你,不小心摔伤了,我娘也是这样给我擦药的。”

苏杨儿闻言一怔,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也不关心自己占据这具身体之前,两人有甚么干系,只嘟囔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儿子,陆靖元,你少自作多情。”

陆靖元道:“巧了,我爹也经常这么说,他还说……”

苏杨儿见他说个没完,不耐烦的在他伤口上用力按了一下,陆靖元闷哼一声,这才住嘴,苏杨儿见了,啐道:“陆靖元,我不关心你爹说过甚么,我只关心你甚么时候才能悔醒,你说你,要钱有钱,要貌有貌,我羡慕你都来不及,外面甚么样的女人没有,你非要缠着我么?”

“你羡慕我?”陆靖元疑惑道:“你为甚么要羡慕我?”

苏杨儿道:“我羡慕你可以到处玩女人,还不用为生活发愁,我羡慕你长得帅,还会武功,我甚么都不会,也没有女人给我玩,每天都要想着怎么赚钱生活,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害怕有一天打仗了,给人家捉去强奸,你明白了吗?”

她不是第一次与陆靖元吐露心迹,早在赴宜兴路上,她便与陆靖元直言她喜欢女人。那时她以为陆靖元即使不懂,经历那么多挫折后,也该放弃这段没有结果的孽缘了。

可谁知他竟然越挫越勇,花样翻新,甚么英雄救美、霸王硬上弓、尾随跟踪、强闯民宅,甚至于那一日疑似下药的手段都用上了.

二人走到眼下这种互相伤害的地步,实在远超苏杨儿预计。

她早就厌倦了这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游戏”,可陆靖元依然乐此不疲。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指望陆靖元能听懂,想必他又会当作耳旁风,吹吹就过了。

可谁知这一次,陆靖元沉吟片刻后,竟然格外认真道:“杨儿,你是不喜欢我玩其他女人对么,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嫁给我,我绝不再去碰其她女子,世间女子与你比起来不过是庸脂俗粉,我只要你一个。”

又道:“而且你又何必杞人忧天,会有战事发生?就算有战事,那也是我大宋去征讨顽胡野人之国,更何况,我便伴在你身边,谁能把你捉去?”

听到这番话,苏杨儿哭笑不得道:“你大宋真是天下无敌呀。”

陆靖元皱眉道:“你说甚么?”

苏杨儿道:“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是么,陆靖元,那你眼下怎么落到我手里了呢?”

“我……”

陆靖元闻言登时哑然,他一时大意,没料到那哑巴少年身怀巨力,才遭了他的毒手,如再战一场,不与他硬碰硬,那哑巴少年自必不是他的对手。

这种天生神力之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与这种人玩摔跤手法,那是自寻死路。但那哑巴少年显然只是空有一身蛮力,只需不被他抓住要害,要击败他也并非难事。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这是在战场之上的生死决斗,这一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断不可能继续在这温柔乡中享受。

这时苏杨儿为他上好了药,缓缓起身,坐回椅上,不经意间撇到桌上压在钱袋下那封岳飞家信,心道:“对了,岳飞还在他老子那里呢,他这封信我是怎么也看不懂了,不如问一问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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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因正业报了培训班,本来答应大家爆发补章的承诺,也食言而肥,在此致歉。

但这些日子,每天都要用大量时间去刷题,更新时间实在不敢保证稳定,深感惭愧。

很抱歉,我被现实的引力拉回了地球,必须为了生活努力,也曾想作为全职写手活下去,可那太艰难了。

当然我会尽量努力抽出时间来更新,也祝愿自己能够上岸,有时也在想,一无是处的苏杨儿,或许就是我自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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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I14章 小人之交甘若醴(上)

苏杨儿起意同陆靖元询问信上内容,可转念一想,自己如径直问他,他势必知晓自己偷看了旁人家信,略一沉吟,才道:“喂,陆靖元,你爹爹今年多大啦?”

陆靖元微微一怔,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不关心我家事么,怎么又问起他来了?”

苏杨儿小嘴一撇,道:“我是想知道是甚么样的人,教出了你这样的乌龟王八蛋来。”

她这话颇为恶毒,陆靖元心想,若是答了她,那便承认了自己是乌龟王八蛋,那他爹岂不是成了老乌龟、老王八?他一念及此,愠怒道:“杨儿,你骂我甚么都没干系,可你切勿不能对他老人家不敬,你要知道等你入了我家门,他老人家也是你爹爹。”

苏杨儿闻言,先是冷哼道:“谁对他不敬啦,你不想说就算了,凶什么凶。”

又嗔道:“呸,你是你,我是我,我可高攀不起你爹这样的大官!”

陆靖元躺在地上,斜眼去看她,只见她眼波流转,酒窝浅露,却是七分薄嗔,三分娇羞,决不似恼怒的模样。他心中一喜,又忆起了那夜与她风流快活的情景来,哪里还感觉到半点遭她擒缚的苦楚。一想到“苦楚”二字,突然心念一动:“苦楚?杨儿如此恨我,自必是恨我那夜粗暴,让她饱受苦楚,才会这样待我。”

转念再想:“她如真的那样恨我,又何必只把我绑在这里,却不叫适才那把火把我烧死?只因她与我已有肌肤之亲,自知只能委身于我,眼下不过是在出气,等她气消了,还是要乖乖嫁给我。”当下暗暗点头,古古怪怪的一笑。

其实,他这番想法换作寻常女子大抵适用,可苏杨儿贞操观念与古人大有不同,她并不在乎陆靖元在她身上啃两口,甚至如那夜般的凌辱,事后她也只当是被狗咬了,是以眼下她才会对陆靖元留有情面。

见他怪笑,苏杨儿顿时不悦道:“你笑甚么?”

陆靖元心想陪她玩玩,让她解气,再说些肉麻话,弄她害羞,到时她气势一软,说不得便将自己给放了,于是说道:“杨儿,夫君饿了,你来喂喂我罢。”

“喂你?”苏杨儿冷笑:“陆靖元,你这么快就撑不住了么,那你跪下来磕头认错,并发誓你我永不相见,否则我家可没有便宜大米,白给你吃。”

陆靖元道:“我不吃你家大米,我要吃……”

说着他目光瞥向苏杨儿丰满胸脯,笑道:“杨儿,你把肚兜解开,我吃奶就可以了。”

苏杨儿吃了一惊,万没料到他落到如此田境,竟然还敢调戏自己,一时间惊怒交集,忍不住抓起桌上的东西,便往陆靖元身上砸去,待听到“咣当”一声闷响,那物在他身上砸了个结实后,落到了地上才看清原来是岳飞寄回的那只囊鼓鼓的钱袋。

这口钱袋中有五贯之多,颇为沉重,陆靖元闷哼一声,苏杨儿又拿起一物来,正想再砸,却觉得手中轻飘飘的,余光瞥去,才发现自己拿起的竟是岳飞那封信。

她心知此物砸他无甚用处,正想放下换一个重些的物事,又忽然想道:“对了,我不能直接问他信上写了甚么,可他若自己瞧去了,那可就不是我先偷看的了。”

她灵机一动,动作只稍稍一滞,便将那信甩到他脸上,皱纸信封极松,信在一甩之力下飘出,恰好落在陆靖元脸旁,她起身冷哼道:“陆靖元,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那你就在这儿饿着罢,饿死你活该!”

说罢,她竟然推门离去,陆靖元忙道:“杨儿,你要去哪儿?”

苏杨儿漠然不答,似是气极,转眼没了踪影。

陆靖元满腹疑团,她的反应无疑有些出乎预料,偏离适才所思所想甚远,他愈发不懂苏杨儿究竟在想些甚么。

他心想:“唉……这小妞儿心思真是古怪,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恨我?”

“她就算不喜欢我,事已至此,她又能怎样呢?”

“早知她是在骗我,那夜我便该做绝,管她脏不脏,取了她的身子再说!”

“日后如再有此等良机,我便要一不做二不休,让她大了肚子,她总该认命了!”

想到这里,他目露凶光,又颇有些懊悔。他想了半晌,见苏杨儿迟迟没有回来,当即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这绳子结扣怪异之极,越挣越紧后,又马上停了下来,心道:“这么结实的绳结,想必不是杨儿系的,定是阳宝那小子。”

“待我脱困,我定要让这臭厨子尝一尝我的厉害不可!”

陆靖元面带恨意,前两日他作威作福,苏府上下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就连苏杨儿也对他投怀送抱,夜里将柔嫩身子任他搂抱侍寝。岂料一昼夜间,天翻地覆,温柔乡中的美梦做了还没多久,便成了“阶下之囚”,所谓乐极生悲,也不过如此了。

“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陆靖元一面想着,一面又觉得闲极无聊,不经意斜眼瞧到面旁书信,将头转了开去。

他知道这是岳飞的家信,是以不愿去偷窥人家隐私,原来此种道德自古有之,子书经云中的“非礼勿视”讲的便是这样的规矩。陆靖元虽从不认为自己是甚么正人君子,可平日大多时候,也不会像苏杨儿那样“毫不知礼”。

可是此刻房中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躺在地上,再加之他侧脸被烧伤,不便用伤口侧卧,久候苏杨儿良久后,又忍不住将头转了过来。这么一来,那封信便在他眼前,除非他闭上眼睛,否则不看也得看了。

他叹了口气,暗道:“罢了,我与家中也有些日子没有联系了,不知爹爹妈妈近况如何,岳飞既然寄回信来,那想必是到了,看上两眼,解解闷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凑眼望去,只看了一眼,不由低呼一声:“咦。”

“岳飞这手字倒是帅的很啊,没看出来,他竟然写的一手好字。”

宋士大夫大多重“字”,只因本朝连续出了几位“嗜字如命”的官家,以当今徽宗赵佶为最,有不少士人投其所好,入仕以练好字为终极目标,以此向官家邀宠。

陆靖元虽未曾有辛面圣,但也颇为了解赵佶爱好,原本书法算是一件极高雅的爱好,可若因此废寝忘食,于正业拒不理会,那便不是爱好,而是“怪癖”了,恰巧赵佶便是有这种怪癖,以至于朝野上下斗字蔚然成风。

是以当陆靖元见到岳飞信上之字,笔力雄厚,不由得有些惊妒,暗道:“怪了,他一介田舍郎,竟然将字写的这样好看。”书法在此时是一种极为昂贵的爱好,因为纸笔昂贵,而想要写好字,又非得反复练习不可,他不知家境贫寒的岳飞,是拿什么练的一手好字。

他看了半晌岳飞的字迹,一时竟忘了看信上内容,惊讶一阵后,才回神细读起来。

“幕府空悬?”

第I15章 小人之交甘若醴(下)

陆靖元细读岳飞信件,起初那些嘘寒问暖倒也还好,可当看到“幕府空悬”、“惜将军年迈,久不出塞”及“其阊冗者,不宜久留”几句后,不由皱了眉头,再往下读,见到“兄生离意,欲附他贤”一句后,勃然大怒道:“这个岳飞真是不识好歹!”

这封苏杨儿看不懂的家信,其实言简意赅,岳飞在信上说的明白,一是反复叮嘱岳二照顾好家人,二是抱怨陆伯彦将印空悬,幕府即是将军之意,还说陆伯彦麾下多是碌碌无能之辈,即学不到东西,也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单是一句“幕府空悬”,便足以令陆靖元恼羞成怒,只因在他眼中岳飞是何等样下贱人物,他肯对岳飞伸出援手,多半还是看在苏杨儿的面子上。原本他以为陆伯彦至多会将他安排往别处从军,没想竟将他留在身边,还以5贯军资厚待,这又是何等赏识。

需知就连五十阶以下的小武官,每月至多也不过2贯军资。

是以岳飞信上内容,竟比苏杨儿给他的羞辱,还要令他感到愤怒。

“小人之交甘若醴,古人诚不欺我,我为这姓岳的大开方便之门,爹爹又如此赏识他,他竟反倒生出二心来,他算是个甚么东西,脱困以后,定要设法让爹爹将他逐出来。”

陆靖元正兀自骂着,忽闻“吱啦”一声,苏杨儿推门而入。

“好呀,你偷瞧别人家信!”苏杨儿指着地上的陆靖元娇呼。

陆靖元余恨未消道:“看就看了,甚么叫偷瞧,还不是你把这信丢到了我脸上,我不看也得看,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好在看了,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那姓岳的好大野心。”

“野心?”苏杨儿闻言心下一惊,忙将地上的信捡了起来,问道:“他说了甚么?”

原来她丢下这信后,自始至终躲在门外,静候房中动静,直至听闻陆靖元自言自语,心知他定是忍不住看了脸旁的信,才闯回房中,欲要借此向他逼问。这么一来,便是陆靖元自己偷瞧了岳飞的信,与她无干了。可当见到陆靖元面带怒色,又有些出乎预料。

陆靖元道:“你自己看就是了,我早与你说过这姓岳的是个小人。”

苏杨儿自不愿让他得知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便道:“你以为我同你一样么?不要脸,偷看人家信,哦……我知道了,定是人家岳大哥做官了,你嫉妒他了对不对?”

“岳大哥?”陆靖元怔道:“你甚么时候同那匹夫这样亲密了?”

苏杨儿有意激他,冷哼道:“我瞧你一脸不爽的样子,就知道你在嫉妒人家岳大哥,岳大哥他能文能武,人品又好,哪里像你这样整日里游手好闲,就知道缠着我胡说八道,你连人家一个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哼哼,陆靖元,你嫉妒也是没用的。”

说着,她故作小心将信收回信封中,又道:“像你这种偷瞧人家信的小蟊贼,还敢说人家是小人,我看天底下,你陆靖元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小人,不过岳大哥何等英雄好汉,想必不会和你这个小人斤斤计较。”

她这番话着实伤人,陆靖元听了心下蓦地里涌出一股酸楚来,他不知苏杨儿何时与那岳飞混迹的如此亲密,据他所知,在赴宜兴路上二人并没有过多接触,心想:“难道我在杨儿心中还比过一个农夫么,莫非……莫非……他们一直在瞒着我?”

陆靖元醋意涌起,当即酸声道:“你说我嫉妒他?你见过何等样英雄好汉,会忘恩负义?我爹爹如此厚待他,他反生二心,怨我爹爹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这样的人也配称英雄好汉,笑掉大牙,这姓岳的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的奸诈小人。”

苏杨儿吃了一惊,急道:“岳大哥怨你爹爹耽误了他的前程?”

陆靖元道:“我父子二人自问对他不薄,你如不信,一看便知。”

苏杨儿瞧他语气神情不似作伪,一时心下暗惊道:“坏了,看来岳飞真的投错人了,我便知道,瞧这小子的熊样子,他爹估摸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下我可真闯出大祸来了。”

她一直对岳飞之事耿耿于怀,只因不愿见到他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这么一来,将来之事,定会超出她预料之外,是以急于得知岳飞去向。

便道:“那岳大哥现在人在哪?他还在你爹爹那里么?”

陆靖元见她如此关心岳飞,心中更加酸楚,道:“你们关系这么要好,你自己写信问他就是了。”

“我……”

苏杨儿一时哑然,心想:“这小子定是吃醋了,哈哈,看他这幅熊样子,倒还挺有趣的,以前我拿苏千易气他,都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又想:“不过我倒也不用对岳飞如此关心着急,既然他自己都在信中抱怨了,如真的混不下去,他定会想办法走人的。”

一念及此,苏杨儿心中安定下来,笑道:“陆靖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么,岳大哥为人忠厚,哪里像你这个小王八蛋,狼心狗肺的臭东西,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又拖长了声音,故作感叹道:“唉……如果岳大哥还没有娶妻生子,该有多好…”

陆靖元微微一怔,颤声道:“他……他如未娶妻生子,你想怎样?”

苏杨儿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嫁给他啦,我放着英雄不嫁,难道嫁你这个淫贼软蛋?”

“你……你说甚么!”

陆靖元勃然大怒,身体微微一躬,浑似要借力在地上跃起一般,吓的苏杨儿连退了数步,见他挣扎不起来,才放心笑道:“陆靖元,你瞧瞧你现在这副尊容,你还想逞凶?真是不自量力,你连我岳大哥的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你懂么?”

陆靖元冷声道:“他算甚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农,是死是活,都无人理会的下贱小人罢了。”

苏杨儿眼波流转,轻笑道:“陆靖元,你又算甚么东西,你懂个屁,我岳大哥是这世上最威武的大英雄、真男人,你在他面前,就是个怂包软蛋,头都抬不起来的乌龟王八!”

这世间杀人一事何其简单,陆靖元眼下被俘,要杀他,也并非难事。可“诛心”却极难,苏杨儿这番话自然又是在作戏,目的就是“诛心”,她要借机诛掉陆靖元对她的“贪心”。

先前她曾拿苏千易气过陆靖元,可苏千易终究也是个英俊后生,与他相比,尚有可争长短之处。眼下拿岳飞来同他比,自将他刺的千疮百孔不可,只因眼下岳飞处境与他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人也不会将一名农夫与将门世子相提并论。

当见陆靖元气的浑身发抖,苏杨儿“哎哟”一声,说道:“对啦,待岳大哥衣锦还乡,我要问一问他,能不能给他做个小妾,哪怕是婢女呢,我也心甘情愿!”

“贱人!”

突然间陆靖元一声暴喝,显然再也忍无可忍,骂道:“贱人,我愿意风风光光娶你作正室,给你荣华富贵你不要,你跑去给一个农夫做小妾?他连自己妻儿老母都快养不活了,拿什么来养你!?”

苏杨儿哪曾见过素来对她宠爱有加的陆靖元这样同她讲话,一时竟真被吓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硬着头皮说道:“对啊,我就是贱人,我就是要嫁给他,他养不起我,那我来养他,我还要养他全家,你拿我怎样啊,陆靖元?”

“她是在气我?”陆靖元心思何等机敏,原本还在暴怒与醋意中无法自拔,可当听苏杨儿越说越离奇后,登时惊醒,当即笑道:“那你嫁罢,到时候我就当着他的面,吃你奶,孟德公专擅此好,我比之魏王大有不如,但人之妻,亦为我之妻,我自当为你开心。”

“你……”

苏杨儿心知她的小心思转瞬又被猜破了,陆靖元还将自己比作曹操,要***子,当真令她感到十分难堪,心道:“这小子一张嘴可真是厉害的很呐,心思也非常人可及,可惜全都没用在正道上,净和我在这里虚耗为难。”

“啊……啊……”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间院子里传来两声怪叫,听来竟颇为耳熟。

陆靖元闻音,目光一变,道:“他还没走!”

第116章 十年之约韶华不负(上)

陆靖元如惊弓之鸟,一听到那声音,只以为是那哑巴少年折返。

可谁知苏杨儿探首窗外,才发现原来是一名工匠吃饭时不慎噎住,回首啐道:“陆靖元,你请来这些人可真有出息呀,吃我家大米高兴的噎着啦。”陆靖元暗舒一口气,笑道:“难道你去请,就不是请来这班没出息的东西了么?”

苏杨儿叹了口气,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来。陆靖元急忙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苏杨儿道:“我看你比他们还没出息,你这辈子是不是没见过女人身子?”

陆靖元道:“见过,见过很多,但她们都没有你这样好看。”

苏杨儿听了他这句话,眼望窗外,眉间登时罩上一层愁意。

陆靖元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出言调戏。

但过了一会,忍不住又问:“杨儿,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了?”

苏杨儿转过了头,并不回答。陆靖元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一在窗边,一在地上,却也听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叹气。陆靖元又道:“杨儿,你绑了我,难道还不开心么?”

苏杨儿道:“开心不开心,也没甚么了不起,陆衙内,我真佩服你。”

陆靖元听到“佩服你”三个字,蓦地一惊,道:“你又羡慕我、又佩服我,可就是不嫁给我,那也无甚用处,倒不如让你讨厌我,脑恨我,还能记得我。”

苏杨儿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陆靖元,你就真的这么想娶我?”

陆靖元道:“那是自然,我自十四岁起,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做梦都想要娶你。”

苏杨儿道:“你不累么?”

陆靖元道:“当然累,我小时候想要见你,要翻墙,翻过我家的墙,又要翻你家的墙,我原以为长大以后就不需要翻墙了,没想到你家的墙更高了。”

苏杨儿不禁莞尔,道:“我们认识多久啦?”

陆靖元跟着一笑,道:“五岁,我自五岁与你相识,共计一十一载寒暑。”

他二人一问一答,微风渐起,吹入窗内,苏杨儿移步坐到他身旁,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说道:“你记得倒也清楚,陆靖元,我知道你心中疑团甚多,我必须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这番深情,尽付东流。”

这是他二人首次这样心平气和谈话,只因苏杨儿累了。

她忽然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长叹一声,睫毛微微颤动,说道:“其实,她若还活着的话,这会儿你应当如愿以偿啦,可我不是她,我知道这些话,你必斥之为荒谬假话,但不打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陆靖元“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说你不是她,她又是谁?”

苏杨儿低下了头,轻轻的道:“我很抱歉,也很难过,她是你喜欢的苏杨儿。”

陆靖元不由皱了眉,问道:“那你又是谁?”

苏杨儿低声道:“我是谁不打紧,我只是不愿意再和你这样斗下去了,我好累。”

说到这里,苏杨儿双手环膝,望着陆靖元的脸庞,泪珠莹然,幽幽地道:“我真的累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想我的家人,也思念我的朋友,可他们都不在了,我想好好活下去,可是好难,我甚么都不懂,甚么都做不到……”

听到这话,陆靖元蓦地想起她是个孤女,满门只余一人,以为她在悼念亡亲。

他胸口一热,昂然道:“你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着,那更应该嫁给我。”

苏杨儿琼鼻一耸,道:“这和嫁给你无关,我便是嫁给你,也还是孤零零一人。”

陆靖元沉下脸来,道:“说到底,你只是不愿嫁给我罢了,你不需要煞费苦心,编造这些话来坑骗我,没用的,我便是喜欢你,我便是要娶你,这些话我早说过了。”

苏杨儿努力抹了抹眼泪,道:“那是不是我把你饿死在这儿,你也不会变?”

陆靖元斩钉截铁道:“送了性命最好,反正是你害的。”

苏杨儿甚是好奇道:“那又是为甚么?”

陆靖元笑道:“死在你手上,总能让你记得是你害死了我,我变成了鬼,与你也有了说法,到时你若嫁给他人,那我便找你丈夫索命,头一个,我就要害死你那岳大哥。”

苏杨儿万料不到他脾气变得如此怪诞,一言不合,便要化身厉鬼索命,他对自身尚且如此,早知便不拿岳飞气他,急道:“你……你何苦如此?”

陆靖元道:“这话你去问老王、去问那梅姑,更加合适。”

听他提起“梅姑”来,苏杨儿吃了一惊,她被困地牢中时,便曾害怕陆靖元因爱生恨,变成梅姑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尽管最终梅姑也没舍得杀害老王,可二人的惨状,她已经见识过了,陆靖元本就阴险很辣,他若发癫,只怕比那梅姑还要狠毒千万倍。

苏杨儿骂道:“你自己爱死,关我甚么事?”说着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一个耳光。陆靖元事先毫无防备,一楞之下,侧脸伤口迸裂,渗出丝丝血迹来。

苏杨儿忙拿手帕给他捂住,道:“你脸又不是不能动,你那么厉害,不会躲么?”

陆靖元笑道:“你这么心疼我,又何必要打我?”

苏杨儿心知辨他不过,也无谓跟他多作口舌之争,心道:“看来我即便真的将他活生生饿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可他如此坚定不移,喜欢的无非是我这具好看的皮囊,除非我自毁容貌,才能让他心灰意冷,可是……可是……这样做实在不智。”

便道:“陆靖元,我同你做一个约定,如你能做到,我便嫁给你如何?”

“约定?”陆靖元笑道:“该不会是那个让我权倾朝野,或是做盖世英雄的约定罢?那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

“当然不是。”苏杨儿摇了摇头,沉着脸道:“十年。”

陆靖元微微一怔,皱眉道:“甚么十年?”

第117章 十年之约韶华不负(下)

苏杨儿凝视着陆靖元,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于叹了口气,说道:“陆靖元,我愿与你许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你若初心不改,慕我如旧,我便嫁你。”

“十年?为甚么要十年?”

“十年之久,足见真心,那时你正值壮年,我人老珠黄,你身旁不知又有多少比我年轻漂亮十倍百倍的女子,你能如今日这般想娶我,我便信你。”

苏杨儿深知陆靖元血气方刚,贪恋一时美色,可韶华易逝,刹那芳华,这世间再如何风华绝代之人,也总有迟暮之日。她心道:“我是苏阳也好、苏杨儿也罢,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罢,我若活不过这乱世,那也只是个死人,又哪有十年之后?”

她心中一直隐隐觉得不甘于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可这又是既定事实,时间总是一味良药,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仿佛迎刃而解,她同他嫣然而笑,若能侥幸活过十年,说不定她反倒想通了呢,说不定真的想做一个女人了呢,谁知道呢?

不同于苏杨儿的真情流露,陆靖元却想:“又是缓兵之计,我如真的同她定下这荒唐约定,她势必又要想法设法作怪,一会儿甚么苏千易,一会儿又是甚么岳大哥,我断不能信她,不过……倒不妨先答应她,为今之计,脱困要紧。”

陆靖元何等阴险狡诈之人,自不会因苏杨儿三言两语便信以为真,更何况他身为世家独子,十年不婚不娶,又成何体统?

当下他不动声色,问道:“那这十年中,你若嫁给他人,又有如何说法?”

苏杨儿也知他不会轻易答应,眨着长长的睫毛,说道:“我可以同你立誓,十年之中,我不婚不嫁,不与任何男人有染,为你一人守身如玉,只要你不再欺侮我,不去伤害我的家人,我愿以君子之礼待你。”

“君子之礼?何为君子之礼?”

苏杨儿道:“君子之礼便是你我二人相敬如宾,我自不会再打你骂你,你想我时,可以随时来探望我,你难过时,也大可向我倾诉,你看如何?”

其实,苏杨儿口中这“君子之礼”,无非是一般亲朋好友间的相处方式,她早已厌倦了与陆靖元的勾心斗角,这虚耗了她太多心力,为此她愿意做出极大牺牲让步来,只为令陆靖元明白她的心意。

可她这番话娓娓道来,落入陆靖元耳中,却是十分刺耳,他心道:“甚么君子之礼,她这是把我当作三岁小儿来哄么,天下女子,无不水性杨花,她岂能为我守十年活寡,苏杨儿啊苏杨儿,你这小妞儿可真是可笑的很呐。”

他心中对苏杨儿之言嗤之以鼻,面上却毫不显露,道:“既然如此,你十年不嫁,我便十年不娶?你就不怕,十年之中,我另娶他人?”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中甚喜,以为陆靖元有所动摇,梨涡浅现道:“你当然毋须遵守此誓,你何时想娶其他人,大可去娶,我自会为你感到开心。”

“开心?”陆靖元眼睛微微一眯,暗道:“果然如此,这小妞儿骗人都骗不周全,我倒也不好一口答应她,免得她起疑。”

便道:“那你呢?”

“我?”苏杨儿微微一怔,低声道:“我大抵是会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跟着又极小声嘟囔道:“如果有一辈子的话……”

她这声音极细极轻,陆靖元只听清了前一句,便不由皱了眉头,道:“怎么?”

苏杨儿道:“没……没怎么,我只是在想其实一个人开开心心过完一生,死时无甚痛苦不安,那便是一件极好、极不容易的事情啦,好多人生下来就是孤孤单单的,不也过的很好么,你说呢?”

见他不答话,苏杨儿忙道:“当然咱们的约定是作数的,十年以后,你若不嫌弃我,还肯娶我,我自会心甘情愿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陆靖元本觉得苏杨儿是在诓骗他,可当见到苏杨儿说这些话时神情认真,听到“孤孤单单”四字后,他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

他话音莆毕,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待要再说,苏杨儿笑道:“那我可要谢谢你啦。”

又问:“那你答应咱们的约定了么?”

陆靖元略一沉吟,心下暗道:“该问的也都问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望着苏杨儿,见她俏面上满是期待神色,他又想道:“无论她说些什么,也不过是想要打发我,她将我当作黄口小儿,想这样轻易打发我,真是痴心妄想,但若就此满口答应下来,转瞬反悔,岂不又失信与己?”

陆靖元是个内心满是矛盾之人,他生凭谎话连篇,但若是真心答应之事,又极其守信。眼下苏杨儿一番真心肺腑之言,被他曲解为缓兵之计,他刚愎自负,认定之事,旁人绝难更改其心意,可若就此答应,又令他颇感不安。

他细想片刻,才道:“好,我答应你的君子之礼,你总能为我解绑了罢?”

此处他故意将那“十年之约”,改为“君子之礼”,显是另有深意。

可苏杨儿一味盼着陆靖元能与她冰释前嫌,关系趋于缓和,不再像如今这样剑拔弩张,乃至于互相伤害的地步,竟未察觉这个细节,便笑靥绽开道:“好。”

正当她凑到陆靖元身旁努力为他解绑时,却又忽感不安,只因陆靖元已不是一次欺骗她,当即她停了下来,犹豫道:“那……那你能发誓么?”

“发誓?”陆靖元心中一凛,道:“发甚么誓?”

苏杨儿道:“用你刚才所说的话,发一个毒誓。”

“呵……”

陆靖元心中一声冷笑,面不改色道:“我陆靖元在此立誓,严遵我二人立下的君子之礼,如有违此誓,便叫我十年之后横死异域,断子绝孙……”

他为取得苏杨儿信任,倒也不吝啬区区几句毒誓,只因他从不相信誓言之说,陆伯彦自小教导他,与人守信,毋须立誓,人与你守信,也勿信其誓。陆家家教向来如此,别人愿意给你的,自然会给你,别人不愿给你的,只有你去争取,誓言总是靠不住的。

苏杨儿虽已吃过他的亏,可也绝不会料到陆靖元阴毒至斯,他毒誓只发了一半,便不由大喜道:“好,够啦,够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靖元道:“那是自然。”心下却兀自冷笑:“我一得解脱,便搞大你肚子,十年之后自然不会断子绝孙了……”

苏杨儿真情流露,以为陆靖元被她真诚打动,俯首认真为他松绑。

只是阳宝所系的结扣极为结实,她努力解了半晌,才解开一道,也只一道。

便闻“啪”的一声,陆靖元双腕发力,手上绳索应声崩落,苏杨儿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见他兀自去解脚上绳索,她轻声道:“靖元,你回去罢,什么时候你想我啦,可以再来探我。”

“回去?”

陆靖元抬头望着她道:“回哪去?”

苏杨儿黛眉微蹙道:“当然是回家去啦,你不是住在你伯父那儿么?”

陆靖元轻“哦”一声,站起身来道:“那里不是我家。”

苏杨儿见他面上神情古怪,心中一凛,道:“那你想去哪儿?”

陆靖元“嘿”的一声,冷笑道:“我哪儿也不去,这里就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

“你……”

第118章 一向年光有限身(上)

“你是想说我不守信用对罢?”

“我可从来没答应你甚么,是你太蠢了,苏杨儿。”

陆靖元一面说着,一面朝苏杨儿走去,苏杨儿吓的连连后退,直至退到桌脚,退无可退时,她身子一软,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心道:“又被骗了么?是啊,像我这么蠢的人,活该给人家骗,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活着也无甚趣味,被骗又如何呢?”

于是她嫣然笑道:“是啊,是我太蠢了,我总该想到你在骗我,反正你也不止骗过我一次了,你想做甚么,尽管来罢,只求你心满意足后能杀了我。”

“你觉得这招对我还有用么?”

陆靖元接连冷笑,欺身上前,径直将苏杨儿压在了桌上,二人霎时间呼吸可闻,苏杨儿面上却一片坦然,好似对他已满不在乎。她这幅冰山美人的样子,令陆靖元心中恨意更甚,但闻“兹拉”一声,他粗暴的将她上衫撕裂,露出银白色抹胸来。

苏杨儿既不挣扎,也不反抗,白嫩胸脯起伏道:“那你来罢,你想对我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任你为所欲为,绝不会有半分抵抗,这是我欠你的,可事后即便你不杀我,我也要想方设法去死的。”

说罢,她缓缓合上了眼睛,俏面无比祥和,时至为今,她业已明白,陆靖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了。其实,在这段“孽缘”中,他苏阳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如果不是他雀占鸠巢,那么也不会将陆靖元一个将门世子逼至禽兽不如的境地里。

有时,她多想一觉醒来,自己还是苏阳,那时尽管他一无所有,一切却充满希望。

至此,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烟消云散,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必死的理由。

这么一来,她就真的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这不男不女的灵魂与乱世的煎熬。

见到她这份神情,陆靖元惊疑不定的望着她,欲要从她这份神情中分辨真伪来,可瞧了半晌,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她此刻的神情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既没有恨意、也没有爱意,只剩解脱似的坦然微笑。

这便如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即让他无奈,又让他十分愤怒。

陆靖元在盛怒中,一手捏过苏杨儿的小脸蛋,强迫她将小嘴张开,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兜中,将她胸前柔软无情碾为一团,羞肉自他指缝间挤出,在兜端外高高隆起,他似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对苏杨儿的绝对占有。

可在他一连串粗暴的动作下,苏杨儿身子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再无反应。

见到她这幅凄美绝然的样子,陆靖元喘着粗气,恶狠狠道:“没用的,你这个小骚货,就是个欠干的婊子,以前我疼你爱你,你却把我当狗来待,眼下你再怎么同我装可怜,我也不会再放过你了,今日我便让你怀上我陆靖元的骨肉,看你还敢一尸两命不成?”

“一尸两命?”

苏杨儿闻言,眼底含雾,缓缓睁开眼睛,极轻极柔道:“陆靖元,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欠干的婊子,今日你想怎么玩我,就怎么玩我,等你心满意足后,我若真有了你的骨肉,那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对不起他,让他陪我一起走啦。”

“你说什么?”

苏杨儿说这番话时,声音温柔之极,可落入陆靖元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他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苏杨儿凄然一笑,道:“我说,我今日就是一个任你玩弄的欠干婊子,你想怎么玩我,就怎么玩我,可你看的了我一时,看不了我一世,我若真有了你的骨肉,也只能让咱们的孩子,陪我一尸两命了。”

“贱人!”

但闻拍的一声,陆靖元忍无可忍,一个清脆耳光打在苏杨儿俏脸上,苏杨儿肤如凝脂,何其娇嫩,这一掌便在她脸颊上留下一个刺眼鲜明的大掌印,痛的苏杨儿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她到是并不十分伤心难过,只是疼罢了。

她泪眼朦胧,却依然梨涡浅露,道:“对啊,我就是个贱人,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吧,快点来罢,用力打我,用力干我,让我死在你身下那是最好不过了……”

“你……你……”

苏杨儿精美的便如一只无可挑剔的瓷器,她满足了陆靖元对女人美貌的几乎所有要求。

陆靖元就像是失手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苏杨儿的倔强令他感到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究竟是甚么缘故,让她执拗至厮。

他抽出了在她肚兜中施虐的大手,松开了她的小脸,缓缓后退。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见他后退,苏杨儿反倒有些失望,他若放弃施暴,那又给了她这个假女人苟且偷生的理由,于是她轻笑:“怎么,你不想要我了么?”

陆靖元眉头紧皱,连连摇头,喉间一度失声,似乎也只能一走了之了。

“陆靖元,你今日不要我,你会后悔的!”

听到她的声音,陆靖元转身动作为之一滞,颤声道:“怎么?”

苏杨儿耸了耸鼻子,道:“你今日不要我,来日我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如果再敢来见我,我便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呵,撞死?”

陆靖元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头也不回道:“我陆靖元活了一十八岁,莫非还需要你来教我甚么叫作后悔么?苏杨儿,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来寻你了,你我之间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从今而后,形同陌路。”言毕,大跨步离去,似是再无留恋。

“形同陌路?”

苏杨儿登时怔在原处,来不及细思,便听闻院中传来阵阵惊呼,紧接着小玲匆匆跑入房内,惊呼道:“小娘子,您怎么……”

她话只说了一半,立即发现苏杨儿衣衫不整的坐在桌上,小玲忙上前,道:“小娘子……他是不是又欺侮您了,您怎么能把他放了呀?”

苏杨儿这才回了回神,问道:“他……他走了么?”

小玲着急道:“他走了,可您就这样把他放了,他要是再回来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苏杨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椅上,喃喃说道:“让他走罢,不碍的,他不会再回来了,谁也不会来了……”

第119章 一向年光有限身(下)

院中“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响了一日,直至黄昏散去,陆靖元走后,苏杨儿一直静静侧卧在床上,她不时轻咬下唇,仿佛患得患失,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来,她心想原本她该高兴才对,陆靖元再也不会来纠缠她了,可一想到“形同陌路”四字,又隐隐觉得自己好似一下子失去了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真的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么,不会的,他那么喜欢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苏杨儿,你在胡思乱想甚么,你就那么下贱么,难道你那么喜欢给男人玩?”

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当她受到隐秘折磨时,没有甚么东西能令她分心。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她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她内心中真实的想法,她的灵魂仿佛被一劈两半,苏阳形形色色的记忆不断提醒着“他”,他是一个男人,绝不会容忍她去思念另一个男人,那令人感到恶心,尽管这可能并非是她想要的结局。

而苏杨儿的身体又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被男人疼爱的女人,在被男人爱抚时,会情不自禁去迎合他们的贱女人。那夜陆靖元如若进一步来享用她,并用他那娴熟的床技深入**她,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摇晃着屁股,央求他狠狠占有自己。

“我应该高兴不是么?”

这番胡思乱想,足足持续到深夜,她始终没能窥探到自己的真实内心。

小玲一直担忧的陪伴着她,既不敢询问她,也不敢安慰她。她知道苏杨儿莫名其妙放走了陆靖元,总该是有理由的,看她的样子,这份理由,恐怕实难与外人道。

到了夜里,两个女人冰凉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她们都冰冰凉凉的,谁也不能温暖谁。

苏杨儿忽想起陆靖元的结实火热来,这两天夜里,他总会将她强行抱在怀里,他是那样结实,仿佛自己这幅柔若无骨的身子,就是专门为他的结实坚硬所生,两者间似乎有着欲罢不能的极高契合度,在每一个冰凉的夜里惊人怀念。

她情不自禁去想:“如果他对我没那么粗暴,不打我,不骂我,不强迫我做些甚么,那我让他亲一亲我,抱一抱我,把我当成宝贝玩物一样疼爱,也不算甚么对罢?”

不经意间苏杨儿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委曲求全的“玩物”地位上。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经生出,便令她感到一阵惊恐、恶心,她慌忙摇了摇脑袋,暗道:“我还是个男人么,我这么想他做甚么,我就这么想被男人玩弄?”

“他永远不再来见我,不是更好么?”

她努力想要忘却陆靖元对她所做的一切,忘掉那种在火热怀抱中相拥而眠的感觉。这不是她这个假女人该迷恋的东西,她不配享有一个女人该有的一切,苏阳的意志是那样狂躁不安,它会跳出来撕碎这一切。

如若她敢遵循身体的指使,沦为陆靖元胯下玩物,只为了换取他片刻的温柔与冰冷夜里转瞬即逝的温暖怀抱,那么苏阳势必会将她变成一个怪物,沉浸在崩溃边缘的怪物。

“她”苏杨儿,是苏阳的奴隶,也只能是苏阳的奴隶。

此时小玲已沉沉睡去,在她细密的呼吸声中,苏杨儿捂住嘴巴,轻轻呜咽了两声,她很痛苦,前所未有的痛苦,灵魂深处的两股巨大吸扯力俨然已将她搅的支离破碎。

无论她遵循哪一股力量,另一股都会毫不留情的来拉扯她。

这虚无飘渺本不存在的幻痛,悄然蔓延至她周身千万毛孔中,由内而外转化为实痛。

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处战场,让她疼的小脚丫都弓成一团。

她努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此时此刻,她多想有个人能给她带来安慰。

这么一来,或许,她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痛苦。

其实,此时,也正是她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刻,如若有谁在这时,予以她蛊惑,她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倒向另一侧。

可惜,陆靖元已经走了,他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留她一人忍受折磨。

或许,这一错过,便是永远。

……

江南初春的深夜里,如北方一般,并不如何暖和。

陆靖元昏昏沉沉的投开了后衙小门,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到陆宰这里了。

说来荒唐,他来宜兴的本来目的,是来寻陆宰求学,可这连日里他正事没做一点,与苏杨儿虚耗了那么久,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形同陌路”。

尽管男人在面对痛苦时,往往要果决的多,不同于饱受折磨,却无处求助的女人,他们大多有足够的勇气,也有足够的能力去直面痛苦。

可十数年来爱情幻想,一朝化为泡影,他糟糕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追逐上的挫败,这一次他受够了。

他受够了苏杨儿的无理取闹,也受够了她那些胡编乱造出来的荒谬故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这是永无止尽的。

陆靖元自认为用尽了一切手段,面对一次一次挫败,越挫越勇,他对苏杨儿心心念念的贪慕,甚至超过他此生占有过的所有女人的总和。

可自负狠辣如他,恐难想到,苏杨儿想要的只是一点点温柔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已不愿去想起她,这一次他是决意放弃了。

他完美继承了陆伯彦很辣果决的行事风格,苏杨儿这个在他想来不可思议的女人,既然不肯臣服于他,那他也没必要为了一件精致的玩物继续消沉下去。

“是的,苏杨儿,你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他在心中如是说道,仿佛在告诫着自己,又在摒弃着苏杨儿。

陆靖元迷迷糊糊的走向住处,甚至忘记了与人通传,片刻走至客房门前,正打算推门而入之际,忽然想道:“对了,苏杨儿那小贱人与岳飞那卑鄙小人有染,我该及早差人捎信回家,让爹爹把他逐出军中!”

一波恨意未平,一波恨意又起,陆靖元纵使已决意与苏杨儿恩断义绝,可终不忍伤害于她,可他会迁怒旁人,就连苏杨儿自己想必也绝难料到,自己一时戏言,竟会令陆靖元如此念念不忘,竟似信以为真。

他正这样想着,“吱啦”一声,推门而入,正欲反手颌门,左右忽忽风起。

黑暗中难以视物,只听砰砰两声闷响,陆靖元只觉背心一痛,踉跄跌倒在地。

“有人偷袭!”

他听出这是拳声,运拳人力气十足,竟有破空声响,如换做平时,他小心戒备,或可事先躲过,可此刻正值他伤心气愤,意志消沉之际,竟被打了个正着。

他吃痛就地一滚,生怕偷袭人追击,因为适才最少有四拳击中在背,拳脚如何了得之人,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发出四拳来,这说明偷袭他之人最少有两人。

是以当下他不待起身,便高呼道:“你们是何人!”

第120章 金瓯代雀林家女(上)

一声甫毕,突然大笑声起,烛灯催亮,陆靖元双眼微眯,看清室内竟有三人,皆为壮年男子,其中一人坐在椅上,净面灰袍,抚须大笑,其余两人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短壮实,另一个个头儿稍高,却显削瘦,三人年纪看来相仿,皆在三十岁上下。

陆靖元看清三人相貌,不惊反喜,叫道:“俞叔叔,殷叔叔,吴叔叔,你们怎么到这儿来啦?”俞观泰大笑声中,起身行礼,道:“世子爷,瞧来你这些日子身处南国,拳脚功夫怠慢了不少呀,天辛你两位叔叔留手,否则我兄弟三人可就铸成大错了。”

陆靖元闻言爬起身来,面上实在无光,原来在场三人皆是陆伯彦门客,除了适才说话的俞观泰外,那黑短汉子名为殷高侯,那高瘦汉子名为吴永峰,古时豪臣多养门客,他陆家延绵三代,自不全靠一人,陆靖元自幼习武,拳脚兵器均得于在场三人。

俞观泰为剑术名家,殷高侯擅使擒拿,吴永峰出身行伍,是以陆靖元生凭所学极杂,与一般江湖套路迥然不同,出手极其歹毒很辣。他们三人皆为陆靖元授业恩师,其中以俞观泰年龄最长,被他尊为大师傅。

是以当听他问起,语气中颇带有指责之意,陆靖元一时不好答他。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唉,说来话长,我此次南下,所受折辱着实不小,说来可笑,不提也罢,是我爹爹叫三位师傅来的吗?”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俞观泰微微一笑,道:“这小小山城,何人敢叫世子爷受辱?”

殷高侯却道:“世子爷,你真是白枉练了那么久擒拿功夫,适才那一下,你该当机立断来抓我们手腕,打我们下肋才是。”

吴永峰皱眉道:“既然躲不开,就地滚开是对的,可世子爷你不该只滚那么远,你该就势滚到门外去,这屋子巴掌大小,这若是在战场上,我手中有长枪长矛,这么一刺,世子爷你这条小命可就交代在我老吴手里了。”

不同于俞观泰,殷、吴二人习武成痴,三言两语不离拳脚。

陆靖元听了只能苦笑道:“是,两位师傅教训的是。”

说完,他又望着俞观泰,道:“大师傅,你们是给我爹爹传信来了么,他老人家身体可好,我这么久没差人捎信回家,他大发脾气了是不是?”

俞观泰道:“那自然是不大高兴了,不过老相公一向硬朗,世子爷毋须挂心,我们兄弟三人这次来,一是受夫人之命,给世子爷你送一样东西,二是受人所托,顺路为他家人送些东西,只是没想到来了三日,直至今日才侯到世子爷你。”

“受人所托?”

陆靖元本以为他们三人单纯为他而来,没想到竟另有托待,不由问道:“我娘要送我什么东西,竟劳三位老师亲来,还有是谁这么大面子,请你们顺路携带?”

殷高侯笑道:“岳飞那小兄弟是世子爷你举荐的,我们自然是要给他面子的,他不过是想送封家信盘缠,区区死物,至于夫人要给世子爷送的东西就不得了了,那可是一个大活……”

“岳飞!”

不待他将话说完,陆靖元眉头一挑,道:“原来岳飞那封家信和钱是你们送来的。”

见到他这份神情,俞观泰轻“哦”一声,道:“世子爷之前见过?”

“我……”陆靖元嘴巴一张,本想透露实情,可又不愿让三人得知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所作的种种荒唐行径,是以改口,说道:“那岳飞现在何处?”

俞观泰道:“岳兄弟很受相公器重,眼下就伴在相公身侧,做了一个杖庭亲卫。”

“这么说,他还没走?”陆靖元闻言冷笑一声,道:“好极了,他没走是最好的了,我还怕他不声不响先走一步,那么一来,我还真不好拿他怎样。”

听到这话,三人皆是一惊,吴永峰皱眉道:“世子爷何出此言?”

陆靖元道:“只怪我一时走眼,看错了那姓岳的,此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狼子野心,他假意取信于我,借机投奔于我陆家,只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其实心中对我父子二人十分瞧不上眼,而且他本领稀松平常,不过是个阿谀奉承之辈,并无半点真材实料。”

他说这些话时,情不自禁想起苏杨儿甜甜称呼“岳大哥”来,不由饱含妒意。

几人闻言,互望一眼,俞观泰心想:“世子爷生性多疑,岳飞明明是他所举荐的,如今却又说人家并无半点真材实料,他远在宜兴,又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他教导陆靖元多年,对其秉性自是知之甚深,只三两句话便瞧出陆靖元言不符实,但他也不加点破,只听殷高侯说道:“世子爷,这话就不大中听了,岳飞那小兄弟,人看起来是笨了点,不过待人诚恳,他入府时向老相公展露的那手百步飞剑可是帅的很呐。”

“百步飞剑?”

陆靖元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百步飞剑?”

殷高侯道:“岳飞入府时,老相公问他有何本事,他便将相公宝剑自堂中飞入院中老槐树上,足有百步开外,剑身入木三分,树干都簇簇震响,厉害,厉害的很,可惜……可惜……”

陆靖元听的惊奇,追问道:“可惜什么?”

殷高侯道:“可惜这等绝技,我等未能亲眼所见,实在遗憾。”

见他扼腕叹息,陆靖元心下暗道:“我原以为那姓岳的即便再厉害,与我也不过在伯仲之间,没料到他竟还有这样一手,无怪爹爹如此器重他,这么一来,我要驱逐他,倒是不大容易了。”

百步飞剑,神乎其技,陆靖元自认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时吴永峰说道:“闲暇时,我曾听岳兄弟提起过他幼时师从周侗,此人箭术了得,武行中有“铁臂”之称,岳兄弟能有此臂力,也不足为奇。”

“周侗又是何人?”陆靖元面色愈发阴沉问道。

俞观泰见他神情古怪,心知自己这俩兄弟再这样说下去,势必会令陆靖元更加不快,于是说道:“哦,这周侗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世子爷不听也罢。”说罢,他又微微一笑,道:“世子爷,夫人她在家念你心切,每日挂念世子爷衣食冷暖,怕……”

他话未说完,陆靖元便不耐烦道:“哦,劳几位师傅回去告诉我娘亲,我在外一切都好,另外请转告她,少拿我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我爹,让她安分守己的好好呆在家里,伺候好我爹,就是她的本份了。”

听到这话,三人登时哑然,皆是暗暗摇头,这陆家父子对待门人客卿,一向宽厚,可是对待家中女眷却颐气指使,就连陆靖元这个做儿子的,也从不把生母林氏放在眼中,他在家中时,便时常反过来教训林氏,还美其名曰“替父教母”。

这世上又哪有儿子动不动管教母亲的道理,如说他不孝,那他对陆伯彦毕恭毕敬,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孝子的模样,如说他孝顺,可他又时常令自己母亲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主母尊严荡然无存。

由此也可见,苏杨儿这个“贱女人”给陆靖元这种将天下女子视为**玩物,男人附属,甚至连自己母亲都不大放在眼里的人带来的屈辱,是何其深重了。

见三人默不作声,陆靖元说道:“三位师傅,我爹爹还有甚么事情吩咐我么?”

俞观泰这才说道:“世子爷,这次老相公并无任何吩咐,只是夫人怕世子爷一人在此无人照料,特命我等给世子爷带来一名婢女,以便照料您的衣食起居。”

“婢女?”

陆靖元尚未回话,殷高侯笑道:“是了,世子爷,我们这次可是给世子爷你带来一个大活人,你如果见到那女娃娃,定会高兴的不得了,她……”

俞观泰打断他道:“世子爷,您一见便知,这婢女定合您心意。”

陆靖元沉声道:“一个婢女,合不合心意也无甚要紧,偏劳三位师傅亲来,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想道:“女人么,那也巧了,我正想好好发泄一番,便有人把女人给我送来了。”

于是问道:“她现在何处?”

俞观泰道:“正在隔壁房中歇息,这会儿想必睡下了。”

“带我去看看。”

陆靖元满不在乎,只想着如若那婢女合他心意,便将她留下,做个起居丫头,恰好也能让他发泄一通,而俞观泰三人虽觉得半夜闯进一名女子寝室有些不妥,可也只好拿起桌上烛台,无奈跟上。

“砰”的一声,陆靖元径直推门而入,这动静甚大,登时将床上之人惊醒。

只听黑暗中传来一清脆女声惊呼道:“是谁?”

跟着又问道:“是三位叔叔么?”

这声音尤为悦耳,听来竟觉耳熟,陆靖元心中一动,可黑暗中看不清楚,不由皱眉道:“我娘从哪儿把你选来侍候我的,连你主子的声音都不认识么?”

那女子闻言显然微微一怔,而后仓促爬下床来,有些激动道:“是世子爷来了么?”

这时俞观泰挑灯上前,道:“是世子爷来了,还不快点来见礼。”

陆靖元这才得以看清那女子长相,只是一瞥,陡然怔住,失声道:“怎么是你?”

“杨……杨儿,你怎么在这里?”

第121章 金瓯代雀林家女(下)

陆靖元突然间一阵失神,只因眼前女子竟与苏杨儿相貌惊人相似,此刻她裹在薄被中,探出半边雪白的脸蛋,打量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来,蒙蒙灯光下,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伦,陆靖元依稀见到仿佛是苏杨儿俏丽在他身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俞观泰等人见状相视一笑,陆靖元苦恋苏杨儿多年,陆家上下无人不知,他们起初见到这名女子时,也深感惊异,因为她实在太像那苏家小娘子了,不单相貌酷似,就连神情举止也像到了极处,当然他们三人所见到的只是以前的苏杨儿,如若让他们见到眼下那个刁蛮任性,大大咧咧的假女人,恐怕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俞观泰极为识趣,放下烛台,微微笑道:“世子爷,我等先告退了。”

稀疏烛影中,陆靖元充耳不闻,眼中只剩下了身前这名女子,她韶华如花,正当与苏杨儿相仿的年纪,可是容色间颇有风尘之色,似是媚态袭人,眉稍心上,生有一颗泪痣,将她点缀的比苏杨儿还要妩媚三分,他心知苏杨儿是无论如何也透露不出这种媚意来的。

捕捉到这微小的差别,陆靖元不由一阵失望,叹了口气道:“你不是她。”

那女子本来被他瞧的久了,双颊熏红,听到这话后,才抬起头来,柔声说道:“官人,您说的她,是苏家那位苏杨儿姊姊么?”

陆靖元微微一怔,问道:“你也知道她?”

那女子轻声笑道:“夫人见到奴儿第一面,便说奴儿像那位杨儿姊姊,路上三位叔叔也不住的与我提起那位杨儿姊姊,说奴儿如何如何像她。”

“原来如此……”

陆靖元暗暗叹了口气,问道:“你叫甚么名字,为何以前在家中没有见过你?”

那女子恭敬答道:“回官人的话,奴儿薄名曲嫣,夫人抬收后,赐了一个林姓,唤作林曲嫣,以前嫣儿侍候在姨母家,前些日子夫人回家探亲时,把嫣儿讨要来侍候世子爷。”

“林曲嫣……”

陆靖元心下默念了一遍,猛地想起了甚么,问道:“你就是我表兄说的那个曲嫣?”

原来早在一两年前,陆靖元的表兄便同他炫耀过,说是家中养有一个名为曲嫣的绝色舞妓,那时他并未在意,这时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忆起此事来,不由又问道:“你是个舞妓对罢?”听到这话,林嫣儿臻首微垂,道:“是,嫣儿出身下贱,原本在姨母家中是司职侍候宾客的舞妓……”

古时女子在一富贵豪门中分妻、妾、婢、妓四种等级,妓为最下贱的一类,只要主人愿意,不单人尽可夫,还可以随意赠送买卖,陆靖元自己家中也养有数名歌妓、舞妓,对她这类女人自然不陌生。

他心想:“母亲为了我倒真是煞费苦心,讨要来这么一个像极了那小贱人的婊子,可婊子到底是婊子,未免脏了点,嘿,苏杨儿啊苏杨儿,真没想到,世间竟会有这样你一个和你如此相像的婊子。”陆靖元心中一方面对苏杨儿念念不忘,另一方面却又对她恨之入骨,可谓爱恨交织。

一想到眼前这个酷似苏杨儿的女人不知曾被多少男人蹂躏过,他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怒意来,捏过她的脸蛋,问道:“既然如此,想必你侍候过不少男人罢?”

林曲嫣吃痛,身上裹着的薄被应声滑落在地,露出只着单薄亵衣,玲珑有致的娇躯来,睫毛不住颤抖,似是对陆靖元突然之间的粗暴动作猝不及防,只眼底含雾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毕竟这样的话让一个女人回答,实在羞于启口。

其实,她从未敢想自己的新主子竟会是这样一个英俊少年,见到陆靖元的第一面,她便不禁欣喜,因为像她这种人没得选,她只是个可以被主人赠来送去的东西,可陆靖元像是对她舞妓的身份十分嫌弃,一时急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来时路上她便已想好,无论陆靖元是老是丑,她都要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得他宠爱,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作为一个人,而非可以交易的物品,如果运气好的话,陆靖元兴许可以给她一个妾室身份,这么一来,她便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人,尽管只是作为附属品存在的人。

林曲嫣抱着她那希望渺茫的可悲幻想,卑微的哽咽,说不出话来。

陆靖元见了,烦恼更甚,苏杨儿同他哭哭啼啼也就罢了,一个婊子竟然也敢同他哭?

他用力甩开了林曲嫣,道:“你不愿意侍候我?”

林曲嫣忙道:“愿意。”

陆靖元冷声道:“那你哭甚么?”

林曲嫣抛下了最后一点女子矜持,将柔嫩的身子贴了上去,道:“嫣儿从未侍候过其他男人,嫣儿愿意侍候官人,官人是嫣儿侍候的第……第一个男人……”

她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细弱游蚊,显是害羞之极。

“第一个?”

陆靖元闻言反而不信,轻轻将她推开,其实他并不如何在意林曲嫣出身如何,只因她与苏杨儿实在太像了,让他忍不住将一腔怒火宣泄在她身上。

当见她如此急于解释,陆靖元登时生出一股复仇的快感来。

当下他坐到床边,望着她道:“既然愿意,你还怔着做甚么,还不过快点滚过来跪下?”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腰间玉带,林曲嫣见状,又惊又喜,强忍着羞意与惧意,款款走到他身前,缓缓跪倒在地,她是受过训练的,她知道男人最想要甚么。

她的手一寸寸抚过,脑袋深埋进去,努力寻找他欲望的根源。

当这个酷似苏杨儿的女人跪倒在陆靖元胯下那一刻,陆靖元一时物我两忘,他业已分不清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只知道今夜注定是他发泄的一夜,将对苏杨儿所有不满,与苏杨儿所有不愿意为他做的事情,统统发泄在这个女人身上……

而林曲嫣也极为卖力的吞吐起他的欲望,动作熟练中又有些青涩,她知道这只是今夜的第一步,也是她牢牢抓住这个男人的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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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厌倦这个平台了,其实早该厌倦了,还是实体化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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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上)

初春时节,桃花汛至,江南早稻,开始插秧。

春分过去了五日,陆靖元走了五日,院中没有了那叮叮当当的扰人声响,终于她心心念念的粮仓修好了,一座十丈见方,掘地五尺,用费一百二十贯余的巨大窖藏矗立在院墙东北角,它以熟石为盖,大砖环砌,俨然像是在空地上又起了一间新房。

这一日,苏杨儿对着窗口,支顾而坐,她望着院中粮仓,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时而去想:“那臭小子怎么还没有回来找我,以前他一天都受不了的,这都五天了,他是不是想不开,死在外面了?”时而又想:“不会的,那王八蛋怎么可能舍得为我死,再说他回来还不是要搞我,他死在外面再好不过。”

几个昼夜,心魔如期而至,并未因谁离去,而烟消云散,反而更剧烈的折磨起她来。

她冷不丁又想道:“他是不是在外面找到比我更好看的女人了?”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登时让她觉得酸溜溜的,又让她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

“他找不找女人,管我屁事,我自己都没女人呢……我……我也想要女人。”

“去你妈的陆靖元,老子一定是饿了,对,饿了。”

苏杨儿一面想着,一面心慌意乱的找出点心盒来,一块一块胡乱往嘴里塞,她生凭最大的志向,无外乎在这“狗日的黑暗中世纪”快乐老死,于是吃似乎成了解决她一切烦恼的有效途径,她心道:“我吃成一个大胖子,就再也没人想来搞我了,我就算噎死了,那也是个饱死鬼,总好过给那王八蛋活生生打死。”

她抱着点心盒蹲坐在角落里,一块又一块,点心塞满了她的小嘴,盒中的点心大多是甜的,可她吃着吃着,口中却多出来一股咸咸的味道,不知不觉,小脸蛋上冰凉一片。

……

将近午时,细雨朦胧,长街阔巷上,行人稀疏。

离道路三两丈远,有一处茶楼,街上四五人匆匆跑到檐下避雨。

茶楼内,苏千易展开折扇,轻晃了两下,他见门外雨势不大,才放下心来。

这时,掌柜提了点心茶叶,到他身后说道:“唉,今年的雨来的早,天气又不见暖和,只怕是要闹春寒,坏了茶叶收成。”

听到这话,苏千易回过头来,道:“宜兴多仗茶行收成,你们绝了收,我们也跟着难过,难过的也不止老板你一家,又有何惧?”

那掌柜闻言,哈哈笑道:“你年纪轻轻,心却宽的很,像你家老祖宗了。”

在宜兴县城中,多半人未必知晓现任知县姓甚名谁,可提起苏翁来,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倒也并不奇怪,试想谁人能在这小小山城中,活过百年,想不出名,也难。

苏千易跟着微微一笑,道:“我有他老人家半点心宽,也不至于见阴天,连伞都不带了。”那掌柜道:“这是苏翁要的茶叶,这是你要的点心,一样四色,全包好了。”

“有劳了。”

苏千易道谢接过,将茶叶提在手里,点心却放入了怀中。

他正要走时,那掌柜忽然说道:“千易啊,你把你老祖宗要吃的茶叶提在手里,把你自己要吃的点心放在怀里,这可是大大的不孝了,要不借你把伞?”

苏千易闻言,古怪一笑,道:“不必了,谁说这是我自己要吃的了。”

说罢,他冒雨离去,这濛濛小雨,倒也淋不坏甚么东西,只是打在身上,难免生凉。

他心道:“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杨儿了,也不知她与陆兄这些日子在忙甚么?”

念及此处,又略感心酸想道:“陆兄这只癞蛤蟆有天鹅肉吃,我这只癞蛤蟆想要看一看天鹅,都要买些点心来讨好他们才行,想必再过些日子,我就要改口称呼陆夫人了,待会儿我还是言辞谨慎为妙,省得陆兄又误会我有非分之想。”

他一面想着,一面前行,方才走出七八步远,抬首忽见一男一女合撑一伞迎面走来。

伞下二人贴的极近,像是一对夫妻,奇怪的是那男人明明比女子高出两头来,撑伞的却是那名女子,这令她走起路来有些吃力,紧赶慢赶才跟上身旁男人步伐。

初时苏千易也不在意,只觉得那男人也太不体贴,竟让妻子为他撑伞。

可当与二人擦肩而过时,苏千易忽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惊疑不定道:“陆兄?”

那男人闻音也住了脚步,回首道:“是你?”

他将伞角微微撑开,才发现这男人赫然是陆靖元。

苏千易见到果然是他,不禁一喜,再去瞧他身旁女子时,又不由一惊,道:“杨儿。”

“杨儿?”

林曲嫣闻言掩嘴一笑,她知道又有人把她当成了那个苏杨儿,暗觉好笑的同时,又隐生不悦,好似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了另一个女人,有时她倒是真想看一看那个苏家小娘子究竟是个甚么样的女人,竟会令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她正要说话时,陆靖元却抢先问道:“苏千易,你在这里做甚么?”

“我……”

苏千易又望了一眼林曲嫣,只见陆靖元旁若无人的揽着她的腰肢,而她却努力的为他撑着伞,两人间的这份古怪神情,令他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才忙将怀中的点心取出来,道:“杨儿,我在茶楼中买了些点心,正想去你家中,探望你。”

“探望杨儿?”

陆靖元眼睛微微一眯,苏千易见状,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生怕他又生误会,急忙改口道:“是去探望你们,没想到你们也出来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靖元望了一眼他手中的点心,“嘿”的一声,冷笑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正要去那茶楼中听曲儿,告辞。”

见他说完便揽着林曲嫣往那茶楼走去,苏千易忙追了两步,道:“那这点心……”

陆靖元头也不回,道:“留着自己吃罢,以后也不必再来探望我们了。”

林曲嫣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苏千易闻言登时怔在原处,他捧着点心,在雨中眉头紧皱一阵儿,待回神时,却发现二人已没了踪影,想必是进了那茶楼中了。

他见状,心下苦笑道:“原来如此,他们本就不想结交我这个朋友,如不是我先前让陆兄误会,他与杨儿想必一早便结成了秦晋之好,如今我这举动又多余的很,往后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想到这里,他正觉得索然无趣,打算打道回府时,又忽然想道:“王伯回家那么久了,怎么陆兄和杨儿要成亲,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该去向他问个清楚,以免他们二人成亲时,老祖宗来不及准备。”

于是径直东行,朝苏宅走去,拐过几处大弯,行至民坊中。

苏氏祖宅,即是苏杨儿的祖宅,也是他苏千易的祖宅,其中路径,自然熟络。

不多时来到苏宅大门前,“咚咚”敲了数下,却不见有人开门。

“杨儿不在家,其余人也不在家么?”此时雨势渐收,只有屋檐下不时滴答两声,苏千易正觉不耐烦时,门后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

只听有一清脆却又含混不清的声音回应:“来了,来了,别敲了。”

听到这声音,苏千易微微一怔,大门“吱啦”一声打开后,却见竟是苏杨儿捧着一只点心盒,俏丽在门前,但见她开门时,妙目微红,仿佛刚刚哭过一场,秀发蓬松,嘴角还带着点心残渣,看起来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一见到对方,二人登时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第123章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中)

苏杨儿可谓恨透了苏千易,在她想来,如不是他,也不会有这些日子的一连串祸事,更不会令陆靖元屡屡得逞,以至于让她深陷“苏阳”与“苏杨儿”的斗争中无法自拔,苏千易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眼下她已不愿与何男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苏千易、陆靖元二人。

是以她立时便想将大门闭上,而苏千易也是惊讶万分,因为他适才分明见到苏杨儿伴在陆靖元身边,怎么转眼间,又回到了家中,为他开门?这令他一时百思不得其解,直至见苏杨儿二话不说便要关门时,才急忙问道:“杨儿,你不是同陆兄去了茶楼里么?”

“陆兄?”

听到这话,苏杨儿动作为之一滞,反问道:“你说陆靖元?”

苏千易口干舌燥道:“我…你…这…对,是他。”

苏杨儿冲口而出道:“他在哪里?”

话一说完,她转念想道:“他在哪里,与我何干,我管他做甚?”

当下她不待苏千易回话,便“砰”的一声将大门阖上。

这时才听闻苏千易在门外喊道:“杨儿,你听我说完,我适才在路上见到陆兄和一名小娘子去茶楼听曲儿,那…那个小娘子和你像极了,我以为那是你。”

此话一出,院内苏杨儿微微一怔,小声嘟囔道:“像极了我?”

她虽然致力于努力忘掉陆靖元,可却隐隐觉得苏千易所言透露着十分古怪,好奇心陡起,终于还是将门缓缓打开,望着他道:“你是说陆靖元身旁有个女人和我很像么?”

苏千易连忙点了点头,道:“对,像极了。”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与陆靖元二人在长街相遇时的情形,如若那不是幻觉,那他所见到的那个女人无论相貌身段,都近乎与苏杨儿一模一样。

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去向苏杨儿描述,只好说道:“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苏杨儿心下一惊,暗道:“还真让我猜对了,那臭小子真的找其他女人去了,而且还和我一模一样,可这世上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他上哪找来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

换作以前,如非亲眼所见,她自必不信,可是自从太湖一劫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断是非,可不知为何,一想到以往如哈巴狗般缠着她,任她呼来喝去的陆靖元眼下正伴在另一个女人身侧,还是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竟令她心底产生一丝诡异的嫉妒,好似有人将她养了许久的宠物给抢走了。

但这份心境也只维持了一霎,她立时想道:“我想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他肯回来,难道我还真能让他搞我不成,现在好了,他有其他女人了,还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下他该心满意足了,再也不会回来搞我了,我该为他高兴才对,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害人害己。”

又想:“以前我也不过是想和他做个朋友,说说心里话罢了,我那些话,也只有他听了不会在意,现在既然朋友做不成了,我即便想要做个真女人,找个男人来疼我,爱我,那又何必去找陆靖元这种王八蛋,何况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这个假货配拥有的。”

一时间,她心中接连闪过千百个念头。

苏千易带来的这个消息,虽令她颇为震惊,可又令她如释重负。

陆靖元走后的这几天,她无时无刻不在备受心魔煎熬,只因她无法直视内心。

苏杨儿的身体被动记忆了陆靖元对她的所作所为,可苏阳却又迫使她去忘记那些事情。

她也曾想自己是不是变成一个真女人了,竟然去幻想奢求那些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此生以来,苏阳变成一个女人以后,他便觉得自己可能注定是个孤孤单单的可怜虫。

因为她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如陆靖元这样深慕她的男人,只会把她当作玩物与生育工具来看,而如小玲这样同她亲密的女人,她又不懂她们的世界。

是以无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没有谁会把她视为同类。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有朋友呢?”

她低着头,忽然一笑,仿佛解开了许多困惑,无比释然。

苏千易见她捧着点心盒,久不作声,又突然间一笑,说不出的凄凉来,不由皱了眉头。

“杨儿,你……你没事罢?”

他心知苏杨儿与陆靖元干系十分复杂,心道:“莫非她在伤心难过?”

于是说道:“杨儿,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也……也有可能是陆兄他认错人了。”

苏千易试图用这些他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心虚的话来安慰苏杨儿。

可谁知苏杨儿抬起头来,笑道:“你看没看错,他认没认错人,和我有甚么干系?”

苏千易怔道:“你们不是……”

苏杨儿笑容不变道:“我们什么也不是,他做什么也同我没干系,你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我要回去吃东西了……我好饿……”

说着她捧着点心盒转身离去,仿佛转身的一霎那,心也跟着死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也该知足了,她有吃有喝,家里有王伯这样照顾她的长辈,还有小玲这样忠心服侍她的婢女,尽管他们都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正是苏阳一直想要的吗?

她是一个一度被自己击败了的人,做男人做的很失败,做女人又做不来。

此刻大门依旧洞开着,苏千易却不敢贸然踏进一步,只因他从苏杨儿的背影中看到了无尽萧索,仿佛暮气沉沉,再也不是那个顽皮骄横的少女模样。

这令他竟有些自责,甚至十分后悔将陆靖元之事告知予她。

他想与苏杨儿多说几句话,于是急中生智,问道:“杨儿,王伯在家么?”

听到“王伯”二字,苏杨儿眸子中恢复了些许神采,回过头来,道:“他不是在你家么?”

苏千易本是随口一问,只为了拖延住苏杨儿,与她多说几句话,听到这话后,不由一怔,道:“那天他只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走了,怎么,他没回来么?”

“你说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杨儿“啊”的一声,低呼道:“他去哪了?”

苏千易茫然道:“他几天前就走了,我以为他回家了呢。”

苏杨儿急忙走到他身前,道:“他没回来过。”

话音一落,她蓦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他一定是又去找梅姑了!”

自太湖归来,已有八九日之久,苏杨儿原以为老王寄宿在苏翁那儿,谁知他竟一早便离开了,联想起回家路上老王的古怪神情,自必又是去太湖水寨中寻他那老情人去了。

“梅姑?”苏千易不解道:“谁是梅姑?”

太湖水寨之事,路上无人与他说道,事后也无人同他解释,是以一无所知。

苏杨儿知道一时半会难以同他解释,只能急忙问道:“王伯临走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苏千易皱眉,细想片刻后,摇头道:“他什么话也没说。”

“那就是了,他一定又去送死去了,老王你可真行!”

苏杨儿暗暗着急,她没料到素来沉稳的老王,竟也会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把戏,一时急的紧捧着食盒,团团乱转,如果他几天前便又去了那水寨中,梅姑履约要杀他的话,那这会儿估计已经变作震泽湖底的一具沉尸了。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只听苏千易又说道:“他走时没说什么,不过去我家路上时,他曾对我说陆衙内其实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只是家教差了些,等过些日子,就会同他好好商议一下。”

苏杨儿微微一怔,问道:“商议什么?”

苏千易摇头道:“他没说,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你们两个的……婚事。”

“婚事?”苏杨儿哭笑不得道:“什么婚事,王伯是不可能……”

她正说着,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心想:“王伯这么大年纪了,断然不可能会像陆靖元一样为了什么情爱去寻死觅活,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自必不会忽然改变主意,而且又把库房钥匙交给了陆靖元,那说不定真的想把我许配给陆靖元,可又不敢像以前一样逼迫我嫁给他,只能试探着让我二人相处。”

又想:“可是……王伯那么疼我,绝不会看着我受辱,坐视不理,说不定在此期间,他同陆靖元已经见过面了,而且想要制止他,可那时陆靖元就像发了疯一样,绝不会听他的劝诫,莫非……莫非陆靖元一怒之下杀了老王?”

苏杨儿疑心陡起,一发不可收拾,在她眼中陆靖元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无法无天的歹徒,先前他为了得到她,连他自己的命都满不在乎,又怎么会将别人放在眼里?

联想到陆靖元前些日子在她家中毫无顾忌,无法无天的样子来,似乎更加凿实了她内心的想法,所谓病急乱投医,她这番猜测固然离奇,可放在陆靖元身上,也并非绝无可能。

当下她拉过苏千易衣袖,道:“走,你带我去找他!”

苏千易不知所措道:“找谁?”

“陆靖元!”

第124章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下)

宋时茶楼酒肆中的小间称作阁子,男人说去外面哪处阁子里会客,多半指着的就是这种地方。起初苏杨儿硬要苏千易带她去寻陆靖元,他十分不情愿;因为一来那茶楼的老板与他相熟,万一苏杨儿与陆靖元吵闹起来,在人家的地界闹事,日后难做人;二来他与苏杨儿又不是夫妻,带着她去这种地方转,于理不合。

可他再如何不情愿,在苏杨儿的一通拉扯之下,也只能带她去了。

只在路上一个劲儿的嘱咐她,凡事不要轻举妄动,到了地方全由他来问来说。

其时雨后初晴,街上行人甚疏,到得茶楼中时,一楼堂子里没有客人,茶博士正想上前伺候,那掌柜却怔住了,问道:“苏四哥,怎么又来啦?”再瞧向他身旁苏杨儿,又是一怔,疑惑道:“这位娘子不是到阁子里了么?”

听到这话,苏千易立时知晓陆靖元果真到了楼上,便道:“先前是不是来了一位郎君,带着夫人,模样如我身旁这位娘子一般?”那掌柜点头道:“对,怎么,是朋友?”又望着苏杨儿,道:“遮莫不是一双姊妹?”

苏千易硬着头皮,问道:“是朋友,他们要了哪处阁子?”

一般来讲,做茶楼生意的,不会轻易泄露顾客行踪,因为这里是男人会客的地方,难免有主顾是藏着秘密来的;但苏千易是这里的老主顾,苏翁的招牌,这茶老板又信得过,当下不疑有他,应道:“在有门的大阁子里。”

阁子分大中小三种,小阁子有帘无门,有门的一般是大阁子;这茶楼不大,有门的大阁子至多两处,他这么一说,苏千易立时懂了,对苏杨儿低声道:“问到了,是在楼上没错。”

苏杨儿二话不说便往楼上走,苏千易紧随其后,到了楼梯口,见无人关注,才慌忙见她拉住,犹犹豫豫道:“杨儿,我看还是算了罢,这里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有什么事,还是等陆兄回家再说罢。”

苏杨儿知他是怕自己与陆靖元起了冲突,便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来同他闹事的,我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他,问完我就走。”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苏千易心下稍安,缓缓松开了她。

苏杨儿的确不是来闹事的,她甚至根本不愿再见到陆靖元,只因她已接受了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一个游离于性别之外,灵魂寄托在他人身体中苟活的孤魂野鬼,穿越千年,注定如此。

她可以一无所有,但绝不想再去失去什么,尽管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本来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可老王在苏家扮演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即是一个忠心的仆人,也是苏家所有人的长辈,或许在真正的苏杨儿心中他与父亲无甚不同。

是以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同陆靖元问个清楚。

二人到了主廊上,一足百步两廊皆小阁子,只有廊底有一扇宣花门,四下里飘着浓郁的香料气息,似麝如兰,其时生意冷清,各处小阁子俱无茶客,只有廊底那扇大门后明暗相通,隐约传来阵阵动静。

苏杨儿随苏千易走至廊底门前,听到里面有声声低吟短唱,显是有人在奏曲唱词。

苏千易为人耿直,举手便要敲门,苏杨儿忙拉住了他,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弯下腰来。

苏千易心知她这是想要偷窥,顿觉十分不妥,他生凭以君子之道立身,实在难以随她弯下腰来,便退到一旁,只见苏杨儿猫着个腰,小手扒着门,透过门缝凑眼向阁子中张望,首先看到的却是三名十分面生的中年男子。

这三人一名净面长须,另一名矮短黝黑,最后一人身材瘦长,正是俞观泰、殷高侯、吴永峰三大门客,他们三人分别坐在西首座上,却不见陆靖元踪影。

苏杨儿不由微微一怔,这时听闻东面传来一阵轻声娇笑,她美目斜倾,这才得以发现东首座上陆靖元怀抱一名女子,正一面闭目享受着那女子喂来的茶水糕点,一面轻拍着桌面,应和着唱词人的短歌,看起来十分惬意的模样。

“哼,原来他这么快活,亏我还以为这小子会想不开,死在外面。”

见那名女子始终旁若无人的臻首浅埋在陆靖元怀中,苏杨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回闪烁着,泛起一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古怪神色,听着唱词人低沉缓慢的歌声,她心道:“这有什么好听的,还没有阳宝唱的山歌好听呢。”

这时那名女子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苏杨儿陡然睁大了眼睛,尽管先前苏千易已经对她说过陆靖元身旁有一名与她近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此时亲眼所见,还是不由得一阵惊讶,像,太像了!

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模样能有四五分相似的两个人,便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情,到得七八分,那便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万万人中未必有这么两人会如此酷似。

而在陆靖元怀中含笑娇嗔的林曲嫣,与苏杨儿的相像还远不止七八分,如不仔细去分辨,绝难发现两人的不同,苏杨儿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完全相同的自己,可又完全不同,让她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呆呆望着林曲嫣。

只见林曲嫣眉梢眼角,布满丝丝媚意,望向陆靖元的眼神带着甜到发腻的温柔,就连苏杨儿看了都不禁轻咽了一口唾沫,这是一个媚骨天成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才有的妩媚,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出神瞧了片刻,低下头来心想:“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人,难怪他把我给忘了,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也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她正这样想着,又抬起头来,却见林曲嫣竟用小嘴含起来一瓣橘片,当着阁子中所有人的面,径直往陆靖元嘴边送,而俞观泰等人则纷纷端起茶杯,掩袖喝茶,显然极为识趣。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鼻子轻轻一耸,忍不住冷哼道:“不要脸,真是个婊子,和你这个狗东西倒也般配,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本来她这声音极轻极低,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可她却不知室内之人,除陆靖元沉浸在温柔乡中外,其余三人也均为顶尖好手,各个耳聪目明,她这声音还未落下,吴永峰砰的一下站了起来,喝道:“何人在外?”

苏杨儿见自己竟被发现,起初一惊,直起腰来后退了两步,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她本来就光明正大,阁子里也无甚见不得人之事,倒也不需要害怕什么。

当下她径直轻轻推开了房门,道:“是我!”

第125章 韩郎不动鬼门清(上)

苏杨儿明知这时来见陆靖元,极为不智,徒增羞辱,但情势如此,已不由得她躲避,当即推门而入,理直气壮道:“陆衙内,我有些话要问你,问完我就走。”

阁中几人皆是一惊,林曲嫣看清她的相貌后,更是小嘴微张,“啊”的一声低呼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见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事,这倒也无怪,适才苏杨儿在门外偷瞧她时,心中惊异也不下于她,二人相貌之酷似实难言喻。

陆靖元胸口也是“砰”的一声,可当见到她身旁的苏千易后,随即恍然,冷笑一声,端起茶杯,一言不发。这时俞观泰走上一步,喜道:“原来是苏娘子来了。”殷高侯道:“女娃娃,你来就来罢,躲在门口作甚?”

只可惜他们识得苏杨儿,苏杨儿却不识得他们。

当下她只望着陆靖元,问道:“陆衙内,你前些日子有没有见过王伯?”

陆靖元轻抿茶汤,依旧不答,只瞪着那伙艺人骂道:“唱啊,为何不唱了?”

苏杨儿黛眉微蹙,上前一步,又问道:“陆衙内,你有没有见过王伯?

“哪里来的疯婆娘?”陆靖元眉头一皱,喝道:“还不快些赶出去!”

“疯婆娘?”苏杨儿被他这一喝吓退了两步,曾几何时,陆靖元将她的每根头发丝都视为珍宝,绝不舍得对她大呼小叫,为今却成了他口中的疯婆娘。

其余三人也皆悚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皆知陆靖元深慕苏杨儿多年,为今急转直下,自不敢轻举妄动。

俞观泰年纪较长,素为众人所敬。俞观泰忙道:“世子爷,有话慢慢的说。”

便在此时,一直盯着苏杨儿的林曲嫣忽然在陆靖元耳边低声说道了几句,见陆靖元点头,她缓缓站起身来,款款走至苏杨儿身前,微微福身道:“您就是苏家的杨儿姊姊罢,嫣儿见过姊姊。”

苏杨儿对她虽感厌憎,那只是因为她的长相与自己太过相似,却又举止轻薄,以至于令她觉得陆靖元是故意找来这么一个女人羞辱她。但对于林曲嫣本人,却也谈不上如何厌恶,毕竟她知道,委身于陆靖元的女人多半会被他视为玩物。

是以她反倒有些同情林曲嫣,况且她不想让陆靖元误解自己是来争风吃醋的。

于是苏杨儿平静回应道:“是,我叫苏杨儿。”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陆靖元,语气中又明显带有敷衍之意。

林曲嫣目光流转,微微一笑,道:“杨儿姊姊,好多人向嫣儿提起过你,他们都说我像极了姊姊,还有不少人错将嫣儿认成了姊姊,今个儿见了,果然像极了,不过姊姊可要比嫣儿好看多啦。”

苏杨儿无心理会她,只一个劲儿的盯着陆靖元,显然只想得知老王下落。

林曲嫣见了,又轻声笑道:“姊姊,今个儿官人他心情不好,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再讲罢。”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拉苏杨儿手。

女子之间有些亲密动作是常有的事,况且苏杨儿本就没有打算为难林曲嫣,对她毫无防备,便没有刻意闪躲,可谁知当她掌心触及自己的手背时,猛地一阵錐痛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便如针扎过电一般迅速,苏杨儿登时“啊”的一声痛呼,用力将她推开。

林曲嫣被她一推也是一声娇呼,就势仰倒在地,眼泪直流道:“姊姊,你推我做甚么?”这一番变故惊人之极,外人只看到苏杨儿突然间用力将她推开。

陆靖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苏杨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杨儿一时百口莫辩,去瞧自己手背时却发现光溜溜的手背上没有任何伤口。她心知自己着道了,却不知林曲嫣是如何做到的,但适才那股疼痛绝非错觉。

“真没想到,我苏阳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也会遇上这种宫斗戏精。”苏杨儿望着向她怒目而视的陆靖元,又望着摔倒在地,转眼泪流满面的林曲嫣,她不知道这是陆靖元指使的,还是林曲嫣自以为是她要抢男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陆靖元抢先两步,轻轻将她推开,伸手去扶地上的林曲嫣。

谁知他这轻轻一推,竟令苏杨儿连连后退,单薄身子便如断线风筝般,脑袋磕到门框上,身子径直跌出门外去,苏千易大吃一惊,赶去扶她时,为时已晚。

苏杨儿雪白脑门上登时起了一个大包,可她竟一声不吭,自己颤颤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手拍了拍衣裙,强忍着剧痛,笑道:“千易,我们走罢。”

换作平日,她大抵已疼的泣不成声,此刻她故作坚强,只是因为她不愿再在陆靖元面前流下一滴眼泪,更不愿再同他透露出半分怯懦来。

她情知今日已不可能问出什么,留下来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而陆靖元显然也没有料到苏杨儿身子单薄至斯,一时追悔莫及,恨不得将自己推她的手砍去,又几欲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立刻把苏杨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安慰。可是当日他已立下重誓,不愿再在苏杨儿身上浪费时间,更何况今日她莫名其妙来询问老王下落,看起来并无半点与他重归于好的意图来,他又何必自降身价来作践自己?

