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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秀色:医女当家》


第001章 穿越,极品亲戚

北地的冬天冷得刺骨,才十一月,就已下了两场雪,地上积雪浓厚,一踩一个脚印,连湖面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季菀坐在炕上,盯着四面土墙,发呆。

“你这个败家蹄子,光吃闲饭不做事,还有脸在这里躺着,赶快给我起来,洗衣服去。”

突然一个尖锐的怒骂声响起,一把掀开又薄又硬的被子,拽着季菀的头发就将她扯到了地上。

“娘,阿菀还在病中…”

啪——

清脆的耳光打在周氏脸上,将她打倒在地,接着是更尖锐的怒骂。

“你给我闭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呸,丧门星,狐狸精,别以为我儿死了你就想改嫁,整天搔首弄姿的给谁看?”

刘氏想起早逝的儿子,对周氏的不满便如火般熊熊燃烧,操起木棍就直往周氏身上打。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儿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别打我娘…”

十岁的季容和三岁的季珩姐弟跑进来,一个扑在周氏身上,一个去扶摔倒在地的季菀。

刘氏此刻满心愤怒,哪里管得了其他,手中木棍就要打在季容身上,忽然手被人死死的抓住,然后一股大力,将她往外狠狠一推。她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在了墙上。

“哎哟,阿菀,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奶奶好歹是长辈,你怎能对她动手?这可是大不孝。”

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三婶子李氏立即雪上加霜,给季菀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季菀将周氏扶起来,把两个弟妹护在自己身后,冷厉的对上满脸凶狠的刘氏和不怀好意的李氏。

“我和我娘死了,奶奶花钱下葬倒是小事,若是吃上了官司,三叔可就再参加不了科考了。”

刘氏三子一女,女儿嫁去了外村,长子是个木匠,还会打猎。次子便是季菀的父亲,参加乡试之前突染恶疾,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最终还是去了。

刘氏便把所有希望全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而本朝律法,家中亲眷若犯命案者,男丁终生不可参加科考。

季菀这话正好戳进了刘氏和李氏的心窝子。

“扫把星狐狸精什么的,奶奶还是别时常挂在嘴边,毕竟左邻右舍都听着,一来二去的,再传了什么闲话,难免说咱们季家家风不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奶奶既不喜欢我们在家‘吃闲饭’,那么便请来里正,分家吧。”

“阿菀!”

周氏惊得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女儿。

季容虽害怕,却支持姐姐。

“对,大不了咱们搬出去。”

奶奶欺软怕硬,天天对娘疾言厉色,三婶子居心叵测挑拨离间,就连三房的堂弟堂妹,也都喜欢欺负她们。

弟弟才三岁,经常吃不饱饭,饿得两眼含泪。

李氏脸色一变。周氏女红极好,每个月做绣活都有三百文的收入,她可舍不得这笔钱。

当下她便道:“阿菀,你在说什么呢?好好的分什么家?存心气你奶奶不是?还不赶紧跪下给你奶奶认错。”

她知道刘氏刚才被季菀那一推气得不轻,万一头脑发热真的答应季菀分家,可就得不偿失了。让季菀磕头认错,一来安抚刘氏,二来也好好教训教训季菀那个小蹄子。

季菀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三婶这话说得就差了,我还在病中,万一跪出个好歹来,不知情的,怕是要误会您不慈,存心nuè dài我们孤儿寡母。”

李氏勃然变色,“好你个季菀,我好心来看你,你居然敢污蔑我。我看你真是疯了,先是动手打你奶奶,现在又构陷我。你娘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吗?”

“三婶别扯上我娘,这个世道,也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季菀眼神安抚周氏,然后道:“咱们一家三门,大伯和大伯娘种地打猎做木工,我娘做女红扫地做饭洗衣服,就连我们姐妹,也是春天上山捡野菜,夏天砍柴,秋天摘山楂,冬天挖冬笋…挣的钱都交给了奶奶作为家里开支。三婶您,可是什么都没做。就连三弟和四妹,也是什么都没为家里做过。”

“你…”

李氏万万没想到,季菀病了一次,醒来后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我是被谁推入河中感染了风寒的,三婶和四妹心里清楚。”季菀冷笑,“三婶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人在做天在看,谁是谁非,老天看得清清楚楚。谁做了恶,迟早会遭到报应。”

没错,季菀这次生病,就是因为洗衣服的时候看见季云欺负两个弟妹,一时气愤不过和季云起了争执,然后被季云推入河中。

周氏还不知女儿落河的真相,闻言登时看向李氏,目光里似渗了冰。

她本是世家之女,却被陷害勾引妹妹未婚夫而遭退婚,父亲骂她不知廉耻,一怒之下将她从族谱除名,逐出家门。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唯有乳母对她不离不弃,带她来到北方自己的家乡义村落了脚。后来她下嫁给了季青,用自己身上所有钱给了季家盖房子买地,供丈夫读书。

婆母那时对她也是不错的,可丈夫死后,婆母就对她各种挑剔。她性子本就柔弱,更是不善与人争锋,这么多年来逆来顺受也习惯了。

但她没想到,这次女儿险些丧了命,竟是三房所为。

周氏再不能忍,红着眼睛道:“娘,这么多年我在家任劳任怨从未说过半个不字,青哥偶然染疾而亡,您一直说是我命硬克死了他,我也认了。阿菀和阿云一样,都是您的孙女,我不求您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她深吸一口气,“这次阿菀命大,扛了过来。可下次呢?我怎样都没关系,可我的孩子不能让人轻贱害了去。”

周氏擦干眼泪,挺直了背,道:“分家吧。家里的房子和摇井都是我出的钱,一共十五两,北坡那三十亩良田也是我买的。您卖了十亩给小妹做嫁妆和给三弟娶妻读书,剩下的二十亩赁给佃农收租金。其他的我也不要,您把那二十亩良田还给我,另外盖房子的钱,您给我五两就可以了。”

季家三房,房子是她出的钱,但她只要了三分之一,说到哪儿都是她大度。

刘氏和李氏却都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尖叫起来。

“五两,你这是要吃人吗?你个天杀的,我这是遭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刘氏说哭就哭,蹲在地上大喊大叫起来。

周氏见她撒泼,心里一颤,但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那一瞬间的犹豫和胆怯顿时消失无踪,“这些事,村里左邻右舍都是知道的,地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嫁妆。便是告上官府,我也占着理。”

说起来也多亏了她的乳母,当年她执意下嫁,乳母劝说无用,便多了个心眼儿,买地的时候在地契上写的周氏的名字。

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周氏到底是世家出身,纵然性子柔弱,却懂得礼制法度。她占着理,刘氏再怎么撒泼,哪怕是把事情闹大惹来村民议论,也改变不了最后结果。

刘氏见她铁了心真要搬出去,倒是慌了。

她一直恨周氏当初在地契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可儿子护着这个女人,她也没办法。儿子死后,她便把忍了多年的气全都发泄了在了周氏身上。没想到素来忍气吞声的周氏,这次居然会突然反抗。

李氏也慌了,那二十亩良田每年租给佃农,收成好的时候能产五千多斤麦子,交给季家一半,打成白面拿去镇上卖,一斤白面两文钱,两千五百多斤能卖五两多银子。

而季家本身有十二亩良田,除了要上交给朝廷的部分,其他都用来自己吃。

所以比起村里其他人,季家的生活可以说相当好。

如果周氏把那二十亩良田带走,家里可就少了一大笔收入,丈夫日后参加科考和小儿子上学的学费,就没着落了。

“二嫂,阿菀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了吗?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传出去,还不让左邻右舍笑话?分家这种话就别再说了,看把娘给气的。阿菀好好休息吧,我带娘回去了…”

她几句话就要将今日的闹剧一笔揭过,还把错全都推到周氏头上。

“慢着!”

季菀可不准备这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好容易娘这次不再忍了,自然得趁热打铁。

“三婶子是想我告四妹一个恶意伤人之罪吗?当时看清我怎么落水的人,可不少。到时候便看看,到底公道自在人心,还是三婶子能颠倒黑白。正好,地契在官府也是有备案的,便让县令大人一起判了,也省得日后说不清楚。”

今天说什么都要把这家给分了。

“既然要分,就分个干净。”

早就不满婆母偏心的大伯娘苗氏也走了进来,道:“我已让阿城去请里正。”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rén dà喊。

“里正来了。”

刘氏一听,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002章 分家(一)

李氏立即大喊起来,“大嫂,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娘吗?”

苗氏冷哼一声,根本不理她,而是和声对周氏道:“二妹,里正来了,咱们出去吧。让阿容和阿珩在这里照顾阿菀。你别怕,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么多年,乡亲们也都看在眼里,似那等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总归会得到报应。”

周氏原本还有些胆怯,听了这话底气足了些。然后转身叮嘱几个孩子,“阿菀,你去躺着,别再着了凉。阿容阿珩,照顾好姐姐,别乱走。”

季容和季珩点头。

“好。”

李氏气得浑身颤抖,想要强行拦住周氏和苗氏。

“站住,不许走!”

苗氏常年下地务农,力气可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氏大多了,直接拽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见此,刘氏也顾不得装死了,爬起来,骂骂咧咧的跟了出去。

季菀松了口气,此时才觉得冷,忙重新躺回炕上。

“姐姐。”

季容和季珩都靠了过来,一个给她搓手,一个直接掀了被子躺在她身边,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给她取暖。

季菀心中一暖。

上辈子父母重男轻女,从小到大没怎么管过她,她靠奖学金念完大学,又跟着一个老中医学了医,总算熬出了头。却没想到,一次飞机失事,居然让她穿越到了农家。

这一世的母亲虽然软弱,但很疼她,妹妹和弟弟也懂事,这一切都让她心生温暖。

“阿容,你出去看看,奶奶最是蛮横,三婶子又厉害,娘惯来善良,别被她们给欺负了。”

“嗯。”

季容下了炕,蹬蹬跑了出去。

**

分家都应该有男人出面,苗氏很聪明,知道三房那边起了争执,便让大儿子去镇里给人打家具的丈夫季海和在饭馆里做账房的季老三季远请了回来。

季海有些愚孝,一听说媳妇闹分家,立即赶在三弟之前回到家,把苗氏拉回房里,沉着脸道:“你又闹什么?非要把娘气病了你才高兴是不是?”

“你只想着你娘,可有想过自己的儿女?”苗氏也是忍够了,冷声道:“阿平十五了,阿红也十三了,别人家的孩子到这个年纪早说亲了,可咱们呢?拿什么给阿平和阿红说亲?你处处顾着这个家,别人可有半分感恩?娘处处偏袒三弟一家,什么时候想过我们?”

想起偏心的婆母和刻薄的李氏,再想到自己几个儿女,最小的一双女儿才六岁,都好久没有一件新衣服穿了,三房一家却吃香喝辣游手好闲。苗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秋收后我就与娘说过,该给阿平说亲了,娘却不肯拿出钱来。我受些委屈就算了,可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挣的钱都给了家里,等到要给儿女说亲的时候,却得不到半分?你只想着你娘,想着你的弟弟你的侄儿,可有想过你的儿子女儿?你只想做个孝顺儿子,有没有想过,你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苗氏越说越激动,眼泪也落了下来。

“我嫁给你的时候没图你什么,每天累死累活还要受人白眼我也认了,可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儿女被人踩到地上。你可知,阿菀这次落河不是偶然,而是被阿云给推下去的。”

季海白日里要忙着出去找活儿做,很少在家,纵使知道母亲偏心,却也没太当回事,总之家和才能万事兴。今日听媳妇说起,娘居然连儿女说亲的钱都不给,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再听说侄女险些丧命竟是人为,更是惊得立即瞪圆了眼睛。

“你说的是真的?”

“当时阿香村里好几个孩子都在,看得清清楚楚,你若不信,就自己去挨个问。”

苗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偷偷抹泪。

“二弟妹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三十亩良田的嫁妆,又出钱修了房子打了摇井。可二弟一死,她天天在家被人当丫鬟使唤不说,连女儿都差点被人给害死。阿云才八岁,心就这么毒。咱们再在这个家呆下去,阿红他们几个怕是…”

说到这里,她嘤嘤哭了起来。

在门口偷听的季平等人立即冲进来,六岁的双胞胎季香季兰抱着她大腿跟着哭,季红眼眶通红,看向季海的眼神里也有埋怨。

季平作为长子,稳重些,道:“爹,这事儿是真的,吴婶儿家的冯山也亲眼看见了,是阿云先欺负阿珩和阿容,阿菀跟她理论,被阿云恼怒之下推到河里。可三婶子蛮横,非说阿菀以大欺小打了阿云,还骂了二婶一通。阿菀还在病中,三婶子就撺掇奶奶去找麻烦…”

季海脸色难看至极。

兄弟三个他是长兄,自觉理应担负家庭重担,所以任劳任怨挣钱为家里出力。可他没想到,母亲和三弟妹如斯的刻薄恶毒。

再看看其他几个孩子,大的在抹泪,小的呜呜的哭,娘几个全都一身破旧补丁衣裳。家里条件明明不错,有房有田有牛车有家禽,还有好多人家吃不起的白面。

满腔自责充斥胸口,他走过去,对妻子说道:“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们娘几个的苦楚。分了吧,你去请三弟妹过来,我去找里正…”

“我已经让阿城去了。”苗氏擦干眼泪,道:“二弟妹也过得苦,既然要分,就要分得彻底,不能让人说咱们欺负二弟妹孤儿寡母。北坡的二十亩良田是二弟妹的嫁妆,房子是二弟妹出钱修的,分了家咱们肯定要占几间房,没钱给二弟妹。我想过了,咱们家的牛车,就和二弟妹共用。”

妻子贤惠,季海点点头。

“应该的。”

……

里正赵成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带着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几人刚到,季远也回来了。根本没机会听李氏哭诉,就直接去了大堂。

他在镇里酒楼做账房,闲下来还会给人抄书,一个月也有个三钱银子。挣来的钱都交给了妻子,其他的他都不管。

大哥大嫂和二嫂突然闹着要分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待听说了妻子和母亲的所作所为后,他直接黑了脸。

“北坡的地还给二嫂,今年佃农交的两千五百多斤白面卖的五两二钱银子,也都给二嫂。房子分五间给他们,家里原本的十二亩良田三亩劣田,以及鸡鸭,白面,家具,全都平分。”

他沉声说道:“阿菀落河是阿云的错,我给补贴三钱银子药费。”

季远到底是读书人,还是懂得礼义廉耻四字的,说完后看向已气得脸色铁青的母亲。

“娘,把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来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003章 分家(二)

“你疯了?”

刘氏尖声大叫,“我还没死,你们就闹着要分家,你们这是存心要气死我,要闹得全家不宁,让季家的祖宗在天上都不得安宁。”

里正和几个长辈都在,她却撒泼耍赖的闹,季远简直要被她给气死。

“到底谁闹得全家不宁?”苗氏看向李氏,“今天上午阿云是怎么欺负阿容和阿珩,最后又怎么把阿菀推入河中的,村里好几个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你要我一一找来作证吗?”

里正赵成立即眉头一挑,其他几个老辈们脸色也是一变。

李氏顿时心虚,“你、你少胡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本就正常,阿菀自己不小心落入河中,关阿云什么事?”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倒打一耙。

周氏气得脸色铁青。

“阿菀现在还在炕上躺着,你这么说话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个时代的人都相信鬼神报应什么的,李氏听了这话,忍不住颤了颤,气焰顿消。

就这副表情,事情真相如何,已然明了。

苗氏看一眼满脸阴霾的刘氏,冷声道:“二弟妹素来不争,北坡租给佃农的地每年交的麦子打出的白面卖了钱,她一分都没捞着,还整天累死累活的伺候三弟妹。结果你们倒好,非但不感恩,还理所当然的索要,今天更是差点害死了阿菀。我倒不知,三弟用二弟妹的钱读了那些年的书,难道就学会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吗?”

这话直戳季远心窝子,他脸色铁青,直接怒斥李氏,“你再闹,我就休了你!”

李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季远觉得脸都丢尽了,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牛车是大哥大嫂买的,应该由他们处置。”

李氏立即尖声反对,“不行,牛车得留给我们,要平分,北坡的二十亩良田也得平分…”

没了牛谁耕地?况且一辆牛车可值五六两呢。三十多亩良田,自家只留下四亩,还有鸡鸭猪…那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你还真是会计算。”苗氏冷笑,“想来三弟在账房算账的本事,也全都教给了你。这么厚脸皮的贪别人的东西,也不嫌害臊。好,你要公平,那就请把三弟这些年挣的银钱都交出来,大家一起分。”

季远再次臊得脸通红。

当初周氏嫁到季家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村里人都清楚。季家用着她的嫁妆,却苛待他们母子四人,此等所为,简直丧尽天良。

“这些年我读书和家里的开支全都是大哥大嫂和二嫂挣来的,分家后娘就跟着我们过。”

“这怎么行?”李氏却再次尖叫起来,“大哥是长子,理应给娘养老。”

她话未说完,震怒的刘氏便一巴掌打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jiàn rén,都是你成天在这里搬弄是非,现在又想撇开老娘,你想都别想。”

“刘大娘,别动怒。”

事情已经明朗,赵成心中已有定论,他看向季海夫妻和周氏,“按照季远说的分,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季海和妻子对视一眼,点头道:“可以。”

“我也没意见。”

周氏没想到北坡二十亩地的收成还能要回来,那可是整整五两二钱银子。

赵成写好了字据,经过几个长辈看过认可以后,便交给几人签字画押。

“不能签。”

李氏哭闹着扑过去阻止。

季远气得一把推开她,怒道:“你当真要我休了你不成?”

李氏没达到目的,想去找婆母帮忙,但想到刚才和婆母闹矛盾,顿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不要活了,一个个的都是豺狼虎豹,全都要来贪我的钱,这是要逼我们娘三去死啊…”

季远气得想甩她两耳光,怒道:“你纵容阿云对阿菀行凶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怎么,你非要闹上官府,被判入狱不成?”

李氏顿时浑身一僵,看向面有怒色的周氏,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拿住周氏母女让她们像以前那样把委屈往肚子里吞,还要分出十几两银子出去,顿时气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苗氏撇撇嘴,很好心的把她扶起来,送回去了。

……

“姐姐,分了,分了…”

季容连跑带喊的来了卧房,目光亮亮的说了分家结果,“除了银钱和地,我们还分得五间房,四百斤白面两百斤黑面,十只鸡,十只鸭和一头猪,还有家具,棉被,农具。”

因为有佃农交上来的白面租金可以拿去镇上卖,所以季家每年产出的麦子除了交给朝廷的那部分,剩下的白面和黑面都自己吃。每年有六百多斤黑面和差不多一千三百斤白面。

季家的房子很大,卧房有十多间,还有地窖,厨房,杂房,澡房。周氏只要了四间卧房,给一家四口住。苗氏五个孩子,分了七间房,原本的堂屋和厨房杂房澡房,都给了三房。

“里正伯伯已经在让人砌墙,把几个院子隔开,以后咱们就再不用受奶奶和三婶的气了。”

小丫头说得眉飞色舞,脸蛋都因为兴奋而红润了起来。

季菀也高兴。

娘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终于硬气一次。

季珩还小,不太懂得分家的含义,但她听见三姐说白面了,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

“二姐,我们能吃白面糊糊了吗?”

天天吃黑面糊和红薯,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白面了。

季菀看着他渴望的眼,忍不住心一酸,将他的小脑袋揽入自己怀中,“能,以后咱们家每天都能吃白面。”

有了白面,她就能做美食拿去卖。

季容也靠过来,有些哽咽道:“姐姐,这次幸亏你没再忍着,否则娘怎么也不会下定决心跟他们分家的。”

季菀拍拍妹妹的肩,柔声道:“别哭,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季容用力点头。

“嗯。”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看着亲姐姐,“姐姐,我觉得你这次醒来后有些变了。以前娘总是说,家和万事兴,什么都忍着,你受了委屈都不吭声,也不让我说。这次却敢揭发四妹,太让我意外了。”

季菀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叹息道:“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咱们越是忍让,她们就越发得寸进尺。娘就是这样,才会处处被奶奶和三婶欺压。娘的嫁妆最多,每年给家里挣的也不少,可阿珩连饭都吃不饱,咱们天天干活还被骂。人要自强,才不会被人欺负。”

周氏刚到门口,就听到这话,忍不住鼻子一算,推门走进来。

第004章 美餐一顿

“阿菀。”

“娘。”

几个孩子齐声唤。

季容把位置让给她,周氏坐到炕头,用手探了探季菀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但还是要好生休养几日才能恢复。”

季菀抬头打量她,她穿着粗布麻衣,身上好些个补丁,可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她天生丽质的美貌。只是营养不良,显得瘦弱憔悴。刚才被刘氏打了一巴掌,半边脸已经肿了。原本bái nèn纤细的手,也长出了茧子。

好好的世家嫡女,混到这个地步,也是够倒霉的。

辛苦奋斗十几年一朝回到穷山村的自己,更倒霉。

“娘,咱们现在有银子,不如把房子再扩宽一些?阿容跟我住,阿珩跟您住,暂时空出一间房来做厨房,杂房,澡房。”

其实她更想重新盖房,不过这样一来,家里就没多余的银钱了,周氏肯定不同意。还是等等吧,等她赚了钱,不愁盖不起新房。

“嗯。”

周氏看看几个孩子,一个个的都面黄肌瘦,都是因为自己懦弱的缘故,才让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

“阿菀放心,以后娘一定不让你们再受别人欺负。”

季菀道:“娘,其实最受苦的,是您。”

高门闺女,落魄至此,被两个乡野村妇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保不住,何止是苦?简直惨绝人寰。

周氏笑笑,眼角还有泪。

“我刚才已经和里正说过了,今天就能把灶打出来,村里有铁匠,也能给我们添一口锅。我等会儿就用一斤白面请隔壁的孙大娘帮忙杀一只鸡,炖了给你们补补身子。”

能吃肉了。

季容欢喜的睁大眼睛,自从两年前爹死后,也就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吃到肉。

孙大娘男人姓冯,家住季家东边。有时候看周氏的几个孩子可怜,会偷偷的接济一二。有一次被刘氏发现,还狠狠骂了季菀姐弟一通。从那以后,季菀几人就不敢再接受冯大娘的接济了。

周氏很快取了白面去了冯大娘家,说明了来由,冯大娘自不会拒绝,却说什么也不接受她的白面。

“只是动动手的功夫而已,我哪能收礼?”

孙大娘五十多岁,男人也早去了,膝下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吴氏和高氏都跟周氏学过女红,彼此关系还不错。

周氏将白面塞到她手中,“孙大娘,您就收下吧,这么多年,您没少帮我,我心里都记得。”

孙大娘推脱不过,便道:“这样吧,我晚上用来蒸了馒头,你们娘四个过来一起吃。”

周氏笑着应了。

“好。”

……

季菀休息了一下午,觉得身体稍稍好些了,晚上便和周氏带着弟妹去了孙大娘家。

冯家孙辈有八个,一共十三口人,加上周氏娘四个,十七个人。一斤白面,刚好蒸出十七个馒头。

北方贫寒,穷苦人家通常只有年节才舍得吃白面。冯家也不富裕,孩子们都许久没吃过白面了,看着一个个雪白的大馒头,年纪小点的,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周氏拿来的鸡和冬笋炖了一大锅,另外炒了一个大白菜和土豆,还做了红烧鱼。鱼是下午冯家的两兄弟去河里捞的,往日

里都是要拿去镇上卖的,今日周氏拿了鸡和白面过来,冯家自不能吝啬,打捞上来的两条鱼都做了菜,也给孩子们解解馋。

鸡肉和鱼肉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增,季容和冯家的几个孩子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季珩拿着个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季菀给他盛了汤,轻声叮嘱,“喝口汤,别噎着。”

“哦。”

季珩就着姐姐的手喝了一大口鸡汤,顿时眼睛一亮,“好喝,鸡汤好喝。”

他吃得开心,季菀又夹了快鱼肉,给他把刺都挑干净。

“慢点吃,嚼碎了再咽。”

季珩吃得满嘴都是油,冲姐姐憨憨的傻笑。

和他同岁的冯小虎看他吃得香,也转头要大姐冯月给自己挑刺。

冯月是吴氏的长女,今年十四岁,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能出嫁。过两日天晴了,村民们就要上山打猎,冯家兄弟也会去,打算卖了钱给她做嫁妆。

这边冯家欢欢喜喜的吃晚饭,季家李氏却在和丈夫争吵不休。

“家里总共就十几两的银子,你全给了三房,咱们以后可怎么办?牛也没有了,明年春耕谁下地?下个月就要过年,拿什么给阿云和阿松买新衣服?菜地被分出去了一大半,我们吃什么?这是要饿死我们娘仨啊…”

季云和季松被她养得娇气,也跟着又哭又闹。

“爹把钱都给了别人,我们以后都没饭吃了,呜呜呜…”

季远太阳穴突突的跳,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哭,我整日在外面忙着挣钱养家,你又干了什么?在家游手好闲不敬长嫂不孝母亲,还把女儿教得恶毒刻薄,小小年纪就行凶杀人,让我丢尽了脸。不给怎么办?难道你非要人家把我一并告上官府,一辈子都吃牢饭不成?”

“没了钱怎么不能过了?村里当媳妇的个个都能下地干活,你凭什么不能?大嫂能下地种菜,二嫂可以做女红卖钱,你凭什么就要当夫人等着人伺候?大嫂和二嫂的几个孩子面黄肌瘦满身补丁。你整天不事生产还到处说闲话编排大嫂二嫂,你想让阿云和阿松穿着新衣服出去证明什么?证明你苛待侄子,证明我不会治家,让全村的人都来看我笑话吗?”

李氏娇生惯养习惯了,早忘记自己为人媳妇的本分,今日被丈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疾言厉色,字字在理,她登时心虚,哑口无言。

季远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家里只剩下四亩两天一亩劣田,你一个人完全可以耕种。还有四百多斤白面和两百多斤黑面,咱们家现在人口少,撑到来年秋收不成问题。”

李氏哪里会耕作田地?闻言又哭了起来,“牛是爹还在的时候买的,凭什么让大哥他们分了去?你也在挣钱,凭什么到头来我们分的家产最少?还要我们给娘养老…”

“闭嘴!”

圣上重孝道,为官者若不孝,轻则罚俸幽闭,重则贬官流放乃至更甚。平民若不孝,入狱判刑,永远取消参加科考资格。

季远还想要参加科考出人头顶,岂能容许李氏误了他的前途?

“牛本来就是大哥他们买的,你厚着脸皮争什么争?”季远对李氏的小家子气十分反感,既比不了大嫂的能干会持家,更比不上二嫂貌美又温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季远越看李氏越不顺眼,冷声威胁道:“你给我听着,日后你若是对娘有任何不敬不孝,我便休了你。还有,阿云阿松他们你好好教导,若是再有今日之事发生,我必不饶你。”

一天之内被威胁三次要休妻,且看季远的样子真的能为了他老娘做出休妻的事,李氏登时不敢再对说对婆母不敬的话。但想到以后日子过得肯定比现在差,还得自己下地耕田种菜伺候婆母,她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呜呜的哭泣。

季远瞥她一眼,知道她暂时不敢再闹了,语气也和缓下来。

“明年四月我就能参加童试,只要考上了秀才,即便中不了举,最差也可以当个教书先生,一年最少也能挣几十两银子。这几个月,你切莫要再生事端。”

李氏一听一年能有几十两收入,可是现在收入的好几倍,心里顿时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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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代一斤等于十六两。

第005章 李氏挨打

家是分了,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油盐衣物,全都缺。所以苗氏便约了周氏一起,坐牛车去镇上买日常用品。

季菀却皱眉,“娘,还是我去吧,您在家照顾阿容和阿珩。”

周氏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性子又软弱,万一出门被居心叵测的人瞧见了怎么办?

季菀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五官也出众,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个子矮小,而且年龄也还小,还未完全长开,顶多就是个漂亮小丫头,倒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见周氏要反对,她又道:“娘,万一您不在家三婶子又来欺负我们怎么办?我们要是和她吵起来,她肯定要说我们对长辈不敬。您不一样,您是她嫂子,她要是敢撒泼耍混,您有教训她的资格。”

她边说边给妹妹季容使眼色,季容连连点头。

“娘,还是让姐姐去吧,路上有大伯娘照顾,不会有事的。”

周氏素来性子柔善,不懂得拒绝别人,也没什么主见。昨日提出分家,也是因为女儿差点被人害得丧命,她实在rěn wu kě rěn。再加上有大伯娘在那和奶奶三婶子对抗,她才勉强撑住没松口。骨子里的怯懦,一时半会儿倒是没办法完全改掉。见两个女儿意见一致,她犹豫一瞬,终是点头同意。

“你记得早去早回,别在外面逗留。”

“知道了娘。”

周氏给了她三两银子,叮嘱她要买的东西,这才把她送去大房那边。

兰桂镇离义村有十几里路,牛车得走一个时辰。

天气冷,街上行人不多。

“阿菀,你要买布,我先带你去布庄吧,然后再去买其他的。”

苗氏担心她年纪小被人坑了银钱,体贴陪同。

季菀感激道:“谢谢大伯娘。”

季海给别人的家具还没做完,先走了,约好一个时辰后在镇口汇合。

两人走到一家成衣铺店,店小二很热心的过来招呼,并未因两人穿着差而狗眼看人低。

“棉麻纱织,绫罗绸缎,我们店应有尽有,您二位需要点什么?”

季菀看着五颜六色的布匹,问:“小二哥,你们店里布怎么卖的?”

“生绢十二文一尺,麻布十文一尺,绵绸四十七文一尺,棉布十一文一尺,绵绫是六十六文一尺,丝割三十六文一尺。”

小二服务十分周到。

季菀又问:“棉花多少钱一斤?”

“七十文。”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而且天气越来越冷,需要添加棉衣。

季菀走到堆放棉布的地方,挑了四种深浅不一的红色,“每种颜色五尺,另外再买十斤棉花。”

二十尺棉布等于二百二十文,十斤棉花七百文,然后又买了两床绢丝棉被,一千零二十文。

“鞋子多少钱一双?”

“棉鞋二十七文,丝绵鞋一百文一双。”

丝绵太贵,季菀买了四双棉鞋,一共一百零八文。

总计两千零四十八文,她买得多,结账的时候掌柜特意给她免了四十八文的零头,只收了二两银子。

季菀很干脆的掏了钱。

背篓太小,只能勉强装十斤棉花。剩下的苗氏很体贴的帮她拿。

然后两人又去了不远处的杂货铺买了油、盐、糖、酱、醋、茱萸、花椒、胡椒,以及大小茴香,丁香,桂皮,花香等调料,又花了一百五十文。

茶半斤六十文。

还得买铁。

但两人已经拿不到了,便返回镇口,把买的东西全都放进牛车,又去了铁铺。

铁十五文一斤,两口锅八斤。再加上一把菜刀,一把砍骨刀,四十文,加起来就是一百六十文。

今天一共花了二两三百七十文,这在乡下,足够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了。

苗氏好奇的问:“阿菀,你买那么多铁做什么?”

“我想多打一口锅,备用。”

季菀俏皮的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苗氏笑笑,没多问。她买的东西没季菀多,总共花了不到两百文。

几人赶着牛车回到义村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午时了。

一回到家,就看见坐在院门口摘菜的李氏。

李氏母女俩一大早就被刘氏指使着去河边洗衣服,深切的体会到了河水的寒冷。母女俩从来都不做家务,冷不丁一沾冷水,冷得直哆嗦。

季云要哭,刘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好意思哭?要不是你把季菀那丫头推河里,她能那么嚣张?都是你这个贱丫头闯的祸,给我洗,洗不干净中午就别想吃饭。”

李氏把女儿护在怀里,不满道:“娘,阿云才八岁…”

“你给我去喂鸡。”

刘氏还记着昨日分家的时候李氏想把自己给踢开的事儿,闻言登时把怒火全都转向了她。

“喂完鸡劈柴,劈完柴摘菜,然后做饭。敢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面目扭曲着实吓人,李氏被唬得缩了缩脖子。

从前刘氏指使周氏的时候她看得幸灾乐祸,轮到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痛苦难言。

她不想做,但想到昨日季远的威胁,她又怕。

“我先帮阿云洗完衣服再去…”

“现在就去!”

刘氏语气不容置疑,凶狠的瞪着她,只要她不去,随时都能给她一脚。

李氏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女儿泪眼汪汪的目光中离开。刚起身,就觉得腰背酸疼,险些站不稳。

“还磨蹭什么,快去!”

刘氏猛的推了她一把,险些把她推倒在地。

李氏霍然回头,眼神满是怒火,就要发作。随即脑子里闪出季远冰冷的眉眼,怒火又熄灭了下去。

“娘,别走…”

季云哭着要去追她,被刘氏一把拽住手臂,恨声道:“死丫头,想偷懒,门儿都没有,给我洗,洗干净晾好,不然别说中午,晚上都别想吃饭。”

季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凶狠的奶奶,吓得大声哭起来。

周氏在打扫屋子,听见哭声,忍不住抬头望过去。

“娘,您别跟着去管闲事。”

季容正在陪弟弟玩儿,见她面有不忍之色,忙道:“昨天她把姐姐推下河的时候,可没半点心慈手软。大冬天的,要是这么沉了下去,可就…”

想到此,她眼眶就红了起来,对季云生不出半分的同情心。

周氏对季云的恻隐之心,立即散去。

昨日女儿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过去,浑身湿透面色冻得发紫。这一切,都是因为季云。

她移开目光,转身进了屋。

季云还在哭,大冷的天,眼泪被风干,贴在脸上,整张脸都冷得发痛。洗完衣服双手已经被冷水泡得红肿不堪。

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

李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喂鸡的时候鸡全都扑腾着来抢食,鸡毛灰尘扑了她一身,她气得心肝肺疼。这还不算,她还要劈柴,斧头重,她拿不动,第一次拿的时候从手中脱落,险些砍到自己的脚。

五岁的季松跑过来缠着她要糖吃。气闷悲苦的李氏火从心气,一把推开他,“吃什么吃?没得吃了,好东西都被人家给分去了,以后都别想吃糖。”

娇生惯养的季松哪里受过气?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氏冲过来,一巴掌就呼在了李氏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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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物价基本参考唐朝,略有差异,架空勿考据!

第006章 上山打猎

于是季菀和苗氏背着一大堆的东西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李氏红肿着脸,比较狼狈的坐在院子里,摘菜。

那模样…如果有照相机,季菀特别想给她拍一张留个纪念。

“姐姐。”

季容一看见她,立即高兴的迎了上去,帮她拿东西。

周氏也从屋子里出来,冲苗氏感激道:“大嫂,麻烦你了,还给我送过来。”

苗氏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跟我客气什么?行了,你忙吧,我也得回去做饭了。”

季菀这边满载而归,看在狼狈摘菜的李氏眼里,恨得她咬牙切齿。

那些钱,本来就该是她的!

“又在偷懒!那么点菜摘那么久,快去做饭,你成心想饿死老娘是不是?”

刘氏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看见她坐在那呆着不动,又是一顿臭骂。

李氏忍气吞声,端着菜进去了。

以前刘氏偏心三房,是因为三房是幼子,再加上季远聪明好学,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而李氏嘴巴甜,会哄人,刘氏听着舒坦,便对她格外好一些。

可自从昨天分家李氏为了银钱不想给她养老,她就认清了李氏的真面目,逮到机会就又打又骂。

不到一天,李氏就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三房这边鸡飞狗跳,二房那边,季菀放下东西后就拉了妹妹单独说话。

“今天上午有没有人来咱家?”

季容道:“姐姐,你真的说对了,上午你刚走没多久,村西头的丁大妈就跑来找娘借钱,说是要给大孙子娶妻。”

她撇撇嘴,丁大妈的三女儿陈氏嫁到季家西侧王家。当年王家在村里是最富的人家,可惜王老爹夫妇死得早,陈氏撺掇着王大山分家,把几个弟弟都赶出去,连一分钱都不给。王家的几个兄弟愤怒之下找来了里正评理,最后才不得已一家分了一两银子和二十个鸡蛋。

可惜王大山是个游手好闲的,天天只会吃喝玩乐不会经营,败光了家底。三年前的冬天,他出门喝酒,醉醺醺的回来,结果遇上大雪,不小心踩滑摔倒,生生被大雪给掩埋了。

陈氏守着一排土屋和七个孩子,过得苦不堪言。

陈家却仿佛忘了这个女儿,彼此隔了不到半里路,逢年过节都不来看一看。

陈家人口也多,丁大妈四个儿子,往底下生了十好几个孙子孙女,大孙子和季平一样大,早就定了亲事,明年就要娶过门。

“娘心软,看丁大妈哭得可怜就要掏钱,还好我及时阻拦。按照你之前的叮嘱,说咱们家的钱要留给阿珩念书,不往外借。”

季菀点点头,她就知道周氏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旁人一哭穷,肯定要掏钱。这钱掏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说不定反成恶人。所以她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季容,一定要拦着母亲。

“你做得对,以后有人来借钱,只要不是跟咱们关系特别好而且人品信得过的,无论怎么哭穷,一个子儿也别借。”

季容听话的点点头,又道:“姐姐,你是没看见,丁大妈走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活像要吃人一样。出了门就开始骂骂咧咧说咱家坏话,哼,心肠坏透了。”

“她小人之心,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季菀拍拍她肩膀,笑道:“娘让我买了布匹和棉被,今晚咱们就能盖上热乎乎的新被子了,再过几日娘再给我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全都是新买的棉花,可暖和了。今年过年,咱们就能穿上新衣服。”

季容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立即就欢呼起来。

季珩也跟着傻笑。

“阿菀,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铁?”周氏从厨房里走出来,微微蹙眉,“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四斤就够了。”

“娘,放心吧,多花的钱我早晚能挣回来。”

季菀俏皮的眨眨眼,继续卖关子。

周氏没放在心上,无奈道:“咱们现在虽然手里有钱,但是这么花下去,迟早坐吃山空,要节约…”

“知道了娘,我以后一定注意。”

季菀撒娇着把这事揭了过去。

她穿越的这个国家叫大燕,是个架空的朝代。而她现在呆的地方,是北方延城的一个小村庄,叫义村,背靠秀山。有五六十户人家,大多贫困,吃不饱饭的人很多,大多数人家每天只吃两顿。

季家算是顶好的了,可惜不会经营,要不然凭她娘的嫁妆做点吃食买卖,也早发达了。

不过现在她来了,就必然要改变这个现状。

平底锅就是她用来发家致富的一项重要工具。

这个时代还没有大棚蔬菜,也不懂得温室种植,冬天基本上没什么新鲜菜可吃。北方rén dà多把夏天能存放的菜储存在地窖里供冬天吃,比如土豆胡萝卜等。

季菀却知道,其实田野路旁有些野菜是可以吃的。

比如荠菜和冬寒菜。家里暂时没炒锅,她也没去挖,而是在家做弩弓,准备上山打几只山鸡或者兔子来吃。没有钢铁青铜等材质,她只能用木头,做了个简易形的gong nu。箭嘛,用木削尖就可。反正她也不用于战争,用来打兔子山鸡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她做的gong nu,两翼可以收折,随身携带,小巧又方便。

季容和季珩没见过这东西,觉得新鲜,“姐姐,这个真的能打到兔子和山鸡吗?”

“能。”

季菀对妹妹笑一笑,“到时候带回来给你们解馋。”

季珩还记得那日吃的鸡和鱼,闻言目光亮亮的,“肉,我要吃肉。”

季菀摸摸他的头,“阿珩很快就能吃到肉了。”

季珩憨憨的笑。

“不过阿珩要记得,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姐姐做了这个东西。”季菀扬了扬做好的gong nu,认真叮嘱,“要不然别人也跟着学,都去山上打兔子山鸡,咱们就没得吃了。”

一听没得肉吃,季珩立马紧张了,连连点头,保证道:“不说。”

季容也道:“姐姐放心吧,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妹妹弟弟都很听话,季菀很是欣慰。

周氏拿着厚棉衣出来,这衣服是以前的,很旧了,还有补丁,但还是能御寒的。

“山上冷,把衣服穿上。”周氏看着瘦弱的女儿,叹息一声,“要不是这几天天晴,说什么我都不让你一个人上山。”

“放心吧娘,我就在浅山坡上看一看,不上深山。”季菀再三保证,“阿容,在家好好照顾娘和弟弟。外面冷,别让阿珩一个人出去。”

“嗯。”

季容用力点头,“姐姐,你要注意安全,别走远了,山上岔路多。”

“好。”

周氏只得道:“早些回来。”

“嗯,我中午之前一定回家。”

季菀说完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了。

第007章 采到人参

晴了几日,山上的雪差不多都化了,露出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季菀以前上过山,倒是不担心会迷路。

野兔喜欢在灌木、稀疏荒草的低坡、荒地活动,浓密的植被高大的树木不喜欢,因为活动不便也吃不到高的叶子。山鸡则一般躲在林子草丛里。冬天都是些枯木,山鸡很少出来,所以季菀的主要目的,还是打兔子。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地面,没多久就看见了兔屎。

季菀连忙寻着那条小路走过去,果然发现一只野兔正在灌木丛边吃草。她屏住呼吸,取出gong nu,搭好木箭,瞄准。

拉动用棉线制成的弓弦。

咻——

中了!

季菀眼睛一亮,小跑过去,把前腿中箭已经无法跑的野兔捡起来,放进背篓。

按照这个办法,打了三只野兔。收获不错,季菀心情很好,准备再打一只就下山。眼角余光却瞥见方才兔子吃草的地方有一抹白色。

有点眼熟。

出于好奇,她蹲下来,将那块地刨开,却惊异的发现是一支人参!

季菀狂喜,小心翼翼的继续挖,为避免伤到人参须,她都没用上镰刀,而是直接用手刨。

终于把整根人参刨出来了,已经成型,起码有好几十年了。

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大的收获,季菀喜不自胜,准备回家。走过一处灌木丛的时候突然发现叶子上沾着血。

她心中猛跳,下意识转身离开。

女主偶然外出救了身逢罹难命在旦夕的男主,从此收获美满的爱情婚姻的故事只存在在中。现实中,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躺在在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很有可能是被仇人追杀。

这种人要么身世复杂要么有秘密不足以外人道。

救人无非两个结果,第一,被他灭口。第二,被他的仇人灭口。

得到他感恩的机会,则微乎其微。

季菀自认是理智之人,为着一个来历不明甚至可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灾难的陌生人,不值得。

然而刚走了一步,浑身便是一僵,脖子上冰冷的触觉让她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

“你是谁?”

清冷淡漠的嗓音,带着些讶异和淡淡慵懒,丝毫听不出是一个受了重伤之人。

季菀想到里遇到危险镇定自如的那些牛逼女主,真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起码她做不到。

荒山野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农女,而对方有兵器在手,听声音年龄也比自己大。刀在颈侧,只要他稍稍用力,自己的小命就玩儿完了。

季菀不想死,她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活着总比什么都强。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淡定。

“我是山下村民,因家中贫困,故而上山打猎。”顿了顿,她嗅着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味,心中一动,“这位公子,你身上有伤,需得上药包扎。我略通岐黄之术,若蒙不弃,可为你诊治。”

陆非离诧异。

从这小姑娘拿出木制的弩箭打第一只兔子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当时就十分震惊。

小丫头满身补丁面黄肌瘦,怎么看都是一个乡下小村姑的模样。却没想到,居然懂得用gong nu。他一路跟随,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来历。没想到这小姑娘警觉,发现灌木丛上的血,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救人,而是跑。

这份敏锐,再次让他诧异。

他不得不出手,然而这小丫头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乡野出身,言谈却不粗俗,像是读过书的,还说自己会旗黄之术。想起她刚才挖人参的时候,颇为熟练,一看就是懂得药理之人。

“把你身上那张gong nu给我。”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恶意,然而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未曾移动分毫。季菀不得已,将藏在怀里的木弩取了出来。

陆非离伸手接过,细细打量一遍,又问:“谁做的?”

这次声音微冷,剑又递近一分,“说实话!”

季菀打了个寒颤,道:“我做的。”

陆非离半晌没说话,季菀心里有些打鼓,主动解释道:“我父亲曾考中秀才,我在书上看过gong nu的模样,自己用木头制的。”

怪不得谈吐不凡。

陆非离收了剑。

季菀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

走是走不了了,她转身,目光里登时露出惊艳之色。

眼前之人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穿一身黑色长袍。眉目清雅,五官精致,风姿迢迢,似苍山云雾中走出的神仙公子,如玉如琅。

妖孽啊妖孽!

陆非离知道自己这张脸杀伤力有多大,对她的惊艳不以为意。

“我朝凡有功名者,可免徭役。秀才免八十亩赋税,举人免四百亩,进士免两千亩。你父亲既是秀才,就有免赋税之权,今年北方大丰收,你家中当不至于贫困至此。”

季青考中秀才后,家中三十亩地的确免了赋税。但他死后,这项福利就取消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试探和怀疑,季菀淡淡道:“家父早在两年前仙逝。”

陆非离一怔,再次打量她一眼,换了个问题,“你刚才说,会医?”

季菀早就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有伤,已经包扎处理过了,想来没什么大碍。

“看过一些医书。”

她说得谦虚,陆非离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十足的自信,不禁挑了挑眉。

“我有个朋友,时常腹痛,大夫诊治后却不得起因,用药也颇为谨慎,至今未愈,你可知是为何?”

想考她?

季菀瞥他一眼,看来自己不回答,他是不准备放自己走了。

“腹部哪个部位痛?何时病发?有无发热病例?皮肤可有异常?”

她问的有模有样,陆非离心中怀疑不由散了几分。

“右下腹疼痛,间断性隐痛和胀痛,时重时轻。饭后,劳累,风寒后发病,且食欲不振。”

季菀心中有了谱。

“按你的说法,有可能是肠痈{阑尾炎},可用大黄牡丹汤治疗。大黄,牡丹皮,桃仁,冬瓜仁,芒硝,药量得根据病人的病情来定。你可以把这个药方给大夫看,让他们结合病人的具体情况来定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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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药方病例摘抄网络!

第008章 妖孽世子

陆非离若有所思,“头部有疾,时常头晕头重,不自觉知,不知食味。偶有耳聋,目痛,眉棱上下掣痛。闻香极香,闻臭极臭,只呵欠便有眩冒之状,应当何如?”

“此应为头风病。”季菀答:“用以二陈汤加酒芩,荆芥、川芎、薄荷、石膏、细辛即可。”

“睡眠不佳,入睡困难,夜梦难安,易醒,醒后难以入眠。偶有胸闷,喜叹息,叹后稍舒,平时情绪不宁,心烦易怒。”陆非离看着她眼睛,继续问:“又当如何?”

“以你所言,此为顽固性失眠之症。”季菀不暇思索便道:“以竹茹两钱,枳壳两钱,茯神四钱,远志两钱,酸枣仁六钱,合欢皮六钱,青龙齿八钱,白芍六钱,淮小麦一两,炒黄连半钱,琥珀一钱,药进十次剂,水煎服,每日一次。”

季菀可算是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有多低了。见他还要问,立即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公子可否归还木弩?”

陆非离一顿,笑了笑,将木弩还给她。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一步步走下山。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世子…”

陆非离收回目光,“去登县县衙查一下,山下乡村近年来可有考中秀才,又在两年前去世的年轻男子,家中境况如何。”顿了顿,又道:“无需解释太多,卷宗调出即可,叮嘱县令,无需声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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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菀急匆匆下了山,暂时也懒得去揣测那公子哥的身份,不过看他的穿着,也必然非富即贵。也没想着攀附什么的,权贵人士,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自己这个小老百姓。

季容和季珩早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的看见她,立即就追了上来。

“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季珩眼尖看见她肩上背篓里的几只野兔,兴奋道:“兔子!”

听见声音的周氏已从屋子里走出来,“阿菀回来了?”

季菀牵着弟弟妹妹进屋,把背篓放在地上,道:“娘,今天咱们可以吃烤兔了。哦对了,我在山上看见有竹桔,摘了一些回来,给阿容和阿珩吃。”

她将背篓里,特意摘的阔叶打开,露出黄橙橙的果子。

季容好奇道:“姐姐,这种野果子,能吃吗?”

“当然能吃。”季菀笑眯眯道:“我去打水,洗干净了给你们吃,保证好吃。”

“姐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打水。”

季容心疼姐姐辛苦上山打野味,自告奋勇的去厨房拿了木桶打水。

季珩瞅着那黄橙橙的果子,又看看还没死的几只兔子,小手扯着季菀的衣袖,“二姐姐,吃兔子。”

季菀摸摸弟弟的头,“阿珩别急,等会儿姐姐就把兔子处理干净,烤了吃。”

“嗯。”

季珩目光亮亮的点头。

周氏慈爱的笑道:“你去休息,我来处理野兔。”

“不用了娘,我不累。”季菀拉过母亲,将藏在怀中的人参掏出来,“娘,您看。”

周氏盯着那人参,满脸惊讶。

“你在山上挖的?”

季菀点头,“这支人参起码有好几十年了,明天我就拿到镇上药铺里卖了,起码能卖好几十两银子。”

周氏没说话。

当初丈夫染病,家里便是花钱买人参给他吊着性命,最后他还是去了。没想到,两年后,女儿竟在山上挖到了人参。

季菀将人参放好,然后把兔子拿进厨房,用木头敲其天灵盖,敲晕,再从后脚跟拉一条口子,将整张兔皮扒下,再开膛。

这时候,周氏和季容一人提着一桶水进来了。

“姐姐,水来了。”

“倒一部分出来洗竹桔,剩下的我要用来洗兔子。”

“哦,好。”

哗啦啦水声响起,季容倒了部分清水在盆里,再把竹桔全都丢进去,一个个的洗。

季菀将三只兔子全都杀了,取出内脏,然后整个放在盆中清洗干净,放到盘子里。

准备姜和胡椒,拍碎。

在兔肉上撒上盐、花椒、胡椒、姜、油,抹均匀。其实如果有白酒,就更好了。

周氏看见她一系列的动作,不由皱眉,“阿菀,你用这么多调料做什么?只要盐就行了。”

调料不便宜,乡下人吃肉也都舍不得放大料什么的,只要有咸味,就可以了。

季菀笑道:“这样能除腥味,味道更好。”

“姐姐,我来生火。”

季容很热心的去捡柴。

“先不急,得腌制半个时辰后才能烤。”季菀笑着说道:“先尝尝竹桔吧。”

“好。”

季菀先挑了个竹桔给弟弟。

季珩早就眼巴巴的望着呢,一口咬下去,顿时觉得酸甜入口。

“好吃。”

他吃完一个又去拿,转眼吃了好几个。

“尝尝鲜就行,别吃撑了。”周氏把儿子抱过来,道:“等会儿还要吃烤兔子。”

还没吃够竹桔就被阻止的季珩正嘟着嘴不满,闻言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

“吃肉,我要吃肉。”

季菀笑笑,“我要去孙大娘家借锅做辣椒油,等着。”

“辣椒油是什么?”

周氏问。

“一种拌料。”季菀简单回答,“刷上辣椒油,兔肉才更入味。”幸亏她昨日去镇上买了许多调料,今日正好用得上。

辣椒油很简单,热锅下有,八角、香叶、孜然粉、辣椒粉、辣椒面,再加上酱油,熬制即可。

香喷喷的辣椒油出锅,帮她烧火的冯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阿菀,你的手艺可真好。”

以前刘氏和李氏苛待季菀一家人,经常指使他们砍柴烧火做家务,季菀自是会做饭,所以冯月并未怀疑。只不过从前的季菀,做出的东西没这么香就是了。

季菀笑笑,将辣椒油盛到碗中。

“谢谢你们的锅,我先回去了啊。”

三只兔子已经腌制完毕,季菀让妹妹架起火堆,然后把兔子整只窜起来放到架子上,刷上辣椒油,就可以开始烤了。要将近半个时辰才好。

季容和季珩都端了小杌子在火堆旁坐着,一边烤火一边闻着那香味,季珩都快流口水了。

周氏见大女儿在处理兔子皮,好奇道:“阿菀,你留下兔皮做什么?”

“做手套。”

三只肥兔子扒下来的兔皮,节约点,做四副露指手套还是可以的。

“娘,我之前买的棉花,留一些出来缝制手套,这样冬天手就不会长冻疮了。”

周氏出身高贵,对女儿的教养也是按照富贵人家的做派来的。以前季青还在的时候,她甚至买了把古琴,教两个女儿弹琴。女红书画什么的,更是从小传授。

她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卖了所有的首饰换来的银钱,除掉路费,买地盖房供丈夫小叔子读书外,剩下的,就是这么花没的。

第009章 再起冲突

烤兔肉的香味隔着墙壁飘到了主屋那边,正在烧火做饭的李氏闻到了,忍不住吸吸鼻子。

早已饿得肚子呱呱叫的季松嚷着道:“娘,二姐姐他们在吃肉,我也要吃肉。”

八岁的季云同样忍不住咽口水,眼里又是委屈又是嫉妒。

这两日奶奶从早到晚的使唤她干活儿,累得她腰酸腿疼,手都冻皴裂了,连口饱饭都不给吃。

二伯娘那边却天天吃肉!

“娘,二伯娘她们用我们的钱买了肉,我也要吃。”

她说罢转身就要出去,季松立即跟了上去。

李氏没阻止。

她心里也窝着火,要不是丈夫非要把家里仅剩的银钱全都分给了周氏那狐媚子,她们哪来的钱买肉吃?那些本来该是她的。

季云和季松跑过来的时候,季菀刚把兔肉烤熟,正撕了一小块喂弟弟吃。

“好香啊。”

季松看见那兔肉,立即就跑过去要抢。

周氏是大人,自然不会跟两个孩子一般计较。季菀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阿容。”

季容立即站起来,拦在季松面前,面色不善。

周氏微蹙眉,“阿容…”

“娘,您别管。”

季菀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淡淡道:“当初他们欺负咱的时候,可没想过大家是一家人。”

周氏闭上了嘴。

季云欺负季菀季容习惯了,见季容挡在弟弟身前,立即瞪眼,“你做什么?快让开!”

季容以前还有些怕三房的人,现在她不怕了,哼一声。

“这是我家,该走的是你们!”

季云双手叉腰,怒道:“你们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给的钱,野丫头,你再不让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一声野丫头,让周氏眼中最后一丝不忍退却。

季云再任性骄纵也只是个孩子,这些话自然是大人教的。

季容呸了声,“你爹的钱?你好意思么?你爹读书的钱都是我娘的嫁妆,你们全家吃我娘的花我娘的,说这话你不害臊?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娘贪得无厌,你也学得跟她一样厚颜无耻。”

季云也是识字的,闻言气得脸色铁青,伸手就去推她。

原本坐着的季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起身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拽着季云的手腕,冷声道:“你再无理取闹,我就把你赶出去,让全村的人都来看看,你娘是怎么教唆你来别人家理直气壮要东西吃的。到时候三叔跟着你们一起丢脸,也别想参加什么科考了。”

季云还小,但也从父母口中知道科考是大事。父亲什么事情都可以不过问,但若是参加不成科考,肯定不会罢休。

她不由得畏惧,但好久没吃过肉了,再加上这两日干活辛苦劳累,实在受不住那兔肉的香味。想要像以前那样蛮横的抢季菀的东西,但没想到,不过两日的功夫,这死丫头力气居然变得那么大,抓得她的手好疼。

“放开我。”季云尖锐的叫道:“我走就是,但你必须让一只兔子给我。”

“凭什么给你?”

季容瞪眼怒道:“这是我姐姐上山打来的,你算什么东西?上下两张嘴一碰就想白拿了去?还要脸吗你?”

“你才不要脸。”季云挣脱不开,又被季容如此奚落,气得口不择言,大骂道:“你们全家都不要脸,骚蹄子,狐狸精…”

啪——

季菀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甩了过去,阴恻恻道:“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季云完全没想到以前被自己欺负得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季菀居然敢动手打自己,直接懵了。

旁边的季松却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一哭,三岁的季珩也吓到了,忙跑到母亲身边,哭得比季松还大声。

两个孩子哇哇的哭,隔壁冯家听见了,李氏和刘氏也都听见了,立即跑过来。一眼看见倒在地上半边脸红肿的女儿,和嚎啕大哭的儿子,李氏当即绿了脸。

“季菀,你这个死蹄子,亏你还是当姐姐的,居然欺负两个小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刘氏看见那三只香喷喷的兔肉,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悄悄的躲起来吃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她说着就要上来打周氏。

季菀正拦着叫骂的李氏,让妹妹去护着母亲和弟弟,眼见刘氏气势汹汹的过来,她怒从心起,直接操起了菜刀,大声道:“谁敢过来试试?”

刘氏脸色一变,色厉内荏道:“死丫头,你要做什么?想杀人吗?”

季菀冷笑,“三婶撺掇四妹五弟来抢我们的吃食,吓哭我弟弟,到底谁欺负谁?怎么,想把事情闹大吗?好,既然你们嫌脸丢得不够,那咱们就不妨叫乡亲们来评评理。”

她声音很大,赶过来的冯山听了个清清楚楚,在外面道:“阿菀,谁来闹事了?奶奶让我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

冯山是吴氏的长子,今年十六岁,已经定亲,明年春就要娶妻进门了。

季菀当即更大声道:“冯大哥,你去叫里正过来,奶奶她们欺人太甚,来我们家抢东西不算还想打人,把我弟弟都吓哭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似的,季珩哭得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受了怎样非人的nuè dài。

冯山脸色一变,然后就听见刘氏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你这个死蹄子,还敢找帮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哇…”

一阵响动后,只听得季珩的哭声冲破云霄,伴随着呜咽声,“不要打我姐姐,坏人…”

冯山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冲进来。

哎哟——

听见季菀和冯山的对话,刘氏气得直接操起烧火棍就向季菀挥过去,那力道,若是打中季菀的头,估计就真的活不成了。

周氏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跑过去保护女儿。季容一看刘氏这疯狂模样,也顾不得李氏了,直接扑过去,慌乱中绊住了向前冲的刘氏。刘氏猝不及防,扑通扑倒在地。

李氏原本想趁机将几只兔子抢过来,冯山却已冲了进来,一眼看见朝哭着的季珩走过去的李氏,登时跑过去,一把推开李氏,怒道:“周姨他们已经分出来了,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你们还不放过,良心都被够吃了吗?”

季珩跑过来抱住他腿,哭道:“他们抢姐姐打来的兔子,还欺负娘和姐姐,坏人,都是坏人…”

动静闹得太大,苗氏也带着长子季平过来了,一进门就听见季珩的哭诉,再见到摔倒在地哎哟哎哟不停的刘氏和李氏母子,当即就沉了脸。走过去将两个侄女护到自己身后,“李万红,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真要全村的人都来看笑话你才满意是不是?”

李氏不甘示弱,“季菀这死丫头,她欺负弟妹不说,还对娘动手,你看把娘都摔成什么样了。季家就不该有这样的女儿,传出去才让季家祖宗脸上蒙羞。依我看,就该把这两个丫头逐出家门,划出宗祠!”

她满眼都是恶毒和阴狠。

第010章 赶走恶人

周氏脸色煞白,想起当年自己被逐家门的凄惨,面露悲愤,“三妹,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刚才是阿云和阿松先冲进来,阿云不仅满口污言秽语辱骂我们娘三,还要动手打阿容。娘是怎么摔倒的,你也看得清清楚楚。青哥已经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们便来欺负我们。阿菀一大早上山打了三只野兔,阿云和阿松一进来张口就要占为己有,口口声声说我们家的一切都是三弟给的。那日分家的时候,里正和村里几个长辈都在,有字据为证。我倒是想要问问三妹,平时是如何教导儿女的,以至于他们学得一身偷鸡摸狗还理直气壮的本事。”

她性情最是温顺,便是受了委屈也从不反抗。可今日先是侄儿侄女出口诋毁,再是弟妹婆母相继找上门来,还妄图把女儿赶出门去,实在欺人太甚,她再不能忍。

苗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向眼神心虚的李氏,冷笑:“阿平,你现在就去镇上,告诉你三叔,他到底娶了怎样一个好妻子,生了怎样一对厚脸皮的儿女。”

“嗯。”

季平点头就要出门,李氏大惊,扑过去挡在他面前,“你敢!”

苗氏继续冷笑,“怎么,光天化日的,你还想学你女儿那样行凶不成?”

分家那日,季云推季菀落河险些丧命一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李氏母女的名声臭得不能再臭。今天她们又闹上门来,便是吃了亏,村里人也会觉得是他们活该。

李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知今日是达不到目的了,恶狠狠瞪苗氏一眼,拉着儿女就要走。

季云却不罢休,捂着脸道:“娘,季菀那个贱丫头打我,你快给我报仇。那兔子是咱们的,不能便宜了他们。”

这话一出,苗氏立即嗤了一声。眼里的嘲讽看得李氏面红耳赤,回头便怒斥女儿,“闭嘴!”

季云没想到母亲非但不帮自己,还骂自己,当即就气哭了。

“爹不疼我和阿松,把钱都给了别人,别人天天吃肉,我和阿松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娘也不给我们报仇,我不活了…”

她坐在地上,竟是耍起赖来了。

苗氏撇撇嘴,看眼已经自己爬起来的刘氏,道:“娘摔倒了,三妹不去搀扶,倒是有心思在这儿吵架,阿云更是,一心只惦记着吃肉。我倒是不知,三弟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怎的教出的女儿只学会了不敬不孝还满口脏话了。”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用不着大嫂关心。”

李氏这两日连连受戳,此时又被苗氏当着外人的面奚落嘲讽,气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就顶了回去。

“既如此,以后还请三婶莫要再踏入我们家的家门。”季菀突然从周氏身后站出来,冷眼看向趁乱又想动手的刘氏,“我倒是奇怪了,三叔在镇里给人当账房,又是抄书,挣得钱都到哪儿去了?以至于三婶撺掇四妹和五弟过来抢几只野兔,又带着奶奶理直气壮的兴师问罪。难不成三叔平时短缺了你们的吃穿?”

李氏被她几句话讽刺得面色通红眼神心虚。

季家从来不缺粮食吃,所以全家其他收入每年都有剩余。秋收卖的钱都给季远做了束脩费。季远已学满,今年秋收的银钱便全都存了下来,加上往年存的有好几两,那日分给三房的十两二钱银子,就是这么来的。

李氏向来索取惯了,理所当然的觉得全家的收入都该是她的。这一分,全都没了,简直如同要了她的命。

“奶奶,当日说好了三叔给您养老,您平时吃穿住都跟他们一起。”季菀又看向刘氏,“我们家锅还没打好,不得已,我只能上山打些野味回来充饥。虽然咱们分家了,但一笔写不出一个季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当真要断我们的活路,要让我们全家人跟着一块儿饿死吗?”

苗氏母子以及冯山都看了过来,嘲讽、愤怒、鄙夷。

这还是亲奶奶呢,居然想方设法的要让自己的媳妇和孙子孙女死,简直丧尽天良。

刘氏素来厚脸皮不讲理,才不管别人怎么看,闻言更是大怒,“我是长辈,你是晚辈,本就该孝敬我。打了兔子,也该送过来给我吃。”

周氏想给女儿出头,但她对婆母的畏惧犹存,此时见刘氏满面凶怒,也有些胆怯。再加上刘氏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本能的要遵从。

“阿菀…”

“为老不尊者,不配得到他人尊敬。”季容就知道母亲心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冷声道:“我们以前吃糠咽菜饿肚子的时候,可没见奶奶半点怜惜。今日我们好不容易有点吃的,奶奶还要来抢,这分明就是不让我们活了。长着不慈,我们为何还要愚孝?”

周氏看看身边哭得满脸泪花的儿子,没了声。

刘氏撒泼耍赖是行家,但也承受不起虐死儿媳和孙子孙女的罪名。她没念过书,论口齿伶俐,可比不上季菀。气得浑身发抖偏偏无言以对,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黑,像个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

“三妹还是快扶娘回去吃饭吧,这么闹下去,丢的也是咱季家的脸。别的也就罢了,明年三弟可还要参加童试。若是闹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李氏和刘氏相继变色。尤其李氏,想起那日季远的警告,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娘,我们回去吧。”

刘氏瞪她一眼,知道今日讨不了好了,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李氏强行把坐在地上哭闹的女儿拉起来,再拽过还在哭着要肉吃的儿子,灰溜溜的走了。

苗氏松了口气,回过头对周氏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就叫一声,你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她们还这么欺负你,你自己也得强硬起来,别什么都忍让。今天要不是阿山过来帮忙,还不定得出什么事。你便是不为着自己,也得为几个孩子着想。”

周氏看看几个儿女,长女脸上余怒未消,次女抱着还在哭的小儿子,脸上余悸犹存。又想起刚才李氏和婆母意欲动手,自己一个当娘的还得让两个半大的女儿保护,不由心生惭愧。

“大嫂说的是,我记住了。”

苗氏点点头,就要带着儿子离去。

“大伯娘,等等。”季菀从火堆上取下一只肥妹的野兔,用刀从中间砍成两半,分别递给她和冯山。

“今天只打到三只,是个心意,大伯娘和冯大哥别嫌弃。”

苗氏连忙推脱,“这是你辛苦打来的,自己留着吃。看看你们姐弟几个,个个瘦得什么样了,得好好补一补。”

冯山也道:“天气晴了,过几日我爹和二叔就要约村民一起上山打猎。你们家锅还没打好,好不容易有点吃的,我怎么能要?我出来够久了,奶奶和娘他们该担心了,我先回去了啊。”

说着快步走出去,生怕季菀还要把兔子塞给他。

苗氏也跟着告辞,带着长子走了。

第011章 五十两银

麻烦没有了,季菀去把门关上,再把撞到的杌子摆正,季容沉默的过来帮姐姐扫地。

周氏看着忙碌的姐妹俩,有些发怔。

季珩渐渐的也不哭了,颠颠的走到正在灶前掏红薯的季菀面前,懂事的把手里一直拽着的兔前腿递给她。

“二姐吃。”

季菀眼眶微热,蹲下来给他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柔声道:“二姐不吃,阿珩吃。”

季容鼻子微酸,跟着蹲了下来。

“阿珩还小,要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季珩看着两个姐姐,又看看手里的兔前腿,点头,奶声奶气道:“等阿珩长大了,帮姐姐打坏人。”

周氏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没用,非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还一再的让女儿受委屈,连一口吃的都险些被人抢走。

转身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小红布包。

“阿菀。”

她红着眼睛,将布包交给长女,“家里所有的银钱都在这里,一共八两一百三十文,你保管吧。”

季菀一愣。

“娘?”

季容和季珩也都看着母亲。

周氏低着头,“今天上午赵家二房的钱氏过来坐了会儿,我听她话里的意思,也是想找我借钱,只是没明说。”

里正赵成有两个异母弟弟,彼此关系不太好,所以早年就分了家。彼此砌了土墙隔开,互不打扰。钱氏倒是聪明,不明着借,只一味的羡慕感叹,又不经意的说起自己家里如何如何的困难。便是算准了周氏心软,主动掏钱。哪知周氏先前得了女儿叮嘱,忍住了没给。但看钱氏那样子,肯定不会罢休,保不住哪日就又来哭穷。到时候周氏扛不住压力,很可能就真的把银子借给她了。

今日刘氏厚着脸皮跑来抢女儿辛苦打来的野兔,还要动手,算是给周氏上了一课。自己一旦松口,以后别人想来借钱,不借怕是都不行了。

所以她干脆将钱都给女儿保管。

季菀沉默了会儿,把银子接了过来,把零头一百三十文还给了她。

“娘,以后您别再做针线卖了,伤眼睛。我会努力赚钱养活全家的。等我明日卖了人参,咱们就把北坡那边的茅草屋推了盖新房,也省得三婶他们老来找麻烦。”

周氏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好。”

季菀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她就怕母亲节约不肯花钱盖房子,住在这里整日受气。

季容眨眨眼,欢喜道:“姐姐,你挖了人参啊?”

“嗯。”

季菀摸摸妹妹的头,又看看吃两口兔肉咬一口烤红薯的弟弟,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自家富起来。

第二天,她就自己赶着牛车去镇上了。路上还搭了两个人,收了两文钱的车费。走进了镇上最大的药铺,德济堂。

“小姑娘,你是买药吗?”

伙计十几岁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季菀,试探的问。

世人多以貌取人,自己穿得不好,伙计怀疑自己没钱也正常。季菀并不生气,而是客气道:“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有一味难得的药材,不知你们店收不收。”

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灰衣老者掀开蓝色布帘走了出来,伙计立即迎上去,低语了几句。老者眉毛一挑,看向季菀,“姑娘,你要卖药材?”

季菀点头,道:“您是掌柜吗?”

老者笑着点头,“对。”

季菀便从怀里掏出用布包裹好的人参,“掌柜伯伯,这是我从山里挖出来的,你们店收吗?如果不要,我就去其他药铺了。”

掌柜目露惊异和欣喜,忙道:“收,当然收。”

他捋了捋灰白色胡须,笑眯眯道:“姑娘,你打算卖多少钱?”

季菀笑了,“您是行家,这样吧,您开个价。如果合适呢,我就卖。不合适我就再去问问别家。”

掌柜再次诧异,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居然这么精明,想了想,道:“二十两,如何?”

季菀挑眉,知道他肯定有所保留,便道:“看来您是没诚心买,既如此,我还是去问问其他药铺吧。”

说着就要把人参收起来。

掌柜的脸色一变,连忙道:“等等。”

季菀脚步一顿,面色无波,“您还有什么事吗?”

掌柜看出她不好糊弄,咬了咬牙,道:“三十两!”

季菀摇摇头,伸出五个手指头,“一口价,五十两。您若是要呢,这人参我就留下。若是不行…”

剩下的她没说完,掌柜的已明白,苦笑道:“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买了。”

季菀这才停下脚步。

**

季菀在卖人参的时候,三百里外的北地军营,陆非离正在听下属的禀报。

“世子,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日您误入的那座山叫秀山,山下只有一个村庄,叫义村,近二十年来就出过一位秀才,姓季,叫季青,确实是义村人士。因幼时机缘巧合救了一个老童生,自幼识字。后来娶妻,靠着妻子的嫁妆才入了书院。三年前考中秀才,第二年参加乡试前染病去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女季菀今年十二岁,次女季容,今年十岁,小儿子季珩,今年三岁。”

陆非离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又瘦又弱个子矮,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想来就是季青的次女季容了。不过既有长姐在,怎么一个人上山打野味?

“世子…”陆明犹豫了下,道:“属下还查到,季青的妻子周氏,并非义村人。”

“嗯?”

陆非离思绪回转,盯着他。

陆明道:“周氏是十四年前来的义村,但她原本的籍贯地,登县县衙不曾有记档,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因这一任登县县令是七年前上任的,所以关于周氏的来历,他也不知道。但县衙里有记档她嫁给季青之前,花一百二十两买了三十亩地。属下又去了府衙,才查到周氏原本乃京城人士,至于怎么流落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一百多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得上是巨额财产了。由此可见,这个周氏家底不错。若只是一般富商之女,不可能有本事抹去自己的过去。

只有一个可能,周氏出身官宦人家,而且官位还不低。而每年各地人口户籍变动,都是要上报户部的。也就是说,周氏的母族,要么和户部尚书交情不错,要不然就是官位比户部还高。

“京城人士,周家。”

陆非离慢慢的笑了,“周老太师,好像还没致仕吧?”

陆明一怔,“世子的意思是…”

陆非离笑而不语,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他,“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是。”

陆明接过信退下了。

第012章 卖葱油饼

季菀揣着五十两银子回到家,得知自家的锅已经打好了,她眉眼带上笑容。

“正好我今天买了豆腐和鸡蛋,鸡蛋用来做白面糊糊,豆腐用来红烧。”

“好。”

季容欢喜的挽着她胳膊,主动替她拿东西,“姐姐,你这是买的什么啊?这么多东西。”

姐妹俩进了屋,季菀把门关上,季珩跑过来,高兴的叫姐姐。

季菀摸摸他头,“姐姐今天买了麦芽糖和糖炒栗子给你们吃。”

季珩立即欢呼雀跃,嚷着要吃。

周氏笑着道:“先去洗手。”

季容便牵着弟弟去厨房洗手了。

周氏问:“阿菀,人参卖了多少钱?”

季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周氏先是惊讶,随后叹道:“若是在京城,至少得卖二百两。”

季菀扶着她的手坐下来,“咱们这是在镇上,物价肯定不如都城贵。您想想,如果去京城,来回车马住宿食宿也得花钱。而且路途漫长,也不安全,对不对?”

“那倒是。”

周氏笑笑,转瞬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阿菀。”她顿了顿,犹豫道:“咱们真的要盖房子吗?”

“当然。”

季菀早就计算好了,“咱们盖的新房不用太大,主屋三间就可以了,您的房间再扩建个小跨院,给阿珩住。然后加上杂房、厨房、澡房,和一间堂屋,还要重新打一口摇井,加起来最多十一二两。”

季家原本是茅草屋,周氏带着嫁妆嫁过来,推了一半的房子盖成青砖房。原本全都要盖青砖的,但季老爷子节约,将东边两间挨着猪圈的杂房留下来,只是外面刷了一层墙灰。季青死了以后,刘氏就将周氏娘几个全都赶去了那两间茅草土墙里住。

“阿菀…”

“娘。”季菀打断她,“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赚更多的钱,不会坐吃山空的。咱们需要一个好环境,否则奶奶她们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对阿珩的成长环境也不好。”

周氏终于妥协,“好。”

季容和季珩洗完手出来了,季菀将装着栗子和麦芽糖的纸包打开,“少吃些,我去做饭,今天给你们做一个你们从来没吃过的饼子。”

季容正在给弟弟剥栗子,闻言立即道:“姐姐,我帮你烧火。”

“你们先吃,我去烧火。”周氏道:“别吃完了,给你们姐姐留点。”

“嗯。”

……

季菀要做葱油饼,先做葱油酥。

取来小葱,葱白切段,葱叶切碎备用。锅里入油,烧热后放入葱白生姜炸至焦黄,然后捞出扔掉,再将葱油放入碗中,放入三勺面粉,搅拌均匀,葱油酥便做好了。

闻到香味的季容和季珩跑进来,“姐姐,你做的这个是什么啊,真香。”

季菀笑而不答。

然后在事先准备好的面粉里放入盐,用烧好的热水和面成絮状,再放入凉水,揉成光滑的面团。

“姐姐,为什么和面要先用热水,再用冷水啊?”

季容好奇宝宝似的问。

“因为这样做出来的饼才会更酥脆,也不会发硬。”季菀边回答边将面团分成大小均等的小剂子,再将小剂子揉成椭圆形,用擀面杖擀成薄片。

在薄片上刷上一层薄薄的葱油,撒上早先用花椒和盐炒制而成的椒盐和葱叶,再沿边卷起来成长条状,然后打活结,并把面头压在饼下。用手按一下,再擀成博饼。

“阿容,我要用平底锅,你给我生火。”她挨个的做饼胚,“娘,您用这口锅做白面糊,等我把葱油饼做好就来炒豆腐。”

娘三都忙碌起来,季珩吃着麦芽糖,在旁边烤火。

季菀特意多买了四斤铁,做了个稍微大点的平底锅,一次性可以做十几个葱油饼。

平底锅烧热了,往上刷一层油,再将饼胚一个个放上去。煎到两面都成金黄色,出锅。

“香。”

季珩闻着那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二姐,我要吃。”

季容也双眼发光。

季菀将十四个葱油饼放在一个大汤碗中,叮嘱妹妹,“阿容,你把这一碗葱油饼给大伯他们端过去。”

季容一怔。

季珩瘪瘪嘴,扯着姐姐的衣摆小声道:“我也要吃…”

季菀柔声安抚弟弟,“阿珩乖,咱们还有,姐姐很快就做好。你看昨天奶奶和三婶欺负咱们,大伯娘就带着大哥过来帮我们把奶奶和三婶赶走了,咱们得感恩,对不对?”

季珩懂事的点点头,松了手。

周氏没说话,眼神安慰。

季容便端着刚出炉的十几个葱油饼,去了大伯家。

季菀将剩下的饼胚全都煎完,又拿出一个大碗,里面铺上布,将葱油饼放进去,再拿一个大碗盖在碗口上,保温。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开始切豆腐,大蒜和葱,还有一勺生粉汤,用来勾芡用。

周氏的白面糊也做好了,用大碗盛起来,再倒入水烧热,把锅洗干净。再烧水,把豆腐放进去煮一会儿,焯水,捞出。

锅里放油,放入大蒜,豆瓣酱,胡椒粉,酱油,倒入豆腐。用锅铲背部轻推,混合均匀。盖上锅,焖一会儿,再把生粉水倒进去,芡汁收干后加盐,出锅,最后撒上葱花,再淋上芝麻油{古代叫胡麻油}。

红烧豆腐,完成。

季容也回来了,扑鼻的香味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姐姐,你做的豆腐好香啊,颜色也好,闻着就好吃。”

季菀笑笑,又炒了一盘鸡蛋,加上豆腐和之前做好的葱油饼一起摆到了桌上,再每人盛一碗白面糊糊。

“可以吃了。”

“二姐,我要吃饼。”

季珩个子矮,够不着,歪头求助姐姐。

季菀笑着夹了一个葱油饼给他,季珩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好吃,二姐做的饼最好次…”

他吃得满嘴的油,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外酥里软。”季容也道:“外面卖的饼又硬又干又淡,还没有葱,姐姐做的这个葱油饼,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季容看向同样满面笑容的周氏,趁机道:“娘,我打算做葱油饼拿到镇上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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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豆瓣酱是范蠡发明的创制的,而西汉时期已有芝麻油,但那时候叫麻油,或者胡麻油。

第013章 欲盖新房

周氏一怔。

“卖葱油饼?”

“对。”

季菀早就有这个打算,“阿容不是说了吗,我做的饼比外面卖的好吃,而且葱油饼只有我会。别人就算学,也不知道做葱油饼和的面需要冷水和热水。再加上盐贵,别人烙饼不舍得放太多盐,而且不懂得怎么做椒盐。我做的葱油饼,便是整个大燕独一无二的食物。”

周氏沉默不语。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所以当初她的嫁妆都拿来买地和供丈夫小叔读书,季家从未想过做什么买卖。

但其实她心里明白,那些有钱人家,谁没有几个店铺?就连周家这样的清贵人家,都有好些铺子。

当初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也有好些…

想起曾经被逐家门,身无分文,她变卖了身上仅有的首饰,才得了一百多两银子。大部分,都用来买地了。

她眼神黯了黯,“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咱们没有钱租店铺。”

镇里的铺子都是年租,至少也要花个将近二十两。家里现在暂时是有几十两银子,但万一亏了呢?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娘,我们只是小本生意,不用租赁铺子,就在集市口摆个摊就可以了。”季菀眼睛亮亮的,虽然母亲将家里财政大权交给了她,但这等大事,她还是想得到母亲的支持,“娘,您就让我试试吧。以后咱们还要过日子,总不能永远守着那二十亩地吧?阿珩长大了还要上书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您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永远都守着这座山吃一辈子,对不对?”

周氏开始犹豫。

当初丈夫励志考科举,就是要走出大山,博一番功名。而她本身也是出身高门,自己委屈些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几个孩子都死守在这里。

“娘,我觉得姐姐的法子可行。”

季容吃着葱油饼,觉得实在美味,第一个支持姐姐。

季珩已经吃完一个葱油饼,准备吃第二个,他不懂母亲姐姐们在说什么,憨憨的跟着附和,“听二姐的。好吃,饼好次。”

他嘴角还有葱花,傻笑的样子看得人忍俊不禁。

季菀笑着给他擦擦嘴巴,又看向母亲,目光恳切。

周氏不想拒绝女儿,但有些现实的问题不得不考虑。

“阿菀,你想过没有,咱们家没有壮劳力,做出的饼谁拿到镇上去卖?这次若非担心旁人知晓你身上有人参会觊觎,我是万万不会答应让你一个人出门的。”

乡下人没有所谓的女rén dà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为了生存,女人也是要干活的。便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儿,也要帮家里做事。女红好的,照样去镇上卖绣品。

周氏受出身限制,始终不赞同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就连她自己,以往做的绣品,都是交给李氏去卖的,买来的银钱,也都归了李氏的兜儿里。

这个时代,长得美丽却无背景的女人,便是祸水的代名词。

女儿长得好,周氏决不允许女儿迫于生计出门做生意。

季菀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咱们家是没有壮劳力,但大伯他们家有啊。我们可以托大哥二弟去镇上帮我们卖饼,每天给他们一人三文钱的工钱。既不用我们出门,也帮大伯他们增加了一笔收入。”

季容目光亮亮的点头,“这个法子好。以前奶奶和三婶欺负咱们的时候,大伯娘他们帮衬了许多。姐姐让大哥二哥卖饼给工钱,也算投桃报李。而且大伯他们家不会坑咱们。”

季菀投给妹妹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氏看看两个女儿,终于败下阵来。

“你试试吧。”

季容首先欢呼起来,季珩跟着起哄。

季菀笑得眉眼弯弯。

“阿菀,你打算葱油饼卖多少钱一个?”

这个季菀早就想好了,“三文钱两个。”

周氏皱眉,“会不会太贵了?镇里面粉才三文钱一斤。”

“除了面粉,还有葱、盐、椒盐,葱油,以及人工和来回的路费,牛可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拉东西的,还有咱们的柴,这些都得算在成本内。”

季菀道:“一斤白面可以做十六个葱油饼,卖二十四文,所有成本算下来,起码得十五文。娘,咱们的葱油饼不算贵。”

“娘,您就听姐姐的吧。”

季容也劝。

“听二姐的。”

季珩跟着学舌。

周氏无奈,终是点头应了,“那你明天先做三斤的吧。”

季菀知道母亲的担心,便道:“好。”

“对了娘。”季菀又想起一件事,“这几日天晴了,村里人几乎每一家都有人约着一起上山打猎,咱们雇人盖房工钱不能太低,否则人家肯定宁愿去打猎。”

周氏点点头,“你想得周到。当年咱们盖新房的时候,每天工钱给的是八文,还要做一顿饭。这样吧,咱们每天给十五文钱,不包饭。一个月下来四百五十文,比修河堤城墙高,而且没有危险。”

季菀赞成。

上山打猎非一朝一夕就能回来的,得冒着风雪,遇到猛兽还十分危险,最后还得平分。相对而言,在家盖房就安全多了,而且收入也不低,何乐而不为?

吃过午饭后,季菀就去了季海家,两夫妻都在,看到她便笑,“阿菀来了,快进来坐。”

“谢谢大伯。”

季菀笑着说明了来意。

季海和苗氏面露惊讶,想起之前季容拿过来的葱油饼,几个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季兰和季香,简直是狼吞虎咽。

“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明天你把饼做好,我让阿平和阿城过来拿就是。工钱这话,可不能再提了。”

苗氏也道:“你那天买东西花了不少钱,以后日子还长,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大冬天的,你大哥他们在家也没什么事,也就是跑跑路罢了。当初要没你娘的嫁妆供家里开支,我们也买不起牛车,这时候哪能收你们工钱?传出去,我们成什么人了?回去跟你娘说,以后若有难处就说一声,一家人咱们不说两家话。”

季菀心中感动,却摇头道:“如果我们家的葱油饼卖得好的话,肯定是要长期做的,不能老麻烦大哥和二弟。你们就答应吧,不然我娘肯定不让我做葱油饼去卖。爹去世了,我们家里没有壮劳力,虽然手里暂时有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阿珩过两年还要读书,这些都需要钱。”

季海和苗氏对视一眼,终是点点头。

“三文太高了。这样吧,如果他们每日来回能拉人,你就不给工钱。如果拉了人,就每人给两文。”怕季菀反对,季海故意沉着脸,“你若不同意,我也不答应。”

季菀只得同意,又说了自家要盖房子的事儿。

季海夫妻面露惊异,随后季海道:“重新盖房做什么?现在住的不是挺好的吗?下个月就过年了,你们家就剩下那几两银子,到时候拿什么买年货?你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不行,坚决不行。”

第014章 挖野菜

季菀就知道他会反对,便把对母亲的那番说辞重复了一遍,见夫妻二人都沉默,她又道:“其实昨天我上山,挖了一株人参,今天去镇上,卖了些银钱。”

季海夫妻俩又是一惊。

“原本我是想请你们帮忙拿到镇上卖的,但我担心药铺掌柜因你们不懂人参价值压价,所以才自己赶着牛车去的。”

季菀怕他们多心,主动解释,而且这也是实话。她今天去德济堂的时候,那掌柜的看出她是行家还想糊弄她呢。大伯和大伯娘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对金钱的想象有限。保不齐人家出个十两二十两,就高兴都立即卖了。

到时候,就亏大了。

季海叹息一声,“你从小跟着你父母念过书,懂得比我们多,是应该的。只是下次若遇到这种事,便过来说一声,就算我不在家,也让你大哥陪你一起去。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也实在是不安全。”

季菀用力点头,“好。”

季海笑笑,“好了,你快回去吧,等会儿我就去里正家,他人脉广,由他出面请人给你们家盖房也放心些。当初我们家盖房,也是里正帮忙请的人。”

“嗯。”季菀欢喜道:“谢谢大伯。”

赵家和季家不同,分家后子女的排行全都分了开来。

赵成的妻子是邻村人,姓宋,给赵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赵学之十七岁,去年已娶妻,妻子许氏中秋之时生了个儿子。老二赵利远十五岁,也定了亲。女儿赵茵,在家行三。比季菀大一岁,今年十三。最小的两个是双胞胎,今年四岁。

前几日,宋家老父生病,宋氏带着女儿回娘家看望老父。留下长子和次子在家帮着做家务和照顾年幼的两个弟弟。

季海来得巧,赵成正准备出门给人做工,见到他便请进屋坐。季海简单说了来意,当然侄女挖人参的事儿他也说了,不过没说到底卖多少钱。

赵成虽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道:“我家学之和利远都会盖房子,还有吴家四兄弟和胡家两个儿子,八个人足够了,我一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季海满脸堆笑,“那就麻烦您了。”

“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学之和利远的名字还是你二弟取的,我帮这点忙不应该的吗?更何况工钱还那么高,谁都乐意。”

也正是因为取名这事儿,在季家闹分家的时候,赵成才会极力帮季青的妻子儿女争取最大的利益。

事情顺利,苗氏便过去跟周氏说一声。

周氏连连感激,“大嫂,真是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啊,这不都应该的吗?”苗氏四周打量,“阿菀呢,怎么没在家?”

侄女醒来后性子就硬气了很多,在家也能护着母亲和弟弟妹妹。

季容答:“姐姐和隔壁家的冯月姐和冯梅姐出去挖野菜了。”

苗氏惊奇道:“冬天也有能吃的野菜?”

季容笑道:“姐姐是这样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挖到,如果有,下次您让五妹和六妹也跟着去。”

苗氏笑着点头,“好。行了,也没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李氏正好背着竹楼准备上山捡柴,看见苗氏满面笑容的从三房那里出来,立即回了屋。

“娘,我觉得二嫂他们这两天有点不对劲。阿菀今天一大早就去镇上了,回来后还带着好几包东西。中午阿容那小丫头又端着一个大碗去了大哥他们那边,我远远的瞧着那碗里的像是什么饼。”

她忆起那饼飘出来的香味,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哼了声,“说是分家,各过各的,但二嫂有了好东西只顾着给大哥他们送,也不知道来孝敬孝敬您,真是没良心。还有大哥,也不知道大嫂成天给他吹了什么枕头风,他竟丝毫都不顾及您。”

季云在旁边,也撅起了嘴,满脸愤怒和不甘。

刘氏却怒道:“眼皮子浅的东西,几个饼子就让你流口水了?正事不做,成天见儿的扯着脖子偷鸡摸狗,给我滚去捡柴。”

哪怕分了家,她家里也不缺白面,更不缺鸡鸭,刘氏是真看不上几个面饼。她本就对李氏种种行为不满,又听她背后诋毁自己儿子,心里更是恼怒。

她偏心小儿子不假,但大儿子也是她亲生,她可以指摘,旁人不行。

李氏自作聪明,却没想到竟触怒了婆母。

“娘…”

以前她也没少说大伯子夫妻俩的坏话,刘氏都很听她的,今天怎么…

“还在这杵着,存心偷懒是不是?”

刘氏一把揪住她耳朵,直接吼了起来。

李氏痛得脸发白,又恼又怕。

“娘,我马上就去,您放手…”

季云吓得浑身哆嗦,她这两天被刘氏折腾得狠了,再不敢撒娇卖乖,见刘氏发怒,立马拉着弟弟去了自己房间,连亲娘都不管了。

刘氏哼了声,松开了李氏。

李氏背着连忙背着背篓出了门,远远的却看见了正在田埂草丛中挖野菜的季菀几人。

“阿菀,冬寒菜真的能吃吗?”

高氏的大女儿冯梅拿着一株刚挖出来的冬寒菜,好奇的问。

冯梅和季菀一样大,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个子却比季菀高半个头。

“当然了。”

季菀扒开草丛,边挖边道:“我在一本野书上看见过。”

她将挖来的冬寒菜放进竹篮里,解释道:“冬寒菜又称葵菜,多生长在宅边、路旁、田埂草丛中。不但可以吃,还是一味药材。主治清热利湿。用于肺热咳嗽、黄疸、痢疾、小便不利、丹毒、疮疡等症。”

“阿菀,你怎么懂这些啊?”

十四岁的冯月容貌生得普通,疑惑的看向季菀。

季菀眨眨眼,谎话张口就来,“我爹以前带我去镇上,在药铺里听老板说过一些药材的名称和用途,后来我娘给我买了些医书给我看。只是还没等学会,我爹就…”她眼神暗了暗,“你们也知道,我爹去世后,奶奶不待见我们母子几个,天天都让我们干活,只能晚上偷偷躲着看。”

冯月和冯梅都面露同情和不忍。

“阿菀,对不起。”

自己无意间一句话触动小伙伴伤心事,冯月很自责。

“没事。”

季菀若无其事的笑笑,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李氏,笑容微敛,道:“这里冬寒菜挖得差不多了,咱们换个地方吧,去挖荠菜。”

荠菜生长于田野、路边及庭园。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治痢疾,水肿,淋病,乳糜尿,吐血,便血,血崩,月经过多,目赤疼痛。

第015章 报应不爽

冯月冯梅也看见了李氏,都不愿跟她打交道,遂提着篮子走了。

“站住!”

李氏早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见这几个丫头居然不理她,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大步来到几人面前。

“死丫头,你眼睛瞎了?没看见老娘在这站着吗?”她目光一瞥几人手中篮子里的野草,在她眼里是野草,立即不屑道:“你娘从我手里匡走那么多银子,怎么,吃不起饭了,居然跑来挖这种猪都不吃的野草。”

“这不是野草。”

冯梅生气的反驳,冯月碰碰她手臂,示意她别声张,然后笑道:“是李婶儿啊,不好意思,我们刚才没看见。您这是要上山吗?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您请。”

她年纪大点,性子稳妥些,跟李氏这种人起冲突只会没完没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李氏却不罢休,见她们几个宝贝似的把篮子放在身侧,心中越发存疑。

“不是野草是什么?”她轻蔑又怨毒的看着季菀,“成天就知道跟你那个狐媚子娘一样装可怜,谁不知道村里你家最有钱…”

“三婶子!”

季菀冷冷的打断她,“神明在上,善恶终有报。做人呢,嘴巴最好还是放干净点,否则以后下了黄泉入了拔舌地狱,可就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了。”

“死丫头,你敢咒我。”

李氏被她说得有些心虚,恼羞成怒就要上前打她。

冯月和冯梅立即就要上前帮忙,季菀冷笑一声,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

“三婶儿,您可是长辈,动辄打人的行为,传出去可不那么好听。到时候三叔一怒之下,会不会因为前程休了您,可就说不准了。”

她可是知道,那天分家的时候,三叔说过休妻的话。

李氏瞳孔一缩,明显畏惧。愤恨的瞪着季菀,“死丫头,你别得意太早,迟早我要你好看。快放开我!”

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哪来那么大力气,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季菀冷哼一声,松了手。

李氏惯性的向后退了两步,没注意脚下有一块小石头,脚后跟立即被绊了一下,身体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哎哟——”

手心被一块石子割破了皮,疼得她尖叫起来。

“我们走。”

季菀不打算理会她,带着两个小姐妹就走去了别处,继续挖野菜,一人挖了一大篮子提回了家。

“这就是能吃的野菜啊?”

季容牵着弟弟好奇的过来看。自小长在乡野,自是见过冬寒菜和荠菜的,只是以前不懂这两种野菜能吃,全当野草了。

“嗯。”

季菀将野菜放进厨房,“晚上我就做给你们吃。”

“好。”

季容高兴的点头。

季珩拿着一颗栗子递给她,“二姐,吃栗子。”

季菀今天买了两斤栗子,花了二十四文,两斤豆腐,十文,麦芽糖两文,共计二十六文。

有了一笔收入,周氏便没怪女儿又多花钱的事儿。晚上吃饭的时候,便说了盖房子的事落定,明天就可以开工。

季菀道:“嗯,这样一来,今年咱们就能在新房子里过年了。”

季容眼睛亮亮的,“太好了,省得奶奶他们老是来找麻烦。”虽然北坡离得也不远,但总比现在这样只隔了一堵墙好。

“姐姐,你炒的菜真好吃。”季容便吃边夸,“只可惜热菜不能拿去镇上卖。”

她说得无心,季菀却听得心中一动。

热菜不能单卖,但菜方子可以啊。许多现代大菜,这个时代是没有的。

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但她暂时没说。事情得一步步做,先卖葱油饼吧。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了,母亲和妹妹都一起来帮忙。季容烧火,季菀和面,炒葱油,周氏做饼胚,煎饼。三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做好了四十八个葱油饼。

然后拿出一个木盆,里面铺一层布,将葱油饼放进去,再盖上。

季平和季城过来的时候,季菀刚好将木盆放进背篓里。

“大哥,二弟,麻烦你们了。”

季菀笑盈盈的道谢。

“昨天你让阿容送了十几个葱油饼过来,可值二十一文钱呢,该道谢的是我们。”

季平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周氏走出来,叮嘱道:“阿平,阿城,你们路上一定当心,卖完饼就赶紧回来。”

“二婶,放心吧。”

季平和季城带着葱油饼走了。

没一会儿,苗氏又过来了,“玉琼,刚才里正来过了,说是准备要推房了,我让你大哥过去看着,你就放心吧。”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周氏又貌美。盖房子的都是男人,她的确是不适合亲自出面。

“大嫂,谢谢你们。”

周氏真心感激,将昨晚女儿给她的十二两银子交给苗氏,“这是买材料的钱和工钱,如果不够,你再说一声。”

“你们盖的房子又不大,用不到那么多,十两够了。”

苗氏还给她二两银子,“你先收着,如果真不够,我再来找你。”

“行。”

周氏笑着接了。

周氏要盖新房子,整个村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跑去北坡看热闹。

“季家才分家几天,这周氏竟然要盖新房了?”

“周氏分了十来两银子,足够了。”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钱都用来盖房,那还吃什么?”

“他们家有鸡有鸭还有猪,卖了也有将近二两银子,还有几百斤白面黑面和红薯,吃到明年秋收也不成问题。”

“周氏娘四个不是有地方住吗,干嘛还要浪费钱重新盖房子?”

“听说刘大娘和季老三家的李氏不甘心分了那么多钱给周氏,天天去她家找麻烦,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还跟人抢吃的。周氏大概是怕了,只好花钱重新换地方盖房,求个清净吧。”

“这年头,有钱也过不了好日子啊。”

“那可不是?季老三读书的钱都是兄嫂给的,季老二死了,他媳妇天天欺负嫂子和侄女,真是没良心。周氏也是可怜呐。”

“就是,昨天我去捡柴,老远还看见李氏堵着周氏家的二丫头和冯家两个大丫头,要打人,结果自己倒是摔了个狗啃泥。”

“她那是活该。”说话的妇人呸了口,“以前她在家跟个少奶奶似的,现在天天跟着劈柴洗衣服烧火做饭,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了。”

李氏的刻薄是出了名的,在村里人缘相当差。一朝落魄,自然是万人唾骂。

不远处,去河里挑水的丁大妈听到这边的议论声,再瞧瞧北坡那边正在推茅草屋的一群男人,眼神闪烁。赶紧回了家,然后匆匆出门,去找做了几年寡妇的三女儿陈氏了。

第016章 寡妇心酸

陈氏和李氏完全是一丘之貉,俩人关系很不错。可自从王大山死后,李氏就不大看得起她,两人也渐渐断了往来。从前王家好的时候,陈氏骄傲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得罪了不少人。她男人死后,她过得艰苦,娘家不管她,有人看她可怜,想帮衬一二。她性子傲,宁可让长子去镇里给人刷马桶,女儿给人做丫鬟,也不接受他人施舍。

丁氏来的时候,她正在晾衣服。

“娘不在家里替大哥照顾儿子,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了?”

清楚母亲性子的陈氏对丁氏态度并不好,连给母亲喝的水都舍不得放糖,还是凉水。

陈氏语气不无讽刺。

丁家穷,偏偏儿女多。陈氏因生得漂亮,十二岁起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父母想靠她多挣些聘礼来给四个儿子娶妻,拒绝了好些人家。后来王大山看上了她,并且给了十两的天价聘礼,父母欣喜若狂,便将她嫁了。

当时左邻右舍都夸她好命,与她一般大小的少女个个对她羡慕嫉妒恨。可王大山不争气,又早死,丢给她七个孩子,她日子过得苦,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没了倚仗,天天下地干活累得汗流浃背,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暴躁。回去求助父母,父母却各种哭穷,还想让她卖了地贴补大哥二哥的几个孩子。

陈氏气得大哭了几场,然后和娘家断了往来。

丁氏像是没看懂女儿的不耐一般,进门就先打量一眼屋子。当初王家分家,大房分得房间最多,光是卧房都有八间,再加上厨房,杂房,还有一间单独的澡房。

那时的王家可谓风光,墙上随时都挂着干货和肉,如今却只有几个旧筲箕。靠墙的木椅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陈旧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是早上未吃完的咸菜。

一个字,穷。

丁氏看着这样的王家,长叹一声。

“当初把你嫁过来,以为你能过上好日子,不像你几个哥哥弟弟他们,没想到…”

看多了母亲装无辜装慈善的嘴脸,陈氏只觉得厌恶。

“娘有话就直说吧,待会儿我还得做饭。”

其实她哪里会做饭?刚嫁过来那会儿王大山宠着她,什么也不让她做。再加上当时王家未分家,还有两个妯娌做家务。她便天天揣着瓜子花生糖果东家窜西家走,要多逍遥有多逍遥。分家后,夫妻俩都懒惰,为了谁做家务这事儿几乎天天吵。还是几个孩子懂事,大点的就帮着做饭捡柴,小的就摘菜洗菜。两个大人,却是要自己的孩子伺候。

丁氏哪里不清楚自个儿女儿的性子?但她没揭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周氏要在北坡那边盖房子了,你可知道?”

陈氏一怔,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她眼里飘过一丝奇异的情绪,随后淡淡道:“关我什么事?”

丁氏注意到她手指微微捏紧的小动作,“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当年季家那么穷,比我们家好不到哪里去。你若是嫁过去,也过不了好日子,还得摊上那么个恶婆母…”

“够了,你有事就直说,别跟我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陈氏突然发怒,语气格外不善。

丁氏有些怯意,尤其想到当初王大山死后,女儿来求助自己,自己没管,便更心虚了。

“你五弟已经快二十了,却还没娶妻。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她咬了咬唇,眼神怨念,“前儿个我去找周氏借钱,她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松口。如今却肯花大价钱来盖房子,说明她手里肯定有余钱。你和她家住得近…”

原来是找她去向周氏借钱来了。

陈氏手指紧握,努力克制胸中怒火,“当初大山死的时候,我去求你,你怎么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你儿子没钱娶妻了,你又来找我这个泼出去的水,不觉得可笑吗?”

丁氏脸色尴尬,但想起家里的情况,不得不继续道:“闺女,不是娘狠心,只是这几年咱们家过得也苦。你大嫂又怀孕了,你二嫂也快生第六个,家里人口越来越多,都快揭不开锅了。”

她说到此,还挤出了两滴眼泪,满脸凄楚,“眼瞧着你二嫂的孩子生下来怕是都吃不上饭,长大了都不知道住哪儿。你守着王家老屋,不愁住,又有十亩地,也不愁吃的。春花和大柱子每月还有银钱拿回家,可咱们家呢,老四腿断了,没办法下地…”

“那是他活该!”陈氏语气冷厉,“谁让他偷人家东西?人家没把他告上官府你们就该烧高香了。”

“那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丁氏眼泪一收,眼中现出不悦之色,语气责备。

“他敢做我就敢说,你想听好听的就回去,你那几个宝贝儿子有的是甜言蜜语哄你。还有,让你们家人以后都别来找我,省得我说话他们听了刺耳。”

“你…”丁氏怒容满面,“你这个不孝女,狼心狗肺…”

“我不孝?”

陈氏霍然起身,“当年李家给我的聘礼你们一分都没给我,全都用来给大哥二哥娶妻和添置家具。后来为了老四,你们又把六妹卖去给人家做妾,六妹难产血崩你们把她的尸体抬到人家家门口大哭大闹,得了五两银子却连个丧礼都吝啬给六妹办,还是我出钱葬了六妹,你们又巴巴的来收礼,所有的钱都拿给老四娶妻。大嫂生第一胎的时候我送去一两银子五斤肉三十个鸡蛋,我生春花和大柱子的时候她连面都没露。父亲下地摔了腿,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全都来找我要钱,买了鸡鸭鱼肉父亲却连口汤都没喝到。去年小柱子发热家里没钱去镇里请郎中,我去求你,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男孩儿要贱养,不能太娇贵,熬过一晚上就好了。再说小柱子没了,我还有三个儿子。少一双筷子,也少些负担…’”

说到这里,陈氏眼眶红润,怒声道:“这么多年你怎么对我的?你有脸说我不孝?”

她声音很大,挖了野菜回来的季菀和季兰季香两姐妹刚好听见。

“二姐,是丁大娘。”

季兰小声说道。

“别管闲事。”季菀叮嘱道:“大哥和二弟也快回来了,你们赶紧把野菜背回去,帮着大伯娘做饭。大哥二弟回来,肯定饿了。”

“嗯,好。”

季香季兰都乖巧的点头。

第017章 极品亲娘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季平和季城赶着牛车来到兰桂镇,在集市找了个角落把背篓放下,对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便开始喊道:“卖葱油饼咯,又香又好吃的葱油饼,外酥里软的独家秘方,三文钱两个。”

季平年纪大点,比较放得开,声音洪亮又热情。

季城有些腼腆,但看哥哥喊得起劲儿,也跟着吆喝起来。

这时候,一个穿七成新蓝衣长衫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好奇的问:“什么是葱油饼?”

镇上小贩小摊不少,卖早餐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却从来没听过卖葱油饼的。

季平一看有人来问,立即答道:“这是我家里做的新鲜吃食,香软好吃,老少皆宜,您要不要买两个试试?”

他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扑鼻的葱香味迎面而来,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中年男子道:“三文钱两个,也太贵了吧。”

“大叔,我们家的葱油饼独一无二,用了油、葱、姜、花椒还有独特的椒盐和葱油等调料,绝对好吃。”

季平诚恳的解释,这是季菀特意叮嘱的说辞。

果然,那中年男子来了兴趣,“行,那就来两个吧。”

“好。”

季平眉开眼笑,用油纸包了两个葱油饼递给他,季城收钱。三文钱,就这么轻易赚到手了。

中年男子拿着葱油饼,先尝了一口,果然唇齿葱香,外酥里软。

“真好吃。”

他目光赞赏,“再来两个,不,四个。”

季平大喜,立即给装了四个,季城喜滋滋的把钱装兜里,吆喝得更大声了。

中年男子走了几步遇到熟人,对方好奇的问:“你这买的是什么?”

“葱油饼。”中年男子抬手一指,“集市那边两兄弟再卖,你也去买吧,比馒头面饼都好吃。”

“真的?”

对方听他这么说,再加上那葱油饼的香味实在诱人,也被勾起了食欲,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小兄弟,给我来两个葱油饼。”

才这么一会儿,又来了客人,季平兄弟俩喜不自胜,忙装饼的装饼,收钱的收钱。

“您拿好,慢走。”

新鲜美味的葱油饼就这么宣传开来了,镇上有钱的人多,很少有计较葱油饼贵的。毕竟一碗面,都要花两文钱,葱油饼可好吃多了。而且还方便带回去给家人吃。

“这葱油饼怎么做的啊?外酥里软的。”

“有葱、还有花椒,好像还有姜的味道,但这饼里面看不见姜,真是神奇。”

客人们议论纷纷,惊叹又疑惑。

季平和季城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们也不懂这个葱油饼怎么做的,只知道味道好,意犹未尽。

四十八个葱油饼,很快就卖完了。

两兄弟高高兴兴的收摊。这时候,一个戴银钗的妇人走过来,看见背篓里空空如也,不由得面露失望。

“你们的葱油饼这么快就卖完了?”

儿子从邻居小朋友那里看见葱油饼,闹着要吃,她打听了哪有卖的,匆匆而来,结果还是晚了。

季平察言观色,道:“只要不下雪,我们最近天天都会来卖葱油饼,您可以明天早些来。”

只能如此了。

妇人叹息,转身走了。

季平和季城收拾好东西,赶上牛车,路上拉了一对老夫妇,又收了两文钱,高高兴兴的回村了。还没到家呢,就听见隔壁陈寡妇家的争吵声。

“你走,以后都别来找我,让你的儿子也别来找我,以后咱们各不相干。”

陈氏尖锐的声音透着决绝。

然后就见丁氏踉跄的退了出来,似乎是被人推着往外走的。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竟忘恩负义,顶撞长辈…”丁氏也不知是被推的还是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立即大哭大喊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亲娘啊,我不活了…”

她喊得大声,苗氏、李氏以及周氏都出来了。包括附近的村民,听到动静也慢慢的聚集了过来。

“哟,这不是丁大娘吗?怎么躺在地上?”

“陈氏要杀自己亲娘?我的天…”

“陈家不是早就不和王大家的来往了吗,过年过节的也没见陈家的来过,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陈氏也太过了,平时爱说闲话就算了,竟还对自己亲娘动起手来了,造孽哟~”

丁氏的目的很简单,钱。没想到女儿这么不近人情,说什么都不肯帮她。她又急又怒,刚好陈氏推了她一把,她就顺水推舟,借题发挥,想博得所有人的同情。让陈氏迫于压力,对自己低头。

她也的确成功了。

大概是陈氏平时人缘的确太差,又是晚辈,所以面对丁氏的哭诉,大部分都将指责的目光落到了陈氏身上。

众矢之的的陈氏冷笑,气得浑身发抖。

老五王二柱满面怒容,“姥姥,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明明是你自己没能在周婶儿那借到钱,跑来找我娘,我娘不同意你就骂她不孝,还趴在地上诬赖我娘。我娘可是你亲闺女,你、你却这般往她身上泼脏水,用心如此歹毒…”

老三王春水也红着眼眶,“我爹死了,大姐去给人做丫鬟,二哥去收恭桶,我们过得这么苦都没求你什么。小舅舅要娶妻,凭什么要我娘出钱?”

老六王二柱才五岁,哭着说道:“姥姥欺负我娘,呜呜…”

三岁的小柱子抱住四姐王春娇的腿,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议论的村民恍然大悟,看向谎言揭穿心虚闪躲的丁氏,鄙夷道:“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倚老卖老欺负小辈,什么东西!”

“这可是亲娘啊,居然算计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老婆子今天可涨了见识了。”

“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怕丢脸。”

“卖女儿的势力东西,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坐在地上装给谁看呢?当谁看不出她那点小把戏?偏她还自以为是,也不怕露怯。”

“一个长辈,居然跑来欺负人家妇孺小孩,良心真的是被狗吃了。”

“我当陈四那偷鸡摸狗的本事哪来的,却原来有其母必有其子。”

“可不是吗?有个歪心思的娘才能教出心术不正的儿子。儿子偷窃,当娘的又来讹诈人家,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人家周氏有钱凭什么要借给她?当初季青死后,就她整天在背后嚼舌根说周氏命硬克死了季青。现在看人家日子好过了,又眼巴巴跑来借钱了,真是不要脸。”

谣言瞬间一边倒,一个个的指着躺在地上的丁氏指责唾骂,尤其是女人,最见不得丁氏这种小人行径。跟她比起来,陈氏的刻薄甚至都微不足道了。

方圆几里,都知道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当初陈家把大女儿嫁给王家就为了高昂聘礼,又把小女儿送给人为妾,结果一尸两命,王家却只要钱,连个葬礼都不给办。

王家的名声,早就败坏了,谁都不愿跟这家人打交道。

众口铄金,丁氏准备把事情闹大讹诈亲生女儿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她恶狠狠瞪了眼陈氏,迅速爬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娘,别看了。”

季菀扯了扯周氏的衣袖,“陈氏再可怜,也不值得咱们同情。想想当初爹死的时候,她是怎么编排您的。还有小弟弟,是怎么死的。”

周氏恍惚了下。

同为寡妇,陈氏的不易她感同身受。尤其看见陈氏被自己亲生母亲冤枉讹诈的时候,她便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被亲妹妹陷害,身败名裂,流落他乡的。

但女儿说得对。当初丈夫离世,她悲痛欲绝动了胎气。陈氏却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到处宣扬她克夫,婆母由此对她越发不喜,不给她请大夫产婆,以至于最后她生下死胎。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婆母给扔了,说是晦气。

想到往事,周氏对陈氏生出的那一丝同情,便成了怨。

“你大哥他们回来了,去请他们进来吧。”

第018章 恶毒三婶

季平让弟弟把牛车赶回牛棚,他拿着空空的背篓来到二婶子家,一进门就满脸喜色。

“二婶,阿菀,四十八个葱油饼全部卖完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一共七十二文,全都在这里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拉了两个人,赚了两文钱。”

季菀数了四个铜板给他,笑道:“这是答应给你和二弟的路费。”

季平连忙推辞,“说好了如果路上能拉人,就不收路费的。”

“大哥,你就拿着吧。”季菀将四个铜板塞给他,“这是应该的。你若是不收,我以后也不好意思让你们帮我卖葱花饼了。”

季平推辞不过,便收了两个铜板。

“刚好四文,不能再多了。”

他面容坚决,说什么都不再多要。

季菀无奈,只好随他了。

季平脸上又露出笑容,“对了阿菀,你做的葱油饼卖得很好,好多人吃过都抢着买,你明天可以多做一些。”

“嗯,好。”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送走季平后,季容和季珩都围了过来,姐弟俩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姐姐,以后咱们就可以长期做葱油饼卖了,对不对?”

季菀笑笑,“但不能只卖葱油饼。任何吃食,天天吃都会腻。”她眼珠子一转,看向周氏,“娘,我今天红薯饼给你们吃。”

周氏诧异,“红薯还可以做饼?”

“当然。”

季菀让妹妹帮她一起洗了几个大红薯,然后上锅蒸。等蒸熟后,用勺子碾压成泥,加入适量的糖搅拌均匀。在干净的碗里放入黄油,面粉,用手抓匀。再将红薯泥加入到面粉中揉成面团,再盖上盖子,闷个将近一刻钟后,把面团做成饼状,刷上蛋液。

没有烤箱,只能用平底锅煎。

“好香啊。”

季容一边烧火一边咽口水,真想立刻就拿一个来吃。

“明天让大哥买些芝麻回来,撒上芝麻,就更香了。”

季珩嘴里吃着竹桔,眼睛却盯着锅里一个个金黄色的红薯饼,想吃。

周氏把洗干净的菜拿进来,闻着那香甜的味道,也忍不住有些馋。她生了火,做面糊糊,再炒菜。

季菀将红薯饼翻了个面,突然道:“娘,今年咱们家的猪杀了自己吃吧。”

周氏一愣,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回头做了腊肉,明年可以继续吃。”

季菀笑道:“不用全做腊肉,腊肠更好吃。”

“腊肠是什么啊?”

周氏还没问,季容就好奇的开口了。

季菀眨眨眼,“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嗯。”

反正姐姐做什么都好吃,季容很相信姐姐的厨艺,也不再多问。

周氏刚把荠菜炒鸡蛋做好,闻言无奈摇头。她也好奇女儿病了一次怎么变那么聪明,不但懂得医理了,做饭也好吃,新奇的想法更是一个接一个。

女儿说梦中所见,大底是仙人传授。

怪力乱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女儿那日被救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一块冰,她都以为女儿救不活了,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女儿就醒了。若非上天眷顾,又哪里来这般奇迹呢?

“真好吃。”

季容咬着红薯饼,满口赞道:“又香又甜又不腻,姐姐,你真厉害。”

“好次。”

季珩一只手抓一个红薯饼,吃得满嘴的油,“二姐厉害,厉害。”

周氏好笑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季珩才不管这么多,一口气吃了四个红薯饼,又吃了一碗面糊糊,打了个饱嗝儿才算消停。

周氏看着吃得饱饱的儿子,突然道:“以后咱们只吃黑面,白面用来做葱油饼卖。”

季菀道:“娘,我不是说过了吗,葱油饼不会天天卖,咱们家的白面用不完。咱们能吃的,不只有黑面。”

黑面口感不如白面,价格也相对便宜,所以乡下人都把白面拿去卖了换钱,顶多留个几十斤年节吃,平时都吃黑面。也只有季家,不缺白面,所以几乎常年都吃白面。

“您放心吧,我说过会让我们家富起来就一定能做到。”

“我相信姐姐。”

帮着洗碗的季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姐姐。

“听二姐的。”

季珩仰着头,跟着学舌。

周氏笑笑,“行,听你们姐姐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隔壁李氏却又出幺蛾子了。她现在每天不是捡柴就是劈柴,不是洗衣就是烧火做饭,也没时间到处晃了,消息嘛,就比较闭塞。今天丁氏跑到陈寡妇家闹了一通,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声,好像说到了周氏。便多了个心眼儿,午饭后就去向陈氏打听,这才得知周氏要盖新房了,立即跑去告诉刘氏。

“娘,二嫂要盖新房了,还要打摇井,听说工钱给的没人每天十五文!起码得花个十来两银子。他们家前两天买了那么多东西,剩余就几两银子,根本不够盖房。她哪里来的钱?肯定是以前有藏私。”

李氏只要想到周氏还藏着嫁妆没拿给她用,就恨得咬牙。

“那天分家的时候她装得那么楚楚可怜的,到处说咱苛待她。可现在呢,她居然有钱盖新房。她骗了所有人,还把脏水全都往我们身上泼。娘,咱们不能白白被她这么冤了。”

刘氏脸色黑沉几近扭曲。

李氏继续煽风点火,“那天阿菀落河,她有钱却不拿出来给女儿看病,还跑来找您要钱。说得那么严重,可后来怎么着,阿菀那么快就醒了。我看啊,八成就是她教唆女儿故意落河,陷害阿云,然后闹分家。结果她分了十两五钱银子不说,全村的人都同情她,反倒是我们成了恶人。真是没想到,平日里装的那么柔弱,心思那么毒。可怜我家阿云的名声,被她全给毁了。”

她越说越气,把自己女儿的罪过,全都赖在周氏母女身上。

刘氏却越听越觉得有理,周氏那个软绵绵的性子,以前怎么打骂她都不吭一声,这次怎么突然那么有骨气了?还有季菀那个死丫头,当天看着冻得冰似的,都以为她活不成了,结果没多久又自己醒了。

不是装的是什么?

想到周氏教唆女儿假装落河闹分家分走了她的十两多银子,她就恨不得把周氏母女千刀万剐。

“jiàn rén!”

她立即起身,气势汹汹的去找周氏算账了。

李氏同仇敌忾,今日非要把周氏兜里的钱全都搜刮干净!

------题外话------

女主娘性格实在太软弱,非要吃些苦头,让她彻底看清人性之恶,才能强大起来!要不然,永远都会成为女主的拖累。

注:腊肠是在南北朝之前就有的。不得不说,架空就是任性,可以随便给女主金手指。嗯哼~

第019章 手套商机

“世子,属下去兰桂镇最大的药铺德济堂打听过了,掌柜的说德济堂新收了一株野人参,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卖的。”

陆明尽责的向主子禀报打探到的消息,“属下用一百两银子买回来了。”

他恭敬的将一个红色长盒递给主子。

陆非离打开瞥了眼。

人参长得都差不多,当天他也只是躲在灌木丛后看了眼,知道那丫头挖了一根人参,自然也没那么神奇到分辨出这根人参就是那丫头挖的那根。所以他才让陆明特意去最大的药铺,问最好的最新鲜的人参。

十岁左右,应该就是她了。

“季家老三不是在酒楼做账房先生,明年准备参加童试吗?”陆非离将那人参随意仍在桌案上,手指漫不经心的点着桌案,“有地有房有收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得在大冬天一的一个人上山打猎。”

他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叔伯不慈?”

世家大族们要顾及颜面都不乏有兄弟不睦的例子,乡下生活艰难,那丫头丧父,又有姐弟母亲。若叔伯觉得这一家累赘,不予援助,倒也有可能。

“你去暗中调查一下,她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嗯,别露出痕迹。”

那丫头给的几个药方,他让军医看过,也找过名医检验,都没问题。张将军腹痛多时,林副将头疾时而复发,都吃过药,却都没什么起色。

这两日他让两位将军按照那两个方子服用,但愿有效。

“是。”

陆明知道主子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关注一个乡下丫头,领命去了。

陆非离又看了眼摆在桌案上的人参,揣进怀中,起身而出。

**

吃完午饭季菀就背着竹篓出门了,准备再上山捡些柴回来,也顺便采一些草药。

陆非离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秀山看看,他觉得,那丫头家里如果真那么困难,好容易在山上挖了一支人参,没准儿还会上山,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

季菀刚将一堆柴捆好,放在背篓里,一抬头,就看见黑袍少年斜斜靠在一颗光秃秃的树旁,正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差点踩滑,下意识一眼瞪过去。

“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完后又后悔了。

她可没忘记这家伙上次一见面就用剑指着她的事儿,万一把他惹怒了…心里打鼓,她面上却不显。

“公子…是来打猎的吗?”

她倒是想直接转身就走,但已经开口了,总要礼貌性的问两句。

小丫头胆子渐长,陆非离勾了勾唇,“又上山挖人参?”

“人参可遇不可求,哪能次次都挖到?”

见他没有恶意,季菀语气也轻松了些。

“只是捡些枯柴回去烧,顺便采药。”

陆非离上下打量她,问:“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怎么让你一个小姑娘冒险上山?万一碰上野兽如何是好?”

“深山才可能出现猛兽,我只在浅山走动,不会有危险。”

看他姿态,不像是闲来无事跑来山中游荡,倒像是特意来这里堵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

季菀想不通,陆非离闲闲打量她,目光忽然落到她手上,“这是什么?”

前天在山上打的野兔,她已经全用来做好了手套。

“手套,保暖用的。”

陆非离眼神微讶,“你做的?”

“对啊,怎么了?”

季菀觉得这个人真奇怪,她两次进山,都碰到他。上次问她要了几个药方,这次又关心起她的手套了。

“你把这手套卖给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因为偶尔要巡视北地城府州县,所以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身上都会带着钱。

季菀瞪着他,不愧是富贵公子哥,出手真是阔绰。

其实她想过卖手套的,但材料匮乏,而且这东西比较容易模仿。擅长女红的人,琢磨个几日就能做出来,卖手套竞争和风险都太高。

卖给他…

“你要这个做什么?”

尺寸不合适,他绝对不会自己戴。只有一个可能,研究出来,自己做。

陆非离一眼看透她的心思,笑一笑。

“我是商人,觉得你这个手套很有发展前途,所以想大批生产用以售卖。一百两银子只是订金,等卖出去了,我可以给你…嗯,五成分红。”

“商人?”

季菀眼里浮现警惕。

“那你上次一个人进这深山做什么?”

若是大商人,出行肯定会有随从。就算误入深山,迷路,遇到村民,想的也应该是问路,而非持剑相逼。况且,他手上的伤…

小丫头太聪明,陆非离无奈,“我…”

刚开口,山下忽然传来少女急切的声音。

“阿菀,你奶奶和你三婶又去你家找麻烦,你妹妹的头给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你快回去…”

是冯梅!

季菀脸色骤变,立即转身往山下跑。

陆非离一把抓住她的手,表情有些怔愣。

一句话,暴露了太多信息。

季家分家了,她们还时常被亲奶奶和三婶子欺负?

阿菀…陆明去县衙调查出来的卷宗,周氏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长女叫季菀,今年已十二岁。和他妹妹一般大,却瘦弱得看起来不到十岁…

季菀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回头怒道:“放开我。”

陆非离回神,季菀却低头,一口咬住他手腕想逼他放手。

嘶——

这丫头,牙齿够锋利的。

一刹那,陆非离脑中灵光一闪,道:“你妹妹受伤了,得马上去镇上找大夫,步行太慢。我有马车,只要你答应我方才开的条件,我可以送你妹妹一程。”

季菀心急要下山,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把手套脱下来给他。

“都给你,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妹妹。”

她急得脸色苍白,眼神又怒又哀,语气竟有几分祈求。

陆非离怔了怔,松了手。

季菀立即往山下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他帮忙。

“这丫头…”

陆非离好笑的摇摇头,然后从另一条小路下了山。

……

季菀跑了一段路就看见急急而来的冯梅,边往回跑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冯梅跑得脸通红,忙道:“就在你出门后没多久,你奶奶和你三婶子就找上门来,说你娘私藏银钱盖房。为了分家骗得家里的银子和田地,让你假装跳入河里,陷害季云…骂你娘狼心狗肺心如蛇蝎,还打了你娘,阿珩一直哭…你奶奶她们闹得厉害,好多人都堵在门口看热闹。我二哥已经去北坡找你大伯,大哥在外面听见你大伯娘说阿容头磕破了在流血…”

季菀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把竹篓卸下,“阿梅,你帮我把竹篓背会你家,我跑着回去。”

“好…”

冯梅一路上跑来的,确实有些累,“你要小心,有事就找我爹他们帮忙。”

季菀早就跑得没影了。

------题外话------

周氏要崛起了!

第020章 人工呼吸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克死了我儿子和孙子,还要来贪我的钱。居然教唆季菀那个死丫头装死,闹分家。你良心被狗吃了?”

刘氏站在堂屋,对着被她踢倒在地的周氏尖锐怒骂,“快把银子给我交出来。”

李氏早就想去屋子里翻,被苗氏给拦住了。门wài wéi着许多人,对着周氏开始议论起来。

“真看不出来,周氏居然这么会算计。”

“蛇蝎心肠啊,连女儿都利用。”

“平时装得那么柔弱可怜白莲花一样,却没想到心思那么狠毒。”

几个妇人眼神不屑,语气恶毒。

周氏长得美,村里的男rén dà部分都曾对她有那么点意思,女人们自然嫉妒在心。好容易有这个机会,全都一窝蜂的来落井下石。还有那些嫉妒周氏有钱的,也跑来凑热闹。

“怪不得刘氏以前对她那么苛刻呢,这么个儿媳妇,换了我早赶出门了,还有脸要钱,呸!”

“季菀那个小丫头,长得一脸的狐媚,跟她娘一样。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的心肠,长大了还不定是个什么祸害。依我看,就该把她们一家子全都赶出村去。”

“对,赶出去!”

“不要脸的狐狸精,本来就不是我们村的人,趁早滚,别来祸害人。”

“滚出去…”

所谓众矢之的,不过如此。

周氏麻木的抱着女儿,浑身血液降至冰点,这一生的所有委屈艰辛痛苦煎熬绝望,都比不上这一刻的心如死灰。

她的阿容,已经没了气息。

这些面目可憎的妇人,害死了她的女儿。

所有的愤怒、痛心、不甘、绝望,全都化作了恨。

她将女儿平放在地上,慢慢的站起来,眼里似掺了冰一样的寒冷。

“我本不欲与你们计较,但你们得寸进尺不给我活路。那么,咱们就上公堂吧。这世上总有天理公平,不叫你们这些小人得逞。当日阿菀是怎么被推下河的,我腹中胎儿是如何死的,这两年你们又是怎么对我们一家三口的…总有长了眼睛的人,看得清楚,能分辨是非。”

到底出身大家,只是过于柔弱胆怯,才淡漠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和贵气。如今被逼迫至绝境,多年压抑的委屈和愤怒齐齐爆发,周氏浑身张力打开,竟迫得刘氏畏怯的退后两步。

“我的阿容死了,你们全都是杀人凶手。”她脸上泪痕未干,冷冷睨视着面露心虚震惊的刘氏和李氏,“纵使我落魄至此,到底还流着周家的血。我能来到这里,能在县衙知府的卷宗里有户籍证明,便有一重保障。你们以为,县衙里的知县大人,都只听你们一群乡野泼妇的一面之词来断案吗?”

她眼神越发狠厉。

“乳娘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好,既然你们要做得这么绝,那就别怪我无情!”

“你、你要做什么?”