这时苏千易忍无可忍,怒不可遏道:“姓陆的,你堂堂雄伟丈夫,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便不觉得可耻吗?”陆靖元本就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听到这话,当即大手一探,径直将他双臂反剪在身后,用力一折。

苏千易曾在这一招下吃过无数苦头,这一次却格外硬气道:“陆靖元,你除了恃强逞凶,还会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终有一日,你也会遭报应的!”

“报应?”

陆靖元冷笑:“我会恃强逞凶便足够了,哪一日你能对我逞凶,我随时恭候!”

说罢,他一脚踹在苏千易屁股上,这一脚可比适才那一推重出不知多少,苏千易登时脚步踉跄,顷飞出去,一头磕在对面房门上,只闻“砰”的一声,还来不及痛,便眼前一黑,昏倒在苏杨儿脚下。

苏杨儿骇然一惊,顾不得理会陆靖元,慌忙俯身去查探苏千易伤势。

便在这时,身旁的房门突然打开,阁中走出两人来,其中一人拍手笑道:“好啊,好一句随时恭候,阁下如此英雄了得,那可否容在下这个路人也对阁下逞一逞凶?”

第126章 韩郎不动鬼门清(下)

苏杨儿抬起头来,见到说话之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黑色旧衫,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上,正隐含冷笑,不无嘲讽的瞧着陆靖元。第二人则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细眉紧皱,显得愁眉苦脸。

陆靖元神色诧异,向那大汉瞧了两眼,即便冷哼道:“你想多管闲事?”

那大汉笑道:“最好!最好!我见阁下年纪轻轻,却出手不凡,先是用了一招横扫弱女,将这位小妹妹打倒在地,又用了一招脚踢书生,将这位小兄弟踹出门外,果真是好身手,便忍不住想要管一管阁下这位大英雄的闲事了!”

苏杨儿是一介弱质女流,苏千易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任谁都能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在嘲讽陆靖元欺凌弱小。陆靖元听了面上也止不住忽青忽红转变了数阵,即感恼怒,又觉羞愧,双拳一握,便欲冲出门外,教训那出言不逊的汉子。

俞观泰抢先一步,拦在道上,微微拱手,道:“兄弟见笑了,我等在此只因一点误会,才有了适才之事,绝非有意为之,我家主人一时失手,打伤了那位小兄弟,如扰了兄弟吃茶,还请多多见谅。”

又对苏杨儿道:“小娘子,你还是尽快带这位小兄弟回去疗伤罢。”

“误会?”

那大汉有意无意向苏杨儿一瞥,见她神情落寞,楚楚可怜,雪白脑门上一顶大包猩红刺眼,便觉心中不忿,重重冷哼一声,道:“我倒想知道是何样的误会,以至于令几位壮士,如此欺凌一个弱女子。”

此间几人中,殷高侯脾气最为暴躁,听到这话,当即骂道:“你这厮好生多事,我哥哥都说了是误会,与你何干?”

便在此时,那少年俯下身来,伸手探了一下苏千易鼻息,又掀开他眼皮瞧了一眼,说道:“小妹妹,你不要怕,他只是昏过去了,你告诉姊姊,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听她声音尖细,苏杨儿才知原来这少年是个扮做男装的女子,她这扮相却比自己先前离家出走时高明不少,她如不出声,外人绝难看出其中猫腻。当下苏杨儿望了一眼揽着林曲嫣的陆靖元,心想:“这俩人看来是路见不平,想为我出头,可他们恐怕不知陆靖元的本事,他身旁那三个家伙看起来也极不好惹,还是尽快离开为妙,省得把他们也连累了。”

陆靖元先前如此待她,说不气愤那是假的,自然希望有人能出手教训他,可苏千易因为她出头,已经受伤,苏杨儿不愿再连累这俩仗义相助的路人。

于是说道:“谢谢两位,他们说的是真的。”

言毕她兀自去拉苏千易,想要将他搀扶起来,可她体弱力微,拉了两下,竟未拉动,索性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陆靖元见状暗暗咬牙切齿,袖中双拳,悄然紧握,苏杨儿当着他的面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当然令他十分不爽。

这时殷高侯“嘿”的一声,朝那大汉喊道:“听见没有,人家小娘子自己都说是误会了,你这厮还站在那里瞧个什么?”

那女子本来见苏杨儿婉拒他们相助,正觉无奈,听到这话,立即直起腰来,望着殷高侯道:“矮冬瓜,这里就数你嗓门最大,我们便喜欢瞧你这个矮冬瓜献丑,你又能拿我们怎样?”

“你叫我甚么?”

听到“矮冬瓜”三字,殷高侯面色剧变,他生来身材矮短,形似侏儒,可爹妈给他取名时,名字中又偏偏带有一个“高”字,是以生凭最恨旁人在他面前提及矮字来。

见他面现怒色,那女子躲在大汉身后,笑道:“怎么,你矮还不让人家说了么,我瞧你不单矮,面皮又厚,人又蠢,真是个又丑又蠢的矮冬瓜!”

那大汉闻言不禁莞尔,似是对女子的话深以为然。

“娘皮讨打!”

殷高侯见状忍无可忍,足下发力,三两下跃出屋外,径直抓向大汉左肩,陆靖元早已隐忍多时,见殷高侯出手,立即跟着跃出,直取大汉左臂。

师徒二人,一左一右,使得是相同的擒拿手法,出手狠毒,迅疾飞快,一环扣一环,配合的天衣无缝。殷高侯本想虚晃一招,将那大汉逼退,去擒他身后女子,陆靖元自会从旁将他拿下,各有虚实变化。

可谁知那大汉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这么一来,两人皆将他肩头拿中。

苏杨儿曾在太湖水寨中,见陆靖元施展过这招,知道他们一扯,势必会将大汉手臂给拉个脱臼,不由惊呼道:“小心!”

二人一抓得手,正欣喜间,不待发力,万料不到那大汉突然哈哈一笑,双臂深曲,跟着生出一股怪异力道,反拿两人手腕,陆靖元心中一凛,只觉左腕已如套在一只铁箍之中,再也无法挣脱,随即大汉双臂一震。

二人脚下登时一个踉跄,脚尖离地,径直朝对方撞去,陆靖元不久前曾在那怪力少年手上吃过亏,对这样身不由己的感觉再也熟悉不过,当即惊呼一声:“不好!”

殷高侯究竟是个中好手,经验甚为丰富,眼见形势不妙,当机立断,弯臂上扬,肘击大汉下颌,那大汉只能侧脸闪躲,手上一松,殷高侯立刻脱困。

殷高侯生怕对方脱手之后,又使厉害手法,忙脖颈一缩,如球一般滚回屋内。

陆靖元临敌经验尚浅,就没有他这般机敏幸运,双手径直被那大汉反翦身后,紧跟着背心一麻,遭遇重击,便觉眼前发聩,气血上涌,顿时单膝跪倒在地。

殷高侯自地上爬起,惊疑不定喊道:“边军散手,你是何人!”

见对方看穿自己的路数来,那大汉不以为意道:“你这矮子,功夫倒还不错。”

说罢,他又望着身下陆靖元,冷笑道:“至于你嘛,马马虎虎,学艺不精,我道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竟敢大言不惭,叫人随时恭候,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此话一出,陆靖元险些气的一口老血吐出,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小小山城中连折两次,这一次比起先前败在那哑巴少年手上更加屈辱,毕竟那次他尚可推疚于自己一时大意,可这一次他已倾尽全力,还是惨败敌手。

自负如他,当然备受打击。

眼见世子被擒,殷高侯、吴永峰二人互望一眼,便想跃出屋外,与那大汉再斗,解救陆靖元,可这时俞观泰却将他们拦了下来,道:“住手!”

二人止步,俞观泰望着那大汉道:“壮士好手段,我等领教了,佩服,还请放了我家主人,以免伤了大家的和气。”

那大汉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说话时神情自若,陆靖元虽在自己手里,他却毫无畏惧,分明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显然有一番底气在,不禁心中一凛,暗道:“他们三人一拥而上,我不见得能讨得好。”

便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三人各个身怀绝技,可你们为何要助纣为虐,我今日如不好好管教这小子,日后他出去行凶作孽,这笔帐可要算在你们三个头上!”

俞观泰淡淡说道:“职责所系,壮士眼下放了我家主人,我等必不深究。”

陆靖元恼羞成怒道:“大师傅,不用管我,不能放了这厮!”

“小子,你还敢聒噪!”

那大汉冷哼一声,将他双臂用力一折,陆靖元吃痛闷哼,不敢吭声。

俞观泰等人见状,互望一眼,便要动手,那大汉又道:“放了他也不是不行,那要看被他欺侮的这位小妹妹怎么说了。”

听到这话,三人身形一滞,他们三人齐上,自有信心将这大汉击败,可他若发起狠来,率先将陆靖元手臂折断,那他们也难逃其罪,铸成大错,当下齐齐望向苏杨儿。

只见苏杨儿此刻美眸中也是异彩连连,显然她也没有料到那大汉竟会如此厉害,当即站起身来,走向陆靖元,着急问道:“陆靖元,你这些天究竟有没有见过王伯?”

“王伯?”

陆靖元不知她为何要缠着自己问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又怎知那老奴下落?

他只觉得羞辱难当,当即冷声道:“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苏杨儿忙道:“陆靖元,我不是来同你闹事的,你到底见过他没有?”

见他不说话,她又急忙说道:“陆靖元,你……你先前是不是为了住在我家,把王伯给杀了,还是把他关到了哪里,你说话呀,陆靖元。”

此话一出,众人瞿然一惊,陆靖元抬起头来,诧异的瞪着她,他真不明白苏杨儿这颗漂亮的小脑袋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当下陆靖元气极反笑道:“对,是我杀了他,你拿我怎样?”

“你……”

换作以前,苏杨儿情急之下,恐怕会信以为真,可她与陆靖元已相处多日,这时见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便知他在拿气话来坑骗自己,当即说道:“陆靖元,我只剩下王伯这一个亲人了,他好些天没有回家了,你……你同我说实话好不好?”

陆靖元自知老王在苏家的重要地位,见苏杨儿说话时神情着急,言下又明显带有央求之意,不禁心软,叹了口气,道:“没有,我没见过他,自那日分别后再也没见过。”

苏杨儿闻言先是暗舒一口气,随即小脸蛋上又罩满了阴霾,老王既然不在陆靖元手上,那自必是去寻那梅姑了,落在那老妖婆手上,他活下来的几率只怕十分渺茫。

她一时闷闷的说不出话来,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阵儿,才对那大汉说道:“这位大哥,请你把他放了罢。”

“放了他?”那大汉望了一眼陆靖元,微微一笑,道:“好。”

陆靖元心中一喜,可谁知那大汉突然间抬起脚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便如之前他踹苏千易般,脚下几个踉跄,跌入屋内。

那大汉笑道:“小子,这一脚算是让你长个记性,日后好自为之!”

众人慌忙将他扶起,陆靖元自然不服,甩开林曲嫣的手,欲要冲出去,再与那大汉争个高低,俞观泰却低声道:“世子爷,此人身法古怪,用得是边军散手,怕是行伍中人,他极擅短打,廊中狭窄,与他贴身相斗,殊为不智,还是先走为妙。”

陆靖元闻言,强咽一口恶气,点了点头,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苏杨儿。

他们匆匆走后,苏杨儿才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我……”

她话未说完,那大汉摇了摇头,道:“这些闲话不忙说,先把这小兄弟扶进去弄醒了再谈罢。”说罢,他兀自扛起苏千易,阔步入了阁中,苏杨儿见状,连忙跟了进去。

第127章 千里寻妻韩老五(上)

那汉子将苏千易扶进阁子,给他灌了两口凉茶,见他不醒,又灌两口,还是不见动静,那汉子不由皱了眉头道:“莫非是脑袋撞坏了?”那女子摇头道:“眼皮底下没见溢血,你把他放下,待会儿他自必会醒了。”

苏杨儿站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其实选择相信两个陌生人,并非易事,可是眼前二人看起来古道热肠,又令她甚是感激,需知前世苏阳见到同学打架,都会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论今日情势,陆靖元人多势众,他二人却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胆量可见一斑。

于是她努力模仿着电视剧中的语气,真诚说道:“小女子多谢两位大侠出手相助,敢问两位大侠高姓大名?”

“大侠?”

谁知二人闻言互望一眼,那汉子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恭维我,我如真是大侠,适才出手,自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那些欺侮你的歹徒了。”

那女子跟着抿嘴一笑,道:“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苏杨儿显是没料到二人竟会是这般反应,微微一怔,道:“我叫杨儿,苏杨儿。”

“杨儿?”

那女子向那汉子道:“咱家老六是不是也叫杨儿。”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对的,如此说来,倒是咱们和这个小妹妹有缘了,鄙人姓韩,在家排行老五,人家都叫我韩老五,这是拙……”

不待韩老五说完,那女子抢过话道:“我是他夫人,只可惜是个如夫人。”

苏杨儿闻言又是一怔,她本就觉得眼前二人主仆不似主仆,兄妹不似兄妹,却没想到竟是一对夫妻,毕竟二人看起来年龄相差甚大,那韩老五少说有三十多岁年纪,而那韩夫人扮作少年模样,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

老夫少妻,在后世并不罕见,在此时更是常有,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呢,可是那韩夫人自称为“如夫人”,这便有些奇怪了,她知道“如夫人”即为小妾的意思,这种身份对外人本来是羞于启口的,韩夫人却像是在有意强调。

韩夫人见她神情诧异,微微一笑,道:“小妹妹,你是不晓得什么叫如夫人对么?”

苏杨儿闻言回了回神,冲口而出,道:“我知道,是小妾。”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后悔,韩夫人却不以为意道:“对啦,就是小妾,我不单是他的小妾,还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三个人都压在我头上,侍候这个挨千刀的韩老五。”

说着,她两眼翻白,望着韩老五,道:“韩老五,我说的对么?”

韩老五皱眉道:“你又胡说什么,当着人家的面呢……”

韩夫人冷哼道:“你有本事骗我做小妾,便不敢叫人家知道么,我偏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小妾,还是最小的那个。”

“你……”

韩老五站起身来,瞪着她道:“你在家里气跑了你姊姊,眼下是想把我也气走么?”

眼见夫妻二人突然间剑拔弩张,苏杨儿登时哑然,寻思:“又遇到怪人了。”

她原以为二人是一对神仙似的江湖侠侣,不料原来是一对琐事缠身的小夫妻,从韩夫人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听出浓浓妒意来,也无怪初见她时,会是那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

而韩老五虽与她针锋相对,但眉梢眼角,皆是爱意,这份神情,苏杨儿再熟悉不过,以前陆靖元在她身边时,也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这样宠溺的神情来。

那时她觉得十分恶心,此时想来却又怅然若失,她心想:“陆靖元那狗东西今天打我,骂我,还把我推倒在地上,眼里只有他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婊子,哼,哪怕是一只狗,我养上几十天,它也不会回过头来咬我,陆靖元连狗都不如,真是一对狗男女!”

正当苏杨儿兀自气恼,韩氏夫妇互不相让之际,枕在地上的苏千易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苏杨儿见状忙俯下身来,喜道:“苏千易,你醒啦,你没事罢?”

听到她的声音,苏千易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双耳依旧有些嗡嗡作响,一口气像是刚提上来一样,还没到嗓子眼,便蓦地里爬起身来,头只微微一抬,便一阵天旋地转,跟着额间一股剧痛传来,登时捂着头上大包,龇牙咧嘴叫道:“哎呦……疼……疼!”

见到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苏杨儿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现在知道疼啦,你明明不会打架,还同陆靖元做那样拼命的架势,还嫌以前吃的苦头少么?”

听见“陆靖元”三字,苏千易猛地抬起头来,道:“他人呢?”

苏杨儿叹了口气道:“一早便走了,他也不知王伯下落,我们便不该来的。”

苏千易道:“我如早知道你是来同他打听王伯下落,便该带你去问老祖宗的。”

“苏翁?”苏杨儿怔道:“你不是说王伯去你家甚么话都没有留下么?”

苏千易道:“那只是没有同我说,想必会对老祖宗留下一些话来。”

苏杨儿闻言气鼓鼓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被那姓陆的打成这样。”

苏千易望了一眼她雪白额头上自己稍小些的大包,煞是心疼,又觉无奈道:“你也没对我说呀,就一味的拉着我来寻他。”

苏杨儿一时哑然,嘟囔道:“还不是都怪你,你就不该和陆靖元那种人纠缠,他哪是跟你讲道理的人,他就是个莽夫,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苏千易尚有些昏昏沉沉,听到这话,摇头道:“这世间凡事逃不出一个理字,那姓陆的今日如此欺侮咱们,料不久便会遇上比他更凶、更狠之人,那时他便凶不起来了。”

此话一出,韩老五出声赞道:“说得对,报应不爽本是常理!”

苏千易闻音,这才发现夫妻二人,不由疑惑道:“杨儿,这两位是?”

苏杨儿见他不解,便将适才之事与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苏千易听罢,忙自地上爬起,又是欢喜,又是解气,道:“原来是两位大哥出手相助,我便说那姓陆的总归会遭报应的。”

苏杨儿在一旁低声道:“你是还没清醒么,我不是说了人家是夫妻。”

韩夫人闻言轻声笑道:“不碍的,如何称呼都不打紧,原本我扮成这幅样子,便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韩老五道:“既然小兄弟你醒了,我们还有其余要事,便先告辞了。”

见夫妻二人这便要走,苏千易忙道:“听贤伉俪口音,是中原人罢?”

韩老五止步,微微笑道:“小兄弟,你这耳力倒是不错。”

苏千易见自己猜中了,喜道:“店里常来常往许多中原客人,日子久了,便熟悉了,敢问韩大哥你远道而来,有何要事,可有在下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他生凭崇尚君子之道,讲求知恩图报,得知韩老五出手教训陆靖元后,大为解气的同时,又生仰慕结交之意,欲要报答于他。

可不料韩老五却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韩某是来寻人的,但韩某所要找的人,以小兄弟你的年纪,恐怕难以知晓。”

“找人?”

第128章 千里寻妻韩老五(下)

听闻韩老五竟也是为了寻人而来,苏杨儿二人不由互望一眼,心中皆想那也巧了。

苏千易忙道:“不知韩大哥你要找的是甚么人,小弟在这宜兴城中还有些见识,兴许见过大哥要找的人,即便小弟不知,那我家中还有位老祖宗,他在乡中素有威望,乡亲尊其耆老,但凡有外人来城中走动,自必会有人告予他知。”

听到这话,韩老五面现喜色,张了张嘴巴,可转念一想:“我来找白娘,事关家丑,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这小兄弟真心助我,我又岂能如此轻易与他说道?”

韩老五生凭要强好面,自不愿家丑外泄,惹人耻笑,可这宜兴县城虽不大,像他一个外乡人想单凭自己寻找出一人来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韩夫人忽然说道:“是个女人,姓白,说起话来娇滴滴的,没事还爱哭爱闹,常人看不出她已三十出头,平日喜欢穿一件绿色儿的衣裳,对了,她出门时还带了一个马夫,一个小仆,有没有见过这样三个人?”

韩老五大吃一惊,瞪向韩夫人,示意她收声,韩夫人却小嘴一撇,道:“韩老五,你瞪我干么,难得人家小兄弟愿意帮咱们,你不与他说个清楚,何日才能把你那心肝宝贝,我那好姊姊接回家里去?”

韩老五闻言面现苦笑,对二人再不隐瞒道:“两位见笑了,其实韩某所要找的人,正是韩某的妻子,只因她在舍下受了些委屈,便出走娘家,我知她父母早丧,只有这宜兴县城中还有一位大哥,料她是来投奔哥哥,是以来此寻她。”

韩夫人在一旁小声嘟囔道:“她委屈,我还委屈呢,还不是你娶了一个又一个……”

此话一出,苏千易微微一怔,显是没有料到对方所谓的要事,竟然是这样的琐事,而且白姓在他听来甚是陌生,他自幼长在宜兴,却从未听说过白姓人家,显然这不是个小姓,便也是近年迁来的外乡人。

“原来是后宫着火了……”

苏杨儿同样听的黛眉微蹙,尽管她适才便已知晓这韩老五似乎是个妻妾成群之人,可此时由他亲口承认,还是觉得心情复杂,只因韩老五看来面相忠厚老实,适才出手相助之际又正气凛然,威风凛凛,不料原来也是这样一个花心萝卜。

她不由暗暗想道:“这人看起来这么老实,都这么花心,连老婆都给气走了,看来这时候的男人是真的爽到没边,也难怪陆靖元那个狗东西以前满脑子想着怎么搞我,一转眼又跑去搞其他女人去了。”

便在这时,只听苏千易说道:“韩大哥,尊夫人在下是没有见过了,而且这城中在下也从未听闻过有白姓人家,不过只要他们人在城中,我家老祖宗一定知晓,我可以带你去我家中寻他老人家。”

韩老五略一沉吟,道:“小兄弟,你着实有心了,可我们两人这样去你家中叨扰老先生,只怕不妥罢,不如你代我们去向老先生询问一二,我等在此恭候便是。”

苏千易摇头道:“不碍的,他老人家平日不怕叨扰,最怕寂寞,况且寻人这种事情,还是贤伉俪亲自去问的好,省得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韩老五闻言,微微一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便道:“既然如此,那劳驾了。”

苏千易喜道:“应该的,本分而已。”

说罢,他自然而然拉过苏杨儿衣袖,道:“杨儿,我们走罢。”

苏杨儿正兀自出神,只轻“哦”一声,便任由他牵着一言不发随几人下了楼。

韩氏夫妇千里而来,当然不是徒步,一下楼便赶往一旁牲棚中去牵坐骑,这时苏杨儿方才回神,想起此行的本来目的,忙道:“不对,我们是来找王伯的,咱们自己要找的人都还没找到呢,你怎么反倒帮起别人来了?”

苏千易轻声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帮咱们打跑了姓陆的那个恶人,咱们理应帮他们才对,况且咱们要找王伯,也要去询问老祖宗,与帮他们无甚冲突呀。”

苏杨儿闻言,心下稍安,暗道:“这家伙还真是个老好人,不过说的也对。”

照苏杨儿那自私狭隘的小心灵,她自然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实在装不下旁人,如若今日换作她孤身一人,即便韩氏夫妇对她有恩,她多半也会置之不理,绝不会像苏千易这样知恩图报。于是不由说道:“苏千易,看来以前是我误会你了,你人倒还不错。”

“误会?”

苏千易微微一怔,问道:“甚么误会?”

苏杨儿正想答话,忽见韩氏夫妇牵来两匹高头大马,当先一匹马全身乌黑,四蹄健壮,太阳底下毛色发亮,韩夫人手中那匹枣红马儿,毛色稍微差些,但马勒脚镫崭新,口鼻出气粗壮,也是难得的好马,此时能以如此好马代步之人,绝非常人。

苏千易见了,不由赞道:“好俊的马儿。”

韩老五摸了摸身旁的马儿,笑道:“这位马兄的确俊的很,可惜我韩老五实在不肖,竟劳它载我千里寻妻,又是大材小用了。”

这时韩夫人松开了手中的马绳,翻身上到了韩老五那匹马上,道:“我看未必,在你心中还有甚么事比找到姊姊更重要么?”说罢,她又望着苏杨儿道:“杨儿妹妹,你到我那匹马上,让这位小兄弟为你牵着,这样走的也快些。”

“骑马?”

苏杨儿闻言眼中闪过喜色,她坐过马车,坐过驴车,却还从未亲身骑在过马上,可她此时穿着裙子,不能像韩夫人那样干脆利落,而且那枣红马儿又甚是高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爬上马去。

正在此时,苏千易抢先一步,蹲身马下,道:“杨儿,你踩着我。”

苏杨儿倒也不客气,径直踩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坐定鞍上,尚有些不适,好在这马儿甚是听话,一动不动,苏千易见她坐稳,这才牵过马绳,领韩老五前行。

苏杨儿新鲜劲还未过去,有意无意见到前方苏千易肩头上自己所留下的一方脚印,他竟也不嫌脏,不肯掸去,只与韩老五不时谈笑。

她心下不禁生出些许暖意,暗道:“我遇到的这些年轻男人中,当数陆靖元那王八蛋最讨厌,苏千易这小子倒蛮体贴,陆靖元如能有他一半善解人意,懂得如何尊重旁人,也不至于和我闹成今日这番田地,哼,我与他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未必是坏事。”

第129章 妻妾成群何所怖(上)

苏千易在前领路,经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宽阔的巷子之中。巷子尽头,好大一株老榕树,枝繁叶茂,直将树下三栋小屋盖住,春天新长的嫩叶,雨后透明如片片碧玉。

众人刚踏进巷子,便觉得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宜兴城宛然是两个世界。

韩氏夫妇将马儿拴在树下,正要拜门时,苏千易却苦笑道:“我们回来晚了,门是锁着的,看来我家老祖宗又出门去了。”

韩老五闻言不由皱了眉头,道:“那实在不巧,我们明日再来拜访?”

苏千易忙取出钥匙来,道:“他总会回来的,大哥嫂嫂先随我进屋坐坐罢。”

韩老五还未答话,韩夫人抢着说道:“既然来了,等一等,却也无妨。”

眼见韩夫人之意甚坚,韩老五不能不允,只得点头,同苏杨儿等人入了小屋中。

苏杨儿还是首次来到苏翁家中,她曾听闻苏翁家业颇大,却没想到住处竟如此寒酸,但见屋内家具摆设陈旧,并无可称道之处,惟有墙上一副字画挂到了极显眼处,她不懂这个,瞧了一眼,便不再去看,只好奇问道:“你和苏翁平日就住在这儿么?”

苏千易摇头道:“我住在自己家,得暇时才会来这里。”

说罢,他招呼众人坐下,端来茶水点心后,又急匆匆跑出屋外,片刻折返,手中却多了两枚熟鸡蛋,还冒着铮铮热气,显是刚煮好的,他也不怕烫,便这样握在手里,径直坐到苏杨儿身旁,把鸡蛋壳敲碎了,拿布裹着伸向苏杨儿额头。

苏杨儿见了,立时知晓他要为自己消肿化瘀,可见他额头上的伤势比自己还严重,他却一心一意的想着自己,不由颇为感动道:“我自己来罢,你头上的包可比我大多了。”

苏千易忙道:“你别乱动,你自己敷不准的,万一留疤了,老祖宗还不打死我?”

苏杨儿怔道:“我自讨苦吃,他打你作甚?”

苏千易模仿着苏翁的口气道:“他肯定会说,臭小子,我让你出去买茶,你跑去和人打架,打不过人家就算了,还让咱家的宝贝杨儿给人伤了,要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此话一出,苏杨儿不禁莞尔,道:“你胡说,苏翁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苏千易叹了口气,道:“你是没有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

见到二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密,韩老五与韩夫人也不禁相视一笑,可随即韩夫人又板起了脸,道:“韩老五,你瞧瞧人家小兄弟待妻子多好。”

听到这话,苏千易忙解释道:“韩夫人,你误会了,我同杨儿不是夫妻。”

韩老五也摇头笑道:“夫人,苏兄弟与这小妹妹同宗同姓,自古以来,同姓不婚,又怎么可能是夫妻呢。”

韩夫人登时哑然,歉然道:“我把这事给忘了,姊姊口没遮拦惯了,你们不要在意。”

苏千易却又摇了摇头,道:“那也不是,本朝律法,同姓不婚,是说五服内不婚,至于我同杨儿只有一个远曾高祖,她这一支早就断了香祠,只是……”他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苏杨儿本来听得莫名其妙,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叫同姓不婚?”

苏千易见她不懂,忙道:“没什么,只是韩夫人将咱们干系认错了。”

苏杨儿轻“哦”一声,也不以为意,而韩老五与韩夫人见苏千易吞吞吐吐,显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贸然问话,他们是来求人的,自不愿令主人难堪,便将目光放向了别处。

韩老五盯着墙上那副字画看了半晌,见那字画上写着一首小诗,既无题名也无落款,起初尚不在意,后来却不由轻咦一声,将那诗吟了出来:“前身疑是此山僧,猿鹤相逢亦有情。珍重岭头风与月,百年常记老夫名。”

韩夫人听了,微微一笑道:“这首七言绝句倒有些大家气象,小兄弟,这是你家那位老先生作得吗?”

苏千易笑道:“我家老祖宗是个商人,只会做生意,哪里是大家了?他小时候家贫,又碰上了灾年,没读过几天书,当然是作不出这样的诗来,这幅字画是去年老祖宗带乡亲迎接地父母新官上任时他赠予的,老祖宗喜欢的很,便挂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

韩老五点了点头,问道:“那这宜兴县上高姓大名?”

苏千易略一沉吟,答道:“想来是叫陆宰,曾听老祖宗提起过他。”

“陆宰?”韩老五站起身来,望着那幅字画,若有所思。

苏千易见状,不禁问道:“怎么,大哥也认识这位陆明府么?”

韩老五回过头来,摇头笑道:“我等升斗小民,又是外乡人,怎能有辛认识贵县父母命官呢,为兄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罢了。”

这时苏杨儿忽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想起陆靖元来,好似曾在哪里听他提起过陆宰这个名字来,但她此刻头昏脑胀,一时又记不起来是不是他说的,当即向苏千易低声问道:“这个陆宰也姓陆,陆靖元也姓陆,他会不会就是陆靖元的伯父?”

苏千易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老祖宗说这位陆明府为官正直,他生凭认人极准,应当不会看错,如果姓陆的那个恶人与陆明府有干系,陆明府又岂会容他胡作非为?”

“更何况陆姓在宜兴也是大姓,陆姓人家没有百户,也有数十户,你不要多虑了。”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下稍安,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而今她已将陆靖元彻底得罪,生怕他会肆机报复,尤其畏惧他的家世,不过他爹官当的再大,那也远在千里之外,可这宜兴县令陆宰如与他有干系,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唉,人家穿越者不是称王称霸,便是宰执天下,我这个穿越者连一个芝麻官都斗不过,随便跳出一个谁来,都能让我家破人亡,捏死我就像捏一只小臭虫一样。”

“不对,我还不如小臭虫呢,人家小臭虫还未必说被捏死,就能被捏死呢。”

一时间,苏杨儿嘴中发苦,更觉得头疼欲裂,老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来寻苏翁又扑了个空,只觉得祸事频频,于是说道:“千易,这儿有床么,我想歇会儿。”

苏千易听了,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就在里屋,我带你过去。”

见他们到了里屋去,韩夫人这才问道:“良臣,你是不是认识这位陆明府?”

韩老五闻言叹了口气,道:“曾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他也算是京中上官,没想到如今竟沦落至此。”韩夫人点了点头,道:“官家喜怒无常,本就难说的很,既然你二人相识,我们何不去求他相助?”

韩老五断然否决道:“不妥,我人微言轻,与他又并无深交,如因家事去求他相助,还不如我们自己来找,只盼着这苏老先生真如那小兄弟说的那般神通广大。”

韩夫人闻言冷哼一声,终究不再言语。

第130章 妻妾成群何所怖(下)

苏杨儿来到里屋歇息,她数日来受心魔煎熬,早已精疲力尽,此刻头昏脑胀,只想躺下歇息片刻,却又不怎么想睡,便此侧卧在床上,对正要离去的苏千易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啦,如不是有你在,我眼下还真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苏千易胸中一热,回过头去,却见窗外朦胧阴暗的光线在苏杨儿秀美绝伦的小小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额角的红肿还未消去,海水般的眼波中却已尽是温柔。

他不禁看的一呆,片刻过后,才受宠若惊道:“谢我就不必了,你不怪我便好。”

苏杨儿不解道:“怪你甚么?”

苏千易微笑道:“只怪我太没用,没能保护好你,我若有韩大哥那身本事,自必也会将那姓陆的揍个满地找牙,决计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杨儿笑道:“外面那个韩大哥虽然厉害,但他有他的本事,你有你的本事,你能为我挺身而出,我便很感激你啦,以前是我错怪了你,你比那姓陆的狗贼可要强多啦。”

听到这话,苏千易胸口跳动的厉害,他不知苏杨儿为何会这么说,只觉得她这番话比起他生凭受到的所有褒扬夸赞都要动听受用的多,令他险些忍不住便要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好在及时克制。

转念想道:“我不知杨儿和那姓陆的究竟有什么瓜葛,为何前些日子见他们如胶似漆,好似情投意合,忽几日,竟又水火不容,我如此时对杨儿有非分之想,那岂不是在趁人之危,况且人家吃到嘴里的天鹅肉,还能吃腻了,吐出来给我吃不成?”

便在此时,门帘被人掀开,韩夫人探首走进屋里,轻笑道:“妹妹好些了么?”

见她突然来到,苏千易不由一怔,道:“嫂嫂怎么来了?”

韩夫人道:“我瞧你这个做主人的半晌不出来,以为妹妹头疼的厉害,便来瞧一瞧,怎么,是我打搅你们说悄悄话了么?”

苏千易本就觉得自己再与苏杨儿独处下去,必然克制不住心中的非分之想,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嫂嫂来的正好,那劳烦嫂嫂在此照顾杨儿,我出去招呼大哥。”

见他匆匆走了,韩夫人坐到苏杨儿身侧,笑道:“妹妹,我瞧你头上这伤也无甚要紧,可惜这里没有白芷,不然捣碎了给你敷上,不消半刻也便好了。”

苏杨儿略感好奇道:“夫人还懂医术?”

韩夫人微微一笑道:“医术称不上,药理懂一些,我自小没了爹娘,如不懂照料自己,一早便死在山中了,哪还有今日跟着韩老五受气,再者你也别叫我夫人了。”

苏杨儿疑惑道:“那叫甚么?”

韩夫人道:“我只是个如夫人,人家叫我夫人,喊我嫂嫂,那只是看在韩老五的面上,顺便恭维我罢了,你叫我姊姊就是了。”

苏杨儿这些日子虽已逐渐习惯了已女子之身待人,可如让她口头上不断与其他女人姊妹相称,总归还是有些别扭,只是见韩夫人之意甚坚,只好不大自然说道:“姊姊,你同韩大哥来寻那位……那位白夫人,一路上也很辛苦罢?”

其实她对韩老五夫妇二人来历也颇有些好奇,只是一时不便询问,只因那韩老五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升斗小民,可能妻妾成群之人,又哪会是甚么升斗小民?再瞧这韩夫人,她扮作少年模样都如此俊俏,倘若换回女装,未必比自己姿色要差。

不料韩夫人听到这话,却扑哧一笑,道:“甚么白夫人,我是韩夫人,她也是韩夫人,你给她改了姓,岂不是让她嫁给了旁人,韩老五听到你这话,非要打你不可。”

苏杨儿哑然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韩夫人。”

韩夫人不禁莞尔道:“眼下我家里还只有四位韩夫人,我瞧不久后,就会有第五位,第六位,到那时你便更加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啦。”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道:“我瞧妹妹你眼下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料不久便会懂了,这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有些富贵权势,多半会同韩老五一样娶了一个又一个,少不了让你受气,不过咱们女人生下来,便是为了同男人讨个名分不是么,是妻是妾也无甚要紧。”

听她语气中颇有幽怨之意,苏杨儿不禁心想:“原本这个韩夫人看起来也是个颇为强势的女人,可像这样的女人也只能心甘情愿做个小妾,唉,我如果还是个男人该有多好,也学一学这韩老五,好好享受一把这万恶的封建礼教。”

其实妻妾成群,又何尝不是苏阳的梦想,可此时异身而处,她自己变成了女人,对待此事,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心中两个念头不往交战:“妻妾成群那是人家的本事,莫说眼下这个时代,就算到了后世,有权有势之人对待女人这种东西不也同样贪心不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武曌,慈禧够厉害了,还不是靠着男人上位,女人原本就该接受这个事实。”

“呸,我现在不也是女人么?”

“我如这样想,那陆靖元的禽兽作为岂不是理所应当,他从不把我当人看,我是不是也该摇晃着屁股,求他狠狠干我?然后我就依赖着这种禽兽王八蛋活下去?”那个韩老五看起来光明磊落,可他的所作所为,与陆靖元又有甚么区别呢?”

“再者我就算是个真女人,叫我去争风吃醋,跟人家宫斗宅斗,学陆靖元身旁那个小婊子拿针扎人,我又不是容嬷嬷,这种事情很有趣么?”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苏杨儿细思极恐,尽管她从未想过要嫁给谁,可设身处地来想,又不禁同情韩夫人的境遇,自私乃人之天性之一,像苏阳这种吃肉都不肯比别人少吃一块的人,让她去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那是不堪设想之事。

可她一时又不知该帮谁说话,更不知如何安慰韩夫人,当即僵持下来,良久默不作声。

第131章 西城扩田所公使(上)

苏杨儿见韩夫人神情落寞,本不知该如何继续与她说道,可转瞬却又释然,只因此事本就是韩老五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说三道四,韩夫人与她有意无意诉苦,怕也没指望她能开解些甚么,便道:“姊姊说的是。”

韩夫人听了果然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道:“个中究由苦果,原也只有咱们女人知道,妹妹可别有眼无珠,省得所托非人。”

苏杨儿嘴上称是,心里却想:“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既然心里那么不情愿,又何必犯贱给男人后宫添砖加瓦,不过这个韩夫人听来身世可怜,给人做妾,想必也是为了生活所致,无论何时,为了生活做婊子的都大有人在,又何况是做小妾呢,我倒也不必瞧不起她。”

她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顺带打探一下夫妇二人的来历,当下便与韩夫人有一波没一波的聊了起来,可聊来聊去,对方始终没有透露半点身份信息,反倒是她自己的情况被对方问去不少。

对此苏杨儿也无甚在意,毕竟予她而言,夫妇二人皆为路人,哪怕是有恩于她,也只是路人,既然问不出甚么,索性不再刻意去问。

真正的女人聊天,向来是极为琐碎,这韩夫人看来又所知颇多,起初还在聊路上见闻,接着话题一转又聊到了吃穿用度,跟着竟又提到了首饰香粉。

对于这些,苏杨儿所知甚少,平日她就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一样,小玲给她甚么衣服,她就穿甚么衣服,给她甚么首饰,她戴甚么首饰。

是以大多时候是韩夫人在说,苏杨儿只能静静听着。

她身上唯一贵重的首饰也还是陆靖元强行为她戴上的那只脚镯,本来要摘下这只脚镯也并非如何困难,只是那镯子在她脚踝上扣得极紧,戴时她是昏着的,醒时想要取下来,那必要吃些苦头才行,于是一直没有去管它。

此事怪也只能怪她见钱眼开,当时听闻这镯子贵重,便满心欢喜的接来,谁知却是屈辱的开端,实在是咎由自取。

这时她听着听着,手又不由悄悄摸向了自己脚踝,心想:“哼,陆靖元那狗东西这会儿不知又带着他那个小婊子跑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他能找一个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说不定还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给她也戴上,我得想个法子抓紧把这镯子摘下来,如果让我再见到他,我就直接丢到他脸上,也打他一个大包!”

此念一落,却又想道:“不行,我还不如把这镯子给卖了,能换上百贯钱,够我吃好久了。”她心中怀恨在心,面上不动声色,韩夫人瞧不出她所思所想,只笑着与她讲个不停,当下一个在讲,一个在听,小小卧室中莺声燕语不断,倒也不寂寞。

与此同时,宜兴县府,后衙内。

陆靖元同俞观泰等人回到住处,他在茶楼中两度受挫,又不小心伤了苏杨儿,心中自然老大不是滋味,还没等坐稳,便将为他斟茶倒水,殷勤侍候的林曲嫣轰了出去。

俞观泰等人见状,也暗感无奈,他们知道陆靖元平日接人待物虽尚欠火候,但也绝不至于像眼下这样暴跳如雷,愤怒实为上位者之大忌,一个人最愤怒的侍候,往往也是他最不理智的侍候。

是以无论强身习武,还是读书入士,都讲求戒骄戒躁,陆靖元为了一个女人怒不可遏,甚至迁怒于旁人,实在令他们大失所望,恐怕连陆母都未曾让他这样在乎。

待他兀自恼火了片刻,俞观泰才叹了口气,道:“靖元,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家复命去了,除了先前所说的岳飞一事,你还有甚么话想带回家中么?”

“明日?”

陆靖元吃了一惊,这才抬起头来,问道:“大师傅,你们为何不多留两日,我一人在此也是寂寞,几位师傅留下来伴我再好好玩上几日可好?”

俞观泰摇了摇头,道:“我们三人是受主母之命而来,路上虽没有过多耽搁,但你母亲在家势必挂碍,我们自然还是尽快回去父母,叫她安心才是。”

听到这话,陆靖元立即站起身来,着急道:“大师傅,你们走了,那今日之仇如何得报?你也看到了,适才在茶楼中我与二师傅一拥而上,都不是那黑厮的对手!”

见他始终对此事念念不忘,俞观泰眉头紧皱,训斥道:“靖元,老相公命我等授你武艺,不是为了让你好勇斗狠,那是江湖草莽所为,你陆家堂堂将门世家,三世富贵,难道你要学你二师傅一般做个草莽,令你陆家门庭中落!?”

他这番训斥,直如当头棒喝,连同殷高侯在内也一并给骂了。

可殷高侯却似是深以为然,竟跟着说道:“是啊,小徒弟,大哥教训的一点都没错,你二师傅我除了跟人打架甚么都不会,莫非你往后同老相公一样做了大官,到了朝堂上你还要同皇帝老儿打架么?不过你今天那招使也还不赖,只是欠些火候,假以时日,定不会像今天那样被人轻易擒住了!”

此人习武成痴,此刻虽在同声附和,可不知不觉竟又讲到了拳脚功夫。

这时吴永峰连忙说道:“世子爷,你消消气。”

说罢,又对俞观泰道:“大哥,你也消消气,我看靖元近日作为,也是为了帮二弟,可见他是有一番孝心的,绝没有辜负大哥你的教导。”

“他有孝心?”

俞观泰闻言冷笑一声,竟不留半点情面道:“他哪里是甚么孝心,我看她是沉迷女色,不能自拔才是真的,那苏家小娘子不知对他使了什么样的媚术,几年来这样的事情还少了么?”

听到这话,陆靖元面色剧变,他自幼尊俞观泰为师长,平日虽已主仆上下之礼代之,可往日陆伯彦难得有暇管教他,多半是俞观泰伺待其职,而今一下子被对方拆穿了心中的小九九,绝不亚于被陆伯彦狠狠训斥了一番。

一时他面上忽轻忽红的变幻了数阵,其实他心中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些年为苏杨儿作下的糊涂事数不胜数,虽已为此暗暗自责了不知多少遍,可依然不改,一旦遇上与她有关之人,与她有关之事,便克制不住冲动。

儿时他曾读过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那时先生告诉他这大抵是为了警醒后人的夸大其词,可此时想来,如他有调动天下诸侯的能力,说不得便真要像那典故中的周幽王一样荒唐了。

他垂下头来,默不作声,良久良久,终于说道:“大师傅,是徒儿错了。”

听到这话,俞观泰才叹了口气,口气一软道:“靖元,江湖风波险恶,处处人来人往,哪里都不乏奇人异士,你一人在外更要加倍小心,如若不然,今日你只是吃了一个小亏,来日定要吃个大亏不可。”

陆靖元吱吱唔唔道:“是,大师傅的教导,徒儿记下了。”

俞观泰与他何等熟悉,一听他这口气,便知他心存敷衍,当下便想在与他好言相劝几句,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步声。

紧跟着一个书童闯入屋内,大喘气道:“陆……陆衙内,我家老爷急邀您前往厅中一叙,说是有贵客来到,请您一同待客。”

听闻几日不见的陆宰终于有空接见自己,一直备受冷落的陆靖元立即抬起头来,问也不问,便道:“走。”

不料他刚走出两步,俞观泰又抬手拦住了他,只听他对那书童笑道:“这位小哥,是什么样的贵客,要我家世子爷和你家主人一同接见?”

那书童喘了两口气,也不隐瞒,道:“老爷说是京中来的上官。”

“京中上官?”

俞观泰轻“哦”一声,道:“是甚么样的上官,可带有仪仗?”

那书童点了点头,道:“有的,这便到了,我半路上见到三面棋子,一面写着执金,另一面写着按巡,最后一面写着西城所。”

俞观泰闻言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家世子马上就到。”

书童受命急匆匆跑了,陆靖元这才问道:“大师傅,你问这些做甚么?”

俞观泰摇了摇头,道:“辛亏我问了,否则还不知道是他陆宰的老对头到了。”

“老对头?”

俞观泰笑道:“是西城所的巡按公使。”

第132章 西城扩田所公使(下)

陆靖元见识不及俞观泰渊博,但一听到“西城所”三字又立时恍然大悟,说道:“就是那个专管无主田地,查掌籍契的西城所么?”

俞观泰道:“正是,去岁两淮之地河水灾伤,人户阙食,陆宰奉命赈济,他发现当地西城所查没之公田,十之八九无人耕种,弃为荒野,便联同知州、通判及与他一道前来赈灾的十数位官员,自作主张把这些田地又还给了佃户,还立下字据,许诺不再加收官租。”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才说道:“如此一来,虽对灾情有缓,但那些土地有一部分本是留作赏赐退隐有功之臣的,因此他此举不单得罪了西城所,也将那些功臣一并得罪了,实在不智,不久后便被贬劾至这荒凉之地了。”

西城扩田所,又作西城括田所,还作城西括田所,时称西城所,其设立之初由宦官主掌,旨在征收官田,兼营地税,中原无主之田皆会被兼并,可这无主之田的界限却极为模糊,但凡没有白纸黑字地契租凭的均会被查没为官田。

但此时除了如苏杨儿家一般极少数的地主大户会有白纸黑字的地契外,多数经营祖田的自耕农户与开垦荒地的迁徙农户又哪来的地契?

如此抑勒百姓承佃﹐强征公田钱,民间美田﹐皆指为天荒,一时激起不少民怨,当年鲁南民变,宋江起义,所率之众,也多与此事有关。

可凡事有被剥削的受害者,便有既得利益者,其中官家财政受益自不用说,再者满朝文武在其中受益者也大有人在,因照公田法,官家公田可以任意处置,大肆赏赐文武权贵,他陆家当然也是受益者之一。

是以陆靖元听完后,只是默不作声,百姓死活,与他无干,陆宰此举对错,也与他无干,只暗暗想道:“这个老东西平时想不到我,这会儿反倒想起我了,怕不是想借我爹爹之名,狐假虎威,再行抗政之实。”

于是问道:“大师傅,那你看我去还是不去?”

俞观泰道:“去自必是要去的,但切勿多嘴多舌,你来此是为了同他求学,不是为了给你爹爹树敌,是以无论他们说甚么,你都只管听着。”

陆靖元点了点头,道:“好,便照老师的意思。”

他生在世家,于权力斗争一道十分敏感,一点既透,自不用多说,当下孤身一人来到客厅中,却见室内已经坐了两人,其中一人自是陆宰,此时他脚下摆着一口大箱子,箱子中盛满了卷宗文书。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年纪看来与陆宰相仿,身着青色官服,颌下三撇胡须无风自动,生的贼眉鼠眼,竟有些猥琐之感。

宋时官服照品级,四品以上服紫,六品以上服绯,九品以上服绿。

见到那猥琐男子身服绿色,陆靖元立时有些不屑,他当是什么样的高官,原来是个至多不过正七品的小吏。

只听陆宰说道:“冯上使,这是下官的侄儿,靖元,快来见过上使。”

陆靖元原以为陆宰会将他的身份刻意鼓吹一番,没料到竟会这样轻描淡写,不由得怔了一下后,才上前道:“小子见过冯上使。”

那冯上使对他也满不在乎,头也不抬,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道:“嗯,坐罢。”

见他这份神情,陆靖元又是一怔,倒不是说此人有什么官威,只是觉得他对外界诸事满不在乎,不仅对他如此,对陆宰也是如此,竟不像是来咄咄逼人的。先前俞观泰猜测此人是为了刁难陆宰而来,眼下看来又不是。

陆宰见之,也不无疑惑,心想:“我在中原任职时,从未听说西城所中有冯蘅通这号人物,想来是近来新进官员。”

于是指着脚下那口箱子说道:“冯上使,小县去岁以来所有地税相关记录都在这里,请您过目,如有什么遗漏,下官再命人取来。”

冯蘅通终于放下茶盏,望了一眼他脚下的箱子,笑道:“陆明府,你我品秩相差无几,这声上使某担当不起,冯某受上命而来,也只是为了上传下达,至于这些税宗,我就不看啦,征地事宜冯某已与贵地知州传达妥当,料不久后他自有安排。”

听到这话,陆宰不禁皱眉,道:“那上使莅临小县是为了?”

冯蘅通道:“冯某路过贵宝地,本不想叨扰陆明府,但身上另有一件紧急差遣要办,不得已来寻陆兄相助。”

陆宰闻言心中一凛,正色道:“上使但讲无妨,但凡公务,某自当尽力相助。”

冯蘅通喜道:“即是公务,也是私事,康王新迁,府中空虚,缺一些女官侍候,便差冯某顺道在江南为他寻觅几名德才兼备的适龄女子,我见尊府领下人杰地灵,想必不乏美人,我想这对陆兄而言不算什么难事罢?”

“康王选秀?”

陆宰二人皆是一惊,康王赵构远在千里之外,怎会突然想到来江南选秀,更何况选秀一事,向来多是就近寻觅,且多由宦官处置,何时轮到西城所打理了?

“这……”

陆宰稍一迟疑,冯蘅通便问道:“怎么,陆兄有何为难之处吗?”

陆宰忙道:“那倒没有,只是康王殿下为何要在江南选秀,何不就近中原?”

冯蘅通不悦道:“陆兄,此言差矣,江南女子素来鲜得天家眷顾,为今大王一视同仁,我们做臣属的,难道不该为大王分忧么?”

他这番话显是在强词夺理,可陆宰听了却暗暗想道:“西城所所过之处,百姓民生无不一落千丈,如只是选秀,那确比征地好出不知多少。”

当下他便说道:“上官说的在理,那既然是选秀,不知是按何种规矩?”

宋时皇室其实鲜少在民间选秀,只因汉唐外戚势力强盛,宋廷引以为戒,而像康王委托官员选秀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虽说只是王府选秀,可如按宫中规矩,那势必要明察暗访,再将被选中的女子召集起来,挨个择选。

而且不管该女子自愿与否,都要准时参加,违者必有重罚,当然也不是任何女人都有机会参加,往往是名门大臣之后才有这个被强迫的资格,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莫大荣耀。

只听冯蘅通说道:“具体事宜,不劳陆兄亲力亲为,冯某自会安排,再者此事不宜过份声张,便照宫中规矩,简单为之,届时冯某自会将参选之人的名单送到府上,陆兄再差人一并通知即可,省得有人不信服。”

陆宰道:“这样也好,那下官便静候冯上使吩咐了。”

眼看本来以为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两人突然间一拍即合,陆靖元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他起初也不甚在意,只因以康王之尊,差人在民间寻觅些女官回家侍候,顶多只能算是在找侍女佣人,并非何种大事。

可他转念一想,又不禁瞿然一惊:“不好,本地适龄女子,那杨儿岂不是也在其列?”

第133章 自此江南禅宗尽(上)

人大多害怕寂寞,总会想方设法去排解,在本就不明朗的环境中,更加感受不到时间流逝,苏杨儿与韩夫人聊了许久,哪知等到日头西沉,苏翁竟还未回来。韩老五夫妇无奈之下,只好与苏千易约定明日再来拜访。

而苏千易本想赶在宵禁前,尽快将苏杨儿送回家里,可当见天色已晚,他心知苏杨儿脚小步短,自己一去一返,势必难以折回,于是说道:“杨儿,天太晚了,来不及送你回家了,我看你还是留下来暂住一宿,我尽快到街上去找一位巡更的差大哥,托他去你家传话,你看如何?”苏杨儿知道自己一整日不在家,家中小玲等人怕是早已忧心忡忡,说不得眼下正在到处找她,但她见天色昏暗,不想为难苏千易,便道:“你安排的周到,听你的就好。”

苏千易心中一喜,连忙动身去寻巡更之人传话,虽说宜兴县城宵禁制度素来严格,但这些当差之人也都是乡里乡亲,这点小忙,自然还是会帮的。待他走后,苏杨儿也跟着走出屋外,踱步到老榕树下,来时她没有去细瞧这颗参天古树,此时伸手去触摸树干,只觉得树皮皱巴巴的,仿佛摸到了老人脸上的褶皱一般。

立于古树下,她纷杂的心绪却也平静了下来,其实挨到这时,反倒为她解开了难题,她心中明白,老王这个年纪的人还执意要做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况且眼下已过去了这许多天,他若真的送死去了,那也早该死了。梅姑那伙人的厉害,苏杨儿是见识过了,自她以下,太湖水寨中的群寇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算是天王老子落到他们手里,一言不合也照样给宰了,是以就算老王还活着,她不也同样无能为力么?

“老王啊老王,你可真是个老情种,大情圣,你年轻时,莫非也同陆靖元那个贼小子一样疯疯癫癫的么?”正想到可笑处,忽听的拍的一声,一根树枝突然掉落在她脚下,她心想:“吓我一跳。”当即抬起头来,却发现头顶树干上竟有一团黑影。

不待她看清那是甚么,那团黑影猛地从天而降,苏杨儿“啊”的一声惊呼,已然不及闪避,霎时被那团黑影罩住,跟着便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横抱了起来,此人捷如飞鸟般抱着她躲到树后,一起一落,形如鬼魅。

只听那人笑道:“你家那老奴是不是情种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是了。”

苏杨儿听到这声音,立即睁开眼来,见到眼前之人那张无比熟悉,却又令她无比厌恶的的俊脸,心中又惊又怒,骂道:“陆靖元!又是你这个王八蛋!”

陆靖元与她近在咫尺,这几日来确是牵记得她好苦,双臂一紧,柔声道:“对,又是我,杨儿,我好想你。”说着低下头来,去吻她嘴唇。

苏杨儿“呸”的几声,连吐了几口吐沫在他脸上,骂道:“你想我个屁,你想我今天还中午还打我,你想我还叫你那个小婊子拿针扎我?”她话一说完,便已然后悔,此话极易被误解为争风吃醋,于是改口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陆靖元皱眉道:“看来你还没有吃够苦头,你瞧我才离开你几日,你家就出了这么多事情,连老王都被你给气走了,我看只有等你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时,你这个小贱人,才能记起我对你的好来。”

他这番话,便如一记铁锤敲在苏杨儿胸口,让她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可听到“老王”二字,又心中一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是不是有王伯的消息?”

陆靖元得意笑道:“你以为就你家这几口人很难查到么?”

苏杨儿闻言眼光中又流露出惊恐之色,正要说话时,忽闻道上传来苏千易的声音:“杨儿,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这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到了屋前,这才瞥到竟是小玲提着一只食盒跟在苏千易身后,苏杨儿心中一喜,开口便想呼救,刚说了一句我在这里,便被陆靖元捂住了嘴巴。

小玲二人闻音皆轻咦一声,隔得老远问道:“小娘子,是你在树后么?”

说着二人面带疑惑朝这边走来,这时陆靖元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要让他们过来,你不想知道老王的下落了吗?”

苏杨儿闻言身子一颤,连忙点了点头,陆靖元这才松开了手。

眼见小玲二人越走越近,苏杨儿慌忙喊道:“不要过来!”

小玲吃了一惊,呆立在道上,问道:“小娘子,你怎么了?”

苏杨儿急中生智道:“我……我在方便,小玲,你快把苏千易赶到屋里去。”

此话一出,道上二人面色齐齐一变,苏千易忙转过身去,暗暗责怪自己忘记与苏杨儿说清茅厕所在,小玲也红着脸,跟他一道退到了屋里去。

陆靖元这才说道:“很好,你现在可以方便了,要不要我来帮你?”

苏杨儿没想到几日不见他的嘴巴愈发刁钻起来,一时羞怒交集道:“你是个智障么,我问你正经事呢,王伯到底在哪儿,你不是晌午还说不知道他的下落么?”

陆靖元道:“这个不忙说,我来是告诉你,这些天你一定要好好呆在家里,不要让任何男人见到你,包括阳宝和屋里那个傻小子,记住了么?”

苏杨儿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管得着我么!”

陆靖元冷哼一声,双手突然按到了她的胸脯上,隔着衣服用力一抓,苏杨儿登时疼得捂住了嘴巴,生怕叫出声来,被屋内两人听到,冲出来见到她的丑态。

陆靖元一面无情揉捏着她的两团柔软,一面说道:“我是谁?我是你男人,我让你做甚么,你就给我做甚么,如若不然,我便是将你变成一具尸体,你也是我的!”

“卧槽!这小子真的疯了!”苏杨儿气的浑身发颤,两眼几欲要喷出怒火来,可又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寒意来,陆靖元似乎又被打回了原型,而且他的行径比先前更加恶劣,显然是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第134章 自此江南禅宗尽(中)

苏杨儿忍痛不敢出声,但见对方得寸进尺,终于忍无可忍道:“姓陆的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想跟你废话,王伯到底在哪儿?”

陆靖元有所收敛,说道:“你放心好了,那老东西总之没去太湖就是了。”

苏杨儿急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靖元道:“近日有京官下访,我伯父几日前便命人在城门与四处道上设卡,出入皆有专人登记,我去查了登记簿,上面有个叫老王的名字连番出现了几次,我想这小小山城无名却又识字之人有限,断不可能那么巧还有第二个老王,就特意与那差役询问,那人的年纪相貌大体与你家那老奴吻合,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苏杨儿听了又忙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这我哪知道,他自北门出,一路向北,路上没有停留,那是去往常州的方向,沿途只有一条山路,他绝不可能绕上这么一大圈再去太湖寻死就是了。”

“常州?”

苏杨儿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又瞿然一惊,问道:“你伯父是不是叫陆宰?”

陆靖元不解道:“怎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听到这话,在他怀中本有些挣扎的苏杨儿登时老实了下来,暗暗心想:“还真是,这下可糟了,一县之主,百里之侯,难怪这小子敢在这里无法无天,原来连这里的衙门都是他家开的,那个陆宰既然也是他家的人,想必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贪官!”

苏杨儿连打了几个哆嗦,先前她仗着天高皇帝远,觉得陆靖元纵是阎王老爷的儿子,也管不到她这个小鬼,尚有些底气,可确认他与本地专治她这种小鬼的父母命官有关后,底气一时不在,她对这人治时代的所有官员皆无信任可言,也自然畏惧。

陆靖元不知她所思所想,只是见她忽然老实下来,满意说道:“这就对了,你乖乖的,我还把你当个好宝贝来待,否则除了我,谁会帮你这个小贱人?”说着他双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在她胸脯上狠捏了一下,犹似不解气道:“怎么松了这么多,是不是这些天给屋里那个傻小子摸过了?”

见他一个劲儿的侮辱自己,苏杨儿气的浑身发抖道:“姓陆的,你的脸皮就这么厚么,是你说的你我从今以后形同陌路的,这才几天,你就又得失心疯了是么,我愿意给谁摸就给谁摸,我给傻小子摸,给街边乞丐摸,偏偏不给你摸,你管得着么?”

陆靖元闻言冷笑一声,道:“那不知又是哪个小贱人说再见到我就会一头撞死的,你眼下倒是死一个我看看呀,又不知是哪个小婊子今天晌午还带着一个傻小子跑来和爷我哭哭啼啼的?”

“你……”

苏杨儿登时哑然,说来也是她犯贱在先,跑去询问陆靖元,结果自讨苦吃,于是气极反笑道:“姓陆的,我看你也就欺负欺负我这种没本事的,遇到有本事的,还不是被人打的像条狗一样,灰溜溜的逃跑?”

陆靖元知她在说今日茶楼中落败韩老五之事,却不以为意道:“我能欺负你便足够了,旁人我也懒得与他们斤斤计较,总之你记住我的话,这几日乖乖呆在家中不要出来,再让我看到你在外面跟着野男人瞎转,我就打断你的腿,明白了么!”

陆靖元不与苏杨儿道情事情原委,是因为他知道苏杨儿素来多事,且又喜欢与他作对,生怕她又做出甚么糊涂事来。可他这样一味的威胁苏杨儿,苏杨儿自然深感厌恶,以为他疯病发作,又在无理取闹,于是趁他不备,突然抬起脑袋在他下巴上用力一顶。

陆靖元猝不及防,手上自然一松,苏杨儿脱困后,立即一路小跑至屋前,她以为对方势必会来追赶她,可谁知回过头去,却发现树后已空无一人。见他竟然没有来追自己,苏杨儿暗舒一口气,心道:“还好老子机智跑得快,不然再给那王八蛋摸一会,说不定他又要得寸进尺,哼,我就说这小子肯定会忍不住回来找我。”

“狗就是狗,永远都是狗,狗改不了吃屎,呸,老子才不是屎。”

苏杨儿原本满心挂念老王下落,如今得知他没有去寻梅姑送死,心情不由为之安定了大半,同时竟又有些窃喜,好似从旁人待她的冷热落差中找回了甚么自信一般。

正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小玲欢喜的声音:“小娘子,你出来啦。”

苏杨儿闻音回过头去,亦有些惊喜问道:“小玲,你怎么来了?”

小玲道:“苏四叔托人回家传话,我央求那位差大哥带我来寻你,原本他不怎么愿意,阳宝哥使了些钱,才答应带我来,你出来一天,我们都担心坏了,阳宝哥和小二哥在外面找了你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在苏四叔这里……”

“小二?”苏杨儿没想到自己出来一天,家里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不由问道:“岳二他回来了么?”小玲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他取了东西后,陪阳宝哥找不到你,便又回去了,他说这些日子地里活忙,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回家做工。”

苏杨儿听得出神,这些日子她又没见到岳二踪影,倒也就将岳飞一家人给抛之脑后了,他们这一家没有一个令她喜欢,岳母要强刻薄,岳妻阴阳怪气,岳二呆头呆脑,唯独一个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的岳云,她而今也想敬而远之。

“他忙他的罢,家里有阳宝一个厨子,我看也就够了。”

听她提起阳宝,小玲立即说道:“小娘子,你出来一天,肯定饿了罢,我让阳宝哥给你热了饭菜,一并带来了,咱们快进屋罢。”

苏杨儿心中感动,道:“小玲,还是你对我好,旁人决计不会挂念我饿了冷了。”

小玲微微一笑,道:“我瞧苏四叔等不及,就让他先吃了,我们快进去罢。”

当即二人携手走进屋中,却见苏千易正在急吞猛咽,桌上有两盘小炒,此时均已见底,食盒中原本有两只馒头,此刻也只剩下半只。

见她们来到,苏千易放下筷子,咽了咽,歉然道:“杨儿,我太饿了。”

苏杨儿知他为自己奔波了一天,而且她此刻心情大好之际,倒也不吝啬,坐到一旁笑道:“没事,你喜欢就全吃了罢,我不饿。”说着,咽了口唾沫。

苏千易见她一整日闷闷不乐,终于展露笑颜,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

苏杨儿道:“没甚么,我知道王伯去哪儿了,咱们不用着急找他了。”

苏千易奇道:“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就知道了?”

苏杨儿不愿让他们得知自己又与陆靖元见面,于是吱吱唔唔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他对我说过要去哪儿忙什么,只是一时又给忘了。”苏千易见状不疑有他,笑道:“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了,你如能早想起来一刻,我们便少遭些苦头了。”

苏杨儿听到这话,不免歉然,总觉得自己好似在与人偷情一样,心虚的点了点头。

这时苏千易却又叹了口气,道:“眼下我确也知道老祖宗去哪儿了。”

苏杨儿闻言抬起头来,好奇道:“他去哪儿了?”

苏千易道:“原来老祖宗一早给邻居留了话,适才我出门时,遇到了邻居,他说老祖宗去了天宁寺,说是天宁寺的主持澄开大师圆寂呜呼了。”

“天宁寺?”

苏杨儿不解,冲口而出道:“那和尚死了,苏翁去凑什么热闹?”

第135章 自此江南禅宗尽(下)

苏杨儿对宗教之事素来无甚敬畏,在她心目中古时的出家之人无异于讨饭的叫花子,而在后世则是一群演员,是以张口“和尚死了”,闭口“他去干嘛”,显是不屑之际。

苏千易听了,大吃一惊道:“杨儿,毁道谤佛乃是大罪,你这话被旁人听去,衙门必要拿你问罪不可,澄观大师修行多年,如今功德圆满,圆寂西去,那是荣登极乐去了,你怎么能说他死了呢?”苏杨儿脖子一缩,却没料到自己随口一说竟也成了犯法之事,小声嘟囔道:“那不还是死了么?”

苏千易哑然失笑,心想:“杨儿天性如此,想来我那康生大哥也从没对她严加管教过,既然如此,我与她说再多,她也不会当作一件事情来待。”苏杨儿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小嘴一撇道:“好了,我不乱说了就是了,那这天宁寺在哪儿?”

苏千易奇道:“你不知道天宁寺么?”

天宁寺名头甚响,在宋、金、西夏、大理四国内也是有数的大寺,有“东南第一丛林”之称,寺中广厦宝塔琳琳,一向被江南诸禅宗奉为领袖,即便不是善男信女,也大多听闻过此寺,是以他见苏杨儿竟然不知,自感无比惊奇。

谁知苏杨儿却笑道:“少林寺我就知道,天宁寺还真没听说过。”

“少林寺?”

苏千易闻言微微一怔,问道:“少林寺是何方名刹?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苏杨儿神情一愕,嘀嘀咕咕道:“少林寺你都不知道么,那可是天下第一名寺,里面的和尚各个身怀绝技,一拳打死一个陆靖元,你如果能到那里学个一年半载回来,咱们就再也不用害怕那姓陆的了。”

听到这话,苏千易睁大了眼睛,大感惊奇,过了半晌,才道:“那我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天下还有这等神奇的寺院么,那它在哪儿?”

苏杨儿本就有些嘀咕,一见到他这份神情,心中登时恍然,只怕是自己从得来的印象又与现实出入颇大,只因她知道苏千易绝非见识浅薄之人,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少林寺的话,那说明此时少林寺还没有电影中吹嘘的那样大的名头。

她一时倒也不敢再与他胡说八道,只好吞吞吐吐道:“我……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苏千易不知是对“一拳打死一个陆靖元”感兴趣,还是对少林寺本身感兴趣,径直追问道:“那此人现在何处,有机会咱们一定要去拜访一下。”

苏杨儿见他追问不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么执着干么,莫非你真的想去做和尚么?”苏千易轻声一笑,道:“做和尚就算啦,况且像我这样没有悟性之人,想去做和尚,人家也未必肯收我,只是若能有辛在你说的那少林寺中学上一招半式的话,便能保护好你了,不至于见到你被恶人欺凌,却无力反抗。”

此话一出,苏杨儿心中不禁一热,苏千易言谈举止确比陆靖元强出不知多少倍,可一想到便在不久前,她还被陆靖元强挟至树后强迫亲热,直如一盆冷水浇下,令她不知说什么是好,隔了好一阵儿,才说道:“这个往后再说罢,你还没有告诉我天宁寺在哪儿呢?”

苏千易忽然吟道:“上入云霄争雁路,下临城市眇蚁窠,巍巍列柱铁直立,整整骈榱玉圆瑳,颐指之下谁敢顾,唯我常州万寿佛。”

苏杨儿闻之不解道:“我让你说话,你念什么诗,你怎么不唱歌呢?”

苏千易哭笑不得道:“既然是常州万寿佛,那这天宁寺当然是在常州府境内了。”

“常州!”

苏杨儿瞿然一惊,险些立了起来,急问道:“是向北不远的那个常州么?”苏千易没料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皱眉道:“是,怎么了,你家来时难道没有路过那里么?”

便在此时,小玲忽然想起了甚么,插进话来道:“小娘子,你还记得咱们来时,在常州城外见到山上那堵长墙么,当时你说那一定是谁家的大宅子,王伯却说那是一个寺院,想必那儿就是苏四叔说的天宁寺了。”

小玲是个真女孩儿,心思细腻,记性极好,苏杨儿远不如她。

但听她这么一说,苏杨儿也立时想了起来,来时路上确有此事不错,这时想来那堵立在山上的长墙后如是寺院的话,那这天宁寺还真是大到没边了。

不过最令她惊讶的还属“常州”二字,只因陆靖元先前对她说老王去往了常州方向,而今苏翁也去了,虽说一前一后,但她却隐隐觉得其中大有关联。

原本在得知老王没有去寻死后,对陆靖元尚抱有信任的苏杨儿也没打算继续追查下去,只想着在家中安分守己的等老王回来。

可此时转念一想:“陆靖元那小子值得我这么信任么,他这人不择手段惯了,骗我也不止一次两次,他说老王去了常州,就真的去了常州了么?”

“不行,我不能这么轻信他,他对我贼心不死,说不定只是想稳住我,又要使甚么阴谋诡计来搞我,是真是假,总该我自己去看看才对,即便找不到老王,问一问苏翁也是好的。”

虽说陆靖元之前几番威逼告诫她这几天乖乖呆在家里,好似外面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可苏杨儿对其信任早已消磨殆尽。苏杨儿与他一度坦诚相待过,也数次动摇过,甚至屡屡怀疑起自己的真实性别来,可他却一次次令苏杨儿感到失望。

而今苏杨儿再度心如磐石,决心与陆靖元彻底决裂,自然疑心重重。

“陆靖元那王八蛋如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面与他身边那个小婊子风流快活,一面又来打老子的主意,我怎么能信他这样的畜生,我难道被他骗的还不够惨么?”

“是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天底下能靠得住的男人只有老子自己一个,虽说……虽说我只是半个男人了,但总好过半个都不是,可万一外面真有甚么危险怎么办?”

苏杨儿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谁知越想打没底,只因她先前便已吃过不听人劝的亏,当时她若听陆靖元的话,没有踏足太湖水寨,又怎会有眼下一连串祸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因因果果,无不造化弄人,苏杨儿性格愚蠢,但头脑不傻,早已吸取了教训,可她一想起陆靖元那张阴险恶心的嘴脸,又不禁深感怀疑。

“我便不信,每次错的都是我苏杨儿,我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总不能成日被这些古代土著吓破胆。”

想到这里,她心神一定,抬起头来忽然说道:“千易,明日你回家给我和小玲拿两件你穿的衣服来,再去找几只驴子,有马车更好,对了,带够盘缠,回来我会还你的,还有差人去和阳宝说一声,让他呆在家里看家,我们也去!”

见她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吩咐了这一大堆,苏千易与小玲不禁齐齐一怔,问道:“去哪儿?”

“常州!”

第136章 北上常州逢故人(上)

苏杨儿一味吩咐,随口编造说想去寻苏翁凑热闹,当然还是不愿让小玲、苏千易二人得知自己还在与陆靖元藕断丝连,苏千易听了却是默不作声,思趁良久,始终不置可否。

次日清晨,各人拾整完毕,苏千易在店中牵来两头担货的小驴,只等屋内苏杨儿与小玲二女换上男装,便要出城。原来他昨夜万般无奈之下终究答应了苏杨儿带她去往常州,只因他深知以苏杨儿的性子,就算自己不答应,她自必又会孤身前往。

只是这么一来,他与韩老五夫妇今日之约便要食言,他翘首观望一阵,盼着夫妇二人能在他们启程之前赶来,可此时天只蒙蒙亮,当然没有动静,只好在门上留下字迹,心念夫妇二人能够看到,不至于在此苦侯;

过不多时,苏杨儿与小玲换好男装走出屋外,二女先前有过一次女扮男装的经历,但先前那次她们匆促间身着阳宝宽松的的衣物,以至于破绽重重,而这一次她们精心打扮,穿着书生惯穿的青衫白裳,显然比先前那次高明不少,确有几分韩夫人乔装的风采在。

苏千易见了,也不禁眼前一亮,笑道:“两位兄台,驴上请罢。”

苏杨儿眼尖,抢过他随身带着的折扇,手中一打,故作粗声道:“谁是你兄台,我是你主子,你是我的跟班,记住了么?”

“跟班?”

苏千易闻言取下腰间长命玉锁,道:“那你这个主子还差了一样东西。”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她腰间系去,小玲连忙拍开了他的手,啐道:“苏四叔,你动手动脚的干么?”

苏杨儿不以为意,望了一眼腰间玉锁,笑嘻嘻道:“那这东西可就是我的啦。”苏千易忙道:“借你戴一会儿可以,送你万万不行,这是老祖宗怕我短命,送我的东西。”苏杨儿笑容不变道:“苏翁那么长寿,我看你也不会命短。”说着她想翻身上驴,却发现竟只有两头驴子,不禁皱眉道:“我们有三个人,你怎么才牵来两头驴子?”

苏千易道:“能找来这两头就很不容易了,这还是店里出力最多的两位仁兄呢。”

苏杨儿闻言梨涡浅现,倒也不好再去为难他,于是与小玲共乘一驴,趁着朝阳,三人便如结伴同游的学子般出了北门,沿山路径直向北,去往常州。所辛此去路途不远,往返至多不过一昼夜,单程半日功夫也就到了。

沿途山石草木,苏杨儿早已见惯,此时不做他想,只觉得如此刻般迎着日出,骑着小驴,听着身后小玲的欢声笑语,去往她想去的地方,当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胸中多日积郁一扫而空,再也没有了陆靖元等种种烦恼。

“对嘛,这才是老子该有的生活,去他妈的陆靖元,他是男人,老子也是男人,凭什么我就乖乖呆在家里,等他来鱼肉我?”

苏杨儿面上终于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来,说来她许久未曾如此轻松开心过了,可她此行第一要务,自然还是找到老王,又不禁想道:“只希望等我找到王伯,接他回家后,他也不要再总是约束我,让我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随地都能出去转转,那就再好不过了。”

正这样想着,驴子跨过山头,便突然听到一阵呜呜急吠,似犬吠又像狼嚎,各人胯下驴子本就胆小,听到这声音立时双蹄腾空了一下,驻足不前。

听这声音由远及近,苏千易连忙跳了下来,牵住了二女所骑的驴子,退到一旁道:“像是遇到野兽了,先等等,看看是甚么东西在叫。”

“野兽?”

小玲惊恐道:“苏四叔,这茶山里还有野兽么?”

苏千易道:“这里是茶农上山的必经要道,原本山里的狼虫虎豹多年前就已经打杀干净了,但不排除有饥不择食的饿狼迷了路。”苏杨儿听了嘴中发苦,自己前一刻心中还有天大地大任她闯荡的兴奋豪气,后一刻竟就被一只不知是狼还是狗的畜生拦在了半道上。

苏千易听那声音响到近处,反倒不叫了,更加辨认不出那究竟是狼还是狗,于是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凝神以待。

便在这时,一只青面獠牙的脑袋伸出了坡上,一排白森森的尖牙龇咧在外,苏千易面色一变,立时认出这分明是个狼头,当即低声说道:“是狼,你们不要动。”在野外的畜生最喜欢攻击“跑的快”的,因为只要一转身逃跑,背对野兽,势必会露出破绽来。

可他话刚说完,那“狼”露出全部身子时,却发现它的尾巴竟是夹着的,原来这狼头犬身的畜生,不过是条狼狗罢了,想来是因它适才用力爬坡的缘故,才会发出那种气喘吁吁的怪声来。

苏千易见状暗舒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个杂种,吓我一跳。”

苏杨儿与小玲同样舒了一口气,依然有些担忧道:“它不会咬人罢?”

苏千易见那条狼狗看起来凶恶,却只待在原处,不敢上前分毫,像是在等待何人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放心好了,这杂毛畜生像是一条猎犬,它主人应当就在附近,我们走罢,不用理这杂种。”

谁知不等他翻身上驴,坡下忽然传来一声娇叱:“是谁说我家大将军是杂种了?我瞧你才是杂种罢?”这声音清脆尖锐,显是少女声音。

众人闻音一怔,苏杨儿率先回神,再去细辨,面上竟然一喜,出声问道:“仇华,是你么?”她话音莆毕,坡下那声音也轻咦道:“杨儿姊姊?”

苏杨儿忙道:“是我,是我。”

那声音喜道:“杨儿姊姊,你怎么在这儿?”

跟着却又骂道:“狗奴子,你跑快些!”

一问一答间,声音主人上得坡来,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黄衣少女,马后还跟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少年,不是仇华与那击败了陆靖元的狗奴子,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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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开啦,之前一直想写科幻来的,是末世+AI的设定,喜欢的可以移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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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本书也会持续更新,说起来人设上,我还是更喜欢没用的小杨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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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北上常州逢故人(下)

仇华瞥眼见到苏杨儿,便不理苏千易,踩着狗奴子跃下马来,蹦蹦跳跳来到她身旁,拉住她的手笑道:“姊姊你穿成这样我险些没认出你来,你这是要出远门么?”仇华虽是金人,但久在姑苏,说的是中州官话,只是不甚准确。

苏杨儿见她活泼天真,笑道:“是呀,你又是在做什么?”

仇华答非所问道:“我那日在你家打了人,怕你家长怪罪,一直没敢去找你。”说完,她才指了指身后的狗奴子道:“喏,我是来打猎的,但被这废物吓跑了我的猎物。”

苏杨儿道:“我原就是要谢谢你的,还要谢谢这位小兄弟。”

她确是对这主仆二人心存感激,如不是他们二人,自己眼下说不得还在被陆靖元鱼肉。

可仇华听到这话,却噗哧一笑,道:“姊姊,狗奴子又不是人,他是给我家狗做奴子的,连狗都不如,你怎么能叫他小兄弟呢?”

此话一出,各人皆是一惊,苏千易忍不住说道:“胡说八道,这位小兄弟明明是人。”

仇华望向他,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嘴巴这么臭,原来是苏四爷你呀,四爷平日不是一直满口仁义道德的么,怎么今日也会杂种杂种的骂人了?”

他们二人皆为老住户,显然一早相识,只是苏千易先前一直没能插上话来。

此时听了,立刻反驳道:“我怎么骂人了,我骂的明明是你家的狗。”

仇华道:“我家的人便是狗,我家的狗便是人,你不服气么?”

她本就汉语夹生,气急间这么一说,立时令苏千易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仇娘子家人畜颠倒,无怪成日里甘与禽兽为伍,苏某领教了,佩服佩服。”

眼见二人一言不合便要吵起来,苏杨儿忙道:“妹妹,算了,他被狗吓坏了,我们不要理他。”

仇华这才说道:“看在你是杨儿姊姊亲戚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

说完又对苏杨儿笑嘻嘻问道:“姊姊,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杨儿对她素有好感,只因她身上无拘无束的气质对苏杨儿实有天然吸引力,人最缺什么,便最喜欢什么,这话一点不假。

于是毫无隐瞒道:“我们要到常州去。”

“常州?”

仇华声音一顿,恍然道:“姊姊也要去瞧那个什么水陆大会么?”

苏杨儿奇道:“你也知道?”

仇华笑道:“城中好多人都去了,我爹爹也去了,他说那是个老大的盛会,肯定热闹极了,于是便带人把摊子支到那里去了。”

苏杨儿微微一笑,道:“那你怎么没去?”

仇华道:“我原本也想去的,可前些日子我家大将军病了,我要照顾它。”

苏杨儿闻言心想:“他爹虽是个女真人,但却蛮会做生意的,无怪能在这里扎根落户,可惜宋金迟早要有一战,那时他家日子未必好过,这妹子如果也是个汉人就好了。”

她对仇华气质仰慕喜爱,不免想到日后可能发生的种种祸端来。

可这世间之事又有几件全由人定,投胎这种事就更由不得人来做主了,他苏阳又何尝不是投错了胎,变成了一下这幅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

便在此时,仇华似是灵机一动,忽然同她笑嘻嘻道:“姊姊,既然你也要去常州,不如你带我去好不好?”

听到这话,苏杨儿吃了一惊,她此行可不是真的去玩的,寻人才是她的首要目的,是以开口便想拒绝她。

可转念一想:“我既然是去找老王,那多一个人帮我找未必是坏事,更何况她身旁那个小哑巴连陆靖元都打不过他,总强过苏千易一个文弱书生,再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像适才一样被一只狗吓的走不动道。”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定,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何况她也喜欢仇华伴着她。

可不待她应允,苏千易却低声道:“杨儿,不要理这个胡妇,我们还是尽快走罢。”

小玲竟也跟着小声道:“小娘子,我……我有些怕这位娘子,我们听四叔的话走罢。”

见他们两个都对仇华心存芥蒂,苏杨儿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只听仇华娇笑道:“苏千易,你又在哪里同我姊姊嘀咕什么,是要赶我走么?”

苏千易没想到她耳力这般灵敏,涨红了脸道:“是又如何?”

苏杨儿却道:“没有的事情,他只是怕你家人担忧。”

仇华笑道:“他们一向管不到我,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只要姊姊你愿意就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的踩着狗奴子上了马,道:“姊姊,咱们走罢。”

“好。”

苏杨儿见她如此,心知无论如何也不能赶她走了,只好点了点头,翻身上了小驴。

小玲起初还有些畏惧仇华,只因仇华举止粗鲁,对那哑巴少年又打又骂。

可一路上,仇华放缓马步,时时弯腰与她们说笑,小玲又觉得仇华对同龄女孩儿的态度还算温和,再加之她本就是个开朗女孩,一时也就放下了戒备。

唯有苏千易苦着个脸,暗暗心想:“唉,这下可好,又多了一个,这胡妇还又带着奴子,又带着狗的,真不知等见到老祖宗如何与他解释,而且澄观大师既已圆寂,那这水陆大会也不知能不能开的下去,怕不是真的要变成圆寂大会了……”

如此一行人径直向北,沿着山路缓缓前进。

起初苏杨儿等人还在交谈,但下了矮山后,平坦路上有了农户行人,便不再出声。

行出二十余里,到了午后,各人腹中饥渴。

苏千易正想提议歇息片刻,取出干粮水袋与众人分食,但见不到不远处立着一只幌子,显然是一个野店,又不由喜道:“我们去那里歇息罢。”

可到得近前,苏杨儿又不由一阵失望,原来这野档中只有三张桌子,左右两张皆已坐满了人,左面那张坐着一伙儿大汉,看打扮像是附近的农户,身边还带着锄头、木铲。

右面那张则坐着四五名沙弥,穿着灰色的僧袍,各人脚下都踩着一个囊鼓鼓的麻袋,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唯有中间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单瞧背影,竟像是一个身着淄衣的小尼姑,此时正在埋头吃面。

苏杨儿左瞧瞧,右看看,正觉得无处容身时,仇华笑道:“姊姊,你瞧那边不是有位置么,我们与那小尼姑挤一挤就是了。”她穿着不胡不汉,声音又清脆,始一出声,那几个和尚便向她看了过来,但只看了一眼,便又挪开了目光。

苏千易生怕仇华口没遮拦,忙抢先一步,到了那小尼姑身旁,问道:“小师傅,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和几位朋友坐在你身旁歇歇。”

正在埋头吃面的小尼姑闻音抬起头来,不待她擦干嘴角的汤渍回话。

苏千易忽然叫道:“未明小师傅?”

待那小尼姑看清他的面容后,也不禁合十喜道:“苏大善人。”

但见这小尼姑圆圆的脸蛋,眼波清澈如水,眉梢眼角皆含笑意,赫然是未明。

第138章 冤家路窄又一重(上)

苏千易没料到自己当日一时戏言,竟真被未明给记了去,苦笑道:“大善人就算啦,人家说好人有好报,可我这个善人当的却老被人家欺负,所以你还是叫我施主好了。”

未明奇道:“苏施主怎么了?”

苏千易道:“没什么,小师傅为何孤身一人在此?”未明面现欢喜神色道:“天宁寺中的澄观师叔邀小寺参加水陆大会,那是我佛门中老大盛会,小寺自当出一份力,于是家师便命贫尼先行一步,看看天宁寺的师兄们有没有需要差遣贫尼的地方。”

苏千易听了先是一惊,而后恍然道:“是了,我早该想到你们也一定会去的。”

未明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问道:“施主何故如此惊讶?”

苏千易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太巧了而已,不过想来也是,这是你们佛门盛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想要去凑一凑热闹,又何况是小师傅这样的佛门弟子呢,不过……”

他见未明神情兴奋,显是还不知道澄观昨日已经圆寂之事,正想与她道明实情,可还不待他将话说完,苏杨儿等人凑上前来,仇华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苏四爷,你谈好了没有,慢慢吞吞的做什么呢?”她话音莆毕,望了一眼未明后,又不禁笑道:“姊姊你瞧这小尼姑也挺好看的。”一旁苏杨儿闻言慌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收声住嘴。

苏杨儿改扮男装,便是不想在路上招惹是非,好在此间人多嘴杂,邻座之人显是没有听见,就连未明也未能听清,只问道:“这几位施主是苏施主你的朋友么?”

苏千易点了点头,招呼众人坐下说话,各人挤到一处,他才小声说道:“小师傅,我这些朋友你大多也都认识,只是她们眼下不方便说话,一会儿你便懂了。”

“贫尼认识?”

未明甚是不解,正想问话,苏千易却已抬起头来问店家讨要吃食。

苏杨儿见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中也不无得意,她们这次精心乔装,倘若被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尼姑识破,那可就白费心思了;而未明对她们二人看了又看,始终没能辨认出她们来,只觉得这两个少年皮肤出奇白腻,不似寻常男子。

直至店家上来几碗素面,苏杨儿见邻座几个沙弥吃饱喝足,嘴一抹,扛起脚下麻袋走了,才敢出声道:“小师傅,你师傅的病好些了么?”苏杨儿声音极脆极轻,令人听了倍感难忘,她一出声,未明便恍然道:“你是杨儿施主么?”

苏杨儿笑道:“对了,难得你不光记得我,还记得我的名字。”

未明望向她身旁的小玲,道:“那这位一定是小玲施主了。”

小玲受宠若惊道:“小师傅你记性真好,连我都记得。”

未明道:“多亏几位施主宅心仁厚,家师才得以痊愈,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几位施主,看来冥冥之中你我很是有缘。”

苏杨儿笑道:“痊愈了就好,我们有好些日子没见了,确是有缘。”

她这一路上连逢故人,先是遇见了仇华,眼下又是未明,隐隐觉得这像是个好兆头。

这时仇华问道:“姊姊,原来你们认识么?”

苏杨儿同她点了点头,又向未明问道:“小师傅,你一个人在这里做甚么?”

未明道:“贫尼受家师之命去天宁寺,适才已同苏施主说过了。”

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不由望向苏千易道:“小师傅说她也要去天宁寺。”

此时苏千易却全神贯注的望着远处,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般,心不在焉道:“哦。”

苏杨儿见状推了推他的胳膊,不悦道:“喂,苏千易,你瞧什么呢?”

苏千易这才回了回神,却没有理会苏杨儿,径直对未明问道:“小师傅,适才走的那几位师兄你认识么?”未明摇了摇头道:“贫尼来时,那几位师兄就已经在此地了,贫尼与他们行礼,几位师兄也没有理会贫尼,贫尼以为师兄们在修闭言禅,便没有敢打扰他们修行。”人说祸从口出,闭言禅即默禅的一种,与外界不理不问。

“闭言禅?”

苏杨儿疑惑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苏千易皱眉道:“我见他们走时一人肩上的麻袋动了一下,里面装的似乎是活物,而且他们的样子也有些面熟,我像是见过他们。”

苏杨儿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他这样说,登时不悦道:“你看谁都眼熟,天底下就没有你不认识的人,人家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与你何干,说不定只是要拿去放生的动物,你管这么宽干么?”

仇华同声附和道:“就是,就没有你苏四爷管不着的事,你不管好你自己,偏偏爱管人家的事。”

二女一个自私、一个骄横,凑到一块倒也绝配。

苏千易又好气、又好笑道:“那好,我不管了就是,快吃罢,吃完还要赶路。”苏杨儿这才想起正事来,说道:“未明小师傅也要去天宁寺,不如我们带她一起去好了。”

苏千易苦笑道:“你又不听我的,还问我干什么,你还是问小师傅她愿不愿意罢。”

苏杨儿冷哼道:“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又望着未明道:“小师傅,你同我们一起走罢。”

未明吃了一惊道:“多谢杨儿施主美意,贫尼步子慢,怕耽搁了几位施主的行程。”

苏杨儿笑道:“我们有驴子,有马儿,总比你自己走的快,你跟我们作伴就是了。”

此行自是人越多越好,苏杨儿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些人出来供她使唤,只是事已至此,能拉上一个算一个,对她而言都是助力。

眼见苏杨儿之意甚坚,未明心中不尽感激,当即欣然应允。

便在几人说话的功夫,苏千易却又将目光瞥向了那几个沙弥远走的方向,心想:“那几个和尚真是面熟的很,可我究竟在哪儿见过他们,莫非真是错觉不成?”

致歉:关于最近的断更与拖更

这本书成绩虽然差,但我知道有不少书友还在等着看,大家放心,我不会太监,至于三天两头断更,在这里也向大家表示抱歉,主要是因为双开的缘故,

那本科幻作品不像我所熟悉的历史那样,各种庞大的背景设定与我狭隘的知识储备量使我捉襟见肘,所以我一边各种疯狂加设定,一边各种疯狂查资料,力求写出一部软硬皆带的成功“商业作品”。

软指的是关于人性与社会的发展可能,硬指的是以现有的人类科技水平,在技术取得突破后,有可能做到哪一步,怎么样才是合理的,机械学,物理学,量子力学,我其实都要一面查一面写。

Ps:这让我陷入了某种疯狂自Hi的境地,感觉自己比斯皮尔伯格还要Hi,可又在不熟悉领域艰难创作,以至于两本书都耽误了更新,此后我会尽力每天两本都更,当然优先弱女子历史文先更。

第139章 冤家路窄又一重(下)

仇华生于女真猎户人家,餐餐无肉不欢,让她同苏杨儿等人一样吃素面,自是不大高兴,只是当着未明的面不好发作,于是只吃了一两口,便将整碗丢给了身后的狗奴子。

待各人吃罢,复又上路,未明与苏千易共乘一骑。

原本男女合乘极不方便,但未明是个出家人,也就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了。

苏南一带本无甚名山大川,能称为险峻的更是少之又少,只是常州境内丘陵广布,高山不见,矮山不少,是以地势越走越高。到得傍晚,又到了栈道上,各人胯下驴马脚步迟缓,狗奴子更是气力不继,越走越慢。

苏杨儿初时登山,不以为意,待到山腰,耳闻有潺潺流水声,不由低头去瞧。这么一看,可不得了,此山远观是矮,入山极高,不足一丈便是深谷,一眼无底。这栈道也是越走越窄,众人只得步行,步行半柱香功夫,走过栈道,才得见人烟。

眼见山道尽头有处大院,苏千易称那是猎户办的客店,意欲在此歇脚投宿。苏杨儿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竟还有客店,她不想摸黑下山,当然是意外之喜。但见那客店依山墙而建,出门十数步开外便是悬崖峭壁,不禁令她感到心惊肉跳,一想到往来商旅的货车便在这样狭窄的栈道上来来往往,更是头皮发麻。

诸人投店,分房住了,苏杨儿这才知晓这家客店竟没有水井,想是地势太高,也打不出水来,是以店中用水皆是店家自山下一桶桶挑上来的。

这么一来,就连水也是收费的,每桶五文。

苏杨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她原以为“高山景区天价矿泉水、方便面”那是后世才有的事情,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收费模式。

这水虽贵,还是要用的,她趁小玲收拾屋子的空档,到院中提水。

恰巧见到院子正当中摆着一只只木桶,想必那就是“天价河水”,她倒也想试试这每桶五文,折算起来,比后世每立方自来水还要贵上四倍不止的河水是个什么味道。

于是走上前去,用力一提,竟未能提动。她知道自己力气小的可怜,可心中极不服气,鼓足了气力,涨红了脸蛋,这才成功,迈着鸭子步,摇摇晃晃朝房门走去,可不待走出几步,迎面撞到一人,她重心不稳,连人带桶仰倒在地。

苏杨儿连忙自地上爬起,下意识便想同来人道歉,抬头一看,又不禁一怔。

但见眼前站着一伙肩扛麻袋的沙弥,赫然是先前在野店中见到的那伙人。

“怎么是他们?”苏杨儿心中不免惊异,她先前分明见到他们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这会儿不知为何又在此地见到了。

为首一人骂道:“没长眼睛么?”

苏杨儿慌忙退到一旁,给他们让开了道路,见他们扛着麻袋离开了,才抬起头来,盯着他们的背影骂道:“和尚这么凶,出去讨饭估计都没人施舍他们。”

“我的五文钱……”苏杨儿一面嘟囔着,一面煞是心疼的捡起地上的木桶来,这桶打翻了,自然还要再提一桶的,一来一去,整整十文不见了。

她放下手中空桶,正要再提一桶时,忽闻店前传来脚步声,显是有人来到。

这一次她涨了记性,想等院中无人时,再去提水。

这时只见两人掀帘入院,当先一人五短身材,黑矮壮实,乍一看便觉得有些眼熟。

苏杨儿正发怔间,见到随后一人,面目俊美,剑眉薄唇,她身子登时凉了半截,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心道:“怎么又是陆靖元这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这两人不是殷高侯与陆靖元师徒二人又是谁?

苏杨儿虽精心乔装过,可还是生怕被对方认出,眼见他们二人越走越近,四下却避无可避,她急中生智,一头栽进身旁空桶中,做出一副研究这只木桶“艺术成分”的样子。

她这幅样子虽然怪了些,但也不足为奇,寻常人见到院子里摆着这么多木桶,也会忍不住上前探查一番。

耳闻陆靖元二人脚步声响到极近处,竟也停了下来。

只听殷高侯道:“小徒弟,你瞧我便说这荒郊野店最爱欺客,开店这厮每日卖水,怕就能卖个几大贯钱。”陆靖元道:“此处地势不便,店家说他每日往返挑水但食,给些辛苦钱也是应该的。”说着他随意提起了苏杨儿身旁的一桶。

殷高侯砸了砸嘴,道:“喂,那边看桶的那个小兄弟,你也是觉得这水太贵,才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对罢?”

苏杨儿听他在叫自己,吓的脸蛋雪白,扭动了一下身子,稍稍抬了一下头,借着空桶回音,故作粗声道:“是啊,是啊。”

殷高侯道:“那你毋须看了,这水老子看来平平无奇,桶也平平无奇。”

“是啊,是啊。”

这时只听陆靖元忽然叹了口气,道:“今日姓阳的那个小子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又劳师傅陪我到这荒郊野岭中受苦。”

殷高侯旁若无人道:“我受了你老子的恩,但回去跟着他才是浑身不自在,跟着你反倒好一些,把老子的恩还给你小子,那也没什么。”

陆靖元笑道:“早知我便将姓阳的那小子留下,他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会烧些菜,也不至于到了这荒郊野店中,连手像样的菜都端不上来。”

殷高侯嘿的一声,道:“那小子骨头软的很,老子只给他轻轻一捏,他便什么事情都招了,像这样的软骨头烧的菜,我看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苏杨儿只听到“姓阳的那小子”便浑身一个激灵,正想要多听些时,下一句却已响到了极远处,只剩陆靖元的大笑声,二人显是已经走远。

苏杨儿这才敢将头伸出来,眼瞅着二人的背影,心思起伏。

“姓阳的那小子?”

“莫非……莫非是阳宝?”

“阳宝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原来也是个二五仔!”

第140章 风骤紧亡命鸳鸯坠深谷(上)

苏杨儿眼望二人离去,心中不住起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暗自寻思:“他们该不会是对阳宝严刑逼供了罢?否则又怎会骂他软骨头?”

此念一起,苏杨儿不免心寒,陆靖元何其歹毒,她又岂能不知。

苏杨儿当即便想跟上前去,再打探个清楚,她别的本事没有,这最为人所不齿的偷窥本事倒学了个十足十,但她只走出两步,便止步原地,心想:“这小子先前百般要挟我,十有八九是来抓我的,我如再被他发现了,落入他手里,那还能有好?”

她呆了一阵,眼见廊下二人没了踪影,终究没敢迈出一步。

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跟着一只大手拍到肩头,苏杨儿吓了一跳,回首去瞧,发现原来是苏千易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见他既要开口说话,苏杨儿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跟着整个身子贴了上去,径直朝角落退去。

苏千易猝不及防,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退到僻静处,苏杨儿这才撤开了手。

只听苏杨儿慌不择言道:“他也来了,咱们快走罢!”

苏千易唇齿间尚留有她手心余香,一时竟未能回神,木讷道:“好!”

说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不解道:“是谁来了?你这么害怕做甚么?”

苏杨儿道:“是那姓陆的,他肯定是来抓我回去的!”

苏千易吃了一惊,问道:“你说陆靖元么?他干么要抓你?”

苏杨儿“哎呦”一声,急道:“我和你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听我的。”说着眼光中又流露出惊恐之色,拉着苏千易转身便走。苏千易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叹了口气,道:“杨儿,这儿可不是宜兴的茶山,一到夜里漫山遍野皆有狼虫走动,摸黑下山,如若遇上了它们,可比遇上那姓陆的可怕多了。”

苏杨儿原本“做贼心虚”,听到这话却又倏然冷静了下来,心想:“这话倒也没错,陆靖元这个色狼再怎么可怕,也总不能把我给生吃活剥了,总强过遇上真的狼虫虎豹。”

又想:“是了,我苏阳好歹也算是条汉子,干嘛这么怕那小子,即便真的给他捉住了,我就叫他在我屁股上狠狠捅上几下,那又如何,我便当我被基佬给强奸了就是,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很了不起么?”

旋即摇头:“不对,捅上几下那可还行,以前我还是个男人时,让他捅也就捅了,眼下我这副样子,搞不好三两下就被他捅大了肚子,那时老子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了。”

“唉,苏阳啊苏阳,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大兄弟呢!”

苏杨儿想到这里,眼见天色已晚,不禁千愁并至,万般无奈。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上,忽见陆靖元手提木桶,缓步出屋。

苏杨儿二人连忙俯身噤声,趁着夜色,掩藏在院墙角落中。

只见陆靖元走到院中,放下手中的木桶后,蓦地里发出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气力延绵,由远及近,像是有说不尽的愁事,如悲鸣般听的人头皮发麻。

苏千易竟也忍不住学他小声叹气,奇道:“陆兄这是怎么了?”

苏杨儿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叫他陆兄,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苏千易连忙改口道:“我是说这姓陆的像是遇上了什么天大难事,平日他总是目中无人,眼下露出这份神情来,反倒叫人有些可怜他。”

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口中嘟囔道:“你可怜他,我比他可怜多了。”

二人正低声絮叨着,却见陆靖元又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来,一见到这件物事,他脸上愁容俱消,转为淡淡喜意,似是回忆起了某事,可转瞬又挂满了愁容。

二人凝神细瞧,发现他手中那物事竟是一只素花软鞋,不由齐齐一怔。

陆靖元面上喜怒无常变幻了数阵,忽然垂首对那鞋子亲吻了一下,才将它放回了怀中。

见到这一幕,苏千易陡然瞪大了眼睛,苏杨儿脸蛋儿上却一派铁青。

因为她一眼便认出陆靖元手里的那只鞋子,赫然是自己先前所丢失的那只。

这时苏千易低声道:“我知道了,他这是在睹物思人,那鞋子想必是他心上人的。”

说着,他不由垂首去瞧苏杨儿的脚。

苏杨儿见状俏脸一红,撇嘴道:“你瞧我做甚么,那又不是我的鞋子,说不定是他妈的鞋子,他这是想他妈了。”

(注:爸,父也。―《广雅·释亲》。妈,母也。―《广雅·释亲》)

苏千易见那鞋子形不过数寸,花雕艳丽,又怎么可能为妇女所着,定当是少女的鞋子。

只是见苏杨儿急于否认,他心情颇为复杂道:“最好不是。”

苏杨儿再次矢口否认道:“本来就不是,我原本和他就一点干系都没有。”

苏千易心想:“我明明甚么都没有说,杨儿却这样着急否认,看来那只鞋子果真是她的了,陆兄如此睹物思人,可见相思入骨,人家说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我如今却与杨儿厮混在一起,处处迁就于她,也不知是对是错。”

正当二人各有想法之际,又有一人从店前走入院中,但见此人身着灰色僧袍,肩扛一只麻袋,气喘吁吁的卖力前行,一进院中,便径直朝适才苏杨儿遇到的那伙沙弥房间走去。

苏千易见之一惊,说道:“这不是晌午咱们在路上见到的那个和尚么?”

苏杨儿紧盯着陆靖元,无暇理会道:“先前已经来了一伙儿了,这个是晚来的。”

苏千易问道:“他们都在这里?”

苏杨儿不耐烦道:“哎呀,你管他们干甚么,还不赶紧想想怎么对付那姓陆的。”

起初那肩扛麻袋的和尚垂首前行,并未看到院中立着的陆靖元,可就在苏杨儿二人在暗处说话的功夫,那和尚走到近处,抬头见到陆靖元后,突然间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苏杨儿二人见状又是一怔,陆靖元也是眉头一皱,叫道:“小和尚,你站住!”

第141章 风骤紧亡命鸳鸯坠深谷(下)

第141章 风骤紧亡命鸳鸯坠深谷(下) (第1/1页)

猛听得陆靖元叫那和尚站住,苏杨儿二人皆是一惊,齐齐蹲低了身子,缩到一处。却见那和尚也是一个哆嗦,径直丢下肩上麻袋,脚下生烟抹油,转眼夺出门外,不见踪影。

那麻袋囊滚跌落在地,里间物事掉出,月光下瞧得明白,竟只是一堆腐烂青菜。

陆靖元不及回神,俯身捡起其中一颗,望了望那和尚逃窜而去的方向,又望了望手里那颗平平无奇的青菜,眉头深锁,显是大惑不解。

“怎么是青菜?”躲在暗处的苏千易也随之皱紧了眉头,小声嘟囔。

苏杨儿则低声说道:“你瞧瞧,他这就叫瘟神,人家走路走的好好的,他非要吓唬一下人家。”苏千易闻言不去理她,暗暗心想:“如那和尚果真没有古怪,又为何一见到他转身便逃?”

正当他盯着陆靖元背影出神之际,只听得耳畔呼呼风声之众夹着嗤嗤两响,忽有两枚小石子贴着二人头皮掠过,朝陆靖元疾射而去!

这两枚飞石力道之强匪夷所思,如似铁胎弹弓般有力,饶是陆靖元眼疾手快,待破空声响到近处,想要躲避,已然不及。

但闻噗噗两声闷响,石子分别击中陆靖元左肩、右踝,叫他脚步几个踉跄,失力歪倒在地,所辛他倒也硬气,只闷哼一声,便借势就地一滚,以防偷袭之人又施棘手。

见到这一幕,苏千易暗叫:“不好!头顶有人!”

不待他抬头去瞧,二人身后那堵墙上一团灰影跃下,恰好将苏杨儿罩住,须臾间屈臂将她挟制腋下,苏杨儿只觉得此人腋臭扑鼻,正要出声呼救,此人稍一用力,便将她勒的小脸涨红,口不能言。

苏千易事先警觉,侥幸逃过一劫,那人一击不中,心下起疑,以为他是了不得的高手,当即虚掩一掌向其击去,他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气,旨在将其逼退,真正的杀招留在后面的七成,可谁知当这一掌到时,便将苏千易生生击飞了出去。

那人显是没有料到苏千易竟如此不堪一击,一时气息不顺,行动为之一滞。

苏千易人在半空,放声急叫:“陆靖元!杨儿给他抓住了!”

他话音稍落,人随声至,脑袋直磕在地面上,眼前一黑,不觉人事。这一切不过放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人眼见事情败露,索性跃出,几个起落,独臂猛扑向陆靖元。

陆靖元同样大吃一惊,却不慌乱,待他近时,格掌去挡,却是全身一震,虎口便如撞在了生铁上一般,一时淡定神色不再,脚下接连后退,心中一片骇然:“来人掌力远在我之上!”

原本依他多年勤修苦练缠身之术,不至于如此不济,可他到底经验不富,又接连吃亏,难免自乱阵脚,不知该如何抵御。那人一着得手,更不容他喘息,又是几步抢上,数息将他后劲揪住,猛然拖拽在地,朝院门外狂奔。这几个照面的功夫,陆靖元连对方真容都未能看清,便被他压住后颈,发不出半分力道,只能随他横冲直撞,霎时奔至崖边。

突然之间,苏杨儿袖口竟滑出一把小剪刀来,原来此行她准备妥当,不仅精心乔装打扮,还带了防身利器,以备不时之需。在这危难之际,苏杨儿悄然握紧剪刀,顾不得足下便是悬崕峭壁,径直朝对方大腿刺去。

“我捅死你个王八蛋!”

苏杨儿发起狠来,拿着剪刀在他大腿上乱捅乱刺,那灰衣人对她显然也毫无防备,腿上瞬间被她刺出几个血窟窿来,道道入肉数寸,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叫,灰衣人惊痛交集,奋力将二人甩了出去。

苏杨儿身子登时直堕了下去,大叫:“啊哟!”身离崖边失足之处已有十数丈,崖上那灰衣人也化成了小点。

她身在半空,双手乱挥,只盼能抓到甚么东西,这么乱挥一阵,又下堕了十数丈,突然间蓬的一声,屁股撞上了甚么物事,身子向上弹起。

她回首去瞧,竟是撞到了同处半空的陆靖元,原来他同苏杨儿一道被那灰衣人甩落悬崖,只是他身子较沉,下落速度稍快,二人相叠,下落速度便更快了。

苏杨儿伸出双臂,牢牢抱住了他,胡言乱语道:“要死了!陆靖元!咱们要死了!”

陆靖元原本也是神情恍惚,可当听了这话后,竟笑道:“死就死罢,咱们同生共死,我与你做一对亡命鸳鸯,总强过生世分离,你躲着我。”

苏杨儿闻言睁开眼来,向下望去,只见深谷中漆黑一片,兀自不见尽头,不禁戚然。

世间之人无不贪生,可真到了必死绝境,又大多释然。

苏杨儿悄然闭上眼睛,紧靠在陆靖元怀中,出奇的没有半分厌恶,只觉得心安理得。

在这短短的一霎那,她心思起伏,有千百个念头闪过:

“到了这关头上,他依然肯陪我同生共死,虽说是为了苏杨儿,可苏杨儿已经死了,在他心中,我就是苏杨儿,苏杨儿就是我,我又何必在乎这些?岳飞肯为了国家社稷而死,那是他的理想抱负,陆靖元志气短了些,只肯为我死,不也同样是理想抱负么?”

“是了,我苏杨儿就是他陆靖元的理想抱负,我还是个男人时,别说像岳爷爷那样的大志气了,就连陆靖元我也比不上,我真不该像以前那样待他,如果不是女神拒绝我,和我要车要房,我也不会去买彩票,更不会中奖乐死。”

“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我是个真正的男人时,从来不想该怎么做一个成功的男人,变成女人后,反倒天天想着怎么做男人。”

“苏阳啊苏阳,你可真是蠢透了,这下可好,男人女人都做不成了,只能做死人了,下辈子投胎做猪算了,反正你也只适合做猪,猪都比你聪明,猪都不要你这么蠢的!”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我还不如老老实实给陆靖元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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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万丈底,莫唱当年男儿歌(上)

苏杨儿闭目待死,似已无计可施,只是紧紧抱住了陆靖元。其心中所思所想,更像临死前的忏悔,叫人啼笑皆非。如她这类人,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想起“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这话来。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二人相拥又下堕数十余丈,已然能够听到谷底轰隆隆的大潮声。苏杨儿心知以他们二人这般下坠势头,无论谷底是激流,还是平地,二人皆会粉身碎骨,绝无生还余地,于是臻首深埋进陆靖元怀中,坦然一笑。

可就在这时,突然间只听到喀喇喇几声响,跟着下坠势头一缓,随既竟嘎然而止。

苏杨儿轻咦一声,睁开眼来,发现原来是陆靖元伸手抓住了崖边伸出的一株古松。

这古松粗大的树枝竟被陆靖元硬生生抓断了几根,但下堕的巨力却也消了。

可还不等苏杨儿面露喜色,陆靖元便颤声道:“不要乱动……我……我胳膊折了!”

二人挂在半空,不住摇晃,苏杨儿面色大变,问道:“那……那该怎么办?”此刻她早已吓的魂不附体,又哪还有什么主意?

只听陆靖元咬牙吩咐道:“你……你先踩着我爬到树上去,再拉我上去!”

他一面说,额头一面不住直冒冷汗,显是极力忍耐。

谁知苏杨儿却不为所动,六神无主道:“那……那你怎么办?”

陆靖元猛然大喝道:“快些爬!我要撑不住了!”

他这一喝,倒真把苏杨儿给喝醒了,连忙踩着他往树干上爬去,好在她虽然体弱力微,但身子娇盈轻巧,只是在攀爬途中险些一脚踏空,再次跌落下去,好在及时抓住树干,连磨带蹭,终于爬了上去。她抱紧树干,累的气喘吁吁,但只喘息了一阵儿,便连忙俯身去拽陆靖元,这时才发现陆靖元脑袋耷拉着,竟似早已昏迷了过去。

苏杨儿吃了一惊,急忙叫道:“喂,陆靖元!你没事罢,陆靖元!”眼见陆靖元昏迷不醒,全凭一股惯性悬挂在树干上,苏杨儿一面极力呼喊着他的名字,一面紧抓住他的手臂,卖力往上拖拽,堪堪将他上半身拖拽至树干上时,便已力竭,只能半悬半挂。

折腾了这许久,苏杨儿早已精疲力竭,可陆靖元依旧不省人事。这当儿也不容她多所思量,连忙伸指去探他鼻息,这一探可不得了,只觉得陆靖元鼻间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便要气绝身亡一般!苏杨儿身子登时跟着凉了半截,不断推攘着他道:“陆靖元,你可别死呀,你不是说好与我同生共死的么,你怎么自己就先死啦!喂!陆靖元你醒醒!”她接连叫嚷了几声,迟迟不见动静,只好慢慢松开了手,神情也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

“你……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苏杨儿吓的面无人色,呢喃一声过后,又陷入呆滞,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此变幻了数阵后,突然间哇的一声,眼底生雾骂道:“陆靖元!你个死小子,臭小子,王八蛋,你可把老子害惨了,本来做一个摔死的穿越者已经够丢人了,你现在又把老子一个人丢在这株破树上,是想把老子活活饿死么,你可算大仇得报啦!”

跟着又骂道:“老……老子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她骂到这里时,声音中竟有呜咽之意,双手掩面,叫道:“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这下你满意了罢!”

说着又猛地摇晃起陆靖元的身体,呜咽道:“陆……陆靖元,我错了,我不该老是欺负你,更不该天天咒你死……呜呜……陆靖元,你能听到吗……呜呜……你怎么这么没用,说死就死了……早…早知道你这么短命,我们还不如一起摔死算了。”

她哭一阵说一阵,断断续续又说道:“我……我苏杨儿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人家拿钱泡妞儿,你拿命泡妞儿,我可算服了你了,你醒醒好不好,我再也不和你闹别扭了,我听你的,做个女人服侍你还不行么,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人身处孤立无援的绝境中时,多盼着身旁有人共患难,更何况苏杨儿与陆靖元间恩怨纠缠,此时自是种种情绪一齐爆发了出来,有的没的都往外说,只盼着对方能睁开眼来。

苏杨儿起初只是呜咽,后来眼泪簌簌落下,不知是害怕还是悲伤,总之一塌糊涂,打的整只袖子都湿了,就连谷底那激流轰鸣声,竟也盖不住她这哭声。

人说女子以水糅形,多半是言过其实,可到了苏杨儿这却一点不假,她眼泪直流半晌,嗓子都哭哑了,竟还未断绝。可人死不能复生,任她如何哭嚷,也都无济于事。

深涧暗谷,四周一团漆黑,只有身下这株古松勉强作为依靠,她哭声不断,回应她的也只有回音,这回音滔滔不绝,反而更叫人害怕。

苏杨儿心知在这绝地里,自己孤身一人,求生无望,立时萌生死意。

于是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抽泣道:“陆……陆靖元,看来你是真的死了,你等着,我……我再哭一会儿,就跳下去陪你。”又说道:“我……我知道,其实你一直恨我瞧不起你,但我明白你对苏杨儿用情至深,她如果还活着,你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可我雀占鸠巢,叫你求之不得,本来错就在我。”

说着苏杨儿耸了耸鼻子,长长的睫毛下又是泪珠莹然,道:“所以这辈子,算是我苏阳欠你的,下辈子做男人也好,做女人也好,你如果还是找不到苏杨儿的话,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俩做夫妻、做兄弟、做姐妹都行!”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娩出两道梨涡,道:“我是穿越来的,可我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地府,如果没有来生的话,你就当我们今生已经做过夫妻好了……”

苏杨儿说罢颤颤悠悠便想站起身来,可突然之间耳畔却响起了一道声音:“杨儿,不要再哭了,你再哭下去这树都快叫你震塌了。”

第144章 万丈底,莫唱当年男儿歌(下)

苏杨儿以为陆靖元气绝身亡,便想一跃而下,随他而去,可就在她一起之力将衰未衰之际,耳畔突如其来的声音,又叫她蹲在了原地。她垂首去瞧,这才发现,原本半悬树上的陆靖元,不知何时平躺了下来,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苏杨儿睁大了眼睛,只是痴痴的瞧着他,雾气升腾中,瞧不出是欢喜还是震惊来。

陆靖元和她这目光一触,心中不禁一疼,随即想起她适才那番话来,又觉得难过。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思涌如潮,不知大起大落过后,各自心境如何。

过了良久,陆靖元才笑道:“咱们来世再做夫妻未免太迟了,还是今生做夫妻的好。”

谁知他话音稍落,苏杨儿猛扑入他怀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牢牢不肯松手,抽抽噎噎道:“臭小子,老……老子就知道你没死!”说着苏杨儿又垂下了头,泪水一点一点的滴在陆靖元胸口,他的绸衫不吸水,泪珠顺着衣衫滚了下去。

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背负扶持,肌肤相接,亦非止一次,但过去都是不得不然,这一次却是苏杨儿心下感动,主动向陆靖元投怀送抱。陆靖元但觉她两只柔腻软滑的手掌紧紧搂着自己,霎时之间,陆靖元神情为之一愕,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倘若苏杨儿为了他伤心欲绝,打他骂他,甚至是放狗咬他,拿火烧他,提刀砍他,他都会觉得十分开心,可是她偏偏一味伏在自己身上闷哭,霎时间不由得茫然不知所措。他呆了半晌,才勉力抬起尚可活动地右臂来,轻轻拍打着她道:“杨儿,你今日肯为我殉情,这份情义,我……我心中很是高兴感激,今后我一定尽心竭力待你。”

听到这话,苏杨儿慢慢抬起头来,黯淡月光照着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宛如漆黑中的两颗水晶,那两颗水晶中现出了光辉喜意,但这光彩随即又饱含怒气,她气鼓鼓的道:“谁要给你个王八蛋殉情了,你以为自己很值钱么,少在那自作多情!”

苏杨儿一面说着,急忙脱离了陆靖元的怀抱。其实她适才那番话,多半是出于绝望无助缘故,论及真情,她自己也不知那究竟是实是虚,总之只是情不自禁。是以眼见对方死而复生,自己身边又有了依靠,便登时反悔。

陆靖元道:“杨儿,我对你是一片诚心,句句乃肺腑之言,你还是不肯相信么?”

苏杨儿哭花的脸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转过了头,不敢和陆靖元的目光相对,轻轻说话,声音低如蚊蚋:“谁信你的鬼话,你当着我的面和其他女人亲亲我我,你让她拿针扎我,反正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有她就够了。”她话一出口,便被自己的小女儿情态吓了一跳,而且话语中不乏争风吃醋之意,自觉作呕。

可不待她改口,便听陆靖元说道:“你是说曲嫣么,她只不过是个婢女,我被你气昏了头,见她长得像你,才叫她侍寝的,你如果不喜欢她,我立即叫人把她送回姨母家,如果你还不解气的话,那我就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

苏杨儿闻言身子一颤,往后挪了一下,见到陆靖元满脸喜色,好似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由得面现惊骇,道:“我……你……我还以为你变了呢,原来还是个人渣,那个女孩子辛辛苦苦侍候你,你说杀就杀,你……你就不怕衙门来抓你么?”

“衙门?”

陆靖元不解道:“我是主人,她是奴子,主人杀奴子,衙门凭什么来管?”

苏杨儿闻言颤声道:“那……那等你见到更漂亮的女孩儿,是不是也要把我给杀了?”

陆靖元吃了一惊,急忙辩解道:“我怎么会杀你,杨儿,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一面说着,一面极力挣扎起身,登时带动了手臂伤势,叫他面色为之惨白。

苏杨儿见状一惊,暗道:“算了,这臭小子是个古代人,我是个现代人,总归想不到一块去,眼下可不是与他争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要紧。”

想到这里,她半跪下来,让陆靖元枕着自己的双腿,不满嗔道:“好了,你别动弹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幅尊容,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去杀别人呢。”

陆靖元受宠若惊,不再有半点动弹,鼻间萦绕着女儿体香,对他而言这香气便是世上最好的迷幻剂与止痛药,一时连断臂之痛也忘了,只觉得但教能就此死在这株牡丹花下,那便心满意足了,又哪还有半点求生意志?

苏杨儿见他目光涣散,着急道:“你又怎么啦?你说话呀,你又想装死吓我?”

陆靖元回了回神,道:“不,不,我很好。”

苏杨儿道:“那你怎么不说话?”

陆靖元道:“我在想一件事。”

苏杨儿兴奋道:“甚么事,你是不是想到怎么上去了?”

陆靖元道:“不,我在想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咱们夫妻二人,就在这树上把好事成全了,省得留有遗憾。”

此话一出,苏杨儿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陡然怒道:“你奶奶的,我几时和你成夫妻了,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陆靖元道:“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咱们被那人推下来的事情,无人知晓,就连苏千易那傻小子也昏过去了,不知是死是活,你还盼着有人能来救我们么?”

苏杨儿道:“你还有脸说,谁叫你有那么多仇家对头,把我也给连累了!”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那不是我的对头,我不知那人是谁。”语气中尽是茫然。

“不是你的对头?”苏杨儿微微一怔,问道:“那他干么要偷袭你?”

陆靖元叹了口气,反问道:“此人若是冲我来的,那他抓你做甚么?又怎会恰巧埋伏在你和那傻小子头顶上?”

第145章 水穷处,旦夕祸福皆作骨(上)

苏杨儿遭陆靖元一通反问,登时哑然,她心知在此节多作纠缠徒劳无益,于是无赖说道:“不是你的对头,难道还能是我的对头不成?我不管,总之就是你连累了我,你要负责把我救上去才行。”说着又拿手背抹了抹脸蛋。

陆靖元心想这话倒也没错,眼前如何保全二人性命最为紧要,总不能真的在这棵枯树上等死。但他一瞧四下情势,头顶是悬崕峭壁,二人下堕不知多远,向上攀援是决不可能。

至于脚下更是深不可测,便算到了谷底,十有八九是激流暗潮,也无出路。

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慢慢试探,可他断了一臂,不知伤势如何,更不敢去探,只怕稍一动弹,自己的左臂便就此保不住了。

陆靖元少年后生,经验不富,一生之中其实还未曾经历过多少风浪,可他到底是将门之后,家教阴沉,遇事只需容他有细细思量的空当儿,总能处变不惊,另谋良策。

只见他沉吟良久后,才向苏杨儿说道:“杨儿,你先把这树枝丢下去。”

苏杨儿闻言顾不得细思细问,忙依言将那手臂粗细的树枝丢了下去,隔了一会儿,才听到谷底传来喀喇一声,树枝像是砸到了实处。

陆靖元闻音心中一喜,直起身来道:“你快到我背上来,我背你爬下去。”

“爬下去?”

苏杨儿惊呼道:“你疯了么,你又不是猴子,怎么爬下去?”

陆靖元道:“我虽不是猿猴,可从这里爬到谷底想来不高,却也难不倒我。”

苏杨儿奇道:“你怎知不高?”

陆靖元道:“适才我叫你丢下去的那根树枝,砸到了实处,说明这谷底有落脚之处,并非全是激流骇浪,我们在此能够清晰听见那树枝折断的声音,说明此处离谷底不高。”

此话一出,苏杨儿也不禁兴奋起来,笑道:“对啊,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可话一说完,她望了一眼陆靖元耷拉着的左臂后,又犹豫不决道:“可你的手……”

陆靖元勉力一笑,道:“杨儿,为了你,我纵使再断一臂也无妨,即便又不慎跌了下去,姓陆的也给你做个垫背,总教你这美人有个全尸。”

苏杨儿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点了点头道:“好,反正呆这早晚也是饿死。”

她一面说着,一面踮起脚尖紧贴到了陆靖元背上,闭起眼睛来,心中突突乱跳,自忖:“他虽然肯舍命救我,可我适才那些肉麻话全被他给听去了,想必他也当真了,如若真活下来了,我今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倒不如一块死了。”

她想到“倒不如一块死了”几字时,不由得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正在这时,只听陆靖元说了一句:“不要怕,抓紧我。”

跟着苏杨儿身子一轻,知他开始动了,双目反倒闭的愈紧,只觉身旁风声虎虎,身子不住的下移,但势头不快,每移动数寸,便听见陆靖元的闷哼声。

原来这松树下的山壁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崖缝中尽多砂石草木,倒也不致一溜而下。

只是陆靖元独臂攀援,又背负一人,每逢抓握之时几次都是差了数寸,需得竭尽全力才能抓到,这么一来立即带动了全身伤势,叫他闷哼不已。

山体崖坡久经风化,早已是脆弱不堪,草木又不吃力,往下一踏,往上一抓的功夫,登时踩碎折断,但就这么缓得一缓,陆靖元已有借力之处,使招擒拿手法,疾往下挪。

也多亏他艺高人胆大,寻常人便是手脚健全,也绝不敢徒手攀爬这等陡峭的山崖。

但是这崖逢中并非只有草木碎石,还生有荆棘枯藤,陆靖元每抓一手,便要忍受十指连心的剧痛,爬到后来,衣衫早给荆刺扯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手掌更是鲜血淋漓。

也不知爬了多少时候,仍然未到谷底,陆靖元冷汗直流,所辛终于踏到一块结实山体,暂且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杨…杨儿,你抓紧我,就…就快到了。”

苏杨儿听他声音不对,依旧不敢睁开眼来,急道:“你要是撑不住了,就把我丢下去,一个人能活命,总比两个人都死了强!”

陆靖元闻言一惊,生怕她做甚么傻事,连忙说道:“你不要松手,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不愿苏杨儿担心,只喘息了一阵儿,便急忙继续下爬。

辛好这山崖越到底下,山体越是结实,不再危崖笔立,到得后来他伏在坡上,半滑半爬,慢慢溜下,便快得多了。

可没过多久,突然间陆靖元竟再次停了下来,说道:“杨儿,我…我撑不住了。”

苏杨儿闻言全身一颤,咬牙道:“你一个人能爬下去的话,就把我丢了罢!”

陆靖元颤声道:“是我没用,我……我舍不得丢下你,但是我……我想活命。”

苏杨儿从未听过陆靖元用这种哀求似的语气同人说话,可她似乎早有预料,她知道陆靖元早已是强弩之末,能背她爬这么久,已然叫她十分感动。

她失望之中,心生念想:“原来这小子也是怕死的,不过又有谁不怕死呢,我天天念叨着做男人,是时候做件男人该做的的事情了。”

想到此节,她柔声说道:“靖元,我不怪你,我一早就想好了,总不能真叫你给我做垫背的。”边说着手微微一松。

陆靖元急问道:“你之前说我们今生来世都做夫妻还作数么?”

苏杨儿曾因陆靖元先她而去,满怀绝望难过,这一次同样是生死关头,苏杨儿决意牺牲自己,反倒十分从容淡定,她轻笑道:“作数,只是来生谁是谁的妻子就不好说了。”

说罢,她手一松,身子往后仰去,小脸上竟出现了解脱似的笑容。

可谁知她才刚松手,屁股竟立即跌到了实处,疼的她叫了一声:“啊哟!”

跟着便听陆靖元笑道:“既然还作数,那还是你先给我做一辈子妻子比较公平。”

第146章 水穷处,旦夕祸福皆作骨(中)

苏杨儿臀瓣着地,疼得睁开眼来,才知两人原来已经到了谷底。

但见眼前一条清河流过,身下尽是河卵,除了二人外,莫说人迹,兽踪也无半点。

陆靖元瘫坐在旁,不住笑道:“原来你这小妞儿也有大义凛然的一面。”

苏杨儿蓦地清醒过来,心知自己上当了,本已火冒三丈,可当看清陆靖元鲜血淋漓的手掌后,怒气又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抓起他的手掌,眼前一团团云雾飘来飘去,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陆靖元见状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怎么又要哭了,我不疼的。”他虽是劝慰,语调中却殊是虚弱之意。苏杨儿道:“你就知道逞能。”

陆靖元平日骄傲的就像一只孔雀,可真将他的羽毛拔光后,反倒令人深感不适。

他想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苏杨儿急道:“你不要动了,我去找些水来给你洗手。”

说也奇怪,二人身处半空中时便听闻谷底激流震荡,轰隆响声不断。

但真到了这谷底河畔,却发现不过是一条小河径流而过,水波平静,想是空谷回声缘故,原本不大的流水声,在不同时辰潮涨,是以显得壮烈。

苏杨儿舀起一捧清水,牵过陆靖元的手掌认真清洗,不多时她手心的清水便化为了一滩血水,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露出,叫她颤颤发不出声来。

清洗数遍后,苏杨儿又从袖口取出一柄剪刀来,兹拉裁下袍摆上的衣料,为他包扎。

陆靖元咳嗽了一阵儿,渐渐平静下来,笑道:“你这是带了几把剪刀?”

苏杨儿没好气道:“就两把,一把捅了那个王八蛋,另一把救你这个王八蛋。”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捅的好,救得更好,只不过……”

苏杨儿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甚么,尽管说出来,都这会了又何必吞吞吐吐?”

陆靖元道:“你这两把剪刀原本都是用来防我,预备谋杀亲夫对罢?”

听见“谋杀亲夫”四字,苏杨儿脸上一红,向外望了几眼,却不答他。

换做以前,她听到这样肉麻的话,不是暴跳如雷,便是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这一次在她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不男不女,是为人妖,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总该选一个来做,我现在这幅样子,又没有大本事,总得找个依靠。”

过了一会,她深吸几口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缓缓的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用来防你的,但我绝不会杀你。你陆靖元有情有义,我苏杨儿也不会忘恩负义。”

陆靖元一喜,伤手上扬,轻抚她脸颊,道:“杨儿,今后我倘若让你受半点委屈,负你一星半点,但教我姓陆的不得好死。”

苏杨儿并未躲闪,任他爱抚,呼吸逐转急促,她两度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对于陆靖元的心意,实已清清楚楚,此刻纵欲自欺,亦复不能,再加自己对他一向视而不见,两相比较,更显得一个情深义重,一个自私凉薄。她适才从松手到决意牺牲自己,虽只一瞬之间,内心却已起了大大变化。但纠缠折磨她许久的苏阳却不会如此轻易的烟消云散,是以叫她立即变成一个处处迎合情郎,娴雅守礼的小女儿也绝无可能。

她心想:“我和这小子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里,恐怕少了一个,另一个都绝难独活,且不管我究竟想做男人还是做女人,他重伤不起,我都该先顺着他,叫他高兴高兴也好。”

于是红着脸,模棱两可道:“你这些骗我上床的鬼话,还是留着回家再说罢。”

语气中似是非是,若即若离。

陆靖元听了果然胸中喜意更甚,笑道:“好,好,咱们回家再说。”

说罢他忽然心念一动,回想起这几个多月来自己苦苦追求苏杨儿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道:“没想到我陆靖元一生最得意时,竟是在这满是烂泥的深谷中,可这人间绝地在我看来却是人间仙境,我便是叫它神仙谷、欢乐谷那也无妨。杨儿,等十几二十年后,咱们子孙满堂,再来这神仙欢乐谷中,绝不会如眼下这样狼狈。”

苏杨儿本就心意不坚,在做男做女一事上尚还摇摆不定,听他越说越肉麻,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发作道:“你有完没完了,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呢,甚么神仙谷、欢乐谷,在我看来就是臭泥谷、王八蛋谷!”

陆靖元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忽冷忽热,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背你下来,当然不是为了求死来的,更何况我有了你这美人,便更舍不得死了,咱们既然能活着到这里,便不怕不能活着出去。”

苏杨儿本还空自烦恼,听到这话,立刻翻脸,喜道:“你是不是又有主意了?”

陆靖元道:“你瞧眼前这条小河,河道虽说不宽,但离两岸估摸也有数丈,水流固然不急,但潺潺不绝,像这样笔直的河流,绝不会是一潭死水,水既有起源,便有尽头,尽头之处,十之八九就是出口,而且谷底地势平坦,那出口也绝不会深埋地下。”

苏杨儿行事向来莽撞,此话一出,不禁兴奋去拉他道:“那还等甚么,咱们快走罢。”

谁知陆靖元却动也不动,叹了口气,道:“杨儿,我眼下实在没力气再动了。”

苏杨儿闻言这才忆起他身负重伤,一时不由面现愧色,静静坐到了他身旁。

在她心目中陆靖元一直是个铁打般的汉子,无论是拿玉带抽他,还是拿蜡烛烧他,甚至是如眼下这般断臂脱力,至多会闷哼两声,从不哭疼,以至于叫人忘了,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罢了。

念及此处,苏杨儿不免歉然道:“是我不好,我忘记你受伤了,那等白天你好受些了,咱们再寻出路罢。”

不料她话音稍落,陆靖元竟又摇头道:“白天也不行,得等到明天夜里才能动身。”

苏杨儿奇道:“那是为何?白天光亮,夜里黑暗,咱们为何非要摸黑走?”

陆靖元道:“不见得,你我身处低谷,四面皆是山头,白天日头正东时,阳光恰好被主峰遮住,日落时又恰好被偏锋遮住,这么一来,昼夜颠倒,夜里月到中天时,谷中反而比白天光亮。”

听他娓娓道来,苏杨儿吃了一惊,忍不住爆出粗口道:“卧槽,你还懂天文?”

陆靖元虽说早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古怪言语,但还是不解道:“你说什么?”

苏杨儿忙道:“没…没甚么,我说你可懂的真多。”

她一面说,一面惊意充塞胸臆,抱膝暗道:“但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便将周围环境看了个一清二楚,可真是个帅才。”

她曾听人说过,古时为将者,天时、地利、人和,但通一样,便足可称为帅才。

陆靖元心思之敏锐远超常人,往往做一步想十步,深沉之极,叫苏杨儿既嫉妒又羡慕。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动念:“陆靖元这小子人品虽说差了些,但论及相貌家世,文才武功,样样不差,照理来说,应该会有一番成就才对,但为何从未在史书上见过有关他的一言半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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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水穷处,旦夕祸福皆作骨(下)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是以中国人记史一向扎实,上至天子日常起居,下至兆民市井琐碎,无一不写,无一不书。尤其是历朝历代士大夫一级,更会想方设法为自己身后留下点甚么,其中或有毁坏,或有夸大,也不会背离事实太远。

苏杨儿初见陆靖元时,只以为他是一个草包纨绔,才纵任他纠缠自己。这时想来又不尽然,此人虽纨绔成性,却非草包。凭其家境之优渥,能力之出众,竟未留下一星半点的名头,实在不合常理。她冥思无果,转念心想:“这小子怕不是个短命鬼,还未成名,就死翘翘了罢?”这一想当真吓了一跳,随即望向正闭目养神的陆靖元,见他呼吸均匀,即便醒悟,暗骂:“呸,呸,乌鸦嘴,这当儿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么,他死了,谁带我出去?”

这半晌功夫,她坐在河边,思如走马,不觉时光之过,忽然感到口渴,便抄起几口河水吃了,入口清冽,甘美异常,许是渴的久了,这无味的清水竟也喝出了糖水的味道来。

刚定了定神,又暗暗叹气:“小玲一直在屋里等着我,这会儿想必早就等急了,那个灰衣人不知道有没有同伙,会不会把小玲他们也给害了。”想到此节,不免着急,立下决心:“明夜一定要尽快找到出口,上去与他们会合才行,不然老王没找到,小玲再被我弄丢了,这个家就算是被我生生拆散了。”

她越想心头越是沉重,待要躺倒陆靖元身侧歇下时,眼前忽被一道闪光晃了一下。

苏杨儿揉了揉眼睛,初时尚未在意,以为是湖面反光,又要躺下时,眼前又是一晃。

她一怔之下,轻咦一声:“水底有东西?”爬到光亮处,只见浅水淤泥中有一物隐隐有光彩流转,仔细一瞧,此物乳白浑圆,宛若天成,虽只露出半截,却已有拇指粗细,竟是一颗难得一见的大真珠!

苏杨儿天生财迷,见到此物岂有不喜之理,登时眉开眼笑,伸手去捞。寻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家跳崖有武功秘籍捡,我跳崖有珍珠捡,也不全是骗人的。”

谁知她一捞之下,竟未能捞起,想是被泥底树枝给勾住了,当下用力一提,只听喀喇一响,水中真珠连带泥底之物登时被一并提出水面。可还不待苏杨儿去欣赏手中真珠,便被那连带拔起之物给吓了个魂飞魄散。

但见她捞起之物,哪是甚么树枝,竟是一截腐烂手臂!

这截手臂被泡的发白,在她一提之下烂肉分离,露出森森白骨,手掌却依然保持握姿,紧攥着那颗真珠,显是临死之前还不愿舍弃宝物。

苏杨儿瞧着这等情景,不由得呆了,像是径直吓傻了,又像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突然间“啊”的一声惊呼,将那手臂丢到地上,猛扑入陆靖元怀中,叫道:“陆靖元!有鬼!有鬼!我把鬼给捞上来了!”

陆靖元本在假寐,睡得不深,闻音立刻睁开眼来,看清身旁不过是一截枯骨后,暗舒了一口气,柔声道:“想是和咱们一样从栈道上跌下来的倒霉鬼,可惜他运气不如咱们好,生生摔死了,你不好好睡觉,捞它做甚么?”

苏杨儿胆小如鼠,猛地捞上来这么一个玩意,自是吓的不轻,哪管谁运气好,埋头说道:“你快把它丢到河里去,真珠给我留下!”陆靖元这才明白苏杨儿原来是为了那颗真主打捞枯骨,不由得皱了眉头,捡起两物,一并丢回了河中。

苏杨儿听到噗通落水声,这才睁开眼来,惊魂略定道:“我的真珠呢?”

陆靖元道:“让我一块给丢了。”

苏杨儿一听急了,道:“我叫你只把那根骨头丢回去,你怎么把真珠也给丢了?”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那是不祥之物,这倒霉鬼临死之前还紧抓着它不放,可见此人心中执念至深,钱财固然重要,但往往又会叫这种贪婪之人舍命忘本,咱们又何必去同一个死人抢东西?”

听到这话,苏杨儿哑口无言,暗暗心想:“没想到这小子竟不贪财,那倒也是,宋朝高薪养廉,名臣多,贪官更多,看他平日出手阔绰,想必他爹也是个一等一的大贪官,钱堆里滚大的孩子,当然不会像我这种穷孩子一样了。”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却也明白自己同一个死人抢东西太也掉价。

于是闷闷不乐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陆靖元见她似乎不高兴了,温言道:“你若是喜欢,等咱们出去了,我送你一箱。”

苏杨儿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却阴阳怪气道:“好啊,那小女子多谢你陆大衙内的赏赐了,你陆大衙内多有钱呀,今天送我一箱,明天见到更好看的女人也送她一箱,最后再提剑把我的头斩下来,一并送给她,去讨她欢心是不是?”

陆靖元听她话里有话,又好气,又好笑道:“姓陆的还甚么都没有做,你就自己把醋坛子打翻了,倒让我想起了你小时候与刘琦抢糖之事,当时我买的那包梅花糖原意是要送给你的,不巧被刘琦半道截胡,只好再去给你买一包,谁知你硬要和他抢,还说这糖只有你能吃,那时我便瞧出你不单吃女人的醋,男人的醋你也吃。”

陆靖元与苏杨儿二人青梅竹马,自有许多往事,可苏阳却没有苏杨儿的孩提记忆。

只当一听见“刘琦”二字时,她不由心中一凛,回首问道:“你说刘琦?”

见她突然间神情紧张,陆靖元疑惑道:“怎么?”

苏杨儿心思一转,佯装忘却,问道:“你说的哪个刘琦?是刘光世家的那个吗?”

陆靖元皱眉道:“杨儿,你怎么直呼起刘伯伯的名讳来了?”

“果然是他!”

苏杨儿心下惊骇,背过身去,道:“我……我只是一时忘了,问一问。”

刘光世之名不可谓不响亮,是与岳飞齐名的南宋中兴四将之一,至于其子刘琦,以顺昌之役一战成名,在后世名头虽不及四将那般耳熟能详,但同样大有名头。

且不说这对父子是否名过其实,在苏杨儿眼中他们都是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大人物。

当她突然得知自己原来早与刘琦相识,又怎能不惊讶?

所辛陆靖元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道:“那快些睡罢,这暗谷里辨不清时辰,说不得咱们一觉又到了夜里,便可动身去寻出口了。”说罢,兀自合上了眼睛。

他就此躺着休息,只觉全身疲累酸疼,但能与苏杨儿共眠一处,心中满是宽慰。

可他恐怕万万没有料到,就因为他不经意间提到的一个人,又叫苏杨儿心生动摇。

她心想:“我原以为只要躲到宜兴来,就能高枕无忧了,如今看来大错特错,在我雀占鸠巢前,苏杨儿便已认识了许多人,否则又怎么会有我和陆靖元这段孽缘呢?”

又想:“我先前已经阴差阳错把岳飞一家带到宜兴来了,如今要是再稀里糊涂成全了陆靖元,往后说不定还要与他一道面对不知多少狠人能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瞥了一眼陆靖元,心道:“以前也就算了,大不了屁股叫他捅两下,他爽了,我享受荣华富贵,在乱世中也好有个依靠,皆大欢喜,可他陆家的荣华富贵,是自那些能人狠人手中抢来的,说不得哪天就会祸连于我。”

苏杨儿这个穿越者自认懦弱无能之极,再加之女身男心,不伦不类,时而想着能自立自强,却往往力不从心,时而又想着能寻求依靠,有人宠他爱她,却又瞻前顾后。

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男是女,又究竟想要甚么。

但几经生死后,她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算了,还是顺其自然罢,我与他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即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苏阳,如能活着出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嘲心想:“是了,说不定陆靖元这小子玩我两天,也就玩腻了呢,又说不定,等活着出谷,我就觉得他没什么用了呢。”

“是了,旦夕祸福谁能说的准,我连摔成肉饼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既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中先前的忧虑自即无影无踪,精神萎顿之际,沉沉睡去。

第148章 从来世事两茫茫(上)

暗崖谷底,不见天日,便如陆靖元所料此间昼夜颠倒,日头升的越高,谷底反倒越暗。是以陆苏二人这一觉睡的甚酣,亦不知过了多久,其时一阵阴风刮过,冻的苏杨儿直往陆靖元怀里缩。他登时醒转,将苏杨儿揽入怀中,替她遮风,但也只好的片刻,风又从四面八方刮来,这一次避无可避,苏杨儿再次哆哆嗦嗦起来。

陆靖元心中一味叫苦:“苦也,苦也,人到朽时风雨欺,果然祸不单行。”

正烦恼间,风终于停了,他又暗喜:“倒是错怪你了,看来老天爷待我始终不薄。”可这么一来,苏杨儿尚在熟睡之中,陆靖元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仰望高崖,白雾封谷,放眼四周,不见五指,但自那阵阴风刮过后,身上凉意渐重,雾气也淡薄了几分。

“想必还是白天,但离日落也不远了。”

陆靖元睡了这觉之后,精神大振,心思也活泛许多。正在百无聊赖之中,伤臂突然发作,阵阵剧痛,但他却不惊反喜,寻思:“我即还知痛,那骨头自必只是折断,而未折碎,倘若全然碎了,那我怕是连痛也不晓得哩。”古来善使擒拿之人,多半懂得跌打正骨,这两者一为伤人,一为救人,却殊途同归,均为接拿人体关节要害的技巧。只可惜陆靖元是个半调子,只学了如何打人,未学如何救人,要接好伤臂,还要等出谷以后,再寻良医。想明白此节,不禁心生侥幸。虽说为了苏杨儿断上一臂,也在所不惜,可那是凭一时少年血气之勇,一想到日后要做一个废人,内心依旧十分恐惧。

他沉吟中依然紧抱着苏杨儿,不知不觉手上力气一大,登时将她给弄醒了。

苏杨儿始一睁眼,便与其四目相对,顿觉十分不适,啐道:“谁叫你抱我的?”兀自脱了怀抱,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眼见四下黑漆漆的,蓦地里又是一惊,问道:“月亮怎么还没有出来?”陆靖元捂着伤臂,随她起身,笑道:“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既然醒了,也毋须等它出来了。”说着牵过她的手,沿河岸向前走去。

苏杨儿急问道:“这么黑怎么走呀?万一遇到野兽又该怎么办?”

陆靖元道:“此谷若有野兽,咱们一早就遇害了,决计挨不到眼下。”

苏杨儿听了这话,登时清醒过来,笑道:“那倒也对,看来我真被你气糊涂了。”

陆靖元闻言一笑,心想:“你这小妞儿原本就糊涂的紧。”

二人脚下,石子密布,好路找不出一条。可他们沿着河岸,由东向西,携手漫步游荡,便如同一对神仙眷侣,竟也不觉得脚下的路如何难走,片刻走出里许。

这时忽然见到不远石崖下,生有一株野生枣树,树上青枣累累。苏杨儿自白日在野店中吃过一碗素面后,至此已有八九个时辰,早感饥饿。一见之下,不由得又惊又喜,当即蹦蹦跳跳跑了过去,采下一捧野枣,拉陆靖元坐下分食。

苏杨儿拿袖子胡乱一擦,便咬了一口,入口甚是酸涩,饥饿之下,也不加理会,一口气吃了十来枚,抬头却发现陆靖元手里的枣子一颗未动,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陆靖元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虽不至于像皇子公主那般挑剔,可也一向自诩尊贵,还没有饥不择食到去吃这路边野果的程度,于是微微一笑,道:“我不饿。”

“不饿?”

苏杨儿小嘴一撇,道:“我看你是少爷病发了,你不吃我吃。”

话音一落,一把将他手中野枣夺过大半,又埋头吃了起来。

陆靖元见她吃的如此香甜,不由得口齿生津,心想:“这枣看来也不难吃。”

他喉间“咕”的一声,终于忍不住拿起一颗放入嘴中,一嚼之下,酸水四溢,直将味蕾至舌根麻了一片,酸味过后,枣肉更是如同木屑碎蜡,叫人难以下咽。只嚼得两下,陆靖元便“呸”的一下全吐了出来,跟着便将苏杨儿手中的野枣一并拍到了地上。

苏杨儿吓了一跳,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靖元眉头紧皱道:“这种东西哪是人吃的,你这都能咽得下去?”

苏杨儿望着地上脏了的枣子,煞是心疼,道:“我就说你少爷病发了,这栆又没毒。”

其时一轮新月初生,四下里清冷幽绝,月光恰好打在苏杨儿脏兮兮的小脸上,她虽穿着男装,又在狼狈之际,但肌肤依若冰雪,绰约有若神人,白玉样的脸蛋上残留着纹理状的泪痕,隐隐透出红晕之色,好似不食人间五谷。

陆靖元霎时痴痴的呆看,心中着魔之余,又生万分怜惜,心想:“我先前还口口声声允诺,让杨儿今后不会受苦,为今却又叫美人只能以野枣充饥,陆靖元啊陆靖元,你这番罪过可真的大了,无怪人家先前瞧不起你。”脚下重重一跺,口中接连叹气。

苏杨儿见他突然间盯着自己又是跺脚,又是叹气,不免毛骨悚然,问道:

“你又发甚么疯?你不想让我吃这枣儿,我不吃了就是了。”

陆靖元闻音回了回神,长叹道:“我只是在恨自己无能,叫你跟我受苦。”

苏杨儿一听这话,登时乐了,道:“这可真稀奇,你陆大衙内也会自责?”

陆靖元叹口长气,说道:“我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狼狈过,我总想将最好的给你,可又不知道甚么是最好的,我……我……”说到这里,忽然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拍拍两掌,说道:“我无能,我无能!

苏杨儿见状一惊,些许戏谑当即烟消云散,心想:“是啊,他对我早就着魔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也总是那么一回事,这家伙也真是奇怪到了极点,明明平日里那么聪明狠毒,到了这当儿上,却像个孩子一样,罢了,我且哄一哄他好了。”

不料就在她想要出声劝慰之际,陆靖元却突然间神情一变,喊道:“是谁在那?”

苏杨儿微微一怔,便听暗处有人“啊哟”一声叫道:“怎么这儿还有人?”

第149章 从来世事两茫茫(中)

“啊哟!你们是人还是鬼?”

话音一落,蓦地里钻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农家青年。两人衣衫不整,头发上粘着泥土,女子脸上紅红的,十分尴尬忸怩,男子则神情紧张之极。看来像是一对在此幽会的情侣,料得此间无人会来,野合之时肆无忌惮,连陆靖元和苏杨儿坐在这里说了半天话也没听见。

陆靖元急声道:“莫怕!莫怕!我们是落难的路人,两位知道出口在哪儿么?”

他虽是在安抚,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说话之时又满身血污,反让那二人吓了一跳。

那农家青年当即牵起身旁女子的手,缓缓后退了几步,意似要逃跑。

苏杨儿慌忙喊道:“大哥,姐姐,我们是人,不是鬼,你们不要怕。”

那农女听她声音娇嫩尖细,不由得一怔,问道:“你是个小妹妹么?”

苏杨儿连忙点了点头,摘下头冠,长发散落,道:“我是个女孩儿不错,我朋友受了伤,姐姐,你能帮一帮我们么?”语气中已明显带有哀求之意。那农家青年看清她相貌后,不免有些惊艳,多打量了她两眼才说道:“原来是个小娘子,你看起来确也不像坏人,可你身旁那位朋友太吓人了,你叫他先站着别动,请你过来与我们说个清楚。”

苏杨儿闻言一喜,心知求助有望,便冲陆靖元点了点头,随即只身走上前去。

只听那青年问道:“小娘子,你们是如何从外面进到这谷里来的?”

苏杨儿如实说道:“我们不是从外面进来的,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那青年吃了一惊,道:“你胡说,这山谷少说有上百丈,怎么没摔死你俩?”

苏杨儿哭笑不得道:“原本是该死了,可中途有棵大树挂住了我俩,侥幸没死。”

那青年一怔,道:“那你俩又是如何下来的?”

苏杨儿道:“是我朋友背我爬下来的,他身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

说完,她不由偷偷看了一眼陆靖元,目光中既有感激之意,又有复杂神情。

而那青年却皱紧了眉头,犹自不信,只因苏杨儿说的太过离奇,就算中途真有那么一棵树救了他二人的性命,那要背着一个人从这种近乎笔直的峭壁上攀援而下,听来也绝无半点可能,只怕连猿猴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可就在他打算再行询问之际,那农女却低声道:“容川哥,这小妹妹不像是在说谎,他们若是家里的人,不会对我们这样客气的,还是助人救伤要紧。”

那青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只是这山谷的出口已被我堵上了,眼下却凭空多出两个人,我总该问个清楚才好。”

“你说什么?”陆靖元站的虽远,但耳力素来极佳,青年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耳中,他登时目露凶光,几步跨上前去,大声喝问道:“山谷出口已被你堵上了!?”

见他面色不善,那青年立即解释道:“小兄弟,你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山谷出口虽被我堵上了,但另有法子出谷,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那法子只怕用不了,还是先请到舍下疗伤再议罢。”

“舍下?”

苏杨儿心下一惊,问道:“你在这谷底还有住处?”

那青年笑道:“当然,我们夫妇二人隐居在此,岂能没有住处?”

陆靖元早已没了耐心,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把你出谷的法子说出来,我用的了用不了,毋须你来管!”

他重伤之际,凶威犹在,只是这么一喝,便又吓的那青年与农女连退了两步。

苏杨儿见状,在他腰上狠狠一掐,向那二人赔笑道:“大哥,姐姐,你们别理他,他这人脑子不好使,你们家在哪儿?我们愿意随你们去疗伤。”

那二人见苏杨儿美貌可爱,本就极愿相助,只是在陆靖元连番恐吓下心生不悦。

这时听了她的软话,面色即便缓和,道:“就在不远,你们随我来罢。”

陆靖元见苏杨儿之意甚坚,心知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只好任苏杨儿牵手同行。

路上,苏杨儿向那青年问道:“大哥贵姓?”

那青年笑道:‘我贵姓于,爹妈还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容川。’

苏杨儿听他自称贵姓,还自夸名字好听,不禁莞尔,道:“那是于大哥和于夫人了。”

于容川摇了摇头,道:“我在家行三,于大哥那是我哥哥。”

苏杨儿甜甜一笑,道:“嗯,于三哥。”

这时于夫人亦问道:“小妹妹,那你贵姓?”

苏杨儿学着于容川的口气,道:“姐姐,我贵姓苏,爹妈起的名字不好,叫杨儿。”

于夫人闻言微微一笑,似乎甚是寡言,只称了一句杨儿妹妹,便转过了头去。

陆靖元听着三人谈话,即觉的好笑,又满腹狐疑,心想:“大师傅说这世上奇人异士无数,可也从来没提起过这种喜欢住在绝境深谷中的,莫非……莫非……他二人是谷中那些倒霉鬼的冤魂所化!?”

此事细思极恐,不免毛骨悚然,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这世间哪来的鬼怪?我陆家三世为将,为朝廷东征西讨,杀人无数,手底下的冤魂成千上万,倘若有鬼怪,一早便来讨债索命,焉能有我陆靖元今日?”

所谓鬼怕恶人,陆家满门屠夫,可谓凶恶到了极处。

他陆靖元自也是不信邪,不怕鬼的了。

话虽如此,但对于氏夫妇的古怪行为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苏杨儿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手忽紧忽松,不由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陆靖元见她竟然主动关心起自己的伤痛来,自是倍感欣慰喜乐,忽然想起她先前打捞枯骨之事来,不禁又起了戏谑之心,有意吓唬她道:“我在想这俩人是不是有古怪。”

苏杨儿闻言悄悄看了前方二人一眼,嘀咕道:“是有些古怪,正常人谁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可是眼下是咱们有求于人,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如果他们是人那还好说,就怕他们不是人。”

苏杨儿吓了一跳,忙问:“你这话甚么意思?”

陆靖元故作神秘低声说道:“这山谷每年想必摔死不少人,可除了你先前捞起的那块枯骨外,便再也见不到一副尸骨,恰巧这二人又被咱们遇上了,你觉得他们会是人吗?”

他声音本就极富磁性,苏杨儿听得入迷,不由得联想起自己之前在河边捞出枯骨的情形来,顿时小脸倏白,跟着双腿发软,有些走不动道了。

陆靖元没想到她竟会吓成这幅样子,心下万分怜惜,不忍再吓唬她,便想出言安慰。

可还不等他开口,于容川忽然间停了下来,对二人笑道:“到家门口了,二位请吧。”

陆苏二人闻言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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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从来世事两茫茫(下)

陆苏二人稍一抬头,便见眼前河道上七高八低立着一隆隆土堆,顶端摆有石头,石下压着干草。其时天上一轮眉月斜挂,冷冷的清光泻在这些土堆上,入目苍凉灰白,约摸得有十数处之多。月光下瞧得明白,这些哪是什么土堆,分明是一片坟头!

苏杨儿本就被陆靖元吓唬的不轻,再见了这等情景,更是惊上加惊,猛地抓紧了陆靖元的手臂,“啊哟”一声叫道:“你个乌鸦嘴,他们真的是鬼!”

陆靖元同样暗暗骇异,但神色间并不发作,故作镇定道:“原来贤伉俪相邀之地,便是眼前这处坟地么?不知贤伉俪住的是那一座坟包,可能容得下你我四人?”他一面以玩笑相激,一面留神戒备,心想眼前之人如真是鬼也就罢了,只怕是心怀不轨。

于容川向他深深瞧了几眼,脸上神气大是异样,古怪笑道:“适才我们把你们当成鬼怪,眼下你们反倒把我们当作鬼怪了。”说着,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坟堆,叹了口气道:“这些朋友都是与你们一样落难的路人,只可惜他们没有二位运气好,没能活成,我俩隐居在此,与他们做了邻居,占了他们的地方,总得帮他们入土为安才是。”于夫人嗤的一声笑,说道:“本来料想我们这些邻居必会吓到两位,不曾想小兄弟胆色过人,竟仍如此镇定,小妹妹你也不要怕,你朋友这样了得,自不会有鬼敢来害你的。”

听了二人所言,陆靖元和苏杨儿顿时恍然大悟,陆靖元心想:“无怪路上没有见到一副尸骨,原来都被他们给葬了,真是不嫌晦气,不过若是他们有意害我和杨儿,自然不会费这许多口舌解释,这人啰哩啰唆,那就绝非存有歹意。”

苏杨儿却想:“我一个现代人竟还不如陆靖元豁达,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想当然以为古人愚昧,此时自觉丢了面子,便道:“我不怕,我不怕。”

各人皆知她口是心非,听了只是一笑,于容川道:“不怕最好,那请进罢。”

“进哪儿?”苏杨儿左右张望,眼前除了一座座坟包外,又哪有什么可进的地方?

二人正感困惑之际,只见于容川俯身拨开了地上的碎石,地面上竟嵌了一扇门板,这门板看来极为厚重,色涂深漆,就连两柄门环也是漆黑,与周围暗色融为一体,如不仔细去瞧,决计瞧不出来。于容川提起门环,稍一用力,门板应声提将起来,露出一架竹梯,竟像是直通地下。苏杨儿陡然睁大了眼睛,凑眼去瞧,发现底下亮堂堂的,显是有光源所在,心中十分惊奇:“这些日子怪人着实见了不少,这么怪的还是头次见到,难道我这个穿越者真的时来运转,碰到隐士高人了么?”她自穿越以来,无一刻不在倒霉受气,从未觉得这古代有半点趣味可言,这时终于见了这等有趣之事,自是无比新鲜。

而陆靖元本就满腹狐疑,一见这俩人竟是住在地下,心下更觉惴惴不安。于容川似是看出了他心存戒备,冲他微微一笑,当先爬了进去。

于夫人则对苏杨儿道:“小妹妹,咱们也进屋罢。”

苏杨儿好奇之下,也没去想洞中有无危险,便随她弯腰而下,这竹梯不过三尺长短,几步便落了地,眼前登时豁然开朗。她四处张望,发现所处之地竟是一间圆形石室,室内甚是宽敞,左侧放着圆桌,桌前有灯,桌上竖着一面铜镜,镜旁放着梳子钗钏之属。

微风自右侧传来,右侧隔了一扇屏风,掩了床铺、衣柜及通风之处。

她瞧着这等情景,不由得呆了,心道:“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洞天,即使不见天日,深埋谷底,也能布置的像真正的家一样,我如果也能寻到这样一处好地方,从此不问人间世事,终老一生该有多好?”随之下来的陆靖元却不似她这般讶异,只是在见到这些布置后,心中不由一喜:“看来这姓于的所言非虚,如若没有出谷的法子,他在这谷底该如何生活,又哪来这么多家当?”

这时于容川对二人笑道:“寒舍鄙陋,二位请坐罢。”

苏杨儿回了回神道:“不鄙陋,不鄙陋,我羡慕都来不及,于三哥,这里都是你建的么?”于容川笑了笑,道:“于某岂敢与天地争功,此地为自然造化,于某不过是占为己有罢了。”说话功夫,两人随他坐了,可桌旁凳子仅有三张,他们三人坐了,便没了于夫人容身之处,苏杨儿见状忙站了起来道:“姐姐,你坐罢。”

于夫人微微一笑,道:“你们是客人,自然是请你来坐,小妹妹我见你适才采摘路上的野枣儿,一定是饿了吧,我去给你取些茶点来。”

苏杨儿从不与人客气,一听有点心吃,立即欢喜的点了点头,见于夫人转身到了屏风后,又同于容川问道:“于三哥,你和姐姐是怎么住到这里来的,住了多久啦?”她似是对二人这种隐士生活极有兴趣。

于容川却只摇了摇头道:“一时偶然,在此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随即向陆靖元道:“陆兄,于某懂些正骨之术,可否解开衣物,让在下瞧一瞧你的伤情?”

见他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苏杨儿不禁有些失望。

陆靖元适才一言不发,便是为了观察这于氏夫妇究竟有何意图,他发现这夫妇二人虽是农家打扮,但举止谈吐,绝不似寻常农户,是以当听闻他要为自己疗伤,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沉吟片刻,才回应道:“于兄肯出手相救,陆某感激不尽,但有一件事令陆某十分不解,于兄为何要把此谷的出口堵上?”语气中满是质疑。

于容川闻言犹豫再三,终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关某与贱内隐私,二位只需知道于某绝非奸邪之人,出手搭救二位也绝无半点私心,只是谁人都有落难之时,救人便是助己,其余之事于某不能再说,也希望二位不要再问了。”

陆苏二人闻言互望一眼,这番话倒令苏杨儿想起苏千易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来。

她不由说道:“于三哥,你这口气和我一朋友倒是挺像的,你和他见了一定很谈的来,只是他为了救我,被人所伤,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心系苏千易等人安危,言说之间,语气逐转茫然忧虑。

陆靖元自知她说的是苏千易,心中颇为不悦,打断她道:“既然于兄不肯说,那便算了,陆某这条胳膊就全仰仗于兄了,兄弟尽管放心施为,治好治不好,陆某皆会铭感五内。”说罢,兀自褪去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和有些扭曲的左臂来。

于容川点了点头,侧身取过一条手巾来,递于他道:“正骨疗伤,难免剧痛,你咬住此物,以免伤了舌根。”

陆靖元却摇了摇头,道:‘区区小痛,何足道哉,于兄动手罢。’

见他如此,于容川不禁动容,心想:“大丈夫该当如此。”

苏杨儿与陆靖元肌肤之亲不止一次,但当看见他的裸身与伤臂后还是不由得呆了,倒不是被他的强壮所吸引,亦不是因为他伤势如何可怖。

而是因为她知此伤因她而起,现如今他却又如此硬气,叫她心中五味杂陈。

便在她瞧得有些挪不开眼睛之时,忽闻屏风后传来于夫人之声:“杨儿妹妹,陆兄弟脱衣疗伤,姐姐不方便过去,你过来吃些点心罢。”

苏杨儿担忧陆靖元伤势,不愿离去,直当见陆靖元向她点了点头,这才起身。

第151章 众人齐失人云亡(上)

苏杨儿得陆靖元点头示意,到了屏风后,于夫人好似对她很是喜爱,拉着她手问长问短,要她坐在身畔分食点心。苏杨儿虽不知原由,却也极为高兴,也没去想这些点心从何而来,一口气吃了七八只,这才心满意足。

于夫人抿嘴一笑,忽然问道:“妹妹,陆兄弟大名中是不是有一个易字?”

苏杨儿贪食之际一时忘形,不假思索道:“他叫陆靖元,没有易不易的。”说罢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忙问:“姐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字来?”

于夫人手指向她腰间,道:“我瞧妹妹腰上这柄精致小锁上刻了一个易字,便想这是男子佩饰,从不轻易予人,定当是陆兄弟之物,不想竟猜错了。”

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低头去瞧,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临行前同苏千易借来佩戴的玉锁,拇指一摸,上头果然刻了一个易字,心想:“这于夫人当真心细,我戴了这么久,都未曾察觉小锁上有字,她却一眼就瞧了出来。”

她摸着这个“易”字,又不由得想起了生死未卜的苏千易来,叹了口气道:“这玉锁与那姓陆的无关,他哪配的上这么好看的东西,这是我另一个朋友的。”

于夫人听她对陆靖元的称呼极为不善,想起先前二人还神情亲密,不禁秀眉微蹙,又问:“妹妹与陆兄弟难道不是爱侣么?”

苏杨儿吓了一跳,急道:“不是!我与他哪里像是爱侣了?”

于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先前走路之时,定要与陆兄弟携手同行,说话时眼睛又一刻离不开陆兄弟,便如……便如我去瞧容川哥哥时一样。”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是在问话,但言及己身,女儿家的羞涩与生俱来。

苏杨儿听了这话,脸上又惊又诧、又是尴尬、又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心想:“我……我何时有这样的怪癖了?苏阳啊苏阳,你真的要变女人了么?”当时她在危难之中,对陆靖元多有依赖,本无他想,可经于夫人这么一提,反而露了痕迹,竟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转念一想,于夫人所言竟又句句属实,当真如晴天霹雳。

苏杨儿神色愕然,她自穿越以来,女身男心,始终不弃,眼前此事却是万万料想不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隔了半晌,方才期期艾艾的道:“不……不是的。”

于夫人闻言微微一笑,只道她不肯说,女孩子家羞言情侣爱郎也是常事,当下不再追问。其实苏杨儿与陆靖元间关系莫名,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忽闻屏风外陆靖元传来一声闷哼,苏杨儿心中一震,连忙探首去瞧,却见陆靖元已然起身活动着手臂,原本有些扭曲的左臂,看似已无恙。

苏杨儿见状一喜,雀跃到他身前,连声问道:“你好了么?你胳膊好了么?”

她接连问了几声,可见关切已极,陆靖元垂首与她目光相对,不由得心中一荡。

但不待答话,于容川接口道:“小妹妹,我治好了你情哥哥的的胳膊,这下你不用害怕我们是鬼怪了罢?”

苏杨儿闻言脸上一红,撇嘴道:“谁是情哥哥,我没有情哥哥。”

于容川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陆靖元正色道:“陆兄,你这胳膊姑且算是保住了,可还需静养,近日之内不可妄动。”

陆靖元道:“于兄大恩,不敢或忘,请将出谷的法子也一并告知了罢。”

他口中答复于容川,眼光却望着苏杨儿,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于容川夫妇皆是心细如发之人,就算换作瞎子,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朋友而已。

于容川与妻子互望了一眼,说道:“出谷很是简单,也不用甚么法子。只是那出谷通道狭窄,我怕牵动了陆兄伤势,两位不妨在这里休养几日。”

听到这话,陆苏二人心中皆是一凛,却不知他说的是何种通道。

于夫人则在旁喜道:“对啊,陆兄弟,你们若无要事,在这里多留几日可好?”

于夫人久居深谷,不见日光,因之脸无血色,白皙逾恒,但此时心中期待,笑靥娇艳,如花初放,好似奢求二人能够留下。

陆靖元心中本已微微起疑,但当见了她这份神情,忽然心念一动:“这夫妇二人横竖不像恶人,也看不出有所图谋,想是在这山谷中住的久了,心中寂寞,我在此住上几日,见识见识奇人隐士倒也无妨,可杨儿却对苏千易那傻小子念念不忘,怕是不会答应。”

果不其然,苏杨儿只稍一犹豫,便断然拒绝道:“不行,我朋友还在上面等我。”

于夫人闻言面露失望神色,于容川见到妻子神情,柔声道:“白妹,算啦。”

苏杨儿听到他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原来她姓白。”

其实她也能看出这于夫人似乎很是寂寞,而且她对于氏夫妇的隐士生活极感兴趣,原本有好多话想问,可是眼下形式却容不得她多留片刻。

于是缓步上前,对白氏道:“白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白氏向她微微一笑,“嗯”了一声,再不答话,转身回到了屏风后。

于容川见状叹了口气,随即又向苏杨儿笑道:“小妹妹,你可要说话算话,你若不回来看你白姐姐,我们可要变鬼去缠你的。”

苏杨儿笑道:“白姐姐是仙人,你才是鬼。”

于容川又对陆靖元说道:“陆兄,你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痛,定非凡夫俗子,于某有缘与你相识,引为生平辛事,只可惜你我不能久聚,待你与小妹妹出谷以后,还请将此间见闻严加保密,便算是报恩了如何?”