刘氏从未见过周氏这般模样,不由得心生怯意。

李氏目光连闪,她知道周氏曾是大户出身,至于怎么来的义村,却不清楚。周氏性子好,软弱可欺,她拿捏惯了,早已忘记周氏的来历,也少了最初那份畏惧之心。

哪知龙也有逆鳞,触之必怒。

季平和季城拦着刘氏和李氏不让他们进睡房里搜,苗氏蹲下来哄嚎啕大哭的季珩。

“全都给我滚开!”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大吼,“谁敢动我娘和我妹妹,我就烧了他家房子,让他全家陪葬。”

季菀狠狠撞过来,把围在门口那群被周氏震慑住的人全都撞开,然后迅速跑进来。一眼看见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人事不省的妹妹和那一滩刺目的血红,顿时眼神血红,操起门边的一根木棍,直接从身后狠狠敲向李氏的肩背。

“哎哟——”

李氏刚因季菀一声怒吼回神,还未回头就被打了一棍,顿时尖叫起来。

季菀跨进门,又是一棍打在转过身来一脸惊怕的刘氏左肩上。

“啊,杀人啦,季菀这个死丫头要杀死我这个老婆子啦,快来人啊…”

门外被撞闪的众人先是被季菀那凶狠的两棍给吓住了,又听得刘氏杀猪般的惨叫,都是莫名一颤。

“阿菀。”

周氏忙跑过来,把女儿护在身后。

季菀却推开她,扑到妹妹身边,“阿容,你醒醒,阿容…”

周氏眼里的泪水,顷刻喷涌。

“阿容…她已经死了,死了…”

她语气里莫大悲怆,院子里的人听得都是一愣,想起刚才周氏就说季容已经死了的话。顿时心生畏惧骇然,害怕摊上罪名,纷纷欲逃。

“死人了,快走,快走…”

“谁都不许走。”

季容还没死,只是暂时性休克,季菀立即将她的领口解开,准备抢救。见这群杀人凶手要跑,转头厉声道:“冯大哥,把门关上,今天谁敢走出这个门,我就砍了她全家。”

她眼神过于狠厉,像狼一样。闹得厉害的那些个长舌妇人,都被她盯得发毛,趁着这个空档,冯家兄弟已经把门关上。季平和季城也挡在堂屋门口,不许这些人进来捣乱。

“娘,您先别哭,阿容她还没死。您过来帮我,把她的腿微微抬起来,快。”

女儿是在她怀里没了气息的,周氏早已痛断心肠,如今听说女儿还活着,周氏顿时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跪在地上,按照长女的吩咐,把季容的腿稍稍抬起。

季菀将季容的头也抬起至三十度,然后掰开她的嘴,深吸一口气,给她做人工呼吸。

周氏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侧身挡住女儿,不让旁人看见女儿这番惊世骇俗的举动。还好苗氏等人要照顾季珩要兼顾外面,也就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也看不怎么真切。

一连度了好几口气,季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容…”周氏惊喜的睁大眼,泪如泉涌。苗氏正好回头看见这一幕,同样觉得不可思议,“醒了,阿容醒了…”

嚎啕大哭的季珩早已扑过去。

“娘,姐姐,呜呜呜…”

趴在季菀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阿珩,别哭,会吵到姐姐。”

季菀松了口气,轻声安慰弟弟。

季珩立即不哭了,眼泪还在继续往下掉。

季容慢慢恢复了意识,“姐姐…”刚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姐姐,我疼…”

季菀眼圈通红,“阿容别怕,姐姐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姐姐一定会救你。”她找来做衣服未用完的棉花和棉布,先暂时给季容包扎好,然后让妹妹趴上自己背上。

“阿菀,我来吧…”

周氏要去帮女儿。

“我跑得快。”季菀已将妹妹背起来,“大伯娘,麻烦您帮我照顾阿珩,还有家里。大哥,二哥,你们赶牛车,送我娘。我先带阿容去镇上。”

牛车速度太慢。幸亏最近几天没下雪,路也不滑,她跑着去还快些。

第021章 脑震荡

院子里的那群妇人看她目光血红要吃人一般,也不敢拦,慌忙的分了开来。冯山两兄弟也赶紧把门打开了,刚出门就遇上听到消息急急回来的季海。

“阿菀,我听说你家出事…”

季菀来不及解释,匆匆向村口跑去。

“阿菀…”

“爹,您别叫了。”后出来的季平季城拦住他,道:“阿容后脑勺磕破了,流了好多血,刚才都没气了,也不知道阿菀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把她救活了,现在要去镇上找大夫。您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帮忙照看着二婶家里,我和二弟赶牛车送二婶。”

“你们小心点。”

男人们都回来了,那些闹事的妇人也都被赶走,堂屋里桌子凳子被推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苗氏的大女儿季红以及隔壁的冯月都帮着来收拾屋子,季珩吵着要娘和姐姐,啼哭不止。周氏没办法,只能折回头牵着儿子一起上了牛车。

季菀一路跑回来,又是震慑刘氏等人又是抢救妹妹,大冬天的竟热出了汗。跑出一里路后,前方路口出现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一个黑袍少年,风姿独秀,眉目如画,正是她上山两次遇到的那个少年。

他竟真的来了。

那一刻季菀忽然眼眶一热。

亲奶奶势力刻薄,三婶子恶毒爱搬弄是非,村里人雪上加霜看热闹,全都要逼死他们一家四口。而这个少年,不过两面之缘,他出身富贵一身武功,完全可以靠武力抢走她的手套。却花重金购买还答应给分红,如今更是驱车而来帮她送妹妹去镇上找大夫。

陌生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而那些所谓的亲人,全都如同饿狼一般,比她前世的父母还可恨!

季容头特别痛,但她记得姐姐说的话,不能睡。她强打起精神,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帮着姐姐把她扶上车。她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知道车里暖和,坐着很舒服。

陆明在外面赶车,陆非离掀开帘子走进去。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再顾及什么男女之防。况且两个小丫头,也用不着那么多顾虑。

“姐姐,我头晕…”

道路不平,马车晃悠,季容觉得很不舒服。

季菀让妹妹靠着自己,搂着她的肩,“别怕,只是皮外伤,上了药就没事了。”

她轻言细语安慰妹妹的模样和两次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陆非离不由侧目。

十二岁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护着妹妹,继续问:“阿容,告诉姐姐,是谁推的你?”

后脑勺的伤不算太严重,但妹妹当时昏迷,她担心妹妹有脑震荡。

季容眼神茫然,“我…我记不得了,奶奶和三婶子他们冲进来,骂我们,推翻了桌子凳子,阿珩一直哭,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许是受伤前看见的那一幕受到惊吓,她到现在都还在颤抖,眼泪也落了下来。

季菀恨得咬牙,又问:“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比如你醒来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耳鸣?”

刚才妹妹醒来的时候,明显反应有些迟钝,好半天才开始说话。

“我…”季容泪眼模糊,然后点点头,“我刚醒来的时候,好像是什么都听不见,胸口闷,想吐…看见光也不舒服。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没事,阿容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季菀早给妹妹把过脉也仔细检查过,现在问了症状,也差不多可以确定,妹妹的确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产生脑震荡。

陆非离坐在边上,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没吭声。

马车速度快,不到一刻钟就来到德济堂。

陆非离先下车,伸手欲扶季菀,季菀已经跳了下来,背着妹妹就往药铺里跑。

“大夫,快救我妹妹…”

她一口气报了好几个药材的名字,全是止血消炎化瘀的。

掌柜的认出她是前几天卖人参的小姑娘,又看她背上头缠满纱布的另一个小姑娘,连忙道:“快坐下。”

然后吩咐小二配药。

“这是怎么伤的?”

“后脑勺撞击,我已经检查过,颅骨极颅内没什么异常,但她有脑震荡。”

季菀快速道:“我需要丹参、当归、赤芍、淮牛膝各五钱克,川芎、石菖蒲、钩藤、白芷、生龙骨、生牡蛎各四钱克,红花、桃仁、薄荷各二钱克,生甘草一钱。另外还有一钱三七,栀子、珍珠母各二钱。柏子、远志、酸枣仁各二钱克;半夏、桔硬、苏叶各二克;水蛭、蜈蚣、全虫各一钱。”

想了想,又道:“乌gui tou一个,黄瓜子二钱,黄酒。”

掌柜的早愣住了,等她说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疑问道:“姑娘,脑震荡是什么病?”

“…”

季菀又忘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很差,根本无法治愈头部疾病。

“头部遭受外力打击,即刻发生短暂的脑功能障碍。有短暂性昏迷,逆行性遗忘以及头痛、恶心和呕吐等症状,还可能有厌食、呕吐、耳鸣、失眠、畏光、注意力不集中和反应迟钝等症状。”

掌柜的面露惊奇之色,显然从未听过这番言论。

“另外,脑震荡患者还可能出现后遗症,可用乌gui tou,黄瓜子,和黄酒治疗。”

其实还可以用猪脑天麻枸杞,但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懂猪脑可以用药,德济堂里也没有,季菀就没说。

小二已经配好了药端过来。

季菀也懒得跟掌柜解释,小心翼翼的给妹妹拆绷带,“准备剪刀,刮刀,温水和酒。”

现在她只是一个医者,习惯性的命令助手给她准备器材。

掌柜又是一愣,然后让小二依言照做。上次这小姑娘来卖人参,他就看出她懂得医理。她刚才说的这些症状,自己以前也见过,还有的当场就死了,醒来的,也都选择养血补气的法子治疗,但都会落下病根。

这姑娘念的那一窜药方,有些药材他倒是用过,但没这么多。

由此更加肯定,这小姑娘非但懂医理,而且还是个中高手。

小二已经准备好季菀要的东西,季菀让妹妹侧躺在小榻上,然后将伤口那处的头发剪了。

“姐姐…”

所谓身体发肤不可损伤,季容下意识唤了声。

“你刚才摔倒,没能及时清洗治疗,我担心染了细菌,必须把周边的头发都剪掉才能把伤口清洗得更干净。”季菀轻声安抚妹妹,“阿容,头发没了可以再长,命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脑震荡可轻可重,若是当时没好好治疗,以后可能都会落下病根。

季容相信姐姐,轻轻点头。

“好。”

伤口不大,季菀将周边的头发剪掉一小圈,然后用刮刀轻轻刮掉碎发。

季菀扔掉剪刀和刮刀,再用帕子沾了热水清洗伤口。

“阿容,我要用酒给你消毒,有些痛,你忍忍。”

“嗯。”

酒精沾上伤口,疼得季容颤抖,却咬牙忍着,没吭声。一套程序下来,她已满头大汗。

季菀又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包扎。

陆非离主仆并未进来,而是把马车停在街拐角,他站在门边,没露面,却将季菀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第022章 击鼓鸣冤

掌柜的让小二按照季菀刚才的口述给她开了药。

“多少钱?”

季菀临时出门,身上带的钱不多,也不知道够不够。掌柜的却道:“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个药方,比你买的所有药材都贵,我不收你的钱,赶快带着你妹妹回家吧。”

季菀还在盘算着如果自己身上的钱不够,等娘来了以后自己再跑回去取钱。没想到掌柜的竟如此慷慨大方,倒是比那些自忖医术高明漫天要价的大夫强多了。

她心中感激,道:“谢谢掌柜。您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不能白白的承您的情。这样吧,我再告诉您几个方子,都是治疗脑震荡的,就当是换这些药材。”

掌柜的大喜,自然满口答应,忙让小二拿了纸笔。这姑娘懂医,应该也是念过书的。

季菀提笔就写。

当归、防风、羌活各四钱,制南星、全蝎、桃仁、红花、川芎、蔓荆子、钩藤各三钱,槟榔、琥珀、三七各一钱克。每日1剂,水煎分早、中、晚三次服。五剂为一个疗程,一到三个疗程即可。

丹参六钱到九钱,红花一钱,茯神、骨碎补、续断、白菊花各二钱,钩藤{后下}四钱,甘草、三七{冲}各一钱。若头痛甚者,加血竭、元胡,或加地龙、蜈蚣;若头晕甚者,加生石决明、蒺藜;若耳鸣者,加磁石;若失眠甚者,加珍珠母、酸枣仁、生龙齿等;若神志恍惚者,加琥珀、生钱落、朱砂{冲};若恶心呕吐者,加代赭石、麦芽等。每日一剂,分两次服。

当归尾三钱,钩藤、丹参、川续断、狗脊、威灵仙各四钱,何首乌、天麻、桂枝各二钱,蜈蚣、穿山甲各三钱,白芍五钱,生甘草二钱。水煎三次后合并药液,分早、中、晚三次口服,每日一剂。七天为一个疗程,直至痊愈为止。

掌柜的得到药方,如获至宝,喜得眉开眼笑。

“多谢姑娘,日后你再来本店买药,我分文不取。”

千金难买一药方,更何况上次这姑娘带来的人参,他转卖后净赚了五十两。对比起来,其他的药材就不算什么了。

他喜不自胜,季菀也有些意外。

冬天山上能采的药材实在有限,没想到几个药方竟能得掌柜开如此金口,心中自然欢喜。

这时候,周氏等人也赶来了德济堂。

“阿菀。”

周氏着急忙慌的进来,一眼看见两个女儿。

“娘,放心吧,没事了。”

季菀握着她的手,言语安抚母亲和弟弟,然后看向已经坐起来的妹妹,脸上笑容微敛,“娘,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要不是她回来得及时,采用了紧急措施,继续耽误下去,妹妹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刘氏和李氏犯的是故意伤人罪,必须付出代价。

周氏看着小脸煞白的小女儿,想到婆母和弟妹的狠毒,也是满心仇恨。

“我们现在就去报官。”

就是因为她以前太懦弱,事事忍让,刘氏和李氏才会觉得她好欺负,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短短几天,两个女儿都险些丢了性命。她若再这么忍气吞声,保不准以后她们还会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今天的事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总有人良心未泯。”

她这次是下定决心,非要追究到底不可。

季菀面色冷沉,“娘,您和大哥在这里守着阿容,二弟,你陪我去趟衙门。”

季城愣了下,犹豫道:“二姐,真的要报官啊?”

“当然!”

季菀答得干脆又决绝。

季城看向兄长,季平沉默了会儿,道:“奶奶和三婶子这次的确太过分,阿菀,我陪你去衙门,阿城,你在这里守着。”

弟弟有点胆小,万一一进衙门就吓破了胆,反倒是坏事。

周氏则道:“阿城,你帮我把阿容和阿珩送回去。阿平,你陪我和阿菀去县衙。”

季菀惊讶,“娘?”

周氏摸摸小女儿的头,“府衙若传唤证人,掌柜的可以出面证明阿容的伤。”

她看向德济堂的掌柜,目光宁静。

掌柜的从几人的对话中差不多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奶奶和婶子殴打侄女险些丧命,这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若县令传唤,老朽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便算是承诺了。

季菀俯身对弟弟妹妹道:“阿容,阿珩,你们先回去。”

“姐姐…”

季容没进过县衙,也不知道知县大人会不会给他们做主。毕竟上衙门告长辈,算是不孝不敬的行为。

“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季菀摸摸妹妹的头,又对弟弟道:“阿珩要听二哥和三姐的话,不许哭不许闹,知道了吗?”

季珩乖乖点头。

“我都听二姐的。”

季菀和母亲扶着妹妹上了牛车,季平又把季珩抱上去,季城在前面赶车。

“二婶,阿菀,你们放心,我一定将阿容和阿珩平安送回家。”

他驱车走了,周氏几人立即便去了县衙,击鼓鸣冤。

咚咚咚——

别看周氏柔弱,敲起鼓来却力道十足。

很快大门开了,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出来,喝道:“何人击鼓?”

周氏放下鼓槌,神容淡淡,“民妇有冤情奏禀,还望知县大人升堂为民妇做主。”

那捕头见她美貌,竟愣了愣,好心提醒道:“你可知击鼓者,要打二十下杀威棒?”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能扛得住二十板子吗?

周氏却道:“先夫曾考中秀才,按照我朝律法,有功名者,家眷击鼓,可击鼓面见县令大人。”

小捕头眼神微讶,问:“你夫何人?”

“义村季青。”

“您请进。”

小捕头恭敬的一侧身,将母女几人迎了进去。

两旁捕快罗列而战,个个神色肃穆。

“威武!”

县令从后堂转出来,一身深色青衣官袍威风凛凛,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有何事鸣冤?”

本朝律法,有功名者,本人及其嫡系亲眷见县令不必行跪拜之礼。而这个嫡系亲眷,指的是父母和妻子。妻子,指妻和儿女。所以堂下三人,唯季平见知县必须跪。

“启禀大人。”

周氏牵着女儿的手,道:“民妇姓周,先夫乃义村季家季青,曾中秀才。今日击鼓,乃状告婆母刘氏及弟妹李氏。”

她声音柔婉却掷地有声,飘进在场所有人耳中。

“民妇入季家十三年,以嫁妆为夫家盖房,卖田地供丈夫和小叔上书院,以及小姑嫁妆。生儿育女从未有过怨言。两年前先夫染疾而亡,婆母言我克夫,辱骂欺凌,以至民妇早产丧子。两年来更是对民妇极两个女儿驱使如婢,苦不堪言。此其一;弟妹李氏,纵容其女季云,将民妇长女季菀推入河中险些丧命,反无赖小女陷害。忘恩负义,阴险恶毒,此其二;小女还未痊愈,弟妹撺掇婆母上门欺辱,雪上加霜,不顾人伦亲情,此其三;臣妇愤其行经,不得已让里正出面,主持分家。前日小女入山,偶挖得一人参,在德济堂卖纹银五十两,今日便行盖房。然婆母与弟妹闹上门来,说我私藏嫁妆,骗她们财帛,吵闹不休,还将民妇的小女儿季容推倒,磕破了头。其心之毒,天地不容。此其四;”

她突然跪下来,声音悲怆,“桩桩件件,皆有人证,还望大人为民妇及小女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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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dài kǎo中秀才的确是可不跪拜知县,不过其家眷应是没这个福利的。本文背景设定架空,额,也可以说女主光环吧,额外加了些东西。请勿考究{^_-}

第023章 李氏受刑

知县徐奇早得了禀报,知晓今日击鼓之人的来历,方才那一番举动不过就是走一番流程罢了。

倒是没想到,周氏开口惊人,竟要状告婆母!此为大不孝。然听完其冤情,他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

季青乃义村几十年来唯一的秀才,可惜英年早逝。这周氏嘛…他还记得前日有人特意来查过她的身世籍贯。有冤情在前,又有贵人相护,徐奇自然不敢大意。

“来人,传刘氏,李氏,以及相关证人。”

“是。”

立即有捕快领命去了义村。

“大人,臣妇的小女儿季容方才已由侄儿季城送回家,德济堂的掌柜兼郎中为小女诊治。小女如今伤重不得入堂,还请大人传唤德济堂的掌柜询问。”

徐奇点点头,命人去了,然后道:“你既是秀才之妻,不必跪本官,请起。”

又看向她身侧跪着的季平,“你又是何人?”

周氏道:“禀大人,这是民妇大伯的长子季平,方才送民妇等人来镇上求医。”

“哦。”徐奇了悟,“起来吧。”

“谢大人。”

义村在兰桂镇和登县之间,距离此有二十里路,捕快骑马而去,回来的时候带着证人却得步行,哪怕再快,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所以德济堂的掌柜先到。

“启禀大人,前日这位小姑娘确实在小老二店中卖了一人参,小老二付纹银五十两,有账册为证。今日也是这位姑娘背着妹妹来店中求医,其伤在脑部,失血多,乃受外部撞击所致。”

他将每日记录的账册也带来了,明显是早有准备。

徐奇看了眼周氏母女,心中了然。

“呈上来。”

德济堂的名气在那摆着,掌柜的人品和医术他都是信得过的,查看账册记录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本官已知详情,你且退下吧。”

“是。”

徐奇又问了关于周氏方才状告的一些细节,周氏没有添油加醋,全都据实已告。

刘氏的刻薄狭隘,李氏的阴险恶毒,以及其女的骄纵狠辣,村里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有良心未泯之人为她作证。

又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去传唤证人的捕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乌泱泱十来个男女老少。

有里正赵成,有冯家父兄,还有当日主持分家的几个长辈,以及平日里对刘氏和李氏的几个村民。

当然,还有刘氏、李氏和季云。

因为是被告人,三人都戴着枷锁。

季云眼圈通红,显然是哭过,满脸满目都是恐惧。刘氏和李氏也是一脸惊骇,显然没想到周氏母女真的敢上县衙告她们。一进衙门,看见周氏母女,刘氏首先怒道:“你这个不孝媳,竟敢诬告婆母…”

她怒骂声起,就要上前掌掴周氏。

还没碰到周氏,就被身旁一捕快狠狠一扯,一脚踢向她膝窝,徐奇已沉声喝道:“公堂之上,竟敢行凶伤人,跪下!”

刘氏吓得腿软,整个的瘫倒在地。

李氏和季云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义村其他人,皆一一跪下行礼。

徐奇又是一拍惊堂木,“堂下所跪可是季家刘氏与李氏?”

“回…回大人的话。”

刘氏看着厉害,实际上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早就被他一喝喝得说不出话来,李氏哆哆嗦嗦的道:“正、正是。”

“里正是谁?”

赵成高声道:“回大人,小民赵成,便是义村里正。”

徐奇问:“季家分家,可是你主证?”

“是。”

赵成倒是并未胆怯,“当日村中几个长辈都在,有字据为证。”

字据季家三房各一份,赵成那里也有一份。并受苗氏所托,将季家大房的那份字据也带来了。至于三房那份,也被捕快给搜出来了。周氏在出门之前就打算好了,自然把证据带上,方才已交给徐奇看过。

师爷将四份字据内容一对,对徐奇点头,“大人,内容一致,有签字手印,并非伪造。”

徐奇又让他将方才周氏口诉他记录下来的状纸念了一遍。

“刘氏,李氏,你们可认罪?”

刘氏和李氏早吓得面无人色。

“大人,民妇冤枉…”

徐奇再次一拍惊堂木,“证人何在?”

冯家父兄先行开口,“回大人的话,周氏所说确为详情,当日李氏之女推阿…季菀入河之时,小二曾亲眼目睹。”

冯山立即大声应和。

李氏脸色青白交加,辩驳道:“冯家小子与季菀那丫头素来走得近,自然处处维护她。大人,小女才八岁,又岂能出手伤人?”

“大人,民妇当时也看见了。”

与季家隔了好几户的马氏大声道:“当时民妇就在河边洗衣服,还曾劝阻,季云因此打了小女一耳光,然后将季家二丫头推入河中。”

“草民也看见了。”

好几个人出面作证,众口铄金,李氏再不能分辨,又惊又怒又急又怕。

“你、你们颠倒黑白,你们全都是周氏花钱请来做假证的…”

徐奇再次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刁民喧哗?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

“是。”

两个捕快面无表情走过来,一人扯李氏一条胳膊,将她拖下去。

李氏花容失色,哭求道:“大人饶命,民妇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凳子已搬来,两个捕快一人持一板杖。

啪、啪、啪——

板子打在**上的声音混合着李氏的惨叫,听着让人不寒而栗,畏惧胆寒。

季云早吓得嚎啕大哭。

“娘,我怕,娘…奶奶,你救救娘,救救娘…”

她哭着去拉刘氏,指望奶奶能救母亲。

周氏牵着女儿的手,不让她看李氏受刑。

“你就是季云?”徐奇被季云的哭声吵得不耐烦,啪的又是一声惊堂木,沉声道:“三日前,你可推你的堂姐入河?若有半句谎言,便与你母亲一同受刑!”

徐奇摆明了偏袒周氏母女,躺下众人都听出来了。

季云哪里见过这阵仗?已经吓得不会说话,只会哭。

李氏受着酷刑,听见知县的恐吓,女儿的哭声,只觉得肝肠寸断,害怕女儿也挨打,遂道:“大人,不关小女的事…是民妇、民妇不忿二嫂行为不端,不守妇道…撺掇…小女推…推季菀入河…”

第024章 收监入狱

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往周氏身上泼脏水。

季菀怒极,“你说谎,我娘守寡两年,几乎足不出户。分明是你嫉妒我娘貌美,又分得自己本来的嫁妆银钱,故而怀恨在心,肆意构陷攀咬。”

她朝徐奇跪下,“大人,本朝律法,无故羞辱污蔑他人者。轻者拔舌,重者充军。还望大人英明,替我娘主持公道。”

李氏没读过书,哪里知道这些?闻言立即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徐奇点头,再次看向堂下其余众人。

“李氏所言,可否属实?”

“没有,周氏丧夫后深居寡出。且因其婆母刁难,日日劳作,从未有过德行败坏之处。”

一个圆脸妇人率先作证。

“倒是李氏,时常将长嫂当丫鬟使唤,不事生产,搬弄是非,时常教唆女儿欺负打骂他人。”

旁边两个妇人也跟着点头。

她们都是吴家媳妇,男人在帮周氏盖房子,自然站周氏这边。周氏美貌,男人可能为色所迷偏帮于她。但女人善妒,若为她说话,十有**便是事实了。况且众口铄金,证词一致。捕快入村拿人,未有人主动为刘氏和李氏作证,已证明其人品败坏,不得人心。

徐奇心中自有一杆秤。

“德济堂的掌柜也证明,周氏之女头部受创,乃外力所击。李氏,你可还有话说?”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李氏是怎么把季容推倒的,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氏百口莫辩,再加上杖刑受辱,谎言被拆穿,面临的可能是拔舌的刑法,她便再无气势,慌乱求饶道:“大人饶命,是…民妇无知…失手推…推倒季容…大人饶命…”

她倒是聪明,知道失手误伤和蓄意谋害有本质的区别,故避重就轻。

“容丫头被推倒后,周氏欲带女儿求医,却被刘氏和李氏带来的人拦住,若非菀丫头回来,恐怕容丫头早没命了。”

吴家长媳许氏冷飕飕的瞥了眼已经受刑完毕却侥幸没死瘫软在地还在狡辩的李氏,毫不客气的再次拆穿她的谎言。

李氏早已没力气再愤怒了,趴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事情已明朗,李氏教唆女儿行凶在前,蓄意谋害在后,并且肆意攀咬诬告,几桩大罪,罪证确凿。因杀人未遂,不至死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判其关押十六年。其女为母唆使,谋害长姐,罪不容赦。但念其年幼,又未曾导致大祸,不予重刑。判其收押一月,刑满释放。

季云还不大懂坐牢的意思,但李氏懂,听完宣判后,直接就晕了过去。

徐奇令捕快将母女二人拖走,还用布条堵住了季云的嘴巴,以免她哭闹。

徐奇再次看向刘氏,却惊见刘氏伏跪的那块地湿了,他隔得远闻不到味儿,跪得近的义村村民们,却看得闻得更清楚。

许氏一脸嫌恶,周围几个妇人都偏开了脸,由此可见刘氏的人缘差到了何种地步。

“刘氏nuè dài儿媳,擅闯民宅,殴打无辜,po hài子孙,其罪难赦。念其年迈不予以杖刑,判其关押五年,且赔偿周氏母女医药费、器皿损坏费等二两银子!”

刘氏瞪大了眼睛,随后眼皮一翻,晕了。

徐奇可不管她真晕还是假晕,继续道:“李氏与其女犯伤人罪,其夫其子取消科考资格。”

等季远收到消息急急赶往县衙的时候,知县早已宣判结束。

他脑子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取消科考资格…”至于母亲,妻子女儿的牢狱之灾,都被他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了,他的前程,一切都完了。

季远怒极生恨,恨李氏狭隘浅薄不听自己劝告挑衅嫂子侄女,恨母亲跋扈刻薄臭名远播,害得自己失去科考资格。甚至恨周氏母女不顾亲情跑到县衙来击鼓鸣冤。

他在府衙门口站了很久,然后请求探监。他作为儿子丈夫女儿,有探监的权利。

徐奇允了。然而转眼步入后堂,看见坐在正堂之上的黑袍少年,弯腰行礼。

“下官参见陆世子。”

陆非离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漫不经心道:“徐大人正直公允,是登县百姓之福。”

“世子谬赞,这都是下官的本分。”

徐奇可不敢在这位公子个儿跟前拿乔。

陆非离笑一笑,放下茶盏,道:“季远是读过书的,妻女却如此卑劣阴毒,可见其治家不严,有纵容之嫌。”

徐奇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仍不敢贸然揣测,迟疑道:“世子的意思是…”

倒是谨慎聪明。

陆非离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本朝虽有律法规定,亲眷犯案者家中男丁剥夺入仕资格。但若犯案者与其再无瓜葛呢?”

徐奇先是疑惑,随即领悟过来,睁大眼睛。

“世子是说…”

陆非离已起身,“徐大人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徐奇脸色微变,当即行了个大礼。

“多谢世子提醒。”

陆非离再次看他一眼,处事公正,且懂得察言观色,通透圆滑,颇有前景。

……

为感激村民们大老远来县衙为自己作证,周氏慷慨解囊,花了三十文钱雇了六辆马车送村民们回家。

“娘。”母女俩单独坐一辆马车,季菀道:“三叔为了保证能够参加科举,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让三婶自请休离。一旦等他考上功名,必然报复。”

季远读过书,眼界肯定不像刘氏和李氏那么肤浅狭隘,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刘氏和李氏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他未必全然不知,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刘氏和李氏做得过了,他会适当敲打。比如那次分家,他自知理亏,所以才愿意舍财免灾。因为在他心里,没什么比他的前程更重要。

同理,他这次也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大义灭亲!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忘恩负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周氏搂着女儿,淡淡道:“他们刚刚入狱,你三叔便是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让你三婶子这个时候自请休离。至少,得等到阿云出狱。”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很轻。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活在继母的阴影下。”

季菀愕然抬头看着她。

“娘?”

周氏没解释,笑容淡去了往日的怯懦,多了些坚毅的味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季菀觉得,母亲真的变了。

第025章 先休后娶

季远头一次来县衙大牢,倒是没想象中的脏乱,但十分潮湿,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他在捕快的带路下,走到最里间,找到了刘氏和李氏母女。走进了,突然明白刚才那股味道是什么了。

尿骚味。

他下意识皱眉,刘氏和李氏却如同见到救星一样。李氏挨了板子动不了,刘氏手脚麻利,立即扑过来,抓着铁栏杆,大喊:“远儿,快救我出去。周玉琼那个jiàn rén,还有季菀那个死丫头,居然敢上县衙告我,当初我就该把这对丧门星赶出家门。”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不知悔改,还觉得是周氏和季菀大不孝,不但不赔她银子,还将她送到监狱,简直该千刀万剐。

季远见惯了母亲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以前还能忍受,现在她满身的尿骚味,加上头发也乱糟糟的,衣衫褴褛,活像个街头乞丐。一靠近,那味道扑面而来,他简直想吐,立即后退两步。

“娘,您先别激动。”

想到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他语气和缓,一副孝子的模样,道:“我知道你们受苦了。但这里是大牢,那些狱卒可不讲半分情面。若您再在这里大喊大叫,他们只会让您受更多的罪。”

刘氏想起今天知县老爷下令杖刑李氏时的冷酷无情,以及李氏被杖刑后鲜血染透的衣背以及自己装晕依旧被强行拖进大牢,试图撒泼耍赖后却被打了两耳光的凄惨…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县衙大牢,不是在义村。那些个捕快一个个的厉害得很,一点都不顾及她是长辈,出手毫不留情。

顿时也不敢再闹了。

“远儿啊,你一定要救我…”

在义村跋扈猖獗一辈子的刘氏,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样的罪,又恨又苦又悲,不由得落下泪来。

“周玉琼那个没良心的狐狸精,当初就把你二哥迷得团团转什么都听她的。若非如此,那二十亩良田早落我手中了,否则她哪里来的底气那么横敢分家?要不是分了家,我们家怎么会损失那么多银子?现在她还恶人先告状,公堂之上勾引知县大人,害我们入狱。老天不开眼啊,怎么不劈死这个杀千刀的祸害…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被自己的儿媳冤告入狱…”

季远嘴角抽了抽。

虽然他也恨周氏不顾情面将母亲索告入狱,但他得承认,周氏虽过分美貌,却没半点狐媚之相。而且一直安分守己,平时也深居寡出,从未有德行败坏之处。

母亲不过就是想贪周氏的嫁妆罢了,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是他忽略了,母亲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跟她这性子脱不了关系。

“娘,您若再吼下去,这污蔑县令的罪名,可就不止关押五年那么简单了。”

刘氏哭声一顿,抬眼看儿子。

没读过书的乡村妇人,哪里懂得这世间还有律法二字?以为自己那套撒泼蛮横到哪儿都能百战不胜。

“娘,我再提醒您一次,这里是县衙大牢,不是在咱们家。县令大人,是整个登县最大的官。您若是再这么口不择言辱骂下去,只会罪加一等。到时候,您就别想再出去了。”

刘氏给吓住了。

季远又看向趴在稻草上的李氏。李氏容貌还是不错的,虽然跟周氏比差了一大截,但比起一般的村妇以及镇里的好些个富贵人家的太太们都强。在季远面前也还温顺,所以季远知道她有些毛病,倒也还能容忍。

但最近被刘氏刁难,洗衣服洗得手长了冻疮,切菜也把手切了好几条口子,烧火做饭上山捡柴等等粗活,让她眉目间戾气越来越重,显得越发刻薄不好相处。

今日挨了板子,头发乱糟糟的,衣衫凌乱,背上鲜血淋漓,怎么看怎么倒胃口。

季远心里对她最后一丝情分也没了,神情却是温和的。

“县令已宣判,咱们家无权无势,是不可能让知县大人给你们翻案ping fǎn的。”

他知道母亲妻子落到今日地步纯属自作自受,但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必须先安抚她们。

“她们不止冤告,还想借题发挥断送我的前程。”季远说得愤慨,“同时季家人,一脉相承,二嫂却如此绝情无义,实在欺人太甚。”

刘氏从来都是我蛮横我有理,李氏也是自我感觉良好,但坏事做多了,多少有些心虚惶恐。所以今天被所有人当堂指证的时候,她又怒又虚又委屈,更是恨。婆媳俩早在心里把周氏母女诅咒了千万遍,季远此刻的控诉和‘怜惜’便越激发了两人的仇恨,最后的一点良心也同时烟消云散。

“当家的,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不能让周氏那个jiàn rén得逞。”

想到自己这几日受的苦楚,李氏就恨得咬牙切齿。那狰狞的模样,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季远眉峰不自觉的动了动,却附和道:“以前二哥在的时候,她装善良大度。二哥没了,她便闹分家夺财产,还冤告母亲,不敬不孝,全村的人都被她骗了。”

他越是顺着两人的话说,刘氏和李氏对周氏的恨就越浓烈,甚至为了报仇不计一切。

季远要的就是这个‘不计一切’。

“远儿,你要揭穿那个jiàn rén的真面目,把她赶出家门。还有我们家的银子,她得双倍还给我。”

分家后,儿子第一次站在她这边,刘氏立马底气十足。

母亲浅薄,季远想得更远。

“娘,她居心叵测,却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县令大人被她蒙蔽,是不会为我们做主的。她不择手段把你们告到狱中,就是断了我的科举之路,从此她们好高枕无忧。”

季远又恨又悲又无奈,跪下来痛苦道:“儿子不孝,不能考科举为你们平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人得逞,逍遥法外。”

刘氏和李氏一呆,季远得考上举人做了官才能为她们做主。然而她们犯法入狱,同时也阻断了季远的科考之路。慌乱茫然害怕绝望齐齐涌上心头,“那…那该怎么办?”

两人都没了主意,全都看向季远。

季远面容仍是凄苦悲怆之色,动了动唇,似不忍开口。

季云的哭声一直未消停过,不停的喊着爹娘,呜呜着要出去。刘氏听得烦闷,怒道:“老娘还没死,哭什么哭?闭嘴!”

季云吓得哭声一止,害怕的朝母亲那边挪过去。

“远儿,你究竟有什么主意,快说啊。”

刘氏见儿子欲言又止,立即催促。

季远忍了又忍,道:“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快说!”

刘氏一听有法子,眼睛一亮,催促得更急切。

季远咬了咬牙,道:“母亲求见知县大人,诚心悔过,祈求二嫂原谅。您是长辈,就算迫于舆论压力,二嫂也不得不松口。推倒季容撞破脑袋的,并不是你。只要二嫂不计前嫌,您就无罪。只是万红…你伤人的罪名开脱不了,只能承认。等阿云出狱那日,你便趁机求见县令。说自觉罪孽深重,不愿连累丈夫女儿,自请休去…等我考上功名,再重新迎娶你过门。”

------题外话------

童试:每年一次,应考者为儒童或童生。考试地点在府、州或县,二月举行。这次考试录取与否是确定能否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被录取的则称为生员{或称为庠生,即是俗称的秀才}。乡试:三年一次,因常在八月,所以又称为秋闱。地点在省城。录取的则称为举人{明清时俗称为孝廉}。

前文提到季青两年前参加乡试前染疾而亡,所以到明年刚好第三年。季远二月可参加童试,八月参加乡试。

第026章 自私母子

李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刘氏则眼睛一亮,立时瞪向李氏,“对,我没伤人,是你撺掇我去找周氏要钱的。季容那丫头也是你推的,跟我没关系。”虽然她不愿向周氏低头,但她更不愿呆在这大牢里。等她出去,再好好折磨周氏那个小jiàn rén。

“你自请休离,恢复我儿子名声,等明年远儿考上举人,我要周玉琼和季菀那两个死丫头生不如死。”

她面容狠厉几近扭曲,目光凶狠毒辣,再加上头发乱如草窝,看起来有些渗人。

李氏吓得一个哆嗦,连连摇头。

“不,我不要被休…”她哭了起来,“当家的,我嫁给你十年,给你生儿育女,你不能这么对我。”

刘氏一听,恨不能上去抽她打耳光,季远及时阻止,悲痛道:“我也不愿意,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我就不能参加科考,福客来酒楼也会把我赶出来,家里仅剩下四亩良田一亩劣田,阿松那么小,正在长身体,若是没吃的,就会饿死…”

李氏哭得更厉害,连臀背上的疼痛都自动忽略了。

被休的女人只能回娘家,但这样一来名声也臭了,娘家不容。而且她身上担着罪名,必须被关在大牢里。以后连个探监的人都没有。可如果不休离,丈夫就参加不了科考,无法救她出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十六年,出去后她早已是个老太婆。那时周氏的儿子季珩考上秀才举人,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矛盾、犹豫、悲苦、绝望,李氏只觉得自己命苦,更是恨不得活剐了周氏母子四人。

季远没再劝,只半跪在地上,面容悲凉目光沉痛。那样子,比千言万语给李氏的压力还大。

“哭什么哭!”

刘氏惯来是个自私的,再加上最近看李氏也不顺眼,只要牺牲李氏自己就能重见天日,她才不管李氏愿不愿意,狠声道:“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要不是你没教好女儿让她把季菀那个死丫头推入河中,周玉琼那个jiàn rén也不敢闹分家。今天也是你挑唆我去找他们家麻烦,季容也是你推的,你连累我跟着你一起蹲大狱,还想断送我儿子的前程。哼,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先弄死你女儿!”

她狠狠的瞪向哭泣不止的季云,那目光,似要将季云活吞了一般。

季云吓得往后退,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牢头走过来,冷声道:“季远探监时间到了,快走。”

季远一颤,慢慢站起来,无限留恋不舍的看了李氏一眼,转身离去。那背影,看在李氏的眼里,格外的孤独忧伤。

李氏再次哭起来,淹没了刘氏的呼唤声。

“我答应…”

短短的三个字,将刘氏呼唤儿子的声音截断,也让季远脚步一顿。他缓缓回头,眼里泪光闪烁,竟是无语凝噎。

牢头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两步,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大牢。

刘氏满脸欢喜,想着出去后该如何折磨周氏母子。李氏还在呜呜的哭,但哭声里哀怨少了些。她看到了丈夫眼中的不舍和柔情,正是因为这份不舍和柔情,让她有了希望。自己暂时将所有罪名承担下来,等丈夫高中,再接自己回家。

婆媳俩做着同一个美梦,却不知道,季远在转身那一刻,脸上所有表情顿消,眼里满是冷冽冰霜。

**

回到义村已是酉时,天色暗沉,许多人都等在村口,看见一辆辆的马车,都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赵成等人陆续从车上下来,其他几户的家人全都一拥而上。

“怎么样了?”

“顺利吗?”

“知县大人怎么判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赵成作为里正,代表众人回答,其余人七嘴八舌补充细节。总算是把事情始末说清楚了,得知刘氏和李氏被判入狱,连季云都跟着判刑,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

李氏伤人之罪逃不了,众人原本以为知县大人会念在刘氏是长辈,训斥几句就是了,还有季云,只是个小丫头,被母亲教坏了而已,也不至于判得太重。却没想到,祖孙三人都被判入狱。

再看周氏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

以前周氏软弱,没少被刘氏李氏欺负。没想到一旦硬气起来,这么不留情面。

周氏牵着长女的手,鞠躬致谢道:“今天多亏了乡亲们为我们母女讨回公道,谢谢大家…”

她语气有些哽咽,抓着女儿的手很紧,生怕女儿走丢一般。

女人们都是当娘的,将心比心,都能理解她今日所为。季云那丫头,平日里没少欺负村里其他孩子,吴家长媳许氏的小儿子,就曾被季云一个耳光扇倒在地。所以许氏才会在公堂之上,毫不客气的指证季云蓄意谋害季菀。

“好了,都过去了,如今她们入狱,也算是恶有恶报。阿容伤了头,阿珩又还小,两个孩子在家不定多害怕,你赶紧回去吧。”

许氏柔声安慰。

其他几个妇人也说了几句宽慰之词。

苗氏走过来,道:“走吧,先回家。”

周氏再次鞠躬道谢,然后牵着长女的手往回走。

“阿容吃了药,一直躺着,冯家的月丫头和梅丫头在陪着。阿珩也很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你放心。”

知道她牵挂儿女,苗氏轻言细语的对她说起家里的事。

周氏感激道:“今天辛苦大嫂了。”顿了顿,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阿容差点…”

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过些日子,我会去县衙撤诉,把娘接回来。”

季海孝顺,知道亲娘被关进大牢,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有些埋怨周氏做得太绝。

苗氏自然清楚丈夫的性子,叹息一声。

“娘也是糊涂了…”

其他的话,却没再多说。

不管周氏多委屈多有理,但是在道德天平之上,刘氏总归是长辈。现在她是受害者,所有人都同情她。等时间一长,肯定有人会指摘她的不是,骂她目无尊长,连带着几个孩子也会受人唾骂。

所以她只能委曲求全。

这就是现实。

季菀抿着唇,没说话。她在想那个黑袍少年,到底是什么人。马车走得快,等季平他们赶上牛车走的时候,早看不见马车了。到了镇上,她着急送妹妹进德济堂包扎,也没关心那对主仆的去向。

出来后,发现两人连带马车一同消失了。

她总觉得,今天县衙之行,太过顺利。那位知县大人,明显偏帮她们。仅仅只是因为她父亲曾是秀才又英年早逝?或者同情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那这位县官大人,可真的是太‘父母’官了。

“娘,二姐姐…”

季珩惊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季菀的思考。她一抬头,就看见季珩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身后跟着冯梅,脸上又急又喜。

第027章 醋椒活鱼

周氏弯腰抱起可怜巴巴的小儿子,冯梅拉住季菀的手边往屋里走边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担心了一下午。阿容和阿珩已经吃过饭了,我娘做了黑面馒头,等会儿就给你们端过来。”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屋,堂屋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也扫了桌子也擦了,地上那摊血也用草灰给清扫了,但还有印记。季菀跟着母亲身后来到季容的房间,季容原本是侧躺着的,听到声音就坐了起来,背后靠了个枕头,头上被绷带缠了好几圈,看着十分可怜。

“娘,姐姐。”

冯月坐在旁边陪她说话,此时站起来。

“周姨,阿菀。”

周氏将小儿子放下,道:“阿月,阿梅,谢谢你们帮我照顾阿容和阿珩。”

冯月笑道:“左邻右舍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您别客气。”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吴氏,她端着黑面馒头走进来。

“都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周氏又是一通感激。

吴氏道:“今天闹成这样,两个孩子也受了惊吓,你好好照顾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周氏将她送到门口才倒回来。

季菀坐在炕边,问季容,“头还晕不晕?”

季容道:“吴婶儿帮我熬了药吃了,休息了一下午,现在好多了。”

“我去**蛋羹给你们吃。”

季菀知道,弟弟妹妹也是吃的黑面馒头,没油水。以前吃苦受罪是无奈,现在家里有这个条件了,季菀就要给全家人补充营养。

“姐姐,我们吃饱了,你和娘吃吧。”

季容很懂事,知道银钱来之不易,不想浪费。

季菀只是笑笑,去了厨房。

家里还剩下几个蛋,她全都用来做了鸡蛋羹,足足好大一碗。全家围在一起,就着黑面馒头一起吃。

吃完后鸡菀去洗锅碗,然后烧水洗漱,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睡下。

“姐姐,奶奶和三婶子真的被知县大人关进大牢了?”

季容听姐姐说完下午的事,还犹自觉得不可思议。

“嗯。”

季菀淡淡道:“过些日子娘会去县衙撤销诉状,接奶奶回来,季云可能也会出来。三婶子如果能安安分分的熬过这十六年,也是有机会重见天日的。”

十六年啊,想想都好长。

季容有些恍惚,想起以前三婶子欺负他们一家人,还有自己这次差点死了,也都是因为三婶子利欲熏心。

“早些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做葱油饼。”

从下午开始,季菀就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回到家里又忙活了这么久,实在是疲惫不堪,困意上头,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季容看看姐姐,也渐渐入睡。

葱油饼十分受欢迎,第二天季菀干脆做了二百个。

昨日不少村民去县衙为她们作证,母女俩为了表示感谢,商量好买些鸡蛋给各家送去。

“娘,卖完葱油饼后,我打算去一趟登县,可能回来得晚一些,中午你们别等我吃饭了。”

“去登县做什么?”

周氏疑惑的看着长女。

“哦,我去打听打听消息,放心吧,我一定尽快回来。”

季菀说完后就跟着堂兄堂弟出门了。到了镇上,季平让季菀就在牛车里呆着,等他们卖完葱油饼后再一起去登县,回来再买鸡蛋。季菀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未反驳。

她坐在牛车内,从门缝里看到两兄弟叫卖,很快就有人过来,直接买了六个葱油饼,这应该是昨天的老主顾。

两百个葱油饼,居然小半个时辰就卖光了。

季平和季城收了摊子上车,将卖葱油饼的三百文钱交给季菀,季菀数了六个铜板出来,递给两人。

“今天多跑一趟路,所以多给两文钱。”怕他们不收,季菀道:“牛一直是你们在喂,不能让你们白贴成本。你们如果不收,我就生气了啊。”

两兄弟对视一眼,最后季平道:“兴许我们回去还能拉到人…”

“那是额外的收入,你们自己拿着。”季菀顿了顿,道:“这钱你们自己收着,别告诉大伯和大伯娘,不然他们肯定会还给我。”

“阿菀…”

“大哥,你听我说完。”季菀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大伯娘早就打算给你说亲,最迟明年入夏之前就会给你操办婚事。礼金和喜宴,都是要花钱的,大伯娘肯定打算过些日子把家禽都卖了,用来给你娶妻。”

季平脸色微红。

“你们家现在只有四亩良田一亩劣田,收入减少,人口增多,日子越发不好过。大姐明年也十四了,最迟后年出嫁,嫁妆直接影响她在夫家的地位,肯定是不能少的。我想过了,正好你们家也有白面,过几日我就教大伯娘做葱油饼,咱们两家一起卖。”

季平和季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季菀神色平静,“我也知道,你们家里的开销都是大伯娘在安排。以后来回如果你们能拉到人,挣来的路费就自己留着,给阿香和阿兰买零嘴吃。小孩子都喜欢吃零食,只是知道家里困难,不敢说。”

“阿、阿菀,你真的要把葱油饼的方子教给我娘?”

季平又惊又喜又觉得不可思议,葱油饼还没有其他人会做,等于是独家秘方。而自古以来的独家秘方,都是不外传的。虽说都是季家人,但毕竟已经分家。季菀还能拿着这个方子做嫁妆,以后夫家也会高看一眼。

没想到,她竟大方的将此秘方传授。

“当然。”

季菀笑笑,葱油饼只是打出招牌而已,她以后还会卖其他吃食。

说话间,登县到了。

“阿菀,直接去县衙吗?”

“不。”

季菀却摇头,“去醉仙居。”

醉仙居是登县最大的酒楼,小时候季青带她们母女来过。

季平问了路,拐了条街,就看见了醉仙居的招牌。季平将牛车停在一棵老槐树下,然后领着弟妹进去了。

店小二忙迎上来,看见几人的穿着,愣了下,倒是没露出鄙夷之态,语气却带了几分疑惑和不确定。

“三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作为登县最大的酒楼,醉仙居的确不负盛名。

别的不说,就墙壁上挂着的灯笼,那手工,一个都不下五两银子。楼梯上还铺着波斯红毯,扶手刷的光滑莹润,瞧着便富贵难言。

季菀快速打量一眼后就收回目光,温和的笑道:“小二哥,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想和他做一笔生意。”

小姑娘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小二不自觉的目光柔和下来,闻言却是一怔。

“做生意?”

“对。”

还未到午时,但一楼已有许多客人,注意到了季菀兄妹三人。大多数目光惊讶中透着鄙夷,少数人漠然,窃窃私语者也有。

季菀不以为意,道:“我有一道美食,可让醉仙居的生意更红火。”

小二笑了起来,善意道:“姑娘,我们酒楼的厨子都是名厨,什么菜系的菜都会做。”

“我要做的这道菜,你们店肯定没有。”

季菀自信道:“醋椒活鱼。”

第028章 酬金惊人

古人爱吃鱼,做出的花样也多,鱼丸、濡鱼、蜜炖煎鱼、米鱼含肚、莲房鱼包、蒸鲥鱼、带冻姜醋鱼、清蒸刀鱼、烧班鱼、醋搂青鱼、印鲚鱼、面煨鳊鱼等等,都是历史上各朝各代著名的菜肴。

可这个架空王朝过于落后,对鱼的吃法也少,做得最多的就是红烧和清蒸以及鱼丸。所以店小二听到醋椒活鱼这个名字,着实惊讶。季平和季城也面露惊奇,不懂堂妹要做什么。

小二再次打量季菀一眼,“姑娘稍等。”

他匆匆去了内堂,不一会儿,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身后跟着刚才那个小二,看来就是掌柜的了。和刚才那个小二一样,他上下打量季菀一眼,道:“姑娘,是你说要与老朽做生意?”

季菀点头,“对。”

她目光明亮一脸自信,不像是开玩笑。

掌柜挑了挑眉,沉声道:“若姑娘真能做出本店没有的美味菜肴,老朽必有重谢。”

季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大厨房的厨子们在忙着给客人们做饭,掌柜便将季菀请进了后院的一个小厨房。这厨房大底不常用,食材很少,而且一看就是才用过的。季菀猜想这厨房估计是给特殊客人做饭的地方。

调料倒是齐全,掌柜的按照她的要求让人准备了草鱼和鸡汤。

先将鱼收拾干净,两边鱼身各切一字刀。烧一锅开水,将鱼放入焯约3分钟,焯至刀品的鱼肉略翻起来,将鱼捞出,水倒掉。锅烧热,倒入油,下葱、姜丝炝锅,倒入白胡椒粉炒香。

掌柜的就在旁边看着,见她倒入鸡汤,盐、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锅里倒出浅黄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料酒。”

季菀将焯好的鱼放入,对烧火的小厮道:“大火。”

等煮开后,又吩咐转中火炖。季菀便趁机对掌柜的解释道:“料酒有解腥起香的作用。”

掌柜的明白了,若是倒是自己不能开出合理的价格,即便让厨子学会了这道菜,也少了一味独特的作料,不完美。

这小姑娘,倒是精明。

锅里汤色逐渐变白,鱼的香味和鸡汤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浓郁得勾人馋虫。

将炖好的鱼整个捞出,放入汤盆中,挑出锅中汤里的葱、姜丝扔掉。把香菜切碎放入鱼盆中,浇入米醋,再将汤倒入,点几滴香油。

香喷喷的醋椒活鱼,就做好了。

季菀用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鲜香润滑,极好。

她看向掌柜的。

没想到鱼能做出这么香的汤出来,掌柜的拿了碗勺,也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鲜香味美,一点腥味都没有,妙,实在是妙。”

鱼腥味重,得用大料才能压住。这小姑娘却用几滴什么料酒,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看季菀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钦佩,招来小二,低语吩咐了几声,小二点头,将醋椒活鱼端走了。

季菀目光一闪,没说话。

掌柜的看向季菀,“姑娘,你做的这道菜我很喜欢,你开个价吧,包括你用的那个料酒的方子,我一起买了。”

“我刚刚看了你们酒楼的菜单,最贵的一道红烧鱼卖六十八文。冬天汤菜最受欢迎,所以每桌必有一道汤。我做的这道新菜品,最适合在这个季节推出,具体卖到什么价格,您心里应该有数。”

季菀面带微笑从善如流,“畜肉不如禽肉,禽肉不如鱼肉。我相信,醋椒活鱼一定会卖得非常好。这样算下来,您觉得,这个菜谱该值多少钱呢?”

小姑娘一脸老道商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精明。

掌柜的有些讶异,之前他就觉得奇怪,这么小的女孩子,长得又漂亮,怎么跟着兄长到处跑?父母难道就不担心吗?就算是迫于生计,也该有长辈陪在身边才是。

他想了想,这道菜可以卖到一百文以上,按照平日里的客流量,每天至少能卖出三十道醋椒活鱼,净利润保守估计有二两,一个月也就是六十两。但前提是,这道菜是醉仙居独一无二的特色。

于是他道:“姑娘,我若买下这道菜的方子,便会与你签订契约,你就不能再卖于他人。这样的大事,应由你父亲出面…”

“我父亲早逝。”季菀淡淡道:“我是家中长女,大小事务都能做主。”

掌柜的一愣,心中多了几分同情。

这时候,小二匆匆来了,对他低语几句,掌柜的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再次看向季菀,道:“加上料酒的配方,我出一百二十两,如何?”

季平和季城瞠目结舌,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季菀也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物价低人工也低,像醉仙居这种大酒楼,最贵的菜也超不过三两银子。她原本心里的价位,也就是个五六十两。

没想到掌柜的这么大方,给了双倍的价。

“好。”

季菀眼珠子一转,诚恳道:“掌柜伯伯,以后我有新的菜品,也卖给你。”

掌柜的自是欣喜,当即与她签订了契约。给了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二十两碎银子。

季菀将料酒的方子写下,掌柜的看她写的字隽秀漂亮,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忍不住问:“姑娘家中可有学子?”

“家父曾中秀才。”

季菀语气平静,没有显摆也没有炫耀,却有着为人子女的骄傲。

掌柜的恍然大悟,让小二送她们出去。

……

二楼雅间,临街的窗户开着,一华服男子临窗而立,懒散的看着从酒楼出去的三兄妹,道:“你们世子怎么突然对个小丫头感兴趣了?这身段都还没长齐呢。京城里那么多世家闺秀还不够他挑的?”

陆明嘴角抽了抽,“齐公子,您误会了。世子只是因为受过季姑娘恩惠,所以才出手相帮。”

“哦?”

齐纠桃花眼上挑,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他爱好特殊呢…不过那丫头瞧着模样倒还不错,就是太干太瘦了,若好好养几个月,也是个美人,给你家世子做个妾倒也不错…”

“齐公子,世子还在等消息,告辞。”

这位太守家的公子爷最是风流浪荡,整日就喜欢琢磨给主子送女人以做刁侃。

他逃也似的走了。

“哎,告诉你家世子,他可欠我一个人情。”

齐纠笑得邪气,转眼就让人去调查季菀。陆非离那家伙,整日跟个和尚一样不沾女色,好容易有点苗头,他怎么能错过?

第029章 买猪下水

出了醉仙居,季城才勉强回过神来,“二姐,你太厉害了,一道菜就卖了一百二十两。当初二婶子买的那三十亩地,刚好也是一百二十两。你一下子就赚回来了。”

他满眼的羡慕和钦佩。

“走,咱们去吃饭,今天我请客。”

季菀很大方的拍拍胸口,不顾两人反对,拉着他们进了一家面馆。

“老板,来三碗羊肉面。”

“阿菀,我们吃素小面就行了,别乱花钱。”

一碗羊肉面得五文钱,三碗就是十五文,可以买五斤白面了。

“大哥,你们就别客气了,我说了,今天我请客。”

季菀笑眯眯的安抚两人,语气不容置疑。

季平觉得堂妹自从那次落水醒来后就变了,以前胆怯寡言,现在开朗灵动,还会医术,做出的吃食又香又美味。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比镇上的那些小姐都强。身上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威严贵气,让人下意识的遵从。

二婶子是大家出身,教出的孩子就是跟他们这些乡野里的不一样。

三碗热腾腾的羊肉面上来了,早就饿了的季平和季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两人已经许久没吃过肉了。

季菀知道他们不好意思,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嗯,味道尚可,但没她做得好吃。

季平两兄弟见她开动了,也不再矜持。热腾腾的羊肉面下肚,整个人都暖呼呼的。不舍得浪费,两兄弟连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抬头见已经结完账正笑看他们的堂妹,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脸色红了红。

季菀今天出门就是为了卖菜谱来的,根本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刘氏和李氏昨日刚收押,就算想要翻供,也得等一段时间。季松一个孩子呆在家里,下午一直在哭,苗氏将他领回自己家,暂时照看。季远晚上回来了一趟,见儿子有人照顾,今儿个一大早又走了。

这个三叔,可真不是一般的冷酷自私。

县城物价稍微高一些,所以吃完午饭后季菀三人就坐牛车离开登县。她取出两块银子递过去,“不准不收。”

她板着脸的样子很是严肃,季平和季城都有些发怔,而后连连摇头,“阿菀,路费你已经多给了,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钱。”

苗氏的几个孩子家教很好,耿直诚实,坦诚率真,坚决不占旁人一分便宜。

“这不是路费。”季菀笑眯眯道:“大伯为了我们盖房的事儿,今年不能上山打猎,少了一笔收入,这是我给的补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拿去给你们家每人添一套新衣服,再卖几床新被子。”

不顾二人反对,她强行将二两银子塞到两人手中。

“你们若是再不收,我可就真的生气了,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也不找你们帮忙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只好收了。

“阿菀,谢谢你。”

季平诚恳道谢,眼里隐有水光。

季菀面带微笑。

上辈子她一个人拼搏,这辈子虽有极品的奶奶和婶子,但大伯一家人都很好,善良热心不求回报,给与她很多温暖。她要把日子过好,自然不能忘记大伯一家。

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兰桂镇到了。

季菀要买米,周氏是南方人,还是更钟爱大米。但家里其他人都吃面食,所以她想吃大米就得单独开灶。刘氏不乐意,觉得浪费柴火浪费时间。季青在的时候,宠着周氏,会陪着她吃大米,刘氏心里再不愿也忍了。季青死后,刘氏就搜刮了周氏所有财物。周氏想买米来吃,都没钱。

其实大米比白面便宜,刘氏纯属看周氏不顺眼,处处都不想看她如意。

几人来到镇上最大的米铺,季菀花二十文买了一斗米,又花了九十五文买了一百个鸡蛋,季平和季城帮她一起搬上牛车。

“阿城,你现在这里看着牛车,我去一趟集市,买点肉。”

她们家现在条件好了,自然不怕花钱。

还没到未时,集市未散。可是该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

“阿菀,没有肉了,要不明天我们卖葱油饼的时候帮你买?”

季菀目光却落到一个肉摊上,挂着的肉都卖完了,木板上却堆着猪蹄和猪下水。

她立即走过去。

“老板,这猪下水怎么卖?”

猪下水贱,又臭又不好弄,通常都是客人买其他的直接赠送,或者便宜处理了。卖肉的屠夫姓马,在这卖了十来年的肉了,也去过义村收猪。只是季菀没见过罢了。

他今儿在这坐半天了,猪下水都没卖出去,正发愁,眼见有人询问,立即道:“小姑娘,你要的话,五个铜板,另外猪蹄也送给你。”

马屠夫像扔掉垃圾一样,生怕季菀不买。

季菀目光一亮,“好,我买了。”

“阿菀。”季平皱眉,小声提醒道:“猪下水臭烘烘的不好洗,吃起来也有味,你别买了…”

季菀对他俏皮一笑,“放心吧,大哥,我有分寸的。”

堂妹太固执,季平无奈,帮她提着几十斤的猪下水上了牛车。

猪下水实在太臭,季城体贴道:“二姐,你去外面坐吧,这味道太难闻。”

他体贴,知道车辕最多只能坐两个人,便宁可自己在车内忍受那臭烘烘的味道。

季菀目光温和,“不用了,你要是闻不惯就出去吧,别勉强。”

季城红着脸摇头,小声道:“其实也没那么臭…”

明显在撒谎。

季菀笑笑,也不拆穿,“这个时候闻着臭,等我做出来,你们就知道有多香了。”

季城不太相信,却也没说什么。

回到义村,已是申时末。

十几斤大米和一百个鸡蛋从牛车里搬下来,许多人都看见了,个个眼露惊叹和羡慕。

“季家二丫头居然买了这么多鸡蛋,吃的完吗?”

“果然是有钱了,就是不一样…”

“好臭啊,这是肉摊上卖不出去的猪下水吧?周氏有钱盖房子,怎么让女儿买这臭烘烘的猪下水来吃?”

“季家不是自己养猪吗,卖了留下猪下水就行了呗,怎么还花钱买?”

和季平季城一样,村民们都不理解季菀为什么买大家都不要的猪下水。

周氏已经出来帮女儿卸货,闻着那味道也忍不住皱眉。

“阿菀,你买猪下水做什么?”

哪怕是在京城周家,厨子也是不做猪下水的,因为怎么弄都有味道。

季菀没解释,只道:“娘,你待会儿就把鸡蛋给各家送去,我来处理猪下水。”

周氏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帮她把东西拿进去,然后拿着提篮装鸡蛋,先给住得远的送去。

第030章 卤肥肠

季容伤了头,最近几天都不能出门,吃过饭就回屋休息了,季珩很懂事的陪着姐姐。现在见二姐姐回来了,立即跑出来。迎面一股臭味,却让他停了下来。

“好臭啊,二姐姐,这是什么?”

村里没人买过猪下水,以前季家的猪都是整只卖的,季珩年纪又小,自然是没见过。

“这是肉。”

季菀笑着看弟弟皱紧的眉头,“等我做出来,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肉?”

季珩眼睛一亮,也不嫌弃臭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我要吃,我要吃。”

“好,不过姐姐现在要把这些东西清洗干净,你进去陪三姐姐。”

“好。”

季珩乖乖的点头。

季容早听到声音,下了床出来了,“姐姐。”

季菀对她笑笑,“你进去休息,等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要清洗猪下水不一定非得用玉米面,灶灰熬制成的碱水也可以。季菀昨天晚上就用现成的灶灰熬制成了溶液,放置了一晚上,就成了高浓度的碱水。

她将猪大肠泡在碱水里,然后就去打水。

自家有摇井,就这点好,不用大老远跑河里打水。

碱水除味后,再用清水洗干净,撕下油脂,然后把切成大小一样的小段,再放到锅里炒。

四斤多大肠的油脂炒出一大碗油,剩下三斤多的肥肠,肉香味立即就出来了。

闻到香味的季珩忍不住跑到厨房,看着那炒得油光光焦黄色的大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季菀又往锅里倒了水,加入姜和葱,将大肠放进去,煮到十分钟左右,再捞起来。

到现在,大肠的味道基本上全部除去了。

然后她开始煮卤水,桂皮、八角、香叶等等卤料全都放入锅中,加清水煮到香味飘出来,再将大肠放进去,煮一刻钟。这时候,就可以改小火了,焖煮一个时辰后,才能吃。

趁这个时间段,季菀又开始清洗猪蹄和猪心猪肺等等。

卤水是越熬越浓的,等肥肠卤好了,卤水就可以用来卤猪蹄。猪肝嘛,猪心、猪腰、猪肺都可以用来爆炒。

等全部猪下水清洗完毕的时候,周氏回来了,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好奇的进去看了看,正好看见宝贝女儿在切猪心。她没出声打扰,用篮子装了鸡蛋又出门了。等她再次回来,季菀已经在淘米。

周氏许久没吃过大米了,都快忘记大米的味道。

“阿菀,我来烧火吧。”

“蛋都送完了?”

“一共六家,六十个鸡蛋,都送到了。”

周氏挽起袖子,坐在灶台前开始烧火。

季菀笑笑,继续忙自己的。其实淘米水也可以洗猪大肠,但还是要用上面粉和盐,以及白醋。所以她干脆就用碱水,一步到位的除味。

季菀把淘好的米放进烧水锅,另一口灶早就点了火,烧木头桩子,倒不用时时添柴火了。

肥肠卤好后,天已经完全黑沉。

猪蹄还得卤将近一个时辰,所以季菀干脆将卤水盛出来倒在一个木盆里,开始爆炒猪心、猪肝、猪腰、猪肺。

“二姐姐,我想吃那个。”

季珩指着那一大碗的卤肥肠,眼里都在冒星星。

季菀回头,看见妹妹也站在门口,目光盯着卤肥肠,正在努力咽口水。

她笑笑,“阿容,你也过来吃吧。”

季容有点不好意思,但肉的味道实在太诱人,她小步走过来,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分别给自己和弟弟盛了一碗。看弟弟夹了肥肠就要吃,她嘱咐道:“先给娘和姐姐吃。”

季珩很懂事,端着碗走到周氏身边,用筷子夹了一块肥肠递到她嘴边,“娘,吃肉。”

周氏目光温软,“阿珩吃吧,碗里还有,娘等会儿再吃。”

季菀倒是没推辞,就着妹妹的筷子吃了,笑眯眯道:“嗯,味道还不错,你也吃。”

“嗯。”

那天季菀打的三只野兔,吃了一天半,这两日家里人都没沾过荤腥。季容一吃肥肠,就停不下来了,很快就把一小碗肥肠吃了个干干净净。再看弟弟,也吃得见了底。

季菀也把猪肝炒好了。

“阿容,你盛一碗卤肥肠去给大伯他们,我这里很快就好。”

“好。”

季容特意拿了个大碗,盛满了还冒了些出来,端着去季海家了。季海季一家子也正在吃饭,老远就闻到了肉香味。

“阿容,你怎么来了?”

苗氏看见季容,诧异的说道,连忙站起来走出去。

“姐姐刚做了卤肥肠,让我给你们端来。”

季容将一大碗肥肠递给她,“我先回去了,娘和姐姐还在等我吃饭。”

苗氏看着酱油色的肥肠,“阿菀还真的把臭烘烘的猪大肠做出来了,还这么香。”

除了季平和季城今天中午吃了羊肉面以外,其他人已经许久没沾过荤腥,季香和季兰首先忍不住,几乎是抢着去夹。

“太好吃了。”

“真香。”

“没有臭味。”

一家子人边吃边赞不绝口,很快就将一大碗肥肠吃得干干净净。苗氏看向丈夫儿女,个个都一脸意犹未尽。

季平和季城回来后只将季菀在醉仙居卖了一道菜的事告诉了父母,连季红都没说。财不外露的道理,季海夫妻自然懂,都缄口不言。

“阿容受伤了,需要好好养着。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二婶和阿菀,这几日怕是有得忙。娘,您别去问葱油饼的事。阿菀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

“我知道。”

苗氏是个实在人,从来都没想过帮助妯娌还能得到多大的报酬。侄女儿要将葱油饼的方子教给她,她意外又惊喜。

“葱油饼是什么?”

季松满嘴的油,茫然的看着苗氏。

他才五岁,要说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顶多就是被李氏和刘氏惯坏了,性子过于骄纵跋扈。如今刘氏李氏以及季云都被关进了大牢,季远在镇里做账房先生,都不知道把儿子带在身边。苗氏私下里对季海说过,季海沉默不语。

以前他一心赚钱,也指望弟弟读书考zhong gong名为自家改换门庭。却没想到,季远读了那些年的书,管不好媳妇,也教育不好女儿,现在连亲生儿子都不管。

家门不幸啊。

第031章 煎饼果子

晚上躺在床上,苗氏忍不住低声道:“你别着急,二弟妹说了会接娘回来,只是要过些时日。”

季海嗯了声。

周氏将母亲告到官府入了狱,他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但他也听说了昨日侄女差点没了命。这次母亲和李氏的确闹得太过,周氏要给她们些教训,并不为过。

“阿菀是个好的,自己挣了钱还不忘帮衬我们。”

苗氏提起季菀,满脸的感激。

季海也面露动容之色,“你给阿平阿城他们说,以后不许收阿菀的钱。不能让他们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晓得的。”

苗氏也不是贪心之人,不会允许儿女们染上一身的臭毛病。

**

一副猪下水,好几十斤,自然吃不完。好在冬天气温低,可以存放。晚上季珩吃撑了,最后在季菀严厉的目光下,灰溜溜的去堂屋里走圈。有季容盯着,他想偷懒都不行。

洗完了碗,季菀将怀里的银票和碎银子掏出来递给周氏,并说了银钱的来历。

“娘,这些钱,还是给您保管吧。”

之前她担心母亲把钱随便借给别人收不回来,才接手了家里的经济大权。经过昨天那事儿,母亲应不会心软犯糊涂了。

周氏先是一怔,沉默一会儿,道:“你收着吧,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家里的钱都是你赚的,以后留着给你做嫁妆。”

季菀娇嗔,“我才十二岁,娘就想着要把我嫁出去了?”

周氏摸摸长女的头,目光温柔慈爱。

“原本我担心你乱花钱,现在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了。我也看出来了,你有把生意做大的心思。钱放在你那,以后自己想买什么就买,倒也方便。”

能放心把财政大权交给女儿的,别说在古代,现代都没多少人愿意,周氏在这方面,可算是相当开明了。

季菀想了想,给了她十两碎银子。

“菜谱不能经常卖,否则就不值钱了。娘,这些钱您先拿着,以后每天买卖的收入,咱们各一半。我想等存够钱,去县城里买房。”

镇上一套二进宅子最少都得三百两,县城更贵,再加上还要重新添置家具改建园子等等。如今家里的银钱,还远远不够。

女儿想得长远,周氏很欣慰。

“好。”

……

百里之外的深宅府邸中,书房内烛火摇曳。

“父亲,这是我寻了绣娘按照这手套的模样做了十副尺寸稍微大的手套,也试了试,无论弯弓射箭还是持枪拿刀,都没有任何影响。”

陆非离坐在左下首,说完后又看向屋内其他几个将军。

“你们也试试。”

几个将军依言从桌上拿起同样用兔皮做的手套,握拳伸展都没什么问题,而且十分暖和。

“这东西真是神奇,既保暖还精巧。”

“手指头露出来一截,更方便。”

“拿笔写字也没什么影响。”

十来位将军面有喜色,纷纷夸赞,“世子真是大才,不但领兵打仗是能手,连这妇人的手艺也这么精通。”

这话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纯属钦佩。

陆非离笑笑,“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他放下茶杯,再次看向上首,郑重道:“父亲,北地寒冷,将士们日日操练十分辛苦,若能人手一幅手套,便可保暖不生冻疮。所以我觉得,此手套可以在军中推行。”

“国公爷,我觉得可行。”

坐右侧上首的张将军当即点头支持,“这每到冬天,冷得刺骨,将士们拿着刀枪手都颤抖。若能戴上手套,也就不惧寒冷了。”

“还有些老将士,以前受过伤,落下不少旧疾,这北风一吹,更是雪上加霜,更是无心操练。手暖和了,也就有精神了。”

这些人都常年驻守北地,深知北方苦寒。若是有战事,更惨。战士们兵器都拿不动,哪还有什么战斗力?有了这手套,就不用再担心军心懈怠了。

陆昌终于点头,“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便推行吧。”

他看向儿子,“阿离,你刚才说这叫什么,手套?”

“嗯。”

陆非离慢吞吞说道:“我想过了,猪皮、兔皮、羊皮,都能做这样的手套。上次我意外误入登县义村后的秀山,发现那里的村民冬天会上山打猎,再拿去镇上或者县城卖。我打算派人到各地村庄去收兽皮,再请那些会女红的村妇做手套,让将士们务必每人一幅手套。”

“这个法子好。”

在场的将军们再次出言支持。

“父亲,发明这手套的人,也该赏。”

手套用于军中推行,所有花费自然从军资里抽拨。北地军营由陆昌做主,军资也自由他安排。这造福数十万大军的手套创始人,得奏请圣上给与奖赐。

这也就等于维权了。

陆昌点点头,“我明日就写折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生产手套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理。”

“是。”

……

葱油饼至今还未有人模仿,所以卖得相当好,但季菀已不打算卖葱油饼了,而是卖煎饼果子。

这几日,她已经自制出了辣椒酱、火腿、以及薄脆。季容和季珩吃后,都赞不绝口。

“姐姐,这煎饼果子真好吃。还有这个火腿,又软又香,比我吃过的所有饼子都好吃。”

“好次。”季珩每次吃到新鲜的吃食,都满口的油,“二姐做的,都好次。”

一个煎饼果子,够两个人吃。美味又新鲜,还可以当做主食。

“阿菀,煎饼果子你打算卖多少钱一个?”

“十文。”

考虑到煎饼果子冷了后味道肯定不那么好,虽说热了也能吃,但总不如刚做好的好吃。所以季菀特地让大伯帮她做了个圆柱形的小灶炉,只有杌子的一半大小。里面放上烧好的木炭,上面放一口小锅,做好的煎饼果子放在里面温着,这样一来顾客买到的煎饼果子,就是新鲜出炉的,保证口感。

鸡蛋一文,火腿两文,面糊是用白面和玉米面熬制的,再加上薄脆、咸菜、葱、自制的麻辣酱、芝麻、油。

这样算下来成本就比较高了,所以卖十文,不算贵。

第032章 买卖大火

头一次卖煎饼果子,季菀只做了二十个。

“卖煎饼果子咯,鸡蛋、火腿肠、自制的薄脆和辣椒酱,好吃又不腻,又香又便宜的煎饼果子…”

卖了几天的葱油饼,季平和季城早有了经验,吆喝起来特别大声。

主顾们纷纷围过来。

“你们家又卖新鲜早点了?”

“火腿肠是什么?”

“多少钱一个啊?”

葱油饼口碑极好,如今又见这所谓的煎饼果子还是用炉火温着的,主顾们更是好奇,一个个的问题接连不断。

“火腿肠是用肉做的一种食物,香软好吃还不塞牙,老少皆宜。”

“我们家的煎饼果子十文钱一个。”

两兄弟很有耐心的为大家解答问题。

“什么,十文?肉才十二文一斤,过年的时候也不会超过十四文,你们家的煎饼果子就卖到十文,这也太贵了。”

说这话的是个长脸妇人,吊梢眼,眉毛高挑下巴尖细,生就一副刻薄相,声音也十分尖锐,就差直接指着季平两兄弟脊梁骨唾骂了。

季城脸皮薄,被她这么一说脸色就有些红。

季平稳重,平静解释道:“大婶儿,煎饼果子的面糊是用白面和玉米面熬制而成的,还要摊一个鸡蛋,火腿本来就是肉制作的,再加上自制的麻辣酱,也是全大燕独一无二的调料。另外还有芝麻,葱花等配料,因为路程远担心凉了味道不好,我们还加了炉火温着。您觉得,贵吗?”

身后的人听了都点点头。

“鸡蛋和肉可都不便宜,还有芝麻,白面,而且一个煎饼果子那么大,都能当饭吃了,不贵。”

镇里的人不缺银钱,再加上这两兄弟在这卖了好几天的葱油饼,许多人都吃过,味道是极好的。为了保证口味人家还特意加了炉火,可谓用心良苦。大冬天的,走那么长的路,更是不容易。

“我来两个。”

一个穿青衣棉袄的男子掏出二十文钱,直接买了两个。

季平脸上一喜,忙用纸给他包上,季城则收钱。

他一出手,其他人也跟着买。

“我也要两个。”

“我买三个…”

先前那个长脸妇人原本想先声夺人撺掇大家一起压价,没想到这小伙子嘴巴那么厉害,三言两语就顶了回来。还未等她想好怎么继续挑刺,就有人掏钱买了。

她气得脸色发青。想要拂袖而去,但闻着那煎饼果子的香味,又舍不得。

“哎,你买不买?不买就让开,别挡路。”

一个老妇人见她一直杵在摊位前,就是不买,便皱起了眉头,“我还等着买了煎饼果子给我孙子吃。”

那妇人脸色一沉,原本想着这两兄弟的煎饼果子卖不完,她再压价。如今被这老婆子一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讥诮的,不屑的,嘲弄的,不耐烦的。

她脸色又白又红,不愿被拂了面子,便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不买?我要三个!”

三个就是三十文,她掏钱的时候,那叫一个不舍,就像谁在割她肉一样。

“哎你快点行不行?掏个钱还那么磨叽,不舍得就别吃了,或者买葱油饼吧,才三文钱两个。三十文,可以买二十个了。”

这妇人住在东街,是出了名的吝啬。偏巧运气不好,今天出门又遇上了邻居大妈,一见她拽着钱不愿松手,立即嘲讽出声。

长脸妇人瞪她一眼,把钱给了季城,拿着三个煎饼果子转身就走,心里把邻居大妈诅咒了千万遍。

新鲜出炉的煎饼果子,受到了广大主顾的热爱追捧。二十个煎饼果子很快就卖完了。因为要买煎饼果子,季菀今天就只做了一百六十个葱油饼,没过一会儿,也卖完了。

许多人没买到煎饼果子,都一脸遗憾。

季平和季城收拾好摊位后,又去了远一点的大集市。买了九斤瘦猪肉,一斤肥猪肉,一套猪下水。买肉的屠夫见他们买得多,猪下水就没收钱,直接送给他们了,还外加四个猪蹄子和大骨头。

“小伙子,以后你们再买猪下水,还来我这儿,我便宜卖给你们。”

“好。”

季平和季城又去买了三斤盐,一斤白酒,这才赶着牛车回家了。

“阿菀。”

刚停了牛车,就看见季菀背着背篓回来,不用说,肯定又去挖野菜了。

“大哥,二弟。”

季菀笑着对两人打招呼。

季平和季城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光是猪下水都有几十斤,再加上十斤肉,猪蹄子和大骨头以及酒。季菀连忙推开门,把背篓放下,然后过去帮忙。

“阿平阿城回来了?”

周氏听到声音,带着小女儿一并出来帮忙。

休息了几日,季容头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后脑勺那块儿没了头发,她怕别人笑她,就没怎么出门。

知道二婶家里堂姐当家,季城按照往常的规矩,把今天赚的钱交给季菀。

“二十个煎饼果子卖了两百文,一百六十个葱油饼,卖了二百四十文,一共四百四十文。买肉一百三十文,猪下水和大骨头是送的。酒十二文,盐三斤三十三文,总共花了一百七十五文,剩下二百六十五文。”

两个叔叔都上过学堂,季家的孩子从小就识字会算术。

经过季海和苗氏的嘱咐,两兄弟早就不再收路费钱,帮二婶子一家把东西提进屋后,就回去了,连口水都没喝。

“吃猪蹄。”

季珩指着那几根猪蹄,脆脆的说道。

自从吃过姐姐做的卤肥肠和卤猪蹄后,季珩就被勾起了馋虫,这才几天,都吃了两回了。

“就你馋。”

季菀点点他的鼻子,宠溺道:“好,等会儿我就卤了给你吃。”

季珩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阿菀,你买这么多肉,到底想做什么?”

周氏纳罕的看向长女。

“做腊肠。”

季菀眨眨眼,终于为家人解惑。

“腊肠是什么?”

季菀正要解释,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喊‘菀丫头’,她忙走出去,却原来是里正赵成。

“赵伯伯,您有什么事吗?”

赵成满面笑容的将手里提着的两条鱼递给她,“我家小冬夜里老实啼哭不止,多亏了你给的那个方子,昨晚小冬睡得特别好。这是我刚从河里打捞的,送给你。”

季菀忙推辞道:“我只是看了几本医书,知道些小偏方,可不能收这么重的礼。再说,我们家盖房子多亏了您帮忙,这鱼您拿回去给茵姐他们吃。”

自从那日季菀把季容‘起死回生’后,全村的人都知道季菀通晓医术,有点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来找她开药方,可省了一笔诊金。季菀当然乐意为之,一来也是举手之劳,而来还能和村民们搞好关系。以后自家若有什么难处,也有人相帮。

第033章 贵人来访

提起女儿,赵成眼神暗了暗,转瞬恢复正常,然后将鱼塞给她,“给你就拿着,再推脱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季菀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就走了,生怕她再把鱼还给自己一样。季菀无奈摇头,提着鱼转身,对走出来的周氏简单解释了两句,然后疑惑问道:“娘,赵伯伯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刚才我提到茵姐,他好像不大高兴。”

以前季菀和赵茵关系不错,只是自从季青死后,她们一家四口被刘氏李氏刁难欺负,天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儿。赵茵则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都是父母掌中宝,顶多只是在家做做女红,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给季菀送过来。但以前的那个季菀,性子过于怯懦,得了什么吃的也被李氏母子三给抢走。

她怕刘氏和李氏,渐渐地就和赵茵疏远了。

季菀穿越来以后,还没见过赵茵。

她天天早上做完葱油饼吃完早饭后就出门挖野菜,下午去山上捡柴,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关心别人家的家事。

周氏领着她进了屋,才小声道:“韩家那边要退婚。”

“啊?”

季菀知道,赵茵自小是定了亲的,对方是她娘家村里人,叫韩义。

韩家和宋家是邻居,宋氏每年年节带孩子回去给父母拜年,两家的孩子玩儿得好,自然而然的就定下了儿女婚盟。就等着赵茵十五岁,便可出嫁。

咋一听说韩家退婚,季菀震惊之余便是愤怒。

这个时代被退婚的女子是没有好下场的,难怪都已经回来好几天的赵茵都没来找自己,连素来豁达的赵成今天神情那般难看。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家怎么无缘无故的要退婚?”

周氏更是有过切身经历,对赵茵自然更多了些理解和同情,娓娓道来真相。

原来两年前,年过五十的韩大爷终于考中了秀才,门第立即就高了。韩大爷自知考举人无望,就在镇里做了教书先生,收入颇丰。

韩秀才两个儿子,资质平庸,四个孙子中属老大家的次子韩义天赋最高。韩大娘有些势利,在韩大爷考上秀才后就开始嘚瑟,如今眼看自己最有出息的孙子也有举人进士的本事,自然就看不上赵家了。平日里趾高气昂,对宋家老父母也多有鄙夷讽刺。

这次宋氏的父亲就是被韩大娘气病的,宋氏带着女儿回乡探病,韩大娘趁韩秀才不在家,干脆直接登门提出了退婚。

宋家人气得不行,赵茵偷偷的哭了好几次。这么大的事,宋氏肯定要回来跟丈夫商量。韩家无故悔婚,传出去对韩秀才的名声也不好。但韩家看不上女儿,以后赵茵嫁过去肯定也没好日子过。这婚,怕是不退也得退了。

季菀沉着脸听完了前因后果,道:“韩大爷考中秀才两年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退婚?这其中必有蹊跷。”

“何以见得?”

周氏原是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世上见利忘义的人太多,她自己便深受其害。

“韩义是读书人,最重名声,否则就算日后科举榜上有名,一旦德行有污点,也做不得官,这一定不是韩家人愿意看到的。我想,这也是那韩大娘自认改换门庭后没有第一时间退婚的原因。”季菀压低了声音,“现在却又为何闹得这么大了?真不怕断了她孙子的前程?除非有恃无恐。”

周氏一点就透,猛的变了脸色。

“你是说——”

季菀凝重点头。

如果她猜测得没错,韩家必然早为韩义寻了良缘,而且还不是普通人家。

周氏这一惊非同小可。

“如果是这样,韩家的人为了退婚,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把污水全都往茵姐儿身上泼。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顺理成章的退亲。如此一来,茵姐儿…”

就没活路了。

当年她被逐出家门也几欲寻死,若非乳娘阻止,再带着她远离京城来到这个乡村,恐怕她早入了黄泉。

“娘,您下午去跟宋姨提个醒,明儿个我再让大哥和二哥去镇上打听打听消息。咱们是局外人,韩家也不会防着咱。”

周氏连连点头。

“好。”

当初她来义村,移籍一事还多亏了赵成帮忙,她始终记得这份恩情。

“我先去做午饭,阿容他们都饿了…”

“姐姐。”

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儿的季容忽然匆匆跑进来,神色略有些慌张,“来、来了一群人,穿得好生富贵,指名道姓要找你。里正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都来了…”

周氏和季菀都是一惊,外面已响起苗氏透着几分欣喜的声音。

“二妹,阿菀,有贵人来了,你们快出来。”

季菀穿过来后好歹还见过县太爷,季容和季珩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下意识的躲到了母亲和姐姐身后。

周氏稳了稳心神,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出去。

篱笆院wài wéi着好大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日光照见他容颜,仙姿秀逸,如玉如琅。惹得wài wéi偷看的小姑娘们,一个个脸红如春,心跳如擂。

季菀心中一跳。

居然是他!

那个两次在山上碰到的少年,那个抢了她的手套,帮她送妹妹去镇上求医的少年。

他身后站着两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穿的竟是铠甲。

由此可见,他们是将士。

那少年右侧大概一步的距离,站着的,却是古装电影电视剧里太监打扮的人,手上还搭着一根拂尘,后头跟着四个小太监,手头都端着物件。前头两个捧着盒子,后头捧着的,像是绫罗绸缎。

wài wéi站着的是义村的村民,一个个都惊奇又畏惧的看着这群人。

周氏出身大家,自然从这些人的装扮上看出对方出身非凡,她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努力克制。

“民妇周氏,携子女,见过将军。”

她眼尖,已瞥到那青衣太监手臂上的明黄卷轴,那是圣旨。

宫里来的人。

周氏心中猛跳,女儿自小长在乡野,何以惊动远在千里之外,宫中的圣上?

而显然,这些人已那黑袍少年为首,故而她屈膝行礼,拜的是陆非离。

第034章 圣旨御赐

陆非离目光淡淡扫过来,落在季菀身上,有点惊异的发现,不过才十来日,这小丫头气色好了许多,肤色看起来也没之前那么黄了。看来这段时间小丫头过得不错。

“令嫒于国之将士有功,尔等无需拘礼。”

周氏惊讶,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长女。

季菀目光微愕,好似明白了什么。

那幅手套…

陆非离看向身侧那青衣太监,抬手一指季菀,“那个小姑娘,就是她做出的手套。”

小太监立时看过来,面上带了笑容。

“季氏女季菀跪听圣旨。”

周氏忙牵着儿女跪下,wài wéi的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也在陆非离带来的人的提示下全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千里之遥,将士护卫国土,劳苦功高,却深受严寒困苦,朕心甚哀。兹有登县义村季氏之女季菀,心灵手巧,缝制手套以御寒,功在三军,特赐黄金百两,玉器首饰十件,锦缎十匹,良田五十亩,另减免赋税。钦此!”

所有声音消失无踪。

义村的村民早已惊呆了,季菀自己也惊呆了。她觉得,天上掉下了馅饼,刚好砸中了自己。

陆非离瞧见她呆呆的模样,觉得好笑。

“陛下念你有功,京城又路途遥远,特许你无需入宫谢恩。”

经过他提醒,周氏猛的回神,扯了扯女儿的袖子,一个头磕到地上。

“民妇谢恩。”

季菀也忙叩拜道:“民女季菀谢恩,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歹看了那么些古装电视剧,这些词儿还是懂的。

宣旨的公公招呼四个小太监将捧着的东西全都拿过来,乡舍简陋,周氏不好意思让几人进去喝茶。但若不招呼,又显得太过无礼,正尴尬纠结。陆非离已率先走过来,“季家只剩妇孺孩童,还请各位将御赐之物送于堂内。”

宫里来的都是贵人,连寻常达官贵人都得巴结,但那宣旨的公公却对陆非离客气近乎谄媚。周氏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那日女儿回来说手套落在山上,她也未曾计较。这几日天晴,家里人人都只有一幅手套,她担心儿女们弄脏了,就没让他们戴。却没想到,一幅手套,竟得了北疆将军的青睐,甚至惊动圣上恩赐。

她牵着儿女们进屋,又犯了难,家里没有好的茶叶招待。

宣旨的太监却并未要逗留的意思,指挥四个小太监将东西放下后便弯腰恭敬对陆非离道:“旨已宣,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陆非离嗯了声。

“公公慢走。”

这话好似让那公公有些受宠若惊,又是一个九十度的弯腰,连着退到门口才转身站直腰板离去。

季菀紧紧拉住弟弟的手不让他去摸那些金闪闪的元宝和绸缎,目光一直落在陆非离身上。

陆非离注意到了小丫头的目光,笑一笑。

“十余日前,我还送你姐妹二人去镇上求医,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周氏正欲询问几人的身份,闻言一惊,再次看向长女。

季容那天受了伤,一直迷迷糊糊的,也没看见马车上的陌生人是谁,这会儿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下意识的靠向姐姐,怯怯的道:“姐姐…”

季菀早已回神,垂眸恭敬道:“多谢公子相助,民女不胜感激。若有驱遣,不敢推辞。”

陆非离又是一笑。

“你一个小姑娘,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我能驱遣你作甚?”

你才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姑娘我能做的事可多了。季菀在心里腹诽,当然,面上却是惶恐敬畏的。

陆非离目光扫视屋内布置,倒是没嫌弃。行军打仗,什么苦都吃过,什么艰难的环境也都呆过。农舍简陋,起码还能挡风避雨。

“那日你走得急,银子忘了拿。我今天来,便是交付你那幅手套的银钱。”

他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

季菀却道:“将士们驻守边境,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才有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太平。我只是个农家女,略通女红,做得手套不过御寒,能为万千将士尽绵薄之力,乃平生无上荣幸,不敢受此重礼。”

这话她说得诚心。

若无军人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何来百姓太平?

小姑娘目光真诚,绝非因得了百两黄金而嫌弃这区区百两银子。陆非离一怔,他身后两个将军也目露惊色,随即心潮澎湃感动莫名。

陆非离又看一眼立在一旁的周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于你而言虽是举手之劳,但于军中而言,却重如千金。连陛下都赞誉褒奖。你若是不收,倒是显得我堂堂男儿,狭隘小气,背信弃义。”

季菀愕然看着他。

陆非离浅浅一笑,将银票搁在桌子上,道:“我还想让你帮个忙。我要将此手套推行三军,需要大量精通女红之人缝制…”

季菀一点就透,立即道:“我们村里好多妇人姑娘女红都不错,我可以教她们缝制手套。”

“甚好。”

陆非离面色无波,“我已让人购买了大量的兽皮,也带来了,你分发下去,每十天我就让人来取一次货,一副手套手工费五文钱。”

“我不要工钱。”

季菀是动过卖手套的念头。但没有足够的原料,再则那东西精巧却简单,通晓女红的基本上仔细研究后大约都能做出来。她自己卖,风险太大。

可皇上圣旨一下,这手套的发明权就是她的了。旁人再怎么模仿,也抵不过圣上金口赏赐。

她看出来这人是在帮自己,虽说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但季菀也心存感激,怎么也不肯收这笔手工费。

小姑娘很有傲气,陆非离也不再多言。

“张将军,你么不是来感谢恩人的吗?”

他淡淡一瞥身后两人。

张将军和林副将上前来,鞠躬弯腰,齐声道:“多谢季姑娘岐黄圣手,为我等驱除病患。”

季菀吓了一跳,有点莫名的看着两人。

陆非离解释道:“张将军腹痛多时,林副将受头疾煎熬,用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两个药方后,已痊愈。”

季菀恍然大悟,忙道:“我只是闲来看了几本医书,岐黄圣手可不敢当,二位将军言重了。”

倒不是她谦虚,而是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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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一下,历史上三千年前就出现了手套,不过肯定不如现在的灵巧。所以,就给女主金手指了。

第035章 赠送宅院

她客气,两位将军却是真心感激,并且要奉上财帛相赠,季菀说什么都不肯要。

“民女给村民治病诊脉,都是不收钱的。你们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是英雄,民女自是更不能收。”

小姑娘高义,陆非离便道:“既如此,你们就别勉强了。”

“是。”

两人对他恭谨的态度,再次让季菀再次侧目。

张将军和林副将出去了,陆非离却还在堂屋里,目光落在了周氏身上,忽然道:“周太师七十大寿将近,想必很是希望儿孙萦绕膝前。”

周氏浑身一僵。

陆非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月底我要启程回京,夫人若有所托,下次我着人来取手套之时,可代为转告。”

季菀只知道周氏出身大家,却并不知具体背景。听到那少年如此言语,顿时震惊非常。

周氏雪白的脸色渐渐恢复,道:“多谢公子,民妇并无所求。”

陆非离默了默,转身向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道:“夫人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应为自己三个孩子思虑前程,尤其令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氏整个人都是一颤,猛的抬头望过去,陆非离已踏出大门,走到院内的时候,忽然高声道:“御赐之物,若有盗窃图谋者,满门抄斩。延城偏远,治下却安平,县令和知府皆是公允清廉之人。”

一番话,彻底粉碎了那些眼红周氏家财意图不轨之人的心思。

“娘,刚才那位公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季容仰头望着母亲,小声询问。

季珩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见外人走了,立即松了姐姐的手,颠颠的跑去稀罕那些金元宝首饰以及绸帛锦缎。

季菀去把大门关上,阻止了村民们好奇惊叹的目光。

“阿容,带阿珩回屋。”

她镇定自若的吩咐妹妹,然后把装满金元宝和收拾的两个盒子盖上,重叠起来。又瞥见旁边的银票,拿起来却发现触手有异,底下竟压着两张纸。

“幸蒙姑娘赠药方,家母失眠之症已有好转,特予以府宅相赠,望莫相弃。”

季菀盯着那龙飞凤舞的两行字,有些fā lèng。

周氏已经看见了她手上的房契,“阿菀,手套是怎么回事?”

季菀将房契以及那五十亩地的地契一同放进元宝盒子里,原原本本的将那天的事告诉了母亲。

“娘,我是怕您担心才瞒着您的。”

周氏摸摸长女的头,没有责怪女儿的意思。

“我知道。”周氏语气温和,“幸亏那位小将军并非歹人,以后若再遇陌生人,切勿与之交浅言深。”

季菀点点头。

此时她也回过味来了,那少年必是因除此相遇之时自己曾说乃秀才之女,便去府衙调查卷宗。然后也查出了母亲非义村人,并且追索出了母亲的来历。至于手套,算是意外收获,也有可能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他格外照拂。

“娘,他刚才说的周太师,是什么人啊?”

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曾说过母亲出身大家,但母亲并未细说,每次原主询问,她都眉目染愁,似有千般悲苦。渐渐的,原主就不再问了。

周氏默了默,轻轻道:“是我祖父。”

果然!

与季菀猜想的一致,她没再多问,而是将那两个沉甸甸的箱子和锦缎罗匹全都搬进去。

周氏便看着女儿来回两次的搬,脸上并未因这天降横财而兴奋异常,而是平静淡然,仿佛这些金银首饰锦缎丝帛,不过浮云尔尔。

“阿菀。”

“嗯?”

季菀拿着扫帚扫地,闻言回头看向母亲。

周氏看着长女如画的眉目,想起方才那少年的话。

女儿越长越美,隐在这乡村还好,日后渐渐为人所知,引来居心叵测的人觊觎,该如何自保?

过了年,长女就十三了。

“你想去京城吗?”

季菀一愣,而后摇头。

“不想。”

“为什么?”

“我生在义村,长在义村,这里有我熟悉的人和熟悉我的人。京城于我只是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城市,诚然繁华似锦,却并非我所求。”

京城到处都是达官显贵,还有母亲的家族。季菀看得出来,母亲一点都不想回去,甚至提都不愿提起。她即便要离开义村,去县城,或者去延城,却也没想过去京城。

其实她很好奇,母亲一个大家闺秀,是怎么落魄至此的?还有母亲的母族亲人,这些年为何也对母亲不闻不问?听刚才那个少年的语气,应是对周家很是熟悉,甚至还有些渊源。否则,不会这么帮她们。

周氏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复杂。

叩叩叩——

外面传来敲门声。

季菀转身去开门,苗氏站在门外,见到她便笑道:“刚才那几位将军带来两车的兽皮,有兔皮、羊皮、猪皮,还有好多棉花,说是让我们村会女红的给军爷们做你缝制的那个手套。大伙儿都不懂,让我来问问你。”

“哦,您让大伙儿先回去,吃完午饭后再过来,我教她们做。将军说了,做好了手套,是要给工钱的,一副手套五文钱的手工费。”

“好。”苗氏满面喜色,也没问她到底是如何结识贵人的,只叮嘱道:“阿菀,财不外露,容易招贼。虽然刚才那位将军说皇上赐的东西偷窃会判死刑,但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好,莫让外面的人知晓了。”

义村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多人活了一辈子连个官儿都没见过,更莫说圣旨了。动静这么大,想不被人所知怕是都不行。

季菀知道她是好意,笑着点头。

“嗯,我知道。”

苗氏看看屋内坐着,似在沉思的周氏,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娘。”

季菀回头看向坐着不动的母亲,“咱们现在有钱,也有宅子了,但还不能搬去登县。一来我们在登县毫无根基,二来家有财物空小人惦记。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先住在这。等我把家里生意做大,雇佣短工,买丫鬟,有一定人脉后,再搬去登县,如何?”

周氏飘离的思绪慢慢回转,点点头。

“好。”

第036章 姐妹盘算

周氏原本是打算下午去赵家一趟的,现在倒也不必了。手套简单,精通女红的,只要掌握了技巧,速度快的,每天做个十来副都不是问题。一个月下来足有一两多银子,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村里的女人们都高兴坏了,吃了午饭全都迫不及待的来了周氏家里。

人太多,屋子里里坐不下,周氏便让儿女们搬了凳子到院子里来,苗氏也把家里的杌子全都搬过来,还有的自带小凳。全都围坐在院子里,热闹得不得了。

季菀坐在中间,边讲解边示范给大家看。

“其实做手套很简单,尺寸,用料适量就好,阵脚要细,棉花不能太多,否则显得累赘,不好活动,也容易出汗。露出半截手指,也是这个道理。”

她女红极好,很快就将一只手套缝制完成。

“阿菀,你的手可真巧。”

“可不是嘛,都得到皇上赞誉了。这从小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我手笨,不会绣花。这手套倒是简单,只缝不绣,咱们这些做惯粗活的,都能做。工钱还不低,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还是为将士们缝制御寒的,以后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得了吧,阿菀说了,十里八乡的村妇们都干这活儿,说出去也是人家阿菀的功劳。要不是阿菀做出这手套来,入了将军的眼,咱们哪能摊上这么好的事儿?”

“就是就是,阿菀不仅给咱免费看病,还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手工活儿,可是咱村里的福星。”

都知道季菀攀上了贵人,这些村妇们哪怕是心里再嫉妒,表面也得笑着说好话夸赞。毕竟军老爷给的工钱,可是不少。要知道,男人们修城墙河道,一天累死累活的也才十文工钱。

“手工活儿伤眼睛,天天坐着,低着头,对腰椎脊椎也不好。反正这也没什么太大的讲究,累了就走两圈,休息休息,身体最重要。”

季菀如是叮嘱。

大家都点头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乡里人挣钱不容易,好容易有个这么轻松又赚钱的活儿,谁不巴着多做两副手套?

季菀是好心,至于这些人听不听,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站起来,和母亲妹妹一起将那些兽皮棉花针线挨个分发给众人,“这些皮货棉花都是有账册记档的,莫要贪利,否则将军知晓了,不给大家这活儿做倒是小事,若一怒之下治大家一个贪污的罪名,可是要充军的。”

季菀可不是危言耸听。本朝律法严苛,贪污军中物资,必定重罚。她就是担心这些乡村妇人眼皮子浅起了贪恋,把兽皮棉花私吞了自己用。

这话一出,果然好些个妇人眼神闪躲,登时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匆匆拿着东西回家了。

周氏单独留下了宋氏,将上午女儿说的话如实转述。

宋氏大惊失色。

“阿菀也只是猜测,但无论如何,多了解一些信息对茵姐儿总是有利的。若韩家真的这般乱来,便是退婚,对茵姐儿名声的影响也小一些。”

周氏说得委婉,宋氏却知道,此事**不离十。韩秀才家那位势利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次突然下决心退婚了?韩义那小子,八成早跟其他什么富家女勾搭上了。

她心中愤怒,匆匆回家便和丈夫说了此事。赵成也是惊心,咬牙切齿道:“一个教书先生而已,连举人都没考上,就开始拿乔作威作福了,谁给他们的脸?”

宋氏急得跺脚,道:“你小声些,这事儿咱们知道就行,别告诉阿茵,我怕她受不住…阿菀说会让季平兄弟俩明天去镇里打听打听,事情若真到了那地步,就算退婚,也不能让他们把屎盆子往阿茵头上扣。”

赵成身为里正,还是见过些世面的,很快冷静下来。

“这些天你就让阿茵在家呆着,哪也别去。韩义如果真做了苟且之事,也得我们主动退婚。”

出了这样的事,无论过错在谁,女方名声也坏了。

宋氏又怒又悲又悔,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给女儿定下这门亲事。可是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有了这么一个手工活,义村的女人都欣喜若狂,得了技巧就回家忙活起来了。就连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妇人,也都没时间在外面晃悠了。但村里不事生产的女人,可不止李氏一个。比如邻居陈寡妇,就不懂女红。这做手套的活儿,自然就没她的份儿了。

她家人口多,收入少,日子过得很是艰苦。除了在镇上给人刷恭桶的李大柱和给人做丫鬟的李春花,以及年纪小还懵懂的小柱子,其他几个孩子都在家帮着她做家务,扫地烧火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此时,十二岁的王春水和十岁的王春娇便在山坡上捡柴。

“阿菀教村里人做手套,一副手套手工费足足五文钱呢。大姐在镇里给人做丫鬟,一个月月钱也才一钱。还有二哥,天天给人刷恭桶,累死累活的,也才一钱银子。如果咱们也能跟着阿菀学做手套,多少挣些银钱,家里日子也好过些。”

王春娇心里很赞同四姐的话,面上却十分为难。

“可是,娘会答应吗?”

王春水年纪大些,也较稳重,道:“我早想好了,娘不许我们跟周姨他们家来往,但我们可以跟村里其他人学啊。咱们家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娘心里也清楚。明年大姐二哥都十五了,二哥还能缓个一年半载,大姐却是不能再这么继续耽误下去,明年怎么都得出嫁。可咱们家哪有钱给大姐做嫁妆?二柱子三柱子一年到头都捡大哥的旧衣服穿,小柱子还在捡着咱们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穿,出门还被人嘲笑…”

想起家里的条件,王春水愁上心头,叹声道:“你看阿菀,既能上山打猎,还会做好吃的去卖,家里日子越来越好,房子也盖了一半。村里人谁不羡慕?咱们是没那本事,但现在有这么好个机会,咱不能错过。”

王春娇没什么主见,觉得四姐说得有理,便点点头,道:“那咱们跟谁学呢?我们家跟村里人关系也不怎么好…”

陈氏脾气坏,得罪了不少人,没多少人愿意跟她往来。

王春水道:“我想过了,咱们去求宋姨。她性子好,一定会帮我们的。”

“嗯,好。”

姐妹俩商量好了,立即就背着背篓去了赵家。

第037章 送狗上门

宋氏正在安慰女儿。

“阿茵,别哭了啊,我和你爹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委屈的。韩家想退婚,也得拿个说法出来。”

赵茵靠在炕上,眼睛哭得通红,小脸惨白惨白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还能有什么说法?说是要一心读书,不想耽误我,说到底,看不上我罢了。觉得我小家子气,配不上他。”

十三岁的小姑娘,便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该懂的还是懂的。

宋氏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哄骗女儿,只得道:“正因为错的是他们,你才不能这么自苦啊,否则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

赵茵擦擦眼泪,“我现在已经没脸见人了,谁都能看我笑话。”

“别说傻话。”

宋氏道:“除了你周姨他们,村里没其他人知道,也没人看你笑话。”

那天她带着女儿回来的时候,刚巧碰见要去北坡看那边新房的周氏。女儿哭得两眼红肿,周氏肯定要问。她想着,周氏是大家出身,读过书,比自己懂得多,兴许能给自己出出主意,便简单说了此事。也幸亏如此,若非周氏今日提醒,她还不知道韩家背地里可能做了什么龌龊事。女儿白白被退婚,还得背一身的污水。

“阿菀说得对,是韩家不仁,错不在你,何必为了其他人来惩罚自己?乖,别哭了啊。你再这么哭下去,哭坏了身体,伤的还不是我和你爹的心?”

赵茵知道这个道理,但谁摊上这样的事儿能好受?

“退婚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结果还是一样的。”

宋氏无言以对。

“娘,王四姐和王五姐来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四岁的双胞胎奶声奶气的声音。

宋氏一惊。

丈夫和两个大点的儿子都在给周氏家里盖房,大儿媳妇要照顾孙子。女儿这几天心情不好,她天天都在家陪着,也没太多心思管两个小儿子,哪知道有外人来,俩小祖宗也不提前进来说一声,就直接带进来了。

她看看脸色发白的女儿,“别怕,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起身去了堂屋。

王春水和王春娇站在屋子里,也没坐下,姐妹俩脸色都有些忐忑不安。

宋氏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听见方才自己和女儿的对话,客气的笑道:“是春水和春娇啊,快坐。”

“不了。”王春水有些紧张,“宋姨,我们今天过来,是…是想求您件事儿。”

陈氏和谁都不对付,尤其和周氏关系恶劣,而宋氏和周氏关系还不错。也会不会因此迁怒她们。

其实她们俩多心了,陈氏风评的确不好,但她的几个孩子都不错,宋氏不会小心眼儿到跟两个孩子计较。

当下她便温和笑道:“什么求不求的,这么见外做什么?有什么事,说吧。”

王春水握了握妹妹的手,鼓起勇气道:“我们想跟您学做手套…”

宋氏微愕,随即犯了难。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女儿正因韩家要退婚一事伤心,她得时时刻刻陪着,哪有时间教这两个丫头做手套?可要怎么拒绝?

“宋姨,您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们再找其他人。”王春水敏锐的看出她的为难,“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罢她就牵着王春娇的手匆匆离去。

宋氏都未来得及客气挽留一下,两人已走出了院子。

“回去后别乱说话。”

出了赵家院子,王春水便小声叮嘱妹妹,“尤其不能告诉娘,知道了吗?”

是的,她们听见了。

韩家要退婚,赵茵伤心欲绝,天天闭门不出。所以宋氏没时间也没精力教她们做手套。

王春娇胆小,连连点头。

“我知道。”停了停,又道:“三姐,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去求谁?要不然咱们去找姥姥…”

王春水一眼瞪过去。

“你忘了前些日子姥姥怎么欺负咱娘的了?娘没帮她借钱,她能教咱?去了也只有挨骂的份儿。”

王春娇缩缩肩,没了声儿。

王春水叹一声,“明儿个咱去求冯家姐姐。”

“嗯。”

冯家姐妹心善,应该不会难为她们。

……

季菀不知道王家姐妹去了赵家这一茬,她现在正在家里专心做腊肠。先把瘦肉顺丝切成肉片,再切成肉条,最后切成小方丁。用盐水浸泡,搅拌,促使血水加速溶出,减少成品氧化而色泽变深。一个时辰后除去污盐水。

趁这段时间,把肥肉切丁。

然后再用盐水浸泡,得三到四个时辰。晚上吃完饭,也就差不多了。再冲洗干净,滤干。肥肉丁用开水烫洗后立即用凉水洗净擦干。

洗干净的肥、瘦肉丁混合,配入白砂糖、白酒、姜末等调料拌匀,得腌制到第二天早晨。

“姐姐,把这些肉都灌进肠衣里就行了吗?”

季菀已经将葱油饼的做法教给了苗氏,她现在就只卖煎饼果子,一大早起来做了五十个,然后就开始忙着浸泡肠衣,清洗,然后灌肠。

季容昨天看她切肉丁的时候就一直在跟前打下手,现在也跟着她一起灌腊肠。

“当然不是了。”这个时代没有一次性手套,所以大冬天的灌肠是个苦差事,季容已经哈气了好几次以取暖了,可惜没什么用。季菀上辈子吃过不少苦,这辈子前身也没少做粗活,倒是习惯了,“灌好以后,得在通风的地方挂半个月,才算完成。”

“这么复杂啊?”

季容觉得,姐姐真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当然了。”

季菀对她笑笑,“腊肠好吃又能存放,等娘吃过以后,一定会同意把猪杀了给我做腊肠,可以吃好几个月呢。”

其实她想还想卖腊肠。

但这样的话,就得收购许多猪。她倒是想自己养猪,可惜家里人口太少,一时之间买太多人也不放心。而且房子也还没盖好,客观条件不充分。

所以她打算过段时间跟母亲商量,从各村庄里收购猪,然后雇佣村里人帮她切肉和灌肠。

等搬进新家后,就能买丫鬟了。

哎,其实还应该买两条狗,防盗。

她才这样想着,当天下午,就有人牵着一黑一白两条土狗来到了她家门口。

季菀仰头看着面前的华服少年,他负手而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打量这个院子,最后才落到季菀身上。

“你就是做出可供北地将士御寒的手套,连皇上都称赞的季青之女,季菀?”

季菀有点懵。

自己一个小村姑,就因为一副手套,她不止一夜暴富,还一夜爆红了?

这运气也忒好了点吧?

周氏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客气道:“不知公子找小女何事?”

齐纠早已将周氏一家调查了个彻底,但见到这对母女的气度,还是有那么几分诧异。

“夫人不必惊慌。”

他长眉一挑,眼中透露出几分顽皮和戏谑,“我是受人所托,给夫人送两条土狗来,给您家看门护院。”

第038章 增加产量

季菀惊异。

她才想着买狗,立即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这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公子方才说,受人所托?”

齐纠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矮了点瘦了点,但底子不错。读过书,还会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太低。就算将来回京,得周家庇护,毕竟是季家血脉,身份也提不了多少。

况且周氏若真是大家闺秀,却落魄至此,必是不容于家族。想回去,也不大可能。

“昨天来你们家的那位将军,是我的好朋友。”

陆非离那家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打算了,有心帮人家,却又不透露身份。

他再次打量了一眼这院子,其实季家的房子很不错,至少比起这个村的其他人家,已经相当好。

“公子好意,民妇心领。”周氏不卑不亢道:“但无功不受禄,这两条土狗,公子还是带回去吧。”

齐纠长眉一挑,笑道:“这狗可不是我买的,我只是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夫人若是不收,怎么处置都行。或者等他下次来的时候,自己还给他。”

“敢问公子,可否告知昨日那位将军尊姓?”

周氏试探的问道。

齐纠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这个嘛,等他下次来,夫人当面询问不是更好?”

周氏无言以对。

“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告辞了。”

齐纠再次看了季菀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走了,在村口上了一辆马车。

周氏家这两日接连来了不少贵人,住的近的早过来看了,等齐纠走后,一个个便忍不住凑过来。

“大妹子,刚才那人是谁啊?你家亲戚吗?”

周氏的出身村里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她以前应是富贵小姐,后来落魄,才来到义村的。如今看见一个华服少年特意送来两条狗,都以为那少年是她娘家亲戚。

“他是来接你们娘几个回去吗?”

“我看倒像是来巴结的,要不然为什么以前一声不吭,现在八成是知道你家好了,想贪你家金银呢。”

“这些有钱的公子哥,也太小气,来一趟就送两条狗。”

女人们说话难听,周氏微微蹙眉,道:“他不是我家亲戚,我也不认识他。但看他的穿着做派,必是非富即贵。大家不要乱猜,小心祸从口出。”

苗氏也道:“就是就是,那些个有钱人,咱可得罪不起。好了,都散了吧,回去做手套,多挣点钱过年才最实在。”

妇人们打听不出消息,慢慢的也都散了。

苗氏走过来,低声问:“玉琼,刚才那少年真的只是来送狗的?”

“嗯,说是受昨天那位将军所托。”

“那就好。”

苗氏松了口气,就担心她家天降横财被人给盯上。

“那位将军想得周到,还托人给你送两条狗来,栓在院子里,也安全些。”她拍拍周氏的手,笑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也进去吧,外面冷。”

她走后,季菀便将两条狗栓在篱笆围栏旁,正好昨晚炖了骨头汤,骨头还没扔,正好可以给狗吃。

“娘,咱们给这两条狗取个名字吧。”

周氏道:“嗯,正好一黑一白,就叫小黑小白吧。”

“行。”

“娘。”

季珩很喜欢两条土狗,蹲在旁边看狗啃骨头,季容担心狗咬人,就在旁边陪着。季菀扶着母亲进了屋,小声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次咱们去登县击鼓鸣冤,县令大人明显偏帮咱们。您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周氏心中一动,“你是说…”

季菀早就看出来了,昨天那个黑袍少年将军有意照拂他们家,八成是因为母亲的身世。而那天在登县,他送自己和妹妹到德济堂后,就消失了。之前她就怀疑那天的事太过顺利,再联想到这两日发生的事,季菀不得不怀疑,那少年提前给县令打了招呼,否则为什么连季云一个小孩子,都被判了刑?

周氏默了默,有些恍惚道:“下次北地的将士来取手套的时候,问问吧,咱们不能白白欠了别人人情。”

“嗯。”

季菀知道母亲大约由此想起了娘家,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去了厨房做火腿肠。

之前卖葱油饼,每天净利润一百多文,今天的五十个煎饼果子,除掉成本,净利润是葱油饼的两倍,甚至已经有人在问火腿肠可否单卖。

这才是季菀卖煎饼果子的目的。

推销火腿肠。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售卖火腿,因为名气还不足。所以明天她打算再增加三十个煎饼果子。

八十根火腿,得用五斤猪腿肉。先把肉洗干净,然后全部横着来一刀,不能切段。再竖着切,同样不能切段。正面切好以后,再翻过来,以同样的十字刀口切法,然后就开始用力的剁。

得亏了这两年做粗活,力气给锻炼出来了,剁起肉来倒是不嫌累。

肉剁好了,然后用清水将淀粉、蛋清调成糊状。肉馅加入五香粉,花椒粉,盐、红曲米粉、糖,以及葱姜末,搅拌均匀。用手使劲儿抓,使肉馅细腻。再慢慢加入淀粉糊,继续用手抓馅,直到肉馅细腻润滑。

调好的肉馅放在油纸上,裹起来,两端拧紧。

最后在放入蒸笼里,蒸个三十五分钟,火腿肠就完成了。

季珩玩儿够了,和季容手牵手走进来,闻到火腿的香味,就忍不住吞口水。

“二姐姐,我想吃火腿。”

“好。”季菀笑笑,“之前做的火腿还有剩的,晚上我炒来给你们吃。”

“嗯。”

季珩笑得眉眼弯弯,特别可爱。

除了之前卖人参卖菜谱以及因手套得来的赏赐金银,现在家里每天都有收入,季菀就特别舍得花钱,几乎天天都有肉吃,变着花样给家人做美食。

原来干干瘦瘦的几个孩子吃得好了,气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越发显露出父母给的好基因。

季菀柔美,季容俏丽,季珩还小,粉嫩嫩的,像个玉娃娃。以后长大了,也会是个美男子。

第039章 落井下石

时间还早,季菀便取来兽皮棉花,准备做手套。突然想起昨天宫里赏赐的那些锦缎布匹,她心中一动。

“娘,这些布匹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您都用来做衣服算了。”

皇帝赏赐的东西,不能转送给他人,否则视为大不敬。要不然季菀早送两匹给大伯娘他们家了。

“好。”

周氏想到几个孩子现在正在长身体,以前的衣服尺寸也的确是小了,总不能让小女儿总是捡长女的衣服穿。

“我明天就裁了布给你们每人做两套春装,冬天也还得再加一套。”

她看着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儿,“等咱们搬家后,就买几个丫鬟仆人回来,以后你们都别做粗活了。”

女孩子还是得娇养,以前丈夫还在的时候,她们娘仨都没做多少粗活。

周氏想起昨日那少年说的话,长女明年就十三了,最多十五就得说亲。家里这情况,却是高不成低不就。

念及此,她便忍不住愁锁眉头。

“娘,您有心事啊?”

季菀正在指点妹妹针法,听见她叹息,抬头询问。

季容也看了过来。

“没有。”周氏若无其事的笑笑,“只是想起了你茵姐,以后怕是婚事艰难了。”

今天上午季平和季城卖完煎饼果子和葱油饼后就去镇上打听过了,韩义有个同窗好友,姓何。祖父曾是延城知府,父亲有进士之才,却英年早逝,留下一双儿女。

韩义与何家公子关系好,时常受邀入府谈论诗文,一来二去的,便与何小姐看对眼了。

“娘,您别担心。”季菀道:“何府是官宦人家,若是知晓真相,肯定不会让韩家得逞。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韩义是一个攀权富贵忘恩负义之徒。茵姐是受害人,名声不会受多少影响的。”

但季菀万万没想到,她还没开始计划怎么让韩义身败名裂,赵茵将被韩家退婚的事,已在村子里开始流传开来了。

这日,季菀一如既往的出门捡柴,路上碰见去河边洗衣服回来的几个妇人。

“我说茵姐儿怎么天天呆在家里不出门呢,原来是被退婚了,没脸见人。”

“那丫头平时可清高了,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咱们义村可从没出过被退婚的事儿,这下子赵家可算是把咱们村的脸都丢尽了。”

“可不是?”一个干瘦的妇人撇撇嘴,“赵大爷去世的时候把里正的位置传给了原配的儿子,后头那两个可一直不服气。现在出了这事儿,那两房的人怕是又得闹起来,可有热闹看咯。”

“这消息可靠吗?韩家不是和宋家关系挺好的吗?怎么突然要退婚了?”

“当然可靠。”一个长脸妇人眉梢高挑,一脸得意道:“昨天春水和春娇去赵家,亲耳听见的。”

季菀认得她,陈家长媳田氏。也是那天刘氏和李氏来家里闹,堵在门口嚷嚷得最厉害的人。

“你们在说什么?”

她走上去,拦住几人的去路,语气散漫却含着几分冷意。

田氏对她有点畏惧,尤其现在季菀现在在村里得人心得很,那手套的法子,还是她想出来的,村里的妇人都巴着她赚钱,田氏自然不敢得罪她,讪笑道:“是菀姐儿啊,这是去哪儿啊?”

季菀目光缓缓扫过几人,曼声道:“那日我们去县衙状告奶奶和大伯娘,田婶儿不在场怕是不知道,大伯娘因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当时就被知县大人下令杖刑二十。田婶儿也想亲身体验一次?”

田氏脸色一变,身边的那几个妇人都跟着缩了缩脖子,面有惧色。

“我可没有挑拨离间,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我说的…”

季菀冷冷扫她一眼,“王春娇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陈氏可是早和娘家不往来了,再说王春娇胆小怕事,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得罪里正。

田氏脸色有些不自在,“我昨儿个下午碰见她,问了几句。”

恐怕是逼问吧。

“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田婶儿还是别跟着瞎凑热闹。有那时间,还不如在家做两副手套来得时间。过几日北地的将军就要来取货了,如果咱们村里人做的手套不如其他村里做得多,这才叫没脸。以后这样的好事,怕是都摊不上了。”

要依着田氏以往的脾气,早不依不饶的跟季菀杠上了。可经过刘氏和李氏被季菀母女告上县衙入狱后,她现在看见季菀心里就有些发憷。生怕这丫头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给告上县衙。

估摸着这些人暂时被自己镇住了,季菀便不再咄咄逼人,转身走了。她心里有些发沉,以田氏的性格,昨天知晓这事儿,怕是早就传开了。想到此,她便掉头去了赵家。

“大嫂啊,这事儿村里人都传开了,你这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

“村里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儿,那韩家原本就是读书人,早跟你说了这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吧,人家要退婚,咱们老赵家的脸可都丢尽了。”

“大哥是里正,以后出门做客的,还不让人看笑话?”

消息泄露,赵家老二老三家的就开始来宋氏跟前蹦跶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尽嘲讽。

宋氏气得脸色铁青。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劳二弟妹和三弟妹操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钱氏生得一双吊梢眼,看人的时候习惯性带三分蔑视,“都是赵家子孙,阿茵被人退了婚,咱们整个赵家的女儿名声也都跟着臭了。我家玉儿明年也要说亲了,若是受了阿茵连累,也跟着被人戳脊梁骨,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赵成为了女儿的事去了杏田村,赵学之和赵利元在北坡给周氏家盖房子,家里没有男人,钱氏二人便有恃无恐。

“阿茵受了委屈,二婶子作为长辈,不体谅安慰就算了,却在这儿说风凉话雪上加霜,这可不像是一家人该说的话。”

儿子吃饱睡着了,许氏便来了堂屋,给婆母助威。

第040章 罪魁祸首

钱氏立即沉了脸。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许氏冷淡道:“阿菀有句话说得对,为长不尊者,不配得到他人尊重。韩家违约退婚,分明就是在羞辱阿茵和咱们赵家。旁人说风凉话就算了,二婶三婶是长辈,却跟着凑热闹。这笑话,却是从自己家里飞出去的。以后二叔三叔出门做客,脸上想必也不那么有光。”

钱氏和万氏登时变了脸色,齐齐瞪着她,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词。

“娘,周姨家的菀姐姐来了。”

四岁的双胞胎之一蹬蹬蹬跑进来,奶声奶气的说道。

自从那日两个小家伙不经大人首肯就把陌生人带进家里结果导致家丑外扬,宋氏就狠狠训了两个儿子一通,以后家里再有人来,必须先进来告诉大人。

“快让她进来。”

宋氏脸色一松,连忙说道。

“宋姨。”

季菀把背篓放在门口,扫了眼屋子里的钱氏和万氏,似笑非笑道:“钱婶儿和万婶儿也在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会呢?”

宋氏笑眯眯的招呼她坐,“今儿个怎么想起过来了?”

季菀也不客气,自己搬了杌子坐下,“这不是过几日北地的将军就来来收手套了嘛,我来问问你们家做多少了,别到时候赶不及。不过钱婶儿和万婶儿有时间过来跟您拉家常,想来是做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放心了。要不然到了时间交不了货,军爷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钱氏和万氏立即变色。

季菀就像没看见一样,“你们有事要商量,我就不打扰了。宋姨,茵姐在家吗?”

宋氏瞥一眼两个色如猪肝的妯娌,胸中堆积的郁气顿时消了大半。

“在房间里,去吧。”

“嗯。”

季菀看都不看钱氏和万氏,径直去了后院。

“茵姐。”

赵茵自觉没脸见人,天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过了,心里那股子委屈却怎么也消不掉。她早听见堂屋里的对话声,心里悲苦抑郁凄楚绝望,连死的心都有了。

看见季菀,她又哭了。

“阿菀,他们都知道了是不是?村里人都传遍了对不对?谁都在看我的笑话…”

季菀知道古代被退婚的女人下场有多惨,尤其是无权无势的人家,要么被唾沫星子淹死,要么就自己出家当尼姑。

她很想劝赵茵,女人自身的价值无需依靠男人来体现。但她知道,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种言论只会被当成疯子妖怪。所以她只能换一种方式,“茵姐,错不在你。你委屈你愤怒都可以,但不能因此自卑自闭。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你想啊,韩义品行不端,以后你真嫁过去,他再变心,你不是更苦吗?能提前看清他的真面目,你还可另择良婿,对不对?”

赵茵抽泣着,“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弃妇了,谁还会来提亲?村里那些妇人少女,全都在背地里嘲笑议论我,就连我爹娘都被二叔三叔他们奚落,要来争我爹的里正位置…”

季菀皱皱眉,道:“公道自在人心。韩家无缘无故退婚,他们村也会跟着丢脸,杏田村的里正不会答应。你且等几日,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委屈。”

赵茵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原本清秀的小脸,瘦得如同皮包骨。

季菀拍拍她肩膀,“他们敢这么欺负你,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等韩义的丑事都曝光后,别说前途,连杏田村都别想继续呆下去。

安抚好赵茵后,季菀才离开,钱氏和万氏也走了,宋氏过来看女儿,在门口与她打了个照面。

季菀低声道:“是王春娇透露出去的。”

宋氏立即沉了脸。

那天王家的两个丫头,果然听见了。

“该说的我都跟茵姐说了,以后你们都别在她跟前提起这事儿,让她跟着您做女红,转移注意力。只要过了这几日就好。”

宋氏感激道:“阿菀,真是谢谢你了。”

“以前我们家过得不如意,茵姐也常常照拂,说这些客气的话做什么?”季菀道:“我先回去了,晚了我娘该担心了。”

“好。”

宋氏点点头,让儿媳妇送她出门,被季菀婉拒了。

季菀走到家门口,看了眼西侧的陈寡妇一家,抿了抿唇,到底没去质问王春娇。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追究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她不追究,有人追究。

王春水拉着王春娇去了屋里,沉着脸道:“我不是早叮嘱过你,赵家的事儿不能往外传,你怎么不听?”

王春娇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脸色惨白惨白的,“昨天下午我去地里挖野菜,回来的时候碰见大舅母。她说周姨家那么有钱,根本不需要再卖什么葱油饼。乡里乡亲的,她家该把这门手艺传给村里人。说咱们家跟周姨家住得近,让我去问问。我不同意,她就不高兴,然后问我去赵家做什么?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处,还骂我们家都是白眼狼,得了好处都不向着娘家人…我害怕,就说漏了嘴…”

王春水又气又无奈,大舅母强横刻薄,妹妹又胆小,被这么一吓把赵家的事儿抖出来倒也不奇怪。只是这样一来,赵茵就成了全村的笑柄,里正还不得恨死自家?

哐当——

门被人推开,陈氏满脸怒容的走进来,一把将吓得躲到王春水身后的王春娇揪出来,劈头盖脸就骂道:“早跟你们说过了不许和那边的人来往,就是不听,你嫌现在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哭,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老娘天天养着你就是让你给我添乱惹祸的是不是?老娘上辈子欠了你,啊?”