陆靖元闻言心中一凛,暗道:“先前我问他为何隐居在此,他如何都不肯说,眼下又特意嘱咐保密,看来这二人只怕不是在此隐居,而是在此藏身了,不过我倒也不必多管闲事。”

便道:“于兄放心,定当守口如瓶。”

苏杨儿却想:“于大哥和白姐姐就像神雕侠侣一样,既然是世外高人,那当然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住哪,穿越这么久,我终于也遇到一点主角该有的奇遇了。”

于是有样学样道:“我也守口如瓶。”

于容川冲她笑了笑,好似不以为然,随即几步走向面前石壁,伸手敲打了几下,只听咚咚几声,又转而敲打另一边。二人不知他这是在干什么,好奇望着他,只见他左右敲打了数下,突然间咣当一声,这看似结实的石壁,竟在他这轻轻敲打下脱落了一片,原来这方石壁镶了一面刷了青漆的铁片。铁片应声脱落后,石壁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来,洞穴目测有一丈来宽,显是有斧凿痕迹,绝非天然形成。

于容川转首说道:“你们沿此洞穴往前攀爬,尽头便是出路。”

苏杨儿将他当作世外高人,只觉得眼前所见新鲜有趣,当先便想爬进洞中,陆靖元却毛骨悚然,叫道:“慢着!”

苏杨儿吓了一跳,不悦道:“你鬼吼什么?”

于容川也望向他道:“陆兄这是改变主意了么?还是始终信不过在下?”

陆靖元喉间咕的一声,暗道:“罢了,这眼皮底下的机关,我都瞧不出来,那这间石室中不知还有多少机关,他要害我和杨儿,不必大费周章。”当即摇了摇头,道:“于兄我自是信得过的,只是这通道果然狭窄,还是我先进去的好。”说罢,当先钻了进去。

于容川暗暗摇头,心想:“这少年好生多疑,不过倒也并非坏事,当年我若有他一半小心谨慎,今日也不至于同白妹沦落到这般田地里。”

苏杨儿随后便要爬进洞中时,又忽然听闻白氏叫道:“杨儿妹妹,你等一等。”

苏杨儿身材娇小,闻音竟能从洞中径直转身,露出脑袋道:“白姐姐,怎么了?”

只见白氏手提一只包袱走来,柔声道:“你们身上的衣衫已破,早不能穿了,再爬这洞穴,更是肮脏,这里面有些干净衣物,你们出去换了,以免惹人瞩目,还有些点心,路上好做充饥之用,山中一些野果是不能乱吃的,小心吃坏了身子。”

听她吩咐周到,苏杨儿胸中一热,心想此生以来除家人以外,还从未有谁对她这样好过,就连小玲、老王都未必能够如此细心周全。接过包袱后,当即说道:“白姐姐,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可不料白氏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来探姐姐也无妨,但姐姐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苏杨儿微微一怔,道:“姐姐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她此生从未与人有过承诺,这却是生凭首次,可见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但见白氏取出一只浅灰色的香囊来,道:“劳妹妹出谷以后,差人将这只香囊交于河东路繁峙县上的校尉府上,并传以物归原主四字,收人自会晓得。”

苏杨儿虽不知繁峙县在哪,也不知校尉府是甚么,但听闻不过是送东西,还不需要自己亲送,如此简单之事,当即便想满口答应,去接那只香囊。

谁知于容川见了这只香囊后,忽然侧身挡住道:“白妹,你这是……”

他始一出声,白氏便道:“我向来有个心愿,你自然知道。今日天幸遇到杨儿,我的心愿就可得偿了。”

听到这话,于容川神情微变,终究让开了道路,白氏将那香囊交予苏杨儿手中。

苏杨儿小心藏好,信誓旦旦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送到。”说罢,兀自缩回了洞中。

第152章 众人齐失人云亡(中)

苏杨儿缩回洞口中时,陆靖元已爬出了数丈,是以未曾听到几人谈话。

他察觉苏杨儿跟了上来,立即问道:“杨儿,适才他们又和你说了什么?”

苏杨儿知他身宽,不能回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包袱,便道:“你管得着么?”

陆靖元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是真把那对夫妇当作好人了。”

苏杨儿“哦”的一声,道:“他们不是好人,你陆大衙内就是好人了么?”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在这狭窄的孔道中爬行,发现这洞穴越往里面越是窄隘,爬进十余丈后,苏杨儿尚还宽裕,陆靖元已仅能容身,到后来前后仅容一人,便似一口深井,突然间砰的一下,陆靖元额头和山石相碰,只撞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骂道:“他娘的!”

苏杨儿幸灾乐祸道:“陆大衙内,你武功这么高强,原来还没练成铁头功么?”

陆靖元揉着额头道:“甚么铁头功?人头怎能变铁头?”

苏杨儿笑道:“你想学么?我教你呀,你拿脑袋再磕几下,神功就可大成啦。”

陆靖元微微一怔,随即又好气、又好笑道:“这种神功也只有你这个傻妞儿会练。”

苏杨儿小嘴一撇,悻悻的道:“是,我是傻,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陆靖元轻笑道:“可我这个聪明人偏偏喜欢你这个傻妞儿呢。”

苏杨儿听到这话,心跳忽漏了一拍,可随即却啐道:“呸,好稀罕么,不害臊。”

黑洞之中原本压抑,可二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拌嘴,竟不觉得憋闷。

如此又爬进了十数丈,忽见前面透进光亮,二人心中大喜,手足兼施,加速前行。

陆靖元当先接近光源,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刺眼。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个枫林,夏叶苍翠,交相掩映。洞口离地不过丈许,轻轻一跃,便已着地,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多日阴沉积郁一扫而空,哪能想到这便到了山下,不远便是来时栈道。

苏杨儿爬出来时,更是情不自已,径直大呼小叫,乱蹦乱跳起来。

陆靖元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大感怜惜,望向身后高山时,又觉后怕,暗道:“原来我们竟是从大山地道中钻出来的,这于容川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山体凿穿,当真好大的本事,天辛他没有歹意,否则我和杨儿非得葬身于那间石室中不可。”

这时忽听拍的一声,苏杨儿蹦跃中途肩上包袱不慎掉落,正要去捡拾,却被陆靖元抢先一步捡起,皱眉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苏杨儿急道:“这是我的,你快还我!”不由纷说,上前抢夺。

陆靖元见状侧身一躲,便避了开去,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定是那于氏夫妇给你的对罢?你这傻妞儿胆子可真大,就不怕他们在这包袱里放些毒物来害咱们?”

苏杨儿怒道:“你这人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么?”

说罢,又来抢夺,陆靖元将那包袱举过头顶,苏杨儿一扑不中,顿时急的在他身旁连连跳足,可陆靖元高大挺拔,只是这么一举,便如一颗小树一般,叫她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苏杨儿心知他是有意戏弄自己,怒火更甚,骂道:“你个幼稚鬼,抢人东西好玩么?”

陆靖元见状,摇了摇头,道:“咱俩谁更幼稚,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么?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一早丢了为妙。”

苏杨儿听出他话中有讥嘲之意,激发了本就一再受挫的自尊心,说道:“好,丢就丢。你丢到地上,我到地上捡,你丢到谷里去,我跳下去捡,总之我就乐意被他们害!”

陆靖元见她如此倔强,不由暗叹了几口气,道:“那好,你别忙来抢,让我先瞧一瞧这里面是什么,再做决定。”说罢,兀自解开了包袱。

苏杨儿一愣,还没决定抢还是不抢,只道从他手中抢来包袱实非易事,只好凑眼来瞧。

她虽早知这包袱里装的是衣服点心,却还未曾拆开来看过,这时望去,只见包袱里除了一小袋点心与两套农家男装布衣外,别无他物,不禁暗舒了口气,心想:“果然是陆靖元这小子多疑了,我就说我好不容易时来运转,遇上了白姐姐和于大哥这样的世外高人,若他们也要害我,那我活在这破烂古代,可就真的没有半点趣味可言了。”

苏杨儿此世以来,最大的梦想无非是找一处无人所在,就此孤老一生,再也毋须担心甚么金兵,甚么古人,是以于容川夫妇隐身绝密谷底的生活,自是让她有千般崇拜,万般向往,一心想与这对“世外高人”交个朋友。

可陆靖元却知这世上但凡隐居之人,无不是为了求一方清静,又哪里会像于氏夫妇一般热情好客,从而可以看出于氏夫妇隐居深谷,绝非是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

这便不得不令陆靖元自始至终心存防备,即便是眼下得以安全出谷,他心中对于氏夫妇仍没有半分感激可言,只觉得心有余悸。

他将包袱中的衣物翻过几遍后,才肯交还给苏杨儿,道:“傻妞儿,算你运气好,这里面若是有条毒蛇,非咬死你不可。”

苏杨儿抢过包袱,小嘴一撇道:“我看毒蛇都未必毒的过你陆大衙内。”

她似是生怕陆靖元又来抢夺包袱,退开几步后,才丢给他一套衣物,道:“这衣服也有毒,本来不打算给你的,但就怕你陆大衙内变成了陆大叫花,让我也跟着被路人耻笑。”

陆靖元出身公卿,平日自是不会去穿农家布衣的,只是这几日来狼狈不堪,身上衣衫早破,称之为衣衫褴褛都不为过,也由不得他不穿了。

于是笑了笑道:“穿还是要穿的,不然我做了叫花,你不就做了叫花婆?”

说罢,他竟当着苏杨儿面便脱起衣服来,同时伸出一手去解苏杨儿衣带。

苏杨儿吓了一跳,拍开他的手道:“你干嘛?”

陆靖元笑道:“你不来服侍官人我更衣也就算了,官人来服侍你还不成么?”

苏杨儿反倒乐了,道:“陆大衙内,你莫非以为我在谷底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么?我只是在利用你罢了,现在我安全出来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此打住罢。”

此话一出,陆靖元目光一变,可随即却只是轻声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反正这世上也不见得有几人会真心待我。”

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还未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便听他又笑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几次坦诚相待,快让为夫帮你换了衣物,咱们好上山去。”

苏杨儿一听之下,立即躲开,骂道:“呸,甚么几次坦诚相待,你做个变态,好骄傲么?”说罢,当下闪身到了一颗大树后。她心知陆靖元虽非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外对她胡作非为,于是安心更换起衣物来。

待她换好走出,陆靖元业已换好,到她面前弯下腰,柔声道:“我背你上去罢。”

苏杨儿心中一喜,她爬了那么久山洞早便累了,换作以前定然会毫不犹豫跳到陆靖元背上,巴不得对方为她当牛做马。可自从听了白氏那番话后,她内心深处的性别挣扎被再度唤起,又起了与陆靖元及早划清干系的念头来,自是不愿再与他做甚么亲热之事。

她心想:“这小子倒比以前温柔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之他既然这么喜欢给我当牛做马,那我再利用他一程也无妨。”

终于好逸恶劳的天性还是战胜了内心些许纠结,当下脚一掂,爬到了陆靖元背上。

第153章 众人齐失人云亡(下)

陆靖元背负着苏杨儿行走在漫长的栈道上,他已两日滴水未进,其中困顿实在一言难尽,可他性儿中天生夹带着三分风流,竟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儿,只要心仪美人能在身侧,那一切苦难立刻化作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苏杨儿见他脚步仍极轻便,也暗感讶异,心道:“这家伙重伤落崖在前,背我下涯在后,眼下依旧神采奕奕,哼,真是个天生给人当牛做马的材料。我在谷底说了那么多胡话,他肯定信以为真了,以为我真的爱上了他,才变得这么殷勤。”

她生性自私凉薄,身处险境中时是一个想法,脱离险境后又是另一想法。

可其实当日所言,连她自己都难辨真假,只是这时恐惧变成女人,急于自我否认。

话虽如此,当她见到陆靖元神色有异时,又不忍说道:“你伤还没好,放我下来罢。”

陆靖元笑道:“你这样心疼我,我偏偏要背着你才开心。”

苏杨儿哼哼道:“你少自作多情,我是怕你胳膊断了赖上我,我可养不起你。”

听到这话,陆靖元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儿,才道:“不碍的,总归会有人来养我的。”

苏杨儿闻言冷哼一声,没去深想他话语中的意思,随即悄悄取出了白氏所给的那只香囊,她心想:“我好不容易遇上了白姐姐这样的世外高人,终于有了一点穿越者该有的奇遇,定要尽兴竭力完成她交代的事情,这样才好与他们交个朋友,可不能让陆靖元这小子得知了,否则他定要问东问西,坏我好事。”

想到这里,立即将那香囊小心藏回怀中,念及夫妇二人的隐居生活,不禁又叫她对世外桃源心生幻想:“我如能像他们一样幽居世外,岂不是再也不用怕什么天灾人祸,也不用纠结自己是男是女,只是住在谷底未免太黑了些,有山有水那就更好了。”

她越是这样想,心中痴意呆念便越深,不由说道:“喂,陆靖元,你说白姐姐他们会不会是神仙?”

陆靖元闻言一怔,心中好笑:“小女孩儿家又在天真幻想,逗一逗她也无妨。”

便道:“嗯,后汉书中有载避世墙东王君公的典故,那也不过是侩牛自隐,而他们却连侩牛都不需要啦,当然是更高一筹,已到了不食五谷的神仙境界。”

(注:侩牛,古代一种职业,买牛卖牛的中介,王君公以此为生隐居。)

苏杨儿万没料到他竟会附和自己,喜道:“你也这么想对吧?你瞧那谷底石室像不像神仙洞府,白姐姐像不像仙女?”

陆靖元强忍笑意,心想:“神仙自有蓬莱仙境,妖魔鬼怪才会住在地下。”

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便道:“嗯,晋书中亦有载,谢安每赴东山,必携一妓,于容川风流过人,也不在其下。”

苏杨儿起初还在认真听,听到这里方才明白陆靖元满是挖苦之意,竟将白氏比作妓女,登时火冒三丈道:‘你才是妓女呢!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了!给你脸了是不是?’

陆靖元在她屁股上用力一拍,皱眉道:“老实点,你还想再掉下去一次?”

苏杨儿蓦地想起两人身处栈道上,心知绝非与他搅闹的时候,只好闷闷不乐瞪着他。

又行了一程,她才忽然问道:“陆靖元,在你眼中是不是人人都会害你?”

陆靖元给她这么一问,微微苦笑:“人无害人之意,必有斗智之心。”

苏杨儿奇道:“什么叫斗智?”

陆靖元道:“但凡有任何一人与你说话,你定会去想这话是甚么意思对不对?”

苏杨儿点头道:“那当然了,不去想怎么知道人家说什么。”

陆靖元笑道:“那就是啦,你说你的,我想我的,不就成了斗智了吗?”

他话音莆毕,忽然驻足,苏杨儿本想回话,可一眼望去,又不禁一怔。

原来二人不知不觉已到了栈道尽头,不远便是来时那家客店,但此时大院门前却黑压压挤满了人,惊呼声此起披伏,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打扮各异,还驻了些驴马牲畜,一时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杨儿见之大吃一惊,暗叫:“不好,一定是苏千易他们出事了!”当即跃下,拼命往人群中挤去,陆靖元想要拉住她已然不及。可苏杨儿只挤了两下,立时被推攘开来,不得已只好向一名背负木柴的老樵夫问道:“大叔,这里出什么事啦?”

她声音尖细,原本只要一出声,立时便会有人认出她是个女孩儿,但此时正值人声鼎沸之际,那老樵夫看不都看她,道:“死人啦!死人啦!”一听到“死人”二字,陆苏二人皆是心头一震,陆靖元拉过苏杨儿道:“不要着急,看清楚再说。”

正在这时,忽闻一人大声喊道:“看什么看,要过路的赶紧过路,余者以疑犯论处!”

话音一落,人群登时安静了不少,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陆苏二人紧随其后,借着人群稀疏的空隙,瞥眼一瞧,骇然发现地上躺着的竟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被布盖住,偶有几具露出也是面目全非。

一班衙役守在这些尸体旁,他们手按长刀,紧盯着人群,不时放声催促。

苏杨儿眼见这幅情景心中惊骇欲绝,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辨认其中有没有小玲等人。

陆靖元同样眉头紧锁,任他如何聪颖机智,也没想到那夜所遇之敌,竟会如此凶悍,但瞧地上尸体数量约摸得有二三十具之多,料是将客店中的店家与房客一并杀光了。但那灰衣人先前已被苏杨儿刺伤,凭他一人之力决计无法杀这么多人,定当是同伙所为。

他暗道:“看来是惹上了大麻烦了,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这个念头一落下,他竟又暗暗冷笑:“这样也好,苏千易那傻小子就此死了,也算为我除掉了心头大患,否则他在一日,便与杨儿纠缠一日,他这一死,杨儿自此没了与我顽皮胡闹的依仗,死的好!”

“而且看这些尸身外形,三师傅应当不在其中,想必是杀出重围,四下寻我去了。”

殷高侯身材短小,形似侏儒,自是极易辨认。况且此人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心狠手辣,经验老道,自也不需要陆靖元来担忧他的安危。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靖元虽说为了苏杨儿着实改变了不少,但这幅阴毒冰冷的心肠总不会变,也不可能变,莫说他笃定殷高侯活着,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有半点难过。

便在这时,苏杨儿忽然向他急声道:“是狗奴子,狗奴子还活着!”

“狗奴子?”

陆靖元闻言一怔,循音望去,却见最后搬出来的竟是一个活人,此人披头散发,双目紧闭,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昏迷,又如同熟睡,身上既没有血迹,也瞧不出明显外伤痕迹。

陆靖元曾因大意惨败于这哑巴少年之手,对他自是记忆犹新,一见之下,不由惊讶道:“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

苏杨儿着急道:“都这会儿,你问这些有什么用,狗奴子还活着,那其他人……”

她话未过半,陆靖元怕她冲动坏事,当即紧捏住她手心,打断道:“不要作声,先下山,到了城中再想办法。”

苏杨儿闻言心中大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先依陆靖元所言行事,又不时回头去瞧。

第154章 六亲不认绮罗妆(上)

苏杨儿眼见狗奴子尚还活着,自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单是那些衙役手中几柄明晃晃的长刀便吓得她连头都不敢再回,当下只好紧随行商队伍直往山下走去。

路上陆靖元问的一人,原来这山叫做绮罗岭,山下即是城东郊,已离常州甚近。

未牌时分,日头正东,到了常州城畔。二人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究竟是首府大镇,比之宜兴小县热闹不知凡几,可苏杨儿眼下又哪还有心思欣赏这些?

莆一入城,她便拉住了正信步而行的陆靖元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么?”

陆靖元见她神情恍惚,知她六神无主,心想:“这小妞儿多半是又要赖上我了,好你个苏杨儿,有求于我时,对我哭哭啼啼,我无用时,便对我敬而远之,这次我偏不帮她,叫她为难一下,也是好的。”隐隐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意,将她手甩开,漫步前行。

苏杨儿急忙跟上前,催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是说到了城中想办法的么?”

陆靖元眉头一皱,拉过她手,牵进一处无人巷口中,冷声道:“想什么办法?”

苏杨儿急声道:“当然是想救狗奴子的办法呀,他一定知道苏千易他们的下落。”

陆靖元“嘿”的一声冷笑,道:“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

苏杨儿一时语塞,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眼神隐透冰凉,这才明白他对自己的态度又有微妙变化,立时悔悟:“是了,他向来把苏千易视为情敌,而那狗奴子又打败过他,以他的为人作风,自是怀恨在心,又怎么可能去救他们,我真不该提苏千易的名字。”

她蓦地里灵机一动,说道:“你带出来的那个矮胖子,不是也在那家客店里么,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矮胖子?”陆靖元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明白她说的是殷高侯,当即又是一声冷笑,道:“他死了就死了罢。”

苏杨儿吃了一惊,急道:“那不是你师傅么?我亲眼见到你叫他师傅的!”

陆靖元淡淡的道:“师傅又如何,他与我非亲非故,不过授我些拳脚罢了。”

苏杨儿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六亲不认,不由得呆了,道:“连你的授业恩师都与你非亲非故,陆靖元,你究竟是人还是畜生?这世上还有谁是与你有亲有故的?”

陆靖元面无表情道:“天下间,除生我者与我生者外,谁人都与我非亲非故。”

随即话头一转,续道:“当然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贱人若愿意帮我生一个,那你也算是与我有亲有故了。”

“我去你妈的罢!”

苏杨儿本就已被气的浑身发颤,再听到这一声小贱人,更是火冒三丈,当即怒声道:“你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救他!”说罢,跺着小脚朝巷外走去。

她素来本事不大,却极为要强,眼见陆靖元有意刁难,不肯相助,她也不愿服软。

可当她刚刚走出巷口,一阵阳光洒在脸上,她望着长街上熙攘的人群,心中又犯起迷茫:“可我该去哪里找狗奴子呢?是在牢房里?还是在衙门里?衙门牢房又在哪呢?苏千易说衙门口里有罪没罪都要脱层皮,万一他们比陆靖元还要坏,把我也捉起来怎么办?”

苏杨儿已不止一次吃过冲动鲁莽的亏,别说她连这古代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知该如何解救狗奴子。

只是这么一想,心中怒火便已熄灭了大半,再一细想,连要强之心都没了。

当即她银牙一咬,转身缓缓走回陆靖元身旁,拽了拽他的袖子,却没想好说些什么。

陆靖元斜眼瞧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不是要自己去救人吗,怎么又回来啦?”

苏杨儿臻首微垂,心中自是有千般不服,嘴上也只能矫揉做作道:“你帮帮我嘛。”

陆靖元见她小脸上绕旧带有三分倔强,语气却已转为撒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服软求人是面服心不服,你这小傻妞儿却是面不服心也不服,这像是在求人的样子么?更何况你已将话说的明白,你每次都是在利用我,我便这么傻,一直被你利用?”

“好了,我没空儿与你瞎胡闹,我要去寻些吃的了。”

“你饿了么?我这里有点心!”苏杨儿闻言慌忙去解背上包袱。

谁知陆靖元却鄙夷道:“这城中酒楼无数,谁吃你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说罢,转身便走。

苏杨儿见状大急,心下一横,索性冲上前去从后拦腰抱住了他,道:“你不要走,你就当帮帮我好不好,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陆靖元温香软玉在背,心中一荡,忍不住便想回头抱她,可转念一想自己不止一次遭到苏杨儿诱惑戏弄,如此时破功,怕是又掉进了她的圈套里去,是以头也不回道:“什么都听我的?我先前叫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时,你怎么不听,这会儿遭难了,又肯听啦?”

苏杨儿忙道:“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你不是想要我嫁给你吗,只要你肯帮我救人,我…我就嫁给你!”

她虽是在装腔做戏,但说出这话依旧下了老大决心,是以吞吞吐吐。

可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陆靖元更加确定她在故技重施。

他当即回过头去,捏住苏杨儿的脸蛋道:“小傻妞,你觉得自己还好清白么?你浑身上下有哪个地方我没看过?又有哪个地方我没玩过?你的身子早就是我的了,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么?”

“你……你……”

苏杨儿万没料到连色诱这招也不灵了,再加之娇嫩脸蛋被他捏住,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一想到小玲等人生死不明,自己又如此无能,就连求人都没有足够本钱,眼眶不禁一红,水汪汪的眼睛中泛起雾气来。

陆靖元本是在戏弄她,谁知竟会弄哭心爱美人,一时也有些慌了神,立刻松开手来,道:“不过你想我帮你去救他那也不难,只要你……”

他话还未说完,苏杨儿忽然间转哭为笑,捂着脸打断他道:“只要什么?”

陆靖元见状喉头一顿,只因苏杨儿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前一刻泪水还在眼波中打转,这一刻竟就烟消云散,而且也不知她如此着急,究竟是为了何人,倘若是为了小玲等人那也罢了,可若是为了那苏千易,便叫他如鲠在喉。

苏杨儿见他不说话,生怕他改变主意,摇晃着他手臂笑嘻嘻道:“只要什么呀?”

陆靖元暗叹一口气,心知话即已出口,便不好再改口,于是板起脸来道:“只要你信守承诺,从今而后记住自己的女子本份,这几日里把官人侍候舒服了,那念在你早晚要嫁我为妻的份上,以往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那些朋友我也大可去救。”

此话一出,苏杨儿袖中粉拳紧握,既感愤怒,又觉惊恐,可此刻绝不能发作,只能委屈求全,颇有些不安问道:“好,我答应你,可你想让我怎么侍候你呢?”

陆靖元冷冷的道:“你身为女子,如何侍候你的男人,还用我来教你么?还有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你……”苏杨儿暗地里咬牙切齿,无疑她所剩不多的男性尊严,又遭到了狠狠鞭笞。

但她神色间不敢发作,只能强忍恶心,娇声道:“官人。”

陆靖元见她这般神情,心中好笑,点点头道:“嗯,这便对了,我们走罢。”

苏杨儿以为他要去救人,不禁喜道:“你这么快便有办法了么?”

陆靖元眉头一挑,冷哼道:“谁说我要去救人啦?几十条人命,放在哪里都是惊天命案,那狗奴子纵使无罪,也是人证,本地提刑长官必要亲审不可,去捞这样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还有你这称呼怎么又变啦?”

苏杨儿闻言心中老大失望,偷偷撇了撇小嘴,道:“是,官人教训的是,那官人这是要带妾身去哪?”

陆靖元心中暗笑,其实他早已习惯了苏杨儿趾高气扬对他大呼小叫,突然间变的低声下气起来,反倒令他感到别扭,于是轻笑道:“你即是我的爱妻,那你叫我靖元亦可,不必一口一个官人,也不必自称妾身,我们先去找家客店住下。”

“客店!”

苏杨儿吓了一跳,她本想开张空头支票,但看陆靖元这架势似乎容不得她作戏了。

第155章 六亲不认绮罗妆(中)

苏杨儿与陆靖元数次相斗,虽总落下风,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但还没有哪一次如今日般令她感到沮丧。只因以往几次她总能顺势而为,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为。她心知自己随他这么一去多半是羊入虎口,可若是不去,又势必救人无望。

当下她只好一面苦思对策,一面放缓了脚步,心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可谁知没跟出几步,便到了临街一家客店中。陆靖元此行带足了花用,出手阔绰,装作是富有行商模样,要齐了上房酒菜。店家难得贵客,自是奔走趋奉,服侍殷勤。

苏杨儿四下里一张,见这客房中高床软卧,横踌盛香,还没坐下,便又有几人抬进一只大浴桶来,她眼望那桶中热浪滚滚,身子却为之凉了半截,寻思:“完了,这狗东西今天是吃定我了,等他吃饱喝足后,一定是先到桶里搞我,再到床上搞我,搞的我半死以后,再想些变态法子折磨我,是了,我以前是如何羞辱他的,他便会千倍百倍施还给我!”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坐一旁,脑海己近空白。

陆靖元也不说话,提筷就吃,过了一会儿酒漕鲤鱼、虾爆鳝背等陆续送上,他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冷眼旁观,早就将苏杨儿种种神情尽收眼底,苏杨儿越是如此惶恐不安,他心中便越觉得痛快,是以既不急于拆穿她,也不出声搭理她。

苏杨儿呆坐了一阵儿,嗅到桌上酒菜香气滚滚,不由悄悄咽了几口唾沫,当望向陆靖元手中酒杯时,又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虽说我不知该如何去救狗奴子,可我又何必非要救他,只要能与他见上一面把话问清不就好了么?是了,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么?我只要弄清衙门牢房在哪,再贿赂那些牢头狱卒放我进去不就行了么?”

想到此处,她自以为有了主意,当即抢过陆靖元手中酒壶,笑道:“官人,你别一个人喝闷酒呀,杨儿服侍你喝。”说着斟满一杯,递至他面前。

陆靖元见状眼睛微微一眯,道:“好,有娘子作伴再好不过,可娘子你适才久不言语,是不是不喜欢这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苏杨儿再次斟满,笑嘻嘻道:“有官人在的地方,杨儿都喜欢,杨儿以前不懂事,不体谅官人的用心,时至今日才明白天底下只有官人对杨儿最好,只要官人不计前嫌,杨儿愿意一生一世服侍官人,官人你快点再喝一杯。”

陆靖元给她左一声“官人”,右一声“官人”,只听得怦然心动,可当念起当日在苏府中苏杨儿也是如此装腔作势戏弄他时,又立即镇定了下来,于是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苏杨儿见劝酒有效,心中暗喜:“喝,喝死你个王八蛋,待会儿把你灌醉了,我再把你钱全抢走,真以为老子非求着你不可了。”当下接连为他夹菜斟酒,娇笑连连。

陆靖元起初来者不拒,一一喝了,喝到后来,不免起疑,他举杯就唇,略一沉思,便知其理:“是了,她这是想灌醉我,可她既然有事求我,这样做对她又有何益处?莫不是怕我真的要与她在此圆房?有趣有趣,这小妞儿当真傻的有趣。”

苏杨儿见他突然间神情犹豫,举杯不饮,催道:“官人喝呀,人家等着给你斟酒哪。”

陆靖元笑道:“为夫一人喝总没多大趣味,不如娘子与为夫共饮几杯如何?”

“共饮?”

苏杨儿闻言一惊,意觉不对,可陆靖元已然一杯送到,她稍一张口,便被一杯灌下,这酒水直冲喉头,还未来的及回味,又是一杯喂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她当即便想起身抵抗,不料陆靖元顺势一拉将她揽入怀中,径直举起酒壶,将壶嘴塞入她小嘴之中。

苏杨儿猝不及防,只道是嘴巴一开一合的功夫,便被迫骨嘟骨嘟的直喝下肚。

陆靖元手臂微曲,将她牢牢箍住,直至见她小脸有些发红时,这才将酒壶撤开。

苏杨儿“哇”的一声,小嘴一张,酒水乱喷而出,只觉得舌头都麻了大半,连咳带喘大叫:“咳……咳……陆靖元!我操你妈!你想灌死老子啊……我……我日你……”

陆靖元见她这等神情,倒也吃了一惊,只听得她叫声越来越模糊,显是已有醉态时,不禁微微一笑,问道:“怎么?终于演不下去了是么?”

不好饮酒之人多以为酒是“多饮多醉”,其实是“快饮快醉”,喝得越快,醉的也越快,是以苏杨儿前一刻才遭陆靖元猛灌,这一刻已然脸颊潮红,身子微微发烫。

她凭最后一丝清明,侧过身子,望着他脸,醉醺醺道:“你……你放开我,我……我不求你了。”陆靖元和她脸蛋盯距不过数寸,只觉她如兰体气外还混着淡淡酒香,忍不住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说道:“晚了,你哪儿都去不了了。”

苏杨儿含混不清道:“小玲,有小狗舔我……”说着胡乱抹了抹被他亲吻过的脸蛋。

陆靖元见状哑然失笑,道:“小狗没有,你官人我倒有一个。”

苏杨儿前言不搭后语道:“我真不该买那张彩票的……”

陆靖元一怔,虽知道她在胡言乱语,却觉得十分有趣,不由问道:“什么是彩票?”

可惜苏杨儿不再出声,陆靖元只好摇了摇头,本也没指望她真能回话,当即将她横抱起来,轻放到床上,心想:“这倒是一个与她修成正果的好机会,可这种机会先前也不止一次,如今不要也罢。”当即压住心中绮念。

可谁知便在他要起身离去之际,苏杨儿忽然喃喃自语道:“苏千易……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姓陆的是王八蛋……你别不管我呀!”

这两句话正触中了陆靖元心中最惊恐的念头,立即回过头去,额头青筋暴露,盯着她道:“你……你……好哇,这可是你自找的了!”

说罢,竟又将苏杨儿抱离了床铺,铁青着脸缓缓朝那浴桶走去。

第156章 六亲不认绮罗妆(下)

苏杨儿醉梦之中不觉时光之过,只觉得身体一阵温热,好似身处母宫温泉之中,浑身舒泰,正觉无比惬意时,忽有一物伸到腿间,这物似肉非肉,似铁非铁,颇为结实,让苏杨儿顿觉不适,可她人在梦中,绕旧不愿睁开眼来,于是双腿一夹,将此物牢牢夹住。

谁知她这么一夹,反令此物愈发结实,有昂然上扬之势,她这才猛然惊醒,卖力睁开眼来,朦胧之中察觉自己竟身处浴桶之中,而陆靖元便赤身裸体的浮于身后,两人肉贴肉似的抱在一起,又哪还能不知自己双腿间夹住之物是个甚么?

这一见当真如丛林遇虎,吓得苏杨儿二话不说急往桶外爬去,可不待她摸到桶沿,便听见陆靖元重重一声冷哼,旋即秀发生疼,便觉一股巨力传来,噗通一响,竟又被生生拽回了桶中。苏杨儿又惊又痛,在水里胡乱扑腾,粉拳小脚疯也似的对着陆靖元乱捶乱踢,可也只听到砰砰闷响,竟未能击退对方分毫。

这时陆靖元再次将手指插入苏杨儿秀发间,用力一拉,迫使她将小脸抬起,冲她冷笑道:“苏杨儿,你演啊,怎么不演了?你适才演的多好呀,是不是心里有愧于那傻小子,终于演不下去了?”

苏杨儿犹如一只被人揪住双耳的兔子一般,只想着蹦跶逃生,哪还顾得去听对方在说什么,边打边叫道:“啊唷!我操你妈!我操你祖宗!啊唷!你放开老子!”

陆靖元眉头一皱,举身上压,将苏杨儿挤到捅边,沉声道:“小小女子,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听来令人发笑,你想当我老子,此生无望了,下辈子罢!”

说罢,探手钳住了苏杨儿双腕,反剪于身后,使她再也动弹不得。

苏杨儿又是啊哟一声,直呼道:“疼……疼!你个婊子养的!我操你妈!”

陆靖元也一改以往怜香惜玉的作风,在她耳畔冷声道:“更疼的还在后面呢!不想疼就给我老实点,否则今日我就让你明白真正的婊子是怎么被人疼的!”

苏杨儿此刻背对于他,半立半跪,身下门户大开,正是身为女子最为屈辱的交合姿势,在此情形下,她断无半点抵抗之力,已然能够感受到陆靖元那物温度,相距仅在数寸之间,对方只需轻轻往前一递,便可“直捣黄龙”,将她最后一点“男人尊严”夺走。

如此无力的处境,反叫她登时清醒了过来,小嘴一张,急忙求饶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陆靖元本已蓄势待发,听她忽然求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说什么都晚了,况且圆房不妨碍说话,你大可边做边说。”说罢,腰力下沉,那物顶端已然触到了苏杨儿腿间嫩肉。

苏杨儿双腿紧夹也只能阻挡一时,慌乱喊道:“你再动一下!我就咬舌自尽!”

陆靖元早已看透了苏杨儿贪生怕死的本性,是以置若罔闻道:“你咬吧,你若是敢,尽管咬。”说话间,他那物连根进入其双腿间,直往上扬。

苏杨儿急忙又叫:“你让我咬我偏不要咬,我要一尸两命,让你后悔终生!”

此话曾吓退过陆靖元,可这一次他听了,只是嘿的一声冷笑道:“等你有了再说吧。”

“啊哟!我操你妈哟!你放开我!”

苏杨儿求死觅活不灵,终于黔驴技穷,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陆靖元似是有意折磨她,明明有千万种办法迫使她将双腿张开,偏偏要硬生生一寸寸抵近。苏杨儿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那物是何等狰狞,甚至清晰到其上来回跳动的青筋,一想到此物再有数息便会进入自己身体之中,心灵深处不禁泛起了无边的异样感。

“苏阳啊苏阳,你这个蠢材,尽做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活该你被人捅屁股!”

想到此处,苏杨儿万念俱灰,索性闭上了眼睛,说道:“陆靖元算你狠,老子今天算是栽了,老子认了,可你不要以为这样,老子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了,你今天捅了老子屁股,老子来日也要捅你屁股!你给我等着!”

“捅我屁股?”

陆靖元闻言一怔,身下动作为之一滞,忍不住笑道:“你拿什么捅我?”

苏杨儿道:“拿刀拿剑,拿木棍拿石头,我见到什么就拿什么捅你!”

所谓大俗即大雅,文言雅句听来自然顺耳,苏杨儿这俗不可耐的脏话听来却也同样新鲜有趣,反将陆靖元逗得哈哈大笑,道:“是!是!该捅!该捅!”

苏杨儿绝望之际,早已豁了出去,听他大笑,索性双腿一松,主动将翘臀抬起,咬牙说道:“来吧!给老子个痛快!别婆婆妈妈的,老子最看不起你这样的娘们!”

“哈哈!”

见她这幅“任君采摘”的模样,陆靖元笑的更加起劲起来,不禁眼角渗出泪水。

苏杨儿闻音恨声道:“笑你娘的笑!来啊!你还捅不捅了?别磨磨唧唧的,早点捅完,把老子放了,老子还有正经事去做!”

陆靖元收泪道:“不错!不错!那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被我捅……捅屁股了?”

苏杨儿闭着眼睛道:“没有什么愿不愿的,我斗不过你,我认栽,被你捅总好过被别人捅,但早晚有一天我会捅回来的!”

听到“被你捅总好过被别人捅”几字,陆靖元心中一动,问道:“你这话是真的?”

苏杨儿怒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这人怎么啰嗦,你到底捅不捅了,老子撅着屁股等你半天了!不捅就抓紧放了老子!”

话语之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小脸上的神情又如慷慨赴死一般。

陆靖元见了即觉好笑,又不禁心想:“我因她一句梦话,嫉妒成狂,内心煎熬,想来也是幼稚之极,太无意趣,而她眼下虽是在疯言乱语,可却是真心肺腑,还不如留待将来,落得个心安理得。”当下松开了她的秀发与双腕,坐回了水中。

苏杨儿本在闭目待死,忽得解脱,不由轻咦一声睁开眼来,旋即也立刻坐回水中,捂住了胸脯身下,望着他道:“你不捅我了?”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不捅了。”

苏杨儿当然不认为是自己那番恐吓起到了效果,将信将疑道:“那你想对我做甚么?”

陆靖元道:“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这番转变只在数息之间,苏杨儿心中大奇,警惕问道:“你是不是下面有问题?”

陆靖元目光一变,说道:“怎么,我才刚打算放过你,你又想试一试么?”

苏杨儿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试了,不试了,那我可以走了么?”

陆靖元向她微微一笑,说道:“走可以,但有件事你需得说清楚了,才能走。”

苏杨儿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事?”

陆靖元道:“你适才想将我灌醉,就是为了逃走么?”

苏杨儿闻言一怔,心想都到了这当儿上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道:“不,我是想把你灌醉以后,再把你钱抢走,拿去疏通公差,见狗奴子。”

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下一惊,暗道:“这小妞儿天真到了极处,如此人命关天的大案,岂是钱财可以疏通的?”

正想说话,一转念间,却又止住,不知打了什么主意,竟然说道:“好,既然你不肯求我,那你走罢,钱袋就在桌上,你也大可拿去,算是我借予你的。”

此话一出,苏杨儿不喜反惊,生怕这又是什么猫捉耗子的把戏,美眸紧盯着他道:“你到底想做甚么?我……我可不会还你钱的。”

陆靖元并不动怒,一本正经道:“不还便不还,趁我没改主意,赶紧走。”

这一下苏杨儿终于信了,惊喜交集爬出浴桶,不顾身子湿漉,捡起地上衣衫便往身上套,心想:“这小子总算没有坏透,我自己有钱了,不求他就是了。”

她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取了桌上包袱钱袋,便慌慌张张往门外走去,生怕对方反悔。

陆靖元坐在浴桶中,望她离去背影,双眼微微一眯,仿佛若有所思。(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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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被屏蔽,请到群里看

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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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行贿不成狱锒铛(上)

第157章 行贿不成狱锒铛(上) (第1/1页)

苏杨儿慌慌张张冲出客店,到了街上埋头疾走,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一条小巷之中,回头去望,四下里无人追赶,这才长舒一口气,如脱力似坐倒在巷口间,心想:“陆靖元这小子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易把我这只煮熟的鸭子给放了,还肯借我钱,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罢?”

想到此处,急忙从包袱中取出那沉甸甸地钱袋来,打开一瞧,里面装的竟非铜钱,而是银块,无怪如此沉重,苏杨儿吃了一惊,她虽家境富足,可出来行走时,又往往是身无分文,忽然间身携巨款,自是又惊又喜。

可这么一来,她便更加不理解陆靖元此举意图何在。

苏杨儿犹有疑虑之意,隔了半晌,衣裳都晾干了,才忽然想道:“我这次能够虎口脱险,已是不辛中的万辛,万一真叫那王八蛋给捅了屁股,那才真叫活受罪,况且有了钱,大可学电视剧里自己去捞人,还管陆靖元那畜生干嘛?”

一转念间,有了计较,当下站起身来,小脸上大有意气风发,成竹在胸之意。

可当她走出巷口,又犯了难题,她不知衙门牢房何在,便想寻一路人问问,但此时将近黄昏,日落西沉,街上行人各个行色匆匆,寻摸半天竟没有一人有意停下来与她搭话,只好漫无目的前行。

正行走间,忽然嗅到一股香气,乃是芝麻混着面粉的糊香,抬头一瞧,原来路边有个烧饼摊,正有一老一少二人轮声叫卖,老的那个白发苍苍,小的那个只是稚童,似是一对祖孙,那老人喊一句炊饼,那小孩紧接一句卖咯,这种叫卖方法颇为奇异,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

苏杨儿瞧了一阵儿,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陆靖元那桌好菜,她其实一口未能吃到,这会儿着实饿了,于是走上前,压低了声儿说道:“给我两个饼,不用包了,我就在这儿吃。”

那老人应了一声,递来两只饼,苏杨儿接过便咬,不料那小童忽然向她问道:“姊姊,你怎么穿成这样呀?”苏杨儿闻言吓了一跳,那老人向那小童训斥道:“小孩子家瞎问什么,去路边唤客去。”随即向苏杨儿陪笑道:“娘子,小孩子家缺管教,您莫理会。”

苏杨儿万没料到自己故作粗声,还被拆了个底儿掉,不由咽了咽口中烧饼,问道:“老伯,您是怎么瞧出我是个女人的?”

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女娃娃,你这口儿清脆的跟那山林里的鸟叫似的,男娃儿哪能发出这音来。”又道:“娘子这幅打扮,是一个人走远门?”

苏杨儿闻言哑然,她虽早知自己声音相貌至阴至柔,女扮男装极为不易,可也不曾料到竟连街边两个卖饼的爷孙都瞒不住,这要是去衙门里捞人,那非露陷不可。当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是,一个人走远门。”

那老人点了点头,道:“女人家家,不易,不易。”

苏杨儿见这老人似乎极为健谈,心中一动,问道:“老伯,我能不能跟您打听个事?”

“问就是啦。”

“老伯,您知不知道这城里的大牢在哪儿?”

“大牢?”

听到这话,那老人面色突变,放下手中的活儿,皱眉说道:“衙门口里的事情,咱们良民老百姓哪能知道,那大牢可是许进不许出的地方,女娃娃,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杨儿闻言一急,信口胡诌道:“我……我是来探亲的,我男人是牢房里的狱卒。”

那老人依旧摇了摇头,道:“女娃娃,这事是真帮不了你,别说小老儿了,你瞧这满大街的老少爷们恐怕没一个知道大牢在哪儿的。”

此话一出,苏杨儿心中一阵失望,寻思:“看来这古代监狱对外还具有保密性了,不过也是,就是换成后世,突然有人问我监狱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

这时又听那老人说道:“女娃娃,你丈夫在衙门里当差,叫你来时,就没有告诉你该去哪儿接你么?再不济也该告诉你去哪儿见他罢?”

这老人倒是一片好心,还在为她的夫妻团聚出谋划策,可苏杨儿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谎话之中漏洞百出,自是编不下去了。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时,瞥眼见到人群之中走过两名青年男子,这两名男子腰系长刀,身着公服,臂上綉纹红黑相间,足下是皮靴,各自袍摆下倒悬一枚铁牌,这幅打扮与苏杨儿白日在山上所见的那些衙役有些相似,又略有不同,像是衙门里的人物。

苏杨儿见之一喜,心想:“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这些当差的总该知道了罢,我既然要贿赂他们,那干脆贿赂到底,连问路一起贿赂,能在大街上遇到再好不过。”

眼见那二两名衙役便要走远,苏杨儿也顾不得再吃,将手中的烧饼往摊上一丢,随手放下一锭银块,笑道:“老伯,不用找啦。”那老人见状一惊,连声叫道:“啊哟,用不了这么多。”急忙追赶了几步,未能追上,只好作罢。

苏杨儿向来吝啬,难得大方一次,却是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路上见得有人叫卖风筝,于是又放下一锭银块,拿风筝遮了自己,紧随那两名衙役而去,伺机与他们搭话。

那两名衙役脚步虽然极快,但因衣着特异,在人群中极为显眼,苏杨儿一路尾随,遥遥总能追上,可当转过几处路口后,行人渐稀,脚下道路愈发通畅以后,苏杨儿便只能见到二人背影。

又追一阵儿,苏杨儿脚小步短,终于体力不支,连背影也见不到了。

这一下她不由大急,掐腰喘气,暗骂:“这两个家伙是赶着去投胎么,老子来给你们送钱,你们竟然走这么快,算你们没运气。”

苏杨儿这一跟,也不知到了哪里,举目四望,却是空空荡荡,原来是到了一处无人的宽阔巷子中,四面的房屋皆是背向,见不到一个门楣。

她又不甘的望了一眼前路,心知死活追不上了,意觉无奈,正想转身离去之际,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小兄弟,你跟了我哥俩儿一路了,采青的还是把点的,过来说个明白话罢。”

苏杨儿闻音一怔,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她所尾随的二人,竟已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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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行贿不成狱锒铛(中)

第158章 行贿不成狱锒铛(中) (第1/1页)

猛见得那两名衙役已然到了身后,堵住了巷口冲她遥遥喊话,苏杨儿自是毫无防备,定了好一会儿神,自己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正要开口回话,又忽然想起适才在烧饼摊上被人识破的遭遇,于是灵机一动,重重咳嗽起来,想借此咳破嗓子,使声音改变。

那两人见状互望了一眼,其中看起来较为年长的一人,右手已然按在了腰刀上,向前几步,大声喊道:“让你转身回话,你咳什么?”

另一人伸手拦住了他,又问:“小兄弟,你是采青的还是把点的,转身说个明白话。”

苏杨儿绕旧是用力咳嗽,那年长之人对同伴低声道:“若是采青的,那也太不高明,若是把点的,我看多半也是个空子,什么都不懂。”

采青、把点,皆是江湖行话,采青指的是衙门中人互相监督,把点指的是江湖探子。

这两人张口便来,显然并非一般衙役,可苏杨儿全然不懂这些,浑然不知该如何回话,直将嗓子咳的生疼后,才嘶哑着声音道:“我……我是来问路的。”

“问路?”

此话一出,那二人皆是一怔,随即那年长之人厉声道:“干嘛要把嗓子咳哑?”

苏杨儿忍着嗓间剧痛,道:“天……天生的,我有……有病。”

“哄小孩呢!”此人当即抽出长刀指向她,喝道:“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苏杨儿慌忙依言丢掉了手里的风筝,道:“两位差爷,小的真的只是来问路的。”

另一人默不作声打量了她良久,忽然笑道:“大哥,看来真是个空子。”

那持刀之人点了点头,道:“我瞧也是,不是空子没这么听话。”说罢,收了长刀。

苏杨儿见状暗舒一口气,只听另一人向她问道:“问路何必鬼鬼祟祟?”

苏杨儿急忙解释道:“没……没有鬼鬼祟祟,只是两位差大哥走的太快,小的实在跟不上,又没想到两位差大哥这么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早就……早就发现了小的,真是耳……耳聪目明,洞,洞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见她如此唯唯诺诺,不待她说完,那人就不由一笑:“好了,你这白嫩小厮说话倒很中听,姑且信你就是了,说罢,你想问什么路?”

苏杨儿一听见“白嫩”二字,就不由打了个哆嗦,生怕对方拆穿自己的底细,转念将自己所看过的电视剧里的台词回忆了一遍,才说道:“这位差爷,小的有一位朋友犯了些事情,小的想去牢里探一探他,可又不知上哪儿找门道。”

那人听了,哦的一声,说道:“那就是想去探监了?”

苏杨儿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想去探监。”

听到这里,那年长之人忽然插进话来:“此等小事,你去衙门寻当值的小吏即可,他们自会理会,杨谷,程明台还在等我们过审哪,莫要再多事!”说罢,转身即走,那名为杨谷的年轻人也只好急忙跟上。

苏杨儿见状一惊,这人虽对她说了方法,却没有指明道路,此时天色已晚,再去找人询问衙门所在,又哪还来得及?

她救人心切,连忙取出两锭银块,冲上前去道:“两位差爷,小的是外地人,不知道常州衙门在哪,两位可否行个方便,直接带小的去牢房罢,这是小小敬意,请两位收下。”

不料她这银子不拿还好,一经拿出,那年长之人忽然变了脸色,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贿赂公差!?”说罢,突然间飞起一脚,朝苏杨儿踹去。

这一脚当真来势汹汹,径直踹在苏杨儿小腹之上,只听呼的一声闷响,苏杨儿本就单薄的身子立即如脚下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下。

此番变故不过发生在数息之间,苏杨儿前一刻还站的好好的,下一刻已经是天旋地转,跟着剧痛自小腹传来,只觉得全身如散了架一般,连哭的力气都提不上来了,捂着肚子在地上呻吟,眼泪来回打转。

那人却像是还不解气,竟又冲上前来,意似要补上几脚,所辛杨谷从旁拦住,劝道:“大哥,算啦,你看这小厮瘦瘦弱弱的,非得打死了不可。”

那人重重冷哼一声,道:“这种不法之人,打死也不为过!”

杨谷打了个哈哈:“是!是!有兄弟作证,打死他当然不为过,可总归晦气不是,他不是想去探监吗?我看把他一并押回去好了。”

那人摇了摇头,道:“你总是妇人之仁,绑了罢。”

杨谷笑了笑,蹲到苏杨儿身旁,问道:“还能走路么?”

苏杨儿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早就吓的魂不附体,再加之小腹阵阵剧痛,那是女人最为柔弱之处,自是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哪还有回话的力气?

杨谷见状摇了摇头,道:“算我倒霉,扛你一程好了。”

说着,拦腰抱起她来,扛在了肩头,苏杨儿身子柔若无骨,杨谷这么一扛,肩头竟不下沉,好似抱了一团空气,而触手之处又柔腻异常,当即耸鼻往她身上轻轻一嗅,如兰体香扑面而来,脚步不由得为之一滞。

那人见状皱眉问道:“杨谷,你又在磨蹭什么?”

杨谷回了回神,应道:“没什么,大哥,我们走罢。”

向肩头苏杨儿看了一眼,又加上一句:“大哥,这人我看罪不至死,就不必禀明上官了,到了狱中,由我来料理他就是了。”那人闻言不置可否,只说道:“我知你一向心慈手软,但此等胆大包天之人,需得好好关些时日。”

杨谷称是,低头对苏杨儿玩味一笑,而苏杨儿此刻痛不欲生,几欲昏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又哪还能看清他这一笑有何深意?她心中仅剩一个念头:“这怎么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啊,这俩人究竟是土匪还是官差?”

如此七高八低走了一阵儿,苏杨儿意识愈发模糊,眼前人影幢幢,好似有人高举火把,忽明忽暗,也不知是到了哪里,鼻间竟嗅到一股腐烂潮湿的味道。

隐约听见有人口呼:“大爷,二爷,你们总算来了。”

便听踹她那人之声询问:“程明台何在?”

那声音回应道:“早在此等候多时了,就等两位前来过审了。”

跟着便听到一阵急促脚步之声,苏杨儿至此终于不支,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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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行贿不成狱锒铛(下)

苏杨儿随即昏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醒转,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小玲担忧的小脸,跟着发觉口中奇渴,便欲坐起,身子一动,却觉小腹胀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娇呼,吓的小玲忙问道:“小娘子,您可算醒了,您没事吧?”

她一时神智尚未全然清醒,努力思索,也只记得自己正在门前与陆靖元谈话,怎么会到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吐舌抿了抿嘴唇,道:“小玲…水…”

小玲忙臻来两杯糖水,喂她喝下,苏杨儿精神这才些许好转,犹不敢确定自己脑海中记忆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当下她不由问道:“小玲,陆靖元他来过么?”

小玲怔道:“陆衙内早晨来过呀,他说您不舒服,然后您就睡着了…”

“早晨?”苏杨儿闻言望向窗外,眼见透窗的光线已经黯弱,约摸是到了午后了,登时心下惊呼道:“是真的,那小子一定是给我下药了!”

“鸡腿…对了,是那个鸡腿有问题!”

她花容失色低头瞧去,却见自己衣衫整齐,并无被人施虐痕迹,又不由一怔,而后着急问道:“小玲,是谁把我送到屋里来的,还有,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小玲闻言茫然摇头道:“小娘子,不是您请陆衙内进来的么…”

苏杨儿又问道:“那他是不是真的走了,他不是来辞行的么?”

听到这话,小玲意味深长道:“小娘子,他走没走,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呀…”

见这小丫头不仅一问三不知,而且还调戏起自己来,苏杨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忙缩到被窝中,掀起三层衣裙后见到经带一角完整的缠在腿间,这才暗舒一口气:“看来那小子什么都没干成…”

“那也不对啊,他什么都不干,给我下药做甚么,莫非真的是我自己昏倒了?”

她边想着钻出头来,正想下床时,却发觉左脚稍沉,她呆呆看去,才发现自己左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深绿色玉镯,正紧紧贴在白嫩柔软的脚踝处。

“这玩意儿…不是他送的那个玉镯么?”

此念一落,苏杨儿心中骇然悟到:“不会是…他给我戴上的吧?”

小玲见到她竟然带着陆靖元所送的脚镯,也不禁微微一怔,跟着立刻涨红了脸,心想:“我说陆衙内临走时那样高兴,原来小娘子真的把身子给他了…”

陆靖元走后,苏杨儿睡了这半晌,那说明脚镯是在他走前戴上的,小玲十分清楚身为一名女子肯让男人为她戴上脚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苏杨儿肯将自己身子最宝贵的地方交给陆靖元把玩…

就在小玲越想越觉得面红耳赤之际,苏杨儿却疯也似的想将那脚镯摘下来,可任她如何用力,也只弄疼了自己,那脚镯纹丝不动,苏杨儿见状,气极想道:“那小子一定是在外面学了什么催眠术之类的妖法,不然就是蒙汗药!”

“可他费那么大的力气,就为了给我戴这么一个破玩意么?”

深绿色的脚镯,如耻辱的标记,令苏杨儿忿忿不平,暗骂着:“畜生、禽兽、王八蛋,亏老子真的信了你的邪,还想和你做朋友,你要是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了!”

这时小玲笑道:“小娘子,您都戴上了,又何必要摘下来呢?”

小玲的话听来大有深意,苏杨儿也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放在以前,她可能已向小玲乱发脾气,可眼下她的性格已经好了很多,只在心下暗道:“以后再也不能相信陆靖元那小子的任何鬼话了…”

她正想下床,却又发现自己鞋子少了一只,疑惑道:“怎么连鞋子都没了…”

小玲为她寻找了半晌无果,只好取出一双新鞋来,担忧道:“小娘子,屋里是不是闹耗子了?”

“闹耗子?”苏杨儿闻言却忽想起陆靖元是有恋足癖的,他一双贼眼总是不经意会盯着她的脚,不禁心下惊呼道:“肯定又是那个死变态干的,原来他不仅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他把我放倒了,就为了给我戴个破镯子,偷我的鞋子!”

侥幸逃过一劫的苏杨儿浑然不觉陆靖元是经历过如何复杂的心理斗争,才放过了她,她只觉得自己对陆靖元的恨意又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有贼心没贼胆的下药淫贼!”

“恋足还恋物的小王八羔子!”

她暗骂了几句,还觉得不解气,正想再骂时,却忽闻门外有小厮跑来禀报道:“小娘子,门外…”

小厮话未说完,苏杨儿光着脚丫站了起来,道:“是不是陆靖元又来了!”

门外小厮忙道:“不是陆衙内,是苏四叔来了。”

“苏千易?”苏杨儿闻言微微一怔,暗道:“他来做什么?”

苏千易在家中行四,论辈分是苏杨儿的叔叔,是以苏府上下称其为苏四叔,那日他与陆靖元的蛤蟆论依然令苏杨儿记忆犹新,而且当日他还被苏杨儿出卖了一次,她不由心想:“也不知道那天他有没有挨揍,陆靖元那小子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念及此处,她心中反倒有些歉意,说道:“你请他进来罢。”

“是。”小厮应声离去,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苏千易的声音:“杨儿,王伯吩咐我来和你传个话儿。”

“王伯?”苏杨儿已有近两日没有见到老王了,没有这个老头儿跟在身旁说三道四,管这管那,他反倒还有不适应,是以立即回应道:“那你进来说罢。”

苏千易已不是第一次进苏杨儿闺房,倒也不客气,闻音径直推门而入,却发现苏杨儿正在穿鞋袜,见到她根根珠趾如玉,正缓缓套进罗袜中,苏千易不由暗咽了一口吐沫。

苏杨儿发现他这幅神情后,立即想起了“宿敌”陆靖元来,顿时不悦道:“你看什么看!我让你看了么!乖乖站好!”

苏千易本就有些怕她,闻音登时绷紧了身子,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的么?”

他声音虽小,苏杨儿却听了个真切,着好鞋袜后,缓缓走到他身旁,阴阳怪气道:“董郎,这才一天没见,你都学会顶嘴了?”

她被陆靖元欺负的“体无完肤”,此刻欺负起苏千易这小书生来,终于寻回了一点“男人的尊严”,见他不敢作声,不由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来。

又道:“看来你是那天还没被人打够呀,要不要我再把那位天下无敌的癞蛤蟆请来,和你这只玉树临风的癞蛤蟆较量较量?”

这时苏千易才忍不住跟着笑道:“打是打够了,还是说正事吧,王伯让我来知会你,他要从府上取一笔钱,车和钥匙我都带来了。”

老王显是没有和苏杨儿商议的打算,苏千易说罢便要去库房取钱。

苏杨儿登时不乐意了,拉住他衣袖道:“你们要取多少钱?”

苏千易漫不经心道:“6000贯。”

“6000贯!”苏杨儿一声惊呼,忙问道:“你们要做什么大生意,要这么多钱?”

苏府不算白银,只现钱有近2万贯,6000贯可以说是数百万级别的财富了,苏杨儿自然想要问个清楚。

可苏千易却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心想:“杨儿一介女流,又懂得什么生意,我与她说也是白费口舌,耽误了老祖宗和王伯的买卖就不妙了。”

当下他便敷衍道:“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跑腿的,好了,王伯还在等钱用,我得尽快给他送去。”

言毕,他抽身离去,苏杨儿见他差人将三大箱钱抬出库房,捆到车上,立刻心生不悦。

她正想再次询问,苏千易却已带人急匆匆走了,她也只好作罢。

暗暗想道:“算了,老王和那个苏翁,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人了,他们要做大生意,应该不会赔才对…”

念及此处,她又有些恼怒的望向自己的脚踝,心想:“我还是尽快想办法把陆靖元给我戴的这破玩意儿摘下来吧…”

第160章 波谲云诡尽彷徨(上)

苏杨儿也不知抱头念叨了多少时候,终于清醒,才知杨谷等人原来早已离去,她登时瘫坐到地,双耳仍嗡嗡作响,浑身更无半点力气,反反复复只剩一个念头:“陆靖元在故意陷害我,他给我银子便是想要我死,这次我定是死了,再也没谁会来救我了。”一阵伤心一阵焦急,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已然泪流满面,张大了嘴巴,竟发不出声来,只觉得心中如雷劈斧凿般难过,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忽然间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世上所谓声嘶力竭,伤心欲绝,不过如此。

待她第二次醒转时仍头脑剧痛,耳中响声倒轻了许多,睁眼出力凝视,隐约只见到一扇铁窗,四周别无微光,察觉到自己依然身处牢房之中,她又惊又喜又是害怕,寻思:“我晕去不知多久,怎么那杨谷还没有回来对我用刑?”只是这么一想,忽然嘻嘻一笑,自言自语:“这样不是更好么,他晚回来一会儿,我多活一会儿。”

慢慢坐起,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登时觉得又饿又渴,不由想道:“他们即使不来对我用刑,我也早晚要饿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好了?何况这还是陆靖元一手策划的,我……”

一想到陆靖元,苏杨儿环膝抱紧了自己,身子微微发颤,小脸上尽是彷徨,逐渐的由彷徨转为愤怒,破口大骂:“你个卑鄙无耻的奸恶小人,猪狗不如的畜生禽兽,整日发情的王八种猪,自己没本事泡妞,便想杀了我是吗?”

她本是在宣泄怨恨,可不知为何,越骂反倒越发难过,骂到后来,竟又突然骂起了自己来:“还有你,苏阳,你怎么就一点脑子都没有?人家给你银子你就要,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活该你变成了女人,还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你就不配做女人,你该做母猪,母狗,母……”骂到这里,红了眼眶,再也骂不下去了。

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听得喀得一声响,跟着亮光耀眼,苏杨儿蓦地惊醒,望向光源处。

只见亮光是从铁窗下一个尺许见方的孔洞中射进来的,一只大木盘从这方孔中慢慢伸了进来,盘上放了一大碗青菜汤,两只馒头,另有一叠咸菜,当是萝卜干豆一类。

苏杨儿本就满腔怨恨无从宣泄,一见之下更加恼怒,心想:“晚死不如早死,省得生不如死。”当即冲上前去,大声骂道:“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要杀便杀,要么给老子来一顿上好的断头饭,要么就去拿杯毒酒来毒死老子,少拿这些猪食来糊弄老子!”

她愤怒已极,说完便用力一踢,呛当当几声响,碗碟掉在地下打得粉碎,汤水咸菜泼得满地都是,还不解气,又将馒头踩的稀烂。

可那门外之人竟无回应,只将木盘缓缓缩了回去,随即合闭了门下方孔,脚步声远。

苏杨儿盛怒之下,扑到铁门上,纵声大叫:“你给我回来,喂,喂,你听见没有?你去叫那个狗官杨谷来砍了我!”她连喊了几声,黑暗中只听到自己嘶嘎而焦急的叫声,始终没听到半点别的声息。

突然间静了下来,苏杨儿坐回原处,呆呆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凝神半晌,心生悔意,寻思:“这送饭的人定是奉有严令,不得和我交谈,我向他叫嚷也是无用。”又想:“陆靖元想害死我,我就偏要死么?即使非死不可,那我也该吃的饱饱的再死。想我堂堂穿越者做个饿死鬼也太不体面了,可惜刚才大发脾气,将好好的饭菜给糟蹋了。”

如此一想,心头蓦地一痛,伤心绝望之意,又深了一层:“我为何总是去想那狗贼?他……他喜欢的始终是真正的苏杨儿,而不是我这个冒牌货。呸,我本就是个男人,好稀罕他来喜欢我么?我……我……我死了才好,最好是一切事都没发生过,让我穿越回去快快乐乐领我的彩票。”

黑狱之中,不知时辰,胡思乱想间,又见方孔中射进亮光,一只大木盘再次缓缓伸了进来,这次盘上竞放了四五叠热菜,一大碗香米,另有半只酱猪蹄,一杯澄黄老酒,香气极重,当是绍兴陈酿,不可多得。

这一次那送饭之人不待苏杨儿来接,便将木盘放到了地上,旋即合闭了方孔。

苏杨儿起初看的一呆,转念一想,身子登时凉了半截,寻思:“断头饭这么快就送来了么?”当即爬到木盘旁,看了又看,她早饿得肚子干瘪,干渴更是难忍,唯一踌躇,便举起酒杯,心想:“这杯定是毒酒了,我先把它喝了,再边吃边死。”

于是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捧起猪蹄,大口啃下,她只道自己马上就会毒发身亡,一面啃着猪蹄,一面流下泪来,此刻她别无想法,只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心想给自己收尸之人,若见到自己咬着一只猪蹄含恨死去,会不会对着自己的尸身大笑。

可谁知半只猪蹄啃完,身体竟然毫无异状,她心想是这毒发作的慢,于是起筷吃饭。

她一口气吃了半碗饭,饭上堆着菜肴,黑暗中辨别滋味,是些竹笋、豆腐之类清淡之物,味道十分可口,不由得多吃了一些。

吃到再也吃不下去时,端着饭碗,自言自语:“我怎么还没有死?”

这时忽听得牢房外有人大呼小叫,但这叫声只听有“啊,啊”响声,即不像痛呼惨叫,也不像有意为之,反倒像是从哑巴口中发出的动静,这声音忽大忽小,由远及近,片刻响到了牢房前,随即嘎吱一响,铁门洞开,霎时间亮光刺眼。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苏氏,你家相公来接你了。”

话声入耳,苏杨儿半眯着眼睛,不知所措道:“我相公?”

忽然间叫了一声:“啊哟!”情不自禁站起,心中怦怦乱跳:“莫非是他……是他来了么,一定是他来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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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波谲云诡尽彷徨(下)

苏杨儿惊喜交集,心想这当儿上会来救她的除陆靖元外绝无旁人,可谁知不待她双颊酒窝散??去,几名狱卒忽然涌入迎面举起一只布袋便朝她头顶罩下,又以绳索反缚了她双手。

苏杨儿又惊又痛,急呼道:“啊哟,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

只听一人怒斥道:“这是提人的规矩,少说废话!只管跟我们走。”苏杨儿听他语气不善,忙问道:“你不是说我家相公来接我了么?”另一人冷笑道:“不错,你这贱妓不守妇道,你家相公可找了你多时了。”

苏杨儿听的一怔,意觉不对,但不容她多问,狱卒手中绳索用力一***时身子不由自主前倾,脚下几个踉跄,跌出牢外。几名狱卒连拖带拽,脚步极快,她头戴布袋,看不见道路,又哪还顾得上说话,只能紧赶慢赶,生怕再次跌倒。

苏杨儿心下着恼,暗道:“若是陆靖元来了,他们怎么还敢对我这么无礼?”转念一想:“莫非这又是那个狗官杨谷玩的猫捉老鼠的把戏?”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可受制于人,已由不得她,高低不齐走出数百步,终于住下脚步,背后被人用力一推,再次跌到在地,但这一次地面上却软绵绵的,好似铺了一层地毯。

苏杨儿正觉得奇怪,头上布袋被人摘下,眼前大亮,但见自己正身处一间卷宗盈架,堆叠如山的房间之中。抬头一看,面前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是个身着绯袍,腰缠鱼袋的中年男子,此人显是朝廷命官。

而另一人则是个削瘦青年,他身穿一件宝蓝色缎袍,衣服极其华丽,但面带病容,精神萎靡,与这衣服极不相称。除此二人外,还有两名魁梧汉子分立于那中年官员身后,腰间皆悬有一枚貔貅铁令,赫然是杨谷、宋平二人。

苏杨儿呆了呆,便想寻找陆靖元的身影,可房间中却只有这四人。

只听那中年官员向那青年问道:“林相公,你要找的人可是此女?”

那青年半眯着眼睛,看也不看便道:“是。”语气倍感虚弱。

那中年官员闻言稍稍打量了一眼苏杨儿,同那青年笑道:“下官久闻相公风流不凡,没想到就连相公家中这一小小雏妓都有此姿貌,不俗,不俗。”语气之中不乏讨好之意。见那青年不答话,才续道:“此女原为相公家妓,理应交由相公处置,可下官职责所系,需得让她签字画押后才可放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那青年稍稍睁开眼睛,不置可否道:“程明台秉公执法。”

那中年官员这才望向苏杨儿大声说道:“犯妇苏氏,本衙程怀邈,乃监司掌刑命官,查察尔案,你原为林府家妓,却不守妇道,私通家奴,盗窃主人财物,事发后你又命此人逃至绮罗岭上,为你寻地藏匿脏银,却不辛身卷命案入狱,你得知其事后,便携脏银乔装改扮欲图营救,可笑你妇道人家,错将本衙座下杨谷、宋平二位武司认成小吏,当街行贿,被捕入狱。为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家主人也在眼前,本衙上述罪状,你可知罪?”

程怀邈这番话措辞严厉,煞有其事,苏杨儿却听得云里雾里,半点摸不着头脑,不由怔道:“什么林府家妓?什么私通家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听到这话,程怀邈面色一变,身后宋杨二人径直齐声怒喝道:“放肆!”

苏杨儿只吓得一个哆嗦,她在这二人手上所受折磨着实不轻,心中早有畏惧,此时听他们这么一喝,不由立刻抱头求饶道:“我知错啦,我知错啦,你们不要打我!”

程怀邈面蕴怒色,那青年却笑了笑道:“妇道人家,想必早已吓傻了,我看程明台也不必与她多费口舌了。”

说罢起身走至苏杨儿身前,于她耳畔低声道:“你若还想见陆兄的话,便随我走。”

他声音极轻极低,落入苏杨儿耳中,却如一道霹雳般炸响,慌忙睁开眼睛,冲他点头。

那青年直起腰,道:“程明台,此地并非公堂,依林某之见,签字画押之事也免了罢,省得日后有人风言风语,至于林某另一个奴子,劳你一并绑押到林某家中便是。”

程怀邈闻言站起身来,喉间咕的一声,似是有话想说,可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林相公来到此地,已然屈尊降贵,但有吩咐,下官当然照办。”

“杨谷,还不将财物交还给相公?”

“是。”杨谷应声取出一只钱袋,躬身呈于那青年面前。

苏杨儿认出那是自己的钱袋,起身便想去接,那青年却冷声道:“让你伸手了么?”

苏杨儿吃了一惊,缩回小手,只听那青年道:“杨刑郎,林某家门不幸,出此笑事,些许黄白,留作公事吧。”“这……”杨谷面现难色,回首去看程怀邈,见他点头,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杨某便承相公美意,代监司诸位同僚愧领了。”

苏杨儿见状,心中冷哼:“我给你时,你不收,换作别人给你,你便收了,这古代的反贪局长也不过如此。”继而望向那青年,又想:“虽不知这姓林的是什么来历,但瞧这些人如此怕他,想必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不知陆靖元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救兵。”

她正觉暗爽,那青年却对她低声道:“还不快走,等着露陷儿么?”

苏杨儿闻言心中一凛,忙随那青年推门离去,程怀邈在后赶上,似是要恭送这青年。

眼见他们就此离去,一直不曾吭声的宋平忽然叹了几口气。

杨谷见状,低声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宋平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看这林相公的家规俨然已凌驾于国法之上。”

杨谷神情微变,沉声道:“程明台都得忍气吞声,你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宋平皱眉道:“还有你,你早知那苏氏是个女子,为何隐瞒不报?”

杨谷双手一摊,说道:“我当时只觉得这女子好玩,谁知她身上藏有官银,正审她时,林相公便来要人了。”

听到这话,宋平轻咦一声,道:“咱们刚捉住这个雏妓不久,他又是如何得知?”

杨谷也是一怔,摸了摸下巴,道:“前日绮罗岭上那桩命案,所见之人不少,而且据他那番说辞,他是早知两名家奴去向的,而且他可是在外的宗室,有些耳目也不奇怪。”

宋平摇头道:“不对,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你说…你说此案会不会与林相公有关?”

杨谷脸色大变,低声道:“大哥,话可不能乱说!”

宋平双眉一轩,又缓缓疏开,叹气道:“眼下他将唯一的证人也带走了,是不是乱说,我看只有天知道了。”说罢,转身离去,室内自此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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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王孙无情怨难明 (上)

苏杨儿随那青年方一出门,只觉得阳光刺眼,眼中瞧出来的一切都已模模糊糊,才知自己原来早已不在那暗牢中了。眼睁一线,隐约得见远处几名汉子抬来一顶大轿在落在两人身前,那青年掀开暖帘,钻入轿中,拉着苏杨儿的绳索却没放开。

苏杨儿见那轿中好似摆了一张大床,吃了一惊,心想这青年虽自称是陆靖元的朋友,但总是男子,怎可与他共乘一轿?何况此刻她连陆靖元的影子都没见到,当下缩手一挣。

那青年低声道:“陆靖元在我家中。”

苏杨儿听了这六个字,精神为之一振,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但见那青年盘膝坐在轿床上,便也学他坐入轿中。那青年抬手一敲,大桥应声下沉,往前行去。

这一下颠簸叫苏杨儿险些横卧下来,忙背过身向那青年蹭去,示意对方为自己解绑。

可谁知那青年竟无动于衷,只轻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杨儿侧首气恼道:“帮我解开呀。”

那青年闻言突然连声咳嗽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我为何要帮你解开?”

苏杨儿听他说话有气无力,微感奇怪,转过身来,只见他本就苍白的面孔竟又少了几分血色,不禁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苏杨儿舒了口气,道:“那还不快帮我解开,你不是陆靖元的朋友么?”

那青年摇摇头,道:“我是他的朋友,便一定要为你解开么?”

苏杨儿听他语气中大有戏弄之意,不禁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不料她这一个“病”字刚刚出口,轿子突然间停了下来,只听“铮”的一响,蓦地几柄长刀破窗而入,同时抵住了苏杨儿背心,霎时间背脊生寒,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一动也不敢动。只听轿外有人朗声问道:“相公安在?”

那青年轻声应道:“我很好。”

他一出声,几柄长刀缓缓伸回,轿子亦复抬起,可苏杨儿却绕旧小脸倏白,长长睫毛来回眨动了几下,显是害怕的厉害,心想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了。

那青年看了她片刻,忽然摇了摇头,道:“可惜。”

苏杨儿早吓的呆了,定了定神,问道:“可……可惜什么?”心有余悸,语气发颤。

那青年淡淡的道:“可惜你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却是个泼妇,我将你从狱中救出,你非但不感激我,还要骂我,我能救你,难道不能杀你么?”

苏杨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只觉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中,所含杀人如草芥之意,实不下于太湖水寨中梅姑那尊凶神恶煞,不由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青年叹了口气,道:“你眼下才问我是谁,我即便告诉了你”

苏杨儿闻言脸上一红,心想这话倒也没错,自己起初只因对陆靖元心存怨气,一心只想着见到他以后如何报复,浑然没将眼前这青年放在眼中,甚至迁怒于他。如此一想,自觉无礼,便想出声辩解。但不待她开口,轿子突然停了下来,那青年兀自下了轿。

苏杨儿忙支起身来,想随他下轿,却听那青年在外与人吩咐道:“侍候轿中娘子赴馆下榻,沐浴更衣,不得吩咐,不得外出。”

“是。”应声的是几名女子,声音稚嫩清脆。

苏杨儿怔了一下,便见一名小鬟探头进来,搀扶她道:“小娘子,奴儿扶您。”

这小鬟看来不过十四五岁,手刚一触到苏杨儿,便被撞了开去。

苏杨儿挺身冲出轿外,那青年却已没了踪影,只有几名年岁相当的小鬟侯在轿外。

她放眼四周,又是一怔,但见自己竟身处一座大花园之中,

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甚是雅致。

山石下鹅卵小道蜿蜒,一眼竟无边际,更寻不到出口,好似一大迷宫。

这时那小鬟走上前,道:“小娘子,奴儿替您解绑。”

苏杨儿尚未回神,几名鬟七手八脚帮她解绑,她双手一得解脱,这才回过神来,当即推开几人,问道:“这里是哪儿?”

那小寰笑道:“回小娘子的话,这里是花园。”

苏杨儿怒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花园,我是问你家主人去哪了,他不是说陆靖元在他家里么,陆靖元在哪儿?让他们出来见我。”

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小鬟却一个不答,只摇头道:“奴儿不知。”

苏杨儿见状心知问她是无用了,当即将她推到一旁,径直朝假山林中走去,

眼见她横冲直撞,几名小鬟竟也不追不赶。

当她走到路口时,假山后两名汉子忽然现身,胸前环刀,并排阻住了去路。

苏杨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问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两人缄默不答,只有那小鬟上前道:“小娘子,没有主人吩咐,您哪儿也去不了的。”

苏杨儿见了这等情形,心想:“他们这是想把我软禁起来么?”

又想:“是了,陆靖元和那姓林的分明是一伙的,他先是使计害我,又叫人来救我,现在又在这里故弄玄虚,无非是要我服他。”这么一想,心下渐渐有气:“越是如此,我越不能露怯,既来之则安之,看他能奈我何。”

当下对那小鬟道:“我随你们走。”

那小鬟面现喜色,上前搀过她胳膊,道:“园中生苔,娘子小心脚下。”

苏杨儿连日来所受磨难不小,少有关怀备至,见这小鬟天真热情,也不好再为难她,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鬟答道:“奴儿名叫腰鼓。”

苏杨儿微微一怔,似是没有听清,又问道:“你便叫腰鼓么?”

腰鼓点头道:“是,奴儿便叫腰鼓。”

苏杨儿心下诧异,秀眉微蹙道:“你怎么起了个乐器名字?”

腰鼓笑道:“家中的姊姊都是这么起名的。”

说着,她伸手指向另外几名小鬟道:“她叫竹邦,她叫琵琶,她叫铜鼓……”

苏杨儿听罢哑然,寻思:“这姓林的可真够懒的,弄了一堆乐器来给人取名字,听来一点人性也没有,哼,他是陆靖元的朋友,又怎么可能有什么人性?”

想到这里,抬头问道:“这些名字都是你家主人取得么?”

腰鼓却摇头道:“不是,是老夫人给我们取得。”

苏杨儿听见“老夫人”三字,心中一动:“这家中既有一个老夫人,定是那姓林的长辈一类的人物,老人断容不得小辈在家中胡作非为,我如能找到她,她定会帮我。”

想到此处,立刻问道:“腰鼓,你家老夫人眼下在家中么?”

此话一出,腰鼓面上笑容一变,低下头道:“老夫人仙去两年了。”

苏杨儿闻言一呆,登时醒悟,忙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说罢,也低下了头,心中计谋落空,自是老大失望。

正苦思对策,身旁腰鼓忽然说道:“小娘子,我们到了。”

苏杨儿抬头一瞧,却见眼前是一幢小院,四侧有月洞与走廊相连,不知通往何处。

她自恃家境富足,却也从未见过这种院中有院的布局,不禁一呆,

心想如这只是冰山一角,实难想象这宅邸究竟有多大。

只听腰鼓道:“小娘子,这儿是暖香居,老夫人生前最喜欢这儿了。”

苏杨儿一听之下,花容色变,心道:“什么暖香居,他们把我安排到一个死人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意思是说待会儿就把我往死里整是么?”

腰鼓见她面色不对,疑惑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苏杨儿嘴中发苦,摇头不答,随众女穿过月洞,进入院中,便见到一大理石池塘。

池塘中水色微微发浊,她起初不甚在意,走近时却感到热气扑面而来。

苏杨儿不由得轻“咦”一声,道:“这水是热的么?”

腰鼓笑道:“小娘子,这是温泉。”

苏杨儿闻言伸手一探,果然天热温热,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从何而来。

她正觉得新鲜,一旁腰鼓竟突然伸手去解她腰间系带。

苏杨儿吓了一跳,抓住她手,问道:“你要做么?”

腰鼓道:“主人吩咐,侍候您在此沐浴更衣。”

苏杨儿闻言先是一喜,有这许多美貌女子侍候她,那是再好不过,

何况她连日来所历之处无不肮脏,早就想好好清理一番。

但转念想道:“这几个丫头看似单纯无知,说不得也是帮凶,我还是小心为妙。”

当下说道:“我不喜欢旁人侍候我洗澡,你们若不放心我,到一旁盯着我就是。”

腰鼓道:“主人颁有严令,命我们一定要侍候周到,娘子不要为难我们下人才好。”

言下之意,果是非得亲力亲为不可。

苏杨儿听了,缓缓松开她手,心想:“她这话倒也没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们对我能客客气气已经不错了,何况我已经如此了,又何必连累她们。”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道:“那随你们罢。”

众女这才上前替她宽衣解带,转眼将她脱得精光不剩,扶她走入池中。

苏杨儿起初甚是抗拒,但当肌肤没入温泉,几双滑腻小手在她背上游来游去时,又登时大感舒泰,全然放松了下来,四肢虽没半点力气,周身却是温暖舒畅。享受了一阵儿后,索性闭上了眼睛,心想:“也不坏嘛,我虽已不是男人了,但总算让我享受了一次艳福,呆在这里也总比呆在大狱里强。”

便在此时,忽听池边有人问道:“舒服么?”声音浑厚,甚是耳熟。

苏杨儿早已爽的忘乎所以,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道:“舒服。”

说完这才意觉不对,猛地睁开眼来,登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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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王孙无情怨难明(下)

苏杨儿始一睁眼,便已不见了腰鼓等女踪影,只有一青年男子半蹲在眼前,

这男子清癯俊秀,只是脸色苍白,大有病态,不是那林姓青年又是谁?

苏杨儿此刻人在水中,漆黑的长发散在池面,虽只露了半个脑袋,但究竟是赤身裸体,

她同这青年目光一触,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啊”的一声叫道:“怎么是你?”

那青年掸了掸袖口水渍,微笑道:“这儿是我家,我在这儿很奇怪么?”

苏杨儿闻言哑然,仰头瞪视着他,心想:“陆靖元那王八蛋一向视我如禁脔,怎会让这姓林的在我洗澡时来调戏我?他定然就躲在附近,等着看我笑话罢?”

便道:“是陆靖元叫你来的是么?他人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

那青年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

苏杨儿吃了一惊,随即却轻声一哼,说道:“你当我是傻的么?我知道你俩是一伙儿的,也不怕你们这些幼稚把戏,要杀要剐,尽管给我个痛快,否则就让他滚出来见我。”

那青年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冷冷的道:“找死。”

苏杨儿被他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那青年斜眼相睨,说道:“陆兄说他对你失望已极,索性物尽其用,将你送予了我,

从今尔后,我便是你的新主子。”

听到这话,苏杨儿先是一怔,而后不禁涨红了小脸,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那青年闻言,不怒反笑,直起腰来,转身便行。

苏杨儿急叫:“喂,喂,你给我回来,他凭什么把老子送给你?”

那青年却不理睬,径直朝月洞走去,苏杨儿见状大急,就近从身前抓起两物,看也不看,朝他丢去。说也奇怪,这青年看似病怏怏的,身手竞极灵敏。

只见他头也不回,左手一翻,便将苏杨儿丢来的两物接了下来。

他低头一瞧,发现是一柄玉锁与一只香囊,赫然是苏千易随身配饰与白氏信物。

原来苏杨儿入狱之时,多数随身物品都被杨谷搜去,唯有这两物她一直贴身带着,侥幸未被搜去。

这青年不知这两物来历,自也不以为意,随手收入了袖中。

苏杨儿一见之下,又惊又悔,暗恼自己一急之下,竞将最要紧的两样东西丢了出去。

眼看那青年便要穿过月洞,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赤身裸体,

唰的一声自水中站起,光着身子去追那青年,雪白的身影好似一团玉兔,流下一地水渍

可不待她冲到月洞前,蓦地里腰鼓与几名小鬟忽然站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但见她们手持几条绳索与一条棉被,苏杨儿一惊之下,厉声道:“你们要干么?”

腰鼓闻言不答,只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众小鬟登时一拥而上,

有的去拽苏杨儿胳膊,有的去扯她长发,有的则去扳她双腿。

霎时间小院之中乱作一团,好似一伙儿母猫在打群架,

这些小鬟力气虽不大,但怎奈人数众多,苏杨儿只用力推开两人,便被她们合力按倒在地上,压住了手脚,再也动弹不得。

苏杨儿一面挣扎,一面大骂道:“他妈的,你们这群小婊子!”

刚骂了一句,便被一条大被迎头盖上,

又以绳索打了个圈,转眼将她裹的如只粽子般。

苏杨儿探出头来,还想再骂,却听腰鼓嘻嘻一笑,俯身说道:“小娘子,您已激怒了主人,奴儿劝您还是老实些为妙,否则姐妹们下手不知轻重,伤到了您可就不好了。”

说着,她伸出细长的指甲有意无意在苏杨儿脸颊一滑,续道:“尤其是您这张脸蛋,生的这样好看,谁见到了,都想摸一下呢。”

苏杨儿闻言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瞪视着她,心想:“这小婊子果然不是好人,陆靖元找了这许多恶人来折磨我,可真是够下本钱的。”

她内心深处,始终不信陆靖元会将自己送予他人,自也不信这些人当真敢伤害她。

于是紧盯着她,毫不相让道:“小婊子,你给我等着。”

腰鼓听了,柳眉一竖,直起腰来,说道:“好,奴儿等着。”

说完举手一拍,院外应声走进两名汉子,径直将地上苏杨儿扛到肩上。

苏杨儿吃了一惊,急问:“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腰鼓噗嗤一笑,道:“您这就怕了么?当然是送您去婊子该去的地方了。”

说完对那两名汉子手一挥,道:“带她走。”

苏杨儿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才明白她这是在骂自己,不由心头火起,

但不待她回骂,两名汉子已然扛着她穿过月洞,到了走廊中,只好改骂他二人。

而这两名汉子显是受有严命,无论苏杨儿如何挣扎叫骂,他二人一概不理,一味埋头疾走,转眼穿过一幢幢小院,来到一大厅门前。

苏杨儿此时还在叫骂不休:“姓陆的,姓林的,我日你俩姥姥,我日你俩奶奶,我…”

“啊哟!”

不等她骂完,两名汉子忽然双臂一振,将她丢入了大厅之中,苏杨儿人在被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

她一探头,便见到两株老大珊瑚,如盆栽般摆在主座两侧,

主座上坐着的正是那林姓青年,右手边客座上,坐着的则是一名陌生男子。

这男子高大挺拔,可惜一张脸上坑坑洼洼,生满麻子,好似被火燎针炸过,甚是丑陋,令人不忍直视。

他深深看了一眼苏杨儿,便对那青年笑道:“仲湜兄,这便是陆兄献给你的美人么?”

“仲湜兄?”

苏杨儿闻言望向那青年,暗道:“原来他叫林仲湜。”

只见林仲湜点了点头,起身缓缓走至苏杨儿身侧,垂首笑道:“想通了么?”

苏杨儿又好气又好笑道:“我通你娘的通,老子没空和你过家家,快让陆靖元滚出来见我。”

此话一出,在场二人面色皆变,林仲湜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一心寻死了。”

苏杨儿笃定他不敢真杀自己,便道:“对啊,我就是寻死,你有种杀了我呀,你看你杀了我,陆靖元会不会放过你?”

林仲湜闻言脸上笑容全无,冷冷的道:“陆靖元算什么东西?本王岂会怕他。”

“本王?”

苏杨儿听他自称本王,吓了一跳,怔声道:“你是个王爷么?”

林仲湜却不答她,抬头道:“来人,取刀来!”

话音一落,一名带刀汉子快步走入大厅之中,林仲湜接过长刀,只听铮的一向,竞当真朝苏杨儿脖颈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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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酷刑之下吐真言

眼见林仲湜挥刀便砍,苏杨儿花容色变,已然忘了缩回被中。

所辛此时那丑陋男子抢先一步,拉住了他手,笑道:“仲湜兄,大好美人,如此砍了,岂不可惜?”

林仲湜皱了眉头,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杨儿早已吓得呆了,这时方才回神,心思电转:“他真的要杀了我?”

原本她笃信林仲湜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可适才林仲湜那番神情语气又绝不似作伪,

倘若不是那丑陋男子及时阻拦,眼下她必已身首异处。

如此一想,心头蓦地一痛:“陆靖元当真把我送给他了?”

当下求助似的望向那丑陋男子,

却听他说道:“依我之见,不如折磨取乐一番后,再杀不迟。”

听到这番话,苏杨儿身子登时凉了半截,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错了。”

林仲湜脸色阴沉,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晚了,来人,将她吊起来。”

两名汉子应声入厅,二话不说扯开褥上一条绳索,搭过房梁,用力一拉,

苏杨儿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然到了半空中,

她荡来荡去,啊哟几声,立刻求饶道:“我知错啦!我知错啦!”

那丑陋男子哈哈笑道:“你怎么错啦?”

苏杨儿忙道:“我不该骂林相公,不,林王爷,我绝不敢对你无礼了。”

听到这话,就连林仲湜也不禁莞尔,问道:“你怎知我姓林?”

苏杨儿微微一怔,说道:“你不姓林么?不要紧,只要你不折磨我,你就是我亲爸爸,亲爷爷,亲祖宗!”

林仲湜闻言面现异色,对那丑陋男子低声道:“无怪你管不了这女人,这女人岂止是个泼妇,分明是个疯婆娘。”

苏杨儿见他们二人忽然间嘀嘀咕咕,以为在商议如何折磨自己,内心更加惊恐,急道:“两位大爷,我真的知错啦,我再也不敢啦!”

那丑陋男子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笑着问道:“你要我们放过你,光认错是没用的,总该有个别的理由罢?”

苏杨儿这当儿上只知道害怕,脑海中几近空白,只能颤声道:“我……我怕疼。”

林仲湜摇头笑了笑,淡淡的道:“怕疼算作理由么?去取刑具来。”

“是。”几名汉子应声将绳索绑到了柱上,转身出了大厅。

苏杨儿愈发惶恐,急道:“你还是一刀杀了我吧。”

林仲湜一味冷笑,说道:“我想要将你如何,便如何。”

听到这话,苏杨儿内心深处仍存一线希望,问道:“陆靖元当真把我送给了你么?”

此话一出,那丑陋男子目光微微一变,但不待他说话,林仲湜便已答道:“是。”

听他语气斩钉截铁,苏杨儿霎时间面如死灰,长长睫毛下逐现一层雾气,喃喃的道:“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还说什么再也不让我吃苦了,狗骗子,死人渣……”

说着已隐带哭腔,两颗泪珠悄然滑落,碎在地面。

见到这一幕,林仲湜与那丑陋男子面面相觑,

只见那丑陋男子喉头一动,当即便要站起身来,林仲湜不着痕迹拉住了他,冲他一笑。

便在这时,几名汉子携着一只铁笼,一架火炉与一条马鞭返回大厅中,摆在了苏杨儿身下,只见那火炉中斜插一柄碳钳,碳块燃烧正旺,火星四溅。

而那铁笼中竟盘着一条游蛇,这蛇黑红相间,人手粗细,吐着猩红蛇信,嘶嘶作响。

苏杨儿一见之下,登时不寒而栗,就连哭也忘了。

正发怔间,一道清脆叫声自身后传来:“主人。”

人随声至,一名小鬟走入大厅,赫然是腰鼓。

林仲湜双臂一张,腰鼓蹦蹦跳跳上前坐入他怀中,撒娇道:“主人,有人欺负奴儿。”

林仲湜笑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你?”

腰鼓咯咯娇笑,纤手指向半空中的苏杨儿,说道:“喏,就是这位小娘子,奴儿将她当作尊贵客人,小心侍候,可这小娘子却骂奴儿是小婊子。”

林仲湜道:“既然她欺负你,那便由你来惩治她如何?”

“好。”腰鼓面现喜色,一点头,起身走到苏杨儿身下。

抬头盯着她,笑嘻嘻道:“小娘子,您适才不是让奴儿等着么?奴儿来啦。”

苏杨儿闻言嘴中发苦,但自知事已至此,服软求饶也是无用,索性嘴硬道:“小婊子,你废话少说,我不怕你。”

腰鼓听了小嘴一撅,当即从火炉中钳起一块煤炭,远远一吹,登时火星四溅。

其中几粒火星飞溅到苏杨儿脸上,虽只区区两粒,而且隔得甚远,

但她素来毫无骨气,忍不住惊呼道:“啊哟,烫,烫。”

那丑陋男子见状面色剧变,暗暗向林仲湜摇了摇头,

林仲湜便如心领神会般,当即捂嘴轻咳了两声。

腰鼓闻音缓缓放下了火钳,对苏杨儿笑道:“小娘子,您不是不怕么?”

苏杨儿此刻早已硬气不再,开口道:“好妹妹,是我错了,你不是婊子,姐姐是婊子,姐姐是最坏的婊子,你饶了姐姐好不好?”

腰鼓嘻嘻一笑,道:“那可不行。”说着,举起一旁马鞭,啪的一声,抽到半空。

苏杨儿吃了这一记鞭子,饶是裹着被子,也被抽得皮肉生疼,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够了!”

这时忽听得一声大喝,随即便见那丑陋男子几步上前夺下了腰鼓手中长鞭。

腰鼓吓了一跳,退到一旁,林仲湜皱眉问道:“兄弟这是何意?”

苏杨儿也睁开了眼,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只听那丑陋男子道:“仲湜兄,你我只在一旁看着未免无趣,不如亲自动手。”

林仲湜笑了笑,道:“好,主随客便。”

那丑陋男子抬起头,向苏杨儿笑道:“小美人,爷台心善,想给你留个全尸,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苏杨儿闻言呆呆看着他,心想:“这人虽丑,心地倒不坏。”

便道:“你能放了我么?”

丑陋男子哑然失笑,道:“不能。”

苏杨儿本也没抱多大期望,闭上眼睛道:“那没有了,你打死我罢。”

那丑陋男子略显失望道:“当真没有了吗?”

听到这话,苏杨儿猛然想到:“陆靖元把我害的这么惨,不问清他的下落,我岂不是做鬼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报仇?”

想到这里,睁眼问道:“你认识陆靖元么?”

丑陋男子点了点头,道:“认识,怎么?”

苏杨儿又问:“你知道他眼下在哪儿么?”

丑陋男子微微一怔,道:“不知道,不过你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他。”

苏杨儿听了眼眶一红,咬牙切齿道:“好,劳你告诉他,我……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扒了他皮,拆了他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我……”

她心中恨极,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这时林仲湜悄然起身,领着腰鼓等人一声不响绕道离去,

一时间只剩下苏杨儿与那丑陋男子。

苏杨儿对此毫无察觉,语无伦次道:“我就不应该买那张彩票,我就不应该认识他,呜呜……我……呜呜呜……我真没用……我在牢里……想他能来救我……他把我卖了……我还在想他……呜呜呜……”

她越哭越凶,说话也越来越耐人寻味,那丑陋男子不由看的呆了。

眼泪一滴一滴打到那丑陋男子脸上,竞冲开了他脸上麻子,露出了一小片干净肌肤。

苏杨儿一瞥眼间,发现了这古怪一幕,突然之间,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光亮,哽咽道:

“你……你脸上的麻子……你……你是陆靖元是不是?”

那丑陋男子吃了一惊,这才回神,道:“什么陆靖元?”诧异间,露了原声。

苏杨儿听到这声音,哭骂道:“王……王八蛋,我就知道是你……呜呜……”

那丑陋男子眼看装不下去了,索性直起了腰,起袖抹去了脸上的麻子,一转眼变成了一个英武少年模样,不是陆靖元又是谁?

他既怜爱又诧异的望着苏杨儿,轻声道:“疯婆娘,这都能被你认出来。”

第165章 粪土王侯双姓子

苏杨儿人在半空,与陆靖元四目相视,先前一切好似做了一场噩梦,泣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说完,又不禁笑道:“王八蛋,快放我下来。”

陆靖元双眉一轩,说道:“又哭又笑,不知羞么?”

苏杨儿道:“你才不知羞,你一个大男人,和别人合伙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陆靖元道:“你是弱女子?整日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弱女子么?”

说着弯腰捡起地上一枚碎碳,屈指一弹,击断了梁上绳索。

苏杨儿没料到他会这样解绑,惊叫一声,跌入他怀中,不自禁怒道:“我是你老子!”

陆靖元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闻到她身上少女气息,想起她在被中赤身裸体,不禁心神一荡,抱她起身,笑道:“你做我老婆还行,做我老子就免了。”

苏杨儿恼他狡狯奸诈,让自己受了这许多惊吓,不去理他,环视四周,才察觉大厅中只有自己两人,不由问道:“那姓林的人呢?”

陆靖元叹了口气,捏了捏她脸蛋,道:“才被人家教训过,又敢对人家不敬?”

苏杨儿心中一凛,想起林仲湜曾自称本王,便问道:“他……他真的是王爷么?”

陆靖元摇了摇头,正色道:“这些不忙问,你只需记住,待会儿若是见到了他,千万不可提其姓氏,更不可对他无礼,其余的等离开后,我自会与你解释,明白了么?”

苏杨儿从未见陆靖元如此正色,换做以前,她定当问个为什么,可眼下她吃了一亏,记性见长,于是立刻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这时苏杨儿猛地想起一事来,忙道:“他拿走了我两样东西,你得帮我要回来。”

陆靖元住下脚步,问道:“什么东西?”

苏杨儿道:“一个玉锁和一个香囊,它们对我都极其紧要,但被我一不小心当成石子丢给了他,你可一定得帮我要回来。”

陆靖元闻言笑了笑,左手一翻,问道:“是不是这两样东西?”

苏杨儿定睛一瞧,见他手掌之中正是自己丢失的两物,惊喜交集道:“快还我。”

陆靖元却将两物收回,叹气道:“你人在被中,我这时还你,你有手接么?还是我代你保管罢。”说罢,横抱起苏杨儿,转身便行。

两人刚到厅外,便见到林仲湜伫立在此,背对二人,凭栏远望。

苏杨儿来时只顾着谩骂叫嚣,未曾注意这大厅竟是建在高处,勾阑下有十几阶青陛耸立,站在此处,可俯瞰整座花园,不由一呆,心想:“这宅邸建的这么气派,说是王府我也信了,可是北宋怎么会有姓林的王爷?”

陆靖元抱她上前几步,还未开口,便听林仲湜说道:“贤弟,这便要走了么?”

话音一落,他转过身来,看了看陆靖元,

又望了望脸上犹带泪痕的苏杨儿,笑道:“两位破镜重圆,可喜可贺。”

听到这话,苏杨儿小嘴一撇,她心中有气,但谨记陆靖元叮嘱,不敢出声搭话。

只听陆靖元道:“多亏王兄出手相助,靖元已叨扰多日,不敢再令王兄劳神招待。”

林仲湜笑了笑,道:“你我本是一家人,你叫我王兄,反倒不如叫我仲湜兄亲切。”

陆靖元微微一怔,但却不改口,说道:“王兄教训的是,只是靖元与王兄一别多年,为今又让王兄陪靖元做了一场荒唐闹剧,心中实在惭愧。”

林仲湜微笑道:“我年少时荒唐胜你百倍,如今想要寻些趣味,反倒力不从心,这样的有趣之事,你让我在陪你多做几件也无妨。”

说着他又拿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续道:“我当年见你之时,你才这般高,一转眼间你已长大成人,说话行事也越来越似你爹,母妃若能见到你现在的模样,定然甚是欣慰。”

他说这话时,面上大有缅怀之色,可不知为何陆靖元听了却神情微变,好似欲言又止。

苏杨儿心中大觉奇怪,暗道:“他们两个先前整我时,还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反倒吞吞吐吐起来了?还有这姓林的看起来大不了我们几岁,说话却老气横秋。”

林仲湜也察觉到了陆靖元神情异样,忽然间叹了口气,道:“靖元,你在怕我?”

陆靖元吃了一惊,不动声色道:“王兄何出此言?”

林仲湜见状,摇了摇头,道:“罢了,你走罢,我知你在为当年之事,怕我怀恨在心,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

陆靖元抬头道:“当年……”

他只一开口,林仲湜便挥手打断了他,说道:“当年你还年幼,一切与你无干,何况兵家大事,瞬息万变,非你我能左右。”

陆靖元闻言暗叹了口气,说道:“是。”

林仲湜脸上又现笑容,道:“好了,你们陆家四世三公,朝中外姓出其显赫者,不过两三人而已,是以我事先也被打算多留你,早已派人在外备好了马车,你要的人也已安排妥当,你自小门离去,早些走罢,免得有人多嘴多舌。”

陆靖元心中一凛,正色道:“是,王兄考虑的周到,那靖元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行,横抱苏杨儿,随一名汉子拾阶而下。

苏杨儿低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当年怎么了?你们究竟是亲戚,还是仇人?”

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陆靖元却一个不答,只说道:“路上再说。”

他脚步极快,转眼随那汉子穿过花园,来到一颇为隐蔽的小门前,那汉子方一开门,便见门外泊着一架马车,陆靖元二话不说登上马车,立命车夫催马急行。

他人没坐稳,苏杨儿在他怀中跟着一颠,不由啐道:“你逃命啊你。”

陆靖元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这才舒了口气,道:“没错,就是逃命。”

苏杨儿闻言一怔,奇道:“为何要逃,你和那姓林的不是好兄弟么?”

陆靖元道:“你干么非要问这么清楚?”

苏杨儿气恼道:“你们把我整的这么惨,又拿蛇咬我,又拿鞭子抽我,还拿烙铁烫我,我当然要把他的来历问的清清楚楚,不然我怎么报仇?”

陆靖元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心中一动,掐了掐她脸蛋笑道:“你有什么本事报仇?”

苏杨儿越想越气,说道:“对,我就是没本事,我没本事,我也要报仇!”

人之好奇心发作,往往一发不可收拾,何况她心中有气,是以问个不停。

陆靖元本不愿多说,但又耐不住苏杨儿小鸟般叽叽喳喳,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想知道什么?”

苏杨儿见他总算肯说了,喜道:“话长你就捡短的说,他是不是真的王爷?”

陆靖元点头道:“是。”

苏杨儿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那他真的是异姓王了?”

陆靖元眉头一皱,略显讶异道:“你还知道异姓王?”

苏杨儿面现得色,撇嘴道:“你少看不起人,我不光知道异姓王,我还知道亲王、嗣王、郡王……”

陆靖元心想苏杨儿终究是出身官宦人家,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便道:“是,他是嗣王,但非异姓王,本朝没有在世的异姓王。”

苏杨儿闻言又是一怔,不解道:“不是异姓王,那他怎么姓林?”

陆靖元见她小脸上满是茫然,不由笑了笑,说道:“算了,等你进我家门,这些事你早晚也要知道的。”

苏杨儿脸上一红,嘟囔道:“谁要进你家门,你快说。”

陆靖元叹了口气,说道:“我外公林忠宣于元丰年间致士,官拜政事堂少宰,他一生坎坷,退隐后膝下无子,只有三女,长女早夭,二女嫁于楚荣王赵宗辅,幼女嫁于……”

他话未说完,苏杨儿插话道:“幼女该不会嫁给了你爹,成了你妈吧?”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你婆婆。”

苏杨儿撅嘴道:“谢了,我高攀不起,那这么说你和他是表兄弟了,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陆靖元皱眉道:“我不是怕他,而是有愧于他,不对,是我爹有愧于他,也不对。”

苏杨儿打断他道:“你和你爹还不是一个样,你就说为什么有愧于他。”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那时你我不过四五岁罢了,我只知政和四年冬,我爹任先锋统制与楚荣王受命北征,在辽境分作两部,约定沿河北上,东西夹击,但楚荣王遭遇辽军大部,便命仲湜表哥去向我爹求救,我爹为了顾全大局,没有分兵去救,结果仗虽打赢了,楚荣王力战不敌,以身殉国了。”

“以身殉国?”

苏杨儿听罢,脱口而出道:“你爹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陆靖元怒道:“你胡说什么,兵家大事,岂容儿戏,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

“我……”

苏杨儿自觉自己过于口不择言,心虚歉然道:“我是不懂,我只是说说嘛,你这么凶干么?还有你说他当时也去打仗了,那他今年有多大?”

陆靖元面色好转,淡淡的道:“当年他已十八有九,同我们差不多大。”

苏杨儿吃了一惊,问道:“政和四年冬,这都十几年过去了,那他眼下岂不是三十多了?”

陆靖元道:“怎么,不像么?”

苏杨儿摇了摇头,道:“不像,我看他只有二十出头。”

陆靖元道:“他那是因久病不愈,满脸病态,是以反而显不出年龄来。”

苏杨儿叹了口气道:“让一个病秧子出去打仗,你们可真会挑人。”

陆靖元道:“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得病是这十几年间的事情,而他的姓氏也与此有关。”

苏杨儿“咦”的一声,奇道:“怎么?”

陆靖元摇头道:“宗族天家,可不是随意能更名改姓的,当年楚荣王战死的消息传回家中后,我那姨母随之一病不起,遍请名医,药石无灵。”

苏杨儿插话道:“这是心病,治不了的。”

陆靖元点点头道:“不错,可我王兄不信,他听说塞外雪域有天参大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便亲赴塞外求药,他辗转多年,药未求到,反而在天寒地冻中落下了一身病根,待他回来,我那姨母也殡天了,官家听说他的事迹后,大为感动,钦赐母姓,加封嗣王,日子久了,许多人便喊他作林相公了。”

苏杨儿心头一震,不由说道:“那他本叫赵仲湜了,这人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孝子。”

话一说完,又蓦地一惊,心想:“陆靖元他爹见死不救,害惨了这一家人,换作是我,定会怀恨在心,何况这样的孝子?陆家这所谓四世三公,不知是做了多少缺德事,树了多少仇人换来的,就连亲戚也给得罪了,我还是少问为妙。”

想到这里,便道:“我不想听了,你不要说了。”

陆靖元哑然失笑道:“我本就不想提这些陈年旧事,还不是你问个不停。”

苏杨儿撇了撇嘴,道:“你为了整我也够下本钱的,竟然去求和你家有仇之人。”

陆靖元面色一变,冷声道:“我是为了救你,才去求他的,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会出此下策么?”

苏杨儿闻言一怔,将信将疑道:“真的?”

陆靖元没好气道:“我无凭无据去狱中捞人,你觉得那些地方官员会搭理我么?”

苏杨儿心想这话倒也没错,心中凭添许多感动,轻声道:“你的好我记住了。”

陆靖元付之一笑道:“我的好,你苏大娘子怕是转眼就忘了。”

苏杨儿随之一笑,可霎时间又满是愁云,叹气道:“可惜我们还是没能见到狗奴子,这下更不知去哪里找小玲他们了。”

陆靖元道:“你满脑子只剩那个狗奴子,我若不帮了你,你不知还要给我找多少麻烦。”说罢,俯身自座下拉出一口大木箱来。

苏杨儿见这木箱上无锁,却穿了几个窟窿,奇道:“里面是什么?”

“你要找的狗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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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长命玉锁藏祸光

陆靖元说着将那木箱打开,却见里面竟蜷缩着一个少年,这少年蓬头垢面,手脚皆被绳索捆住,嘴巴也给堵了,是以苏杨儿与陆靖元说了好一会儿话,竟未发现座下藏有一人。

这少年一见到二人,便睁大了眼睛,在箱中挣扎,神情激动至极。

苏杨儿辨认了好一阵,才敢相认道:“狗奴子?”

那少年闻音挣扎愈发剧烈,嘴中发出呜咽之声,不是狗奴子又是谁?

苏杨儿又惊又喜,忙对陆靖元道:“你快放他出来,我有好些话想问他。”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如疯犬一般,放他出来咬人么?”

苏杨儿这才想起二人间大有过节,暗道:“这话倒也没错,平日只见他对仇华言听计从,却不知是真疯假傻,认不认识旁人。”

便问道:“狗奴子,你认识我么?”

狗奴子闻言慌忙点了点头,显是认识。

苏杨儿面上一喜,又问道:“那你认识他么?”

狗奴子望向陆靖元,目露警惕神色,瞪视了一阵儿,还是点了点头。

苏杨儿喜道:“你瞧,他认识我们,他不是疯子。”

陆靖元斜眼相睨,冷声道:“别高兴太早,我问你,你知道当夜客栈里的人去哪儿了么?”

苏杨儿也跟着道:“是了,狗奴子,你知道仇华他们去哪儿了么?”

狗奴子听到仇华的名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久之面红耳赤,呆呆流下泪来。

苏杨儿见状一惊,说道:“靖元,你快把他放了罢,他都急哭了。”

陆靖元叹了口气,骂道:“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嫌晦气么?”

说着,还是解开了他手脚绳索。

狗奴子自箱中一跃而起,抠出口中破布,便对二人一阵比划。

只见他时而做挥舞状,时而双臂齐张画圆,动作混乱夸张,陆苏二人却不知所云。

苏杨儿琼鼻一皱,道:“你这比划的什么呀?你会写字么?”

听到这话,陆靖元噗哧一笑,道:“你指望他会写字,还不如指望他会说话呢。”

狗奴子在旁抓耳挠腮,又开始一阵比划。

苏杨儿叹气道:“好了,好了,你别比划了,我们看不懂。”

狗奴子闻言停了下来,口中接连发出啊啊响声,竟真的像在试图说话,可这哑巴又怎么可能说出话来呢?

陆靖元见状哈哈笑道:“杨儿,你费尽心机要见到他,可这见与不见有何区别呢?”

苏杨儿怒道:“我们都快急死了,你还笑。”

陆靖元将她轻放到一旁,起身道:“依我看,这人你也别找了,跟我回汤阴成亲罢,我这就吩咐车夫改道。”

苏杨儿大吃一惊,急道:“成你妹的亲,人找不到,我哪儿也不去。”

陆靖元浑然不理,眼看便要钻出车外,狗奴子突然间一扑到地,抱住了他腿。

陆靖元皱眉道:“你这是做甚么?”

狗奴子埋头猛磕,撞的车厢砰砰作响。

陆靖元叹气道:“你这是在求我?你求我也没用呀,我又不知你主子在哪儿。”

说罢,便想拔出腿来,可谁知狗奴子却不肯松手,此子天生蛮力,世所罕有,甚至远胜于岳飞、殷高侯等经年习武之人,想要用同样的蛮力取胜,断无可能。

陆靖元心知肚明,当下冷哼一声,道:“给脸不要。”

说着一掌拍下,半空中变掌为爪,抓住狗奴子后颈,拇指抵在了他的椎骨上,同时膝盖发力撞向他胸膛,这一抓一掷一撞,皆是极为高深的擒拿卸力之法,狗奴子空有蛮力,自然不敌,只晃得两晃,便被顶了出去。

他一跤到地,再从地上爬起时,猛地记起了什么,忙对着陆靖元比划了同样一招。

陆靖元不明其理,问道:“你学我做甚么?”

狗奴子“啊”的叫了两声,突然间就地一滚,右伸一爪抓向陆靖元下阴,左伸双指插向他双目,这一招他人呈半蹲之势,目不及腰,阴险歹毒之极。

只可惜他用得不熟,两路攻势还在半空,便被陆靖元抓住了双腕,用力一折,狗奴子登时疼得大呼小叫起来,瘫坐到了地上。

苏杨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打什么架呀!”

陆靖元皱眉道:“你不懂,这是我师傅的招式,他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杨儿一怔,喜道:“你师傅,是那个矮胖子么?”

陆靖元点了点头,松开狗奴子,问道:“这招是不是一个矮胖子教你的?”

狗奴子爬起身来,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陆靖元见状改口道:“是你见他用过,自己学来的?”

狗奴子见终于有人能领悟自己的意思,面现狂喜之色,慌忙点了点头。

陆靖元心下一惊,暗道:“擒拿之法变化颇多,而他只看了一眼,竟能学的像模像样,虽只记了个招式,也足以骇人听闻了。”

他知眼下不是顾虑此事之时,便道:“你知那矮胖子去哪儿了么?”

狗奴子当即做了一个骑马的姿势,陆靖元见状道:“骑马?他是去追人了对么?”

所谓万事开头难,陆靖元只领悟了开头一层,接下来的含义也就豁然开朗。

果不其然,狗奴子又点了点头,陆靖元立刻又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向南还是向北?”

可这一次狗奴子却又犯了难,他似是不知东西南北之分,又开始抓耳挠腮。

苏杨儿见状心中一动,说道:“靖元,你别问他东西南北,你问他是往上山的路去了,还是下山的路去了,下山的路是南,上山的路是北。”

陆靖元点了点头,道:“你都听到了,是上山的路,还是下山的路?”

狗奴子右手伸出双指,左掌弯起,做了一个小人下山的手势。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与陆靖元互望一眼,齐声道:“是往北边去了。”

眼见众人下落终于有了眉目,苏杨儿笑逐颜开道:“你还知道其他人的去向么?”

狗奴子摇头摆手,显是不知。

苏杨儿叹了口气,道:“看来他只见到了你师傅一人的去向。”

陆靖元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也足够了,他去追人,说明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倘若连他都要落荒而逃了,你那几个家奴朋友,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苏杨儿道:“但愿如此。”

陆靖元见她依旧愁眉不展,坐到她身旁,叹道:“你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傻小子对罢?”

苏杨儿闻言一怔,而后笑道:“是又怎样?”

陆靖元道:“不怎样,你苏大娘子情深义重,陆某佩服。”

苏杨儿见他这幅神情语气,不由莞尔道:“你陆大衙内什么时候也酸溜溜的了?”

陆靖元道:“哪日陆某身遇不辛,你苏大娘子能有今日一半之焦虑,陆某便觉三生有幸了。”

苏杨儿被他这话逗乐了,笑道:“如你有一日遭遇不辛,我也会同样担心你。”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此话当真?”

苏杨儿正色道:“当真,我苏杨儿知恩图报,你待我如何,我心里已很是清楚。”

陆靖元突然间横抱起她来,笑道:“你即要报恩,眼下就可以报。”

说着,低头去亲她双唇。

苏杨儿人在被中,不能躲闪,忙道:“别闹了,有人呢。”

陆靖元这才想起狗奴子还在一旁,抬头见他手足无措,老大扫兴,良久说不出话来。

苏杨儿见之窃笑,怕他再有不矩之心,索性不再与他说话,趁机假寐,

马车一路向北,当夜在一小镇中停宿,陆靖元遣返了车夫,寻到一家客店住下。

三人方一入店,店家见陆靖元肩上扛着一人,不由大惊道:“爷台,您这是?”

陆靖元道:“这是我家娘子,她不喜欢走路,就喜欢被我扛着,娘子,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店中食客皆望向他们,苏杨儿又气又羞,颤声道:“是。”

说话之时,已然将整个脑袋缩回了被中。

众人闻言不由大笑,其中两名猎户装扮的汉子,笑声最为洪亮,他们一面笑,一面“叽里咕噜”的交谈了数句,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但绝非汉语。

这两名汉子本已要收回目光,却见到陆靖元掏钱之时,顺出了苏千易那柄玉锁来。

虽只一瞬间,两名汉子却看了个真切,不知因何缘故,竟目光突变,

其中一人猛然站起身来,另一人拉住同伴,二人互望了一眼,掏钱掷到桌上,随即转身出了店外,一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而店中众人,对这小小异样,却是毫无所觉。

第167章 书生有胆做修罗

当夜子时,远去数十里的山道上,两名僧人藏身道旁,挥舞着锄头,

但见他们汗如雨下,挖的一阵,便抬头张望一阵儿,显是十分警惕。

直至二人脚下出现一个深坑,没过二人腰际,才从坑中爬了出来。

其中一人坐到两口麻袋旁,气喘吁吁道:“他娘的,凭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咱们干。”

另一人起袖擦了擦额头汗水,道:“谁叫他们是真和尚,咱们是假和尚呢?他们若亲手将人活埋,死后可就见不到他们的佛祖了。”

先一人爬起身来骂道:“狗屁佛祖,我到树后解个大手,你先动手,我去去就来。”

另一人听到这话,大不乐意道:“要去一起去,脏活不能我一人全干了。”

说着,跟到了树后去。

谁知便在此时,地上的一口麻袋却忽然间动了一下,原来这袋中竟然装有一人,

此人是个青衫少年,正紧捂着嘴巴,目光来回闪动,显是害怕的厉害。

直至听闻外面两名僧人脚步声远,他才挪开了手,露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来,

赫然是苏千易!

他不知何时醒了,更不知外面之人是谁,只记得自己在客店中被人打昏了过去,

至于眼下为何到了这麻袋里,自然也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只当他醒来之时,本想出声呼救,却恰巧听见外面二人谈话,登时吓得他一动不动。

所辛外面二僧“懒人上阵屎尿多”,给了他片刻喘息之机。

苏千易强忍惊惧,心思电转:“无论外面之人是谁,会把人装到口袋中活埋的,绝非好人,趁机脱困要紧!”

当下他手往下移,欲要寻出一把利器来,划破麻袋。可摸遍全身,竟是一无所获。

正觉无奈之际,忽然间心念一动,抬手摘下发髻长簪,往指尖一试,搔头入指即破,端是十分锋利,苏千易闷哼一声,心下大喜:“铁簪兄,我买你时,你不过才值几钱,眼下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啦!”

当即用力一刺,穿了一个窟窿,正想沿此将麻袋划破时,忽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响。

苏千易暗叫一声:“不好!”心知是那二人回来了,不敢再动。

只听外面一人说道:“你抬这个,我搬那个。”

话音一落,苏千易便觉身子一轻,想是被人提了起来,扛到了肩上。

他脸贴着此人背心,心中大急:“这下可糟了,等他们把我埋到坑里去,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爬不出来了。”此念一落,突然间恶向胆边生,心想:“我手中长簪锋利,顺势刺他几下,必能要了此人性命,这样兴许还能活命。

想到这里,苏千易握紧了手中铁簪,可又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刺下。

想他毕竟只是一介书生,生性中天生带有三分迂腐,

虽然眼下情势危急,但叫他立刻伤人性命,始终不能。

他这一犹豫,背他之人忽然停了下来,做了一个弯腰投抛的动作,

苏千易心知这是要把自己丢到坑中去了,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眼睛一闭,唰唰几下往前刺去,入肉之感稍纵即逝,鲜血隔着麻袋溅射进来,打的他脸上、发上全是。

奇怪的是竟未听见此人痛呼惨叫,只听得几声闷哼,便砰的一声落入了坑中。

原来苏千易这几下,径直刺穿了此人心肺,他一口血气未能吐出,就已气绝身亡。

而另一人见到同伴忽然落入坑中,不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不料苏千易破袋而出,只见他半边青衫染血,面上、发上、睫毛上更是赤红一片,

当真是人如血人,形似恶鬼!

那人一见之下,不由得呆了,只听苏千易大叫道:“你不要过来,我……我已杀了一人,我不想再杀人了!”

那人回神,见他手中只有一枚长贊,当即抄起地上铁锄,迎头朝他挥下。

苏千易见势不妙,大叫一声,冲上前去,扳住他双脚,生生将其拽入坑中,跟着猛扑到他身上,不由纷说,又是一阵乱捅乱刺。

可怜这人还未来得及出声求饶,便被苏千易一簪刺破了喉咙,只听他喉间咕噜几声,手微微一抬,又重重垂下,就此一命呜呼了。

他人虽死了,苏千易却未停下,接连在他尸身上刺了不知多久,

听闻身下没了动静,才缓缓睁开眼来,眼见身下之人死相可怖,

苏千易慌忙丢掉了手中长簪,咕嘟一声咽了两口唾沫,口中却全是血味,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喃喃道:“又死了一个,我又杀人了……”

他连杀两人,心中发毛,当即爬出坑外,起身便想逃跑。

不料他才踉踉跄跄逃出几步,脚下一绊,竟摔了一跤,回头一瞧,原来是一口麻袋。

苏千易这才想起,除自己外,似乎还有一人被带到此地活埋。

正想上前查探,那麻袋却自己动了一下,里面之人,显是被他这一脚给踹醒了,

跟着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人呼救之声:“喂,有人么?救救我?”

苏千易听这声音嘶哑,辨不出是男是女来,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立即上前将其解了。

只见麻袋中探头出来一个身着皂袍的长发女子,皂袍上印有阴阳图案,似是一个道姑。

苏千易见是个道姑,大为惊奇,问道:“你……你是谁?”

谁知那道姑一抬头,却将他吓了个半死。

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竟肤色枯黄,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变得极是诡异,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她左颊上一道老大红斑直盖到左眼,将她最后一点人样儿也给遮没了,活像是从麻袋中钻出来一个吊死鬼!

而这丑道姑见到浑身染血,形如修罗恶鬼的苏千易,也是骇然一惊。

“鬼啊!”

两人只一对视,便不由齐齐“啊”的一声惊呼,各自爬开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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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丑女无盐事始知

苏千易与那丑道姑遥遥对视,他一生所见女人颇多,其中既有苏杨儿这般出尘绝色之辈,当然也不乏相貌丑陋之人,但如这丑道姑般不似人样的,实在是生凭首见。

纵使他从不以貌取人,也忍不住问上一句:“你是人还是鬼?”

谁知那丑道姑竟然反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听到这话,苏千易哑然失笑,道:“我当然是人,看来你也是人了。”

那丑道姑点了点头,正想答话,一瞥眼间却看到了大坑内那两名僧人的尸体,霎时间骇然色变。不由“啊”的一声惊呼,连滚带爬,冲入苏千易怀中,大叫道:“恶人!”

苏千易被她一扑到地,也是瞿然一惊,一时间抱着她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

但见她所受惊吓着实不小,只好安慰她道:“小师傅,你别怕,他们已经死了。”

可谁知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

那丑道姑反倒将他抱的愈紧了一些,颤声道:“他……他们是恶人。”

苏千易听她不断叫嚷着“恶人”二字,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她叫他们恶人,许是知道他们的来历,但她眼下语无伦次,可不是问话的时机。”便道:“小师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俩恶人虽死了,但不知他们有没有同伙在这附近,我们还是先寻一个安全所在再说罢。”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拍了拍她肩头。

那丑道姑这才意识到甚么,忙松开了手,说道:“有的,他们有好多同伙。”

说完,又歉然道:“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苏千易扶她站了起来,强笑道:“我也怕的厉害,咱们快走罢。”

他这话确是心声,想他连杀两人,岂有不怕之理?

但眼下也只能强忍惊惧,与那丑道姑一同寻路离去,只是其时已过中夜,乌云遮月,四下里一团漆黑,目光所及不过臂许,再加之二人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倍感虚弱,无头苍蝇般乱转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苏千易抬头见到不远有块山石,便道:“小师傅,我们到那石后歇一下。”那丑道姑应声爬了上去,苏千易紧随其后。

二人到得石后,却见地面上坑坑洼洼,其中竟有不少积水,想是常年风吹雨打所致。

苏千易面现喜色,当下也顾不得去想这水是否干净,伏身大口喝了起来。

那丑道姑见状干咽了两口唾沫,同样渴的厉害,只一犹豫,便也学他伏地饮水。

苏千易头插在水洼中,啜饮几大口,只觉得这浑浊污水清甜甘冽,比之陈年佳酿犹有过之,可当要下咽时,又有一股血腥气直冲脑海。

他眉头一皱,强咽了下去,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水洼竟已化为了一滩血水,不由一呆。

那丑道姑见他忽然一动不动,不禁问道:“施主,你怎么了?”

苏千易回了回神,说道:“没,没什么,你喝好了么?”

那丑道姑点了点头,说道:“喝好了,多亏施主搭救,还未请教施主尊姓。”

苏千易道:“小姓苏,苏千易,敢问道长法号?”

那丑道姑慌忙摇头道:“小道无盐,是马头山乾云观中的庵童,道行浅末不敢称长。”

“无盐?”

苏千易微微一怔,心想:“齐后无艳,史称无盐丑女,她长相奇丑,这个法号倒也适合她。”这话大有辱人之嫌,自是不能说出口,便道:“无盐师傅,据我所知,乾云观远在滕州,你是怎么被捉到这里来的?”

听到这话,无盐面上又露出几分惊恐神色,双臂环膝,说道:“小道与师姐奉师命赴天宁寺参加水陆盛会,在客店中投宿时,遇到了这些恶人,他们不仅抓了我,还把我师姐也抓走了,我师姐她这会儿也不知道……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时,她言语已颇为混乱,声音又隐带哭腔,似乎说不下去了。

苏千易忙道:“小师傅,你别着急,你说的客店,是不是在常州城外绮罗岭上?”

无盐点了点头,道:“是,苏施主,你也是在那里被捉来的么?”

苏千易道:“不错,可我事先就被人打昏了过去,于往后之事一概不知,醒来之时,便已身处麻袋中了,还听到那两个恶人说要把咱们给活埋了。”

无盐听他这样说,突然想起适才所见到的两名僧人的尸体,不由问道:“苏施主,那两个恶人,是你杀的么?”

苏千易闻言目光微微一变,点头道:“是,我也是迫不得已。”

话音一落,竞又突然改口道:“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不料话一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背依到石面上,苦笑道:“不错,是我杀的,我不承认也是无用,我生凭最恨有辱斯文,今夜却连杀两人,实在罪孽深重。”

无盐见他一再改口,最终才承认下来,言谈间却饱含自责之意,不由颇为动容道:“苏施主,你宅心仁厚,但小人桀雄,不可不诛,你此举实为君子义举,绝非有辱斯文,贫道也要好好感激施主才是。”

苏千易听到这话,心中登时好受了一些,笑道:“小师傅,你说的不错,但感激就不必了,我只是救人救己罢了,你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无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们的来历,我只知当夜客店中来了两伙人,一伙人就是抓我们来的这些恶人,他们都是僧人打扮,另一伙人是一群蒙面汉子,他们不知为何在院中打了起来,惊醒了不少住客,我与师姐本想趁乱逃出去,谁知却被打昏了过去,这之后的事,我也与施主一般一概不知了。”

“两伙人?”

苏千易闻言大吃一惊,暗道:“我昏去之时,只记得杨儿被一蒙面怪客抓了去,当时那人似乎已与陆兄打了起来,又哪来的两伙人?莫非是太湖水寨中的好汉,又来寻仇啦?

他一想到苏杨儿,心头又是一惊:“啊哟,我只顾着逃跑,却把杨儿她们都给忘了!”

想到这里,急忙问道:“小师傅,他们为何要抓人?”

无盐仍是摇了摇头,道:“不知。”

苏千易眉头一皱,又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他们抓别的人?”

“别的人?”

无盐微微一怔,垂头细思了一阵儿,才忽然想起一事来,抬头道:“对啦,我记起来了,那两伙人打着打着,不知从哪儿冲出一个矮胖子来,那矮胖子好凶,见人就打,两伙人都打他不过,他一边打人还一边喊着什么世子爷,世子爷,也不知是谁。”

“矮胖子?世子爷?”

苏千易听罢,皱眉默念了两句,突然间恍然大悟,一坐而起,叫道:“不好,定是陆兄与杨儿也被他们捉住了!”

无盐吓了一跳,起身道:“苏施主,你怎么了?”

苏千易望向她道:“小师傅,苏某不能相陪了,你一人去寻一处安全所在躲起来,等挨到天亮,再去报官。”说罢,转身便行。

无盐忙追了上去,问道:“施主,你要去哪儿?”

苏千易道:“我有几位朋友恐怕也落入了这些恶人手中,我得去救她们。”

无盐吃了一惊,忙道:“他们人多,你一人斗不过他们的。”

苏千易脚步一滞,但只一犹豫,便说道:“那些朋友对苏某极其重要,她们若有所闪失,苏某万死难辞其咎,也只能如此了。”

无盐见劝不住他,索性说道:“那我同施主一起去。”

苏千易住下脚步,看着她道:“小师傅,苏某自保尚无余力,你还是快走罢。”

无盐道:“施主将我一人留在此地,我又能往哪里走,何况我师姐也在他们手中,倒不如与施主同去,兴许还能救出我师姐。”

听她这样说,苏千易微微一怔,举目四望,仍是漆黑一片,不由心想:“这话倒也没错,她一弱质女流,孤身一人反倒不如随我同去安全,况且多一人,多一份助力。”便道:”那好,我们一同去,但若遭遇危险,切不可惊慌出声。”

无盐点头称是,手放到嘴上道:“到时我便捂住嘴巴,绝不出声,施主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施主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苏千易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怕他们已然发现我们逃了,对我们有所防备,至于他们在哪儿,甚是好猜,定是在那俩恶人活埋我们之地附近,我们按原路返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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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煞神先至月无光

苏千易与无盐当下按原路折返,遥遥见到那大坑时,便停了下来。

苏千易四下里一张,见那两具尸体还在,说道:“看来他们仍未发现我们逃走。”

无盐喜道:“这不是好事么?”

苏千易道:“好也不好,好在他们没有防备,坏在他们仍聚在一块,不容易对付。”

无盐道:“那我们如何是好?”

苏千易叹气道:“他们定然就在这附近,先寻到他们再说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拍的一响,苏千易吓了一跳,急拉无盐趴到了丛中。

他以为有人来到,但候了一会儿,却不见一个人影,这才明白声音是从别处传来的。

苏千易心道:“这一声动静,似是有人在拍掌,定在不远处。”

当即举目四望,只隐约见到不远有片树林,枝叶繁茂,除此以外,别无可供藏身之处,

便道:“在那儿,我们过去看看。”

无盐点了点头,捂住嘴巴,弯腰随他向那片树林走去。

二人方才摸近,又听见拍的一响,苏千易闻音一喜,忙拉住无盐藏身到一颗树后。

这时只听林中有一人说道:“佛言其五恶者,其二恶者何解?”

一女子清脆之声答道:“佛言五恶者,其二恶者,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室家夫妇都无义理,不顺法度。奢淫憍纵,各欲快意,任心自恣,更相欺惑。如是之恶,著于人鬼,日月照见,神明记识。”

先一人手掌一合,拍的一声,说道:“世间人民,既知其恶,为何不改?”

那女子笑道:“大师是出家人,但大师也在行凶作恶,大师为何不改?”

先一人道:“人用是故坐不得道,当熟思计离远众恶。小僧行恶为修明王身,结般若若,超度世人,行恶为求远恶,又为何要改?”

那女子轻咦道:”不知大师之明王身所谓何妙?”

先一人道:“明王身者,于无上欲中得大定力,不为外障所惑,远离一切恐怖,是以旁人修行,力求摒弃外障,而小僧修行,却是外障越多越好。”

那女子道:“世人之苦,皆因不能放下,大师之法,徒在世间增添许多罪孽,绝无善果可结,又谈何超度世人?我劝大师还是早日放下苦果,秉持正道,虔心皈依为好。”

先一人哈哈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放下?你们中原禅宗,苦劝他人放下,殊不知放下之物,所谓何物,谈及色不异空,便说什么戒色悟空,又岂知色为何物?我问你,你自幼出家,可有哪一日知晓色的滋味?”

“这……”

那女子听到这话,突然间哑口无声,似是真的给他问住了。

先一人笑道:“此去山高水长,你慢慢想罢,想通了再讲也不迟。”

苏千易听罢二人谈话,只觉那女子声音十分耳熟,当下探头一瞧,却见林间一团篝火旁围坐着七八个人,这些人皆是僧人打扮,各人身旁摆着一根粗铁杖,想是防身之物。

唯有一名女子身着淄衣,鹅蛋脸上叶眉弯弯,火光下却是明艳动人,只是双眸紧闭,像在苦思冥想,苏千易一眼将她认出,正是未明。

这一下苏千易心中大奇,奇的是听这些僧人讲经说法,竞真像是懂得高深佛法,

更奇的是他们对未明以礼相待,实在瞧不出这些僧人的来历来。

这时,只听无盐低声道:“这是诡辩。”

苏千易微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无盐道:“他在诡辩,三界轮回淫为本,六道往还爱为基,在欲除欲,人生来便在大千欲界中,即使不知色为何物,也能得空圆觉,他却问人色的滋味,自是在狡辩了。”

苏千易道:“是,我也觉得不对,但我是俗人,这些空……”

他本想说“空门道理,自是不懂”,但话未说完,一道惊雷似的吼声突然在耳畔炸响:“空,空你妈巴羔子的空!”

这声音像是在极远处,却又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字不差的落入众人耳中,直震的人耳膜生疼,中气之足,匪夷所思。

林间众人面色皆变,无盐啊哟一声,捂住了耳朵,所辛被那声音盖住,无人察觉。

有一高大和尚,抓起身旁铁杖,惊坐而起,放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总追着我等不放?”

那声音道:“你妈巴羔子的管我是谁,把我家世子爷还来!”

此时这声音已经响到了极近处,听来近在咫尺,苏千易意觉不对,欲要回头查看,却忽然间眼前一黑,只觉背后一股巨力传来,跟着竞与无盐一齐横飞了出去。

两人齐声一呼,落到一名僧人头顶之上,两人身子相叠,重量着实不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此人以头抢地,登时脑花迸溅,自是活不成了。

未明见到是他,惊喜道:“苏施主!”

苏千易却啊哟一声,惊叫道:“我又杀人啦!”

林间大笑声起:“哈哈,杀人不好么?杀人是世间最好玩之事,这些秃驴该杀!”

笑声未落,人随声至,一团人影自林间纵出,只见火光来回闪动了两下,此人已欺身到众僧间,肘撞掌劈,顷刻间打倒了四个。

其余三人纷纷扑来,但此人身形矮小,灵活轻便,不等三人铁杖来到,已然钻到了他们跨下,伸手抓住二人下阴,腰力下沉,往后仰去,那二人随之身子倒转,头顶往地面捣去,只听喀喇两声,竟被生生撞断了脖子。

那人顺着这一仰之势,双足踹向场上仅剩的高大和尚,那大和尚反应倒也迅捷,横起铁仗,护住胸口,只一用力便将那人双足顶了出去。

那人在地上滑出老远,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个皮肤黝黑,矮胖结实的汉子,不是殷高侯又是谁?

苏千易曾见过他,却记不得他的名字,急中生乱喊道:“高……高……高大侠!”

殷高侯骂道:“高你妈巴羔子的高,老子姓殷!”

话音蒲落,径直又朝那大和尚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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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友群不知被谁举报解散了,或许是我蔬于管理之故。

在此深感歉意,也感谢原书友群几位兢兢业业的管理。

书友新群:766497983,依照惯例,被河蟹的章节还是会放在那里

第170章 天昏地暗诛宵小

殷高侯足下发力,直冲那僧人扑去,那高大僧人接连目睹同伴惨死,心知对方贴身功夫厉害,切不可再让他近身,便将手中铁杖舞成一团,杖杆脱手向外飞出,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殷高侯若不是身手比他灵活甚多,险些便被击中。

当下急退了两步,脱离了杖圈,那僧人也不迫近,只在原地挥舞铁杖。

殷高侯见状,双眼一眯,想从杖圈中寻出破绽,夺下铁杖,可却发现这大和尚看似狂挥乱舞,实则开阖攻守间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有名家风范。

殷高侯于中原江湖人物相识甚多,这僧人的杖法却是不识,心想:“这秃驴杖法虽怪,但不失精妙,怎地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

那僧人铁杖越使越快,大叫大吼:“安且思,妥巴诺克,吉古烈,妥巴诺克。”

殷高侯听了不由一怔,以为他神情惶急,在胡言乱语,哈哈笑道:“死秃驴,说你妈的鸟语?老子看你能舞多久,累死你妈巴羔子的。等你舞不动了,再上前宰了你也不迟。”

他这话听来像要避战,实则是在激那僧人挪位,只因他若一直立足原地,着实没有破绽可寻,自也无从下手。

那僧人听了果然面色一变,但并未抢攻,而是缓缓后退起来。

他脚下只退了一步,手上便使漏了一招,殷高侯当机立断,两步抢上,使开擒拿手法,左掌倾劈而出,震飞了铁杖,右爪同伸,拿向咽喉。

本来这一下胜负已分,可谁知便在这时,那僧人原已脱手的铁杖突然莫名其妙横飞回来,朝殷高侯砸去,霎那间反败为胜。原来这僧人铁杖上绑着一根铁丝,缠绕在他手腕之上,铁杖脱手之时,他只需手腕发力,便能将铁杖提回。

殷高侯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心知自己上当了,眼看避无可避,只好斜身以肩头受了他这一杖,只觉得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向旁跌出数步,滚倒在地上。

高手过招,往往尔虞我诈,殷高侯原想激这僧人露出破绽,不料反被对方所诱,这么一来,纵使他武功远胜于这僧人,也只能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那僧人一招得手,自不肯饶他,铁杖翻飞,朝地面砸去,杖尖所过之处,地皮翻飞,可见力道之强,倘若砸在人身上,粉身碎骨不在话下。

殷高侯连滚带翻,堪堪避过几招,却是险象环生,再无还手之机。

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高……不,殷前辈,接杖!”

苏千易急中生智,捡起地上一根铁杖,使足力气,丢了过去。

可他一介书生,力气实在有限,铁杖尚在半空,便被那僧人一杖格飞了出去。

苏千易见状慌忙又丢出一根,仍是被格飞出去,接连丢了四五根,一一落空。

他还想再丢,却发现地上已然空空如也,正觉焦头烂额,一瞥眼间看到篝火旁竞还摆有一柄长剑,剑鞘十分华丽,吞口上镶有两颗南珠,甚为显眼。

苏千易当即将其捡了起来,正要丢时,无盐突然惊呼道:“这是我师姐的剑。”

苏千易眼下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急声道:“借来用一用。”

无盐道:“不可,这剑是木……”

她一个“木”字还未说完,苏千易已然将剑丢了出去,喊道:“前辈,接剑!”

只见这剑被他一抛,飞的极高,与先前铁杖全然不同,好似毫无重量。

殷高侯一接到手,面上大喜,眼下他只需有一样兵刃在手,让那铁杖来势缓上一缓,

他便能趁机脱身,扳平战局。

当即翻身一剑刺出,不料只听喀喇一声响,手中长剑竞立刻断作两截。

殷高侯大吃一惊,定睛去瞧,才发现这剑竟然是把桃木剑,不由怒骂道:“臭小子,你想害死老子?”

苏千易面色大窘,那僧人哈哈大笑,他胜券在握,俨然已将殷高侯逼入绝地,

当下手中飞杖去势不减,劈面砸了下去,眼看殷高侯就要落个脑瓜迸裂的下场,那僧人却忽觉肋下一痛,跟着整只手臂都失了力气,他面色突变,不可置信低头一瞧,只见一柄华丽剑鞘不知何时刺到了腋下,登时叫他手中铁杖再也落不下分毫。

只听殷高侯讥笑道:“你妈巴羔子的,没想到剑鞘也能捅人罢。”

招随声至,殷高侯一跃而起,双腿连环,噗噗两声,都踢在他胸口。

那僧人口一张,鲜血狂喷,登时直飞了出去。

苏千易见那僧人往未明头顶落去,吓了一跳,慌忙扑她到地,滚到一旁。

那僧人重落在地,伤上加伤,肋骨不知断了几根,但却不慌乱,趁殷高侯还未扑到,大袖一挥,扬出一片黄色粉尘,霎时间弥漫开来。

众人一见,都是骇然色变,四散避开。

殷高侯急退了两步,解下上衣,呼的往前一扇,这衣物于他力道加持之下,好似一柄大蒲扇,登时令粉尘改向朝那僧人刮去。那僧人见状虽吃了一惊,但阻敌目的达到,当即起身拔腿便逃,几个纵跃,消失树林之中。

待黄烟散去,已然没了踪影,殷高侯也不去追他,就近抓起地上一人来,喝问道:“我家世子爷在哪儿?”

这人似乎还有一口气在,气若游丝道:“我……我说,我说,能活命吗?”

殷高侯拿住他脖子,虎口发力道:“快说。”

那人立时说道:“是,是,就在你背后那棵树下。”

殷高侯回首一瞧,火光阴影下果然有三口麻袋绑在树下,倒也隐蔽。

苏千易当先冲了过去,可树上绳子粗壮,他解了两下,未能解开,

殷高侯见状骂道:“废物小子,滚开。”丢下手中之人,上前双臂一展,绷断了绳子。

而自麻袋中露出头的,却是三名女子,其中一名是个黄衫女子,另外一名则是个身着男装的少女,正是仇华与小玲,最后一人却是个穿着与无盐相仿的道姑。

无盐见到此女,又惊又喜,一扑上前,摇晃着她,口呼师姐。

苏千易则急掐仇华二女仁中,他这一招却比摇晃灵验许多,二女吃痛,登时幽幽醒了。

小玲当先醒来,始一睁眼,便见到了苏千易,小脸上均是茫然道:“四叔?”

仇华睁眼之际,却看见了一地尸体,骇然失色道:“苏四,这是哪儿?”

殷高侯眉头一皱,回身再次抓起地上那人,问道:“怎么只有三个小妞?我家世子爷呢?”

那人苦声道:“我们只抓了这几人,还有那位师妹,她是佛门弟子,我等路上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不信你可以问她。”说着,手一抬,指向了未明。

殷高侯回首瞪向未明,问道:“小尼姑,他说的是真的?”

未明颤声道:“是,是真的。”

听到这话,殷高侯目露凶光,冷笑道:“好,很好,看来你们是一伙的了。”

说罢,手一用力,掐死了地上之人,反手一拿,竞又抓住了未明细喉。

这两下变故突生,未明转眼间面色通红,苏千易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向小玲、仇华二女安抚解释,急忙喊道:“前辈,我知道陆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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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来龙去脉再难晓

猛听得苏千易大叫,殷高侯急声问道:“他在哪儿?”

苏千易却喉头一哽,其实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他连这些僧人来历都不知道,更何况陆靖元下落,但眼下情势容不得他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陆兄与杨儿在一起。”

殷高侯微微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苏家丫头,那她人又在哪儿?”

苏千易见未明十分痛苦,忙道:“是,你先把这位小师傅放了,我再告诉你。”

“好,好。”殷高侯手一松,放开了未明,叫道:“快说她在哪儿?”

苏千易却不答他,忙将未明扶了起来,见她重重咳嗽,便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轻声问道:“小师傅,你没事罢?”未明脸上一红,声若细蚊道:“我……我没事,谢谢你,苏施主。”苏千易微微一笑,正想答话,却听殷高侯骂道:“臭小子,你想和这小尼姑亲亲我我到何时?”此话一出,未明与苏千易脸色皆变。

苏千易怒道:“前辈,未明小师傅是出家人,你怎么能凭空侮人清白,毁人修行?”

殷高侯听了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骂道:“清白你妈巴羔子清白,少给老子插科打诨,快说正事。”苏千易见他面上又露凶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

他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叫他一时半刻继续编造,自也编不出来。

而殷高侯见他突然间吞吞吐吐,不由疑心大起,双眼一眯道:“你什么你,你是不是在哄老子开心?”苏千易心中一动,说道:“我昏去不知多久,才刚刚醒来,你总得让我想一想吧。”听到这话,殷高侯哭笑不得道:“好,好,你想,我由得你想,但此地不宜久留,万一那个逃走的秃驴带帮手回来寻仇,又免不了一场恶战,你在路上慢慢想罢。”

说罢,拽着苏千易,转身便行。

众女见状皆是一惊,苏千易道:“我怎能丢下他们不管,要走也要带上她们一起走。”

殷高侯道:“臭小子,你有完没完,她们自己有腿有脚,用得着你管。”

苏千易道:“那可不行,她们都是女流,岂能将她们丢在这荒郊野外,何况她们也都是陆兄的朋友,若有闪失,想必陆兄也不会高兴罢?”

听他提起陆靖元,殷高侯立时驻足,回头扫视众女,他目光如炬,众女无一敢与他对视,就连仇华这平日一等刁蛮、一等任性的骄横之人也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当看到无盐时,殷高侯心下大乐,暗道:“他妈的,这只丑母牛可是丑的厉害,丑的天下罕见,世子爷岂会有这样的朋友?多半是这臭小子自己的朋友,却硬要说成世子爷的朋友,不过这小子与那苏家丫头关系甚密,而世子爷又被那丫头迷得神魂颠倒,我若不答应他,到时候他与那丫头告状,那丫头再与世子爷告状,说我老殷不讲情面,那我老殷岂不是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间如吃了只苍蝇般恶心,当下松开了苏千易,骂道:“罢了,都带上吧,遇上你这只风流鬼,算老子倒霉。”殷高侯这话一语双关,明面在骂苏千易,其实也是在骂陆靖元,此前陆靖元曾因迷恋苏杨儿,遭俞观泰训斥,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眼下却深有体会,只觉得苏杨儿这祸水之名果然不虚。

而苏千易不知此节,只是面上一喜,便对无盐道:“小师傅,你快将你师姐弄醒,殷前辈答应带大伙儿一起走了。”

无盐道:“我晃她不醒,苏施主你们先走罢。”

苏千易皱眉道:“那怎么行,要走一起走,晃她不醒,掐她便是。”

说着,蹲下身伸手去掐那道姑鼻下。

无盐却慌忙拉住了他手,说道:“万万不可,无真师姐脾气火爆,施主若掐了她,她醒来后必会责难施主的。”

听到这话,苏千易微微一怔,他知无盐所说的无真,定是地上道姑的名字,可令他不解的是无盐原本表现豁达,先前听他说杀人之事时,尚还替他宽心,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唯唯诺诺,似是极为害怕这无真。

当下他摇了摇头,道:“小师傅,你师姐若有责怨,苏某一人承担就是。”

说着又要去掐无真,无盐却再度拦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殷高侯见他二人拉拉扯扯,却迟迟弄不醒无真,登时大为恼火,骂道:“他妈巴羔子的,连个人都弄不醒么?都给老子滚开,照你们这般墨迹,天亮也走不成。”大跨步上前,举手拍的一声抽在了无真脸上。

无真吃了这记耳光,登时惊醒,啊哟一声坐起,捂着脸道:“谁,谁打我!?”

无盐急忙爬到她身边,喊道:“师姐。”

无真眼睁一线,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但神智一时未能全醒,起先见到无盐面上先是一喜,而后却二话不说一记耳光打在了无盐脸上,骂道:“丑八怪,是你打的我?”

无盐又惊又痛,急忙解释道:“师姐,不,不是我。”

殷高侯大骂出声:“是老子打的你!”

无真一抬头,这才发现殷高侯等人,惊呼道:“无盐,这些人是谁?”

“是你祖宗!”

殷高侯骂骂咧咧,竟又拍的一掌抽在了无真脸上,骂道:“你还有话要问么?”

无真“哎唷”一声,跌在一旁,她一醒来就连吃两记耳光,只抽的她七荤八素,自是惊怒交集,但又为殷高侯气势所迫,不敢还手,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无盐见状大怒,起身要与殷高侯理论,苏千易忙在她耳边道:“小师傅,这人是个杀人魔头,岂会与你讲理,我们快走罢。”无盐心中一凛,当即将怒气如数咽了回去,扶起了地上无真,随在众人身后。

殷高侯冷哼了一声,当先走出树林,苏千易与众女只敢远远跟着他,望他背影,各人无不忐忑,生怕他突然间回过身来,再给谁俩耳光。半道上无盐与无真不断解释着眼前之事,苏千易等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仇华小声问道:“苏四,这矮胖子什么来路,怎么这么凶?”

苏千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他是陆兄身边之人。”

小玲插话道:“我知道,他是陆老将军家的下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了她,苏千易皱眉道:“下人?他可不像是下人,这样的穷凶极恶之人岂肯居于人下?”

小玲道:“他不是下人么,小时候我只见他经常出入陆府,那时王伯说陆府中有几个人江湖气息极重,嘱咐我们不要惹他们,其中就有这姓殷的,可他吃老将军的,用老将军的,不是下人是什么?”

听到这话,苏千易心中一动,说道:“你说的这不叫下人,叫门客。”

小玲茫然道:“什么是门客?”

苏千易道:“哦,这门客就是……”

他本要向小玲解释何为门客,但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只因他转念想道:“但凡豢养门客者,无不是出将入相之辈,而小玲妹妹只是个下人,自然看谁都像下人,我与他三言两语多半是解释不清楚的。”

便道:“这门客就是下人。”

小玲微笑道:“那我说的没错呀,对啦,四叔,你想起陆衙内和小娘子去哪儿了么?”

仇华也跟着问道:“是了,什么门客下人的,杨儿姐姐人呢?”

苏千易闻言嘴中发苦,暗道:“我适才只顾着与那姓殷的胡说八道,不想这谎话竟连她们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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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江湖从来事不休

苏千易心知若想将自己的谎话圆下去,势必要将小玲等人一齐瞒住才行,否则被殷高侯这尊煞神察觉出一丝异状来,自己等人只怕小命难保,于是摇了摇头道:“尚还没有,但杨儿她与陆兄在一起,想必还是安全的。”

小玲听他这样说,竟也跟着道:“不错,陆衙内他人聪明,武功又好,有他保护小娘子,一定没事的。”言下溢美之意凿凿,又似自我宽慰。

苏千易听了却不由得胸口一酸,暗道:“是啊,陆兄何等样人,武功机智均属一流,我苏千易断然及不上他万一,有这样的人中龙凤在杨儿身边,她多半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又哪轮得到我苏千易去担心她的安危呢?”

只是这么一想,随即自责:“啊哟,你怎能这么想,苏千易啊苏千易,杨儿明明是你带出来的,眼下她不知所踪,你不着急悔恨也就罢了,还在吃他陆靖元的飞醋,该打,真正该打!”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打了两下。

未明吃了一惊,问道:“苏施主,你干什么?”

苏千易苦笑道:“我记不起陆兄与杨儿下落,心中着急,惭愧之至,是以打自己两下出出气。”仇华笑道:“那你让我也打你两下,我也想出出气。”小玲却道:“四叔,小娘子安全无恙就好,你又何必自责呢?”

众女正与他说着,忽听前方殷高侯说道:“小子,记不起来,你就慢慢想,无人逼你,我瞧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咱们去那儿住上一宿,兴许天一亮你就想起来了。”

听到这话,苏千易心中一凛,抬头见他说话之时头也未回,心知他定是一直暗中偷听自己等人谈话,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将实情告知众女,不然必已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当下高声回应道:“是,是,一切听大侠吩咐。”

苏千易所料着实不差,殷高侯耳聪目明,纵使他们声音再低,隔得再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前面听他们议论自己为下人时,他权当没有听见,直至听闻苏千易谈及陆靖元与苏杨儿下落的说辞与前面一致时,这才放下心来。

当下他也不再着急逼问苏千易,领着众人到了那破庙前,这庙近看着实不小,但不知为何四时八节绝了香火,门庭破败,就连庙中所奉金身铜像也只剩下半截,辨认不出这里究竟是哪路神仙的庙宇。只见到地上散落着不少干草堆,还有一圈石头堆成的篝火,显是过路之人所留,倒让他们捡了个现成。

殷高侯取出火石打燃了篝火,道:“臭小子,你听好了,今夜你与你这些小相好要说要笑,要亲亲我我,哪怕是要在我面前洞房,我都可以不管,但若有谁敢吵醒了老子,老子非叫他吃上老大耳光不可,明白了么?”

听到这话,众人不觉都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但均知此人口没遮拦,也都不以为意。

当下几人围着火堆,分别坐了,无盐本想拉着无真与他们坐到一块,可谁知无真却冲她暗暗摇头,只好伴她远远坐到一旁。

此时苏千易对仇华低声问道:“仇娘子,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捉住的?”

仇华听他突然问起这事,不由一怔,想了一阵儿,摇头道:“我当时在房里,听到有敲门声,我打开门,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记得啦,再醒来时,就见到了你。”

苏千易闻言眉头一皱,看向小玲道:“那小玲妹妹你呢?”

小玲也摇了摇头,道:“我与仇娘子一样,也是什么都不记得。”

苏千易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又向未明问道:“小师父,你可还记得?”

他想未明定与小玲二女不同,可谁知她竟也摇头道:“贫尼与二位女施主一样。”

苏千易吃了一惊,问道:“小师父,那些恶人不是一路之上都对你以礼相待么?难道就没与你说过他们的来历么?”

未明轻声道:“贫尼是半路上才被放出来的,那些师兄也只与贫尼讲过一些佛理。”

听她叫那些僧人为“师兄”,苏千易吓了一跳,慌忙打了个噤声手势,道:“小师父,你这话被殷前辈听到,他又要打你了。”

未明也知轻重,当即压低了声音道:“可他们精通佛理,三经四藏无不了然于胸,未明觉得他们虽在作恶,但的确是我佛门子弟,未明只知这些。”

苏千易点了点头,不敢叫她再说,心下暗道:“精通佛理之人,未必就是佛门子弟,无盐是道家子弟,却也懂佛理,难道她是穿着道袍的佛门子弟不成?”

想到这里,不觉好笑,又想:“可这么一来,就更加弄不清楚那些僧人的来历了,原本他们中还有一个活口可以问话,却被殷前辈一下掐死了……”

“掐死了?”

此念一落,苏千易猛地望向侧卧一旁的殷高侯,心道:“旁人遇难,若能抓到歹人,无不会如我一样想要问个水落石出,可此人非但不问,还杀人灭口,莫非……莫非他已然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殷……殷前辈,殷大侠,你睡着了么?”当下苏千易趁众女皆躺下睡了,悄悄爬至殷高侯身后,壮着胆子拍了拍他肩头。

殷高侯只是假寐,闻音骂道:“臭小子,你摸过来讨打的么?”

苏千易咽了口唾沫,说道:“前辈,晚生有事想向您请教,望您不吝赐教。”

殷高侯盘膝坐起,瞪着他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文绉绉的,叫人肉麻。”

苏千易忙道:“是,是,我想请问那夜我们被捉之时,前辈是否在那客店中?”

殷高侯骂道:“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么,我若不在那里,又岂会到了这里,还救了你和你这班小相好的?”

苏千易面上一喜,又问道:“那前辈当夜是不是在那客店中与两伙人交过手,一伙是群蒙面汉子,一伙是捉我们来的僧人”

殷高侯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当夜动乱,我冲到院中便与他们打了起来,那伙蒙面汉子武艺稀松平常,实为草包怂蛋,没伤几人,便一齐跑了;那伙秃驴倒比他们强出不少,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捉人,但也不是老子对手,老子只使了一招分鬃拿鬓……”

苏千易听他讲着讲着,忽然讲起自己的武功来,当即打断他道:“前辈,您武艺高强,他们自然不是您的对手,而您已与他们交过手,又追了他们那么久,想必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了吧?”

听到这话,殷高侯面现异色,道:“你问东问西,原来就是想问这个?”

苏千易当下也不再隐瞒,说道:“是,晚生不知这伙歹人来历,心中总觉不安。”

此话一出,殷高侯忽然间哈哈一笑,苏千易见状,以为他定是知道,不由跟着一喜。

可谁知他笑声莆毕,竟然说道:“不知道。”

苏千易登时一呆,怔声道:“不知道,您笑什么?”

殷高侯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规定老子不准笑了?老子笑你蠢材不行么?”

苏千易哑然失声,旋即怒道:“晚生自认愚钝,但并非蠢材。”

殷高侯笑道:“小子,江湖之上奇人异士无数,能应付已很不容易,懂全了没可能,今日你结了仇家,来日仇家要害你,你即使知道他是谁,你又能知道他何时来害你么?难不成他在害你以前还会同你大喊一句我要来害你啦?既然如此,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异?”

“你……”

苏千易急声道:“你这是歪理邪说,我若知道他们的来历,最起码能有所防备,再不济我还可以通知官府。”

殷高侯嘿的一声冷笑,道:“老子今夜连杀七八人,你去告老子罢,你看官府能动老子一根毫毛么?”

苏千易面色一变,突然想起自己今夜也杀过两人,一下子做贼心虚,不敢说话。

见他面色铁青,殷高侯冷笑道:“说不出话了罢,那给老子滚吧。”抬起一脚,踹在了苏千易屁股上。

苏千易猝不及防,啊哟一声跌了回去,辛好及时忍住,没有惊醒众女。

他爬起身时,仍忿忿不平,只觉得殷高侯那番话狗屁不通,但转念一想竟又觉得大有道理,他心想:“这姓殷的是个江湖草莽,不能远谋,但他专注眼前,仍不失为经验之谈,我与其纠结那些人是谁,不如多想想杨儿下落。更何况我已骗了这姓殷的,那就要一直骗下去,大不了我随意引他去个繁华之地,到了朗朗乾坤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我料他也不敢再如此目无王法。”

苏千易学的倒是极快,一转眼将殷高侯教他的东西,还施彼身。

他心中定计,当下便想和衣睡去,却突然看到无盐站在门外冲他招手。

苏千易微微一惊,起身悄悄走了出去,但见无真也与她站在一起,不由一怔,问道:“小师父,你们有什么事么?”

无盐道:“我师姐有话想对你说。”

无真道:“苏施主,你的义举无盐已对我全说了,无真甚是感激。”

苏千易听了笑道:“仙姑客气了,救人救己,君子之责,你们就为了感谢我么?那快回去吧,外面天凉,咱们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说罢,转身要走。

无盐急忙拉住了他,道:“苏施主,你等等,我们话还没说完。”

苏千易回过头来,发现二人脸上神情有异,不由皱眉道:“两位师父怎么了?”

无盐结结巴巴道:“苏施主,我们……我们……”

见她突然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苏千易微微一笑道:“无盐妹子,你们叫我施主,里面的未明小师父也叫我施主,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施舍你们的,实在惭愧的很,苏某比你痴长几岁,你叫我苏大哥罢,有什么话和大哥直说就是。”

听到这声“无盐妹子”,无盐不由一呆,从小到大,有人叫她丑八怪,有人喊她丑母牛,却从未有谁如此亲热的叫过她,一时间更不知该怎么说话了,扭扭捏捏道:“好,苏……苏大哥,我们……”

无真柳眉一竖,抢过话来,道:“苏施主,我们打算先走一步,不与大伙同行了。”

苏千易闻言先是一怔,但随即释然,无盐无真不比自己等人,在他们一伙中全然是个外人,尤其是无真始一醒来,便遭殷高侯耳刮,她们要走,自不稀奇。

当下说道:“如此也好,那你们天亮后只管自行离去,殷前辈不会拦你们的。”

无真却道:“我们现在便要走,那姓殷的恶汉,实非良善,我们片刻也不想多留了。”

苏千易吃了一惊,说道:“眼下天还没亮,你们在山中迷路可就不好了。”

无盐插话道:“苏大哥,我师姐已认出了这是何地,她识得此间道路。”

无真道:“是,此地叫做落霞丘,已到了常州北境边上,眼前这庙是个关帝庙,不过是个荒矮山丘,行不远就有人烟,并无猛兽出没,施主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苏千易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常州北境上,此地算来距常州城少说有数十里路,喜的是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就不愁赶路。

这时无盐又说道:“苏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走罢。”

苏千易摇了摇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苏某亦懂,但谁都可以走,苏某是是万万不能走的,无真师姐即识得道路,那苏某也不拦二位了。”

说完,他又低声对二人说道:“里面那个姓殷的魔头,还得求我帮他找主子,我是走不成的,你们别看他像是睡着了,其实说不定正在偷听我们说话呢,二位快走罢。”

无真闻言心中一凛,凛然道:“那苏施主你自己保重,我们告辞了。”

话音一落,拉着无盐急匆匆出了庙门。

无真脚步极快,显是对殷高侯怕的厉害,三步并作两步,一转眼已看不到庙门。

此时无盐却仍不时回头,似是大为牵挂。

无真见她丑陋脸上竟有温柔之色,不禁大为恶心,问道:“都这么远了,你还看什么?”无盐道:“我担心苏大哥他会不会被那恶汉欺负。”

无真吃了一惊,训斥道:“无盐,适才你叫他苏大哥,是顾全人家面子,眼下你还叫他苏大哥,你是不是动凡心了?”

无盐急忙摇了摇头,辩解道:“不,我没有,只是苏施主仁义厚道,我很是佩服他,何况他又对我们有恩,师父不也常说出家人也免不了人情世故的吗?”

听到这话,无真深深看了她两眼,冷哼道:“没有最好,你也不看看你这幅丑样子,俗人见了你哪有不害怕的,就是你肯还俗,人家会看的上你么?还有亏你还有脸提师父,你将师父的剑都给弄丢了,看回去她还不狠狠教训你!”

无盐心不在焉,只当听见丑样子几句话时,才低下了头,随无真消失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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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胡汉相邀赴仇庄

次日清晨,苏杨儿换了男装,一行三人向北进发,沿路寻访殷高侯的下落。一路之上,苏杨儿与狗奴子逢人便问,而陆靖元却在敷衍了事。只因他心知肚明那伙强人作案跑路,定不会像自己等人一样走大路官道,是以如苏杨儿这般找寻,是决计找不到任何线索的。

但他也不点破,心想苏杨儿身边那些闲人死光了才好,她苏家上下满门死绝,只留苏杨儿一人,那就更好不过了。

苏杨儿虽没能瞧出他的恶毒心思,却瞧出了他的满不在乎,心情糟糕之极,对他再无一句好言好语,往往乘四周无人,便打他一拳、踢他两脚出气。

陆靖元心中爱煞了苏杨儿,纵使挨她打,那也是挺身相向,拳来身受,脚来臀受,绝无半点怨言,反倒觉得其乐无穷。

当日天色向晚时,到了另一个小镇上,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息。

店伴匆匆提来饭菜,狗奴子饿了一日,端碗便吃,一大碗白饭,一口气扒掉了半碗。

陆靖元起筷夹了两口菜,忽见苏杨儿动也不动,直瞪着自己,不觉好笑,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苏杨儿向他白了一眼,说道:“你买的饭菜是臭的,我不爱吃。”

陆靖元闻言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桌下握住了她温软滑腻的小手,说道:“你不爱吃就算了,我见外面有做松子糖的,待会我去给你买一包,到房里喂你吃。”

听到这话,苏杨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挣脱了他手,道:“陆靖元,我才刚给你半天好脸色,你就真把我当成你老婆啦?你是不是连咱俩的孩子叫什么都给想好了?”

陆靖元笑道:“这倒没有,不过我陆家铭、伯、靖、云、远五辈,到我已起了三辈了,下一辈自当取个云字了。”听他竟真的一本正经讲起自家辈分来,苏杨儿登时哑然失笑道:“好,好,您慢慢想,我失陪了。”说罢竟当真不吃了,转身到了一旁。

陆靖元笑了笑,跟她到了柜前对店家道:“结账。”

不料那店家竟然说道:“爷台,您的饭钱已有人结过了。”

陆靖元微微一怔,心想一行三人中,唯独自己有钱,断然不可能是苏杨儿与狗奴子,当即问道:“何人所结?”那店家道:“一个高大猎户,刚走不久,就在您吃饭说话那当儿上结的帐,怎么?不是爷台您的朋友吗?”

陆靖元意觉不对,当下对苏杨儿说道:“这里有些古怪,我们快走。”

苏杨儿笑嘻嘻道:“你傻么,有人给咱付钱不是大好事么?说不定人家付错了呢,又说不定是你那个什么王兄,为了与你改善关系,暗中派人跟着咱们呢,你该领情才是。”

听她提起赵仲湜,陆靖元心中一动,可转念一想,便断然否认道:“绝非是他,我知他对人向来是只施大恩,不予小义,他即使想要讨好我,也不会使这种小手段。”一面说着,一面拉过苏杨儿手,朝店外走去。

苏杨儿忙对还在埋头吃饭的狗奴子喊道:“狗奴子,别吃啦,我们换家吃。”

狗奴子一桌饭菜还未吃完,颇有些不舍,但见二人当真走了,只好跟了出去。

三人刚到店外,正要寻个方向离去,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朝此奔来,转眼间堵住了三人去路,马上坐着几名汉子,皆是猎户打扮,背负弓箭,为首的那人腰粗膀阔,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颇为愁苦,其余几人则要年轻许多。

狗奴子看清来人,忽然间面现喜色,竟啊啊叫的两声,冲到马下,蹦蹦跳跳起来。

陆苏二人见状大为惊奇,苏杨儿忙道:“狗奴子,你干什么?快回来。”

那老猎户笑道:“苏娘子勿怕,我们与这狗奴子是一家人。”

“一家人?”

苏杨儿一怔,转念问道:“你们也是仇华家的人么?”

那老猎户翻身下了马,道:“正是。”说完望向陆靖元,拱了拱手道:“阁下是陆老弟罢?”

而陆靖元见他一把年纪,不知比自己大出多少,却称呼自己老弟,不觉好笑,放松了警惕,应道:“是,敢问尊驾是?”

那老猎户道:“老奴仇七,与这狗奴子一样,同为仇庄主府上奴子。”

苏杨儿面上一喜,急道:“仇七老伯,你家仇华跟我出来,遇上了坏人,眼下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被坏人捉去了,我们正四处找她,你快回去将此事告诉你们庄主。”

听到这话,仇七却笑了笑,好似满不在乎道:“苏娘子,此事鄙上早已知道了,也有了眉目,老奴正是奉鄙上命,来请两位过府一叙。”

陆靖元双眉一轩,道:“贵上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又为何邀请我们?”

仇七道:“那就要请老弟到了府上,见到鄙上,才能得知了。”

此话一出,苏杨儿花容色变,对陆靖元低声道:“好像不大对劲。”

陆靖元悄悄将她拉到了身后,朗声道:“那我们要是不去呢?”

仇七笑道:“苏娘子可以不去,但鄙上下有严令,一定要将陆老弟请到。”

听到这话,几人愈发糊涂了,若说苏杨儿因为与仇华相识的缘故,还算有些相识,那陆靖元在此之前,对那仇庄主就听也没听说过了。

陆靖元当即喝问道:“狗奴子,这些人你究竟认不认识?”

狗奴子夹在两边,抓耳挠腮,人他显然是认识的,可眼下之事却始料未及。

这时仇七手一挥,道:“开弓。”

他这“弓”字刚说出,几名猎户立时拉开了长弓,綳的一声,箭满弦上。

陆靖元见状倒也不怎么害怕,眼前不过才四五人而已,而且隔的甚近,都在明处,纵使他们箭术再精,也未必有他捉拿起落快,只是苏杨儿在自己身后,他不敢冒险,当即低声对她说道:“我能挡的几手,你快跑。”

第175章 连珠诡计不能防

苏杨儿眼见情势危急,望他侧脸,也不知哪来的胆气,竟然说道:“我不跑,我说过我知恩图报,我……我替你挡着,你跑。”陆靖元闻言哑然失笑,知她悟错了自己的意思,他本意是叫苏杨儿趁机逃跑,他好接敌,但听了这话,不觉胸口一热,心想这许多年深情总算没有白付,朗声道:“仇老兄,陆某与贵上素味平生,不知何处开罪了贵上,他若只冲陆某一人而来,那要打要杀陆某一人承担,不要连累旁人。”

仇七道:“陆老弟,您误会了,小老儿是来请您的,不是来杀您的。”

陆靖元道:“天下岂有拿弓箭请人的道理?”