她声音又尖又大,震得王春娇耳膜嗡嗡做响,眼泪吧嗒吧嗒的就落了下来。

王春水连忙上去救妹妹,“娘,您先放开春娇,她耳朵都被揪红了。大舅母的脾气您也知道,春娇胆小,怎么抵得过舅母逼问?您别为难春娇了。”

王二柱王三株王小柱也都涌了进来,“娘,您别骂四姐,这事儿是大舅母传出去的,赵家要怪也该怪大舅母。”

“是啊娘,如果赵家责怪下来,咱们实话实说就是。”

八岁的王二柱和六岁的王三柱已经懂事,跟着劝。小柱子才三岁,吓得抱住王二柱的腿哭了起来。

陈氏满心怒火被小儿子哭散,也顾不得训王春娇了,过来哄小儿子。一场家庭矛盾,算是暂时歇了下来。

第041章 火腿方子

季菀回家后把事情和母亲说了,末了叹息一声。

“我刚看见茵姐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钱婶儿和万婶儿还说风凉话落井下石,宋姨气坏了,妯娌间算是结了仇,以后怕是连表面上的和睦都做不到了。”

钱氏和万氏妇人短见也就罢了,赵家两个男人也都跟着凑热闹。也不想想,都是一家人,闹出这样的事儿,旁人还不是连着他们一起笑话?这时候不想着共渡难关,却跑来雪上加霜起内讧。幸亏早分了家,要不然更要有得罪受。

“阿茵心中悲苦有三,良人移情退婚,族人鄙弃不容,谣言肆意中伤。”周氏看得分明,道:“就算日后退婚的事儿解决了,阿茵心里的伤,怕是也就此落下了。”

女儿家脸皮薄,名声重。

被人嫌弃这件事,赵茵怕是得记一辈子了。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郁郁寡欢,自卑自闭,以至于性子越发软弱卑怯。才会在丈夫死后,被婆母弟妹那般欺辱都不知道反抗。

季容看看母亲和姐姐,没说话。晚上姐妹俩挤在一个被窝里,她挽着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明年咱们真的要搬去县城里住吗?”

“嗯。”

季菀眉眼温和,“你不想搬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季容道:“其实搬去县城,也挺好的。虽然陌生,总能慢慢习惯。姐姐,明年你就十三岁了,肯定会有人来咱们家提亲。村里人…哪个都配不上你。”

“哎呀,你个小丫头,还学会嫌贫爱富了?”

季菀点点她鼻子,嗔道。

“不是啦。”季容吐吐舌头,“姐姐长得美,又聪明能干,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村里人眼红嫉妒的多的是。不定就有那心思不正的,想贪你的嫁妆。”

她撇撇嘴,嘟着嘴道:“就像奶奶那样,天天惦记着娘的嫁妆,还欺负娘和咱姐弟三个。姐姐,我不是嫌贫爱富,只是觉得,你这么好,将来一定要配个好儿郎。”

季菀忍不住笑,“小妮子,我才十二岁,你就想着我快点嫁出去啊?我看是你恨嫁了吧,嗯?”

季容脸色通红,娇嗔道:“村里十二三岁定亲的少女可不少,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还打趣我。”

季菀脸上笑容淡了下来。

她想得更远。

家里没有壮丁,在村里还有大伯家和邻居帮衬着。以后搬去了县城,可就是独门独户,无依无靠了。若再有些家底,难免不会招来他人觊觎。

这也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搬走的原因之一。

“是不是因为茵姐的婚事,你才整天胡思乱想的?”

季容垂下眼,没说话。

赵茵有父兄给她撑腰,韩家都敢这么欺负她。她们的父亲却已逝,又分了家。等过两年姐姐及笄出嫁了,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没处诉苦去。

所以她才担心。

季菀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思,心中微暖。

“别想那么多了,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她拍拍妹妹肩膀,道:“不早了,睡吧。”

家里没有壮劳力,母qin měi貌柔弱,她是家里的长女,很多事情都要她来担负,挣钱只是其中之一。也没太多时间去关心别人家的事。

第二天,将近半月未见的季远回来了。

季菀出门了,周氏在院子里喂狗,听见苗氏的声音响起。

“三弟?你怎么回来了?”

她语气带着淡淡嘲讽。

“爹。”

季松蹬蹬蹬跑出来,扑到他身上。

周氏站起来,隔着一堵墙,看不见那边的情形,只听得季远道:“多谢大嫂替我照顾阿松,前段时间店里忙走不开,今日掌柜特意放了假,允我回来看看。”

苗氏沉默了会儿,叹息道:“大人的恩怨,跟孩子无关,我们照顾阿松是应该的。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他吧。”

“嗯。”

季远摸摸儿子的头,犹豫了会儿,道:“二嫂在家吗?”

就隔了一堵墙,走两步就能看见周氏在家,季远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周氏听的。

苗氏神色淡了下来,“阿菀出门了,你二嫂在家。”

季远点点头,牵着儿子来了周氏家,篱笆栏杆是开着的,周氏听到声音了,自然没进去。

“二嫂。”

十几日不见,季远发现周氏有些变了,不再如以往那般卑怯,也不像以前那样,看见谁都习惯性的低头。神情漠然,透着一股子沉静的温婉。

大家闺秀的做派,显露无疑。

季远有些发怔。

“三弟来找我,有事吗?”

季容牵着弟弟出来了,她已经想起那日李氏把自己推倒一事,对季远还有些迁怒,警惕的盯着他,连三叔也不叫。季珩还小,什么事都忘得快,倒是乖乖的叫了声三叔。

季远注意到了侄儿侄女,两个孩子较分家那会儿,气色有明显的变化,脸蛋也不如以前那么干瘦蜡黄,瞧着便有精神多了。

想着在镇里听到的那些消息,季远目光微闪,然后看向周氏,“二嫂,过去都是我治家不严,才让万红做下这等糊涂事。如今她已得了惩罚,还望二嫂大人有大量…”

“都是过去的事了。”周氏语气淡淡,“三弟不希望我计较,就莫要再提。”

季远顿了顿,笑道:“二嫂宽和仁厚,我代万红和阿云谢过二嫂。”

周氏没吭声。

“二嫂。”季远察觉到周氏的疏离冷淡,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其实我今天回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

周氏看他一眼,没请他进去坐。态度很明确,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季远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近人情,微微皱眉,随即想起自己的目的,又缓了语气,道:“我们掌柜的想买你家的火腿方子,你可以开个价…”

话未说完,周氏便笑了声,眼神透露出一股子凉意。

苗氏有点不放心,过来看看,听见这话,也忍不住了,“三弟不是糊涂了吧?谁家有了什么秘方不是自己藏着留给子孙后代,怎能卖给他人?三弟既然知道火腿,就应该知道你二嫂家在卖煎饼果子,若是这火腿的方子给人学了去,她们还拿什么赚钱?”

“煎饼果子又不是光靠火腿,况且…”

对上苗氏略带嘲讽的眼神,季远实在说不出‘反正周氏现在也不缺钱,都是一家人,把方子让出来也理所应当’的话。

“火腿是我发明的,三叔要谈就找我谈吧。”

季菀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响起。

第042章 无功而返

季菀并没有走远,她原本是想去河里捞两条鱼来吃,走到一半,冯梅急匆匆的跑来,告诉她,她三叔回来了,正在她家。她急急走回来,便听见季远向母亲索要火腿方子。

火腿的问世迟早会引来饮食行业的关注,季菀早就料到了,却没想到,第一个来讨方子的,居然是季远。

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姐姐。”

季容一见她,立即就牵着弟弟小跑着过去。

季远转过身来,有些讶异的看着季菀。小丫头和她娘一样,完全褪去了以前的柔弱,眉目英气,比她娘还气势十足。

“你做的?”

他怀疑的看着季菀。

“是。”

季菀不躲不闪,“麻辣酱、薄脆、火腿肠,全都是我做的,跟我娘无关。”

她可是知道刘氏的德行,别到时候看她家有钱了,就贪她的吃食方子,又要来闹事。季远眼皮子没那么浅,可如今自家的确是富了,难保他会不会眼红。

毕竟皇帝的赏赐,对于乡下人来说,可以当做传家宝供奉了。

季远原本以为火腿是周氏做出来的,还有些不悦,周氏有这等好手艺,以前竟没拿出来,如今却偷着自己做了卖钱。还有那个手套,他也不信是季菀做的。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周氏女红好,他是知道的。若周氏出于某种目的把所有好名声都堆在女儿头上,得了皇上的奖赏,那便是欺君之罪。

当然他也没打算揭发。毕竟都是季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欺君之罪,那可是要灭九族的,他可没那么蠢。但用这个来威胁周氏,倒是不错。

周氏或许看不穿季远的心思,但季菀好歹活了两辈子,从刚才季远那态度和语气,她大底也能猜出几分来。

“火腿方子是我独家发明的,不予售卖,还请三叔体谅,并且转告贵掌柜,以后我家或许会售卖火腿。福客来想用火腿入菜,以后可来我家买火腿。”

猪腿做火腿肠,猪蹄或卤或炖,猪下水或卤或炒,猪肉便用来做腊肉和腊肠。一头猪,可以做出多种美味吃食。

季远皱了皱眉,火腿方子和直接买火腿可是两个概念。

若是福客来掌握了火腿配方,便是一大优势。可季菀若是直接卖火腿,所有酒楼客栈都能买。那利益,可是大打折扣。

“阿菀,我们掌柜的出价不低…”

“三叔,您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鱼和鱼竿的区别。我手里有鱼竿和鱼,我把鱼卖出去,双方各取所需。可我若把鱼竿卖出去,就再也吃不着鱼了。权衡利弊,若是您,该选择卖鱼呢,还是鱼竿?”

季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

“三弟,你也别强求了。”

苗氏看看周氏母女,对季远道:“福客来想要火腿方子不外乎是用来做菜,以后阿菀直接卖火腿,福客来照样可以买,你何必为难阿菀?说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总不能为着外人,断了自家人的口粮,你说是不是?”

她是长嫂,便是话说得重一些,只要不过分,季远也不好反驳。何况苗氏说得合情合理,福客来是他的东家,但对季家来说,不过是外人。季菀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独家秘方卖给一个外人断了自家的生财之道?

傻子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季远抿着唇,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都别在这站着了。”苗氏过来打圆场,“三弟,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家里残锅冷灶的,也没人做饭,去我家吃中午饭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季远也不好继续纠缠,对苗氏道了声谢,便走了出去。

他留意到周氏家院里的那两条狗,刚才他来的时候这两条狗就凶神恶煞的盯着他。若家里没人,怕是立即就要扑过来咬人。

察觉到周氏一家今非昔比,不好对付,季远暂时没有应对之策,只得作罢。

“娘,我们先进去。”

季菀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和母亲一起走进屋,然后道:“娘,以后这样的事肯定还会发生。如果我不在家,无论谁来要买方子,您都按我刚才说的回复就是。”

“我知道。”

周氏点点头,“你大哥他们天天下午去捡了柴都给我们送来一半,你也别天天出门了。”

季菀教给苗氏做葱油饼的方子,卖得很好,每天都能赚一钱多银子。苗氏欣喜之余,自然要投桃报李,金银她们家不缺,便提供劳动力。每天都给他们家送一大捆柴过来,也坚决不再收季菀给的路费。

“好。”

季菀点头应了,又把心中盘算多时的想法说了出来,“娘,您看见了,火腿肠很受欢迎,你相信我,腊肠肯定也会卖得很火的。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咱们这就向邻村收猪吧。”

做了这些日子的买卖,周氏也不再如开始那般优柔寡断顾虑重重,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

“等阿茵的事过去,我就去一趟你宋姨家。里正认识的人多,拖他帮我们去问问。”

“嗯。”

季菀笑道:“娘,您就放心吧,今天我都跟大哥他们说好了,韩家的事很快就能解决。”

何夫人在西街有个首饰铺,很出名,镇里有钱的小姐夫人们,都喜欢去那家店买东西。

季平和季城卖完葱油饼和煎饼果子后,去了那家店。店里还有其他顾客,瞧见两人的穿着,有点嫌弃的皱皱眉。

两兄弟没理会他人的眼光,直接问掌柜,“掌柜的,我们想定制一套首饰,可以吗?”

掌柜是个中年妇女,略胖,一双眼睛十分精明,有点讶异的打量着季平两兄弟。

然后笑道:“小兄弟,你们想打什么样的首饰?”

季平掏出季菀画的图纸交给她,画上是一整套头面,并蒂莲金簪,翠玉耳环,和一副玉手镯。

整个做工加材料,起码得二十两银子。

掌柜的再次讶异,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

季平知道她在想什么,面上不显,“不能打吗?我们不着急要的,等几个月都没关系。”

“不,能,能打。”

掌柜的听出来两人是认真的,试探道:“但要交押金,五两银子。”

“行。”

季平立即眉开眼笑,很痛快的掏了五块碎银子出来。

掌柜的惊异,再不敢小看两人,笑着问道:“小兄弟打这么好的首饰,是送给姑娘的吧?”

季平有些腼腆,“不是我送,是我妹妹。她有个好姐妹,明年要出嫁,她提前给准备的添妆。听说你们这是整个镇上最好的首饰铺,让我们提前来问问,如果不行就去县城。”

“添妆?”

店里的其他两个女客闻言不禁侧目,其中一个稍微胖点的妇人笑道:“添妆这么贵重,你妹妹这个好姐妹,嫁的是一定富贵人家吧?”

季平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讽刺,道:“我妹妹说了,对方是秀才门第,添妆不能太薄。”

第043章 解除婚约

那妇人一怔,掌柜的正在给他写字据,闻言也是一愣。

“登县近年来考上秀才的可不多,镇上的都没两个。你们村里的那位姑娘,倒是好福气。”

“那当然。”

年纪稍小的季城与有荣焉道:“韩大爷几个孙子中,就韩家二哥最有出息,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中举人进士…”

“二弟。”

季平瞪他一眼,看似责怪他多言,而后对愣住的掌柜的笑道:“掌柜的,这些首饰,多久能打好?”

掌柜的猛然回神,下意识笑道:“年下订货的多,大概要等一两个月。这样吧,你们年后再来。”

“好,谢谢您。”

季平把字据揣好就要走。

“小兄弟。”

掌柜的突然叫住他,似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缓了缓语气,笑道:“你刚才说的韩家,可是杏田村的?”

“对啊…”季城心直口快,而后讶异道:“您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勉强笑道:“韩大爷中年考中秀才,就在镇里做教书先生,名气可大着呢,老婆子我也是听过的。你们村的那位姑娘,可真有服气。”

“可不是嘛。”

季城眉开眼笑,“她是我们里正的女儿,从小就和韩家定了亲的,村里人都说她有福气,说不定能做官夫人呢。”

他表现出一副看起来想要巴结的模样,打那么贵的首饰,也就不奇怪了。

那两个妇人没再说话。

掌柜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却沉了下来。等那两个妇人走后,她叮嘱伙计好好看着店铺,匆匆走了。

何老太爷辞官后也在做夫子,但和韩秀才任职的书院不同,那是县里的书院,学子要么是官家子弟,要么出自大户。就连韩义,也是在韩老爷子考上秀才以后,才转去县里的。也因此,认识了何家少爷。

何宅在镇上中心地段,是一座二进宅子。太夫人早逝和老爷都早逝,府上只有四个主子。老太爷,何夫人,以及一双子女。半月前,书院已放假,何老太爷幽居府中。

首饰铺的掌柜是何夫人的陪嫁心腹,姓桂。还未到月底交账的时候,她却匆匆而来,何夫人自然诧异。

“你怎么今日来了?”

桂氏看了眼侍立在旁的两个丫鬟,上前几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何夫人瞳孔一缩,“你说的是真的?”

桂氏点头,将季家兄弟签的字据掏出来,“这是他们到店里打首饰的字据,就是给韩义未婚妻做添妆的。”

何夫人盯着那字据,心中燃起滔天怒火。

“好,好得很。”

她气得咬牙。

韩义出身寒门,她本瞧不上。但公公和儿子都说他有才,日后必能高中,她才允了女儿的心思。若明年童试韩义能考中,就把婚事定下来。没想到,韩义早有婚约,却又来招惹她的女儿。

身为举人之妻,何夫人自不是一般浅薄妇人,哪里还看不懂韩义心里那点小九九?

她冷笑一声,屏退了丫鬟,对桂氏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先去打听打听…等一下,季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那字据上的落款,“义村人,姓季。最近延城周围会女红的妇人给北地将士们缝制的手套,是不是就是义村一个姓季的小姑娘做出来的?我听说,皇上还颁发了圣旨赏赐。”

这事儿在整个北地已经传开,官府还出了告示。所以哪怕何夫人这种不常出门的妇人,也有所耳闻。

桂氏先前满心焦急,倒是没注意那个年轻小伙子的姓氏,如今经她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

“对,就是姓季,而且季家也出了个秀才,就是那小姑娘的父亲,只是早逝…”她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惊异又不太确定的说道:“夫人,您是怀疑,这次季家的两个小兄弟来打首饰是假,告密是真?”

何夫人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神情已说明一切。

桂氏脸色变了变。

若真如此,那此事必然不假。

“季家倒是聪明。”何夫人抿了口茶,“也罢,我领他们这个情。”

韩义攀权富贵始乱终弃是真,但此事闹开了,她女儿的名声也会跟着毁了。显然,韩义那个未婚妻的家里,并没打算得罪何家。打发了桂氏离开,她叫来管家,叮嘱道:“等少爷回来,让他过来见我。”

**

“二姐真聪明,我刚瞧见那掌柜的脸色都青了。”

回家的路上,季城笑着对兄长说道。

没错,那些话都是季菀教他们的,不经意透露韩义早有婚约在身。留下名字,好让何家的人知道,他们也不算是全无背景。毕竟季家可是出了个有功于北地将士的姑娘。连皇上都颁发圣旨奖赏,县令知府都高看季家一眼,连带着整个义村都比旁的村镇荣光。

何家人知晓真相后,必然领情。那么这门婚事,错的那一方,肯定全在韩家。而何老太爷,正是韩义的老师。由他出面对付韩家,轻巧又不会留下后患。

一举两得。

兄弟俩回家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季菀,季菀很满意。

“最多三天,韩义就会被赶出书院,身败名裂。”

何家是书香门第,最注重清誉。韩义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曾经身为知府的何老太爷,肯定不能容忍。

她猜得没错,当天下午,何少爷回府后便听母亲说了此事,当即沉了脸。但他还是有些不信好友会是这等小人,暂且没将此事告诉妹妹,而是派人悄悄暗中打听,得知此事确凿无疑,这才去禀明了祖父。

何老太爷半生为官,素来清廉高洁,最看不惯那些步步钻营的苟且之辈,得知韩义的真面目,自然不会放过。当天就去了县城,直接划了韩义在书院的学籍,将他开除。

韩家人懵了。

“是不是搞错了?我家义儿好好的,怎么会被书院开除?他可是何老夫子的高徒…”

韩老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书院的院长冷着脸打断,“韩义偷盗考题,行为卑劣。我们院长就是看在他是何老夫子的高徒,才没将他送交官府,只是将他开除,取消科考,已是宽容。”

院长也是一个老秀才,和何老太爷是多年好友,自然知晓其中内情,对韩家再没半点好感。

“酒醉狂言,不敬师长,且流连青楼之地,品行不洁…”

村里人早就围过来看热闹了,尤其是邻居宋家,听那院长一字一句细数韩义之过,气得拿着木棍就挥了过来。

“好你个韩义,与我外孙女有婚约在身,却去那等肮脏的地方。怪不得想退婚,原来是被青楼的娼妓迷了心窍。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

左邻右舍的人都来拉劝。

韩义狼狈的被推到在地,脸上还有些怔愣。

老院子听了宋老爹的话,对韩义更是唾弃,转身就走了。

“院长——”

韩义心里一慌,连忙爬起来就要去追,却被慌乱的人群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韩家的事儿很快传了开来。

偷盗、不敬师长、逛青楼、背信弃义…哪一条都够唾沫星子淹死。

赵成当即去了杏田村,退婚!

事情天翻地转,赵家成了主动退婚的那一方,而且还是理直气壮,没有承受任何流言蜚语。所有人对赵茵只有同情。那些唾骂而鄙弃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韩义身上。

第044章 各地收猪

事情圆满解决,宋氏带着礼物上门感激。

“阿菀,这次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阿茵怕是就没活路了…”

她提着两斤肉,二十个鸡蛋,还有两尺布。周氏家现在不缺这些东西,但多少是个心意。

“宋姨,您客气了,我和茵姐是好朋友,她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季菀笑着推脱道:“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可万万收不得。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您,您若不拿回去,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宋氏满脸喜色,“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帮你。”

季菀看看母亲,周氏点点头,与宋氏说起自家准备在其他村里收猪的事儿。

宋氏诧异,“你们家这是要做什么生意,要收那么多猪?”

“这不是卖了几天煎饼果子,许多人都想买火腿嘛,所以我就想多做一些。但我们家人手不够,还得在村里雇一些人帮忙。”

季菀说到这里,顿了顿,正色道:“煎饼果子我不打算卖了,昨天我就跟大伯娘说过了,会教她做煎饼果子。但煎饼果子一次性不能做太多,即便有炭火温着,也总归不够新鲜。所以我打算也教给你们家,等我们家的房子盖好以后,就让赵大哥和赵二哥去镇上卖煎饼果子。还有冯家,我也会教给他们做,我负责提供火腿肠和麻辣酱。如何?”

火腿的方子她不会卖。做煎饼果子太耽搁时间,倒不如拿出来教给其他人,然后再购买自家的火腿。既节约了时间,也赚得了银钱,还能卖赵、冯两家人情。她还想雇冯家兄妹帮忙切肉、灌肠,互惠互利。

这么好的事,宋氏自是大喜,她激动得满脸通红,“阿菀,你真好,不仅帮我们阿茵挽回了颜面,还要把你们家赚钱的方子教给我,我真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周氏笑道:“宋姐,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

宋氏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我这就回去和我们当家的说,让他明天就去其他村里问问。”

她说完还是将拿来的肉和鸡蛋等放在桌上,匆匆走了,季菀拦都拦不住。

“娘,明天北地的将士就要来收手套了,我想把最开始做的那两斤腊肠送给那位将军,也算是感激他对我们家的照顾。”

家里九成的经济掌握在季菀手里,她每天都让季平两兄弟买肉回来,连着做了好几次的腊肠。最开始那几斤,已经可以吃。昨晚她就煮了一斤腊肠,季容和季珩喜欢得不得了,连以前最喜欢吃的卤猪蹄和卤肥肠,都抛到了脑后。

周氏尝过后,也赞不绝口。

“好。”

她现在彻底相信,女儿做的腊肠,一定能大卖。

“那我们明天把猪杀了。正好大伯娘他们家的猪要卖,干脆咱们就买过来,一起杀了,怎么样?”

女儿主意大,周氏宠溺的笑笑,“行,吃过午饭,我就去和你大伯娘说。”

“嗯。”

苗氏已经在盘算着把猪卖了,周氏问起,她自是乐意。

“你们家阿菀可真是能干,这才不到一个月,买卖就做得这么好了。”

周氏笑笑,“这也得亏阿平和阿城帮忙,不然阿菀便是做出再多新鲜吃食,也卖不出去。”

苗氏道:“自家兄妹,都是应该的。阿菀赚了钱,还不忘照顾我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再怎么客气,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大嫂言重了。”周氏道:“我们家人手太少,一次性杀两头猪,还要劳烦大嫂帮忙。加上收猪的钱,二两银子,你看可行?”

苗氏一怔,而后忙摆手,“要不了那么多,上次阿菀去登县卖了菜方子给了阿平和阿城二两银子,这头猪我可不能再收你的钱。”

“大嫂…”

“玉琼。”苗氏打断她,“我知道现在你们家不缺银钱,但我也不能白要你们的。我是个妇道人家,也没念过书,大道理我不懂。但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阿菀把葱油饼的方子教给我,让我们家多一笔不小的收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头猪,比起你们家的独特秘方,根本算不得什么。”

苗氏向来通情达理,知恩图报,坚决不肯占周氏家的便宜。

周氏只得道:“大嫂,你若是不收,我也不敢买你们家的猪了。”

苗氏无奈,“好,不过二两银子太多了,打个对半,一两银子。说定了啊,你若是再多给,我可真不高兴了。”

“好,一两就一两。”

周氏想着到时候做了腊肉就给他们家二十斤。妯娌俩说定了,周氏便先把银子给了苗氏。

……

赵成要出去找活儿做,白天基本不在家,晚上回来宋氏就将周氏家要收猪以及季菀要将煎饼果子的方子教给她的事告诉了赵成,赵成惊异,赵家兄妹也又惊又喜。

“阿菀这孩子,可真是实诚。”

赵成感慨了一句,“明天我就去隔壁村里问问。”

宋氏笑着点点头,看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女儿,她眼神微黯,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对赵成说道:“阿茵的名声虽是保住了,但除了这样的事儿,她心里总归有疙瘩。明年阿茵就十四了,怎么着都得给她说亲。我想过了,就在村里寻个好人家,咱们住得近,以后她若是受了委屈,咱们也能帮衬些。”

她想起刘氏的小女儿,当初高调出嫁,结果在夫家过得并不好,第一胎就难产,一尸两命。季小妹性子是有些骄横的,都落得那样的下场。女儿这柔善的性格,万一嫁到外村,被婆家的人欺负,怕是只能忍气吞声的份儿。

赵成沉吟一会儿,道:“季平那孩子倒是不错。而且他也十五了,明年肯定要说亲。”

季家分家了,周氏家条件最好,季海家其实也不算差,至少比起村里其他人,算不错了。主要两家关系走得比较近,彼此知根知底的,倒是放心。宋氏也看好季平,但——

“阿茵到底是女儿家,这种事,怎么都得男方主动才是。”

赵成嗯了声,“过几日我找个机会探探季海的口风。”

第045章 归还房契

第二天上午,陆非离准时来了。他换了身浅紫色的长袍,披一件黑色狐球大衣,贵气逼人。

各家都将做好的手套用布包装起来,来到周氏家门口,等着军爷给结账。

“这是我家做的。”

季菀率先将自家做的手套交给他,“一共一百二十二副。”

陆非离目光瞥过她愈发红润的脸蛋,这丫头气色是好多了,也圆润了些,个头却不是一天两天能长起来的。

“怎么没有统一数量?”

季菀一愣,抿唇不语。

她倒是想挨家挨户的统计数量,可惜某些人心胸狭隘气量小,生怕自个儿贪了人家的手工费,非得自己上交。既如此,她也懒得费这心思,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多做些火腿腊肠来卖钱。

陆非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明了,看向其他人。

他容貌俊美昳丽,神仙也不及的风姿,叫这些个乡村妇人看了都不觉脸红心跳,更莫说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一个个面红耳赤目光迷离,恨不能把眼珠子挖出来贴他身上。

“都清点好了?”

他语气慵懒而漫不经心,淡淡扫过众人,自有威仪。

最前头的吴氏先跨出一步,道:“将军,这是我家的,一共二百八十六副。”

陆非离点点头,让随性而来的侍卫再去清点一遍,然后交付银钱。一副手套五文钱的手工费,二百八十六副就是一千四百三十文。

身后的妇人们看见那一摞的铜钱以及那块碎银子,眼睛都在冒光,忙拿着自家做好的手套送上前。

“将军,我家做了一百零八副手套。”

“我家五十六副…”

“我家二百零二副。”

“这是我家的,一共七十九副。”

家里女眷多的,做的就多。女眷少的,做得就少。乡下的妇人们,其实空闲的时间很少。要伺候婆母照顾孩子或者孙子,还得烧火做饭洗衣劈柴。好多人都是晚上点着油灯做手工活儿。

整个义村共有五十多家女眷都会做手套,加起来共有三千五百二十副,共计十七两六钱银子。分得最多的,就是冯家。

季菀早说过她不要工钱,而且她做家做买卖,腾出的时间有限,做的手套也不多。

等最后一家上交了手套并且领了新的兽皮棉花后,她进屋把视线准备好的腊肠拿出来。

“将军,这是民女前些日子做的腊肠,如蒙不弃就请收下吧,算是报答您对民女一家的照顾。”

陆非离目光从那红彤彤的一根根腊肠掠过,又落到她脸上,嘴角微微上扬。

“那都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民女是说,那两条土狗。”季菀一指弟弟妹妹牵出来的小黑小白,“无功不受禄。民女知道,金银这等俗物将军怕是看不上眼。这腊肠将军应是没有吃过的,故而送予将军,以示感激。还有…”

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这房契和银票我们不能要,请将军收回。”

陆非离微讶,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治好了家母顽疾,这是谢礼,无需归还。”

季菀摇头,坚持道:“民女一家今日所得荣耀,皆因将军照拂。况且民女也说过了,为人义诊,不收诊金。”顿了顿,继续道:“这房契或许于将军而言无足轻重,但于民女而言,重于泰山。或许在将军眼里,民女一家贫困潦倒确是需要金银财帛房契地契,诚然如是。但民女不能因此理所当然的接受将军的馈赠,不劳而获的东西,我们不能要。民女也不能让弟弟妹妹们从小就学会坐享其成。”

这不是清高,季菀是真觉得对方给的谢礼太过厚重。房子田地,她能凭自己的双手挣。

陆非离再次上下打量她,小姑娘挺有骨气。

他笑笑,接过那房契和银票,顺带连那几节腊肠也接了过来,“不劳而获的东西,偶尔收一两次,倒是不错。”

季菀一愣。

陆非离将那腊肠交给身后的侍卫,看向周氏,目光里笑意淡了下来。

“夫人依旧坚持故我吗?”

周氏面色清淡,“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将军好意,民妇心领。”

陆非离漠然。

周氏犹豫了下,试探的问:“不知将军尊姓?为何对民妇一家照拂至此?”

陆非离沉吟半晌,“安国公陆府,行三,名非离。曾有幸德蒙令祖传道授业。”

周氏怔住。

“贵府内务,晚辈本不该插手。只因那日巡视北地遇刺,误入秀山,巧遇令嫒,见其手持gong nu,误以为是凶匪之徒,故而私下调查,还望夫人见谅。”

陆非离谦和的对周氏弯腰鞠躬,行了个晚辈礼。

周氏颇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公子言重,只是误会罢了。且公子多番相助,民妇一家感激不尽,怎敢责怪?”她顿了顿,犹豫着问:“上次民妇一家于登县县衙击鼓鸣冤,是否也是公子暗中相助?”

陆非离语气淡淡,“徐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为民做主是应该的。”

丝毫没有谢恩相报的意思。

“夫人既有苦衷,晚辈便不再强求,先行告辞。”

陆非离礼貌的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掉头,缓缓离去。

今天天气冷,大家领了工钱都各自回家了,也只有隔壁冯家和苗氏在暗暗关注周氏一家这边的动静。隔了一段距离,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见那少年将军离去,周氏母子四人也没什么异常,也就放了心。

季菀看看母亲,从母亲沉凝的眉眼中猜出当年母亲流落至此必有难言之隐。为此她特意叮嘱弟弟妹妹,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外祖家。季容懂事的点头,季珩还小,不大知事,但很听姐姐的话,也跟着点头应了。

在乡下,杀猪也是大事。

周氏家一次性杀两头猪,村民们都跟着过来围观。

“季家以前每年都杀一头猪,两头拿去卖钱,现在分家了,周氏竟一次性杀两头猪,这是要做多少腊肉啊?”

“她们家人口少,杀两头猪吃的完吗?”

“有钱不愁呗。”

“周氏真是有福气,生了个那么能干的女儿,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可不是嘛,她家天天卖那个什么煎饼果子,听说十文钱一个呢,每天都能卖上一两银子。”

“那么多啊?”

“一个月就是三十两,我的天…”

季容把那些议论声听在耳里,撇撇嘴,小声道:“这些人就知道羡慕眼红,姐姐天天一大早就起来做煎饼果子给大哥二哥去镇里卖,完了还得做腊肠。中午吃过饭后又要做火腿肠,还有那个薄脆,晚上又要清洗猪小肠…大冬天都能热出汗来。他们光见着我们赚钱,怎么没想想姐姐多辛苦?一两银子还得除掉成本,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多?”

季菀笑笑,“她们眼皮子浅爱碎嘴,咱不跟她们一般见识。等杀了猪,我炸酥肉给你们吃。”

第046章 吃刨汤

前段时间季菀炸过酥肉给家人吃,季珩那小家伙,喜欢得不得了,吃得满手满嘴的油,最后连主食都不吃了。以前爹还在的时候他们也吃过酥肉,但没姐姐做的好吃。现在听闻又有酥肉吃,两姐弟都高兴坏了。

“我要吃,我要吃。”

昨儿个晚上下了雪,今天又冷了几分,一大早周氏就把最开始给几个孩子做好的新衣服拿出来给他们穿上。季珩穿着大红的棉袄,脸蛋粉嫩嫩的十分漂亮,拍着手欢喜的模样,像个善财童子。

季容大点,脸上却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姐姐,我给你烧火。”

“好。”

季海今天没去北坡,过来帮忙了,冯家两兄弟去打猎了。冯山和高氏的长子冯新过来了,还有东村头的王大爷的两个儿子,全都过来帮着杀猪。门口不远处的一个矮坡上搭了锅,烧着水,等着刨猪毛。

两头猪,杀,洗,剖,取出内脏,还要切,猪头和猪蹄分开,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算完。

北方穷,大多数人都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见到肉,所以乡下人吃刨汤基本都只是请住得近的亲戚和与自家关系好的村民。

半下午的时候,季菀就让妹妹清洗猪下水,季菀请了大伯娘一家和冯家人来帮她切肉。厨房太小,砧板也不够,就只好匀一部分肉到大伯娘家和冯家去处理。

晚上她要请大伯一家,冯家,赵成家,以及给她们盖房子的那几家过来吃饭。

馒头是在大伯娘家蒸的,足足用了五斤白面。

晚餐基本是季菀自己动手,季容烧火,冯家姐妹来给她切蒜切葱等打下手。

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香味也源源不断的飘出去,外面忙着收拾猪肉和扫地的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勾起来了。

筒骨汤,西湖醋鱼,火爆肥肠,卤猪蹄,炒猪肝,红烧血旺,回锅肉,鸡蛋火腿,木耳肉丝,红烧豆腐,土豆红烧肉,醋溜白菜,韭菜炒豆干,油焖冬笋,荠菜蛋饼,凉拌菠菜。还有一大盘金黄色的酥肉。

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看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冯家的小虎子和赵家的四岁双胞胎、吴家和胡家的几个小孩子,都快流口水了。

便是过年,也没谁家吃得这么好的。

五十多个人,坐了整整六桌。自家院子只能搁下两张桌子,季海家与周氏家又隔了主屋,便把剩下的四桌全都安排在了冯家的院子。院子门大开,桌席排到了篱笆院外。

肉香味几乎覆盖了半个村子,多少人出门眺望吞咽口水。

“周氏可真够大方的,一下子请这么多人,这得做了多少肉啊。”

“吴家、赵家、冯家还有胡家可真是幸运,过年都没这么奢侈的。”

“都是一个村的,周氏就请了那几家,真是抠门。”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现在整个义村她家最有钱,一顿饭都舍不得请。果然是越有钱,越小气。”

没被请吃刨汤的,闻着那香味,忍不住泛酸嫉妒,在背后各种诋毁周氏。

“我看你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有正直朴实的人出来为周氏说话,“人家吴家赵家胡家都在给周氏家盖房子,周氏家以前困难的时候,冯家也没少帮忙,人家杀猪请客怎么了?你们就知道在这里说酸话话,也不想想以前周氏被刘氏欺负的时候,你们谁说过一句公道话?”

“周氏有钱怎么了?那也是人家自己挣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别人有钱了,还得分给你们不成?”

“人家阿菀聪明手巧做了手套得了皇上赏赐,还把这么好的手工活儿都教给了你们,让你们家家都挣了不少银钱,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年头,脸皮厚的人到处都是。还是老话说得好,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咱们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白眼狼?传出去,简直败坏咱们义村的名声。”

先前抱怨的那几个妇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很快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去了。

周氏家却还热闹。

穷乡僻壤的乡村里,日子不好过,好容易吃上这么一顿丰盛的大餐,好些个人简直就是狼吞虎咽。

“这肥肠怎么做的?一点没臭味,又香又好吃。”

“这酥肉比我炸的好吃多了,又香又脆又解馋。”

“猪蹄软糯,一点都不腻。”

“猪血居然都能吃,还那么嫩。”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连土豆都那么好吃。”

“这就是火腿肠啊,真是太好吃了,怪不得周氏家的煎饼果子卖得那么好…”

“还有这个叫什么,荠菜蛋饼,以前只以为是野草,没想到可以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子。”

“冬笋干涩,阿菀居然能做得这么嫩这么脆,真是太神奇了…”

“哎,这豆腐吃着怎么感觉跟平时吃的味道不一样啊?又嫩又香,还没有豆腥味。”

“好像是先炸过一遍,还浇上了汁,酸甜酸甜的,不知道怎么做的。”

季菀把这些夸赞声听在耳中,不动声色的微笑。

当然不一样,她做的是鸡蛋豆腐。以大豆粉为原料,还要加上蛋白过滤,工序相当复杂。当初季珩吃得简直停不下来,周氏也喜欢得不得了。

十几道菜,从汤到凉菜,每一样都好吃得让人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满满六桌子,所剩无几。

小孩子们还一人拿两个猪蹄,啃得满脸都是油。完了还有瓜果带回家。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完了后好几个妇人主动留下来帮忙洗碗扫地抹桌子,对周氏更是感激涕零。

男人们给周氏家盖房子工钱高,女人们做手套工钱更高,如今还有这么一顿大餐,真是八辈子都摊不上这么好的运气。所以她们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力。

“阿菀,你厨艺可真好,我弟弟都吃撑了。”

季菀、赵茵、冯月、冯梅几个坐在一旁用干帕子擦碗,赵茵因为和韩家的事儿一直郁郁不快,今日才算出了门来,这么热闹的场面,倒是让她心情稍稍好了些。看看几个吃多了被大人们命令在院子外散步的几个小孩子,赵茵忍不住感叹的说了一句。

“小虎子也吃得连连打嗝。”冯月面带微笑,“今晚不定得折腾多久才睡觉。”

胡家长女十四岁的胡翠也道:“今儿个上午北地的将军来收了手套,我们家赚了一两二钱银子,晓晓还闹着要我娘买肉来吃,我娘舍不得,说过年再买。今天拖你们家的福,晓晓也吃撑了,还得五弟扶着她才能走路。”

胡晓是胡翠的亲妹妹,今年七岁。

冯梅最是没心机,闻言就笑道:“你娘哪里是舍不得,是要存着钱给你做嫁妆呢。我可是知道,你娘正在给你说亲,最迟明年夏你就要出嫁了。”

胡翠闹了个大红脸,佯装要打她。

“就你多嘴。”

几个女孩儿闹做一团。

赵茵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眼里的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第047章 订购腊味

退婚的事儿虽然过去了,但总有那么几个人在背地里说闲话。话里话外都嘲笑她还不如几个青楼妓子,否则韩义怎会被迷得七晕八素不惜退婚?

赵茵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明年她就十四岁了,经过这事儿,母亲肯定会就近给她说一门亲。她也知道,想说一门和韩家差不多的亲事,是不可能了。她也有自知之明,并未奢求。她就是怕,以后夫家会因为这事儿嫌弃她,连累父母兄弟。

季菀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思,用胳膊肘碰了碰胡翠,冯月也拉了拉冯梅的袖子,冲赵茵努努嘴,眼神暗示。

几个姑娘瞬间了悟,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个晚上,季家热闹的吃着刨汤,数百里之外,北地军营,陆非离也在吃着季菀给他的腊肠。觉得味道的确不错,没想到那小丫头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他想了想,心里转过一个念头,第二天,他又去了义村。

一头猪也就能做三十斤腊肠,两头猪能做六十斤。所以季菀让季平季城每天都买猪下水回来,用盐腌制。正好前日下了雪,她便和妹妹去捡了雪回来,自己做了个简易型的冰鉴,用来保存猪小肠。

现在家里的猪小肠,能做差不多六十来斤腊肠。

做腊肠是个辛苦活儿,光是剁肉,她就雇了六个人。冯家两兄弟,胡家两兄弟,还有吴家两兄弟。

陆非离来的时候,季菀正在用盐浸泡刚从冯家端回来的三十斤肉。

“阿菀,北地的将军来找你了。”

有人在外面高声大喊。

季菀一愣,周氏已经出去了。陆非离每次来,村里许多大媳妇小姑娘都会过来围观。不说他的身份,就冲那张脸,也让人赏心悦目的。

“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周氏打开了篱笆围栏,客气的询问。

陆非离抬眸看向牵着弟弟出来的季菀,“贸然来访,是有一件事要麻烦令嫒。”

季菀已来到门口,诧异道:“我?”

“我想从你们家购买腊肠,供将士们食用。”

季菀又惊又喜,她还没把煎饼果子里的火腿肠换成腊肠,就有生意主动送上门来。这个陆家少年,除了初次相遇的时候给她的感觉神秘又危险。后来每次碰到他,总会获益良多。可很快她又犯了难,“北地将士…需要腊肠几何?”

陆非离反问,“你们家能做多少腊肠?”

季菀坦然道:“我们家已从附近各村收购猪七十,最多能做出两千斤出头。而且工作量大,得分批供应。”

北地将士十五万人,两千斤远远不够。

“不如这样吧,我把做腊肠的方法传授给军营里的厨子?”

季菀觉得,这个人好歹几次帮过自家,把腊肠方子给他,也算是报恩吧。

陆非离有点意外,笑了笑。

“你做的腊肠,是要用来卖钱的吧?就这么给我了,不觉得亏?”

“军营的厨子只负责将士们的伙食,又不用于买卖,没有竞争,自然不会亏损。”

这丫头倒是聪明。

“可这样一来,以后我便会让人在周围乡村里收猪和购买肠衣,你们家可就没有买卖可做了。”

所谓民不与官斗,季菀怎么能跟北地将士争抢生意?

季菀想了想,“我可以让义村的村民们家家养猪。”

陆非离又笑了,“罢了,我不跟你争。北地十三城三十六县,乡村不计其数,我让人从西北各县村落收猪就够了。不过我也不能白要了你的腊肠方子,这样吧,你能做多少腊肠,我就买多少,还有腊肉,你们家剩多少,我就要多少,如何?”

季菀当然求之不得了。

“多谢将军。”

小姑娘眉眼弯弯,眼睛亮得堪比星子,陆非离唇角也柔软下来,“价格你定。”又补充道:“就按照市面价格。”

言下之意,就是无需碍于他照拂的恩情刻意降价。季菀在心里算了算,一斤腊肠得用将近两斤肉,再加上调料,人工等。

“腊肠四十文,腊肉三十五文。”

“好。”

陆非离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他很大方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订金。剩下的,我让人来取货的时候再付。”

“嗯,您先等等。”季菀转身跑回屋里,写好订单,连同笔一起交给他,“先小人后君子。”

她特意拿了本书垫着,方便陆非离签字。

陆非离再次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签上自己的名字。

“第一批货什么时候出来?”

“半个月后,大概有七十斤。”季菀盘算着,“我家太小,搁不下。七十头猪得分批杀,我还得雇人帮我。半个月后您让人来取第一批货,之后每隔两天来一次,行吗?”

“可以。”

谈好以后,陆非离便走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顿时议论起来。

“周氏家真是走好运了,连军爷都跟她家做生意,出手还那么大方。”

“一斤腊肉三十五文,十斤就是三百五十文,周氏家买那么多猪,这得赚多少啊。”

“我的天,周氏家真是发大财了。”

“大妹子,军爷要买你们家的腊肉?我也会做,要不然你们和北地的军爷说一声,也买我们家做的腊肉行不行?”

有妇人瞧着周氏家赚钱眼热,立即打起了主意。

她一开口后面好多妇人都跟着凑热闹,“我也会做,阿菀,我看那个军爷对你家挺好的,要不下次他来的时候你跟他说说,咱们也做腊肉买个军爷。”

“对啊,手套咱们做了,腊肉也可以。”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这些乡村穷妇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说着说着全都挤了进来,围着季菀七嘴八舌的说。

季容都被粗鲁的挤了出去,季珩差点被推到,再看那么多人围着姐姐和母亲,吓得哭了起来,季容连忙蹲下来安慰他。

季菀被那些人吵得头疼,又见弟弟吓哭了,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都闭嘴。”

她很少发火,这么一怒,好些人立即想起那日刘氏和李氏来闹事,她拿着菜刀恶狠狠的模样,顿时有些畏惧。

第048章 利润惊人

苗氏也趁机走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对众人说道:“方圆十里养的猪都已经被阿菀他们买了,你们就算会做腊肉,拿什么做?就算你们跑到远处去收,一两头的好意思拿出手吗?再说,你们的手艺比得上阿菀吗?万一军爷嫌弃,你们谁负责?”

妇人们面面相觑,都被说得无言以对。但金钱的you huo太大,还是有人出头,比如最爱占别人便宜的田氏,“我们可以跟着阿菀学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嘛。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

身后一帮妇人跟着应和,“反正你们家人少,咱们所有人都来做,也给阿菀分担点压力不是?咱们村的腊肉得了北地军爷的看重,说出去咱们村也光荣啊。”

“对啊,阿菀,你就教教我们吧,你看你家里一群妇孺孩子,也忙不过来,反正也要雇人,倒不如教给我们一起做,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还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周氏不擅长应对群众纠纷,季菀可不怕,她冷着脸,“既然有钱大家赚,那把你们家的地全都卖了大家平分可好?”

闹得厉害的妇人们登时闭上了嘴,谴责的瞪着她。

季菀盯着带头的田氏,讥讽道:“怎么,田婶儿不愿意?不是您说的嘛,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你们要我的独门手艺,是不是也该有所付出?要知道,人家北地的将士要吃腊肉腊肠都还得花银子买,你们总金贵不过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士吧?嗯?”

她目光挨个的扫过去,人人都心虚的低下了头。

对于农民来说,地契就等同于命根子,哪怕是逃荒都得带在身上。怎么可能拿出来给人平分?

“阿菀,话可不能这么说。”

田氏向来脸皮厚,可不会因她一两句话就放弃了赚钱的机会,“都是一个村的,你们家现在富起来了,帮帮咱们又怎么了?我们又不跟你家抢生意,大头还是你的嘛…”

“听田婶儿的意思,我有钱,就合该养着你们是吧?”

弟弟已经被妹妹哄好了,季菀平平静静的望着这群得寸进尺的白眼狼,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田氏即便脸皮再厚,也不由得露出窘态,不甘心被驳了面子,瞪眼道:“阿菀,我怎么说都是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长辈。”苗氏冷冷道:“欺负一个小孩子,你有脸?前些日子你婆母跑去讹自己的亲生女儿,你更好,直接带着一群人来要钱。呵,还真是一家人,都一样的不知羞耻。”

田氏脸色蹭的涨红,叉腰怒道:“你说谁不知羞耻了?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成天往别人家跑,天天舔着脸巴结着,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学了人家的手艺好自己赚钱,呸,贼喊捉贼,这才是不要脸…”

苗氏气得满脸铁青,季菀已怒道:“阿容,放狗。”

自从那次刘氏和李氏带人来家里闹,把季容推倒在地后,她就对这群凶神恶煞的妇人有了阴影。今天瞧着这群人围上来,她又害怕又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姐姐的话,她立即想起来自家现在养了狗,连忙点头应了。

“哦,好。”

两条狗白天都是拴在院子里的,怕出去咬了人。刚才这些人挤进来,两条狗就在汪汪的叫。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还是仗着人多势众,亦或者看狗被拴着没什么威胁,竟没被吓跑。如今见季容小跑着去解开狗链子,胆小的妇人吓得尖叫一声,哇呀呀的跑了出去。

“狗咬人了,咬人了…”

养狗是需要钱的,这年头人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养狗?也就周氏家财大气粗,一下子养了两条,还是别人送的。

众人又是嫉妒又是害怕,有胆大的想操起木棍打狗,但这不是在自家,眼看狗要脱离桎梏冲过来,好几个妇人被吓破了胆,也跟着惊叫着飞奔了出去。田氏看着厉害,实际上也是个纸老虎,眼见那两条狗目光凶狠的瞪着自己,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给自己一口,也是吓得脸色发白,顿时什么银子什么腊肉的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蹬蹬蹬跑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转眼安静了下来。

季菀示意妹妹把狗链子重新栓上,这才看向苗氏,“她眼红嫉妒,才会说这些话来挑唆咱们,大伯娘别放在心上。”

大伯和大伯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田氏那等小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想方设法的挑拨离间,她自然不会上当。

苗氏真没想过要贪弟妹一家什么,侄女教她做葱油饼,她感激,也教导儿女们记着这份恩情,别人说闲话就当耳边风。今日田氏话说得难听,她无愧于心却怕弟妹一家误会自己。如今见侄女儿反倒是来宽慰自己,她顿时心中一热。

“我晓得的。”她笑笑,“今天下午县城边的几个村就要送猪来了,我让你大伯回来帮忙。”

“好。”

北地苦寒,十分贫穷,能养得起猪的人家并不多。七十头猪,赵成跑了十几个村,才定下来。

光是成本费,就要花九十两银子,再加上杀猪费十四两,一共是一百零四两。

还得雇人,妇人少女们要做手套,所以季菀雇的人都是村里的少年,男孩子力道也大些,刚好。她只需要这些人给他剁肉和灌肠。为了提高效率,她雇了十个人。

七十头猪,分五次送过来。每天杀猪都要从早忙到晚。当天就能把肉用来做腊肠的肉剁完,第二天再灌肠。又冷又辛苦,所以季菀给的工钱也不低,一个人一套程序下来三十文。

剁肉、灌腊肠,分批下来差不多十天,人工一两五钱银子。再加上调料,柴火等等,总成本差不多一百一十两。

二千一百斤腊肠和五千二百斤腊肉,一共是二百六十六两,净赚一百五十六两。

第049章 卖卤猪蹄

还有七十套猪下水,以及二百八十根猪蹄,也不能浪费了。

没关系,季菀有办法。

第一批猪送过来的时候,她当晚就把所有猪蹄砍成六段卤了,装了整整三大桶。

翌日早上她又起来炒了猪肝、爆炒肥肠、爆炒猪心、爆炒猪腰和猪肚汤,放在食盒里。

“娘,我今天要跟大哥他们去县城,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阿容,你在家记得看好弟弟,别让外人进卧房。”

季容用力点头。

“姐姐,你放心吧,我晓得的。”

季珩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道:“姐姐,我也想去。”

季菀弯下腰来,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姐姐去县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带你去。阿珩在家里记得要听娘和三姐姐的话,不许乱跑,知道吗?”

季珩乖乖的点头,“嗯。”

季菀摸摸他的头,再次看向周氏,“娘,我走了。”

周氏给她披上昨日才做好的斗篷,细心叮嘱道:“在外面记得一切小心,办完事就回家,别逗留。”

“知道了娘,我会的。”

季菀提着食盒走出去,季平和季城已经将三大桶卤猪蹄搬到了牛车中,见她出来,又从她手中接过食盒,放了进去。

“二姐,这卤猪蹄你打算卖多少钱啊?”

二姐的手艺太好了,臭烘烘的猪下水也能做得五花八门,又香又好吃,直让人恨不能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一文钱一个。”

季城瞪大眼睛,“这么贵?”

一根猪蹄砍六段就是六文钱,一头猪的猪蹄能卖二十四文。这要是在平时,能买两斤肉了。

贵么?

季菀还觉得亏呢。

这要是放在现代,半斤卤猪蹄都得卖二十多块钱,一根猪蹄得五十来块。按照这个时代的购买力来算,一根卤猪蹄至少价值四十文。要不是家里一次性收了太多猪,猪蹄多得自家人吃不完,她才舍不得卖。

不过在大燕,猪蹄成本低,她卖六文钱一根也赚了。

“放心吧,好歹是肉,能卖出去的。”季菀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猪蹄里含有丰富的胶原蛋白,老少皆宜,尤其女人吃了对皮肤很好。还有,等会儿卖煎饼果子的时候,你们告诉那些主顾,我们家要开始卖火腿了,两文钱一根。”

一头猪的猪腿能做八十根火腿,一百六十文。七十头猪,五百六十根火腿,能卖十一两二钱银子。如果做煎饼果子,则能卖五十六两银。但煎饼果子复杂,还要用其他配料,所以做火腿比较节约时间。

“不过咱们一天只卖四十根火腿。”

“为什么?”

季城满脸疑惑,镇里的人吃过煎饼果子后都很喜欢,火腿肠肯定会大卖。既如此,怎么不多卖呢?

“这叫营销手段。”

季菀眨眨眼,“每日固定卖多少,才能体现出火腿肠的价值。所谓物以稀为贵,就冲着这个,顾客也得排着队的来买。”

季菀不懂生意经,季平却赞同。

“我觉得阿菀说得对。如果家里有多少就卖多少,时间久了,主顾们肯定不满足。如果闹着要订货什么的,阿菀做不出来,还平白得罪人。事先就说好每天售卖量,所有人一开始就习惯咱们的规矩,以后也不会出乱子。就比如现在阿菀每天只卖八十个煎饼果子,你看那些没买到的虽然遗憾抱怨,不也没怎么样吗?”

“也对。”

季城释然的笑笑。

两兄弟卖吃食有段日子了,许多主顾也都对他们熟悉起来,计算着时间便来了集市口。今日瞧见两人又多搬了三个木桶,都不由得好奇。

“小兄弟,你们家又出什么新鲜吃食了?”

季平打开第一个木桶,露出红红的卤猪蹄。

刚才询问的青年男子一时之间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好香啊。”

“这是我妹妹做的卤猪蹄,软糯好吃,大哥,买两个吧。”

那油光光的颜色和卤料的香味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开。简直难以想象,猪蹄这么下贱的东西,居然能做得这么香。

换了旁人肯定要嫌弃,但这男子是老主顾,再加上卤猪蹄无论色还是香都实在吸引人,便问道:“多少钱一个?”

“一文钱一个。”

“这么贵?”

果然后面有人立即惊呼出声,“买一副猪下水才五文钱,猪蹄都是送的。你们砍的这么小一块,居然要卖一文钱,也太黑了。”

是最开始嫌弃煎饼果子贵的那个妇人,她声音很尖锐,眼神更是写满了指责和愤怒。

“想钱想疯了吧。”

季城气愤,“我们家的卤猪蹄用了许多卤料,光是熬制卤水都要花不少时间,还得清洗好几遍。更何况猪蹄含蛋白质,女子吃了尤其好。大婶儿,如果您不喜欢就算了,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季平脾气好也沉稳些,道:“大婶儿大叔们,我们在这卖葱油饼和煎饼果子也有些日子了。但凡我们家做出来的吃食,可有让大家不满意的?”

“这倒是。”

先前那个青年说道:“这两个兄弟来这卖吃食快一个月了,他们家做的葱油饼和煎饼果子新鲜又好吃,我小儿子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吃一个。”

“我孙子也喜欢,我天天都要提前过来,就怕来晚了买完了。”

“这两兄弟实在,买卖做得那么好也没涨价,分量还足,味道也一如既往的好。”

“猪蹄味道难闻,而且不好清理。也不知道这家是怎么做的,闻着真香。他们家的吃食,可就没不好吃的,价格还实惠。小兄弟,我先来两个卤猪蹄。”

一个穿石榴红袄子的妇人挤走先前叫嚣的那妇人,爽快的拿出荷包,“再来三个煎饼果子,六个葱油饼。呐,四十一文钱。”

季平两兄弟喜上眉梢,一个装食物一个收钱。木桶底下放着炭盆,炭盆上放着打锅的铁,一直温着,所以卤猪蹄还是热的。

那妇人一接过来直接先咬了一口,香糯软嫩又好吃,她顿时眼睛一亮。

“再给我来两个,哦不,四…十个。”

“真这么好吃?”

后头的人一看她一次性买了十二文钱的猪蹄,不由得惊讶问道。

“好吃好吃,比炒肉都好吃,又香又软还不腻,一文钱太划算了。”

妇人赞不绝口,“我婆母牙口不好,最吃不得硬的,这猪蹄正好。”

她喜滋滋的拿着卤猪蹄回家了。

最开始询问的那个青年男子也忍不住了,“小兄弟,我来四个卤猪蹄,另外两个煎饼果子。”

买到手,自然是要尝的,这一尝顿时停不下来,吃完一个卤猪蹄后又转身道:“再来八个。”

季平兄弟大喜,连忙又给他装了八个。

开门大红,后头的人也没了顾忌,跟着掏钱买卤猪蹄。那个挑刺的妇人见此,气得跺了跺脚。其实她也想吃,但嫌价格太贵,想闹一闹压压价。谁知又失败了。眼看着人人买了卤猪蹄吃得那叫一个香,她肚子里的馋虫也跟着叫了起来。

不甘心,她咬牙,“我要五个!”

第050章 卖猪下水

卤猪蹄再次大卖,只是数量太多,足足半个时辰才卖完。当然,季平两兄弟也没忘说了要售卖火腿的事儿。

八十个煎饼果子加上十四头猪的猪蹄,一共卖了一两银子零一百三十六文。

季城没想到卤猪蹄真的能卖出去,简直惊呆了。

“三百三十六文哎,这在平时,可以卖将近三十斤肉了。阿菀,你真厉害。”

季菀但笑不语。

兄妹几个又赶着牛车去了登县,醉仙居。

和上次一样,没到饭点,店里的人不多。由于上次来过,所以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几人。但上次几个孩子来的时候,满身补丁,这次明显比上次穿得好多了,干净整洁,起码没补丁了。

小二先是诧异,随后了然。上次一道菜卖了一百多两银子,自然有钱置办新衣服了。

“姑娘,你们又是来卖菜方子的吗?”

小二有点没认出季菀来,不到一个月,小姑娘明显脸色红润了,越发漂亮,像个精雕玉琢的玉娃娃。

“正是。”季菀笑着问道:“小二哥,你们掌柜的在吗?”

“在在在,姑娘您这边请。”

店小二对她态度客气到有些恭谨,一边带路一边道:“姑娘,您不知道,上次您做那个醋椒活鱼,卖得可火了,每天最少要卖四十份,最高的一天卖了足有七十份。厨子们都险些忙不过来。”

因为加了鸡汤,再加上醉仙居的名气,这道菜便卖到了一百二十八文,早已把当初买菜方子那一百二十两赚回来了。

冬天嘛,人们都喜欢汤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季菀只是笑笑。

小二将她引入后堂,掌柜的一见她就满脸喜色。

“季姑娘。”

“掌柜伯伯,我今天又给您带来几道菜,您尝尝。”

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顿时满屋飘香。

“这是…猪下水?”

掌柜的不太确定的问道。

“对。”

猪下水连穷人都不吃,更别说像醉仙居这样的大酒楼了,所以掌柜的才面色有异,但看看那几盘菜,又觉得色香俱全,便拿起筷子,先夹了块爆炒猪肝。

香嫩麻辣,十分入味。

他目光一亮,又试了试肥肠,没有半点臭味。然后他将那几盘菜全都试了个遍,面上俱是满意之色。

“小姑娘,这几道菜,你打算卖多少钱?”

这意思便是要把这几道菜的方子全买了。

季菀想了想,普通的小客栈,最便宜的荤菜是十五文。像醉仙居这样的大酒楼,人工、店面、以及商税都比较高,哪怕最普通的炒肉丝,也要卖到三十文以上。

“猪下水不止这一种做法,我都交给您这儿的厨子,一口价,五十两银子,另外我免费传授做泡椒的方子,如何?”

“好。”

掌柜的想起东家的叮嘱,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季菀又道:“我家收购了很多猪,等杀完以后有几十套猪下水…”

“我全要了。”掌柜不等她说完就直接道:“下午我派马车去你家取。”

季菀一愣,她还想着起码得等今天晚上醉仙居把这几道菜推出以后,确定受欢迎,掌柜的才会购买猪下水。而且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他不该先好奇自家为什么一下子收那么多猪吗?人家肉铺也顶多每天收个两头猪。

她总觉得,两次来醉仙居,事情都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就跟那天去县衙状告刘氏和李氏一样。

心里存了疑惑,她也没问。

“猪下水便宜,您给的酬金高,我家的猪下水就免费送给您了,不要钱。”

掌柜一怔。

“我们家每天在镇上卖点吃食,从明天开始,我让我堂哥和堂弟卖完吃食后把猪下水给您送过来,一共七十套。”

七十套猪下水,市面上能卖到三百五十文。这在乡下,比普通人一家的月收入还高。

掌柜的笑道:“在商言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也不能占你们的便宜。”

季菀歪头盯着他,眼里划过一丝探究,转瞬即逝。

她没再吭声,默默的把几个菜谱写好,满满好几页纸。掌柜的也写好了契约,彼此签了字。

有了上次的高额酬金,季平和季城对这次的五十两已经能够淡定接受了。

季菀写下菜谱,满满好几页纸,然后又和掌柜的签了契约,接了银票,正准备走。掌柜的突然想起一件事,“姑娘,我听说你们家做煎饼果子用的火腿肠,可以入菜。不知能否售卖?”

季菀了然的笑笑。

“现在可以了,不过数量有限。”她道:“如果您要的话,我每天卖给您三十根。”

两根火腿肠,就能做一道菜。但对于醉仙居这样客流量大的酒楼来说,远远不够。

掌柜的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季菀便道:“目前只有我会做火腿肠,除了供给您的店,还要散卖,我没那么多时间来做太多的火腿肠。每天卖给您三十根,已是极限。”

掌柜的叹息一声,“好,就三十根。”

……

出了醉仙居以后,几人又去了附近的面馆,一人吃了一碗羊肉面。这次是季平付的钱,季菀倒也没客气,也没说把吃面的钱给他,因为知道他不会收。

吃完午饭后几人又去了集市,季菀买了一百个鸡蛋、两条鱼,调料、糖、酒,一斗大米。五斤糖炒栗子,十几串糖葫芦,一斤瓜子,总共花了两百七十五文。回到义村,已是未时末。

村里人还在帮忙杀猪,季家门口的矮坡上挖了五个灶坑,五口锅都烧着热水。

“阿菀回来了。”

烧火的唐婆子看见几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在院子里清洗新鲜猪蹄的周氏听到声音,忙小跑着出去,然后帮女儿和侄子从车里卸货。

季珩也赶紧从屋子里跑出来,“二姐。”

季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在家有没有听话?”

“有。”季珩奶声奶气道:“我一直在家。”

“真乖。”

季菀笑眯眯的夸赞,“姐姐给你买了糖葫芦,还有糖炒栗子和瓜子。”

季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要吃。”

“好。”

季容这时候也出来了,挽到胳膊上的袖子还没放下来,脸蛋红扑扑的,满是兴奋之色。

“姐姐。”

“快去把手洗了,过来吃糖葫芦。”

季菀扬了扬手里的几个纸包,笑着说道。

“嗯。”

每天季菀都会让季平帮忙给弟弟妹妹买零嘴,钱就从卖的煎饼果子里扣。村里那些孩子,一个个的都羡慕得不得了。年纪小点的,回去难免央求自己的娘给买零食吃。可是这年头,家家都穷。就算这段时间做手套赚了些银钱,也得等着过年,很少有人愿意花钱给孩子买零食解馋的。

“阿容,你把这些糖葫芦给冯大哥他们兄妹送过去。”

季菀特意买了十几串,就是为了分给大伯家和冯家的几个孩子吃。

“好。”

季容洗完了手,拿着包裹着八串糖葫芦的纸包去了冯家。

第051章 周氏心机

把东西全都搬进屋,季菀和母亲边收拾边说了今日的收获。

“娘,以后咱们家的卤猪蹄每天留一些自己吃,其他的都拿去卖。等忙完这几天,我就把煎饼果子的方子交给大伯娘、宋姨和吴婶儿高婶儿她们。我每天只做火腿、薄脆以及麻辣酱,负责供货就行了。”

周氏点点头。

“好。”

“对了娘。”季菀想起一件事,“搬家以后,我想买两个丫鬟,两个家丁。”

她老早就想买人了,只是家里太小,住不下。北坡那边的房子,也特意扩了两间,就是为了将来给丫鬟仆人住的。

周氏想了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县里买房?”

季菀道:“皇上赏赐的那一百两黄金我暂时不打算动,剩下的,除掉收猪的钱,和这段时间的所有收支,有两百多两,等腊肠和腊肉以及家里的猪蹄火腿卖完以后,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四百两。在登县稍微好一点的地段买一套二进的院子,起码得五百两吧?我们开春以后买吧。”

御赐的东西,最好是别花掉,留着也是一重保障。

周氏笑笑,“嗯,就按你说的办。”

御赐的那些金银首饰,她也没打算动,等以后给两个女儿做嫁妆,夫家也能高看一眼。

季菀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把东西放好后,就又去忙了。

一个时辰后,醉仙居的马车果然来了。因为杀猪,整个村都飘散着各种腥味,实在是难闻,赶车的汉子倒是没嫌弃,询问着来了季家。苗氏带着两个儿子帮着把这两日的猪下水端着搬上了马车。

最臭的大肠已经洗干净,除了异味,那汉子满脸感激的走了。

“周氏家已经跟大酒楼做上生意了,不得了。”

“也就阿菀能把那臭烘烘的猪下水做得那么好吃,醉仙居的买那么多猪下水,难道是要卖给客人?”

“那肯定啊,要不然买那么多猪下水做什么?放着熏自己啊。”

“每天季平两兄弟去镇上卖吃食,回来都大包小包的卸下一堆,周氏家天天吃肉,两个女儿越长越水灵,看着倒像是大富人家里养出的姑娘。”

“周氏本来就出身大户,现在家里有银钱了,自然把女儿往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阿菀明年十三了吧,怕是得嫁到县城里去做贵夫人。”

自从季菀开始卖吃食,村里关于她家的各种议论就没消停过,无非是羡慕嫉妒恨。

季菀已经习惯,并不予理会。

七十头猪全都杀完,并且灌完肠,已是十日后。

季云的刑期也满了。

周氏要去县衙撤销状告刘氏的诉状,自然要跟着季海夫妻去县城接刘氏出狱。

“娘…”

季菀有些担心。

周氏拍拍女儿的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放心吧,娘有分寸。”

季菀心中稍安,牵着弟弟妹妹送娘亲到村口,直到看不见牛车,才回家。

这一个月,刘氏祖孙三人在牢狱里可谓煎熬。几乎每天吃的饭都是馊的,没有任何油水。牢狱湿冷,一到晚上冷得发抖,还有老鼠窜来窜去,扰得人不得安眠。想要凑在一起取暖,可呆在这样的地方,又长期没有洗澡,每个人身上都有难闻的臭味。尤其刘氏,进县衙当天尿了裤子,经过时间的沉淀释放,越发臭气熏天。

李氏更倒霉。

当天她挨了板子,县衙里的人自然是不会给她送药的,再加上条件也艰苦,晚上她就发了热。季云哭得肝肠寸断,惊动了牢头,牢头可不会管。有罪在身的人,是没资格接受治疗的。李氏如果扛过来了,还得去服苦役。如果抗不过来,死了也就是一卷草席丢回家。

大底是求生yu wàng太强,亦或者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李氏竟然扛过来了。躺了一个月,才算痊愈。

但是她还要服役。所以期限一到,她就和已经熬到头的刘氏和季云被带了出去。

一个月的牢狱之灾,祖孙三人一身污垢,多远都能闻到臭味。

押送她们的狱卒脸色极其难看,走几步就催促,恨不能垃圾一样把她们全都扔掉。

季海等人在县衙前等着,街上百姓不多,大冷的天,倒是很少有人来看热闹。

女儿和母亲出狱,季远一大早就过来了,如今眼瞧着几人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季云却哇的一声哭了,哭着扑过去。

“爹…”

季远下意识后退,随即又是一僵,接住了臭烘烘的女儿。

季海则是大步上前,扶住老母亲,面色没有半分嫌弃之色。

季远摸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在李氏身上,眼神柔中带悲。直把李氏又看得落了泪,顿时想起入狱那日夫妻俩在牢里见面,说过的话儿。她心中委屈不甘,尤其惊见因日子过得好而越发美艳的周氏,就更恨得咬牙。

不能让这个jiàn rén得意。

“当家的…”她哭道:“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连累了你们。你…你就休了…”

话未说完,周氏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扶着她的手,也没因她身上那难闻的味道嫌弃分毫。

“三妹贤德,自知将要服役,两个孩子无人照顾,竟大度到让三弟另娶贤妻。阿云和阿松日后有母亲照顾,三弟也有良妻在侧,红袖添香,日后考zhong gong名,改换门庭,应当记你一功。”

她声音压得低,季海等人隔了几步的距离,再加上天气冷,都瑟缩着脖子,未曾注意她说了什么。

“到时候,三妹就算受不得服役之苦有个什么意外,三弟虽不能为你请命诰封,清明寒食也能祭拜一二,以告慰亡灵。阿松还小,可阿云已经八岁,即便日后有贵妇为母,但怎么也不会忘记你这位生母的。”

几句话,她说得很慢,却字字句句如同凛冽寒风扎入李氏耳中,刺入她心中,她猛然失色。

季远看得清楚,他倒是料不到周氏如今会学得挑拨的心机,只是觉得奇怪,不由得微微推开女儿,上前一步。

周氏及时的退开,顺势将李氏微微推向季远。

第052章 糟糠之妻

季远刚才被女儿身上那股子味道熏得已是心中烦闷,如今寒风一吹,李氏身上比女儿更重的臭味更让他胃里直犯恶心,李氏倒过来的时候,他不自觉的退了半步,虽及时向前,稳稳的扶住了李氏,但李氏已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恶厌烦。

浑身冰凉。

周氏刚才说的话和季远往日里对她的厌弃飞快的在脑子里闪现,再回想起分家那日,季远曾狠心说过休妻的话,她顿时心惊胆寒。

季远如今就嫌弃自己,考zhong gong名后身份水涨船高,还会看得上自己一个乡村妇人?到时候女儿和儿子都要管别人叫娘,小儿子还有可能长大后完全忘记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季远再娶,新夫人还会为他生儿育女…还有婆母。她想起这一个月来刘氏每日不停歇的辱骂和嫌弃…到时候自己和季远没关系了,刘氏真的还会允许季远重新把自己娶回家?

不可能的。

李氏太了解自己这个婆母的刻薄心胸。

这一个月来身心的煎熬她扛过来了,只因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丈夫得了功名做了官,再接自己重见天日。

可是如今看来,那根本不可能。

自己如果自请离去,季远和其他女人恩爱缠绵,那个女人也跟着季远沾光,做了贵妇人。而自己,还在不知哪个苦寒之地服役…只要想到那个画面,李氏就恨得咬牙。

“万红。”

季远察觉了她的颤抖,微微蹙眉,“你刚才说什么?”

他想让她再说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到时候传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为夫不仁,落井下石休糟糠之妻。他可是知道,韩家那位和赵家的婚事,就是因为韩义品行不端,最后被书院除名,取消了科考的资格。

所以,必须要李氏自愿承担所有污名,他才能正大光明的,继续参加科考。

李氏原本是极信任他,抱着十二万分的希望,可如今明白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再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都是伪装的欺骗和别有居心的算计。

她暗中咬牙,抬头说道:“我是说,我糊涂犯下这等大罪,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很是感动。但牢狱之灾十六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阿云和阿松,别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李氏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丈夫靠不住,自己又无法脱罪,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只要她还是季远的妻,季远就不敢再娶,也就没人抢走或者nuè dài她的孩子。

季远万万没想到不过瞬息的功夫,李氏居然就改了口。他怔了怔,抓着她的手力道微重。

“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他盯着李氏,目光暗示。

李氏却恍若未见,“没有。”

那边刘氏哭过了,也听到了这俩夫妻的对话,她是个沉不住气的,转头便怒道:“不是说好了你自请休离,换我儿前程,哑巴了?快去拿纸笔来…”

“娘!”

季远猛然变色,那眼神,恨不能撕碎自己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娘。

但是晚了,所有人都听见了刘氏的话。

季远为了前程,要抛弃糟糠之妻,而且还要将所有污名全都赖在李氏身上。

季海沉了脸,对自己这个三弟失望之极。

**

县城路远,来回得一上午。

季菀相信母亲,一定不会让三叔得逞,所以安安分分的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季容还是个半大孩子,做不到姐姐的淡然处之。

“姐姐,等奶奶她们回来了,肯定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的。”

“放心吧。”

季菀笑笑,摸摸妹妹的头,“北坡那边的房子也快盖好了,咱们过几日就能搬进新家。住得远了,便也清静了。奶奶又要代三叔照顾三弟和四妹,没那么多时间来找麻烦。”

季容还有些孩子心性,听说要搬新家,立即便高兴起来。

“时间不早了,咱们先把饭做好,娘回来就能直接吃了。”

“好。”

季容烧火,季菀做饭,季珩就拿着绿豆糕坐在一旁,边吃边烤火。

“姐姐,煮这么多腊肠做什么?”

季容看着姐姐多煮了两截腊肠,不由得奇怪。

“大伯和大伯娘都去了登县,大哥和二弟也去镇里卖吃食,奶奶他们回来肯定要在大伯家吃饭,我多煮点腊肠,给他们送过去。”

“哦。”

季容想起奶奶三番两次来家里抢吃食和银子,有点闷闷不乐。

季菀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阿容,奶奶总归是长辈,她可以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否则所有人都会说咱不孝不敬,还会骂娘德行不好。这次咱们把她和三婶子告上了公堂,她也受了教训,娘也撤了诉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自然看得分明,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嗯。”季容点头,“我听姐姐的。”

季珩不懂大人的恩怨,一边吃着早上姐姐做的绿豆糕,一边附和的说:“听二姐的。”

季容笑着点点他的鼻子,“别吃了,小心吃撑了中午吃不下饭。今天姐姐可是做了腊肠的,还有鸡蛋豆腐和卤猪蹄。哦对了,还有爆炒肥肠。”

季珩一听还有那么多好吃的,连忙把手里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放回盘子里,乖乖的坐在三姐身边,时不时的往灶里扔一个木柴,像是在做什么游戏一样。

季菀笑道:“当心着些,别把衣服弄脏了,娘刚做好的。”

“知道。”

季珩奶声奶气的应了。

季菀动作快,切菜、炒菜,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好了。

“娘他们应该快回来了,阿容,你把腊肠给大姐他们送过去吧。哦,还有爆炒肥肠,我做了两份,你把大的这份也给他们送过去。”

“好。”

季容端着香喷喷的腊肠和爆炒肥肠去了。

季海夫妻不在家,两个男娃也还没回来,季红是长姐,既要照顾弟弟妹妹,也要做饭。季容过去的时候,她正在炒菜,季兰在灶前烧火,季香给她打下手,季松知道今天奶奶和姐姐都要回来,所以一大早就在院门口坐着等。

肉香味飘来,他抬头望过去。

“三姐。”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平时只是被母亲和奶奶宠坏了才会过于骄纵,这一个月来受季海夫妻教导,性子倒是磨平了些,也懂得礼貌叫人了。

他盯着季容手里那两盘香喷喷的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第053章 万人唾骂

苗氏学会了做葱油饼,每日都有收入,偶尔也会买肉来吃,但比起季菀家里的生活,还是稍微差一些的。季松盯着腊肠和爆炒肥肠,便错不开眼睛。不过好在学得规矩了许多,没伸手就来抢。

季容看见了他渴望的眼神,毕竟是一脉相承,季容也不忍因李氏作恶而迁怒她的儿子。

“阿松饿了吧,进来,很快就吃饭了。”

季红听见院子里的声音,忙让小妹出去看看。季香蹬蹬蹬跑出来,“三姐,你怎么来了?”

季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是我姐姐做的,让我给你们端来。”

季香还记得二姐做的爆炒肥肠的味道,也忍不住有些馋,却摇头道:“爹说了,今天奶奶出狱,是大喜事,他会买些鱼肉回来,我们不可以总是收你们家的东西。这些腊肠和肥肠,你还是端回去吧。”

“我姐姐做了两份,家里有的吃,快拿进去温着,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季容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过去,季香忙伸手接过,不太好意思的说道:“谢谢三姐。”

将近午时,季海等人终于回来了。

刘氏和季云都满身污垢,臭气熏天的。季家门口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村民,闻着那味道都忍不住后退,面带嫌弃之色。

“刘氏以前最是蛮横,什么时候都高高在上的模样,没想到也会落到今日的下场,真是报应。”

“一把年纪了还蹲大狱,老脸无光啊。”

“也得亏是周氏大度,竟还主动撤销诉状接她出来。这要换了我,有人整天想方设法的要贪我家银子还害我儿女,我非得把她撕碎不可。”

“可不是嘛。要不是阿菀,容丫头怕是连命都没了。”

“也不能这么说,推容丫头的是李氏,她不是已经被判刑了吗?”

“哼,如果不是刘氏自己贪心,怎么会受李氏的撺掇?当初周氏家的两个丫头,可没少被她使唤责打。”

“说得也是。这当亲奶奶的,偏心也偏得太过了。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整天想方设法的要害自己的孙女。”

“那谁知道?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天天的去折腾。看看人家阿菀,聪明又手巧,做的那个腊肠,连北地将士都喜欢,赚了不少银钱呢。周氏向来性子好,刘氏但凡对他们娘几个好一点,说不定她就跟着周氏一家享福了。现在呢?啧啧…”

“要我说啊,都是她自己作的,这就叫做,恶有恶报。”

“周氏家现在富起来了,你们说,这刘氏会不会眼红得再跑去周氏家抢钱啊?”

“那可说不准哦。她惯来眼皮子浅,巴不得把别人家的东西全都抢到自己兜儿里揣着。哎呀,我也得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以后见到某些人,一定要绕道走。大妹子,你家做手套也赚了些银钱,赶紧回去藏好,别遭了贼。”

“对对,我们家可没养狗。”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极尽讽刺嘲弄,竟甚少有人同情刘氏的。

刘氏气得心肝儿脾肺都在疼,恨不能把那群长舌妇一个个撕碎了。尤其是那些人说的什么,周氏家现在挣了很多钱,富起来了。这些钱原本都该是她的!

jiàn rén!

她凶狠的瞪向周氏,恨不能把周氏活剐了。

季远脸色一直不好看。

李氏事到临头改口,打乱了他所有计划,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休了她,至少得过段时间。只是这样一来,就会错过明天八月的秋闱,他得再等三年。

想到此,他便不由得迁怒周氏。

定是她对李氏说了什么,李氏才会突然改口。

果然是美人皮蛇蝎心。

“娘。”

季菀留妹妹在家看着弟弟,从院子里跑出来,拉过母亲的手,道:“午饭已经做好了,回家吃饭吧,阿珩早就嚷着饿了。”

周氏点点头,看了眼脸色同样不大好的季海,然后对苗氏说道:“大嫂,先给娘换身干净衣裳吧,我先回去了。”

见她这么无视自己,刘氏立即火了。

“站住!”

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像狼一样的盯着周氏母女,脚一抬就要扑过去撕打周氏。

“娘,别闹了。”

季海拉住她,低声警告。

还有人围在自家家门口,再这么闹下去,旁人只会更加唾弃。

“呸!”

刘氏脸皮厚得没边,见儿子阻拦自己,更加火大,“这个女人,她冤告你老娘,你还帮着她,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她害得我吃牢饭,害得你三弟不能参加科考,狼心狗肺不敬不孝,这么个祸害,早该浸猪笼…”

她激动的手舞足蹈,身上那味道扩散开来,周围的人都往后退。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没救了。”

季海脸色越发不好看,想要强行把母亲拖进屋。

哪知震怒至极的刘氏力气大得惊人,怎么拖都拖不动,她挣扎着,凶狠的瞪着周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扑向季远,死死的抓住他的衣领,道:“周氏不守妇道,败坏门风,你替你二哥写放妻书,休了她!”

亏得刘氏还知道有放妻书这个东西。

把周氏赶出季家,但季菀姐弟几个还是季家的孩子,他们没了父母,就得养在自己跟前,他们家挣得钱,也全都是她的!

季远原本因母亲扑面而来的臭味熏得有些头晕,下意识想要推开她,闻得此言却是一顿,眼里迅速闪过一抹精光。

季菀哪里看不懂刘氏的心思,气得脸色铁青,“我娘有没有败坏门风,村里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奶奶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赶出季家也行,反正我们早已分出来了,大不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她昂着脖子,“至于我们家的所有财物,都与您没有丝毫关系。您若是不依不饶,那不妨咱们再打一次官司。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到时候就看看奶奶如何自处。”

刘氏要闹着把周氏一家逐出家门,村里人原本以为她只是报复心态,一听季菀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要讹财呢。顿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哎呀呀,今儿个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居然有当娘的让儿子休掉嫂子?”

“我看她是疯了。长子还在呢,当小叔子的,怎么也管不着嫂子。”

这话一出,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退一万步说,就算周氏行为不端,也该做大伯子的训斥。刘氏却直接越过长子要小儿子代为休妻,这完全就是把季海当死人了。

苗氏满脸愤怒,几个孩子也气得发抖。

季海沉默着。虽然分家,但他对母亲的孝道还在,也从不在背地里抱怨。哪怕母亲翻案入狱,他生气归生气,还是想着要尽一个儿子的责任。但这一刻,母亲的蛮横和不留情面的踩踏,让他头一次对母亲生出了恨。

第054章 大分家

周氏眼中愤怒慢慢化成冷意。

“娘一定要这么得寸进尺,那就请出族谱,咱们彻底分了吧。”

她说的分,是大分。从族谱里分户,徭役也要分开。以后季家三房,便成三支。

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远眼皮一跳。

刘氏更是瞪圆了眼睛,恨道:“你这个扫把星,你休想,你克死我儿子,害死我孙子,去县衙冤告我,现在还想闹分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带着我季家的子孙去改嫁,哼,门儿都没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刘氏。

说什么都要给周氏扣一顶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帽子。也不想想,她这么栽赃周氏,不也等同于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儿子脸上抹黑,让季家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好几个年纪大点的妇人都在偷着嘴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季菀真是被刘氏的不要脸给气得没脾气了,“我娘就算要改嫁,也不需要奶奶同意。大伯在上,三叔也是没权力决定我们姐弟几个的去留的。这一点,奶奶还是记清楚为好。这世上自有黑白公道,孰是孰非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奶奶若是不怕丢脸,就继续闹。闹完了,就请出族谱,咱们独门单过也比天天受人白眼的好。”

季远斥道:“阿菀,你这是什么话?你娘闹得家宅不宁,你也要学得…”

“三弟说这话,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氏慢慢转眸看向他,“今天到底是谁在闹,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三弟还想强行颠倒黑白吗?”

许多目光齐齐看向季远,季远只觉得脸上臊得慌。

“娘是长辈,即便有什么过失,也轮不到阿菀一个小辈来指摘。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小就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编排长辈是非,以后长大了还怎么嫁得出去?二哥泉下有知,也…”

“你既提起你二哥,可否想起他曾待你如手足?阿菀是小辈,可论长幼,我也是你嫂子,上有兄长,你也没指摘我的资格。”

周氏把女儿护在自己身后,语气淡淡态度强势。

“大哥在这里,分不分的,大哥说了算。”

季容早牵着弟弟出来了,绷着脸站在母亲和姐姐身边。就连那些原本已经在吃午饭的村民,也三三两两的聚到了季家门口。

刘氏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你、你这个丧门星…”

“分!”

沉默许久的季海吐出一个字,成功的截断了刘氏。

季远不可置信的看向兄长,没想到素来孝顺实诚的大哥竟会答应分户。

刘氏更是惊怒。

季海沉着脸,“阿平,你去把里正和几个老前辈都请过来,今儿个就把此事了了。”

“大哥!”

季远语气里染了怒色。

季海淡淡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本。二妹嫁过来的时候家里是什么光景,想必三弟还记得。她用自己的嫁妆买地给咱们盖房,供二弟和你读书,从来没有一句抱怨。二弟死后,她安守本分照顾三个孩子。娘糊涂做了许多荒唐事,身为人子,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我不能看着二妹他们孤儿寡母无端被人欺凌辱骂。她也是我们季家人,她的孩子都是季家子孙,她没做过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往她身上泼脏水。即便是娘,也不可以。”

从今天上午在县衙门口看见母亲弟弟为一己私欲不惜逼迫李氏自请休离开始,季海就彻底看清了两人的真面目。但都是季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也没说什么。反正已经分家,以后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谁也不打扰谁就是最好。

却没想到,母亲变本加厉!

再忍耐纵容下去,母亲只会做得更过分,三弟…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这样的品行,做了官也不会为民做主,反倒是祸害。

就这样吧。

“下午就分了,明天我便去县衙。”

徭役大分,需得过县衙归卷。日后朝廷若要征兵,便从县衙户籍上调取。

季远被兄长那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尤其这么多人看着,今日之事谁是谁非一目了然,他实在说不出诡辩的话。只有站在那里,既尴尬又羞愤。

刘氏万万没想到长子居然这么不近人情。

周氏踢出族谱她都没意见,但周氏家的钱…想到那么多的银钱全都被那个狐狸精独吞,她就恨不得把周氏撕碎。气急攻心,她直接晕了过去。

没人同情她。

一来她德行有亏,二来她浑身脏污,谁都不愿靠近,更莫说帮她说话了。

还是苗氏贤德,让长女过来帮着自己把刘氏扶了进去。

季云早在到家门口就直接去了大伯家,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她整个人瘦了很多。因此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堂屋里,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她几乎是扑过去的,直接就用脏兮兮的手抓着吃。

季香季兰看她那个样子,都有点害怕,躲在一边不敢说话。

亲弟弟季松原本很开心见到父亲和姐姐,可季云身上实在是太脏了,他稍一靠近就被那味道熏得立即捏住鼻子。

“四姐,应该先洗手再吃饭。”

一个月的牢狱生涯把季云身上的泼辣和戾气磨平了大半,但在看见亲弟弟和堂兄姐妹们一个个面色红润还做了新衣服,再反观自己,浑身狼狈,她心里便委屈不平。

外面的争吵声她隐约听见了个大概,知道二伯娘家里赚了很多钱,可娘却在服苦役。奶奶那个脾气,以后肯定也额不会对自己好,爹也常常不在家,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想到此,她不由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一哭,季松也吓坏了,跟着开始哭。季香季兰面面相觑,两人也才六岁,再懂事也还只是孩子。看着姐弟俩哭,两姐妹顿时手足无措,小跑着出去叫爹娘。

恰好,听见二伯娘说要大分家,爹也同意了。

两个孩子还不懂大分家的含义,但看周围人的脸色,也知道这是大事,登时不敢去打扰。

直到看见奶奶晕倒,娘和大姐扶着她进来,两姐妹赶紧让路。

第055章 落荒而逃

季远回来的时候一脸菜色,一看就知道目的没达到,至于周氏用了什么法子让李氏死咬着不松口的,季菀也没问。大分家的事儿,看大伯的样子,也不像是一时冲动。虽然以着刘氏那臭脾气,以后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八成还得各种找茬。但她以后也顶多就耍耍长辈的威风,别想着操控他们一家四口,更别想打她家财产的主意。

季菀心情大好,中午还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姐妹俩在做火腿肠的时候,季容小声道:“姐姐,咱们如果大分家,就得去县衙立文书,按照规矩,大伯是长子,得给奶奶养老。三叔现在也没法参加科举了,也就只能在镇上做账房,以后肯定也不能常回来。三弟他们,多半也得跟着大伯他们一起吃住。”

季菀沉吟半晌,道:“上次我们去县衙状告奶奶和三婶子,知县大人特意问了分家的事,还看了字据。有签字手印在,家里田产房产也都分好了,是三叔亲口答应要给奶奶养老的。况且三婶子现在要服苦役,如果三叔这时候反口把奶奶推给大伯,便是大不孝。他那么看重名声,断然不会这么做的。对他来说,参加不了科考只是暂时的,顶多过个两三年,等这事儿淡了,他便能写休书休了三婶子,恢复科考资格。但若他背上了大不孝的罪名,这辈子就与科考无缘了。”

还有一点她没说。

从陆非离言语中可知,他早就跟知县打过招呼了,季远若是拿大分家的事儿存心找茬,知县肯定也是偏帮自家的。

“那就好。”

季容松了口气,奶奶如果霸上大伯一家,那跟没分家也没区别。

第二天季海果然去了县城,午时过才回来。

刘氏干脆气得倒床不起,赖在季海家不走了,这是存心要折腾夫妻俩。

季菀下午做完了火腿肠,便去了大伯家。

“你想烫死我啊你!”

刚进院子就听见刘氏尖锐的怒骂声。

“奶奶,这水已经凉了一刻钟,不烫了。”

季红的声音隐忍又委屈。

啪——

杯瓷碎裂声响起。

“小贱蹄子,你也敢跟我顶嘴了你?跟谁学的?看我不揪烂你的嘴…”

“够了!”

屋子里传来季香季兰的哭声,以及苗氏的怒吼。

“奶奶,您别太过分。”季平似乎隐忍已久,“奶奶已经吵嚷半个小时了,热水冷水换了十几碗。如果您嫌我们伺候得不好,那就回您自己的家去吧,让阿云给您端茶倒水。”

“你、你个混蛋王八羔子,看我不——”

季菀进来了,拨开季平和季红,一把抓住刘氏手中的烧火棍,“奶奶,如果您还想蹲大狱,我不介意再跑一趟县衙。”

季海去北坡了,周氏家的房子差不多已经盖好了,就差最后的刷墙。

因为知道刘氏的脾气,担心她会闹,季平就没和弟弟出去捡柴,而是在家护着母亲妹妹们。刘氏存心刁难,非要苗氏给她熬瘦肉羹。苗氏记着自己儿媳妇的身份,去厨房忙活了。刘氏又开始刁难季红三姐妹,让季红给自己按摩,季香给剥瓜子,季兰给倒水。

她嘴叼,一碗水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甜一会儿嫌淡,眼看妹妹都要哭了,季红实在忍不住,替妹妹出头,刘氏立即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蹦起来了,一抬手打翻碗,还要去打季兰。季兰和季香都吓哭了,苗氏从厨房冲出来,把大女儿拉到自己身边,两个小女儿护在自己身后。

刘氏正满心怒火,这个时候看见季菀,那简直如同油库门口点燃了火,整个人都炸了。

“你个小jiàn rén,你还敢来,让你去告我,看我不打死你。”

愤怒至极的刘氏力气特别大,一巴掌就要向季菀扇过来。苗氏一见不好连忙上去帮忙,季平也跑了过去,母子俩一起把刘氏的手给按住,另外一只手握着的烧火棍也跌落在地。

“放开我,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全都该浸猪笼,该被烧死,烧死——”

季菀自认上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还真没见过刘氏这样厚颜无耻的泼妇。

“奶奶还记得三婶子被判的是什么罪名吧?蓄意伤人,十六年。今天你如果打伤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也比她少关不了几年。奶奶是想要试试吗?”

疯狂挣扎辱骂的刘氏浑身一僵,顿时想起当日在县衙里李氏挨的那二十个板子,血淋漓的,惨不忍睹。她一个乡下妇人,不知道服役多苦,但那些官差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都让人害怕。

这一个月,已经让她深刻体会了大牢里的湿冷脏乱,她可不想去那样的地方。

怨毒的瞪着季菀,“死丫头,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不敬不孝的畜生。早该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季菀冷笑,“可惜奶奶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她慢慢的上前,示意大伯娘和大哥放开她,“听说奶奶病了,正好我略通岐黄之术,特意来给奶奶诊脉的。奶奶早些养好身子,也能早些回去,大伯娘整天忙里忙外的,实在没时间照顾您。”

刘氏眼神慌乱,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想害死我,门儿都没有。”

“奶奶太看得起自己了。”季菀漫不经心道:“不过看奶奶刚才活蹦乱跳的,到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主屋那边大姐他们天天打扫着,干净着呢,我送您回去吧。还有四妹和三弟,也不能总是麻烦大伯和大伯娘。大姐,你拿着阿松的衣服,咱们一块儿送奶奶回家!”

季红看看母亲,见母亲点头,便去了。

刘氏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哀嚎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啊,当孙女的不但去县衙状告亲奶奶,还要动手打人。天啊,我不活了,不活了啊…”

她撒泼耍赖,季菀才不怕,直接上前去扯她。

“奶奶如果觉得这样被我拖出门很光彩,我也不介意多费些力气,嗓子吼哑了,我顶多就是出点医药费。遭罪的,可是您。”

虽说刘氏无赖蛮横,但到底是长辈,苗氏等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季菀一个眼神谁都别管的眼神扫过去,冷冽又霸气,顿时止住了想要说话的苗氏。

对付这种泼皮无赖,就不能跟她讲理。她横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过就是逞嘴皮子功夫想要用长辈的名头压一压众人罢了。季菀不在乎,她就彻底没辙了。

刘氏是脸皮厚,也不怕被人说什么,但她怕吃苦啊。真这么被拖出去,在门口都得撞出一大包来。眼见季菀那死丫头真的过来抓她,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她登时畏怯。

“你、你敢…”

季菀撇撇嘴,抓着她的胳膊直接往外走。

她这架势,直接把年纪小的季香季兰还有趴在门口的季云季松吓懵了。就连苗氏,都有些吃惊。

“阿…”

然而她刚张嘴,就见刘氏白着脸,连忙站了起来,踉跄的跨出了门槛。

“还愣着干什么?”季菀冷眼扫过季云和季松,“没看见奶奶腿脚不利索走不动路吗?还不过去搀扶着?真要摔个好歹,你们谁伺候?”

季云早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季菀面前颐指气使的欺负她,一看季菀冷着脸不怒自威的模样,吓得打了个寒颤,忙过去搀扶刘氏,几乎是跑的落荒而逃。

------题外话------

对付泼皮无赖,就素要这么简单粗暴!

第056章 体贴

麻烦解决了,季菀转身对苗氏道:“大伯娘,以后你们都当心些,没什么重要的事也别去主屋那边,省得被赖上。”

她可不认为刘氏的性子是吃亏就能改的。

苗氏点点头,“我晓得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季红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到院门口,季菀这才问:“大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被看穿了心思,季红脸色微红,低声道:“我娘不是在琢磨着给大哥说亲吗?前段时间我偶然听见爹跟娘说,赵叔似乎是想把阿茵许给大哥。”

季菀讶异,“大伯和大伯娘不同意?”

在这个时代,退婚就是一个女人身上永远的污点,洗不净也擦不掉。如果大伯和大伯娘因此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但作为朋友,季菀不由得也为好友的未来担忧。

“我爹娘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赵叔平时也帮过我们不少,阿茵又是咱村里人,知根知底的,也挺好。可是大哥好像不太乐意…”她压低声音,“我瞧着大哥是心里有人了,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他和胡家翠姐看对眼了。我突然就想起,你们请吃刨汤那天,咱不是玩笑说翠姐明年要出嫁了吗?大哥好像偷偷看了她一眼…”

季菀有点意外。

胡家住在河西边,距离季家有十几户,也不算多远,和季家的关系不算太好,却也不差。

“翠姐跟咱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善良朴实,人品端正,如果她和大哥互相有意,倒也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大哥不说,大概是觉着这样一来就落了赵叔的面子,毕竟阿茵才退亲。”

季菀立即就转过弯来,微微蹙眉。

“赵叔是私底下询问大伯的?”

季红点头。

“嗯。赵叔没明说,但话里头有那个意思。”

季菀沉思。

这事儿的确不大好办。赵家已经私底下跟大伯商量了,若是直接拒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若是再因为儿女私情,便更显得季平嫌弃赵茵,觉着她不如胡翠。

赵茵才被韩义始乱终弃的伤害过,再经历一次被人嫌弃,怕是就要寻死了。

赵成夫妇素来宠女儿,这种事,肯定是提前询问过赵茵的意见。赵茵不点头,赵成不会来探大伯的口风。可前段时间,赵茵还郁郁不快,多少有点放不下韩义,怎么这么快就松口了?

季菀觉得不大可能,要么是赵茵觉得自己名声已坏了,破罐破摔。要不然就是还在郁郁伤怀,没放在心上。

“婚姻大事,总归要大哥自己愿意才行。这样吧,我让我娘明天去一趟赵家,和宋姨说明白。”

反正现在只是两家私下里商量,还没闹得人尽皆知,她家和赵家关系好,实话实说也不会伤两家的和气。

“好。”

季红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以后,季菀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母亲,第二天周氏便去了赵家,快到午时才回来。

“娘,怎么样了?”

季菀立即过去询问。

“放心吧,你宋姨是个明事理的,没有不高兴。”周氏笑了笑,“阿茵这几日也好多了,少了些颓废,天天在家跟着你宋姨做手套。你宋姨说,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想嫁,尤其是这个时候。”

季菀明白。

赵茵才被韩义伤过,心里那伤还没愈合呢,八成是没心思去想以后的。韩义品行不端,负心薄幸,始乱终弃。赵茵心里都明白,但一时之间有些无法忘情,心里可能还有点下意识的拿其他人跟韩义对比。好歹韩义还是个读书人,若是没这事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让她现在和季平定亲,她心里肯定别扭。

“茵姐好面子,觉得村里人都知道那事儿,以后肯定背后议论指摘。我猜想,即便等她缓过这阵儿,也是不愿择邻而嫁的。”

周氏点点头。

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从南方来到北方,就是因为觉得颜面尽失,没脸见人。走远点,哪怕再苦再累,也好过人言可畏。

“你宋姨他们是担心阿茵远嫁后会受委屈。离得近,还有娘家人可撑腰。”

“我倒是不这么想。”季菀则道:“茵姐自尊心强,她伤心难过,究其根本是韩义的负心。但她如今的郁郁不快,还是因为觉得脸面无光,因为现在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她退过亲。”

“所以我跟你宋姨说过了,其实只要不是在咱们村和杏田村,嫁到哪儿,都对阿茵更好。”

她是时代固有封建思维。

季菀蹙了蹙眉,认真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茵姐远嫁,万一哪天对方知道这事儿,怪她隐瞒,又该如何?当初那事儿,是韩义的错,与茵姐无干。这般刻意躲避,反倒是显得心虚。我倒是觉得,嫁得远近不重要,重要的,还得茵姐对对方满意。一个真心珍惜她的男人,是不会斤斤计较,只会怜惜她的遭遇。相反,如果一个男人他没把茵姐放心上,茵姐便是做得再好,他也无动于衷。”

周氏一怔。

女儿的这个说法,她从未听过。但细细想来,却也有道理。当初自己被退婚,是遭人陷害。说到底,对方不相信她,或者说更看重颜面,所以舍弃了她。世家门阀,素来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怨的。就是周家,不也为了名声,把自己赶出了家门么?对于豪门贵族来说,颜面比什么都重要。乡下农户,没大户人家那么多的规矩,况且赵茵退亲那事儿,错在韩家,赵茵若能遇良人,理应包容。

“你说得对,阿茵不该因此自困囹圄。过几日,你再去开导开导她吧。”

“好。”

季菀笑着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娘,既然这事儿解决了,那大哥和胡家翠姐的婚事也该定下了。您去和大伯娘说说,让他们先等等,年后再定,要不然显得好像是故意做给赵家看似的。”

“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去跟你大伯娘说过了。”周氏欣慰女儿的懂事知分寸,“你大伯娘是个心思通透的,懂这个道理。她也想趁着年前再多挣些银钱,好给你大哥办酒席。”

因为订了腊肠,所以陆非离特意延迟了第二次取手套的时间,改为和腊肠一起取货。

只是令季菀诧异的是,这次他居然又亲自来了。

她记得他第一次来自家的时候,说过上个月底就要启程回京来着,这都腊月初了,他却还没走。

陆非离看出了她的疑虑,也没解释,一边吩咐人把第一批腊肠搬上马车,一边让手下的人清点各家做的手套。他来到季菀面前,掏出两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这是尾款。”

全部的腊肠和腊肉做好,算下来是二百六十六两,他之前付了一百两的定金,尾款应该是一百六十六两。

“不用找了,就当是你解了家母多日烦忧的诊金。”

宅子她不愿收,这么区区几十两银子,总不至于那么排斥。

季菀看他一眼。

这人几次三番相助,而且总会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让不会觉得他是在施舍。

恰到好处的体贴,让人如沐春风。

“明天我便要启程回京,剩下的腊肉腊肠以及手套,自会有人来取。”

陆非离披一件黑色狐球大衣,门外是一片深厚的积雪,将那些矮坡、树枝,以及远处河上的桥覆盖成白茫茫的琉璃世界,在这乡野村落,倒别有一番韵味。那漫无边际的白,衬得黑袍少年越发风姿独秀,眉目如画。

季菀嗯了声。

清点手套需要时间,陆非离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瞥一眼主屋那边,早已出来看热闹的刘氏和季云姐弟俩。

“你们要搬家了吧?”

第057章 震慑

季菀又嗯了声,而后诧异道:“将军怎么知道?”

陆非离笑了笑,又惹来许多少女面若红霞心如鹿撞。

“若想清静,还是换个地方住比较好。”

陆非离没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慵懒散漫,“我听说你们家大分了,不过好在朝廷近年来应是不会征兵。”说到这里他又看一眼站在母亲姐姐身边仰着头好奇看着他的季珩,嘴角一勾,“其实征兵也没什么,你弟弟还小,未达到征兵的年龄,倒是你那位堂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根骨不错。”

季菀一愣。

他这意思,是有意安排季平去军营?

近年来没有战事,边境安稳,若是去军营做个小兵,每月有俸禄拿回家,还能习武强身健体。而且陆非离既然开口了,便是有心提拔,将来若能做个小军官,也可光宗耀祖。

手套清点完了,陆非离临走之时,又说了一句,“自古商不离官,小丫头,你若想把生意做大,无权无势总是要吃亏的。你那位兄长,若是好好培养,可走武举之路。”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留给季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走出村口,村民们数着手里的银钱,喜上眉梢的回家了。

刘氏看得满心怒火与妒火,还有惊惧。她一个月不在家,季菀那死丫头居然攀上了军官,还赚了那么多钱。那银票,她虽然隔得远没看清面额,但看那一车车的腊肉,肯定也而不少。还有那些妇人做的那个什么套子,每一家都换了不少银钱。

想到这里,她就恨得咬牙。

从前周氏母女一直听自己使唤,让她们往东她们不敢往西,现在却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房子也盖好了,天天都有收入,那几个臭崽子还穿着新衣服,就连周氏,都满面红光,越发的狐媚。

“二姐做的腊肠,特别好吃。”

季松想到那天三姐送过来的一盘腊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刘氏立即问,“什么腊肠?”

季松天真没心眼儿,“就是刚才那些人带走的东西,那是二姐做的,很好吃。”

季云已经许久没吃过肉,看弟弟一脸向往的模样,不觉心中有些泛酸。

刘氏面容扭曲,但想起那天在季菀手上吃的亏,到底是不敢再去找茬。尤其是,她看见周氏家院子拴着两条狗,就更为胆怯。

“那些妇人做的是什么套子?”

这个季松知道。

“手套。”他说:“也是二姐做出来的。村里那些婶婶姐姐们做的手套,都是二姐教的,大姐说,那是给北地的将士们用的。就是刚才那个大哥哥,他来二姐他们家好几次了。”

刘氏脸色越发难看,转身去了季海家。

这几日天气不好,季平两兄弟也没再天天去镇上做买卖。之前答应卖给醉仙居的火腿肠,也是醉仙居派马车来取的。两兄弟现在闲下来,便帮着在家里做事儿。

刘氏去的时候,季平正在门口劈柴。

“奶奶?”

怎么说刘氏都是长辈,季平还是去给她开了门,“您有什么事吗?”

刘氏哼了声,长驱直入的走进去,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想起自家还没开火,顿时又酸又怒。

季平怕她闹事,忙跟着追了上去。

“娘,奶奶来了。”

苗氏今天做了土豆烧鸡,刚盛碗,就听见长子有意拔高的声音,连忙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

“娘。”

她对刘氏还是有面子上的恭敬的,不咸不淡的叫了声。

刘氏闻着厨房里飘出的肉香,想起苗氏和周氏天天在家吃香喝辣,居然都不叫自己,一点都没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心上。

她胸中怒火堆积,冷着声音道:“村里人都在给北地将士做手套,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敢情是兴师问罪来了。

苗氏让长女领着两个小女儿去厨房,神情淡漠的迎上刘氏刻薄尖锐的眼神,“您若是想学,下午我就可以教您。”

这显然不是刘氏想要的答案,她冷着脸,逼问道:“你们家做手套赚了多少钱?”

苗氏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打自家银钱的主意,神情也冷了下来。

“娘问这个做什么?”

刘氏立即怒火上涌,“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赶紧把钱给我交出来!”

刚巧季海从北坡那边回来,周氏家的房子已经盖好了,但还要打一些新家具,过两日就能完成。

他冒着冷风进了院子,立即听见母亲尖锐的怒吼声,脸色沉了沉,大步走进屋子。

“娘。”

刘氏一见长子阴沉的脸,想到他不知被苗氏吹了什么枕头风竟然连自己这个母亲的话都不听,怒火又上了一层。

“周氏那个jiàn rén,不敬不孝,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勾引男人,给咱老季家的脸都丢光了,你还敢去给她打家具,你脑子被门夹了是不是?你,明天去给我把她家的家具全都搬我那儿去…”

有点畏惧季菀那个死丫头,她不敢上门找茬,就逼着儿子去捣乱。

季海如今对母亲已不止是失望了,简直就是厌恶。见她这么无理取闹,季海深觉疲惫。

“娘,您今天也看见了,阿菀和北地将士有了生意往来,今天来他们家的那个少年将军,听说还是京城世家子弟。阿菀曾献药方治好了他母亲的失眠之症,连北地的将士,都受过阿菀的恩惠。还有,阿菀做的那个手套,连皇上都颁了圣旨褒奖。她虽然住在这乡村里,身份却跟咱不一样了。惹急了她,北地的军爷也会为她出头。别忘了,三妹是怎么被判入狱的。”

知道母亲蛮横的性格,不给她点实质性的警告,她是记不住教训的。

果然,刘氏登时瞪大了眼睛,畏怯又不敢置信的盯着季海。

“你、你说什么?”

季菀那个死丫头,真的攀上了高枝,所以敢不把她放在眼里。想起那天季菀冷漠无情的威胁,刘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058章 收购鸭子

季海知道这番话已成功震慑住了母亲,“二妹和阿菀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二妹能主动撤了诉状接您回来,就表示过去的事不再追究。您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她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季海也做不到彻底划清界限,他缓和了语气,“三弟糊涂,竟想抛弃糟糠之妻,这事儿二妹也没说出去,便是给他留了颜面。参加不了科考,也有他自己的责任,您不要再迁怒二妹和阿菀了。阿云也不小了,以前被三妹娇惯得过了,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平日里有空,您让她过来学学女红针线,能赚些银钱,还能磨一磨性子。”

刘氏微张着嘴,满肚子质问指责在他平静却字字警告的一番话中全都化作骨鲠,梗在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海留了母亲和侄儿侄女在家吃午饭,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半下午的时候,季菀过来了,把陆非离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季海夫妇惊喜异常,尤其是季海。

家里原本有两个读书人,但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却因德行败坏,家中不宁最后闹得失去了科考资格。他的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也没希望了。唯一的指望,便是季珩。

可那至少还要等十来年。

若是季平能参加武举,又有贵人提拔,将来即便做个芝麻小官,也可光耀门楣。

“大伯,如果你们觉得可行,年后就送大哥去县城有名的武馆习武。”

武举其实也是要考笔试的,但听陆非离的意思,应该是可以给季平开后门,直接入军营,做个低阶武官。只要不在朝中任职,是完全可以的。

“好,年后我就去县里问问。”

季海满脸激动喜色。

“爹…”

季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去武馆习武,是要交束脩费的,一年下来少说也要二三两银子。母亲才说过,年后要去胡家提亲,聘礼和婚宴,都要花钱。虽然这段时间家里靠着堂妹赚了些钱,但短时间是拿不出束脩费的。

季海猜到儿子的心思,却未理会。

“阿菀,这次真要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跟北地的将士们有了生意往来,这么好的事怎么也落不到阿平身上。”

“咱们都是一家人,大伯这么客气做什么?”

季菀也看出了堂兄的顾虑,她是可以帮忙的,但以大伯和大伯娘的脾气,肯定是不会要她的钱。所以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

“大伯,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你说。”

季海对这个侄女满心感激和欢喜,不知不觉也没再把她当孩子看待。

“我想买你们家的鸭子。”

季海一怔。

“你们家不是有十只鸭吗?”

“不够。”

季菀目光一转,笑盈盈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研究出新的美食,可以卖大价钱。所以想让您把家里的鸭子都卖给我,唔,三十五文一只,怎么样?”

家里饲养的鸭子拿去县里卖,也顶多能卖到三十文一只,季菀给的价格算是很高了。

季海当即摇头,“不行不行,哪能收你那么高的价格…”

“大伯,您就别推辞了。其实我还想麻烦您帮我问问三叔,如果他同意的话,我想把他们家的鸭子一起买了。”

季菀知道刘氏上午跑过来闹了一通,说到底还不是为着钱的事儿。如今季远不在家,家里还是刘氏做主。反正她正好要买鸭子,在哪儿买都是买,刘氏要是不拿乔,她就当那五十文钱送给刘氏的。刘氏如果不知好歹,那她就换别家,或者暂时就用这二十只。

季海沉吟一瞬,点头道:“好。”

季菀当即付了钱。

“大伯,等我们搬家以后,您再把鸭子帮我们赶过去,成吗?”

“行。”

季海自然满口答应。

季菀喜滋滋的回家了,她要做酱板鸭。前几日她就已经买了铁,送到王大爷那儿去,让他帮忙打一个大烤箱,就是为了做酱板鸭。

她想过了,猪毕竟体型太大,腊肠和腊肉成品时间太长。做酱板鸭就好多了,虽然工序更为复杂,但一次性可以做好几十只,还能卖一个好的价格,利润可高多了。

所以她已经和母亲商量过了,要在邻县的村里收购鸭子,有多少收多少。

当然,这种事还是得麻烦赵成。

赵成办事效率高,宋氏很快就带来了好消息。

“好些人家鸡鸭都卖了,剩下的不多,但加起来也有个两三百只鸭子。镇里鸭子也才二十五文,县里三十文,你们家出三十五文,那些还没把鸭子卖掉的人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周氏笑着道谢。

季菀心里盘算着,两三百只鸭子远远达不到她的目标,起码要扩展到十倍才行。但已经是腊月,能有这么多鸭子已经不错,等明年吧。到时候,让村里人家家都养鸭,她负责收购。

其实她可以建一个鸭棚,但需要人手打理,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腊月二十二,周氏家乔迁。

家里其实需要搬的东西并不多,因为家具都是旧的,大多已不需要。重要的便是那一箱黄金,一箱首饰,和那些绫罗绸缎,剩下的便是几人的衣服被褥等等。

有季海一家人的帮忙,一个时辰就搬完了。

青瓦白墙,院子四合,墙上还插着瓦片,那是防止小偷强盗翻墙的。虽然现在家里有狗,但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搬家要请客,这次全村的人都要请。

季菀自然要亲自掌勺,但她忙不过来,光是蒸馒头都要好几家帮忙,还有切菜烧火等等,桌子也要向其他家借,一溜的排了好远。

一桌十六个菜,有荤有素有汤,还有饭后点心和瓜子。好些人家已经许久没沾过荤腥了,看着满桌子菜,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阿菀的厨艺就是好,做什么都好吃。”

“是啊,怪不得她们家做的吃食那么贵还能卖那么火。”

“这就是腊肠啊?真好吃,怪不得军爷都喜欢呢。”

“周氏可真有服气,有那么能干的女儿,会给人看病,还能赚钱。”

“可不是,我这腰上的毛病好些年了,阿菀几针下去就给我治好了,我看镇里的大夫都比不上阿菀。”

“当然,阿菀是咱们村的小神医,心地还好,给咱们村人看病从不收钱,真是菩萨心肠。”

众人一边吃一边议论,个个把季菀夸上了天。

周氏听着,深深为女儿自豪。

她就怕当初状告刘氏那事儿让女儿被人诟病,好在女儿聪慧,先是给村里人诊病不收钱得了人心,又因手套让不少人家都赚了钱,也有可能大家都觉得自家因为和北地将士有生意往来,有了靠山,所以想要攀附。

无论如何,女儿的名声没有被影响,就是最好。

可有人不高兴。

刘氏就是其中一个。

第059章

她完全没想到,季菀那死丫头现在在村里那么得民人心。看看这满桌子的菜,周氏家日子过得这么好,却都不知道孝敬孝敬自己。

刘氏恨得咬牙,想闹却又有顾忌,只好把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在食物上。

可劲儿的吃。

死丫头厨艺倒是真不错,以前怎没见这么好?果然藏着掖着,就等着分家后自己赚钱。

她满腔愤慨,专挑肉吃。

季云比她吃得更凶猛,简直是狼吞虎咽。前两天在大伯娘家吃了一次鸡肉,回家后她央求奶奶杀鸡,却被奶奶骂了一通,这都好几日了,才又吃上肉。

酥肉、鸡蛋饼、红烧鱼、卤肥肠…全都好吃得不得了,如果能天天吃就好了。再看看旁边五岁的季松吃着油光光的卤猪蹄,腮帮子鼓鼓的,满脸喜色。

她想起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也是经常能吃到肉的,但没有这么丰盛,也没这么好吃。

可以说,这一顿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席面。

奶奶脾气坏,天天指使她洗衣服捡柴烧火,以前她和娘分摊的活儿,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以前根本不会做饭,奶奶也许久没做过了,头一次下厨做出来的馒头又干又硬,奶奶直接用那干馒头砸向她的头,竟砸出了个大包。她不敢哭,因为一哭奶奶会骂得更厉害。

心里对季菀有畏惧的阴影,她只好去找大伯娘,学着怎么做饭。

天天累死累活的,手指已经长出了茧子,还要挨奶奶的责骂…这情景,让她联想起以前二伯娘一家被奶奶使唤干活儿的时候,也是非打即骂,当时她看得津津有味。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那滋味苦不堪言。

可是现在二伯娘一家越过越好,母亲却要服苦役,爹也不管她和阿松,把他们丢给刻薄的奶奶。每每一想起这些,季云就觉得委屈。

她看看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一小桌,那是周氏一家四口单独开的席面,桌子上的菜肴不如客人吃的多。一家人都穿着新做的衣服,红色的,绣着芝兰玉竹,季珩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边沿绣着一条龙,四个人个个红光满面,一个比一个漂亮。

闷闷不乐的吃完了饭,村里许多妇人主动帮着洗碗刷盘子,男人们则负责搬桌子这些体力活儿,还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拉家常。大多数,都各自回家了。

刘氏却不肯走,还想赖在这里吃晚饭。

季云看见坐在院子里用干帕子擦碗的季菀和冯月等人,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挂满了笑容。她抿了抿唇,犹豫着走了过去。

“二姐。”

季菀诧异抬头。

季云从来都连名带姓的唤她,已经两年多没叫她姐了吧。

“有事?”

有了落河事件,两姐妹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赵茵冯月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一脸警戒,猜想季云这会儿过来是不是又想过来捣乱。

季云双手交握,很是紧张,“我、我来帮你。”

季菀更是诧异,她也注意到季云通红的手指,那是长期浸泡冷水长的冻疮。

任谁都不会对一个曾狠心推自己下河的人有好感,只有季菀知道,那个苦命的女孩儿,已经死在那冰凉的河中。所以哪怕季云再可怜,她都生不出半分同情之心。

“不用了,我们这里人手够用。”

季云没想到她会这么毫不留情的拒绝,愣了下,眼圈儿又红了。

冯月冯梅都移开目光,专心手上的活儿。胡翠赵茵以及吴家的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然后达成了统一共识,不理她。

季云被孤立了,全村的少年少女小孩儿都不喜欢她。大人们会告诫小孩子,她曾丧心病狂推自己的堂姐下河,千万不要靠近她,否则保不齐她哪天就凶性大发再次动手伤人。

季云眼里转了泪,刚想离开,刘氏走过来了。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阿云好心帮你,你甩脸子给谁看呢?”

刘氏早窝了一肚子火,终于找到机会找茬了。平时她可不会这么维护季云,不过就是看不得季菀太过得意。

聊天的妇人们看见了,怕她闹,都竖着耳朵听,随时做好劝架的准备。周氏刚从屋里端了热水出来,闻言蹙眉,“娘…”

季菀不咸不淡道:“四妹手上长了冻疮,都快皴裂了,不能沾水。奶奶若是心疼她,就少让她干点活。”

两句话,就把矛头直接抛向了刘氏。

围观的妇人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季云红肿的双手,恍然大悟,接着又是鄙弃。

“以前刘氏就nuè dài周氏母女,现在分家了,李氏又入了狱,她又开始nuè dài季云。一个大人,天天使唤小孩儿伺候,真做得出来啊…”

“季远也是个没良心的,把孩子丢给自己老娘,平时都不怎么回来看看,可怜呐。”

“可什么怜啊?季云那霸道的性子,谁家孩子没被她欺负过?以前阿菀他们姐妹天天做粗活的时候,谁不是满手的冻疮茧子?就她一个千金小姐似的娇贵?”

“可不是。乡下丫头,谁不是半大点就帮着家里干活儿照顾弟弟妹妹?不过刘氏也忒刻薄了,她手上可没半条口子,平时肯定没干什么重活儿。”

这些个村野妇人,天天吃饱了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说别人家闲话看热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一脉同宗,季菀也不想闹得太难看。看了眼被噎得脸色通红满眼怒火的刘氏和已经在小声啜泣的季云,“阿容,去把我那瓶治冻疮的药拿出来。”

“…哦。”

季容不情不愿的应了,进去拿了药出来,递给季云,硬邦邦道:“抹了药不要沾水,尤其冷水,三天就好了。”

季云抬眼看看她,伸手接了。

“谢、谢谢三姐。”

季容一愣,到底是孩子纯良心性,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季云太过难堪。只是瘪瘪嘴,便去帮姐姐擦碗了。

这番举动,便是给季云台阶下,也做给周围人看的。看起来像是季菀已经原谅了她,识趣的人也就不再议论奚落了。

第060章 计划买人

倒是刘氏,本来是抓到把柄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季菀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弄得成为了众矢之的,偏偏她还理亏,气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以前使唤季菀习惯了,刘氏再是有所顾虑,也不愿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落了面子。当即虎着脸,道:“你不是说要买我家的鸭子吗?一百文一只,拿钱!”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一只鸭子一百文,抢人捏?

不少人都忍不住露出嗤笑,又开始嘀嘀咕咕指指点点起来。

刘氏一脸的桀骜和目中无人,在她看来,周氏是自己儿媳妇,季菀是她孙女,挣了钱本来就该孝敬她。

今天是自家乔迁之喜,周氏想要息事宁人,季菀却不愿惯刘氏的臭毛病,淡淡道:“我家已经买了三百多只鸭子,奶奶家的鸭子,还是留着给四妹和三弟补补身子吧。要过年了,也改善改善伙食。”

刘氏自觉一百文已经是便宜季菀了,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给脸不给脸,当即就火了。

“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一百文,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把自家的碗端回去的苗氏又过来了,老远看见刘氏叉腰怒骂,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

“娘。”她道:“阿菀家收鸭子都是统一价格三十五文,您若是不想卖,就算了。”

“你给我闭嘴。”刘氏恶狠狠瞪着她,“老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不孝的东西。”

苗氏忍着气,道:“阿菀从各村收鸭子都是签了契约的,黑纸白字…”

“我是她奶奶,她赚了钱就该孝敬我!”

刘氏直接把怒火对准苗氏,“我还白给她十只鸭子,她一点都不知道感恩戴德,还想讨价还价,简直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周氏脸色也冷了下来。

“阿菀赚再多的钱也都是她辛苦得来的,娘没有试过大冬天晚上灌腊肠有多冷,也不知道天天起早贪黑脚不沾地有多累,更不知道阿菀踩着凳子炒菜,大冬天却热出一身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您是长辈,我们敬着您是应该的,所以村里人都做的手套,只要您愿意,阿菀也能教您。还有我们家以前卖的葱油饼,您也可以卖。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也没有白吃的午餐。人人都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索要和盗窃的行为没多大区别,不劳而获也不是什么好词儿…兴许这些话您不爱听,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咱们分家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现在连徭役也都分了,县衙里也有卷宗记档。三弟是读过书的人,对这些应该是最了解的。”

她看着刘氏,神情不卑不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都有矛盾,只是有些事过去了就如一阵烟。阿菀给您留颜面,我也不愿提。您还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也不会存心拂逆您和您过不去。没有人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到处惹是生非,让别人不痛快,自己也捞不了什么好处。谁知道今日别人家的笑话,明天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守着自己的安宁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却是说给在座的其他人听的。

那些个妇人,有真心为季菀不平的,当然也有看戏说风凉话的。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家没点儿槽心事儿,谁家没两个恶亲戚?谁又有资格嘲笑奚落别人?

周氏是大家出身,从小度过四书五经,满肚子的墨水,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说得不少人眼睛闪烁面容羞愧的低下头,再不敢窃窃私语指摘什么了。

刘氏瞪着她,咬着舌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周氏已经仁至义尽,甚至都愿意献出女儿的葱油饼方子,换了别人,早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了。可刘氏多少年没挨过灶头了,再好的千金秘方给她也是废纸一张。

就如同周氏说的那句话,她只会不劳而获,只会贪图索取别人的东西,巴不得冲进周氏家里把所有金银财帛都搜出来,占为己有。

言尽于此,周氏不想继续跟刘氏废话,蹲下来清洗碗碟。

冬天太冷,她们家都是用热水洗碗洗衣服,宁愿浪费柴火也不愿冻伤了手。

刘氏闹了半天什么好也没讨到,不甘心,昂着脖子强硬的说道:“五十文一只,十只就是五百文。你把钱给我,我现在就回去把鸭子给你们赶过来。”

她自觉已经让步,季菀却淡淡道:“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一开始就放出话来,一只鸭子三十五文。若是区别对待,以后所有人都会跟着坐地起价。我便是再有钱,也是不愿浪费一分一毫的。奶奶如果不愿意卖,我也不强求。奶奶既知长幼尊卑,也该知道,为长者当以慈悲为善,不与小辈为难。就这个价格,三十五文,奶奶若是卖,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年您还能多养些鸭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村里家家都可以养鸭子,只要是健康的,养足了半年,有多少我收多少,同样的价格,不偏不倚。”

这话一出,周围或坐着或站着的人顿时兴奋了。

“有多少收多少,那我明年养个五十只,一只三十五文…这是多少钱啊?”

“游氏,你连账都不会算,还想学人家做生意呢?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你念过书,你会?”

被嘲笑的游氏反唇相讥,对方立即不说话了。

“阿菀,半个多月前你不是收了好多猪吗,明年还要不要?”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目光一亮,凑过来,直接把刘氏挤走,七嘴八舌的问。

“你做的腊肠北地的军爷都喜欢,多卖一些你家也能多赚些钱不是?”

“对啊,你家人手不够,我家大牛二牛都能当短工帮忙。”

“我们每家每户都养几头猪,全村加起来就有一两百头猪了。反正你都是从各地收猪,咱们乡里乡亲的,不比外村人好说话?”

“鸭子和猪,我们都能养…”

“我家二妞三妞也能帮着你剁肉灌肠…”

都知道季菀雇短工给的工钱不低,人人都想着分一杯羹。

季菀瞧着这势头,皱了皱眉,站起来,大声道:“大家安静一下。”

群情激奋,根本遏制不住。

季菀干脆站在杌子上,再次大声道:“养猪也得下半年去了,如果我明年需要,会告诉大家的,好吗?”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特别让众人满意,但也知道不能强求,便软了语气,道:“那你如果明年收猪了,一定要提前告诉大伙儿一声,我们也都知道你的规矩,你往别地收是什么价格,我们也不会多要一文钱。”

说话的是游氏,她家住在季菀家隔壁的隔壁,男人姓张,上个月和村里其他会打猎的男人们上山了,估摸着这两天就该回来。

“大家放心吧,我会的。”

季菀想着,那会儿她应该有钱去登县买房了,然后盘一家铺子,开作坊。

腊肠的方子给了陆非离,她其实就没打算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精力,每年少做一些就行了。反倒是酱板鸭,等今年卖火了,明年就得增加产量。

短工嘛,雇佣村里的熟人,自然是极好的。

这都是以后需要考虑的事儿,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她要买两个丫鬟回来。

打定了主意,过了几日天色放晴,季菀便又跟着季平两兄弟坐着牛车去镇上了。买人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推销酱板鸭。

第061章 酱板鸭出世

那天刘氏胡搅蛮缠未果,最终只好咬牙按三十五文钱把十只鸭全都卖给了季菀。再加上从其他村里收购的三百二十五只鸭,除掉这两日吃掉的几只,刚好剩三百五十只酱板鸭。

她要在今天,全部卖光。

天气越来越冷,除了集市,街上已没什么人走动。

季菀依旧呆在车厢中,季平和季城搬着装着酱板鸭的木盆下车。

“大哥,先卖三十只。”

还是一个道理,人家看一次性卖那么多,肯定会压价。虽然已是隆冬,肉类食物可以存放,但时间一久味道总归是不太好。

季平两人做了这些时日的买卖,也学到了些生意经,十分认可她的想法。

“好。”

酱板鸭是凉的,香味自不会那么浓郁,季菀便事先切了一些碎鸭肉放在盘子里,给客人们品尝。

“卖酱板鸭咯,独一无二的酱板鸭,美味可口,吃了还想吃…”

季平的嗓子练出来了,这么一喊,还真有人往这边走来。

“咦,是你们啊。”来着是老顾客,见到两人很是惊喜,“你们俩好几日都没来这卖吃食了,今天放晴了,我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我要买二十根火腿肠,不,三十根。”

说着他就开始掏钱。

火腿肠有,尤其季菀不做葱油饼和煎饼果子以后,天天做的火腿肠就更多了。醉仙居那边货量增加,零售产量也跟着增加。

季城熟练的给客人装火腿肠,并且不忘推销新产品,“大哥,这是我们家新出的酱板鸭,新鲜又好吃,还能送人,您要不要买一只?”

长衫青年男子已经看见了那黑红黑红的酱板鸭,正准备询问,闻言便道:“酱板鸭又是什么?好吃吗?”

“您可以先尝尝。”

季城指着那一小碟切碎的酱板鸭,微笑说道。

长衫男子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先是咀嚼了两下,而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立即问道:“这鸭子多少钱一只?”

季平面不改色,道:“五百文。”

“五百文?”