仇七道:“陆老弟,您又误会了,这弓箭对准的不是您,是您身后的苏娘子,我等深知您身手矫健,这区区几柄破弓未必奈何得了您,可您身后的苏娘子不同,她可没有您这样的本事,您若不想爱侣有伤,还请随我等走一趟罢。”

听他直接将话挑明,陆靖元虽仍倍感莫名其妙,却也深知对方势必要将自己请到不可了,当下对苏杨儿低声道:“我随他们走,你留在这里。”

苏杨儿与他共患难非止一次,早非当日那个在太湖水寨中遇到危难便将他推出不顾的胆怯之人,当即拉住他手,说道:“死都要一起死了,走当然也要一起走。”

陆靖元被她温软手心一握,心中胆气倍生,轻声道:“好。”抬头道:“仇老兄,你不必动粗了,我们随你走。”仇七点了点头,手一挥,几柄长弓齐齐落了下来,笑道:“老弟早些如此,小老儿也不必出此下策了。”话音一落,街头小巷中驶出一架马车来,停到了众人身前,显是早有准备。仇七只一伸手,说道:“二位请罢。”

狗奴子一直夹在两边,气不敢喘,直至此时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跑上前去,想随两人一起上车,陆靖元却轻轻推开了他,冷声道:“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罢,兀自扶着苏杨儿登上了车。狗奴子面色大窘,搔了搔头,只能坐到车夫身旁。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陆靖元掀开车帘一角,瞥眼去瞧,却见几名猎户分前后左右护住了马车四周,行进间不紧不慢,就连马蹄声响都重合为一道。陆靖元心中一凛,暗道:“这些人马术精湛,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显是受有严训,哪里像是猎户,分明像是骑兵。”

宋军中骑兵较少,但也只是相对步兵而言,陆靖元曾亲眼目睹过大队骑兵整训,当时是尘土飞扬,马蹄所过之处,宛若奔雷激荡,令人看了叹为观止。但宋军骑兵与眼前这些能将马蹄声都响到一处的猎户比起来,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杨儿见他若有所思,不由问道:“靖元,你在看什么?”

陆靖元收回目光,觉她手心冰凉,微微笑道:“没什么,你害怕么?”

不知为何,苏杨儿同他目光一触,原本些许恐惧转瞬烟消云散,如说只是依赖,倒也不是,如说这是友情,却也不像,如说这是爱情,那就更加不是了。

只因时至今日,苏杨儿仍然不能或忘,自己曾为男人,这始终是横亘在两人间的一道天堑,但自两人从绮罗岭谷底出来以后,她心中对陆靖元不再那么抵斥,只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无不心安理得,纵使前方粉身碎骨,也能义无反顾。

当即她摇了摇头,笑道:“老子才不怕呢,老子最讲义气了,你若是怕了,就拿老子做个挡箭牌,老子绝不会怪你的。”

听到这话,陆靖元哈哈一笑,道:“就凭你这几两肉,我看也挡不了他们几箭,况且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讲义气,你不把我推出去,说我是大官的儿子就好了。”

听他提起自己以前的丑态,苏杨儿脸上一红,但跟着又叹了口气道:“这次不用我推你了,人家明说是冲着你来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人家了。”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我见都没见过那仇庄主,又何谈惹他,你见过他么?”

苏杨儿道:“没见过,只听岳二提起过他家是做皮料生意的。”

陆靖元尚未答话,忽听得车外传来仇七声音:“到地方了,两位请下来罢。”

陆靖元与苏杨儿闻音互望了一眼,两人皆以为仇七等人定会将他们送到极远的地方,甚至送回宜兴都极有可能,但不料竟这么快就到了。

当下陆靖元握紧苏杨儿的手,叮嘱道:“你跟紧了我,若有不测,我好立刻带你逃。”

苏杨儿悄然点了点头,与他一道走下车去,却见眼前好大一处院子,但却空空荡荡,只有一片马厩与几栋屋子,院中积灰无数,想是平日不常有人居住。

陆靖元不着痕迹一瞥,发现那片马厩并非空的,每个饮马槽前都拴着一匹高头大马,极为神俊,估摸得有三四十匹,心下为之一惊,暗道:“这么多好马,纵使西北大将府上也是难寻,而且这些马儿身上皆装有鞍具,想来它们的主人就在附近,此地绝非只有眼前这几人而已。”

他本还起意伺机带苏杨儿逃跑,但见到这一幕后,立刻打消了心中念头。

当下跟着仇七来到一栋小屋前,屋内亮着灯,但却无人影,推门一瞧,但见里面桌椅板凳俱全,桌上酒菜干果,鲜鱼肉食,点心蜜饯具备,更令人惊奇的是一旁还摆有一张大床,床上叠着绒被丝枕,俨然有起居温馨之感。

陆靖元见了意觉不对,心想:“这些人该不会是想把我和杨儿软禁起来罢?”

当即问道:“尊驾不是带我们来见贵上么?贵上现在何处?”

仇七笑道:“老弟稍安勿躁,今夜已晚,委屈您与苏娘子在此歇息,待明日一早,我家主人自会亲自来访,小老儿已在屋外留下两人供二位差遣,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与他们吩咐。”说罢,转身出了屋外,对门外两名汉子吩咐道:“盯好了,不准有人进出。”

他说这话时,没有压低声音,显是故意要让屋里两人听到。

陆靖元听了暗觉好笑,苏杨儿却忽然想起自打一进门,便不见了狗奴子踪影,连忙问道:“靖元,狗奴子人呢?”

陆靖元道:“他这是回家了,你还担心他干么?”

苏杨儿一怔,乐道:“也对,他是回家了,可我们不知是不是进到狼窝里了。”

陆靖元笑了笑,举起桌上酒杯,在鼻间一嗅,突然一仰头喝了下去。

苏杨儿吓了一跳,急忙说道:“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你快吐出来。”

陆靖元放下酒杯,笑道:“你啊,该聪明时不聪明,眼下我们大可既来之则安之。”

苏杨儿疑惑道:“那是为何?”

陆靖元道:“他们请我们来时,虽然诡计连珠,但全是阳谋,叫我们防无可防,与其说是请我们来的,不如说绑我们来的,再使什么阴谋诡异,反倒多此一举,他们偏要使,那我们也只能认了,既然如此,那我们索性吃他的喝他的就是了。”

第176章 身心剧变梦迟时

陆靖元说着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苏杨儿听了大觉有理,点头一笑,欢然道:“不错,吃他的,喝他的。”

小手一伸,要捡桌上干果吃,陆靖元却左手疾伸,用筷子在她手背上一敲。

苏杨儿吃痛立刻缩回了手,怒道:“你干么打我?”

陆靖元道:“你不是说我买的东西都是臭的,不爱吃么?”

苏杨儿一怔,撇嘴道:“这又不是你买的,是那仇庄主请我们吃的。”

陆靖元道:“怎么不是,你没听那仇七说他家主人专程请我来的么,可没有请你,这便说我是贵宾,而你只是个陪衬,他招待我的东西,当然算作我买的了。”

苏杨儿一听这话,已然明白:“他这纨绔劲儿又犯了,想要和我调情,我与他真真假假说笑下去,勾的他当真动情可就不好了。”便道:“不吃就不吃,我去睡啦。”

她只一起身,陆靖元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夫妻,我们不做些夫妻该做的事情,可就露馅啦。”苏杨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本就是假的,作不得真。”陆靖元笑道:“谁说假的就不能变成真的了。”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丢到了床上。苏杨儿大惊失色,爬到墙边道:“陆靖元,你别闹了,你……”

陆靖元捂住她嘴,打了个噤声手势,低声道:“没和你闹,我只是想瞧瞧屋外那俩人听见咱俩亲热之声,会作何反应,不料却是俩木头人,没意思。”说着突然松手在她樱唇粉颊上各亲了一口,微笑道:“睡吧。”自行侧过身去,躺在床边,便即睡去。

他这两吻突如其来,苏杨儿不及躲闪,登时怔在原处,呆了一阵儿,才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脸颊,又慌忙起袖在小嘴上胡乱一擦,但见陆靖元背对着自己,当真睡了,竟又没来由的一阵失望,心想他若能转过身来再抱一抱自己,亲一亲自己该有多好。

此念一生,不禁吃了一惊,当即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掐,忍痛骂道:“小骚货,小贱货,你又开始发骚发浪了,又想求人捅你屁股了是不是?”却不知她这是自己在骂自己,还是苏阳在骂苏杨儿。

只觉得脸热心跳,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直至深宵,正朦朦胧胧间,忽听得屋外马鸣嘶响,人声鼎沸,苏杨儿闻音一惊,伸手去推陆靖元,恰好陆靖元已闻声醒觉,接住她手,互相握住。

陆靖元低声道:“瞧瞧去。”苏杨儿害怕道:“别惹事了罢。”陆靖元笑道:“谁要惹事了?我是说瞧瞧去。”起身发现屋内没窗,索性推开了门,向外望去,只见大院中许多人提着灯笼,走来走去,还有好些人站在院门口向外张望,看这架势,像在迎接何人。

门外两名汉子见门被推开了,当即回过头,问道:“两位有何吩咐?”

陆靖元也不出门,只在屋里看着,笑道:“没有吩咐,只想看下你们忙些甚么。”

那两名汉子闻言竟也不妨碍他,反而左右各挪开了一步,任由他看个清楚。

苏杨儿见状,更觉害怕,小声道:“靖元,我们回去睡吧。”

陆靖元捏了捏她手心,旁若无人道:“他们坦坦荡荡,我们也坦坦荡荡。”

他话音一落,忽听得院外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几骑当先奔入了院中,跟着一架马车缓缓驶进,还未见马车上下来人,便见院中众人哗啦一声单膝跪倒一片,就连屋外的两名汉子也遥遥跪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大吃一惊,她两世为人,还只在电视剧中见过这种场面。

陆靖元也不由皱了眉头,这种场面他虽非没有见过,但无不是在高官显爵之人那里才可得见,在民间尚属首次,当下与苏杨儿互望了一眼,均想:“定是那仇庄主到了。”

这时才见那车上下来两人,当先一人是个白鬓猎户,正是仇七,他扶下之人,却是个满腮虬髯,神态威猛的大汉,这汉子约摸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雄壮之极,俨然要比身旁仇七还要高出一头,只是手持一根拐杖,似忽患有腿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两人看他之时,那大汉也望向了他们,随即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仇七,朝小屋走来。

苏杨儿见状面色一变,低声道:“他过来了,怎么办?”

陆靖元低声道:“你先把耳朵捂上。”

苏杨儿一怔,不及细思细问,依言捂住了耳朵。

陆靖元回头倒提一口凉气,在胸中滚得三滚,突然放声笑道:“我当什么人费尽心思要把陆某请来,原来是个瘸子。”

他人在屋内,这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响起,听来声音不大,但又直穿入众人耳中,震得人耳膜生疼,纷纷捂住了耳朵。苏杨儿离他最近,不由啊哟一声,蹲到了地上。这幅情形与先前殷高侯在树林中对苏千易等人传声时一模一样。原来他这一笑中暗含发力法门,倒并非狮子吼一类江湖杂学,而是战场传令呼喝之法,由吴永峰首创,旨在众军之中呼喝清楚,提振士气。而眼前大院空旷,更是回荡不绝。

那大汉眉头一皱,随即哈哈笑道:“郎君好神气,可老夫并非瘸子。”这大汉并不懂得什么法门,但只一出声便盖住了陆靖元的声音,自是全凭一腔中气,令人听了不觉骇然。

陆靖元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倒不是个外强中干之人。”他本想凭借法门给这汉子一个下马威,谁知对方仅凭声音就压过了他,当即收了轻视之心。那大汉此时已然到了屋内,近里一瞧,气势更加惊人,饶是陆靖元这等挺拔之人,也只能抬头去看他。

陆靖元不由得拉起苏杨儿后退了两步,不敢与他靠的太近。

那大汉见状笑道:“贤伉俪受惊了,老夫仇杰,乃小地主人,今夜为邀两位来,着实用了不少手段,还望海涵。”见他礼数周到,谈吐不似外表般粗鲁,苏杨儿当即壮着胆子问道:“您就是仇华的父亲,仇庄主是么?”

仇杰微笑道:“是,小女顽劣,给苏娘子添麻烦了。”

苏杨儿急道:“仇庄主,我和靖元从未见过你,不知您为何一定要请我们来,但你女儿她被坏人捉走了,你有这么多手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

不料仇杰听到这话,面上毫无急色,竟然说道:“不急,不急,此事待会儿再说。”

说着,目光转向陆靖元,深深看了他两眼,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间嘿的一声,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真的不错,好极了。”

第177章 出匙玉锁骨肉图

陆靖元见仇杰突然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还口呼不错,不由得心中发毛,索性与他开门见山道:“仇庄主,陆某与你素不相识,你今夜强邀陆某来,究竟所图何事,还请直接言明示下,陆某也好与你有个结果。”仇杰收回目光,脸上笑容不息,缓缓说道:“郎君快人快语,可话却说错了,老夫不但与你早已相识,而且近日还曾见过。”

陆靖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苏杨儿道:“仇庄主,您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当真从未见过你。”

仇杰微微一笑,坐到椅上,缓缓卷起自己的裤管,说道:“老夫这条伤腿,正是不久前拜苏娘子所赐,娘子难道这么快便忘了么?”

两人闻音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仇杰左腿之上四五个血窟窿,深可见骨,所辛伤口不大,显是被小件利器所伤,有些已结薄疤,有些仍涂着药油,似这等严重伤势,寻常人已然不能走路,更不敢轻易包扎,否则伤口必会捂烂。苏杨儿蓦地想起那夜在绮罗岭上,自己混乱之中曾拿一柄剪刀重创过挟持她与陆靖元之人,此时细细想来,她当时所扎位置恰与仇杰腿上伤口位置吻合,不由睁大了眼睛,惊呼道:“那灰衣人是你!”

陆靖元先发制人,一步抢上,右手疾伸,五指掐住了仇杰脖颈,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屡次三番要加害我与杨儿?”

仇杰面上毫无惧色,但也不作抵抗,只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便闻房顶上、屋门外皆传来一阵弯弓搭箭之声,陆靖元闻音心知这外面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纵使再怎么威胁他,也是无用。

仇杰这才笑道:“小郎君,你大可放心,老夫不是来寻仇的,也知道贤伉俪心中必有许多疑团,但请二位稍安勿躁,先容老夫问你们几句可好?”

陆靖元心想人强我弱,也只能听他说些什么了,便既松手,道:“你尽管问。”

仇杰点头一笑,问道:‘请问小郎君身上是否有一只玉锁,这锁身下刻有一个易字?’

听到这话,陆苏二人皆是一怔,陆靖元开口便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还真有一只玉锁,但那是苏千易之物,苏杨儿也猛然想起了此事来,当下两人不由互望了一眼,均不知仇杰为何会问这事,更不知他又是如何将那玉锁的细节知道的如此清楚。

仇杰见到二人神情,微微一笑,道:“看来是有了,那请小郎君借老夫一观如何?”

苏杨儿开口想与他解释玉锁来历,陆靖元却在她手上一捏,抢先答道:“好。”

伸手入怀,取出那只玉锁,摆到桌上。

仇杰见了这玉锁,面上笑容登时全无,小心接过,拿在烛光下细细看了起来,只见他神情肃穆,大手一寸寸抚过锁身,但又不敢使力,生怕留下一点指纹,但他这五大三粗的壮汉,如此谨慎的把玩一只小锁,场面颇为滑稽。

苏杨儿不觉好笑,低声道:“靖元,这该不会是什么宝物罢?”

陆靖元暗暗摇头,他自小宝物见过无数,颇有眼光,心知玉器做工其次,用料为先,而苏千易这玉锁虽做工精致,但质地一般,绝非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当下在苏杨儿手上用力一捏,示意她不要再讲话,苏杨儿吃痛,小嘴一撅,不出声了。

只见仇杰将那玉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当摸到锁身上的“易”字时,忽然间抬起头来,问道:“小郎君,请问这玉锁你从何得来?”

陆靖元心思电转,不动声色道:“家中长辈所赠。”

苏杨儿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撒谎,但转念想到,陆靖元一向机警多变,他这么说自有他的用意,当下也不敢拆穿他。

而仇杰听了,却问道:“是何样的长辈?又是何时所赠?赠你这玉锁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听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陆靖元面不改色道:“自是我爹爹妈妈,我自幼将它带在身上,那时我还小,自也不记得有没有人说过什么。”

听见“自幼”二字,仇杰面上先是一喜,但随即却突然望向了苏杨儿,皱眉问道:“那为何这锁先前在苏娘子身上?”

这一问出乎预料,苏杨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道:“我……”

她只说了一个我字,陆靖元便“嘿”的一声冷笑道:“仇庄主,杨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夫妻间的事,用得着你来管么?”说着,伸手轻抚苏杨儿秀发,苏杨儿没料到他这当儿上还不忘占自己便宜,登时脸上一红,但也只能假意配合,将身子贴近了些。

仇杰见他二人神情亲热,一举一动无不自然,俨然是一对少年爱侣,蜜里调油,先前心头存着的些许疑虑,立时尽去,哈哈笑道:“是,是,老夫多此一问了,苏娘子花朵儿一般的人物,与这玉锁原本也是极配的。”

说罢,伸手入怀,要取什么东西出来。

陆靖元心中一凛,生怕他取出什么毒物来,便即握紧了苏杨儿小手。

可谁知仇杰摸索了一阵儿,竟取出一只小匣子来,这小匣子长不逾一指,宽不过两寸,颇为精致,像极了女子盛放戒指的首饰盒。仇杰当下打开了这小匣,却见匣中只有一物,乃是一把似玉非玉的钥匙,钥身极小极微,不知是什么样的锁配了把这样小的钥匙。

只见仇杰将这钥匙捏到指间,又拿起了桌上玉锁,投入锁下,拍的一声,竟然开了。

见到这一幕,苏杨儿与陆靖元大为惊奇,二人原本以为苏千易这玉锁只是佩饰,不曾想竟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真锁。

仇杰见这锁开了,忽然间虎目圆睁,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继而转为悲戚之色,眼眶猛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打开了……打开了……”

头一抬,瞪着陆靖元,又大笑道:“找到了,十六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

陆苏二人见他这样一条硬汉竟会露出这种神情,虽不知是何缘故,但也颇为动容。

苏杨儿当即轻声唤道:“仇庄主,你……”

仇杰手一挥,抹了抹脸,起身笑道:“小郎君,老夫接下来的话,你必然一时不能全信,但无妨,老夫先给你看几样东西。”说着,手一拍,几名汉子走进屋中,但见他们手中各捧着一只木盘,木盘上各盛着一副画卷。

他们共有五人,恰好是五副画卷。

仇杰上前拿起当先的一副,口中叹气,缓缓展开手中画卷,对二人道:“小郎君,你可要看仔细了。”

第178章 十六年前风雪寒

陆靖元与苏杨儿屏息望去,但见那图上画的乃是一名胡服女子,这女子高鼻深目,嫣然微笑,长相虽与中土女子颇为不同,但却另有一番动人之处,只是这画线条十分粗野,轮廓过于简单,显然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不过好在整幅画未见一处返笔迹象,尚有多处可称赞之处,尤其是这女子的一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足可见其用心。

陆靖元心想:“这画像之人倒也聪明,自知功力不足,便专注一处,仍不失为点睛之笔,可这姓仇的为何拿一副胡女图来给我看?”

而苏杨儿盯着画中女子眼睛,只觉越看越深,好似从哪里见过,但一时说不上来,只低声问道:“靖元,你见过这画中女子么?”

陆靖元摇头道:“没有。”抬头道:“仇庄主,恕陆某愚钝,没能瞧出此画深意。”

仇杰叹了口气,将画交于身后之人,说道:“这画上是一名辽国女子,她已死了十六年啦,她死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你不认识她,也怪不得你。”

陆靖元一怔,奇道:“仇庄主,你这话我可就更加不懂啦,陆某生为宋人,从未去过辽地,又怎会见过这辽国女子?”仇杰叹气不答,转身命其余几人将剩下的四幅画一一展开,回头道:“小郎君,你一定是见过她的,只是你不记得了,你接下来看就懂啦。”

两人当即向那四副画一一望去,但见当先一副画上画的是一男一女骑在马上,女子怀中抱有一个婴孩,男子一手轻揽着女子腰肢,另一只手逗弄着女子怀中小婴,面上笑容洋溢,马下还有一名甚为高大的年轻汉子为他们牵马,看这幅景形像是一对恩爱夫妇正在远游的情景。两人一眼认出,这幅画里的女子正是前面那副画中的辽国女子,均想这像是一个故事,不由好奇心起,忙向第二幅画看去。

只见这第二幅画上画的仍是这三人,但此时他们身后却多了许多着盔带甲之人,这些人在他们身后张弓射箭,那牵马的汉子肩头已然中了一箭,而那女子的丈夫也已下马,只有那女子一人怀抱婴儿,骑马向远处逃逸。

看到这里,陆靖元心中一凛,暗道:“这些甲士模样倒有些像我宋军。”

苏杨儿却看的心头一揪,她此世生为女儿身,忽然见到这女子落难,自然感同身受,想要看看这女子接下来的命运究竟如何,急向第三幅画看去。却见这第三幅画上,诸多人物均已消失,只剩下那名女子孤身一人站在雪地中,茫然回顾,此时她怀中的小婴也已不见了,而那风雪之中隐含人影,似乎还有追兵赶到。

苏杨儿暗暗一急,心道:“快跑啊,傻站着干么?”她虽知道这只是画中故事,未必为真,但见到这女子濒临绝境,恨不得能钻到画中去,带她逃跑。

陆靖元见她脸上神情,轻声道:“假的,你急什么。”

苏杨儿不理他,急向第四幅画看去,但却不由一怔,只因这最后一幅竟是空的,不由问道:“仇庄主,怎么没啦,这画里的姐姐,还有她的孩子后来怎么样啦?”

仇杰不答,只摇了摇头。苏杨儿见状一怔,又问:“那这画里的故事是真的么?”

仇杰望着那几幅画,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是真的,正因是真的,最后一幅才会是空的。”陆靖元道:“仇庄主,画中故事我们看明白了,也为这女子感到惋惜,可陆某仍不明白这几幅画与陆某有何干系?”

仇杰道:“小郎君,若是有人在你年幼时,如此追杀你的生父生母,当你成人后,该当如何?”

陆靖元毫不犹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当力图复仇。”

仇杰道:“不错,看来你爹爹妈妈虽没有告知你实情,但却将你教的很好,想必是把你当做亲生子女教养了,可你生父生母的大仇,也不可不报。”

此话一出,苏杨儿与陆靖元都是一怔,陆靖元干笑道:“仇庄主,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是在说陆某并非父母亲生,而是这画上夫妇所生?”

仇杰竟然点头道:“正是,你生父名为完颜斜也,乃是大金武元皇帝胞弟,现已贵为我大金国辽王,你生母名为阿拏雅,原是辽国南院下的汉人,十六年前我随你父母去往辽国省亲,途径东丹河口时,遇上一伙宋兵,这伙宋兵不问青红皂白射伤我与你父亲,我与你父亲跳入河中,侥幸逃过一劫,你母亲与你却没能逃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间目露凶光,续道:“后来我们得知,你母亲被那伙宋兵施暴,她不堪其辱,死在了宋军营中,而你却不知所踪,你父亲决意派我寻访你的下落,十六年来我走遍辽国宋地,大江南北,始终找不到你,但一日不敢或忘,我差画师画下这几幅画来,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到你,让你这个小王爷亲眼看看你生父生母当年遭遇。”

听他这一番话说完,陆靖元与苏杨儿心头剧震,饶是陆靖元自一开始就在扯谎套话,也忍不住暗咽了两口唾沫,显是没有料到对方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苏杨儿听见“大金国”三字更是全身一震,险些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辛好及时忍住,随即偷偷看了一眼画上为那对夫妇牵马的汉子,其身形之魁梧高大可不就是眼前的仇杰么,登时间吓的她气不敢出。

陆靖元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有何凭证?”

他生凭胆大包天,总是气定神闲,还是第一次忍不住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讲话。

仇杰听了面色一缓,微笑道:“小郎君,你不必怕,老夫这些话你一时定然不能全信,老夫也不会立刻带你返回大金去见你父亲,至于你要凭证,这玉锁就是凭证。”

说着拿起桌上玉锁,续道:“你出生之时,你父亲为你取名完颜易,寻匠人打造了这只玉锁,本意是刻契丹文上去,但你母亲是汉人,便改刻了汉文。”

女真人建国前无字,自然只能使用契丹文或者汉文。

而陆靖元听了这话,反倒镇定下来,看了看他手中玉锁,心想:“原来他只凭这玉锁来找人,无怪先前这玉锁在杨儿身上时,他要抓杨儿,可杨儿是个女孩儿,显然不是他要找的人,如此看来,他还并没有全然查清我的底细,嘿嘿,这倒好办了。”

第179章 胡说八道谎连篇

陆靖元自小到大谎话连篇,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有的。即知仇杰认错了人,当下定计无论他说什么,自己尽管顺着他胡说八道。但他心知此事还需小心谨慎,当下不动声色道:“仇庄主,您仅凭这玉锁与区区几幅画,便说陆某是旁人所生,未免过于武断了罢?况且您难道就不曾想过,我爹爹妈妈兴许也是无意间得到了这玉锁。”

仇杰笑道:“不错,你是极聪明的,可是你爹娘绝无可能在无意间得到它。”

陆靖元心下一惊,问道:“那是为何?”

仇杰道:“因为这玉锁当时并未在你身上,而是你娘手中,定是她将其与你一道假手于人。”陆靖元皱眉道:“那您怎知她不是将孩子弃之荒野,独自逃命呢?”

突然之间,仇杰一拍桌案,怒道:“断无可能。”

陆靖元面上一惊,仇杰立刻歉然道:“小王爷,你年纪还小,不知我们为人父母视孩子生命胜过自己,时年辽国境内天寒地冻,河口岸边又渺无人烟,依你那时年纪,离开了你娘的怀抱,只怕不出片刻便会冻死,你娘不可能不知,既然抱着你是死,丢下你也是死,依她的脾气,是绝不会丢下你的,她即决意只身引开追兵,自是将你交付给了别人,而这个人既肯冒生命危险将你救出,必然是十分可靠之人。”

说到这里,忽然间叹了口气,续道:“这个人想必就是你的爹爹妈妈,老夫虽不知道这许多年他们是如何教导你的,又为何向你隐瞒,但他们无疑是你娘与你的恩人,他们不单将你养育成人,还让你学成了这一身武艺,我和你爹爹该好好感谢他们的。”

听完这番话,陆靖元不由对他又敬又佩,敬的是此人一十六年为寻少主,不辞辛苦,可谓忠心耿耿,佩的是此人看似粗鄙不文,实则心细如发,所思所想样样合情合理,但却又觉得好笑,心道:“他这话说的头头是道,常理来论,确无遗漏,可惜他却不知自己找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小王爷,我正是他最恨的宋军将领之子。”

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当下装作将信将疑的模样道:“仇庄主,您就如此肯定?”

仇杰听了哈哈一笑,道:“小王爷,老夫一十六年来虽未能找到你,但非白费功夫,眼下便有一事足可证明你的身世,纵使到了你爹爹妈妈那里当面对质,老夫也不怕。”

陆靖元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仇杰微笑道:“小王爷,你……”他只一开口,身后一人忽然弯腰附耳与他低声说道了两句,他目光一变,登时间不说了。

陆靖元见状,陡然握紧了苏杨儿的手,生怕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

所辛仇杰只抬头看了他们两眼,便道:“小王爷,府上出了些事情,今夜也不早了,你与苏娘子早些歇息罢,剩下的话我们明日再说。”陆靖元舒了口气,故作不安道:“仇庄主,你今夜这番话,陆某始终……始终是难以相信。”

仇杰微微笑道:“小王爷,老夫本也盼你一时半会就能相信,待老夫接回小女,你再带老夫去寻你爹爹妈妈,老夫与他们当面对质,到时一切自然真相大白啦。”说着,抓起桌上玉佩,巍巍站起,拄拐要走。

这时呆了许久的苏杨儿,登时醒觉,急问道:“仇庄主,你是不是找到你女儿啦?”

仇杰微笑不答,只说道:“小女之事,苏娘子不必记挂,老夫自会将她接回家中。”

说罢,几人簇拥之下,推门离去,最后一人阖了门,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下陆苏二人。

苏杨儿呆呆看着陆靖元,怔声道:“你……你该不会真是什么金国小王爷吧?”

一听这话,陆靖元不觉好笑,反手催灭烛火,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知道么,何况那玉锁是我的么?”

苏杨儿喃喃道:“也对……也对……”说着,目光呆滞走到床边,一下子如虚脱似瘫倒床上,脑中嗡嗡作响,全身更无半点力气。

陆靖元斜身躺到她身旁,回忆适才自己与仇杰胡说八道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出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苏杨儿闻音斜眼瞧他,见他面上全是笑容,不由苦声道:“陆靖元,你怎么还笑的出来,你知道我们摊上多大的事了么?”

陆靖元笑道:“我是在想那姓仇的若是知道他要找的小王爷,竟是一个张口仁义道德,闭口正人君子的傻小子,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着,他竟模仿着苏千易的口气,说道:“什么金国王爷?晚生是孔老夫子。”

听到这话,苏杨儿登时间又好气、又好笑,聚拳在他胸口上狠狠捶了两下,欲哭无泪道:“孔老夫子可比你这个混世魔王强多啦,你说我堂堂一个穿越者,遇上你这种王八蛋已经够倒霉的了,怎么还什么狗血的事都找上我了!”

陆靖元抓住她手,皱眉道:“你又再胡说八道什么,不想活命啦?”

说着,将她强搂入怀,低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睡吧。”

苏杨儿呆呆叫他搂着,也无心去挣脱,只觉得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里去,不由轻声问道:“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靖元叹了口气,低声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骗那姓仇的,伺机脱身了。”

苏杨儿嘴中发苦,道:“你该不会真要带他去和你父母对峙罢?”

陆靖元一乐,笑道:“他倒是敢,这样一来更好,我正愁在这里势单力孤,他若敢和我回中原,到时候我一声令下,把这姓仇的抓了,献给我爹,岂不是大功一件。”

苏杨儿听他这样说,不由一怔,跟着哭笑不得道:“你想的倒挺美,就怕他明日便把你给识破了,到时候他一声令下,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陆靖元略一沉吟,微微正色道:“是,所以你我要更加小心了。”

苏杨儿小脸黯然道:“也不知道千易这会儿怎样了,怎么这么巧,偏偏是他。”

听她叫的如此亲热,陆靖元面上笑容全无,冷声道:“我们自己都顾不上了,你还担心那傻小子,谁知道他这玉锁从哪儿捡来的,偏偏是他么?”

一听这话,苏杨儿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光亮,道:“对啊,未必就是他呀。”

一抬头,却发现陆靖元竟已闭上了眼睛,不由一怔,随即想到他向来视苏千易为情敌,自然不愿谈他,不由叹了口气,即便也闭眼睡去。



第180章 不请自来命使然

仇杰等人离去后,立刻赶往内堂,但见地上横放着几具僧人尸体,定睛看时,发现这些僧人四肢均已变形,脖颈弯曲,下手之人想是有意折磨他们,先以擒拿手法折断了他们四肢,而后才掐断他们脖颈,下手之毒,可谓骇人听闻。

仇杰不由皱了眉头,以女真语问道:“谁干的?”

一旁仇七答道:“是那夜在绮罗岭上与我们交手的矮胖恶汉所为。”

仇杰眼皮一跳,又问:“你说哈里图来报,仇华也落到了他手里?”

仇七道:“是,但此人似乎并无加害小主之意,只带着她不知要赶往哪里去。”

仇杰舒了口气,道:“那他们现在何处?”

仇七道:“他们连夜赶路,已过了北郊,正往南来,料来明日一早就会经过此地,到得天宁寺附近,哈里图请示主上,是否立刻动手,将小主夺回?”

仇杰不答,微微沉吟,颇有些举棋不定。

仇七见状说道:“主上,此人武功高极,匪夷所思,我们在宋国行走这许多年,也是从未见过的,他即未对小主下手,便非敌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让老奴亲去将他与小主一起接到府上来,他若不允,再动武也不迟。”

仇杰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说不得错,我们已将小王爷找到,在此当儿不能节外生枝,就依你说的办。”说着,突然之间面上全是喜色,问道:“大船备好了么?”

仇七笑道:“老奴动身去请小王爷时,大船不就已到港了,主上忘记了么?”

仇杰一怔,笑道:“是,是,我等这一刻已等了一十六年,不想到头竟全忘了。”

听到这话,仇七不由叹了口气,道:“是啊,一十六年啦,王爷定会对您多加封赏。”

仇杰摇了摇头,道:“我有眼前这些就已知足,但我们此行要经辽国境内……”

他话未说完,仇七忽然笑道:“主上,您又忘啦,现如今已没有什么辽国啦,早已为我大金所灭,王爷的封号不正是辽王么?”

仇杰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对,早已没什么辽国了。”

突然之间,胸中一酸,叹气道:“是啊,早已没什么辽国了……”

仇七见状,开口道:“主……”他只一开口,仇杰挥手道:“你先去休息罢,明日一早,尽快将你小主带回。”仇七点头称是,依言离去。

仇杰却又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回身。

……

与此同时,常州近郊由北向南的大道上,一架驴车于夜色中颠簸驶过。

车尾坐着三名年轻人,两女一男,车头坐着赶车的却是个矮胖汉子,正是苏千易一行。

但眼下此一行人缺少了一个未明,原来白日一行人到得第一个小镇上时,苏千易在镇上换过干净衣服,与众人吃过午饭后,心想自己骗了殷高侯,迟早要被他拆穿,最好能逃一个是一个,于是苦劝未明离开,一番劝说下,未明终于与众人分手,而小玲与仇华二女,他却寻不出适当借口劝离,只能一道同行。

苏千易本想在路上尽量拖延,可殷高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架驴车,执意要昼夜兼程返回常州城,三人不敢不从,只得随他上路。

不想这驴车却甚是颠簸,又无遮无拦,本是拉牲口草料所用,三人在这草垛上一坐便是一日一夜,风吹日晒,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如散了架般,一合眼立刻就会痛醒。

苏千易身为男子,体格较二女健壮,倒也还好,仇华终日骑马,也能忍受,小玲却大不相同,她平日与苏杨儿同吃同住,养在深闺,虽是下人,却从未干过几样重活,又哪曾吃过这样的苦。此刻她抱膝蜷缩在二人身旁,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苏千易吓了一跳,急问道:“小玲妹妹,你怎么啦?”

小玲抹了抹眼泪不敢说话,苏千易见状笑道:“你是不是想你阳宝哥了?”

小玲脸上一红,抽噎道:“我……我想小娘子了,四叔,你记起她去哪儿了么?”

苏千易看了一眼车头殷高侯,低声道:“坐在他这破车上,别说想事情了,我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啦,等我一下车,我就趴到他身上,说我骨头被他颠断了几根,叫他赔钱。”

小玲破涕为笑,道:“那他还不打你?”

苏千易见她笑了,也不由微微一笑,但不待答话,殷高侯忽然出声道:“小子,你们又在嘀嘀咕咕什么,白日才送走你那个小尼姑姘头,你又和这个小婢女好上啦?”

苏千易叹了口气,回道:“前辈,我们在说您这坐骑强过汗血宝马,赛过大腕名驹,可谓驴中极品,我等能叫这位驴兄拉上一回,实在是三生有辛。”

听到这话,二女皆噗哧一笑,殷高侯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吁的一声勒住驴车,回头瞪着他道:“小子,老子知道你们几个细皮嫩肉,老子也不为难你们,就在这路边睡上一宿,但睡了这一觉后你要是还记不起我家世子爷下落,小心你这颗油腔滑调的脑袋!”

苏千易脖子一缩,但听能下车休息,又不由一喜,即可扶过二女下车,又抱下一团干料,附近拾些柴火点燃,殷高侯就近一趟,翻身呼噜声大作。

小玲倦了一日,只一着地便也睡了,苏千易怕她着凉,忙脱下外套给她枕了。

仇华这时忽然间对他勾了勾手指,低声道:“苏四,你过来。”

苏千易一怔,悄悄凑到她身前,问道:“你也要衣服么?我再脱可就精光不剩啦。”

仇华一把揪住他耳朵,低声骂道:“谁要你破衣服,我想到一个主意,能解决这个死胖子。”苏千易吓了一跳,随即面上一喜,问道:“什么主意?”

仇华微微一笑,在他耳边道:“我刚才看过了,我们已经到了天宁寺附近,我家在南边不远的小镇上有一栋宅子,我爹来做生意时经常住在那儿,这会儿应当还没走,我们引这死胖子去我爹爹那儿,到了他那儿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啦!”

听到这话,苏千易吃了一惊,断然摇头道:“不行,这姓殷的是个十足魔头,万一他凶性大发,要害仇庄主怎么办?”

仇华小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骂道:“你懂什么,我爹爹一巴掌就能拍死了他。”

苏千易吃痛暗叫一声啊哟,捂住嘴巴,喜道:“仇庄主也会武功?”

仇华冷哼一声,盯着殷高侯的背影,恶狠狠道:“我爹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不,一只小小蚂蚁一样简单,苏四,你就照我说的办。”随即一躺,转身睡去。

苏千易见状暗暗摇头,仍觉得此计不行,但转念一想:“那仇庄主虽不知道能不能制住这姓殷的魔头,可终究是仇华的父亲,我此去把她送回她父亲身边也是好的,若是仇庄主真像仇华说的这么有本事,那就更好啦!”

想到这里,心中一定,便既和衣睡去。

第181章 造化弄人运可欺

时过凉风火熄灭,朝阳初泛鱼肚白,苏千易悄消睡梦正酣,忽觉得脸上一疼,当即微微睁眼,却见一个净面长须的中年男子面容出现在眼前,这男子眉头紧锁望着他,苏千易却以为自己犹在梦中,痴痴笑道:“爹,你怎么来啦?”

那男子闻言面现怒容,举起掌来,拍的一声,给了他一记耳光。

苏千易登时醒觉,啊哟一声,惊呼道:“爹,真的是你!”

此时殷高侯早已醒觉,只是见来人似乎与苏千易相识,索性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但苏千易这一叫,立时将仇华、小玲惊醒了,二女幽幽醒来,这才发现大道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车队,而眼前这中年男子正是其父苏敬先,在他身边还有两名老者,一名背脊深驼,满头银线,好似风中残烛,但面上笑容不息,看起来仍精神奕奕;另一人较前者年轻一些,但也须发皆白,面上均是愠怒神色,赫然是苏翁与老王。

小玲突然见到老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却不说话。老王本有些怒气,但被她这一扑一哭,怒气登时一点一滴抽身而去,轻拍她肩头,说道:“好孩子,别哭,别哭,告诉王伯发生什么事啦?”

小玲好似受尽了委屈,终于得到发泄,哭得更加响亮了,又哪还说的了话?

苏千易看着这一幕,呆呆问道:“老祖宗,爹,王伯,你们怎么都来啦?”

苏敬先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有脸问我们,你不在家中看店,怎么宿到这荒郊野外里来了?”举起手来,又要打他。苏千易不敢闪避,闭上了眼睛,只听苏翁说道:“老三,易儿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让他说话,你打有什么用?”苏敬先闻言收手,呵斥道:“快说。”

苏千易舒了口气,睁开眼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这几日所遭遇种种,无不惊心动魄,任拿一样出来都怕吓坏了眼前几人,更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这时,殷高侯忽然嘿声笑道:“你们几个就是这小子的家长?”

众人闻音纷纷望向了他,苏千易心下一惊,暗叫:“啊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苏敬先看了他一眼,便道:“是,在下正是这不成器小子的父亲,敢问您是?”

殷高侯起身拍了拍手,却不答他,忽然看向老王道:“老小子,可还记得我是谁?”

老王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中一动,但不大确信道:“殷壮士?”

殷高侯点头一笑,说道:“不错,你老小子看来还没有老眼昏花,若没记错,你家苏老倌死后,便是你老小子在当家,你来的正好,我正有笔帐要和你家算。”

一听这话,老王心头一震,急忙问道:“请问我苏家何处开罪了壮士?”

殷高侯道:“你家那只小狐狸精勾着我家世子爷不知到了哪里去,现如今他俩人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你这个做长辈的该不该打?”

他这声“小狐狸精”虽没有指名道姓,老王却知他说的定是苏杨儿,当即望向怀中小玲,问道:“小娘子也出来啦?”

小玲泣道:“是……是,小娘子不见了。”

老王大吃一惊,怒道:“你是怎么做下人的?”举起手来,要打小玲。

苏千易忙道:“王伯,是我领杨儿出来的,你要打打我罢。”

听到这话,苏敬先怒容更甚,骂道:“便知是你这逆子。”举掌又要打他。

殷高侯见这一家人乱成一团,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奴打小奴,老子打小子,你们这一家都欠打。”

这时苏翁面色一沉,出声道:“在人家面前,你们像话吗?”

他只一出声,众人都停了下来,苏翁这才望向殷高侯,笑道:“这位壮士,你说你家人与我家人一齐丢了,那我们一齐找就是,等人找到了,壮士再理论对错也不迟,到那时壮士要打要罚,我苏家绝无怨言,你看如何?”

殷高侯见他只一句话就镇住了场面,心知他定是此间真正主事之人,当即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好,你这小老儿说话倒还中听,但你也不需要往别处打听,眼下你这宝贝孙儿就知道他们下落,可他偏偏长了个榆木脑袋,死活记不起来,你问他罢。”

苏翁道:“易儿,有这回事吗?”

苏千易向来诚实,在苏翁面前更是从未有过半句谎言,但他心知眼下若就将谎言揭穿,那殷高侯发起狠来可就糟糕之极,正拿不定主意,一瞥眼间看到仇华,忽然间心中一动,开口道:“是,老祖宗,我昨夜就想起来啦,杨儿他们去了仇娘子家。”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她,仇华吓了一跳,张口便想否认,但见苏千易向自己连使眼色,蓦地想起昨夜自己与他那番谈话,忙道:“对,对,他们在我家里呢。”

殷高侯面色一喜,可转念间心下起疑,几步抓住她手,大声呵斥道:“臭丫头,你在说谎,他们怎么会到你家中去?”仇华吃了一惊,但反应却也迅捷,立刻答道:“我们出门本就是来找我爹爹,他们逃出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我爹爹求助啦。”

听她用了一个“逃”字,老王等人自是听不懂,但小玲却是知情的,当即便想问话,可不待她张口,苏千易忽然拽住她衣袖,低声道:“好妹妹,你不要说话,求求你了。”见他面带央求神色,小玲心中一凛,便既将想说的话如数咽了回去。

殷高侯回身问道:“小子,你昨夜就想起来了,为何现在才说?”

苏千易道:“我是昨夜与仇娘子谈话才想起来的,那时前辈你已睡下了。”

仇华附和道:“对,你这么凶,我们怎么敢吵醒你。”

听到这话,殷高侯不再追问,大喜过望道:“好,丫头,你现在就带我去你家。”一面说着一面拽着她往驴车走去,仇华吃痛大叫道:“啊哟,你放开我。”

苏翁见状摇了摇头,只身拦下二人,笑道:“壮士,我们去人家中做客,总要讲些礼数,你如此粗鲁对待主人家,只怕不妥吧,不如让这女娃一道坐我家的马车好了。”殷高侯一怔,仇华趁机挣脱,跑到苏翁背后,说道:“对,我才不坐你那破驴车呢,我要坐马车。”殷高侯心急如焚,无心与他们在这细枝末节上纠缠,说道:“好,你坐你的马车,我坐我的驴车,赶快上路。”翻身到了驴车上,又接连催促了两声。

当下仇华随苏家众人登上马车,苏千易将要上车时,小玲忽然拉住他,问道:“四叔,小娘子到底在不在仇华家里?”苏千易叹了口气,低声道:“不在。”小玲吓了一跳,急声道:“那你为何要骗他们”苏千易打了噤声手势,道:“好妹妹,到了车上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我会找到你家小娘子的。”

小玲面上一喜,点了点头,道:“好,四叔,我听你的,我相信你。”

听到这声“我相信你”,苏千易胸中一酸,心想自己眼下鬼话连篇,妄图瞒天过海,说的连自己都快信了,实在是自欺欺人,决意等摆脱殷高侯后,立刻向一家老小坦白认罪,至于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那都是后话了。

可世间谎言无不是接二连三,人只要说了一个谎话,便需要十个,百个去圆它。

二人刚一钻入车厢,还未坐下,老王便同他们问起这几日发生之事,苏千易早有所料,当即接过仇华的话茬,声称出门为找仇华父亲,来看热闹,而当问起陆苏二人,他便说是先行一步,无意走散,问起殷高侯时,他便说是一场误会。

小玲与他有言在先,听了默默不语,仇华与他本就是同谋,自然高声附和。

而众人皆知他一向诚实,也都信以为真,听罢脸色均好看了一些。

这时苏翁道:“敬先,去别人家中找人,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先带车队回宜兴去,车上粮食,你家只留一车,其余的都拉到杨儿家中。”

老王道:“此次筹办法事,三爷出了不少力气,只分一车不妥吧?”

苏敬先道:“你不必与我客气了,主办方本就是你,全归你家也份数应当。”

苏千易听他们说外面车队拉的全是粮食,不由吃了一惊,问道:“爹,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粮食?”苏敬先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游手好闲的帐,我还没和你算清,等回了家,看我怎么整治你。”说罢,起身到了车外,想是去领车队改道了。

苏千易脖子一缩,心想外面少说有十几架车,每架车上又少说有十五六口麻袋,可谓是堆积如山,这么多粮食,纵使再大的粮商,也未必一下子拿得出手。

老王见状同他笑道:“这些粮食是替天宁寺主办法事所得,法事所用一切开销皆由我与你爹操持,他们赠予我们这些粮食算作回报,可惜法事召开前夕寺中主持圆寂,你老祖宗听闻此事,也亲自赶来了。”

苏翁罕见的叹了口,道:“天宁寺庙产极富,向来是我东南第一丛林,有这么些粮食不足为奇,寺中澄观主持与我相交半百,我自是要去看他最后一面的。”

苏千易听罢恍然大悟,总算明白这些日子他们去了哪里,心中后悔连连:“早知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带杨儿出来了,唉,说什么都晚了,她人已经丢了,我也只能等摆脱那姓殷的后,再向他们坦白认罪了,但愿那仇庄主果真像仇华说的那样厉害。”

第182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苏家众人一团高兴赶往仇家外宅,只盼能及早见到陆苏二人。哪知此时仇家大院中竟也在张灯结彩,仇杰内堂张宴,各人进出连连。苏杨儿早起趴在门缝上,察看院中动静,见许多人忙忙碌碌,有的提酒,有的端菜,好似逢年过节一般,连忙轻声唤道:“你快来看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陆靖元笑道:“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要请我们吃饭。”

苏杨儿呆呆坐到一旁,六神无主道:“完了……他们对你这么好,你却把他们骗的团团乱转,等他们发现你是个假货,非把你大卸八块,再把我大卸四块,拖出去喂他家养的那些大狼狗不可……”听到这话,陆靖元面现古怪神色,问道:“为何我被大卸八块,而你只被大卸四块?”苏杨儿害怕出神,喃喃回应道:“因为我比你矮的多,卸到四块就没有了……”话一出口,方才回神,却被自己这话给逗乐了,一时间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一点不着急,还问这些不相干的话。”陆靖元伸手按住她肩头,微笑道:“着急无用,就照昨夜说的办,你只管吃吃喝喝,凡事由我来应对。”

听了这话,苏杨儿心下稍安,可仍忍不住担忧道:“那他若真将仇华接了回来,又该怎么办?她可是知道你我底细的。”陆靖元摇了摇头道:“错,她知你底细,但却不知我底细,只她人一回来,我倒不怕,我只怕那傻小子也跟她……”他话未说完,忽听得门外有人喊道:“仇庄主在内堂设宴,请两位过去赴宴。”

两人闻音互望一眼,陆靖元打开房门,牵过苏杨儿手,随着庄丁来到内堂。

仇杰笑道:“昨夜风急,马儿嘶叫,扰人清梦,贤伉俪睡得好吗?”

陆靖元道:“睡的很好,马鸣倒没有听到,只听到有人连连叹气。”

仇杰一笑,不提此事,说道:“小王爷,老夫昨夜那番话,你可想好了?”

陆靖元叹口气道:“此事小侄想了一夜,还是觉得……觉得难以置信,仇庄主你说过天下为人父母的无不视孩子生命胜过自己,我爹爹妈妈即便不是我的亲身父母,却也含辛茹苦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是以此事小侄认为还是等见到他们再做理论为好,倘若仇庄主说的都是真的,那靖元也绝不会不认祖宗,定当随你去面见我生父。”

听他这样说,仇杰大喜过望,笑道:“好,好,你能这么想便已足够,我已派仇七去接小女,不消片刻就能将她接回家中,待一起吃过这顿早饭后,即刻动身去寻你养父母。”

陆靖元听他居然已改口称自己的父母为养父母,暗暗好笑,苏杨儿却不由一惊,忍不住问道:“仇庄主,你找到仇华了么?”仇杰点头一笑,正要回答,突然内堂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两鬓斑白的猎户闯了进来,正是仇七。

陆靖元一握苏杨儿小手,低声道:“吃东西,别瞧他。”两人埋头吃饭,假装不见。

仇七对着仇杰一阵耳语,只见他面上微微一怔,随即却现喜色,哈哈笑道:“好,来的正好,如此又省了一番力气。”抬头道:“苏娘子,你的家人与朋友都来了。”说罢,拄拐迎了出去,二人不明其理,起身相随。

刚到院外,忽然听到院门前传来一阵娇呼声:“爹,爹,大恶人要打我!”又听到一声大叫:“臭丫头,谁要打你?”一抹黄色倩影当先冲进院中,正是仇华,她一路小跑,口中叫嚷:“爹,大恶人来啦!”一下扑入仇杰怀中,抬头才见到陆苏二人,不禁一呆,怔声道:“杨……杨儿姐姐?”回头大喊:“苏四,苏四,杨儿姐姐真的在我家!”她话音一落,门口又走进一帮人来,正是殷高侯与苏家众人。

这一见可当真不得了,各人脸上神情千奇百怪,陆靖元目光突变,苏千易霎时间呆若木鸡,小玲“哇”的一声,冲上前来抱住了苏杨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老王微微愠怒,沉着脸道:“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啦?”苏杨儿见到他们,起初也是又惊又喜,而后登时醒觉,如赘冰窟,呆呆说不出话。苏千易对着她张了张嘴,想要伸手去摸她,可又生怕眼前的苏杨儿只是梦幻泡影,一触即破,于是狠掐了自己一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的道:“杨……杨儿,真的是你么?”这一路谎言,竟然成真,又怎敢相信?

苏杨儿见他这幅模样,想起他才是仇杰要寻的正主,一时间更加不敢说话了。

而那边仇杰正与苏翁见礼:“苏老先生也到了,有失远迎。”苏翁看了一眼他手中拐杖,笑道:“仇庄主年纪轻轻,怎么也和老夫一样拄上拐了?”仇华这才发现父亲异状,不由惊呼道:“爹,你腿怎么了?”仇杰微微笑道:“骑马受了些小伤,不碍。”

殷高侯个矮,站在众人身后,始终没看到陆靖元,暗暗着急,见他们寒暄不停,迟迟不肯为自己让路,不由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了众人,终于得见,大笑道:“世……”他这个“世”字还没脱口,忽然见到陆靖元目光闪动,对着仇杰斜眼相睨,心中不禁一突,暗道:“不好,有鬼!”殷高侯纵横江湖十数载,又随陆伯彦出入庙堂多年,对陆家父子的一举一动无不清楚了然,陆靖元只一个眼神,便叫他意觉不对,立刻改口道:“哈哈,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几步上前与他站到一起,背后暗伸一手。

陆靖元背后同伸一手,在他手心上写了一个“险”字,殷高侯心中一凛,立刻回了一个“逃”字,陆靖元不假思索写了一个“死”字,这三字顷刻间写成,殷高侯已对眼前局势有了清楚认识,他心知陆靖元武功智谋虽欠些火候,但已然不弱,能叫他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那眼前这大院不是龙潭虎穴,也是天罗地网了。正觉惊骇,仇华突然指向二人,说道:“爹爹,这个大恶人和这小淫贼是一伙的,你快赶走他们。”“不得无礼!”

仇杰心下起疑,顾不得再与苏翁寒暄来意,呵斥住了仇华,上前问道:“二位相识?”

陆靖元心思电转,面不改色道:“仇庄主,这是我三叔,从小就是他传授我武艺,你与我说的那事,也可以与他说。”他这话说的似是而非,苏家众人听了也均不以为意,只以为他叫的亲热。仇杰却面现喜色,深深打量了殷高侯两眼,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靖元低声道:“仇庄主,你我正事要紧,这一下来了这许多人,想必是来找我娘子的,不如叫我娘子先随他们回家去,我与三叔留下与你及早商议正事如何?”

仇杰一听这话,大喜过望道:“不错,不错。”殷高侯故作茫然道:“不错什么?”仇杰笑道:“壮士一会儿就知。”仇华急道:“爹,你和这俩恶人有什么事要商议?”仇杰无空理她,转身对众人道:“苏老先生,我知您是来寻人的,原本您老亲自来到,仇某该当尽足礼数,但今日敝庄不便接客,老先生与诸位请回罢。”见他突然下了逐客令,众人皆不由一怔,苏翁笑了笑道:“好,仇庄主是大忙人,原本就是我等唐突了。”

苏杨儿大吃一惊,急望向陆靖元,却见他额头之上渗出一层细密冷汗,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心知此间众人无不对他知根知底,只怕再说两句,就要被拆个抵掉。只一犹豫,即刻拉过还在发呆的苏千易,随苏翁等人离去。

苏千易这才回神,呆呆问道:“杨儿,真的是你么?”

苏杨儿低声骂道:“是我,是我,你个呆子,快走。”

苏千易回望陆靖元站着不动,不由问道:“陆兄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苏杨儿心急如焚,隐带哭腔道:“你别问了,快走。”

仇杰本想送他们几步到院外去,陆靖元闪身拦下了他,笑道:“仇庄主,宜早不宜迟,我们进去说话罢。”仇杰微微一怔,笑道:“好,没想到你竟比我还要着急,如此甚好。”一转身要进屋去,仇华不依不挠,拉住他手,道:“爹,你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赶走这两个恶人。”仇杰对他甚是宠溺,摸了摸她脑袋道:“咱家有大喜事了,你先替我送送苏老先生。”仇华不允使劲扯他衣袖,拉扯间大袖中掉出一物,正是苏千易那只玉锁。

陆靖元大吃一惊,左手疾伸,弯腰去捡,生怕已走到院门口的苏千易见到,但还是晚了一步,被仇华抢先捡到,她拿在手中一瞧,不由怔声道:“这不是苏四的玩意儿么?”

“你说什么?”仇杰一抬头,望向陆靖元,道:“小……”

他只一出声,陆靖元一声暴喝:“三师傅!杀了他!”

第183章 反误了卿卿性命

猛听得陆靖元大喝,殷高侯斗然间左腿疾出,喀喇一声响,拐杖折断,一脚踹在了仇杰伤腿之上,他本想凭这一下先行令仇杰单膝到地,让陆靖元再使杀着。可谁知仇杰却只闷哼一声,骤然扭直了身子,竟未跪下。二人不意他如此硬气,心头均是一震,疾忙斜退半步,手腕疾翻,以擒拿手拿敌双臂,但却为时已晚,暗地里飕飕两箭分别射来。

陆靖元、殷高侯翻身躲过,只听得飕飕飕连珠箭发,一张大网迎头罩下,登时收紧,陆靖元双臂一展,欲将网绳崩断,哪知竟越收越紧,原来是以牛皮条绞成,极富弹性,当真是天罗地网。殷高侯眼见他被困住,闪身想要救他,却被飞来羽箭逼退,一抬头,头顶同样一张大网罩来,他已知这网厉害,翻身间抓起地上箭矢,反手一掷,将这网钉飞出去。

暗中一众箭手显是没有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发箭手法为之一缓,殷高侯趁机几个箭步冲到墙下,纵身疾跃,倏然无影无踪,溜之大吉。仇七口中一声长啸,流矢立停,四下里人头涌动,院内院外,屋顶树上皆跃出人来,霎时将整个大院里里外外包围的水泄不通。

仇杰再也支撑不住,一下瘫坐到地,大喝:“别追了!”

这一番变故只在数息之间,苏家众人只一回头便见陆靖元被困在网中,又见四下里突然之间跃出这许多箭手,一时间均感骇然,不敢出气。

仇杰抓住仇华手,喝问道:“你适才说这玉锁是谁的?”

仇华早已与苏家众人一样吓的呆了,闻言下意识一指苏千易,道:“是……是苏四。”

苏千易见到她手中玉锁,微微一怔,不由得上前一步道:“这……”

苏翁手一伸,拦住了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但面上并不显露。

仇杰看了一眼苏千易,惊怒交集,猛地瞪向陆靖元,厉声道:“你为何要骗我?”

陆靖元人在网中,冷笑不答,仇杰巍巍起身,抽出身旁之人腰刀,拄将过去。

陆靖元见他拄刀走近,以为他这就要杀了自己,不由闭了眼睛,暗道:“我命休矣。”

苏杨儿更是险些忍不住就要冲了过去,可谁知仇杰竟只提刀挑开了陆靖元衣襟,见他左肩上一片白净,空空如也,仇杰目露凶光,但随即又老脸涨红,好似已然恼羞成怒,却又忍不住大笑道:“好,好啊,陆老弟,你可真是聪明绝顶,老夫算是服了你啦。”

陆靖元听他居然还夸自己聪明,心下反倒不怕了,笑道:“我不聪明焉有命在?”

仇杰一抬头,长刀指向苏千易,道:“小后生,你过来。”

苏千易见他拿刀指着自己,又哪还敢过去,苏翁道:“仇庄主,你这是想杀了小老儿一家么?”仇杰一怔,丢掉手中长刀,道:“苏老先生,仇某无意伤人,请您与这位苏四爷上前几步,仇某有话要对二位说。”苏翁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了,当即几步走了过去,苏千易见状忙跟上前扶住了他。

仇杰举起玉锁,道:“苏老先生,您识得此物吗?”

苏千易喉头一动,想要答话,苏翁却道:“不识得。”

苏千易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要撒谎,但见他面无表情,比起自己撒谎之时沉着还胜百倍,不由心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祖宗与人说谎,莫非……莫非他送我的这玉锁是什么重要宝物,仇庄主起了贪意?”

只听仇杰叹了口气,道:“十六年前,丹东河岸,胡女托孤,只身赴死。”

他只轻飘飘说了十六个字,落入苏翁耳中却如晴天霹雳,沉着再也不再,但仍颤声道:“仇……仇庄主,老朽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千易觉他浑身颤抖,再也忍不住出声道:“仇庄主,这玉锁是晚生之物,有什么话你对晚生说,不要为难我家老祖宗。”

一听这话,仇杰再不犹豫,右手疾伸,抓开了苏千易衣襟,却见他左肩之上三点红痣呈一条直线,像是天生就有的,又像是人为刺上去的,乍一看并不显眼,但仔细一瞧,这三点红痣在肩上间隔远近几乎相同,想要天生如此,只怕不能。

仇杰失声道:“竟然是你……你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长了十六年。”

陆靖元见到这一幕,登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夜没说之事,就是这事,无怪他适才要察看我肩头,看来这傻小子果真是他要找的人了。”

此念一落,忽见仇杰松开了苏千易,瞪向他道:“贼小子,你可骗苦了我!”捡起地上刀来,猛地一瘸一拐朝他挥来。这一下突如其来,苏杨儿啊哟一声惊呼,身体不停使唤猛扑到了陆靖元身上,陆靖元急叫:“快闪开!”“杨儿!”苏千易一声惊呼,双臂一展也扑了过来,仇杰大吃一惊,正要停下,仇华突然拉住他手,大叫:“爹,你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是我朋友!”

见他们接连一个护住一个,仇杰微微一怔,又好气又好笑道:“好啊,你长大啦,知道为朋友卖命啦。”轻轻推开了仇华,放下刀来,转身道:“把他们三个绑到一起,与这贼小子一道带到船上去。”几名汉子一拥而上,按倒了几人,以绳索捆缚了他们手脚。

仇华大叫:“爹!爹!”叫了几声不应,又叫:“七阿爷,救救我!”

仇七目光一变,犹豫道:“主上,小主她……”

仇杰手一挥,道:“她喜欢为朋友卖命,就叫她和她的朋友在一起,带走。”

仇华花容色变,又要大叫,人已然被抬到了半空中,落到了马背上。

“小娘子!”那边老王与小玲见状急冲上前,却被几名汉子一把推到地上,再要起身,苏翁忽然出声道:“小王郎,你们不要动,让他们走。”说罢缓缓闭上了眼睛。老王闻言伸手按住了小玲,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杨儿等人被他们抬走。

仇杰翻身上马,对苏翁拱了拱手道:“苏老先生,仇某虽不知你因何缘故不肯承认,但您的大恩大德,仇某记下啦,来日他是否要接您尽孝,也由得他。”

苏翁见苏千易等人已然被带到了院外,才道:“你是他的父亲?”

仇杰哈哈一笑道:“老先生,你终于还是承认了,但在下不是,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话音一落,双腿一夹,领着诸多人马冲出了院门,霎时间尘土飞扬,小玲爬起来跟了几步,可只吃了一嘴泥,又哪还能跟得上,一回头却见苏翁几个摇晃,倒在了地上,老王急忙接住了他,失声道:“老祖宗,老祖宗。”只听苏翁道:“回家。”眼一闭,好似被抽干了力气,再无声息。小玲大急,泣道:“王……王伯,怎么办啊。”

老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即不知仇杰为何要带走苏杨儿等人,也不知苏翁与仇杰最后那番对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知此事定事关隐秘,料来苏敬先会知道一些,当下定了定神,背起苏翁,跌足道:“回家!”说罢,急匆匆向院外马车冲去。

第184章 接洋入海平波里

数十骑啼声如雷,疾风般卷过郊野,苏杨儿被斜挂在马背上,只觉得天昏地暗日在旋,眼前除飞尘外,更无他物,片刻后竟纷纷昏聩,唯独陆靖元稍好一些,但也不能视物。

突然之间,驰出尘外,入目波光粼粼,原来到了一片湖港前,这湖水面不宽,水波十分平静,吃水却极深,港中一艘柂长数丈,四桅八幡,巍如山岳的大船,竟能浮于波上。陆靖元见到这船,登时心中一凛,暗道:“这是海船,他们要出海。”不及细看,便与苏杨儿等人一道被抬到了甲板上。

船上本就有十七八名水手,加上突然登船的这许多人马,当有近百人之多,但行动间竟不混乱,毋须谁来发号施令,各人即自牵马下舱,拔锚支帆,掌舵开船。眼见风帆升起,船头缓缓转过,仇杰却不见了踪影,几人被抬入后舱,推进了一间空舱室中。

苏千易头撞到船板,当先醒来,见苏杨就在身旁,但他手脚仍然被缚,难以翻身,更难伸手,只能出声呼唤,过了好一阵儿,苏杨儿才悠悠醒转,只见苏千易双目凝望着自己,满脸担心的神色,见她睁眼,这才吁了一口气。

苏杨儿仍头疼欲裂,问道:“这是哪儿?”

苏千易道:“不知道啊,只知是在船上。”苏杨儿一听这话,登时醒觉,突然大声叫道:“陆靖元!对啦,陆靖元在哪儿?”苏千易茫然道:“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杨儿,你与陆兄究竟因何事得罪了仇庄主,他为何要捉我们?”

苏杨儿四下一张,身子登时凉了半截,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都怪你,全都怪你,苏千易,你说你去哪里不好,偏偏要自投罗网,还稀里哗啦把全家人都送上门去,蠢材!”

苏千易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又惊又怒道:“杨儿,我与仇庄主素来无仇无怨,到他家中也是一时偶然,全然没有想到你竟会在他府上,明明是你与陆兄先到了他家中,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他这一喝,倒当真将苏杨儿给喝醒了,她见苏千易脸上尽是茫然愠怒,心想他于眼前之事一概不知,自己无端责怪他,自是大大的不妥,不免歉然,但不待开口与他解释,忽听得头顶之上传来嘿的一声冷笑:“是不该怪你,谁叫你投错了胎呢?”

两人听到这声音,皆是一惊,苏杨儿更是心头剧震,急忙用力翻身望去,却见头顶之上原来悬挂着两张大网,困在其中的正是陆靖元与仇华二人,此时仇华不单人在半空,连嘴巴也被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张大眼睛看着地上二人,陆靖元却双手枕头,荡来荡去,看起来仍极惬意。不待苏杨儿开口,苏千易惊喜交集,叫道:“陆兄,仇娘子!”仇华向他怒目而视,“唔”的一声,在网中挣扎了两下。陆靖元淡淡的道:“别费力气了,没用的。”

苏杨儿骂道:“你好端端的干么不出声,我还以为你真被他们大卸八块,拖去喂狗了呢。”陆靖元起身一笑:“我瞧你和这小子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说个没完,不忍心打搅你们。”苏杨儿又好气又好笑道:“都死到临头啦,你还在说这些屁话,那些馊主意全是你出的,这下栽了,怎么办啊?”

陆靖元双手一枕,躺了回去,道:“还能怎么办,等死罢。”

苏千易见他这副模样,心想定是他得罪了仇杰,否则意志又怎会如此消沉,当即问道:“陆兄,你到底怎么得罪了仇庄主,惹的他如此盛怒?”陆靖元闻言噗嗤一笑,道:“他找了你这个小王爷一十六年,你怎么问起我来啦?”

苏千易不明其理,皱眉道:“什么小王爷?”

陆靖元道:“你是金国王爷之子,不是小王爷是什么?”

此话一出,苏千易面色剧变,怒道:“姓陆的,你胡说八道么,我爹爹妈妈都是宋人,我苏家世代都是宋民,我家老祖百岁高龄,而金人建国才不过十几年,哪来的金国王爷?”

陆靖元哈哈一笑,道:“那可真不巧,你苏家阖家老小兴许都是宋人,但唯独你不是,我问你,你送杨儿的那只玉锁哪来的?”

“玉锁?”

苏千易微微一怔,蓦地想起先前在仇家大院中的情形来,脱口而出:“那是我家老祖宗送我的,怎么,这和你胡说八道有关么?”

陆靖元不答他,又问:“何时送你的?”

苏千易不假思索道:“去年秋天。”

陆靖元点头一笑,道:“这就对啦,无怪那姓仇的这么大本事,却到如今才找到你,原来是被他给藏起来了。”

苏千易怒反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莫非想说那玉锁是我家老祖宗偷来的,抢来的么?”

陆靖元笑道:“他怎么得来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我只知道那是你的辽人妈妈临死前送给你的信物,而你的金人爸爸就凭此物派出仇杰寻了你一十六年,啧啧,你身上流着女真人的血,又流着辽人的血,唯独没有宋人的,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杂种。”

“你……你才是杂种!”

“够啦!”

眼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吵起来,苏杨儿终于一声大叫,插进话来:“辽人怎么啦,宋人怎么啦,女真人又怎么啦,还不都是人么,陆靖元,你少说两句风凉话能死么?”

陆靖元冷哼道:“你心疼他,我不跟你吵。”

苏千易面色铁青,望向苏杨儿,颤声道:“杨儿,他……他在胡说八道是不是?”其实从听到陆靖元提起那玉锁时,他便已然联想到苏翁面对仇杰时的异状来,立时有了可怕念头,再加上苏杨儿适才那番责怪,更笃实了心中想法,只是难以置信,内心深处仍存一线希望,盼望苏杨儿能说一个“是”字。

可苏杨儿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你不要怕,那玉锁未必就是你的,你听我慢慢说。”

这一下苏千易如遭雷击,霎时间双耳嗡的一响,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于外界充耳不闻,又哪还听的清她说什么。苏杨儿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回神,强作镇定道:“你……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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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惊涛骇浪两相疑

苏杨儿当下毫不隐瞒,将自己与陆靖元所遇种种一一道出,连仇杰给他们看的那五副画上的内容也无遗漏。她本非善于言辞之人,此时却能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只因那几幅画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深,眼下一副一副说将出来,仍是历历在目,就连完颜斜也与阿擎雅的衣着相貌也记的清清楚楚,仇杰当时所说过的话,更是一字不差向他转述。

苏千易越听越惊,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当听她说到那画上女子在风雪中回望追兵时,突然之间,胸口一酸,心想:“这女子若真是我生母,那我苏千易可就成了天下第一不孝之人了。”

苏杨儿见他低头不语,轻声道:“千易,你不要多想,这些未必就是真的,何况老祖宗不也没有承认吗?”

她不提苏翁还好,她一提苏翁,更加凿实了苏千易内心想法,只因当时他就在苏翁身侧,深深察觉到了苏翁的异状,试想能叫一个年逾百岁,淡薄生死之人露出那样惊讶的神情,乃至于忍不住浑身发颤,怕是只有点中其内心真正心虚之事,才能做到了。

这时只听陆靖元嘿的一声笑道:“掩耳盗铃。”

苏杨儿瞪了他一眼,怒道:“这是我家的事,有你说话的份么?”

陆靖元笑了笑,道:“好,好,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说着,翻过身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苏千易不觉叹了口气,抬头道:“仇娘子,这些事情你知道么?”

仇华早已听的呆了,心惊之余只剩茫然,慌忙摇了摇头。

陆靖元眼也不睁道:“她若是知道,便不在这里了,他们女真人做事一向不择手段,发起狠来连亲生子女都不放过,小王爷,我劝你还是认了吧,回你的大金国去,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仇华登时恶狠狠的瞪向他,苏杨儿骂道:“陆靖元你闭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又道:“千易,你不要害怕,这事……这事,仇庄主已经认错了一次人,保不齐还会认错第二次,又说不定那玉锁是老祖宗无意捡来的呢。”她说这话时,语气发虚,心中显然并无底气,只是为了安慰苏千易,仍存着万一之念。

苏千易听了,暗叹几口气,此事倘若换做旁人来与他说,他必也斥之为荒谬谎言,可偏偏是由苏杨儿口中说出,再加上苏翁先前的异状,便由不得他不信,一时间心中混乱已极:

“倘若我果是女真人,过去十余年中,老祖宗与爹爹妈妈为何向我隐瞒?我亲生母亲惨死于宋人手上,难道他们是怕我向宋人复仇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理应去为我亲生母亲报仇的,若不报此仇,我便是大大的不孝,又岂有脸面活在世上?”

转念又想:“可是,他们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即便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也对我恩重如山,害死我亲生母亲的是宋人,叫我活在世上的也是宋人,我苏千易……不,连这个名字都是他们给我取的,我若认回我的亲生父亲,我又该姓什么?完颜易么?不,我就是姓苏,我如此轻信旁人,质疑爹妈祖宗,不也同样是大大的不孝?是了,无论如何,我该当与仇庄主当面对峙清楚。”

想到这里,忽然之间一个挺身,径直朝舱门滚去。

苏杨儿吓了一跳,叫道:“千易,你干么”

苏千易轱辘滚到门下,抬头“砰“的一声,撞到舱门上,大叫道:“喂,来人,外面有人么?我要见你们庄主!”说着,又要拿头撞门,所幸他只叫了一声,舱门便被拉开,走进两名汉子。

他们见苏千易倒在舱门前,忙将他从地上架起,按回了原位。

苏千易道:“我要见你们庄主,我有话要对他说。”

两名汉子闻言,只互望一眼,却不答话,一人转身即走,另一人反手阖上舱门,看这副架势,也不知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苏杨儿急道:“你找他干么?我不都和你说啦,这事未必是真的。”

苏千易叹了口气,道:“杨儿,此事全因我而起,又事关我身世,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与他当面说个清楚”

听到这话,陆靖元睁开眼,道:“好,这话还像句人话。”

苏千易看向他道:“陆兄,我知你遭我连累,心中有气,但苏某也不是怕事之人,我必会一力承担,不叫他们伤你们分毫。”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胡吹大气无用。”

苏千易皱眉道:“我绝没有胡吹大气。”

陆靖元嘿声道:“他们将我与杨儿一齐捉到这里,无非是叫我们为他作证,给你传话,如今话已传到了,你即使不去找他,他也迟早会来找你,到那时信不信由你,杀不杀却由他们,你若认了,便成了他们的主子,自然由你说了算,我与杨儿还能有条活路,你若不认,嘿嘿……”

苏千易心中一凛,凛然道:“我若不认,会怎样?”

陆靖元正待答话,突然门外脚步声急,先前那两名汉子折返入舱,二话不说将苏千易抬出了舱外,苏杨儿急叫了两声无果,不由气道:“陆靖元,你说那话不是逼他不认也得认么?”

陆靖元嘿然不语。

苏杨儿撅嘴道:“喂,你到底在想什么?”

陆靖元心头有气,却不发作,说道:“不然呢,你以为仇杰捉我们来,却不杀我们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拿你我做个要挟,好叫那小子老实听话,可那小子生性迂腐,我如不将话说穿点破,他来个死活不认,他倒是做了你苏家的大孝子,但你我能有好么?”

一听这话,苏杨儿登时如泄了气般,呆在地上,其实这些道理她早已想到,只是她此生以来,第一个念头便是逃离是非,甚至不惜变卖家业,逃至宜兴,可谁知祸事还是接连不断找上头来,尤其是眼下苏千易之事,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一时间即觉得离奇虚幻,又觉得狗血好笑,彷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巨力,无论她逃的多远,总将她推回原处。可她是后世之人,本就不信什么鬼神命运之说。

是以仍然心有不甘,道:“靖元,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陆靖元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是没办法了,你有什么主意么?”

苏杨儿见他仍在笑,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好厉害,说你是混世魔王都小瞧你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陆靖元微微一怔,笑道:“怎么?”

苏杨儿不答,呆呆望向舱门,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86章 昔时因果今日意

苏千易被那两名汉子抬到甲板上,即刻解绑,但却不见仇杰踪影,当即问道:“你们庄主人在何处?”两人俱不答他,转身便走,苏千易眉头微蹙,道:“喂,我问你们话呢,你们……”一语未毕,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笑:“苏四爷,老夫在此。★菠*萝*小★说“

苏千易回头望去,只见仇杰躺在担架上,被仇七与四五名汉子抬出前舱,原来他腿伤极重,一直在强撑硬支,又受了殷高侯一脚,伤口崩裂,此刻已然不能行动。苏千易原本有些怕他,但见了他这副摸样后,反倒有些可怜起他来,说道:“仇庄主,你这是怎么了?”

仇杰虽面色发白,却仍哈哈笑道:“一点小伤,并无大碍,苏四爷,你不是有话要对老夫说么?请说罢。”

苏千易叹了口气,心想如照陆靖元的说法,仇杰有意借他与苏杨儿之口向自己传话,那么自己眼下想说什么,对方势必已有所料,索性开门见山道:“仇庄主,你的事情,杨儿与陆兄已全都对我说过了,他们没说的,我自己心中也隐约想到了。“

仇杰微微一笑,神色间果然并不惊讶,问道:“那四爷作何打算?“

苏千易道:“仇庄主,我知您千里迢迢而来,一十六年不辞辛苦,是为了寻人,不是为了寻仇,是以我想求您,无论晚生是不是您要找的人,都请您绕过不相干的人,陆兄,杨儿,还有您的女儿,都与此事无干。”

仇杰点了点头,道:“你心地倒是极好,老夫原本就无意伤人,是那姓陆的贼小子自作聪明,惹人恼恨,不过四爷既然吩咐了,那老夫自当照办,至于小女,四爷更可放心,老夫关她只是对她小施惩戒罢了。”

苏千易舒了口气,放心下来,说道:“我……我想先看一看那几幅画。

“好。“仇杰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长匣来,笑道:”这便是了。“

苏千易吃了一惊,不意他竟随身带着,一时间心中怦怦乱跳,几次伸手,又几次缩回,居然不敢去接。

仇杰笑道:“四爷不是想看画么,怎么不接?”

苏千易一咬牙,接了过来,取出当先一副,缓缓展开,卷到一半时,才只看到一双眼睛,登时停了下来,他盯着这双眼睛,忽然间毛骨悚然,只因这眼睛与他神肖酷似,眉梢落笔处更是几无二致,倘若不是知道这画上是名女子,他定以为这画上画的乃是他自己。

他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慌忙把画丢回了匣中,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仇杰叹道:“小王爷,这下你明白了罢。“又道:”说来惭愧,老夫从未想到,你竟在我眼皮底下长了一十六年,此时看来,你相貌虽与你父亲相去甚远,但与你母亲倒是极像,我早该认出你来了,哎……“

苏千易一抬头,颤声道:“这……这说明不了什么,这世间长相酷似之人不在少数,何……何况你已认错了一次人,你又怎知这一次你就没有认错?“

听到这话,仇杰老脸一红,道:“是,老夫先前错将那姓陆的贼小子认成了小王爷,只因老夫一十六年来寻主心切,夙愿难圆,乍见之下,只顾着欢喜,却不想那贼小子竟如此奸滑,这是老夫之过,回到大金后,小王爷要打要罚,老夫悉数领受,但这一次绝不会错。“

苏千易一听,正中下怀,斥道:“你怎知不会错,就凭那玉锁么?“

仇杰笑道:“当然不是,那贼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王爷,你可还记得老夫曾掀开你衣领,探得你左肩之上有三点红痣?”

苏千易一怔,伸手按住肩头,想起了当时情形,但那时他并不知仇杰为何这样做,此时听他一说,才明白他的用意,可肩头上的这三点红痣

他自己平日都未曾注意,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仇杰道:“那是在你出生不久后,你母亲为你刺上的,她是辽人,辽人有为男孩刺青的习俗,本意是每长一岁,刺上一段,待你长大成人,便可刺完,但我们女真人并无此习俗,她只刺了这三点,你父亲便不允她再刺,也就不了了之,可谁能想到这竟成了日后寻你的重要倚证。”

听到这里,苏千易心头剧震,突然之间,想起了陆靖元骂他的那番话,暗道:“姓陆的说我身上既有辽人的血,又有女真人的血,唯独没有宋人的,原来是真的,我……我……”

此刻他心中已信了**分,但仍存万一之念,颤声道:“这……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仇杰摇了摇头,道:“那苏老先生亲口承认,总算证明了吧?”

“你说什么!?”苏千易大惊失色。

仇杰道:“我们临走之前,苏老先生亲口问我是不是你的父亲,我也如实告诉了他,我虽不知他为何不肯当你面承认,也不知十六年前他是如何救走你的,但我想他定是将你当作亲生孙儿视待,否则不会如此。“

“老……老……”

听了这话,苏千易斗然间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来,好似叫人敲了大大一记闷棍,一屁股坐到甲板上,他知道仇杰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世,绝无必要骗他,霎时间万念俱灰,只觉得此生过去十余年中均是梦幻泡影,家人亲厚面目也变成了虚假谎言。

又想起自己的生母竟是惨死于宋军手上,而自己却以宋人身份活了这许多年,甚至以此为荣,不由得一阵伤心,一阵自责,忍不住流下泪来,没多过久,竟嚎啕大哭起来。

仇杰见了暗暗摇头,对他这副样子颇有些不满,心想:“老王爷英雄了得,生出的孩子不该如此,可这孩子被宋人教导了这许多年,生性却是有些软弱了。”

于是说道:“小王爷,你是完颜部的人,是我女真王族,你快快起来,切不可堕了你父王的威望。”当即命人将他扶起。

可谁知苏千易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这样一篇鬼话来骗我。我是堂堂宋人,如何是女真野人?我……我……我姓苏,不姓完颜,你再瞎说……“突然之间,双臂一分,推开上前之人,连滚带爬冲向船沿,意似想要跃入水中。

仇杰和仇七大惊同叫:“不可!”上前抢人。

仇杰一下跌落担架,所辛仇七箭步抢上,扑倒了苏千易。

苏千易却还在挣扎,显是已然疯狂,眼看他半截身子已越过船沿,仇七只好一记手刀朝他后颈挥下,苏千易登时眼前一黑,就此昏厥过去。

第187章 辽金衅起海东青

苏千易昏去不知多久,终于醒来,发觉自己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睁眼向外看去,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舱室中,光线极暗,只有一盏烛灯燃在桌上,外面想是已经天黑了。

他这时兀自迷迷糊糊,于眼前情景,惘然不解。只见一个黄衫少女趴在床边,蓦地惊醒,正是仇华,喜道:“苏四,你醒啦”

苏千易见到是她,吃了一惊,登时记起了前因后果,起身问道:“怎么是你?”仇华小嘴一撅,不悦道:“是我怎么啦,你不喜欢见到我么,要不是我爹非逼我来伺候你,我还不稀罕见到你呢。”

苏千易皱眉道:“杨儿与陆兄人呢?”

仇华道:“他们还在那空舱中呢,不过七阿爷已经给他们解绑了,你走后不久,我爹就派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我见你和头死猪一样躺在床上,还以为你被我爹一掌打死了呢。”

听她这样说,苏千易舒了口气,心想:“仇庄主倒是个极为守诺之人,这就把他们放了,可我之前却萌生死意,实在有些对不住他。”

想到这里,不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哎,我生母为了救我,惨遭宋军蹂躏而死,我生父虽在人世,却苦心寻找了我这么多年,想必他内心深处对我这个儿子的爱意绝不亚于我生母,而我非但不认他,还骂他是女真野人,甚至想要一死了之,我此番行径又与禽兽何异?“

转念又想:“我生为女真人,却污蔑同胞,还以宋人身沾沾自喜,是为不忠;我生母遭宋人杀害,我不思报仇,还不认父亲,是为不孝;仇庄主为了替父寻我,踏遍大江南北,有情有义,而我却想一死了之,是为不义;禽兽尚知舐犊情深,种族相护,我不仅连禽兽都不如,还是个不忠,不义,不孝的禽兽。“

他越想心中越是难过,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这时仇华突然小手一伸,说道:“喏,我爹爹叫我把这个给你。“

苏千易睁开眼来,见她手中拿着的竟然是自己那只玉锁,当即抢也似的一把夺了过来,紧握在手中。

仇华吓了一跳,摇头道:“喂,你真是我爹找的什么小王爷么?”

苏千易看了她一眼,叹道:“是。”

仇华笑道:“那你板着个脸做么,难道你不愿意做我们金人的小王爷么?”

苏千易没料到她竟会这样问,不由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是,我……我一生之中从未想过自己会是王族,金人也好,宋人也好,对我而言,都已是莫大荣耀,可是……”

他话未说完,仇华打断他道:“那你是不想去见你父亲么”

苏千易脱口而出道:“当然想。”

仇华拍手一笑,道:“这不就得了,你即然愿意做我们金人的小王爷,又想见你父亲,还啰里啰唆,婆婆妈妈些什么,我知道宋人一向看不起我们金人,但我们金人还不稀罕有你这样的小王爷呢。”

又道:“你们完颜王族各个都是大英雄,就你这样的,说出去都丢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千易问道:“你见过其他的王族之人么?”