长衫男子惊呼一声,显然也觉得这价格太高。不等他责问,季平便解释道:“您也尝了,这味道是完全没问题对不对?可能您觉得一只鸭子成本不高,但做成这一道酱板鸭,却要耗费不少时间,光是腌制都要一晚上,还得用上许多独特的配料。您看看这鸭皮,又脆又薄,非蒸非煮非炸非焖,而是用独特的手法烹制而成的。大酒楼里一锅老鸭汤,也要卖到一百文是不是?更何况我们家的酱板鸭,绝对的独一无二。五百文,您觉得不值得吗?”

季城真是佩服兄长的口才,分析得条条有理,头头是道,他如果是顾客,估计也要忍不住掏钱买了。

果然,那长衫男子神色意动。

眼看渐渐人多了起来,季平又加了把火,“我们在这卖吃食也一个月了,您是咱们的老主顾,应该知道,我们家做的吃食是绝对的干净,也没有任何的偷工减料。您多次光顾,也是冲着我们的口碑,不是吗?”

长衫男子终于被说服,“好,那我要两只。”

一只五百文,两只就是一两银子。

开门大吉,季平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是什么鸭子啊,五百文一只你居然都买?”

长衫男子刚转身,后头跟着想买火腿肠的一个宝蓝色棉袄的中年妇女便惊呼出声。

男子笑一笑,“酱板鸭,值这个价。”

说完便拿着今日的成果喜滋滋的回家了。

那妇人目露惊奇之色,跟着往那小碟子里夹了块鸭肉尝了尝,然后又一块,再一块…

“大婶儿…”

连续尝了三筷子,季城终于出声。

那妇人抬头,感受到左右投过来的好几道目光,顿时脸色微囧,“抱歉啊小兄弟,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我也买两只,不,三…四只。”

她倒不是那等爱占免费便宜的人,只是这酱板鸭实在太好吃,又香又软味道也独特,她才没能忍住口腹之欲。

“真的那么好吃?”

刚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忍不住询问。

“好吃好吃,比炖的鸭子好吃多了。”

妇人一边掏钱一边不忘称赞,“我多买两只,下午给我爹娘他们送过去。哎,差点忘记了,我还要买二十根火腿肠。”

“好。”

季城把酱板鸭递给她,又给她装火腿,趁着这空档,她喜滋滋的对着旁边品尝酱板鸭的人道:“我劝你们也赶紧买,别到时候卖完了可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人都是这样,如果自己第一个人买,可能会觉得贵,怕吃亏。但买的人多了,就会觉得物有所值。即便不值,那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吃亏。有了这样的心理,对酱板鸭的高价的排斥也就淡了不少。再加上亲自品尝一番,最后那点子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要十只!”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手阔绰,直接掏了五两银子。

后面的,已完全不需要浪费口舌推销了。

“我要两只…”

“我要五只…”

季平和季城竟有些忙不过来,连那些捎带买葱油饼煎饼果子的,都得靠后。

“大家别急,我们车上还有。只是因为这地方太小,放不下,所以才没全部卸下来。”

未免客人们说他们故意囤积居奇,季平还特意解释了一番。当然,他说得也是实话。

三百只酱板鸭呢,全都重叠在一起,也不太好看。

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疯抢酱板鸭,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个小伎俩了。

不到半个时辰,三百只酱板鸭又成功的销售一空了。至于火腿、葱油饼、煎饼果子,自然也都一并卖完。客人们抢得太热情,甚至都没发现躲在车厢里的那个小姑娘。

“哎,小兄弟,你们明天还卖酱板鸭吗?明天我家里有客人来访,我想买两只送给他带回去吃。”

一个穿深褐色大袄的老太太和善的问道。

季平神色愧疚,“老奶奶,不好意思,因为临近过年,附近几乎所有乡村人家养的鸭子都卖了,或者给酒楼预定了,我们家的鸭子也全都做了酱板鸭,实在没有剩余…”

老太太满脸失落,而后眼睛一亮。

“我邻居说她老家有人养鸭,本来是说好要给城里一家酒楼送去的,可没想到酒楼的掌柜老母病重,他关了门回乡照顾老母去了,押金不退了,可这好几百只鸭子没法处理。想送给其他酒楼吧,人家都有固定的供货。我那邻居老姐儿还在左领右舍的帮着问,看有没有谁家要鸭子的…”

“有多少?”

老太太话未说完,季菀便直接推开了车门,目光灼灼。

第062章 收获颇丰

老太太邻居姓徐,桃花村人,就在登县边缘。正好季菀要去登县买丫鬟,便顺道了。

“姑娘,手套是你做的?”

季平两兄弟赶车,徐老太太和季菀坐在车厢内,自然的就聊了起来。一听兄妹几人姓季,老太太立即就想起这段时间风靡延城的手套,惊讶的看着季菀。

季菀知道自己算是在延城出名了,笑着点点头。

徐老太太看她的眼神越发惊奇,“小姑娘,你可真有本事。我孙女跟你差不多大,除了绣花,什么也不会。”

季菀谦虚的笑,“您言重了。只因我家贫,时常要做农活,冬天又冷,手露在外面便要长冻疮,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

“乡下孩子,不容易。”

徐老太太感叹一声,她也是农户出身,知道乡下人的贫困艰难。冬天虽不用下地干活,但洗衣做法烧火是少不了的,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说话间,便到了徐家村,养鸭子的那家人姓杨,杨大爷是桃花村的里正。徐老太直接带着几人去了杨家,“大妹子,在家吗?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栅栏是关着的,院内一大片鸭子,全都聚在一堆,满院子都是鸭屎的味道。

老远的听见声音,一个穿灰色袄子的老妇人忙开门走出来,一见徐老太,脸上便带了喜色。

“老姐儿啊,有什么好消息啊?快,进来说。”

徐老太笑眯眯的一指季菀几个,“她们是义村的,想买你们家的鸭子。”

老妇人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忙把几人请进屋。

“我们家还有五百只鸭,姑娘,你们真的能全收了吗?”

堂屋里,将近花甲之年的杨里正试探的看向季菀三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该有个大人才是。

季菀看出了他的怀疑和不确定,笑一笑,“是的,我全要,一只三十五文。”

杨大爷震惊。

他给城里的大酒楼送鸭子,一只才三十二文,这小姑娘出手也太阔绰了。

他媳妇胡杨氏,也就是刚才开门的那个老妇人,神情也有些微妙和惊诧,儿子儿媳们坐在两侧,均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儿落在了自己家头上。

见此,中间人徐老太笑着说道:“大妹子,你们也别多想,这姑娘姓季,是义村的。北地将士们喜欢的那个手套,就是她做出来的。他们家在兰桂镇里做买卖,口碑可好了,我那邻居老姐儿就特别喜欢,宁愿绕路也要去小集市口排队卖他们家的吃食。他们现在又在卖那个什么,哦,酱板鸭。我那邻居老姐儿去晚了没买到,这才跟我说,他们家缺货,附近好些个村的鸭子都卖给他们家了,这才回来告诉我的。”

杨里正夫妻原本心里还有些打鼓,他们都是实在人,给酒楼准备的鸭子都是从村民手里头买的。酒楼的老板临时毁约,这些鸭子他们却不能全都退给村民。这年头家家日子都不好过,都是特意养的鸭指望着卖了钱好过年。为了买这些鸭子,杨家还欠了好些银子。

因为杨里正素来风评好,为村民办了不少实事儿,所以大家自发的没有催他还钱,等着他把这批鸭子处理了再说。当然,也有些人知道他们家也不好过,便主动的收回去了一部分鸭子。但就这样,还是剩了五百只。

也就是说,桃花村还有许多人家家里有鸭子没有处理。

得知这个消息,季菀面露欢喜之色,“里正爷爷,实话告诉您吧,我们家的酱板鸭卖得相当火。你们家的五百只鸭我不仅可以全都收了,您还可以告诉你们村的村民,但凡家里有鸭的,只要是健康的,体型正常的,我全都要。”

杨胡氏大喜,“当真?”

季菀郑重点头,从怀里摸出五两碎银子,“我现在就能跟你们签订契约,这是定金,明天过来取货。”

亮闪闪的银子搁在桌子上,杨家所有人都呆住,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干脆决断。再想到这小姑娘受过当今圣上的赞誉,最后一丝疑虑也尽数消散。

杨里正面露感激之色,“姑娘,您为我们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怎么都不能多收钱。这样吧,每只三十文。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把鸭子都卖给您…”

“里正爷爷,这些鸭子你们都是出了成本的,卖少了你们也赚不了钱。”季菀看出这夫妻俩都是老实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压价,“我们家在其他村收鸭子,都是统一价,这是做生意应该有的基本信誉。”顿了顿,她道:“其实我还想跟您商量,以后也在你们村收鸭子。”

杨里正沉默下去。

跟酒楼的合作不是一年两年了,临时改投别家,算是违约。

“爹,我觉得成。”

杨老大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就猜出他在想什么,“咱每年都给酒楼送鸭子,从来都出过问题,但他们却各种挑剔,这次又因临时有急事干脆不要了,害得我们囤了这么多鸭子在家。如果不是遇上季姑娘,这批鸭子根本就没办法处理,全村的人都还指着这些鸭子过年,到时候咱们哪什么跟村里人交代?万一以后他们再碰到类似的事呢?就算您不为咱家着想,也得为全村人想想。”

“爹,大哥说的有道理。”杨老二也附和道:“是他们背信弃义在先。”

杨里正看着一屋子的人,人人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长叹一声,终是点了头。

“好。”

季菀跟着他去各家统计鸭子的数量,也算是提前验货。毕竟是第一次做生意,而且也没有信得过的担保人,总得自己亲自检验过才放心。

出门拐了个弯儿,刚走了几步,就见邻居一家院子外栅栏打开,一个小姑娘背着个男娃匆匆出来,面色焦急,险些撞上杨里正。

“燕姐儿,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小姑娘穿得单薄,身上的袄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面色枯黄,个子矮小,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一抬头眼里的泪水就落了下来,哭道:“狗蛋儿肚子疼,我要带他去县里看大夫。”

“镇上看大夫诊金可不低,你拿什么给你弟弟看病?”

跟在后头的另一个小姑娘一听就哭了起来。

杨胡氏眼神悲悯,知道老头子肯定会掏钱帮这苦命的姐弟三。

“肚子哪个部位疼?”季菀询问道:“我是大夫,可以给你弟弟看看。”

那小姑娘惊诧,杨家众人也面色惊奇。

季平出来解释道:“我妹妹真的是大夫,我们村的人生病都是我妹妹给治好的。姑娘,你弟弟看起来病得很严重,你现在去登县也需要时间,不如让我妹妹给把把脉,兴许能治。”

两个小姑娘早已是没了方寸,见对方是里正带来的人,背上弟弟不停的shēn yin喊痛,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姑娘,麻烦姑娘这边走。”

她背着弟弟往回走,另外一个小姑娘在前面跑着去开门。

季菀跟上去。

茅草屋里十分简陋,桌子缺了一角,杌子也裂了缝,墙角一大片面积被浸湿,一看就是漏水所致。炕上只有一床被子,很薄,也很旧,到处都是补丁,甚至露出了发黄的棉花。

季菀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家条件的确是相当困难。

小姑娘将男娃放在炕上,男娃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又干又瘦,面色萎黄,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捂着腹部,因为疼痛而眉头紧皱。

“疼了多久了?”

旁边那个小姑娘马上说:“前两日就说肚子疼,但不严重,过会儿就好了,今天中午吃了饭就疼得受不了,我才觉着不对味了…”

说着说着眼泪又出来了,满脸的焦急恐慌。

季菀检查了男娃的唇舌,又问了些症状和平日里的饮食,心里有了猜测,立即将他的裤管挽起来,果然看见许多红点。

“他患了伏虫(钩虫)病。”

第063章 钩虫病

“什么是伏虫病?”

两个小姑娘茫然的看着她,生怕弟弟得的是什么绝症。

“伏虫也叫钩虫,钩虫病的症状主要由钩蚴及成虫所致。钩蚴侵入处的皮肤感到奇痒和烧灼,继而出现小出血点、丘疹或小疱疹,俗称‘粪触块’、‘粪毒’、‘粪疙瘩’。随钩蚴在人体内的移行,受感染后的三到五日,常出现喉痒、咳嗽,重者甚至剧烈干咳或哮喘发作。成虫寄生在小肠,扰乱脾胃气机,吸食及耗费人体血液,因而出现上腹部不适、隐痛,食欲亢进但劳动力反而减退,异嗜生米、茶叶,甚至泥土、碎纸等胃肠失调的症状。严重者出现心悸短气,四肢乏力,头晕耳鸣,面足浮肿,面色萎黄,唇舌色淡,脉数而弱等气血亏虚的症状。”

季菀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他病症不算太严重,你们也不用担心。”

两个小姑娘稍稍松了口气,又急切问,“那、那要怎么治?”

“乌梅加水,煎煮取液,早饭前空腹服用,二煎在午饭前服,每日一剂,五日为一个疗程。如果不行的话,就用鹤虱,雷丸,炒川楝子,槟榔,苦参,炒枳实两钱,木香一钱,用以水煎。晨起睡前分两次空腹服用,每日一剂。”

想了想,问道:“他几岁了?”

“七岁。”

季菀挑了挑眉,这男娃瘦得看起来顶多五岁,可想而知平日里过得多苦。她叹息一声,“他年龄太小,用药记得减少一半的量。”

她再次打量了下这完全无法遮挡风雨的茅屋,道:“以后别喝冷水,也别吃不干净和没有煮熟的食物。”

“是。”

瘦弱的小姑娘面色黯然,声如蚊蚋。

杨胡氏往她手里塞了半块银子。

“拿去给你弟弟看病,再买些吃的回来。”

燕姐儿立即推辞道:“胡奶奶,我们已经欠下你们不少银子,不能再收您的钱了。”

“马上要过年了,没钱你们吃啥?那位小姑娘是个良善之人,给人看病不收诊金,但你去县里买药可不便宜。听话,快收着。”

燕姐儿流着泪收下了,两姐妹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谢谢杨爷爷,谢谢胡奶奶,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弟都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

杨胡氏连忙扶她起来,看了看这破败的屋子,和跟瘦猴一样的姐弟三,忍不住说道:“你娘也是个狠心的,就这么丢下你们三个不管,你们爷爷奶奶也不在了,以后你们三刻怎么活哟…”

提起母亲,方才还满脸泪痕的小姑娘眼神立即冷了下来,“胡奶奶,您别提她,她不配做我们娘,我们就是饿死,也不去求她。”

“对。”

另一个小姑娘也满脸愤懑,“她嫌贫爱富,气死了我爹,转头就改嫁去做富太太,可怜狗蛋儿那时才三岁,嗓子都哭哑了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我不要认她做娘…”

季菀眼皮一跳。

怪不得这家连个大人都没有。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又是外村的,不好多问,忙给季平两兄弟使了个眼色,兄妹三人走了出去。

季城心眼儿好,小声嘀咕道:“这几个孩子太可怜了,咱们村再穷的人家,至少家家都有大人在,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无依无靠。我刚看见了,他们家什么都没有,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一看就知道,这姐弟三平日里多半是靠里正一家接济度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的事,咱就别管了。”

季菀没那么多同情心,这年头,日子穷苦的人家数不胜数,要一个个都同情,还不比圣母还圣母了?

过了会儿,胡杨氏抹着眼角出来了。

一行人挨家挨户的去问鸭子,村民们听说有人要买自家的鸭子,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再听说一只三十五文,自然满口应下,并且响应里正的号召,来年家家都养鸭子。

如此季菀便与里正签订了契约,约好明天送货。

作为中间人,季菀也给了徐老太一两银子谢礼,徐老太推辞不过,终是接了。又听说季菀几个要买丫鬟,她惊奇之余又做起了活雷锋,“这丫鬟得手脚伶俐,还得老实本分,更要身家清白。那些卖人的,个个都能说会道,看你们年纪小,指不定怎么糊弄你们。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保准儿买到最好的。”

季菀心中一喜,“那谢谢您了。”

“客气啥。”

徐老太对她印象很好,语气间自然就多了几分亲昵。

很快来到登县,卖人的在南集市。徐老太指挥着方向,带几人去了南集市。那不止有卖人的,还有卖各种牲口的。各种粪便的味道,铺天盖地,熏得人简直没法呼吸。

“这会儿人少了些,上午更热闹。”

徐老太边带着季菀几人往中心走边说,“这里卖的丫鬟仆人有的大富人家转卖的,有的是穷苦人家人口太多,吃不上饭卖儿卖女的,还有的是家里人都死了,无依无靠,只能mài shēn为奴,就像刚才那郭家姐弟…”

她虽是桃花村人,但跟郭家没什么来往,而且她都出嫁几十年了,自然也就跟那姐弟三没啥情分可言,也就是感叹两句罢了。

季菀边听边看,这会儿虽然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问这问那的,十分嘈杂,倒是很少有注意到季菀等人的。

“姑娘,你打算买几个丫鬟?”

徐老太问。

“四个丫鬟,两个家丁。”

季平吃惊道:“六个?”

季菀点头,“我和阿容一人一个丫鬟,娘要照顾阿珩,得要两个。买家丁主要是有壮劳力,可以帮着干很多活儿。”

季平想想,也是这个理。

徐老太就笑着说道:“如果长得漂亮的丫鬟,能卖到二两银子,便宜的,不到一两。壮劳力就要贵一些了,少则三两多则五两。对了,买了人记得要去县衙里登记造册。有mài shēn契在手,不怕他们私逃或者叛主。”

第064章 八个仆人

最后季菀买了八个人。

有六个是一家子,原是给县里一户员外郎做仆人的,男的是管家,女的伺候夫人,两个儿子做门房的。还有两个女儿,也是员外郎女儿的贴身丫鬟。全都是本分之人。员外郎的儿子去南方做生意发达了,要接父母跟自己住,这边的仆人也都得跟着卖了。

季菀问清楚后,便将一家子的人全都买了回来。

另外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也是给人做丫鬟的,只因那家少爷娶妻,新媳妇生得普通,觉得这两个丫头长得有几分姿色,心里不痛快,便差人将她们低价卖了,一人才一两银子。

到县衙登了记,又去北集市买了些鱼肉,大米,以及各种调料,还特意买了瓜子花生,糕点等等。因为要过年了,季菀又买了烟花和二踢脚,还有红纸,打算自己写对联,做灯笼。

回到义村的时候,天色已微暗。

季海早在村口等着了,见到牛车,立即上前。

“怎么现在才回来?”

待看见车里的八个陌生人,他面露震惊之色。

季菀把去桃花村收鸭子的事儿简单解释了一通,然后道:“大伯,我买的东西太多,得劳烦大哥帮着赶牛车到家门口才能卸下来。我娘估计担心坏了,我先回去,明天还得麻烦你们帮着我家杀鸭子。”

“那么客气做什么?”季海知道侄女儿心大,笑道:“快回去吧,你娘肯定还等着你吃饭。”

“嗯。”

都到村了,离自家家门也不远,很快就到了。季容早牵着弟弟在门口望着了。

“牛车,二姐回来了。”

季珩欢喜的指着牛车,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

季容也满面欣喜,冲着院内大喊,“娘,姐姐回来了。”

周氏忙从屋里出来,小跑着走出院门,见到一群人在往车里卸东西,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女儿买的奴仆。

东西虽多,但人也多,三两下就卸完了。

“大哥,你先回去吧,我们自己搬进去就行了。”

“没事,他们刚来,对你们家不熟悉,反正也费不了什么事儿,我给你们搬进去后再走。”

盛情难却,季菀只好笑着道谢。

把东西全都整理好以后,季菀让七个奴仆一字型排开站在堂屋,自报姓名给母亲和妹妹弟弟知晓。

“小人姓曾,叫曾元。”

一家六口的男主人弓着身子,挨个介绍自己的家人,“这是小人的妻子黄氏素英。”

又指着黄氏身侧的两儿两女,道:“他们是小人的儿子女儿,两对都是双胞胎。长子叫曾福,次子曾禄。长女曾婷,小女儿曾柔。”

另外两姐妹,一个叫郑雪,一个叫郑清。

八个人都跪下来,齐声道:“给夫人、两位小姐和小少爷请安。”

周氏是世家出身,自小身边就不缺丫鬟伺候,平静的点点头。季菀还记得母亲身边的乳娘,也算是做过主子,都稳得住。季容那会儿还小,没什么记忆,见到这阵仗,倒是吓了一跳。

乳娘死的时候,季珩还没出生,更没被伺候过。但他年纪小,见到这一幕,更多的是惊奇。

周氏开始训话了,“路上二姑娘应该和你们说过我们家的情况了,你们既然愿意来我家,便好好做事,安于本分,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是。”

又是异口同声。

“我们家已经大分家,这称呼也得改一改。”周氏继续道:“我膝下两女一子,以后你们就称大姑娘,二姑娘,和小少爷。”

“是。”

“郑雪,郑清,你们俩就在我屋伺候。曾婷去大姑娘屋里,曾柔,你便去三姑娘屋里伺候。曾元,既然你以前是做管家的,来我们家便也做管家,以后我就叫你曾管家。我们家现在做吃食买卖,人手不够,所以你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在厨房里帮忙。有些体力活儿,就交给曾福和曾禄负责,比如捡柴劈柴,还有去镇里卖吃食。”

周氏一一给众人分配职责,“都听明白了吗?”

“是。”

当初盖房的时候原本只打算盖四间卧房,后来想到要买人,就多建了四间,这会儿刚好。

曾管家夫妇一间,四个孩子两间,郑雪姐妹一间。

厨房也比以前的扩大了两倍有余,光是灶都打了六个,还增添了一个大烤箱,一口炒菜锅,烧水的锅也增加了三个,另外又打了石磨。

因为四周都是院墙,所以院门口也加了一道门。

整套房子算上家具厨具等等,花了十六两。

熟悉新主家,就从晚餐开始。

周氏和了足够的面,蒸了二十多个馒头。黄氏以及两个女儿都是会做饭的,都跟着来厨房帮忙。

季菀负责指挥,切菜,炒菜,曾元父子三人负责劈柴烧火。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一大桌菜终于做好了。

西湖醋鱼,土豆烧排骨,鸡蛋炒火腿,炖猪蹄,爆炒猪肝,红烧豆腐,炒胡萝卜丝,荠菜蛋饼,辣子鸡,腊肉炒秋葵,腊肠,以及饭后甜点绿豆糕。

曾家六口以及郑家姐妹以前给人做奴仆的时候,主家也不是特别富贵的人家,再加上他们都是下人,单独在下人房里吃,两荤三素外加一个汤,便是最好,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

八个人全都愣住。

尤其是那浓郁的菜香飘出来,都让晚上参与做饭的黄氏母女怀疑,这真是自己的手艺吗?

炒菜的时候,季菀在旁边指挥,多久下油,多久翻炒,多久开始小火,多久放调料,多久出锅,她们负责动手。现在看见成品,一个个别提多有成就感了,当然对新主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天是你们来我家第一天,都跟我们一起吃吧。明天开始,再给你们另外开桌。”

周氏笑着发话。

八人俱是感动,心想着自己遇上好人家了,更是下定决心以后要对主家忠心耿耿。

一顿饭主仆皆欢,饭后黄氏和四个丫鬟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扫地,又烧了热水给主子洗漱。

忙活了半晌,这才歇下。

晚上住在单独的房间,郑雪和妹妹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小声道:“夫人长得美,心也好,大姑娘做的腊肠和腊肉可真好吃,二姑娘也是个和善的,还有小少爷,漂亮可爱。咱们这次遇上好人家了,以后可得好好做事,不能辜负夫人和姑娘们对咱们的恩情。”

郑清嗯了声,“姐姐,我晓得的。”

住在隔壁的曾婷姐妹也在感叹,“以前咱们伺候的主子,金尊玉贵的,脾气骄纵,咱们天天胆战心惊的过日子。可现在的主子不一样,不但长得漂亮,脾气还好,咱们真是走了大运,才能碰上这么好的人家。”

“大姑娘手艺好,人又聪明,娘按照她的方法炒出的菜比以前府里的厨子做的都好吃,还给我们单独住一间房,睡热炕,盖暖和的被子,这样的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曾柔眼圈儿微红,欢喜道:“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受冻挨饿了,真好。”

曾福也在和弟弟曾禄讨论,“夫人和两位姑娘还有小少爷都是好人,以后咱们干活儿要麻利些。”

“大姑娘说买了一批鸭子,明天就运过来,咱们早点睡,明天早起干活儿。”

曾元夫妇更沉稳些,“主家都是妇孺孩童,家里又有些银钱,左邻右舍的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以后咱得盯紧些,别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得逞。”

黄氏道:“嗯,明个儿也叮嘱阿福他们兄弟俩,平日里多看多学,少说话,多做事。”

第065章 想开作坊

周氏家买了八个仆人的事,第二天就如一阵风传遍了义村。惊叹的,不可置信的,羡慕的,嫉妒的,都有。

“周氏家真是发达了,居然一次性买了八个下人。”

“从来只听说过大富人家有仆从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农门小户也使唤起丫鬟了。”

“听说周氏是大户出身,现在手里有银钱了,买丫鬟也不奇怪。”

“这才一个多月,他们家变化可真不小,怕是来年得搬去镇上里了。”

“大富人家飞出的凤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乡村,关不住。”

村民们正在议论,村口又热闹起来,原来是桃花村的人送鸭子来了,好几百只鸭子,乌泱泱一大群,来到周氏家。

“这一批鸭子比前几天的还多吧?”

“可不是,听说阿菀做那个酱板鸭,卖得可火了,镇里那些富人家,喜欢得不得了。”

“这几百只鸭子,卖出去又是一大笔钱。”

一共六百只鸭,清点没问题后,季菀把剩下的十六两尾款给了桃花村的杨里正。

“麻烦您还亲自跑一趟。”

“你帮了我们村一个大忙,该是我道谢。”

杨里正满面感激诚恳,“我们村年年给大酒楼里提供家禽,都是有经验的,姑娘如果要得多,我便让他们来年每家再多养二十只鸭,加起来有近两千只。”

季菀在心里算了算,现在已经和八个村商定了收购鸭的生意,再加上义村和桃花村,就是十个。每个村按两千只鸭算,就有两万。

“如果他们愿意,多养几只,我也全都收了。”

最迟明年要在县里买房,到时候建一个地窖,用来存放食物。

杨里正大喜,“行,我回去就跟他们说。”

“您慢走。”

六百只鸭子,光是处理都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就算家里有仆人也忙不过来,季菀便又还请了季海一家和冯家帮忙。

男的负责杀鸭子,苗氏高氏等妇人就给鸭子拔毛取内脏,冯月冯梅以及胡家姐妹帮着清洗鸭子,洗完了就拿到厨房。

季菀教黄氏和四个丫鬟怎么腌制鸭子,然后放入地窖之中。这个时代还不懂得人工造冰术,她会啊,地窖里全是冰,鸭子放在冰窖里存放一晚上,明天再烤。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算把所有鸭子都腌制完。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烤,下午拿到镇上去卖了,六百只鸭子卖了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先前卖的三百五十只,一百七十五量,总共五百二十五两银子。鸭子的成本,人工,调料,柴火,牛车的磨损等等费用加起来最多六十两银子。

净赚四百六十五两。

这可比腊肠腊肉的利润高多了。

晚上季菀把这段时间赚的所有钱跟母亲一起数了两遍,除掉所有开支和圣上所赐的百两黄金,总共有八百五十四两银子。

周氏对这个数字也感到很震惊。

八百多两,放在富贵门第不过九牛一毛,但在这偏远乡村里,已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巨额财产。

“娘,咱们家不是还有圣上所赐的五十亩良田吗?等明年开春后,全都租给佃农,上交的白面都不卖了,咱们自己留着。虽说近年来风调雨顺,但北地苦寒,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干旱寸草不生,或者雪灾,咱们多存些吃的,也能防患于未然。”

七十多亩地,能打将近一万斤白面。

周氏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季菀脸上带笑,“我想好了,去县里买套二进的宅子,再加上改建园子置办家具等等,得准备五百两银子。我还想在附近开个酱板鸭作坊,您说好不好?”

“家里的生意都是你在操持,这些事你做主就行。”周氏目光宠溺而疼惜,“钱是挣不完的,你别太累着自己。”

“放心吧娘,我有分寸的。”

季菀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前世从未得到过的亲情,心中温暖又满足,“到时候我还打算多买几个人,因为以后每年咱要做的酱板鸭数量增大,肯定会有其他商客大量购买,所以我要准备足够的货量。”

“行。”

家里的买卖一日比一日好,周氏自然全力支持女儿,“多买几个人,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她拉过长女的手,原本娇嫩的手因为长期做粗活而长出了薄薄的茧子,“我让管家去打听过了,登县西郊那边有家奶牛场。年后买两头奶牛回来,以后你们姐妹天天都用牛奶泡手,也不要再做任何粗活。”

季菀一愣,而后笑得眉眼弯弯。

“好,我都听您的。”

不过说起牛奶,她又想到了许多好吃的,一年四季都能卖。

“对了。”周氏想到一件事,“你怎么不想着开一家腊肠作坊?虽然你把腊肠的方子给了那位陆小将军,但他也说过不会将此方子泄露,也不会用以售卖。你可以从各地收猪做腊肠腊肉,再把猪下水和猪蹄都卖给醉仙居,和他们保持长期生意往来。”

“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季菀笑着说道:“像醉仙居这样的大酒楼,背后肯定是有靠山的,不然咱们往醉仙居送货还给他们提供菜谱,早就有人找上门明抢了。”

其实煎饼果子大卖以后,就有人模仿,直接从她这里购买火腿。但没有麻辣酱,也没有薄脆,做出来的煎饼果子味道大打折扣,就算便宜,买的人也不多。

至于火腿肠的方子,也有人花钱高价买。季菀不松口,就连醉仙居都只能买到成品,那些眼馋的人,也只能打消了念头。这足以证明,醉仙居的靠山很强,一般人招惹不起。

“但我想先把酱板鸭作坊开起来再说。”季菀道:“做事情得一步一步来,反正就算养猪,也得下半年。明年咱们早一点收鸭,等买来的人做熟了,再开腊肠作坊,省得生手什么都不会,反出乱子。”

“嗯,你想得周到。”

周氏欣慰的摸摸她的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年。”

“好。”

第066章 未婚先孕

除夕到了,家家都贴上了对联,唯独周氏家不但贴了对联,还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季珩喜欢得不得了,总想踩着凳子去摸。

“阿珩,别闹了,过来吃酥肉,刚炸好的。”

季菀站在门前笑盈盈的哄弟弟。

季珩立即欢欣鼓舞的跑到了厨房,再也不惦记那红红的漂亮灯笼了。

北坡这边住户相对较少,住得也不那么密集。周氏家东边住的是罗家,罗大爷妻子姓戴,夫妻俩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往底下生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家里人多地少,也是穷得叮当响。这一个来月靠做手套倒是赚了些银钱,但今年初家里新添了个小孙子,三媳妇肚子里又怀上一个,明年还得给大孙子娶媳妇,都得花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存的那点银钱,都舍不得花,用来娶孙媳用。相比较周氏家的热闹喧哗,罗家一大家子人,倒是显得冷清得很。

“这人和人啊,就是不能比。你瞧周氏,以前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不是被打就是被骂,几个孩子瘦得没二两肉。这才过了多久,不但盖了新房子,还买了奴仆使唤,家里更是不缺金银。”

罗家老二媳妇背着半岁的儿子在院子里扫地,一边扫一边对正在门口杀鱼的大嫂廖氏说道,语气里满是钦羡。

廖氏将杀好的鱼放在盆子里清洗,闻言朝周氏家看了眼。周氏家院子里都砌了围墙,看不见那边的动静,但能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隔着堵墙都能感受到那边气氛欢快又热闹。

“好日子都是别人家的,咱没那个命,也就别做着发财的美梦了。”

于氏抿了抿唇,手中笤帚渐渐停了下来,低声道:“阿菀做那个煎饼果子和葱油饼,不止传给了季海他们家,连里正家和冯家也都跟着沾了光。只要天晴,他们镇上县里两头卖,赚了不少钱呢。”

廖氏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眉道:“你又再盘算什么?”

于氏走到她身边,压低嗓音道:“季海家也就罢了,都是季家人,阿菀把自己的独门方子交给他也没什么。可赵家和冯家,只是因为平日里和周氏家交好,便得了这么大好处。咱们现在跟周氏家也是邻居…”

廖氏听明白了,慢慢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也是人家的事,跟咱没关系,人家给,那是恩情。不给,是本分。别想着贪人家的小便宜。”

真是古板又愚蠢。

于氏跟她没共同语言,便背着孩子进屋去找在养胎的三弟妹小戴氏。小戴氏是戴氏娘家侄女儿,平时在这个家里最得宠。再加上又刚怀孕,胎象不稳定,待遇便更好,平时什么活儿也不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过得别提多自在了,脾气嘛,自然是有些娇气的。听于氏如是一说,也有些意动。

“可咱跟周氏也不怎么熟,她能同意把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方子教给咱们吗?而且季菀那丫头,是个厉害的,我听说他们家大事都是那丫头做主。”

“咱们又不是外人。”于氏扬眉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冯家为什么得了周氏家照顾?还不是因为住得近,平日里走得勤。同样是邻居,你看陈寡妇就没这待遇。现在这不正好过年吗?咱多去走动走动,关系不就亲近了?而且…”

她看了看小戴氏还平平的肚子,“你刚怀孕,胎象不稳,偶尔觉得哪里不舒服,麻烦那丫头过来给你诊诊脉,也是情理之中。关系都是走出来的,她多跑几趟,不就熟了?”

小戴氏想想也是这个理。

“明天我就去她家拜年。”

她怀着孩子去拜年,周氏肯定得请她进去坐,坐下便要拉家常。

妯娌俩打着主意,季家老宅隔壁陈寡妇家,却是真的出事儿了。

陈寡妇的二女儿王春花在镇里给人做丫鬟,每月都有一天月假,过年有三天,今儿个才刚回来,却是被抬回来的。

季菀原本是去大伯家请他们晚上过来吃团年饭,刚巧看见被抬回来的王春花。抬她的是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一到陈寡妇家门口,就把担架往地上一扔,王春花立即翻滚在地。裙摆上的腥红血迹,也彻底暴露在季菀眼前。

“二姐,你怎么了?”

王家几个兄弟姐妹全都跑了出来,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裙摆底下全是血,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两个小厮面色冷凝,“王春花不知廉耻与人苟合有了孽种,被我家夫人发现喝落胎药。我家夫人仁慈,没有怪罪,还特意让我们把她送回来。但她心术不正,手脚不干净,我们夫人是不敢再用了。”

丢下这番话转身就走,仿佛王春华是垃圾一样。

“站住!”

陈氏拦住两人,目光狠厉,“我好好的女儿送去你们府上为奴,从来都本本分分,却落得这个下场,就凭你们两句话就想这么不了了之?你们贺府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上县衙击鼓鸣冤。”

两个小厮有点诧异,随即嗤笑。

“行,你去告。你女儿行为不检未婚先孕,闹得人尽皆知丢的也是你家的脸,你家的几个儿女,就都别想娶妻嫁人了。”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

王大柱几个也是脸色发白,大点的几个孩子都明白这事儿定有隐情,王春花从来都老实本分,怎么可能与人苟合?更不可能做出未婚先孕的事儿。

“你们贺宅若是弄出了人命,怕是名声更不好听。”

季菀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瞧王春花那样子,再耽搁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她走过去,蹲下来给王春花把脉。

“阿菀,春花怎么样?”

王大柱急切的问道。

“把她扶进去,准备火炉,我先给她施针。春水,你去我家让我娘把我的药箱拿来。”

“好。”

王春水知道她医术高,忙不迭的点头,迅速跑着去了。

这个时候陈氏家门口已围过来了不少村民,都在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是说春花跟人有私情,怀孕了,被主家给送了回来。”

“啊?真是不检点,还没成亲呢,居然未婚先孕了。”

“春花不是最老实吗?怎会跟人tou qing?这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谁知道?别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了主家少爷吧?”

“你们说什么呢?”

陈氏怒火万丈,叉腰骂道:“我女儿清清白白,不知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玷辱了她,又逼得她落胎。你们两个给我听着,这笔账我记下了,你们贺家的人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告到你们倾家荡产,让所有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你们贺家是个什么东西!”

陈氏惯来是个脾气差的,笤帚狠狠一扫,漫天的灰尘铺天盖地,围在篱笆院外的村民全都退后,有些个脾气不好的,当即怒道:“你发什么神经?自己的女儿德行不规矩做出这等丑事,大过年的被人给送回来,你还有理了?”

那两个小厮显然没想到陈氏这么泼辣,一时没反应过来,吸了一鼻子的烟,呛得不停的咳嗽,想骂也骂不出来。

这边动静闹得大,刚送季菀出门的苗氏见她过来帮忙,知道陈氏不待见她,怕她受委屈,也跟着过来了。妇人们说话难听,眼见陈氏气得不轻,就要破口大骂,她立即大声道:“都别闹了!”

第067章 弱女悲剧

她目光冰冷,盯着那群看戏的妇人,冷冷道:“事情都没搞清楚,你们在这凑什么热闹?春花是我们村里人,向来都老实本分,绝不可能做出与人苟且的丑事。现在她受了委屈,你们不帮着她讨公道,反倒是在这里落井下石,自个儿德行就好了?”

先前闹得最厉害的胖妇人被堵得一噎,不甘心被落了颜面,瞪着她道:“春花又不是你女儿,你跑来多管什么闲事?真当自己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如果不是她自个儿不知廉耻,怀了孽种,又怎做出打胎的事儿?以前陈家六妹就是这样,给人做妾结果一尸两命,保不齐她看人家富贵,也想爬上主子的床…”

“我撕烂你的臭嘴。”

陈氏暴怒,操起笤帚就冲了过去,那妇人立即惊叫着跑开了,一路跑还一路喊着:“杀人了,陈寡妇要杀人了…”

苗氏等人赶紧去拉陈氏,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的不可开交,贺宅那两个小厮原本还有些目中无人,瞧着陈氏那红着眼睛的模样的确骇人,再加上这会子更多的人又聚了过来,闹哄哄的凑在一堆,也不敢再挑衅,忙趁乱离开了。

王大柱跑出来,眼睛通红,“娘,阿菀说二妹产后血崩,伤了元气,必须要用人参才能补回来…”

陈氏眼前一黑,顿时顾不得其他,忙跑进了屋。

“春花…”

血已经止住了,王春华躺在炕上,面色惨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被换下来的衣裙上鲜血红得刺目,让陈氏想起当年也是这样被送回来的六妹…

“她年纪小,怀孕本来就对身体伤害极大,又因经…葵水紊乱,再加上天寒地冻受了凉,灌下的又是些凶猛之药,一路颠簸,已伤了元气。好在还有救。”季菀把王春花头上已凉下来的新帕子扯下,换上烤热了的干净帕子,“我家里药物不全,还缺当归、人参、川穹这三味药。”

人参最贵,一小片就要一两银子,当初季青就是这样耗光了家里所有钱。

王春娇泪眼盈盈的看向母亲。

家里困难,这一个来月她和三姐做手套,赚了有二两多银子。本是留给明年给二姐说亲用的,连办年货都没舍得花多少。谁知道,二姐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娘…”

王春水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郑雪和郑清姐妹俩。周氏听说了王春花的事儿,原本是想亲自过来看看的。但她和陈氏有旧怨,如果登门,怕是又会扯出其他乱子。她不怕陈氏,但听王春水说起王春花的情况的确太糟糕,大人的恩怨,不该牵连后辈身上,若耽误了女儿给王春花诊治而出了什么差错,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便差遣了伺候两个女儿的丫鬟跟着过来了。如果陈氏欺负女儿,女儿也好有个帮手。

两个女儿都望过来,陈氏转身去里屋,把所有钱都拿了出来,交给王大柱。

“早去早回。”

王大柱握紧那个小布包,用力点头,转身就欲往外跑。

“等等。”

季菀给王春花盖好被子,抬头道:“买些鸡蛋,红枣、桂圆、银耳和红糖。等她休息好了,多做暖宫汤给她喝,对她身体有好处。”

她一边说一边写,“这是菜方子。”

王春水忙接过来,连声道谢。

季菀站起来,“屋子里炉火不能停,也不要让冷风灌进来,最好有个人时时刻刻的守着她,不能让她的手脚冷着。”

“我都记着了。”王春水眼中还含着泪水,“谢谢你,阿菀。”

季菀看了眼沉默的陈氏,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也不自找没趣,“她这病得静养,吃完药后就让她好好休息,别问前因后果,也别说任何刺激她的话。如果有什么不适,就过来叫我。”

说完后她就领着郑雪和郑清走了。

苗氏一直等在门口,见到她,忙上前问:“陈氏有没有刁难你?”

“没有。”

季菀摇摇头,陈氏现在怕是也没心思找她麻烦。

苗氏松了口气,又见她眉心染愁,猜到是因王春花的事儿,便问:“怎么,春花不太好?”

季菀没说话,走出院子她才低声道:“她身上有很多淤伤,大多是被掐的,还有针扎的孔,腹部甚至被人用力踢过,下巴青紫,我猜应该是被强行灌药的时候掐的。从脉象上看,她怀孕有两个月了,一直没休息好,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再加上受了寒,就算不灌药,这孩子也保不住。但她腹部受了重击,伤了子宫,里里外外全都凑一堆,以后怕是难以有孕了,我只能尽可能的让她别落下病根。至于其他,就看天意了。”

苗氏沉默半晌,末了叹息一声。

“春花这孩子,也是可怜。”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能生育,那简直就是最残忍的酷刑。尤其还是一个未嫁的女孩子,出了这事儿,以后该怎么办?

季菀没说话。

陈氏和她家关系恶劣,要不是医者本能,她今天是不会管这闲事的。至于王春花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从她这满身的伤和那两个小厮的态度来看,不难猜测。

无非就是贺宅的少爷看上了貌美的丫鬟,或哄骗或强迫或威逼,就此珠胎暗结。丫鬟终日惶惑,战战兢兢,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娘家人。但风流少爷玩儿完了后就将她一脚踢开,根本不认这个孩子,也或者是根本无法做主担起这个责任。最终事情败露,贺夫人容不下‘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的小丫鬟,强行灌药打胎。并且为着自个儿儿子的名声着想,将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在了这个‘勾引主子’的丫鬟身上。

王春花的命是保住了,好好休养也能恢复,但这辈子也算是毁了。她最好的出路,大底就是远嫁。若是上天眷顾,真能得一子半女,后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若不能,便只能是悲剧了。

同为女人,季菀同情王春花的遭遇,却也仅止于此了。她不是圣母,更不是救世主。所能做的,也就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而已。

------题外话------

陆非离:“说好的男主光环呢?怎么老给我关小黑屋?”

作者:“淡定,作为种田男主,你要有打酱油的自觉。”

陆非离:“我不和你说,你让我媳妇出来。”

季菀(从金银里抬起头来):“谁找我?”

陆非离:“哦,没什么,只是想说,你做的腊肠很好吃,继续努力。”

作者(黑线):“人我给你拉出来了,你就说这个?”

陆非离(沉吟):“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作者(怒):“人家才十二岁,你这是调戏未成年!”

陆非离(漫不经心抬眸):“我的剑许久没用过了…”

作者(谄媚):“明天就让您出来。”

季菀:“滚回去写文!”

陆非离(优雅微笑):“看见了没,我媳妇也想我了…”

季菀(不屑):“你俩太吵,打扰我数钱了。”

陆非离:“…”

第068章 姐妹仇怨

回到家以后,季菀简单和母亲说了事情始末,周氏闻言也是叹息。

“春花那孩子,可惜了。”

陈氏曾对季青有那么些旖旎心思,但碍于父母之命再加之季青没看上她,不得已嫁给了王大山,这些年来一直嫉妒周氏。季青对周氏约好,她心里就越不痛快。王大山死后,她更对周氏深恨于心。后来季青病逝,刘氏nuè dài周氏,陈氏那口气算是出了,但始终不待见周氏。现在周氏越过越好,她日子过得艰难,可想而知心底多不平衡。如今她的女儿出了这事儿,却是周氏的女儿去诊治帮忙。也不知道陈氏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周氏对于陈氏曾间接害得自己流产心有芥蒂,但不会迁怒陈氏的女儿。

“这事儿也不能闹得太大,否则春花的名声全毁,将怕便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

季菀道:“陈氏不傻,若真闹将起来,她三个女儿的前途都毁了。对方碍于名声,也不会到处宣扬。”

打官司可以,但这个时代,女人的贞洁名声大于天。再说,这种事告上官府也说不清楚。万一被人反咬一口,还得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这个哑巴亏,王春花也只能咬牙吞了。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周氏眉心微蹙,“陈家那边,怕是不会善了。”

季菀一愣,然后便想起,当年陈家二老把小女儿送去给人做妾,然后被主母害得一尸两命。陈家二老带着女儿的尸首去那家门前闹,索要了五两银子。陈氏的母亲丁氏和几个儿媳妇,都是势利眼儿的东西,还真有可能打着亲戚的旗号去闹。

“娘,这些事儿您就别管了。家家都有槽心事儿,您也管不过来。再说陈氏不是个好欺负的,只要她和王春花不出面,陈家那边想闹也没有由头。”

周氏点点头,不再关心此事,又问道:“给你大伯他们说好了?”

“嗯。”

本来团年饭应该在主屋那边吃,但今年他们家刚好乔迁新居,依着风俗,应该在新家过年,所以便把叔伯都请过来。甭管平时兄弟妯娌间有什么嫌隙,过年还是该热热闹闹的。

刘氏今天难得没有找茬,却问起了王春水的事儿。

“我听说你今天去给王春水那丫头看诊了?”

她盯着季菀,眉头微皱。

“我刚好撞见,总不能不管。”

季菀心平气的回答。

刘氏撇撇嘴,“以后他们家的事儿你少管,指不定以后出了什么岔子赖在你头上,讹你钱财。”

说来说去,还是钱。

大过年的,季菀不想跟她起口舌争端,微笑道:“奶奶说的是,我记住了。”

刘氏就是想拿话头训她两句,没料到她这么乖巧柔顺,倒是不好再继续发作,只好闷声吃菜。

别说,周氏家的饭菜就是好吃。

同样的大年夜,千里之外的京城安国公府中,便热闹多了。

公府门第,权贵之家,显赫自然非比寻常。珠光玉璧,金碧辉煌,仆从无数。吃个饭,都有丫鬟侍立在侧,等候主子差遣。

安国公府共四房,除却四老爷是庶出,其他三位老爷都是太夫人嫡出,平日里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膳。今天因为是大年夜,便全都聚在太夫人这儿,一大家子,上到太夫人下到孙少爷孙小姐,光主子都有二三十号人,可见有多热闹。

吃了团年饭,几个少爷小姐又在院子里玩儿雪球,欢声笑语不断,迎着除夕烟火,闹腾了大半宿,子时才歇,各自回屋。

“三哥,你带回那个腊肠,真好吃。”

十二岁的六小姐陆非烟走在亲哥哥身边,娇声夸赞,“只可惜太少了,不够吃。”

陆非离其实并未把季菀的腊肠方子用于军中,他那么说,只不过是不希望那丫头有心里负担罢了。

“就你嘴馋。”

大夫人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子,“瞧你这脸蛋,肉嘟嘟的,再吃就长出双下巴了。”

陆非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的  陆非离笑笑,“能吃是福,母亲就别说她了。”

“你就知道惯着她。”

大夫人口中这样说着,眼神却是宠溺的。

“对了阿离,你上次寄回来的那个药方子,听你父亲说,是一个小姑娘开的?”

“嗯。”陆非离道:“是一个农家小丫头,叫季菀。颇有些能耐,我只将您的症状与她仔细说完,她便给了我这个药方。就连张将军腹痛之疾和林将军的头疾,也是她给治好的。哦对了,你们现在戴的手套,也是她发明的。”

又看一眼亲妹妹,“烟儿喜欢吃的腊肠,也是她做出来的。”

大夫人有些惊异,“如此说来,这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我谢了,还送了一套宅子给她,可她不收。”

“为何?”

陆非离道:“她为村民义诊,从来不收钱,更钦佩将士们血战沙场保家卫国的风骨,所以拒不收礼。”

“那这姑娘可真是心善又识大体。”大夫人忍不住夸赞,末了又叹息一声,“只可惜生在农门。若不然,就凭着这一身本事,也能有个好前程。”

说起这个,陆非离便想起一件事。

“母亲,您可知晓,十四年前,周家将嫡长女逐出家门,究竟是因何事?”

世家门户里这些**,总有些风声,作为大家族的当家夫人,多少也应该知晓一些。

大夫人一愣,敛了神色,“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看母亲神情,陆非离便知道,周氏被逐必有隐情。

“我巡查北地州府遇刺,查到刺客隐于延城多日,特去府衙调取卷宗查看生人户籍登记,偶然发现一周姓妇人宗户不详,只知道是京城人士。既能隐宗室,想来定是权贵人家,多番查证后,才知她乃恩师之后。”

他并未说周氏便是季菀的母亲,这番解释也足够了。

大夫人听说他遇刺,心就提了起来,“遇刺?是谁做的?伤得怎么样?”

陆非烟也是满脸担忧。

“宵小之徒罢了,我一时大意受了点皮外伤,早已痊愈,母亲不必挂碍。”

陆非离语气温和,安抚的笑笑。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叹道:“你说的周氏嫡长女,我知道,姐妹龃龉,却是两败俱伤。长女被逐,次女也远嫁京外,至今周太师都不允其回京。具体如何,也是众说纷纭。但那位周家长女,我却是见过的,知书达理,绝非心术不正之人。被逐家门,也不过因着悠悠众口罢了,实是冤屈。”

原来如此。

陆非离想起那日见到的周氏,举止得体,眉目清正,的确非奸邪之人。今日从母亲口中得到证实,心中便有了底。

他没问细节。

豪门内宅里腌臜事儿多,亲姐妹闹成这般结局,也是令人唏嘘。

第069章 做沙琪玛

闹哄哄一晚上过去了,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各家都忙着走亲访友拜年。周氏给几个侄儿侄女都发了红包,苗氏以及季远也都没有吝啬,刘氏除了给季松季云包了红包,对其他的孙子孙女,却是一毛不拔。

清楚她性子,周氏和苗氏都没放在心上。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就是。

季容私底下跟姐姐咬耳朵,“奶奶现在倒是会装,平时天天把季云当丫鬟使唤,现在看三叔回来了,就做起好人了。”

“她还要靠三叔养老,自然不能明着做得太过分。”

季菀不以为意。

季容撇撇嘴,“昨晚在咱们家吃团年饭的时候,她阴阳怪气的,就差没直接跟咱开口把我们家买的丫鬟给要过去两个伺候她了。”

季菀笑笑,“咱们买人是在衙门里造册记档的,她就算有那个心思,也不敢明着抢。顶多就是说几句闲话,嘴巴长在她脸上,咱也管不着。”

“嗯,我就是看不惯她说话那语气。”

季容到底还小,做不到姐姐的云淡风轻。

“好了,别抱怨了,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只要她做得不过分,咱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反正咱都已经分户了,她就算来打秋风,也没那么理直气壮,娘心里也有底,不会如了她的意的。”

季菀点点她眉心,“今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零食。”

“真的?”

季容一听姐姐又要做美食,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是什么啊?”

“沙琪玛。”

两姐妹欢欢喜喜的做新鲜零嘴,陈寡妇家里却又出了事儿。

昨儿个王大柱去镇里药铺买齐了药,晚上王春花喝了药就睡了,屋子里烧着木炭,也一直有人陪着,一晚上都相安无事,病情也没恶化。今儿个早上,王春花终于醒了,脸色虽还有些虚弱,但能说出话了,瞧着比昨日好多了。一家子人总算松了口气。可不成想,半上午的时候,陈家来人了。

来的是陈氏的母亲丁氏和陈家大儿媳苗氏,陈家最难缠的两个人。

陈氏正坐在女儿床前,听她倾诉缘由,王春水和王春娇也都在屋里。事情远比季菀猜想得还要复杂。

贺家有两个公子,大公子早已娶妻生子,二公子刚定亲,还有个小女儿,和王春花年纪一般大,王春花便是贺小姐屋里的丫鬟。贺二少一向和小妹关系好,时常走动,一来二去的就见到了王春水这个美貌的丫鬟。

王春花没有攀附的心,再加之深知贺夫人强势,断然不许丫鬟爬床的事情发生,看出二少爷对自己的心思,她惶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躲着。如此这番,更是激怒了贺二少,终于在小妹及笄那日,找到了机会,强行占了她的身子。

她不敢声张,怕惹来夫人怒火,更怕连累家里人。心里打定主意,等到契约一到,便离开贺宅。但她万万没想到,大少爷发现了她与二少爷的‘私情’。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加入二少爷的恶行。比起二少爷,大少爷更有些特殊癖好,经常责打于她。她身上的那些伤,就是这么来的。

两兄弟变着花样凌辱她,她苦不堪言几欲寻思,被大少爷发现了,又是一番欺凌。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可这孩子是谁的,却不得而知。

更糟糕的是,大少夫人发现了她和两位公子的‘jiān qing’,怒火中烧之下直接把她绑了带到贺夫人跟前。贺夫人雷霆震怒,骂她狐媚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儿子,强行给她灌药。大少夫人觉得不解恨,还在她肚子上狠狠踢了两脚。

这样的事,贺家自然不能声张。兄弟猥亵凌辱丫鬟,传出去两位公子的名声全毁,二少爷的婚事也会被告吹。但也不能打杀了王春花,否则王家闹起来,更糟糕。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脏水往王春花身上泼,然后打发她回去。死在自个儿家里,总比死在贺家强。

王春水和王春娇听到一半就已泣不成声,陈氏气得浑身颤抖。

“上个月你没回来,贺宅来人说家里小姐及笄,身边缺不得人,还特意送了礼品来。却没想到,竟是这般…”

王春花满脸悲苦的泪水,“娘,贺家家大业大,咱们斗不过的。若是闹开了,还会连累三妹和四妹。”

乡野农家,拿什么跟大富人家斗?

陈氏知道这个道理,当初小妹便是这样,也就是几两银子了事。可女儿还没嫁人,想要索赔都不行,否则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可是二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王春水不忿。

“不然还能怎么办?”

王春花满脸惨淡之色,“告官吗?咱们只是平头老百姓,无官无爵,告官是要挨杀威棒的。二十个板子下去,怕是命都没了,还怎么告?即便保住了命,如果他们再反咬一口,说我德行不端,勾引主子…难道还要让那些捕快检查我身上的伤不成?那我干脆就不要活了…”

这就是平头百姓的辛酸和无奈。

“我们…我们可以去求阿菀帮忙,她和北地的军爷有生意往来,那位小将军对她们家挺照顾…”

话没说完,陈氏就一个眼神剜了过去。

王春水立时没了声。

王春花凄凉道:“没用的,大富人家这样的事从来不少,一般人也只当风流韵事罢了,谁都帮不了我。反倒是得罪了贺家,以后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难。”

她是在大富人家当过丫头的,懂的也比妹妹们多,自然明白个中弯弯绕绕。若非有恃无恐,贺家也不会放她活着回家。

况且他们家跟周氏家关系本来也不好,应该说还有仇,季菀便是有靠山,也没理由来帮她。万一处理不好,反倒是惹一身麻烦。

姐妹几个都在哭。

这等女儿家的私密之事,自是不适合给外男知道的。王大柱兄弟几个便在外头做家务。

丁氏和田氏,便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王三柱匆匆进来,“娘,姥姥和大舅娘来了,大哥在外头挡着,可她们说过来拜年,挡不住…”

陈氏哪里不懂得母亲的心思?冷笑一声,“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去对付她们。”

第070章 做供货商

她起身走出去,看到在堂屋里坐着的丁氏和田氏,不冷不热道:“娘和大嫂今儿个怎么想着过来了,可真是新鲜事儿。”

陈氏说话带刺,丁氏习以为常,道:“春花的事,我都听说了。”

昨天王春花被送回来的时候,村里那么多人看见了,想不知道也难。要不是听说王春花病得很重快死了,她昨天就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打算的?”

她问着陈氏,心里却早已有了计较。

陈氏厌烦母亲的唯利是图,语气更不善,“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娘还是别管太多。”

“三妹,话可不能这么说。”田氏接过话,“春花虽然姓王,但身上也流着咱们陈家的血。她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让她受了委屈…”

“那大嫂想如何?”陈氏冷笑,“或者说娘想如何?跟当初小妹一样?去贺宅闹?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带着银子回来给你的小儿子娶妻还是大孙子娶妻?”

她语气极尽讽刺,被戳破心思的丁氏心虚得脸红,又有些恼羞成怒,“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春花受了这样的欺辱,我是她姥姥,当然要给她做主。难道你就这么忍了这口气,让春花白白给人糟蹋…”

“好啊,那你去,去贺家闹,让贺家赔偿银子,正好给春花补身体。”陈氏冷冷看着丁氏,“娘为了六弟舍了脸面去给自己外孙女撑腰,到时候我一定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娘的慈母心肠,让大家都知道,娘是怎么踩着自己外孙女的脸面,去贺家要钱来给自己小儿子娶妻的。哦,或者娘和大嫂还没商量好,大嫂的儿子,也不小了。”

一番话,登时让婆媳俩打起了肚皮官司,互相看谁都不顺眼了。

陈氏已难得与她们废话,“我女儿的公道,我自然会帮她讨回来,不劳娘和大嫂费心。时间不早了,娘还是早些回去做饭吧,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且有得忙活。”

丁氏被她冷冰冰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更恨她宁愿花钱给王春花那个不检点的死丫头买人参也不愿把钱给自己的亲哥哥娶妻,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没达到目的,两人不愿走,田氏便问:“三妹想怎么给春花讨公道?那贺家可是富贵人家,不好对付。”

陈氏似笑非笑道:“大嫂刚才不是还拍着胸脯说要给我家春花讨公道吗?现在怎么又怕了贺家了?”

田氏脸色一虚,讪讪道:“我这不是怕你莽撞不知轻重给弄出了岔子吗?你一个寡妇,保不齐人家觉着你好欺负便随意打发了。可咱家不一样,你大哥二哥是男人,多少立得住场子…”

陈氏一听她前半句话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王大柱怒道:“大舅母多虑了,我爹虽然早逝,但还有我们几个,我们自然不会让二妹白白受了委屈。”

田氏沉了脸,“我好心为你妹妹着想,你却不识好歹,还学会了顶撞长辈,平日里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的儿子我自会教导,不劳烦大嫂浪费口舌。”陈氏眼中已有不耐之色,“我早说过,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娘和大嫂如果觉得在我这儿受了气,那以后就别再来了,省得咱们相看两相厌。”

丁氏大怒:“你…”

“娘是非要我让大柱子用笤帚把你赶出去吗?”

陈氏一眼扫过去,目光冷如霜雪。

丁氏想起上次来这里找茬,结果被村民们骂得灰头土脸的回去,顿时有些畏惧。王大柱和王二柱已经操起了笤帚和烧火棍,凶狠的瞪着两人。

“你、你敢!”

田氏有些畏惧,色厉内荏的大吼。

陈氏已不想搭理她,“大柱,二柱。”

王大柱和王二柱立即挥舞着手里的东西过去了,张牙舞爪的要把两人赶出去。

没料到她来真的,丁氏婆媳吓得脸色大变,登时惊叫着跑了出去。

“杀人了,王大柱王二柱这两个死兔崽子要杀自己的亲姥姥,快来人啊…”

丁氏声音尖锐,故意要引来村民们的围观。

但把两人赶出院子后,王大柱和王二柱就立即很有默契的把栅栏一关,任由丁氏和田氏怎么喊叫都无动于衷。

大过年的,家家都忙,偶有听到这边的声音,探头出来看,随后见怪不怪的撇撇嘴,不理会。

丁氏和田氏的脾性大家都知道,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两人今天肯定来者不善。虽然陈氏人缘差,但毕竟家里出了事儿,只要不是和她有仇的,还是不会故意奚落找茬的。

丁氏婆媳俩注定今日白跑一趟。

田氏气得咬牙,“养出那么个下贱胚子,现在又来装什么清高?我看她就是想把银子独吞。”

丁氏与她同仇敌忾,“下午让大金和光子他们去贺家,趁着过年,家家都有亲朋往来。我就不信,贺家真的不要脸了。”

要是拉上王春花这个受害者一起去,便是罪证确凿。可没想到陈氏居然不配合,婆媳俩只能退一步。

……

“姐姐,这个沙琪玛真好吃,又软又甜又不腻。”季容咀嚼着刚切成小块的沙琪玛,笑得眉眼弯弯。

季珩还是一副馋嘴的模样,一手抓一个,嘴巴鼓鼓的,含糊的说着‘好迟、好迟’。

季菀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新成果分享给家里所有人,包括曾家六口和郑清姐妹。

人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二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她的丫鬟曾婷便吃便夸赞。

“还加了红枣和芝麻,真香。”

“甜而不腻,老少皆宜。”

周氏向来不太爱吃甜食,却也吃了两块沙琪玛,她心思更细腻一些,“阿菀,你是不是想做沙琪玛来卖?”

“嗯。”

季菀说出自己的打算,“但这种零食不好散卖,我打算卖给镇里和县里的干货或者点心铺子,我直接做供货商。”

“这个法子好。”周氏点头认可,“倒是省心也省时。”

“本来年前卖最好。过年,家家桌上都要准备瓜果点心,尤其那些大富人家,年宴都要开不少桌,孩子们也最是喜欢吃这些个零嘴,一定能卖得很好。”季菀叹了声,“但之前在做酱板鸭,没那么多时间,再加上那几天又在下雪,路滑,牛车也不好走,也就没做。不过好在也还早,十五之前过年的热度都不减,而且年节下物价高,可以趁这个时候,再赚一笔。”

第071章 被逼相亲

说干就干,季菀做了十份沙琪玛,让曾福和曾禄下午分别去兰桂镇和登县,直接找最大的点心铺或者干货铺。

大概是这段时间做买卖的招牌打出去了,新奇的零嘴受到了各大干货点心铺的欢迎,纷纷订货。幸亏家里买了人,再加上沙琪玛做法也不难,分工合作,两天下来就把各大铺子要的沙琪玛做完了。

季菀特意用木头做了长方形的模具,刚好一斤的容量,做了二十来个。挨个的装,先做的冷却了就倒出来,隔着油纸装在特质的木箱里。那些商贩老板,自会切成小块售卖。

面粉、鸡蛋、干果,加起来都不便宜。尤其是干果,比肉还贵,再加上油、糖、芝麻、柴火,人工,卖出去的价格自然也不低。

一斤沙琪玛季菀卖的是二十五文。至于那些点心铺子拿去要怎么卖,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登县最大的点心铺,一次性要了五十斤,当天就卖光了,大喜之下连着定了好多次货。其他铺子,也如是。

家里的面粉早就不够用,为此季菀额外花钱购买了上千斤的面粉。十五元宵过节,所以沙琪玛只供货到十四,最后一天,各大铺子定的货最多,甚至邻县的也闻风而来,纷纷订购。

可能是新鲜劲儿,再加上过年家里亲朋好友多,孩子也多,所以家家买的也多。还有的中间商,直接找上门来,订批发货,运往其他县城再以翻倍的价格售卖。

短短半个月,竟卖了有五千斤沙琪玛。

除掉所有成本,净利润差不多有个八十两银子。

这个成果,还是让季菀很满意的。

自家的鸡一直是养在温室里的,能下蛋,但不多,根本不能保证每天一个。所以为了买鸡蛋,都跑了好几个县,附近农家养的鸡下的蛋也基本全被她收购,才算凑足了数。

忙了将近半个月,总算清闲下来,可以好好的过个元宵节了。

鸡鸭鱼肉,全都端上桌,还有好吃的芝麻汤圆,满屋子的灯火,欢声笑语,温馨融融。

同样的元宵之夜,千里之外的京城,安国公府。

吃完晚饭后,陆昌去了儿子陆非离的院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晚你母亲与我说,你年纪不小了,趁着回京,也该把婚事定下来。荣国侯的千金才貌双全,性情温和。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端庄持重,贞静柔婉。谢家长女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

说完便看向儿子,意思很明确,从这三个人里面挑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娶回来。

陆非离有些无奈。

“父亲,我还年轻,不着急。等他日建功立业,再成家也不迟。”

陆家乃武将世家,并不迂腐,陆昌自己便是年过二十才娶妻,儿子今年才十八,过两年再娶也无妨。于是他并未逼迫,但母亲和妻子的意思,他还是要代为转达清楚,“你母亲说,可以先定亲。”

陆非离摇头,“定亲和成亲也没多大区别。毕竟是婚姻大事,非同等闲,自不能儿戏。我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也省得日后夫妻不和,两相怨怼,家中不睦。”

陆昌深以为然,“夫妻和睦最重要,总归还是要你自己点头认可才行。但你母亲既已帮你挑了人,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你不可辜负。正月二十二,长公主府中有宴会,给各大世家都下了帖子。你便跟着去看看,若觉得可行,定下来也无妨。若不行,再另议。”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因孀居多年,便在府中养了一大批面首取悦自己,在京中风评并不大好。但她身份贵重,皇帝又对她敬重信任,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她喜欢办些诗宴茶宴,但凡贵族世家,都会收到她的请帖。幸得时下民风还算开放,并不忌讳男女见面。只要注意些,莫闹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丑闻即可。所以久而久之,倒成了京城未婚男女的相亲最佳场合。

知道这是祖母和母亲的意思,此行避无可避,陆非离只好顺从,“是。”

陆非离被逼着相亲的时候,北地延城,登县义村,又出了事儿。

一大早,季菀就被贴身丫鬟曾婷给叫醒了。

她有些烦躁的睁开眼,“于氏又来了?”

这个月来,已是第五次,原因就一个。

小戴氏腹中的那块肉。

于氏每次都会准备好相当充分的理由,要么就是小戴氏睡眠不好,要么就是头晕,食不下咽,或者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觉得身体不适。每次都闹得惊天动地,搞得小戴氏跟怀了龙胎似的,结果一诊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都知道季菀会医术,而且给村民义诊,所以于氏每次来得理所当然,要求也特别理直气壮。每次她给小戴氏诊完脉,于氏都会各种理由留下她,旁敲侧击打听她家赚了多少钱,那些个吃食方子如何如何。

季菀心中厌烦,母亲便宽慰她说:“总归是左邻右舍的,反正咱们住得近,你就走几步路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子怀胎的确辛苦,而且你都放话出去了,给村民义诊,她没坏你的规矩,你拒绝倒显得是故意拿乔。她说什么,你不理会就是。”

季菀听母亲的,不跟于氏一般见识。

只是好容易闲下来,能睡个懒觉了,大清早的被扰了清净,心里总是不痛快。

然而这次她猜错了。

“不是于氏,是大夫人来了,正在堂屋里和夫人说话,夫人让奴婢来催您。”

分家了,苗氏算客人,季菀这么睡着的确有些失礼。

“大伯娘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曾婷见她坐起来,立即拿了棉袄过去,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解释道:“贺家出事儿了。”

“嗯?”

季菀一怔,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春花做丫鬟的那个贺家?”

初一那天下午,陈家人去镇上找贺家闹,结果被人给打出来了。丁氏和田氏不甘心,又去陈氏家,非要带着王春花去找贺家人讨个说法,谁知道陈氏直接不让她们进门。丁氏气得在篱笆院外大吵大闹,要陈氏给两位兄长出医疗费,引来了村民围观,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子,直接把婆媳俩给喷得狼狈回家。

大概是连番受挫,锐气大减,丁氏和田氏消停了半个多月。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曾婷打来了热水给她洗脸,低低道:“陈氏把贺家两个少爷给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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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菀:“我要求换男主。”

陆非离:“为什么?”

季菀(愤愤不平):“你背着我相亲,还敢问我为什么,渣男!”

陆非离(无辜):“这是作者安排的,不能怪我。”

季菀(冷飕飕的瞥某桑一眼):“是吗?”

桑非白(故作淡定):“不关我的事,是你未来公婆嫌弃你长得太慢。”

季菀(大怒):“你还好意思说?姑娘我明明已经二十六,你硬生生给我减了一半…”

陆非离(震惊):“我以为我老牛吃嫩草,却原来我才是嫩草。”

季菀羞愤欲绝,吐血三升,卒!

第072章 纵火行凶,豢养娈童(求首订

季菀先是茫然,而后瞪大眼睛。

“废了?”

曾婷比她大两岁,早先在大富人家服侍过,自然比寻常人懂得多些。自家小姐还未出阁,这种事,也不能说得太过直白。但看小姐的反应,应该是懂了。

季菀当然懂。

陈氏性子要强,十分泼辣,这她是知道的。那日贺府的小厮抬着王春花回来,瞧陈氏的模样,季菀就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陈氏居然会直接把贺家少爷给阉了,而且还是两个。

也就是说,王春水是被贺家的两个少爷玷辱了?

季菀心里发寒,同时又十分憎恶。

这些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儿,玩儿起来还真是花样百出,竟这般糟蹋一个女子。

曾婷低声道:“今天一大早县衙里就来了人,把陈氏抓走了,村里已经传开了。”

季菀匆匆收拾好了便和妹妹季容去了堂屋,正好听见苗氏唏嘘道:“春花那孩子命苦,被人糟蹋成这样…陈氏为女儿报仇本也理所当然,可闹成这样,还不知官府会怎么判。家里的几个孩子,以后也不知怎么办。”

毕竟是邻里邻居的,陈氏平时再跋扈让人不喜,几个孩子却是无辜。若是真被判刑关了起来,家里又没个成家立业的担着,按照本朝律法,就得交给叔伯抚育。

王家兄弟当年本就因分家闹得不睦,陈氏的几个儿女无论寄养在哪个叔叔膝下,怕是都没好日子过。

“大伯娘来了。”

季菀姐妹走进去,笑着叫了声。

苗氏打量着两姐妹,有点惊异道:“阿菀和阿容好像都长高了些,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周氏谦逊道:“就是懒,睡到现在才起,让大嫂笑话了。”

苗氏笑道:“这大冬天的,被褥里暖和,左右也没什么事,多睡会儿也无妨。我家阿香和阿兰也这样,一到冬天就不想起,恨不能整天都呆在被窝里。”

周氏笑笑,揭过这茬。

“你们方才也听见了,陈氏家里出了事儿,她恶意伤人被官差带走了。阿菀,你素来有主见,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女儿们长大了迟早要嫁人,不能当金丝雀一样关在家里养着,早些明白世事险恶,以后遇着事儿也能多长个心眼儿。

季菀想了想,道:“娘,我觉得陈氏不是那么鲁莽的人。春花姐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她如果只是泄恨,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知县大人也不是个糊涂人,贺家状告,公堂之上,陈氏肯定会为自己分辨。而且若贺家少爷德行有私,这等阴损的事儿肯定也没少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时候一查,必然败露。贺家怕是得累上人命官司。”

周氏缓缓点头。

苗氏先是惊讶,随即恍然大悟,“先前我就觉着奇怪,陈氏虽然性子急躁,多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怎么会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阿菀这么一分析,倒却是这个道理。”

“豪门大户,总有那么些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儿。那天阿菀回来与我说了春花的情况,可以推断出,那贺家两位公子缺德的事儿没少做。越是高门大户,越是注重颜面。真要细查,贺家怕是丢不起这个人。”

周氏想起自己曾经的经历,眼神微微一黯,语气却已能平静如水。

“不过陈氏此举的确是有欠妥当。”她道:“即便贺家为了颜面,最后不得已撤诉,陈氏判无罪。但贺家两个公子伤在她手,以后必定报复。”

被亲妹妹陷害至此,周氏自然懂得高门大户内多少阴私手段。

有权有势的人家,踩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农户,易如反掌。

送走苗氏后,周氏看向两个女儿,长女面色沉静,小女儿脸庞微白,眼里有着茫然和惊惧。

她叹一声,“阿菀,你现在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单独出门了?”

“嗯。”

季菀从来都明白母亲的苦心。

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无权无势的美貌女子,太危险。她也知道自己姿容出众,以前不过是因为长期吃苦营养不良肤色偏黄个子矮小,才遮掩了天生的美貌。但刚才苗氏一见面就称赞她们姐妹容貌出色,仅仅只因这两个月来营养充足,肤色变好了,五官的美丽便彻底显露。现在隐在这乡村里还好,日后搬去了县里,怕是越发不能出门了。

所以那次陆非离提议季平从武,她内心里其实是十分支持的。也不光是为了自家,以后若季平能做个小军官,对季红姐妹三个,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手套一事,许多人已知道你的名头。但陛下圣旨御赐,算是对你的一重保障,所以咱们家的生意才会这么顺利,这个道理,我想你明白。”

周氏看着越发明艳的长女,心中喜忧参半。

“但我们家毕竟无权无势,低调些总是好的。”

“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季菀认真道:“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贺家一连损了两个儿子,势必会报这个仇。这个当头,谁插手,都会被迁怒。”

周氏又是一叹,“不是我狠心,但正如你以前说的那样,家家都有槽心事儿,咱们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管也管不过来。春花被害成这样,你已尽医者本分,至于后续如何发展,都与我们无关。”

……

陈氏被官差带走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不出半日就已传开。不到三个月,义村村民已是第二次眼见官差抓人,胆小的,吓得都不敢出门了。陈氏的几个孩子全都慌了手脚,最小的小柱子哭天抢地,嗓子都哭哑了,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下午于氏又来了,难得的不是请她去给小戴氏号脉,而是眉飞色舞的说着陈氏犯案的经过。

“那贺家公子俩最是纨绔,时常逛青楼,听说府中还养了家妓。陈氏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两人的喜好,混进了青楼。也不知怎的,竟买通了伺候那两位少爷的妓子,趁着酒色昏迷,把人给…”

说到这里,于氏停了停,不胜唏嘘的模样,“qing tiān bái ri的,动静那么大,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陈氏趁乱逃走,可还是有人报了案。我听说啊,那贺家两位公子,差点没命呢,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周氏听出了些门道,“谁报的案?”

如果陈氏是有预谋的作案,至少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却在第一时间被发现,还报了案。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当然是贺家。”于氏眼神嘲讽,“人家两个儿子就这么被人给毁了,能咽的下这口气?我看陈氏是完了,可怜王大柱几个,一个成家的都没有,陈家肯定是不会收下这几个拖油瓶的,落到毛氏包氏手里,怕是有得罪受了。”

毛氏和包氏是王大山两个弟弟的媳妇,早因当年分家和大房结了仇,这么多年,便是过年过节的,也没往来过。

这次王春花出事儿,毛氏和包氏没少落井下石。王大柱兄妹七人无论养在二人谁膝下,怕是都没好日子。

周氏却想到了别处去。

贺家少爷若真做了阴损事儿,怕是不敢报官的。况且陈氏一个农夫人,似贺家这等大户人家,想要报复,根本无需走衙门这一条路。须知陈氏未曾伤人性命,便是知县要判,也不足死刑。而贺家两位少爷就此折损于她手,贺家焉能如此善罢甘休?

自打出了王春花的事儿,周氏便让曾元去打听过。这贺家可不简单,祖上做过京官,哪里不懂这些门道?

所以这案,绝对不会是贺家人报的。

这只怕,是陈氏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

陈氏有几分小聪明,却终究不懂高门内闱的那些不见血的手段。正因如此,她才叮嘱女儿日后万莫再插手。

当下她便道:“此事还未有公断,这些话言之尚早。”

为酒色所迷以至yān gē不能人道,毕竟太过丢人。贺家要怎么报这个仇都说不准。陈氏的几个孩子,会不会受累,也难说。不相干的人再议论揣测,在贺家看来,怕是有讽刺奚落的意思。

周氏委婉劝告于氏莫要碎嘴,小心祸从口出,她是好心,于氏却不这么认为。觉得周氏家现在富起来了,家里仆从下人多了,就把自己当富太太,连说话都文绉绉的,分明就是看不起她们这些乡村妇人。

她心中不满,抬眸打量周氏。

三十岁的女人容颜似雪,从前的消瘦蜡黄已尽数褪去,皮肤细腻眼波如水,红唇不点而朱,身上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子,裹住了那纤秾合度的身材,却不减成熟风情。头上缀着金钗细钿,耳垂也戴了玉坠。

瞧这一身穿戴,还真的跟有钱人家的夫人似的。

日子过得这么好,却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她来了多次,每次问起她们家那些美食秘方,周氏要么闪烁其词,要么打太极,就是不肯松口。

哼,果然老话说得好,越有钱越吝啬。

于氏越想越不平,只恨不能扑上去把周氏满身的金银刮下来揣自己兜儿里。

“大妹子,你们家最近不再做生意了?”

前段时间季菀那小丫头做的那个什么沙琪玛,卖得风风火火的,县城里好些个富商都往他们家跑,纷纷订货。

于氏看得眼热,却占不到一星半点便宜,气得在心里把周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周氏只当不知她的心思,浅笑道:“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再说。”

前儿个她让曾元去县里买了两头奶牛,女儿又开始琢磨着做什么炸牛奶。

牛奶要怎么炸?

周氏以为女儿说笑,哪知晚上女儿当真把牛奶给炸出来了。外黄里白,外酥里嫩,软滑可口,香甜适中。阿珩全然当主食吃了,一大桌子菜竟一分没动。

瞧他喜爱那模样,周氏便知女儿又要开始卖炸牛奶了。

牛奶是稀罕物,大富人家才吃得起,这炸牛奶,自然也就只能卖给富贵人家。即便价格高,也一样有人买。

“你们家阿菀真是有本事。”于氏眼神闪烁,“这吃食的方子一个接一个的,样样都大火,不像我家那两个女儿,除了做些粗活,连基本的针线活都做不好。大妹子,你可真是有福气。”

周氏只是谦虚的笑,不接话。

于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屈死了。

而后她眼珠子一转,可惜道:“只可惜阿菀是个女儿身,以后终归要嫁去别家,那么多的独家秘方,尽数都给夫家得了去…”

“儿女都一样。”周氏温婉微笑,“都是父母的心尖至宝,没什么分别。”

“那是。”于氏讪笑,又道:“说起这个,阿菀也十三了吧?可有想着给她许一门婚?阿菀这般的品貌,又如此的能干,又是秀才的女儿,以后怕是得配个举人门第。”

义村多少人眼馋周氏家的财产,自然也不乏想跟她家结亲的,但也有自知之明。季青虽然死了,但好歹是秀才,他的女儿,生下来就跟普通的乡野女子不一样。从前周氏被刘氏苛待,过得苦不堪言的时候,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或许大打折扣。但如今人家富起来了,比镇里许多人家都强,这些个乡野之人,纵然心里小九九再多,也自知高攀不上。所以至今为止,没人敢舔着脸来提亲。

提起女儿的亲事,的确是周氏的一块心病。

秀才门第在这乡村里的确是了不得,但作为世家出身的她来说,深知其实举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尤其丈夫已去世三年,不能给女儿撑腰。有钱没有权,门槛依旧高不了哪儿去。

周氏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也并未想着让女儿高攀什么大户子弟。她最担心的还是女儿因容色过人,日后渐为人知,落到哪家权贵手中,与人为妾。

所谓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

太高的门第,别人看不上,她也不奢求。太低的也不行,女儿好歹有幸受过圣上赞誉,又品貌端庄,心灵手巧。不说举人,至少配个秀才还是配得上的。

但适龄的秀才,却屈指可数。

搞不成,低不就。

周氏难免想起京城周家。虽说她已被逐出家门,族谱除名,但她那异母弟弟,素来与她亲厚。便是不能重登族谱,血缘亲情却是斩不断的。女儿有个在朝为官的舅舅,至少不会被人小看。

周氏有心事,一整天都愁眉紧锁,季菀很快就发现了。

“娘,您怎么了?”

周氏看着女儿更甚自己的容貌,心中忧虑更甚。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的阿菀长大了,要嫁人了,娘实在是舍不得。”

季菀一愣,而后脸色一红,娇嗔道:“娘,我还不满十三呢。”

她是七月生的,还有半年才十三周岁。

周氏摸摸她的头,目光温柔。

“十三岁已经不小了。”她轻声说道:“你大哥已经定亲。最迟下半年,你大姐也要许人家。你排行第二,所幸后面几个妹妹都还年幼,我可以多留你两年,待你十五岁再给你说亲。”

“娘。”

季菀撒娇的窝在她怀里,没说话。

古代的女人就是这么悲催,豆蔻年华之时,就可嫁人。最晚的挨到十**岁,便是老姑娘了。十五六岁嫁人,是最合适的。

“阿菀放心,娘一定给你许个好人家。”周氏爱怜的拍拍女儿的背,“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心人。”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合法的,别说世家豪门,便是寻常有钱人家,也会纳几个小妾以供消遣。母亲是肯定不会舍得把她嫁入贫苦人家,稍有家产的,有几个能挣脱传统束缚只一心对她?

季菀心里闷闷的,想着以后干脆招个上门女婿算了,还能帮着她做生意。

当然这个想法她是不会告诉母亲的,反正她还小,等十五岁的时候再说。

“此事日后再说吧。”季菀抬起头来,正色道:“娘,趁着现在天气凉,咱们卖炸牛奶吧。还是跟卖沙琪玛的时候一样,直接卖给那些点心铺子。”

“好。”

周氏宠溺的笑笑,“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做主就好。”

反正家里现在有仆从,女儿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第二天,季菀便让曾福曾禄拿着做好的炸牛奶去了兰桂镇和登县,因为之前做沙琪玛有了生意往来,那些铺子一看有新奇点心出世,品尝过后便二话不说的订购。

专提供有钱人家的点心,价格从来不低。

炸牛奶的价格卖到一斤五十文,是沙琪玛的两倍。但那些富贵人家,喜好得紧,各大点心铺子自然是采货不断。

眼见着,周氏家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东边于氏瞧着眼红得紧,几次想去探探消息,却都被挡了回来,那院子里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那些铺面里的马车来取货,硬是不让任何人进门。

小戴氏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皱眉道:“二嫂,这一个月来你去她们家好多次了,难道就半点口风都没探着?别是自己藏着掖着不想让我知道吧?”

于氏没在周氏那得到好处,正呕着气,听她这般说话,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三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天天往她家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着你肚子里这块肉。那周氏,看着是个软柿子,嘴巴却严实得跟什么似的,还有他们家的那几个奴仆,叫个门都还要进去通报了才让进。哼,不过就是个克死丈夫的寡妇,还真把自己当阔太太了,显摆神马玩意儿。”

廖氏推开门走进来,“你成天不好好干活,背地里又在说些什么闲话?李氏还在服苦役,陈氏也刚进去,你是嫌现在的日子太好过了,也想去公堂走一圈是不是?”

“我又没犯事儿,去公堂做什么?”于氏憷了憷,而后仰着脖子道:“大嫂少在这里吓唬人。”

廖氏冷冷道:“你平日里碎嘴也就罢了,可别想着那些不该有的坏心思。否则人家告上官府,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说完她便出去了。

于氏不服气,却也心有畏惧。

小戴氏却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周氏搬家,刘氏大闹,周氏说过可以教刘氏做葱油饼。但刘氏从来是个懒惰的性子,他们家都是季云那丫头烧火做饭。季远每个月又拿着月钱回来,他们家不缺吃穿,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学做葱油饼。

刘氏不肯学,别人可以。

半下午的时候,她便去找婆母戴氏,低语几句。

“…到时候,咱们只等着数钱就好。”

戴氏听得目光闪烁,拍拍她的手,夸赞道:“还是你聪明,不像你两个嫂子。一个木头做的不开窍,一个除了偷懒耍滑什么也不会。行了,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季家找刘氏。”

季菀做的火腿在各大酒楼客栈卖得好,因着和季菀的关系,开年后,福客来的掌柜便特别给季远涨了一倍的工钱。再加上有客人慷慨,结账时不需找零,这部分钱都被季远揣到了自己兜里。一个月的进项,有五六钱。

儿子拿回家的钱多了,本是喜事,但刘氏只要一想到周氏家天天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却不给她用,还有仆从使唤,心里便有气,自然没什么心情招待戴氏。

戴氏知道她脾气不好,也不在意,笑着与她寒暄起来。

“你瞧瞧你们家,多好,几个儿子有本事,媳妇孙女也聪明能干。尤其是阿菀,做的那个手套都传到皇上耳中了,天天鼓捣着那些吃食点心,也挣了不少钱。我瞧着,怕是过不久就要搬去镇上了,你啊,可真有福。”

村里谁不知道季家早已划户大分家,戴氏说这话,分明就是嘲笑她的。

刘氏当即沉了脸色。

戴氏仿佛没看见,“我说老姐儿啊,你呀就是不会想。那周氏怎么着也是你的亲儿媳,无论分哪儿去,也得叫你一声婆母。你是长辈,何必跟一个晚辈计较那么多?我瞧着她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你稍稍退一步,她可不就孝敬你了吗?都是季家人,怎么都比外人强,是不?”

她抬起下巴望向东边,“你瞧冯家,就只是邻居而已,就得了阿菀那么大的好处。天气好,就去镇里卖煎饼果子和葱油饼,赵家也在登县卖。那煎饼果子,一个可值十文钱呢。这一天卖个几十个,抛却成本,一个月下来怕是比你们家季远做账房的月钱还高呢。”

刘氏当然知道煎饼果子赚钱,但她天生不是个善于烹饪的料,季云那丫头也没多少天分,烙个饼都干涩味淡,更别说其他了。

正因如此,她才更气。

戴氏察言观色,又笑道:“老姐儿,其实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用亲自动手,就能赚数倍的金银。”

刘氏皱眉,怀疑道:“你有什么法子?”

戴氏没回答,笑眯眯的等着她问。

刘氏反应过来,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冷嗤道:“怎么,你也想赚这煎饼果子的钱?”

戴氏不在意她的讽刺,笑道:“老姐儿,我可是来帮你的。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没脸继续在这呆着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

刘氏眉头一挑,“有话就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戴氏刚才不过装腔作势,听她挽留,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重新坐下来。

“老姐儿,虽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合该互相帮衬着过日子。但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我帮你的忙,自然也不能白帮,你说,是也不是?”

翌日,刘氏便来了周氏家。

“奶奶想学葱油饼和煎饼果子,也不是不可以。”季菀看了眼颐指气使的刘氏,淡声道:“但亲情归亲情,生意归生意。这两个方子都是我独家所创,没经过我允许,不得外传。所以奶奶要学,就得签下字据,保证绝不传于他人。”

刘氏瞪着她,“签什么字据?你是晚辈,孝敬我是应当的,怎么,你还想跟我耍大小姐的威风?”

季菀神情冷淡,“奶奶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我家的生意都是有章程的,签契约也是个保障。当初我将这两个方子传给大伯娘以及冯家赵家的时候,他们也都是和我签订了契约的。以后若是谁把这方子传了他人,便是违约,我可以拿着契约去县衙击鼓报案的。”

刘氏脸色难看至极。

那戴氏说,将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方子要到手,给她们做,赚来的银钱与她三七分,她得七成。

季菀那死丫头,现在只肯把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方子传出来。其他赚钱的,却死紧着不放。

她琢磨着,那煎饼果子实在赚钱。她要来给罗家,等罗家的卖了银钱,给她分红,她就等于坐着白收钱。

这法子的确不错。

但经季菀这死丫头这么一说,她忽然回过味来。戴氏那么小气的人,怎么肯给她七成分红?莫不是想从她手里诓骗了这方子,然后拿去卖给别人?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哼,算得倒是精明,还不如她自己拿去卖。念头一起,便止不住。

“你傻啊,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方子传给别人?赶紧给我写下来。”

完全一副命令的口气。

季菀一看她眼神闪烁就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中冷笑。

“我记得,奶奶是不识字的。您要学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做法,我得亲自教您。但这契约,还是得签。先说断,后不乱。”

死丫头敢跟她拿乔。

刘氏气得脸色铁青,“我说了不会传去,签什么契约?我是你奶奶,你娘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娘。”

一直没出声的周氏开口了,她气定神闲,沉静典雅,一副大家做派的模样。

“阿菀说的契约,也是对咱们两家的保障。您只需要签个字就行,这样咱们也两相得宜。”

刘氏不肯签。

她还想拿着这方子去卖钱。这对杀千刀的母女,上次就去县衙击鼓鸣冤。如果有了这契约,难保她们不会再闹上县衙。那一个月的牢饭,吃得刘氏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遍。

“咱们自家的方子,我为什么要传给别人?”她瞪着两人,“你跟外人做生意签契约就算了,跟我你居然还要分那么清楚。你别忘了,你是季家人,你的所有独门秘方都是属于季家的,我向你讨要那是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敢跟我签什么契约了,真以为现在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了?我告诉你,你今天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刘氏从来就是个破皮无赖,好了伤疤忘了痛,永远也记不住教训。

“听奶奶的意思,是想要明着抢了?”

季菀冷眼看着张牙舞爪的刘氏,满心的厌恶。

刘氏蹭的站起来,怒道:“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我今天不但要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方子,还有火腿肠和腊肠,以及酱板鸭的方子…所有方子都给我交出来!”

季菀怒极反笑。

这才是真正的给脸不要脸。

周氏也沉了脸色,“娘,我们已经划户大分了,彼此各不相干。您这样强横的来索要我家的秘方,便是闹到官府,也说不过去。您是长辈,我不愿与您争执。您如果愿意签了这契约,葱油饼和煎饼果子的方法阿菀会教给您。若您不愿,便请回吧。”

“郑清,郑雪,送老夫人。”

“是,夫人。”

立在旁侧的郑清郑雪立即走过去,客气道:“老夫人,请。”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怼我指手画脚,贱丫头——”

她伸手就狠狠的一耳光扇过去。

两个丫头却不怕,郑清直接抓住了她手腕,郑雪拽住了她另一只手,强行把她‘送’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这两个贱婢,死丫头,季菀,周玉琼,jiàn rén,你们敢这么对我,迟早天打雷劈,放开我…”

她骂骂咧咧,走到院子还想赖坐在地上不走。黄氏走出来,帮了一把手,几人合伙把她拖拉着往外走。

管家曾元早开了门,黄氏直接把她往前一推,挡在她面前,身后曾元已关了门。

黄氏冷冷看着她,声音很大,“老夫人,虽说我们夫人已从家里分了出来,但怎么都是季家的儿媳。您上门做客,我们夫人吃好喝的招待着,孝敬您,不比那些不相干的人对您好?我们家姑娘研究的这些个方子也不容易,也说了要教您。可这毕竟是独门秘方,万不能外传。那起子小人心肠坏,整天伸着脖子往我们家院墙探,肚子里有了块肉就当公主娘娘似的,三五天的往我们家跑,拿我们姑娘当丫鬟使唤,如今又去挑唆您来与我们夫人姑娘为难,真真厚颜无耻。”

周围渐渐有村民涌了过来,她一点不避讳,故意要让隔壁罗家的听见。

“她们就是欺您耳根子软,想方设法的挑拨您和夫人的关系。您放心,我们夫人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不会与您置气,也不会让那起子卑鄙小人得逞。前儿个下了雪,地上滑,您当心脚下。”

她说完客气一笑,“不早了,我要回去做饭了,您慢走。”

压根儿就不给刘氏说话的机会,还冲着围过来的村民们笑了笑,转身进了屋,再次关上了门。

刘氏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僵硬,完全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被打发了。

周围的人却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刘氏,消停了没几天,又来找周氏的麻烦了?”

“你没听见嘛,刘氏被人撺掇着要周氏家的吃食秘方呢。”

“哼,那小戴氏,怀个孕跟怀金元宝似的,可不是以为自己做了公主娘娘吗?前几日我路过这,就看见于氏匆匆的把阿菀给扯着去了她家。哪家妇人怀孕也没她肚子里那块肉金贵。”

“以为做了邻居就能攀上人家的富贵了,居然打起人家独门秘方的主意了,真是不要脸。”

“刘大妈,你也是糊涂。阿菀做的那些个吃食那么赚钱,如果被人坑走了秘方,说不准就占为己有了,以后传给她罗家的儿孙后代,就没你们季家的事儿了。”

“就是,都是姓季的,婆媳之间再有矛盾,总比外人亲厚。怎么反倒是帮着外人来坑自家人?”

“我看啊,是她自个儿想贪了周氏家的秘方吧。刘氏平日里可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会帮罗家?”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就看见戴大娘去了季家。我还奇怪呢,他们两家平日里可没什么往来,戴大娘莫名其妙的去季家做什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众人一人一句,矛头渐渐从罗家转化到刘氏身上,眼神鄙夷而不屑。

虽然村里多的是人眼红周氏家的钱财,想分一杯羹的人很多,但想把人家的方子占为己有的,少。这年头谁家的秘方不是独门独户守着留给子孙后代?

刘氏却伙同外人,要坑自家的秘方,何止糊涂,简直就是没脑子。

东边罗家大门紧闭,早被骂得不敢吭声了。刘氏面红耳赤,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阴狠的瞪了眼关着门的罗家,然后粗鲁的扒开众人,气呼呼的走了。

黄氏带着两个丫头趴在门缝将外面那些人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黄妈妈,你真厉害。”

郑雪对着黄氏竖起了大拇指,以后这刘氏就别想着来讨姑娘的各种秘方了。

“咱们夫人心善,又是晚辈,摊上这种事总是被动。那罗家的也是不知耻,成天就往咱们这边跑,真拿咱们姑娘当丫鬟使了。”

郑清早对罗家的那两个媳妇不满了。

“老爷早逝,留下一家子妇孺孩子,家里有些薄产,那些个眼红的难免起坏心思。”

黄氏插好门闩带着两人往回走,“夫人待咱们不薄,咱们唯有忠心可报。以后有人来串门,都盯紧点,厨房卧房这些地方,都守好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警醒些。虽说院子里有狗,院墙上也插了瓦片,但人的贪欲,是防不胜防的。我也叮嘱阿福阿禄了,让他们晚上别睡太死。”

“嗯,知道了。”

郑清郑雪认真点头。

几人去了堂屋,将外头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

周氏点点头,“你做得很好。今儿个算是敲山震虎,让村里人都知道知道,我们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阿菀义诊是好心,可不是义务。别都跟着小戴氏一样,拿着这个当借口,想讨好处。那咱们家就成寺庙了,谁都能进。”

于氏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季菀自然留着心眼儿。刘氏突然登门,一开口,她心里就有底了。刘氏今儿个怕是被人给利用了,若她把方子给了刘氏,转眼就得传遍大街小巷。罗家的人,不定得拿着她的方子换取多少银钱。

“娘,您就别操心了,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没人敢打咱们家秘方的主意了,至少不敢明着来要。咱们院墙高,又有看门狗,还有这么多人盯着,也别想翻进来偷窃什么的。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咱们就去镇上看宅子,趁早定下来。”

季菀笑着说道:“我想过了,最好是买块地皮宽广的,可以把院子扩宽一些,种一片果林,改建装潢,起码也得两三个月。大哥和胡家姐姐不是五月成亲吗?咱们还能吃了大哥的喜酒再搬家。”

周氏脸上带笑,“好,那就让曾福曾禄他们去县里送货的时候顺便到商行问问。就按照你自个儿的喜好画好图纸,我就去找你宋姨,请里正帮忙请人给改建。”

“行。”

母女俩在商量着买房的事儿,隔壁罗家就不那么太平了。堂屋里,祖孙二十来口人齐聚一堂,气氛相当低沉。

罗大爷坐在主位上,脸色黑沉如锅底。

“这是谁的主意?撺掇刘氏去周氏家骗人家的秘方?”

戴氏心虚的低着头,坐在他身边,没敢吭声。

小戴氏坐在她下首,也没说话。

廖氏看了两人一眼,心如明镜,却没开口。

于氏却脸色难看得紧,盯着小戴氏讽刺道:“三弟妹可真是好算盘,挑唆着人家婆媳矛盾,自己渔翁得利。娘总夸你聪明,今儿个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戴氏立即沉了脸,瞪着她道:“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整天的跑去她家窜门,能闹出这些个事儿吗?明明是你起了那贪念眼红人家的钱财,却拿着你弟妹做借口,害得我们全家都跟着你一起丢人。”

见她把所有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于氏立即就火了,“娘说话可要讲良心。我去她们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三弟妹肚子里那块肉。我还奇怪,您昨个儿半下午去哪儿了,却原来去跟刘大娘合计去了。三弟妹也是好算盘,亏得我天天为她忙前忙后,她却想着骗了人家的秘方来卖钱,想来是想独吞了给四丫做嫁妆吧。”

她哼了声,“大虎子今年十五了,都还没娶妻呢。四丫才十二岁,三弟妹就开始为她打算,可真是一片慈母心呢。”

大虎子是廖氏的大儿子,罗四丫是小戴氏的大女儿。罗老大夫妻是本分人,平日里在家最是勤奋。跟季家情况差不多,戴氏也是最偏心懒散的小儿子夫妻俩。

于氏这么一说,戴氏脸皮就有些绷不住。

“大虎子已经说亲,倒是你,自己的女儿到年龄了,你这个当娘的不放在心上你还有理了?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把大丫说给张大爷的大孙子,他家打铁的,日子也宽裕,大丫嫁过去吃穿不愁…”

她不提这事儿还好,一说起此事于氏脸色更难看,“娘说得好听,那张大力是个鳏夫,都二十二了,前头原配还留了三个孩子。娘不就是看着他家续娶肯定会出高昂聘礼,然后都留给三弟吗?哼,我家大丫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绝不给人做后娘。”

戴氏怒极,“你…”

“都给我住嘴。”

罗大爷铁青着脸,大喝一声打断婆媳两人的争执。

“吵什么吵?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也不嫌丢人?”

小点的几个孙子孙女还不大懂事,大点的几个却都差不多该懂的都懂了。尤其是被两人提及的罗大丫,鳏夫、续娶…这些不堪的言辞,让她白了脸,红了眼,恨不能钻到地缝去。

亲哥哥十四岁的罗二虎,十二岁的罗三虎都一脸愤怒的瞪着奶奶。

被这么一喝,戴氏气焰顿消。

罗大爷已经听明白了,二媳妇贪周氏家的秘方,拿着三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当幌子天天去人家跟前凑脸热。三媳妇更好,想独占好处,和婆母合谋,撺掇刘氏去做出头鸟,再渔翁得利。

“老二老三,这事儿你们是不是也知道?”

罗老二心虚愤怒,罗老三眼神闪烁,显然都是知情的。

罗大爷看在眼里,脸色更难看。

“好,好得很。合着你们全都是一伙儿的,都瞒着我一个人是吧?”罗大爷气得浑身发抖,“我一辈子堂堂正正,从没做过亏心事,没想到却生了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咳咳…”

气得狠了,一句话没说完就激烈的咳嗽起来。

罗老大赶紧走过去给他拍背顺气,“爹,您消消气,别发火…”

“不发火?”罗大爷用力拍桌子,气得脸色通红,“你瞧瞧他们做的这些混蛋事,还有你——”他侧过头瞪着心虚的戴氏,“当小辈的犯了错你非但不制止,跟着凑什么热闹?现在倒好,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老罗家贪别人家的独家秘方,一个个的都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骂。你、你要气死我…”

他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卡壳了,捂着胸口,在全家惊慌的惊呼声中向后倒去。

已经快到午时,周氏家里正准备吃午饭,院门外却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隐约还有哭喊声传来。

曾元小跑着去开门,门一打开,敲门的小姑娘一时不妨,险些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忙抓紧了门框才稳住了身子。曾元认出她是隔壁罗家的姑娘罗二丫,皱了皱眉,还未问话,就听罗二丫急急道:“阿菀…我爷爷晕倒了,曾管家,求求你带我去见阿菀…”

又是看诊。

因着这段时间于氏的做派,曾元极其不待见罗家人,见对方又拿着看诊的借口来找自家主子,当即皱了眉头。

“我家姑娘正在用午饭…”

“曾伯。”

季菀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季容和曾婷曾柔两个丫鬟。

“罗大爷怎么了?”

刘氏刚闹了那么一场,戴氏的阴谋败露,罗家人没这么蠢,这个时候来故技重施。

罗二丫满脸泪痕,“我爷爷知道奶奶和两位婶婶合谋想算计你们家,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得昏厥了过去。阿菀,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奶奶他们做的事,爷爷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村里就你会给人瞧病,你救救我爷爷,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她说着就要跪下,季菀连忙拉住她,“别哭了,我这就过去看看。曾婷,去我屋里拿药箱,快点。”

“是。”

曾婷小跑着往回走。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季容知道戴氏和于氏小戴氏都不是好相与的,担心她们联合欺负姐姐。

“不用,你告诉娘,让她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季菀拍拍妹妹的手,跟着罗二丫走了。

季容神色担忧,对曾元道:“曾伯,你跟过去看看,他们家人多,别到时候罗大爷真有个什么好歹,赖在姐姐头上。”

自从自家富起来后,季容就见惯了那些妇人的嘴脸,尤其罗家那几个女人,厚颜无耻比起刘氏也不遑多让。为了钱财,保不齐能做出什么恶心的勾当。

“好,三姑娘您先进去,别让妇人担心。”

曾元说着便小跑着跟了过去。

罗大爷向来身体坚朗,冷不防这么突然一晕厥,全家人都吓住了,小点的几个孙子孙女,直接哭了起来。戴氏几个本就心虚,见他给气成了这样,更是慌得不成样子。

还是罗老大夫妻俩镇定,一边让女儿去找季菀,一边将老爷子扶进去。又叮嘱两个儿子把几个小的带出去,然后烧水备用。

季菀跟着罗二丫过来的时候,场面总算不那么混乱了。

“阿菀,你快来瞧瞧。”

知道婆母和两个弟妹得罪了人家,这时候肯定没脸往季菀跟前凑,廖氏便疾步上前,面露忧色,“我爹也不知怎的,刚才突然一下子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季菀看都没看戴氏几个一眼,沉着的走到炕前,先给罗大爷把脉,然后掀眼皮,仔细观察。

戴氏想问,又不敢,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半晌后,季菀起身,“罗大爷是气急攻心所致。”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罗老大,“把罗大爷的脚太高,解开衣扣。”

罗老大依言照做。

“掐人中穴。”

季菀指了指位置,“准备一碗糖开水。”

“我这就去。”

廖氏连忙走了出去,很快端来了一碗热乎乎的糖开水。这时候,罗大爷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爹醒了。”

罗老大大喜。

戴氏忙上前,“老头子,你可算醒了,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别都跟着围上去。”季菀站在一边,瞥了想眼想上前的罗老二和罗老三,“他刚醒过来,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又看了眼戴氏以及于氏和小戴氏,淡淡道:“急火攻心可大可小,过度可能使肝火肺火上升,心率紊乱,心脑缺氧,乃至吐血,对身体伤害极大。罗大爷本身年纪大了,身体各项器官都在退化,平日里要静心怡养,不可受刺激。”

曾婷和曾元已经进来了,“姑娘,药箱。”

季菀打开药箱,取出银针。

“菀丫头,我老头子对不起你们…”

罗大爷已经恢复了神智,看见为他施针诊治的季菀,不由得老泪纵横,满脸羞愧。

“罗爷爷,您刚醒过来,切忌不能太激动。”

季菀对他笑笑,“我给您顺气疏通血液,您休息一晚上,吃几天清淡的就好了。以后千万别动不动就发怒,气大伤身。”

听她这般说,罗大爷更是无地自容。见戴氏几个站在那,登时两眼一瞪,“还杵在那做什么?跪下,给阿菀赔罪。”

戴氏大惊,“老…老头子,你、你糊涂了吧?”

“你才糊涂。”

见她还不知悔改,罗大爷气得面色发紫。罗老大夫妻忙又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爹,您别生气。阿菀才说了,气大伤身,有什么话您好好说,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罗大爷深吸一口气,颤颤的伸出手指,“今天你们要不给阿菀跪下赔罪,我就把你们全都赶出家门。”

“爹!”

罗老二和罗老三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季菀已施针完毕,将银针放回药箱,站起来,道:“罗爷爷言重了,尚且未铸成大错,我们家也没什么损失,赔罪大可不必。只是千万以此为鉴,莫再重蹈覆辙。咱们都是好邻居,话说重了伤和气。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她礼貌微笑,提着药箱便转身而去,至始至终没看戴氏几个女人一眼。

戴氏听不懂她的咬文嚼字,却知道她在暗讽自己,又是怒从心起。

“不敬长辈的东西,瞧她嚣张那模样,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

“闭嘴!”

罗大爷正就着长子的手喝着糖开水,闻言直接将碗扔过去,哐当一声惊得戴氏闭上了嘴。

“你,还有你们几个。”

他指着戴氏和罗老二罗老三夫妻,恨声怒道:“给我去祠堂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否则,我就请来里正和村里的族老们,把你们统统划出族谱,赶出义村。”

罗家的事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陈寡妇伤人的事儿,又有了后续发展。

和周氏料想得没有错,贺家果然撤了诉状,根本不给陈氏在堂上反控的机会,将她放回了家。但就在陈氏回家后的第三天,入夜,所有人正睡得深沉。一簇火苗在黑夜里亮了起来。

西边隔着一条小路的甘家媳妇夜半起来如厕,闻到烟火的味道,好奇之下披了大衣摸索着来到院子,一眼见到陈氏家厨房着了火,而且火势渐涨,整个后院都跟着烧了起来。

“着火了…”

她吓得惊叫起来,慌乱的往回跑,没看见一个黑影快速的从陈氏家后院里翻出来,丢下火把匆匆跑了。

那么大的火,陈氏家却没一丁点动静。

甘家的人亮了油灯,季海家也都被吵醒了,看见火星,忙把儿女们全都叫起来,一边打水救火,一边去叫人。

吵嚷得厉害,其他村民自然也都惊动了,很快家家都亮起了油灯,被那火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也顾不得以前什么恩怨摩擦了,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家着了火,纷纷自发的提了桶去河里或者季家的水井里救火。

大晚上的,季菀睡得正熟,隐约听见许多嘈杂的声音响起。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还未下炕,就听见敲门声。

“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曾婷的声音焦急又恐慌,不停的拍着门。

季菀忙下了炕,穿上鞋子去开门,“怎么回事?”

打开门后外面吵嚷的声音更大了,四面院墙根本就挡不住。

曾婷衣服都没穿整齐,脸色煞白,急急道:“陈氏家着火了,烧得好大,我爹和大哥二哥都去救火了。夫人说,怕是免不得会有烧伤的,让您准备着擦伤药什么的,以被不时之需。”

季菀心里咯噔一声。

这才二月份,虽未下雪了,天气却尚冷,怎会突然失火?怕是人为。

她想起贺家,心中便沉了沉。匆匆穿好了衣服,提着药箱,刚出门就碰到疾步而来的周氏。

“阿菀。”

外面闹哄哄的,阿珩被惊醒,吓得哭了会儿,周氏哄好儿子,这才匆匆过来。

“我都知道了。”季菀言简意赅,“娘,您在家看好阿容和阿珩,我先过去看看。这火来得蹊跷,也不知道陈氏家的人救出来没有。放心,我就在外面,不进去。”

周氏点点头,眉心笼罩着忧色,这时候说什么都枉然,只叮嘱道:“千万要小心。”

“嗯。”

季菀带着带着曾婷两姐妹和郑清两姐妹出门了,到处都是人,左右邻居都开着门,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拿着火把的,有提着桶的,全都一窝蜂的往一个方向跑。

主仆几个匆匆跟了上去,远远的看见还有火星。得亏陈氏家是青砖瓦房,这要是茅草房,估计早烧没了。院子门口围了好多人,个个都是匆匆穿着大衣出门的,许多人头发都未整理,许多人跑得满头大汗,面色通红。

季菀随手抓住一个大妈,问道:“怎么样了,陈氏家的人都救出来没有?”

那妇人原本正要往回打水,揪着周围火把看清她模样,先是一怔,随即喜道:“阿菀,你可来了。人都救出来了,可都昏迷着,陈氏头被横梁砸破了,王大柱王春花几个也都被烧伤,人还迷迷糊糊的,你快去看看…”

她拽着季菀往人群里走,大喊:“阿菀来了,快让开,让开。”

火已经被扑得差不多了,就还剩下厨房尚有火星,最初的危险散去,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听着这一声,连忙自动的分开,让季菀进去。

“阿菀,你快来看看,他们几个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房子已有大半烧得黑黢黢的,厨房几乎全毁,瓦片跌落,到处都是浓烟,呛得人不断咳嗽。

季菀挥手散去眼前烟雾,“火灾烟气里有毒,别都在这呆着了,把她们全都抬出来,去我家以前的旧屋。”

幸亏住得近,以前那房子也不算小,安置七八个人还是可以的。

灾难面前,大家还是很团结,背的背,抬的抬,将陈氏一家人转移到了季菀家。

陈氏已经醒了过来,但还有些混混沌沌的,额头被砸破,还在流血,左手臂也烧破了皮。王大柱和王二柱手臂骨折,烫伤。王春花头发被烧了一大截,左边脸烧毁了一大片,血淋漓的,看着特别渗人。即便这样,她都没有完全清醒。

王三柱左小腿烧伤,王春水和王春娇以及小柱子倒是没受伤,但都昏迷不醒。

季菀一边给几人挨着检查,一边让人烧水,准备热毛巾,擦药。妇人们都自觉的来帮忙。

“他们都吸入了mi yào,才会昏迷不醒。”

季菀已经肯定,这场火灾是有预谋的,先下药,再点火。陈氏家后院里甚至找到了火把。火势凶猛,显然事先泼了油或者酒,否则也不会烧得那么惨。

大底是被发现得早,慌乱之下没来得及毁灭证据。

屋子里的男女老少听了她这话,个个惊得面色发白,聪明点的,很快就联想到前些日子陈氏因为女儿被糟蹋而毁了贺家两位公子的事儿,都有些惊惧和后怕。

有钱人家,当真把百姓的命当做草芥。今夜若非甘家媳妇起夜发现陈氏家着火,怕是这一家八口,就这么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了。

季菀调配好了药汁,一个个的给灌了下去,隔了好一会儿,王春水等人才悠悠转醒。

“醒了,醒了。”

跟着帮忙的妇人凑过来看。

冷不防看见这么多人,小柱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唤,“娘…”

陈氏则已完全清醒,听见儿子唤她,忙要坐起来。

“你身上mi yào还未完全退去,又吸入了大量的毒烟,头上被砸,可能会有轻微脑震荡,不能用力过猛,躺下。”

季菀看她一眼,语气不容反驳。

陈氏看着她,张着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嘶哑,疼痛得厉害。

她是最先醒来的那个,发现着火就去叫儿女们,但孩子们睡得太死,她情急之下冲进厨房门口提起白天打的两桶水浇醒三个儿子,手臂就是那个时候被烧伤的。准备背王春花出去的时候,房梁落下来,砸破了她额角。

她大声喊着救命,烟雾冲进喉咙,只觉得嘶哑疼痛,隐约看见有人进来,才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陈氏不蠢,这时候已察觉到自家是遭人算计了。

村里人怎么都不会下这样的毒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贺家。

陈氏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同时也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她想给女儿报仇,甚至已经找到被贺家两位少爷残害过的女子。只要上了公堂,贺家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却没想到贺家如此警觉,竟撤销了诉状。她正琢磨着,既已得罪了贺家,是否干脆索性报官,那贺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脚。

但这样一来,女儿的名声就彻底臭大街了,其他两个女儿也会被人瞧不起。

正犹豫不决,哪成想,贺家动作竟如此之快,出手更是如此阴狠毒辣。

这次虽侥幸活命,却损失惨重。若有下次,该如何逃脱?

越想越恨,越想越惊惧。

王小柱大声的哭,王春水和王春娇也抱头痛哭,王春花只是不停的流泪,王大柱王二柱王三柱都伤得不轻,个个神情悲愤无助,一家子人都凄凄惨惨,看得人不由唏嘘。

咔嚓——

骨头折断再重接的声音响起,王大柱痛呼一声,又咬牙忍住,满头都是汗水。

“手臂我已经给你接好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三个月内,别在下苦力,平时也尽量别动这只手。”

季菀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叮嘱。然后又给王二柱接了骨,包扎。

“阿菀。”

王春水满脸是泪,“我二姐的脸能不能治好?”

女子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美貌的女人,王春花长得漂亮,此次火灾却烧伤了脸。本来就被糟蹋了身子,若是再毁了容,这辈子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所幸没伤到根骨。”季菀看一眼脸上缠了纱布的王春花,道:“每天换一次药,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伤口愈合期间会特别痒,记住千万别用手去挠。也不要碰水,以免感染发炎。不过,我不能保证不留丝毫疤痕。”

毕竟烧伤面积过大,面上一层皮都烧焦了。光靠药物,想要恢复从前的光滑细嫩,几乎不可能。

王春花木着一张脸,绷带把她整张脸都缠住,其实她没听清季菀说的什么,但她自己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到这个地步,她也能猜到自家今晚的火灾是何人所为。

被贺家公子凌辱之时她害怕愤怒绝望痛恨,却没想过要报复,因为知道,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是今天,全家都险些丧命于大火中。娘伤了头,大哥三弟手臂折断,耳边充斥着两个妹妹和小弟的哭声。从未有过的怨恨在她心中燃烧。

她要报仇!

季菀就站在她面前,看清了她眼中溢满的仇恨。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还忍得下去。

“你家后厨房的角落里发现有坛子的碎片,墙壁的缝隙里有酒味。可以肯定,是人为。”季菀缓缓转身,看着屋里屋外的人群,“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趁夜行凶,入我们村放火杀人。若我们忍了这口气,日后不知对方还会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屋子里点了油灯,还有人拿着火把,照得她目光熠熠,清亮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夜我们大半个村的人都参与了救火救人的行动,以对方的行事手段来看,今日事败,日后必将迁怒我们整个村。事到如今,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唯有齐心合力将真凶抓住来,绳之以法,才能换得全村太平。”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害怕的,有退缩的,有愤怒的,也有沉默的。

季菀给赵成使了个眼色。

赵成点点头,拿出了里正的威严,沉声说道:“阿菀说得对,今天的事儿,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八成和那贺家脱不了关系。他们做得如此决绝,必是要斩草除根。今天我们救了王家妻眷,来日贺家必然报复。今天亏得甘家嫂子发现得早,否则这么烧下去,王家众人早没命了。大家仔细想想,深夜里,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居然有人潜入咱们村来放火杀人。若是这样我们都忍气吞声,传了出去,难保不会有不法之徒起了歹心,觉得咱们村好欺负,暗夜里提刀杀人。”

季海也站出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春花是个好孩子,被人欺辱至此已是可怜,他们却还不放过,竟要斩尽杀绝。此等恶行,简直天理难容。”

人群开始小声议论。

“真的是贺家做的啊?这么丧心病狂。”

“陈氏不是把贺家两个少爷给…估计是报复。”

“应该是的,这段时间,陈氏也就得罪了贺家,不是还闹上官府了吗?”

“天啊,大半夜的,偷偷跑咱们村来了,这也太大胆了吧。”

“那贺家真是丧尽天良,先是糟蹋了春花,现在连她的家人都不放过。那么大的火,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得很。”

“我觉得阿菀说得对。如果真的是贺家做的,肯定不会放过陈氏一家,咱们今天救火的,也会跟着被迁怒。而且若是外头的人知道咱们村那么好进来,保不齐等哪天晚上咱们都睡着了,偷偷进来行凶。”

“还用上了劳什子mi yào…咱们普通老百姓,哪里买的起那些个东西?肯定是贺家做的。”

“可是我听说那贺家财大势大,咱们斗得过吗?”

“是啊。这大半夜的,要不是甘家媳妇起夜看见了火星,咱们哪里发现得了?我们一群乡下农民,拿什么去跟人家斗?别到时候惹来一身麻烦。”

“今天敢放火,明天保不住就直接买凶杀人了。”

村民们越说越害怕,最后竟是吵闹了起来。有说干脆报官的,也有怕事想当缩头乌龟的,更有责骂陈氏惹事牵连了整个村,吵嚷着要把陈氏一家赶出义村,以保全村安宁。

这就是人性。

不能说自私残忍,毕竟生死关头,人人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只是对于陈氏家的人来说,村民们的指责唾骂,无异于雪上加霜。

季菀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安静,听我说。”

由于经常给村民们看病,她在村里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如今她一开口,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纷纷停下来,看向她。

“你们以为敢走王家就能息事宁人了?贺家为什么要撤诉?不过是因为要掩盖家丑,为了他们贺家的脸面。如今他们能做出毁尸灭迹的事,便是要灭口。今夜咱们都掺和进来了,贺家有理由相信咱们整个村都已知晓他们贺家的家丑。赶走王家人又怎么样?越是赶走他们,越是显得咱们心虚。为什么心虚?因为知道了贺家的丑事,担心被报复而心虚。”

她冷冷看着村民,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他们敢暗夜放火杀人,也就是料定了我们这群穷苦百姓无力跟权贵人家抗衡。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咱们命如草芥,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放火,明天就可能直接屠村。”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那贺家再怎么样现在也没人入仕做官,延城的治安又素来太平。贺家根本不敢明着杀人,否则也不会趁夜放火了。至于屠村,那更是不可能,否则知县必定彻查。

到时候就不是丢脸的事儿,全家人头都得搬家。

季菀这么说,不过就是打消某些想要逃避或者把王家赶出村的念头。毕竟陈氏人缘不好,万一有那贪财好利的,起哄撺掇,王家人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但她说得也不完全都是恐吓。

贺家的行事手段,真的令人发指。毕竟贺家两个儿子都废了,万一贺家觉得除了陈氏一家还不够解气,难免会迁怒她们这群救陈氏一家出火海的村民。至于要怎么报复,那就说不清了。

为了避免万一,还是得早做准备为好。

果然,听了这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人人神色慌张。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报官,把事情闹大。”

季菀沉声道:“酒坛子的碎片,火把,还有mi yào,这些都是证据。凭这些个线索,足够县令提审贺家。”

她转身,对上陈氏看过来的目光。

“你之前敢对贺家公子下手,我想,应该也是有所准备的。”

陈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复杂,终是缓缓点了头。

“我去!”

王春花突然坐起来,下定决心要报仇后,她便不再自怨自艾,将季菀说的每句话都听在了耳里。

她握紧双手,“我去击鼓鸣冤,告他贺家欺辱良家女,凌虐伤人,并且养娈童…贺家有密室,关了好多女孩儿,最小的只有七岁…”

这下子连季菀都惊了。

自古以来豪门贵族里从不缺腌臜事儿,养娈童什么的,历史上可不在少数。但骤然听到身边有这样的事儿,她还是吃惊不小。

周围都是一群乡下农民,没什么见识,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娈童。但王春花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听懂了。人人脸色大变,五彩纷纷然。

这事儿王春花连母亲和兄弟姐妹都没说过,陈氏等人也是满脸惊怒。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她压根儿就不用去对贺家兄弟动手,只要找来了证人,再报官,官差入宅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何必拐那么大一个弯?

王春花满眼悲楚。

她也是偶然发现的,那次她在两兄弟的凌虐索取下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撑着酸软的腿走出去,却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低泣shēn yin声,似痛苦似欢愉,还有鞭子抽在**上的声音。

那声音她太熟悉,她几乎是天天都要承受这样的暴刑。

她起了心思,在下一次的施暴中装晕,等他们走后,她便偷偷跟随。然后发现了那个密室。

后来她偷偷去过,怕被发现,所以她没敢进去,只在门口偷看,隐约看见了好些个女孩子,还有女孩儿。那孩子在哭,露出来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青红伤痕,眼神里满是惊惧和茫然。身边那些个少女,有的也互相抱着哭泣,有的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麻木认命。

再后来,她在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尸体。

恐惧充斥着她的胸腔脑海,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再踏足那个密室,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害怕,怕自己也成为那些枯井中的女尸之一,更害怕若是没能揭发贺家,反倒是连累全家人被报复。

流产被送回来,对王春花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她终于可以逃脱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万幸自己签的不是死契,否则等贺家兄弟将她玩儿腻了,只怕也免不了一死。

她一身伤,又流了产,母亲肯定要问。她只能拿女儿家的名节搪塞母亲,不要将这事儿闹大。但她想要息事宁人,贺家却不愿放过。横竖都是一个结果,她为何还要坐以待毙?

倒不如,将那些肮脏事儿全都捅出来。

季菀看懂了她眼中的恐惧。想想也是,王春花长期受那两个公子哥的nuè dài,不敢言不敢反抗,那种恐惧卑怯的心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只盼着早些逃出生天就是最好。哪里知道,她的退让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腥风血雨。

“你想好了?如果你去府衙作证,就等于把自己全都暴露,到时候…”

这辈子也就毁了。

别说古代,便是在现代被强的女子,也会被人瞧不起。更别说在这个对女子贞洁极度严苛的古代。

王春花虽是受害者,旁人会同情她,同时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觉得她这样残花败柳的女子,太脏。

“我不怕。”

王春花整个都豁出去了,“像我这样被他们所害的女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如果不说出来,不知道以后还会多少人遭殃…”

她看向季菀,眼神隐晦复杂。

季菀容色过人,贺家那花容月貌的娇小姐与她相比,犹如萤火与月光。她已芳名远播,但那些有钱公子哥没见过她的模样,再加上她和北地军营有了些牵连,再加上又是圣旨表彰过的人,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随意招惹。

可美貌是祸,否则周氏也不会把女儿藏得那么紧。

季菀看向陈氏。

陈氏抿着唇,看向周围一众子女,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一片决然。

“我们一起去。”

第073章 集体报官,娘家打劫

既然下定决心要闹大,就得趁热打铁。王家三兄弟都伤了骨头,不能动弹,陈氏留下王春水和王春娇在家照看,由她和王春花出面,入县衙报案。当晚参与救火的每一家选出的两个代表,季家、里正家以及村东头王大爷家贡献出了牛车和驴车。趁着天还未亮,便拉着众人出发了。

季菀没去。

周氏不许她单独出门,她也担心自己这张脸会惹来灾祸。但她从陈氏家角落里找到还未燃尽的迷香,可以作为铁证。

然后她让管家去了登县齐府,找上次给她家送狗的那个齐公子。陆非离临走的时候悄声与她说过,若遇不能解决的难题,可求助齐府。

她不知道那少年公子是什么身份,但陆非离既然这么说了,至少齐府在这延城的地位,应是数一数二的。这种以火烧村民作为报复的案子,又有证据的前提下。最起码有齐家相助,贺家的人总不能一手遮天。

再嘱咐几句,她才带着曾婷匆匆回家。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村都惊动了,周氏自然再也睡不着,一直坐在堂屋里等着消息。季珩先前哭了会儿,现在安静下来了。他年纪小,但从母亲姐姐严肃的表情也察觉出出了大事儿,便安安静静的呆在母亲身边,也不吵闹,倒是让周氏颇为欣慰。

季容最是沉不住气,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她想过去看看,可母亲严令不许她出门,还特意让身边的两个丫鬟看住她。她没办法,即使心中焦急,也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走一圈便趴到门口仰头张望,张望了数十次,终于借着微明的天色看清远处走来熟悉的影子。

她脸色一喜,“是姐姐,姐姐回来了。”

立即就跨出了门,小跑着迎上去。

周氏也没再阻拦她,牵着小儿子的手出了堂屋,还没走出院子,就见两个女儿结伴走到跟前。

“娘。”

季菀知她担心,安抚的对她笑笑。

周氏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见她毫发未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走吧,进去说。”

季珩早欢呼着跑去抱着长姐的腿,欢喜的叫姐姐。

季菀摸摸她的头,牵着弟弟妹妹进了屋。

打从失火开始,周氏便猜出了前因后果。季菀便将陈氏众人的伤势说了一遍,以及后续的处理方法,也都一并道于母亲听。

周氏听罢默然半晌,盯着她道:“先前我不让你再插手她家的事,是不愿惹祸上身。毕竟咱们无依无靠,不过乡野农户而已。名声太过显赫,是祸非福,低调方是上策。我猜到贺家必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们会在暗夜里放火杀人。如此干脆,如此狠毒…”

她说到此顿了顿,看了眼满脸茫然懵懂的小儿子,“郑清,把小少爷带回房间。”

“是。”

季珩其实还有些困,乖乖的走了。

周氏又看向脸色微白的小女儿,知道她也是被这阵仗给吓住了。

季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风浪,也不过就是刘氏和李氏上次找上门来,将她推得磕破了头,险些没命。后来发生了王春花的事儿,周氏和季菀也没有与她说细节。且她不曾见过王春花当日被抬回来的狼狈凄惨,不过耳听几句罢了。今日陈氏家莫名起火,她其实并未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此时听长姐说起,才惊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早吓得魂不附体。

季菀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别怕,没事了。”

姐姐手心的温暖渐渐安抚了季容的不安恐惧,“姐姐,真的是贺家放的火吗?即便是为了给贺家少爷报仇,也犯不着全家灭口。春花姐姐也已经被他们害成了这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如此为恶?难道他们就不怕官府衙门追究吗?”

季菀道:“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曲折。那贺家祖上在京为官,如今虽未有子嗣入仕,想来在官场上应是也有些人脉的。但正如你所说,这事儿本是他们为恶在先。若是闹上公堂,反而让他们自暴家丑。若是将王家众人灭口,便可斩草除根。他们之所以不怕,是因为陈氏平日里风评不好,又和娘家以及妯娌不睦。他们家出了事儿,没人会为他们喊冤。便是察觉了端倪,也不敢冒着得罪贺家的危险去给他们出头。mi yào、酒精,再加上晚上的风,一夜过去,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便是想报案,也没证据。”

季容打了个寒颤。

周氏轻叹一声,道:“你年幼,没经过大风大浪,遇上这样的事儿,难免惊惧,以后便多跟你姐姐学学。学得几分沉稳,我便就放心了。”

季容点点头,“嗯,我都听娘和姐姐的。”

“陈氏兵行险招,本也是一计,但她不懂得大富人家的做派。”周氏道:“非但没能对簿公堂,揭露贺家恶行,反倒是惹来杀身之祸。你姐姐心明如镜,这些个弯弯绕绕她看得分明,也知晓利害关系,懂得如何处置方得周全。阿容,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们迟早要搬去县城,以后左邻右舍的,住着都是大户。你们父亲早逝,我们家又无官爵在身,便得谨小慎微,懂吗?”

大户人家,总是都有些关系的,不像他们家,毫无根基的农户出身。便是日后搬到县城,恐也免不了被左邻右舍的看不起,得提前让小女儿有个心理准备。

季容沉默半晌,认真道:“娘,我记下了。”

周氏面露欣慰之色,“大半夜的被吵醒,你们都没睡好吧,趁着天还早,回去休息吧。”

姐妹俩出了堂屋,往后院走。

季容忍不住问,“姐姐,虽然你找到了mi yào和酒坛子碎片,但那放火的人,毕竟没抓住。这闹上衙门,也没人证啊。贺家如果真的在官场上有人,会不会…”

才点拨了她几句,妹妹便又有了长进,季菀很高兴。

“就是担心贺家在官场上有人,一手遮天,所以我才让曾伯去请齐家出面。那位陆公子不是京城公府里的公子吗?他的朋友,必然也是大富大贵之人,就算压不住贺家,总能平分秋色。再说那迷香,含有曼陀罗花和夹竹桃,这都是有毒的,平常并不多见。再加上其他的药物…那贺家的采买总有账簿。即便毁了,那药铺里卖了几两几钱药材,都是登记造册的。整个镇上的药铺不多,划分范围,折中而查,定能查到。贺家如此猖獗,目中无人,定是不会每一样药材都从不同药铺买。上了府衙,只要齐家出面,贺家使不出手段,衙门官差挨个一搜,账薄一对,贺家的人,便是长着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时间这么短,他们定是还没来得及将放火的那人灭口。上了公堂,知县肯定是要审问的。当下人的,可没主子那么硬气,一顿板子下来,哼,我就不信他不招。”

其实季菀也是仗着陆非离曾特意叮嘱过县令,再加上这事儿本是贺家为恶。只要没了外来压力,知县肯定是要偏帮受害方的。

曾元按照主子的吩咐,去了延城,一路打听着来到齐府。见门匾高挂,很是有些气派,心中便有猜测,这齐家定是显贵人家。他将牛车停在门口石狮子旁,缓步上前,对着守门人弯腰鞠躬,道:“小人登县义村季家家仆曾元,贵府公子曾受友人之托送我主家两条家犬。今我家主子有要事相求,请见贵府公子。”

“季家?”

门房见他穿着得体,言语温和,不像是故意来攀附的模样,便没轻视。再听得这番话,更是讶异。随即很是客气道:“请在此稍后,小的立即去通禀公子。”

曾元原本还以为会被这些高门大族的下人刁难一番,已准备好了说辞,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好说话。他自是不知道,陆非离在离开之时就特意嘱托过齐纠,让他对周氏一家多家照拂。齐纠瞧他难得对一个小姑娘感兴趣,自是乐意帮忙。所以早就叮嘱了门房,若有季家人拜访,不可怠慢。

今日来的是季家家仆,若是周氏母子任何一人,怕是早就被请进花厅喝茶了。

齐纠才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准备出门,半路遇见急匆匆来的门房,听闻禀报后,便挑了挑眉。

“请他进来。”

陆非离有嘱托在前,他自然对季家的事儿多多关注一些。这三个月来,季家在吃食上的生意不断创新,他也是大饱了口福的。季家买了下人的事儿,他也知道。

曾元被请进了待客厅,还未鞠躬见礼,齐纠便直接开门见山道:“那小丫头…咳,你们家主子,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语气散漫随和,看着便是个脾气好的。

曾元心里有了底,便将自家姑娘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

齐纠听完后便笑了,“你家姑娘倒是聪明。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此事不必忧心。”

听这口气,全然不将贺家放在眼里,曾元松了口气,再次躬身道:“多谢公子相助。”

齐纠抿了口茶,突然又道:“我听说你家主子正打算买宅子。”

曾元一愣,斟酌的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齐纠漫不经心的笑,并未回答,而是吩咐下人拿来一个盒子,“把这个交给你家姑娘,她自会明白。”

曾元不解其意,拿着盒子回村,依言转述。

季菀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是一张地契,正是上次陆非离准备给她的谢礼。

周氏一看底下那张写着五百两纹银的单据便心下了然。上次女儿将房契归还,陆非离当时收了,却转手交给了齐家公子。等自家准备买宅子的时候,再通过那齐公子转交,房价必然是低于市场价。既帮了女儿,又没让女儿觉得白收了他的好处。

这陆三公子,倒是会处事。

“等王家的事解决以后,你带着银两,和你大伯一起去延城齐家致谢吧。”

季菀道:“娘,您现在不担心我一个人出门了?”

周氏笑道:“换男装。坐牛车,也没人看得见你的容貌。”

“娘,我也想去。”

自从父亲去世后,季容就没再出过村子,此时眼巴巴的望着母亲和姐姐,满眼的渴望与期待。

季珩有样学样,扑在姐姐身上撒娇。

季菀摸摸弟弟的头,抬头对周氏道:“娘,就让阿容和阿珩跟我一起去吧,带上曾福兄妹几个,顺道再去看看新宅子。”

这宅子居然是三进的,想来也

周氏对上小女儿和小儿子渴盼的双眸,终是点了头。

“阿珩不许乱跑,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季珩满面欢喜,乖乖的应了。

“知道。”

午饭后,宋氏带着赵茵过来了。如今周氏搬了家,离赵家更近了,中间就隔着两户人家,拐个小山坡,就到了。她便时常过来找季菀,季菀开导了她几次,她心情渐渐好了些,性子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抑郁寡言。

“昨晚我睡得死,那么大动静也没听见。今早我娘说起,我才知道陈氏家出了事儿。”

去年王春娇畏于田氏的威慑,把赵茵被韩家嫌弃退婚的事儿传了出去,赵茵在家哭了两天,更是因此怨上了陈氏一家。今年大年初一,王春花被主家的人抬回来,听说被人糟蹋怀孕又流产了。她惊讶的同时,不免唏嘘。想想自己只是退过亲,而且错都在韩家,以后她还可以继续说亲。但王春花,一个好好的黄花闺女,落到这步田地,怕是这辈子就完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倒霉的时候,便极力的去想,其实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自己的不幸,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赵茵同情王春花,对王春娇的怨也消散了。如今陈氏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儿,便是陌路人,听闻也不免心生不忍,更何况还是同村人?

“没想到,安安分分过日子,也会招来祸端。那些大户人家,真的是不把咱们普通百姓当人看。”

赵茵语气有些悲愤。

“大户人家也不都是那样的。春花姐命苦,恰巧就碰上了贺家。”季菀轻叹一声,“希望官府能重判,也治一治那些自认高门就恃强凌弱的风气。”

赵茵点点头,一边吃着季菀做的牛奶冻一边道:“阿菀,还是你聪明,说服了村民们跟着去县衙作证。否则这样的事儿再来一次,真出了人命…我简直都不敢想。”

摊上这样的事儿,还就在自己身边,怎能不怕?

“反正是已经闹大了,等着消息吧。登县的县令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不会容许那些小人猖獗的。”

“嗯。”赵茵不过感叹几句罢了,她一个小姑娘,这些事是管不来的,继续埋头吃牛奶冻,“阿菀,你手艺太好了,什么东西从你手里,都能变出花儿来,每回我来你家,都能吃到新鲜的甜点。我娘都说,我的嘴给养刁了,跑你家来就是为了好吃的。”

季菀笑,“阿珩贪玩好动,闹腾起来我娘都管不住,你时常带着你那双胞胎的弟弟过来陪她玩儿,我和我娘高兴都来不及。这些个小玩意儿,不过口舌之欲罢了,你要爱吃就多吃,我还能吝啬不成?”

赵茵也笑。

“你这个牛奶冻,怎么不拿去卖?又软又甜,妇人孩子应是最喜欢的。”

“怎么卖?”季菀反问,“卖一份还得准备一个碗,人家为着一碗牛奶冻还得多花一文钱买一个碗,买多了堆在家里好看?而且这东西也不好装运,麻烦得很,算了,偶尔做来自己吃倒是不错。”

赵茵想想也是。

“阿菀。”她抬头看着季菀,“你们真的要搬去县里了?”

“还早着呢。”

前几日宋氏带赵茵来串门,刚巧碰到送货回来的曾福兄弟,说起看宅子的事儿,宋氏惊讶之余自是会询问。两家关系本来就好,周氏便简单的说了。

“起码得等到入秋,才能搬,我还打算收山货呢。”

“收山货做什么?”

赵茵好奇。

季菀眨眨眼,“保密!”

正说着话,曾元进来了,说是衙门来了人,先是去王家勘察情况,检查屋舍以及王大柱几个,确定的确为烧伤。带了青砖,以及季菀留下的伤药纱布,回县衙复命。

这也是走个流程。

按理说,季菀给王家众人诊治的,衙门的人也该来过问一下。季菀心知肚明,八成是那县令徐大人提前打了招呼,没来叨扰。

“这个时辰才来勘察现场,怕是先去了贺家,对簿公堂了。”

周氏暗自在心里算了下时辰,如是说道。

曾元点头,“夫人说得是,小的方才特意询问过官差,那官差倒是挺客气。里正去报的官,县令大人听说是咱们义村的,还特意免了杀威棒,得知情由后便立即派捕快去了贺家。那贺家兴许是没料到王家的会这么快去报案,没有准备,立时便被包围了。任是那贺老爷贺夫人如何疾言厉色,也挡不住捕快搜索。但有阻拦,全数都羁押归案。贺宅上下人人惶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放火的小厮还没被处置,当下就吓得脸煞白。捕头一番严厉逼问,他立即就招了。”

听到这里,季菀便笑。

“看来知县大人是早有准备,特意派了铁面无私的捕头去震场面。”

“姑娘说得是。”曾元笑着继续说道:“衙门里的官差又去附近的店铺询问,果然查出贺家前几日买了曼陀罗花等有毒药材,药铺里的账册黑纸白字,是做不得假的。如今官差来王家查看了,等回到县衙,今日就能判下来。那官差还特意让小的回来传话,让夫人和姑娘放心。”

季菀却知道,哪怕是今日就把贺家夫妇和那两个公子下狱,贺家怕也是还会翻起浪来,后面端看齐家的了。

“贺宅里的密室查到了?”

“查到了。”

贺家那两位公子都是酒色之徒,官差入门的时候,那二公子还在屋里和丫鬟厮混。堂上几个姑娘都是未嫁之身,说这些显然不合适。曾元便跳过这段,直接道:“亏得王家二姑娘提供的线索,官差一入府宅就大肆搜查。动静闹大了,那些个丫鬟仆从见主子都被钳制住了,略知内情的,便也都说了出来,如此很快就查到了那密室,十几个少女,还有三个七八岁的孩子…”

曾元说到此也是面色愤愤,“那贺家两位少爷,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枯井里打捞起来的女尸,足有三具,都已成了白骨。”

赵茵和季容吓得变了脸色。

别说她们只是乡下姑娘,便是大户人家,枯井藏尸也是大案子。任他贺家再是官场上有人脉,摊上了这么大的人命官司,也别想轻易了之。

“那几个姑娘,都是签了死契的,没家里人来讨yào shuo fǎ,自然瞒天过海。这下子查出来了,县令大人勃然大怒,当即就下令杖责贺家公子。贺家公子养尊处优的,没吃过苦,打几板子,那二公子就招了。这里面,有贺夫人的手笔,贺老爷倒是不知情。但火烧王家,是夫妻俩的主意,那放火的小厮,就是贺老爷的贴身常随。买药的,是贺夫人跟前的老妈子。贺家上下,除了那位贺小姐,全数都入了狱。”

季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也有些惊怕。

“这,这得判多少年?”

“我的好妹妹,这可是杀人命案,还企图毁尸灭迹,哪是入狱服刑就能轻易了之的?”季菀道:“除了那从头到尾未涉案的贺家姑娘,贺老爷贺夫人以及贺家两位公子,一个死刑是逃不了的。”

“死刑?”

赵茵呼吸不稳。

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听说过这等血腥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有些心惊肉跳,不停的用手拍胸口。

“我的天啊…”

“也是贺家自作孽。”季菀木然道:“之前陈氏心中不忿,伤了贺家两位公子。若是当时对簿公堂,陈氏这伤人之罪也逃不了。但他们心中存了侥幸心理,觉得陈氏不过一乡村农妇,好打发,一把火下去就全都烧干净了,便撤销了状纸。如今事发,连秋后算账的资格都没了。”

黄昏之时,村民们都回来了,知道这边在等消息,苗氏便赶紧过来了。

“判了,贺家夫妇纵火杀人,贺家公子虐杀囚禁妇孺,判死刑。大少夫人帮凶,也判了死刑。贺家还要赔偿受害人家,每家二十两银子。偌大个贺宅,就剩下一个刚及笄的贺姑娘和一群丫鬟婆子。听说这贺家姑娘也才定亲不久,除了这样的事儿,婚事怕是也…不过贺家家大业大,那贺姑娘靠着丰厚的嫁妆,远嫁也不是不可以。”

周氏却摇头,“贺家祖上做过官,纵然一家下狱,还有众多族亲。若是救不得他们一家上下,就得收养贺家姑娘。一个孤女,携万贯家财,寄住在族亲家里。若运气好摊上个好人家,或许还能保住嫁妆。若遇上贪心的,少不得贪了她的嫁妆,将她随意打发了。”

当年她被逐家门,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半分也没能拿走。

苗氏没吭声。

贺家一家子作孽,可怜了那养在深闺单纯无知的娇小姐,这辈子都被父母兄长给毁了。

气氛有些沉重,季菀便换了个话题,道:“王家得了二十两赔偿金,陈家那边怕是又得惦记上了。”

苗氏哼一声,“陈家那几个女人,一个塞一个的脸皮厚,陈老爹也是越老越糊涂,纵着一家子男女老少做那无耻龌龊事儿。陈氏平日里虽然也是个刻薄狭隘的,但她家遭了这样的难事,村里人都看着。陈家的人如果这时候来打秋风谋钱财,不说陈氏那泼辣的性子,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把他们一家子淹死。”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丁氏和田氏的厚颜无耻是出了名的。为了钱,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季菀没说话,吃完晚饭后提着药箱去了以前的老房子。陈氏家的房子烧了一半,她家上下好几个伤员,也不好住在破败的屋子。季菀跟母亲说了,让他们暂时住在自家以前的房子。作为大夫,她自是要去给王大柱等人换药看伤的。

陈氏没拒绝她的帮助,冷着脸塞给了她五两银子。

王春水看看绷着脸的母亲,忙道:“阿菀,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不仅给我娘她们诊治,给我们提供住处,还帮我们出谋划策。你的大恩大德,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的。”

“都是乡里乡亲,说什么做牛做马的?”季菀也没矫情,大大方方的收了银子,“这屋子反正也没人住,这是分给我们家的,我奶奶也管不着。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好好养伤,若有难处,隔壁喊一声,我大伯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王春水红着眼睛点头。

季菀给几人检查了下身体,确定没发热,又开了药方子。

“明天我家的家丁去镇里送货,送你去镇上买药。你姐姐脸上的伤,得每天一换。”顿了顿,又道:“伤筋动骨,得补,明天我让人提两只鸡来,熬汤给他们喝。除了鸡汤,还可喝鱼汤,大骨头汤…”

林林种种叮嘱了好些,季菀又看向被王春娇牵着的小虎子。还不到四岁的男娃,身上穿着的衣服长得快要遮住脚,全是补丁,巴掌大的小脸上瘦得没二两肉了,眼神茫然又害怕,像是迷途的羔羊。

她叹息一声,提着药箱走了。

翌日,季菀刚起床,正在用早饭,季红来了。她神色焦急,“陈大爷和丁大娘来了,还带着陈老大夫妻和陈老二夫妻,提着鸡蛋鱼肉,说是探病。进去好一会儿没动静,我娘瞧着不对劲,让大哥过去看看,谁知没多久就吵起来了,还有砸东西的声音。我爹也不在家,怕是拦不住,冯家那边已经过去劝了,可看着怕是不顶用。我娘说,那毕竟是你们家的房子,想着不如让曾伯去一趟,把他们赶走。那陈家的再是无赖,也不敢多说什么。”

周氏点点头,“管家,你跟着去看看吧。”

“是。”

曾元刚要走,却被季菀阻拦。

“等等。”

她转头看向周氏,道:“娘,瞧着这势态,怕是闹腾得厉害。王家一屋子伤员,王春水去镇上了,王春娇胆小怕事,小柱子年幼,只会哭。这万一打起来,别回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尤其是王大柱几个,都伤了骨头,可不能大意,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周氏有些犹豫,陈家这次来的人多,她担心万一争执间伤了女儿。

季菀知道母亲的担心,道:“娘,您放心吧,我就是过去看看。冯家那边已经过去劝了,闹得这么大,住得近的那些邻居肯定也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这会儿过去,怕是也差不多该消停了,我就是过去看看。万一有个伤残什么的,也好及时医治。”

周氏终于松口,“黄妈妈,曾婷,郑清。你们跟着一起去,千万要护着二姑娘。”

“是。”

“曾柔姐姐,你也去。”

季容也担心姐姐受委屈,把曾柔一起派了过去。

季菀拿着药箱,一行人紧赶着出门了。老远就听见了吵嚷声,伴随着哭泣声。

“我们家房子被烧了,娘被砸破了头,大哥、五弟都伤了骨头,六弟烧伤了腿,二姐也伤了脸。那些钱,都是用来修房子和买药的。你们平日里不管我们死活,这时候却要来抢我们的活命钱,这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啊…”

这声音充满愤怒、悲凉、凄楚和绝望,令闻着动容悲愤。

是王春娇。

“陈大爷,不是我说你,这事儿你们也办得忒欠妥。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可现在是个什么光景?王大山死了,一屋子就剩下一群妇孺孩童。以前大柱子还能去做短工,春花做丫鬟,多少一个月能拿点月钱回来。可现在春花被人害了,脸也毁了,大柱子手骨折了,眼看着也不能出去做事,就连房子都烧得不成样子,还得寄住在季家。一家子已经够惨,便是陌生人,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儿。你们这还是亲爹娘亲姥姥姥爷,怎的如此糊涂?逼死了这一家子,你们脸上就有光了?”

开口的是里正赵成,他站在人群前面,目光冷漠又威严,看得陈家二老面色羞愧。

田氏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妹一家遭此大难,我们也心疼啊。可那贺家是个什么人家,财大气粗,听说在官场上还有人。今天下了狱,保不住明天就出来了。到时候还不得报复?赔出去的银钱,也得收回去。到时候,拿什么来修房子看病?倒不如放爹娘手里存着,等风头过去了,再还给她,这一屋子老小也有个依托…”

“你放屁!”

陈氏伤得不算重,最起码能站能动,但刚才跟两位兄长争执,额头上伤口裂了,血迹洇开,浸湿了纱布。她脸色苍白眼神愤怒,看起来格外凶狠。

“当初春花出事儿的时候,大嫂不是还闹着要去贺家给春花讨公道吗?现在怎么怕贺家了?”她冷笑的看着田氏,“贺家要是真完了,你们还会把钱还给我?早给花光了。贺家若是出来了,别说二十两银子,你们全家都得跟着一起倒霉。说得这么好听,打量着我不知道呢?不就是想给你们家的两个小祖宗娶妻吗?”

田氏憋得脸色通红,“三妹这是说得什么话,五弟也是你亲弟弟,你身为姐姐,帮衬着他点也是应该的…”

“大嫂刚才不是还说怕贺家报复,代为保管钱财吗?怎么这会儿又是为着五弟了?”

陈氏早跟娘家撕破脸皮,也不怕得罪他们。这一句话顶过去,田氏登时心虚,脸色又红又白,怒道:“你——”

“我已出嫁多年,五弟娶妻那是爹娘的事儿,与我无关。爹和娘如果硬要抢夺我手上仅有的钱财,大不了咱们就再上一次公堂。让大家都看看,这世上还有这样黑心的父母兄嫂,要逼死自己的女儿外孙。”

陈大爷气得脸色铁青,颤抖着指着她,“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是遭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孽障。”

围观的村民听了这话都面带不屑和指责。

“陈大爷,前年你下地摔了腿,可是你女儿出钱给你看病。你那几个儿子贪婪不孝,私吞了这笔钱,可没管过你死活。人家都是越活越精明,你倒是越活越糊涂。”

“陈大爷,擦亮眼睛看看吧,你那几个儿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年你女儿过得不如意,你没管。她手里有钱了,你却纵着老婆儿子过来抢,这跟劫匪有什么两样?”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丁大娘,你偏心儿子也不能偏得太过了。你女儿以前日子好过的时候,可没少接济你们家。”

“陈老大,陈老二,你们还是当兄长的。别人家的妹妹出嫁,若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指着家里父兄给出头,你们倒好,非但没丁点帮衬,还纵着自己媳妇过来找麻烦。也不想想,当初你俩娶妻的钱,可是你们妹妹的聘礼。”

“这做人啊,还是要讲良心,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陈大爷,你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好好过日子,多积点德,不比什么都强?跑来给自己女儿外孙找不痛快,你脸上就有光了?”

“那春花都毁容了,王大柱几个也都伤得不轻。这儿子孙子重要,女儿和外孙就不重要了?怎么说身上也流着你陈家的血呢。”

“丁大妈糊涂,她那是妇人之见,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什么没见过?怎的还恁的分不清是非?”

“陈大陈二,你们俩也是,平日里好吃懒做就算了,现在还学得打家劫舍的做派。传出去,你们老陈家子孙后代都跟着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陈家人臊得脸通红,陈大爷自觉丢了脸,想找回场子,梗着脖子大声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

“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撒野。”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冷冽而霸气十足。

曾元和黄氏分开众人,季菀带着几个丫鬟慢慢走进来,冷冷扫视眼乱七八糟的屋子和王家众人。又看向陈大爷等人,睥睨道:“把这群乱吠的狗都给我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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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妖妖【七零,恶毒女配奋斗日常】

《七零年代璀璨人生》里,有这么一个女主,

她清丽脱俗,她至善至美,她是男主的白月光,男配的朱砂痣,众多男n号心目中的不二女神,

她能将泼妇说的温婉贤良,能将流氓说的弃暗投明,

作为作者的亲闺女,一切的好运加诸在身,无限风光,

最后和男主恩恩爱爱名利双收,在男配和男n号真心祝福下,走向大结局。

而在长达近五百万字的撒狗粮过程中,总有众多的恶毒男配女配在其中成为两人的拦路狗绊脚石,

不巧的是——

姜瑜就是文中那个大写加粗的恶毒女配,拦路狗,心机婊,而且还是从头折腾到尾,

穿成姜瑜的陆颜裹紧自己的小被子瑟瑟发抖,女主光环太强,惹不起惹不起。

第074章 参观新宅,再见世子

爆粗口实在不是教养好的表现,但陈家这群人太不要脸,饶是季菀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她再不待见陈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陈家人倒好,还是娘家呢,除了雪上加霜就是趁火打劫。简直就是一群人渣。

陈家的人万万没想到季菀这么不给面子,出口赶人还不算,骂得还那么难听。曾元和黄氏等人却已经开始执行命令,曾元去拉陈大爷,黄氏去扯丁氏,三个丫鬟去拉陈家两个媳妇。

陈老大和陈老二都是没担当的人,靠的不过就是爹妈和媳妇,只要把这几个人赶走了,哥俩不足为惧。

仆人都是做惯了粗活的,力气也相当大,陈家人猝不及防之下,转眼就被扯出了屋子。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丁氏反应过来,立即哇哇大叫。

田氏两人也跟着反抗,“不长眼睛的东西,下贱的腌臜货,敢动老娘,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蹄子。”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踢又打,几个丫鬟毕竟年轻,没她手劲儿大,不小心被她挣脱,曾婷的手都被她给抓伤了。周围的人一看这场面,纷纷加入,当然是帮季菀。闹哄哄的看似劝架,却拽着陈家的人强行的拖了出去。丁氏眼看闹不过,干脆故技重施,直接坐在底霜,开始耍横。

“季家为富不仁,要杀人啦,老婆子我不活了…”

曾元等人气得脸色泛青,季菀却冷笑一声,“别管她,她不是不想活了吗?她有本事就在这坐一辈子,饿死了冷死了抬一具尸体出去倒是更方便。”

对付丁氏这种耍混的人,就不能妥协,否则她只会得寸进尺。

“虽然这房子我们暂时不住了,但也容不得旁人肆意糟蹋。今天陈家在这里砸坏的家具,全都清算一遍,一个字儿也别想赖掉。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为富不仁。”

她冷冷扫视着惊怒不知所措的丁氏,“贺家那样的富贵之家尚且逃不过法度森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个泼皮无赖,到了公堂上,又是个什么嘴脸。”

“你、你要做什么?”

丁氏又惊又怒又害怕。

“我们自己家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管闲事…”

“鬼才懒得管你们家的乌糟事儿,这块地皮是我家的,没得到我家的允许,你们这就叫擅闯民宅。这要是上了公堂,县令大人判下来,也是可大可小的。”

季菀语气漫不经心,看得陈家众人心惊肉跳。

“你、你少吓唬人,当我们都是吓大的吗?”

“吓唬你?”季菀冷笑,“哦,忘了说了,你们欺辱孤儿寡母,蓄意行凶。王家的人要是上县衙状告,你们全家的人都得跟着蹲大狱。把你们家的房产地产全都卖了,都赎不出来。”

陈家的人这次是真的怕了。

这丫头可是联合她娘状告了自个儿奶奶婶子的,就连这次去县衙状告贺家,也是她出的主意。陈氏早就和娘家撕破了脸,如果惹怒了她,真去县衙击鼓鸣冤…

丁氏打了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脸色红白交加,却是不敢再耍赖了。

陈氏拿着烧火棍冲出来,“滚,再敢来捣乱,我就学那贺家,把你们一家人全都烧个精光。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要逼死我,我就先拉你们陪葬。”

她眼神凶狠如狼一般,像是要将人给活活吞噬,看着渗人得很。

如丁氏田氏这等厚颜无赖之人,也被瞧得打了个哆嗦,赶紧拽了自家男人匆匆走了。

“你们砸坏了我家家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季菀一个眼神过去,曾元和黄氏立即挡住陈家人。

陈大爷气愤至极,“菀丫头,你别欺人太甚。”

“呵~陈大爷,您还知道什么叫欺人太甚啊,真是不容易。”季菀站在堂屋门口,嘴角带几分冷笑,“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句,到底谁欺人太甚?现在不是王家和你们的恩怨,是我季家要与你们清算这笔账。你们嘴皮子上下一张险些逼死别人,我不过就是讨回自己应有的赔偿金,你们还准备赖账了?这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她目光冷淡而讥诮,“别以为哭天喊地的吼两句你就有理了。知道你们刚才那种行为叫什么吗?入室抢劫!一家子团伙作案,半个村的都是人证,哭两句就算了?哭两句天上就掉金子砸你们家了?哭两句杀人就不用偿命了?我今天就在这看着,有本事你们就哭,哭哑了我给你治好,哭死了我给安葬,然后我再去你家讨债。我让你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为富不仁。”

“曾婷,曾柔,去,把门给我关上。今儿个不给我个说法,谁都别想踏出大门半步。”

“是。”

曾婷曾柔动作麻利,立马就去关门。怕陈家的人仗着人多继续闹事,冯家以及赵成等人也都在院子里,态度明确的站在季菀这边。

“曾伯,你去清算一下,咱们家到底被砸坏了多少东西,算清楚算仔细。先君子,后小人,省得以后掰扯起来,又是一笔糊涂账。”

“是。”

曾元果然进去检查被砸坏的东西,厨房里许久不用的木柜掉了一扇柜门,卧房里陈旧的梳妆台抽屉被扯坏,炕上的被褥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衣柜破损严重,连枕头都给戳穿了…

陈家人一看这阵仗,又惊又怒又慌张。

“季菀,你这个天杀的,仗着有几个钱就来欺负我们这些乡里乡亲,你迟早遭天打雷劈。”

丁氏气得破口大骂。

季菀冷笑,“老天若长了眼睛,早一道雷劈在你们家头顶。”

丁氏咬牙,“你得意什么?以前她天天说你家坏话,害得你娘肚子里孩子没了,现在你倒是帮她出头,你以为她会感谢你?做梦!”

“丁大妈,你没事吧?”季菀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王家跟我无亲无故,我干嘛帮她?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我是大夫,但凡我接手的病人,就没有因为其他原因病死的道理。我事先说过,为村里人义诊,这和她跟我家有无恩怨没关系。但我只负责看诊,药材她得给我药金。她家被烧了,不利于养伤,我提供住处,她给我租金。这是公平交易!既如此,我就得保证她们住在这里舒心。而现在你们在这里闹,砸坏东西,她们没法住了,就得我负责,否则我就得退还她们租金。但东西是你们砸坏的,我自然要找你们赔偿。我维护的是我自己的利益,与王家有何干系?”

丁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王家众人却看向季菀。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一身粉红绒毛袄子,衬得皮肤白皙眼神漆黑,五官渐渐长开,越发精致美丽。她语气平淡,却自有威严气势,一番话下来,硬是震得陈家人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时曾元走了出来,恭敬道:“姑娘,屋里家具大多有损坏,再加上锅碗瓢盆,还有您昨天配置好的药膏,总共九百五十文。”

九百五十文…

丁氏一听这个数字,又要晕。

黄氏就在旁边,一见她要闭眼,便道:“丁大娘,可别急着晕,否则我们几个抬您回去倒是小事,但去你家要债,总归你们家脸面上不太好看。你小儿子可还没娶妻,大孙子也到年纪了,这要是传出去,家里还欠了债,怕是没姑娘愿意嫁进来。”

丁氏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瞪着她。

黄氏又道:“今儿个闹得不成体统,但总归都是家里的事儿,说清楚了不过内务。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会乱传,您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陈家乖乖交了钱,今天的事就作罢,以后也别再无事生非。如若不然,闹上陈家去,面子里子都得丢尽。别说娶媳妇,家里的姑娘估计也嫁不出去。

丁氏气得抖若筛糠,想骂骂不出来。可要让她掏钱,那就等于要她的命。于是就那么僵持着,大眼瞪小眼。

季菀也不急,先进去给一屋子伤员检查。王大柱和王二柱都在先前的争执中牵动了伤口,王春花也被推倒在地,小柱子渐渐的不哭了,特别懂事的帮着王春娇去扶她起来。

王春娇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小声的说了前因后果。

“姥姥她们一来就开口要银子,姥爷直接就说,反正我们家现在有住处,也不缺吃穿的,你又是说好的义诊,不收钱。天降横财必遭祸端,尤其我们家现在伤的伤残的残小的小,每一个立得起来的。不如给他们,既避免了我们家后患,也解了陈家现下困顿。”

季菀给王大柱拆了绷带,轻轻捏了捏,问了些症状,听得这番话,嘴角便噙起一丝冷笑。

陈家的花样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一次比一次厚颜无耻。

王春娇擦了擦眼泪,看了眼端着凳子坐在院里盯着陈家众人的陈氏,继续说:“娘气得不行,拿了扫帚就要赶人,舅舅去骂娘没心没肺,有了钱就学富人做派,拿自己当阔少奶奶,二舅舅也跟着帮腔…大哥实在没忍住,与他们辩论,舅母阴阳怪气的说大哥目无尊长,不孝长辈,要拿了钱自己娶妻生子,却眼睁睁看着陈家绝后。姥爷听了这话勃然大怒,直接就给了大哥一耳光,还骂我们都是白眼狼,没根的孽障…”

说到这里,她眼里又含了委屈的泪水。

“我娘气得发抖,直接用碗砸大舅母,大舅母躲开了,大舅反手就给了我娘一巴掌,小柱子吓得哭,二舅一脚就把他踢倒在地,然后大舅母和二舅母就去屋子里搜,被褥枕头全都撕开了看,棉花抖了满地,柜子也全都砸开,锁也给扯断了…”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幸亏你大伯母还有冯家听到声音赶了过来,这才拉住了,要不然,什么都留不住…”

“四妹,别哭了。”

王春花靠在炕头上,脸包得跟粽子似的,“这世上从不缺烂心肠黑心肝的人,只不过咱们更倒霉一些,摊上的都是自家人。以往都是姥姥和大舅母过来闹,今天姥爷和两个舅舅也来了,娘怕是彻底死了心,以后也不会再给他们半分颜面。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季菀正在给王大柱重新包扎,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王春花经过大难,心境倒是大为改观。从前的王春花,是有些怯弱的。现在,倒多了几分刚硬。

“放心吧,今天这么一闹,以后他们不敢再上门找麻烦了。以前他们闹,到头来都没吃什么亏,也就是被说几句。但脸皮厚的人,浑身都似铜铁,刀枪不入。唯有心里割一刀,流了血,才知道痛。痛过,才会长教训。语言攻势或者武力,都不是解决的办法,只会更加凸显你们的无可奈何和懦弱可欺。”

王春娇渐渐不哭了,抬头看着季菀,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王春花郑重道:“阿菀,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刚说的都是实话。坦白讲,你娘以前害我娘流了孩子,我做不到对你们心平气和。但我是个大夫,本能便是救死扶伤。况且祸不及子女,我跟你们无仇无怨。若非担心贺家丧心病狂迁怒到村里人,我也不会替你们出这个头。陈家想闹,可以,但不能在我家的地盘上。今天你们要住在自己家里,他们便是闹翻了天,我也不会多问一句。”

季菀语气平静,没丝毫起伏,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

王春花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外面又有了动静,这回是陈家人自己起了内斗。栅栏关上了,院子里又有人守着,季家的丫鬟仆从盯得紧,陈家人想走也走不了。僵持了半晌,陈老大就受不了了,嫌丢人,嚷嚷着让丁氏掏钱。

丁氏不乐意,说身上没带钱。田氏跟婆母统一战线,死活不掏钱。

周围的人看笑话,陈大爷父子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低声斥责丁氏,丁氏立马抹着眼泪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钱?周氏那个狐媚子,有钱了架子也跟着涨起来了,教得女儿目无尊长,成心要逼死咱们一家子。将近一两银子,我哪里拿的出来?不如让我去死了算了…”

又是寻死觅活。

除了这一招,丁氏还会用其他手段吗?

季菀嘲讽的笑,王春花也满眼讥诮。

“四妹,你去告诉姥姥,但凡是真正想死的人,都不会大张旗鼓的在人群堆里说出来。不声不响的就死了,倒也干净,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王春娇便去了,就站在门口,大声将姐姐的话转述给所有人听见。末了又道:“姥姥,您整天都喊着要死不活的,可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想给我们家安一个杀人凶手的罪名,好歹也得流点血不是?这如果说两句话,就得背负人命,我们伤的伤残的残,那您得背负多少条人命,您说是吧?”

季菀立即对王春娇刮目相看。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没到绝境,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丁氏显然没料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王春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季菀已经给王家人包扎好了,看向院子里神色各异的陈家人,笑了笑。

“看来丁大娘是真的没带钱,也罢,黄妈妈,曾婷,曾柔,你们就辛苦点,去一趟陈家。他们家砸了我家东西,既收不回本,咱们只好效仿,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要干什么?”

丁氏声音尖锐,恨不能从季菀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季菀压根儿不理她,曾柔已经打开了栅栏,眼看着就要出去,丁氏立马扑过去,“死丫头,不许去。”

郑清一把拽住她,“丁大娘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力气倒是大了。怎么,要杀人灭口?哎哟,陈家可真是了得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恁得无法无天,当这世上的公道都由你陈家来判…”

“够了!”

陈大爷面上实在不好看,绷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回去拿!”

“不许给…”

丁氏尖叫起来,“季家那么有钱,还要来讹诈我们。老天爷,你怎的瞎了眼,让这些狗杂碎那么得意猖狂,却要开坑害我们穷苦人家,可怜我儿二十岁还未娶妻,最小的孙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她季家为富不仁,有钱了也不知道接济穷苦乡里,却反过来要我们的命…老天爷,你开开眼吧,一道雷劈死这群没良心的东西…”

周围的人脸色沉得跟锅底似的,便是陈大爷脸色也是青白交加,一把将她拂开。

“你再闹,就别再进我家门。要死要活,都随你。”然后大声道:“开门,我回去给你们拿银子。”

任是丁大娘再怎么样的胡搅蛮缠,也无用。这下子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估摸着以后再不敢无事生非了。

季菀留下药,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正准备走,陈氏突然出声。

“当年传你娘克夫的话,并不是我说的。”

季菀一怔。

陈氏坐在杌子上,面色平静。

“我也是寡妇,知道丧夫的苦。若说你娘克夫,那我又算什么?我便是再不喜她,也犯不着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没看季菀,语气淡淡的,无悲也无喜。

“你奶奶怨怪,你三婶子嫉恨,到我家里来坐一趟,什么过错都落在了我头上。”陈氏说到这里,看了眼季菀,自嘲道:“也怪我性子傲,又不得人心,本来与你娘就势同水火,便是辩解,也没人信。”

季菀没说话,带着几个丫鬟回家了。

陈家人闹得那么厉害,左邻右舍早传开了,季菀还没回来的时候,周氏就已听罗家隔壁媳妇游氏说了。

“大妹子,你们家阿菀真厉害。陈家人的耍混可是出了名的,尤其丁大娘和她那两个媳妇,谁见了都得绕着走。可你们家阿菀,三言两语的就把她们打发了不说,还让陈大爷掏了钱。丁大娘向来一毛不拔,这次抢钱不成倒舍了本,估计得气得吐血。”

周氏只是笑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扯家常,眼看时间不早了,游氏见她没留自己坐下来吃饭的意思,讪讪的走了。

没多久,季菀就带着人回来了,对周氏转述了陈氏说的那番话。

周氏听后沉默半晌,淡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谁的过错都不再重要,也没必要继续追究。”

季菀瞬间悟了。

母亲是信了陈氏说的话,毕竟做了这么些年的邻居,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再说陈氏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的丈夫死得更早,村里也有些闲言碎语。她深受苦楚,好容易平息了下去,怎么会因为跟母亲有嫌隙就再把自己陷入风浪中?

至于李氏,已经入狱服刑。这个仇,也算报了。

季菀很快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娘,我想着,虽然主宅那边的房子咱们不住了,但我已收了陈氏给的租金和药费。那房子暂时归他们住,毁坏的家具被褥什么的,该添置还是得重新添置。”

周氏点头,“还未入春,天气尚不和暖,他们一家子伤员,总要有个合适的环境才能好好休养。下午让曾福他们再去一趟镇上吧,家具还是委托你大伯帮忙。”

“好。”

元宵过后,季海就去县城给季平找了家武馆,送他去习武了。他习武晚,但常年做粗活,练出了一把子力气。再加上季海打猎,也懂得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从小就教过,他也算有一定基础。而且他根骨好,武馆的师父说,只要他勤加练习,日后必有所成。

季海这段时间没出去找活儿做,而是带着小儿子继续去镇上做买卖。

季菀想着,一辆牛车两家用,还是不大方便,尤其她每天要装的货多,所以和母亲商量后,决定买一辆马车。这样一来,以后搬去县里,出行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周氏同意了。

等宅子的事儿落定后,便买马车。

数日后,曾福曾禄去县里送货,带回了新消息。贺家被判入狱后,的确是拖了关系想把他们保出来,可不知怎的,很快就消停了,再不过问贺家事儿,连贺家那位不曾被牵连的贺姑娘,都没得到照拂。

曾福说道:“县里都传开了,那贺家有表亲在邻县做官,还亲自跑了一趟,请徐大人去醉仙楼做客。姑娘不是和醉仙楼有生意往来吗?醉仙楼斜对面恰好有一家点心铺子,我们哥俩经常去送货,也混了个人头熟,老板知道我们是义村的,悄悄跟我们说的。”

“不止如此,我们还打听到,那齐府的老爷,是松阳的太守。”

曾禄此话一落,季菀和周氏都是一怔。

太守啊,那可是松阳最大的地方官儿呢,贺家除非认识什么了不得的权贵,要不然是别想翻身了。至于那位邻县的官爷,怕是官途不保了。

季菀彻底松了口气,换好男装,带着弟弟妹妹去登门道谢,但没有去齐府。她有自知之明,齐家这次帮忙,一来是看在陆非离的面子上,二来作为地方太守,底下的官员妄图以权谋私,他有督促处置的责任。

但自家不过低门农户,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怕是有攀附之嫌。

她去了醉仙居。

掌柜的见到她,第一眼竟没认出来,还是她主动开口,掌柜的才恍然大悟。

“季姑…公子。”

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换了称呼。

季容跟着姐姐一样,穿的男装。她年纪小个头矮,身段还没长齐,看着就是哪家的少年公子。季珩懵懵懂懂的,仰着头好奇的打量四周,清澈的大眼睛,配上粉嘟嘟的脸蛋,既可爱又奶萌,瞧着便让人心生喜爱。

“掌柜伯伯,我今日是来谢你们东家的。”

掌柜的一怔。

季菀脸上带笑,从怀里掏出五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掌柜,“地契我收了,不便登门,劳烦您代为传个话,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驱策,必当报答。”

打从第一次来醉仙居卖菜谱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这醉仙居的东家,八成跟陆非离也有关系。再后来那位齐府公子登门送犬,她卖猪下水,醉仙居二话不说就直接收了。若说第一次的醋椒活鱼做法新鲜又是汤菜能应季大卖,可猪下水,连普通百姓都不吃的东西,醉仙居至少得先推出后看看效果,再订才正常,却是当日下午就全数购买。

这实在是不符合一个商人的做法。

再将之前之后种种联系起来,又令曾福曾禄送货之时多多关注醉仙居,再打听几番,便也就了然了。

那齐家公子齐纠,果然是这醉仙居的幕后老板。

掌柜的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想到东家的吩咐,笑着收了银票,道:“公子难得跑一趟,应是想一观新宅吧?”

季菀点头,“正是。”

“公子头一次来,怕是有些陌生,不若我使人带你去,也方便些。”

季菀感激道:“求之不得,多谢掌柜伯伯。”

陆非离提供的宅子的确不错,就和醉仙居隔了一条街,还是个三进的大宅子。这宅子的原主人也是做生意的,后来亏了本,欠了债,不得已,只能把房产田产全都卖了抵债。连同开在街角的一个手工作坊,也一并卖了。

季菀仔细观察了这宅子,发现内部结构相当精致清雅,园子里还种有果树,各院分隔开来,都有单独的小花园。这要么是主人买了地按照自己的喜好盖的房子,要么就是买来后重新改造过。

“姐姐,这宅子真漂亮。”

季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气派漂亮的房子,瞧着那些屋檐廊柱,错不开眼。

季菀牵着弟弟,免得他乱跑,闻言笑道:“好看是好看,但空落太久无人打扫,园子里都长草了。你看花园西北角的那个亭子,草都爬满栏杆了。园林有些建筑,比如石桌,还有那圆拱桥,就得重新修建。回廊柱子得重新刷漆,窗纸最好重贴,帘子也得换,许多木制家具也得换,院子里那些被荒草掩盖的小路,再铺满鹅暖石,我还要在院子前头种一片药圃,啊还可以种菜。这个地方挂上竹帘,这里做练武场,明年阿珩五岁了,得请个武师教他习武。”

她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轻叹道:“这么大的宅子,起码还得买十来个仆人回来才行。家丁,护卫,前院洒扫,修剪花草,采买,厨房烧火的,搬运的…都是事儿啊。”

季容听得一愣一愣的,思维完全被她带着走,想象着这宅子按照姐姐说的那样改造,得多漂亮啊…

季菀则在心里盘算着,这么大的宅子,若非自己买地修建的,至少得八百两才能买下来。

“走,再去看看街角的作坊。”

她本来就有开作坊的打算,如果街角那个作坊规模大小合适的话,她就买下来。酱板鸭和腊肠并做一个作坊,反正时间也是错开的,还能节约成本和人工。

“姐姐,以后咱们家就只卖酱板鸭和腊肠吗?”

“看情况。”

季菀寻思着,有了作坊以后,就不用天天用马车装着货物去集市口叫卖了。早餐那些零碎的买卖,也都交给了大伯他们做。至于沙琪玛和炸牛奶,她暂时是不打算传授给他人的。

买了房以后还得整改,作坊也得改建,添置器具,然后再加上以后买人,平时日常开销…都是钱啊。

季菀决定,再买两头奶牛,多卖炸牛奶。

打定主意,回去后季菀就告诉了母亲,周氏自是全力支持。反正现在家里也有仆人了,什么事都无需女儿亲自动手。

“娘,咱们买房,是要去官府造册的,父亲不在了,我们又已分户独居。所以得用您的名字立户,我想着,过几日您还是得亲自去一趟县衙。”

周氏眼神有些飘远,良久才嗯了声。

“好。”

她看了看院子里正在陪小儿子玩儿的小女儿,脸上带笑,“以后别给阿珩买那么多零食了,他一有好吃的就猛吃,晚上又吃不下饭了。”

季珩是从没出过门的,去了一趟登县,见什么都好奇,看什么吃的都要买。季菀宠弟弟,自然是有求必应,给买了好些零食糖果。小家伙回来的时候就在车上一个劲儿的吃,吃饱了,这会儿便在院子里玩儿他的小木马。

他还小,季容怕他玩儿疯了摔着,便在院子里看着他。

季菀笑笑,“小孩子嘛,免不了贪嘴。反正现在咱们家也有这个条件,就让他吃吧,反正他也就图个新鲜。”

周氏不再说话。

当晚,季菀就将改造的图纸画出来了,以及需要添置的东西也都写出来,交给母亲过目。母亲曾是世家千金,住过的宅子不知多豪华富贵,园林布置,总是比自己有经验。

周氏看完后满眼赞赏。

“你画得很精细,布局也好,我没什么可补充的,就按照这图纸改吧。”

“好。”

改建宅子的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数日后,周氏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和家丁去了县衙办房产移交的事儿,午时方回。

接下来,便是委托里正帮忙请工人。

季菀大概算了下,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完工。

开春后,天气和暖了,不能继续再卖煎饼果子。天天将木炭放在牛车里走那么远的路,也热得很,便只能卖葱油饼。虽然利润较少,但可以增加产量,每日收入倒也可观。

季菀去年得了圣上赏赐五十亩地,开春后便租给了佃农,秋收后又是一笔收入。

王家那边,自从那次陈家的人去闹,反而赔了银子过后,便消停了下来。经过罗家的事儿,村里人也不敢打季菀家秘方的主意了。时间匆匆,眨眼便过了两个月。

这一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回京许久的陆非离。

季菀见到他,很是意外。陆非离也有些意外,几个月不见,小姑娘明显长高了,气色教之上次见到更好了,肤若凝脂,眉目宛然,面若桃花,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不认识我了?”

季菀回神,客套道:“许久不见,公子别来无恙。”

周氏则忙请他进屋坐。

陆非离笑道:“夫人客气,实不相瞒,在下此次登门,乃有事相求。”

“公子言重。”

周氏温婉道:“将军与民妇一家多有助益,但有吩咐必定遵从,何来‘求’字?”

季菀却抬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高大的汉子,他目无焦点,想是患了眼疾。见此,季菀对陆非离此次登门的目的,已了然于心。

不过是求医罢了。

果然,进屋后陆非离便开门见山,那个汉子是他父亲手下将领,姓朱。前段时间在外做客,喝多了,上马车的时候不慎磕了头,本来只是小伤,养几天也就好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一醒来,发现眼睛看不见了。郎中说,可能是因为头部淤血不散,导致失明。开了药,却没什么效果。

陆非离知道后,想起季菀医术不错,便带他来看看,说不定那小丫头有办法。

季菀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让那位朱将军躺下,用手按了按他头部几处大穴,问了些情况,然后对陆非离道:“郎中说得没错,他是因为撞上头部,淤血聚在一起,压迫了眼部神经,才导致了失明,我可以给他施针,大概十余日就能复明…”

“当真?”

朱将军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与黑暗为伍了,闻得此言,激动得立即坐了起来。粗犷的汉子,面上全是激动兴奋之色。

“我既开口,自然是真的。”

季菀语气平静却肯定。

朱将军几乎是热泪盈眶,“姑娘,你若能治好我的眼睛,我必当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本是职责所在,将军无需客气。更何况…”季菀偏头看了眼陆非离,“将军是陆公子带来的,陆公子于我家的恩情岂止一桩?我救治将军,便就等于还恩于陆公子了。”

陆非离轻笑,不置可否。

“你一个女孩子,不便出门,左右村里人也都认识我,这几日我便带朱将军过来,也省得与你平添麻烦。”

朱将军感激道:“有劳世子…”

“世子?”

季菀震惊的看向陆非离。

他说自己在家中行三,那头上应有嫡出兄长承袭爵位,示意季菀从未想过,他竟是公府世子。

第075章 治疗眼疾,百两酬金

朱将军眼睛看不见,也从季菀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不对味儿来,神色有些茫然的‘望向’陆非离。

陆非离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那宅子,听说你亲自去看过了,可还满意?”

季菀立即回神,“公…世子看中的,自然是最好。”

陆非离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眉顺眼的坐在那,瞧着很是规矩,却少了些往日的灵动。

陆非离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这丫头,最会审时度势。估摸着知道自己是未来国公爷,怕言行有错得罪了自己,干脆便收了所有利爪。

他笑了笑,“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逗留。季姑娘既有杏林妙手,便尽快与朱将军施针吧。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再登门拜访。”

季菀眼皮一跳。

她的确是有些顾忌。

母亲说过,京城安国公府乃顶级世家,曾出过两个皇后两位尚书,陆家子孙更是世代守卫北境,战死沙场的不在少数,十分得圣上宠眷。

季菀原以为他只是陆家某个宗室弟子,性子也好。自家不过平民百姓,若能得他一个贵族子弟的庇护,倒也省却不少麻烦。可没想到,他竟是公府世子,未来的安国公。

她自然是要更为恭敬。

陆非离看着她认真施针,又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周氏,琢磨着要不要把她妹妹的事儿跟她说。毕竟这也是人家家族内部的矛盾,又是隐秘私事,也实在不好由他这个外人来开口。

正想着,季菀已经施针完毕,犹豫了下,说道:“我每日施针后,将军最好休憩半个时辰。因为伤的是眼睛,不宜劳行,最好静养。”

也就是说,要么他留在这里直到痊愈,要么就是季菀天天上门去给他医治。

周氏微微蹙眉。

家里倒是还有多余的杂房,收拾出来也是可以住人的,但总归太过简陋。而且她是寡妇,纵然家中有奴仆丫鬟,这么留一个男人暂住,也难免惹人闲话。

“将军若是不弃,小女可女扮男装入府为将军诊治。”

女孩儿家,名节最重要。尤其女儿已经不小了,给男人诊病,传出去也不好听。

对方是军爷,这些个乡村之人自然不敢议论。但出门的话,就得多些考虑。

穿男装方便些,又有家丁护送,丫鬟随侍,便不易惹人猜疑。

朱将军刚要道谢,但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看向’陆非离。

陆非离含笑点头,“那便辛苦姑娘了。”

他们是坐马车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民们便凑过来看热闹,聚在门口小声议论。一看见两人出来,立即噤声,自动分开来。

周氏领着儿女送到门口,直到马车离开,周围的村民才围了过来。

“大妹子,这位军爷是不是又要跟你们做什么生意?”

“哪来那么多生意可做?”

周氏淡淡微笑,并未解释,带着几个孩子进去了。村民们见问不出什么来,在原地议论了几句,便相继散去。毕竟对方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乡野村民,招惹不起。

“姐姐,明天我跟你一起进城吧,我还没去过延城呢。”

季容拉着长姐的手臂撒娇。

朱将军家住延城,来回得一天的时间。

季菀拍拍她的手,“你要去的话,阿珩肯定也要闹着一起。我是去行医问诊的,带上个孩子总是不方便。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搬去县里了,登县离延城近,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那好吧。”

季容看看坐在母亲腿上玩儿风车的弟弟,无奈妥协。

周氏让她带小儿子去院子里玩儿,叮嘱道:“官宅和民宅不同,规矩既多又严。你只管行医问药,莫要生事。”

“我知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了那么多电视小说,季菀当然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各种讲究。人口复杂,丫鬟仆从都要分好几个等级。她只要谨记自己医者的本分便可。

“娘,我下午去一趟王家。”

王家的房子已经修好,上个月陈氏就已经带着七个儿女搬了回去。陈氏头上的伤已经好了,王大柱兄弟几个却还要静养。王春花的脸多少还是留了些痕迹。她自己表现得无所谓,但身为女子,怎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季菀最近都在配置研究消痕膏,希望能帮王春花彻底恢复容貌。

所以她一开口,周氏便心中了然,问:“药配好了?”

季菀点头,“嗯,我重新调配了药方,应该会有效果。”

周氏自然相信女儿的医术。

“让曾婷去吧。”

季菀一怔。

周氏淡淡道:“前两日你大伯娘过来坐了会儿,说陈家老四媳妇丰氏去了趟王家,说是给春花说了门亲事。虽是个鳏夫,但没孩子,而且家有薄产,人也长得周正,是个实诚人。你大伯悄悄去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对方是个傻子,已经二十五岁,家里还有些复杂。生母是续弦,早已病逝,前头原配的儿子儿媳嫌弃他,宁愿多出些聘礼给他娶个媳妇,也要把他分出去。”

丰氏性子软,在陈家素来是被两个妯娌欺负的份儿。陈家上次去要钱吃了亏,不敢再去挑衅,便又出了新花样儿,撺掇着丰氏去出头。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所谓的好姻缘,出的聘礼肯定会落入陈家手中。说白了,就是把王春花当个货物一样卖了。

陈家人真是一次又一次的把厚颜无耻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氏不是个软柿子,知道这情况后,肯定不会答应。”季菀道:“陈家再怎么样也只是外家,陈氏还在,王春花的婚事便由不得陈家做主。”

周氏嗯了声。

“陈家那边没达到目的,怕是不会罢休。丰氏性子不如两位嫂子强势,免不得被推出来当枪使。陈氏又是个清高的性子,怕是不乐意让外人瞧见自家的糟心事儿。你送药过去肯定少不得给他们复诊,让曾婷去,送完药就走。”

尤其王春花,十几岁的姑娘,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外家想方设法的把她卖出去换钱,不知道心里得多苦多恨。

“嗯,我晓得了。”

下午曾婷去送药的时候,丰氏果然在,正软着声音劝道:“春花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要嫁人的…”

“四妹,你不用说了。”

陈氏清楚丰氏跟其他几位嫂子不一样,与她说话的时候态度也比较客气,“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如果真有这么好的条件,她也不会想起我家春花。难听的话我也不想说,你回去告诉她,春花是我的女儿,不需要她操心。大家都住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以前的事儿我也不会再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丰氏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口,脸憋得通红。

“三姐…”

这时候王春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娘,周姨家来人了,说是给姐姐送药的。”

曾婷跟在王春水身后走进来,看了眼坐在陈氏对面,身材娇小的丰氏,简单的说明了来由,将药膏放在桌上。

“我家大姑娘说了,早晚两次,半个月后再看效果。”

陈氏点点头,道了谢,让王春水送她出门。

丰氏看出大姑子已对自己有所不耐,也不好意思再劝,怏怏离去。其实陈家不是想贪王春花的聘礼,而是要赚介绍费。毕竟那人是傻子,住得近的都知道家里想把他分出去,知道他家情况的,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陈家便想着,反正王春花现在也不是黄花闺女了,有人要就不错了,只要把她嫁过去,对方就承诺给陈家一笔钱,当做是介绍费。

说得好听点是媒人费,说得难听点就跟人口买卖差不多。

陈氏不知道那家的具体情况,但用脚指头想也不是什么好姻缘,自然不会将女儿往火坑里送。打发了丰氏,她便叮嘱几个儿女,以后陈家若再来人,无论是谁,一律不许进门。

丰氏苦着脸回到家,糯糯的转述了陈氏说的话,丁氏当即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一双破鞋,有人要她就该烧香祈福了,还敢嫌弃!”

田氏脸色也很难看,尖酸刻薄道:“四弟妹,你怎么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春花的事儿都上过公堂了,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早就被人给糟蹋了,现在有人娶她,已经是八辈子烧高香得来的福气,三妹也太不知好歹,这不是耽误春花的终身吗?”

老二媳妇鲁氏也道:“春花能得了这么好的亲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四弟妹怎么也不劝劝三妹?难道就让春花就这样老死在家?这当娘的,怎么能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来,真是造孽哟。”

丰氏软弱,被婆母嫂子们指责也不懂反抗,怯怯道:“娘,三姐不让我们插手春花的婚事儿,兴许她另有安排,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

“你懂个屁!”

丁氏立即大骂,“我生她养她十几年,送她出嫁,她倒好,得了富贵就把娘家忘了,不但不帮忙,还撺掇着外人坑自家的银子。”

丁氏只要想到上次被季菀索要的九百五十文铜钱,就呕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那些钱原本是年前做手套换来的,总共三两二百六十文。本来打算用二两银子给儿子娶个媳妇。偏偏一部分钱捏在长媳田氏手里,说什么都不肯交出来。

后来出了王春花的事儿,争执不下的婆媳俩立即持统一战线,去找陈氏要钱。哪知道,陈氏却死活都不肯去贺家闹。又出了放火的事儿,这才闹上了县衙。

陈氏得了整整二十两银子,居然都不肯拿出来给自己亲兄弟娶妻,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伙同季菀那个死丫头,从她手里拿走近一两银子!

实在可恨。

这么好的婚事,搁王春花身上那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摊上,居然还敢不答应!

嫁出去的女儿,果然都跟别人姓了。

“娘,这事儿可得紧着些。”田氏观她脸色,道:“趁那冉大爷还活着,把这事儿办了。不然等冉大爷脚一蹬没了,可得守三年孝呢。而且前头的那个儿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等老头子死了,指不定就随便扔个地方给安置了,到时候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

丁氏绷着脸,眼里尽是盘算。

鲁氏道:“季菀那死丫头,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成天往那边跑,还成了她家保护神了。这次咱们可得谨慎点,要是被那丫头抓着什么把柄,真闹上了公堂就不好了。”

田氏恨声道:“贱丫头,跟她那个骚蹄子的娘一个样,成天的出去搔首弄姿,勾引上北地的小将军了,要不然,她哪敢那么猖狂?”

丰氏弱弱的不敢吭声。

几个目光短浅的乡下妇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也就是背地里议论几句罢了。要让她们真的跟季菀对着干,她们还没那个胆子。

“她们家不是要搬去县里了?等她们搬走再说。”

丁氏又恨又妒。

短短几个月,周氏家又是盖房子又是买仆人,现在又去县里买了宅子。那么有钱,都不知道帮衬下乡里人,还成天的坑害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没人性!

偏偏那母女俩现在有后台了,惹不起。

“下个月她们就该搬了吧?”

田氏眼珠子一转,“她们现在住的这房子,那也是顶顶宽的,连仆人都占了三间房呢,比镇里好些人家都强。这要是搬出去了,北坡那边的房子,可不是要空出来了?”

丰氏抿了抿唇,很想提醒她,季家哪怕分了家,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北坡那边的房子要转送或者转卖,那也是给季海。自家可跟周氏没任何关系,甚至是有恩怨的。不该贪的,别去贪,是没结果的。

但她不敢说。

丁氏心里更堵得慌,烦躁道:“先把春花嫁去冉家再说。”

田氏撇撇嘴,没再说话。

**

第二天,季菀一大早便带着丫鬟家丁坐牛车去了延城,将近半日的路程,终于到了朱府。

曾福对门房报了家门,门房自然早得了主子吩咐,一边派人去通报,一边恭敬的给季菀等人带路。

朱府也是三进的宅子,转过照壁,庭院两侧种着松柏。府内的装饰布置,大以灰黑为主,虽肃穆沉闷,却也透露出几分高门大户的威严和不可逼视。

朱将军早已娶妻,此刻正在内院朱夫人的院子里。

朱将军的眼疾乃外伤所致,季菀有十足的把握,但朱家人还是不免担心。尤其是早年丧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朱老夫人,紧张得不得了。见季菀施完了针,立即问道:“季姑娘,我儿的眼睛几时能够复明?”

季菀边整理药箱边道:“昨日我便与朱将军说过,十余日便可恢复如初。但这期间不要见强光,免生刺激,若日常散步行走,最好以纱遮掩。不可熬夜,不可饮酒,饮食也要清淡一些。”

朱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有劳姑娘。”她看了眼侧立一旁的朱夫人,道:“正厅已备好了午膳,姑娘用完午膳再走吧。”

“多谢。”

季菀也不客气。一大早出门,将近半日的路程才到朱府,施完针后刚好赶上饭点。一连数日,都如此。直到第九日,她刚到朱府,朱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迎接她,满面喜色道:“姑娘真是妙手医仙,我家将军今早起来就能视物了,高兴得就要去院子里打拳,夫人担心只是暂时的,怕劳累过度又添新伤,好说歹说给劝住了,等着姑娘来确诊。”

季菀嘴角上扬,“朱将军身体底子好,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提前复明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内院。

朱将军还是头一次见到季菀的真面目,难免有些惊讶。小姑娘穿着宽大的男装,身材矮小面容白净,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这般的容貌气度,难以想象竟是农家出身。

季菀仔细给他把脉检查,又问了些身体情况,便道:“恭喜将军,眼疾已痊愈。”

朱家上下喜不自胜。

“谢天谢地,总算是好了。”

朱老夫人双手合十,满面激动。

朱夫人感激之余不忘问:“那日后将军是否就可如正常人一般了?”

季菀道:“将军方才复原,需得好好保养,莫直视强光,也莫要用眼过度,循序渐进,过个三五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朱老夫人立即对儿子道:“听见没有?别整天想着打拳练武,好好保养最重要。”

“是。”

朱将军是个大老粗,整日都在军营里呆着,不是喝酒就是比武。自从眼睛受伤后,已有月余未曾那刀,早已手痒难耐。但他是个孝子,母亲的叮嘱,自然不敢不听。

这时有小厮匆匆而来,“将军,世子来了。”

陆非离?

季菀一愣。

朱将军连忙去前厅招待。

季菀便留在后院,与朱老夫人和朱夫人一起用膳。朱夫人今日格外殷切,连连给季菀夹菜。季菀有点莫名其妙,直到用完午膳,朱老夫人回自己院子里午睡,朱夫人未曾派人送她出府,而是拉着她回到自己院子后,季菀方才听她道明了原委。

朱将军与夫人成亲三年有余,尚无子嗣。朱将军不是迂腐之辈,未曾因此对她不满。但天长日久,婆母纵表面不说,心里总有些不悦。她担心自己身体有问题,请了大夫诊脉。大夫只说自己体虚血亏,只需精心调养即可。但调养了大半年,仍旧没有动静,眼见婆母已动了给儿子聘两家妾的心思,朱夫人便坐不住了。

这几日她亲眼见到季菀给自家夫君施针治疗眼疾,效果显著,便看见了希望。

“季姑娘,我知你还未出阁,让你帮我诊这妇人之疾,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可我也实在是没了主意。郎中开的药方我天天都在喝,可还是老样子。若让妾氏进门,先生下长子,日后必定家宅不宁。姑娘若能解我心病,必有重谢…”

“夫人言重了,我既是学医,自当救死扶伤解疑难杂症。”

季菀心里是没那些封建约束的,况且她登门是打着为朱将军治疗眼疾而来,只要朱府的人不说,也没人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给人治疗妇人隐疾的事儿。

“我先给夫人诊脉吧。”

朱夫rén dà喜,很配合的伸出右手。

季菀给她探了脉,又看了看她的指甲,然后问:“夫人葵水可正常?”

朱夫人眉心锁愁,“一直紊乱,常有不均。”

季菀又问:“可有腹痛?”

朱夫人点头,“那几日,总是腹痛难忍,浑身乏力,且畏寒。”

季菀心里大概有了底,道:“夫人可否洗去脂粉,我想再看看夫人的气色。”

朱夫人立即唤了丫鬟准备热水,净面。

她嘴唇有些干燥,且微发白,严重缺水。

季菀再问了些其他症状,例如胸口是否闷痛等等,最后得出结论,“夫人患有宫寒之症,身体底子不好,且精神压力过大,增加了身体负担,所以难以受孕。”

“那该如何?”

朱夫人满面着急。

“夫人莫急。”

季菀微笑安抚她,“我先给夫人开一剂药方调理葵水,你平日里再多喝暖宫汤,增加运动。另外,要保持心情开朗,切勿多思多虑,自然心愿得偿。”

“当真?”

困扰自己已久的难题即将解决,朱夫人喜不自胜。

季菀含笑道:“自然。”

朱夫人满眼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握住季菀的手连连感激,“季姑娘,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夫人客气,这是我的本分。”季菀起身告辞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告辞。”

“等等。”

朱夫人给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姑娘治好将军的眼疾,又解了我的烦忧,小小心意不足挂齿,望姑娘莫要嫌弃。”

她将那盒子打开,满满一盒子的银锭,足有百两。

季菀吓了一跳,连忙推脱道:“这可使不得,世子于我家有恩,但有吩咐,无有不从,岂能收这么重的礼?夫人快些收回去吧,若我娘知晓了,定要骂我忘恩负义,败坏家风。”

朱夫人倒是一怔。

没想到这个农家小姑娘,竟是这般的有风骨。

心里更多了些钦佩,将那盒子塞到她手上,道:“世子于你家有什么恩义我管不着,但你对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若不报,岂非也成了忘恩负义之人?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快拿着。”

其实她只比季菀大七岁,此时语气和善更多了些亲昵,不像将军夫人,倒更像是邻家大姐姐。

不容季菀再推脱,朱夫人已吩咐自己的奶娘送她出门。季菀无奈,只能将那装满银锭的盒子收了。

出府的时候,在后花园碰见了陆非离。他从月洞门走出来,一身银白色广袖长衫,腰束宫绦,眉目俊雅,胜过这园子里所有景色。

带路的嬷嬷赶紧行礼。

“下去吧,我送她出去。”

陆非离语气散漫,仿如在自己府中一般。

“是。”

嬷嬷自然不敢有所微词,连忙躬身退下。

陆非离闲散着走到季菀面前,瞥一眼她身边捧着黑色盒子的曾婷,嘴角微扬。

“收获不错嘛。”

季菀小声嘀咕,“我没想收…”

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巴,垂眉敛目,一副柔顺恭敬的模样,生怕得罪了他似的。

陆非离轻笑一声,“朱夫人是齐太守嫡长女,齐纠的亲姐姐。”

季菀怔住。

“她母族祖上经商,家大业大,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比世家贵族女子出嫁还风光。这一盒子的酬金,不过九牛一毛,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季菀来了将军府这么多次,对朱府的富贵,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说其他,便是这宅子,加上所有布景添置,少说都得一千五百两银子。朱夫人手上戴着的那枚玉镯,乃上好和田玉,头上随便一支金簪,都不下三十两。衣裳被褥全是真丝的。

单单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有二十几号人。

这区区百两银子,对朱夫人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世子可是有事要叮嘱民女?”

打过几次交道,季菀对他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若非有什么事,绝不会在这里堵自己。

陆非离笑着转身,示意她跟上。

“我听说,你那位堂兄已在县城武馆习武。”

什么听说,分明是早就打听好了。

季菀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极为恭敬的。就算他不问,季菀也是思索着要说的。

“嗯,已有月余。”

陆非离单手负立,闲散的走着,路过的丫鬟均低头行礼,默默后退。

“武馆学的东西有限,而且习武不比其他,得时常练习松动筋骨。我刚已经跟朱将军说好了,从明日起,你兄长每日去他府中,先和他府中侍卫一起学,等有所成效后,便由他亲自教导。日后参加武举,他可作为担保。”

察觉她没跟上来,陆非离转身。

“怎么了?”

季菀定定的看着他,还是问了出来,“世子曾说,因昔日恩师授业教导,故而对民女一家多有帮扶。但世子既已调查过我娘的身世,便应知晓,她已与家族再无牵连。世子大可不必费心至此。”

陆非离笑了笑,“你多次救治军中将士,又不收金银,我只能换种方式偿还。就跟你治病救人一样,你觉得是举手之劳无需回报。我帮你兄长走武举之路,也是易如反掌,无需你记挂在心。”

季菀想了想,也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学文习武本就不易,科考也不是那么简单,若无人担保,便是有一身好本事,也无人问津。但对于陆非离这种公府世家子弟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如此,我便代兄长先谢过世子了。”

她穿着男装,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陆非离笑笑,突然问:“你娘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她是如何离家的?”

季菀摇头,“我问过,娘不肯说,想来也是一桩伤心往事。现在我们家过得很好,周家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陆非离扬眉,没说话。

两人一路出了府,牛车和马车各自改了道。季菀像往日那样,去县里接季平,这个时候,刚好下学。

上了车季菀便对他转述了陆非离的那番话。

“这、这是真的?我真的能入将军府受将军指导?”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馅饼砸在了头上。

季平被这个馅饼给砸蒙了,说话都结巴起来。

“世子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季菀笑着说道:“大哥,你去将军府,也能提高些眼界,多些见闻,对将来前途大有裨益。”

季平尚有些会不过神来,“将军是贵人,我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会,万一说错了什么冲撞了朱府的人…”

“大哥放心吧。”季菀笑道:“朱将军为人豪迈,朱夫人性情和善,老夫人宽厚,都非傲下之人。你安心跟着将军习武,将来中了武举,也可光耀门楣。”

对上堂妹满含鼓励的目光,季平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想起王家因无权无势被人欺辱,险些满门丧命。自己是家中长子,若是能多结实些达官贵人,日后考武举,有了出息,也能给堂妹家撑腰。

想到此,他便坚定了神色,用力点头。

“阿菀,你放心吧,我一定跟着朱将军好好练武,争取早日有所成就,不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嗯。”

季菀目光温暖,她相信兄长。

兄妹俩结伴回了村,季平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母,夫妻二人皆是喜不自胜,做梦也没想到自家能摊上这么好的事儿,这都亏了侄女儿。俩人本来想登门道谢,但此刻天色已晚,家家都在准备晚饭。别到时候道谢,成了蹭饭。

故而夫妻俩商量,第二天再去。

季菀回到家后,刻意隐瞒了母亲陆非离问起她当年何故离家之事,其余的则原原本本的对母亲说了。

“世子大恩,你要谨记。”

周氏握着女儿的手,如是叮嘱。

季菀点头,“我晓得的。”

周氏欣慰的笑笑,“好了,去把衣服换了吧,要吃饭了。”

“好。”

翌日一大早,苗氏便过来了,拉着季菀的手不住的道谢,“要不是你教我做的葱油饼和煎饼果子,我们家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现在又是因为你的关系,让阿平得以受到贵人的照拂,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大伯娘言重了。”

季菀笑着说道:“咱们一脉相承,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大哥有天赋,缺的只是机遇。如今得遇贵人,是咱们季家满门的荣幸。日后大哥学有所成,入伍为将,我这个做妹妹的,不也跟着沾光?”

苗氏笑容满面,“有你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妹妹,才是阿平的福气。”

周氏笑道:“大嫂,你可别这么夸她,否则她该得意忘形了,这都是阿平的造化,也是你和大哥教导有方。”

“哪儿啊,你们家阿菀才是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呢。”

苗氏眯着眼睛笑,越看侄女儿越喜欢。

“对了,你们是不是快搬家了?”

其实他们搬到北坡也才四个月。

“还早。”周氏道:“新宅子还在修缮改建,大概还得一个月才能完工,还要除尘清扫,选黄道吉日。差不多得等你们家阿平大婚后,才能搬迁。”

季平和胡翠的大婚之日定在六月初六,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提起长子的婚事,苗氏脸上笑纹更深。

“那敢情好,住得近,也方便。”

周氏含笑点头,又问:“阿红今年也要定下来了吧?”

提起此事,苗氏脸色却冷淡了下来。

周氏自然疑惑,便问:“怎么了?”

苗氏抿了抿唇,道:“上个月我嫂子过来,说是探亲,实则说亲,为着她那娘家的侄儿,说什么来个亲上加亲。哼,打量我不知道呢?还不是看如今我们家日子好过了,都想着来套阿菀的那些吃食方子。要不是她女儿已经出嫁,娘家又没适龄的侄女儿,怕是早就惦记上了阿平。我大哥也是糊涂,纵得她越发得寸进尺。莫说她有别的心思,就是没有,我也不可能答应把阿红许给她那游手好闲的侄儿。我大哥没脸到我跟前来说话,却管不住她,这才不过半月,就来了好几趟了。我懒得应付她,想着早些给阿红说一门亲,也绝了他们的心思。”

周氏隐约知道点苗氏娘家的事儿。

苗父苗母已逝,兄长憨厚,但长嫂强悍,独掌家中大权,对苗氏这个外嫁的小姑子没多少感情。

早年季大爷还在的时候,膝下三子和睦,妯娌表面上也还过得去,家里条件又好,苗家嫂子倒也过来窜过几次门,当然每次都会捞着好处。可惜刘氏是个吝啬泼辣的,嘴巴也厉害,私下里骂了苗氏不顶用,等苗家大嫂再来的时候,说话就不客气起来。苗家大嫂也是要脸的,渐渐的便不怎么往来。再后来季大爷去世,季家刘氏当道,越发霸道,苗氏在季家过得不如意,她兄长倒是来过两次,可惜嘴巴不够利索,性子又木讷老实,没能给苗氏做主不说,反被奚落。

打那以后,苗氏娘家人就不怎么与她往来了。

如今苗大嫂眼见着小姑子家里条件一日比一日好,再加上季家又分了家,自然想要分一杯羹。

但这毕竟是人家娘家事儿,周氏也不好置喙,便只关心起侄女儿的婚事来,“那大嫂可是有了合心意的人选?”

苗氏便道:“前儿个吴家大嫂子来我家坐了会儿,我听她话里的意思,也是看上了阿红。她家华子,今年刚好十五,还没说亲。”

周氏一听便笑道:“华子不错,稳重懂事,又是同村的,彼此知根知底。阿红嫁过去,你和大哥也放心。”

“话虽如此,但…”苗氏也对吴华比较满意,却心有顾虑,“吴家人口太多,又没分家,虽说已出嫁两个女儿,但孙辈的还有十来号人,住在一起难免拥挤。尤其上头的两个兄长娶妻后,越发住不下。而且吴家大郎的媳妇已经怀孕,这孩子一生下来,都不知道该住哪儿…况且这人多了,难免就有矛盾。”说到此,苗氏叹息一声,“我不指望阿红高嫁,只愿她嫁个合心意的,公婆慈爱,姑嫂和善,不愁吃穿,平平顺顺一辈子,便是最好。她性子温顺,我就怕她在婆家受欺负,过得不如意。”

周氏点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长女。

高嫁不高嫁的,都是其次,关键是嫁过去后日子要过得顺心。

苗氏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但女人嫁人就等同于第二次投胎,若是嫁得不好,这辈子都毁了。作为人母,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至少嫁人后不能比在娘家过得差,所以才诸多考量。

“慢慢看吧,阿红这还不满十四呢,等阿平娶妻后再定亲也不迟。”周氏温声细语说道:“毕竟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正是这个理儿。”苗氏难掩愁绪,“你大哥常年给人做家具,倒是也认识了一些人,知道我们家有待嫁的女儿,也有人来探口风。我合计了一下,十有**都是为着一个‘利’字来的。真心想要结亲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季家现在算是有了些名气,尤其得到圣上关注的手套,以及北地将士喜欢的腊肠,算是让季家在这一带名声大噪。尤其处于风头中心的季菀,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便是周氏以女儿年龄尚小拒绝,都有许多人家想要先把她定下来,等及笄后再迎娶。

这些人里面,多少是有利可图,多少是真心结亲的,周氏心里如何不知?苗氏的心情,她自是感同身受。

“那这一两个中,可有合大嫂心意的?”

“倒是有一个。”

苗氏近日来为女儿的婚事发愁,今儿个过来,也是想让周氏帮忙分析分析,给自己拿个主意,“镇西口的一家,姓洪,家里开米铺的,条件还算宽裕。人口也简单,上头父母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应是不会苛待儿媳。”

“想必洪家也有让大嫂觉得不如意的地方。”

周氏一针见血。

“正是。”苗氏缓缓道:“洪家儿郎,早年摔断了右腿,有些跛脚。”

原来如此。

“想来洪家也是想找个性子温柔的,既孝顺恭谨,也不会嫌弃自己丈夫身有残疾。”

“我想也是。”苗氏道:“洪家双亲慈和,又无兄弟相争,日后不会妯娌不和,家中不宁。以阿红的性子,必能做到孝顺公婆,相夫教子,这一生安安稳稳的,我便也安心了。可洪家少年,毕竟身有残疾,我这心里,总是…我也不贪什么富贵,只求阿红一声顺遂。我们是农家小户,论起来家底比不过洪家,阿红性子又软,我就担心她以后被人说道,心里不快,却又闷着不说,这真是…”

“我懂大嫂的忧虑。”

同为母亲,周氏自然理解苗氏的犹豫忐忑。

“但孩子们长大了,总是要操持着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做父母的,抚育教导,却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阿红若是自个儿满意,再多的闲言碎语都可以当耳旁风。她若自己不乐意,自己心里那道坎儿都过不去,更莫说其他。”

季菀在一旁点头。

周氏又继续道:“吴家这边,本来就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彼此也都熟悉。阿红若不是铁了心要嫁,那不如就找个机会,相看一下那洪家少年。阿红的性子,看着绵软,实则柔中带刚。若她和洪家公子有缘,再大的风浪,她也扛得下来。大嫂,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至于吴家,听苗氏的意思,就不是那么满意。但都是乡里乡亲,若能成就儿女姻缘,彼此帮衬着最起码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若有更好的选择,自然择优。

苗氏豁然开朗,转眼又有些为难,“可这要怎么相看?阿红年纪大了,要避嫌,总不好上门求见。难道让洪家人,到我们家来?”

“这个简单。”

季菀这时微笑道:“洪家不是开米铺的吗?我家正好要买米,您让大伯亲自跑一趟,洪家自然心里有数,必然让那洪家少年来送货,到时候您带大姐过来。若相看成了,自然万事大吉。若不成,便只做买卖,也不会伤及两家颜面。”

“这个主意好。”

苗氏眼前一亮,“还是阿菀聪明,得,今晚等你大伯回来,我就跟他说。”

第076章 红白喜事,李家大闹

季红才十四岁,放在二十一世纪,还只是个中学生,苗氏却已在准备着给她说亲。

季菀想到了自己。

其他方面周氏再是开明,在儿女终身大事上,是不会因为舍不得而耽误的。

前段时间,母亲便已经在她跟前提过一次。最迟十五,母亲铁定会给她说亲。

一个门当户对,品行良好的…陌生人。

想想季菀都觉得好可怕,却没办法反驳或者制止。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大龄不婚族尚且遭人诟病,莫说封建保守的古代了。

这种忧虑,直到两日后,她从母亲口中得知赵茵已定亲。

季菀震惊,“定了谁家?”

“她嫂子许氏的一门远亲,姓严,就住在登县周边。早年严家与许家有些龃龉,便没有了往来。”周氏与女儿说起原委,“正月初二,许氏回娘家拜年,听父母说起严家二老相继离世,家中次子因守孝六年,以至年过二十还未娶妻,便想到阿茵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就特意打听了一下。严家兄弟姐妹四人,长姐出嫁数年,长兄也已娶妻,还有个八岁的幼弟。家有良田,日子虽算不得宽裕,倒也衣食无忧。”

“茵姐也同意了?”

“嗯。”

周氏道:“我瞧阿茵这几个月来开朗不少,应是想开了。严家人口简单,又和许家沾亲带故,也不算外人,阿茵嫁过去,想必不会受委屈。”

季菀沉默了会儿,又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贫苦人家都早成家,二十岁还光棍的,算大龄剩男了。好容易出了孝,应该会趁早完婚。

果然…

周氏叹了声,“原本你宋姨想着至少得明年把阿茵嫁出去,可严家三郎年纪大了,再等不得,便定在了九月大婚。”

赵茵今年才十四,还是个未成年啊。

季菀再次明媚的忧伤了。

万恶的封建制度,坑爹的早婚早育。

过两年轮到她…ohmygod!她的青春才刚开始,不想那么早步入婚姻殿堂,和一群妇人打擂台蹉跎大好时光啊。

她郁闷,但看到因顺利定亲而心情不错的赵茵,她也只能祝福小姐妹得遇良缘。

“对了茵姐,你二哥也要成亲了吧?”

“七月十八。”赵茵脸上带笑,“还有三个月呢。”

若非前头兄长还未娶妻,怕是赵茵的婚事还得提前。

胡翠、季红、赵茵…这还不算,隔日冯梅牵着小虎子过来串门,几个小姐妹凑在一堆儿说话,季菀看眼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小家伙,问道:“你二姐呢,怎么没过来?”

冯梅诧异道:“你不知道吗?她下个月初就要出嫁了,天天被大伯娘拘在家里,不许出门。”

季菀愕然。

她怎么给忘了,冯月比赵茵还大一岁,去年就已定亲,今年自然是要出嫁的。

季菀再次郁闷。

怎么她的好姐妹,都赶上今年出嫁?

冯梅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略显惆怅道:“咱们村今年好些家都有女儿出阁。我娘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看看季菀,更加忧伤道:“你们也快要搬去县里了,以后我连个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

“胡家不是还有好几个姐妹没定亲吗,你还嫌寂寞啊?”季菀笑道:“再说翠姐嫁给我大哥了,不就跟你们做邻居了嘛。”

“说得也是哦。”

冯梅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快就忘记了这茬儿。

相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季红和两个堂妹呆在后院,紧张得双手紧握,脸儿也红红的。

郑清走进来,笑道:“大姑娘,二姑娘,洪家的人来了,管家正引着去厨房,夫人让你们过去。”

季红一张脸完全烧着了,低着头不说话。

季菀笑着过来拉她,“走,我们去看看。放心,就躲在偏厅,有帘子挡着,你适当的露个面就成,旁人不知道的。”

她给妹妹使了个眼色,两姐妹连拖带拉的把季红拽去了前院。

周氏是当家夫人,她想着反正家里吃米,不如就从洪家买。若侄女儿和洪家的婚事不成,好歹还有一笔买卖做,洪家也不会觉得被下了脸。所以她让洪家少年到前厅,与他商议。

苗氏自然也在。

妯娌俩坐在堂屋,两双眼睛打量着洪家儿郎。

“我原是南方人,就好吃大米,听说你们家做米铺生意也好些年头了,不知是否可以送货?”

洪家少年叫洪兴,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来的任务,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收获,当即喜上眉梢。

“可以的,夫人要多少送多少。”

周氏含笑点头,“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搬去登县,如果你们方便的话,那就每月初十送货,可好?”

“行。”

洪兴满脸笑容,“我回去后就告诉父亲,日后必定准时送货。”

苗氏坐在下方,不懂声色的打量他。

洪兴今年十八岁,算不上多俊朗,却十分周正,五官柔和,看着就像个脾气好的。跛脚并不是太严重,并不影响行走。又见他行止规矩,谈吐大方,心中甚是满意。

她瞧瞧瞥了眼隔帘后探出一张脸的女儿,只见女儿双颊泛红,眼神带羞,很明显也是满意的。

洪兴似有所感,抬眼看过去。

季红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那含羞带怯的清秀小脸,却已被洪兴尽收眼底。

父母给他相的人,必定是贤惠的好女子,他没什么可挑的。他也知道,自己身带残疾,谁人见了都嫌弃。要不然就是看在他家里条件还不错,为着钱财而来。

这种人,是不会真心待他的。

他又是家中独子,若遇心术不正的人,恐二老悬心,家宅不宁。

刚才躲在帘子后的,便是季家大姑娘吧?他听父母说了,季家已分家,这位季家姑娘,是大房的,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季平,日后可能要参加武举。

除此之外,季家还和北地将士有生意往来。有这样的人脉,季平以后必定入伍为军官。

这么好的人家,其实是他高攀,更没资格挑剔什么。而且那位季姑娘,容貌清秀,眉目温婉,瞧着便是个极好相处之人。最重要的是,她眼中没有任何嫌弃之色。

他心下欢喜,眼里便带了一抹柔色。

周氏让曾元送他出门,然后看向苗氏,“大嫂,我瞧着这孩子倒是不错,敦厚实诚,你觉得呢?”

苗氏点点头,“你大哥早私下里打听过了,品行良正,没有不良嗜好,我看着也是个好孩子。”

“那就叫阿红出来,问问吧。”

周氏笑着看向帘子后。

季红背靠墙壁,脸红如血,羞不自胜,根本不敢出去。季菀偷笑,掀开帘子对母亲和大伯娘点点头。

苗氏早看出女儿是满意洪兴的,这会儿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便笑着告辞,带着女儿回家后仔细问了一番,季红羞答答的,低声道:“爹娘做主便是。”

见此,苗氏便彻底放心了。当天晚上,便与季海合计了一番,很快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了下来。

至于吴家那边,先前本来也没挑破,倒是没什么下不下脸面的。苗家大嫂得知这个消息,倒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自然少不得在背后说苗氏的坏话,苗氏就当不知,安安心心的筹备长子的婚事。

季平靠着季菀的关系入了将军府学艺,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全村,都夸胡翠好福气,攀上这么好的亲事,说不准未来还能做官太太呢。

胡翠娘却喜忧参半,“季家现在还不显,季平又是个实诚的孩子,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嫁过去后他自会待你好。可瞧着季家蒸蒸日上,三房这边马上要搬去县里了,季平又日日出入将军府,以后只怕大小也会是个军官。他发达了,你固然跟着沾光,却未必能独享这份恩荣。”

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官老爷?

女儿是个农家女,她就担心未来姑爷发达后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瞧不上女儿。

胡翠原是极满意这门婚事的。

季平和她同村,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又彼此恋慕,季大叔夫妻俩也不是刻薄的长辈,她和季家的几个孩子关系也好,嫁过去后定能和和美美。

但经母亲这么一分析,她才从懵懂情爱里抬起了头,短暂的慌乱后,她镇定道:“娘,阿平不是这样的人。”

胡翠娘摸了摸女儿的头,叹息道:“傻孩子,人心易变,最是经不起you huo。阿平现在是赤子之心,那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山野乡村里一个穷小子。他现在对你好,固然真心,可以后呢?你没发现阿平如今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吗?他认识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和咱们不一样的人,他心心念念的是武举上榜,光耀门楣。他会渐渐走向另一个圈子。而你,依旧还是农家小户里的上不得台面的姑娘。纵使他不嫌弃你,你要如何去跟那些妇太太们相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当初跟季家定亲,胡翠父母都没想过季平能大富大贵,都是乡下老实人,一心想着女儿嫁得好人家,一辈子平平顺顺,相夫教子便是最好。如今情势不一样了,夫妻俩都是忧大过喜。

胡翠怔怔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娘,我该怎么办?”

她眼神茫然又无助,希望母亲帮她指点迷津。

胡翠娘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别怕,听我说。你周姨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见过世面,她教出来的孩子,也都识文断字,气度不凡。从明儿个起,你便多去她们家走动走动,多学规矩,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周氏家很快就要搬去县里了,若不趁她们还在村里,多去请教,以后怕是就没什么机会了。

“嗯,好。”

季青是秀才,周氏也是才女,两人的女儿自小受的教育自然和一般村野里的孩子不一样。季菀性子好,但凡和她关系好的少女,只要愿意,她都会耐心教她们学文习字。

胡翠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乡下里的孩子,半大点就要帮着家里做事,空闲时间实在有限,也学不了多少,顶多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有求于人,胡翠也没藏着掖着,委婉的说明了来意。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担心,阿平现在还在学艺阶段,今年是不可能考了,得三年后才能参加武举。男主外女主内,本身就是各不相干。而且阿平接触的都是男人,平日里无非就是练武吃酒,你还指望着他能与你吟诗弄月?”

周氏笑着安抚胡翠。

胡翠脸色微红,“也不是…我想着,能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也省得日后被人笑话,让他也跟着脸面无光。”

季平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哪怕日后发达了,就算一时膨胀,也会有父母约束。怎么着,都做不出抛弃糟糠之妻的事儿。但胡翠和她母亲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日后季平真的做了军官老爷,作为家眷,肯定少不得要和那些贵夫人打交道。若是因为懵懂无知为人奚落嘲讽,季平在外也抬不起头来。

所谓夫荣妻贵,却也是有所负担的。

“女人们凑在一堆,无非就是聊聊家常,比比脂粉头面什么的。高雅些的,就是插花品茗。正头夫人,是不屑于那些个吟诗弹琴的做派的。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倒是不急。他们家现在做小本买卖,你懂得算账持家,把家里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便是贤妻。”

季菀听着着母亲说这些话都觉得悲哀。

这个时代女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穷苦人家就不说了,操心着一日三餐。便是富贵人家,女人一辈子所处的位置也就后宅那一亩三分地。

她是打算以后还要教大伯娘做其他吃食买卖的,所以家里的账很重要。

不过胡翠想多学些知识,也的确是很重要。

“无论学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来。你有基础,只要耐心些,总会有长进的。我家里有一些书,你先拿回去看,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哪句不懂的,就用笔做下记号,第二天再过来,我一一与你讲。”

胡翠喜上眉梢。

“嗯,谢谢周姨。”

**

冯月出嫁还是办得比较风光,至少在乡村里,算不错的。吴氏给她置办了四套行头,两床被褥,还打了一对银镯子。除此之外,还有三两嫁妆银子。

这些季菀都是听冯梅说的。

冯月嫁的是外村,虽离得不远,但出嫁的女儿,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娘家一次。送女儿出嫁的吴氏眼含热泪,万分不舍,就连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冯梅,也红了眼眶。

男丁们送新娘子到婆家,冯家女眷们便招呼亲朋好友吃席。

热闹了一整天,到晚上才渐渐消停。

冯家的才办了喜事,隔壁季家却马上要办丧事了。

李氏死了,因受不得服役之苦,累死的。

一大早,季菀就被丫鬟曾婷叫醒了,急匆匆的来了堂屋,从大伯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她有些震惊。

“今天衙门里来人,让家里去领尸体。”苗氏神情复杂,“你大哥已经带着阿平他们去了。”

周氏沉默半晌,问:“阿云和阿松知道吗?”

苗氏叹道:“阿松还没起来,阿云知道了,哭着跟着去了衙门。”

季菀也没说话,她想起了三叔季远。李氏死了,生前再大的罪也就抵消了。也就是说,季远可以继续参加科考。

今年童试的时间已经过了,明年季远才能入考。而考举人,则需再等三年。

另外,古代女子低下。发妻若丧,夫守孝可以月代年。所以季远只需要守孝三个月,便可续娶。

以刘氏的性子,怕是过不久就要为季远续弦。

她猜得不错,刘氏得知李氏已死,高兴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在她眼里,李氏是儿子的污点,是挡路石。现在这个女人死了,儿子就能顺利参加明年的童试,只要考上了秀才,就能做教书先生,收入也会越来越多。以后她就不会再受周氏的气了。

至于季松和季云会不会伤心难过,她才不管。

若放在往常,李氏这么一死,周氏和季菀肯定会被人说道议论。但现在知道他们家今非昔比了,也不敢轻易得罪,参加葬礼的时候,也都默不吭声。

季云哭得肝肠寸断,一声声的叫着娘。

季松也哇哇的大哭,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免唏嘘同情。

季远惯会做戏,面色十分哀痛,瞧着还真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刘氏是做戏都懒得做,还笑眯眯的收礼金。而就因礼金的问题,李氏的娘家人又和刘氏起了争执。

“我女儿在你们家吃糠咽菜的受罪,却被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送去了大牢,现在她死了,你却要踩着她的尸体赚钱。黑心肝的老虔婆,休想!”

李氏的娘指着刘氏一通怒骂,扑过去抢她手里的银钱。

吊唁的村民们也没想到他们在灵堂上就闹将起来,周氏立即把几个孩子护在身边,以免被殃及。

刘氏也是个赖皮的,自然不会让李母得逞。

“你生了个杀人犯的女儿,好意思出门?我要是你,早羞得一根绳子上吊了。还想要钱,哼,不要脸。”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骂骂咧咧不可开交。

“你才是不要脸的东西,nuè dài媳妇孙子,我女儿命苦,嫁进你们季家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劳苦功高。你们这些个见利忘义的东西,明明自己作孽,却要来冤我的女儿,把她送去蹲大狱受苦,自个儿在家吃香喝辣,现在还要赖作践她。”

李母一边扯刘氏的衣服一边指桑骂槐,“我呸,一群狐媚子,不要脸的娼妇,天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到处勾引人。你季家还要什么家风脸面?早不知被戴了多少顶绿帽。我女儿被你们这群黑心肝的害死了,你们现在得意了,踩着她的尸首赚她的尸骨钱,还穿得花枝招展来嘲笑她。你们季家全都是些不要脸的浪荡蹄子,把我女儿的尸骨钱拿来…”

季菀脸色沉冷。

任谁都听得出来李母这番话骂的是谁。

周氏抿着唇,神情冷淡,却没说话。

苗氏带着冯家的几个妇人已经上去劝,季海皱眉,对季远道:“死者为大,闹成这样成什么样?去劝劝你岳母吧,家丑外扬,对你也没好处。”

他是早将这个弟弟看分明了,自私自利,为了前途什么都能牺牲。李家的闹得这样厉害,又是直接拿刘氏开刀。作为女婿,季远若是就这么看着,就是不孝。刚死了个有罪的妻子,若是闹出这样的名声,季远怕是这辈子都跟科考无缘了。

季远当然不蠢,但长辈间的厮打,他帮哪边都不合适。所以眼看着苗氏等人将刘氏和李母分开,他这才上前,神情依旧悲痛,“岳母,您别说了,灵堂之上,万红也灵魄不安。有什么事,等出了殡以后再说。”

李家未必就真的把李氏看得多重,早前李氏跟刘氏一个鼻孔出气,在季家过得风生水起,但因刘氏强横,李家也没沾多少光。李氏被判入狱的时候,李家可没管过这个女儿。今天闹这一出,不过就是想压榨李氏的剩余价值。

说白了,就是为钱。

季远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可以商量。

李母看她一眼,又看看周围都是义村的人,周氏母女俩从头到尾硬是没说一句话,怎么沉得住气,让她想借题发挥都发不出来,只得恨恨的作罢。

左右她们已经分出去了,她只跟主屋这边闹。今天父兄也来了一大票,决不能让季家占了便宜去。

打定了主意,李母暂且休罢。

出殡后,李家人没走。瞧着怕又要闹个不休,周氏带着儿女离开之前特意让曾福兄弟在这看着,也留下了郑清,若闹得厉害,便过来传个话。

“这李家的,说话忒难听。”

季容忍不住小声嘀咕,上午若不是姐姐拦着,她铁定要跟李母掰扯掰扯。

“这是三叔家的事儿,跟咱没关系。”季菀冷静道:“李家撒泼耍赖,无非就是要钱。可这钱也不能白给,否则以后就甩不掉了。三叔最重面子和前途,他以后肯定是还要续娶的,怎会容许李家就此吸血鬼似的缠住他?祖母舍不得银子,三叔却不糊涂。我估摸着,他应是会用钱把李家彻底打发了,以后再续娶,也就没李家什么事儿了。三叔摆出日后科考前途,祖母再是舍不得银子,也得忍痛割爱。”

周氏笑笑,“如今你是将你三叔看得分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道,人心不古,都求一个‘利’字。当初你三婶子落难,娘家人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如今她死了,娘家却踩着她的尸骨求财…她一直是个要强的人,死后却不得安生,也是可怜。”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前有和娘家势同水火的陈氏,后有和娘家关系冷淡的苗氏,如今这李氏的娘家,无耻程度更甚。

归结一个字,穷。

周氏想起自己,虽名声破败,流落至此,无可倚仗,至少娘家人没有雪上加霜。膝下两个女儿能干懂事,儿子乖巧可爱,日子一天天蒸蒸日上,倒也自在安逸。

“娘。”

季容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三叔若续弦,那阿松他们怎么办?”

虽说后母也有贤良的,但总归隔着一层肚皮。再说,万一新妇又生了孩子,能对前头原配生的一视同仁?

周氏淡淡道:“你祖母虽脾气不好,但若你三叔出息了,她面上有光,自然就会对阿云他们姐弟俩好。毕竟我们家分家了,留在她膝下的就阿云和阿松两个孙辈,她总归是心疼的。”

刘氏惯来喜欢没事找事,新妇过门,她肯定是会耍长辈威风。若后母不慈,她就更有借口欺负新媳妇。就算是为着自己婆母的威严,她也会维护季云和季松。

天快黑的时候,曾福曾禄和郑清回来了,将季家主屋那边的事儿一一说来。

“李家大娘强硬得很,非要把两个外孙接回去,说是怕日后遭后母毒手。老夫人不答应,搂着小公子不撒手。”

也就是说默认可以把季云接走。

季菀嘴角讽刺,这倒是符合刘氏重男轻女的脾性。

“三老爷说姑娘公子都是季家血脉,万不可交由他人。况且李家也不富裕,两个孩子接过去也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李家兄长便开口索要抚养费…”郑清说到此顿了顿,“五十两银子…”

季菀立即嗤笑一声。

郑清顿时缄默。

五十两,李家也真好意思开口。季远怎么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钱从哪儿出?还不是想着从他们三房手里抠。

“三叔怎么说的?”

“三老爷还没开口,老夫人就火了,骂李家的烂心肠抢劫犯,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怪不得能养出杀人犯的女儿…”

季菀抿了口茶。

她这奶奶,骂人最是厉害不过。可李家那位,看着也不像是吃素的,两个老婆子凑在一堆,可以想象那场面多热闹。

“李家兄长当时就怒了,差点打起来。”郑清继续说,“老夫人骂得难听,李家大娘干脆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说自己女儿多命苦,被人害了性命讨不了公道,连一双儿女都要落在别人手上受nuè dài。还说三老爷踩着妻子尸骨另娶新欢,就像要撇下岳家人,忘恩负义…那李家有备而来,跟着好些个壮汉,门口都守得死死的,非要三房给个说法。不给钱,他们就闹。奴婢瞧着,他们是铁了心,有恃无恐。”

“当然有恃无恐。”

季菀冷笑,“这是在义村,闹大了丢的也是我们季家的脸,可丢不到他们李家的脸。他们这是算准了,就算我们分了家,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我们想要善了,就得乖乖掏银子,否则闹得大家都不好看。这种事,就是闹上了官府衙门,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不敢上我们家门口来闹,是知道不占理,而且多少有些畏惧。闹三房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们知道奶奶的性子,闹大了奶奶肯定会来找我们要钱。只要牵扯上了,他们管奶奶要多少,奶奶就会管我们要多少,还真是会算计。”

周氏面无表情。

“李家的是不是还没走?”

“是的。”

郑清点头,“李家咬死了三老爷会娶新妇不顾原配生的血脉,非要将两个孩子带走,还得给银子,老夫人和三老爷一日不同意,他们就一日不走。这眼瞧着,也不能真的动手赶人。否则他们若伤了哪儿,更撇不清了。”

李家那么多人,住哪儿?必然是住在周氏分家得来的那几间房。因为是亲家,刘氏和季远还得管他们吃喝。

“娘,我看最多明天早上,奶奶就得上门来。”

周氏垂眸半晌,道:“明天一大早,就把小黑小白栓在院门前。”

刘氏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最是惜命,才舍不得用自个儿下套讹诈周氏家的钱财。至于李家的,跟他们家没关系。若是硬闯民宅,被咬伤了,那也是活该。想告都没由头,还得落得贼子宵小入室抢劫的罪名。

季菀笑了。

“娘英明。”

季远是没那么脸皮厚敢来她家要钱的。

第二天刘氏果然一大早就来了,她想打着李家的旗号,索要钱财。她算得精,到时候从周氏这里讹了钱,一分也不给李家,全数揣进自己腰包。但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没到大门,就看见一黑一白两条狗在那蹲着。

天已大亮,那两条狗蹲在那,瞧见‘陌生人’便立即站起来,凶狠的瞪着刘氏。

刘氏唬了一跳,登时不敢再前进一步。反应过来周氏是防她以后,她气得破口大骂。

“周玉琼,你这个小jiàn rén,你给我开门!”

她声音尖锐,穿过大门,传入了内院。

周氏不理会。

厨房里正忙得火热,烧火的烧火,炸鲜奶的炸鲜奶,一家人从主子到仆人,都没理会刘氏的大骂。

“你这个杀千刀的骚蹄子,你以为有了钱买了宅子就能把老娘撇开了?没门儿,我告诉你。等我儿子考上秀才举人,你们就是茅坑里的臭狗屎,跪下来舔老娘的脚都没资格。还有你那两个赔钱货女儿,天天抛头露面去给人看病,丢尽了我们季家的脸,你还好意思在这住着,装着富太太的样子给谁看?我呸!我告诉你啊,你再不出来…”

她声音极大,左邻右舍的全都听见了,纷纷打开了门。

“逼死长辈的东西,真以为自己长脸了?撞了狗屎运认识几个贵人就开始拿乔了,你这是做给谁看?狼心狗肺的下贱胚子,老天不开眼,否则迟早劈死你们——”

“这刘氏疯了吧?一大早的在这骂骂咧咧做什么呢?”

有村民开始嘀咕。

“谁知道她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无缘无故的又开始闹,吵得人不得安宁。”

嫌弃的语气。

“周氏把狗都放出来了,也是够狠的。季家可真是热闹,三天两头的换一出戏。”

“可不是嘛。李氏刚死,尸骨未寒,这亲娘和婆母就在灵堂上打起来,听说李家的人现在还没走呢。”

“现在的人,为了钱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方圆十里都知道刘氏是个什么德行,李家的人也真是有本事,居然治得住她,今儿可真涨了见识了。”

周围说什么的都有,大多还是讽刺刘氏,看热闹。

刘氏骂了半天见里头的人没反应,已是窝了一肚子火,那些议论便如滚烫的油,炸得刘氏顿时勃然大怒。

“碎嘴的狗东西,我家的事,跟你们有屁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从老娘手里拿钱,没门儿。我告诉你们,等我儿子做了官,把你们全都抓进去吃牢饭,做苦役。”

这一番威胁还真有用。

季家本就出过秀才,季远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保不齐日后真能考中举人。刘氏那么狭隘的性子,得罪了她,以后必然会报复。

见众人都面有惧色,刘氏更为猖狂,叉腰大声道:“怕了?哼,下贱胚子,还想跟我斗?去,给我把门撞开!”

她理所当然的吩咐,一副已经是官老爷母亲的姿态。

周围人面面相觑,都没敢动。最后还是罗家长媳廖氏站出来,好言相劝道:“刘大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周氏一家人规规矩矩的,又是哪招您了?”

“呸!”刘氏碎了她一口,怒骂:“什么规规矩矩的?你眼睛瞎了?她不敬婆母败坏家风,教坏我季家子孙,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娼妇。敢顶撞老娘,看我今天不撕了她的皮!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撞啊,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躲到哪儿去。”

她骂了那么久,门前的两条狗早就汪汪汪的叫起来,如果不是有链子拴着,估计早就扑过来咬刘氏了。

刘氏也瞧见了,这两条狗只会叫,周氏那jiàn rén,还是怕她。

她底气越发足,堂而皇之的发号施令,想着呆会儿非要周氏娘四个好看。然后把她家的钱全都一搜而空,还有那地契,金银首饰…

刘氏做着美梦,满眼都是贪婪。

这时门开了,曾元走出来,身后跟着增福两兄弟,地上放着好大两个木框,里头全是刚做好的炸鲜奶。

刘氏刚要发作,就听曾元淡淡道:“这些都是给延城几位将军府,太守府,知州府等贵人送的货。老夫人若是再这么吵嚷下去,耽误了送货的时间,就是不知道三老爷的前程会不会因此折损于大人们的迁怒。”

刘氏顿时被噎住。

她就是纸糊的老虎,惯会颐指气使,实则内里都是虚的。一句话,欺软怕硬。

曾元又去解栓狗的链子。

刘氏立即大喊,“你要做什么?”

“太守的公子爷送这两条狗来是防贼的,也省得我家夫人姑娘少爷们平白受了旁人欺负叨扰。”曾元回答得不咸不淡,“小黑和小白平时都很听话,今天叫得这么厉害,定是有恶人进村。夫人吩咐我把他们放出来,也好给左邻右舍的防贼,毕竟前不久才出了有人潜入村里放火杀人。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笑脸下藏的是什么风霜冷剑,还是小心些为好。”

原本聚在一堆的众人一听这话神色就变了,再看他不紧不慢,已经将左边那黑不溜秋的小黑的链子解开了,狗一脱离桎梏顿时汪汪的吠,那目光看得人心颤。

众人哪里还敢看什么热闹?立即转身就跑,把门关得死死的,生怕那两条狗会冲进来。

刘氏瞪大了眼睛,这和她预料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周氏非但没有被她吓着乖乖开门送上金银赔罪,反而还放了狗来咬她。

“汪汪汪…”

狗叫声猛然窜过来,刘氏吓得惊叫一声,到底命最重要,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钱不钱了,掉头就往回跑,生怕慢一步就被咬下一口肉来。其实小黑离她还有两步的距离,狗链子都还在曾元手里。他不过稍稍松懈一点,吓吓刘氏罢了,并不是真的要放狗咬她。

以刘氏那无赖破皮的性子,若真是把她咬伤了一星半点,光医药费就得是个无底洞。

见她走了,曾元脸上才露出笑来,把两条狗牵进了院子。

第077章 乔迁之喜,新邻旧识

看见母亲一脸灰败愤恨,季远就知道她未得逞。他气李家的厚颜无耻,也气母亲的目光短浅。周氏母女现在不止攀上了军官,连太守大人都对她们多有照拂。现在得罪了她们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要知道,他以后参加科举,当地官员对他评价不好,也是难以考上的。

“娘,您以后别去那边了,李家本身就不占理,我自有办法打发他们。二嫂素来性子柔善,只要您不去主动招惹她,她还是尊您是长辈。您若再去闹,惹急了她,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家现在今非昔比,得罪不起。”

刘氏气道:“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她再是攀上高枝,那也是我的儿媳妇,休想撇开老娘自己过好日子去。”

季远一忍再忍,“娘,民不与官斗,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且先等等,待日后我中举,不愁他们不低头。您现在闹得过了,他们破罐破摔,去外面败坏我的名声,以后我还怎么参加科举?”

刘氏一噎。

季远继续安抚道:“之前因为万红的事,知县对我的印象很不好。如今李家闹上门来,正是挽回的好机会。”

刘氏疑惑。

“怎么挽回?”

季远面上带笑,“他们只是要钱,我们给了,传出去是他们李家霸道不讲理,而我们仁慈宽容,接济亡妻娘家人。他们李家越是猖狂,我们便越显得孤弱。世人都同情弱者,自会有人说公道话。阿云和阿松还小,我守孝三个月,便能再娶,到时就不会有人说我薄情寡恩。”

刘氏对他的话倒还能听进去几分,但到底还是不太情愿。

“李家本身就不占理,凭什么找咱们要钱?就这么给他们了,岂不是太便宜李家了?”

季远知道怎么劝母亲才会听,便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娘,您说,是几个钱重要,还是我的前程重要?”

“当然是你的前程。”

刘氏虽然狭隘吝啬,但关乎小儿子的前途,她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可…咱们家也没那么多钱啊。”

想到这个,她就恨得咬牙。

李家那些杀千刀的,狮子大开口。五十两,够他们全家吃好几年了。

“谁说他们要多少咱就得给多少了?”季远是读过书的,见识心机自然比那些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妇要深得多,他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昨天乡里乡亲们都看见听见了,他们要的是份子钱,咱们把钱给了,再额外补贴二两银子便可堵住他们的口。别忘了,万红是犯罪服苦役死的,他们敢上哪儿喊冤?除非想蹲大牢。”

类似的话昨天他就对母亲说过,可刘氏不听,始终惦记着周氏家的钱,想要趁机从中获利。现下吃了亏,才知道鸡蛋是硬不过石头的,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这事儿您别管了,中午吃了饭,我便去与李家的交涉,若他们赖着不肯走,左邻右舍也不会就这么看着那些人在我们村撒野。”

乡下人的大是大非很简单,私下里不对付怎么都可以,但不能让外村的骑到自己人头上。

**

李家昨儿个在季家住得相当舒爽。

季家的房子虽是十几年前盖的,但那也是青砖白墙,比起李家的茅草屋不知好了多少倍。再加上前段时间因为王家借住在这,被陈家的砸坏不少东西,后周氏花钱添置了新的桌椅板凳和被褥,竟比乡下人成亲布置的新房还要好。李家哪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一边享受一边骂周氏狼心狗肺,有了钱自己独享,也不知道孝敬长辈。李氏可是周氏母女俩给告到县衙里去的,李氏死了,周氏合该赔给李家银子。

可李家人也知道,周氏家现在生意做得大,背后有靠山。他们怕事,所以才拿刘氏开刀,逼着刘氏去找周氏要钱。

“这褥子真暖和,塞了多少棉花啊。周氏可真够舍得的。”

李家嫂嫂摸着软绵的被褥枕头,语气既羡且妒。

“还有新茶具,一整套,得好几百文吧?周氏真是发达了,没人住的屋子都布置得这么好,他们北坡那边的房子,怕是更气派。”

李母语气里满是酸味,恨不能把周氏家的钱全都揣自己兜儿里。

“二姐也是个没用的。以前周氏性子那么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结果说分家就分了,分了也是,却还把银子都给赔进去了。周氏若没本钱,能做什么买卖?”

李老三语气埋怨,很是不满。

“行了,都别说了。”

李母沉着脸打断儿子儿媳们的议论。

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早些年也是疼过的。但李氏出嫁后就不顾娘家,一心顾着巴结婆母过好日子,恨不能一脚把穷娘家踢开。李母渐渐不满,再加上儿子儿媳们吹天天吹耳旁风,她就越发不待见这个高嫁的女儿了。

当初要不是李父和季老爷子有点交情,就刘氏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岂会同意宝贝儿子娶李家女儿?李氏忘恩负义不孝父母,尤其李父死后,李氏几乎就不怎么回娘家,李母对这女儿便又生了恨。

如今瞧见女儿被一方草席裹着抬回来,也实在凄凉。再想到季家现在风光,李母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非要季家出点血不可。

午饭后,季远便单独与李母谈了话。不过一刻钟,李家的人就走了,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至于季云和季松,本来就是他们用来索财的筏子,自然不会真的带走。

苗氏下午过来和周氏拉家常,说了这事儿。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周氏并不意外。

“阿云和阿松怎么样了?”

两个孩子大概还以为外祖家是真的要来给他们撑腰,阻止季远续娶后母。如今李家就这么走了,季松年纪小大概还不大懂,九岁的季云不知多寒心,怕是又得哭。

苗氏叹息一声。

“阿云追出去好远,被李家嫂嫂给推翻在地,阿松看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家的人也真是狠,好歹还是自己的亲外孙。这时候便想着撇干净,以后若三弟真娶个不贤的。阿松还好,娘至少会护着他,阿云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刘氏重男轻女,又历来偏疼季松,肯定不会让他受委屈。季云…刘氏记恨当初因季云推季菀入河才有了牢狱之灾,这几个月来就没给过季云好脸色。若真来个脾性不好的后母,季云得吃双倍的苦头。

周氏暂时没吭声。

季云曾做的孽已遭到惩罚,她也没什么可怨恨的。至于以后,日子怎么过还得看自己。季远若能得功名,娶个贤妻,自是万事大吉。若再娶一个和如李氏一般性子的,便要看他是否能做一个慈父了。

无论如何,都与她无甚干系。

“阿松也六岁了,如果三弟有送他入私塾的打算,还是早点开蒙好。”

季远是读书人,应该也是会让自己的儿子读书的。只是以前他时常在外,家里丢给女人操持。现在李氏没了,刘是是个不靠谱的,他又一心扑科举,怕是没想起这茬。

苗氏脸上带了笑,“前儿个你大哥还在说,等阿平成亲后,便送阿城去上私塾。就算考不出什么功名,能多识字也总是好的。正好三弟放了几日假,等丧期一过,我就让你大哥去给他提个醒。”

周氏也笑起来,“阿城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时候开始学也不算太晚,只要他肯努力,总能学有所成。”

“借你吉言。”

苗氏又坐了会儿,便回去了。

李氏的死并未在村里掀起多大的风波,不过三两天的谈资,转瞬就散了。

季菀继续做她的沙琪玛和炸鲜奶生意。

炸鲜奶得到了许多大富人家的喜爱,进了许多官宦府邸的门,算是打开了小规模的商业渠道。

闲来她又做了叫花鸡送去醉仙居,这次她见到了齐纠。风流少爷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她,穿男装的小姑娘,五官生得出奇漂亮。柳月眉丹凤眼,鼻子小巧红唇粉嫩,皮肤更是细腻得一个毛孔都看不见。

再过两年,不知是何等国色天香。

“你这一双手倒是灵巧得很,什么都会做。”他眼中流光荡漾,“这醉仙居是我舅舅送给我十六岁的成年礼,乃延城第一酒楼,素来不缺客人。添了你做的那几道新菜品后,客流量足足增了一半。尤其你做那个猪下水,厨子都说,叫花子都不吃的东西,没想到能卖得这么好。小姑娘,你说,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季菀客气道:“生意往来,银货两讫,公平交易。除此以外,若要说谢,我才应该谢公子上次援手之恩,免了我们村一场浩劫。”

齐纠扬眉,脸上带了几分趣味的笑,“哦,你说那次啊,堂堂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都亲自吩咐了,我哪敢轻慢?小姑娘,你可是不知道,这位陆家三郎可是不好相与,连他父母都管不了他。让他去相个亲,跟逼他吞毒药似的。人家一个个的好歹都是名门世家的闺秀,他却宁可跑去边境苦寒之地呆着,都不愿多看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千金一眼。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季菀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跟自己一个未嫁的女儿家说这些话。但他既问了,自己也不能不答,便道:“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世子征战沙场,保天下安宁,实乃大义之举。似这等忠君爱国,有责任心的儿郎,为人父母者必引以为傲。”

齐纠有点意外的看她一眼。

虽说他时常笑话陆非离不近女色,跟个和尚也似,实际上也知道陆家家风雅正,于女色上尤其严谨,轻易不会纳娶。可从去年开始,因着周老太师的关系,对这季家姑娘十分关注。虽有前因,但瞧着这姑娘容貌气度都不俗,他不免有些猜测。

那厮油盐不进,怎么都套不出话来,所以他才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小姑娘。

素性风流的齐大公子倒也没那么放荡不羁,不会直接询问这等**问题,所以才玩笑似的说起安国公夫妇俩逼着儿子相亲一事,想看看这小姑娘的反应。

小姑娘的回答,很让他有些…惊异。

“边境将乱,江山不稳,何以成家?”

这是陆非离回北境后,对没能与某个世家闺秀缔结良缘后的回答。

当然,对于后半句暗含对他的浪荡风流很是不屑的话,齐大公子自动忽略不计。

以他纵横花丛无往而不利的经验,这小姑娘虽说对那家伙满口夸赞,纵然诚心,却也仅止于此,完全看不出有半分倾慕攀附的意思。

倒是难得。

农家小户里的姑娘,偶然识得贵人且有数次援手之恩,竟能心如止水。那家伙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高兴还是挫败。

齐纠眼里闪过顽劣之色,道:“说得也是,陆家数代武将,忠君爱国,素来将江山安危放在第一位,这个人婚姻大事嘛,倒是次要。”他笑一笑,很快换了个话题,“光说他了,差点忘了正事。你做的那个炸鲜奶,我祖母母亲和几个婶婶妹妹都十分喜欢。昨天我三妹回来探亲,带了好些回去给她夫家,说是平常排好长的队都未必买得到,特意托我从你们家多买一些,不知是否方便?”

季菀微微蹙眉,炸鲜奶不易存放,也只有富人家才用得起冰。所以都是有钱人家才买得多,其他零售的少。因奶牛产奶的量有限,每日做出来的炸鲜奶也有限,所以导致很多地方有价无市。

到现在为止,炸鲜奶也就只有附近几个县有买卖。

“令妹需要多少?”

齐纠想了想,“和我家一样,可以吗?”

季菀迅速在心里计算了下,然后点头,“明日我就让人多送一份到贵府。”

齐纠顿时眉开眼笑,从怀中掏出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买你‘叫花鸡’菜方子的钱,嗯,做生意嘛,银货两讫,方不误日后往来。”又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碎银子,“这是炸鲜奶的定金,老规矩,剩下的等货送到再付。”

经过陆非离的提醒,季菀已见识到了齐家的财大气粗,对这一百两买一个菜方子的阔绰已不再惊奇,很爽快的签了契约,收了银票。

“告辞。”

齐大公子素来是很少亲自来醉仙居的,外界也甚少有人知道他是这家酒楼的东家,与他谈生意,自然得在雅间。

季菀带来的两个家丁都在门外守着,只有曾婷跟在她身边。

事情办完了,她便带着曾婷离开,哪知一打开门,却意外的看见了陆非离。

他一身绛紫长袍,浅色腰封,单手负立站在门口,像是已经来了许久。门一打开,他目光正好落在季菀身上。

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高还不到他胸口,他得俯视才能看清季菀的面容。

大约是年长了,容貌身段都越发出挑,所以每次出门,她都穿男装。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说话也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倒真是挺像那么回事儿。

陆非离尚未说话,齐纠已经看见了他,立时笑了。

“十万大军戍守边疆,以防外贼侵入,你这个世子爷倒是清闲得很,老是往我这跑。你家那位素来治军严谨的国公大人竟看得下去,怎么就没给你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陆非离淡淡瞥他一眼,“你如果想体会一下,我可以做主,让你参军。”

齐纠干咳一声,“当我没说。”又道:“你挡着人家小姑娘的路了。”

陆非离看向季菀,“虽说有人跟着,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侍卫保护,还是尽量少出门。”

季菀一愣,立即垂眸。

“是。”

待她走后,齐纠放荡不羁的笑,“那么关心人家,怎么不亲自送她回去?有你世子爷相送,无论什么样的宵小之徒,也不敢有丝毫冒犯。”

陆非离抬脚走进去,“最近可有生人入城?”

他说起公事,齐纠便收了嬉笑之色,道:“我父亲已经吩咐下去,两道城门严查,来往的陌生面孔都要仔细盘问户籍,绝对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陆非离嗯了声,“盯紧点,尤其是往来车辆,甚至棺木,巡城侍卫再增加一倍,以防万一。”

齐纠点头,问:“怎么,北狄那边有动静了?”

“现在还没有。”陆非离目光深思,“去年他们派人来刺探,被我察觉后却没抓到活口。北狄近年来厉兵秣马,有进犯之意。我原以为最多开春,他们必有动作,所以才提前动身离京,可如今都五月了,却迟迟没有消息,安静得有些反常。于是我联系了埋在那边的探子,今天才收到消息,原来是北狄的皇帝得了重病,顾不上扩张版图。”

“哦。”齐纠恍然大悟,“你是怕北狄那边的人来抓那丫头过去给他们的老皇帝看病?”

陆非离语气淡淡,“她一个小姑娘,又住在乡下,有再大的能耐,也没那么快传到北狄去。”

“那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北狄野心昭昭,早有犯我大燕之心。若北狄皇帝就此病逝,无论谁登基,都免不了会发起战争。我陆家世代镇守边关,与北狄乃宿仇。他们刺杀未遂,难保不会迁怒他人。以后如果她再来,你派人送她回去。”

陆非离说到此顿了顿,“他们一家都是恩师的骨血。周家世代忠臣,清贵世家,这两代却子息单薄,恩师又年老,即将致仕。虽说周氏已逐出家门,但骨肉至亲,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若因我之故折损外敌之手,岂非有愧恩师昔年教导之恩?”

“得了,你不就是想说,你帮季家,只是出于昔日师门之谊,并无结缔之心,让我不要再去试探,省得她多思多想。也不要去招惹她,害她终生,对吧?”

“你知道就好。”

齐纠被堵得一噎,有点郁闷道:“你说话还真不客气,不懂什么叫委婉不懂什么叫迂回吗?”

陆非离眼中带笑,“我素来是不好相与之人,脾气倔,脑子也不那么灵光,自是没有你齐二公子学识渊博,长袖善舞。”

这是拿他先前与季菀的玩笑话来堵他了。

齐纠有些悻悻,“听人墙角可不符合你们陆家人的作风。”

“背后非议他人也不是君子所为。”

陆非离语气淡漠,浅笑依然。

这厮…明明是武将,却口齿伶俐得很。

“行了,以后她再来,我派人送她回去,行了吧?”

“等他们搬来登县,便不用如此麻烦了。”

“哎,世子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齐纠上下打量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祖母母亲不是天天为你的婚事烦心,如果让她们知道你这么关系一个小农女,怕是会不大高兴。还有,那荣国侯府的千金,谢家长女…啧啧,脸上可不太有光。”

陆非离凉凉扫他一眼,“知道你齐二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不如就娶回来吧。我母亲亲自考察过了,荣国侯的千金才貌双全,性情温和。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端庄持重,贞静柔婉。谢家长女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无论哪一个娶回来,都让伯母放心,省得你日日出去寻花问柳,不成体统。”

齐纠瞪着他,“你不要的女人推给我,你还是我兄弟吗你?”

陆非离微笑,“正因为是兄弟,才应该同甘共苦,这可是你说的。再说那这几位都是世家出身,也不会辱没了你,总比你在外头那些红颜知己让你脸面有光。”

所谓好兄弟,就是互相损出来的。

齐二公子觉得自己被坑了,而且是爬不起来的坑。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然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才交了这么一个‘损友’!

……

季平的婚期很快到了,因新娘是同村的,两家酒席干脆就一起办的,几乎把整个村的人都请了,一溜的酒席。那场面,倒是壮观得很。更让村民们震惊艳羡的是,朱将军夫妻俩竟亲自来道贺。

村民们瞅着那穿着气派的长随奉上礼盒,满眼都是好奇和艳羡。贵人送的礼,必然非凡。

季海夫妻连连道谢,季平也是满脸感激,连忙请两人上座。

季家的酒席,也是村里其他人家比不了的。四荤四素四凉四热,十六个菜,还外加瓜果点心,可谓极其丰盛。因着有贵人在,村民们也有些顾忌,不敢太过放肆,也约束着自家孩子,别搞得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丢人。

乡下没有新娘不能见客的规矩,季平拉着新婚妻子挨桌敬酒。朱将军那桌自是重点对象,满桌子都是男客,除了朱将军以外,都是平日里季平结交的好友,大多都比他年长。武人比较豪放,不像文人那么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跟周围那些刻意矜持的村民比起来,倒是更显得粗狂。喝醉了以后,开起玩笑来也是无所顾忌。

“我们这一群人,你最小,却是最先成亲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怎么,老葛,羡慕了?羡慕你也娶个媳妇嘛,赶明儿个咱们都来喝你的喜酒。”

“就是,老葛,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

“哎哎哎,你们啊都不知道,老葛在家乡有个青梅,是读书人家。老葛学艺就是为了早日考上武举,好迎娶心上人呢…”

一番话说完,男人们便大笑起来,开始打趣追问老葛和他的青梅。

闹哄哄的宴席结束后,朱夫人私下里拉过季菀,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喜悦之色,“亏了你上次给我的那药方,上个月…那几日我明显好多了,晚上都不觉得脚下冰凉了,胃口也比往常好些。这等事,我也不好一再请郎中,你帮我瞧瞧,是否已经大好了。”

季菀便给她探了脉象,又问了些关于她身体状况的问题,末了便笑道:“恭喜夫人,您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当真?”

朱夫人欣喜异常,激动的握住她的手。

“阿菀,真是谢谢你,祛除了我的心病。”

季菀一愣,然后笑道:“夫人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朱夫人笑了笑,“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是真心感激你,拿你当自己人,你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叫我姐姐吧。”

季菀受宠若惊,“承蒙夫…姐姐看得起,季菀荣幸之至。”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干姐姐,季菀还是挺开心的。倒不是攀附什么的,朱夫人算是她在这个异世里自己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和原身留下的记忆和人缘,是不一样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季平每日去将军府,季菀都会让他带一份点心给朱夫人。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越发好了。

等到七月,他们举家乔迁之时,朱夫人特意派人送来了厚礼,一盒夜明珠,外加一整套翡翠头面。

这份礼太过厚重,季菀当即推回去。

“姐姐这礼我不能收…”

朱夫人齐氏闺名齐敏,这次来的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巧慧,巧慧自然知道季菀妙手回春治好了自家夫人的妇科顽疾,当下便笑道:“大姑娘收下吧,这是我们夫人的贺礼,也是谢礼。”

她眉眼止不住的笑意,低低道:“多亏了姑娘杏林妙手,我们夫人已有一月身孕。郎中说前三月最是要紧,不可有任何闪失。我们夫人这一胎来得不易,也不敢轻易出门,所以才差遣了奴婢过来,专程道贺和道谢的。这礼,大姑娘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否则奴婢无法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听说齐敏有孕,季菀也替她高兴。

“齐姐姐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你回去跟姐姐说,等我家安顿好了,一定去府上拜访。”

“那敢情好。”

巧慧喜上眉梢,“夫人就盼着姑娘去呢,也好陪她解解闷。”

“好,我一定去。”

那份厚礼,季菀还是收下了。在她看来是厚礼,但在齐敏眼里,这和当日那一百两诊金一样,都只是九牛一毛。

再次乔迁,周氏请了全村的人。大多数的村民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登门瞧见这么好的宅子,个个都错不开眼睛。

“这宅子可真气派。”

“这花园真漂亮,你看那亭子,栏杆上的漆都是新刷的呢。”

“三进的院子呢,周氏家加上仆人也就十来口人,这么多房间,岂不都空着?”

“这么大的宅子,还得翻修装潢,得花不少钱吧?”

“那是,便是兰桂镇,像这么大的宅子,也得好几百两。你看那厅上的桌椅,那可是红木做的。还有咱们进来的时候,前院两边种的那些树和盆栽,可都是名贵品种,这些可都是钱呢。”

“后花园里还养了金鱼,啧啧…周氏可真是发达了,真舍得。”

“他们家这么大宅子,怕是还得添置下人。”

“那不又是一笔银子?”