仇华摇头道:“没有,我只听七阿爷讲过,以前辽人时常欺侮我们金人,虽然不是所有辽人都是坏人,但辽国皇帝却是个十足的大坏蛋,每年他都叫我们每家每户都献一只海东青给他,谁家若是拿不出来,就要献出妻女到辽国为奴,我妈妈也是在那时……“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苏千易心中一凛,暗道:“我只见过仇庄主,却从未见过有什么仇夫人,想必是在那时被捉走了,就如……就如我母亲被宋人捉走一样。“

忽然之间,胸口一酸,却与仇华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心想:“这是她的伤心事,我还是不提为妙,不过那海东青是什么宝物,竟要人家妻女抵债?“

他自幼生长在南国腹地,虽道听途说过一些金辽事迹,但海东青之名在南国流传尚不算广,他自是从没有听说过的。

于是问道:“海东青是什么?“

仇华这才回神,答道:“是一种凶猛大鸟,飞的极高,筑巢也极高,很难捉到,我爹爹曾有一只,但老死了,我爹爹为它难过了好久呢。“

“大鸟?“

这一下苏千易大吃一惊,怒道:“为了一只禽兽,要人妻女抵债,这不是欺负人么?“

仇华道:“对呀,就是欺负人,可我们世代都这样被欺负,却无一人敢反抗,不仅不反抗,还自己人打自己人,直到完颜王族的大英雄们起兵伐辽,我们才有了自己的国家,不再受辽人欺负。“

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眼苏千易,笑道:“不过你嘛,可一点不像完颜部的人,我们金国大皇帝完颜阿骨打,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而你怕是连捉猫都难,我爹让我叫你小王爷,我才不叫呢。“

苏千易微微一笑,道:“我自是无法与你说的这些大英雄比较的,你不喜欢叫我小王爷,也可以不叫,我们以前如何相处的,今后仍然照旧就是了。“

仇华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突然之间,小手一伸揪住了他的耳朵,道:“那你给我滚下来。“

苏千易吓了一跳,惊呼道:”你要干么?“

仇华道:“你不是说我俩照旧么?那我照看你一天了,轮到我上床休息了,等我睡醒了,再打你一顿出出气。”说着,一把将苏千易从床上生生拽了下来。苏千易一个踉跄跌到床下,再起身时,仇华已然自行翻身到了床上,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被她这一番搅闹,苏千易心中着实好受了一些,对金人也有了不小的改观,但当握起手中的玉锁时,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辽人暴政,理应灭亡,害死仇华母亲的辽国已经烟消云散,她算是大仇得报,可我又该去恨谁,又该向谁寻仇呢?”

“哎……”

突然之间,一声长叹,呆呆坐到一旁,心下一片茫然。

第188章 老奴病急乱投医

与此同时,宜兴城外的茶道上,一架马车驶下坡来,正是老王一行三人,他们自仇家大院离去后,一路马不停蹄,傍晚才至。眼看天色向晚老王急催了两声,回头问道:“老祖宗醒了么?”小玲坐在车厢中伴着苏翁,听闻呼唤,探头道:“还没有,但面色好看多了。”老王舒了口气,心想苏翁身上并无外伤,只是怒极攻心,早晚都会醒来,正待打马入城,

忽然之间道旁跃出一人来。只见这人五短身材,形似侏儒,不是殷高侯,又是谁?老王喜道:“殷壮士,你……“只叫了一个名字,殷高侯一个箭步登上车来,抢过他手中缰绳,道:”废话少说,借你马车一用。“

谁知一鞭挥下,居然不动,殷高侯大为火光,又要再打。老王拉住了他手,叫道:“壮士,你这是要去哪儿,我这车上还有人呐。“殷高侯怒道:“好,好啊,连你苏家的畜生都和老子作对,追不上那群狗娘养的,你就等着给你家那只小狐狸精收尸罢。“说着跳下车去,转身便走。

老王惊道:“壮士,你知道我家娘子下落?“

殷高侯头也不回道:“在船上,还是艘海船,眼下尚在运河中,但我在岸上追不过他们,要去寻些水上的朋友帮手,否则等他们过了入海口你就给她准备后事罢。”原来他白日逃离后,仗着艺高人胆大,未曾远遁,伺机追上了仇杰等人,眼见他们将陆靖元绑到船上,才折回此地来寻帮手,恰巧碰到了老王一行,只是不知他口中“水上的朋友”是何人。

老王本想去寻苏敬先,查明事情原委,但听了这话后,又哪还顾得了这些,登时惊喜交集,道:“殷壮士留步,老奴来驾车,与你同去。“

殷高侯面上一喜,返身回到车上,道:“快,快,往东去。“

老王却回头道:“小玲,你先带老祖宗回家去,我与殷壮士去去就来。”“嗯。“小玲慌忙应了一声,去搀扶苏翁,但觉他身材干瘦,全无重量,索性将他背到身上,走下车去。老王又嘱咐道:“好孩子,你回家以后,千万不要与人说小娘子之事,对你阳宝哥也别说知道了么?”

小玲一怔,点了点头,殷高侯催促道:“喂,老小子,你走不走了?”

老王忙道:“是,是,这就走。”一提缰绳,掉头改道。

小玲眼望二人离去,才背着苏翁入城,返回家去,此时阳宝正在家中带人清点苏敬先白日运来的米粮,院中大包小包堆积如山,苏杨儿修建的那粮仓居然只能装下十之八九,他清点了一日,只觉得头晕眼花,突然见到小玲背着苏翁出现在大门前,还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小玲泣道:“阳宝哥……”

阳宝这才醒觉,一惊之下,叫道:“啊哟,小玲,他……他……”当下顾不得细说细问,招呼众人上前接过了苏翁,手忙脚乱将他抬到卧室中,阳宝推开众人,伸手一探苏翁鼻息,发现只是昏厥,舒了口气,这才问道:“小玲,苏翁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你们两人回来啦?“

他接连问了两个问题,小玲却一个也不答,站在一旁,只是垂泪。

阳宝皱眉道:“你倒是说话呀,三爷不是说你们去找仇庄主了吗”

小玲谨记老王叮嘱,自是一句话不敢说,趴到桌上埋头哭泣。

阳宝见状挠了挠头,大感莫名其妙,正觉无奈时,忽见床上苏翁嘴唇微微一动,似是开口说了一句话,不由大喜,当即附耳过去,只听他说道:“水……”阳宝抬头道:“老祖宗要喝水,快,拿水来。小玲闻音抓起水壶,冲了过来,阳宝扶起苏翁,轻喂了几口。

苏翁精神见好,眼睁一线,见到面前小玲满脸泪痕,微微一笑道:“你这是怎么啦?哭什么,你王伯呢?“

小玲摇了摇头,还是不答。

苏翁见状心中一动,对众人道:“老头子不小心摔倒啦,多亏小玲背我回来,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去做自己的事情,围着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阳宝意觉不对,心想他这是在赶人,于是附和道:“老祖宗的话都没听到吗,都散了,院里还没收拾干净呢,快,干活去。”连推带嚷,将众人轰出门外,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但不待他转身,苏翁竟然说道:“小娃娃,你也出去罢。”阳宝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小玲,见她默不作声,登时大觉郁闷,关门离去。

这时小玲终于忍不住泣道:“老……老祖宗,是王伯不叫我说的,他和人去寻帮手了,他……他……”

苏翁道:“好孩子,不要哭,你慢慢说,他去寻谁啦?“

小玲点了点头,擦干眼泪,道:“我们在城外遇上了殷壮士,他说小娘子被仇庄主用大船带走了,还说要借车去寻帮手救人,可马儿不听他的,王伯就载他一起去了,临走前他吩咐我不要对人提小娘子的事。”

听到这话,苏翁摇了摇头道:“看来仇庄主这么多年是早有准备了,这才短短一日功夫,就已乘船走了……”

小玲微微一怔,问道:“老祖宗,您说什么?”

苏翁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你王伯吩咐的没错,你主子一时回不了家,他又要与人外出,这家里没有一个能够主事之人,叫一些下人知道了,难免会起些歪邪心思。”

小玲听的似懂非懂,问道:“那我做的对么?”

苏翁微微一笑,道:“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好孩子,你王伯与殷壮士到哪里寻帮手去了,你知道么?”

小玲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听他夸自己,便放下心来,答道:“不知道,我只见他们往东边去了。”

“东边?“

苏翁眉头一皱,好似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记不起来,沉吟了一阵儿,心下才啊哟一声,暗道:“他怎么还敢往东边去?”

第189章 峥嵘朋友说来少

老王载着殷高侯一路东去,他只顾着盘算如何搭救苏杨儿,浑然没问殷高侯究竟要在何处落脚,直至过了城东郊,见到一片小湖时,殷高侯叫他停了下来。老王见这湖上除一片芦苇外别无他物,莫说人影,船影都见不到半条,不由皱了眉头,道:“您的那位朋友就住在此地?”

殷高侯道:“我已七八年没见过他啦,也不知这堂口废了没有。“说着跃下车去,孤身走到湖边,喊道:“风老六,殷八取刀来啦。”

老王闻言一怔,不明其意,只听他声音在湖上荡了两圈,却无半点回应,心道:“这姓殷的原本是个江湖人物,他的朋友多半也是不入流的草莽,这种人向来居无定所,又岂会在一地盘亘几年之久?”

便道:“殷壮士,您那位朋友怕是已不在此地了,我们还是及早想些别的办法罢,不知陆老将军在南国可否有些水师朋友?”

殷高侯骂道:“你想请朝廷的救兵?等那些鸟人层层通报,你家那只小狐狸精怕是连尾巴根都不剩了。”

老王道:“是,是。”心下却想:“不请朝廷,难道请水贼么?”

殷高侯眼望湖面,其实也觉无奈,他本也想过去向陆宰求助,但陆宰岸上都无几人可用,可莫提水上了,正感棘手之际,突然心中一动,再度喊道:“秦老七,你欠老子一条命,为今老子落难啦,姓风的不肯见我,你总得出来见我一面罢。”

听见“秦老七”三字,老王不知为何面色一变,问道:“您喊谁?”

不待殷高侯答话,湖间芦苇荡中突然传来重重一声惊咦:“岸上什么人,敢叫秦七爷来给你接风,搭个话过来。”

殷高侯闻音大喜,一把推开老王,朗声道:“八大王当家,最高的就是老子,天底下摸个儿,杂鱼当成癞蛤蟆,你是哪个?”

此话一出,芦苇荡中立刻划出几艘小船来,几名看似渔夫装扮之人立在上面,可月光下瞧的明白,这几名渔夫腰间挂的并非鱼篓,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啊哟,不好!还真是水贼!”

老王一见之下,登时醒悟,转身就想逃回马车上,但已然不及。

几名渔夫登上岸来,将两人团团围住,老王慌忙低下了头。

为首的一人,上前将两人打量了一番,犹疑道:“殷寨主?”

殷高侯也是一怔,问道:“你还真认识老子?”

这人笑道:“随过打青的,跟过卖肉的,也曾逃命过,你们八大王的切口,为今知道的小鬼不多啦,老鬼我侥幸背过一些。”

殷高侯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堂口现如今归你了吗?”

老鬼摇头道:“东南汪洋只有一家,姓秦,八爷您是汪洋大盗,我只是井底的蛤蟆,我这贱名贱姓不必入您耳了吧?”

听到这话,殷高侯又是一怔,心道:“我多年未出来走动,倒把规矩给忘了,岂能开口问人家名姓。”便道:“那也别废话了,带我去找秦老七说话。”说着就往几人船上闯。

老鬼伸手拦住了他,笑道:“八爷,您且慢,若没记错,您多年前旱地上的买卖砸了,就被招安了吧?”

殷高侯点头道:“是,你怕我是官家的人?”

老鬼摆手道:“不敢,不敢,但话得问清楚,您有何贵干?”

殷高侯道:“都说落难啦,秦七欠了老子一条命,来讨债的。”

老鬼叹了口气,道:“那七爷怕是还不成啦。”

殷高侯皱眉道:“怎么?他秦老七也成了欠债不还的人了?”

老鬼道:“那倒不是,可七爷作古了,您来的不巧。”

“作古了?”

殷高侯吃了一惊,说道:“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顶多与我身旁这老汉相当,怎么就作古了?”

老鬼道:“八爷,您又不是没干过,做我们这买卖的,稀奇吗?”

殷高侯跌足道:“他妈巴羔子的,这个秦七他早不作古,万不作古,偏偏这年月作古。”一抬头,厉声道:“那现在哪个当家?”

老鬼道:“贼婆娘主事,她的两位小爷当家,还是姓秦,您应当是认识的,话我给您传到了,八爷还要去讨债吗?”

一听这话,老王胸口怦怦跳动了两声,暗道:“他们果然是小梅的人,哎,原来她与秦寨主有了两个孩子。”秦七本是江南巨寇,皆传他曾随方腊起事,事败后携残部逃迹太湖,仗着山高水险,官兵久剿不下,终于养成大患,叫其称霸水路,也正是他掳走了余梅。

老王自听到他的名字起,便知殷高侯要找的正是余梅一伙,只是起初觉得此地离太湖尚远,心存侥幸念头,可却没想到其势力竟然不只一地,更加没想到是殷高侯居然与秦七有关联,好在这些人一时还没认出他。

而殷高侯却笑道:“去,为何不去,自古以来,父债子偿,夫债妻偿,秦老七死了,他的老婆孩子也是一样的。”

老鬼道:“好,那八爷请上船吧,不过话要说好,近来贼婆娘遇到了烦心事,疯疯癫癫的,她若不还您,您可不能怪罪我们这些带路的。”

殷高侯骂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划船。”

老鬼道:“是,是。”支起梢来,将小船推离了岸边。

眼见他们要走,老王暗舒一口气,可这口气方才出到一半,忽听老鬼向他喊道:“岸上的那个老汉也上来罢。”

老王大吃一惊,摆手道:“我,我就算了,小老儿只是个车夫。”

殷高侯道:“管他干么,划你的船。”

老鬼双眼一眯,说道:“八爷,您该不会真是来为官家办事的罢?”

殷高侯怒道:“放你娘的屁!”一跃而起,到了老王身后,只一掌便将他生生推到了船上。

老鬼叫道:“八爷好身手!”

殷高侯道:“还不划船?”

老鬼笑道:“八爷莫急。”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黑布来,道:“八爷,您带来的人,您自己打理罢。”

殷高侯接过黑布,二话不说系在了还未起身的老王脸上,道:“老小子,你别怕,你只管跟老子走一遭,有老子在,无人会伤你。”

“我……”

老王心中一急,当即就想说出实情来,可听到这话,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却是有苦难言。

第190章 恩怨是非却也多

老王坐在船尾,双目受蔽,他生怕坏了殷高侯的大事,几度想要与殷高侯道出实,但转念一想:“眼下这些人还没认出我来,我若自己说了,岂不是自讨没趣么?”当下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叫苦。狂沙文学网

他只觉下小船越划越快,也不知是几人在掌舵。不足一顿饭功夫,他便被推下船去,脚踏实地,但眼前黑布并未除下。

殷高侯抓着他肩膀,领他七拐八绕,想是正在穿堂入室。

只听殷高侯道:“还没到么?“

老鬼道:“快啦,前面就是大当家和二当家住处。“

殷高侯道:“你不是说贼婆娘在主事么,你带我见两个小的干么?“

老鬼道:“八爷,您要见老的,自然先要请示小的。“

殷高侯冷笑道:“这贼婆娘够小心的啊,比秦老七还要小心。”

老鬼笑道:“妇道人家,守业不易,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八爷您一样,买卖砸了,还能有贵人相助,这份运气,哪个贼人不羡慕?”

所谓“想当官,杀人放火再招安”,殷高侯也曾是一方悍匪,这份心思,他比谁都明白,当年东南匪患,大乱之际,他所率的匪寨杀伤官军颇多,寨破被俘之,原以为自己定要落个凌迟剥皮的下场,可谁知那官军首领非但没有杀他,还予以厚赏,将他招入麾下。

此人无他,正是陆伯彦,这也是殷高侯这等穷凶极恶之徒,肯为陆家鞍前马后,效力多年的原因所在。但此事说来并不光彩,于是一笑,不提此事,说道:“也好,连琛,连海,这两个小辈为今也当家了,我这个做叔叔的理应去贺一贺他们。”

听到这两个名字,老王心想:“秦连琛,秦连海,这就是小梅与秦寨主两个孩儿的名字吗?都是好名字呀,听不出匪气,不似贼人所取。”

想到这里,他口不一酸,但转念想到余梅一生不幸,晚年能有两个儿子陪在边,实属不辛中之大幸,又不为她感到高兴。

但他却不知,这“秦连琛“与“秦连海”二人,他其实早已见过。

他们正是那夺刀会上“苏恨父”与”秦恨爹“二人,不过他们当用的假名,这会儿老王自然绝难想起,即便想起,也绝难对上号来。

就在这时,几人脚步忽停,到了一幢小院中,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屋内亮着灯,但却看不到人影,几人刚一走入院中,屋后便蹿出一人来,看来是在外守门之人,问道:“老鬼,哪捞的俩鱼?“

老王虽不能视物,但听到这话,也知定是到了地方了。

只听老鬼骂道:“鱼什么鱼,瞎了你的眼,这是你贼祖宗来啦,大爷在里面么?“那人吓了一跳,答道:“在呢。“

老鬼点了点头,就要入屋通报,那人慌忙拉住了他:“使不得。“

老鬼皱眉道:“怎么?“

那人小声道:“刚送来俩娘鱼,这会儿还不知道在里面干么呢。”

见俩人嘀嘀咕咕,殷高侯骂道:“你妈巴羔子的磨蹭什么呢?”

老鬼知他凶恶,忙道:“八爷息怒。”一把推开那人,闯到屋中。

那守门之人见殷高侯气势惊人,只一句话便将老鬼吓的不管不顾,却不知其来历,当下也不敢多呆,随老鬼跑到屋中。

二人刚一入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两名汉子各楼着一名艳丽女子倒在地上,这两名女子早已醉的不省人事,那两名汉子其中一人也枕着酒坛沉沉睡去,另一人却还抱着酒坛自斟自饮,正是秦连琛、秦连海兄弟俩。

老鬼见秦连琛还醒着,慌忙上前夺下他酒坛,道:“大爷,别喝了。“

秦连琛醉眼微抬,打了个嗝,笑道:“是你啊,你今夜不是去了西塘守风么,怎么跑回来啦?”

老鬼见他还能回话,想必并未全醉,还有神智在,舒了口气道:“辛亏您还知道我去西塘了,有贵客到了,您得出去见一见。”

“贵客什么贵客?”秦连琛闻言,摇摇晃爬起来。

老鬼慌忙扶住了他,手一伸道:“八爷来了。”

秦连琛微微一怔,问道:“哪个八爷?“

老鬼道:“南阳山王,殷八,您忘啦,老当家东南聚义时的把弟。“

一听这话,秦连琛又是一怔,沉吟片刻,才恍然笑道:“哦,有这么回事,他不是被招安了吗,怎么又跑到我这贼窝里来啦?“

老鬼道:“说是落难了,要见老夫人,叫她替老当家的还债。“

秦连琛笑道:“他好大的口气,人呢?“

老鬼道:“外面候着呢。“

秦连琛笑道:“好,这个殷八,名头不小,会会他去。“

老鬼急忙拦住了他,说道:“大爷,使不得,八爷成名在前,又是您的长辈,您可不能这副摸样见他。“

回头催道:”快,给大爷拿碗水来,醒醒酒。“

秦连琛却推开了他,骂道:“他是我八爷,老子还是他大爷呢,滚开。”

话一说完,大摇大摆走上前去,但只开了一条门缝,便看到了蒙眼在外的老王,不由一怔,以为是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瞧,才知那是活生生的真人,登时间一股凉气从脚底心涌上头顶,酒都醒了大半。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当即掩上房门,返问道:“殷八边那老汉哪来的?”老鬼心中一凛,答道:“和八爷一起来的。”

秦连琛双眼一眯,沉声道:“还有其他人么?”

老鬼见他面色不对,低声道:“没了,岸上的兄弟打探的清楚,只有他们两人,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莫非殷八有诈?“

秦连琛摇了摇头,不动声色道:“殷八是成名人物,不至于这么下jiàn),他来这里,我娘知道了么?”

老鬼舒了口气,道:“老夫人还不知道,但已派人去禀报了。”

秦连琛略一沉吟,说道:“那我不出去见他了,你说的不错,他到底是我长辈,我这模样见他不合适,你们直接带他去我娘那里,他若问起就说我醉倒了,但只许带他一人,把那个不相干的老汉留在院里候着。”

又道:“等我与二弟酒醒一些,自会去同他相会,去吧。”

听他吩咐周到,老鬼不疑有他,点头道:“好,全听您的。”

带着另一人,返回院中,依言与殷高侯说了。

殷高侯等了这许久,换来晚辈一个醉倒不见,自然大为不悦,但也无意与小辈纠缠,当下对老王说道:“老小子,你老实在这侯着,等我办完了事,自会来接你,眼前的黑布,切勿摘下,否则这里的人,你见上一面,就是个死字,知道了么?”

老王听闻自己不用去见余梅,高兴都来不及,又岂有不老实的道理,至于眼前黑布,摘不摘更是无关紧要之事,当即说道:“是,是。”

殷高侯这才随老鬼二人离去,老王听闻脚步声远,暗自庆幸之余,又不由心生愧疚:“我答应过小梅,此生不再踏足太湖半步,否则她必将我碎尸万段,可我却又来了,岂不是又骗了她?”

只是这么一想,不叹了几口气,寻思:“我此生已亏负她太多,却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原本她要杀我,我该引颈受戮,可眼下不行,我若死了,小娘子又由谁来救?”

他一忽儿想到余梅,一忽儿想到苏杨儿,正在胡思乱想时,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喝:“老匹夫,我们已绕过了你一次,你怎么还敢来?”

第191章 各怀心思事无常

老王心中正觉五味杂陈,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大喝,还以为是余梅来了,登时间膝盖发软,一跪到地,颤声道:“小梅,是你么,我,我……”

可那出声之人却是秦连琛,他知老王乃是自己生父,见他下跪,自是骇的不轻,当即将他提了起来,扯下他眼前黑布,骂道:“老糊涂,你乱叫甚么?”老王睁眼一瞧,不禁愕然,只听秦连琛骂道:“我娘已绕过你一次,你怎么还敢来?”一听这话,老王喜道:“你是小梅的儿子?”

秦连琛怒道:“小梅也是你能叫的?你个老东西是来找死的么?“

老王怔怔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更不知从何说起,若说是阴差阳错,被人强掳来的,未免荒谬,若说是来自寻死路的,又未免可笑。

见他不答,秦连琛心中大急,催问道:“喂,姓苏的,你说话呀。“

老王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是连琛,还是连海?“秦连琛微微一怔,不知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名字的,皱眉道:“我是秦连琛,秦连海是我弟弟。“老王笑道:“好孩子,你既能认出我来,想必是知道我与娘间那些恩怨的,我此来目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带我去见你娘罢。”

听了这话,秦连琛又好气,又好笑,道:“老糊涂,你当真找死来啦?

老王缓缓说道:“我答应过你娘,此生不再踏足太湖半步,今天却又来了,理应受死,但眼下我家人遇难,还牵累了旁人,我与殷壮士正是为此事而来,带我去见你娘,我与她说清楚,以免误事。“

秦连琛一惊,道:“你是说你女儿么?“

老王意气消沉,说道:“是。“

秦连琛双眼一眯,已隐约知其来意,沉声道:“好,你在这等着,我回屋取样东西,就带你去。”说罢,转身回到屋中,拍了拍地上的秦连海,见他依然醉的不省人事,这才出屋抓住老王肩头,疾步离去。不料就在这时,秦连海竟悄然睁开了眼睛。他显是早已醒了,只是佯装未醒,只听他重重叹了口气,便即爬起身来,匆匆到了院外。

与此同时,水寨西厅中,殷高侯正与余梅相会。

余梅双腿残疾,平日行动坐卧全靠一顶竹舆,此刻却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面看看,见殷高侯来到,开口笑道:“八爷,稀客。“

殷高侯与她虽是旧识,但多年不涉绿林之事,更不知故人这些年沧桑变化,乍见之下,居然不大敢认,诧异道:“贼婆娘,你这是……“

余梅嘿嘿冷笑,道:“腿断啦,人也老啦,八爷,不认识我啦?“

殷高侯叹了口气,坐到一旁,道:“认识,认识,路上听闻秦老七死啦,但不意他老兄竟当真留下你这么个瘸腿婆娘主事。“

听到秦七的名字,余梅“哼“了一声,道:“去斟两碗茶过来。“

殷高侯心中烦乱,手一挥,道:“茶就不喝了,闲话也不说了,我来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请你把秦老七欠我的人情还了。“

余梅听他说的蛮横,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八爷,秦七欠你人情,你找他还,你找我做什么?“

殷高侯一愕,怒道:“你想抵赖?我看你是活腻了!“

突然之间,五指疾伸,扣在了余梅咽喉上,众人面色皆变,一下围涌上来,殷高侯四下里一张,大笑道:“就凭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也敢和老子亮刀?“手上微一用力,余梅登时面色涨红,但目光并无惧色,缓缓的道:“八爷,你好威风呀,你是来求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殷高侯嘿声道:“求人不成,我就杀人,当年东南聚义之时,如不是我打在头阵,你一家老小今日焉有命在?眼下你要么还情,要么偿命!”

余梅斜眼一瞥,阴恻恻的道:“殷八,我叫你一声八爷,是念你当年算个人物,为今你投了官家,当了走狗不说,还欺负到了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我实话告诉你,我这双腿就是被秦七打断的,他欠我的债都没有还清,你还想叫我替他还债,门都没有!“

听到这番话,殷高侯吃了一惊,但转念说道:“贼婆娘,我管不着你家的事情,我只知道你是秦七的老婆,何况我当年救得是你一家,不只是他秦七一人,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份债你还不还?“

余梅叹了口气,冷然道:“还,没说不还。”

殷高侯心下一喜,缓缓松开了她,笑道:“你早如此说,不就成了吗,你贼婆娘如今也是一地雄主,可不许出尔反尔。”

余梅啐了他一口,怒道:“呸,你当我余梅是甚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殷的,别说你来讨债,你不讨,我也会想方设法还你,但你记住了,我这是为自己还的,不是替秦七那瘪三还的。“

殷高侯心道:“这夫妻俩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打断老婆腿,死了还被老婆骂瘪三,嘿嘿,秦老七啊秦老七,你算是输到女人手里了。“

便道:“我记住啦,你是为自己还的,不是为秦老七那瘪三还的。“

听他也骂秦七,余梅面色稍缓,道:“说罢,你想让我怎么还?“

殷高侯道:“借我几十艘快船,外加百十号人马,各个都要精通水性,再不济也得是杀人放火的老手,事成以后,如数还你。“

余梅吓了一跳,抬头道:“你要这么多人干么,莫不是想要东山再起?”

殷高侯扼腕道:“我哪有这份闲心,是我那不成器的小主子莫名其妙叫人捉到了江上,我欠了他老子情,说什么都要去捞他的。”

他越说越来气,忍不住骂道:“他妈的,都怪苏家那只小狐狸精。”

余梅柳眉一竖,问道:“殷八,你说的哪个苏家?”

殷高侯正待答话,突然之间,一名汉子匆匆走入了厅中,正是秦连海。

见到是他,余梅喜道:“海儿,你来的正好,这是你殷……“

她话未说完,秦连海匆匆对她附耳低语了几句,只见余梅面上色变,抬头道:“殷八,你是不是带了旁人?“

殷高侯一怔,答道:“是,一个老汉,你儿子叫他候着,他怎么啦“

“你……“

余梅嘴一张,想要骂他,却又骂不出口,忽然之间气急败坏,厉声道:“拦住他们!快!抬我过去!“秦连海提气一声长啸,霎时间纷涌而出,随即背起余梅,便往外跑。

这番变故突然之极,殷高侯只觉莫名其妙,但见余梅好似如临大敌,只能匆匆跟了出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92章 死约难消负心恨

黑夜之中,连廊之下,秦连琛抓着老王埋头疾走,老王只以为他要带自己去见余梅,可谁知一转眼间,居然到了寨外洲头上。

老王大惑不解,正想询问,却见秦连琛拉过一条小船来,又将船桨交于他手中,说道:“老东西,我再饶你一次,回家去罢。“

老王听的一呆,这一下大大出乎他预料之外,心想:“这孩子明知我与他母亲有刻骨深仇,怎的又要饶了我?”他一时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声道:“孩子,你……你当真要放我走?”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啸,秦连琛面上色变,喝道:“快走!”

双掌一递,生生将老王推到了船上,但不待去推船,那阵啸声已然由远及近,半空中嗖的一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恰好射在他脚下。他心知这一箭并非冲自己而来,而是想要逼退自己,再射杀船上老王。

自己一旦闪身躲开,更多箭矢势必接踵而至。

于是反身一拽,将老王扑到了身下。

这一下果然弦声立断,再无一箭射来,但四下里脚步声响,数十人之众手持火把,自坡上冲下,顷刻包围住二人,将洲头照的恍如白昼。

秦连琛抬头喝道:“你们想造反!?“

一道尖锐声音响起:“我看想造反的是你罢!”

听到这声音,老王与秦连琛都大为惊讶,只见人群分开,秦连海背着余梅走上前来,斜里又跟出一个矮胖汉子,正是殷高侯。

秦连琛一见之下,登时恍然,瞪向秦连海道:“老二,你……“

余梅喝断了他:“你个畜牲,给我跪下!“秦连琛眉头深皱,一跪到地,老王听到这声“畜牲”,竟也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殷高侯一怔,哈哈笑道:“老小子,人家叫自己儿子跪下,你跪什么?”

老王长叹一下,说道:“殷壮士,小老儿连累你了。”说完,颓然望向余梅,微笑道:“小梅,我又来啦,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听了这话,殷高侯心下大奇,问道:“喂,贼婆娘,你和他认识?”

余梅毫不理他,瞪着老王道:“你还敢来?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

老王摇了摇头,缓缓的道:“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我本不想来的,可是却又来啦,这是天意,我适才还在想是否能躲过你,眼下看来我又错啦,我那日就该死在你手里,早该死了。”

听他这样说,余梅眼眶悄然一红,但转瞬又全是怒气,冷声道:“你知道就好,你早该死了!“

殷高侯望望余梅,又望望老王,只见二人互相凝视,其情虽怒,却不乏情意,其意虽哀,却不乏怨意,纵使他一生孑然,从未体会过世间男女之情,也意觉不对,心道:“啊哟,肉麻,这俩人莫不是有过旧情?”

常人即使猜到,也不会在这当儿说,可殷高侯乃是魔头性格,当下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贼婆娘,你和这老小子是老相好么?秦老七该不会就为这事断了你双腿罢?”

一听这话,余梅不禁勃然大怒,叫道:“是又如何,干你何事,姓殷的,你的账我还没有与你算清呐!”

殷高侯嘿然冷笑:“你好胆,说过的话想当作放屁么?“

老王大声道:“小梅,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殷壮士,你杀了我罢。”

余梅厉声道:“好,你想死,我成全你,殷八,你杀了这老东西,我答应你的事,加倍照办。”

殷高侯微微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转念一想她定是怕远处放箭会伤到爱子,才叫自己动手,他对苏家全无好感,要杀老王,倒也并非难事,只是不待他接口答应,秦连琛忽然叫道:“我看谁敢!”

突然之间,他纵声一阵长啸,暗岩下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反将余梅等人团团围住。

同时水面上号角连响,一排火光,向此驶来。

原来这太湖水寨并非铁板一块,平日虽由余梅主事,但她只管得寨内之事,所率有限,寨外明岗暗哨全由秦连琛打理,也只听他一人号令。

余梅并非不知此节,但没想到儿子居然敢与自己翻脸,眼见得情势逆转,不由得气的浑身发颤,道:“好啊,你想与为娘火并?”

秦连琛缓缓站起身来,道:“娘,这老匹夫死不足惜,但眼下却不能死。”又道:“殷八,你随我走,我家欠你的债,我来还你。”

殷高侯眼见这一家人一变再变,心道:“虽不知这老奴与贼婆娘有何旧故,但眼下小的势大,老的势孤,老的要杀他,小的要保他,当然随小的走划算一些。“便道:“好,老的来还,小的来还,都是一样。“

老王本来死意已决,见秦连琛如此袒护自己,不喜反惊道:“好孩子,你心地善良,不忍杀我,可你娘若不杀我,她心中始终有一口恶气难出,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惹你娘生气,就叫她杀了我罢。“

秦连琛骂道:“老东西,你少自作多情,老子恨不得现在就一刀劈了你,但我见你心愿未了,临死之前心中必无多少悔意,叫你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你想受死,待你了结心愿,再来与我娘领死不迟。”

老王听的哑然失声,心道:“原来他是这般想法,无怪他要暂时留我一命,不过这话倒也没错,我始终挂念着小娘子,不能全心全意领死。”

便道:“小梅,孩子说的不错,你等我心愿一了,便来与你领死,到那时不管你要将我剖心挖腹,还是千刀万剐,我都由你。”

他这话听来未免怪异,又叫人毛骨悚然,但殷高侯听了却不禁“嘿嘿”几声,笑道:“你既要剖心,便不可挖腹,这两样死法你只能选一样,至于千刀万刮,待你死了也觉察不到了,要我看还是剥皮抽筋最好。”

余梅瞪了他一眼,森然不答,秦连海嘴巴一张,正待说话。

秦连琛抢先道:“二弟,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今夜之事你做的不错,待我还上八爷人情,顺道结了这老东西心愿,便带他来向娘领死。”

说罢,不理会二人是否答应,提着老王登上船去,众人纷纷离岸,但箭头依然对着岸上之人,显是怕岸上之人突然偷袭,但不足片刻,偌大船队便已消失在浩渺夜烟之中,只剩下零星火光。

第193章 生离不解儿女情

北宋之时,钱塘未张,东南船只,多经由长江入海。

但长江之水湍急,难以直渡,于是增修河道,汇集海港。

其中五湖水系最为复杂,北通长江,南接运河,横贯江浙。

由江入海易,由湖入江难,无论多大的船只入江时都会颠簸几下。

苏杨儿与陆靖元困在船舱中,不知日夜变化,只觉船板晃动。

陆靖元道:“哺时四刻两分,这船好快。“

苏杨儿抱膝坐着,闻言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

陆靖元睁开眼道:“我说这船好快,才一昼夜功夫就到江口上了。“

苏杨儿奇道:“你怎么知道?“

陆靖元道:“我算着呢,我们上船时,约摸也是这个时候。“

苏杨儿叹气道:“你算准了也没用,我们又逃不掉。“

陆靖元笑道:“逃?我们为何要逃?“

苏杨儿一怔,气道:“都这当儿了,你还敢装神弄鬼,你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待会他们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陆靖元一笑,不提此事,说道:“要收拾早收拾了,不会等到现在。“

苏杨儿摇摇头,不觉叹了口气,说道:“像你这种人,我看也是死不足惜,但不知千易这会儿怎么样了……“

陆靖元淡淡的道:“我死不足惜,那他就更不必你来担心了,我猜他眼下不仅舒服安逸,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我们了。“

话音一落,忽听得舱门外脚步声响,陆靖元笑道:“你听,说来就来。”

随即便见舱门被人拉开,一名黄衫女子走进舱中,正是仇华。

苏杨儿喜道:“仇华。”

一起身,不见苏千易踪影,急问道:“苏四呢?他没有惹恼你爹罢?”

仇华笑道:“他很好,但我爹爹不许他走动,就叫我来带你去见他。”

一听这话,苏杨儿大喜过望,顾不得细想细问,立刻点头答应。

陆靖元正要起身跟上,仇华却道:“小淫贼,苏四只叫了杨儿姐姐一人,可没有叫你。”陆靖元双眉一轩,但转瞬舒开,笑道:“我也没想跟你们走,我坐的久了,起身活动一下不行么?“苏杨儿哼哼道:“陆靖元,你就死鸭子嘴硬罢,这下我成贵宾,你成陪衬啦。“

两人当即离去,苏杨儿跟她没行出几步,已到另一间舱室中。

她方一走进,便见室内桌上摆了一大盘雪花馒头与几碟小菜,她被困了一日,腹中早觉饥饿,当下毫不客气,抓起一只馒头就往嘴里塞。

用力吞咽时,方才想起正事,嘟囔问道:“仇华,苏四人在哪儿?“

只听一人出声道:“我在这里。“

苏杨儿闻音一怔,抬头才发现原来苏千易就坐在对面,只是自己打一进来即被桌上食物所吸引,居然对其熟视无睹。而此时苏千易身旁还坐着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仇杰。

苏杨儿吃了一惊,放下手中馒头,道:“仇……仇庄主。“

仇杰微微一笑,道;”苏娘子,委屈你啦。“

苏杨儿忙道:“不委屈,不委屈,仇庄主,您不生我们气啦?”

仇杰笑道:“娘子是说自己,还是说陆兄弟?”

苏杨儿心中一凛,绝口不提自己,说道:“那姓陆的是个人渣,除了骗人什么都不会,而且还时常自以为聪明,其实蠢笨如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何况还是个蠢笨如猪的小人。“

仇杰不意她竟会如此侮辱陆靖元,不由一呆,嘿声笑道:“娘子说陆兄弟蠢笨如猪,老夫却被他生生骗过,岂不是猪都不如?“

苏杨儿吓了一跳,忙道:“当然不是,仇庄主你英明神武……“

仇杰摇头打断她道:“苏娘子,你不必贬损陆兄弟,更不必谬赞老夫,陆兄弟虽小小年纪,却有一腔城府,老夫自愧不如,至于气恼就更加无从谈起,反倒想与他交个朋友。”

听到这番话,苏杨儿先是一喜,但随即大感害怕,暗道:“这人昨日还杀气腾腾,非要杀了陆靖元不可,今日却恭维起他来,难不成真叫陆靖元给猜中了,苏千易全都认了?”

偷一瞥眼,见苏千易面无表情,心中一突:“是了,他定是认了。”

此念一落,忽听苏千易开口道:“仇庄主,我有些话想与杨儿说,你与仇娘子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仇华不悦道:“苏四,你有什么悄悄话不叫我们听?”

仇杰斥道:“华华,不得无礼,扶爹出去。”

见父女二人离去,苏杨儿道:“千易,看来你全认了,亏我还担心你死脑筋,激怒了仇庄主。”说着抓起馒头,低头啃了几口,心中说不上难过,只是茫然。

苏千易见她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苦笑道:“仇庄主铁证如山,我岂有不认的道理,昨日乍听时,我也是不信的,险些发了疯,要跃入水中,辛亏仇庄主救下了我,后来一想,我实在对不住他。”

苏杨儿一惊,抬头道:“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苏千易嘴巴一张,却又摇了摇头,道:“说了什么已不打紧,我只知他说的都是真的,若不是他,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此处,突然之间,双拳紧握,续道:“我生母是遭宋军杀害,老祖宗,我爹,我娘,不可能不知,可他们却瞒了我十六年!”

他平日温和清正,鲜少有暴怒神态,可说这话时却半边脸颊铁青,半边脸颊涨红,苏杨儿见了,微觉害怕,道:“那你想做什么?报仇么?”

苏千易道:“此事我想了一夜,生母之仇不可不报,但当务之急,还是去面见我生父,我已错了一十六年,不可一错再错,认……”

他本想说“认贼作父”四字,但转念一想,苏家上下十几年来待他始终不薄,即使向他隐瞒身世,也未必没有难言的苦衷,这四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苏杨儿一听这话,心中已然明白,说道:“报仇没有好下场的。”

苏千易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苏杨儿道:“我说报仇没有好下场的,我虽懂得不多,但好歹活了两世,看过不少狗血电视剧,那里面凡是醉心报仇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苏千易又是一怔,全然不解道:“杨儿,你是劝我不要报仇么?”

苏杨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报不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其实这些话我也对陆靖元说过,但他从来不肯信我,这个世界的事原本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过客,而你待我很好,你是宋人也好,金人也罢,我都不在乎,我都会把你当作好朋友。”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在我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金人,宋人了,不过我说了你也不懂,更不会信。”

苏千易听的眉头紧皱,只当听见她说到不在意自己是金人宋人时,胸中一热,呆呆说道:“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杨儿,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苏杨儿吓了一跳,道:“去哪儿?大金国?”

苏千易道:“是,去大金国,待见到我生父,再将老祖宗他们一起接来,这样我们又能团聚在一起,我和你也能……”

他对苏杨儿早有情愫,只是往日碍于种种念头不曾捅破,值此剧变之际,他神智紊乱,终于压抑不住,但不待他把话说完,苏杨儿便道:“你疯啦,我和你说这些话,是叫你考虑清楚,不是叫你做白日梦。”

她眼见情势不对,心想苏千易短短两日间连遭剧变,内心定不平静,生怕与他多说下去,他又产生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来,眼下仇杰对他毕恭毕敬,倘若他执意要将自己带到金国去,仇杰必会照办。

如此一来,那还得了?

于是说道:“你若还把我当作朋友,就先把我们放了,其余的等你办好了自己的事情再说。”当下趁他不备,拿起桌上一个馒头藏入怀中,转身出了舱门,苏千易回神之时,她已走了个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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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铁索横江众水鬼

苏杨儿知苏千易心神恍惚,与他多说无益,不过凭添许多无奈。狂沙文学网

当她夺门而出后,即被带回空舱,返与陆靖元四目相望。

陆靖元面露微笑,说道:“叫我猜中了是不是。”

苏杨儿点了点头,不待开口说话,鼻间忽然嗅到一股焦臭味,这气味极为奇怪,似是什么东西点燃了,但却非木料燃烧的气息,她不由琼鼻一皱,问道:“你闻到了没有?“

陆靖元一怔,皱眉道:“甚么?“

苏杨儿四下一张,想要寻出气味源头,但未发现一星火苗,她正觉奇怪,回头突见舱门之外渗进一阵浓烟,不由一呆。

陆靖元面上色变,叫道:“不好!是外面失火了!“

他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当即拉过苏杨儿,猛冲到门外。

但见一股股浓烟自前舱涌进密闭过道,四下皆是弯腰逃窜之人,

就连先前在门外把守之人,也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苏杨儿慌忙捂住口鼻,却还是呛的不轻,眼泪直流。

陆靖元将她揽入怀中,疾往上冲,接连撞开前数人,当先冲到甲板之上,后面之人陆续冲出,皆是狼狈不堪,苏千易与仇杰等人也在其中。

众人皆以为是甲板失火,不少人手提水桶,想要灭火,可谁知睁眼一瞧,却发现甲板之上并无一处火光,这才明白这阵浓烟并非船失火所致,而是从两岸飘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见江上浓烟越滚越大,好似突然生了一曾大雾,艄公长舵猛转,意图冲过这阵突如其来的怪烟,但不料舵满之时,船速非但没有加快,反听得“哐当“一声巨响,船头骤然停了下来。

各人登时一阵东倒西歪,艄公探头下望,不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一条人手粗细的铁索自江面缓缓升起,直接两岸,此地为江口最狭处,大船通行原本就极为不易,此刻迎头撞上,更无掉头可能。

仇杰心知这是遇伏了,当即向两岸朗声问道:“何人在此设伏?“

岸上果然有人回应道:“佛前莲花开三朵,五湖浪里一点梅。“

“咦,这是太湖水贼的黑口,他们怎么劫到江上来了?“

仇杰以商人份混迹南国多年,对于专打行商主意的绿林人物,自然知之不少,故而一听便知对方来历,可他只听说太湖水贼纵横于五湖之上,还从未听闻他们会劫拦长江海船。

他双眼一眯,心道:“这些水盗名声凶恶,据说越货之时从不留人命,但我船上也有近百勇士,未必不是他们对手。“

此念一落,便向仇七使了一个眼色,仇七凛然抬了抬手,船上之人当即纷纷摸向背后长弓,他们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好手,箭术之精在金国也是难寻,此刻虽在水上,漂浮不定,却也自信能够百发百中。只待那岸上之人再一出声,他们便会向声源处齐,管教此人当场毙命。

可谁知便在这时,忽听得那人冷笑:“敢和老子动手?“

他笑声未落,半空中“嗖嗖“数响,接连数箭居然抢先到来,直朝众人头顶落下。这一下始料未及,陆靖元急拉苏杨儿趴下,其余人想要躲避已然不及,仇华”啊“的一声惨叫,肩头中箭,委顿在地,江中随即响起一阵海螺之声,呜呜大作,铁索沉入江中,一艘大蓬船当先驶破烟雾,船上一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他长吹三声,与先前的声音此起彼和,随即便见十余艘小船飞也似的从四方过来。

待他第三声落下,江面上一排排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蚁聚,不计其数,犹如将这狭窄的江口注满了滚木。

这一切不过兔起鹕落,刹那之间,各船撞近,无数柄铁爪凌空飞来,钩住了船,众盗群起而上,往甲板上爬,

仇杰抱起女儿,喝道:“结阵,接敌!“

众人立刻分作两侧,一侧持刀与来敌贴而搏,另一侧满弓向两岸,群盗虽占了先机,叫他们四面受敌,可他们却不慌不乱,如此两轮对换,竟然大占上风,只听得兵刃相交声,子落水声,两岸惨叫声接连不断。

但好在群盗人多势众,攀至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仇杰战阵逐渐不能维系,只能各自接敌,场面愈发混乱。

苏杨儿哪见过这等血横飞的场面,吓得面色惨白,抓紧了陆靖元。

一旁苏千易也呆若木鸡,接连退至仇杰侧。

唯有陆靖元不惊反喜,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当下横抱起苏杨儿,飞踹倒前数人,嘴中大叫:“仇庄主,我来帮你啦!“

他嘴上这样说,却冲破了战阵,往反方向跑去。

仇杰见了面色铁青,但无暇他顾,陆靖元又不分敌我接连打倒数人,他心想这海船必有应急小艇,于是几个箭步冲到船尾。

但不料此地空空如也,一时大怔,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两艘快艇如飞而来,舰首一人大呼:“世子爷,快下来。“

陆靖元听到这声呼唤,定睛一瞧,那人竟是殷高侯,这才明白这伙人多半是他招来的,不大喜过望。

不待他跃下,苏杨儿回头大叫道:“千易,快跑!“

苏千易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冲向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跟着她的声音走。这一下仇杰才知不妙,惊叫道:“小王爷!“

听到这声“小王爷“,苏千易猛然醒觉,登时停在半道上。

他转头看了看仇杰,又看了看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仇华,

突然之间,他眼前彷佛飘起了茫茫大雪,一名女子孤回望着他,似是在与他说什么,却又听不清,一时间就连周围的杀戮声,苏杨儿的喊叫声也都不见了。

陆靖元见他发呆,再也不待,纵一跃,跳入水中。苏杨儿在半空中仍在大叫,一下呛入水中,不及闭气,吃了几大口,殷高侯飞出绳索将两人拉到船上时,她已然昏晕过去。

过不多时,海螺声再度响起,一声传至百声,齐声响成一片。

正在船上恶斗的众盗听了,忽然间转罢斗,纷纷跃入水中。

仇杰见他们退走,却以为他们要潜水凿船,或是再招帮手,当机立断,大声叫道:“撞船,冲开他们!“战阵一松,五幡齐动,船头猛然冲破口隘,终于度过江口,却是死伤大半,甲板船头尽是残肢。回望江口千帆并无追赶之势,仇杰才一下子颓然坐到血泊之中。

第195章 从此归期变无期

江口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仇杰手下精锐死伤大半,

想来不寒而栗,只觉那伙水贼比起宋军水师也只强不弱。菠#萝#小说

金军本就不擅水战,能够冲出重围,全凭手下训练有素,严令禁止,而太湖群盗虽悍不畏死,却漫无章法,才能两相持平,幸免于难。

仇杰心觉侥幸之极,自然片刻不敢多留,更不敢想复仇之事。

当下大船百桨齐动,趁水而下,治伤救人不提。

但大水总是无情,滚滚长江转眼将适才双方厮杀之地洗刷的干干净净,只有一叶孤舟返航。

舟舱中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女子,正是苏杨儿。她落水昏迷,晕去不知多久,神智初见醒转,但仍觉身子冰凉,不愿睁开眼来。

这时她额前一热,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苏杨儿以为是陆靖元,当即握住了这手,问道:“靖元,我们还活着么?”

这人答道:“小娘子,你还活着,陆衙内也活的好好的。”

声音老迈低哑,听来绝非陆靖元之声。

苏杨儿意觉不对,缓缓睁眼,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关切的望着她,不是老王又是谁?

这一见,不由一呆,望了他一阵儿,才知是真,想起连日来的遭遇,全因出门寻找老王,不禁一股酸楚涌上胸间,“哇”的一声泣道:“苏千易,苏千易叫他们捉走了,去做大金国小王爷啦!”

老王也不知她说的是甚么事,柔声道:“乖孩子,不要哭,慢慢说。”

苏杨儿脸上泪水纵横,又哪还说的出话,其实她心中并非如何难过,只是经历这许多波折后,再度见到老王,说不出的委屈罢了。

老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也不问了,你若知道甚么,回家以后,去向老祖宗一一禀明罢。”

苏杨儿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中大奇,不知这样重大的事情,他为何突然不问了,正想擦干眼泪,与他答话。

忽闻舱外传来一男子之声:“到岸了,你们父女还没聊完么?”

话音一落,便见一名脸戴面具的汉子走进舱内,

只见他脸上面具青面獠牙,模样甚是可怖,

苏杨儿吓了一跳,哽咽道:“你……你是谁?”

那汉子一呆,这才想起自己脸上面具未摘,当即取下,露出一张四方脸来,赫然是秦连琛,他微微一笑,道:“苏娘子,几日不见,不认识啦?”

苏杨儿大眼圆睁,奇道:“你是苏……苏……”话到嘴边,却记不起来。

秦连琛笑道:“我那日用的假名,我姓秦。”

老王接口道:“秦壮士,陆衙内好些了么?”

秦连琛道:“陆兄弟和殷八爷已在岸上等着了,你女儿既然也醒了,那尽快送回家去罢。”一转身,回到舱外。

老王应道:“是,是。”伸手去扶苏杨儿。

苏杨儿拉住了他,低声道:“你又去太湖水寨了?”

老王轻声道:“是。”

苏杨儿急道:“你怎么还敢去,那个老妖婆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老王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

说完,暗暗摇了摇头,轻声道:“到岸上再说吧。”

苏杨儿点了点头,当下与老王走出舱外,此刻陆靖元与殷高侯早已上岸,见他二人出舱,陆靖元立刻上前将苏杨儿接到岸上。

苏杨儿回头见老王还未下船,不由催道:“你下来呀。”

老王苦笑道:“我和秦壮士还有要事去做,就不下船了。”

苏杨儿大吃一惊,冲口而出道:“老王,你又要去哪儿?”

话一出口,才想起秦连琛还在一旁,顿觉后悔,但想要改口已然不及。

秦连琛皱眉道:“你叫他甚么?他不是你爹么?”

听到这话,殷高侯心中大乐,哈哈笑道:“大侄子,这一场恶战把你打傻了么,她爹苏老倌再不济也曾是安和少府,怎会是这老奴?”

此话一出,苏杨儿与陆靖元皆瞪向了他,

殷高侯暗吃一惊,却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

只见秦连琛脸上变色,瞪着老王道:“你不是苏承嗣?”

老王本就决意去向余梅领死,此刻见自己多年谎言提前被拆穿,心中非但不觉得窘迫难堪,反倒有解脱之感,只“嗯”的一声,淡淡说道:“我不是,苏承嗣是我家老爷的名讳,他早已过世了。”

秦连琛又惊又怒,喝道:“那你是谁?”

老王毫无隐瞒道:“我只是苏家的一个奴子,年轻时,旁人唤我小王,后来年岁大了,他们便叫我老王,但这称呼,只是为了方便主人家使唤,与阿猫阿狗无异。”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了望天,微笑道:“你母亲是织工人家,手艺精湛,尤其是一手鸳鸯花蔟更是天下罕有,那日我与她相遇,她正在河边洗绣,我瞧的呆了,也不知是她人好看,还是她手中的刺绣好看……“

殷高侯向来嘴不饶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嘿然一笑,插话道:“当然是人好看了,否则你俩怎能变成老相好的?“

老王叹了口气,居然点头道:“不错,殷壮士说的极是,自然还是她人好看,我那时年纪还轻,做事幼稚,又往往不计后果,我有意与她结识,却怕她嫌弃我卑微,于是顶了我家老爷的名姓,可后来苏老爷要入京为官,苏家对我结有重恩,我不能不能走。“

秦连琛越听越惊,怒道:“你个老骗子,此事我娘知道么?“

老王神色黯然道:“她还不知道,不过她马上就会知道了,我答应了她会去向她领死,其实我早该死了,秦壮士,你再容我向我家娘子交代完最后一点后事,我便随你去见见她。“

秦连琛只觉得老王即荒唐可笑,又可恨可悲,心想:“他与母亲间的恩怨,原本只是阴差阳错,母亲对他也留有旧情,他即便慷慨赴死,母亲也不见得会当真杀他,可眼下若是让母亲得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天大谎言,怕是这点旧情也荡然无存了。“

如此一想,心下茫然,当下背过身去,对老王交代后事请求不置可否。

而苏杨儿听老王说要去领死,不由惊呼道:“你死甚么死?你真把自己当情圣啊,你快给我下来!“

老王微微一笑,道:“杨儿,你苏家的恩情,伯伯已还得差不多啦,是时候叫伯伯去忙些自己的事情了,不过有件事,伯伯还是要谢谢你。”

苏杨儿一怔,问道:“谢我甚么?”

老王笑道:“若不是你吵着要回宜兴,又偷走了我的锦帕外出,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小梅了,为今想来,这一步步皆是天意,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听他这样说,苏杨儿眼眶一红,道:“我才不听,我就叫你回家。”

她哭闹耍赖之法对老王素来有效,但此刻却已无用,

老王视若不见,只对陆靖元招了招手,道:“陆衙……”

他本想说“陆衙内”,但转念却改口道:“靖元,你过来。”

陆靖元一怔,心想:“这老奴交代苏家后事,叫我作甚”

第196章 可怜当日托孤意

陆靖元不明其意,走上前去。u菠Ψ萝Ψ小u说

只听老王问道:“陆衙内,你我两家相识多久啦?“

陆靖元一怔,答道:“我家自从东京将军府迁入汤阴,已有**年了。”

老王点了点头,道:“难得你记得这样清楚,但却说错了。“

陆靖元皱眉道:“何错之有?“

老王道:“其实早在大观四年,你父亲在任定**节度使时,便已与我家老爷相识了,如此算来应当是十四年,而非只有**年。“

陆靖元又是一怔,说道:“我那时尚在襁褓,怎会记得?“

老王微微一笑,道:“不错,这怪不得你,但后来我家老爷辞官与你父亲先后迁入汤阴,却是大大的有缘。“

陆靖元心中一动,道:“是挺有缘,不过你提这事作甚?”

老王道:“你我两家相识非只一日,我与你相识也不只一天,可以说我是看着你与杨儿长大的,你俩自幼相识,嬉笑玩闹都在一起,称得上青梅竹马,但那时你还懵懂,我与老爷也并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续道:“可谁知你长大后,对杨儿的心思居然一日重过一日,我与老爷这才明白,你对她动了真心,但我们深知你们陆家乃是世侯望族,自古门户与别,高攀不及,故而装作不见。”

听到这话,陆靖元胸口怦然跳动起来,心想:“他这么说,莫非是要将杨儿托付给我?”忍不住口干舌燥,问道:“那你现在是要成全我了么?”

老王正色道:“是,我眼下正是要代我家老爷成全你,将杨儿许配给你,你不愿意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陆靖元更是喉头一动,生生呆住,

他自有男女之情起,便对苏杨儿志在必得,他天生富贵,其父陆伯彦与三公太尉平辈论交,与天家命胄亲朋相称,显赫不输皇室宗亲。而他自幼聪明过人,长大以后,文才武功,相貌资质也均属一流。

如他这般,原本应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有所想,事有所成才对可偏偏一个苏杨儿就叫他遭遇无数坎坷折磨,尤其是自苏父去世后,苏杨儿更如换了一个人,对他百般抗拒。此刻突然听闻老王要他叫梦想成真,他岂有不愿意之理,只是热血上涌,居然兴奋的发不出声来。

不待他开口,苏杨儿破口大骂道:“谁跟这王八蛋青梅竹马,老子是穿越来的!你个死老王,你自己要去作死,还要连累我么?”

殷高侯同声骂道:“好你个老奴子,死到临头,还要把祸水往外泼!”

老王摇头道:“杨儿,自从你爹死后,你性情大变,时常胡言乱语,难得陆衙内不嫌弃你疯疯癫癫,往日我大可由得你放肆,但今日再也容不得你任性妄为,万事皆由我来做主。”

苏杨儿气极,怒道:“呸,好稀罕么,你算老几,凭什么做我的主!”

老王面色一沉,伸手入怀,取出一本小碟,说道:“杨儿,这是你爹的遗书,他临终之际亲笔写明,你的婚姻大事与苏家一应家业均由我来做主,上面有你爹的手印,汤阴县上的陈明府可为此作证。“

又道:“陆衙内,你若愿意,就接过去罢,往后你就是苏家之主。“

这一下苏杨儿大吃一惊,她原以为老王在苏家做主只是身份使然,从未想到苏父竟真的将偌大苏家完完整整的托付给了一个外姓之人。

她心知此物若真给了陆靖元,那她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当即小手一伸,就要去抢那小碟。

可陆靖元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拦在了中间,说道:“我当然愿意。“

殷高侯惊呼:“不可!”疾伸左手,变拳为爪,扣住了陆靖元肩头。

可两人乃是师徒,陆靖元知他手法,也知解法,当即背脊一展,腰力下沉,抵消了他抓来之力。

殷高侯手上力道一消,不禁暗骂:“妈巴羔子的,叫这小子成气候了!”

陆靖元趁机一收,终于将那小碟接到手中。

殷高侯不敢伤他,只好撤开了手,向老王骂道:“老奴子,你以为这样就能叫你家这只小狐狸精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吗?他们陆家的高枝可不是这样好攀的!”

陆靖元斥道:“三师傅,此事你毋须多管,回家后我自会禀明我爹。”

殷高侯一怔,又好气,又好笑道:“好你个臭小子,你还真成妖了,让你老子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胡作非为,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

苏杨儿叫道:“王伯,你听见没有,他们家根本瞧不起我,这姓陆的肯定不会待我好的,王伯,你快和我回家罢,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老王看了看殷高侯,又看了看陆靖元,不由暗叹了几口气,其实殷高侯之言不无道理,自古侯门深似海,而陆靖元又只是个少年人,即使他满口答应,也未必做得了自己的主,但眼下却别无选择。

他心道:“我此去与小梅相见,必然有死无生,如不在这时完成老爷重托,便要留杨儿一人孤身在世,我到的泉下又如何与老爷交代?纵使侯门似海,陆老将军不喜杨儿,亦或将来遭受靖元冷遇,也总强过叫她一人疯疯癫癫,无依无靠活在世上好。“

便道:“靖元,我已将杨儿许配于你陆家,往后万事皆由你陆家为她定夺,我相信陆国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更不会做棒打鸳鸯之事,他许杨儿为你做妻,那是我苏家之辛,他倘若不许,那给你做一门妾室也无不可,权当念在往日情份,收留这孤女,给她一处安身立命所在,叫她衣食无忧,我便心满意足。“

又道:“将来……将来,你若厌倦了杨儿,或是她惹怒了你,你念在今日托孤之情,切勿伤她性命,叫她自生自灭就是。“

陆靖元是少年人,正值人生血气方刚之时,听了这话,老大不以为然,说道:“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会伤杨儿性命,我纵使自己死了,也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更不可能叫他做什么妾室。“

殷高侯嗤笑道:“为了一个女人死,亏你说得出口。“

老王也知陆靖元只是少年意气之言,但听了心中稍觉宽慰。

苏杨儿却急道:“王伯,你不要信他,他不会待我好的。“

老王望向她,叹了口气,强笑道:“杨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往后你进了你夫君家门,凡事都要守你夫君家的规矩,切不可再恃宠而骄,秦壮士已在树林外为你们备好了马车,快随你夫君走吧。“

陆靖元喜道:“听到没有,还不快随为夫走。“说着拉过她手。

苏杨儿挣扎叫嚷道:“王伯,他这就要打死我啦,你快救救我!“

老王下意识手一伸,却又缓缓缩了回去,索性回身闭了眼睛,不再看他们。陆靖元生怕他反悔,当即一把将苏杨儿扛到了肩头上,大步离去。

苏杨儿望着老王背影,这才明白他赴死之意已决,当真不管她了,心下不禁又是气恼,又是酸楚,默默的低下了头。

第197章 世人惧外不惧内

苏杨儿短短一日之间,接连失去苏千易与老王两名亲人,倘若他们是受人所迫,那她反倒不觉难过,可他们偏偏都是心甘情愿离她而去,这就叫她心中说不出的痛苦难当,只觉无奈之极。卐菠の萝の小卐说不知不觉陆靖元已抱她上到了车厢中,只见他低声与殷高侯说道了两句。

才返身对她笑道:“好娘子,你倦了么?“

苏杨儿抱膝坐着,不言不动,心中先是害怕,随即转念:“事到如今,我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臻首微抬,说道:“陆靖元,你动手罢。“

陆靖元笑道:“做什么?“

苏杨儿道:“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反正你赢了,我苏杨儿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陪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你捅我两下么?”

她心中凄凉难过,索性自暴自弃,说话之时看也不看陆靖元一眼。

陆靖元起先觉得好笑,听到后来,不禁大感无趣,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本小碟,问道:“喂,男子汉,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苏杨儿一呆,心想:“他定是又想戏弄我。”说道:“我当然想要,可我知道你不会还给我的,你尽管动手罢。”

说着,眼底生出一层雾气来,水眸深处荧光闪烁。

陆靖元微微而笑,道:“你哭什么?好不害臊,还你就还你。”

说罢,居然当真将那小碟随手一丢,扔到了苏杨儿身旁。

苏杨儿大吃一惊,霎时间泪意全无,一下抢过那小碟,连缩到车尾,

大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陆靖元哑然失笑,道:“怎么,你怕我抢回来?”

苏杨儿自是怕的,如护食小猫般将那小碟紧紧抱在胸前,说道:“这是我的,我爹留给我的。”

陆靖元笑道:“是,统统都是你的,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我皆可答应。”

苏杨儿一怔,说道:“我还想回家。”

陆靖元道:“好,那我就带你回家。”

苏杨儿又是一怔,惊疑不定道:“你当真要送我回家?”

陆靖元冷哼道:“我答应你的事情,有几时没做到过么?”

说罢,居然合上了眼睛,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苏杨儿望他侧脸,心中大奇,心想:“他已占尽了上风,让我一无所有,不在此时把他那些龌龊念头付诸实行,还要放了我?一定有鬼!“

苏杨儿心知陆靖元狡诈多变,当下不敢放松警惕,紧紧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夺走怀中遗书,亦或使出甚么诡计来折磨她。

但过了良久良久,陆靖元仍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她听着外面滚滚车轮之声与陆靖元的细密呼吸声,不觉眼皮一沉,当即摇了摇头,努力提振精神,却也无济于事,过不多时,终究头一侧,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甚为香甜,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所醒觉。她眼睁一线,发觉自己居然已不在车厢中,而是睡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心下登时一惊,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苏父遗书,却见那小碟就在枕旁,舒了口气。

这时忽听帐外有人说道:“醒了就过来吃饭吧。“苏杨儿向外看去,只见一人背对着她,在房中自斟自饮,望背影,正是陆靖元。

苏杨儿正要下床,突然发觉自己外衣鞋袜早已不见,只穿了一件单薄亵衣,想必是陆靖元给她褪的,登时心中一凛,裹紧了身上薄被,开口问道:“这儿是哪儿?还没到我家么?“

陆靖元道:“早着呐,这才到庆阳栈。“

苏杨儿微微一怔,心想:“庆阳栈不是渡口北岸么?“

她迁赴宜兴时,曾路经此地,知道这里是通往北国的相州口岸。

登时间意觉不对,抬头道:“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么?“

陆靖元道:“不错,我正是要送你回家去。“

苏杨儿急道:“我家在南边,你怎么往北走“

陆靖元举起酒杯,嘿的一声,冷笑道:“好娘子,为夫家住汤阴,你的家自然也在汤阴,我们南边哪有家呀?“

苏杨儿一听这话,神色大变,她费尽周折才从汤阴迁至宜兴,又怎么可能随他回去,不禁怒道:“我去你妈的罢!”

骂声未落,她霍地跳下了床,赤着脚丫朝外跑去,一下夺门而出。

陆靖元居然也不拦她,头一仰,饮干了杯中酒水,才徐徐站起身来。

此刻苏杨儿却已噌噌跑下楼去,接连撞倒了两名瘦弱店伴,冲到栈外

其时天已全黑,苏杨儿不辨方向,却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就连石头扎在她柔嫩脚心上,她也不觉痛疼。奔出不知多远,她足下已是一连串血迹,每走一步,便是锥心疼痛。

但她仍一瘸一拐往前走着,直至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穿透了她单薄亵衣,她又冷又痛,终于走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不待站定,便一下委顿在地上,只觉脚心辣疼,好似那已不是她的脚了,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心想:“我走了这么远,他一时应当追不上了吧,但我呆在这里,迟早还是会被他找到,不如走远一些,最好能叫我疼死在路上,让陆靖元那小子抱着我的尸体痛哭,我就算大仇得报了。”

说来也怪,世人多惧被杀,而不畏自杀,想来大体是因自杀乃懦夫轻生之举,自己折磨自己,毋须多少勇气,而被人折磨,又另当别论。

像苏杨儿这种懦弱胆小之人,更是如此,她宁死也不愿意返回北国,

但当她想到自己堂堂穿越者,居然要以自杀的方式报复别人时,又不禁被自己的无能给逗笑了。

“我这个穿越者,不仅家破人亡,还要给人捉去做老婆,最终在荒郊野外活活冻死,甚至连双鞋子都没有了。”

苏杨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能可笑,越想越觉得生无趣味,当下忍痛爬起身来,欲要再走远一些。可不待她走出几步,忽然撞到一人结实胸膛之上,苏杨儿“啊哟”一声,跌回地上,抬起去瞧,

只见那人手牵缰绳,长身玉立,不是陆靖元又是谁?

第198章 亭头避雨风波恶

陆靖元牵马走近,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苏杨儿脚上有伤,想跑也跑不成了,恨之极点,恼道:“陆靖元,你他娘的是个土匪么,我已经什么东西都叫你抢走了,你就不能放过么?”

陆靖元蹲到她身前,拍了拍她小脸,笑道:“你说对啦,我还真就是个土匪,你的东西,我要了,你的人,我也要。”苏杨儿一呆,陆靖元抓起她脚踝,向她鲜血淋漓的足心侧目一瞧,心中为之一疼,但面上并不显露,只微微皱眉,问道:“知道痛了,还敢跑么?”

苏杨儿闭起了眼睛,怒道:“有何不敢?我……我一点也不痛。”

陆靖元脸一沉,取下腰间水袋,径直朝她脚心浇去。

苏杨儿登时间“啊”的一声,呼道:“疼……疼……疼!”

陆靖元抓紧她脚踝,冷声道:“你不是不疼么?”

苏杨儿冷汗直冒,小手乱挥,求道:“别浇了,别浇了。”

顿了一顿,恨恨的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不跑了还不行么?”

陆靖元默不作声,将她脚心冲洗干净,才停了下来,说道:“你是我老婆,这可由不得你。”说着,脱下外衣给她披了,又将她双足放入自己怀中取暖。苏杨儿身上一暖,痛意立减,但觉他胸口有力跳动,又不禁脸上一红,啐道:“你……你就会说流氓话,此外什么也不会。”

陆靖元一笑,给她穿好鞋袜,抱她转身,踏到马上,说道:“流氓土匪,我全都照做,你总归已经做了我这个流氓土匪的老婆,只能随我走了。”双腿一夹,搂住她腰肢,纵马北去,苏杨儿急道:“我们连夜就走么?”

陆靖元道:“怎么?你还在想着逃跑?”

苏杨儿道:“我想跑也跑不成了,可你师傅怎么办?”

陆靖元道:“我已托他返回宜兴去取东西,你家里的那几个奴子,你也不必担心,你安然无恙之事,他会一并告知。”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这样东西,是林曲嫣罢?”

陆靖元一怔,低头瞧了瞧她脸上神色,笑道:“是又如何,你喝醋么?”

苏杨儿嗤的一声,冷笑道:“笑话,我喝甚么醋?”

陆靖元道:“不喝醋,你脸白什么?”

苏杨儿侧过了头,漠然不答,倒并非真有什么醋意,她与陆靖元虽说相伴日久,共患难也非只一次,但她心想往日之事都是义气使然,从未有哪一刻当真将陆靖元视为情人,更从未想过与他做夫妻。只是她原本心想返回客店,能在路上拖延片刻,事情兴许会有转机,可谁知陆靖元竟将杂事都安排好了,想是一早就有预谋,她情知眼下,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心中自是茫然无措。

两人共骑,奔跑一阵,双耳尽是呼呼风声,不多时已在数里开外。

陆靖元问道:“杨儿,你脚还疼么?身上冷么?”

苏杨儿昏昏沉沉,不答理他,陆靖元又问了一遍。

苏杨儿这才幽幽答道:“疼,冷,你放了我,我就不冷不疼了。”

听她这样说,陆靖元心下一宽,笑道:“那你定是不够冷,不够疼了。”

一提缰绳,催快了几分,苏杨儿慌忙抓紧了他握在腰间的大手。

陆靖元故意使然,奔驰了一顿饭时分,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眼见夜色中一片乌云压到头顶,过不一会儿,轰隆一声响雷炸起。

苏杨儿颠簸中本已昏昏入睡,听到这阵雷声,登时惊醒,过不多时两人身上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雨越下越大,苏杨儿急道:“快找个什么地方避一避雨啊。”

陆靖元游目四顾,见东面有一座小亭,当即纵马来到亭中,这时大雨倾盆而下,刷刷声响,四下里水气蒙蒙,放眼望去,亭外已如水帘瀑布。

苏杨儿冻得哆哆嗦嗦,气道:“你瞧你非要回北方,连天都拦你。”

陆靖元从马上取下一张薄被,裹在两人身上,笑道:“你这么讨厌和我回北方,是讨厌和我成亲,还是讨厌北方?”

苏杨儿小嘴一撇,道:“都讨厌,我既讨厌你,更讨厌和你回去送死。”

陆靖元双眉一轩,问道:“回乡为何就是送死?”

苏杨儿叹道:“我都和你说过了,将来宋金必有战事,北方首当其冲,届时定会生灵涂炭,你我想逃都来不及了。”

陆靖元见她脸有愁苦之意,笑道:“你能未卜先知?”

“我……”

苏杨儿嘴巴一张,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我不能未卜先知,但我就是知道,你看到苏千易没有,他哪里像是金人,又哪里像是坏人,可他偏偏就一门心思想要报仇,他一个流落在外的金人尚且如此,金国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他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陆靖元微微沉默,倘若换做以往,他必把苏杨儿这话当作荒唐借口,亦或是小女儿家胡言乱语,但苏千易之事,乃是他亲身经历,不由得首次正视起她来。

过了一阵儿,他才正色道:“不错,一人尚且如此,何况两国世仇。”

苏杨儿一怔,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陆靖元微微一笑,道:“有何不信的,女真人建国以来,朝中如你这般言论的大臣武官,就不在少数,你这些话,也是从你爹那里听来的是吧?”

苏杨儿惊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大宋全是傻子呢!”

陆靖元皱眉道:“又开始说胡话了,说的就像你不是宋人一样,况且知道又如何?”

苏杨儿气道:“知道你还回去?”

陆靖元哑然失笑,道:“笑话,捕风捉影之事,岂能信以为真,何况我陆家自高祖以来,四代族人,大小数百战,莫非他要打来,就吓得我陆靖元连家都不回了么?”

苏杨儿撇了撇嘴,啐道:“呸,我看你舍不得荣华富贵为真。”

陆靖元道:“荣华富贵有何不好?我有荣华富贵,你尚且瞧不起我,我若没有,你岂不是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此话一出,苏杨儿登时一呆,知道话都白说了,不知说甚么是好。

陆靖元又嘿声道:“再者说,我不回家,如何娶你进门?”说着,轻轻揽过她,轻声道:“纵使真有那么一天,你我相伴死了,那也不孤单。”

苏杨儿与他相偎间,听到“相伴死了”几字,在他怀中有那么片刻失神,心想:“如果真相伴死了,也未尝不可。”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随即挣脱开来,骂道:“娶我,娶我,你就这点出息,呸,谁要跟你一起死!”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马蹄声响,大雨中两骑向着小亭疾奔而来,陆靖元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心想:“竟还有人在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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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卷终语及第三卷定名

本书第二卷,于2019年4月30日晨结束。

该卷内容主要围绕苏杨儿家族成员命运展开描写,但中途发现其间语境还是过于简单,无论是余梅对老王的恨意,还是苏杨儿身心中的两性斗争,乃至于苏千易面临剧变时的内心冲突,都叫我想的过于简单了。

一,关于老年人物

对于老王与余梅的恩怨,笔者自我反省起来,终究是我太过年轻,所见所识有限,一个人爱到深处,恨到深处,都不应该只是如此,尤其是当老王感概天命时,我事后反复琢磨,这是不对的,老年人多数不会如此,人之沧桑,不过百年,而过四十,就已不惑,在请教多位长辈后,他们说生活哪有一帆风顺的,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内在省多于感叹天命。

二,关于少年人物:苏杨儿

对于主角苏杨儿,许多书友在评论区留言,表示极为不喜欢这个主角,甚至概以“白痴”等称呼。我看后,其实是深感欣慰的,因为笔者其实也不喜欢她,但却喜欢她的人设,人设为笔者亲手所写,她所表现出的懦弱无能,阿q精神,乃至于荒唐可笑,都是我所想写的。这是她不争的一面,

当然她也有其不辛的一面,一个本来无能平凡之人,又被迫失去了原本的性别,客观环境上又对其施加种种压力,这对我们来说或许这只是一道选择题,对她本人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的缺点被无限放大,是以如有谁对这样一个不幸又不争的人,大有好感,那笔者反倒觉得诧异。

笔者认为变身文不应该只停留在如”变嫁”,“变百”,“单身”,这种简单的“人物命运归宿”上,更应该挖掘的是其背后有关“两性”的写作深度,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对变身文的一点肤浅认识。

三,关于少年人物:陆靖元

在陆靖元这个人物的人设上,他身上集中了古时父系社会中精英的一面,其出场时旁白一句“王侯将相,果然有种”,大体可以概括,同时也集中了少年人执着叛逆,奋不顾身的一面。

当然陆靖元还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点与苏杨儿的人设相合,但与苏杨儿懦弱狭隘的自私不同,他的自私大体可以称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种人往往是十分勇敢聪明的,

但这种人往往又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如阶级论所说:“资本家甚至会亲手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

陆靖元本是作为与苏杨儿对立的样板式人物出现,我对他人设上的认识,原本是极为清楚的。

可当他的命运与变身后的苏杨儿越缠越深时,我对他的认识也越来越模糊起来,直至第二卷写完,我才发现这个人物已然叫我琢磨不透,这对于一个作者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情

这意味着陆靖元这个人物失控了,脱离了细纲对该人物的把握,但我思来想去,这也是他性格命运使然,可能只有将他写完,我才能知道我究竟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四,关于其他少年人物

关于其他少年人物,本卷占据篇幅不大,在此不作评价,尤其是苏千易这一条线索,他在本卷中所据篇幅,不过是他在命运轨迹的冰山一角,而且在他身上,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通,只能留作日后评价。

五,关于第三卷定名

第三卷定名为”河朔悲歌“,至于内容不能详述,大抵是要以描写历史人物为主。

第199章 冤家聚头非救星

那两乘马来得好快,片刻间到了亭外,一人叫道:“朋友,借地避一避。”

听到这声音,苏杨儿面现异色,大声问道:“韩大哥,是你吗?”

“杨儿妹子?”那两人闻音,皆是一惊,当即纵马跃入亭中,这才看清来人乃是一名魁伟汉子与一名清秀少年,赫然是那日在宜兴茶楼中所见的韩老五与乔作男装的韩夫人。

苏杨儿大喜,叫道:“韩大哥,韩姐姐。

她不知韩夫人姓氏,故而一句夫姓脱口而出。

韩氏夫妇见到是她,也觉惊喜,正要跃下马来,但一瞥眼间,却发现她身旁之人竟是陆靖元,韩夫人不禁“咦”的一声,叫道:“小恶霸,是你!”

韩老五哈哈一笑,说道:“臭小子,我们又见面啦,你屁股还疼么?“”

听到这话,陆靖元面色一沉,想起那日在他手上所受折辱,心道:“又是这对多管闲事的夫妇,当真冤家路窄。”

当下不动声色,抬了抬手,说道:“韩壮士,韩夫人,在下陆靖元,那日因一点误会得罪了贤伉俪,在此向两位赔礼啦。”

见他还算有礼,韩老五面色稍和,但嘴上仍说道:“不错,你记住打了。”

韩夫人不理会他,跃下马来,向苏杨儿问道:“杨儿妹妹,你怎么和他一起在这荒郊野外,他是不是又在欺侮你?”

苏杨儿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对夫妇倒是极为热心,上次他们帮我打跑了陆靖元,这次我若再向他们求助,他们定然还会帮我。”

又想:“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眼下我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纵使一时赶跑了他,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迟早还是会被他捉到,何况陆靖元绝非常人惹得起的,到时他动起真怒来,再连累了这对夫妇就不好了。”

于是摇了摇头,说道:“韩姐姐,他没有欺侮我,上次只是误会。”

韩夫人细眉一皱,拉住她手,道:“妹子,你别怕,有我和韩老五在,你说实话。”苏杨儿见她如此,心中不仅一热,但仍是摇头道:‘我很好,他不是坏人,他……“

不待她说完,陆靖元忽然插话道:“杨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正要带她回乡成亲,但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上贤伉俪。“

此话一出,韩氏夫妇大吃一惊,韩夫人“啊“的一声,问道:”妹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苏杨儿心头火起,看向陆靖元,只见他双眼一眯,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朝她射来,登时心中一突,答道:“是,是真的。“

韩氏夫妇闻言面面相觑,只记得前不久初见苏杨儿时,她还待嫁闺中,这才时隔不久,居然就要嫁人了,而所嫁之人还是那日百般欺侮她的陆靖元,不过当时他们未曾细问两人干系,是以此时反倒不好再多过问。

两人一时均感诧异,过了一阵儿,韩夫人才道:“那恭喜你啦,妹妹。“

韩老五歉然道:“臭……陆兄弟,恭喜了,看来那日当真是误会。”

陆靖元心中暗笑,面有得色,说道:“本就是误会,韩大哥不必挂心,若非韩大哥赐那一脚,叫陆某知道了天高地厚,陆某也不会那么快知错。”

韩老五干笑一声,不提此事。

苏杨儿只能强颜欢笑道:“谢谢,韩大哥,韩姐姐,你们找到你们要寻得人了么?”

听到这话,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韩夫人道:“没有。”

韩老五道:“人海茫茫,确如捞针,只能盼她气消了,自己回家了。”

韩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会儿知道人海茫茫了,回家以后,说不得还要再少几个,到那时你怕是连一根针都没得捞了。“

韩老五皱眉道:“你又胡说甚么?“

韩夫人撇嘴道:“我说什么,你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见他们又如那日般吵嘴,陆靖元听的不明所以,苏杨儿却会心微笑,说道:“韩大哥,韩姐姐,你们古道热场,待家人定也极好,放心就是,她定会回到你们身边的。”

听她这样说,韩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妹子,你别叫我韩夫人,也别叫我韩姐姐了,凭白叫这个韩老五占我便宜,我姓梁,你叫我梁姐姐罢。”

苏杨儿一怔,笑道:“好,梁姐姐。”

韩老五叹了口气,道:“只能借你吉言了。”

说完,他顿了顿,蓦地想起了甚么,说道:“对了,那日我按约又到了苏老先生住处,只见苏四兄弟在门上留了张便条,说是有要事外出,眼下他回到宜兴了么?”

韩夫人跟着问道:“是了,妹子,你与陆兄弟返乡成亲,家中没有派个同龄人物相随么?”

苏杨儿听他们提起苏千易,不由心中一酸,想起那日若非她缠着苏千易外出寻找老王,仇杰未必就能那么快发现玉锁踪迹,更不会有后来老王之事,如此想来,仿佛一切灾厄皆因她而起。

“我真是害人不浅,谁待我好,谁就被我所害,断不能再害了他们。“

苏杨儿心中自责,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时呆了下来。

陆靖元见状,接口道:“她家人已在路上,我们先行一步,好回家安排。

两人闻言,微微一怔,正要开口,忽闻轰隆一阵响雷。

亭中四人皆是一惊,齐齐向外看去,均以为这雨是要越下越大。

可谁知这阵雷声响过,雨势反而转小,过不多时,乌云散去,一轮明月重挂天边。

陆靖元一喜,说道:“雨停了,我们也该走啦,两位告辞。“

苏杨儿吃了一惊,她虽无意向韩老五夫妇求助,但能与他们再会却是意外之喜,本想与他们多说一会儿话,陆靖元却已将她背到了身上。

当下只能回头低声道:“韩大哥,梁姐姐,我走啦,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你们保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杨儿说话之时,虽未透露甚么,面上也并无异色,但话语中却隐含诀别之意。

韩夫人与韩老五皆是心细之人,听了这话,不觉微微一怔,又见陆靖元走的如此着急,竟是背着苏杨儿走向坐骑,登时意觉不对,均想:“即使要走,岂有叫人话都来不及说,脚还不沾地的道理?“

当下夫妇二人互望一眼,韩夫人低声道:“良臣,杨儿不大对劲。“

韩老五点了点头,当即抬头道:“陆老弟,你且站住。“



第200章 岂知所付是韩郎

陆靖元已抱苏杨儿到了马上,正要离去,忽听韩老五叫他站住,不禁心中一凛,转过身去,看向他道:“韩大哥,你还有事吩咐么?”

韩老五一语不发,看了看他,又望了望苏杨儿,突然之间,左拳斗出,陆靖元早有防备,当即偏身让过,右手已握成爪,反手向前抓去。

韩老五左手疾缩,将他右臂格开,踏步进掌。

陆靖元当日在宜兴茶楼中曾惨败于他,料想他这一掌定是高明手法,不敢硬接,闪身去避时,尚留了一招,以待他手法变化。

哪知韩老五一掌落空后,居然并无变化,反轮双拳,胡乱打来。

陆靖元一一避过,却皱起了眉头,心道:“他这是甚么打法?”