“怕啥?你没瞧见刚才进来的时候,和阿菀说话的那个姑娘?那可是将军府的人,特来道贺的。还有以前让阿菀治好病的那几个北地将士,也都来了。人家是军爷,送的礼肯定不轻。我刚才偷偷看了眼,当初在周氏家订购腊肠腊肉的那个年轻公子也来了,周氏亲自来迎接的,现下应是去了正厅。”

“哎哎哎,我刚才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轿子,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是年前给周氏家送狗的那个公子。听说啊,是太守家的公子爷。”

“周氏家是真攀上高枝了,以后怕是也没人再敢打他们家钱财的主意了。”

一帮乡下妇人凑在一堆议论,感叹有之,羡慕有之,怅然有之。

谁能想到呢?当初同村的妇人,如今境地却是天差地别,同人不同命啊。

“对了,周氏搬到县里来了,村里的房子怎么办?那房子他们也才住了半年多,还是新的,又宽又亮,难道就这么空着了?”

关于北坡的房子怎么安置,季菀早就和母亲商量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给大伯他们住。也省得住在刘氏旁边,时不时的还得受气。

季海和苗氏不愿占他们家便宜,要花钱买下来,周氏自然是不肯收的。苗氏握着她的手,感叹道:“我知道你不缺这几个钱,但我也不能白白要你的。我们家现在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也亏了你们家阿菀。就连阿平如今的造化,也都是阿菀的功劳。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我不能不知足。这人的贪欲一旦开了口,就受不住了。阿香阿兰她们都还小,我也不愿她们成为那样的人。这银子,你一定要收下。”

牵扯到对孩子的教育,周氏便没再推辞,但只收了十两银子。事实上北坡那房子,加上家具和井等等,少说也十五两银子。她本来也没存赚钱的心思,苗氏知道她就是这性子,也没再矫情的推让。

两家私底下把房子的事儿落定,但没外传,是以村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周氏身为一家之主,自是要在厅上招待贵客的。好在陆非离和齐纠等都是晚辈,也省了许多忌讳。再加上有苗氏陪同,更少了些拘谨。至于自持身份的刘氏,早被冯大娘几个拉着去逛园子了。

季菀则是邀请昔日里的小姐妹们去了自己的院子,都是乡野里长大的小姑娘,未曾入过大富府邸,顶多听村里有点见识的长辈们说起富贵人家的奢华,却不曾亲眼见证过。

这可谓是头一次。

三进的院子,从大门到后院,无一处不精致,园内设计布置更多了几分清雅素淡。华而不俗,贵而不奢,更衬得这宅子的主人素雅淡然,品性高洁。

“阿菀,你家的宅子可真大,刚才从长廊走过来,一眼瞧见这些院子,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宋茵打量着宽敞精美的屋子和屋外台阶两旁的盆栽,语气羡慕却无妒忌。

“这屏风可真好看。”

冯梅摸着那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满眼的喜欢和赞叹。

胡翠大些,也更稳重些,但瞧着屋子里五花八门的摆设,也有些错不开眼。

季香季兰胡晓这些小姑娘,则是凑在一堆吃东西。

绿豆糕,凤梨酥,马蹄糕,百果糕,青团,栗子糕,以及她们家往外售卖的炸鲜奶和沙琪玛,另外还有牛奶布丁等甜点。

孩子们最是喜欢这些个零嘴,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吃那个,都顾不上说话。

季菀让妹妹季容看好孩子们,院子太大,别到时候跑得不见人影。

正午快到了,其实在这也坐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候,曾婷来了,“姑娘,东边江夫人来了,说是感谢您当初出手救了她的小儿子,特来庆贺乔迁之喜。正在和夫人说话,夫人让您现在过去。”

季菀眼神茫然。

“江夫人?我们家今天才搬过来,左邻右舍的都不认识,我何时救过她家的小公子?”

曾婷低声道:“江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来的,这几个孩子…姓郭,说是桃花村出来的。”

她也觉着奇怪,夫家既姓江,孩子怎么姓郭?难道是随母姓?

季菀却想起来了。

年前她去桃花村买鸭子,替一个患有钩虫病的小男孩儿诊过脉开过方子,那家人,就姓郭。

原来这江夫人,便是郭燕姐妹口中嫌贫爱富气死丈夫抛弃子女转头嫁给富翁的那个女人。

因着是别人家的家事,季菀也不愿插手,回家后就没将这茬告诉母亲。母亲不知情,定是要询问的。

她叫来妹妹,道:“前厅有客,我得过去一趟。后院的宴席已经摆好了,你替我引姐妹们过去入席。”

季容乖巧的点头。

“好。”

季菀又对众人说明了缘由,便领着曾婷去了前厅。

前院的宴席早开了,陆非离齐纠等人单独开一桌,用屏风隔开,不受外头干扰。村里的男人们自发的入席就坐,酒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女客的宴席和男客是分开的,周氏原本想领着邱夫人去后院女客入席的,江夫人却言辞恳切非要见到救治儿子的恩人当面道谢。上门是客,周氏自不好拒绝,而且她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郭大姑娘简单说了来由,周氏却总要亲耳听到女儿的证实才放心。

“妹妹,你可真有福气。瞧瞧你们家女儿,年纪轻轻的不但会做生意,还能造福军爷。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说前头坐了好些个军爷,都来道贺吃酒呢。”

江夫人搂着儿子,满脸堆笑的说着夸赞的话。

两个女儿坐在她对面,低着头没吭声。

周氏谦逊的笑。

“夫人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正说着话,郑清从外头走进来,禀报道:“夫人,大姑娘来了。”

第078章 乔迁之礼(一更)

郭燕两姐妹立即站起来,同时望向门口。

江夫人也转头。

季菀领着丫鬟走进,先见过母亲,“娘。”

“这就是季大姑娘吧?”

江夫人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季菀身上,“长得可真是漂亮。业儿,来,快谢谢恩人。”

狗蛋,不,现在应该叫郭业。

去年犯病肚子疼,他还记得有个漂亮姐姐给他诊脉的事儿。但季菀比之去年初见那会儿又变化不少,个子高了,也更漂亮,他一时看得有些呆愣,竟没回过神来。

还是郭燕最先回神,领着妹妹走过来,很规矩的福了福身。

“昔日姑娘为舍弟义诊,我姐妹二人感激不尽,今日特来道谢。”

季菀目光落在两姐妹身上,颇有些惊异。

与去年那个背着弟弟出门找大夫的瘦弱小姑娘完全不同,许是日子过得好了,郭燕褪去了昔日的面黄肌瘦,个子长高了,原本的好容色也逐渐显露。连手指都淡去了些许粗糙。

她穿着粉红色襦裙,是上好的真丝锦,额上贴着花钿,头上缀着一只白玉钗,周围还别着些细碎却精致的发饰,瞧着便富贵难言。

“治病救人本是我身为医者的本分,姑娘客气了。”

她礼貌的对江夫人福了福身,算是见过礼了,这才坐下。

郭业这会儿也醒过神来,赶紧走到她身前,弯腰鞠躬,“姐姐昔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特来道谢。”

不过半年多,几个孩子言行举止便大为不同,想来是江夫人给请了学究教授课业。

女儿默认了此事,周氏便笑着道:“时间不早了,夫人不如随我入席,咱们慢慢说。”

江夫人点头,“好。”

去厅堂的路上,季菀便简单说了那日发生的事。她也没想到,随手救了个人,居然成为了新邻居。

只能说这个世界太小。

席间江夫人拉着季菀的手夸个不停,满眼都是欢喜之色。季菀一边谦虚的应着,一边打量这位据说抛夫弃子的贵妇人。

江夫人看着和周氏差不多大,容貌生得很是美丽,却又不同于周氏的温雅清丽,更多了些妩媚艳丽。一颦一笑,都自带风情。观她言行,温和慈善,进退有度,很是不凡。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气死丈夫抛弃子女转头嫁入富贵人家做太太的女人。但亲眼目睹了郭家的贫苦凄楚,季菀又觉得,或许江夫人今日表现出来的良善,都是虚假的面具。

江夫人好像与周氏谈得十分投契,季菀便带着郭燕姐弟去花厅,却在后花园碰到了陆非离。

郭燕察言观色,看出他应该是有话要对季菀说,便很自觉的带着弟弟妹妹先走了。

“世子不是在前院和朱将军他们喝酒么?怎么来了这里?”

这宅子是陆非离买来转卖给她的,对内部结构自然很熟悉。

陆非离站在假山旁,打量了眼这园子的布景,道:“这园子布置得这么好,是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了么?”

季菀奇怪的看他一眼,“在这里住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吗?”

陆非离笑一笑,不答,随意的走了两步,突然又问:“你娘没想过回京城?”

季菀一愣,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陆非离闲庭信步的走着,目光所及处处景致。有别于那些豪门世家的奢侈豪华,更多了些清雅淡然的味道,让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延城离战场近,若有战事,怕是不安宁。你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也都会付诸东流。倒不如换个地方,天子脚下,向来是最太平的。”

那可未必。

季菀不以为意。

京城世家云集,权贵遍地,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万一一个不慎得罪了人,就是灭顶之灾。

当然这话不能当着这位世子爷的面说,她便换了个说辞,“若有战事,相信世子及北地将士们定能保延城安宁,百姓无忧。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然觉得哪儿都不如家乡好。至于其他,只会觉得陌生和彷徨。”

陆非离停下来,看着她。

十三岁的小姑娘,眼神明亮清正,坚毅果敢,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沉稳。

“京城亦有立足之地,无需忧思过多。”

季菀笑笑,知道他说这话是想让她代为转告母亲。

看样子,他应是去调查了母亲的旧事。季菀不大想知道那些旧时的恩恩怨怨,那是母亲心里的伤疤,她作为女儿,不愿去揭开。

“世子好意,小女子心领。日后若有机会,兴许会去京城走一遭,领略一番京城的繁荣锦绣。”

这便算婉拒了。

陆非离看了她半晌,终究没再说什么。

花园很大,小姑娘小孩子们都在花厅那边聊天观赏,倒是鲜少有人来后花园。两人并肩而立,慢慢走着。

天气已开始转凉,偶有微风拂过,园子里的花草轻轻摇曳,池子里睡莲亭亭绽放,荷叶田田,清雅宜人。

“这宅子,可还合心意?”

国公府是七进院落,富贵豪华。当初考虑到他们家人口少,所以才买了这三进的院子。如今瞧着,好似大了些。

“甚好。”

季菀微笑,“地段好,内部结构设计也好,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多谢世子。”

“你自己花钱买的,我只负责帮你挑。”陆非离话音一转,道:“今日我从府中带了几个仆人过来,想着你们新居乔迁,算是我送的贺礼。”

季菀一怔。

这宅子实在太大,光花园都得好几个人打理,更别说前院后院,厨房等等地方,处处都要用人。

她还想着,过两日便去市场买人,没想到陆非离便直接送过来了。

没想到金尊玉贵的公府世子爷,征战沙场的将军,到真的是十分细心又贴心。

如果是平常,季菀肯定不会白白收他这个‘礼’,但他都说了是乔迁之礼,季菀自不能拒绝。

于是她便笑道:“世子挑的人,自是最好,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非离笑笑,“就在前头,有几个是我从府中带过来的,有粗使婆子,有家丁…都老实本分,且十分干练。哦,还有几个丫鬟是齐纠带过来的。加起来,共有二十来个。要不要去看看?正好也给分配分配。”

二十来个…

季菀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这么多人,至少也得好几十两银子。

“哦,他们都是签的死契。”陆非离道:“契约我已交给你母亲。”

这人,还真是想得周到。

知道他们刚搬来登县,没任何人脉基础。而他府中和齐府的下人,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比一般府邸的要金贵多了。让他们来她家,怕是会心有不平,拿乔作筏的。

但若捏着他们的mài shēn契,他们就不敢太猖獗。

“那便去看看吧。”

今日家中盛宴,那些个下人送过来也来不及分配,暂时都安置在倒座房。

而后院正厅之中,江夫人邱氏已和周氏拉起了家常。

“你瞧,你女儿先是救了我儿子一命,现在你们家又做了我们家的邻居,咱们俩还真是有缘。”

邱氏自来熟的跟周氏套近乎,满脸都是笑容。

周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什么救不救命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实在言重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邱氏却道:“我家燕姐儿几个命苦,这几年我又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姐弟三吃了不少苦,那次多亏了你家姑娘,一眼就看出业儿患了钩虫病,给开了药方,这才得以痊愈。”

她并未避讳自己曾抛弃子女改嫁的事儿,脸上也不见羞愧窘迫之色,只眉宇间有些萧索黯然。

周氏不动声色,继续微笑着与她闲话家常。

“妹妹,我听说,你是南方人?”

邱氏忽然问起她的来历,周氏不觉一怔,而后淡笑道:“嗯。”

邱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我也是南方人。”

周氏又是一怔。

第079章 倚老卖老(二更)

邱氏便向周氏说起自己的身世。

原来邱家祖上经商,也颇有资产,却因兄长经营不当而亏损,无奈只好回乡下。那年水灾,淹没了整个村庄,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她便是其中一个。

一个女人,家道中落,族亲不容,从南方逃到北方,可想而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若非郭父相救,可能她早死了。

邱氏便是因为报恩,才嫁进了邱家。

周氏听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内心却多少有些波澜。

当初她选择嫁给季青,便是看中季青真诚纯粹,又待她好。算起来,她和邱氏,都是下嫁。都早死了丈夫,都有三个孩子。

至于邱氏抛下孩子改嫁…兴许迫于现实的无奈之举,也或许是嫌贫爱富。

总之都是她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如今邱氏能把儿女接到自己身边,想来在江家也已站稳脚跟。

故事到郭父死,便截止了。

邱氏没说后头的事儿,她也没必要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交浅言深。

“妹妹,难得咱们这么投缘,日后我少不得要来打扰,到时妹妹可别嫌弃我才好。”

周氏客气道:“哪能呢?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家今日刚搬过来,周围一切都不熟悉,以后怕是少不得要麻烦姐姐。”

“都是左邻右舍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都是见外的话。”邱氏一笑宛然,又叹道:“江家是大户,而燕姐儿他们自小就长在乡下,来了这江宅,也多有不习惯。尤其燕姐儿,平日里沉默寡言,什么事儿都搁心里,也不和我说。我这个当娘的,看着着急,却无可奈何。”

周氏想到先前坐在厅里那个沉静的少女,心中一动,笑道:“女孩儿家这个年纪,有什么心事都是喜欢和姐妹说。我瞧着你家燕姐儿和我家阿菀差不多大,应是能玩儿到一处。不若让她平日里多多过来走走,多交几个朋友,心情也能开朗些。”

“就是呢。”邱氏喜不自胜,“你家大姑娘又聪明又大方,燕姐儿若能学到几分,我这当娘的便可放心了。”

周氏笑道:“我瞧着你家姑娘温柔沉静,性子也极好,我倒是盼着阿菀能跟着学习一二才好。”

“妹妹你谦虚了。”

女儿被夸,邱氏自然高兴。

“对了,妹妹,我瞧着你家大姑娘也不小了,可有开始说亲?”

周氏有点明白邱氏今日这么热络的原因了。

“还没呢。”

她含蓄的微笑,“阿菀还小,我想多留她两年。”

邱氏自然听出她的客气疏离,也不在意,脸上笑容没半分破绽。

“是呢,你们家大姑娘漂亮又聪明,又是秀才之女,便是举人老爷,也是配得上的。等过两年,怕是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儿了。到时候慢慢挑,不着急。”

举人老爷…

周氏在心里轻叹一声,若是真有合适的,早早为女儿定下来也不无不可。

她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邱氏身上。

无论邱氏人品如何,至少她在登县有一定的人缘。她家里还有个女儿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届时倒是可以向她取取经。

心中有了盘算,她与邱氏攀谈的时候,也多了几分真心。

乔迁不比其他喜宴,男客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女客们便在花厅里说话,晚辈们也凑在一堆,各玩儿各的,互不打扰。

等到落日西斜,便开始摆晚宴。

季菀已将新来的二十二个仆从安排分配好了,厨房四个老妈子。花园洒扫修剪花草等等的,有六个。前院促使丫鬟和家丁门房,有十人,加上曾福曾禄,共十二人。

另外还剩下两个丫鬟,周氏做主直接分给两个女儿做贴身丫鬟。

其实这些还不够。

每个独立的院子,也需要粗使下人。

季菀便和母亲商量,过几日去市场再买几个。

周氏自是同意的。

闹哄哄一日过去,转眼夜色来临。

刘氏眼见了这宅子的气派和富贵,赖着不想走,带着两个孩子非要在这里过着奴仆时候的舒适生活,还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

“你搬新家,我在这里住几天怎么了?”

刘氏抬眼打量着外头精致的园子,以贪婪及屋内许多见都没见过的摆设,眼里全是之色。

“别忘了,我是你婆母!”

她又开始拿着她长辈的身份摆谱,鼻孔朝天的命令郑清郑雪。

“你们俩去给我收拾床铺。”

周氏微微蹙眉,她哪里看不出来刘氏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赖着赖着住一辈子,然后就像从前那样,理所当然的把他们全家人当丫鬟使。

但她提出来的要求,又的确合情合理。毕竟她是自己的婆母,是长辈,新家乔迁,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奶奶,您真的要住在这里?”

季菀早知道刘氏肯定会寻衅找茬,自然已有所安排。

“当然!”

刘氏料定她们俩不敢拒绝,越发嚣张。

季菀笑笑,“这恐怕不行。”

刘氏闻言立即就要发作,季菀先一步打断她,不紧不慢道:“我们家宽敞,房间多,因为考虑到偶尔有客人拜访,所以客房也都是早收拾好了的。但今日安国公世子和太守齐府的公子都送来了丫鬟仆人,这么多人,总不能让他们睡在地上。所以先前客房的所有被褥枕头,都的搬去南房。”

刘氏大怒,“不过一群下贱的奴婢,用得着…”

“奶奶慎言。”

季菀脸色凝重,“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奴仆,是贵人送的。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太守可是咱松阳最大的官,还有陆世子,那可是公府嫡子,陆家在京城世家里头也是佼佼者。我们家的生意,也多亏了世子照拂,还有大哥,也亏得世子提拔,才有幸去朱将军府上学艺。我们这才新家乔迁第一日,若就这般糟践他们送的奴仆,传出去,莫说其他,左邻右舍都得指着我们全家的脊梁骨骂。我们年轻小辈,被骂几句倒是没什么。可是奶奶您年纪大了,若人家误会您倚老卖老拿乔拿到世子爷头上,怕是会获罪。您想想曾经的三婶子…”

她没说完,刘氏却早已吓得变了脸色。

第080章 抛弃真相(三更)

她惯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在乡下村野里蹦跶蹦跶也就算了,哪敢在官老爷面前拿乔耍横?除非她不想要命了。但就这么离开,她又着实不甘心,恨恨放下话来,“明天把厢房收拾好,桌椅板凳枕头被褥都准备齐全了,我后天就搬来住!”

刘氏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能让周氏一家人占尽了便宜去。等她搬过来,非得好好教训这群不敬长辈的东西。

季菀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笑道:“奶奶是一个人搬过来吗?”

“阿云和阿松当然一起!”

刘氏态度桀骜,俨然已经将这宅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这样啊。”季菀笑容依旧,“路程远,奶奶既要过来,肯定得多住几日。可这样一来,家里就没人了,万一三叔回来,谁给做饭呢?还有家里的农活,岂不是就耽误了?”

刘氏原本就是打定主意搬过来后就在这住一辈子的,宅子里有丫鬟仆人伺候着,锦衣玉食的,谁还愿意回乡下过苦日子?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她冷眼睥睨着季菀,“让你收拾就收拾,哪来那么多废话?现在又没到秋收的季节,能有什么农活?你三叔平日忙,一个月也难回来一次,真放假的时候,让他直接来这边就是。”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周氏既已分出来了,家里又没有男主人,就更得忌讳一些,省得给人抓到把柄说闲话。季远虽是小叔子,但也是外男,若时常来周氏家里,左邻右舍看见了,不定得在背后怎么说道。

刘氏那脸皮厚耍浑的性格,真闹出笑话来,绝对会把所有脏水往周氏身上泼,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他们全家赶出去,自己鸠占鹊巢。

季菀眼底划过一丝轻蔑,面上却不显。

“知道了,奶奶,天色不早了,您赶紧上路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马车,送你们到家门。”

她笑容可掬,神色恭谨,看在刘氏眼里,便是无计可施只得妥协了。又听说有马车接送,刘氏就更得意了,不忘叮嘱道:“把你屋里那扇屏风给我搬过去,还有那架子上的物件,全都搬去西厢房,枕头被褥全都的是鸭绒的,还有衣裳鞋袜,必须得是绸缎。还要添置几个丫鬟过来伺候…”

这哪像是过来住几天的姿态?

周氏抿了抿唇,没打断,等她说完后,才让人送她出了门。

季容气得不行,“娘,姐姐,真让奶奶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她若搬来,肯定不愿意走,保不齐以后还得把我们的宅子也给讹了去。”

不是季容小气以恶度人,实在是太清楚这个奶奶的脾性。刁钻霸道,蛮不讲理,颠倒黑白,为老不尊。要真在这住几天,绝对会到处宣扬这宅子是她儿子买的。住着住着,就走不了了。她是长辈,又不能把她赶出去,只能任由她吸血。

“放心吧,她不敢。”

季菀才不会让刘氏来打扰他们的新生活。

季容疑惑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在季容眼里,姐姐漂亮又聪明,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傻姑娘,你忘了当初咱们分家的时候,三叔亲口承认要奉养奶奶的?”季菀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如果奶奶一直在咱们这儿住着,落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她无家可归。也就是说,三叔不孝。三婶子刚死,三叔好容易恢复了自由身,就等着三年后参加科考取得功名。如果落得了个不孝的名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资格参加科考。那么你说,他会怎么做?”

季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为表孝道,三叔肯定会亲自来接奶奶回家,而且为避免闲言碎语,以后奶奶都不敢轻易来咱们家窜门了。”

“正是。”

季远把自己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刘氏又将这个小儿子看得如同命根子。哪怕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也得消停消停。

“不早了,洗洗睡吧。”

姐妹俩一人多了一个贴身丫鬟,向凡和向白。这两人是齐纠送过来的,原先在齐府是三等丫鬟,现在成了主子身边的一等贴身侍婢,自然欣喜,伺候得相当用心。

白日里周氏和邱氏说起家里还要添置仆人的事,邱氏记在了心里,第二日就带了牙婆来。

“她是牙行掌事的,我们家这两年从她手里买了不少人,是个信得过的,妹妹大可放心。”

刚搬来登县,无论人脉还是市场行情,周氏几乎是一头蒙,自不如邱氏熟稔。

“有劳夫人了。”

邱氏有意交好,她自不会冷脸拒绝。

“你看你,又说客气话了不是?”邱氏看出她对自己还是有些疏离,也不在意,笑道:“妹妹家已买过人,也是有经验的,我就不掺和了,你慢慢挑。我府里还有些内务,便先走了。”

周氏含笑点头,“郑清,送江夫人出去。”

“是。”

最终周氏买了八个人,四个洒扫丫鬟,四个粗使婆子,共十五两银子。

“娘。”

该添置的器件和奴仆也都添置完了,季菀满意之余又想起另一件事。

“阿珩明年就五岁了,我想着,还是该送他去上私塾读书。”

周氏满脸笑容,“这事我已经想过了。等明年开春后,就着手安排。你和阿容也不能闲着,现在家里人多了,生意上的事儿用不着你事必躬亲。闲下来,多练练才艺,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不能落下。”

季菀:“…”

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小说里那些女主个个学得快学得精,落到自个儿身上,才知道多苦多累。

好在这身体的原主人学过,有基础,寻摸着记忆,倒也轻松。只是每日课程太多,季菀表示压力山大。

可每当她想偷懒的时候,看看学得认真且乐在其中的妹妹,心里那股子怨念便消失了。人家比她小两岁呢都没一句抱怨,她好歹活了两辈子,这点累都受不得?那也忒丢人了。

于是只好咬牙继续坚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刘氏来了。她学聪明了,给了周氏足够的时间去添置那些所谓的家具用品,才领着季云和季松登门。

她什么都没带,身上一个包裹都没有,摆明了要啃周氏。

这天邱氏刚好也在,正在正厅与周氏说话,前头的丫鬟来禀报,周氏先是诧异了一下,便一脸歉意对邱氏道:“夫人稍等,我婆母来了,我得去前头迎接。”

邱氏早就知道季家分家了,虽不知道老太太是跟着谁的。但周氏上有大伯子,下有小叔,怎么着婆母也不该由她一个寡妇养老。否则那日搬家就该直接住进来了。

她稍稍一想就大约猜出了情由,怕是那老太太眼见着媳妇富贵了,想要来打秋风吸血吧?她眼神讽刺,脸上却带了笑意,起身道:“原是我叨扰,怎能耽误了妹妹的正事?老太太是长辈,哪有客人坐在堂屋等长辈的道理?这样吧,我和妹妹一起去。”

两人前脚出了正厅,后脚季菀便得知了消息。

她微笑看向跟着邱氏过来的郭家两姐妹,“今儿个真是赶巧,我三叔家的堂妹堂弟来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吃中午饭吧,也见见我奶奶。”

邱氏和周氏前半生有着相似的经历,两个女人喜好什么的倒是也十分投契,邱氏几乎天天都带着女儿过来拜访。

郭燕十二岁,郭丽九岁,四个女孩子年龄相近,凑在一起倒也热闹。熟悉后,郭燕便与季菀说起了自己搬来登县的经过。

那时已经快过年。

因着杨胡氏的接济,他们姐弟三总算能过个饱年了。郭燕将没用完的钱拿去买了米和面,又下河摸了鱼,准备过年吃。

郭燕正在门口杀鱼,邱氏乘着马车,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邱氏是从桃花村出去的,村民们自然都认识她。当丫鬟掀开车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车。那一身的华贵锦缎,抬手举止间的富贵雍容,让郭燕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母亲的美,从来都是朴实和低调的,何时这般的明艳张扬?

这或许就是母亲丢下他们姐弟三改嫁的原因吧。

那个女人缓缓走来,踩着上好锦绣绵鞋,走在乡间泥地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说:“燕姐儿,我来接你们了。”

郭燕努力抬头,看见多年不见的母亲,眼中竟含了微微水光。

那双眼睛一如儿时那般温柔慈爱,让她觉得,母亲并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甚至她从未抛弃过自己的孩子,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已。

但奶奶的话言犹在耳。

“她气死了你们爹,改嫁去做富太太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这个女人,我郭家也没有这样的儿媳!”

奶奶每每提到母亲,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郭燕还记得,父亲病入膏肓之时,母亲担忧得落泪。父亲死的那天,母亲也哭得要晕过去。可她不懂,为何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就不告而别,一去不回?

那时她只有八岁,还只是个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又没了娘。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

面对漏风的屋顶,破败的房子,以及哭泣无依的弟弟妹妹,郭燕咬牙担起了长姐的责任,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她咬牙将血泪往肚子里吞的时候,夜里偷偷流泪的时候,想必也时常想念自己的生母,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想得到母亲的安慰疼惜。

所以当邱氏带着温柔慈爱的笑回来接她们的时候,郭燕的心里不是没有触动。那是一个孩子,对于母亲本能的依赖。

正因这份与生俱来的依赖和爱,才会让她在被抛弃后,那么恨自己的母亲。

其实在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郭燕去找过自己的母亲。但门房不让她进,说夫人刚生完小公子,正在坐月子…

当时门房看她满身补丁,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嫌弃,未等她说自己是他们夫人的女儿,就将她赶走了。

母亲改嫁,并且又生下了小弟弟,不要他们了…

九岁的郭燕站在江府外的长街上,痴痴的盯着那高大的门匾,心里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恨意和绝望。

在那之前,她总是抱有幻想的,觉得那么疼她的娘肯定不会不要她。可在那一刻,她认清了现实。

所以当母亲风光的来接他们的时候,她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拒绝了。

可她要为弟弟妹妹们考虑未来。

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全靠她一人支撑,她人小力微,也无法下地耕种,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再这么下去,她们姐妹俩便只能去mài shēn做丫鬟了。她自己无所谓,却不愿弟弟妹妹跟着受苦。mài shēn为奴,一辈子都不得自由。

父亲在泉下有知,怕是也会不得安宁。

那女人说了,把他们姐弟三接去过好日子,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他们。她哭得伤心,说得恳切,言语中全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慈爱与关怀。郭燕不信,年幼的弟弟却对幼时的记忆不甚清晰,一个孩子对母爱本能的渴望让狗蛋痛哭流涕。妹妹也掩面垂泪,悲伤不已。

郭燕泪流满面,咬牙同意她带走弟妹,自己却不肯走。她不信那个虚伪的女人,也不肯原谅她当初的抛弃,宁可饿死也不要接受那个女人的施舍。

弟弟妹妹看她不走,全都过来抱住她,不肯抛下她一人。

任是她怎么说,弟弟妹妹都不听。

那个女人悲戚哭泣,不住忏悔保证,为了弟弟妹妹,郭燕终究妥协了。

江家是富商,各地都有无数商铺,酒楼、钱庄、绸缎庄等等不计其数,江府自是泼天富贵,一花一草都是金银堆砌起来的。她有了独立的院子,还有丫鬟伺候,一日三餐饮shi jing细,穿着的不再是粗布麻衣,而是绸缎棉衣。

这一切,是她做梦也不曾想到的。

那个女人兴许是真的对他们姐弟三心怀愧疚,处处弥补,还请了女夫子入府给她和妹妹授课,教他们大家礼仪。

半年多下来,郭家姐弟已不再是昔日农户小舍里吃不饱穿不暖的乡下孩子,而是大富人家精心教养的姑娘少爷。

郭燕不得不承认,如今优越的生活,避免了她许多奔波操劳。尤其看见弟弟妹妹们气色一日胜过一日,个子也长起来了,脸上笑容多了,不再为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愁苦,不再因挡不了风的屋子而瑟瑟发抖,不再因欠债而忧心绝望…

但让她原谅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她又觉得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和爷爷奶奶。

邱氏发现自己无论补偿,都得不到女儿的谅解,终于说出了当年‘抛弃子女,改嫁他人’的真相。

“燕姐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抛弃你们三…”提起往事,邱氏眼神微黯,“你父亲曾救过我,虽然我是报恩才嫁给他的,但那些年里他真心待我,捧着我护着我,不让我经受任何风雨,我心里也是感动的。他是累病的,舍不得花钱买药,给我发现了,与他起了争执。他一时着急,咳出了血。你奶奶刚巧听见,骂我忘恩负义,存心要气死你父亲…”

邱氏说起那段经历,神情也是悲伤,“你父亲一日比一日病得严重,你奶奶始终觉得是我的错,在他下葬后,便将我赶走…”

郭燕震惊。

“您不是自己走的吗?”

邱氏摇头,满脸凄苦悲哀之色,“天未亮,她就拖着我出了村,将我卖到江家做丫鬟。”

郭燕再次震惊。

事情与奶奶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

“我原本是不愿意的,可你奶奶说,你父亲没了,家里少了壮劳力,以后日子会越来越艰难,如果不卖了我换钱,你们几个也得跟着饿死。否则,便要mài shēn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任人作践…”

邱氏开始垂泪,满脸凄惶悲凉之色。

“一开始,我只是个粗使丫鬟,想求见主子放我走都不行。没多久,江夫人因病去世,我被派去打杂,无意间遇见了江老爷…后来,她便收了我做妾。”

邱氏没有解释她是怎样做了江老爷的妾的,兴许是被逼无奈,也兴许是想要力争上游,总之她得了江老爷的宠爱,并且很快有了身孕。

老夫人原本是不喜她的,尤其是知道她是个寡妇后,还在正头夫人死后趴上了主子的床,就更不喜欢她了。

奈何江老爷喜欢她,老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省得为了个女人与儿子有了嫌隙,便得不偿失了。寻思着,儿子只是贪恋美色,过了新鲜劲儿,她再打发了邱氏便罢。

哪知这邱氏竟是个有福气的,没多久就怀了孩子。

江老爷的原配妻子是老夫人娘家侄女,素来强势,把江老爷管得死死的,不许他纳妾,所以江家没有庶出子女。

江夫人一死,江老爷一下子解放了,收了美貌的邱氏,日日耳鬓厮磨好不快活。

邱氏生下儿子后,江老爷大喜之下,立即抬了她做夫人。

老夫人也曾反对过,但素来软柿子的江老爷,这次很是坚决,非要扶正邱氏。老夫人阻拦无果,又看在小孙子的份儿上,只好认了。

但她始终觉得邱氏心术不正,不许这个女人教导她的孙子,便将小孙子江跃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省得跟在亲娘身边,教得狭隘贪婪,日后与嫡兄长争夺家产,闹得家中不宁。

担心这女人会接济前头夫家,她不许这个女人出门。

所以邱氏这几年虽是江家夫人,却没什么自由。

去年江老爷因病去世,邱氏帮着继子江沅守住了家产,老夫人才对她改观。她趁此机会提出想把自己为郭家生的三个孩子接过来,并发誓绝不会贪江家家产,只望能一尽为人母的职责。

老夫人已明白了她被卖入江家的前因后果,再加上这几年对邱氏的观察,也知道自己以前对她有些偏见。怜她慈母之心,便应允了。

郭燕整整看着眼圈儿通红的母亲,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想到,真相如此逆转。母亲不是为了能更好的在大富人家生存而不要他们,而是被逼迫。母亲不是对他们不管不问,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邱氏凄苦摇头,“你爷爷奶奶已过世,死者为大,我怎好在背后议论她生前是非?我原本以为,你们三个至少应该知道我是无奈才去江府做丫鬟的,愤怒的,只是我改嫁…谁知道,她竟在你面前这般颠倒黑白,让你如此怨恨于我…燕姐儿,我真的没有不要你们。你们姐弟三个,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能割舍?我日日被关在这个大宅子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大门都不能出一步,几乎不知道你们姐弟的消息。我想着,等我在江府地位稳固了,便可接你们到我身边来…哪知道,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第081章 强行劫持

郭燕怔怔看着满脸泪痕的母亲,丧失了所有反应。

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那么多年的无助凄惶愤恨绝望,竟都只是误会。

她不愿相信,她急迫的想要求证。所以她鼓足勇气,去找了并不太喜欢她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虽认可了邱氏这个儿媳妇,但因担心长孙分心生意上耽误了读书考取功名,所以揽了家里大半的生意亲自操持,并不怎么让邱氏插手。

邱氏在江府的日子,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郭燕在第一日入江府的时候便发现了。

江老爷的原配妻子留下一子一女,长子江沅体弱多病,却十分聪明,已是举人。二姑娘江盈刚十三,因为父守孝,两年后才可议亲出嫁。

不是自己亲生的,自然不可能对邱氏多亲厚,顶多只是明面上的尊敬,不过好在都不是刁钻之人,未曾为难过郭燕姐弟几个。

邱氏嫁给江老爷本也不是心甘情愿,自然不会奢求原配的孩子会真拿她当亲娘对待,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她的苦在心里。

老夫人把她的儿子要过去,平日里她只有去给老夫人请安才能见到自己的小儿子。郭燕时常见到她因见不到小弟弟而偷偷哭泣,转头又对着她强颜欢笑。邱氏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诉苦,只会尽量补偿。

每当此时,纵然尚且不知当年真相而对母亲有所怨恨的郭燕,都忍不住心生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对她来说,江府的日子虽然富贵,却也是寄人篱下。

江老夫人是个强势的人,郭燕打骨子里有些怕她,平日里自是恭敬乖巧做小伏低,生怕得罪了这位在江府有绝对生杀大权的江老太太,而连累弟弟妹妹。

要放在平常,郭燕是绝对不敢主动去找江老夫人的。

但她急切的想要知道,母亲说的话是否属实。

江老夫人见她有别于平日里的沉默乖巧,倒是有些诧异,却也没瞒她。

“是你奶奶将你娘卖入我江宅的。”江老太太说起这些事神容淡漠,“你娘如果不是为江家生了个儿子,我是绝对不会容许她做江夫人的。至于你们三个,只要在江家本本分分,将来江家也会为你们出一份嫁娶礼。”

对于既非江家血脉,又非过继子嗣,这个条件已是天大恩赐。当然这也基于江家家底丰厚的前提下。

反正以后郭业成年会搬出去,郭燕姐妹也会出嫁。好歹是江跃的兄姐,算是看在小孙子的情面上,江老夫人愿意给郭燕两姐妹出嫁妆,并抚育郭业成年娶妻。

江家家底丰厚,还不缺这几个钱。

郭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短时间内,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被自己误会的母亲,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弟弟妹妹母亲这几年的经历。

江家姑娘与她非亲姐妹,更不是个说知心话的人。她变得沉默寡言,满腔心事无处诉说。

终有一日,她无意听丫鬟说起,隔壁要搬来新邻居了。

季菀在这一代的名声还是很显著的,尤其是手套的问世让她成为妇人们津津乐道的存在。

她想着当初多亏了季菀诊出了弟弟的病症,开了药方,免了她被黑心药铺老板欺骗的麻烦。

知恩要图报。

于是她将当日之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便带着礼物来恭贺周氏乔迁之喜了。

大底是因为都是从乡村里出来的,又算是旧识,再加上上两人年龄相近,郭燕便觉得她格外亲切一些。

那种在江家毫无归依的空虚茫然感消失了一大半。

相处久了,她便将季菀当做知心姐妹,这些事,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季菀听罢也是感慨颇多。

怪不得那日邱氏过来贺他们家乔迁之喜的时候,席间她觉得邱氏温婉和善,不像是那等心术不正之人,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

“你娘也是不容易,好容易母子团圆,以前那些事,就都放下吧。无论你奶奶当年做过什么,纵然是欺骗,但你娘mài shēn的钱,她也用来养育你们三个了,对不对?她如今已去世,你们姐弟三个也过上了好日子,便多一些宽容和理解,也放过自己。你的弟弟妹妹们都还小,你是长姐,应担起长姐的责任,教导他们,不要心怀仇恨,那只会困囚自己。”

季菀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若是他们也能渐渐悔悟,给与她应有的母爱父爱,她应该…也是会原谅的吧。

血缘至亲,骨肉亲情,不是一句‘一刀两断’就真的能切割的。那是属于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感情。

“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很多人总是在怀念过去,有些人则是不断的畅想未来,却很少有人能够活在当下。”

郭燕听完她的话,静默半晌,豁然开朗,当晚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弟弟妹妹,并且将季菀开导她的那番话都说给弟弟妹妹们听。

郭丽也郭业都哭了,哭完后姐弟三个去找母亲,娘四个总算解开了心结。

对此,郭燕很是感激季菀。

今日听着季菀的口气,便觉季家这奶奶,怕是不好相与之人。

刘氏何止不好相与,简直胡搅蛮缠。

她在大门口,摆足了架子,等着周氏亲自来迎接。却见周氏身边跟着一个穿得很气派的女人,再瞧着那张和周氏一样狐媚的脸,她便十分不喜。

狐媚子,都是成堆的。

“怎么才来?”

周氏还未至跟前,刘氏就开始发难,“富太太日子还没过几天,倒是娇贵起来了,走个路都还要人跟着,还怕摔着不成?丢人现眼的东西。”

如果私下里刘氏这么骂周氏,周氏也就当没听见算了。但当着客人这么下她的脸,周氏神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邱氏一听,这位可比自己的两任婆母还难伺候,当即微笑道:“是季伯母吧,失敬失敬。伯母您可别怪妹妹,原是我不好,不知您老今日登门探亲,拉着妹妹叨扰多时。晚辈这厢给您赔罪了。”

她笑容温和,三言两句把周氏给摘了出来,再加上又是客人,刘氏再想刁难,也不好拿她发作,轻蔑的哼了声,颐指气使道:“我住的房间收拾好了?”

只要她不闹得太过,周氏还是会遵循自己做儿媳的本分的,轻言细语道:“西厢房已经收拾了三间房出来给您和阿云阿松住,儿媳这就带您过去。”

她态度恭顺,刘氏很满意。

“伺候的丫鬟仆人呢?你可别糊弄我…”

“娘。”

周氏上前,亲自搀扶她,“您放心吧,我已从园子里拨了三个丫鬟过来伺候您和阿云阿松的日常起居。等你们走后,我再把她们调回去。”

她刚搬来第一天,就想撵她走?

刘氏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几乎是立即就要发作。但随即想起,周氏这小蹄子,如今不但有钱还有靠山了,轻易得罪不起。

反正她就在这住着,至于住多久,她算了算。

怎么说,她都是周氏的婆母,时间一长,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她就不信,周氏敢把她赶出去。

“三个怎么够?”

刘氏寻机发难,“你和你那几个儿女贴身丫鬟都是两个,还有其他粗使的妈子也是好几个,你就给我和阿云阿松一人一个丫鬟伺候,你打发叫花子呢你?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还知不知道尊老爱幼了?”

周氏淡淡道:“我们才搬来没多久,家中人口本来就不多,也无需太多下人伺候。便是拨给你们的三个丫鬟,本来也是有别的活计。因着娘和阿云阿松是暂住,再另外买人的话,等你们离开后,这批人便不好安置。总不能再把她们都赶出去,都是出来谋生的,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刘氏气得脸色铁青,“好你个周玉琼,你现在翅膀硬了,敢顶撞我了,谁给你的胆子?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了,少在我这里摆臭架子。老娘告诉你,我住这儿就不走了,你马上去,给我买人,买…三十个,少一个,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又忘记自己是谁了,真拿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了。

周氏停了下来。

随同而来的邱氏也跟着停了下来。

“娘。”周氏目光平静,“您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永远住在这儿,不走了,对吗?”

“当然!”

刘氏觉着她目光有些奇怪,但想起自己是长辈,顿时下巴一抬,拂开想要劝她的季云,高声道:“是又怎么样?我是你婆母,你伺候奉养我天经地义。”

邱氏默默叹息。

郭家婆母早些年对她也是很好的,即便不满前夫太过宠爱于她,顶多只是隐晦的说两句,并没有疾言厉色的责骂过。若非是前夫病死,家中困难,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还被婆母听见与前夫起了争执,婆母大底也不会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成见与怨恨。

至少,婆母对她的几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江老夫人虽然看不起她,也多有刁难责备,但还是肯定了她的为人,不会在外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

这季家老太太,也太过刻薄狭隘。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一来就给儿媳妇下马威不说,还三番两次口出脏污之言。在人家的家里,却这么颐指气使跋扈猖狂。

丝毫没有一个长辈应有的慈爱和气度。

“娘说的自然在理。”

周氏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只是我全家上下奴仆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娘一下子就要三十人伺候,便是寻常官宦人家,也没这气派。我们家无官无爵,不过平头老百姓,这般张扬,怕是不妥。”

刘氏哪里懂得这些?闻言倒是一怔。

周氏却没与她细说,淡淡道:“娘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吧。我会吩咐下去,日后三餐都单独送过来,也不会打扰娘休息。”

她微笑可掬,挑不出半点错处,然后便携邱氏离去。

“让姐姐看笑话了。”

周氏低语赔罪,神情却是淡淡的。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邱氏与她相处多日,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子,大约与自己差不多。瞧今日这番事态,怕是以前在义村时,没少被那刘氏刁难欺辱。想着便轻叹一声,“你我都是做人媳妇的,其中滋味,我哪能不知?妹妹你性子宽厚仁善,想着婆母总归是长辈,不好拂逆,这些我都懂。平平顺顺的日子谁都想过,可若不能善了,也便只能迎头上了。我是个外人,不好置喙什么。只要妹妹自己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

周氏笑笑,眼神真诚。

“姐姐说得对,这人活一辈子,哪能事事顺心?我们家现在能有如今,我已是不敢多求。婆母终归是长辈,该我尽的本分孝道,我自不会推脱。只是今日怠慢了姐姐,我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正巧快午时了,姐姐不若用过午饭再走吧。”

江老太太虽不让邱氏插手江家生意,却还是把中馈之权交给了她的。没有了那些个生意账本的烦忧,她平日里处理内务倒也轻松,再加上近来家中清闲,她才能得空时常过来窜门。

江沅成年后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江盈也跟着老太太一起用饭,邱氏便在自己的院里和三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反正今日郭燕几个也都在,邱氏便也没拒绝。

“那我便再叨扰妹妹一顿饭。”

周氏笑笑,两人一起回了后院。

季菀带着弟弟妹妹和郭家姐弟去了正厅,看母亲的样子便知道已经安置了刘氏。不过依着刘氏的脾气,怕是不会消停。

刘氏老早就想教训周氏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搬来了周宅,为了早日站稳脚跟,她必须得给周氏立一立这儿媳的规矩。

就从中午这顿饭开始。

“奶奶,您别去。”

季云如今算是懂点事了,母亲下葬那天父亲对她说过许多话,让她劝着奶奶,别让奶奶再去惹二伯母一家,否则得不偿失。

那日二伯母一家乔迁,她跟着来,见着了这气派的宅子,也是惊叹艳羡。若是这辈子自己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便也什么都不求了。

奶奶要搬过来住,她便没阻止。她想着,住几天就好。二伯母是个软性子的人,不会苛待了他们。

可奶奶若要去闹,就大大的不妥。

“爹说了,二伯母他们结识了达官贵人,咱们得罪不起的。而且今日二伯母家有客人,左邻右舍的,让人瞧见了,传出去也是您理亏。咱们刚搬过来第一天,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懂什么?”

刘氏拂开季云,不屑道:“她就是上了天,也是我的儿媳妇。儿媳侍奉公婆,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敢乱嚼舌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奶奶这脾气一上来,真的是谁都劝不住。

季云有些头疼,干脆使出杀手锏,“奶奶,您想想爹。爹明年还要考秀才,如果咱们在这里闹出事端,传出不好听的话,难免会累及爹,让人说他欺辱寡嫂侄子,必然仕途不顺。您想想,为着逞一时之气而断送了爹的前程,可值得?”

刘氏刻薄狭隘脾气大,但有一点,但凡涉及到儿子的前途,便是十分的火气,也能降没了五分。再晓之以大义,剩下的五分,又去了三分。剩下的两分,便只能往肚子里吞。

她咬咬牙,“今天就先暂时放过她,等来日看我怎么收拾这个jiàn rén。”

季云没接话,忙扶着她进去了。

刘氏心头不顺,吃饭的时候便各种挑刺,任是山珍海味也能给她挑出毛病来。又嫌丫鬟手脚粗笨不会伺候人,还不如一条狗会看家门,活该是个抬不起头的贱胚子。

伺候她的小丫鬟是前两日才买回来的,年纪不大,被她这么刻薄直白的奚落辱骂,当即委屈得红了眼眶,眼泪却不敢落下,摆好了饭便去了主屋,央求着周氏身边的孔妈妈带她进去见夫人。

孔妈妈是陆非离送过来的,公府家伺候的奴仆,便是下等奴婢,也是比一般大富人家的更为体统些。

周氏对她十分满意,便调来自己跟前伺候。

到了正屋,小丫头便哭哭啼啼的说明了原委,“夫人,奴婢粗苯,做不好这伺候人的活计,您还是让奴婢回园子里侍弄花草吧…”

周氏听完她的哭诉,半天没吭声。直到她抬起头来,露出额头上磕出的一片淤青,才道:“委屈你了。”

她语气温和,最是慈善不过。小丫头闻言眼泪更多了,“夫人…”

季菀早听了丫鬟的禀报,这会儿也过来了,将那丫头的凄惨模样看了个十足十。

周氏见女儿紧抿着唇,明显不快,却克制着未曾发作。她心中稍安,转过头对堂下哭花了脸的小丫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气难免急躁些。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无论她说什么,好的便听着,不好的便当没听见罢。过几日,我便把你调回园子去。”

小丫头哭声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她。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孔妈妈喝道:“愣着作甚?还不下去!”

小丫头这才如梦初醒,满脸泪花不知所措,茫然磕头,“是…是…”

孔妈妈抬眼看向夫人,很知趣的把屋里侍立的两个丫鬟带了出去。

周氏这才看向女儿,“阿菀是不是奇怪,我明知你奶奶脾性,却不闻不问,仍将她送过去受责受难?”

家里好几十个仆人都是高门大户里送的,虽说mài shēn契在他们手上,但是人都有血有肉,若是做错事被责罚也就罢了。这才来了几日,就无端端的被个外人这般欺凌。这让那些从陆府齐府出来的下人看见了,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再纵容着刘氏这般横行霸道,家中必会人心躁动。

季菀心里是这么想的,也知道母亲定不会容刘氏欺负到头上来。那个小丫头,着实被欺负得太过凄惨,就算她们做晚辈的不好质问刘氏,可继续把那个小丫头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然而季菀也深知母亲是良善之人,断不会这么白白的看自家人被刘氏欺凌羞辱。那个小丫头…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便直言问道:“女儿愚钝,不知娘深意,还望娘教导。”

周氏面带笑容,道:“你奶奶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半点看不得旁人得意,尤其是咱们家。她如今算是客,不敢明着直接拿我开刀,只好找下人出气,存心给我下马威,也是想让家里其他人知道,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敢把她怎么样。这样一来,她就能端着正牌主子的架子鸠占鹊巢。”

季菀点头,刘氏的把戏,不难猜出。

所以她才奇怪,母亲为何纵容着刘氏欺负自家人。

周氏看穿了女儿的疑惑,脸上笑容微敛,道:“你奶奶再怎么的强横,也是长辈,便是你我,也不能明着说些什么。底下的人伺候着,因为被骂了几句,却哭到我跟前来诉苦。她委屈,难道要你奶奶这半个主子给她赔罪?所谓主仆,主子吩咐,奴仆遵从,这才是主仆之道。”

季菀细细品味,终于变了脸色。

“御下也是要找准方式方法的。一味的强横打压,会让底下的人畏惧却少了敬意。但若做主子的软弱可欺,做下人的要么跟着立不起来,要么就是心里不平,渐渐的奴大欺主。”

周氏抿了口茶,继续说道:“自古以来,人都分三六九等。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有什么样的立场。做主子的不可过于纵容下人,以免他们日渐猖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做下人的,也要有自觉,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主子做主。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总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有些委屈,便是无辜,也只能自己吞下。”

当年她在周府,便是太过仁善宽厚,纵得下人有些失了分寸。奶娘曾劝过多次,她未曾放在心上。以至于她一朝被逐,所有人避她如蛇蝎,甚至反叛…若非奶娘,她大概早死了。

吃了亏又长了这些年的教训,周氏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

季菀神情有些怔愣。

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不该想的不能想,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罢。但她始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受过高等教育的灵魂,多少对这个时代的封建等级森严制度有些抵触排斥。

奴仆也是人,也有尊严。奴仆的命,也是命,不是蝼蚁草芥。

再加上心里对刘氏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便不自觉的同情那个小丫头。却忘记了,这个时代的主仆尊卑。

都是人,有的生在公卿之家,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仆从成群。有的人,却三餐不饱mài shēn为奴。

奴之所以为奴,本就是听凭主子差遣吩咐的,这本就是一种委屈。至于其他责打辱骂,不过更为恶劣一些罢了。

若事事都要向主子告状,长此以往,怕是个个都要闹上厅来。主仆不分,卑次颠倒,必生祸患。

刘氏固然做得不对,但那个小丫鬟,才一日便哭上了厅来,要周氏处置自己的婆母,这更是大过。

小丫头或许是无心,但正是这份无心,更证明了一件事,她未曾记住自己为人奴仆的本分。

所以周氏让她继续伺候刘氏,这是对她的惩罚和警告。

至于刘氏,周氏自不会让她这么闹下去。

当天晚上,小丫鬟给刘氏铺床叠被,然后伺候她洗脚。

脚刚一入水,刘氏立即抽出来,一脚踢向那小丫头胸口,骂道:“想烫死我啊你?”

小丫头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踢,整个人摔倒在地,头磕在踏板一角,立时起了个大包。

她不敢哭,站起来道:“奴婢这就去重新给您换一盆。”

若是换了好几次,小丫头累得满头大汗,刘氏总算消停了。

她端着木盆出去,此时才敢抽噎出声,转过角门便看见了孔妈妈。

她眼泪立时就出来了。

“孔妈妈,我…”

孔妈妈一眼看见她的狼狈,不动声色,“你在怨怪夫人没有为你做主?”

“奴婢不敢…”

小丫头惶然失措,矢口否认。

是不敢,却不是没有。

孔妈妈眼神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看得小丫鬟眼神闪烁,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哭声渐渐弱了些。

“你叫六儿,在家排行第六而得名,头上五个兄姐,只一个兄长活了下来,底下还有一双弟妹。你兄长生了病,家中无钱买药,所以你父母将你卖了换医药费。你心里有怨,但周家富贵,夫人姑娘又是和善之人,你平日里干的活计远不如在家中粗重,又有工钱可拿。无人欺辱使唤于你,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却忘记了你现在的身份。”

六儿抬起脸来,诧异而不解的看着孔妈妈。

“那里面住着的——”孔妈妈抬了抬下巴,看向她身后,“是夫人的婆母,是姑娘少爷们的奶奶,是长辈。她现在住在这里,便是半个主子,有什么差遣,也是你的本分。就算是过了头,你偷偷的哭几句,发泄一通也算完了。可你偏要哭到夫人跟前去,你想做什么?要夫人给你做主,谴责老太太?让夫人背一个不敬婆母的罪名?”

孔妈妈看着她越来越白的脸色,缓缓道:“六儿,你的面子可真大。”

六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话已说不利索。

“孔妈妈,我、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受不得委屈。”

孔妈妈替她说完,语气依旧平静,“你若受不得这委屈,夫人姑娘便要受委屈受谴责。夫人买了你,救你出苦海,给了你月钱,让你活得比从前体面数十倍,你却要陷夫人于不义。六儿,人可以不知恩,却不能恩将仇报。懵懂无知,不是肆无忌惮的理由。”

六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孔妈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今日这番做派,若是放在官爵家里,轻则被发卖,重则杖刑。活不活得下去,端看天命了。”

六儿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开始哆嗦颤抖。

孔妈妈瞧着敲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扶她起来,拍拍她的手,“记住,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想的别想,不该说的话别说,这才是奴仆的生存法则。”

六儿吓得不轻,孔妈妈招呼了个促使丫鬟送她回去,自己这才掉头去了主院,汇报周氏。

“该说的老奴已经对那丫头说了,瞧着她是个伶俐的,以后定不会再犯。”

知道她以前在安国公府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周氏便将她调到自己跟前来,做了自己院子的大总管。

孔妈妈也没辜负她的信任,将院子里的几个丫鬟管得服服帖帖,又对周氏忠心耿耿。今日她提了六儿过来见周氏,也是要给那丫头一个小小的教训。

“你办事,我素来放心。”

周氏卸下耳环,起身走向床榻,轻叹一声,“都是小姑娘,也不容易。来家里没几天,有些不知分寸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样的事,可一不可二。”

主子要怎么处置自己的家事,怎么样都不能由一个丫鬟来置喙或推波助澜。

“是。”

孔妈妈恭敬道:“老太太那边,老奴还让六儿伺候着。也让她长长见识,不至于以后丁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

周氏嗯了声。

西厢房那边三个丫鬟伺候着。今日她若为六儿抱不平,其他两个难免会轻慢了季云和季松。若家里其他下人也都跟着学,可真是要翻天了。孔妈妈敲打了六儿,也便是给那些不安分的人提个醒。

刘氏会在这边住一段日子,三天两头的有些小闹腾。若是这些事都闹到她跟前,这家里上上下下,就都不得安宁了。她们习惯了,其他人,也就都能安稳本分了。

“那边还是要派两个得力的盯着,别闹大了不好收拾。”

孔妈妈脸上带笑,恭敬应道:“老奴晓得的。”

她是从安国公府里出来的,连带着和她一起过来的丫鬟婆子,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从高门大户遣送到普通百姓家,肯定是有落差的。

原以为这周家不过是稍有些钱财的农户罢了,却不想周氏这个秀才夫人,美丽雍容,端庄优雅,竟似从达官贵府里出来的官太太一般。

难怪世子特意从府中遣送人过来伺候,这周家上下主子,确实不是一般门户。

她对这位新主子最初的轻视也慢慢消散,只剩下忠心与恭敬。

……

刘氏就这么在周宅住了下来,自然是要三天两头的闹一闹的。

周氏概不理会,做足了儿媳的本分,季菀也会带着弟弟妹妹过去给她请安,对她的刁难视若无睹,照样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刘氏日子过得好,可拿捏不住周氏一家,心里仍旧不痛快。

她这里正想着怎么从周氏手里把钱和房产弄到自己兜儿里,义村那边却又出了事儿。

这日周氏正在指点女儿女工,孔妈妈走了进来。

“夫人,前头门房来报,大夫人来了。”

周氏诧异。

这马上就要到秋收的季节了,正是最忙的时候,苗氏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请她到正厅,我马上过去。”

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周氏立即起身而出。

季容不明所以,季珩正趴在桌子上像模像样的写字。

季菀则察觉出了猫腻,招来向凡,“你去正厅看看,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

“姐姐。”季容凑过来,“大伯娘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是因为奶奶?”

“不会。”

季菀摇头,“我们分户后,便是在村里,奶奶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现在搬来县城了,家里又有几十号人伺候着,奶奶不敢乱来,大伯娘知道这个道理,没什么可担心的,应该是为着别的事情。”

她猜得对,苗氏这次来登县,是因为以前的邻居王家又出了事儿。

昨儿个上午,陈氏和几个儿子下地干活,王春花几个在家里洗衣服做饭照顾小柱子。王春花去后头菜田里挖菜,半天没回屋。王春水便出去催,结果这一出去,发现王春花没了。

地上躺着才挖出来还沾染着新泥的青菜,她立即意识到出了事儿。隔壁甘家的大人也出去了,季家的也搬了,她六神无主,叮嘱王春娇照顾好小柱子,先跑到冯家求助,一边到处找人一边去地里通知陈氏母子四人。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失踪,这可非同小可。

里正也惊动了,忙聚集村里人到处寻找。同时难免觉得奇怪。

村里人就算互相有什么恩怨,也都是明着不待见,或者暗地里咒骂几句,断做不出劫人的事儿。

莫非是仇家?

先前因为王春花的事儿,得罪了贺家。但贺家早已下狱处斩,难道是贺家亲朋报复?可这大白天的,如果村里来了陌生人,不可能没人见过。

也就是说,劫走王春花的,是村里人。

没有惊动王家其他人,只针对王春花,大白天的在人家屋后头行此事。看来是情急之下为之,而且还对王家十分熟悉。

种种迹象加起来,赵成心里便有了猜测,并告诉了得知消息回来的陈氏众人。

陈氏一听,二话不说,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娘家。

周氏听到这里,便明白了。

“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谁说不是呢?”苗氏叹息道:“陈氏气得不轻,母子几个,操起菜刀木棍找上门去。我和吴氏他们几个也跟去了,陈氏进门就掀翻了桌子板凳,丁大妈骂骂咧咧的要打她,她亮出菜刀,扯了陈老五做人质,吓得丁大妈不敢靠近,王大柱几个便进去搜。村里的人都在屋子里堵着,陈家人再多,也多不过左邻右舍好几十号人。可惜,还是没找到人。奇怪的是,正吃饭的当口,陈老大和陈老二都不在。”

“是他们绑走了春花?”

“嗯,送去了冉家。”

周氏差不多已能猜到事情原委了。

前两个月陈家那边就合计着把王春花‘嫁’进冉家,得一笔钱来给陈老五和长孙娶妻。

但陈氏不松口,冉家那边估计也催得紧。

陈家就铤而走险,选了个陈氏和几个儿子都不在家的时间,让陈老大陈老二从后头菜田里钻进去绑人。原本是想直接从后门进去的,哪知道春花刚巧一个人出去挖菜,更便宜了他们许多麻烦。两人用帕子堵了春花的嘴,用绳子给捆了。等所有人发现春花失踪,着急找寻的时候,再把人偷偷的送出村。

事情的确如她所料那般。

“陈氏当时就找去了冉家,冉家那边却不肯放人,说是已给了聘金,陈家若要把王春花带回去,就得把聘金退还回来,一共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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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白薇是华夏颇负盛名的玉雕大师,一朝穿越在穷山恶水的村庄,成了被未婚夫抛弃投井自尽的小村姑。

处境不尽人意,凭借一双巧手,点石成金。

撕极品,虐渣渣,带着全家脱贫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倒插门的便宜相公,严厉古板,对她颇为嫌弃。

“白薇,在人前不能露脚!”

她举起bái nèn的小脚丫,在他腿上蹭了蹭,“你帮我穿鞋?”

“白薇,在人前不能抱着我的手臂!”

她扑进他怀里,抬头亲亲他的下巴,“那这样呢?”

“白薇,在我面前不能袒胸露臂!”

她推倒他,跨坐在他身上,解开清凉的罗衫,“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遇:……真香!

第082章 良缘(一更)

陈氏哪来那么多钱?就算有,她也不可能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陈家这是早算计好了要空手套白狼,反正钱到手了,人也送过去了,交易也就完成了。陈氏要人,便自己跟冉家交涉。冉家那边更好,反正要么留下人,要么留下钱。

到头来,陈氏被人卖了女儿,却一个子儿也没得到。

陈家这事儿做得简直非一般的缺德。

陈氏怒不可遏,扬言要报官。

王春花是被绑过去的,非自愿,而陈氏作为母亲,也没接冉家的聘金。这要告上官府,冉家和陈家便是贩卖人口之罪。

冉家那边没想过陈氏会报官,一来王春花本来名声就不好了,如今又被送到了冉家,无论有没有办喜酒,在外人看来,她也是冉家人了。闹大了,她以后就更别想再嫁。

所以陈氏的威胁,冉家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扣住了人不放。只要在冉家住个一晚上,陈氏想不承认这门婚事都不行了。到时再去官府立文书,大不了就是再出点钱。

反正冉家那边,目的是把傻子弟弟给分出去,多花个几钱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氏却并不是虚张声势,她是真的要报官。只是当时天色已晚,再去登县已来不及,便等到了第二日,也就是今天。

季平每日要坐牛车进城,陈氏便搭季家的牛车来的登县,苗氏便是顺道过来告诉周氏这个事情。

“没有立婚盟文书,这一旦上了公堂,冉家必然是要吃官司的。”

只要陈氏挨过了二十杀威棒,莫说冉家,陈家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丁大妈大概以为陈氏至少要保全其他几个孩子的名声,不至于闹到府衙去。可她就没想到,上次春花被贺家害成那样,陈氏已上过一次公堂。他们陈家闹了那么多次,陈氏虽放了狠话,但还是给他们留了情面。所以这次,他们以为事成定局,把春花接回来也嫁不出去,不如就认命。谁知道陈氏是个烈性的,这次再不留情,非要跟娘家做个了断。”

苗氏摇摇头,陈家这事儿,也是过头了。

早先陈家去找陈氏要钱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时候就该记住教训,以后安分些。都住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还是有些娘家情分在的。

可陈氏为了钱,竟做出这等虏劫贩卖的勾当,陈氏能忍得了才怪。

“县令审案,肯定要传一干人等。好在春花现在性子不如以前柔弱,这次肯定不会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周氏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陈家见钱眼开,昧着良心做了这等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下午县衙就派衙役分别去陈家和冉家提相干人等。

陈氏挨了杀威棒,却咬牙抗住了,当堂指认自己老娘,这可比当时周氏状告婆母还惊世骇俗。年初她才告过贺家,那件案子太大,所以县令对她印象深刻。再听了她陈述的冤情,结合贺家先前给的赔偿,陈家索财等等,事无巨细,严丝合缝的衔接起来,又有证人为她说公道话。王春花手臂上的勒痕也还在,这些都是无从抵赖的。

下午周氏差人去打听了下,陈家和冉家勾结强抢贩卖良家女,冉家兄长和丁氏判刑六年。陈家两兄弟,判三年。冉家长媳,助纣为虐,也判三年。

陈家收的聘金和中间费归还。

卧病在床的冉大爷听闻儿子做出这样的丑事,直接气得一命呜呼,冉家小儿子继承家产。

王春花已在冉家住了一晚,虽无名分,但也算是冉家的人了。知县本着好意劝告陈氏,不若就认了这门婚事。冉家好歹也算有些家底,那冉二虽脑子有些不好使,却也是个壮劳力,实诚。王春花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这样一来,王家其他几个孩子,也不会受太大影响。

想那冉家,有房有地,父母双亡,王春花嫁过去日子也不会有太多糟心事儿。日子好过了,谁还会在意她的过去?

陈氏还未松口,王春花却已点头答应。

却原来她昨晚在冉家,原本想着大底逃不过再次被凌辱的下场,然而那冉二虽憨傻,却是个良善之人。替她解了绳索,还体贴温厚,准备食物给她吃。

少年郎目光憨直单纯,没有对她有任何的不轨之举,而是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冉二又给她端洗脸水和早饭,体贴入微。

王春花有些动容。

她想起自己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再嫁不得好人家。又被冉家虏了过来,这婚不成也得成了。总不能因为自己,彻底断送了家里两个妹妹的未来。

所以当知县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想起口口声声叫她媳妇的憨傻冉二,她毫不犹豫的应下了这门婚事。

县令当即给他们立了婚书。

事已至此,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陈氏不愿女儿受委屈,便提出要先接回女儿,再择吉日,从娘家出嫁。

这要求倒还也在情理之中。

冉二对王春花极好,听她闻言细语的安抚后,便憨憨的点头答应。

季菀是晚上才知晓了此事,听说了各中曲折后,也是感慨颇深。

“兴许这也是一桩良缘。”

冉二虽憨傻,却也正因这份憨这份傻,才不会计较王春花婚前失贞。她生得美貌,智商有缺陷的冉二得了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媳妇,也必会好好待她。冉家兄嫂也已入狱,家产都归了冉二,王春花又是个贤惠的,婚后帮着冉二一起经营,日子必定不会差。

“陈家原是贪财,却不想阴差阳错,倒是真替春花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周氏也难免感叹,“早知如此,何须这般曲折?平白吃了官司,累了两家。”

季菀却道:“若非他们利欲熏心想出这般手段,春花姐也不会认识冉二,未来如何,也说不定。所以啊,万事都有因果。春花姐心善,所以老天爷才给她好报。”

“说得也对。”

周氏笑笑,不再多言。

“娘。”

季菀慢条斯理的泡茶,“奶奶咱咱们家,也住得够久了。”

言下之意,该走了。

第083章 臭大街(二更)

周氏笑笑。

“别着急,再忍几天就好了。”

季菀本也不是脾气差的人,但刘氏搬过来以后,几乎每天都要闹个一两次。她一直想给周氏立规矩,可惜周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搓圆揉扁的小媳妇。尽管温和,却不会忍气吞声。

刘氏还想插手他们家的生意账本,但这方面素来是季菀自己在管,周氏都不怎么关心,刘氏就更别想着拿什么好处了。

住了差不多一个月,除了吃得好住得好,她一分钱没捞着,刘氏满腔怨气无处发,只能拿丫鬟出气。

六儿在经过孔妈妈敲打后,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伺候起刘氏来便更尽心尽力,也不再诉苦。她那任是怎么打骂都不还嘴不反抗的模样,让刘氏痛快的同时又深觉无趣得紧。于是又找上了周氏,要求给她换丫鬟。

当时季菀也在边上,刚和母亲商议完去各地村庄让村民们养猪自家收购的事儿。刘氏一眼看见周氏手边的账本,想着周氏养了几十号人,人人吃穿用度都是钱。他们家这每个月,不知得挣多少钱。

半个月前,周氏便又买了四头奶牛,那个炸牛奶,肯定卖得火。

赚了这么多钱,竟一个子儿都不舍得拿来孝敬自己…刘氏一想起这个就窝火,直接开口要四个丫鬟贴身伺候。

周氏神情淡淡,“六儿伺候得不妥当吗?”

刘氏本就是存心找茬,自然没好脸色,“她粗手粗脚,人又笨,什么都做不好,我看见她就晦气,你给我换几个伶俐些的。”

周氏笑着说道:“娘既然不喜欢她,那我就把她掉回园子里继续侍弄花草。”

却没提另外派丫鬟给她的事儿。

粗心的刘氏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以为周氏妥协了,神色立即得意起来。

“在看账本?”

她状似无意的看了眼那厚厚的账本,“这月收支多少?”

见她被母亲忽悠还未察觉,季菀心情颇好,笑容满面道:“才搬过来,添置的东西多,这月开销大,收支差不多持平了。”

刘氏才不信。

家里的下人家丁天天给各大铺子送货,量大得惊人。刘氏有一次特意去厨房看了下,厨房是隔开的。一边做饭,一边就是做点心小吃去卖的。好家伙,就一个厨房,就比她在义村的房子所有房间加起来都大。

烧火的丫鬟都有四个,还有买菜的,做饭的,洒扫的等等,厨房里都有十几号人。

刘氏住在这的这段时间,就看见过米铺面铺来送了两次货,一袋袋的米面从板车里卸下来,足有千斤。

因着厨房那边的人越来越多,中间周氏又买了次丫鬟。

那天刚好刘氏出门了,否则肯定会要两个过来。因着这事儿,她又跟周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可惜无果。所以今天,刘氏寻衅又开始旧事重提。

我看你们家每天卖出的货也不少,钱都花哪去了?

周氏道:“每日采买开销,以及下人的月钱,还有做点心的成本,以及添置的一些大小件,林林种种,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刘氏哼了声。

“谁让你非要买那么大宅子,还得买那么多人,有那钱还不如…”

“奶奶。”

季菀不温不火道:“这宅子是安国公府陆世子买下来转手给我们的,比市面价便宜了好几百两呢。”

刘氏顿时一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菀知道她的脾气,欺软怕硬。再怎么横,在强权面前,还是得乖乖低头。

刘氏心里堵得慌,一恨周氏好命攀上了贵人,二恨周氏没孝心不奉养自己,三恨李氏因周氏母女状告服役而死,耽误了儿子科考。否则她哪里还用得着看周氏的白眼?

这么气派的宅子,也得是她的。

越想越不平,刘氏冷着脸道:“你现在富贵了,也别光想着自个儿。阿云和阿松还小,总要有母亲照顾。你们家生意广,认识的人多,有时间也该多操心操心你三弟的婚事。”

季菀垂眸。

季远孝期还未过,而且上有母亲和长兄,便是要续娶,婚事也轮不到周氏来操持。刘氏不过就是想蹭他们家的光,给她儿子介绍富家女罢了。

母女俩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

周氏面上不动声色,和气道:“娘,您是三弟的生母,他的婚事,还是应您来操持。”

“我是让你帮着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刘氏眉毛高挑,“要清白家的姑娘,家底殷实,最好是读书人。你三弟明年就能参加童试,过两年乡试中了举便能做官了。咱们这样的门第,自然要门当户对才配得上…”

季菀拿了块桂花糕塞嘴里,慢慢咀嚼着。如果可以,她还想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

刘氏惯来没自知之明。

她儿子也就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呢,就幻想着当官了。就算季远以后能当官,至少也还有几年呢。再说,他是续娶,人家高门大户的闺女,会下嫁来做续弦后母?

简直白日做梦。

周氏也只默默听着,不插话。等她说完,周氏才微笑道:“娘说的我都记下了,一定留意着,过些日子给您答复。”

刘氏很满意,很好心情的没再找茬,趾高气昂的走了。

“娘。”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季菀才小声问,“您还真打算给三叔相看人啊?”

周氏笑笑,“你当你奶奶三天两头的出门作甚?还不是打着我们家的旗号到处窜门。你做的那个炸牛奶和沙琪玛都是独一家,跟咱们家做生意的铺子不少,多少会给她几分面子。不过她大概性子太过桀骜,得罪了不少人。我让人跟在她身边,事后与那些店铺的老板员工解释,才没败坏咱们家的口碑。”

季菀细细想了想便恍然大悟。

“她到处得罪人,您给她收拾残局,顺带咱们家的情况也多少透露出去一些。也就是说,她赖在我们家还天天挑事欺辱孤儿寡母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

第084章 打算开火锅店

周氏神情寡淡。

“我早料到她会拿你三叔的婚事来为难我,自然会有所准备。本来她是长辈,我不会刻意与她过不去。但她自己要作,我也没办法。”

季菀暗中给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说现在奶奶风评差了,没人愿意搭理她,所以她才让您亲自出面去给三叔相看人?”

周氏道:“你三婶子才死不久,尸骨未寒,她便迫不及待的给你三叔续娶,未免太过薄情。便是有合适的人家,也不免会想到,以后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会否受难吃苦。”

季菀深以为然。

便是刘氏那等刻薄跋扈的人,当初嫁女儿,也是千挑万选的。只可惜那位小姑姑命不太好,早早的就去了。

“所以您刚才只是敷衍奶奶,等她的坏名声传远了,三叔自然会来接她回去。”

周氏眼神含笑。

“那次你大伯娘过来,我已经暗示过她了。过几日你三叔休假回去,你大伯自会提醒他,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自不会眼看着你奶奶把他的名声全都给败光。”

季菀喜上眉梢。

“还是娘有办法。”

她知道,只要刘氏被接回去,以后便没脸也没机会再来叨扰他们家了。就算他日季远中举,也未必分到延城来做官。况且为着以后的发展,季远也不会着急来‘报复’他们。

至于以后…季菀觉得,她还是得早做准备。

季远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度高尚的人,万一真有小人之举,还真是防不胜防。

得找后台依靠。

陆非离…按照他以往对他们家的照拂程度来看,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他应该还是愿意护着他们家的。

这么一想,季菀心里就松了口气。

“娘,我盘算了下。咱们家现在人口多了,每个月的开销也大,光做零散的生意虽也能维持日常开支且有富裕,但我觉得还是不够。日子是要越过越好,而不是原地踏步。所以我有个想法。”

“你说。”

周氏对生意这块儿没什么天赋,基本上都是不大干涉的。

“我想开店。”

季菀开门见山说出自己思虑许久的打算。

“什么店?”

周氏也猜到,多半是跟吃的有关。

季菀笑容扩大,“火锅店。”

周氏一怔。

其实早在义村的时候,女儿便做过火锅给全家人吃。虽说味重,却也的确好吃。

“你若开火锅店,店面必然不能太小,而且还得地段好,还要准备炭火锅炉,这些加起来,成本都不低。现在咱们家的收入,还有些困难。总不能为了开店,把所有钱都全都搭进去,多少还是要留一些作为日常开支。”

季菀点头,“娘说得对,所以我打算把今年的酱板鸭全都卖出去以后,用这笔钱来开店。翻修添置物件等,至少也得两个月。今年冬,就能开业。北地冬天冷,正适合吃汤锅。菜嘛和鸡鸭鱼肉,我们都可以直接在村里买。另外我们还得买人,精于厨艺的,做专门的点心师,还有熟食。除了我用来市面卖的那些点心,我还可以做其他的。一个火锅店,热菜凉菜汤菜点心都有了,一定能吸引大量食客。”

周氏听着就觉得有戏。

“那还有员工呢?你打算直接招人,还是买人?这大个店面。要有人传菜,收拾桌子,扫地洗碗,还有算账的,再加上厨子,怕是少不得二十个人。”

季菀想了想,“除了厨子和账房,其他的都直接招人,但也要签契约,一次契约一年期限。在这期间,若辞退或转向别处,都得赔偿违约金。这样一来,就能起到约束作用。”

周氏听得满面笑容。

“行,明天我就让人去留意着酒楼的事。”

“嗯。”季菀目光熠熠,又道:“娘,您还记得我之前给您说过的温室大棚菜吗?冬天能吃的菜太少,如果能我能种出大棚菜,就可以把这个法子交给村里人,以后我们的火锅店就不会缺货了。”

周氏犹豫了下,“真的能种出菜来?”

季菀拍着胸口保证,“娘,您放心吧,一定可以。事关我们家的生意,我不会儿戏的。”

周氏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

“这两天我就让人把后头那一排杂房辟出来,给你种菜。”

如果成功了,可上报官府,全国推广。关乎农业发展,圣上知道了,女儿便是大功一件。

周氏自己管理中馈倒是好手,但其他就不成了。如果女儿能凭自己的本事立了功得了圣上奖赐,以后议亲也更多一重保障。

季菀暂时没想那么多,对于她来说,目前挣钱才是最紧要的。

……

六儿被调回了园子侍弄花草,刘氏那边却迟迟没等到周氏给安排人,到了晚上,她终于沉不住气,找到了主院。谁知道平日里对她还算恭敬的下人,今天却一反常态,直接拦住了她。

“夫人和姑娘少爷正在用晚饭,老夫人请回吧。”

刘氏瞪着眼前的人,孔妈妈,周氏身边重量级别的老妈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让开!”

她伸手就去推,却被两个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鬟抓住了手臂。

孔妈妈客气而疏离道:“夫人用膳时不喜被打扰,老夫人请回吧,有什么话老奴可代为转告。”

刘氏这几日也算过了把富家老太太的生活,冷不防受到这般待遇,一时有些发懵,紧接着就是滔天怒火。

“下贱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让周玉琼那个jiàn rén给我出来,敢忽悠我,看我今天不扒了她的皮。”

她骂得难听,孔妈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语气冷了几分。

“老夫人,我们夫人敬您是长辈,是客人。可若您要硬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吓到我?滚开,下作的狗杂碎…”

话未说完,两个丫鬟已接收到孔妈妈的投过来的眼神,直接架着刘氏两条胳膊,拖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死丫头,jiàn rén,放开我…”

刘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们是认真的,立即激烈的挣扎。然而没用,两个丫鬟都是做惯了粗活的,力气自然也不弱。两个人对付她一个,绰绰有余,直接把她拖出了院门。院外的粗使婆子立即就来门口站着,守门神一样盯着她。一副只要她敢踏进一步,随时准备把她扔出去的架势。

刘氏眼睛瞪得如铜铃大,气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指着两个婆子骂不出来话。

孔妈妈慢慢走出来,“夫人说了,老夫人既无需六儿伺候,想必是嫌她粗苯聒噪,不会伺候人。为老夫人耳根子清净,便不给您安排丫鬟伺候了。”

言外之意很明确。

给你安排了丫鬟伺候你不要还耍脾气,这么不识好人心,那以后你就自力更生吧。

说完这番话,孔妈妈连她的表情都难得看一眼,就转身走了。

刘氏的辱骂声在背后响起,已传进了正厅。

周氏和儿女们安静的吃饭,对她的咒骂充耳不闻。

就连最小的季珩,都没因此发表任何意见。

实在是因为这一个月来,刘氏恶疾斑斑,已让全家老小免疫。对付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

刘氏骂了半天见没人理她,本就是饭点,她没吃饭就过来了,肚子也饿了嗓子也吼哑了,周氏却还是不露面。就这么回去,她又觉得太难堪。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正准备继续骂,季云牵着季松过来了。

“奶奶,回去吧,菜都快冷了。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她这么一来,算是给了刘氏一个台阶下。

瞧这势态,周氏是不会出来了。刘氏狠狠的吐了口口水,只得转身走了。打定主意,明天非要来找周氏要个说法不可。可惜,她的算盘打得再好也无用,因为第二天上午,季远来了。

刘氏在周宅里养得越发懒了,要睡到半上午才起来。起来后下意识的要喊六儿伺候她穿衣洗漱,唤了两声没人应,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六儿被她赶走了,而周氏也没派新的丫鬟过来伺候她。然后她又想起,这事儿她还没找周氏要到说法,立即穿好衣服气呼呼的出门了。刚走到角门,郑清过来了,恭恭敬敬道:“老夫人,三老爷来了,夫人请您和云姑娘松少爷去前厅。”

刘氏一怔,而后神色一喜。儿子来给她撑腰了,这回定要周氏那小jiàn rén好看。

她下巴一抬,很是桀骜。带着季云和季松去了前厅,还未跨进大门,就听见里面季远含着歉意的声音响起,“二嫂,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娘和阿云他们在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请二嫂大rén dà量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就接他们回去…”

听到这里,刘氏脑子一空,完全没料到儿子居然是来接她的。而后她大步走进去,又急又怒道:“我在这住得好好的,回哪去?远儿你来得正好,这个jiàn rén她…”

“娘!”

季远沉声打断她,眼神很有些不善。

刘氏满腔怒火在触及儿子的眼神之时一怔,竟莫名的有些心虚。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对我的。自己身边丫鬟奴仆无数,却只派了个手脚粗笨的丫鬟来伺候我,昨儿个又把那丫鬟给收了回去,存心nuè dài欺辱我…”

除了强横吵架,刘氏也会示弱。一番黑白颠倒的话出口,她已装模作样的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氏淡定的坐着,也不解释。

季远脸色更难看,他哪能不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本来就已经分家了,却非要赖到周氏家来住。不用说他都能猜到这一个多月来母亲在周宅里有多不安分,怕是没少闹事儿。

“既然您在二嫂这里住得不习惯,便跟我回去吧。”

他起身,走到刘氏跟前,语气不容置疑。

刘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而后一把推开他,怒道:“走什么走,我就要在这里住着…”

“娘!”

季远这一声语气更重,强硬的截断刘氏的无理取闹。然后压低了嗓音,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你欺辱孤儿寡母,仗着长辈在分户出去的儿媳家里横行霸道闹得鸡犬不宁,甚至还有传言说是我撺掇您这么做的…不敬不孝,不仁不义。再这么下去,别说明年,我这辈子都无缘参加科考。您当真要闹得我前途全毁才甘心?”

刘氏豁然一惊。

任她再是自我感觉良好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听,她出门做客都没多少人愿意搭理她了。可她没想到,外头竟传得这样恶劣。

周氏家里的高床软枕,儿子的锦绣前程…她哪一个都舍不得。

她猝然抬头看向周氏,“是你,你这黑心肝的毒妇,在外败坏我儿子的名声,我撕了你——”

她饿狼似的扑过去,那眼神恨不能将周氏碎尸万段。

季远就在她跟前,及时的拉住了她,郑清和郑雪也随时准备动手。

“娘,别闹了。”

季远拽住她一条手臂,忍住胸中怒火,低声道:“先回去,我有重要的事与您说。这事儿若成了,您很快就能过上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

刘氏一顿,目光灼亮,“什么事?”

季远见她停下来,也松了松手,安抚道:“回去我再与您细说。”

刘氏一直对小儿子的话深信不疑,知道自己能过上富足日子,当即喜上眉梢,“好。”

季远转头对周氏道:“二嫂,我们先告辞了。”

周氏点头,“我让管家准备了马车,送你们回去。”

季远没拒绝。

“多谢二嫂。”

第085章 入赘(四更)

终于送走了刘氏,周宅上上下下都觉得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刘氏实在折腾得太厉害,家里上上下下都不喜欢她。现在她走了,所有人干活儿都觉得更有劲儿了。

不过季菀还是很好奇,季远悄悄对刘氏说了什么,才让她心甘情愿离开的。

周氏想了想,“以我对你奶奶的了解,没好处她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我猜,大底是你三叔的婚事有了着落。”

李氏是五月死的,距离至今,马上就要到三个月了。现在筹备,过两个月就能办婚宴。

她甚至觉得,八成季远早有了人选。

事实上周氏也的确猜得没错,季远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自从李氏入狱服刑后,他便想着过个一年半载等那件事过去了,也没流言蜚语了,他就休妻再娶,准备科考。

可没想到,李氏居然这么快就熬不住服役死了。这对于季远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喜讯。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在考虑续弦的事儿了。

他看中的人,是福客来掌柜的女儿。因是中年得女,又没其他兄弟姐妹,以后家产也全由这个女儿来继承。夫妻俩对这个女儿很是宝贝,未免家产落入旁人手里,便打算给女儿招婿。挑了两年,也没合适的人选。偏偏前两年老板娘去世,女儿守孝,更是足足耽误了三年,今年已十九岁。

眼看着已成了老姑娘,求亲的人就越发劣质。有钱的,不愿入赘。穷苦的,掌柜看不起。高不成低不就,掌柜的很是愁苦。

季远这个在客栈里做账房的先生,便有了可乘之机。他本就长得清秀,又是读书人,谈吐不凡,待人温文有礼。再加上近水楼台先得月…渐渐的,掌柜的女儿自然而然对他生出了好感。

他在福客来做账房已久,也算是知根知底,掌柜唯一不满的,就是他是个鳏夫。

但这个鳏夫,有才学又本分。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入赘。

好的高攀不起,差的掌柜的看不起,基于主客观条件的考虑之下,掌柜的觉得,季远是最好的人选。

福客来虽比不上大酒楼,但在镇上也是第一家,收入也是很可观的。掌柜家里还有一套二进的宅子,租给佃农的良田几十亩,除此之外掌柜已故妻子还有些陪嫁,家底也算富余。

“入赘?”

刘氏听完后,皱了皱眉,对入赘这个事儿很有些不满。

季远哪能不了解她的脾气?微笑着说道:“娘,您先别急,听我说。入赘其实没什么不好,等我娶了掌柜的女儿,便能直接接管福客来。有了钱财,许多事就好办多了。科考不止要有实力,还要靠钱财打点才能有望做官。我已有阿云和阿松两个孩子,他们都姓季,我这一房也已有了香火传承。与继室生的孩子姓什么,也不那么重要了。”

刘氏听着,觉得也有些道理。

季远继续说道:“以后咱们搬去镇里,您也能扬眉吐气,再没人敢小瞧了您。”

这话刘氏最爱听,眉眼已带了笑。

季远趁热打铁,“掌柜的已松口,只是这种事还是需要您为做主。所以我想着,过些日子,您去一趟福客来,和掌柜的面谈。不过您要记住,切不可强势,也不要提什么不妥当的要求。最重要的,便是把这门婚事定下来。”

他就怕母亲太过目中无人,别到时候言语有失得罪了掌柜,闹得不愉快。到时候就算婚事不变,怕是他无法顺利接管对方的家产了。

儿子语气凝重,刘氏听在耳里,自是格外上心。

“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你办成。”

季远这才露出放松的神色。

没过多久,刘氏就去了福客来。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和前程,她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全程笑眯眯的和掌柜的攀谈,怎么看都是一副温和慈母的形象。

婚事就这么敲定了,但婚宴却推迟了三个月,十一月办酒席。这也是避免闲言碎语,觉得季远刚死了妻子没多久就续娶,未免太冷情。就连素来高调的刘氏,都闭紧了嘴巴,没四处张扬。

直到十月中旬,刘氏开始为儿子准备婚宴,周氏一家才得了消息。

“娘这次倒是瞒得紧。”

苗氏坐在下首和周氏说起此事,“她那个性子,亏得竟能答应三弟入赘,我刚开始听说的时候,都觉得实在是奇迹。”

刘氏把小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又素来刻薄,儿媳妇再温顺她也能鸡蛋里挑骨头。入赘的话,她可就没立场对人家颐指气使了,也亏得她竟能松口。

周氏垂眸微笑,“想来应是个讨她欢心的贤惠女子。”

苗氏只是笑笑,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不是那未来儿媳妇多讨刘氏欢心,是人家家底够厚,能有让她觉得脸面有光。以刘氏的性子,很有可能以后季远科考上榜后,就不承认入赘这回事了。

“对了,最近你们家很忙吧?”

这段时间季菀在各村购买的鸭子陆续已送了过来,酱板鸭一批一批的卖,比去年还火。

周氏笑道:“这些事儿都是阿菀在安排,如今家里人多了,倒也忙得过来。”

至今为止,今年的酱板鸭已卖了三次,每次都有两千只。

得亏季菀有先见之明,去年与许多村都签了契约,今年能卖出上万的酱板鸭。

季菀还让人分别给安国公府,齐府,朱府等府邸送去了酱板鸭。第二天,这几家都派了人来买。

陆非离甚至亲自跑了一趟,问季菀:“你这个酱板鸭,可否存放?”

季菀道:“熟食最好是当即食用,当然如果您要长途送人,可用冰保存,再蒸一蒸,或者用油炸一下,也能吃,但味道肯定不如新鲜的好。”

陆非离点头,“我要五十只。”

第086章 打算开火锅店(一更)

季菀一直知道陆非离有意照顾自家生意,无论腊肠腊肉也好,酱板鸭也罢,他出手都相当大方。季菀本不好意思收钱,但对于安国公府来说,也不缺这几个钱,陆非离自是不会占她便宜的。

季菀也只能收下,同时好奇的问道:“世子驻扎北地,平时没有军务吗?”

“如今没有战事,得以清闲。”陆非离道:“我只需偶尔去巡视操练即可。”

季菀哦了声,没再多问。

可接下来陆非离又道:“兴许明年,北地便有战事了。”

季菀一愣,不懂他怎么对自己说起这个。

陆非离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们家不是做买卖的吗?一旦开战,虽是抵抗外敌,但难免人心惶惶,生意肯定也不那么好做。所以提醒你,明年最好别买那么多的家禽。至于腊肠腊肉什么的,我倒是可以全都买下来。”

其实内战才是最影响经济物价的。但边境抵抗外敌,延城是天堑之城,距离战场之地也就几百里。普通老百姓不懂得军事军力,肯定会担心万一敌人打进来该咱们办?届时卷了包袱四处逃窜,什么生意都做不好。

季菀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世子并无忧色,想来有必胜的把握。”

陆非离倒是没隐瞒,反正不是涉及军事秘密,告诉她也无妨,直言道:“北狄蛮荒之国,本就不如我大燕繁荣富强,近年来又因天灾,国库吃紧,根本无力与我大燕抗衡。且今年北狄老皇缠绵病榻多时,皇子争位,朝中人心不稳,边境倒还平静。等储位一定,必然少不了一战。”

季菀想了想,问:“北狄既是内忧外患,定是国力最衰弱之时,岂非正是我朝进犯征伐之时?”

虽然她不喜欢战争,但作为上位者,不都希望扩张江山版图,成为千古一帝么?

陆非离倒是没料到她竟懂得政事,略有讶异,不自觉的便多说了两句,“陛下生性仁厚,不忍百姓受战火流离之苦。”

他说得委婉,但季菀总觉得他的言外之意有些不以为然。

身为武将世家,陆非离的确是对陛下的‘仁厚’很是不赞同。当年北狄突袭,杀了西北镇守大将,tu shā了整整六个村,血流成河,尸骨遍地。那时他还年幼,没能上战场,但听父亲说过战事的惨烈。父亲驱逐了北狄,本可逼占北狄边防。陛下却不欲再战,北狄残杀大燕将士百姓的仇,也不打算计较了,轻松的便接受了北狄的议和。

也正是退得太容易,北狄才野性难驯,这些年来没少扰乱边境,虽只是些小规模的战争,但这足以证明北狄想要吞占大燕土地的心不死。陛下就是太过胆小怕事,觉得北狄人强壮好战,若是逼得太紧,北狄不要命的fǎn gong,会得不偿失。

这些话他私底下与父亲说过。作为武将,父亲也不太赞同陛下的做法。但作为陛下的伴读,父亲更了解陛下的性子。陛下胸无大志,若非先帝子嗣艰难,嫡子早丧,陛下为长兄,这个皇位,怎么都轮不上他来坐。陛下仁厚是真,胸无大志也是真。他只想做个盛世明君,而非乱世枭雄。

他很明白自己的斤两,没开疆扩土的能耐与野心。万一不小心打了败仗,将来史书工笔,留下的将是洗不清的污点,后世必将对他口诛笔伐。陛下承受不起天下人的指责,也不愿成为历史的反面教材。

但陛下的仁善宽厚也有好处,亲贤臣远小人,未曾学先帝那套制衡之术,未猜忌世家豪门。

大燕至今两百年历史,历经十几位帝王,唯有本朝朝堂最为‘和谐安稳’。

至少目前为止,明面上是这样的。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对季菀说的。

季菀也知趣,不会自不量力的去问这些朝政大事。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生存原则,低调做人,安分做生意,发家致富,过自己安静平稳的小日子。

陆非离带着五十只酱板鸭回到侯府,然后吩咐下人从冰窖里取冰保存,运回京城国公府。

季菀先前派人送过来的已经够父子俩吃,京城安国公府人多,所以他才多买了些。

“你好像对季家格外关注。”

把儿子近一年来的动向看在眼里,陆昌多少有些诧异。

陆非离一直没告诉父亲,周氏的身世,一来毕竟是周家觉着不太光彩的事儿,不好宣扬。二来他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但父亲既已问起,他也不打算继续隐瞒,简单的说明了缘由。

“周太傅的孙女…”

陆昌微讶,若与所思道:“你母亲看人最准,她既说那周氏并无品行恶劣之处,必然不假。周太师是元老大臣,又于你有授业之恩,他的后人,你多照拂也是应该,怎么不早说?”

陆非离浅笑,“我曾多番询问季夫人是否愿意回京,我可派人护送。但她次次坚决,不欲再提旧事,徒增烦恼,只愿在北地安居乐业。他们乃平民,无官无爵,太过张扬也不妥。所以我想着,一些小事,我处理了便好,也不必惊动父亲。”

儿子素来沉稳,陆昌很放心。

“你这么说也有理。”他道:“虽说周氏已外嫁,但她毕竟是周家后代,她的子女也流着一半周家的血,流落在这北地乡村,想来日子也不好过。你能尽可能的帮扶一把,也算是报答周太师当初对你的授业之恩。”

“是。”

陆非离笑着应了声,心中却在想,父亲素来不拘小节,来了北地便一心扑在军政大事上。自己平日也没什么劣迹,父亲很是放心,不会格外关心嘱咐。今日却难得的问了这许多…他想起回来的时候,管家说齐二公子刚来拜访过。

那家伙,最是浪荡风流不着调。去年就曾拿季菀那个小丫头来开自己的玩笑。估摸着这次肯定也是与父亲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让父亲也以为,自己真对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心思。今日这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实则是试探。

毕竟年初的时候,祖母母亲就曾安排他去相看那些世家闺秀,但他一个都没看上,祖母和母亲虽不逼迫,多少还是有些忧心。所以父亲一旦发现自己与拿个女子接触过于‘频繁’,再加上齐纠那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句话那么一说,父亲自然怀疑。

其实陆非离对季菀真没什么心思。

不说其他,季菀虽然生得美,但也才十三岁,跟自家妹妹陆非烟一般大,也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

对着个小丫头,还是认识没多久的,本是抱着故旧恩情之心需要他多帮扶照顾的人,陆非离实在难以动旁的心思。

父亲虽不迂腐,但若真误会什么。以季家如今的门第,父亲再是豁达定然也少不得会对他耳提面命一番,要持身自重如何如何。所以该解释清楚的,还是不能嫌麻烦。

陆昌还是了解儿子的,若真有其事,不会闭口不提。见他神情坦荡,心里那点子狐疑也尽数消散。但有些事,他觉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还是应该叮嘱一番。

“虽说你是好意,但季家毕竟已无男丁,一屋子的女眷,时常登门,难免会惹了闲话出来。人家姑娘还未出阁,若是因此败坏了名声,便是你的罪过了。”

“父亲说的是。”

陆非离自当受教,“我晓得了,以后定当注意。”

陆昌知道儿子行事稳妥,分寸拿捏得恰当,所以多余的话也没再说,转而与他说起公事。

“北狄那边探子传来消息,北狄老皇一直用药物吊着,现在怕是快要支撑不住了。无论谁登基,都会有一场争端。等平复党争,怕是就要打边境的主意了。”

提起公事,陆非离也收了笑,道:“陛下未有圣旨,我们不得妄动。只能加紧防卫边境,一旦北狄那边有任何动作,立即强攻。若能突破北地边境防线,就可再进一步。”

陛下不主战,可若人家都打来了,也没道理还龟缩不前。

父子俩又商量了边境布防的事情,随后陆非离便去了齐府。

齐纠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他来也不意外,笑眯眯的道:“哟,稀客啊,世子爷大驾光临,可惜我这没什么好酒招待您老…”

“别给我贫。”

陆非离瞅了他围在他身边伺候的舞姬,蹙了蹙眉,“让她们出去。”

齐纠觉得,陆非离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解风情。挥了挥手,屏退了给他捶腿揉肩倒酒的美人们。

陆非离在他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和我父亲说了什么?”

齐纠闻言就乐了,“又被逼婚了?”

陆非离凉凉的瞥他一眼。

齐纠耸耸肩,“没什么啊,只是说了两句实话。季家三房大姑娘生得甚是美貌聪慧,比那些个世家门阀的千金闺秀,也不差。其母有进士之才,却英年早逝。其母身世甚是很有些内情,你这个世子爷对他们家很是关注。”

他说得也的确是实话。

但以陆非离多年来对他的了解,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跑去跟父亲说这些颇有暗示意味的话。

他盯着齐纠,“只是这样?”

明明长着一张妖孽脸,偏偏不苟言笑,显得严肃又冷淡。齐纠颇为无趣的摇摇头,道:“周太师的小孙子,今年刚荣升户部侍郎的周长儒查到了历年各地户籍卷宗,特意派了人来延城查访,正好给我撞上了。因为不知道周家那边是什么个态度,我暗示父亲先拖延几日,反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就算要查,也是需要时间的。我本来想从他口中套话,谁知这人很是谨慎,只说奉命行事,别的半个字都不透露一分。我着人暗中观察,总算听到他和身边人的谈话,得知原来这周大人早就在私底下寻找自己这位早年被逐家门的嫡长姐的下落,像是要接她回去。”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陆非离,“本来那天我是去找你的,谁知道你不在。陆伯伯问我有何要事,我见糊弄不过去,就透露了点内情…”

陆非离嘴角抽了抽。

知道他爹的性格,肯定会想歪,鬼才信这家伙是‘逼于无奈’才透露‘内情’的。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厮还是想试探他对那丫头是否有别的想法,届时好打趣他。

“小九啊,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其实两人同年的,陆非离也就比齐纠大三个月,又素性稳重内敛,显得有些老成。齐纠恰好相反,风流浪荡,顽劣不羁,总爱拿陆非离死板严肃不近女色说事儿。他名为‘纠’,陆非离就叫他小九,长幼立竿见影。

齐纠果然眼角抽抽,再次在心里吐槽自家老爹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干咳一声,他道:“那人现在就在客房里住着,你要不要见一见?”

陆非离沉吟须臾,道:“最近他们家正忙,等过些日子,我带他去一趟周宅。”顿了顿,又道:“下不为例。”

齐纠知道他指的是季菀那小姑娘,又笑了。

“其实我觉得那小姑娘也不错,长得漂亮又聪明,如果周家真的能把他们全家接回去,保不齐还能重回族谱。就算父族门楣太低,但母族也是显赫世家。反正京城那些名门闺秀你也看不上,不如就娶了她,你祖母你母亲不就省心了吗?”

他这话其实也并非全然开玩笑。

虽说季家是不怎么样,可周太师是三朝元老,儿子孙子也都有出息。那丫头若能得母族庇护,身份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以后她弟弟长大了,得周家帮扶入仕,季家也会一跃成为官宦之家。

所谓门当户对,看的不止是官位多大家产多少,而是家族底蕴。周家若能给外嫁的周氏一家撑腰,那对方的目光自然就不会落在季家头上。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如果陆非离自个儿对那丫头没半点心思,无论季家富贵贫穷,官绅或平民,于他而言也只是恩师之后而已。

陆非离神容淡淡,“既然你把她夸得那么好,不如自己娶回来,岂不更好?”

齐纠笑得更欢,“我是没意见啊。但那丫头一看就是个不能容人的主儿,真嫁给我还不得委屈死?我就不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齐二公子从未以风流为耻,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他才不要像陆非离那家伙似的,堂堂安国公世子爷,都快及冠了,却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

啧啧,可怜呐。

陆非离从来不在这方面与他逞口舌之快,转身走了。

……

酱板鸭卖得火,季菀本还想着在郊外选一个地方建个鸭棚,但经陆非离一提醒,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真开战,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尤其熟食,又不能存放,到时候那么多鸭子,无法处理,再染上鸭瘟什么的…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那可就是遍地尸骸。

只要一想到那个结果,季菀就觉得毛骨悚然。

开火锅店这个想法,却没打消。就算开战,大不了暂时关门停业,听陆非离的口气,即便是打仗,也打不了多久。等战争结束了,再继续开门营业。

但这酒楼,却不好找。

周氏让人留意了快三个月,却没找到一家合适的,这让季菀颇为头疼。总不能为了开店,自己买块地建一座酒楼吧?答案无疑是否定的,首先地段,饭馆客栈什么的,都必然是在rén liu量多的地方才能保证生意。而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有空地。

她为此发愁,连郭燕过来窜门,她都没了往日的热情。

郭燕见了,自然要问,季菀便简单说了。

“你要买酒楼?”

“嗯。”

今年在各村收了一万多只鸭,再加上在市场上买了不少,扣除各种成本,赚了有七千多两银子,足够盘下一座大型酒楼。

“登县最大的酒楼是醉仙居,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近一年来出了不少新菜式,别的酒楼客栈都没有,好些个酒楼生意不景气。你开酒楼的话,风险很大。”

她还不知道,醉仙居那些个新菜式,都是季菀提供的。

“我开的不是一般的酒楼,和醉仙居不冲突,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郭燕知道他们家的生意都是她在做主,听她这么说,郭燕也就没再多问。回去后无意与邱氏说起,感叹道:“菀姐姐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她开酒楼,说不定能跟醉仙居一较高下。”

邱氏则心思一动,虽然她不管江家的生意,却也大概知道江家在登县有哪些铺子。

酒楼,江家也是有的。但因不是主业,所以一直没花太多心思,再加上又有醉仙居这个强敌,江家在登县的酒楼,生意也不怎么好…当晚她去给江老夫人请安,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

“娘,您不是说酒楼生意不景气吗?倒不如盘出去,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其他产业上。周家是做吃食买卖起家的,卖什么火什么。这不,前两日她家大姑娘做的那个酱板鸭,都卖到延城去了。兴许酒楼落她手里,真能起死回生呢?”

江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垂眸静静的听着,半天没说话。

右下方坐着十三岁的江盈,江夫人去得早,江盈八岁就养在老夫人跟前,祖孙感情颇深。她看了眼对面的邱氏,这位继母在她生母死后不久上位的。就冲这一点,江盈就很难接受邱氏这个继母。但她毕竟教养好,所以和邱氏表面上倒也和和气气的。

邱氏也算是个贤良的继母,吃穿用度上从未有分毫偏颇。而且很知趣,从不过问江家的生意,本本分分的做着她的江家夫人。正因如此,才让祖母渐渐对她改观,甚至允许她把自己与前夫生的孩子接到江家来住。

五年过去了,这位素来低调谨慎的江夫人,准备露出狐狸尾巴了?

江盈都有如此猜测,江老夫人…她抬头看向邱氏,目光略带些凌厉。然邱氏神情平静目光坦荡,并无丝毫贪婪企图。

邱氏入江家已有数载,孩子也生了,平日里在她跟前谨小慎微,也算孝顺懂事。江老夫人阅人无数,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邱氏若是个有野心的人,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儿子扶正邱氏。

江老夫人审视的目光并未停留多久便收了回来,淡淡道:“你时常往周家跑,可将他们的底细摸清了?”

在强势说一不二的江老夫人手下过日子,邱氏早习惯了说话之前先仔细斟酌一番再开口。老夫人顾左右而言其他,邱氏脑子里下意识就开始思索她这话是何意,然后才道:“大概知道。”

江老夫人没看她,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她那婆母过来住了一个月,却闹得方圆十里名声败坏。媳妇和婆母不合,错处却全都是婆母的,她这个做媳妇的得到的全是好名声…这个女人,手段不简单。”

邱氏心里咯噔一声,谨慎的没接话。

江老夫人神情淡淡的,“她那个女儿,倒是个灵秀的。可这么小的年纪,到处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妥当。”

话到此,邱氏彻底没了声。

江老夫人见她低头沉默,不敢反驳,一副乖巧柔顺的小媳妇模样,笑了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邱氏一愣。

江盈也是微诧异,随即会意的笑了。

祖母不过是适当的敲打邱氏,以免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明天你把那个小丫头带过来我看看。”

邱氏又是一怔。

如果只是落实酒楼的事,江老夫人完全可以交由底下的人去做,根本不需要亲自见季菀。

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江老夫人淡淡道:“不是任何人都能与我们江家做生意的。我得看看那小姑娘是否有这个能耐,才能决定是否把酒楼盘给她做。”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

酒楼卖出去,收回了一定成本,至于买家以后怎么用,是赚是赔,就和卖家没什么关系了。

邱氏隐约察觉到,婆母应是有别的计较。

她略一斟酌,道:“娘,这事儿我还未与周家妹妹商量,不如明日我先与她说说,听听她们的想法?”

江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邱氏拿不准婆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江盈也不懂,不同于邱氏的小心翼翼,素来得江老夫人宠爱的江盈在邱氏走后便直接问了出来,“祖母,这周家,是有什么不妥吗?”

江老夫人在孙女面前,凌厉尽褪,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爱与宽容。

“打从周氏搬来的第一天,北地许多军官,以及太守大人家都送来了贺礼,我便知道这家人不简单,所以才允许你母亲去拜访。周氏这位曾因发明出了手套而得到圣上表彰的大姑娘,很有些能耐。我派人打听过,季家三兄弟中,唯有死去的老二考上了秀才,只可惜天命不遂,英年早逝,前程折断于中途,甚是可惜。他的结发妻子,却并非本地人,据说是大家闺秀,也不知怎么的下嫁给了一个贫苦书生。这两母女,还曾去县衙状告过婆母。”

后头这些事,江盈是不知道的,咋一听祖母说起,十分震惊。

“状告婆母?这…这也太…”

‘忤逆不孝’这四个字缠绕在唇齿间,到底没说出口。

“那县令大人是如何判的?”

江老夫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刘氏也是个刻毒的,平日里端着姿态苛待儿媳妇也就算了,竟为了几个钱财,险些害死了周氏的小女儿…知县大人判了她入狱关押。她那个小儿媳妇,就是这么服刑而死的。周氏应是顾忌谣言,主动撤销了对刘氏的诉状。”

险些害死人…

江盈听得心惊胆战,从小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哪里听过这等血腥的事儿?更何况,那周氏的女儿,也是刘氏的亲孙女呢。刘氏竟这样丧心病狂,也难怪最后会被告上公堂。

“祖母既对她们的底细一清二楚,为何还要见那季大姑娘?”

这是她最为不解的。

江老夫人笑了笑,眼神有些怅然和暗淡,看看孙女稚嫩青涩的脸,到底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再说。”

江盈虽不解为何祖母话说一半就截止,却也乖巧的没有追问,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便带着丫鬟离去。

她走后,江老夫人对侍候在旁的尚妈妈吩咐道:“明儿个让沅哥儿过来我这边用午膳。”

尚妈妈恭敬道:“是。”

第087章 结亲之意(二更)

第二天上午,邱氏就来了周宅,和周氏母女说了酒楼的事儿。江家这酒楼,规模还不小,共有两楼,地段也不差。但经营得不大好,虽没至亏空的地步,却也收入稀薄。

季菀听后,眉眼都带上了喜色。

江老夫人要亲自与她商议价格,季菀虽有些诧异,却也没觉得有多不妥,毕竟两家是邻居,就近相商倒也方便。

周氏微微蹙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

搬来这么久,季菀还是头一次来江宅。江宅也是三进的院子,却比自家精致豪华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跨进大门庭院两侧的盆景,那都是名贵品种,有价无市。

其他一景一物,那都细致精心,比起朱府都不差分毫。由此可见,江家富贵。

江老夫人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却并不贪图享受,她的院子整体看来倒是略显得清雅朴素,有种幽静博雅的味道。

季菀跟在母亲身后,先给江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下方,听江老夫人和母亲寒暄,暗自打量这位老人。

江老夫人已年过半百,耳鬓几缕白发尽显老态,精神头却很足,眼神平静却透着几分精明锐利,让人颇有些压力。

“我年纪大了,身子不那么爽利,以至于夫人搬来多日,都不曾亲自拜访,夫人莫怪。”

“老夫人这话就折煞我了。”

周氏温和微笑,“您是长辈,本该我来拜访您。只是素闻您好静,也不敢贸然叨扰,今日才来拜见,您别见怪才是。”

江老夫人微笑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氏,眼底略有些惊讶。周氏过分的美貌,着实令她吃惊不小。其次周氏的言谈气度,比起她调教了几年的儿媳妇,都要高出不少。那是名门大家熏陶出来的气质,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单单后天培养能达到的。

还有她的女儿,和孙女一般年纪,却比孙女更落落大方。容貌继承了她的母亲,美而不艳,沉静端雅。莫说农家小户,便是一般的官宦千金,也是比不上的。

“早听说夫人膝下几个孩子都是聪明乖巧的,尤其大姑娘,不但医术了得,更是深谙生财之道。不像我家盈姐儿,养在闺阁里,除了会绣绣花弹弹琴,什么也不懂。”

“老夫人谬赞了。”

周氏谦逊道:“她是坐不下来的性子,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平日里让她绣个花都得磨蹭好久。她若是有江姑娘半分娴静温雅,我就省心了。”

季菀脸色微囧,很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虽是谦逊之词,却也基本说的是实话。

江老夫人看看旁边的孙女,和气道:“夫人客气,你们家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帮着你操持家中上下,照顾弟弟妹妹,这才是长姐的风范,我一见啊,就喜欢得紧。”

她说着便冲季菀招招手,“来,坐我身边来。”

季菀一愣,犹疑的看向母亲。

周氏轻轻点头,她才起身走过去。

江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走进了看得更清楚。小姑娘容色过人,目光清正,没有丝毫邪念。言行举止大方得体,气度从容不迫。

无论哪一点,都让她十分满意。

“我看你和盈姐儿差不多大,以后多过来坐坐,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在跟前说话,我看着啊,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

她眉目慈爱不似作假,季菀抿唇浅笑,“老夫人不嫌我聒噪就好。”

江老夫人呵呵一笑,“好孩子,你先和盈姐儿去外头说话,放心,那酒楼,我铁定给你们。”

季菀看看母亲,恭顺点头。

“盈儿,带菀姑娘去逛逛园子,不许怠慢。”

江老夫人回过头来叮嘱孙女。

江盈起身,“是。”

两个小姑娘结伴出去了,帘子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江老夫人又看向邱氏,道:“跃哥儿近来书读得不错,你去瞧瞧他吧。”

邱氏很少有机会与小儿子接触,江老夫人难得的施恩,她有些受宠若惊,很快意识到婆母是有话要单独与周氏说,不想让自己知晓。想起昨夜婆母婆母言语中对周家的关注程度,她心中有些担心,但想到刚才婆母对季家大姑娘的喜爱,应该不会为难周氏,便起身退了出去。

江老夫人屏退了屋子里其他丫鬟,看向周氏,“今日贸然请夫人过来,想必夫人心中定有疑虑。”

周氏含笑道:“也不尽然,毕竟我们家做的买卖太杂,头一次要开店,您心有不解也是情理之中。”

江老夫人却是话音一转,道:“夫人一个人养大三个孩子,这些年,想来也是不容易。”

周氏微笑道:“孩子们懂事,倒是我无能,帮不了什么忙,说来惭愧得很。”

“夫人贤德宽厚,教养出来的孩子,自也是乖巧懂事的。”江老夫人夸了两句,忽然又道:“我瞧着,你们家大姑娘,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可有说亲?”

周氏大约已经猜到江老夫人的目的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还没呢。”她笑容温和又客气,“阿菀还小,我打算过两年再给她说亲。”

江老夫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家沅哥儿和盈姐儿,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成想,我儿病逝,三年孝期加身。盈姐儿倒还好,两年后刚好十五及笄。沅哥儿那会儿,已经十八岁…我们家是商人出身,素来为人轻鄙,我就担心他日后不好说亲…”

周氏面色平静,眼底却现出惊讶之色。

方才江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喜爱非常,她心里就有猜测。再加上此番几句言谈,她心里就有了底。江老夫人怕是看中了女儿,有结亲之意,但对象是江沅,她倒是着实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是江老夫人娘家的侄儿什么的。毕竟江沅还在孝期…

但意外过后,她便开始斟酌思量。

她听邱氏说过,江家这位大公子很有出息,不爱行商偏爱诗书,十岁就中了秀才。若非两番守孝,今年怕是该上京考进士了。这么出众的孩子,却因生在商贾之家,至少在世人看来,出身太低了。配官宦人家,人家瞧不起。普通百姓,又显得太低。

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她大约能猜到江老夫人的心思,自家是农户出身,地位比商人高。丈夫虽亡,却有秀才功名,比一般平头百姓强。而自家已从季家分出来,略有薄产。女儿既度过诗书,又有经商的头脑。若嫁进江家,可帮着打理江家的生意,而江沅也可安心读书科考。

不得不说,江老夫人考虑得很是周全。

而江沅这个适龄的秀才,无疑也是周氏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只是她还未见过那江大公子…想到此,周氏便笑道:“江公子少年秀才,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这般人才,将来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过来。您老多虑了。”

江老夫人一听就知这门婚事有希望。笑容更为真挚,“我叫了他过来用午膳,正好夫人在这里,他也理应来见见长辈。”

周氏是女客,又与江家无亲无故,见江沅这个外男并不妥当。所以江老夫人才搬出长幼尊卑,便合情合理了。

周氏自不会推拒,笑着点头应了。

季菀随江盈从江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路向后花园走去,江盈身为主人,又得了祖母叮嘱,自不敢怠慢了她,便与她拉起家常来。

“时常听燕妹妹说起大姑娘,今儿个一见,觉得比燕妹妹形容得还好呢。”

季菀自谦道:“江姑娘谬赞了,我娘时常说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不好好学女红刺绣,尽琢磨些金银之道…唉哟…”

她说着话,没注意前面,冷不防撞进了一堵肉墙,踉跄的退后两步。

“小心。”

一道清雅的嗓音响起,随即意识先于行动,快速的抓住了季菀的手。

季菀诧异抬头,随即怔住。

第088章 山楂糕和山楂片(一更)

入目的是一张极其清秀俊朗的容颜,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透亮,温润如玉。

陆非离和齐纠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容色,一个雍容一个妖异,却唯独没有眼前这个少年身上那种出尘清透干净的气质,让人不自觉的凭生好感。

“哥哥?”

江盈诧异欢喜的声音响起,及时唤回了江沅的神智。立时松了手,脸色微红。

原来是江家那位深居简出的大公子。

季菀立即守礼的退后一步。

江盈上前亲昵的挽着江沅的手臂,介绍道:“哥哥,这是周家大姑娘季菀,就是咱们东边新搬来的邻居。”又冲季菀道:“季大姑娘,这是我兄长,江沅。”

她介绍兄长的时候,言语中满是自豪之色。

江沅平日里都在前院读书,对其他事不甚关心,倒也听妹妹说过几次继母时常去新搬来的邻居家窜门,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家园子里撞见。

“在下方才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季菀浅笑道:“是我眼拙,冲撞了公子,望公子见谅。”

两人刚才从月洞门走出来,前头是两座并列的假山,这条小路便拐了个弯。江沅从另一头过来,应是听到了谈笑声,及时停下来。自己却不查,便一头撞了上去。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江沅笑道:“祖母差人让我过来…”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不对。祖母这有客人,妹妹又带着周家姑娘在逛园子,那肯定是要在家里用午膳的。男女不同席…想到这里,他立即改口,“跃哥儿被母亲接过去了,周夫人是祖母和母亲的客人,跃哥儿在母亲那怕是多有叨扰,我过来接他。”

这借口…嗯,没毛病。

若忽略他才刚知道家中有女客的话。

季菀这会儿也已有所察觉,再联想到适才江老夫人对自己格外热情,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合着今日商谈生意是假,相亲是真?

母亲这时候都还没出来,也就是默认了?

季菀顿时头疼了,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偏偏这江家二姑娘没心眼儿,还未意识到不妥,脸上笑得灿烂,“也是。正好快正午了,祖母那边估计也在传饭了,咱们一起过去吧。”

季菀:“…”

江沅:“…”

姑娘哎,你身边可还有我这个外人啊,还是女客。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大堂姐相个亲都要用帘子挡着不给外男瞧见,你让我跟你哥在你家的园子里一路相随去见你的祖母和母亲…就不觉得不合适吗?

季菀很想提醒她,但江沅在这儿,她又不太好开口。直接走吧,更显得无礼。

江沅就更没法反驳了,借口本来就是他找的,这会儿改口分路走,就是明明白白的打季菀的脸。

自家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小,跟在祖母身边这些年,心思全都放在怎么防备继母上面,其他事仍旧如一张白纸。

“跃哥儿怕是吵扰了,我先去母亲那,盈儿你带季姑娘去祖母那边。”

走出园子,就是分叉路口。他先行,让妹妹陪同女客,既不失礼也能保全对方的名声。

生怕这位江家二姑娘又说出什么让两人更尴尬的话来,季菀赶紧侧身让路,“公子请。”

江沅微微颔首,快速大步离去。

江盈看见兄长渐渐走远的背影,嘟了嘟嘴,嘀咕道:“又不赶时间,走那么急干嘛?我又不是跃哥儿,要你陪我玩儿。”

季菀不觉好笑。

初见江盈觉得这姑娘装得颇有些老成持重的模样,接触下来后才发现她单纯又可爱,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只是想到母亲有意与江家结亲,季菀心里便高兴不起来。

江老夫人明显是安排好的,估摸着这会儿就是让江沅过去,母亲先见一见。

江沅还在守孝期,江老夫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给他定亲。可若她与母亲达成了共识,两年后江沅出孝,自己及笄,怕是就得出嫁了。

回去的路上,季菀便有些烦闷,江盈说什么,她也应付得很是敷衍。江盈很快就察觉到了,转头看着她,“菀妹妹,你怎么了?”

她自来熟,很快便直接称呼姐妹了。

季菀心里想着事儿,也没注意,“啊,我只是在想,你们家的园子真漂亮,岔路也多,假山又高。好几条路,中间假山窜出来,如果两队人马分别从两头走来,如果没人提醒,还真是容易冲撞。”

就像刚才她和江沅。

“这园子是我娘设计的。”江盈口中的娘,自然是她已故的生母,“就是园子太大,小路太多,容易迷失方向。那几处比人还高的假山,就是用来辨别方向的。反正平日家里谁来园子,都是丫鬟婆子跟着一路,多远都能瞧见,倒是少有冲撞的情况。”

自己运气真好,初次来江府,就成了那个少见的‘例外’。

季菀听着江盈充满自豪的语气,默默在心里替自己鞠了一把泪。前面就是分叉路口,一个穿绿衣罗裙的丫鬟走过来,对着江盈屈膝行礼,“二姑娘,老夫人派奴婢过来传话,让您和季大姑娘去夫人院子里用午膳。”

江盈一怔。

她和继母并不亲厚,平时也少打交道,一日三餐都是在祖母那里用的。今天怎么…随即想到祖母要招待客人,长辈说话,晚辈也不好打扰,便笑道:“好。”又道:“早知道刚才就跟哥哥一起了,他偏走那么快,这么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季菀垂眸不语。

这会儿,江沅怕是已经在江老夫人跟前了。

等两人到了邱氏那,江盈没见兄长,反倒是见到了幼弟江跃,很是诧异,“母亲,哥哥呢?他不是过来接跃哥儿了吗?这么快就走了?可我们刚才过来,没看见他啊。”

邱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目光落在季菀身上,立即明白了,笑道:“跃哥儿太闹,我怕他吵闹着要你哥哥陪他玩儿,打扰你哥哥读书,就没让他跟去。你哥哥说,既过来了,便去给你祖母问安,我就没留他在这吃饭。”

看着成功被忽悠过去的江盈,季菀心中感慨,大宅子里生存的女人,果然都是戏精啊。

季菀知道母亲肯定要同自己商量江沅的事儿,回去后就直接随母亲去了主院。

周氏屏退左右,看着低头不语的长女,长女素来聪慧,想来已经猜到了几分,便直言道:“今天在江宅见过江大公子了?”

季菀嗯了声。

“在花园里撞见了。”

周氏沉默了一会儿,道:“江大公子今年十六,早年考上秀才,不仅长得一表人才,且人品端重,温厚谦和,实在是个不错的孩子。江老夫人对你很是喜欢,今天言语中也有结亲的意思。但因江老也过世不足一年,江大公子还在孝期,不可议亲。所以今天便试探了一下我的口风,如果你也觉得可行…”

“娘。”

季菀轻声打断她,“是不是太早了些?我今年才十三…”

周氏轻叹一声。

如果丈夫还在,继续科考,兴许有望入仕,门槛高了,女儿的选择也更多些,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考虑长女的婚事。但丈夫已逝,她一个寡妇,也早已无娘家撑腰,实在不能给女儿提供更好的倚仗。

江家若非商贾出身,为人轻贱,就凭偌大家业,和江沅自身的优秀,便是娶一般官宦家的千金,也是绰绰有余的,哪里能轮到女儿头上?

江沅有才有前途,长得好性情好,且洁身自好,又是邻居…如果双方都觉得满意,彼此心照不宣,就等着两年后直接把婚事办了。住得近,大家互相窜门,也便于了解,培养感情。

江沅几乎满足周氏对女婿所有的要求,甚至比她的要求更完美。

周氏心中十分满意,但她还是想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才有了这番谈话。

“确实不着急,人家江大公子还在孝期,本也不适合谈婚论嫁。”周氏看着女儿精致如画的眉眼,柔声道:“你若是不愿,娘也不会逼你。不过我希望你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江沅这个孩子,的确不错。”

在这个时代,周氏已算是很开明的家长了。大概与她自己当初未遵循父母意见,自己做主下嫁给季青有关。所以这方面,她赋予女儿绝对的尊重和放任。

“嗯,知道了娘,我会放在心上的。”

季菀当然知道母亲的苦心,她之所以排斥,一来的确是自己现在还小,二来她对于盲婚哑嫁十分排斥,三来她就见过江沅一面,彼此间完全不了解。无论基于哪方面的考虑,她都不可能以平常心接受‘婚配’二字。

而江宅,江老夫人也在询问长孙的意见。

江沅打从在花园偶遇周家大姑娘后,便大约猜到了祖母的心思,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祖母开口的时候,他暂时没吭声,回忆了下在花园里的情景。

平心而论,那位季大姑娘长得很美,虽然尚显稚嫩,眉眼却已显露倾城之色。美丽的容貌会给对方好印象,但不足以成为定下终身的理由。短短两句交谈,小姑娘端静雅丽,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举手投足间,也能看出好教养。

不过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要让一心读书的江沅这么容易的就对一个女孩子动心,也有点不切实际。

“祖母的苦心孙儿明白,只是父亲刚逝,我还在孝期,实在不易这个时候谈论这些。等两年后我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后,祖母再为我筹谋也不迟。”

江老夫人却道:“沅哥儿,不是我太着急,你是还在孝期,可人家姑娘已经十三了,等你考中举人,说不定人家就已经出嫁了。咱们是商贾之家,虽家业丰厚,却地位低下。即便你将来考中进士,做了官,也会让人瞧不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官宦氏族互相联姻,平头百姓婚配也是门当户对。以后你入了仕,官宦人家看不起咱们,平头百姓又委屈了你,高不成低不就。”

江老夫人说到这里,长长一叹,语重心长道:“那季家虽是农门小户,却出了个秀才,季大姑娘不仅是秀才之女,她母亲周氏也是名门出身,只是没了娘家倚仗,看着才弱势一些。季大姑娘既读过书,又有经商之才。性格温和却不软弱,定能守好家里的产业,不至于被你那些叔公们夺走。”

“这几年我也看出来了,你继母也算是个安分守己的,没什么野心。但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和考验的。我老了,迟早是要走的,你妹妹也是要嫁出去的。等我百年后,这个家还是得交给你继母操持。万一到时她生出了贪婪之心该怎么办?就算她本分,可她是继室,你那些个叔公族亲们,若是拿这个说事儿,担心她抢夺家产接济前头郭家,要分江家家产,你是拱手让人还是跟他们对簿公堂?或者直接把郭家姐弟赶出去?你做不到,也没那么多精力跟他们争。可你若有个厉害的妻子,就不同了。你总归是江家嫡子,等你娶了妻,我就把中馈之权放给她,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江家那些人,也就翻不起什么狼来了。”

江沅沉默下去。

他必须承认,祖母的考虑并非庸人自扰。无论是家里的产业,还是他日后的前程终身,其实他真的是没太多选择。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一个所有条件都十分合适的季大姑娘,难得的是祖母这么挑剔的人,仅凭一面都对她赞不绝口。江沅觉得,自己的确是该慎重考虑这门婚事。

“祖母。”

他抬起头来,认真道:“您让我再想想吧,这种事,咱们剃头担子一头热也成不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是怎么想的。”

兴许是心里已经动摇,鬼使神差的,江沅忽然想起中午在花园里,季大姑娘一头撞进他怀里,他下意识抓住她手臂。十月里天气已凉,小姑娘穿了件粉红色的褙子,里头是浅色长衫,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目若星辰,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些特征,当时江沅其实并没太注意,如今竟能回忆得如此清晰,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很是惊异。

她看起来,像是个好相处的人。若能娶她为妻,似乎…也不错。

江老夫人知道长孙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点点头,“嗯,夜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沅起身,恭敬道:“孙儿告退。”

**

季菀郁闷了两天,很快就暂时将这事儿抛下了。除了酒楼盘下来后需要改建的事情要忙,她还忙着做山楂糕和山楂片。

山楂,也就是山里红。

漫山遍野都是,家家都会摘来卖,便宜还不大好卖。所以当季菀提出要收山货的时候,村民们惊讶之余自是喜上眉梢,摘山里红更家卖力,短短几日,便收获了几千斤。

山楂具有降血脂、血压、强心、抗心律不齐等作用,同时也是健脾开胃、消食化滞、活血化痰的良药,对胸膈脾满、疝气、血淤、闭经等症有很好的疗效。山楂内的黄酮类化合物牡荆素,是一种抗癌作用较强的药物,其提取物对抑制体内癌细胞生长、增殖和浸润转移均有一定的作用。

除此以外,山楂的抗衰老作用位居群果之首。

山楂片开胃,亦可入药,入药归脾、胃、肝经,有消食化积、活血散瘀的功效。

她要做山楂片和山楂糕来售卖。

由于数量庞大,一次性用不完,也得分批出售。山楂糕一出炉,季菀就让人给隔壁江宅送去了一食盒,江盈和郭燕几个都很喜欢,尤其是年纪小点的郭业和江跃,对这新奇的,酸酸甜甜的糕点简直没有抵抗力。

山楂片出来的时候,更是得到了似江老夫人这等不爱吃甜食的人的夸赞。

于是周家往各大点心铺子送的货,又多了两项。

低价收购的山楂,加工后卖出了不菲的价格,这让周氏很是惊异。长女长了双巧手,似乎无论多糟糕的原料,都能从她手里变成山珍美味。比如猪下水,比如那些长在田野里的野菜,再比如漫山遍野不值钱的山楂。

生意红火之时,季远的婚期到了。

因为是入赘,刘氏干脆没有操办婚宴,直接请了村里所有人去镇上女方家吃席面。

一大早,周氏便带着儿女们坐马车去了兰桂镇。

女方姓袁,因是独女,袁掌柜对女儿的婚事格外上心,不仅请了所有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甚至连平时客栈的常客也发了喜帖。

席面铺开来好几十桌,那场面,比当初季远娶妻还盛大。

季菀看了眼满脸堆笑得意非常的刘氏,目光四处逡巡,低声问季红道:“阿云和阿松呢?怎么不在?”