陆靖元习武随自名家,逢人出手,就知章法,但韩老五一连递出十几招,居然招招不同,并不连贯,更无迹可寻,既有擒拿手法,又有劈打之法,还有几招居然是摔跤招式,见到有机可隙,又立即使脚攻敌,就如流氓打架,可又不尽然,当真捉摸不定。

陆靖元见他招式错乱,大有破绽,却迟迟不敢下手,生怕这是他的诱敌之计,当下小心在意,见招拆招,遇势破势,他知韩老五臂力强劲,双手严守门户,绝不让他碰到自己身子。

而韩老五久斗不下,心中亦觉焦躁,暗道:“这小子怎么变得这样厉害了,难道我这套打架拳法不灵了?”原来韩老五并非什么高手,他少时性格顽劣,在乡中游手好闲,时常与人打架斗殴,日子久了,自己琢磨出了一套随机应变打人之法,后来他从军入伍,虽见识渐广,但仍是东学一招,西学一招,只拣他认为实用的来练,路子并不纯熟,他这套东拼西凑起来的“打架拳法”上阵杀敌固然大有用处,但对上名家好手却未必灵验。那日他能斗过陆靖元与殷高侯师徒联手,全凭茶楼中走廊狭窄,他二人施展不开,而他应变迅捷,大有运气成分,此时再对上一心防守的陆靖元,自是不占上风。

转眼已是数十招过后,拳影如飞,韩老五攻势虽仍迅猛,但各处破绽越来越多,陆靖元心中一动:“他并非在卖破绽,他当真不懂路子!”

看破这点,陆靖元心中惧意尽去,待得精神一振,左掌虚探,右手就往韩老五胸口抓去,开门见山,一出手就是穿胸拿肋攻敌要害。

韩老五暗骂:“这小子好阴毒!“胸口微缩,竟不闪避,右拳直击对方横臂手肘,左手二指疾伸,取敌双目。

陆靖元见他来势好快,心头倒也一震,暗道:“此人虽不通门路,应变却是极快。“疾忙侧身闪过,扭腰左转,两手回兜,虎口相对,二人拳掌相交,但听砰的一声,各自往后退去。

韩老五正值壮年,血气旺盛,只退了两步,陆靖元少年气力,远不及他,接连退了四五步,才定了下来,怀中震出一物,落在地上,却是一个香囊,但无人注意。

两人十数息间对了数十招,苏杨儿这时方才回神,惊道:“韩大哥!”

她一出声,便听韩夫人道:“妹妹,你呆着别动,我知你是被这小子强掳来的,等韩老五打跑了他再说。”

苏杨儿一怔,不知他们是如何瞧出异状来的,但她本就无意向韩氏夫妇求助,不禁急道:“不,他不是坏人,我,我很好,韩大哥你快住手。”

可韩老五与陆靖元都斗出了真火,一心想胜过对方,又岂会听她劝架。

只听陆靖元嘿然冷笑,说道:“姓韩的,那日你说小爷我学艺不精,小爷当你有多高明,原来不过是个门外汉,尽是些流氓招式。“

韩老五怒道:“装甚么蒜?老子这流氓招式教训你,足够了!“毫不迟疑,飞起一脚,踹向陆靖元心胸。陆靖元右手相格,左掌劈落,快如闪电,他已知韩老五不通门路,但招式迅捷奇特,想要取胜,就要精妙胜他百倍,瞬息之间连使五六下杀手。

两人斗到酣处,只见亭中人影绰绰,拳脚越来越快。

苏杨儿看的着急,向韩夫人喊道:“梁姐姐,你快叫韩大哥住手吧!“

韩夫人笑道:“为何叫他住手,他正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就叫他帮你打跑了这小淫贼,我们再好好说话。“她立在亭角观战,说话之时,面上毫无惧色,显是对丈夫极有信心。

但话一说完,她一瞥眼间看到了地上陆靖元先前掉落的香囊,不禁一怔,忽然间语气大变,惊道:“良臣,是白姐姐,是白姐姐的香囊!“

听到这声惊呼,韩老五心下一惊,刹那分神,陆靖元大喜,当机手肘下沉,一个肘锤,正打在肩胛骨上。

韩老五半身酸麻,跟着左手手腕也被他拿住。急忙招架,左手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可陆靖元身子重量全压在他这手腕之上,哪里能甩得脱?只听得砰砰两声,胸口又结结实实中了两拳。

他身子一斜,便往后倒,陆靖元斗然飞起左脚,向下踏来,眼看就要落到韩老五喉管之上,苏杨儿忽然叫道:“不可!”一下子从马上向他扑来,但没扑到,就落到了地上。

这一下着实将她摔得不轻,陆靖元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追击,返身抱起了她,见她雪白额头上嗑出一个红肿大包来,惊痛交集道:“你做甚么?”

苏杨儿额头剧痛,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忍痛说道:“快别打了,你要杀人吗?”

陆靖元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惊奇,并未开言。

那边韩老五忽然抓着那香囊,爬起身来,喝问道:“臭小子,此物你从何得来!?”韩夫人冲到他身侧,看着那香囊,道:“不错,这是白姐姐的。”

陆靖元看清他手上之物,不由一怔,蓦的想起这是先前从苏杨儿那里取来的,一直未曾还给她。

苏杨儿更是大惊,怔声道:“这……这是我的,你们认识白姐姐吗?”

第201章 寂寞嫦娥舒广袖

韩老五横过眼来,问道:“你说谁?哪个白姐姐?”

苏杨儿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微觉害怕,突然想起他要找的那名女子也姓白,寻思:“莫非韩大哥要找的人就是白姐姐?可是,他要找的明明是他离家出走的妻子,又怎会是白姐姐?”

韩夫人问道:“杨儿妹子,你说的这个白姐姐是不是送你香囊之人?”

苏杨儿看了看夫妇二人,这才开口道:“是,她是姓白,可……”

她话未说完,韩老五便满脸喜色,问道:“她人在哪里?”见他失态,韩夫人上前拉住了他,说道:“杨儿妹子,此人是不是说话慢吞吞的,但待人极温和,面目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言谈却如长辈一般?”

听她这番描述,苏杨儿心中一突,暗道:“这确是像极了白姐姐,可她是于大哥的妻子,断不可能是他们要找到人。”

白氏于苏杨儿心中如女神一般,此世从未有谁瞧得起她,唯有白氏对她另眼相看,向她委以重任,何况她还答应了于容川,不将两人踪迹泄露,但韩氏夫妇古道热肠,待他也极好,一时间不由两下为难。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陆靖元忽然说道:“是不是说出这白姓女子踪迹,你们就肯放了我们?”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了他

韩老五皱眉道:“你也见过她?”

陆靖元面不改色道:“当然见过,否则这香囊怎会在我身上,那日我们在乡中偶遇,见她孤身一人,就与她作伴走了一程,临别时她送了我们这个香囊,说是回家去了。

听他说的煞有其事,苏杨儿一呆,虽知他又在说谎,但她既不愿泄露白氏踪迹,又不愿韩氏夫妇与陆靖元再起冲突,于是默然不语。

韩老五心中着急,听了不作细想,连声问道:“你们是在哪个乡中见到了她?她又怎会孤身一人?她当真说要回家去么?”

陆靖元道:“告诉你可以,但你要先答应放我和杨儿走。”

韩夫人意觉不对,说道:“放你走可以,但你是淫贼恶霸,杨儿绝不能跟你走,何况你说的话,我们半个字也不信。“

陆靖元冷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淫贼恶霸,有何凭证?“

韩夫人不理他,望向苏杨儿道:“杨儿妹妹,你来说。“

“我……“

苏杨儿略一结舌,点点头道:“梁姐姐,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白姐姐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我只知她往西面去了。“

她随意说了一个方向,只盼着韩氏夫妇能尽早离去。

但不知为何,韩氏夫妇听了面上皆露喜色,只听韩老五道:“她回家了,她当真回家了。“韩夫人点头道:”白姐姐定是想通了。“

见他们如此,苏杨儿心下不免歉然,不敢去看他们。

这时韩夫人忽然看向陆靖元,道:“小淫贼,你该把杨儿放下了。”

陆靖元恼道:“你们说话不作话么?“

韩夫人笑道:“我们可从未说过甚么。“

韩老五道:“不错,臭小子,你适才趁我分神,胜之不武,快放下杨儿,我们再打一场!“

陆靖元怒道:“打就打,我还怕了你这个门外汉不成!“

苏杨儿大吃一惊,急道:“韩大哥,梁姐姐,他不是坏人。“

韩老五双眉一轩,道:“妹子,你是不是叫他要挟住了?“

韩夫人道:“杨儿妹子,你尽管说实话,这小淫贼绝不是你韩大哥的对手。”

苏杨儿心下一窘,悄悄看了一眼陆靖元,想起适才韩老五险些命丧他手,当即摇了摇头,道:“韩大哥,梁姐姐,我是心甘情愿随他走的,他也当真是我……是我……是我夫君。”

她这声夫君结结巴巴终于出口,两人听了只觉哑然,当下互望了一眼。

韩老五皱眉道:“杨儿妹子,你如此说,我可当真不管你了。”

苏杨儿嘴中发苦道:“韩大哥,我很好,你们快去寻人吧。”

韩老五心道:“这女娃娃虽有些怪异,但想来不会自毁清白,我若再管他们家事,岂不真成了多管闲事,眼下还是去寻白娘要紧。”便道:“那好,看来当真是韩某多事了,夫人,我们走。“当下上马,出了亭外。

韩夫人应声上马,但仍细眉微皱,回头问道:“杨儿,你当真不随我们走?”苏杨儿摇头道:“梁姐姐,你多保重。”韩夫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保重。”说罢,说腿一夹,纵马出亭,朝韩老五追去。

苏杨儿目送二人远去,心中颇觉歉疚,只盼他们要找的人并非白氏。

陆靖元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苏杨儿呆呆的道:“你说韩大哥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白姐姐?”

陆靖元道:“这我如何得知,我连她何时给了你那个香囊都不知道。”

苏杨儿心中茫然,再无隐瞒,道:“是我们过那山洞出谷时,白姐姐给我的,她叫我差人将这香囊送到繁峙县校尉府上。“陆靖元听到“校尉府“三字,心中一动,问道:”有没有说和府上之人是何干系?“

苏杨儿道:“没有。“

陆靖元双眼一眯,又问:“那姓韩的与他所找的白姓女子是何干系?”

苏杨儿道:“是夫妻,听说韩大哥养了好多妻妾,她负气离家。”

一听这话,陆靖元忽然笑道:“我懂了。“

苏杨儿一怔,问道:“甚么?“

陆靖元起先不答,抱她上马,步出亭外,才道:“你那个白姐姐,多半是红杏出墙,与人私奔,否则不会和于容川躲在谷底,不敢见人。“

苏杨儿一惊,怒道:“你乱说。“

陆靖元笑道:“乱说甚么?倘若那姓韩的找的人与你那白姐姐是同一人,却和于容川在谷底做起了夫妻,这不是私奔是甚么?“

听他这样说,苏杨儿一呆,颇觉哑然,其实她也早已想到此节,只是心中犹自不信,索性不说话了,心想:“此世只有白姐姐一人瞧得起我,纵使她真的与人私奔,也定是韩大哥有错在先。”

第202章 传讯狂言事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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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元纵马疾驰,苏杨儿意气消沉,殊无逃跑之念,

只想着苟活一日,算得一日,总归已是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外事。

如此一路无话,到天亮时,两人找到一户农家歇息,陆靖元使了些钱,向主人讨来伤药,在房中为苏杨儿上药。

苏杨儿闭着眼睛,由他摆布,昏昏沉沉,便即睡去。

与此同时,宜兴县上,苏府之中。

苏翁正在屋内,与晨间赶来的苏敬先及其夫人刘氏谈话。

苏翁还未开言,刘氏已然流下泪来,显是已经得知苏千易之事。

苏敬先心中烦乱,不由斥道:“你哭哭啼啼的,有用么?“

刘氏立在一旁,只是垂泪,苏翁道:“敬先,你不要骂她了,她养育了易儿这么多年,突然叫人家带走了,心中自是不好受。“

一听这话,刘氏哭的愈发厉害,眼泪簌簌落下,却不出声。

苏敬先叹道:“哎,老祖宗,这可怎么办啊。”

苏翁道:“还能怎么办,孙子辈里,你是一家之主,切不可慌了神,此事不可声张,能瞒则瞒,外人问起,便说易儿被送往外地,游商历练去了,族人问起,也是一般说法,他的几个兄弟都在外闯荡,应当不会有人起疑。”

苏敬先怔道:“只是瞒吗?”

苏翁叹口气,道:“不瞒又能如何?早在当年,我从那胡女手中接过易儿时,我便该想到,她遭人追杀,身份来历只怕不小,可我当时,只想着救易儿,事后又心存侥幸,以为易儿已无家人在世,未能及早说出实情,现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反倒显得你我小人了。“

苏敬先心中一凛,说道:“我料这逆子,不敢忘恩负义!“

苏翁道:“这世上恩怨,本就难说的很,易儿不是小孩子了,自当分的清楚。“

苏敬先道:“那杨儿之事又当如何?”

苏翁沉吟片刻,说道:“杨儿之事,只能等到小王郎回来,再做商议,承嗣去世之前,将阖家老小都托付给了他,现如今他不在,杨儿也不在,这个家不能没有主人,我姑且留上几日,待他回来。“

苏敬先一时并无良策,只能说道:“也好,也好。“

这时刘氏拭了拭眼泪,哽咽道:“老祖宗,那易……易儿他……“

苏翁手一抬,打断她道:“好了,不要再提易儿了,回家以后也不要再提,你们就当从未养过这个孩子好了,回吧,都回吧……“

他说这话时,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无异色,但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苏敬先见状,当即拉过已哭成泪人的刘氏,转身便行。

但不料他刚一开门,一人竟从门外跌了进来,正是阳宝。

苏敬先诧异道:“你这是?“

阳宝爬起身来,望了望房中几人,面上先是尴尬,而后却显强硬之色,说道:“我在偷听,我想知道你们和小玲这两日神神叨叨的在做什么,更想知道家中出了甚么事情,叫你们这样瞒着。“

苏敬先斥道:“这是你一个下人该问的事情吗?“

阳宝怒道:“三爷,是谁告诉你我是下人的?我只是来给小娘子做工的,我总该知道东家出了甚么事罢?否则我怎知她还能不能给我开出工钱!”

便在这时,小玲匆匆跑入屋内,拉住阳宝,歉然道:“三爷,老祖宗,是我不好,我没能看住他。”又道:“阳宝哥,你快别问了。”

阳宝挣脱小玲,恼道:“我今天还非问个清楚不可了!”

苏敬先勃然大怒,正要训斥他,苏翁开口道:“敬先,这里的事毋须你来管了,回吧。”苏敬先依言收声,甩袖离去。

阳宝望向苏翁,道:“老祖宗,你还要瞒着我么?”

苏翁眼也不睁,道:“我乏了,叫小玲对你说罢,你既然不是杨儿家的奴子,那你听完后,是去是留,尽由得你,不要对外声张就好。”

阳宝一怔,小玲急忙拉他出了屋外,来到院中僻静处,当下将这几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与他说了。

阳宝听罢,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心惊之余,不禁恼火,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瞒着我,你也瞒着我!?”

小玲低头道:“是王伯和老祖宗不让我说的,可是,可是这都快两天了,王伯他还没有回来,我心中害怕……”

阳宝道:“我看这苏家要完,小玲,你跟我走罢。”

“走?”小玲一怔,抬头道:“去哪儿?”

阳宝道:“我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跟我走,到哪儿都能衣食无忧,何必在这儿每日担惊受怕,又受气!”

小玲大吃一惊,突然泣道:“我……我不走,我要等小娘子回来。”

阳宝见她眼泪说来就来,登时慌了神,怒气一点一滴离身而去,安慰她道:“我气昏了,说胡话呢,你别哭呀,我们不走了就是。”

不待小玲答话,忽听得院门砰砰作响,两人离门甚近,当即上前开门。

但见门外立着一名矮胖汉子与一名女子,正是殷高侯,可当看向那女子时,两人不禁一怔,只见这女子容貌秀丽,颊边带笑,与苏杨儿看来十分相似,赫然是林曲嫣。

阳宝乍见之下,以为她就是苏杨儿,又惊又喜道:“小娘子!”

说着,就要迎出门外,小玲却拉住了他,说道:“她不是小娘子!“

林曲嫣微微一笑,道:“我的确不是她。“

阳宝一怔,仔细瞧她,这才发现她虽与苏杨儿模样酷似,但脸上媚态极重,与苏杨儿清冷之态大有不同,再加上她颧骨略高,眉心一点泪痣尤为显眼,不能说是瑕疵,只能说远不如苏杨儿耐看。不过这些区别,极难一眼认出,唯有与苏杨儿相伴长大的小玲,才能一下辨别。

殷高侯道:“别瞧了,这不是苏家丫头,那丫头已被我家世子爷带走了。”

小玲惊道:“殷壮士,你找到我家娘子了?”

殷高侯道:“我和你们两个小娃娃说不着,家中有大人在吗?”

阳宝道:“老祖宗在客厅中,他……”

话未说完,殷高侯转头对林曲嫣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把推开了阳宝,径直朝客厅走去。

他脚步极快,转眼推门而入,两人匆匆跟了进去。

苏翁正在椅上闭目养神,听闻有人闯进,缓缓睁开眼,见到是殷高侯,颇觉欣喜道:“殷壮士。”

殷高侯开门见山道:“废话少说,我来只说三件事,第一件事苏家丫头与我家世子爷皆安然无恙,但那傻小子不肯和我们走,第二件事老王已将苏家丫头许配给了世子爷,眼下他们正回汤阴去,也就是说这里姓陆了,府上一切吃穿支出照旧,家中奴子去留随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骂道:“这件事老子是不赞成的,可老子只是传话,你们若有办法,把这桩婚事拆了再好不过。”

骂完,才说道:“第三件事,老王去太湖水寨中找死去了,这会儿多半已经被大卸八块,沉湖喂鱼了,所以尸身也不必找了。”

说罢,转身而去,留一老两少三人面面相觑。

第203章 忠厚淳朴高衙内

次晨醒来,陆苏两人首途北上,苏杨儿只盼着回到汤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路途虽遥,行的再慢,也总有到达的一。狂沙文学网

这一将到汤,两人在县境路旁一颗大树下歇马,陆靖元再履中原,心甚是舒畅,遥指远处轮廓,向苏杨儿笑述别来变化。

苏杨儿抱膝树下,默然不答,瞧不出作何感想。

正在这时,忽见道上有几名汉子扛着一顶肩舆走来,舆上坐着一名青年男子,他生的圆脸大耳,看来虽不俊俏,却大有福相,只听他不时向几名脚夫询问“是否累了”之类的话,口音略显结巴,但并不严重。

苏杨儿听了,只觉得此人心地善良,少有富贵人物如他一般关心苦力。

陆靖元却忽然站起来,放声大叫:“喂,木头!”

那青年闻音一惊,循音看来,结结巴巴道:“是,是,是靖元吗?”

陆靖元走出树荫,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毛病还没好。“

见到果真是他,那青年面上先是一喜,但随即不知为何面现异色,口音愈发结巴起来,说道:“靖,靖元,你……你不是,到,到南国去了吗”

陆靖元皱眉道:“你涨威风了,敢隔这么远和我说话。”

那青年面色一变,慌忙下舆,走上前道:“我,我一向没威风,这……这你是知道的。”

陆靖元笑道:“你还当真啦,你来汤做么?”

那青年闻言面色好看许多,结巴登时也轻了许多,说道:“刘伯伯,唐叔叔来了,还有信叔和镇南也跟着来啦,我……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陆靖元便大喜道:“他们都在汤么?”

那青年苦笑道:“是,都在,靖元,你叫我把话说完,刘伯伯和唐叔叔是奉命进京,叙……叙职来的,还有你爹也要同去,他们远道而来,我爹命我代他来迎接他们入京,到这里见你爹时,你爹却说不……不急于一时,便带他们,去你家外宅下榻去了。“

听到“奉命进京“四字,陆靖元眼皮一跳,不动声色道:”奉何人之命?三衙还是官家?“

那青年摇头道:“这……这我就不知道啦,这样的大事,我本不敢来的,可我大哥二哥都外出啦,只有我一人在家。“

陆靖元又问:“那我爹为何要带他们去外宅下榻?”

那青年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陆靖元点了点头,面上笑容不变,心下却想:“出事了。”

边将进京叙职,本非异事,但带无关子嗣同来,便大有不同。

何况其父陆伯彦与刘、唐两人大有不同,他解除兵权,称病不朝已久,又近居天子脚下,居然也要同去,着实十分古怪。

陆靖元没想到自己还未进家门,就遇上了这等棘手之事,寻思兹事体大,带苏杨儿回家之事,反倒其次了。

当下他略一沉吟,笑道:“那你来的正好,帮我一个忙。”

那青年一怔,问道:“甚么?”

陆靖元指向苏杨儿,笑道:“这是我老婆,你帮我送她到我家去,叫人侍候好她。”

那青年惊道:“你成婚啦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看向苏杨儿,见她着男装,不怔道:“可这是个男人啊。”

陆靖元嘿声道:“你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吗?她还未过门,等她过门,我会叫你知道的,你照做就是了。”

苏杨儿听他要将自己交给这个陌生青年,

也是一惊,问道:“你要去哪儿?”

陆靖元翻上马,道:“我要先到外宅去见我爹,你放心跟他走就是。”

苏杨儿撇嘴道:“你就不怕我跑啦?”

陆靖元道:“你又不是没跑过,甚么下场你也试过了。“

听到这话,苏杨儿神色一黯,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陆靖元双腿一夹,也不管那青年是否答应,纵马离去。

那青年这才开口道:“妹子,你都听见啦,我们走罢。“

苏杨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与陆靖元如此熟络,竟能叫他放心相托,且两人言谈间大有世交之感,想必也是贵胄之后,不心生厌恶。

说道:“我累啦,你的肩舆看来不错,让给我坐,不然就等我歇够再走。”

那青年点了点头,道:“不错,理应让给娘子坐的。”

苏杨儿一呆,她本有意为难一下这青年,哪知他如此爽快的就答应了,当下只好踏到舆上,启程离去。

那青年紧随一侧,但他体虚胖,脚力不及这些舆夫,只能手扶一旁紧追慢赶,不多时便满头大汗。

苏杨儿见状,心下颇为不忍,说道:“算啦,还是你来坐罢。”

那青年笑道:“娘子坐罢,难得靖元有事求我,我理应做好。”

苏杨儿闻言又是一呆,她本以为陆靖元的朋友多半同他一样满腹城府,不料竟也有这样老实木讷之人。

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答道:“我姓高名尧辅,东京人士。”

苏杨儿听到这名字,只觉陌生,摇了摇头,道:“你一定也是大官家的孩子吧?”

高尧辅下意识答道:“是。”但话一出口,他又马上改口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常人,娘子为何这样问?”

苏杨儿叹了口气,撇嘴道:“你是陆靖元的朋友,又怎会是常人。”

高尧辅听她语气古怪,偷偷看了她一眼,但不敢多看,马上收回目光,说道:“靖元也只是常人,不是么?”

苏杨儿一怔,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登时觉得此人木讷中透露着有趣,说道:“是,他也是常人,你现在会说的嘛,适才和陆靖元说话时怎么结结巴巴的?”

高尧辅面色一窘,又结巴起来,道:“这……这说来话长,不说为好。”

苏杨儿笑道:“那他为何叫你木头?”

高尧辅干笑道:“只是儿时诨号,娘子不问也罢,娘子是何时与靖元兄订亲的,某面见陆相公时,竟未听他提起,对啦,还未请教娘子尊姓。”

听他一连反问了几个问题,苏杨儿登时哑然,小脸上再度满是黯然,过了一阵儿,才恨恨的道:“我姓苏,叫杨儿,我是被陆靖元抢来的,已经无处可去了。”

高尧辅“啊“的一声,微笑道:”娘子真会说笑。“

不待苏杨儿回话,肩舆忽然停了下来,抬头见得的眼前是一座构建颇为宏伟的宅第,大宅门前道路宽阔,笔直的青石路直通县城西门,左右两座石柱上各刻着四五条云蟒,作登云之状,令朱红大门显得杀气腾腾。

这大宅门上虽未悬匾额,但苏杨儿见到门前这等景象,也知这是谁人宅邸了。

进门处两名汉子立刻认出了两人来,惊异道:“高衙内,苏娘子!“

高尧辅道:“你们识得这位娘子是罢?“

两名汉子当即点了点头,道:“识得。“

陆府上下识得苏杨儿之人颇多,但苏杨儿却不认得他们。

只听高尧辅道:“那便好,我在路上遇见靖元兄,他托我送苏娘子先行回家,嘱咐你们侍候好娘子。“那两人听闻陆靖元回归,皆是惊喜交集,虽不知苏杨儿为何也来了,当下也要如数照办。

正要上前迎下,苏杨儿兀自走下舆来,轻叹道:“我适才没有说笑,恭喜你,成功把我送到你好朋友的虎口里了。“

高尧辅闻言大怔,听的没头没脑,目送苏杨儿随那两名汉子进府后,才挠了挠头,上舆离去。

第204章 三千里地无知己

陆家外宅,在汤西郊五里处,依山而建,颇为隐蔽。狂沙文学网乃是当年陆家迁居之时,新宅未及修建的暂居之处,后来搁弃,只在盛夏前来避暑。

陆靖元纵马来到,门外把守之人皆是陆府之人,见到是他,都是又惊又喜,当即迎入院中。但到得外厅,却不见陆伯彦等人踪影,厅中只有两名青年男子举杯换盏,有说有笑。

左首一人方及弱冠,俊秀雪白,姓唐名镇南,字殷亭,乃天南将军唐继川之子。右首一人年龄稍长,面目英朗,姓刘名锜,字信叔,乃西宁都护刘仲武之子。唐刘二人都是大将之子,幼时质居京中,与陆靖元为伴,后来迁居各地,只能书信往来,每当念及,常自郁郁。此刻三个少年好友相见,皆喜不自胜,本应长叙别来经历,但陆靖元另有心事,顾不得寒暄,径直开门见山问道:“信叔,殷亭,几位老爷子呢?”

刘锜道:“你是为了入京之事来的?”

陆靖元道:“正是,我方从南国归来,在路上遇见尧辅,听说你们随老爷子奉命入京叙职,我心想此事于理不合,家门未进,就来了外宅。”

听到这话,刘琦和唐镇南都是一怔,

刘琦失笑道:“谁说我们叙职来了?我和镇南两个闲人,有何职可叙?”

唐镇南道:“那木头就是木头,呆头呆脑,三年一度的游兰猎会,居然叫他说成叙职,亏得今年cāo)办之人还是高太尉。“

听到“游兰猎会“四字,陆靖元恍然大悟,原来每年初夏,是中原慧兰花开之季,当今徽宗擅风雅,尤喜慧兰,苑之中广有种养,即位之初,便将原本每三年一度的”天子猎会“,改名为“游兰猎会”。

宋时官家虽不尚武风,但天子封猎乃是古礼,盛邀国中重臣子弟予会,加以甄选萌赐,以定人心,届时不单天子本人亲临到场,诸皇子王孙也会下场与众世家子弟共同竟猎,哪家子弟越能在这游兰猎会众拨得头筹,便越能得到天子青睐。

陆靖元本就是世家子弟,对这专门为世家子弟举办的天子盛会自不陌生,但他久赴南国,消息闭塞,全然没有联想到此事,当下他舒了口气,笑道:“无怪尧辅一问三不知,这盛会原也轮不到他来参与。”

唐镇南哈哈一笑,说道:“就那废物点心,张弓只怕伤到他自己。“

刘锜道:“未必,别忘了此次猎会可是由高太尉cāo)办。“

唐镇南嗤道:“高太尉又如何,他还能徇私舞弊不成?“

刘锜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

唐镇南转而望向陆靖元,笑道:“靖元,你来晚了,先喝三杯。“

陆靖元接过酒杯,仰头饮干,但心中仍不大放心,没有续饮,问道:“那几位老爷子人在何处?“

刘锜道:“在里面议事。“

陆靖元知他说的屏风后的内堂,不由皱眉道:“为何不叫你们进去?“

唐镇南接口道:“还能为何,拿我们当小孩子,不配与他们同桌呗。“

陆靖元闻言一笑,放下酒杯,说道:“走,瞧瞧去。“

刘琦慌忙拦住了他,道:“不可,里面除了咱们三家长辈,还有外人在,你才刚回来,不要惹事了吧。“

陆靖元道:“谁要惹事了,我说瞧瞧去。“说罢,绕开了他,径直朝屏风后走去。

唐镇南跟上他,笑道:“还是靖元胆大,我早说瞧瞧去了,信叔胆小。”

刘锜恼道:“谁说我胆小!“说着也跟到了屏风后。

哪知三人还未及近,忽听室内传来一声大骂:“黄口小儿!”

三人吓了一跳,唐镇南转便走,

刘琦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是骂我们的。”

话音一落,果然内堂中再无动静。

刘琦讥笑道:“适才笑我胆小的是你,眼下逃的最快的也是你。”

唐镇南面色一窘,道:“我在最后,我逃的不快,你们就逃不及了。”

“嘘。“陆靖元回打了个噤声手势,取开一点门缝,三人当即凑眼向里张望。

但见室内主首座上坐着的是一名凤眼狭长的中年男子,正是陆伯彦。

左首座上一人形壮硕,劾下一部短须,正是宁西都护刘仲武,字子文。右首座上一人面上有疤,又高又瘦,正是天南将军唐继川,字长山。

另外客首座上还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醉态老者,却不识得。

陆刘唐三人都是一方节度,互有交,陆唐两家皆为开国宿将之后,乃是世交,而刘仲武是累功升任,曾与陆伯彦一道效力于童贯麾下,有同袍之谊。

至于那醉态老者,陆靖元从未见过,只觉陌生。

只听这老者道:“昔朝廷数次征辽,屡屡无功而返,燕城一役最是可笑,刘延庆挂帅不力,刘光世更是黄口小儿,目中无人,致使将士离心,他父子二人无能,累死三军,辽境落入金人之手,家兄所言极是,金人凶恶远胜契丹,眼下他们便在南院屯兵,分明有所图,朝中一些书生却视而不见,装作太平无事,比之刘家父子更加可恨。“

听他指名道姓骂人,陆伯彦与刘仲武埋头吃饭,不接他话。

唯有唐继川接口道:“如同老帅所说,那这刘家父子应当问斩处置,可我怎么听说他们父子二人,近又被起用了?“

听到这话,陆伯彦起筷夹了一片扣,放入唐继川碗中,道:“长山,老帅说话,自有老帅的道理,你听着就是了。“

那老者摇头道:“季常。“

陆伯彦放下碗筷,正色道:“学生在。“

那老者道:“燕城之役,你也在场吧?“

陆伯彦答道:“是,学生掭认后部置制。“

那老者道:“你领多少人马?“

陆伯彦道:“领兵三万,另有八千征夫。“

那老者道:“那你也是个蠢材,刘家父子挂为主帅,才有虚军十万,你一个后部置制便有三万八千人,你见他们无端溃逃,你也跟着逃吗?”

听到这话,陆伯彦目光一变,但不待他开口

唐继川插话道:“老帅此言差矣,当时季常任职后部置制,这是经营粮运的职务,手下尽是老弱粮官,即便加上那手无寸铁的八千征夫,也无济于事,他眼见主帅溃逃,再不撤军,难道坐以待毙吗?”

陆伯彦忙道:“长山,你不必为我开脱。”

又对那老者道:“老帅教训的极是,学生虽非主帅,也难辞其咎。”

那老者叹了口气,举杯不答。

陆靖元看到这一幕,不恼火,回头问道:“这老头儿甚么来历?这么大的架子!”

刘锜低声道:“西北,种家。”

第205章 十万军中挂印来

陆靖元闻言一凛,凛然道:“他就是种师道?”

刘摇头道:“不是,他是种师中,种师道是他兄弟。”

听到这名字,陆靖元心中一动,道:“此人我也听说过,都说他为人老成持重,怎么这么口没遮拦。”

刘哑然失笑道:“那是他没喝酒的时候,我们西北人性烈如火,喝多了往往如此,所以我爹说喝酒误事,向来滴酒不沾。”

两人闻言看向刘仲武面前酒杯,果然是空的。

唐镇南见状笑道:“那你可大有不同,你爹滴酒不沾,你却嗜酒如命。”

刘道:“我若能如我爹一般做了大将,我也滴酒不沾。”

唐镇南嗤之以鼻,道:“吹吧你就。”

陆靖元却不由看了一眼刘,他知此人乃重然诺之人,言出必行,心下不禁深以为然。

这时只听室内种世中再度开口道:“季常,我提及往事,骂你蠢材,并非有责怪你之意,甚至那刘家父子也非首恶,我从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陆伯彦道:“是,老帅面前,我等皆是庸材,败军之将,亦不足言勇。”

唐继川不悦道:“老帅,你我都是少小从军,历经大小战事无数之人,何人敢说自己能够常胜不败?何况您适才还说燕城惨败全因刘家父子挂帅不力,眼下怎么又非首恶了?难不成这首恶也是季常不成?“

陆伯彦素来城府极深,本想三两句将此事揭过,可唐继川久在天南,一手遮天,远离中原斗争,从不废心琢磨言行,竟为好友鸣起不平来。

陆伯彦想要插话打断,已然不及。

只听种师中“嘿“的一声,说道:”长山,古来兵家如棋,用对一子,满盘皆活,用错一子,满盘皆输,纹称之道,你死我活,棋手易子,重在选贤,你问首恶是谁,那你就要看选出刘家父子这对废棋之人是谁了。“

唐继川下意识道:“择将挂帅之事,那自是三衙首领童……“

他一个“童“字出口,才觉不对,立刻闭嘴不提。

只见陆伯彦面色一沉,一直埋头吃饭的刘仲武,也缓缓放下了碗筷。

种师中看到几人神色,笑道:“怎么?区区一个名字便吓住了三位?”

三人不答,种师中又道:“你们三人各个都是一方节度,是国中砥柱,人人见了你们都要尊你们一声老国公,三位国公,你们当真如此畏惧此人,连他的姓名都不愿提吗?”

听到这话,三人面上都略显尴尬。

唐继川嘴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刘仲武皱眉道:“老帅,你醉了。”

种师中闻言望向他,道:“子文,你终于肯说话了,你我同为西军首领,此人在我西军之中犯下了何等滔天罪孽,致使我多少西军手足惨死,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刘仲武双眉紧皱,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如此,种师中摇头笑道:“子文,我知道此人是你与季常的伯乐,你们不敢说,我替你们说,此人姓童,名贯,东京阉人,正是我大宋枢密院使,三衙首领,他还有一位至交好友,姓蔡,名京,仙游进士,乃是我大宋宰执,两人一外一内,权倾朝野,我说的可对?”

听到这里,陆伯彦再也听不下去了,插科打诨道:“老帅醉糊涂了,这里是学生家中,只有学生三人,没有外人,学生扶您歇息去吧。”

种师中推开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笑道:“今日我所说的话,不怕你们外传,因为我不单要对你们说,我还要进京去对官家说,我要参那童贯阉贼和蔡京小儿一本!“

说着,他突然间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由黄布包裹的铁印来,当的一声,放到了桌上。

这铁印虽只露出一角,房内陆刘唐三人却骇然皆惊:”西北军印!“

只见种师中手指着这方军印道:“官家曾亲手将它交予我哥哥,后来又亲手交予我,这次我大不了亲手还给官家就是。“

西北军印乃是百万西军的首要信物,持此印者可越各级虎符调集半数以上西军,其中十万西北铁骑,乃是宋朝最为精锐的部队。

陆刘唐三人都是当世大将,不可能不识得此物,如此重要之物,就这样被堂而皇之的摆在饭桌上,又怎能不惊?

当下陆伯彦慌忙将那大印包好,放回种世中怀中,喊道:“长山,快送老帅回房歇息!“

唐继川应声上前,拉住他手,半拖半拽朝后门走去。

刘仲武则起身关闭了四处窗户,又朝各处扫视,生怕被人看到。

当他目光扫视至前门时,门外陆靖元三人慌忙矮了矮身子。

他们再抬头时,种世中已被唐继川扶出了后门,但嘴中仍喊着要参“童贯“,要参”蔡京“等话。

陆靖元三个少年人见识尚浅,不知那军印来历,目睹屋内乱状,只觉得好笑,均想:“这老头儿疯了。“

唐镇南低声道:“这下好玩了,我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见到有人要参蔡京,童贯。“

陆靖元道:“那是你见识少,要参他们的可大有人在,只是未见有人成功罢了,他适才拿出的那样东西,你们看清了吗?“

刘摇头道:“没有,太远了,大概是甚么宝物吧,几个老爷子脸色都变了。“

唐镇南道:“你没听到那老头说那是官家亲手给他之类的话吗?“

刘琦皱眉道:“那想必是御赐宝物了。“

陆靖元点点头道:“大抵是了,但我看那东西四四方方的,莫非是块石头?

唐镇南道:“靖元,你管那么多干么,总不能是官家的玉玺罢。”

此话一出,陆靖元和刘琦都瞪向了他。

唐镇南自知失言,心中一凛,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提。

这时只见刘仲武舒了口气,坐回原处,屋内只剩他与陆伯彦两人。他对着一桌酒菜发了阵儿呆,忽然抬头道:“季常,把你脚下饭桶递给我。“

陆伯彦转过头来,似是没有听清,问道:“你说甚么?“

第206章 宦海密谈京路难

刘仲武道:“我说把你脚下饭桶递给我。狂沙文学网”

陆伯彦一怔,俯将饭桶提到了桌上,

刘仲武端起盘子,将桌上剩菜一一倒入桶中。

陆伯彦皱眉道:“子文,你这是做什么?”

刘仲武道:“吃饭,还能做什么。”说着,提起饭勺便吃。

陆伯彦失笑道:“你还没有吃饱吗?”

刘仲武一面埋头吃饭,一面说道:“人哪有饱的时候,我小时候两三天吃不上饭是常事,倘若遇上大旱,就只能去要饭,四个兄弟,饿死三个,我当兵就是为了吃饭,你自小锦衣玉食,不会懂得。”

听他这样说,门外刘锜中不一酸,心想:“倒没听父亲说过这些。”

刘仲武向来语不轻发,出更是贫寒,与陆伯彦这等世家宿将有云泥之别,外人看来两人能做成朋友,也是极奇怪的。

只听陆伯彦笑道:“可你现在不是兵了,你是个将军。”

刘仲武道:“都是奉命行事,在我看来没甚麽不同。”

陆伯彦一笑,不提此事,静静看他吃饭。

门外陆靖元三人见刘仲武抱着饭桶,大口吃饭的样子,不暗咽唾沫。

刘仲武食量惊人,不一会儿桶中饭菜所去大半。

这时陆伯彦忽然间叹了口气。

刘仲武皱眉道:“你叹气是怕我吃穷了你?”

陆伯彦微微一笑,道:“在我这里,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刘仲武道:“那你无端叹什么气?”

陆伯彦道:“我在想老帅适才那些话。”

刘仲武点了点头,三两下将桶中剩饭吃尽,抹了抹嘴巴,道:“蔡元长和我们那老上司童贯,当年联手bi)走了他哥哥种师道,自那以后这种家便与两人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已非只一次两次,有什么可想的?”

陆伯彦双眼一眯,没有说话,走到窗前,见窗外落西沉,过了一阵儿,才转道:“此去东京多事,你有何打算?“

刘仲武低声道:“童阉信不得,蔡元长也信不得,高太尉可以信得。“

陆伯彦心中一凛,挥袖拂灭了后长灯,低声道:“为何?“

刘仲武道:“去年王脯倒了,这两人干系太深,种师中适才也绝非醉话,分明是来探我们口风,他知道我们两人近来与童阉不和,想借刀杀人。”

陆伯彦冷笑道:“他找错人啦,我们只长了耳朵,没长嘴巴。“

刘仲武道:“可长山长了嘴巴,还是个大嘴巴。“

陆伯彦面色一沉,道:“长山他久在天南,散漫惯了,但他不是蠢人,比你我都要聪明,我们三家约好共同进退,到了京中,你只需提醒他一二,叫他不要在官家面前失言即可。“

刘仲武皱眉道:“你不与我们同去吗?“

陆伯彦摇头道:“我晚两再到。“

刘仲武道:“为何?“

陆伯彦道:“我称病不朝近半年,有避战之嫌,倘若有人拿此大做文章,于我不利,我已叫夫人先到京中替我探探官家口风,她与德妃有些交,她们女人说话总是方便。“

刘仲武道:“你心思太多了。“

陆伯彦道:“多事之秋,小心为妙。“

刘仲武摸了摸劾下短须,道:“此次进京,说到底还是为了小辈的事,游兰猎会在即,你不将靖元召回来吗?“

陆伯彦摇了摇头,沉吟道:“武人凶险,我把靖元送到了一位极有学问的远房亲戚家,盼他学有所成,能另谋他路。“

刘仲武闻言一怔,过了片刻,才点头道:“也好,那些书生虽然敬畏我们,但也打心中瞧不起我们,这我是知道的。“

陆伯彦一笑,不提此事,回重新点燃了长灯。

两人这番密谈,声音极轻极低,门外陆靖元三人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清,再加之房中漆黑,陆靖元等人还以为两人已经离去,当即纷纷直起腰来,查探房中况。

哪知三人方一站直,室内竟又亮起灯来,三人影子立刻打在门上。

陆伯彦惊觉,喝道:“谁?“

三人大吃一惊,转要逃,已然不及。

陆伯彦冲出门外,见得三人,先是愠怒,但当发现陆靖元也在其列,又是惊喜,怒容尽去。

见他面上满是喜色,陆靖元笑嘻嘻道:“爹,我回来啦。“又望向刘仲武,道:“刘伯伯。”陆伯彦大喜,当下顾不得说话,抓住他肩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自去年冬,陆靖元去往南国,从此鲜有消息传回家中,父子二人一别两季,相见自是惊喜不提。

但刘仲武见到刘锜眼神鬼祟,不瞪向他道:“信叔,你拉着两个弟弟在门外做什么?”

刘锜吓了一跳,不敢与他目光相触,眼神瞥向旁唐镇南时,突然心中一动,抬头道:“是殷亭,他见靖元回来了,非要拉他来见。”

唐镇南“啊”的一声,张口就想否认,但转念接口道:“是,我们才刚到门前,见屋里黑着,以为没人呢。”

听他两人这样说,刘仲武面色一沉,显是不信。但不待再问,陆伯彦开口道:“刘兄,天色不早了,先带两个小辈回房歇息去罢。”

刘仲武点了点头,望向两人道:“走!”

刘锜与唐镇南见他面色不善,不由互望了一眼,均觉倒霉。

陆靖元眼见他们随刘仲武走了,心中也觉发毛,回头果然见到陆伯彦脸色发沉,当即嬉皮笑脸道:“爹,你……”

他才刚开口,陆伯彦便沉声道:“你们适才是在偷听我与你刘伯伯谈话?”

陆靖元断然否认道:“没有。”

陆伯彦面色一沉,冷声道:“你不要耍小聪明,我和你刘伯伯的谈话非同小可,倘若传了出去,势必会引来祸事!”

听到这话,陆靖元心中一凛,正色道:“是,我们是在偷听,但我们只听见那个老……老将军说要参甚么人,至于您和刘伯伯的谈话,我们一句都没有听到。”

听他这样说,陆伯彦面色稍缓,叹道:“你一回来就给我惹事。”

陆靖元笑道:“孩儿是想您啦,才会回来的,不是回来给您惹事的。”

陆伯彦摇摇头,道:“我叫你去你世父家,随他好生学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陆靖元嗤道:“学什么?他一小小县衙比知州还忙,从未教过孩儿半点东西。”

他这话倒是所言非虚,陆靖元自从到了宜兴,陆宰从未管教过他,以至于他无所事事,终痴缠着苏杨儿。不过他也从未主动向陆宰请教过,显然在他心中痴缠苏杨儿,乃更加重要之事。

陆伯彦听了,不由皱眉道:“我送他的礼物,他没有收下吗?”

陆靖元道:“收下了,他不仅收下了,还抱出了刚出生的弟弟给孩儿看。”

陆伯彦一听这话,心想:“陆宰这穷酸匹夫,枉我将靖元托付给他,他竟敢给我敷衍了事。”

他心生不悦,面上不显,只说道:“我知道了,回家再说罢。”

说罢,转便行,走出两步,却发觉陆靖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由回头问道:“怎么不走?”

陆靖元犹疑片刻,答道:“爹,我带回一人来。”

陆伯彦一怔,问道:“甚么人?”

陆靖元又是一阵犹豫,寻思苏杨儿之事关系婚姻大事,一说出口,父亲势必会刨根问底,这么一来,就将自己在外面的荒唐行径统统暴露了,尤其是苏千易之事更是绝不能提,否则难逃训斥。

当下他索从怀中取出苏父遗书来,道:“爹,您看过这个就懂了。”

第207章 误把命妇作奶娘

苏杨儿来到陆府后,才知陆府上下尽去了外宅接待来宾,就连陆靖元的母亲林氏也不在家中,此时偌大陆府中,只有她与那两名留守的汉子在,苏杨儿初时并不以为意,只是寻思陆父堂堂大吏,必与陆靖元这等纨绔恶少大有不同,如能在他面前告上一状,兴许事情能有转机。

但在客房中待到天色向晚时,她突然心想:“我一路上之所以逃亡不成,皆因陆靖元与我形影不离,为今他不在我身边,我何不一走了之?反正,我已一无所有,纵使再叫他捉住,他又能拿我怎样?“

想到此处,苏杨儿内心中熄灭已久的“逃亡“之心再度复燃。

她悄然走出屋外,发现那两名汉子便坐在大门进口处的长凳上,院中可供藏身的唯有中庭一颗老槐树,当即猫步潜到树后。

她四下里一张,只见三面皆是高墙,只有大门一道出口,强闯万不可能,只能设法引开那两名汉子,所辛门口那两名汉子不知她是被强掳来的,更不知她有逃跑之意,对她毫无防备。

于是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朝身后丢去,石头啪的一声打在客厅门上,随即大声惊呼道:“救命!救命!救命!“

那两名汉子闻音大惊,顾不得细辩声源,快步朝客房冲去。苏杨儿急忙绕到树前,躲开了他们的视线,眼见大门洞开着,欣喜奔去。

哪知迎面撞上一名妇人,这妇人一脚踩空,登时跌倒。

苏杨儿也后退了数步,本无意管她,可这一缓的功夫,那两名汉子已然冲出屋外,显是已经发现苏杨儿不在房中。

眼见他们朝大门而来,苏杨儿只好拉起那妇人躲到了门后,同伸一手捂住了她嘴巴。

只听那两名汉子道:“定是遇贼了,你往东边去,我往西边去!“

随即便听大门砰的一声,关闭起来,苏杨儿慌忙松开那妇人,用力一推,却是结结实实,想是已被那两名汉子从外面锁上了。

这一下苏杨儿所有计划落空,登时呆坐到地上。

这时只听身后那妇人惊魂未定问道:“你……你是何人?“

她虽在惶恐之际,但声音又温婉,又清脆,动听之极。

苏杨儿听到她声音,却不由心头火起,心想若不是她,自己早就逃了出去。但回头一瞧,却不禁一呆,

只见这妇人看来只有三十出头,已到了明珠蒙尘的年纪,眼角略有松弛,但皮肤雪白,远远看去,真似白玉雕成的一般,端是一名丽人。

苏杨儿本对她心怀怨恨,可当见了她的相貌后,心底立时涌起一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感来,怒气离身而去,道:”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

那丽人看清她相貌,也不禁一呆,疑声道:“杨儿?“

苏杨儿起身道:“你认识我?“

话一说完,随即释然,道:“算了,你们全家都认识我,可我不认识你们。”

那丽人听了黛眉微蹙,上前道:“杨儿,果真是你,你不识得我了么?“

苏杨儿看了她一眼,摆手道:”我生过一场怪病,以前的人和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不用问了。“

那丽人心下一惊,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苏杨儿道:“笑话,我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那丽人闻音舒了口气,但心下更奇,不解道:“你为何在这里?又为何要挟持我?“

苏杨儿叹道:“我没有挟持你,是你家那位世子爷挟持了我。“

听到这话,那丽人先是一惊,随即大喜道:“你说的是靖元?靖元也回来了吗?“

苏杨儿苦声道:“除了他,你们家还有其他世子爷吗?“

话一说完,意觉不对,心想一般下人怎敢直呼主子姓命,不由心生警惕,凛然道:“你又是谁?和他甚么干系?“

“我……“

那丽人眼波一动,不知藏了甚么主意,微笑道:“我是府上的奶娘,是看着靖元长大的,也曾亲手抱过你,杨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听她这样说,苏杨儿心道:“可惜,可惜,这么标志的女人,原来竟是个奶娘,不过这里是大官府邸,有几个漂亮女人也不奇怪。”

便道:“我说了,我生了一场怪病,谁都不记得啦。”

那丽人道:“那你为何说靖元挟持了你?”

苏杨儿撇嘴道:“这你去问他,你从小看着他长大,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吗?说不定他小时候撮你奶时,就在想长大了还要撮呢!”

听她满口污言秽语,那丽人脸上一红,又惊又怒,斥道:“放肆!”

苏杨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叫道:“你和他是一伙的的!我不和你说了。”

说罢,跑向院墙下,搬起了碎石。

那丽人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杨儿道:“逃跑,大门锁了,只能翻墙了。”

那丽人吃了一惊,拉住她手,道:“不可!院外墙高,会伤到你!”

苏杨儿哪肯信她,一把推开她,举起粉拳,道:“你别拦我,我知道姓陆的是你主子,你喜欢被他撮奶,我可不喜欢!你再拦我,我就打你了!”

那丽人见她小脸凶巴巴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束手不再管她。

苏杨儿见她被“震慑”住了,哼的一声,继续搬砖。

不多时,她在墙下磊出一片不大的石砖来,上脚一试,还算结实,当即双脚都站了上去,一伸手,恰好能够到墙顶。

苏杨儿力气虽小,但身体轻盈,柔若无骨,只见她贴紧墙面,小脚几下乱蹬,居然真的成功攀到墙上。

可当她骑墙往下一瞧,却不由面色一白,那丽人竟然没有骗她,这外墙比内墙高出甚多,当有四五丈之高。

这种高度,叫陆靖元跳,也需得掂量两下,何况是苏杨儿。

这一下苏杨儿心生犹豫,那丽人向她招手道:“杨儿,墙上危险,你快下来吧。”

苏杨儿闻音看向她,见那丽人面带担忧之色,不禁骑墙难下,既不甘如此放弃,又不愿回到墙内。

不料就在她两难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爆喝:“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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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威逼利诱终屈服(上)

苏杨儿骑在墙上,正觉两难,猛听得一声大喝。狂沙文学网一转头,正是先前那两名被她引走的汉子,其中一人手持长弓,不由纷说,一箭朝她来。

苏杨儿“啊哟”一声,只吓得魂飞天外,根本不及闪避,那两名汉子闻音面色齐变,惊呼道:“苏娘子!”终于认出她来,可为时已晚,箭已出。眼看苏杨儿就要被那箭当而过,突然间两人后蹿出来一个黝黑汉子,他一把夺下弓箭,猛踏一步,回出,手中空气犹如炸开,所去力道追比前箭不可以道里计,喀喇一声,竟将前箭箭杆拦腰截断!

这一着神乎其技,两名汉子齐声惊呼。苏杨儿却吓得面无人色,一泡尿全撒在裤裆之中,只觉眼前一黑,居然生生吓昏在墙头上。

再度醒来时,苏杨儿小脸仍是煞白,但已不在墙头上,而是置于客房中温软的大上。她睁眼向外凝视,只见灯光下坐着一名女子,正捧着一本小册子,提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正是先前那名丽人。

苏杨儿正要开口与她说话,忽然察觉自己下竟是光溜溜的,这才想起自己昏去前“失“的形来,一下子涨红了脸,心想定是这丽人给她擦净了子,安置到上来。在后世她常听到“吓尿“二字,此时才明白,这”吓尿“是何等滋味。不由得一阵羞愧,一阵尴尬,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入被中闷死了自己,又哪还有脸出声说话?

此时那丽人一抬头,见她醒了,当即将那册子收回袖中,起道:“你醒啦,好些了么?“

苏杨儿呆呆看着她,脸上发烫,低声道:“那……那箭,是你救了我?”

那丽人微微一笑,道:“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是岳兄弟救了你。”

“岳兄弟?”

苏杨儿一怔,喜道:“你说的这人是叫岳飞对么?”

那丽人咦的一声,奇道:“杨儿,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却认识岳兄弟?”

一听果然是他,苏杨儿大喜道:“他人在哪?我想见一见他!”

那丽人不知苏杨儿对岳飞为何如此上心,颇觉奇怪,蹙眉道:“我叫他到外宅去请相公和世子了,你想见他,只能等他们父子回家再说了,想必这会儿他们也快到家了。“

一听这话,苏杨儿大急,怒道:“你怎么敢!”

说着就想掀被下,可又想起自己下**,只好作罢。

那丽人见状,诧异道:“怎么?你还想逃?”

苏杨儿道:“我当然想逃,不逃难道等着接你班,做姓陆的娘吗?”

那丽人臻首轻摇,叹道:“杨儿,看来你当真病了,怪可怜的。”

苏杨儿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用你可怜,我只想要条裤子。”

听到这话,那丽人不觉好笑,面上又现温柔神色,笑道:“我可以给你裤子,但你要答应我,不许逃了,好么?”

苏杨儿闻言一喜,心道:“等我有了裤子,逃不逃还不是我说了算。”

便道:“好,我答应你,绝不逃了。”

那丽人一笑,转走了,过不多时,手捧着一深红色裙裳,另提了一双同色镂空软鞋,回到屋中。

苏杨儿接过来一瞧,蹙眉道:“这是裙子,不是裤子,我要男装。“

那丽人背过去,轻笑道:“这是我前些子新做的衣裳,但颜色太艳了,我不喜欢,倒适合你们少年人穿,你若不穿,我也没有旁的衣裳了。“

苏杨儿听了,很觉无奈,心想:“有总比没有强。“

当下在上穿了,下蹬上那双软鞋时,想道:“男装穿的久了,居然还是女装更舒服些。”不由对那丽人道:“谢啦。”

那丽人闻音转过来,见苏杨儿玉立亭亭,盛装之下,如花树堆雪一般,不眼前一亮,心想:“无怪靖元这孩子总是对她念念不忘,这才半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我即使年轻上二十岁,多半也是比不过她的。“

凡是美丽女子见到另一个美貌女人,往往会暗暗赛比一番,这丽人与苏杨儿虽然年龄相去甚远,但自持姿貌过人,还是忍不住与她比较起来。

不料她一怔的功夫,苏杨儿突然间一把推开了她,叫道:“但我该走啦!

那丽人猝不及防,接连推开数步,苏杨儿一下冲到门前,兴匆匆往外冲去,哪知迎面一股巨力传来,生生将她推回房中,一跤跌倒在地。

苏杨儿一之内接连遇到两次这种事,这一次更是被强推到地,又惊又怒,一句“你他妈的“已经涌了上来,可一抬头,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来人是一名凤眼狭长,面带怒色的中年男子,苏杨儿同他目光一触,只觉不寒而栗,此人正是陆伯彦,而他后还跟着一名少年人,正是陆靖元。苏杨儿虽从未见过陆伯彦,但他们父子二人站到一起,眉宇之似一眼既知,立时猜到了他的份。

陆靖元见苏杨儿跌倒,慌忙进屋去扶她,那丽人喜道:“靖元。“

可陆靖元却不理她,一双眼睛全盯在苏杨儿上。

陆伯彦跨入屋中对二人冷哼了一声,望向那丽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丽人叹了口气,上前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陆伯彦双眉一轩,正要开口说话,那丽人却拉住了他衣袖,摇了摇头,陆伯彦便即离去。

那丽人转对二人说道:“靖元,你带杨儿到你爹书房中,我们有话要问你。“说罢,也跟了出去。

陆靖元心中一凛,向苏杨儿问道:“你和我娘说了甚么?“

苏杨儿一怔,道:“谁是你娘?“

说完,望向那丽人远去背影,突然间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她就是你娘,小畜牲!你给我等着!”说着,就朝门外跑去。陆靖元眉头一皱,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到前,冷声道:“你叫我甚么?”

苏杨儿吃痛叫道:“小畜牲!”

陆靖元哑然失笑,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好啊,看来你的胆子又回来啦。”

第209章 威逼利诱终屈服(下)

苏杨儿嗤笑道:“我没胆?小畜牲,我告诉你,我跟你回来,就是为了在你爹娘面前告你一状,叫他们知道你在外面是如何兴风作浪的!你若怕了,现在给我磕五百个响头,再风风光光送我回家去,还不晚!”

陆靖元听了面无表,苏杨儿这番要挟似乎一句也没听入耳中,“哦“的一声,淡然道:”杨儿,我怎么听说,不久前有个小**,趁我不在的时候想要逃跑,可她不仅没能逃成,还在我家墙头上尿了裤子呢?“

说着,突然低头在苏杨儿粉颊边轻嗅了两下,笑道:“嗯,不错,这小**上现在还带着味,杨儿,你告诉我,这小**是谁啊?”

听到这话,苏杨儿一下涨红了脸,斥道:“是我又如何,我再也比你香!有种的松开了我,我这就告你去,看待会谁尿裤子!”

陆靖元听了,松开她手,气定神闲道:“也好,别叫我爹娘等急了。狂沙文学网”

见他如此,苏杨儿反倒一怔,心想依他平的子,早就反唇相讥,又怎会容她去告状,当即说道:“你装甚么蒜!我不信你连你爹娘都不怕。”

陆靖元“嘿”的一声,冷笑道:“笑话,我有什么可怕的,外面那些事,叫他们知道了,也无非训斥我几句,倒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比起你边那个叫小玲的婢子都大有不如,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听他忽然提起远在宜兴的小玲,

苏杨儿愕然道:“你把话说清楚,你要对小玲做什么?“

陆靖元冷笑不答,向外走去。

他越是如此,苏杨儿越是害怕,慌忙拉住他手,说道:“靖元,我们有话好说,我……我知错了,我不告你了!”

听到这话,陆靖元回过头来,冷笑道:“怎么,你的胆子呢?”

苏杨儿攥着他衣袖,轻咬下唇,她起初觉得自己已然一无所有,陆靖元必也拿她无可奈何,此时想来,却不尽然,老王虽已离她而去,胆依小玲与她的感,眼下势必还在家中等她消息。

如此一来,她心中始终还是有所牵挂。

陆靖元见她面色发窘,冷笑道:“我有千万种办法叫她生不如死,也有千万种办法叫你求死不能,我纵使当着你的面,把她一块块片了,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哦,对了,还有那个叫阳宝的臭小子,他……”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杨儿小脸煞白叫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陆靖元伸手捏住她粉颊,冷笑道:“明白就好,你的胆子还有吗?”

苏杨儿闻言,袖中粉拳紧握,恨不能当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可她自知陆靖元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此人心思之狠辣果决,行事之乖张离谱

她亦非止一次领教。当下她缓缓松开了手,惨然道:“我没胆子,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陆靖元在她粉颊上重重一捏,笑道:“好极了,你知道自己是个没胆的小**就好。”说罢,松开她脸,牵起她手,朝书房走去。

苏杨儿知他这是在刻意羞辱自己,想将她的最后一丝抵抗之心也给抹平,内心忍住不一阵悲愤凄凉,却无计可施,只能任他牵着。

两人转眼来到书房中,见到陆伯彦与林氏正坐在塌椅上轻声交谈。

陆靖元道:“爹,娘,孩儿带杨儿来了。”

陆伯彦闻音,侧目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与林氏轻声交谈,只见他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又互相摇头,陆靖元与苏杨儿不由都竖起了耳朵,可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儿,陆伯彦与林氏才停了下来,林氏望向苏杨儿,温言道:“杨儿,你眼下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你过来,到伯母边来。”

听到这话,苏杨儿不由一阵尴尬,想起先前在林氏面前的所作所为,更是羞愧不已,一时间居然迈不动步子,歉然道:“伯母,我……我先前,不知您是谁,得罪了您,实在是……实在是……”

林氏微微一笑,起道:“你生病了,我不怪你,你过来吧。”

苏杨儿闻言一喜,抬头看向林氏,心想:“陆靖元穷凶极恶,他的母亲倒极温和,而且他父亲看起来甚有威严,纵使他再怎么威胁我,我告上一状,兴许也能奏效!”

想到这里,她内心中又燃起一丝光亮,可还不等她开口,余光一瞥间,又撞上了陆靖元冰冷嘲讽的目光,登时子凉了半截,打消了这个念头,缓缓走上前去。

林氏拉过她手,叫她在旁坐下。

陆靖元见状,四下里一张,也想找把椅子坐下。

陆伯彦突然呵斥道:“叫你坐了吗?跪下!”

苏杨儿吓了一跳,陆靖元却面不改色,一跪到地,笑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陆伯彦厉声道:“你有脸问我?说,你对杨儿都做了甚么?”

陆靖元道:“爹,孩儿和杨儿的事在外宅时,不都与您说过了吗?苏叔叔的遗书不还在您怀中吗?”

陆伯彦闻言,眉头一皱,林氏开口道:“你这孩子嘴里总没一句实话,平时骗骗我也就罢了,当着你爹的面,你还敢撒谎。”

陆靖元笑道:“娘,孩儿何时骗过您?”

林氏蹙眉道:“杨儿,你来说,把你对伯母说过的话,再对你伯伯说一遍。”

“我……”苏杨儿一怔,偷偷看了一眼陆靖元,见他仍然面无惧色,显是有恃无恐,顿了顿声,低头道:“我先前是骗您的,那些都是假话。”

此话一出,陆伯彦和林氏都是一楞,林氏蹙眉道:“杨儿,你先前不是说你是被靖元掳来的吗?”

苏杨儿黯然道:“不,我是自愿的。”

林氏不解道:“那你为何要逃?”

苏杨儿暗暗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得了怪病,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起来,就做糊涂事。”

苏杨儿与陆靖元朝夕相处这么久,旁的没有学会,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大有长进,谎话张口就来。

陆靖元听了暗自得意,陆伯彦夫妇却不由面面相觑,均觉诧异。

第210章 自古知子莫若父

眼见苏杨儿矢口否认,又看儿子面有得色,陆伯彦面色一沉,心知再也问不出甚么来了,开口道“你起来吧。“陆靖元暗自得意,起身笑道“爹,娘,你们可都听到了,我与杨儿是情投意合的喜事,你们可不能不允。”两人闻言互望了一眼,林氏微笑道“靖元,这不是小事,我和你爹需得好好商议一下,今夜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又道“杨儿,你虽已到了我家,但仍是待嫁的闺女,后院厢房清净,你暂时搬到那里,免得有人多说闲话,等我和你伯伯商议好了,再做安排,你看可好?“

一听这话,苏杨儿心中大喜,心想他们商议的越久越好,若能商议出个不允的结果来,那就再好不过,当即说道“好,我什么都听您的。”

陆靖元忽然阻住了二人去路,说道“娘,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已经答应了人家,要迎娶杨儿。”陆伯彦重重冷哼了一声,斥道“婚姻大事,何时轮到你自作主张?”林氏忙道“靖元,你才刚回来,不要惹你爹生气,好好和他聊聊。“陆靖元心中一凛,心想这是要他留下与陆伯彦单独谈话之意,当下稍作犹豫,还是让开了道路。

苏杨儿回头望他背影,心下窃喜“王八蛋叫你猴急,自己露了马脚!”

二女走后,陆靖元才开口道“爹,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陆伯彦皱眉道“你还不肯说实话?”陆靖元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我与杨儿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陆伯彦道“好,那我不问你和杨儿的事情,我只问你,我叫你到南国求学,你为何空手而归?”

陆靖元道“此事我亦与您说过了,不是我不肯学,是伯父不肯教我。”

陆伯彦冷声道“所谓学问,非学即问,他不肯教,你不会问吗?还是说你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苏家丫头身上,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陆靖元面色一变,不知如何回答。

陆伯彦见状,叹道“果然如此,亏我将曲嫣送到你身边,想借她提醒你,不想你还是如此不争气。“

陆靖元一怔,皱眉道“曲嫣是我娘送去侍候我的,与您何干?“

陆伯彦冷笑道“人是你娘找到的,但叫她去的人却是我,她与那苏家丫头相貌酷似,我送她到你身边,便是想叫你明白,你所迷恋之人,可以是那苏家丫头,也可以是个人尽可夫的下贱舞女!你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陆靖元又是一怔,大笑道“可笑。“

陆伯彦厉声道“可笑什么?“

陆靖元大笑不答,陆伯彦一拍桌案,怒道“说!”

陆靖元这才笑道“爹,照您这意思,改日孩儿去寻一个与我娘长相酷似的女人,献给您,到时是不是也大可以如您一般说我娘?”

“你……”一听这话,陆伯彦双目一睁,登时哑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牙尖嘴利,但不意一别之后,更胜以往,一下叫他无从反驳,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道“好,你涨本事了。”陆靖元笑道“我自然是涨本事了,不然怎么能是您儿子?您以前也说过了,可以成全孩儿的心事,现如今我把杨儿带回来了,您总不能反悔吧?”

陆伯彦冷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苏老倌还活着,我要给他面子,现如今他不在了,他这女儿也变得疯疯癫癫的,你娶这样一个疯女人进门,丢的不是你自己的脸,是我陆家的脸!”

陆靖元心下一惊,皱眉道“那您当真是不允了?”

陆伯彦冷哼道“不允又如何?我陆家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你应该更进一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惠妻子,为你持家,而那苏家丫头患了疯病,痴痴傻傻,她能帮得了你甚么?”

陆靖元闻言,喉头一哽,想起往日苏杨儿所作所为,不给他惹祸已是极好,又哪能帮的了他什么,可他便是对苏杨儿着了魔,一生抱负与她相比均黯然失色,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当即说道“照您这话,您当年娶我娘,也是因为她能帮的上您,而不是因为您喜欢她,对吧?”

听他再次提起林氏,陆伯彦斥道“我当然喜欢你娘,否则我为何要娶她!?”此话一出,正中陆靖元下怀,笑道“那就是了,您可以娶您喜欢的女人,我为何不行?”陆伯彦一怔,这才明白自己又落入了他的话套里,不由怒道“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和你老子比!?”

陆靖元朗声道“是又如何,我有哪点比不过您?”

陆伯彦怒极反笑道“好,好,老子和你这般大时,已在军中扬名立万,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你又有何成就?”陆靖元心中有火,不屑笑道“好了不起么?我几次三番求你放我到军中奉职,你却次次叫我做个穷酸秀才,说甚么武人凶险,说甚么断子绝孙,殊不知在我眼中,你也不过尔尔,论及武功兵法,才情智谋,我胜你千倍万倍,你若早放我去了,说不得这会你该当喊我一声陆元帅了!”

“你……你……”陆伯彦暴怒,浑身颤抖道“好啊,陆大元帅,你可真了不起!”话音一落,起身拍拍两记耳光抽在陆靖元脸上,

当要打第三掌时,陆靖元忽伸左手,拿住了他手腕。

陆伯彦震怒道“你敢和老子动手!?”

陆靖元冷笑道“动手您配吗,您的手还动的了吗?”

陆伯彦惊怒交集,一抽之下,半空手腕居然不得动弹,只觉陆靖元虎口犹似铁箍一般,不由得猛力回抽,涨红了老脸,依然抽不回来。这时陆靖元手上力道突然一松,陆伯彦登时不由自主往后退去,一连退出七八步,撞到书桌时才停了下来。

只听陆靖元嘲讽道“爹,就您这两下子,无怪要出生入死,才能扬名立万,换做是我,百万军中,取您首级,也非难事!您年纪大了,我看还是歇着吧!孩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说罢,转身便行,摔门离去。

陆伯彦呆呆看着他,想叫他站住,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陆靖元刚一出门,迎面见到林氏折返,当下看也不看她,径直擦肩而过。林氏见状黛眉微蹙,急忙走进房中,见到陆伯彦面色铁青,双拳抵在书桌上,不由叹了口气,上前问道“吵架了?“

陆伯彦鼻间重重一声冷哼,道“你养的好儿子,不光学会顶撞老子了,还学会打老子了!“

林氏心下一惊,忙问“你们怎么还动手啦?你伤到没有?“一听这话,陆伯彦恼怒更甚,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教训不了那臭小子了!?“林氏舒了口气,笑道“你不老,你怎么会老呢?“说着,上前轻轻搂住他腰,温言道”孩子长大了,就是会惹人生气的,你可不能当真。“

陆伯彦面色稍缓,叹道“你总是惯着他,叫他无法无天了,迟早有一天,他会闯出大祸来的!“

林氏抬头一笑,说道“是,是,都是我的错,他都说了什么?“陆伯彦轻轻推开夫人,叹道“他执意要娶苏家丫头入门,还埋怨我不给他机会,说甚么若不是我拦着他,他早已胜我千倍万倍。“

林氏一笑,说道“孩子有志气,要胜过你,你不应当高兴吗?“

陆伯彦一愣,摇头道“他与我年少时一般,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今想来,这称不上是坏事,但也绝非是好事。“

林氏道“那你成全了他就是。“陆伯彦道“不可,苏家丫头那副样子是你亲眼所见,怎能叫一个疯女人做我陆家的儿媳妇?“

林氏微微笑道“谁说叫她做你儿媳妇了,我只是说叫她留下而已。”

陆伯彦心中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林氏道“靖元是少年人,有些风花雪月在所难免,等到意念退却,知道成家不易,也就淡了,他为今不过是想让杨儿留下,那我们暂且不作答复,由他在家中胡闹,外人问起,便说是靖元收养的妾室,这样一来收住了他的玩心,二来等他厌了,再寻贤妻,也不成障碍。“

“妾室?”

听到这主意,陆伯彦微微沉吟道“可那苏家丫头再怎么说也曾是一门闺秀,我们如此待她,传了出去,不大好听吧?“

林氏摇头道“杨儿那孩子可怜,患了疯病,是她自己没有福气,可靖元与她青梅竹马,心中总惦记着她,你越是不答应他,他越不肯罢休,既然如此,叫他在家中胡闹,总强过去外面胡作非为,再者那丫头虽病了,姿貌却很是惊人,若能给靖元诞下一儿半女,我们将来再做安排,你看如何?“

陆伯彦叫她说的心动,但面上仍有犹疑之色,喃喃说道“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第211章 千年修得共拖地

侯门之中,规矩森严,每日辰食午饭,皆定时定点。翌日天色未亮,苏杨儿即被差人唤醒,传往内堂早膳。一路之上所遇差人婢女颇多,但都低着头,没有一个说话的,各个走的笔直。

苏杨儿见了微觉害怕,心想自己昨日在林氏面前大闹一番,着实展露不少丑态,不知她是否心存芥蒂。但当到得内堂,却见屋内只有三名小嬛正在给陆靖元添粥布菜,未见陆伯彦夫妇踪影,她不禁一怔。

见她出神,陆靖元不悦道:“你发什么呆,还不过来吃饭。”

苏杨儿蹙眉道:“不等你爹娘了吗?”

陆靖元目光一沉,说道:“是我叫你来的,快些吃,吃完跟我走。”

苏杨儿一惊,问道:“去哪儿?”

陆靖元昨夜与父亲大吵一架,此刻心情自不舒畅,但面上却不显露,笑道:“去找我爹娘,商议我们的婚事。”

苏杨儿惊道:“他们答应了!?”

听她这份语气,陆靖元缓缓放下手中碗筷,冷声道:“怎么?你这样惊讶,是不愿意嫁给我么?”

苏杨儿头一低,忍气吞声道:“愿意,我做梦都想嫁给你。”

陆靖元知她言不由衷,但听来也觉舒畅,微微一笑,说道:“吃吧。“

苏杨儿乖巧点头,但哪还吃得下去,捧起粥碗,喝了半口,就放回桌上,起身道:“我吃饱了,我到外面等你。“

陆靖元听了哑然失笑,但也不拦她。

苏杨儿呆呆走出屋外,心中一片茫然,寻思自己除非能够狠下心来,不管小玲等人死活,设法一走了之,否则这一次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叫她下此决心,始终是千难万难。

她一忽儿泄气想到:“他那么聪明,我怎么斗得过他,做个女人算了,无非就是被他每天捅两下,我一闭眼,他捅舒服了,我就算嫁入豪门了,成了小贵妇,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一忽儿又想到:“呸,你这个贱骨头!做什么白日梦,金人就要打来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第一个抓的就是你这种小贵妇!“想到“金人“,她又忽儿想起了苏千易来,不觉心中一疼:“千易是金人,仇华也是金人,或许金人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可怕。”

苏杨儿心神游走,东想一阵儿,西想一阵儿,始终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西面走廊下传来“哗啦”响声,循音看去,原来是一名汉子将水泼在了地上,正手持一块抹布,弯腰拖地。

苏杨儿望他背影,初时不以为意,再一眼忽觉眼熟,不由得走上前去,向那汉子道:“岳大哥,是你吗?”

那汉子闻音回过头来,面上讶色一闪即过,起身道:“苏娘子。”

声音颇觉嘶哑,但中气十足,隔得老远也能听清,正是岳飞。

苏杨儿又惊又喜,几步冲到跟前,连声叫道:“岳大哥!岳大哥!岳大哥!”呼唤雀跃,手一伸,居然想要抱他。

岳飞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皱眉道:“苏娘子,你这是?”

苏杨儿再见岳飞,心中喜不自胜,一抱不中,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笑道:“岳大哥,那箭,昨日那箭是你救了我吗?“

听到这话,岳飞眉头一展,心下释然,暗道:“原来她是为了这事感激我,才会如此激动,不顾男女之嫌,小女孩家倒也天真活泼的很。“

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昨日岳某在外驻马,回府时恰巧遇见,当时不知那是娘子你……“不待他把话说完,苏杨儿异乎激动,跳了起来,叫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要回去和别人吹一辈子!”

岳飞一怔,不明其意,不知她要回哪儿去,更不知她要吹些什么。

这时苏杨儿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抹布,道:“岳大哥,你怎么能干这样的活呢,这不是你该干的!”

岳飞摇头道:“苏娘子,这里是岳某门前,清理这里是岳某份内之事。“

苏杨儿道:”那我帮你!“说着,一下蹲到地上,埋头擦拭起来。

岳飞大吃一惊,忙道:“苏娘子,不可!你是千金之躯。”

苏杨儿却道:“岳大哥,你不用管了,你不知道往后有多少人求着帮你拖地,都未必轮的到他,我能给你拖地,是我三生有辛!不,是我千年修来的福分!”

听她这样说,岳飞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心想她是出于一片感恩之心,才会这样胡言乱语,眼看拦不住她,只好从一旁水桶中又取出一块抹布,到她身边道:“那有劳娘子和岳某一同拖地了。“

苏杨儿笑道:“不劳,不劳,以前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你可不要怪我。”

岳飞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笑道:“苏娘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若是在感念岳某救命之情,大可不必如此。”

苏杨儿笑道:“没什么,我能再见到你,就是高兴。”

她再见岳飞,本有千言万语想与他说,可话到嘴边却变为一句高兴,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俨然已将陆靖元带来的种种不快抛之脑后。

岳飞自然不知,他在苏杨儿心中意味着什么,只是受她笑容感染,平日不苟言笑的他,此时也忍不住笑容不息道:“能再见到娘子,岳某也极为高兴,岳某该恭喜娘子。”

苏杨儿一怔,问道:“你恭喜我什么?”

岳飞道:“当然是娘子与世子的结亲之喜。”

苏杨儿“啊”的一声,道:“你听谁说的?”

岳飞皱眉道:“府上之人皆这样说,难道不是么?岳某只是道听途说,倘若说错了,娘子勿怪。”

一听这话,苏杨儿已然明白,此话定是陆靖元放出去的,否则又怎会传的沸沸扬扬,连岳飞这样的“闷葫芦”也得知了,只能强笑一声,黯然道:“岳大哥,你没说错,谢谢你。”

岳飞见她嘴上虽然承认了,面上却毫无喜色,心中颇觉奇怪,可碍于这是儿女私事,当下不敢再问。

第2人12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苏杨儿本对岳飞心怀崇敬,可他三言两语却如一盆冷水浇下,叫她兴奋之情转眼全无,心想:“他虽是真岳飞,可却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大英雄,眼下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见到他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如此一想,容色黯淡,埋头往前擦去。

正在这时,岳飞忽然立起身来,拱手不知冲谁喊道:“刘世子,唐世子。”

苏杨儿一怔,抬起头来,才见近道走来两名青年男子,这两人步子懒散,有说有笑,正是刘锜与唐镇南。

苏杨儿不知二人来历,但见岳飞神态恭敬,又称二人世子,心想定是府上贵客,当即随他站到一旁,让开了道路。

哪知刘唐二人极为傲慢,不仅对岳飞之礼视若无睹,还仰头朝天,看都不看地上一眼,好似眼睛高过头顶,径直踏着二人刚擦好的地走过。

苏杨儿见了,不由心生不满,偷偷瞪向两人侧脸,暗骂道:“这又是哪来的两个二世祖,走路的样子比陆靖元还要嚣张,还要欠揍!”

她在心中暗骂,原无可能被人听见,但不知为何,刘锜脚步一滞,突然间回过头来,直勾勾的望向她。

苏杨儿吓了一跳,以为他有所察觉,慌忙低下了头。

可刘锜仍站着不动,目光由呆转疑,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唐镇南见他突然不走了,心下起疑,当下顺他目光看去,当看到苏杨儿时,不禁眼前一亮,轻笑道:“我当你看到什么了,这小妞儿好标致么?你这样看能看出什么?我叫她抬头给你看个清楚。“

岳飞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向他表明苏杨儿身份,刘锜却抢先拦住了他。

唐镇南不解道:“信叔,你这是?“

刘锜默然不语,仍是望着苏杨儿,惊疑不定道:“杨儿?“

苏杨儿咦的一声,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顾,刘锜面上一片惊喜,笑道:“果真是你!”可他话音一落,又不大确信道:“你是杨儿么?”

原来刘锜与苏杨儿相识之时,年龄尚幼,虽依稀记得童伴神貌,但实在相隔久远,意外相逢,不敢相认。

苏杨儿听了哑然失笑,只觉得眼前之人彷佛认识自己,又彷佛不认识自己,应声道:“是,我是苏杨儿。”

得她承认,刘锜终于放下心来,大喜道:“我便知是你,你为何在这里?不,我应当问,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他说完满心欢喜的看着苏杨儿,期待她能有所回应,可又怎知眼前的苏杨儿不过是一具空壳,莫说是他,就算是苏父复生,她也不识得。

苏杨儿应付此类事情也非止一次两次,当即默然摇了摇头。

刘锜见状颇有些失望,皱眉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在石阳鼓楼,我们经常躲在里面吃糖,靖元给你买的松子糖,叫我吃了一半,你哭了一天,我回家偷钱又给你买了两包,你才不哭。”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我那时为了给你买糖,还挨了揍呢。”

唐镇南笑道:“信叔,那鼓楼我也去过,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别是自作多情,我看人家根本不认识你。”

刘锜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说罢,又望向苏杨儿,问道:“杨儿,这些事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么?”

刘锜自尊心发作,想让苏杨儿自己忆起童年旧事来,毕竟在他看来两人称不上“青梅竹马”,也称得上“童笃深厚”,倘若他未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印象,那未免太叫人受挫了。

苏杨儿却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开门见山与他说明,却猛地想起在绮罗岭谷底中时,陆靖元曾提起过一桩“刘锜抢糖“的旧事来,不禁瞿然一惊,抬头道:“你是刘锜,刘仲武的儿子?“

刘锜听他直呼自己父亲名讳,先是一惊,而后大喜,笑道:“是,你记起我来啦。“

苏杨儿“啊哟”一声,叫道:“你就是刘锜!”

刘锜应道:“是,我就是刘锜!”

刘锜只觉得自尊心得到了映照,以为苏杨儿记起了他。

谁知苏杨儿却忽然抓住一旁岳飞的胳膊,叫道:“岳大哥,他就是刘锜!”

这一下大大出乎众人所料,一直在旁未能插话的岳飞也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突然间这样激动。岳飞慌忙一缩,脱开她手,皱眉道:“苏娘子,这位刘世子,是老相公的客人,岳某是知道的。”

苏杨儿见他无动于衷,又冲刘锜叫道:“刘锜,他是岳飞!”

岳飞与刘琦见她如此激动,好似在为他们介绍对方,不禁互相望去。

岳飞出身寒门,相貌平平,遇事能忍则忍,逢人礼让三分,外人看来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笨拙小卒。而刘锜生为大将之子,相貌堂堂,自小聪颖过人,人材武功俱全,是人都知此人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两人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实无半点可比之处,此前更是从未谋面,实在想不通苏杨儿此举是何缘故。正当两人都不明其意之际,

忽听身后有人冷声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几人听这声音好熟,纷纷转过身去,发现赫然是陆靖元立于身后。

唐镇南大喜,上前道:“靖元,你来的正好,信叔见到你家这个妞儿,非说自己认识她,扯了半天闲话。“

陆靖元闻言,看了一眼刘锜,又望了一眼苏杨儿,笑道:“他当然认识杨儿,可杨儿病了,未必记得他。“

此话一出,刘锜惊道:“她生了何病?又为何在你家?“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杨儿在外面受了些惊吓,神智不大清楚,不过我与杨儿即日就要完婚,昨日未来得及告诉你们。“

“完婚?”刘锜一惊更甚,忙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杨儿……“

陆靖元打断他道:“三言两语说不完,以后再说,杨儿眼下逢人说话皆不清楚,而且只听我一人的话,大夫说假以时日会好,你们不要吓坏了她,你们若不信,我叫她自己说。“

说着,朝苏杨儿招了招手,道:“杨儿,你过来,到夫君这里来。“

苏杨儿对上他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先前的活泼喜悦荡然无存,一下子生机全无,呆呆走上前去。陆靖元旁若无人牵起她手,温声道:“杨儿,你是不是只听夫君一人的话?”

苏杨儿道:“是,杨儿只听夫君的话。”

三人见状大奇,登时哑然,虽从未听说过“只听一人话”这种怪病,但眼见为实,想到自己等人竟与一个“疯子”说了这半天话,

刘锜与唐镇南两人均觉毛骨悚然。

就连岳飞联想到苏杨儿先前种种异状来,也面露古怪神色,背脊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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