季红压低嗓音道:“奶奶担心客人们笑话,没让他们来,等三天后三叔接新娘子回家给奶奶敬茶再接他们入袁家。”

季菀又问:“奶奶呢,也要跟着一起住进袁家?”

季红声音更低了,“没呢,但袁掌柜感念三叔孝心可嘉,特意买了好几个丫鬟去伺候奶奶。听吴婶儿说,原本奶奶不大高兴,发了好大一通火,可不知道三叔跟她说了什么,转眼又风平浪静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保证肯定找机会接她去镇上过好日子呗。

噼里啪啦——

炮竹声响起,却盖不住宾客的喧哗声。

看得出来,袁掌柜是真的很重视这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般。也正是因为这份重视,季远攀上袁家后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少。

前厅新人拜完了堂后,便被送去了洞房。

周氏和苗氏等妇人坐到了新人亲眷那一桌,季菀则带着季容和昔日姐妹们聚在一起。

自打搬家后,她很少回义村,难得大伙儿聚在一起,季菀很是开心,席间自是嬉笑热闹。

“阿菀,我听说你们家要准备开酒楼了?”

冯梅坐在她右手边,好奇的问。

“还在装修改建,开业的话得年底了。”季菀笑着说道:“到时候请你们过来吃饭,免费的。”

“好啊。”冯梅笑得眉眼弯弯,“到时候我们全家一定光顾。”

其他人自也纷纷应承。

季菀主意到坐在对面的胡翠吃的都是清淡的,好像胃口不大好,吃两口都得停一会儿。她便问道:“嫂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胡翠脸微红,“没,可能是最近精神头不大好,什么都吃不下。倒是你上次让人送回来的山楂片,极是开胃,我十分喜欢。”

季红抿唇微笑,告诉季菀,“大嫂是有喜了,所以才食欲不振。”

季菀惊讶的看着越发羞赧的胡翠,意外的同时也替她高兴,“酸儿辣女,嫂嫂喜欢吃酸的,这一胎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胡翠垂眸微笑,眼里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

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生下长孙,就会更得公婆欢心,在夫家的地位也更稳。

得知胡翠怀孕后,季菀的医者本能又冒出来了,宴席结束后便拉着胡翠叮嘱了许多孕期忌讳。尤其前三个月,尤其要注意些,莫吃生冷的东西,休息之余也要适量运动等等。

晚宴后,季菀才随母亲离开。

------题外话------

这一章写得我都觉得江沅是我们阿菀的良配了,然而我不会换男主。其实周氏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怀色其罪’这个现实问题的严重程度。女主太美,江家镇不住啊。事实上周氏自己若不是隐在乡野里无人知,大底也不会安稳至今了。

还有就是,周家已经派人来查访了,迟早会把女主一家接回京城去。以周家门楣,绝对看不起江家商贾门户的。

对了,舅舅是好的,非常好!

所以,还是咱世子能护得住女主。男主是世子无疑,嗯,就酱紫。

第089章 夜间遇袭,英雄救美(二更)

兰桂镇离登县还是比较远的,不过好在坐马车,顶多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只是天黑了,又是冬天,路上没什么人,空气十分安静,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阿翠有孕了,你们大哥明年就做父亲了。”周氏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眼左边的长女。

季菀垂眸不语。

知道母亲肯定又想到了江家,想到江家那位大公子。以前是没那方面的心思,后来她仔细想了想。他们搬家那天,邱氏格外的热情,对她不住夸赞,估摸着也是有这方面考量。

邱氏在江老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始终得不到江老夫人全新信任,大概是想着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好江老夫人,也证明自己确实全然无野心,让江家上下对她放心。

邱氏什么心思,她不管,也管不着。

这几日她忙着做山楂糕和山楂片,也没去江家,倒是江盈来了两次,带着郭燕姐弟。

大底江老夫人给孙女透了点口风,不谙世事的江二姑娘终于开了窍,开始替兄长考察季菀这‘未来嫂嫂’。这在她的言谈之中轻易就能看出来,比如江盈会不经意问她读过些什么书,怎么处理生意上遇到的困难,观察她的脾气秉性。又状似无意的夸奖她哥哥多好多好,什么天才少年,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以后谁嫁给江沅,一定会特别幸福等等。

就连郭燕都私底下温婉探过她的口风。

当时季菀正在和她下棋,郭丽和季容在旁边说话,季珩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棋局。季菀赢了,他就笑,然后从盘子里拿起完整的糕点递给姐姐吃。季菀输了,他就不高兴的嘟嘴,然后两块糕点一起吃。

“昨儿个我和丽儿业儿去给祖母请安,她还问起我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过去坐坐。你送过去的山楂糕,她很是喜欢,口口声声都夸赞你手巧,说以后谁娶了你可有口福了。”

季菀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佯怒的嗔她一眼,“什么娶不娶的,我才十三岁,还早着呢。我做的东西,都是用于售卖的,只要有钱,都有口福。”

郭燕听出来了,她对江沅没那个意思,最起码现在没有。

其实郭燕很希望季菀嫁到江家。

江沅虽不是她亲哥哥,但对他们姐弟几个还不错,尤其对江跃,亲自指点功课,兄弟俩感情相当好。

长得好,脾气也好,又是个有出息的,和季菀简直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出于私心来讲,母亲和周氏关系好,季菀将来做了江家女主人,不会苛待母亲。

想到这些,郭燕就忍不住替江沅说好话。

“说起你做的那个山楂糕,可真是甜软,又不似一般的糕点那般干涩。我们家都喜欢得很,连我那素来不沾酸的兄长,都夸赞味道好,吃了好几块呢。”

她眼神带笑,道:“说起江家兄长,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神童。不爱钻营商道,从小精于诗书,十岁就中了秀才。听说当时好些人家都想和江家定亲。但祖母眼光高,一个都没瞧中。兄长勤奋克己,沉稳谦逊,又温厚孝顺。我娘常说,兄长这般好儿郎,将来一定要给他娶房美丽贤惠的妻子。”

显然,这个‘美丽贤惠的妻子’就是季菀。

季菀只是笑,没接话。

郭燕也知趣的没继续这个话题,安静的和她对弈起来。作为江沅的继母,知道自己的心思得了婆母的认可,邱氏也是极力的想要在周氏面前促成这桩婚事。

周氏一边和她笑谈,并未明确答应。

季菀想了好几天,最初的排斥也渐渐淡了。既来之则安之,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无论早晚,反正她是逃不开嫁人的命运。

如今又听到母亲言语中的暗示,她沉默许久,抬头道:“昨天燕妹妹过来,我瞧着她的荷包绣得十分精致。反正山楂有家里的厨子做,我也清闲几日,明日我去江宅,让燕妹妹指点指点我女红。”

请教女红是假,想再见见江沅是真。

她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毕竟母亲也就见过江沅一次,好坏什么的,都只是表面。

好歹关系自己终身,她总要亲自考察过才心安。古代可不似现代,婚后发现双方不合适可以离婚。古代和离都十分艰难,而且对女子影响甚大。为长远计,她得慎之又慎。

周氏一听就知女儿松口了,含笑点点头。

“让阿容和你一起去。你们姐妹几个,也有个伴儿。”

季容马上笑着凑过来,“好。”

母亲平日里不许她们随意出门,她天天在家关着,时间久了便觉得无聊,巴不得出去走走。

周氏摸摸她的头,笑容宠溺。

“江家是大户,甚有规矩,你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季容乖乖点头,“知道了娘,我就跟在姐姐身边,保证不乱跑乱走。”

季珩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跟着凑热闹,“娘,我也要去。”

周氏想了想,终是允了。

季珩立即欢喜的跳起来,却忘了还在马车中,恰好马车一个颠簸,他险些摔倒。

季菀连忙一把扶住他,把弟弟拉近自己怀里,嗔怪道:“小心点,万一摔着了,又得哭鼻子。”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季菀诧异,周氏已经在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犹疑道:“夫人,地上趟着个人,像是个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昏迷不醒。”

大半夜的,路上突然躺了个人?

季菀的第一反应是碰瓷,所以她立即吩咐道:“别管,绕过去。”

周氏则皱眉,“让孔妈妈去看看吧。”

“娘,这是官道。天都这么黑了,路上基本都没什么人了,怎么会突然出现个姑娘躺在地上?好巧不巧的挡在我们的马车前,这事儿诡异得很,咱们不能管,小心惹祸上身。”

季菀冷静的说道。

周氏原本还同情心泛滥,听女儿这么一说,觉得也有些道理。

“走吧。”顿了顿,又加了句,“走快点。”

“是。”

车夫话音一落,马车就疾驰而去。

躺在地上那姑娘这时睁开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离去的马车,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她们不是该下车问候吗?再带她回去,嘘寒问暖的照顾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惊讶过后就是愤怒。

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管,放在口中吹了一声。

前方不远处,靠地势和山林隐藏身形的十来个男子立即冲了出来,明晃晃的刀在黑夜里亮起,吓得车夫立即勒住缰绳,声音都变了。

“你、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少废话,把钱财都留下,否则就送你去阎王殿。”

车内周氏等人已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季容吓得脸煞白,下意识的靠近母亲怀里,看向将头揽入自己怀中的姐姐,哆哆嗦嗦道:“姐、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别慌,咱们带了家丁出门的。”

曾福曾禄不是什么练家子,但陆非离和齐纠送过来几个人都是好手。因为出远门,周氏便带了其中两个跟随,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山贼。

此时那两人已与对方交起手来,黑暗中只听得刀剑相撞的声音尤为刺耳。

听声音,对方有不少人,自家的那两个家丁,有胜算吗?

季容害怕得浑身颤抖,满眼都是惊惧。

季珩原本还不大懂发生了什么,见她吓得那样子,也害怕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季菀连忙安抚道:“阿珩不哭,咱们很快就到家了。”

嘴巴上这么安慰弟弟,季菀心里却不那么乐观。她看了看强自镇定的母亲,凝神细听。还好,后头车厢里没有传来几个丫鬟的哭声,想来是孔妈妈安抚住了。

她从怀里摸出自己当初为打猎做的简易型gong nu,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将削尖的木箭放上去。

“阿菀。”

见她要开车门,周氏骤然出声,眼里全是不赞同和担忧。

“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季菀深吸一口气,“放心吧,我就在马车边,不会走远的。”

“可是…”

对方那么多人,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女儿。

“没事,我有分寸的。”

季菀将弟弟推到母亲身边,“阿珩乖,不要哭也不要闹,回去后姐姐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牛奶布丁。”

季珩脸上犹带泪痕,小声道:“要两份。”

“好。”

季菀成功哄好弟弟,便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阿菀——”

周氏阻止已来不及。

刚才在车厢中只听见声音,如今见着真实场面,纵然早有准备,季菀也惊得有些腿软。

她是真佩服那些小说里女主面对厮杀时的从容淡定,那么多人,她已经看见好几个黑衣人受了伤,却更加凶狠的攻击。

自家的那两个家丁,暂时还完好无损,但明显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大姑娘,您快进去,这里危险。”

家丁之一甲一见她出来,一边砍杀一边道:“小的刚才已经放了信号,世子很快就会赶来。”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分神,左边一个黑衣人已经举着大刀砍了过来。季菀骤然失色,手上gong nu休的发射了出去。

她慌乱之下没对准要害,只擦过那人手臂,划破了衣衫,连肉都没伤到分毫。

那人惊讶回头,见她举着gong nu站在那里,眼里顿时现出狠色。顿时一个起跃朝她奔来,甲一连忙撂倒面前两人,一刀从斜刺里砍过来,那人感受到危险,只好转身应对。

季菀也趁机往右走了几步,以最好的视角,对准那人,咻——

木箭准确无误的射进那人左肩,只听他闷哼一声退后两步,甲一趁机一刀逼近,刺中他心脏。

季菀松了口气,刚准备再次射击,却听得马蹄声传来。

她抬头望过去,当先一人黑袍加身,迎风猎猎而来,黑亮的眼睛里似渗了冰染了霜。

隔那么远,季菀竟奇迹般的认出了他。

陆非离。

他身后跟着一小队人,侍卫装扮,人人手持弓箭,对准那些黑衣人就开始放箭。

猝不及防之下,黑衣人直接倒了一半,剩下的也都受了伤。其中一个见势不好,立即掉转头来想要挟持季菀。

季菀吓得刚准备放箭,就见那人忽然顿住,然后直直向她倒来。

她下意识后退,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人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冷箭。她惊魂未定的望过去,看见陆非离正举着弓,看见她望过来,对她笑了笑。

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季菀都快吓死了好嘛?

“阿菀。”

早在听见马蹄声周氏便打开了车门,没见着女儿,却见山贼举着刀跑过来。周氏第一反应是寻找女儿,直到那人倒下,她才看见被黑暗遮挡住的女儿。

她连忙跳下车来,握着女儿的肩,上上下下的打量。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娘,我很好…”

季菀话没说完,忽觉后面冷风袭来,下意识的抱着母亲的腰倒向一边。随即冰冷的刀刃就朝她刺过来。

铿——

短剑被打落,对方也受冲力倒在地上,却反应极快的就地一滚,袖子里bi shou滑落手中,直接架在了季菀的脖子上。

“别动。”

冰冷的女声,是之前假装倒在路边的那个姑娘。

她单膝跪起来,一把抓过季菀的肩,在周氏惊怒恐慌的目光中冷笑一声,看向不知何时已打马过来的陆非离。

“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她。”

“别,别伤我女儿。”

周氏看着那刀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别伤害我女儿…”

陆非离垂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被她挟持的季菀。小姑娘浑身僵硬,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他道:“放了她。”

那女子却道:“你放我走——”

话未说完,腹部传来一股刺痛,她立即就要痛下杀手,陆非离看准时机一剑挑过去,擦过季菀颈侧挑开了那bi shou。一个灵巧的剑花,那bi shou就反chā jin那女子的胸口。

季菀则在两人过招的一瞬间被推得往前栽倒。

看见这一幕而吓得花容失色的周氏惊叫着扑过去,然而陆非离比她快,只见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揽过小姑娘的腰就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这本是惯性使然,刚脱离危险的季菀却下意识的抱住了他。

陆非离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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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的存在感来了~

第090章 周家来人(一更)

她只是惊怕之余本能的想寻求安全之所,陆非离知道。但此刻她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女子馨香柔软的身体毫无间隙的贴在他身上,纤细的腰肢,苗条的曲线,以及胸前那两团绵软如云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初见之时那个干瘦蜡黄矮个子的乡村姑娘,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齐纠常笑说陆非离不近女色,比和尚还素,虽有打趣的意思,却也是事实。

陆非离从未与女子这般亲密接触过,季菀这么冷不丁的一抱过来,他猝不及防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本着正人君子的原则,他该推开她的。但小姑娘刚才受了惊吓,此时正满心惶恐,他又有些不忍,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回过神来的周氏见到这番景象,也是脸色一变,干咳一声。

“阿菀,不得无礼。”

季菀敢指天发誓,她绝对不是要对陆非离投怀送抱。只是刚才那番场景过于血腥,乃她两辈子从未经历过的惊心动魄。尤其那女人手中bi shou贴着她的肌肤之时,她吓得呼吸都不敢重一些。被挟持之前,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一根木箭,那是本能的自我防备心态。陆非离来得太快,那女人也未有察觉,她便趁那女人与陆非离谈判之时,刺伤对方,好找机会逃脱。谁知她惊吓之余力道不足,没能让那女人惊痛之下下意识推开她,而是想要杀人灭口。

天知道当时她多害怕,险些要以为小命就此玩儿完。

下一刻眼前冰冷刀光相交,随时都能划破她的喉咙,当时她已是浑身虚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入陆非离怀里。劫后余生的季菀,吓得面无人色头冒虚汗,下意识的紧紧抱住这个让她觉得安全的胸怀。

听到母亲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立即从陆非离怀里退出来,脸色又红又白的看着他,大脑短路,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氏过来将女儿揽入自己怀里,歉意又感激道:“多谢世子相救,小女方才惊吓过度,无意冲撞世子,还望世子见谅。”

此时季容已经带着弟弟下了车,孔妈妈等人也都从后面的车厢里下来,人人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神情。

“姐姐。”

季容眼尖的看见姐姐手上有血,以为她受了伤,吓得声音都变了。

季珩则是过来抱住母亲的腿,依赖又害怕。

季菀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勉强的笑了笑,“这不是我的血。”

说起来也是惊心,她居然伤了人,还见了血。

虽然是贼人,但季菀还是不免有些惊怕。

安抚好妹妹后,她才想到要道谢,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对陆非离道:“多谢世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陆非离瞧着她脸蛋上不自然的两团红晕,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刚才躲在一边发暗箭的时候还以为胆子多大,却原来也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他语气戏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季菀脸色微囧,小声嘀咕道:“胆子再大也怕死嘛。”

她自以为声音小,陆非离却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完整,又是一笑。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大半夜的居然遇到了匪徒,一群女眷胆寒莫名,生怕中途再遇到什么事儿。所以听闻此话,周氏也没拒绝。

“有劳世子。”

眼看着一行数人上了车后,陆非离才收敛了神色,不怒自威。陆明站在他身侧,小声禀报道:“世子,只有一个活口,不过伤得太重晕过去了,无法审问。”

陆非离嗯了声,“带回府中,我要亲自审问。其他的,处理干净。”

“是。”

本就已经快要进城,有了陆非离的护送,接下来这段路没再遇到任何意外。

马车内,周氏握着长女的手,“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此次幸亏陆世子来得及时,才幸免于难。”

想到刚才那般情景,周氏现在还有些后怕。

“知道了,娘。”

季菀隐约听见车外陆非离和属下的谈话,只是没听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刚才处于全身戒备状态,没有细想,如今却觉得这事儿越想越诡异。若是单纯的劫匪,为何不直接抢劫,非要先使苦肉计?再看后面那群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显然不是一般的劫匪。

可他们才搬到登县四个月,平时也没得罪人。若是生意上的矛盾,也不太可能。除了酱板鸭是独家专卖以外,其他她都是直接做的供货商,任何点心铺子都能买到她的货源。

再说,就算是因为生意,那也该直接抢秘方,而不是劫财。

如果是以前的仇人…村里都是小摩擦,还不至于恶毒到直接请劫匪杀人的地步。

难道是贺家?

贺家下狱被斩,可还留下一个贺家千金。可贺家就算要报复,第一个也应该找王家才对啊。

其他的,季菀是真想不到自家得罪了什么仇人,竟惹得对方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周氏慢慢也琢磨出了些不寻常,母女俩都没吭声。季容乖觉,季珩年幼不知事,都未曾搅扰。

很快到家了,马车在正门停下。

季菀先下跳下车,那一番完全没有女儿家矜持沉稳的动作,让陆非离扬了扬眉。

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不拘小节,利落干练。

等所有人都下车后,陆非离才道:“这些人不简单,我要带回去审问,你们暂且莫要惊动官府。”

果然非普通劫匪。

周氏颔首,“若需人证,世子尽可吩咐。”

“夫人客气。”陆非离道:“今日夫人一家受惊,恐心中难安。这些都是我府上侍卫,便留在贵宅,以保夫人上下安宁。日后夫人一家出行,最好带上侍卫,尤其出城,切不可大意。”

周氏原本觉得受之有愧,但想到那一伙杀人不见血的贼人,到底还是后怕,便道:“多谢世子,民妇一家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小心谨慎。”

陆非离点点头,到底没有将周长儒派人来查访一事告诉她。

“不早了,在下先行告辞。”

“世子慢走。”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身影。

周宅并非位于闹市,这个时辰街上已行人无几,但民宅还亮着灯。大晚上的,一队侍卫护送周氏一家回来,左邻右舍的自然察觉了,都惊异又疑惑。

和周家关系好的江家更是对此尤为关注。

江老夫人叫来邱氏,叮嘱道:“周氏今日携子女去兰桂镇参加小叔子的婚宴,却随军而回,怕是出了什么事。此时夜了,也不好登门,明日你带着盈姐儿过去问问。”

邱氏恭顺应道:“是。”

本来说好第二天去去江家拜访的,可出了刺杀的事儿,季菀也没那个心思再出门了。却不想,一大早,邱氏带着一干子女来了。

“昨夜见你们家门口有军旅之人,料想定有大事,且天色已晚,不便问候,故而等到今日。”

邱氏看向周氏,疑惑道:“妹妹昨夜回来,可有遇到不平?”

陆非离事先叮嘱过不要惊动官府,那山贼一事自不能向外透露。

周氏便笑着道:“这太平盛世的,哪有不平?不过是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上巡城而归的北地将士。陆世子仁善,知晓我们在登县毫无根基,家中又无顶梁,生意上恐招了宵小之徒,故而留下侍卫,以防万一。”

这话明显不实,但她既不说,邱氏也知趣的没深入询问,转而和她聊起了家常。

延城,安国公府。

“世子,审问出来了。”

陆明低声禀报着结果,“如世子所料,是京城那边的人…”

“不必说了。”

陆非离淡声打断他,神情并无意外之色,眼神却有些冷。

以妇孺相挟,什么时候他们的手段变得如此下作了。

“去齐府。”

**

昨日遇匪,今日周氏便有些恹恹的,邱氏察言观色,未用午膳便走了。周氏也无暇招待她,派人送她出了门。

邱氏去了婆母那,“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竟得安国公府的侍卫守家门,这周氏到底有什么背景?

江老夫人想得有些出神。

“这段时间,别过去了。”

“是。”

……

刚用了午膳,门房来报,陆非离和齐纠来了。

想来是昨夜劫匪的事儿查清楚了。

周氏连忙去了前厅,她本来应该去前院迎接的,但她毕竟是女眷,所以便只在前厅等候。

陆非离和齐纠很快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

周氏一时没注意,起身至门口,“民妇拜见世子。”

“夫人不必拘礼。”

陆非离温和道:“今日贸然登门,是有要事相商,劳烦夫人屏退左右。”

周氏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寻常,忙吩咐道:“孔妈妈,带他们下去,不得我吩咐,不可进来。”

“是。”

孔妈妈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退了出去。

周氏正要请两人坐下,却听得一声,“大姑娘。”

周氏一怔,诧异抬头,对上一双有些激动的眼睛。那面容瞧着有些熟悉,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大姑娘,您不记得小的了?小的是长福,老爷…不,是三少爷身边的长福。”

青年神情难掩激动与欣喜,焦急的解释着。

周氏如遭雷击,过往的一切纷至沓来,她颤抖着,慢慢坐下来,半晌后才道:“是长儒让你来的?”

“是。”

长福道:“主子寻找大姑娘多年,前几个月才从户部卷宗里查询到了大姑娘的踪迹。若非公事繁忙,少爷本是要亲自来接大姑娘回京的。”

陆非离这时含笑道:“夫人要处理家中内务,我等也不便插手,先行告辞。”

他给齐纠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的走了出去。

周氏也没阻止。

出了前厅后,齐纠才道:“你确定周氏会被劝服回京吗?”

陆非离摇头,“不确定。”

齐纠一怔,有些夸张道:“难得啊,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啧啧…”

“我做不到的事有很多。”陆非离漫不经心道:“比如不能让你现在闭嘴。”

齐纠一噎,嘴角抽了抽,“你天天这么一本正经的,不觉得太无趣?”

陆非离没接话,垂着眼慢慢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纠看他一眼,不再开玩笑,道:“你干脆直接告诉她们,昨天那些人其实是冲你来的,这延城不安全,兴许她就同意回京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听到陆非离对周家很是照顾,竟病急乱投医,想到假扮劫匪意图抓她们做人质要挟。

这手段,幼稚又下作。

“北地冬季严寒,时有大雪,不宜赶路。等明年开春后再说吧。”

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周家还有个小儿子,才四岁。寒冬腊月的千里迢迢去京城,也不大合适。

**

正厅,周氏这会儿已回过神来,看向跪在地上的长福,“起来说话吧。”

“是。”

长福缓缓起身,神情有些怅然,“大姑娘,您跟小的回京吧,当年…老太爷和老爷也是无奈之举,事后也多有痛悔。夫人被发落去了家祠,二姑娘也远嫁离京,这些年未曾踏足家门…”

周氏强撑起来的镇定皴裂,“你说什么?她们…”

当年她被冤,事后才得知是继母和妹妹联手陷害,只为将她驱逐。原以为祖父和父亲弃她保门楣,也就等同于包庇维护继母和妹妹。却不想,她们母女竟也被驱离了吗?

“老太爷一生清正,断然容不得败坏门风之人留在家中。”长福知道她的心结,解释道:“只是当时闹得太大,大姑娘名声已失,为周家世代先祖清明,也为保大姑娘的性命,老太爷只好将大姑娘逐出族谱。太夫人思念大姑娘过度,抑郁成疾,三年后便去了…”

周氏只觉眼前一黑,用力撑住扶手才不至摔倒。

“大姑娘…”

长福担忧的看着她。

周氏气息不匀,急促喘息,惊痛道:“祖母…已仙逝?”

长福悲痛的垂下头。

“大姑娘节哀。”

周氏只觉心如刀绞,脸色煞白,“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又日日为她忧心牵挂,神思寡淡,所以郁郁而终。

母亲难产早逝,她自幼长在祖母身边。年少离家,彼时只满心悲愤苦楚,未曾想到,昔日疼她入骨的祖母,又该多痛心?

她不孝,不曾在祖母膝下尽孝,甚至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周氏哭了。

被逐家门的时候,她绝望哭过。无处容身时,她一度自弃,日日以泪洗面过。奶娘去世,她茫然凄楚的哭过。丈夫病逝,她悲痛哭过。被婆母苛待弟妹欺负的时候她悲戚哭过,女儿险些丧命她哭过,却头一次,为曾经的亲人,这般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

长福重新跪下来,声音哽咽,再次道:“大姑娘节哀。太夫人若在,亦不忍见您如此伤怀。”

周氏整个人都颤抖着,泪如泉涌。

压抑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悲凉、无助、悔恨、哀痛…

“大姑娘,节哀…”

长福不知要如何安慰,也只有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周氏才渐渐止住了泪,道:“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好。”

长福道:“公子如今已是礼部侍郎,仕途安稳。家中夫人宽厚贤德,育有二子二女,都尚未成年。”

弟弟还不到三十,已有如此成就,周氏很是欣慰。

她看着长福,问:“你来找我,祖父和父亲可知?”

长福略一斟酌,道:“小的离府,太师和老太爷自是知晓的。”

周氏并未拆穿他。

“天气渐冷,也不便舟车劳顿。你既来了,就暂且在这住下吧。”

她没答应回京,却也没直接拒绝,应是还有顾虑。

长福心思一转,知道大姑娘这些年受了委屈,怕是还有些放不开心结,也未再逼迫。

第091章 被逐真相(二更)

安顿好长福,周氏才去找女儿。

“娘。”

母亲在正厅招待客人已多时,也不知道陆非离会说什么,季菀心里有些烦躁。这时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说夫人来了,她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周氏牵着她的手走进内卧,在长榻上坐下,垂眸细细打量女儿,眼神几多感慨。

“娘…”

季菀被母亲看得莫名,忍不住出声。

“阿菀。”

周氏握着柔软的小手,认真道:“周家来人了,你舅舅想接我们回去。”

季菀震惊。

“舅舅?”

她隐约记得,幼时母亲提起过,周家是有个小舅舅。母亲似乎与舅舅,关系颇好。

“那…娘想要回京吗?”

周氏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你呢,想去京城吗?如果去了京城,有你舅舅庇护,你也能得个好前程。江家那边,你若实在不愿,就算了…”

“娘。”

季菀打断她,“我不知道当年您为何离家,但这些年你甚少提及,想必是极为伤心之事。否则也不会在当初那般艰难的情况下,都未曾求助娘家。”

周氏漠然半晌,轻轻叹了一声。

“十多年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祖母去了,她想回去祭拜祖母。可祖父父亲,真的愿意认回她这个曾让家族蒙羞的女儿吗?长福只说了曾经,却未曾说当下。她不确定,时隔多年,自己还能否回得去。

且去了京城,必是寄住周家。她已是外嫁的姑娘,膝下又有三个孩子。哪有娘家永远养着外嫁丧夫的女儿的?就算弟弟弟妹不嫌弃,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些忧虑,季菀自也想到了。

“娘如果不想回去,我们就永远呆在这里。”

季菀靠在她怀中,道:“那些不开心的事,何必要放在心里,徒增烦忧?这短短一年,我们分了家,盖了新房,又在县里买了宅子,家中生意也一日胜过一日,咱们一步步走到今日,也没有依靠周家。或许我们一辈子也比不了周家的显贵,但我们过得充实。去了京城又能怎么样呢?我和弟弟妹妹们姓季,我们是寒门出生。那些高门世家,簪缨名门,同样瞧不起我们。所谓前途,也不过是求的周家的底蕴,交易而已。”

周氏一时没吭声。

女儿素来有大主意,说的也是事实。莫说是儿女们,就连她自己,离京多年,都快忘记了京城的繁荣锦绣。

“我的母亲,本也是大家出身,可惜父兄接连亡故,族中子弟皆是庸碌之辈,家族渐渐衰败。幸亏周家不弃,未曾悔婚,也算宽慰。然我母亲命苦,生下我后便难产而崩,临终前让我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娶她的庶妹为妻,以免我被后母苛待。然而母亲不知,正是她最为疼爱的这位庶妹,毁了她女儿的一生。”

周氏第一次同女儿完整说起自己的过往。

“继母是个集齐善于伪装之人,她骗过了我母亲,骗过了父亲,也骗过了我。自幼她便待我极好,宽厚贤德,体贴周到。我因自幼没了生母,再加上她又是我姨母,我便对她十分亲近,从未疑心。第二年,她便生下龙凤双胎。妹妹周玉琴,弟弟周长儒。除此外,还有一个庶妹,一个庶弟。但我们三个,关系是最好的。”

“我与妹妹,都是自小定了亲。我定的,是皇后胞弟,小国舅。妹妹定的,是永昌侯府嫡次子,都是显赫名门。”

周氏说到这里,顿了顿,或在回忆,或在酝酿,或在沉淀那些积年往事。

良久,她才继续道:“那年谢家老太君五十寿辰,我和妹妹都随母亲前往。席间我旁边那位姑娘不慎将酒洒落我身上,脏了衣裙,我便随谢府的丫鬟去厢房换衣裙。却不想,回来的途中,在后花园里,巧遇了妹妹的未婚夫。”

季菀睁大眼睛,难道…

周氏闭了闭眼,“后来我才知,是妹妹故意约他在园中相见。包括我脏了裙子,都是早早安排好的…堂堂周家嫡女,太师的嫡长孙女,居然私会妹妹的未婚夫,还是在别人家中。呵~”

她讽刺的笑了声,语气里尽是凉薄。

“那么多的贵妇千金,这事儿根本就堵不住,我身败名裂,整个周家跟着蒙羞,祖父和父亲因此被戳脊梁骨唾骂。那个时候,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我心如死灰一心想要寻死已证清白,是奶娘救了我…然后我那位素性温柔的好妹妹,这才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她一直嫉妒我,我娘是嫡女,哪怕娘家落败也能靠着生母的丰厚嫁妆风光嫁入周家为原配正妻。而她母亲只是个良妾,没有靠山没有嫁妆,嫁进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我过得更好一些。而我是嫡长女,她是续弦嫡次女。祖父祖母父亲都更看重我,她永远都只能活在我的阴影里。就连婚约,我也更胜她一筹,所以她才要报复…呵呵~”

周氏又笑了笑,眼神嘲讽又悲哀,“可惜她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同是周家女,我名声败坏了,她又岂能独善其身?同样再嫁不得高门。”

“我也知道,祖父将我逐出家门实属无奈,悠悠众口,人言可畏,这对清贵名门的周家来说,无疑是致命伤。但当时我只顾着绝望悲戚,所以一度想要轻生…若非奶娘,我可能,早就尸骨无存了。”

她眼中起了朦胧泪光,轻轻说道:“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离家后,祖父和父亲未曾包庇妹妹。而是将她远嫁,并且不许她回京。而我那位继母,也被发配去了宗祠,一生对着周家的列祖列宗忏悔。其中内情,外界大概不甚清楚,许是觉得周家家风严谨,为了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也不愿祸害他人,故而才将妹妹低嫁。而我的继母…自然是因没有教导好嫡女以至祸患门楣,殃及自身。但今天我才知道,祖父和父亲,或许早已查明真相,才惩处了她们母女。而内闱家丑之事,也不便四处宣扬,只得隐瞒。”

季菀听着母亲娓娓道来的真相,深觉高门大户的悲哀和无奈,阴私和丑陋。

“至于我,也是不可能接回去的。否则,对于周家来说,亦是耻辱。”

其实这也不能怪周家迂腐无情,只能说,这是时代的悲剧。

女子的贞洁名声,大于性命。

“我在义村落脚,是周家给我安排的户籍。这些,我都知道。那时候我满心悲愤,也知自己再回周家无望,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求助娘家。”

周氏搂着女儿,眼里泪光闪烁,却未曾掉下。

“阿菀,你们本该出生在富贵乡,而不是在乡野之中,为了生计奔波劳累。只怪我当初太蠢,竟错把狼,当做了羊。”

季菀心道,若当初母亲遵循婚约嫁了国舅爷,也就没他们姐弟三个了。

她抱住母亲的腰,安慰道:“娘,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温暖的港湾。”顿了顿,她又道:“如果您想要回去,我们也都陪着您。”

只是可惜了她的火锅店,还没开呢,就注定要夭折了,她可是投进去了不少钱呢。

周氏神情复杂,犹豫不决。

“以后再说吧,时下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京城千里之遥,实在不宜现在远行。”她道:“我想给你舅舅写封家书,说明个中情由,再行论断。”

季菀想了想,点头,“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妹妹?”

周氏沉吟道:“你舅舅派来的人就暂时住在我们家,也瞒不住。等晚间的时候,与你妹妹细说吧。”

“好。”

第092章 婚事作罢(三更)

“去京城?”

季容惊讶的瞪大眼睛,有点茫然和无措的看着姐姐。

“为什么要去京城?咱们在这过得不是好好的吗?”

活这么大,季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延城,她简直难以想象又要搬迁去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

把妹妹的惶然排斥看在眼里,季菀叹息一声,缓缓将母亲当年如何被逐的真相娓娓道来。

季容脸上表情不断变化,震惊、愤怒、恐惧、茫然、悲哀…

从小生活在乡下,从未切身体会过豪门贵族里的勾心斗角,见过最可怕的事,就是昨夜的劫匪刺杀。在此之前,还有贺家火烧王家的丧心病狂。哪里知道,世间还有这般肮脏龌龊的事儿?

“姐姐,如果我们去京城,周家会接纳我们吗?娘当初是被逐出家门的,现在回去,以前那些认识娘的人,会不会旧事重提?”

季菀皱眉。

这也是她排斥去京城的原因之一。

母亲一心想依靠周家给他们姐弟一个好前程,但毕竟当年的事儿闹得太大。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许多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当初目睹那件事儿的人太多,总有还记得的。

女人堆里最不缺八卦,只要有人稍稍一提醒,就如星火燎原。

她不希望母亲只为了给他们寻找庇护,而将自己置身众矢之的。

“我也不知道。”

季菀轻轻道:“娘说,想回去祭拜太祖母以尽孝道。”

季容垂下眼帘,闷闷道:“那咱们在这边的地产怎么办?宅子、田地,还有你不是要开火锅店吗?那边都快装好了,花了那么多银子,不都打水漂了吗?”

“我想过了。”

周家既已派了人过来,再加上母亲的态度,大概他们是迟早要去京城的,所以季菀不得不做好打算,“房产田地都可以卖了,火锅店和作坊都可以交给大伯他们打理,酱板鸭和腊肠都给咱们家的下人做。我们可以每个季度派人来火锅店收账,作坊只有那两三个月,年底的时候和火锅的收成一起。无论是作坊还是火锅店,都是在官府造了册的,我们家的下人都是用惯了的,而且在县衙里也有记录,绝对不会把方子外泄。”

她想过了,去了南方也可以继续开店开作坊。

南方富庶,京城又是富贵云集的地方,不怕没生意。

就算要走,起码得开春后。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把火锅店的口碑打出去。以后她在南方开店,就容易多了。

生意上的事情,季容懂得不多,但姐姐说得这么笃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对于要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有些畏惧和茫然。

晚上吃饭的时候,季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周氏看着长女熠熠的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本事,不能给儿女们遮风挡雨。长女小小年纪,就要努力赚钱养家糊口。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没办法给长女说一门更有体面的婚事。

女儿容色太过,又早早名声显露。若是没个靠山,如何能保证后半生安稳?

周氏心底清楚,当初自己之所以在婆母面前抬不起头,除了本身的卑怯懦弱以外,还有就是没有娘家撑腰。婆母就是知道她孤苦一人,无人给她做主,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欺辱她。

现在弟弟愿意给他们娘几个撑腰,兴许女儿以后能过得好一些。但周氏更担心自己以前的名声,会不会影响到女儿?

这,才是周氏犹豫不决的关键。

江家那边…所幸婚事还没落实,也不算是言而无信。

长福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随行侍卫和下人,也一并住进了周宅。旁人不知情,以为她家又新添了仆人。唯独邻居江老太太最为敏锐,察觉了些不寻常。

“又不是什么年节日子,安国公府世子和太守家的公子怎会无缘无故的来周家?”

她皱着眉头,十分不解。

“我已让人去县衙打听过了,周家新来的那几个仆从,并未去县衙登记造册。”

“母亲的意思是…”

邱氏也觉得纳闷,周家从江家盘下来的那个酒楼已经挂上了招牌,季氏火锅。

火锅是什么东西,她不懂。但她知道,周家又买了几个厨子,眼看着这火锅店应是快开业了。若是为了这个店需要其他人手,大可以招人,无需再买。

便是签死契,在衙门里也是有档案的。

江老夫人转动着手腕上的珠串,漫不经心道:“除非他们的户籍不在此处,需得先移籍才可重新在衙门里登记。可他们刚搬来几个月,根基不稳,用人肯定是谨慎再谨慎,肯定不用买这种来历复杂的。”

顿了顿,她看向邱氏。

“你不是说,周氏是南方人吗?”

“对啊,她…”邱氏刚开口,忽然反应过来,“母亲是说,那些是周氏的娘家人派来的?”

江老夫人沉默。

邱氏震惊,“不、不会吧?周氏以前在婆家受了那么多罪,不是还和婆母闹上了公堂么?这么多年,周家都没过问,想来是早已断了联系,怎么会突然派人过来?”

江老夫人没接话,心里却知道。长孙和季菀的婚事,算是黄了。

不是没有遗憾的。

不说两家的条件,单季菀这个姑娘,江老夫人便极为满意。

自古官商一家,江家能把生意做这么大,自然是有些背景的。也正因如此,才能轻易从衙门那边打听到些消息。江老夫人知道周氏来自京城,虽不知太多内情,但起码能猜到一二。最少也是个官宦家的姑娘。

一旦周氏有娘家撑腰了,她的子女身份自也跟着水涨船高,哪里会看得上江家这般商贾之户?

正因如此,江老夫人才迫切的想要和周氏达成共识,把两家的婚事私底下定下来。

可没想到,就是这个关口,周家来人了。

“我累了,你回去吧。”

她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跟燕姐儿他们说一声,以后若无必要,别去周家了。便是去周,也莫要在周氏母女面前提起沅哥儿。”

孙女那边,她也是要叮嘱的。

邱氏一愣,瞬间了悟。

“是。”

第093章 温房蔬菜和人工造冰(一更)

遵从婆母的嘱咐,邱氏严格约束几个孩子,故而连日来,两家都不怎么来往。

周氏自是察觉到了。

她早猜到,江家那么大的家底,怎么可能没有背景?所以想要去衙门查一些事,自是有自己的手段。

江老夫人是个通透之人,早已通过些微的蛛丝马迹看得分明。这般态度,便已说明一切。

谈不上失望或者遗憾。

倒是这份冷淡疏离,让周氏隐约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她到底是不愿逼迫长女的,现在几人江家已放弃,她也就少了解释的麻烦。

“我已给你舅舅去了信。”

今年似乎没有去年冷,已是十一月底,才下了一场雪。

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周氏把儿女们都叫到跟前来说话,“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完了,开春后咱们就启程去京城。”

季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娘。”她低声道:“先前陆世子与我说过,边境兴许会开战。房产田地可能都不好卖,等以后太平了,再转手房产。至于地,还是租给佃农。”

“好。”

这事儿长女先前大概与她说过,这也是促使周氏下定决心回京的一个重大原因。

便是边境固守,但有战事的话,治安就不太平。去南方避一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事就这么落定。

腊月初,周家又出了一桩喜事。

季菀实验的大鹏蔬菜,成功了。不,应该是温房蔬菜。

温房里种出了青菜,绿油油的,看得负责这个实验的人,都惊奇的说不出话来。

下人跌跌撞撞结结巴巴的把这事儿禀报了主子后,周氏立即亲自去看,一见之下也是满眼惊奇和喜悦。

“孔妈妈,快,你亲自跑一趟安国公府,将此事告知国公爷。还有太守大人那边,立即派人过去。”

这可是农业发展的新突破。

周氏难掩激动的将女儿揽入怀中,“阿菀,你又立功了,陛下一定会有恩赐的。”

不同于手套,温房蔬菜可是惠及全国的。本朝重农轻商,届时陛下必定龙颜大悦,赏赐定然比上次重数倍。

季菀种温房蔬菜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火锅店,当然她也知道,一旦推广,自是会得到天子奖赐。这总归,也是一件好事。

安国公府和齐府很快得了消息,这次安国公陆昌和太守齐大人都亲自来了。

一个是统帅北地十万兵马的国公爷,一个是地方最大的官员,齐齐登门周家,可想而知会闹出多大动静。不止左邻右舍,方圆数条街的民宅,哪怕是在这寒冬腊月,也都齐齐推开了门,将目光投向了搬到登县不到半年的周家。

家中没有男主人,周氏不得不以女眷的身份招待贵人。

北地两大佬自是知晓她的来历的,自然而然的就多了几分关注。三十岁的女人,姿容出众,大概是保养得好,皮肤细腻光泽犹如新婚不久的shǎo fu。

她身边的两个女儿,容貌也十分出挑。

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短暂的惊艳后都及时回神,然后随周氏去了温房。

“温房蔬菜主要是利用了温房避风保热的性质,其实先天自然条件,比如坑谷中,也是可以种出瓜果的…”

季菀一边介绍种出来的瓜果蔬菜,一边讲解温房蔬菜的原理。

“妙,真是太妙了。”

齐大人摘了一根青菜,“这些菜,只有夏天才能见到,没想到这温房里居然也能种出来。”

他神色激动狂喜,“季姑娘,这可是造福民生的大功啊。”

季菀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可不是她的功劳,是盗窃了别人的智慧。瞧着俩大佬充满赞赏的目光,她着实是羞愧得很。

陆非离瞅了瞅她晕红的脸,问:“不知这菜的味道是否有异?”

为了证明自己种出来的温房蔬菜绝对鲜美,季菀当即亲自下厨,用自己精湛的厨艺,征服了这群大佬的胃。

安国公陆昌虽权高位重,但他毕竟不是地方官,松阳政务不归他管,所以他看向太守。

齐太守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本官这就上奏陛下,快马加鞭将这些蔬菜运往京城,上呈陛下,并着急松阳各县县令,推广温房蔬菜。”

快马加鞭,起码也要四五日才能到京城。青菜本就不易存放,到时候早已卖相惨淡。

但这不重要。

不过想起存放,季菀脑中灵光一闪,道:“大人,民女懂得造冰之法。”

一众大佬又齐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季菀当即在众人面前进行了实验。

她让人取来一个装来水的罐子,然后又取来更大的容器,把罐子放在容器内,开始往容器中加硝石。

“硝石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能使周围的水降温直至结冰。”

众人一边听着她讲解原理,然后便看见罐子里的水,真的慢慢结成了冰。

冷气四溢,空气骤然降温。

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象的陆昌等人,全面色惊喜,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

南方夏季炎热,贵族们都用冰去暑气,普通人却没这个条件。因为冰的价格实在太贵。即便是在北方,也都是贵族才能用得上。而南方贵族用的冰,都是从北方长途运去的,资源自然有限。

现在有了这人工造冰术,以后就不用大老远从北方运输冰块,既费时又费力。

普通人家,也不必再畏惧夏季酷暑了。

季菀总觉得,陆非离老爹,安国公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欣赏有余,更多了些其他的东西。那目光让她心里有些忐忑,该不会是她表现得太过,引起这帮大佬的怀疑了吧?

她下意识的看向陆非离。

为什么求助他?一来她觉得陆非离对她几番相助,是恩人。而且数次相处下来,她觉得这个人虽出身高贵,却没有丝毫傲慢纨绔之态,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再则,安国公是他爹,他应是了解自个儿老子的。

谁知陆非离也正看着她,眼神比他爹还古怪。

季菀心中打鼓,那么多人在,她也不敢询问,直到这群大佬取了她种出来的菜,心满意足的离开,她才松了口气。

------题外话------

作者:国公爷,你这么看人家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陆昌:我儿慧眼识珠,挑了个好儿媳。

陆非离:趁早提亲定下名分尤为紧要。

季菀:去死!

第094章 季氏火锅(二更)

随着温房蔬菜的成功,季氏火锅也正式开业了。

半个义村的人都来捧场,安国公府,齐府,朱府,以及季菀给看过病的那些将军们,全都携家人而来。

朱夫人因为怀着孕没有亲自来,但派了身边得力的人来光顾周家的生意。

当然,贵人们都是在雅间。

其实温房蔬菜刚开始发芽的时候,季菀就说服母亲将家里其他空置的房间全都用来种温房蔬菜。所以自家备用的蔬菜,还是很多的。

而成功后,她首先便将这法子交给了义村的村民们。

火锅店开业,前三天所有酒菜打八折。大底是他们家做吃食买卖有了一定固定的食客,再加上达官贵人们的捧场,又是新奇的吃法,开业第一天,就迎来了众多的食客。

季菀不便露面,和家人都呆在楼上雅间中,听着小二汇报食客们的反应。

“季家不是做其他小吃的吗?现在又开上店了?这个酒楼我知道,是江家的,以前生意可不大好。”

“这就是火锅啊?倒是挺香的,可没菜怎么吃?”

汤锅端上来的时候,许多食客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惊奇又不解。

“听说能吃上夏天才能吃到的蔬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前两日衙门不是发了告示吗?说是什么温房种菜,栽种出来了青菜。我老家的村民已经开始种了。”

“听说这法子,也是季家发明的。”

“我大表兄认识衙门里的师爷,听他说啊,这事儿已经上报朝廷了。以后不止咱们北方,南方也会推广温房蔬菜。”

“冬天没什么菜吃,如果以后天天能吃上新鲜的蔬菜,那就太好了。”

怀揣着对火锅的好奇和新鲜蔬菜的憧憬,食客们看见菜单上果然明确标明了有蔬菜,便毫不犹豫的点了。

店员在旁边讲解,等汤锅烧熟了,再放菜。另外每人还有一个调味碟,今天第一天开业,所有人调味碟免费。

辣椒、大蒜、芝麻酱等等,根据自己的口味添加。

除此之外,今天所有的瓜果点心也都免费,还有汤圆和炒饭吃。

荤菜二十文,素菜六文,清汤锅和鸳鸯锅锅底三十文。如果是一家三口,十来个菜已绰绰有余,还外加熟食点心等。

一顿饭下来,差不多一百多文,比上酒楼吃饭便宜多了。

“真的是青菜哎,和平日里吃的差不多,就是有点辣。”

“菜还可以烫着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鱼也鲜,没有腥味。”

“又麻又辣,但又好好吃,大冬天的,都吃出汗来了。”

“这肉片切得真薄,烫一会儿就熟了,一口下去什么味都有,可比炒菜好吃多了。”

“这汤圆里家的是什么东西?米?”

“这叫醪糟,用米做的。”

客人们一边吃一边问,每桌都有一个小二站在一边微笑讲解,微笑十分到位。

“夫人,姑娘,楼下已坐满,排队都排到五十八号了。”

管事激动的汇报着楼下的情况,“雅间也已定满座,好些个有体面的人家,没定到雅间,又嫌楼下太嘈杂,预定了晚上的雅间。”

开业第一天,又有优惠,生意好在季菀预料之中。

但火锅也有劣势,不适合高端人群。

比如谈生意的,通常都是在酒桌之上。试想一下,中间烧着汤锅,沸腾的水,满口辣,谁还有心情谈正事?

而且,也不优雅。

季菀都很好奇,像陆非离这种公府世家养出来的公子,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吃火锅的?

要不是太过无礼,她都想去偷看一下。

……

午后周氏便与季海夫妻说了自家开春后要搬去京城,打算把火锅店交给他们管理的事儿。

夫妻俩都很是惊异。

“玉琼,你们这一去,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苗氏在周氏长久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虽不知道周家到底是怎样的世家门户,但怎么样都比平头百姓强太多。季家已分家,周氏一个寡妇,家里又是做生意的,若没个强有力的靠山,时间久了,也难以安宁。

“去京城也好,有你娘家给你们撑腰,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苗氏笑笑,表示理解,而后又犯了难,“可我们也没开过店,要怎么管理?”

这时季菀道:“大伯,大伯娘,其实这很简单,用不着费太多的心思。火锅底料是我亲自配的,厨子的手艺也是我亲授的,他们都签了死契,在管府里有档案,不会叛离。你们要做的,便是督促他们各司其职,避免东家不在就懈怠慢工。还有,我们做的是餐饮行业,最重要的就是保证食物干净。货源,无论荤素,都要仔细检查。还有…”

她神情转为凝重,“咱们家的火锅店生意大火,肯定有同行餐饮的嫉妒模仿,甚至采用降价手段来抢生意。你们不必惊慌,只要保证干净味美,咱们的生意就会一直红红火火。毕竟我们做吃食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招牌在那摆着,就算有人贪图便宜,也是小众人群。更多的人,还是宁愿多花点钱吃最好的菜。”

“爹,娘,阿菀说得有道理。”季平跟着季菀做过生意,也懂一些生意经,“我们卖葱油饼和煎饼果子也有人模仿,别人家的便宜,当时便有人嫌我们家的东西太贵。我们没有因此降价,生意一样好。反倒是那些模仿的,却因为味道不足和材料欠缺而渐渐做死了。”

季菀笑着点头,“别的不说,只火锅底料,别家都不定配得出来。而且…”

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说服齐二公子在店里入了股,我每年按收入给他分红。以后如果有人捣乱找茬,就去找他解决。作坊那边,因为要给北地将士供货,也没人敢挑衅。”

这个时候,从前给北地的将军们义诊的好处就出来了。

齐家姐弟,一个是她的好朋友兼病人,一个是她的合伙人,在松阳这个地方,基本上没人敢用什么卑劣阴私的手段毁她的店。明着竞争嘛,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等离开之前,她还想开个分店。以后在北地开连锁店的事儿,就交给齐纠了。

第095章 圣谕(三更)

季菀指定了一套管理方案,交给大伯夫妻俩。为了便于管理,甚至让他们直接搬来县里住。因为火锅店本身是酒楼改造,本身就有掌柜和伙计们住的地方。

掌柜的拖家带口,所以有单独的一排房屋。

正好就给季海他们家人住。

季平每日去将军府学艺,住在登县也更方便些。

季海和苗氏答应了,很快就搬了过来,直接就在县里过年。因着这事儿,刘氏又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

原本以为小儿子娶了富家千金后,能接她去镇里过好日子。哪知道那袁氏也是个不孝不敬的东西,只派了丫鬟来伺候她。其实这样也不错,比村民们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她整日里就吆五喝六的到处显摆,风光极了。

尤其爱在苗氏跟前晃,一面得意一面对苗氏一家十分不屑,嘴里从没好话。

哪知道,这才不到一个月,长子居然也搬去县里了。

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平,大骂周氏没良心,有好事从来都不知道孝敬她这个婆母,到处在背后说周氏的坏话。

苗氏实在听不过去,把她拉到自家,道:“娘,以后您别再说这些话了。二弟妹他们来年就要回京,您应该也知道,周家是高门,不是咱们普通百姓得罪的起的。而且阿菀开那个火锅店,太守家的齐二公子也投了钱,他们是合伙人,等于是阿菀他们的靠山。更别说还有安国公府…您以后切莫再闹了。要知道,即便以后三弟中举入仕,也得从微末小官做起,陆家、齐家、朱家…无论是谁,一根手指头都能前段他的仕途。”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不说别的,若是让周氏的弟弟周长儒知道她这些年在婆家受的苦,就不会轻易让季远好过。疼别提她的父亲和祖父了,想要动刘氏母子,都无需自己动手。

刘氏果然被吓住了。

她以前敢那么欺负周氏,就是看准周氏性子软又没娘家能够撑腰。谁知道,十几年过去,周家居然想起接这个女儿回去了。

刘氏有点懵,心里也有些慌。急中生智,她突然眼睛一亮,“她是我们季家的媳妇,回什么娘家?还有她的孩子,那都是我们季家的子嗣,我不同意,谁敢把她们母子带走!”

苗氏真是觉得,她这个婆母泼辣有余,头脑不足。

“娘,我们已经划户分家,二妹早已单独开户,她死了丈夫,投靠娘家并无不妥。您便是告上官府,也是理亏。”

而且…苗氏琢磨着,看周氏的气度学识,周家应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即便婆母告上公堂,怕是衙门都不敢接这案子。

“她又没有将孩子改为他姓,只是带回娘家住而已,根本无需经过您的同意。”

刘氏气得浑身颤抖。

再次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她撒泼耍赖就能得逞的。知道阻止不了周氏回娘家后,她又想起刚才苗氏警告的那些话。

周氏得势了,不会报复她吧?会不会暗中使绊子毁了儿子的科考之路?

越想越害怕,当天她就去了兰桂镇,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儿子。

季远也是一脸震惊。

“娘,你确定消息属实?”

“你大嫂说的,还能有假。”刘氏这会儿也顾不上往日恩怨了,“他们很快就要搬去登县,给周氏他们家管理那个什么火锅店,还有太守大人给他们家撑腰。京城周家派来的人已经住在他们家了,开春后肯定启程回京。”

季远脸色沉了下来。

季家的人,包括他那死去的父兄,其实都不知道周氏的确切来历,只知道她是出身富家的千金小姐。这一点,从她身边有奶娘伺候就能看出来。

哪怕知道周氏流落至此肯定有内情,但二哥对她一往情深,父亲觉得她品行好,母亲贪财,又在衙门里查到她的移籍文书,便将她娶进了门。

他隐约记得,年少的时候从那奶娘的语气里听出来,周家应是官宦人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这许多年来,周家从未过问周氏这个外嫁的女儿,想来应是未曾放在心上。否则,好好的大家千金,怎会低嫁农户?

谁知道,闷声十几年,周氏的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周家居然来人了?

他倒是不担心周氏会因曾经在季家受到的苦难报复,一来周氏性子仁善,二来即便没周家,他们家现在也有靠山。如果真想做点什么,他和母亲也不会安稳至今。

这一点,季远比他那只会撒泼耍横欺软怕硬的母亲要看得清楚。

“娘,您别怕。”理清了思绪,季远冷静的说道:“二嫂不是个记仇的人,只要以后您别再招惹他们家,以后天高路远,她也不会存心来跟咱们过不去。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您的儿媳妇。高门大户里,最注重颜面,便是为了她的几个孩子,她也不会闹得鱼死网破。您看上次她们去县衙状告您和万红,最后不也撤销了对您的诉状吗?人言可畏,她还是有顾忌的。”

他语气温和,说到此又略带警告,“但您以后是真的要收敛些了,也别再背后说她们家的坏话,更不要想方设法的去找麻烦。狗急了都要跳墙,更何况人?您想想当初贺家火烧王家…那些个高门大户,多的是腌臜手段。”

他这么一说,刘氏立即想起那晚上的大火。

季家和王家住得近,她看得是真真切切的,当时就吓得双腿发软,死死的关着门,后来才知道是贺家做的孽。

要说刘氏之所以那么横,其实也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周氏的性子,软弱善良。可周家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绝对的强权面前,她哪什么横?想想被告上公堂那天,县太爷那般冷酷,直接下令打了李氏板子,还把她关了一个月。

惨痛的记忆浮上脑海,刘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好,我听你的,以后再不找他们家的麻烦。”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不光如此,以后也别想着去大哥他们那里捣乱,二嫂家的所有生意,您也别想着去分一杯羹。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等过些日子,我就把您接过来一起住。”

最后一句话,让刘氏神色转喜。

“当真?”

季远脸上带了笑,“儿子何时骗过您?”

他从来都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既然知道周氏投靠了娘家,为了自己以后的科考仕途,那是万万不能有丁点得罪的。

只有钱没有势,也同样被人踩在脚底下。

所以季远从未想过要分周氏家的钱财,他想要的,是入仕。做了官,还怕没有钱?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周氏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刘氏倒是真的消停了,除了还是时不时的跟村里其他人显摆儿子的有出息以外,便是和他人的口角之争,都少了。

终于在过年前,她得到了好消息。

袁氏怀孕了。

季远为显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便对岳父大人说,请自己的母亲来照顾妻子。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是母亲在照顾,有经验。而且袁氏现在怀孕了,没太多精力照顾早已搬过去住的季云和季松。请了他母亲过来,也能帮袁氏减少一些负担。

袁掌柜慎重思虑过后同意了。

就这样,刘氏便高调的带着季云和季松搬去了兰桂镇。她走的那天,特意让丫鬟放了鞭炮,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她要去镇上跟着儿子过富贵日子了。

有人羡慕,有人默然,有人不屑。

如果季还夫妻还在村里,大概会送她,可人家早就搬去了登县。刘氏自我感觉良好,却早已失了人心。

最为开心的,当属季云和季松了。

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尤其是季云,过了年就九岁了。母亲死后,奶奶对她不好,她跟父亲说过,父亲只让她恭谨孝顺,别顶撞奶奶。熬了将近一年,父亲娶了后母。

不,是入赘别家。

她和弟弟也跟着有了衣食无忧且仆从伺候的日子。

最开始,季云知道自己即将多个继母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茫然和惶恐。

她听村里的妇人说过,天底下的继母没一个好东西,都不会真心对前头原配生下的孩子。

她怕得不得了,甚至在袁家来人接她和弟弟的时候,她抓住奶奶的手不肯走。

来接他们的人,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袁氏。袁氏自然心中不悦,纵然先前有心善待他们姐弟俩,现在这心思也淡了。

不过袁氏也没苛待他们。

她对季远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嫁给他,还答应把他与前头原配生的孩子接过来自己养。所以便是为了和季远的夫妻感情,她也不会nuè dài季云和季松。

她派了丫鬟婆子伺候着,吃穿用度没亏待分毫。

可没了娘又骤然来到一个陌生家庭的季云十分敏感,总觉得袁氏不喜欢她,迟早会把他们赶出去。惶惶不得终日之时,继母怀孕了。

季云简直如遭雷击。

其实她知道,父亲重子嗣。继母生的孩子终归是姓袁,父亲不会抛弃她和弟弟。但父亲有了新的弟弟或者妹妹,是不是会对她和阿松更为冷淡?

心中担忧害怕,吃不下睡不香的,直到她听说父亲要把奶奶接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奶奶虽然脾气好,但总归是自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季云知道奶奶的脾气,肯定会在继母面前端长辈的姿态。而且有一点奶奶和母亲一样,注重季家子嗣。

所以,奶奶一定会护着他们。

尤其是,在袁家衣食无忧了,奶奶不会再使唤她做这做那,还会像分家之前那么疼她和阿松的。

……

季菀是在除夕的头一天,才知道刘氏搬去了袁家的事儿。这段时间太忙,火锅店一经推出后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一连半个月,季氏火锅的生意居高不下。因为是独一家,所以每天食客爆满,排队都要排好久,每天预约的号都排到了数天后。店里的伙计们,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到现在,每日的纯利润,都在三十两到五十两之间。

照这个势态,还会持续增多的。为此,季菀又招了好几个伙计。新伙计不是外头招的,而是在义村里招的人。

以前和他们家关系好的,冯家、吴家、赵家…壮劳力可以负责搬运等粗活,另外还有负责传菜的,招呼客人的。妇人便负责洗碗刷盘子,打扫清洁等杂活。

连账房都新添了三个,都是齐纠送过来,绝对信得过的人。

既招募了村民做伙计,自然会有人把刘氏搬去袁家的消息告诉季菀。季菀其实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事儿。

只要刘氏安安分分的,别来找茬,她也不会跟那对母子过不去。

至于她那个三叔季远,也已不再她关心的范围内,因为京城皇宫里,陛下又下达了圣谕。

第096章 册封乡君(四更)

虽然早在温室蔬菜种出来的时候,齐太守就递了奏折去京城,同时也在北地推广。一个月来,已见成效。但做为天子,心怀天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在颁布任何一项决策之前,必然会再三斟酌。

所以在看到齐太守的奏折和那不再新鲜的青菜,他欣喜之余,不忘按照奏折写的法子,栽种温室蔬菜。

直到亲眼见证了结果。

天子龙颜大悦,奖赏自是颇丰的。

除了金银珠宝是上次的数倍以外,竟还破例封了季菀为乡君。

平民百姓,这般的封赏,史无前例。

季菀听着那宣旨公公口中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再次懵了。

乡君啊,这可是皇族宗室子女才能得到的敕封。她一个小农女,就这么飞上了枝头?

天了噜,她不是在做梦吧?

“季乡君,接旨吧。”

宣旨公公笑眯眯的将圣旨递过来,季菀尚还未回过神来,倒是周氏比较镇定,用胳膊肘碰了碰女儿手臂。季菀这才如梦初醒,忙双手接过圣旨,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公公态度特别好,近乎谄媚,不停的说着恭维的话。

这次陆非离没有特意压下消息,所以登县的所有地方官都来了,呼啦的跪了一大片。

周氏让孔妈妈给了那公公一个大红封,然后再由知县安排这些人住进了驿馆。

送走了所有道贺的亲朋好友,周氏带着儿女们进了屋。

姐姐做了乡君,季容与有荣焉,欢呼的抱住姐姐的手臂,满脸都是欢喜之色。

“乡君啊,这可是正四品,有俸禄的。姐姐,你真厉害。”

五岁的季珩还不大懂敕封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肯定是大喜事。因为他看见了丫鬟们捧着的那一箱箱的金元宝和许多漂亮的,母亲和姐姐们都喜欢的首饰。

所以他也跟着笑。

“大姐姐真厉害。”

周氏看了眼明显有点不在状态的长女,笑道:“本朝重农业,或许你觉得自己做的事不足一提,却能造福天下百姓,这的确是大功一件。再加上你那个造冰术,传至南方,不知多少人欣喜若狂。你若是男儿,陛下必然会直接授于你官爵。”

不过陛下直接册封女儿为乡君,还是有些让周氏意外。

她猜测,或许这其中有周家的推波助澜。

祖父是天子之师,素来得陛下敬重。若是有心人把自己的身世透露给天子知道,天子额外恩赏,也不是不可能。

心中这般猜测,但她没说出来。而是在陆非离登门拜访的时候,直接问了出来。

陆非离笑道:“夫人慧眼。”

话至此,已不用多说。

……

周家大姑娘荣获陛下恩赏,册封为思品乡君,这事儿很快就在登县传播了开来,很快,整个延城几乎是家喻户晓。

道贺的,送礼的,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周氏几乎忙得停不下来。

而隔壁江家,江老夫人正在祠堂内,看着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神情几多怅然。

若说先前她还抱有那么一分和周家结亲的希望,现在便是彻底死心了。

乡君…京城周家,不知该有多显赫。

这样的人家,怕是普通官绅都高攀不上吧。

长孙到底是没这个福气的。

“祖母。”

江沅扶她起来,“夜了,回去吧。”

江老夫人看着长孙温润俊逸的眉目,苦笑,“沅哥儿,季家,是再没指望了。”

江沅脸色平静。

“孙儿知道。”他语气温和依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失望吗?

好像也没有。

遗憾吗?

似乎有一些。

江沅不否认对只见过一面的季菀有好感,但两人之间的交谈屈指可数。彼此对对方的了解,都是从周围人口中得来的。那些赞誉褒奖之词,听在耳里,终究有些入了心。

他知道,季菀是个好姑娘。也想过,以后两人或许能喜结良缘。

如今知道高攀不上了,江沅的心情…约莫类似做了一个甜蜜的美梦,当晨间第一缕阳光照下的时候,他醒了,梦也破碎了。

胸中难掩空落和怅然。

不过他还是庆幸的,庆幸未曾与那姑娘深入接触,不曾太过入心,两人也未曾有婚约。

没有牵绊,她从来就不属于他。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萦绕在心底的落寞情绪,也就慢慢散去了。

祖母和妹妹口中那样好的姑娘,的确值得更好的姻缘。

“祖母,明日让母亲和妹妹带着贺礼过去一趟吧。总归是左邻右舍的,以前咱们两家关系都不错的。如果这时候表现得太过冷淡,怕是旁人会多疑。”

江老夫人点点头。

“你且放心,当初那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连我身边都只有尚妈妈才知道些许。你继母也是个谨慎的,事情未成之前,未曾透露给身边的人知道。也就她那两个女儿,不过好在都是安分乖巧的。我早已叮嘱过你继母,让她好好约束下人,绝对不会传出什么不该传的话。”

这种事,虽未落定,但若有人从中作梗散布谣言,有损季菀的名声,将来婚事不顺的话。周家的怒火,必然降临江家。

江老夫人活了半辈子,哪里分不清这其中利害?自是不会拿整个江家及孙子的前途做赌注的。

至于刻意放出谣言中伤,让季菀不得不下嫁…江老夫人更不敢那么做。莫说孙子现在在孝期,此时若传出两人私底下议亲,对长孙绝对是致命一击。

即便没有孝期加身,若真出了这样的事儿,周家也完全可以说这是江家看准势头要高攀。否则为何圣旨下达之前,未曾有过任何风声儿?

排除这些所有因素,就江老夫人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而言,她就做不出这样毁人清誉的阴损事儿。

所以,只能放弃。

第二天,自打季氏火锅开业后就不曾踏足周家家门的邱氏,带着江盈和郭燕两姐妹再次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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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光环亮闪闪有米有?

第097章 开分店(一更)

周氏其实还有些意外。

江老夫人是个通透的人,看清形势后就不再提结亲的事儿,邱氏自然不会凑上来自讨没趣。自打长福来了以后,两家几乎就没有了往来。除了季氏火锅开业那天,江家派人来光顾道贺以外,便是年宴,都未曾请对方。

所以邱氏今日登门,周氏多少有些诧异。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如从前那般,笑着招待邱氏母女。

长辈说话,季菀等人自是不便插嘴的,便带着江盈和郭燕姐妹去了自己的房间。

江盈看着似乎更为玉润美丽的季菀,心中五味陈杂。

原本她还以为,季菀和哥哥的婚事儿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季菀得了圣上恩赐,封了乡君,他们家马上要回京城投靠娘家了…江盈再是不谙世事,也知道自家虽有家底,门户却是不高的,怎能高攀官宦之家?

尤其是,周氏再未登门,这就是一种暗示。

最开始,她有些气愤,为哥哥不值。但后来一想,有什么可气愤的呢?这事儿本来就未曾放到明面上,甚至那层窗户纸都没捅破,哪怕是彼此有那么点意向,也算不得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盈也就不再郁闷。随后想起刚认识不久的小姐妹很快就要搬走,她又有点伤感。

“阿菀,你们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季菀神情有些茫然,“大概不会吧…”随后又是一笑,“不过也不一定。未来的事儿,也说不准。就像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搬去京城一样。保不齐什么时候,我又回来周游故乡呢?”

江盈却想着,两年后哥哥就要参加乡试,次年便能入京参加会试、殿试。如果得以中前三甲,就能在京中任职。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可以迁入京城落脚。

而那个时候,季菀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大概是临别在即,心中不舍,江盈又开始三天两头的带着郭燕姐妹过来窜门,几个小姐妹促膝谈心,早已忘了前段时间那些微的不愉快。

令人高兴的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同行,江盈和郭燕两姐妹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平日里在家也会在一起玩儿。邱氏看在眼里,心中宽慰,越发感激周氏母女。

……

季菀很快就把要搬走的事儿放在一边,因为不出她所料,有人开始模仿她,开起了火锅店。

“就在咱们的火锅店背面,小的打听过了,那原来也是一家酒楼,生意还不错。眼看季氏火锅生意太好,便跟着学,但只把一楼大堂劈出来做火锅生意,菜价比咱们的便宜。锅底一律十五文,荤菜十文,素菜三文,调味碟不要钱。除此以外,他们也有点心水果。”

长福将打探到的情况一一汇报,“今天开业第一天,食客爆满,也排了很长的队。小的让人混做食客去吃了,都说味道不如咱们的好,而且他们的菜品也不如我们多。中午的时候,就许多食客抱怨,说不好吃,嚷嚷着再也不来了。应该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影响。”

季菀点头,“由着他们去。都是火锅,肯定有人贪便宜想要尝一尝,最开始也会有段时间生意火爆。但他们如果不能保证口味和菜品,超不过半个月,肯定客流量减半,到最后做不下去。”

她想了想,“半个月,扣除成本…即便不亏,也赚不了多少。而且还会失去了以前的老顾客,就算恢复从前的炒菜,大概生意也大不如前了。”

好好的酒楼不做,非要来跟她争。而且贪心不足,一家酒楼分两种吃食,又做得不好,这不等于自掘坟墓么?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别人家的火锅店做得越差,就越能显露出她的火锅店有多受欢迎。以后再多的模仿家,都没办法抢走她的生意了。

她琢磨着,等那家火锅店倒闭后,自己就再开个分店。

想到此,她便立即吩咐下去,让人在邻县去看有没有地段合适的酒楼或者大型客栈要卖。

她想着开分店的时候,那家火锅店的老板,却在点着灯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神色十分激动。

“火锅果然赚钱,虽然利润少,但食客量大。今天一天的收入,就是以前的三倍…”

“老板,小的还有个办法,能让咱们减少些成本?”

中年掌柜凑过来,讨好的献计。

老板敲算盘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他,“什么办法?”

“咱们可以把用过的锅底留下来,清干净里面的剩菜,再重新用油熬制一遍,第二天继续用。这样,不就节省了一大笔费用吗?”

要知道,底料用的辣椒花椒可都不便宜。

老板目光灼灼,“好,就这么办。”

他只想着怎么赚更多的钱,却没考虑到,若是锅底不干净,很有可能吃坏肚子。

到时候,可就不是几个钱能解决得了的。

……

“大姑娘,小的打听到了,明县南街有一家三层楼的酒楼,规模比咱们现在的火锅店还要大一倍。也是因为生意萧条,连连亏本,掌柜的没办法,就关门了,打算卖出去。那块地皮不错,rén liu量也大,所以卖价也不低,要两千两。”

“明县的人口比起登县如何?”

“要少将近一半。”

“富户商贾是不是也要少一些?”

“是。”长福道:“登县是延城辖地最大最繁华的县,人口最多,也是官宦富商的集中地。”

而一般去高档酒楼吃饭的,基本都是有钱人。也难怪明县那个规模庞大地段又好的酒楼,做得亏本最后不得不关门了。

季菀略一沉吟,“你亲自去,买下来后立即着手翻修,多请些人,已最快的速度将器具添置完整,最好在下个月底之前能开张。”

“是。”

长福立即领命去了。

他办事效率高,很快就盘下了酒楼,并且请了人工按照季菀画的图纸开始装潢。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模仿季氏火锅店的那家半酒楼半火锅的店,出事儿了。

“他们的锅底是重复使用,有些甚至用了好几天,甚至还有些没有密封严实,有食客在锅底发现了烫死了的果蝇…那一桌是几个木工,脾气不大好,当时就闹了起来,推推嚷嚷间桌子推到了,滚烫的锅底洒在邻桌一个小孩儿身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他的家人一把推开小二,却正好撞上后头一个上菜的伙计,人和菜都摔在地上,那些排队的,收盘子的,全都受到牵连,整个大堂彻底乱了,吵得不可开交。祸不单行,有人头一天吃了他们家的火锅,拉肚子,直接告上了官府。这样的人家还不少,一看人家告了,也跟着上县衙喊冤。官差入店搜查,在厨房发现好几口还没有处理的锅底,还有不够新鲜的食材…知县大人勃然大怒,当即查封了那家店,判了老板和掌柜两年刑期,并且赔偿受害人银子。”

季菀听得咂舌。

所以,她还想着,这家店如果运营得当,至少能撑一段日子。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自个儿给作死了?

只能说,自作自受。

摇摇头,她不再关心此事,继续忙着开分店的事儿。既然一开始就拉了齐纠做合伙人,分店自然也有齐纠的分红。所以厨子账房以及管理人,她都交给齐纠去安排。

齐纠当时便笑道:“小姑娘,你这是准备当甩手掌柜呢?”

季菀笑眯眯的说道:“您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经验丰富,人脉也广,这些小事,自是易如反掌。”

齐纠笑了声,对她的奉承很是受用。

“你都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了,我要是拒绝,倒是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季菀连连点头,心里却腹诽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创意是她想出来的,原料也是她配的,成本也是她出的。齐纠的作用,就是提供‘人才’和做她坚实的靠山。

她每年给他足足四成分红呢。

当然季菀也心知肚明,齐家的家底,单从当初齐敏眉头都不皱的给了她一盒珍珠便可见一斑。

这一年顶多一两千银子的分红,在齐二公子眼里,的确算不上什么。

第098章 刺杀目的(二更)

分店开业前,季菀从堂姐季红口中知道一件事。

王春花有喜了。

“村里送菜的人说的。”季红说,“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前两日夫妻俩回来探亲。吴婶子说,她丈夫虽说是个憨傻的,但疼人,对春花姐很是体贴,夫妻俩感情十分不错。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来,村里好些人都眼馋羡慕得紧。那些以前嘲笑春花姐嫁了个傻子的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当初陈家把王春花绑了送去冉家,本是贪财。谁知道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呢?这大概是陈家阴差阳错的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季菀看着季红,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母亲说过,季红的婚期也定了,就在三月十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母亲说,吃了季红的喜酒后再启程。

季菀有些怅然。

从冯月到胡翠,从赵茵到季红。昔日一起玩耍的小姐妹,一个个的不是已为人妇就是即将出阁。新结交的江家姑娘和郭家姐妹,又要随他们的搬迁而分离。

她感慨着世事的无常,隔日便在家里举办了宴会,邀请了昔日义村的所有好姐妹来家里聚会,包括已出嫁的赵茵和王家的王春水王春娇。

十几个年龄相近的小姑娘坐在暖阁里,一边吃着新鲜出炉的糕点一边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季菀家从吃不饱穿不暖的农家小户,一跃成了县里的富户。不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连连得到御赐恩赏。还不到十四岁,就成了北地远近闻名的人物。这份福气,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姐妹们羡慕归羡慕,却并不嫉妒。

暖阁里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直到下半晌,季菀才吩咐下人安排了马车送她们各自回家。

二月二十八,季氏火锅分店开业了。

作为东家,季菀肯定是要露个面的,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考虑到人太多,季菀就没带弟弟妹妹去,周氏也要在家照看两个孩子,便把身边的孔妈妈派给了长女。再外加曾婷和向凡两个贴身丫鬟,以及长福带路,马车后头还跟着陆非离当初送来的侍卫。刚出门,就碰上了齐府的马车。齐二公子表示,作为火锅店的合伙人,开张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缺少得了他?

他说得漫不经心,季菀却看见了他眼底的谨慎。

她想起数月前,参加三叔季远的婚宴回来,途中遇到刺杀的事儿。其实直到现在,季菀都不知道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陆非离没说,她便也没问。

但她隐约能猜到,那些人,似乎并不单纯只是冲他们家来的。

去年陆非离说过,今年开春后,或有战事。而一旦打仗,治安肯定不好。小心些,倒是必要。

前几日陆非离又来了一趟,简单的说了下北狄那边的情况。老皇帝终于没能挨过病痛的折磨,驾崩了。而与此同时,本就激烈的夺位之争,更是被推到了高氵朝。过程如何,陆非离没说,但必定十分血腥残酷。吵吵闹闹打打杀杀了一个月,新皇终于登上了大宝。这个小皇帝,是个好战之人,以前便驻守过边疆,和陆家交过手。

根据陆非离推测,小皇帝一旦稳定朝局,必然发起战争。最迟不会超过一个月。

也就是说,要么三月底要么四月初,平静多年的边境,就会重燃战火。

哎,其实她想过,这个时候开分店或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一旦战火侵袭,必定生意惨淡,物价上涨。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去下馆子?但她要走了,必须趁早把招牌立起来。至于战时的经营,相信以齐纠这么多年的生意经验,应是不会亏本的。而且陆非离不是说了吗,这战打不久。只要战争告停,物价也就渐渐恢复了。

登县离明县还是有些远,坐马车都得一个多时辰才到。

老百姓过着自己的日子,还不知即将到来的战争,再加上天气不那么冷了,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

季氏火锅开了几个月,邻县许多人也听说了,这边分店在装修的时候,好多人就开始关注。如今终于等来开张,一大早门口就围满了人。人山人海的,嘈杂得很。

孔妈妈掀开车帘看了看,回头对季菀道:“大姑娘,这里人太多,怕是挤不进去,咱们从后门进吧。”

季菀点点头。

“好。”

她一个姑娘,本来也不适合抛头露面。

车夫掉头,绕了一圈,在后门将马车停了下来。

管事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她,立即恭敬道:“大姑娘,楼上雅间已经收拾干净,您这边请。”

这会儿还未正式开门营业,店里还未有食客。季菀站在二楼走廊上,打量着四周,装修很气派,楼道口宽敞,不至于因人多而拥挤出什么意外事故。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身后忽的响起一个声音,温雅的,带着淡淡笑意。

季菀侧眸,他已走到了身边。

陆非离。

季菀愣了一下,“世子不是说,北地将有战事吗?怎的还有时间外出?”

陆非离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以为你会感激我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你捧场。”

额…

这人还真是…好吧,人家是世子爷,有‘骄矜’的资本。

一瞬间的诧异后,季菀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是,世子大驾光临,小女子不甚荣幸。马上就要营业了,届时人声嘈杂,恐扰了世子清静,世子还是去雅间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刻意的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她今年十四岁了,已不再是当初在秀山上偶遇他的那个小姑娘,男女大防,该避讳的,还是不能马虎。

陆非离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眉心微蹙,不过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打算何时动身?”

季菀知道他是问他们回京的事,“三月十八。”

陆非离点点头,“听说周家派了人来接你们。”

这语气,哪里是听说?分明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

“是。”季菀没有隐瞒,“舅舅来信说,路途遥远,恐有隐患,特意派了人马。”

陆非离沉默了一会儿,道:“走的时候,带上我送给你的那一队侍卫。另外,我再调派一队人给你。”

季菀惊讶,然后忙道:“世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先前已经多次劳烦世子,不敢再…”

“别逞强。”

陆非离突兀的打断却并不显得失礼,他语气淡漠似有深意,“这个世道,没你想象的那么安稳太平。”

季菀不太喜欢他这种把自己当无知小女孩儿的语气,大底是相识许久,知道他脾气好,季菀便有了底气,忍不住反驳道:“我从未觉得这个世道安稳太平。因为人心最难把控,贪婪永无止境。我们住在乡下的时候,都免不了许多烦恼。短短一年多,火烧民屋,为财bǎng jià,半路刺杀…这些事,已足够让我们一家人警醒。”

她似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冲,便缓了缓,道:“我知道世子是好意。但世子身兼保家卫国重任,自身安危也尤为重要。若因我们一家之故而让世子缺失了左右,为世子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小女子也会良心不安。”

陆非离看着由理直气壮渐至平和的小姑娘,眼神里有意外有深思有欣赏,到最后又多了些笑意。

“你不必良心不安,因为…”陆非离原本没打算将那些刺客的身份告诉她的,在陆非离眼里,季菀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但再怎么聪明,她也只有十几岁。会在家人受人欺负的时候愤怒着急,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一面应对却又害怕得保住他寻求温暖的港湾。那些属于权利的争斗,太过血腥和阴暗,说出来怕是会吓到她。

但听了这番话,他突然意识到,她和普通的姑娘还是不同的。哪怕是乡下为了生计早早的学会持家的少女,也没有她在商业上的头脑和远见。而寻常的千金闺秀,若是遇到那夜的情形,只怕早吓得只会哭了,而不是如她那般,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护着家人,站在角落里,放暗箭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早在初次相见的时候,陆非离就知道,她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人。

会害怕,会恐惧,更会寻求最大的生机和出路。

他先前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才觉得她瘦弱需要保护。可放在女人堆里,她可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那些事,倒也不必刻意隐瞒。

想到此,他便直言道:“那天晚上刺杀你们的人,是死士。”

季菀震惊的瞪大眼睛。

短暂的惶恐后,她慢慢恢复了镇定,双手却不自觉地慢慢握紧,“并非针对我们家的,对吗?”

她果然敏锐。

陆非离点头,“是针对我…兴许也有周家的原因。”

他眼神再次变得古怪,看得季菀莫名其妙。

“周家?政敌?”

好歹学过历史,这些个zhèng quán之争,她多少还是懂的。结合陆非离说的话,和两家的背景,她大约有了底。可他们家,顶多只能说是周氏的亲族,并非本族。而且她母亲早已被逐出家门多年,在外界看来,早已跟周家没丝毫关系了。政敌打压,直接针对京城周家就可以了,何必大老远派死士来刺杀他们这一家对周家来说‘无足轻重’的人?

陆非离自是知道她的疑惑,“你太祖父是三朝元老,天子之师,你外祖父是当朝首辅,两个叔公也位列九卿。周家世代簪缨,清贵名门。京城遍地权贵世家,能与周家比肩的,却也屈指可数。”

也正因为太过显赫,所以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才不得不处置得那般决绝。

荣耀和牺牲,从来都是相对的。

“在你们遇刺之前,周家已经派人前来,只是当时不知周家具体是什么态度,我让小九扣住了人…小九,就是齐纠。”

见她面露疑惑,陆非离体贴的解释。

季菀先是不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每次陆非离这般称呼齐纠的时候,那位自命不凡浪荡不羁的齐二公子,该有多郁闷。

陆非离似也想起好友的窘态,不觉一笑,气氛也跟着轻松下来。

“然后呢?”

季菀仰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她早已掀开了斗笠,露出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小姑娘认真看着他的时候,目光沉静似有光辉,看着便觉心中熨帖。

陆非离不自觉的放柔了嗓音,“其实很简单,有人觉得陆家和周家站在了一条线上,受到了威胁。而我这一年多来对你们家多有照顾,所以他们就铤而走险,对你们出手。若是劫持,可用来要挟陆家和周家。没想到你太警觉,没上当。而他们已露了行踪,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他解释得很合理,但季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她一时又想不到。

陆非离又道:“所以你们遇到的麻烦,算是因我而起。而他们一旦出手,就不会罢休。这一路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为保证你们安全抵达京城,我责无旁贷。”

他言之凿凿慷慨激昂,季菀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第099章 开窍了(三更)

“你这糊弄人的本事,倒是越发渐长了。”

齐纠倚在门边,揶揄的看着走过来的陆非离,显然已将方才二人在走廊上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陆非离不理他,抬脚往里面走。

“假正经。”

齐纠嘀咕一声跟上去,“喂,我说,你直接告诉她不就完了?因为夺位之争,有人以为陆家要跟周家攀亲,狗急跳墙之下铤而走险,不惜痛下血本派死士刺杀…”

“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陆非离已经坐了下来,他其实并不喜欢辛辣的食物,来光顾季菀的生意,也都只吃一些熟食,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季菀想象的那般不雅用餐的情况发生。

齐纠在他身侧坐下,对他的不解风情很是嫌弃。

“行,我不跟你开玩笑。”他盯着陆非离,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如今边境不安,你这个素来把公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按理说应该在排兵布防才对,怎么有心情跑来参加季氏火锅分店的开业典礼?像护送她们回京这样的事,你直接派人去就是了,也没必要亲自告诉他,这完全不符合你的处事风格。若说你没半点其他心思,我可不信。”

他老早就觉得,这家伙对季菀那丫头过分关注。如果只是因为周太师的缘故,他屡次援手情有可原,但也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再则,人家可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这么天天在人家跟前晃悠,不怕惹得小姑娘春心萌动芳心暗许?这与他平日里不近女色的作风,完全大相径庭。

齐纠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早对季菀起了什么心思。

陆非离没吭声。

又是这样。

齐纠很不想同这不开窍的家伙多废话,但想起江家,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提醒陆非离,“他们家隔壁邻居,就是姓江的那家,似乎有意跟周家结亲。”

陆非离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她还不到十四岁,结什么亲?别胡说。”

“哟,你连人家芳龄几许都记得这么清楚啊。”齐纠立即眉开眼笑,“还说对人家姑娘没心思,你就装吧。哎不过现在他们家要搬去京城了,有周家做靠山,江家也高攀不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观察着陆非离的神色,话音一转,“不过她也不小了,声名大噪,再有了周家这重背景,不知多少人上门提亲,你又常年呆在边境。啧,距离啊…你还不重视,小心人家捷足先登了,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这话说完,齐纠都觉得有些郁闷。他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怎么成月老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面对齐二公子的‘良苦用心’,世子爷无动于衷,“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再不收收心,小心你母亲直接把你绑了拜堂入洞房。”

一本正经的陆三郎居然能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齐纠险些没被呛死。

他瞪着陆非离,发出咝的一声,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厉害,我甘拜下风。”

陆非离笑笑,眼神却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惘之色。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对季菀有什么不同的,事实上这一年多,他也没见过她几次。但每一次的情形,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初次在秀山偶遇,她手持简易型gong nu,他由此对她生出疑心,随后查出她母亲的身世。

他去她家,见到了她家里的境况。

十三岁入军营,吃过苦受过累挨过军棍被禁过足,绞过贼匪杀过水寇。他曾为追击一队突袭的游牧兵而背靠潮湿山壁,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一天一夜,以至高烧数日才行。曾因在外艰苦的环境而不慎食用了毒蘑菇以果腹,险些没了半条命。至于顶着太阳冒着风雪习武射箭,更是家常便饭。最初他也难以忍受,却没想过退缩。

陆家的男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季家不同,尤其是,那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十二岁的姑娘,看着只有十岁,脸上瘦得没二两肉,手上全是冻疮和茧子,还有些浅浅的伤痕。他知道,乡下的女孩子其实大多都跟她差不多,甚至还有比她更惨的。

所以他并未有多少的同情心。

可若本应出身富贵,却落魄乡野,吃不饱穿不暖。不但要担负长姐的责任,还要为了生计而抛头露面四处奔波。

陆家女眷,都躲在男人们的羽翼下衣食无忧,荣光无限。

她本也应该是无忧无虑,与他的妹妹一般,穿着漂亮的衣服佩戴精致的首饰,纤细的手指应该握着笔应该拨弄琴弦插花泡茶或者拿着书本读那些晦涩又意蕴深奥的诗经,像没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那样,娇贵矜持,懵懂纯真。而不是过早的懂得生活的艰辛,学得长袖善舞,圆滑世故。

他难得的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些微的怜惜,想要帮帮她。出乎意料的,她不想不劳而获,也不想接受旁人的施舍。尽管,他并没有那么想过,却也为她的清高正直而钦佩。

想要不露声色的施以援手,其实有很多种方法。

其实他不大喜欢生意人的虚伪和势利,好在小姑娘到底年纪小,本性纯良,没有那些商人的老道和唯利是图。他觉着,这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应该有的特质。

纯朴、阳光。

即便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在面对亲人的不理解和掠夺残害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对这现实而残酷的人生失望,未曾被仇恨吞噬,而是依旧开朗乐观的面对重重困难。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勇敢,也很坚毅。

这份勇敢和坚毅,实在难能可贵。

她渐渐成长,终于活成了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洒脱灵动,无拘无束。

他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这姑娘实在不该埋没在这样的地方。她再有非凡的头脑和心智,终究还是农家出来的小姑娘。到了一定年龄,就该遵从母命嫁给一个门户相对的人家,从此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她的全部。

这世间的女子,也都是这样的。

哪怕她有些特别,终究还是无法逃出这个漩涡。

但同样的结局,她却可以换一个环境。

所以他屡次试图劝周氏回到京城,哪怕是为了那个渐渐长大的小姑娘。

周家终于来人了,周氏也终于松了口。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季菀和自己除了有些交情意外,还会扯上其他什么关系。

齐纠素来顽劣,喜欢开玩笑打趣他,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想的最多的,也是怎样安全将他们一家护送回京,算是完成了任务。

如果齐纠没提起江家,如果他没想到那晚上刀光剑影之中,明明吓得汗流浃背却死死握着gong nu的小姑娘。那天他打马疾驰而来,借着不甚明亮甚至有些昏暗的月色,看清了她猝然抬头时的目光。

明亮而欣喜。

那目光忽然让他有些心疼。

当他将她从对方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她害怕的抱住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只是不愿母亲担心,所以强撑着没有落泪。

这场祸患,是自己带给她的,她却连连感激自己的出手相救。

头一次,他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觉得有些羞愧。

他思绪有些远了,心情也随之起伏不定。无意识的,他的目光移动,穿透墙壁——他知道,她就在隔壁。

齐纠瞅瞅明显神思不属的某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弧度。

木头要开窍了。

第100章 季红出嫁

分店开业当天毫无疑问生意大火。虽然明县人口比登县少,但只有那么一个火锅店,自然每天也是人满为患。

季菀翻看着账簿,如今两家火锅店加起来,每天最高的盈利将近一百两。但她知道,不是每天都能有这样好的生意,必然夏季炎热之时,就不适合吃汤锅。

她之所以这么急切的开分店,就是因为知道这是火锅的旺季。等招牌打出去了,火锅深入人心了,以后她无论去哪儿开分店,都容易多了。

这几个月来,但靠火锅店,她已赚了近两千两。

去年卖酱板鸭和腊肠腊肉,赚了差不多有一万两,再加上去年一整年卖炸鲜奶、沙琪玛、山楂糕和山楂片,以及卖给齐纠的菜方子收入,已有一万五千多两。这些都只是做买卖赚的。

陛下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加起来,可比她的家底多多了。

只可惜,不能典当。

不过季菀还是很满足,一年多前他们家还住在青砖瓦房里,她和妹妹挤一张床,如今已住进了三进的大宅子。虽然要搬走了,周家…听陆非离的口气,那应该是顶级豪门世家。

自己那点身家,完全不够看。

哎!

其实季菀心里还是有些惆怅,这段时间,她向长福打听了周家的内部情况。

周老太师,也就是她的太祖父,今年就会致仕。膝下三个儿子,除了她的外祖父,还有两个叔公。但早在老太夫人去世后三年,周长儒娶妻后,老太师就亲自主持分了家。

周家四代同堂,人口也不少。

她外祖父一生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周长儒,还有个庶子。周长儒有一妻三妾,膝下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其中长子和长女都是正室夫人程氏所出,其余三个都是庶出。庶子周长林,则只有一妻两妾,膝下也是五个孩子。一个嫡出,四个庶出。

这十个孩子中,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还不到两岁。

如今掌着府中中馈的,自然是程氏,据说是个十分贤德的女子。

可那么一个大家庭,人口复杂,尤其女人孩子多,住在后院里,肯定会有矛盾摩擦。

尤其母亲怎么说都是外嫁的女儿,即便能够重回族谱,带着子女回去,不可能得到周家上上所有人的肯定。所以季菀早早叮嘱妹妹,到了周家后,要低调谨慎,不可张扬,别让母亲难做。

至于弟弟季珩,素来乖巧听话,凡是母亲姐姐叮嘱的,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原本季菀和母亲都打算今年送弟弟去上私塾,如今要搬去周家了,将来大概也是和周家的那些姑娘少爷们一起读书。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大表姑娘,也得跟着一块儿学。

最可怕的是,周家是清贵世家,肯定是不会允许族中子女在外做生意的。

每每想到这个,季菀就觉得憋屈。思虑再三,她找到母亲,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娘,我们以后是要一直住在周家吗?”

按理说,越是世家贵族,越是不能收容外嫁的女儿才是。暂住没问题,常住的话,怕是还是有些不妥。

周氏沉默半晌,道:“我是已被划出族谱的人,即便祖父父亲同意让我重上族谱,族中其他人却也未必答应。毕竟已过了十多年,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堂亲表亲,嫡庶子女,加起来都有二三十个人。要加我的名字,后头的就得先毁掉,再重上族谱。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污点。这些,祖父和父亲自是明白的。所以我们此次回京,应是以亲戚的关系住进周家。既非本家,自不能常住。”

她摸摸女儿的头,轻声道:“我已在信中告知你舅舅,让他帮我们在京城内城买一座宅子。等祭拜过你太祖母,咱们就搬出来单独住。”

对外说是亲戚,但京城有头有脸的,多少都心知肚明。所以,周家还是能作为他们的靠山。她便再也不用担心女儿因为容色太过,而落入歹人手中。

季菀松了口气。

虽说他们大概要在周家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能搬出来,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开她的火锅店和作坊了。

周氏猜到女儿的心思,笑了笑没戳破,“明天阿红出嫁,咱们要回义村的,早些睡吧。”

“嗯。”

先前他们家与洪家米铺签了契约,长期买洪家的米。如今要搬走了,这契约却不能断,供她的火锅店用。除此以外,她还得教厨子做凉虾,等夏天的时候,摆上餐桌供食客享用。

……

三月十六,季红出嫁。

作为娘家亲眷,就连怀着孩子的袁氏,都陪着季远不辞辛劳的回来了。

当初三叔季远续娶的时候,袁氏蒙着盖头,季菀没瞧见她的模样,今日是头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

袁氏长得不算多漂亮,甚至比不上李氏,但小巧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番柔婉的韵味。主要是,她年轻。不到十九的shǎo fu,眉眼都是新婚的甜蜜幸福,扶着还不显的肚子,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一样。

作为长辈,袁氏给季红的添妆礼也不俗。一头赤金头面,外带一对翠玉镯子。

刘氏瞧见后很是不满,像是在割她的肉一般。季红出门上花轿前,季菀就听见她在后头小声嘀咕。

“他们家现在可不缺钱,你给那么好的东西干嘛?不如留着…”

外面鞭炮和宾客的欢笑声合在一起,盖过了她的低语。但故意放慢脚步的季菀还是听清了。

“娘,阿红是夫君的侄女,我这个新婶娘头一次见她,还是出嫁的日子,自然不能太过小气。虽说季家已经分家,但阿红怎么说还是您的亲孙女。大喜的日子,该说些高兴的事儿。”

短短几句话,季菀就知道。这位新婶子看着温和乖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刘氏想要压制她,怕不那么容易。

刘氏脸色一僵,有些难看。

袁氏看着娇娇弱弱的,她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人,屡次想要摆婆母的威风。谁知道屡次交锋下来,才知道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柔顺听话。表面恭敬,实则一点都不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就连怀孕了,宁可把家里大小内务交给身边的婆子打理,都不愿放给她这个婆母。

不到两个月,刘氏便连连吃瘪,几次与儿子说起,可儿子却一再的维护那个女人,反让她别闹事。

气得刘氏心肝儿脾肺都在疼。

她几个儿媳妇中,袁氏是最听话的。即便从前的李氏,在外头无论怎么横,在她面前也得伏小做低的讨好。其他两个,分家之前更是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

唯独这个袁氏,软硬不吃。她拿出长辈的身份施压,袁氏不为所动。这个女人很聪明,她从不会向季远告婆母的状,但总能让季远看见自己母亲的泼辣和刻薄。

季远本就知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性子,所以对于母亲对妻子的控诉,他自是一个字都不信,反而怪她为长不慈。

刘氏越发恨袁氏勾走了儿子的魂儿,更家过分。

直到季远黑着脸告诉她,“如果您再继续闹下去,我只能将您送回义村安享晚年。”

刘氏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到底还是消停了下来,可好景不长。因为今年的童试中,季远没能考上秀才。

刘氏失望之余更气愤,觉得是袁氏耽误了儿子读书,儿子才没能考上。因此各种找茬。直到传到袁掌柜耳中,他不得不适当的敲打敲打自己的女婿。

当初季远是怎么说承诺的?一定不会让女儿吃亏受罪。可这才多久?打着照顾媳妇的婆母非但没有体贴儿媳怀孕的辛苦,反而各种挑剔为难。她忘记自己是靠入赘的儿子才享到如今的清福的了吗?

季远被岳父暗示性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头一次对着自己的母亲发了一通脾气。

“以前在义村,你就是这个脾气,不是嫉妒二嫂就是为难大嫂。如今我把您接过来了,让你过着衣食无忧,丫鬟仆从伺候的好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闹得我们夫妻决裂,让袁家对我失望,把你连带阿云和阿松都扫地出门你才高兴是不是?”

刘氏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愤怒,连敬称都不用了,当即吓得目瞪口呆。

季远想到自己忍辱负重入赘袁家,一步步哄得妻子开心接了老母和子女过来一起住,本该是令人艳羡的日子。可就因为母亲三天两头的闹,妻子口中不说,却郁郁寡欢。家中不宁,他两面为难无心读书,以至于童试失利。

母亲非但不理解,反而变本加厉,让他挨了岳父斥责,心中便一肚子火气。

看着呆愣住的母亲,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再说一次,你如果继续闹下去,不等岳父开口,我便将您送回去。到时候,村里的人会如何笑话你,都不关我的事。”

说完这番话,他便拂袖而去。

刘氏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忽然心中升起无限恐惧。

如果真的被袁家扫地出门,再回义村…那些以前被她看不起的村民,肯定会在背后嘲笑讽刺她,戳着她的脊梁骨骂。

不,她不要回去,不能让那些泥腿子看了笑话去。

所以她渐渐收敛了自己的坏脾气,安分了下来,尤其再不敢与袁氏对着干了。

今天也是实在忍不住。

季红那个丫头片子,天生就是下贱的命,给那么好的东西根本就是糟蹋,还不如给她。

可袁氏一开口,她就不敢再反驳了,生怕得罪这个女人后惹儿子不快。

出门后瞧见季菀和季容姐妹俩站在一起,两人容貌生得好,去县里住了半年多,天天锦衣玉食的养着,早没了当初在村里的穷酸相。穿着金丝绸缎,戴着金簪头饰,比大家千金还气派。

刘氏又心堵了。

以前被她欺压得大气都不敢喘的丫头,现在成了圣上封的乡君,还有一大摞的金银珠宝。

一想起这个,刘氏就觉得有人在剜她的心。

如果没分家,那些东西,就都是她的,她的!

袁氏由自己身边的丫鬟扶着,瞧见婆母那满眼的嫉妒不甘,嘴角微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其实早在嫁给季远的时候,她就知道刘氏是个什么德行。都被儿媳妇告上公堂了,能是个好的?

正因如此,父亲当初才不大赞成她和季远的婚事。但父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喜欢季远,再加上父亲觉得季远文才好,将来会有出息,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同意刘氏搬来住,是因为不想因此和季远产生隔阂。本来刘氏如果安安分分的,袁氏还是会尊敬她的,毕竟也是她夫君的娘,她的婆母。可刘氏太把自己当回事,非要闹腾,那就不能怪她不客气了。

“娘,人都到齐了,咱们入席吧。”

她看着刘氏,含笑的模样,任谁看见了都觉得她是个温柔贤淑恭顺孝敬的好儿媳。

刘氏已经听见有人在夸她命好,儿媳妇对她视如亲母,她后半生可算是享福了如何如何。

她心中窝火,却不能发作,那模样叫季菀瞧见了,又开始怀念她的高清数码相机了。

第101章 齐敏早产(二更)

有了上次半夜遇袭的事儿,周氏一家便没有多呆,下午便回去了。刚下马车,还未踏进自家大门,季菀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季大姑娘,等等…”

季菀诧异回头,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匆匆跑来,季菀认得她,是朱夫人齐敏身边的丫鬟巧慧。她这般匆忙,莫非…

巧慧抓着她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姑娘,我们夫人快生了,疼了一天都还没出来,您快去看看吧…”

季菀心中一惊,“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夫人今早起来觉得闷,就去园子里走了走,谁知突然扑过来一只野猫,夫人受了惊吓摔了一跤,当场就发作了。产婆说,胎儿胎位不稳,怕是…奴婢也是没办法,想着姑娘您医术好,定能救我们家夫人。”

“你别急,我马上过去。”

季菀知道她素性沉稳,如果不是害怕极了,不会这般惊慌失措,便回头对母亲道:“娘,我先去一趟朱府。”

周氏也知道女人生产如同过鬼门关,也没了其他顾忌,吩咐下人去把女儿的药箱拿来,又叮嘱道:“带上侍卫。如果天色太晚,就明日再回来吧。”

登县到延城,还是很远的。大晚上的,就是有侍卫护送,她也不放心。

“好。”

季菀说完就上了朱府的马车,出了城,马车就开始加速疾驰,一个时辰后,朱府到了。

“姑娘,快。”

巧慧拉着她往内院走,还没走进院子,就看见丫鬟婆子们端着水和湿帕子来回换,朱夫人的痛呼声也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让开让开,季姑娘来了。”

巧慧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驱散丫鬟。

朱夫人的奶妈走出来,见到季菀,神色大喜,“季姑娘您可来了,产婆试了好几次,都没把胎位调整过来。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季菀进了屋,看见满屋子的丫鬟,空气里还有血腥气。

她皱眉,“你们几个先出去,太多的人挤在这里,空气混浊,只会让齐姐姐更加不适。”

丫头们早已没了主意,听她吩咐,连忙退了出去。

产婆在一边急得没法子,大夫是男人,也不能进女眷的屋子,连催产药的方子都不能开。见这个小姑娘背着药箱,虽诧异于她的年龄之小,但此时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朱将军不在,朱老夫人又上山礼佛去了,朱夫人这是头一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季菀已坐到了床沿上,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银针。

“妹妹…”

齐敏已疼得满头大汗,只觉得头脑晕眩,眼前有些模糊,好容易才认出季菀来。心底那股子恐慌,稍稍淡了些。

“有劳你了,大老远的…跑一趟…”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又是一声痛呼。

“姐姐,你先别说话,保留力气。”

季菀踏进来看见她的状况就知道她是难产,胎位迟迟调整不过来,她这么喊下去,迟早耗光精力。到时候,胎儿就会跟着憋死在腹中。

她一只手施针,一只手按在齐敏的腹部,配合着施针的手法,慢慢的调整胎位。

这是个手艺活儿,便是经验老道的产婆,都未必做得到。

产婆奶妈子和巧慧等人在一旁看着,满心焦急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扰到她。

季菀也是冷汗直冒,握着银针的手却十分坚定,未曾有丝毫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产婆惊喜道:“胎位正了,正了。”

季菀松了口气,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剩下的事,交给产婆做就可以了,她得休息一下。

巧慧体贴的把她请去了外面,命人斟茶上点心。

“辛苦姑娘了,先吃些东西吧,晚膳很快就传来了。”

天色早已黑了,朱老夫人也回到了府中,听说儿媳受尽早产,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怎么样了?生了吗?”

她一过来看见季菀,有些惊讶。妇人生产这种事,季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掺和进来,传出去怕是对名声不太好。

朱老夫人对季菀印象很好,小姑娘治好了儿子的眼疾,又妙手回春调理好了儿媳的身体,让她终于能够抱上孙子。若是因为给儿媳妇接生而毁了她的清誉,朱老夫人着实心中难安。

“老夫人不必担忧。”

季菀对她笑笑,“胎位已正,相信很快就能顺利生产。”

朱老夫人点点头,随后对巧慧和齐敏的奶妈道:“季姑娘来府上做客,你们是怎么招待的?赶紧带姑娘回客房休息。”

“是。”

巧慧立即会意。

因为和朱夫人私交好而登门探访和作为大夫来给她接生,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姐妹情分,传出去对季菀的名声不会有丝毫影响,只会有赞誉,后者则是大大的不妥。

季菀也知道,这个时代对女子诸多限制,所以接受了朱老夫人的善意,随着丫鬟去了客居。

半个时辰后,正院那边传来消息,齐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朱将军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府,得知这个消息,欣喜若狂的直接冲进了产房。

季菀得知母子平安,便彻底放下了心来。本来想过去看看,但这会儿估计朱将军还在陪着朱夫人,她过去也不合适,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便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今天来回赶路,又给齐敏施针,她是真的疲惫了。

这时候,门外的丫鬟却进来了。

“季姑娘,世子来了,说是来送您回去。”

季菀一愣。

整个北地就一个世子,陆非离。

大晚上的,特意跑这一趟,就为了送她回家?

“他…我是说,世子何时来的?”

“将军回来后没多久,世子就来了。”小丫鬟规规矩矩的禀报道:“世子说,登县路远,天色又已晚,姑娘回家恐会不安全。”

季菀短暂的愣了片刻,随即想到数月前登县城外那个遇刺的夜晚。

那些死士…

本来她可以在朱府住一晚,白天离开的。但陆非离都亲自来了,她总不能直接让他回去吧?

这也忒不识好歹了。

于是她连忙穿衣服下床。

“你去通报一声,我先去向姐姐道别。”

“是。”

……

朱将军本来今日正带人巡防边境,下午府中的人来报,说是妻子受尽早产,他连忙向国公爷告假。因不是在战时,陆昌还是很体恤下属的,让他回去了。

刚好在门口碰上了陆非离,他心中焦急,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陆非离心中诧异,便询问了父亲。随后又打听到,朱府的人已经派人去请季菀。

他立即快马加鞭的跟了来。

仰头看见朱府的门匾之时,他理智回笼。那丫头素来谨慎,又和朱夫人私交甚好。经历了那次黑夜遇袭的事,晚上耽搁太晚,肯定是不会回家的,暂时住在朱府,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这么着急担心做什么?

可来都来了,他总不能调转马头又回去吧?

无奈,只好让人去通报。

他一直在外面等,没进去,甚至都没从马背上下来。季菀急匆匆的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他高踞马上,似乎有些出神。

“有劳世子。”

她走过去,低声说道。

陆非离垂眸看她。

三月份尚不和暖,尤其晚上更冷。她披着白色披风,连着帽子一起盖住了头,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亭亭立立的站在他面前。

他再一次真切的意识到,这个小姑娘,真的长大了。那般曼妙多姿,柔媚静雅。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被她夺去呼吸。

包括他!

目色微深,“走吧,你母亲该担心了。”

他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目光落在沉沉黑夜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明丽娇媚的容颜来。

第102章 半夜翻窗,暧昧解毒(三更)

今天实在太过疲惫,季菀上车后就直接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曾婷拿过薄被给她盖上,以免她着凉。

马车很快出了城,城外是官道,这个时辰,早已没有其他行人亦或者车辆。

“记得到了叫醒我。”

她怕自己睡过头。

曾婷道:“姑娘放心睡吧,奴婢会叫您的。”

季菀便真的睡了。

官道虽宽敞却并不平坦,马车有些微的颠簸。季菀大概是太累,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这么一路睡到了家门口,她也睡足了。

下车后,她再次对着陆非离道谢。

陆非离目光隐在夜色里,道:“以后尽量别晚上出门,我不是次次都能赶过来的。”

季菀心想如果不是你突然跑来,我怎么可能大晚上的回家?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恭敬道:“是。”

明显言不由衷。

陆非离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想起那夜她像个小猫一样颤抖的躲在他怀里。没有恭顺没有奉承,那是她真实的另一面。

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进去吧。”

说着话,他便打马调转了个方向,他知道自己不走,她肯定也不会进屋。

周氏早得了门房的禀报,知道女儿回来了,连忙穿了衣服起身。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待听说陆非离亲自送女儿回来,周氏更为惊异。

“世子一个人来的?”

季菀点头,“嗯。”

周氏看了女儿半晌,最终只是轻轻道:“去洗漱睡觉吧。”

她看着门外漆黑的夜色,神情晦暗不明。

……

先前在马车上睡了会儿,季菀现在毫无困意,便没有熄灯,就这么躺在床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觉得有些犯困。刚阖上双眸,就听见窗外吱嘎一声。

夜深人静,季菀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大约是风吹的吧。

她如是想着,便起身去关窗户。突然一只手挡住了窗扉。

季菀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别喊,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季菀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戛然而止。她惊魂未定的盯着靠在窗外的陆非离,“你、你怎么在这?”

惊吓之下,她都忘记了用敬称。

随即闻到空气里传来一股血腥味,她瞪大眼睛,担忧道:“你受伤了?快进来,等等,别翻窗,从门口进。”

她没有让丫鬟守夜的习惯,守卫又都是他的人,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未惊动其他人。

找出药箱后,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发呆。不由皱眉,“伤太重走不了了?”

陆非离收回目光,干咳一声,“你先把衣服穿好。”

季菀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起来关窗户,身上只着了里衣。此时被他这么一说,登时红了脸。连忙从屏风上拿过大衣匆匆披上,“你、你转过去,不许看。”

陆非离轻笑一声,耳根子那抹红晕渐渐淡去。他按着窗台,轻轻一翻便进了屋。

季菀瞪着他,随后见他左肩衣服颜色略深,显然是被血浸染的。顿时也顾不得与他置气了,“把衣服脱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正常情况下十分露骨的话,神色没有半分羞赧和不自在。

这个时候,她只是大夫。而他,只是她的病人。

陆非离眉心微蹙,他原本是不打算来找她的,但那暗箭有毒。军营路远,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到那个时候。所以只好究竟来了周宅。

“还愣着做什么?脱啊。”

季菀见他动,也忘了什么尊卑,斥道:“真想血尽而亡不成?”

陆非离很想提醒她,哪怕是大夫,也不能对一个男人毫无防备。但见她双眼圆瞪,盛满了担忧焦急之色,登时什么也不想提醒了。

“我没力气。”

他究竟在榻上坐下来,语气听起来的确有那么几分虚弱。

季菀只当他伤得太重,连忙走过去,从他领口将衣服剥开,里头薄衫早已被血染得一片红,中间则呈现黑色,显然是中毒之兆。

她取过剪刀,将那块衣服从中间剪开,隐约看见伤口是一个小洞,应该是暗器所伤。

看周围的肤色,中毒起码有半个时辰了。

“我要先给你施针抑制毒性,你躺着别动。”

陆非离先前本来是逗她的,没想到她直接过来扒自己的衣服,他被小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的后退,刚要开口说自己来,她却已转身,很快又找了把剪刀,咔嚓就剪破了他胸前的衣服。

小姑娘只是在行医救人,完全没有所谓的男女之防。

陆非离自矢的一笑,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然后她低下头来,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侧,带来些微的痒意。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时候格外脆弱,他竟有些依赖她施针的时候手指与肌肤相触时短暂温暖的感觉。

他不由得微微眯了眼,却见她起身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

“你去哪儿?”

季菀没多想,“我先给你止住了血,抑制了毒性蔓延,但要解毒上药,得先把伤口清洗干净。所以我出去打水。”

陆非离目光微闪,“别惊动了旁人。”

不用他说季菀也知道,大半夜的,一个男人闯入她闺阁之中,若传了出去,她就别活了,直接一根绳子上吊算了。

屋子里没盆,她只好找了个花瓶,去后院井里打了水,再抱着走回去。

她把茶壶里的水倒在窗外的地上,再从花瓶里把干净的水往茶壶里倒。

水从壶嘴里出,慢慢倾泻,另一只手取来干净的帕子擦拭。

如此重复数次,才把伤口边缘的血迹清洗干净。

她又用银针沾了伤口上黑色的血,滴在被子里,以水晕染开来,放在鼻息间闻了闻,心里有了底。随后她又皱了眉头,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如何?”

陆非离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能解?”

“不是…”季菀看着他,“我这里缺了几味药材。如果你早点来,我倒是可以直接用银针给你把毒性全都逼出来,但你中毒时间太长,逼不出来了,所以我只能给你抑制毒性蔓延。再用药外敷内服,很快就能解,现在…”

她看向上身半解神色微白的陆非离,咬了咬唇,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就当报答他多次相助以及那次的救命之恩吧。

于是她一咬牙,“你把眼睛闭上。”

陆非离挑眉,“为何?”

“给你解毒啊。”

“你不是说…”

“闭嘴!”

从来乖顺的小姑娘突然露出了利爪,几步走过去,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低头,唇贴上他伤口。

“你…”

陆非离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她的举动惊得失了声,浑身立即僵硬如石。

眼睛看不见,感官就变得异常敏锐。

她的唇贴着他胸口,随即偏头,将口中毒血吐掉,又埋头继续吸。

原来她是以这种方式给他解毒,怪不得…

陆非离被她掌心覆盖的眼睛,露出复杂之色。

季菀才不管他此刻心情,周而复始七八次,吐出来的血总算是红的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收回了手,却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起身去翻药箱,找出止血药,低头给他上药,包扎。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一句话没说。

两个人都沉默着,空气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等包扎完毕,她停下来。

尴尬,在两人之中不断蔓延。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四目相对,季菀率先移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大部分的毒素已经被我吸出来了,但还有些微余毒在血液里。你回去后,让大夫给你开一些清毒的药,你身体素质好,两三天也就没事了。”

陆非离嗯了声。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季菀忽然有些烦躁,猛的站起来,盯着她,快速说道:“我刚才只是为了给你解毒,你可不要误会。”

陆非离眨眨眼,“误会什么?”

季菀一呆。

陆非离轻笑,想要坐起来。季菀立即按住他的肩,“你做什么?中了毒流了那么多血,你现在很虚弱知不知道?不能妄动…”

说完后发现自己此刻的举动很是暧昧,又立马放开,不自然的转开了目光。

陆非离看见她面上那一抹淡淡红晕,眼神里划过温软笑意。

“你的意思是,我今晚走不了了?”

“当然,重伤远行,又做了翻墙等剧烈运动。幸亏是那暗器距离心脏还有两寸,不然你早…”季菀下意识接口,说到一半忽然又意识到不对。他走不了,岂非就要留下来?在自己房间?

第103章 不需要他负责(一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季菀觉得,自己一个新时代的新兴女性,不该拘泥于小节。况且自己是大夫,陆非离是病人。他现在身受重伤不得动弹,便是出于基本的道义,自己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于是她很镇定的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厚厚的被子,本来想直接丢给他。但考虑到他有伤在身,还是很体贴的给他盖在身上。然后很淡定的转身,合衣躺在床上。

她面朝里,坚决不去看躺在床榻上的某人。也坚决不去想之前因为要给他上药而扒了他的衣服目睹的那番春色…啊呸!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哪来什么春色?季菀你色迷心窍了?赶紧停止,不能再想下去了!

隔得不远,陆非离看见小姑娘没tuo yi服就上了床,然后似要遮掩什么一般用被子将自己的头给整个捂住。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么捂着,你也不嫌热?”

季菀瓮声瓮气道:“天冷。”

“要不要把我这床被子都给你?”

“不用。”

前者语气温和带几分戏谑,后者硬邦邦的好像在跟谁赌气。

陆非离笑笑。

知道她其实是有些孩子脾气的,这模样,倒是挺可爱。

“如果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吧。”

这男人怎么回事?刚才还因担心坏了她的名节而要走,现在就一副熟稔的跟她聊天。

古人都这么…洒脱不羁的吗?

还是跟齐纠那不靠谱的家伙相处久了,近墨者黑?

可正常情况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一个大男人睡一个房间,这个男人就不觉得自己太过淡定了吗?

这家伙可千万别把她当异类…额,虽然她的确算异类。

世子爷,我可是刚才救过你一命,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季菀在心里不断嘀咕着,那边陆非离已经继续说道:“不想知道我怎么受伤的?”

“不想。”

依旧是硬邦邦的回答,而后一想觉得这不符合自己平时在他面前乖顺的性格,若因自己前后转变太大而让他起了疑心…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季菀马上又缓和了语气,道:“世子驻扎北地多年,斩杀流寇劫匪无数,想来也有不少仇家。暗夜刺杀这种事,非君子所为,由此可见对方是阴鄙卑劣之人。”

小姑娘故意想转移话题,不过后半句猜得倒是**不离十。

“不是流寇劫匪,是政敌,也算是仇杀吧。”

季菀哦了声,想起数月前的某个晚上…心中一动,“和上次那些人是一伙的吗?”

“嗯。”

陆非离目光幽深,“我回去的路上中了埋伏,他们人太多,我一时不察中了暗箭。”

原来如此。

季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了个身,半起身道:“那你不回去,你父亲岂不是会很担心?”

“所以最迟天亮,我父亲应该就会带人秘密出来寻我。”陆非离对上小姑娘有些忧虑的双眸,微微一笑,“放心吧,等我稍稍恢复体力就走,不会连累你的。”

“谁说我担心被你连累了?”

季菀小声嘀咕,“我只是在想,刚才该让侍卫去你府上传个信。但这个时辰,城门早关了,他们也没法让城门守军给开门。”

若是陆非离,自是没人敢拦他的。

陆非离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觉得自己该提醒提醒这个小姑娘,目前为止更为重要的事。

“所以呢,我闯入你房间,就睡在你的房间,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形势所迫,权宜之计。”

季菀一本正经道:“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你没容身之所,我给你提供住处…啊这事儿我以前也做过。贺家的烧了王家的房子,他们全家基本都是伤员,我把以前的房子让给他们养伤。说起来他们家跟我们家还有些隔阂呢,不过我这人向来大度,以德报怨。更别说您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就更不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了。反正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就差没直接说,我不需要你负责,你也不必有负担。

刚才她给他解毒,按照古人的说法,两人已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如果是门当户对呢,就嫁娶了事。但很显然,陆家是高门显贵,季家…虽说她现在是有个乡君的封号,也不算寻常白身。但季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陆家那样的名门世家,哪会看上她一个乡野里出来的小姑娘?

顶多就是纳妾。

季菀又怎么肯给人做妾?

所以,今晚之事,彼此烂在肚子里最好。

陆非离盯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没吭声。

女子视贞洁如命,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要么就是羞愤欲死,要不就是趁机要他负责。

她却无动于衷,还胆大包天的要求自己‘闭嘴’。

或者说,她没看上他。

有意与江家那等商贾之户结亲,却没看上他这个世家子弟。该说她清高呢,还是有眼无珠?

陆非离莫名有些想笑,道:“自欺欺人。”

季菀一怔,然后听见他道:“睡吧。”

这语气…怎么这么暧昧?

季菀莫名有些不自在,见他真的阖上眼睛,想着他今夜大老远从军营赶去将军府,一路送自己回来,又在回去的途中遇刺。紧接着又是翻墙翻窗户…折腾了大半宿,应是累极。

而自己,原本也是即将要入睡的,给他处理伤口来回折腾,如今好容易消停了,先前的疲惫也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呵欠,很快就睡了过去。

躺在榻上的陆非离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后脑勺,神情莫测。

季菀总觉得黑暗里有人在盯着自己,那目光看得她睡得十分不安,索性睁开了眼。盯着头顶浅色的帐子看了会儿,随即想起昨夜发生的事,立刻坐起来,看向靠窗的软塌。

榻上早已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那人已走多时。

季菀呆了一瞬,而后下了床,将被子抱回柜子里。四处打量,确定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唤曾婷和向白来伺候自己梳洗换装。

第104章 回京(二更)

季菀走的那天,陆非离没来送行,因为北狄的大军,终于来了。

起因是一支商队从边境而过,被北狄巡视的一支队伍截获,杀光抢光后,把尸体抛进了大燕防线。

挑衅!

于是战争的号角,吹起了。

陆非离答应给季菀的一支队伍,昨天晚上就送到了。战场离得远,其实对延城,对登县影响并不大,普通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边境已在开战。其实一开始,季菀也不知道。是受陆非离所托送他们一家出城的齐纠,看似无意告诉季菀的。

季菀没打开车门,只嗯了声。

齐纠觉得,陆非离那家伙一本正经,这小姑娘,也是个无趣的。

他耸耸肩,打马而去。

季菀低着头,思绪却有些飘远。

陆非离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战场又凶险,万一…呸呸呸,那家伙武功高强,再加上有一堆将领护着,能出什么事?况且他先前也说过,北狄不足为惧。这场战争,打不了多久。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回京了。

哎不对啊,他回不回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鬼。

季菀抛弃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侧头看见弟弟一块一块的吃点心,无奈道:“早上就吃了快两碟子,不许吃了,别回头积了食。”

她不由分说把弟弟手中的糕点抢过来,放在盘子里,移到一旁。

季珩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开始撒娇,“大姐姐…”

“叫姐姐也没用。”

季菀宠弟弟妹妹,但不会溺爱。

“等咱们到下一个驿站,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季珩这才展颜微笑。

“好。”

小孩子好哄,无非就是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就是喜欢听故事。没得吃了,季珩就缠着季菀给他讲故事听。

季菀搂着弟弟,轻言细语的开始讲述。

……

京城千里之遥,一大家子人,路上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才抵达京城。

正是四月中旬,南方早已暖和起来,处处春暖花开,柳絮纷飞,生机勃勃。

周府在内城,入城门后还要走一个时辰,已近中午,才到家门口。

“大姑娘,到了。”

长福在外面低声提醒。

季菀和季容都看向母亲,一个沉静一个忐忑。

周氏抿了抿唇,让两个女儿先下车,然后将小儿子交给长女,自己最后才下去。周氏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在入城后就让陆非离派来护送的那队侍卫回了安国公府,并表示安顿好后便去府上拜访道谢。

她抬头望着门匾上太师府三个字,有短暂的恍惚失神。

程氏已经带人出来迎接。

二十五六岁的妇人,容貌姣好,穿一件白底兰花的素色褙子,底下是一条浅色的长裙,装扮得素雅,却气质脱俗,自有一股子大家风范。她身后跟着一个穿水红色褙子的女子,看起来要年轻些,容貌气质却比程氏略逊一筹。

这应该是大房中排行老二的庶老爷的妻子林氏。

程氏上前两步,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姐姐可回来了,近来朝中有事,老爷他们都还没回来。快,随我进去。”随即目光落在季菀姐弟身上,“这就是菀姐儿容姐儿和珩哥儿吧,来来来,都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说话。”

周氏离开的时候,程氏还没入门,但在闺阁之时,也是听说过的。又知自家老爷十分敬重这个长姐,态度自是热切非常。拉着周氏的手一边走一边关切道:“姐姐一路舟车劳顿,定然甚是辛苦。你以前的闺阁,我早已着人收拾出来,菀姐儿他们几个住的院子我也安排好了,用过午膳后,就带你们过去。”

周氏含笑道:“有劳夫人了。这次回京,多余的粗使婆子都卖了,剩下这些,都是我和阿菀他们几个贴身丫鬟婆子,年纪小的几个,若有不懂规矩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她未以长姐自居,言语温和却疏离。

周家姐妹十几年前的恩怨,小辈们以及二房的林氏都不太清楚。程氏却是听自家老爷说过的,作为女人,更能理解周氏的委屈。听了她这话,便轻轻一叹。

“长姐说这话便是见外了。这些年长姐流落在外,老爷甚是挂心,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咱们一家得以重逢,这是天大的喜事。呆会儿祖父他们回来,定是欢喜非常。”

林氏略后一步跟着,没插嘴。

季菀等人作为小辈,都走在后面,听着这位三舅母,不,大房这一支因子女少,分家后便合并了排行,男女并未分开称呼。母亲已被划出族谱。舅舅周长儒,便在家排行老二,她该称程氏为二舅母。

瞧着二舅母这话倒是真心,不似做伪。如今周府又是二舅母当家,那应是不会为难母亲的。

一行人说着便来到了后院。

程氏原本安排自己身边的得力嬷嬷将周氏母子带回来的那些个下人先去新居里安顿行李,周氏却道:“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实在狼狈,不若先行洗漱,再用膳。”

“是我忽略了。”

程氏说着,立即吩咐了下去,然后亲自带周氏去她原先的闺阁,琼苑。

而季菀几个住的地方,就在隔壁单独劈出来的小院子。

程氏想着她们母女几个应是有话要说,就没有打扰,带着人先走了。

“娘,周府好大啊,比咱们在登县的宅子大了好多。”

季容想起一路走来见到的那些楼台亭阁,错落建筑,只觉得眼花缭乱。

周府是七进院落,当然大。

原先没分家的时候,府里人多,却仍有空余。分家后,更是空出了好些个院子。

周氏看着自己从前住过的地方,十多年了,这里还是没有变,窗台柜子,连那扇琉璃屏风,都未曾移动分毫。

她一时之间有些感触,而后将仆人们全都叫来,开始训话。

“你们都是跟着我从登县来的,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但你们要记住,这里是周府,当朝太师的府邸,清贵名门,规矩比在登县的周家要严苛多了。你们切要谨记,少说话,多做事。”

“是。”

以孔妈妈为首,众人齐声应道。

周氏点点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咱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我们还是要搬出去的。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是太师府的下人,就高人一等。”

众人又齐声应道:“是。”

“都下去吧。”

遣散了众仆后,周氏又开始教导自己的三个孩子,“我已被逐出府,所以你们都不可以府中主子自居,称呼上,尤其注意。”

季菀为长,当即道:“娘,您放心吧,我晓得的。”

季容素来都以姐姐为典范,也跟着点头。季珩还没弄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刚才进来的,见到的那些人都不认识。他有点怕,一脸茫然的看着母亲和两个姐姐。

周氏弯下腰来,对小儿子道:“阿珩乖,等吃过饭后,咱们要见长辈,到时候你就跟着姐姐一起叫人,知道了吗?”

季珩乖巧点头。

“好。”

周氏摸摸他的头,“去沐浴吧更衣吧,”

等娘四个收拾完毕后,已是两刻钟后。门外的丫鬟进来禀报,“姑奶奶,二夫人那边已备好了午膳,请您和表姑娘表少爷移步过去用膳。”

周氏颔首,带着几个孩子去了程氏的院子。

三夫人林氏以及府里的姑娘少爷们,也都在。一个个的都站在母亲身边。一见几人走进来,孩子们立即齐声唤道:“大姑姑好。”

周氏脚步一顿。

第105章 改嫁?(二更)

大富人家规矩多,这一点从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每一个人都有丫鬟伺候,先是用净水漱口,吐进盂盆里。随后净手,再用干帕子擦干净水。

这些,其实周氏也是提前教过几个孩子的。所以季菀在丫鬟端来水和盂盆的时候,并未有半分露怯和失措。

因为孩子多,所以席开两桌。

程氏、林氏、周氏以及季菀等人坐一桌,周府里的姑娘少爷们坐另一桌。在此之前,程氏已对周氏一家介绍了府里的人口关系。二房的,三房的,嫡出的,庶出的。

季菀在一边,都记下了。

世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自小气度就不一般,哪怕是庶出,也比寻常人家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一举一动,都贵气逼人。

不说别的,三房二姑娘六岁的桐姐儿脖子上戴的那枚浅白色的玉坠,便不下百两银子。

据说这位庶出姑娘的生母,很得三老爷宠爱,一连生了三个孩子。除了二姑娘,还生了二少爷和小少爷。

无怪乎这桐姐儿如此高调。

哦对了,她是三老爷的庶长女。

正妻林氏入门九年,只有一个嫡子二少爷,今年八岁。比程氏所出的嫡长子韫哥儿小五个月。

季菀听长福说过,庶出的三老爷,虽比不上自己的嫡亲兄长成器,却也是天子门生。因是世家出身,所以未曾外放,而是直接在礼部任了主事之职。

按理说,这会儿早该回府了才是。

莫非朝中有大事?

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

直到晚上,季菀才知道,原来陛下打算要册封太子了,礼部几乎是倾巢而动,连周老太师,都留在了宫里。

这是将近黄昏之时,老太爷,也就是周氏的父亲,当朝首辅周言和周长儒回来的时候说的。

季菀也终于见到了母亲口中的二舅舅和祖父。

周言还不到五十,瞧着还是壮年,五官略显柔和,为官多年的威严却透过眉眼传递出来,令人不敢小觑。

周长儒未至而立,清秀俊朗,眉目和周氏有几分相似,都是随了其父。

季菀带着弟弟妹妹跪在蒲团上,叫祖父和舅舅。

周氏的名字已从族谱除名,所以她们一家是以周氏分支的身份住进周府的。相当于周氏与周长儒明面上的关系是堂姐弟,是周言的侄女儿。外嫁丧夫,族亲不容,无奈投靠周府。

当年,周老太师将这个孙女逐出家门的时候,本就是这样安排的。送她离京城远的旁支族系,也避免谣言的重创,等风头过去了再给她寻个人家嫁了。那一支子息艰难,夫妻俩年近半百还未有孩子,将周氏送过去正好。

等二老百年后,京城本家再派人将她接回来。

然而当年周家分支也出了些事儿,避免周氏受到连累,就连夜将她暂时送走。等风平浪静,再接她回去。谁知道彼时心如死灰不愿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求着奶娘带她去了延城。

从小金尊玉贵的世家千金,未曾体验过生活的艰辛困苦,身上连买宅子的钱都不够,只好去了义村。等周家分支那边解决了麻烦,她已经下嫁给了季青。

这下麻烦了。

他们赶紧去信京城告知周老太师父子。

老太师知道嫡长孙女竟未经父母同意就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气得直接让族中子弟不许再管自甘堕落的周氏,任由她在那个小山村里自生自灭。

周言也不敢在这个当头为女儿求情,以免更加激怒父亲。

老太师是恨的,恨那对母女歹毒害了嫡长孙女,也恨嫡长孙女太过愚蠢,竟被人算计至此。再加上她竟不听家里的安排去周家分支安安分分的呆着,却非要自降身份与农夫为妻。

这着实让老太师气得不轻,怒火中烧之下才下了那个命令,事后多少有些悔意。但他毕竟是长辈,总不能低头给忤逆自己的晚辈道歉,便没松口。想着等孙女挨不过苦日子,主动求助娘家,他就可顺理成章的接她回来了。

谁知道周氏脾气也倔强,深觉自己被家族抛弃,即便死了丈夫,也不愿写信给娘家求得一个安宁之所。

周言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嘴硬心软,就给儿子透露了些消息,让儿子去接长女回来,也算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如若不然,吏部十几年前的卷宗,能让刚上任的周长儒这般快速的就翻出来?

离京后入义村前的这段历史,周氏从未对子女们说过。

这次弟弟派人来接她,她也隐约能猜到父亲和祖父的苦心。当她对着父亲却叫‘大伯’的时候,父女俩心里都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周言看着离家多年的长女,未从她身上看见历经世事磨折的风霜和凄楚,但眼神早已不再清澈纯净,而是多了一抹苍凉。

再看看跪着的几个外孙,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起来吧。”

季菀姐弟三人站起来,乖顺的站到母亲的身边,听长辈发话。

周言打量着几个孩子。

大外孙女美丽沉静,肖似其母却明显坚毅沉稳,不似女儿那般柔弱。次外孙女小一些,有些微的紧张和怯懦。小外孙则单纯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欢喜。

周言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对着他招了招手。

“珩哥儿,过来。”

季珩没立即过去,而是抬头看向母亲。

周氏对他点点头,他便迈着小短腿走到周言面前。

周言问他,“珩哥儿几岁了?可有读过书?”

周氏答:“今年五周岁。还未正式启蒙,只略识得几个字,素来有些顽劣。”

“小孩子,贪玩些也无妨。”

周言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外孙,“五岁,也该启蒙了,以后就让他和韫哥儿他们一起念私塾吧。”

周氏道了声‘是’。

周言又道:“府中请了女夫子,从明日起。菀姐儿和容姐儿,也跟着府里的姑娘们一起上课。”

周氏仍是点头应‘是’。

周言看向恭敬垂眸的长女,长叹一声。

“你祖父这几日都住在宫里,等他回来,你再携菀姐儿他们几个拜见吧。”

“是。”

长女素来寡言,再加上父女分别多年,一时之间有些生疏也正常,周言未曾多说什么。

“不早了,你带菀姐儿几个回去歇息吧。”

周氏行了个晚辈礼,带着孩子们走了。

等几人消失在夜色中,周言才对旁边的儿子说道:“你姐姐这些年怕是吃了不少苦,你让素芬约束好府里的下人,不可有所怠慢。”

当年出了那桩事儿后,府里两个嫡姑娘身边的丫鬟全都遣去了外院做粗活。早些年老太君管理内宅严谨,程氏也是个厉害的,如今内院之中,几已无知晓当年内情的下人。

甚至连认识周氏的,都已不多,也都是爷儿们身边的亲信,嘴巴紧,不会乱传。

也正是因为陌生,难免有些不懂事的下人,伺候起来难免不上心。

周长儒道:“父亲且放心。长姐身边伺候的,都是素芬精心挑选的人,绝不敢轻慢。”

周言嗯了声。

“如此便好。”

嫡长女是他原配妻子关氏唯一的骨血。当初关家落败,为避免关家女儿族人轻辱,父亲亲自登门提亲。关氏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三岁。那时候的他,刚满十六。

周氏是两年后出生的。

那是他的嫡长女,又是妻子用命换来的,他自是疼爱非常。应妻子所求,他在一年后娶了随妻子住进周府,一直由老夫人亲自教养,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小关氏。

谁知小关氏竟是个糊涂的,竟受自己那个眼皮子浅的女儿挑拨撺掇,做下这等辱没门楣的丑事,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

如果不是看在她为周家生儿育女,也为着嫡子的前程名声,他早把那女人送去庄子了此残生了。

现在长女回来了,但一直这么住在娘家,也不大合适。

其实周言有个想法,既没和父亲说,也没和嫡子说。那就是,他想再给嫡长女寻一门亲事。寡妇改嫁,虽说出来不大好听,但至少能让长女后半生有个依托。

------题外话------

其实周氏的前半生遭遇,大部分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嗯,就酱紫。

韫【yun】:出自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第106章 心思各异(四更)

刚搬进来第一天,外界还没多少人知道周府里住进了一门‘远房’亲戚。但在周府内宅,还是引起不小的波动。

尤其是三房。

“娘,这个大姑姑,又不是出自咱们本家的,二舅和二舅母为什么对他们一家那么好啊?还把最好的琼苑都给大姑姑住。”

二姑娘桐姐儿靠在生母许姨娘怀里,嘟着嘴有点不高兴的问。

许氏年轻貌美,是三老爷的宠妾,素来很有体面。不过上头有老太师和周言压制着,明面上她不敢太猖狂,私底下却让儿女们管自己叫娘,而非姨娘。

听了女儿的话,许氏黛眉微蹙。对这位旁系的大姑娘,她也不甚清楚,此前问过自家老爷,奈何素来对她疼宠有加的三老爷对此事也未加多言,只让她好生敬着,不可怠慢。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氏心中好奇,便私底下打听,却一无所获。

桐姐儿没从母亲口中得到答案,又撇撇嘴,“大姑姑一家子都满身的寒酸气,瞧着不知道从哪个破落户里出来的,没得污了咱们周家的颜面。真是不知道太祖父和祖父怎么想的,居然把他们接到咱们太师府来住。”

其实周氏一家哪有她说得那么上不得台面?

周家在北方的时候,也算得上有头有脸了。然而京城周家乃世家,家族底蕴丰厚,族中子女自小金尊玉贵的养着,穿戴自是非常人所及。再加上周氏才回京,人在屋檐下,不宜高调,穿着打扮稍微素雅些。对比起周家的富贵,所以才显得‘寒酸’。

许氏却知道,这位寡妇姑奶奶的长女,可是圣上亲口册封的‘乡君’,比寻常的大家千金身份还高些。

于是她轻斥道:“不许胡说。”

“我哪有胡说?”

桐姐儿眼中尽是不屑,“反正我不喜欢他们,我不要跟他们一起玩儿。”

女儿娇宠惯了,口没遮拦,许氏无奈。

“你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是长,你纵然心底不喜欢,但表面上还是得敬着。否则给你太祖父和祖父知道了,定会斥责你不尊长幼。”

想起严厉的太祖父和祖父,桐姐儿缩了缩脖子,只好闷闷的应了声。

“知道了。”

许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桐姐儿乖,放心吧,你大姑姑是外嫁的姑娘,又非本家嫡亲,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府中。等过些日子,他们就会搬出去的。”

桐姐儿这才高兴起来。

……

三夫人房里。

大丫鬟念真一边伺候林氏宽衣,一边道:“夫人,奴婢瞧着这位旁系的大姑奶奶可不寻常。那琼苑空置多年,大姑奶奶刚回来就住了进去,身边伺候的一干下人,也都是二夫人精挑细选的。定然是得了太师和老太爷的首肯。不过是旁系的族亲,又没走动过,太师和老太爷何必对她这么重视?奴婢听说,大姑奶奶的几个孩子,都要跟咱们府里的姑娘少爷们一起念书呢。”

林氏神色淡淡,“既是族亲,住进来了,自是不能怠慢的。大姑奶奶年轻丧夫,无奈回京投靠,在府中私塾念书也是情理之中。至于琼苑…”她微微蹙眉,随后便平静道:“反正空着也无人住,兴许祖父和父亲看她可怜,便安排她暂住于此。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你吩咐下去,别让底下的人随意猜测。祖父治家严谨,最是不喜那些碎嘴之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是。”

念真是她的陪嫁丫鬟,最了解自家夫人的心思。

琼苑精致奢华,西院许氏仗着得宠,向三老爷要了好几次都没得逞。如今被个突然回京的大姑奶奶给占了,许氏会甘心才怪。

看老太爷对这位大姑奶奶的重视程度,如果许氏恃宠生娇的闹起来,怕是没好果子吃。

三老爷宠许氏,虽未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这些年对夫人的冷淡也是真真切切的。若非上头有太师和老太爷压着,许氏怕是得更猖狂。

念真为夫人不平,就盼着有人能好好收拾收拾那自大的许氏。

……

三房这边各有心思,才住进来的周氏母子也不平静。

冷不丁住进一个陌生的大家族,季容有点不习惯,直接过来跟姐姐一起睡。季珩则还是如以前那般,住在周氏院子旁边的小跨院里。

夜里季容辗转睡不着,季菀问:“怎么了,有心事?”

季容从来对姐姐没秘密,便道:“姐姐,我觉得这周府虽富丽堂皇,但不如咱们在登县的宅子住得舒服。”

周家富贵,比他们在登县的邻居江家更甚数十倍,也更气派。吃穿用度,更是精细。

当然,与之相对的,大家族里规矩也甚多。

比如吃饭的时候,不许自己夹菜,都是丫鬟给夹。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但每一盘分量极少。每一样菜,丫鬟不会给夹超过三筷子,而且不会给添饭。

世家里养女儿都以苗条清瘦为美,姑娘们自小就养出来的习惯,在饮食这块儿,相当克制。

饭后点心,也不能多吃,否则就是不够矜持。

两顿饭下来,季容深深觉得自己像是住进一个金色牢笼里,一点自由都没有。

季菀怎会不知妹妹的心思?

事实上她也不喜欢这些大家族里的规矩。走路必须迈着小碎步,说话不能太快太急,穿戴不可太随意…这么一套规矩下来,女汉子都能养成软妹子。

她不想做软妹子,然而在这深宅大院里,没她说话的权利。

于是她只好安慰妹妹道:“忍忍吧,等咱们搬出去就好了。”

她们生来不是小姐的身子,便也不享那千金的福。有规矩是好事,但也不能养得太娇了。天天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基本的运动都没有,怎能高寿?

她好容易重生一回,得惜命。

------题外话------

有宅斗,但女主的主线不会丢。

第107章 正妻的悲哀(一更)

以前在登县的时候,周氏便亲自指点两个女儿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如今在周家,除了这些以外,还得学舞蹈和其他的乐器。

这些都是贵族女子都必须要学的。至于能学到什么地步,就看天分和后天的努力了。

所有孩子当中,季菀年纪最大,应当做表率。所以连她最不喜欢的女工,也必须得认真学,不能偷懒。对此苦不堪言的季菀,又开始鼓捣新产品了。

缝纫机!

“娘。”季菀偶尔闲来无事,也会就周家的事儿和母亲聊上一聊,“这两天每日下学后许姨娘都会亲自去接桐姐儿,然后借故和我攀谈,想打听我们家的事儿。”

许氏是典型的弱美人,风姿楚楚,眸光如水,身段轻盈如扶风杨柳。也难怪那么得三老爷宠爱。

周氏笑容淡了下来,“以后我让人提前过去接你。”

某次她去林氏那,许氏凑上来,笑语盈盈的与她攀谈,三两句话就反客为主,把林氏这个正房妻子撂在了一边,毫无尊卑。

周氏瞧着不喜,便借口离开了。

后来她便不去见林氏了,平日里大多就去程氏那,聊聊家常。好几次她回来的时候就听孔妈妈说许氏来过,无论怎么说,许氏就像听不懂孔妈妈的逐客令,非要在正厅里等着。

最久的一次,等了一个时辰后才走。

孔妈妈说,每次许氏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就不住的四处打量,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恨不能揣兜里带回去。那小家子气的做派,跟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一般无二。

也不知道这三老爷怎么就偏宠这样一个女人。

周氏是外嫁的女儿,如今不过暂住在周府,也没立场去管府中内闱之事。更何况,又是个颇为得宠的妾氏。她不想去招惹,只好躲。

没想到,许氏又把主意打到女儿头上了。

如果周长清在家,她倒是可以以长者的身份给他提点两句。偏偏周长清因为陛下要册封太子的事儿,在宫里忙公务。林氏不得丈夫欢心,平日里和许氏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只要许氏闹得不过分,她也是懒得过问的。

程氏更是不干涉三房内务。

周氏便只好叮嘱女儿,以后见到许氏就绕道走。

季菀无所谓,她就是觉得奇怪。

周家是清贵门楣,素来家风严谨。否则当初就不会对母亲和她那素未谋面的二姨母处置得如此决绝。祖父看起来也是个严厉的人,怎么就纵容儿子宠一个妾氏到如此地步呢?

为此,她还特意着人去打听了下。这才明白,原来许氏是良妾,正儿八经从外头聘来的。家里还有个兄长,和三老爷是同年进士,外放做青州县令去了。

许氏的身份嘛,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

原配夫人林氏虽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正四品官,然而她自己却是庶出。

所以这一妻一妾的现象就很诡异。

林家比许家显赫,但正妻是庶出妾反而是嫡出。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时代,纵然比娘家比地位林氏都远远高于林氏,出身却又是个跨不过去的坎儿。

再加上过门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而作为妾氏的林氏,一连生了三个孩子。

综合对比,林氏这个正妻,就显得有些弱势。

许氏的风头,就越发显露无疑。

无奈她是官眷,只要言行举止没有太出格,老太师和老太爷也不好随意处置她,况且男人也不好管内宅事儿,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是林氏生下小儿子后,就越发的嚣张了。以前她明面上还敬着林氏这个正妻,这两年越发不把林氏放在眼里,晨昏定省也总是找借口推脱。要么就是照顾孩子,要么就是头晕胸闷等等。

她是三老爷心尖儿上的人,林氏想处置却又投鼠忌器。毕竟内闱私事,若是闹到长辈面前,自己也丢人。一来二去,便就任由她去了。

谁知如今许氏嫌在三房里风光不够,非要来打琼苑的主意。

周氏好脾气不理会,季菀被打扰多次后忍不了了,这女人真的是得寸进尺,见从她口中套不出话,竟打着让妹妹教习桐姐儿女红的由头,想把妹妹诓过去。

妹妹性子单纯,哪里是林氏的对手?

季菀眼中闪过冷意,不动声色的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学究说,妹妹的书法不好,得练,明日还要检查,今日恐没时间教导桐妹妹了,还请许姨娘见谅。”

许氏自持身份,她的贴身丫鬟婆子私底下都唤她夫人。

原以为周氏一家是寄住在此,怎么都要伏小做低,对自己客气些。谁知这一家子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周氏躲着不见她,季菀两姐妹更是直接唤她姨娘,刻意点出她妾氏的身份,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许氏眼中闪过不悦之色,而后又笑道:“那正好啊,桐姐儿别的不行,唯独书法练得不错,连老太爷都夸奖过。就让容姐儿去我那吧,两姐妹也互相学习。”

说着就想过来拉季容。

季菀却挡在面前,“桐妹妹擅长隶书,阿容却习惯簪花小楷,短时间怕是学不会桐妹妹的精髓,倒是耽误了桐妹妹绣花的时间,倒是阿容的罪过了。”

她抬头看见正往这边走来的孔妈妈,脸上露出笑容,“不早了,我娘还在等着我们姐妹回去用饭,先告辞了。”

说完就牵着妹妹的手直接从许氏身边走过,毫不停留。

许氏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死丫头,给脸不给脸,真以为自己攀上了太师府就是名门闺秀了?哼,不过小户里出来的野丫头,也敢给我甩脸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不知道我的厉害。”

老太师和三老爷都不在家,周言和周长儒也忙于公务,哪里有心思管后宅女人们的争锋?

许氏得意了这许多年,却被个‘外来户’踩了面子,这事儿很快就在三房里传开了。

林氏午睡刚醒,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念真给她梳头,她的陪嫁曹嬷嬷便站在一旁绘声绘色的将这事儿说给她听。

“许姨娘近来越发出格了。”曹嬷嬷很看不起许氏小家子的做派,眉眼间都是嫌弃之色,而后又叹了口气,“给二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过来找夫人说道说道。”

许氏的身份在那摆着,将来如果她兄长升了官,她就更加脸面有光了。到时候,还不直接骑到夫人头上来?哎,现在其实也差不多已经骑到三夫人头上了。

“夫人,您是原配正室,该敲打许姨娘的地方,还是得…”

“怎么敲打?”

林氏看着镜子里那张冷淡的容颜,嘴角勾一抹自嘲,“我在家中虽是长女,却是庶出。同胞弟弟不争气,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父亲对他越发失望。每次我回娘家,姨娘只会对着我唉声叹气,让我帮他…我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帮?连老爷如今都还在翰林院里熬着,祖父和父亲都没在陛下跟前提拔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求祖父和父亲去帮我娘家庶出的弟弟谋求官职?”

她将头上那一枚颜色过艳的宝石簪子卸下,神情越发冷淡,“如果不是我先一步为老爷生了嫡长子,如果不是周家家风严谨,只怕老爷都不愿多看我一眼,我还得看许氏的眼色过日子。”

林氏深吸一口气,瞧着镜子里那张并不输于许氏的脸,眼底划过一抹深切的哀凉。

夫妻多年,她如何不知自己丈夫的喜好?

母亲常说,天下男人都一般贪色。她生得并不差,只要放低身段,稍做装饰,定能得丈夫欢心。

可要她如许氏那般,曲意逢迎,以色侍人,岂非自降身价?

她是正室原配,不是靠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取悦男人的下贱玩物。

深吸一口气,林氏将内心翻腾的所有情绪压下去,道:“况且她也没做错什么。老爷吩咐了,大姑奶奶是贵客,暂居府上这段时间,不可轻慢。她虽是妾氏,也是老爷正儿八经聘回来的良妾,是府中内眷,她讨好礼待大姑奶奶一家,错哪儿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敲打她?”

曹嬷嬷闭上了嘴。

林氏站起来,“走吧,随我去见二嫂。”

第108章 敲打许氏(二更)

程氏平日里要打理府中中馈,又要教导几个孩子,忙得很,闲暇时间都用来招待周氏这位大姑奶奶,哪有空去理会三房里那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乌糟事儿?

林氏素来是个懂事的,虽压不过许氏的风头,却不会让许氏闹得太过。怎么着都是正室夫人,岂会没一丁点手段?

今日几个孩子下学后在门口里发生的事,不用丫鬟禀报,程氏的大女儿莹姐儿就回来告诉她了。

莹姐儿和桐姐儿同年生的,只稍长两月。素日里就有些看不惯桐姐儿总是爱出风头的做派,言语里自然充满了不满。

“许姨娘真是越发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今天如果不是大表姐拦着,估计她就要直接把二表姐拽去她屋里了。”

许氏的性子,程氏又岂会不知?

她不知晓周氏的身份,以为他们全家只是个来投靠太师府的旁系族亲,又自觉自己在府中颇有地位,便觉得周氏一家子好欺负。尤其是琼苑给周氏住了,许氏心里就更不平衡了,总会想方设法的找茬。

“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头多嘴。”

她如是教导女儿。

“知道。”

莹姐儿一板一眼学着母亲的叮咛,“许姨娘是宠妾,娘家兄长又有出息,三舅舅给她脸面,连三舅母都忍气吞声,我这个做小辈的,没有置喙的立场。”

程氏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我知道你喜欢你两个表姐,怕她们受委屈。可咱们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后宅之中,却也泾渭分明。有些事,不该咱们管的就别插手。你是晚辈,若贸然顶撞长辈,则理亏。”

莹姐儿点头,“娘,我懂的。”

女儿乖巧懂事,程氏很欣慰。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三夫人来了。

分家后府中人口简单,尤其周长儒周长清这一辈,只有兄弟两人。人少了,矛盾就相对较少。作为妯娌的程氏和林氏,平日里关系倒也不错。

林氏刚走进来,程氏就笑道:“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快坐。”

莹姐儿立即起身行礼,“三舅母。”

林氏看见她,“莹姐儿也在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了你们母女说话。”

“什么扰不扰的?长姐来之前,府里就咱们两个当家夫人,你愿意来陪我聊天解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程氏笑着说道,又让丫鬟带莹姐儿回屋。

林氏笑笑,而后歉然道:“二嫂素日里打理中馈甚是辛苦,却还要被那些烦杂琐碎之事搅扰,我真是过意不去,特来向二嫂赔罪。”

她没说是什么事,但妯娌俩都心知肚明。

程氏看着她,终究只叹了一声。

“三弟这两年也是越发不像话了,纵得那许氏越发无法无天。”她摇摇头,又忍不住劝林氏道:“三妹,你和三弟是夫妻,总不能这么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

林氏垂眸不语。

程氏看着她从头到尾素雅的装扮,全然没有一个正室夫人的派头,整个人也因着显得有些冷淡不近人情。小叔子是个和软的性子,只要林氏稍稍温柔些,又岂会挽不回夫君的心?

林氏神情清淡,“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这世间许多夫妻,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程氏无奈,“你呀,就是这个性子。罢了,我说不动你,也知道你的难处。只是长姐素来喜静,断受不得他人烦扰。那琼苑,可不是她能惦记得起的。便是日后长姐搬出去了,也没她的份儿。”

林氏心中微动。

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琼苑就空着了,据说那是二老爷嫡亲的姐姐还在闺中的时候住的。嫡系大姑奶奶出嫁多年,却从未回过娘家。就连两位老爷的嫡母,她的嫡亲婆母,这些年也都未曾露过面。

她是隐约听说过,婆母似乎犯了什么错,被罚去跪家祠了。至于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林家虽是书香之家,却到底不是世家。她又是庶出,平日里接触不到那些上层的豪门贵妇。对于周家十多年前家族内部的隐秘,自然也无法探听出一二。

但从程氏的态度来看,周氏应该不是普通的旁支族亲,没准儿和那出嫁多年未曾回过家门的姑奶奶有关。

心中有此猜测,她却面上不显。

“许氏是过了头,二嫂放心,我会稍加约束的。”

这边承诺了程氏,第二天,她就让身边的曹嬷嬷去将许氏请到自己屋里来。许氏正送女儿出门上课,曹嬷嬷亲眼看见她容光焕发,这时候想装病已来不及,只好去了。

“拜见夫人。”

许氏福了福身,未等林氏发话,便径自起来了,“不知夫人让我过来,有何要事?”

林氏盯着她,没说话。

曹嬷嬷会意,上前一步,“许姨娘,夫人并未叫你起身。”

许氏捏了捏自己头上的翡翠簪子,笑得明媚,“妾身身子弱,老爷怜爱,特免了我行大礼。夫人素来宽厚,想来不会为难妾身。”

曹嬷嬷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就听林氏道:“若我为难,便是不够宽厚了?”

“哪能啊。”

许氏笑颜如花,“府里谁不知道夫人性子最是温婉和善,从不苛责姨娘庶女。妾身能侍奉您这样的主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氏笑了下,端着茶杯抿了口。

“坐吧。”

这便是退让了。

许氏笑容越发灿烂,眉眼透着几分得意,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曹嬷嬷等人瞧她那做派,十分不耻。

林氏依旧淡定,“听说最近叙哥儿功课做得不错,学究时常夸奖。”

叙哥儿是许氏的长子,因此许氏脸上笑容更加明艳,“那孩子素来勤奋,老爷在家时也夸呢,说他以后定能考上进士,光宗耀祖呢。”

周家如今的门楣,何须一个进士光耀?

林氏浅笑,未曾反驳,继续道:“叙哥儿有出息,也是你这个生母教导有功。听说桐姐儿近来也十分用功,诗词茶道乐曲都学得不错,想是你平日里督促得好。”

“这都是妾身应尽之责。”

许氏眉目间俱是骄傲之色,儿女个个都拔尖,可比林氏那寡言沉闷的嫡子强多了。

林氏仿佛没看见她眼中的挑衅之色,“你教导两个孩子,也实在是辛苦。”忽然话音一转,“不如将泓哥儿送我这来吧。正好懿哥儿也大了,平日里都在前院呆着,我膝下空虚,平日里又闲暇,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泓哥儿是许氏的小儿子,因此闻言许氏立即脸色大变,锐利而敌视的看着林氏。

“夫人这是何意?老爷说过,我可以养育自己的孩子。夫人若是膝下空虚,可以将丽姨娘的…”

“昨晚上我已差人去丽姨娘那把岚姐儿接过来了。身为嫡母,本就有教导庶子庶女之责。”

林氏语气淡淡的截断她的话,“你素来身子柔弱,泓哥儿又还年幼,正是闹腾的时候,怕是会搅扰得你不得安宁。届时身子不适,老爷回来又该心疼了。”

许氏瞪着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到如今她总算明白过来,林氏方才那番温和好脾气的态度,不过是迷惑她的假象。这个女人,一步步的将自己引入她早已挖好的陷阱之中。

老爷最宠泓哥儿,林氏想做什么?要跟自己争宠吗?

关乎地位的问题,许氏坚决不让。

“夫人关爱,妾身不甚荣幸。但泓哥儿人生,未曾在夫人膝下教养过,怕是会哭闹不休。届时吵扰得夫人不安,就是妾身的罪过了。老爷回来,也会不高兴的。”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提醒林氏,别忘了她们母子可是老爷心尖儿上的人。

“我只怕你操心的事儿太多,无暇顾及到泓哥儿…”

“夫人放心,泓哥儿是老爷的儿子,妾身一定会仔细照顾。便是身子不济,也不会委屈了泓哥儿。”

林氏看着她冷漠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睛,若是老爷见到她这有别于平日里乖顺温柔的模样,会如何?

心中嗤笑一声,林氏眼神更为冷淡,“你既知老爷重视泓哥儿,就该时刻精细的照看着。丫鬟婆子做得再好,到底不如亲娘。”

“夫人说得是,妾身自当…”

她忽然反应过来,猛的抬头看向林氏。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要抢泓哥儿是假,敲打她是真。先拿泓哥儿做筏,引她着急失态,连声保证时刻不离自己的儿子。也就再没空闲,去找周氏的麻烦了。一旦她做不到,林氏便立即有借口把泓哥儿从她身边夺走。

好深的心机!

她果然没看错,林氏平日里的与世无争,全都是装出来的。

可恨!

第109章 禁足(三更)

许氏得意了这许久,一直以为林氏是软柿子好拿捏。却没想到,林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她毫无反击之力。

这下子,许氏就相当于被变相的禁足了。

她若不安分,林氏便有借口将她的小儿子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吃了亏的许氏满心愤怒,回去后就开始摔东西。

“贱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老爷几时拿她当回事了?她真拿自己当正头夫人,在我面前耍起派头了。好,既然要斗,咱们就斗到底。”

她满面狰狞,目光充血,哪还有平日里半分柔美?

见她发泄得差不多了,大丫鬟乐枫走过来,低声道:“夫人何苦如斯生气,不过忍几日,等老爷回来,自有她的好看。这些年她闷不吭声的,如今不过就是仗着老爷不在,才敢如此猖横。老爷可是早承诺过,让您养育自己的孩子。如今她拿这事儿做筏为难夫人,便是违逆老爷。”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许氏坐下来,继续道:“老爷本就不喜她,如今她这般行事,老爷岂会善了?届时夫人您只需示弱,老爷自会与您出头。等您兄长升了官,您可又压了她一头。”

许氏渐渐冷静下来,目光微转,波光如水,尽是妩媚。

“那时候,这三房可就没她容身之地了。”

“正是这个理儿,夫人您明白就好。”

乐枫微笑的送上她喜欢听的话,“那林家也并非高门显赫,她又是个庶女,娘家兄弟不得力,哪比得上夫人您是正房嫡女,又有兄长庇护?老爷又素来爱重于您。您且无需与她计较那么多,暂且忍着便是。等您做了这三房的主,林氏还不是任由您拿捏?届时再寻个由头替二夫人分担中馈内务,那琼苑,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许氏勾唇笑得美艳,“还是你懂事。”

乐枫轻笑,“不早了,二少爷和二姑娘也该回来了,奴婢这就去传膳。”

“嗯。”

**

春风得意的许姨娘被三夫人罚了‘禁足’,这事儿转瞬就传遍了内宅,季菀听说后也有些惊讶,随后便笑道:“三舅母看着是个不管事的性子,实则只是不争罢了。”

“嗯。”周氏一瞬恍惚即止,笑道:“这次你三舅母也是为着我们出头才如此大动干戈,这份人情,咱们得记着。”

下午周氏便去了林氏的院子,林氏午睡刚起,梳妆完毕后走出去,“丫鬟们手脚粗笨,梳个妆磨蹭了半天,让长姐久等了。”

周氏笑道:“原是我不请自来,扰了夫人清静,还望夫人见谅。”

林氏笑了笑,“什么见不见谅的,长姐肯来,我不胜荣幸呢。”

林氏性子冷淡,周氏又不曾与她有过多接触,两相攀谈尽显客气,少了些热络。

寒暄几句后,周氏便进入了正题。

“今日贸然叨扰,一是拜访,二是道谢。”

林氏自是知晓她说的是什么,淡淡道:“长姐言重了,原是我御下不严,累了长姐一家委屈。长姐不加责难,已是宽厚,我自是要投桃报李,免长姐烦忧。况且…”

她顿了顿,眼里几分讽刺。

“许氏如斯不知轻重,也怪我平日里太过纵容所致。说起来,我才应该像长姐致歉。”

周氏笑着摇头。

“夫人言重了。”

住进来也有些时日了,周氏大约能明白林氏的难处。

正妻失宠,小妾妄自尊大,偏生还是个有后台的,想来怕是野心不小。林氏处在这个位置,也是煎熬。

沉默了会儿,周氏才道:“本是夫人院中内务,不该我插手。但夫人既尊我一声长姐,我便拖个大,说道说道,万望夫人莫嫌我多嘴。”

林氏神色温和,“长姐请说,我洗耳恭听。”

周氏眼神渐渐浮上回忆之色,“我曾流落潦倒,过了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也不会争不会夺,一味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却害得阿菀他们也跟着我受尽了委屈。如今我是醒悟过来了,阿菀他们几个也脱离了苦海。夫人,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你便是不为着你自己,也要为你的孩子思虑未来。自古嫡庶尊卑,长幼有序,懿哥儿是嫡又是长,岂能为庶子所欺?”

林氏半晌没吭声。

她与周长清,其实并非一开始就这样的。新婚燕尔之时,他们也曾恩爱情惹。她的丈夫也曾为她描眉梳头,也曾对她温柔呵护,轻言细语。

然而三个月后,许氏便纳进了门。

她则刚确诊出有孕。

时隔数年,林氏却还记得当时的心情。仿佛烈日里漫天的冰雹,一颗颗砸进了她的心里,冻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四肢麻木僵硬,也将她眼底所有柔情期盼,粉碎成渣。

那晚她的夫君撇下新宠,低声下去的过来与她解释。

说他醉酒糊涂,应了与许家的婚盟。若不纳过来,许氏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林氏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妾身出嫁前母亲便有叮嘱,身为正妻,要宽良大度,不可拈酸吃醋。是我不周,未能及时给夫君纳两房妾氏。如今夫君觅得佳人,妾身也可安心了。”

周长清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她微笑,“不然呢?”

周长清沉默许久,低笑了一声,“是我蠢笨,竟…”他话未说完,转身便走。

自那后,她便失宠了。

林氏不是小气的人,也知道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应当。然而周长清纳的是良妾,是在她刚怀孕的时候进的门。

她尤记得,初承恩宠跪在她跟前恭顺敬茶的许氏的模样。

眉目含情,粉面桃花,风流昳丽,明艳妩媚。

一个极美貌与风情的女人。

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这个女人和周长清在床笫之间颠鸾倒凤的模样…那是扎在她心尖的刺。

拔不掉,碰不得,便唯有漠视。

以至于再后来她已能心平气和的,给自己的丈夫纳妾。

回忆辗转,现实刺骨。

林氏淡淡一笑,“长姐教导,必铭记于心。”

周氏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却无法判断她此时的微笑是否真的云淡风轻,亦或者只是习惯性的面具。

第110章 天子召见(四更)

许氏消停后,整个周家都安静了。季菀心情极好,开始心无旁骛的研究她的缝纫机。请工匠什么的,自然是要报给程氏知晓。程氏奇怪她一个女孩子怎爱倒弄这些,闲时也会询问。

季菀只神秘微笑,“等我做出来后,二舅母便知晓了。”

她目中神采奕奕,如漫天星辰,自信满满。

程氏弯了弯眉眼,“还跟舅母保密啊?”

季菀拉着她的手臂撒娇,“舅母您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到时您一定会很喜欢的。”

十四岁的姑娘,生得美丽精致,声音娇娇软软的,任谁也不忍拒绝她。

“好好好,都随你。”

程氏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我一并让人去给你置办。”

“谢谢二舅母。”

季菀欢喜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自己事先写下来的单子交给她。

程氏大约看了眼,东西还不少,却也没多问,直接交给了身边最得力的金嬷嬷去办。

没多久,季菀想要的东西便全数准备齐全。

为了弄她的缝纫机,府中的教学她都放到了一边,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内指挥着一干工匠施工。

她这般上心,周言和周长儒也觉得好奇,几番询问她都卖关子不说。

缝纫机造成那日,刚巧老太师和在礼部任职的三老爷周长清回来了,周氏忙带着儿女去拜见祖父。

阔别十多年,老太师却未及多打量嫡长孙女,而是看向她身边的季菀。

“你是菀姐儿?”

季菀一愣,下意识看向母亲。

周氏微微抬眸,触及祖父耳鬓白发和越发苍老的容颜,心中不期然升起一股子酸楚。

她低声道:“回伯祖父,正是。”

这一声‘伯祖父’让老太师微愣,这才看向嫡长孙女,一见之下有些微的出神。

嫡长孙女离家的时候刚及笄,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孩子。一别十六年,当年乖巧温顺的姑娘已做了母亲。容貌瞧着没太大变化,但明显多了些风霜。想来这些年日子过得也不顺。

然现下没有时间叙旧,老太师又看向曾外孙女,“陛下要见你,回去换身衣裳,即刻随我入宫。”

季菀直接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氏也是一怔,试探的问道:“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见女儿和外孙女都满脸紧张,周言温声道:“你莫担心,陛下早闻阿菀之名,两次颁发圣旨恩赐。说起来,阿菀本也该入宫谢恩。只是以前你们身居北地,陛下宽厚,未曾要求你们长途劳行。近日得知你们回京,这才召见。”

原来如此。

陛下召见,不容迟疑。周氏立即带女儿回屋换装,又细细叮嘱,“皇宫大内,住的都是贵人。便是内侍,也不可轻易得罪。进宫后你定要仔细跟着你太祖父,别乱走,也别乱说话。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万不可口出轻狂之语,知道了吗?”

季菀点头,“娘,您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周氏看着女儿温柔沉静的容颜,又抱了抱女儿,这才牵着她的手去了前厅。

临走前,季容依依不舍的拉着姐姐的手,“姐姐,你要早点回来。”

季珩手被母亲牵着,眼睛却落在长姐身上,他不知道长姐要去哪儿,却知道自己不能跟过去。便道:“大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小孩子童言童语,脆生生的十分可爱。

周言忍不住笑道:“不远,很快就回来了。”

季珩哦了声,然后道:“黄妈妈做了炸鲜奶,我给大姐姐留着。”

季菀心中熨帖,蹲下来摸了摸弟弟的头,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

穿越一年多,这还是季菀第一次进宫,心中兴奋有之,紧张有之,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倒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皇宫的气派豪华,在宫门前便已窥见一角了。入宫后,视野开阔,那些阶梯屋檐,层层叠叠的宫殿,还有林立的侍卫,垂首自两侧而过的太监宫女们…

果然身临其境的感觉,和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真实的宫廷,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和威严,沉闷得有些压抑。

那些整齐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脸,朱红色的大门…临近了,季菀才切身感受到,这是古代权利的集中营,这里住着大燕国最尊贵的人,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

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在登县的那个夜晚的刺杀,以及陆非离偏离心脏的那道伤疤…

忽然打了个寒颤。

深深宫廷,四面冷风,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不在,周围全都是陌生人…她看向走在前头身着深蓝色官府,古稀之年却仍旧背影挺直行走利落的老人。对于她来说,这个老人,也是陌生的。

唯一熟悉的,是这具身体里流着的血。

在一个完全陌生甚至是危机四伏的地方,季菀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下意识的唤了声。

“太祖父。”

周老太师脚步一顿,回头便见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姑娘眼中写满局促不安。想起她头一次进京,头一次入宫,甚至都还来不及与自己这个太祖父熟悉,心中难免惶然。

他放缓了脚步,温声安慰道:“别怕。”

短短两个字,却奇迹的安抚了季菀的不安,“嗯。”

陛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内官禀报后,得到宣召,老太师才带着曾外孙女走了进去。

他是三朝元老,天子之师,获特权,见天子无需行大礼。只微微弯腰,以示恭敬即可。

季菀却不同,她按照母亲事先所教,跪下来,伏拜于地,道:“民女季菀,参见陛下,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1章 神奇的缝纫机(一更)

“平身。”

头上响起的声音温和带笑,让季菀心里的紧张淡去不少。

“谢皇上。”

她站起来,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上座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当今圣上刚到不惑之年,轮廓柔和五官俊朗,看着是个很和气的人。

明德帝也在打量她。

小姑娘过分的美貌让他有些惊讶,而后笑笑,“你就是发明了手套和温房蔬菜,以及人工造冰术的季氏女季菀?”

虽说陛下看着很好相处,但毕竟是掌握全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季菀可不敢‘居功自傲’,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答,“是。”

明德帝笑一笑,看向旁边的周太师。

“太师有福气啊,有个这么聪明的曾外孙女,可是为朕解了不少忧虑啊。”

作为曾和国舅有婚约的周氏,明德帝自是知晓的。这也是季菀谨慎的原因之一。

陛下和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当初母亲和国舅的婚事,还是明德帝所赐。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周家等于是打了皇帝皇后的脸。也正因此,老太师才痛下决心直接把长孙给踢出族谱,一方面是因谣言之创,更重要还是平息帝王之怒。

后来他又亲自入宫请罪。

五十多岁的老人,三朝元老,脱了官帽,顶着烈日跪在金銮殿外磕头。

当时不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受了多少讽刺奚落。

也亏得明德帝是个仁慈宽厚的好皇帝,又素来敬重这个师长,非但没有责怪,仍委以重任。

京城那些权贵世家们,也是惯会看脸色。见皇帝这般态度,谁还敢在背后口舌是非?

这事儿也就渐渐消停了下来。

时隔多年,明德帝看见季菀,再想起往事,没有愤怒,倒是有些感慨。

“陛下恩厚,才让她有幸面见天颜。”

老太师客气的说道。

明德帝又是一笑,看向季菀,“你多大了?”

季菀老实回答,“回陛下的话,民女今年十四。”

还未及笄啊。

“你是怎么想到温房蔬菜和造冰术的?”

明德帝又问。

季菀想了想,道:“民女生在乡下,家有菜田,知农事。又因父母教导,得以温书识字,结合四时农合,做了温房蔬菜的实验,侥幸成功。至于造冰术,也是因偶然得知烟花成分,便突发奇想,实验了数次,终于将水制成了冰。”

明德帝却满眼赞赏,“能从书中领会其间深奥,且能大胆创新,可见你聪慧。”

季菀被夸得有些心虚。

“陛下谬赞,民女惶恐。”

哪是她聪明啊,是她盗窃了先人的智慧,却因此得了陛下恩赏,想想还真的是…小人之举啊。

明德帝却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又问道:“朕听闻你精擅厨艺?”

这肯定是陆非离说的。

“只是略懂。”

小姑娘谦虚,明德帝微笑,“北地将士对你家的腊肠赞不绝口,这还只是略通?连御厨都说你细腻灵巧,想法独特。”

季菀有点懵。

随即想起来,当初她将腊肠的方子给了陆非离。所以,陆非离将之呈给了明德帝?

她脸色微红,“幼时跟着长辈们耳濡目染,后为生计而钻研,幸得将士们喜爱,民女不胜荣幸。”

季菀牢记母亲的话,不可轻狂傲慢,是以字句皆是谦逊之词。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周老太师听着陛下和曾外孙女一问一答,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知道嫡长孙女流落乡间肯定吃了不少苦,却没想到竟能凄苦至此。

尤其当陛下问,“那你又是如何想到手套的呢?”

他听见十四岁的小姑娘用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北方冬日寒冷,又因家贫不得驱寒之物,母亲点灯熬油做绣品以售卖,维持家中开支,家中姐妹也因农活而十指外露,生了冻疮,故而想到可否有一物件,能使十指避寒又无碍驱使?这才有了手套。”

她回答得云淡风轻,周老太师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周家何等显贵,族中子女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幼习得女红刺绣,可不是为了以此为生计。

由此可见,长孙女一家这些年过得有多苦。

七十岁的老太师心情沉重,再看规规矩矩站在那的曾外孙女,想起长孙说起长福在信中所言。

年轻丧夫,为婆母不容,苛待辱骂,险些弄出人命。长孙女那般柔弱的性子,竟被逼得上公堂状告婆母。后为生计,曾外孙女行商赚钱,才挣下了些微家产。

那么小的一个姑娘,应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要抛头露面去开酒楼做生意…这得遭多少人白眼受多少罪?

他想起小关氏那对母女,心中难掩怒火。

当年虽惩罚了她们,但至少两人也是衣食无忧的。可嫡长孙女一家呢?吃尽了苦头受尽了风霜,如今还是平民白身。

周老太师心情复杂,脸色就不大好看。

季菀却已渐渐放松,目光坦然,对答如流。

“…女红极伤眼目,民女不擅此道,却不忍母亲劳疾,便想到可否有一器具,可代其劳?精研多时,终见成效。”

就这样,明德帝从她口中得知了缝纫机,且听得双目泛亮,令她明日将造好的缝纫机搬进宫来,亲自演示给他看。

季菀自是满口应承下来。

周氏听闻此事后,惊讶于女儿的大胆,同时也有些担心。

“不是告诫你,不可狂妄。你怎的在陛下面前如斯胆大?你那个缝纫机,若效果不佳,这可是欺君之罪…”

“娘,您放心吧。”

季菀目光透亮,“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我也不敢夸下海口。您看过缝纫机了吧?走,我教您使用。”

周氏心中还有些不信,女儿造出的那个缝纫机,她先前就看过图纸,相当复杂。工匠们造好后,她也特意去看过。成品一目了然,比复杂的图纸看着清晰多了,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台缝纫机,用了那么多零件。

等她亲自体验过后,才知女儿为何那么热衷此道了。

“竟是如此轻松快速的就能缝补衣物?针线也整齐美观,平整牢固,使用起来也十分简便…阿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擅长女红的周氏切身体会到了缝纫机的便捷精湛,一脸惊喜的看着宝贝女儿。

季菀微笑道:“娘,您现在还觉得我是妄言吗?”

周氏看着女儿熠熠的目光,将她搂进怀中,“没有,我们家阿菀最是聪明能干又手巧,是娘狭隘了。”

得到母亲的认可,季菀很高兴。

因要在天子面前呈现,周家自是十分重视。老太师、周言、周长儒、周长清,乃至程氏和林氏,都过来一睹缝纫机的真容。擅长女红的女人们,更是都亲自按照季菀教授的方法试了一遍,都目露惊奇之色。

“太神奇了,竟是如此快速。”

“阿菀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的如此聪明?”

“有了这缝纫机,可就不怕被针扎到手了,以后做衣服也方便。”

男人是不懂得女红的,但也目睹了缝纫机的功能和作用,连府中的给主子们做衣服的绣娘都赞不绝口甚至对那缝纫机露出痴迷之色,男人们这下就彻底放了心。

第二天是沐休日,不用上朝。

周老太师单独带了曾外孙女入宫,却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陛下的起居殿,除了伺候的内侍们,还有好多人,男女都有。进来的时候,季菀听侍官特意提醒过,这些人,有些是工部官员,还有的是宫中尚工监和尚衣监的人。

连皇后都坐在明德帝身边。

皇后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容貌艳丽,目光平静,看着也不是傲下之人。

明德帝见到两人到来,露出欢喜之色,等老太师和季菀行完礼后,他便道:“小姑娘,朕可是一直盼着你的那个什么…哦,缝纫机,你可别让朕失望哦。”

“是。”

季菀没昨天拘谨了,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倒是让皇后有些侧目。

“陛下,依季姑娘所说,这缝纫机可于女子女红有益,若真如季姑娘说的那么神奇,可否让臣妾先且一试?”

明德帝爽朗微笑,“咱们先看看那缝纫机究竟是何物,届时任由皇后试用。”

皇后笑得宛然,看向季菀,“既如此,季姑娘便让我们大家看看,这缝纫机,究竟长什么模样。”

“是。”

殿中众人早已看见被黑布盖住,由两个男子抬进来的大物件,皆有好奇之心。

只见季菀走过去,将那黑布掀开,露出缝纫机的真容。殿中立即就响起了议论声。

“这就是缝纫机?”

“看着倒是个奇巧的物件儿。”

“桌子上那个横着的是什么?”

“像是个器皿。”

“还是铁做的。”

“我看见针了,奇怪,怎么往下垂?”

明德帝和皇后早已起身走了下来,对着那缝纫机转了一圈,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缝纫机?”

季菀点头,开始介绍:“缝纫机由机头、机座、传动和附件四部分组成。”

她口说手比,“这就是机头,是缝纫机的主要部分,它由刺料、钩线、挑线、送料四个机构和绕线、压料、落牙等辅助机构组成,各机构的运动合理地配合,循环工作,把缝料缝合起来。”

明德帝听得惊奇。

“原来是这样。”

季菀继续道:“缝纫机能缝制棉、麻、丝、毛、人造纤维等织物和皮革、塑料、纸张等制品,缝出的线迹整齐美观、平整牢固,缝纫速度快、使用简便。节约时间,且效率极佳。”

明德帝显然对缝纫机很感兴趣,当即命人呈上布料,让季菀当场表演。

季菀坐下来,将布料放置桌面,穿针引线。底下双脚轻轻一踩,只听得笃笃的声音快速整齐的想起。不过几息之间,那布料上便针线密布,甚是平整。

“陛下请看。”

她将那上好的布料递给明德帝,皇后也凑过来看。

“针脚竟是如此细密,这可比自己动手快多了。”

皇后满目惊奇,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又用手来回抚摸,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都不敢相信。

她盯着那布料看了好久,又传给尚衣监的人观摩。

尚衣监的尚宫是个中年女子,精擅女红绣艺,宫里所有主子的衣着服饰,全都是尚衣监所制,个个都是女红高手。缝纫机缝制出来的线迹,比起她们手工的丝毫不差,甚至更精湛。最重要的是,快速方便,毫无瑕疵。

尚宫满面赞叹,“简直是不可思议,竟然这么快…”

尚供监的人则是去观察缝纫机,头一次看见这样神奇的东西,一辈子和木头钢铁打交道的男人,恨不能把眼珠子挖下来贴在那缝纫机身上,不停的询问季菀各种问题。

“这机头里面是如何配置的?”

“针线可否会在运作的途中打结?”

“若是生锈,该如何换?又该如何整修…”

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小姑娘,七嘴八舌的询问,把小姑娘答得口干舌燥,老太师终于看不下去了,把曾外孙女拉到自己身边来,板着脸道:“陛下在此,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第112章 升级为县主(二更)

老家伙开始护短了。

明德帝意会的笑一笑,“太师莫动怒,朕也好奇,这缝纫机是怎么做出来的,不如让季姑娘讲解一下吧。”

皇帝都开口了,老太师还有什么可说的?

季菀则早有准备,将一叠图纸拿出来,“陛下,这是民女事先画的图稿,内部结构图和外观,以及所有零件的作用都有标注。”她指着图纸,一点点的讲解,“您这是齿条,花纹旋钮,指针…这些都是机头运转的重要构造…”

长案上一摞图纸摊开,复杂的线条,以及各种名词,器件…众人围在周边,听她滔滔不绝的介绍,或有不解的,及时提出疑问,她也会立即解答。说得口干舌燥了,自有宫女送上热茶。

周太师就在旁边看着,也听着,神色间浮现慈爱的笑意和隐约的骄傲之色。

明德帝看见了,知道这个小姑娘很是得他喜爱,是以在季菀讲解完后,便笑道:“小姑娘,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朕该如何奖赏你呢?”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季菀又红了脸,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明德帝便又笑道:“朕此前封了你为乡君,这次,朕便封你为县主吧。另外,赏黄金千两,东珠一百颗,玉如意一对,锦缎百匹,珠宝两箱。”

季菀瞪大了眼睛。

县主哎,那可是正二品,皇族宗亲都没几个有这待遇的。还有其他什么金银珠宝…果然皇帝最有钱,挥霍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太师轻咳一声,提醒道:“还不赶紧谢恩?”

季菀回神,立即跪下谢恩。

“别急着磕头,朕还没说完。”明德帝笑容和煦,“朕想将此缝纫机推广,你既是创始人,不如就由你传授教导,如何?”

季菀有些诧异,想要请示太祖父,但随即意识到这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在问话,不能求教他人。于是她略一斟酌,谨慎道:“陛下恩泽,民女不胜荣幸。只是民女年幼,恐无法担此重任…”

她毕竟是个女儿家,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如果是在登县还好,她可以在自己家里鼓捣这些东西。但这是京城,他们全家还住在周府。很多事情,不能任性而为。

明德帝倒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略有些诧异,随即了然,笑道:“你虽讲解得细致,但这缝纫机毕竟太过复杂,若没有你在旁督促,怕是匠人们不得其法,还得日日上门请教,岂非麻烦?”

确然。

“朕既封你为县主,便享朝廷俸禄,以后莫要再自称民女了。”明德帝含笑的模样恰如一个长辈在对儿女谆谆教导,“要造缝纫机,得另辟一地。皇城西郊正好空着,可用以使用。朕令工部招募民工,供你差遣。派侍卫女官随行护你周全,无人敢轻视不遵。”

她一个小姑娘,长得又漂亮,被皇帝委以如此重任,肯定会有不服气之人捣乱。所以明德帝先赐她封号,提高她的地位,再加上侍卫护行,就无人敢近她的身了。

可谓周到至极。

季菀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遵从。

哎,其实她还想继续做她的生意来着,她还要开她的火锅店和酱板鸭作坊呢。

造缝纫机的念头早就有了,但她知道这玩意儿出来肯定会引起轰动,尤其纺织行业的。若有不慎,就会被人抢了去。这样便于手工的器械,对于商人来说,是个宝贝。

打量制造生产,推广买卖,可是暴利。

当然,缝纫机推进了手工的发展,必然得到圣上关注。那她这个创始人,就可能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灭口。

前两年她又一心想着赚钱,所以便将此事给暂时放下。

如今她人在京城,天子脚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将缝纫机呈现在天子面前,由皇家出产,谁敢仿制?

生产制造缝纫机的事儿就这样落到季菀头上,她便建议明德帝将西郊那块地建造成一个工厂,这需要时间,再加上还有招募民工,准备器材等等,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临走的时候,明德帝忽然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今天边境传来消息,北狄已退三十里,想必不久战事就会结束。等安国公父子回京,缝纫机工厂也差不多建好了。正好,就让陆家那小子带兵去给朕守着工厂。”

这才不到两个月,北狄就被打得连连后退了?

陆家小子…是指陆非离吧?

看来他的伤没事。

季菀莫名的松了口气。

出宫的时候,老太师忽然问:“你跟陆三郎很熟?”

季菀愣了一下,然后道:“也不算很熟。两年前的冬天,我上山打猎,偶然碰见了他。他说那次被追杀误入深山,还怀疑我是匪徒呢,特意去查了我的户籍,然后知道娘的身世…”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见太祖父脸上未有不悦之色,这才继续道:“他说您是他的授业恩师,所以对我们家十分关照。我们在登县住的宅子,就是他介绍的。生意上,他也帮过我很多。我们回京的时候,他还派了国公府的侍卫护送。”

这些事就算她不说,太祖父回去一问就知道了,还不如她自己老实坦白。

包括她会医,只好了陆非离母亲的失眠之症等等,她也都说了。

老太师认真听着,道:“陆三郎曾是三皇子的伴读,的确是我的学生之一。”

他又看了眼身侧的曾外孙女。

陆非离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小子的性格,他也是清楚的。即便是碍于他的情面对长孙女一家多有照拂,亦或者是感恩,也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他想起陛下封曾外孙女为乡君之时,曾召见过他。那时候,陛下已然知晓长孙女一家是他的后代了吧?从何得知?现在想来,定然是陆非离那小子无疑了。

还有今天,陛下明显有意提高曾外孙女的身份,莫非…

想到此,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阿菀。”他问:“说说你们在北地的日子吧,你们搬到登县之前,是怎么过的。”

季菀一怔。

------题外话------

女主光环金手指,就素这么任性!

第113章 许氏告状(三更)

这些事,外祖父和二舅舅都问过母亲,她从未插嘴。

“那时候啊…”

她渐渐开始回忆起来,“小时候我不知道娘的身世,后来无意一次听父亲提起,才知道她是南方人,但娘从来没细说过。我们住在离登县三十几里外的一个乡村,叫义村,就在秀山山脚。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比较好的。有很大的砖房,有良田,可以收租,父亲在私塾里念书,考上了秀才。娘说,等父亲考上了举人,就可以做官了,那时我们家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一些。可是父亲在乡试前因病去世了…”

那些都是原身的记忆,大概是借体重生的原因,季菀继承原身记忆的同时,也继承了她对记忆里所有人的情绪。所以提起这些事,她不免有些黯然。

“当时娘还怀着小弟弟,就快临盆了。父亲骤然离世,许多人都说娘克夫,奶奶也因此对她多有责骂,不给娘请大夫,后来娘生下一个死胎。”

周老太师浑身一震。

季菀还在继续说着,“奶奶把我们赶去茅房旁边住,那是整个房子里最破烂的地方,既不遮风又不挡雨,还臭气熏天。娘天天要熬夜做绣品,卖来的钱却都被三婶子给贪了。我和妹妹要干活儿,做饭扫地砍柴,家里有井,奶奶不许我们用,大冬天让我去河边洗衣服。春天的时候我和妹妹去山上挖野菜,夏天捡柴,秋天摘山货…娘每次护着我们,奶奶就会特别生气,更不许娘出门。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也就是前年的冬天,娘提出了分家。”

至于分家的导火索,她没说。

“里正叔叔给我们做主,我们分到了五间房,还有娘陪嫁的二十亩地。其实应该是三十亩的,那十亩地被奶奶卖了,供父亲和三叔读书,以及小姑姑的嫁妆。分家后的第三天,我去山上打猎,采到一株人参。哦,就是那天,我碰上了陆世子的。人参卖了五十两银子,为了不受奶奶他们的打扰,我们又开始重新建房子。也是那时候,我开始做买卖。最开始是卖早点,一些饼子什么的。我还卖了几个菜方子给大酒楼,那个酒楼是世子的朋友开的,松阳的太守,齐大人的儿子。”

她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又想了会儿,“开始做买卖的时候,每天能挣一百多文。额…太祖父大概不知道一百多文是什么概念。一斗米是十二文,一斤白面是三文,一斤肉是十二文,一个鸡蛋一文钱。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大概是一两到二两之间。”

周太师没说话。

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他虽没外放过,但去地方赈过灾,了解过民生。普通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他可能了解得不够细致,大致上还是知晓的。

一天一百多文的收入,在普通百姓眼里,已是富裕。

“后来我卖腊肠,分了三次做,总共赚了一百多两银子。”

对普通百姓来说,一百多两,算巨款了。

周太师大概能猜到,那时候他们家里条件应是不错了。

“你奶奶可有再欺负你们?”

季菀抿了抿唇,“有一次他们趁我出门,闹到家里去,把阿容推倒在地,磕破了头,险些没了命。我娘一怒之下,上县衙报了官。后来奶奶就不敢闹得太过分了,村里人也都不是糊涂的,没人帮她,她也脑不出结果。第二年七月,我们就搬去县里了。那时候家里条件已经很好了,我们住着三进的宅子,里里外外加起来有大概四十几个仆人。娘早就不用做绣品去卖了,天天在家教我和妹妹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可惜我天赋不佳,总是扎破手指。”

她说到这个,有点不好意思。

周太师笑笑,眼里有着对这个孩子的疼惜和歉疚。

“后来长福叔叔就来了,娘把以前的事儿也都告诉我了,回来之前,我还开了两个酒楼,哦不是普通的酒楼,是火锅。嗯,等有时间我做给您吃。”

小姑娘说到这儿歪头笑笑,眉眼弯弯如月牙。

周太师眼神宠溺,“好。”

季菀没说完,周太师却大概能猜到。在季青死后,分家之前,他们过的日子,只怕比她说得更艰难。

至于那些欺负过他们的恶人…老太师眼神沉了沉,回去后便仔细问了儿子和长孙。

长福在登县那段时间,自是将周氏一家的过往都调查过的,然后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主子。周长儒知道后,岂会不怒?

季远不知道,就算他读一辈子书,都已无前途可言。

今年的童试,便是一个信号。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目前季菀是没心思也没精力去操心那些事,她跟太祖父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出宫后她脚步放缓,“太祖父。”

她仰头看向七十岁的老人。

“嗯?”

周太师低头看她,“什么事?”

季菀犹豫了下,“我…我想继续做生意。”

周太师沉默须臾,问:“在周府住得不开心?”

“不是。”季菀摸不准他是否在生气,但既已开口,她就没打算停下来,“二舅母处处周到,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远胜过从前数十倍。可做人不能忘本,没做买卖之前,我只是个乡下姑娘,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容易让人忘记自己是谁。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有失才有得,同样有的也有失。我想记住以前靠双手养活全家的日子,不想做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本来她以为他们家很快就能搬出去,但如今皇上给了她这个重任,其他的事儿自然也就暂时靠后了,大概今年他们都会住在太师府。明年她就十五了,娘肯定会给她安排说亲。到那时候,娘再是开明都不会允许她继续做生意了。

“谁说你一无是处?”

周太师道:“你于国于家都有大功,皇上颁发圣旨奖赏三次,便是官家女子,都没有这个荣幸。你是我的曾外孙女,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以后没人敢瞧不起你,以后不许再妄自菲薄。”

他说到此顿一顿,叹息一声,“你想做生意就做吧,但别自己亲自出面,你需要人手就去向你二舅母要。如果要出门,也记得带上丫鬟侍卫。”

季菀欢喜的睁大眼,忙不迭的点头。

“嗯嗯,谢谢太祖父。”

小姑娘笑得开心,周太师也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来。

“上车吧。”

回到太师府中,众人听说明德帝又册封了季菀为县主,一个个的都面露惊喜之色,季容更是高兴得直接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姐姐真厉害。”

不到一年时间,就从一个平头百姓接连封了乡君和县主,陛下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十辈子都花不完。

程氏一边笑着夸季菀,一边叮嘱自己的孩子要向大表姐学习,林氏也是真心道贺。连周家二叔公三叔公两房,都过来送了贺礼。

老太师为了给曾外孙女庆功,还特意让两个孙媳妇安排了家宴,把自己分出去的两个儿子都请来吃饭。

阖府上下其乐融融,却有人不开心。

三房西院里,桐姐儿噘着嘴,满眼酸味嫉妒之色,“什么县主,如果不是投靠了咱们太师府,她哪里有这个脸?太祖父放着自己亲孙女不疼,偏要给一个旁支的撑腰,也忒偏心…”

许氏也是一脸不悦。

季菀封了县主,还为陛下办事,身份水涨船高,她母亲周氏自然跟着沾光。想到这个,许氏就堵得慌。

昨天周长清回府,她还未去告林氏的状,他就直接去找林氏,晚上竟然歇在了林氏那里。

得知这个消息,许氏气得吞了林氏的心都有了。她让丫鬟去请,却无功而返。

得宠这些年,许氏几乎没在周长清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想而知,她有多愤怒?

又得知让她看不顺眼的周氏的女儿得了皇上看重,她心里的火更是蹭蹭蹭往外冒。

“去请老爷过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乐枫应了声,出去了。

桐姐儿还在生闷气,“娘,大姑姑他们还要在咱们府上住多久啊?”

住多久?

许氏冷笑,看老太师这么宠那丫头的劲儿,怕是还得做主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八成还得在府里住个一年半载。也就是说,琼苑会一直被周氏占着。

念及此,许氏就怒不可遏。

不行,她得尽快把林氏那个贱人从正室的位置上拉下来。只有自己做了当家夫人,在后宅才有绝对的权利。

周长清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见躺在床上的许氏,也没以往的柔情,只淡淡道:“可是生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许氏见他没像以前那样嘘寒问暖含情脉脉,有些诧异,随即又是楚楚可怜的姿态,柔声说道:“lǎo máo病了,生泓哥儿的时候亏了身子,有些孱弱罢了,没什么的…”

口中说着没什么,却是以帕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弱不胜风。

提起小儿子,周长清想起她当时吃的苦头,神情柔和了些,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又着了冷风?还是劳累了?”

“没有。”

许氏顺势依偎在他怀中,越发柔弱无骨,声音脚软又含着几分妩媚,“夫人怜惜我,特意允我呆在房中多休息,生怕我累着了身子。这些天,我都没有出门。只是在屋子里关得久了,有些闷。”

周长清微微蹙眉,“夫人不让你出门?”

“嗯。”

许氏继续轻言细语的说道:“夫人心慈,说我身子不好,还说要帮我养泓哥儿呢…”

话未说完,周长清一把捏住她手腕,语气有些重。

“她真这么说?”

他眼神幽深灼灼,藏着不甚明了的暗流,许氏心中快意,面上却一派天真道:“对啊,夫人体贴,已把岚姐儿接过去了。我想着泓哥儿还小,太闹,没敢送过去搅了夫人休息…”

心中冷笑着,林若薇,这次看你还怎么继续伪装与世无争!

周长清果然冷了脸,起身就往外走。

“老爷,您去哪儿,老爷…”

许氏佯装惊呼,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露出得意的笑,然后召来乐枫,“老爷刚才是不是在林若薇那?”

乐枫点头,“是。”

许氏轻哼一声,怪不得刚才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估计是林若薇那个女人又惹了老爷不快。再加上刚才她点的那两把火…许氏眼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不屑。岚姐儿还在正房养着,看林若薇还怎么解释。

跟她斗?

不自量力!

第114章 许氏失宠(一更)

周长清过去的时候,林氏已经歇下。他也不等丫鬟禀报,直接就大步走了进去。

“老爷,夫人已经歇下…”

念真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大声提醒里面的林氏。

林氏听见了,在周长清踏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披衣而起。头发披散着,领口有些松,未施粉黛的脸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柔和,整个人看起来纤细又瘦弱,屋子里刚起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白衣黑发眉目宛然,竟有种出尘不染的美。

周长清目光顿住,刹那恍惚,想起第一次见林氏的时候。

他和林氏并非新婚夜掀了盖头见第一面。

那是九年前。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天。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贡院前马车林立,送考的人都撑着伞,热闹又嘈杂。

人群中,他看见了一抹纤细瘦弱的白。

雨声淅沥,万千张面孔万千人影,唯独她开在他眼中,粉红色的油纸扇,白色的衣裙,在这纷杂的人间,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兄长在催促他走,他应了声,却忍不住回头。正巧她也转身上马车,丫鬟撑着的油纸扇微微一抬。

惊鸿一瞥,他看见了她的容颜。

眉目宛然,静若流水。

不是惊艳的美,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休。

他记住了马车上的标志,回去后就央求父亲去林府提亲。那时他已十九,父亲答应他,若此次他科考上榜,就帮他求亲。

放榜那天他一大早就去了,十九名。

父亲遵守承诺替他提了亲。

周家虽是高门显贵,但对于门第并非那么看重。所以尽管林氏是庶出,父亲和祖父都未曾有过微词。

他是真的欢喜林氏,婚后却发现妻子对他冷淡又客气,他以为她不喜欢他。

那天他去给同届进士却因出身寒微没能到翰林院而是被分派青州做县令的许家兄长送行。

然后他遇见了许氏。

十五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素白,亭亭玉立的背影恰似当初的林氏。他一瞬恍惚,那姑娘已经看了过来。

他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睛与林氏长得极像。唯一不像的,是眼中神情。林氏的眼神永远是沉静的,似无尽深渊,永远看不清其中情绪。许氏的眼神则充满了少女的活泼和灵动,更带着几分羞怯柔情。

那份羞怯柔情,是他未在林氏那里看到过的。

他一时失神,好友便觉得他对许氏有意,酒桌上便将许氏许配给他,他有些醉了,迷迷糊糊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想起林氏那平静淡漠的眼,不知怎的,便应了下来。

事后他很是懊悔。

但周家是清贵大家,断然做不出悔婚这样的事儿。他怕妻子难过,毕竟他们才新婚不久他就要纳一良妾,这着实是打她的脸。他小意的道歉赔罪,却换来妻子的满不在乎和冷言冷语。

她竟说要给他纳妾?

她是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

周长清心冷了,转身就去了许氏房里。他素来是温和的脾气,那晚却对许氏格外粗暴,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应着他的倒影,她细声细气的唤他夫君,柔情似水的依赖着他…

他想,就这样吧。

得不到最想要的,就珍惜眼前所看到的。

最开始,多少有些赌气的心思。他也想看看妻子是否真的不在乎,但他失望了,她格外平静,大度贤惠,丝毫没有嫉妒吃醋。

他该欣慰的,欣慰娶了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事实却是,林氏越大度,他越愤怒。

不知道是跟林氏置气还是跟自己较劲儿,他越发宠许氏。宠到父亲看不下去,狠狠的斥责他,他挨了骂,又正大光明的去了妻子房里。

她怀孕了。

他欣喜若狂。

她却说,身有不便无法伺候他,要他去许氏房里。

他冷了脸,在她眼里他就是沉迷声色之人?

他转身就走,既然她要他宠许氏,他便不负她所望。

然而许氏终究不是她。

许氏娇俏妩媚,林氏却是淡然清傲的。

许氏像不胜凉风摧折的丁香,林氏则是遗世独立的清莲。

他渐渐明白,他最初喜欢的,便是林氏的淡雅和与世无争。但那时太年轻,又有些傲气,不愿一再的低头。

直到林氏生产。

她是早产,孩子只有七个月。生产的时候十分危险,她在里面痛苦生产,他在外面煎熬的徘徊不定。

她疼了两天一夜,他不曾合过眼。

直到夜色降临那一瞬,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他取名为‘懿’,想要借此和妻子缓和关系。她却因生产

伤了身子可能子嗣艰难而给他纳妾。

他再次冷了心。

既然她那么大度,那就如她所愿。

没多久,许氏怀孕了。

最初知道的时候,他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急急去她房中,也不知是要解释还是什么。她却笑着恭喜他,并且吩咐人好好给许氏安胎。

第三次。

每次在他一腔热枕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微笑的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他所有热情。

一而再再而三…他累了。

许氏生了龙凤胎,面色虚弱却眼神欣喜的看着他,他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却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心中五味陈杂。

他想,他和林氏或许就这样了。

相敬如宾,冷冷淡淡的过一辈子。

如今,她终于忍不住了吗?

周长清怀着雀跃的心情一路疾步而来,他甚至都没想过见到她后第一句话应该是故作生气的责备,她会是如何反应?她会否解释,会否计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一进门,却见到这番景象。

所有的准备,烟消云散。

他怔怔看着她,恍惚间当年情形重来,她还是那个春雨里撑着油纸扇送兄长入考的那个小姑娘。

亭亭玉立,出尘不染。

“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过来了?”

林氏示意念真退出去,紧了紧披风,淡声开口。

周长清看着她,想起自己的目的,语气却已不自觉的柔和下来,“为何禁足许氏?”

林氏眼底划过若有似无的讽刺,“原来老爷这么怒气冲冲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周长清皱眉,下意识要解释,却听林氏淡淡道:“长姐一家搬来不久,她关心太过,需静静心。”

周长清微怔。

这么多年,这是她头一次在他的质问下为自己辩解。

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周长清却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稳了稳情绪,他道:“长姐素来喜静,她不知分寸,你告诫几句便是,何须罚得这么重?”

林氏挑着灯芯,朦胧灯光下冷淡的神情多了些柔和,语气仍旧四平八稳,“老爷觉得重吗?妾身倒觉得太轻了些。”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多半就顺着退让了,这次却难得的不再顺从。

周长清讶异的同时竟有些隐隐的期盼,“哦?”

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已放松了许多,甚至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氏听出来了,微微挑眉,却无动于衷,“她恃宠生娇,轻狂傲慢,闹得家中不宁。若非念在她伺候老爷多年,又为老爷生了三个孩子,我便是请来家法,也不为过。”

周长清从未见过她这般平静的强势,一时竟觉惊艳。

他看了她半晌,嗯了声,“你是主母,她是妾,若有什么不妥,教导她也是应当。”

他说着便走过去。

“夜了,睡吧。”

林氏微怔,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老爷要在这里歇息?”

周长清平静看着她,“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我在这里歇息,难道有错?”

林氏静默须臾,走过去。

“我给老爷宽衣。”

熟悉的清香萦绕鼻息,周长清心里那股念头越发强烈。他抬起双手,任由她解开他的腰带,替他宽下外衣挂在屏风上。他抬头便看见她纤细瘦弱的背影,一如往昔。

林氏刚准备往回走,忽的被他从身后抱住。

“薇薇…”

他语气低哑,带着经年不曾出现过的缠绵悱恻。

林氏呼吸一滞,胸腔内久违的悸动刹那重来,她有片刻的失神,由着他将自己带到了床上。

床帐放下,帐中暖热驱散了这夜的孤寒。

……

许氏还在等着周长清回来,没想到却等来了周长清歇在林氏房里的消息。

她有些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乐枫低着头,重复了一遍,“老爷在夫人房里歇下…”

“不可能!”

盛怒之下的许氏将枕头砸向乐枫,声音近乎尖锐。她从床上下来,抓住乐枫,眼睛瞪得似铜铃,“老爷怎么可能去那贱人房里?那贱人仗着正妻羞辱于我,老爷是过去给我讨公道的,怎么可能会歇在她房中?定是你这贱婢诓骗与我,我要去找老爷…”

她说着就要出门,跪在地上的乐枫一把抓住她的腿。

“姨娘,您别去,老爷真的已经歇下了…”

啪——

许氏一个耳光甩过去,“什么夫人?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林若薇一个下贱的庶女,她凭什么骑在我头上?你给我听着,我才是夫人,我才是!”

她神色愤怒近乎扭曲,尖锐的指甲划过乐枫的脸颊,拉出细细的血痕来。

乐枫疼得抽气,却不敢反抗。

“是,您才是奴婢的主子,是夫人。”乐枫匍匐在她跟前,道:“老爷在宫中数日,昨日才回府,自是一心念着夫人的。定是那林氏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迷惑了老爷。您现在去闹也闯不进去,不如等明日,老爷清醒过来,定会为夫人讨回公道的。”

许氏满心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目光明灭不定,许久才道:“你说得对,老爷这些年早不待见她,定是她狐媚勾引了老爷。这等败坏家门的娼妇,老爷迟早休了她。”

乐枫连连附和,“是,她本就是小妇养的,定是与她那姨娘一样,烟视媚行,想要与您争宠。从前所有的端庄大度,全然是装出来的。等老爷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定会将她扫地出门,扶您上位。”

许氏听得舒坦,她盯着门外,喃喃道:“对,老爷一定会扶我做正妻的。林若薇那个贱人,我迟早要她好看。”

第二天,许氏就‘病了’。

昨夜之后,周长清和林氏的关系好了些,下人们欢喜,就更不待见西院的人了。

“老爷正在与夫人用午膳,许姨娘病了就去请大夫,在这哭哭啼啼作甚?”

“我们姨娘身子弱,昨夜里吹了冷风,染了风寒,今早已起不来身,一直在叫着老爷…嬷嬷,求您行行好,我们姨娘素来对夫人恭谨,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夫人责罚,姨娘也不敢有怨言,求夫人看在姨娘多年侍奉的份儿上,给姨娘一条活路吧…”

小丫鬟哭得哀切,声音却足够传到里屋去。

“闭嘴!”

曹嬷嬷被她的绵里藏针气得脸色铁青,“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们夫人就是太过宽厚,才让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越发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许姨娘病了,你们不去请大夫,却跑来这里要死要活,耽误了姨娘病情,有个好歹,还是我们夫人的过错了?许姨娘不止恭谨,还宽厚,宽厚得你们这些使役全都忘记了尊卑,乱了府里的规矩。”

外头闹哄哄的,里头林氏只当没听见,时不时的给身边四岁的岚姐儿夹菜。

以往许氏若是病了,林氏便会主动让周长清过去看她。这次外头闹得那么厉害,林氏却一声不吭。

周长清看着她沉静温雅的眉眼,听着外头的争吵声,想,这些年,她心里应是委屈的。只是,她从来不说。即便是现在,她也不会亲口对他诉苦。庶出的孩子,都是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小关氏是继室,性子也不错,倒是没有苛待过庶出子女,他五岁便启蒙,大多和兄长一起念书,兄长沉稳内敛,素来待他极好。但林氏是庶女,在内宅中,活在主母的眼皮子底下,应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吧?

或许也是习惯了,所以她从不会在他面前抱怨。不是性子太要强,而是担心失去更多。

夫妻多年,周长清此时此刻才发现对妻子亏欠良多。

和她赌什么气呢?

当初是他要娶她的,不是她非要嫁给自己。人娶回来了,他却因私欲不足而迁怒于她,在她怀孕之时纳了许氏进门。

他只顾着气她的无动于衷,却未曾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过。

她的不争,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对许氏刻意的纵容?说到底,自己没有给过她安全感,她又凭什么依附于自己。他想的是利用许氏刺激她,却是给了她压力,让她越发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这么多年,都错了。

周长清站起来,走出去。

林氏正在给岚姐儿盛汤的手一顿,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懿哥儿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抿着唇看向走出去的父亲,刚要站起来。

“坐下。”

林氏没抬头,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娘…”

懿哥儿八岁了,很多事情,他都懂。从他记事起,父母关系就不好。这次好容易父亲陪母亲用膳,西院那位又来捣乱。父亲这次若去了,还不知何时才会又想起母亲这个正室夫人。

林氏看向他,目光平静,却让懿哥儿重新坐了下来。

他人是坐下了,却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曹嬷嬷刚要命人将那丫鬟拖出去,周长清就出来了。她心中暗道不好,忙躬身道:“老爷放心,老奴立即着人将这不懂规矩的丫鬟拖出去,您且用膳…”

周长清没看她,直接问那看见他后立即从两个粗使婆子手中挣脱的丫鬟,“许姨娘当真病得如此严重?”

那丫鬟看见他立即眼神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姨娘已经无法起身,老爷您去看看吧…”

“既是病体沉重,为何还不去请大夫?”

周长清语气平静,却带几分凌厉。

小丫头愣了下,似没料到他这般反应。以往许氏病了,老爷都是二话不说直接过去陪伴身侧的。

周长清似也没想要她回答,侧头对曹嬷嬷道:“让人去请个郎中来,给许姨娘瞧瞧。”

曹嬷嬷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大喜,忙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周长清转身进去了。

懵了的小丫鬟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喊,“老爷…”

曹嬷嬷直接令人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唇,强行将她拖了下去。

周长清重新走进去,在长子掩饰不住欢喜之色的目光中坐下来,看向身侧的妻子。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妻子眉眼柔和了些,不似以往的冷淡疏离。

“许姨娘柔弱,此次又病得如此严重,也无暇照顾泓哥儿。待会儿我让人过去将泓哥儿接过来,以后就养在你膝下。”

林氏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

“老爷说的是,让我养泓哥儿?”

“你是正妻,本该如此。”周长清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没有玩笑的成分,“当初你生懿哥儿伤了身子,不宜劳累,我才没让你养叙哥儿他们几个。如今叙哥儿也大了,在前院里呆着,也无需你多操心。许姨娘病了,就让桐姐儿在她身边尽尽孝道。等许姨娘好了,我把桐姐儿也接过来,一并养在你身边。”

林氏半天没吭声。

懿哥儿一听就知道父亲有意与母亲重修于好,心中大喜,担心母亲拒绝惹了父亲不快,连忙道:“好啊,以后四妹身边也有伴儿了,许姨娘也能轻松些,两全其美,是不是,娘?”

林氏看了看儿子,轻轻嗯了声。

周长清儒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转头又对长子道:“你是兄长,不但要给几个弟弟妹妹们做榜样,还要帮着你娘好生教导他们,他们若有不当之处,你不可包庇,明白了吗?”

“是,儿子谨遵父亲之命,绝不懈怠。”

懿哥儿回答得斩钉截铁,十分认真。

他心中知道,父亲是怕母亲受委屈。毕竟那几个不是娘亲生的,尤其许姨娘的三个孩子,难免有不敬之心。母亲素来不争,便由他这个长兄来为母亲出头。

父亲这番态度,便已说明,他还是看重母亲多过许姨娘的。

明白这一点,懿哥儿彻底放了心。

这边一家子其乐融融,西院那边许氏没能成功的请来周长清,又是一番天雷地动。

为了做戏,许氏还特意化了妆,看着脸色有些白,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目光楚楚我见犹怜,已做好准备。只要周长清一来,她便能立即落泪,然后她便可依偎在他怀中,哭诉思念和委屈…

谁知道,丫鬟回来了,却没能请来周长清。

“老爷正在与夫人用膳,吩咐了曹嬷嬷去请大夫…”

小丫头没完成任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受到责罚。

许氏整个人都懵了,就在刚才,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眼里就已晕染了泪雾。马上就要落下来了,却没看见周长清。再听完丫鬟的话,酝酿多时的泪水,恰好落下。再配合她如今头发披散眉眼憔悴的模样,不用装,已是怜弱之态。

被情郎辜负,不可置信,悲戚落泪。

“老爷…知道我生病了?”

“知…知道。”

小丫头硬着头皮,声音很低,恨不能立即退出去。

乐枫瞧着主子的神色,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走过去一巴掌甩在那丫鬟脸上,“定是你没说清楚,再去,就说夫人高热不退…”

“奴婢说了。”

小丫头被打得眼中立即转了泪,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乐枫瞪着她,“没用的东西。”又要再打,却听得哐当一声,她一惊回头,却见许氏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直接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都给挥落在地,还要去拿多宝阁上的花瓶,乐枫连忙上前阻止。

“夫人息怒,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定是要恼的啊…”

“他已经被林若薇那个狐狸精勾去了,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

许氏一把推开她,手中花瓶应声而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有些飞到跪着的那个小丫头手上,立时见了血。

她低声呼疼,许氏三两步过去,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你哭什么?老爷被林若薇那个贱人勾走了,我失宠了,我都没哭,你有什么资格哭?”

她因为愤怒而面色潮红,披散着头发面色扭曲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渗人。

“我知道,你们是不是看我失宠了,就想着去巴结林若薇那个贱人对不对?贱人,贱人…”

她见到什么就砸,一时间屋子里叮当哐啷碎了一地。

乐枫也不敢再劝。

“林若薇,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老爷不过在她房里歇了一晚,她得意什么?这么多年,老爷何曾给过她好脸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也敢跟我争?她凭什么跟我争?我有三个孩子,我哥哥是青州县令,老爷最喜欢我,迟早会休了林若薇那个贱人,让我做这周府的女主人。”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丫鬟的禀报声,大夫来了。

许氏浑身一颤。

屋子里一片狼藉,自然不是那么快能收拾干净的,曹嬷嬷亲自带着大夫来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向站在那里还有些会不过神来的许氏,道:“不是说姨娘病得起不来了吗?怎么还让姨娘这么赤脚站着?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扶姨娘躺下!”

乐枫连忙去搀扶许氏,又命人进来收拾屋子。

许氏自然是没什么病的,身子弱倒是事实,大夫来了也只是开些温补的药,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曹嬷嬷走进来,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氏,“老爷吩咐了,许姨娘既然身体不好,想来也不便照顾五少爷,以后五少爷就养在夫人膝下,姨娘就好好养病吧。”

她说着,就让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进去抱泓哥儿。

许氏大惊失色,猛然坐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敢乱传老爷的命令?林若薇吗?不过就得了老爷一夜眷顾,竟跟我耍起派头了,真以为自己是…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泓哥儿,你这个老叼奴,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曹嬷嬷冷笑,身后走过来一个老嬷嬷。许氏认得她,她是周长清的奶娘单嬷嬷,素来很得周长清信任。

“单嬷嬷,是老爷让你过来的对不对?快帮我把这帮叼奴赶出去,他们要抢走我的泓哥儿…”

“姨娘慎言。”

单嬷嬷早就看穿了许氏的把戏,冷着脸道:“夫人是妻,你是妾。夫人是尊,你是卑。却在此大呼夫人名讳,口出不敬之词,如斯狂妄,没得再教坏了哥儿姐儿,传出去让旁人看太师府笑话。”

泓哥儿已经被抱出来了,奶娘在后头跟着,“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泓哥儿,给老爷知道了,定要撕了你们这些贱胚子的皮…”

单嬷嬷一个耳光扇过去,“如此不分尊卑口出狂言的叼奴,无怪乎姨娘也这般的狂悖不知轻重。来人,给我把这个老叼奴绑了,交给夫人处置。”

“是。”

单嬷嬷是周长清的奶妈子,素来威严,今天过来也是有准备的。一声令下,屋子外面立即有膀大腰圆的婆子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泓哥儿的奶妈给捆了。

“夫人救命,救我…”

“什么夫人?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一个!”单嬷嬷冷着脸,眼睛却是看向早已白了脸色的许氏,“看来姨娘平日里没少以夫人自居,这些人才这般的不懂规矩。”

许氏早已是方寸大乱。

按照她的算计,装病请来周长清,然后柔弱哭诉,周长清定会轻言细语安慰她,捧着她。可周长清没来,还要抱走她的泓哥儿。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许氏不懂,她用了许多年无往而不利的苦肉计,为何在今日失了效?

奶妈子被拖了出去,儿子的哭声还在耳边响起,她猛然回神,扑过去,“单嬷嬷,求求你,别带走我的泓哥儿…我要见老爷,老爷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一定是林…是夫人,她陷害我,一定是她在老爷面前挑拨是非,我要见老爷…”

“看来姨娘的确病得不轻,都在说胡话了。”

单嬷嬷淡淡的一句话落下,乐枫一个激灵,连忙上去阻拦许氏。

“姨娘,您病了,快躺下休息…”

“我没病,是林若薇,她陷害我…”

许氏仿佛疯魔了一半,力气大得惊人,不断的挣扎。

单嬷嬷冷笑,“姨娘糊涂,你们也糊涂?还不扶姨娘躺下?”

“是。”

屋子里的其他丫鬟连忙过去帮乐枫。

曹嬷嬷看了眼,对单嬷嬷道:“嬷嬷,我先带五少爷过去了,这里…”

单嬷嬷神色柔和下来,和颜悦色道:“嬷嬷去吧,夫人那里还需要您伺候,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有劳嬷嬷了。”

曹嬷嬷道了谢,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泓哥儿…”

许氏尖声嘶吼,却被几个丫鬟拦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人抱走。

“老爷…”她凄声哀嚎,“你好狠的心啊…”

没人回应她。

西院的动静,很快传遍了内闱,季菀听说后也很是惊讶。

“三舅舅这是迷途知返了?”

周氏嗔她一眼,“什么迷途知返?你三舅舅可不是个糊涂的人。如今,算是醒过来了吧。”

季菀笑道:“既然不糊涂,又何来清醒一说?依我看啊,是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头和。”

这话有些不妥当,说完季菀就后悔了。

周氏瞪着女儿,“什么床头床尾的?你一个闺阁姑娘,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季菀自知失言,赶紧乖巧的认错,并保证再也不犯。

周氏也知道女儿素来稳重,只斥了两句,没真的生气。见女儿乖顺,也缓了神色,道:“安国公夫人请我明日过去做客,你跟我一起去。”

“是。”

其实回京第二天,季菀就随母亲去过安国公府拜访道谢。安国公的小女儿,陆非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六姑娘陆非烟是个吃货,拉着她的手连连夸她做的腊肠好吃。两人同龄,陆非烟只比她大两个月,很快熟悉起来,阿菀阿菀的叫得十分亲热。

季菀一听母亲这话就笑了,“明早让黄妈妈做些炸鲜奶,我给非烟送过去。”

第115章 所谓宠爱(二更)

周长清是下定决心要改善和林氏之间的关系,他不蠢,尽管没看到许氏私底下是个什么面目,这些年多少也知道她刻意邀宠的心思。她惦记着琼苑,已非一两日。所以当林氏说她对周氏一家热情太过,他就知道许氏打的什么主意了。

许氏贪婪不知足,他也知道,但还是没把许氏想得太坏。无论如何,当初是他应了许家,才纳了许氏入门。尽管那些年他存心和林氏赌气,许氏却也是实实在在给他生了三个孩子。

怎么算,这错也是他自个儿犯的。

但许氏的丫鬟在院子里哭喊的那些话,分明意指林氏刻薄恶毒。

笑话。

林氏若是刻薄恶毒,许氏一个都生不出来,更莫说还有岚姐儿。

从前他为了气林氏,所以许氏只要一遣人过来,他立即就过去,根本用不着外人哭诉什么。

这次他亲耳听见了,便止不住的愤怒,才知妻子这些年的委屈。

他忙于公务,也无暇过问内宅之事,妻子云淡风轻的,许氏又是个妾,怎么着也越不过妻子头上去。谁知道西院那边的丫鬟,竟是个如此不知规矩的。

是否是许氏授意,他暂且不想去深思。

许家虽出身寒微,但祖上也是做过官的,一个嫡女,送来给他一个庶子做妾,要说没有攀附周家的意思,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他理解许氏想要固宠的心态。

但周家世代清贵,祖父更是严明公正,最是不喜靠着裙带关系入仕的钻营之辈。就连族中子弟,都是通过科考取缔自己一步步努力上位的。又岂会给一个小妾的兄长开后门?

许氏那些枕头风,他听了就忘了,从未放在心上。

妻子的亲弟弟至今未考中进士,妻子都不曾请他从中斡旋,许氏凭什么想依靠周家?

许氏也是个聪明的,提过几次见他没反应就不再开口,而是小意的伺候。

他觉得许氏还算是知分寸,也就宠着她了。说是宠,实际上叙哥儿和桐姐儿出生后,他就没再碰过许氏。就连泓哥儿,也是因为当时林氏第二次给他纳妾,他一气之下去找了许氏。许氏肚子争气,一夜过后就怀了孩子。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许氏身子一直不大好,他多少觉得有些亏欠许氏。

撇去许家送许氏给他做妾是什么目的不说,至少这些年他故意冷着林氏,让许氏看到了希望。也或者是那些年名不副实的‘宠爱’让许氏不安,想要争得更多。

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把许氏往‘恶人’这个方向去揣测。

所以他让奶娘去接泓哥儿,奶娘是个有分寸的人,许氏真病了,奶娘也不会故意刺激她。许氏若故意拿生病做借口,奶娘便代他敲打敲打她。但他没想过许氏会发疯大闹,尽管他知道许氏有些小心思,但她毕竟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身子又不大好,再怎么样也就是哭喊几句罢了。

可听完奶娘的陈述,他是真的惊了。

许氏竟然私底下以夫人自居,还那般咒骂妻子,又何止是不敬?

中午和妻子一起用膳的时候听到外面那般动静,周长清以为自己理解了妻子的委屈。直到此时此刻,他从奶娘口中得知许氏说的那些花,才知道妻子的委屈,何止被冷落?

他在书房里呆了半下午,去了西院。

许氏本来是装病,这会儿却是真的气病了,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又恨又惶恐。

许家也不算白身,祖上也是出过进士的。但毕竟没什么根基人脉,家底又薄,想要结交权贵却无门路。周长清是庶子,性子好,没有那些高门显贵的桀骜之气,兄长便选了他。可周家太清高,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兄长中了进士却还是只能去小地方做县令。

他们没人脉没根基,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万般无奈之下,兄长想了个法子,联姻。

周家是名门世家,富贵滔天。

她心动了。

于是就有了与周长清的‘邂逅’。

令她惊喜的是,周长清是那样温润儒雅的一个人,风度翩翩,君子如玉。她一见便倾了心。

他看她的眼神也有着明显的惊艳。

兄长告诉她,婚事成了,她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过门那日,她是由一顶粉色轿子从侧门抬进来的,她满怀憧憬的等着她的情郎。等了许久,等得心中不安之时,他来了。她还来不及欢喜,就被他推到在床,粗鲁的撕了她的衣服,没有任何前戏,甚至没有一字半句的温语安抚,他直奔主题…她疼得快死掉,娇娇怯怯的唤他‘夫君’。

他顿了一下,然后伸手遮住她的鼻唇,更为用力的撞击。她觉得自己要碎了,迷迷糊糊间听见他低低唤了声什么。当时没听太清,直到她后来直到林氏的闺名,才知道那两个字是‘薇薇’。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眼睛,长得像那个女人。

某次她逛园子,碰见了大着肚子出来散步的林氏,便主动过去伺候,也是存了些打量和比较的意思。

直到丫鬟说,‘姨娘和夫人走在一起,背影还真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姐妹呢。’。

她如遭雷击,想起周长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有些恍惚,像透过她在看某个人。

所以,眼睛相似不是巧合。

周长清,她的夫君,只是把她当做了替身。

许氏是恨的,也不甘。

林若薇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除了家世,哪里比得上她?

她要争,争宠,争地位。

除了头一晚,周长清每次来她屋里,都没碰过她。纵使她使出千般手段,他也无动于衷。

正因如此,她才更不甘心,更要争。

好在她肚子争气,尽管雨露不多,却还是生了三个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周长清便是对她无情,也会好好待她的。

然而光有宠有什么用?既不能帮哥哥的仕途出力,更得看林氏的脸色过活。

只有做了正妻,她才在这个府里真正有脸面。她做了正头夫人,就算周家不屑给哥哥铺路,那些人也会主动讨好周家,哥哥升迁便有望。

周长清喜欢林若薇又如何?不还是冷冷淡淡相敬如宾?只要她守着周长清给她的‘宠’,一日日消磨下去,总能把周长清对林若薇的耐心耗光,林若薇也会日渐心死。

没了情分,林若薇还拿什么跟她斗?

可她还没熬到周长清对林若薇失去耐心,没熬到林若薇心如死灰,自己却先失宠了。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

周长清就是不喜林若薇的冷淡,喜欢她的乖巧柔顺。这些年,她就是这样留住他的。

这次,周长清怎会不来看她?还将她的孩子给了林若薇。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若薇,她做了什么?她不忍了吗?要跟自己争了?

许氏心里清楚,周长清对林若薇余情未了,这时候如果林若薇要争,自己是没机会胜的。但以这么多年她的观察,林若薇绝不是轻易妥协之人。究竟为何,周长清昨夜歇在了林若薇房里?

是她,是她主动把周长清推过去的!

想到此,许氏就恨得咬牙。她急切的想要撕破林若薇故作大度的真面目,却没想到,竟让他们夫妻解了心结。

弄巧成拙。

许氏这次是真的慌了手脚,该怎么办?

对,她还有孩子,还有叙哥儿和桐姐儿。

她立即坐起来,“来人,来人…”

有脚步声靠近,她忙道:“念真,快去把二姑娘和三…”

许氏忽然怔住。

周长清走了进来,平静而漠然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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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柿子被关好久小黑屋了。嗯,先让婆母跟未来儿媳妇搞好关系,就酱紫。

第116章 亲事近了(一更)

“老…老爷。”

许氏连忙一掀被子就要起来,周长清却大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将她按了回去。

他动作温柔,许氏满心的惶恐便散了些,但还未开口把泓哥儿要回来就听周长清道:“淑文,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许氏一愣,委屈就涌了上来,眼眶也红了。

“老爷,我…”

“当年是我糊涂,才应了你兄长,纳你进门。”

柔情喜悦刚用上心头,就被这句话全数冲散,许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周长清,心中涌上不安。

周长清早已松开了她,面色一如往昔的温润儒雅,说出的话却如数九天寒半的冰冷骇人。

“这些年,我的纵容给了你希望,是我的错。”

许氏的脸,刹那就白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长清看着她,目光还是温和的,却没有丝毫情意。九年,他从未对她动过情,许氏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不甘,才愤怒,才嫉妒。但现在,她更害怕,害怕得眼泪哗啦就出来了

未等周长清说出更绝情的话,她便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老爷…老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跟夫人争了,我一定乖乖听话,真的,老爷,你别赶我走,求求你…”

“你误会了。”

周长清拂开她的手,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是良妾,生了三个孩子,周家族谱上有你的名字,我不会赶你走。”

许氏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老爷…”

“你还是我的妾氏,这个西院也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周长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会让人在这里建一座小佛堂,以后你便日日在此吃斋念佛,静心赎罪。既死赎罪,就无需那么多人伺候了。你原来的那些人,大多都不太懂规矩。我已将他们遣散去了前院,再让夫人调几个老实本分的来伺候你。叙哥儿他们几个,以后养在夫人膝下,夫人不会克扣他们半分,我也会好好督促叙哥儿和泓哥儿读书,希望他们日后能有出息。桐姐儿长大后,我和夫人也会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良缘。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会让他们来看你,以尽孝道。”

许氏慢慢睁大了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恐惧和不可置信。

“不,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聘进门的良妾,我为你生了三个孩子,我哥哥是县令,也是你多年好友。老爷…”许氏哭了起来,去抓他的衣袖却落了空,整个人没了支撑点,直接从床上栽倒在地,周长清没有去扶,她哭得更悲切,“老爷,九年了,我过门整整九年。从来都本本分分的伺候你,为你生儿育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了生泓哥儿伤了身子落下病根,你答应会好好待我的,老爷,您都忘记了吗?我就算是犯了错,也是太在意老爷了啊…”

周长清已经站了起来,平静的看着趴在地上哭得泪人似的许氏,道:“犯了错的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你恃宠生娇对夫人不敬,心术不正误了儿女,单单这两桩罪,已犯了我周家家规。但正如你所说,你是我聘来的良妾,你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不会请家规,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你若觉得这里修行不当,我会请示父亲,将你送去家祠。”

“不、我不要去家祠,不…”

许氏惊恐的看着他,还想去扯他的衣摆,周长清却退后一步,道:“同样,我也是犯了错的人。我错在识人不清遭了你和你兄长的算计,我错在不该醉酒糊涂鬼迷心窍应了你兄长纳你进门。最大的错,是冷落亏负了夫人。这九年,我们都错了。你既不愿去家祠,便在这里赎罪吧。你我之间,到此为止,再不复见。”

“老爷!”

许氏尖锐的声音已充满绝望。

周长清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他没转身,低低说了一句,“我也要去赎我的罪了。”

说完便再不停留,大步离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许氏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大门,直到有丫鬟进来扶她,她都没反应。她知道,周长清虽然脾气温和好说话,却是说一不二。他并不糊涂,所以在他望过来的时候,许氏便知他早已看穿自己,所以不用逼问,她全都老实交代。这样,兴许周长清还会看在她陪伴他九年的份儿上,能宽恕她。可没想到,他容忍了她九年,同时也在这九年中耗光了对她所有的耐心。

她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是林若薇,是整个周家。

对林若薇不敬,已让他彻底厌弃。心术不正闹得家中不宁,更是犯了大忌。

素来家族落魄,都是从内部开始溃烂败光的。但凡想要家族兴盛,家门就必须严谨。整个京城,世家权贵多矣,谁不知道周家家风最是严谨?如若不然,当年就不会将两个嫡女一个逐出家门一个外嫁用不得归,就连当家主母,都被罚去了家祠。

周太师是读书人,三朝元老两代帝师,门生无数,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族亲和睦,那是家族铁训,是周家子孙每一个人都必须牢记在心的金科玉律。

许氏到底只是小户出身的,入了周家也只是个妾。程氏看不起她,林氏不跟她计较,她便以为自己得了周长清的宠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其实她压根儿不懂真正的豪门贵族是什么样的。

她这辈子能登顶的最高峰,也就是这小小的西院了。

其实如果她能安安分分的,周长清不会亏待她,就算不喜欢她,还是会给她应有的体面。可惜她太不知足,仗着周长清的纵容便一再的挑衅他的底线。

这完全就是自掘坟墓。

许氏完了。

彻底的完了!

周长清用九年将她捧得无法无天,一朝翻脸却也将她打入了地狱。

林氏得知周长清对许氏的惩罚后,什么也没说。当晚周长清过来,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薇薇,这些年是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夫妻一场,我只望能用余生来弥补这九年的亏欠。以后,别再给我纳妾了。丽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身体不好,你着人好好伺候,让岚姐儿常去看她以尽母女情分便好。以后,咱们夫妻好好过。”

他一共就两个妾,许氏被关了禁闭,他也放了话此生再不见她。丽姨娘和许氏不一样,她本来就是丫鬟出身,很有自知之明,得了林氏的提拔对她感激不尽,从来就没有什么争宠的心思。又能养育亲生女儿几年,对她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所以当林氏将岚姐儿接过去的时候,她没半点怨恨,甚至是感激的。

因为她知道,将来女儿的婚事,还得林氏这个主母做主。岚姐儿养在林氏膝下,时间久了总有感情。林氏又素来是宽厚的性子,只要她安守本分,不生什么野心,林氏无论如何都会好好为岚姐儿打算的。

所以有无宠爱,对她来说都一样。

林氏望着周长清,良久才道:“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

她是庶出,在家的时候便小心谨慎的过日子,心思敏感。当初周家来提亲,她和姨娘都懵了。

要知道,虽然周长清也是庶子,但老太师的身份在那摆着,周家的底蕴和门匾那都是实打实的。别看周长清是庶子,可年纪轻轻就考了进士,前途一片光明。便是娶她的嫡妹,都算低就。

这样的人,居然让她高攀上了。

姨娘满心欢喜,父亲更是欣喜若狂,嫡母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她的嫡姐,嫁得还不如她。

林氏则觉得自己在做梦。

直到花轿进了周家大门,直到微醺的周长清掀开她的红盖头,她看见他眼中那抹柔情,她才清醒过来。她是真的嫁进了周家,成了周家三少奶奶,正头夫人。

庶女的出身让她习惯性的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她怕惹了周长清不快,连累自己的生母。

她规规矩矩的服侍周长清,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他与她说话,她便听着,从不敢多问其他事。在周长清看来,这态度便显得有些冷淡。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周长清又不愿挑拨直接问。林氏谨小慎微,更不敢主动开口,两人间的隔阂就这么产生了。

许氏的存在,更是那个导火索。

本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按照林氏的性子,其实是不会太过计较的。偏偏她是新婚,偏偏她刚怀孕不久,偏偏那段时间周长清对她不错,让她渐渐动了心。再加上孕妇脾气有些大,她便赌气说了那番话,事后也悔。但许氏已经进门了,还是聘来的良妾,有个当官的哥哥,难道还能让周长清把许氏赶出去?

不可能,周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哪怕心里介意许氏的存在,但她知道,作为正妻便应该宽容大度。男人都喜欢左拥右抱,拈酸吃醋的女人,只会让男人厌烦。

谁知道,她的‘不在乎’恰巧触怒了周长清。

夫妻俩各有各的心事,却又都死扛着不说破,僵持了整整九年。直到周氏一家回京,许氏打起了琼苑的主意,野心毕露。周长清才如醍醐灌顶,那一晚周长清在林氏耳边那一声‘微微’也让林氏当头一棒,瞬间了悟。

心结解开了,周长清搂着妻子,与她说了周氏的身份,说了他的嫡母和另一个嫡姐。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辛,他全数告诉了她。

这代表着他对她的信任和看重。

“长姐是父亲的原配所出,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最得祖父和父亲看重,自小养在祖母膝下,性子温厚宽和,最是良善不过,对我们几个弟弟妹妹也素来十分关照。当年出了那样的事,她是最大的受害者,却被逐出家门,这些年想必过得不容易。如今他们一家住在府上,你我都要敬重她,善待她的孩子。”

林氏点头,“老爷不说,我会这么做的。”

那天若非周氏说了那些话,她大概未必会这么早就对许氏出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说起来,周氏算是他们夫妻的恩人。

想到此,林氏便觉得明日去琼苑,好好感谢周氏。然而周氏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同样是世家贵族,不过人口可复杂多了,且还没分家。上上下下正头主子加起来,都有好几十号人。更别说使役了,得好几百号人。所以同样的七进宅子,安国公府就比周府显得热闹多了。

季菀头一次来的时候就在心中感叹。

周家清贵,重点在这个‘清’字上。虽然也是顶级世家,自是富贵难言。但比起安国公府,周家的‘富’,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季容还私底下跟季菀咬耳朵,“姐姐,京城这些世家,也太奢侈了。无论是周府还是安国公府,随便一套茶盏,都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便是有些地位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比寻常人家的大家闺秀都气派。”

乡下出生的姑娘,一步步走到京城,所见所闻已非当日。即便如此,季容仍旧还是为这些世家豪门的富贵惊叹。

季菀上辈子也是普通人,没接触过真正的豪门。这辈子从乡下走到县城,论富贵,她先后去过江宅和朱府。贵人嘛,她见过公府世子,太守县令,接过圣旨受过封,见过天子。

再加上在周家受到的熏陶和教育,基本上也能融入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了。再加上前世二十多年的历练和经验,让她比季容更成熟沉稳,思想和眼光也更为大气。对于这些豪门的‘奢靡’,已能以平常心对待。

“周府和安国公府都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寻常那些世家或者普通贵族,未必有这样的气派。”

她这样对妹妹说,“咱们刚来京城不久,也没怎么出过门,所见所闻有限。等以后住久了,肯定会出入那些公卿之家,见得多了,你就知道了。”

豪门那也是分等级的。

所谓世家,那至少都是三代底蕴,还得好好经营,要不然,连个后起之秀都不算。

那时他们一家回京不久,没多少人知道他们,也就靠着在北地的时候认识了陆非离有了些交情,才能光明正大登安国公府的大门。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季菀刚得了天子亲口御封,二品县主,还将生产缝纫机的重任交给了她。京城里那些世家贵族们自然会闻风而动,早偷偷的去打听这位据说周家旁系外嫁所出的长女了。

最多不出三天,太师府绝对会收到来自各府夫人闺秀们的拜帖。

要知道,天子所赐,那可是无尚荣耀。便是知道周氏真正的身份,那些世家夫人们,也会缄口不语。

纵然季菀的确有功,但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也不至于一跃成为县主的地步。皇上如此施恩是为什么?还不是看在周太师,看在整个周家的面上,当然也是要洗刷周氏的污点。

明德帝都做得如此明显了,连皇后都没说什么,那些高门贵族们,哪还会不知死活的去提当年旧事?

没了这重顾虑,世家们随之想到的,便是要攀亲了。

季家是小门户,可周家是高门啊。老太师素来心高气傲,儿女结亲门第次要品行首要。所以想和周家结亲,其实不那么容易。而且周家这一代,还没有适龄嫁娶的子女。

季菀今年十四,刚好到了说亲的年龄。

她非周家嫡系,只是表亲,却又有县主的身份在,娶进门还能和周家攀上亲戚,自然便是许多氏族结亲的对象了。

恰好安国公府夫人,便是其中一个。

周氏携子女回京前,她就收到了儿子的书信。周氏回京的第二天登门道谢,她一面含笑接待,目光却是落在季菀身上,不住打量。

儿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性子什么样她还不知道吗?

若非对这小姑娘有几分心思,何须特意在信zhong tè意提起?更何况…安国公夫人想起两年前除夕,长子曾问过她关于周氏被逐一事。言语中对周氏的长女,也多有赞誉。

收到长子的来信后,她立即就给丈夫写了信。得知长子在北地对周家格外关照,还曾救过小姑娘的命。连人家搬家开店,他都亲自去了。

安国公夫人立即就明白了。

长子八成对人家姑娘起了心思。

安国公府是武将世家,门第观念不如那些文官清流重。安国公府的几个夫人虽都是名门,却也算不得多显赫。陆非离这一代,头上有两个堂兄,才定亲不久,也都不是豪门贵族。就连陆非离的嫡亲长姐,虽说嫁得也是侯门,却非显贵。

安国公夫人之前给长子挑的儿媳妇人选,都不是顶级世家出身。她看重的,还是对方的品行。

当然,门第太低也不行。

如果季菀只是个农家姑娘,她也不会考虑。

长子日后是要继承安国公府的,是未来的安国公,他的妻子会是整个公府的当家主人,将来要和各大世家夫人打交道。如果出身眼界太低,也会让整个陆家蒙羞。

可现在不同了。

一来有周家给季菀做后盾,二来她自己身份也高了。三来,她现在才十四,怎么着都得明年再出嫁。这一年,足够她出入各大府邸,增长见识。而且她第一次见季菀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姑娘虽说出身乡野,言行举止却很是落落大方。想来得益于周氏平日里的教导。

出身没问题了,学识见底安国公夫人也满意。儿子的眼光她也信得过,但作为母亲,她还是要亲自考察考察未来儿媳妇的人品。显然,经过相处后,季菀的人品也在安国公夫人这儿得到了认可。

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这个姑娘。

所以现在安国公夫人现在看季菀的眼神,已然是在看儿媳妇。

季菀和季容被六姑娘陆非烟拉着去自己房间说话了,正厅就只剩下了安国公夫人和周氏。

安国公夫人看着几个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脸上便带了笑容。

“烟儿平日里最是顽劣聒噪,府里的几个姐妹如今都怕了她了,难得阿菀和阿容受得了她这性子。”

周氏笑道:“我家这两个,一个比一个闲不住。哪像六姑娘,知书达理,活泼灵动,谁见了都喜欢。”

那倒是。

陆非烟虽然俏皮好动,没她长姐半点沉稳,却很得老太君喜欢。府里的这些个姑娘,老太君最疼她。这不,十四岁了都还没舍得给说亲。就等着及笄后,再给她挑个合心意的。

安国公夫人说的是客气话,在她心里,自己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我看你家两个姑娘都不错,尤其阿菀,沉稳孝顺,蕙质兰心,又是菩萨心肠。还治好过我的顽疾呢。”安国公夫人夸起季菀来一点都不含糊,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装作不经意的问:“对了,我瞧着阿菀和烟儿差不多大,说亲了吗?”

她对季菀的喜欢很明显,周氏自然早看出来了。此时听得这话,心里就有了底。

既然回京了,周氏也是存了靠着周家能给两个女儿保障的。但她并想过让女儿嫁太高的门第,历来高门人口复杂。周家是清贵,陆家则是勋贵。按理说,也是门当户对。但女儿毕竟只是周家表亲,便是今时今日地位不同了,嫁进安国公府也是高攀。

但她想起在北地的时候,陆非离对长女…

她有些犹豫,话就没说太满,便道:“还没呢。我们家刚回京不久,现在还住在太师府,左右都不熟悉。嫂子又忙,我也不好意思叨扰。如今圣上下了旨意,等工厂建起来后,怕是有得忙。夫人倒是提醒了我,趁这段时间,是该定下来了。”

安国公夫人心里有了底,笑道:“那你可得好好挑,阿菀这么好的姑娘,我瞧着就喜欢。以后你多带她过来坐坐,也让我家烟儿跟着她多学学,习得几分沉稳,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长子估摸着中秋前能回京。

她今日跟周氏透了口风,周氏也没一口拒绝,那至少这几个月内,是不会考虑其他人的。等丈夫儿子回来后,她再问问长子,最好年底前就把婚事定下来。

安国公夫人心里有了这个想法,送走周氏后,便去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是将门出身,性子最是不拘小节。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也早不管府中内务,如今最关心的,就是陆非离这个孙子的婚事。听完儿媳妇的话,她沉思了会儿,道:“你的眼光我素来是相信的。周家是清贵门第,养出来的姑娘都不差,除了…”

她自然也想起了周氏那个心术不正的妹妹,皱皱眉头,“罢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如今他们来了京城,住进了周家。皇上又有意提拔那姑娘,周太师肯定也是会对她精心培养的。以后嫁过来,你再多教教,想必也不是什么问题。”

安国公夫人含笑点头,“是。”

……

周氏将安国公夫人的话放在了心里,自然也会重点考虑。回去后,她便单独拉了女儿到自己跟前,问:“阿菀,你觉得,陆世子如何?”

安国公夫人对自己热络太过,季菀自然也感觉到了。不过她还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安国公夫人是因自己当初给的那个药方而感激,再加上周家的面子,陆非烟又跟她关系好,所以对她格外热情些。如今母亲这么一问,她先是一怔,随即就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她想起那晚陆非离受伤住在她房里的情景,就有些不自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周氏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了点底,便道:“今天安国公夫人问我你是否定亲,我听那意思,是看中你了…”

安国公夫人两子两女,小儿子比季珩大两岁,今年也才七岁。长子,便是陆非离。

安国公府那也是顶级豪门世家,在此之前季菀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能跟陆非离扯上什么关系。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还特意腔调过,救他只是医者本分,不必他负责。

这才过了多久,陆非离的娘就相中了她要她做儿媳妇?

季菀此时有点懵,看着母亲,道:“娘,您不是不希望我嫁太复杂的人家吗?”

周氏叹了声,“是,我怕你嫁得太高的门第,在外头风光了,却在夫家受委屈。可我瞧着,陆三郎无论出身容貌还是人品,都不错。安国公夫人也是宽厚的性子,你若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也不必看妯娌的眼色。有周家给你撑腰,你又有圣上御封,应该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而且以后陆家肯定也是要分家的,人口就简单多了。”

季菀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娘,如果世子不满意,我嫁过去便是最大我们两个人的委屈。”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间若没感情,一辈子这么过着,也是累。

周氏则笑道:“人家陆三郎出身好,自己又有出息,京中不知多少闺秀排着号要做他的世子夫人。安国公夫人未必没有考虑过,可为何他都十九了,还未定亲?我听安国公夫人的话头,也是他自己没看上。我想着,八成安国公夫人早就去信问过他的意思,要不然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没瞧见她看你的眼神儿,已经把你当儿媳妇了。”

季菀又是一呆。

陆非离看上了她?

虽然两人在北地早已相识,但仔细算下来,见过的次数也不算多。当然,比起这个时代盲婚哑嫁,大多数成亲前都没见过面的夫妻来说,她俩算是有基础了…啊呸,怎么说得好像她俩已经定亲了一样。

季菀莫名有些脸热,心也有些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安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已经表示出了那个意思,那是看得起她。如果拒绝,那就真的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陆非离…

季菀有点恍惚的想,比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陌生人,陆非离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陆非离真的看上她了吗?

她咬了咬唇,“娘,这事儿也说不得那么肯定。安国公夫人没直接挑明,应该还是要看世子的意思的。等他回来后再说吧,如果…如果他也同意…”

季菀低下头,小声道:“我也没什么意见。”

陆非离脾气好,两人又早已相识,总比跟个陌生的不知脾性的人相处来得容易。

至于陆家那几房,也都是有自己的当家夫人,而且母亲说得对。陆家以后肯定也是要分家的。陆非离的长姐和一个庶妹已经出嫁,陆非烟和她同龄,等陆非离娶妻后她也会很快出嫁。就剩下个嫡亲的弟弟陆七郎,和一个十来岁的庶妹。上头又有嫡母,跟她完全没关系。

这么一想,季菀便觉得,如果这门婚事能成,倒是真的不错。

当然,她也没那么早就开始做世子夫人的美梦。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都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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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楼上装修,各种噪音,白天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码字,就晚上好点,所以更新晚,亲们多多包涵么么

第117章 宣扬(二更)

季菀自然不知道,安国公夫人探过周氏的口风又得了婆母的认可后,立即就给丈夫写了信。

陆昌看过后,直接就把信给了陆非离。

“你母亲看上了季家那姑娘,你祖母也不反对。如果你也同意的话,回京后就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陆非离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和季菀一样,他想起那天晚上她委婉的拒绝。

沉吟半晌,道:“母亲问过周家的意见了?”

陆昌道:“你母亲既写信来问你,肯定是已经和那边有了交涉。如果周氏不同意,难道你母亲还能逼婚不成?人家现在可是皇上御封的县主,正二品,就比郡主低一级。若不论家世,京城那些个名门闺秀都要低她一等。更何况还有周家给她靠山。不说其他,便是老太师的身份在那摆着,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你去宫里求皇上,皇上都不定能给你做主。”

总之一句话,周氏是满意这门婚事的,她也没反对的理由。

陆昌的心思比较简单,先不论门第。他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儿子,他也是十分满意的。成熟稳重,年轻有为,长得也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又和季家那姑娘颇有些纠葛。

怎么算,这婚事都是季家高攀,周氏没道理不同意。

陆非离暂时没吭声。

他也的确察觉了自己对那丫头起了别的心思,而且那天晚上,虽然她说了不要自己负责,陆非离却不这么想。陆家男儿,尤其是从军的,那都是很有责任心的。就这么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让他就这么忘了,他做不到。

既然决定了要负责,就不能让她受委屈,所以肯定是要娶的。

有了这个想法,先前母亲来信,他才没有隐瞒。她已经十四了,之前和江家的婚事没能成。后来周氏同意回京,陆非离多少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有了周家这个靠山,她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如果他不快点行动,只怕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母亲既然已开了口,周家那边暂时就不会把她嫁出去。而且,陆非离也自信,便是周太师亲自帮这个曾外孙女挑人,也没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怎么着,他也是老太师的学生。

但陆非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那丫头说清楚,自己娶她也不尽是为了负责。于是他对陆昌道:“回京后再定吧。”

这便是同意了。

陆昌在这方面比较开明,品行好,门第也还行,儿子喜欢,他就没什么可说的。

“好。”

季菀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基本就这么定了,她现在头很大。

自打她被封县主的事儿传出去,各路人马登门的贴子络绎不绝。周府有当家主母,也根本无需她娘去招待那些夫人太太的。但人家登门三两句话后就开始拐弯抹角的说起她。

都是圈子里有身份的人,又是长辈,人家提起她了,她总不能不见。见了之后,对方就少不得要拉着她的手夸奖,那模样,恨不得拿她当女儿。

周家的门槛又多高多有影响力,季菀这是真真切切的见到了。

老一辈的,知道她娘的‘丑事’的,见到后也绝口不提,反而笑眯眯的夸她娘教导有方如何如何,热情得让周氏都有些招架不住。

程氏看在眼里,也会帮忙斟酌。她嫁进周家这些年,对京城里有头脸的官眷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安国公府那边还没落定,周氏暂时也不好明着告诉她。不过她三天两头的带着女儿往安国公府跑,次数多了,程氏多少看出了些猫腻,这日在送走客人后,便遣散了左右,低声问:“长姐,我看你时常去安国公府,莫不是因为阿菀的婚事…”

程氏还没想到陆非离头上去。她自然觉得侄女儿千般好,但安国公府的门第太高,未必不会考虑侄女的出身。据她所知,安国公府适龄而还未婚配的,除了大房的嫡长子,世子陆非离,就只剩下三个庶子了。

公爵家的庶子,也比一般官宦子弟强。只要有本事,靠着家族,仕途也会顺畅许多。

侄女儿又是县主,嫁过去绝对不会被怠慢。

她都问了,周氏自然不能再隐瞒。

“安国公夫人,有那个意思。”

程氏怔了怔。

安国公府大房是没有庶子的,人家那几房的,都有正经的嫡母,用不着安国公夫人操心。所以安国公夫人,是为自己的儿子相人。

程氏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

“陆家三郎不错,又是祖父的学生。前年回京,过年的时候还来拜访过祖父,祖父对他很是欣赏。说京城世家子弟中,陆三郎算是佼佼者。父亲也说,可惜族中没有适龄的姑娘,不然早就和陆家结亲了。如今正好,阿菀是咱们周家表姑娘,父亲的亲外孙女。两家这么一结亲,父亲定会十分欢喜。”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安国公府那边主动提了,那就绝不会计较侄女儿的出身。陆三郎素来敬重老太师这个恩师,定不会薄待了侄女儿。

“何时定下来?”

如果两家的婚事定了,她就放出消息去,以后那些个夫人太太们,也会识趣的不再叨扰。

“国公爷和世子都在边境,这事儿我们两个妇人说了也不算。所以等着安国公和世子回京后再商议。所以这事儿,你暂且别外传。若是最后没成,倒成了笑话。”

虽然她觉得这事儿十有**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女儿家的名节最重要,还是谨慎些好。

“长姐放心,我晓得的。”

程氏也觉得,安国公夫人既然开口了,两人来往又频繁,这事儿应该是不会再有波折。

晚上便与周长儒说了。

周长儒也有些惊讶,随后告诉了父亲周言。姐夫已经死了,如今长姐一家住在太师府,侄女儿的婚事,肯定是要父亲和祖父做主的。

所以老太师也很快知道了。

“陆三郎?”

老太师拈着灰白的胡须,“阿菀说过,他们在北地的时候,受过陆三郎的照拂。没想到,却原来是醉翁自已不在酒。”

周言笑笑。

他觉得,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父亲,儿子觉得这门婚事不错。陆家是勋贵门第,安国公不是傲下之人,安国公夫人也素有贤名,陆三郎又是您的学生。阿菀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那倒是。

老太师对自己教出的学生还是了解的,这一代他最满意的就是即将被册封为太子的三皇子和陆非离。

安国公府既有意,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周言察言观色,知道父亲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便道:“玉琼的意思是,安国公父子俩还未回京,此事未落定,也不便声张。”

老太师则道:“有什么不可声张的?既是安国公府自己提出来的,难道他们还敢反悔不成?阿菀虽非我周家嫡系,也是我的曾外孙女,便是他安国公陆昌,也不敢在我面前甩脸子。”

这话老太师说得硬气,他也有硬气的资本。

说句托大的话,便是当今圣上,私底下都得尊他一声老师。安国公府既然敢开口,就知道绝无反悔的余地。

“再说了,阿菀聪慧孝顺,才貌双全,难道陆非离那小子还敢嫌弃?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老太师脾气一上来,那也是谁都劝不了的。

周言和颜悦色道:“是,您说得对。那您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把消息放出去?”

他不敢肯定父亲是这意思,毕竟父亲素来是低调的人。便是这事儿成了,也没必要四处宣扬。

老太师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沉吟半晌,道:“前两日下朝后,姚相国单独拉着我说了会儿话,夸了阿菀几句,又说他的嫡次孙还未定亲。”

姚相国的女儿是姚贵妃,贵妃生有二皇子。皇后的嫡子早夭,二皇子为长,皇上却封了养在皇后膝下的三皇子为太子。诏书还未下,姚家便来记着想跟周家攀亲,分明就是想要靠着老太师在明德帝前的脸面,要争一争这储君之位。

周言瞳孔一缩,随即正色道:“儿子明白了。”

很快,周家要和安国公府结亲的消息就在圈子里传了开来。

第118章 定亲(一更)

当事人季菀又懵了。

安国公夫人只是提了提,她娘都还没同意,两家也没交换庚帖,然后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季菀,从北地里来的一个农家小姑娘,成了安国公世子的未婚妻?

这就是传说中的,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

天上一个馅饼砸下来,把季菀砸懵了。

季容却很开心,开心的抱住姐姐的手臂,满脸都是欣喜,“姐姐要做世子夫人了,以后谁都不敢小瞧了姐姐。”

季珩不知道什么是世子夫人,但二姐姐这么开心,一定是好事,便跟着笑。

那模样,呆萌呆萌的,看得季菀不由得莞尔,将弟弟拉过来,“你什么都不懂,傻笑什么?”

季容呵呵的笑,“阿珩还记得咱们在义村的时候,来过咱们家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吗?”

季珩点头。

“记得。”

季容又道:“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大姐夫了,阿珩高不高兴?”

姐夫这个词儿季珩懂,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高兴。”

季菀嗔一眼妹妹,“什么姐夫不姐夫的,比乱叫,阿珩这么小,如果出去也这么叫,没得让人听了笑话。”

季容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周氏在旁边看着姐弟三人,一时之间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长女的婚事,就这么算是落定了,再无反悔的余地。陆家是勋贵大族,陆非离又跟三皇子,未来的储君亲如兄弟。完全能护得住长女。

“这是你太祖父的意思…”父亲大约与她说了几句,她便明白了,早点定下来,也早些让那些人歇了心思。

季菀知道后,却想起了去年遇到的那次刺杀。后来陆非离简单的与她解释过,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如今想来,怕是就跟这储位有关系。

哎不对啊,那时候他们还没回京,那些人怎么预测到她会和陆非离扯上婚约?或者只是预防万一?

这些玩儿政治的,果然都非一般的敏感。

想想也是。她的太祖父周老太师,虽然马上就致仕了,但以他在三朝元老又是两代帝师的身份,致仕了那地位也还是在那摆着,朝廷还得荣养着他。他在皇帝面前有绝对的话语权。

如今她靠着周家的关系跟陆家联姻了,在外人看来,也就等同于站在了三皇子那边。

哦三皇子还是皇后的养子。

这样一来,当年周家和皇后的‘恩怨’也就抵消了。

当然,季菀心里其实也知道,太祖父和祖父还不至于为了安皇后的心拿她的婚姻做赌注。只能说刚好那个人是陆非离,太祖父和祖父都了解他,两人之间呢也不算陌生人,陆家又是顶好的人家,所以两人才顺势而为。

无论是周家还是季菀自己,都没有想着掺和储位之争。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怪不得陆非离不放心,非要派人护送他们呢。如今在京城,天子脚下,她又不怎么出门,那些人找不到机会了,这不,就打起联姻的主意了。

说起来也是她‘运气好’。

谁让周家这一代,没有适龄嫁娶的儿女呢?否则人家哪会看上她这个外家女?当然,姚家那边估摸着也是看准了风向,觉得明德帝看重她太祖父顺带也有意抬举她这个农家女,这才上赶着想结亲。

换做以前,打死季菀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跟皇权挂上钩。现在,拜陆非离所赐,成了‘香饽饽’了。

第二天,安国公夫人过来了。

这些氏族夫人们,眼光自然都不低。周氏在她面前没有直接应承儿女婚事,就不可能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所以,只可能是周家的意思。当晚她去找了婆母,两人一番对谈大约就猜出了其后的猫腻。

既然已经人尽皆知,长子那边也首肯了,那就没什么顾虑的了。安国公夫人直接登门,目的就是与周氏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周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至于婚期——

“夫人,阿菀还未及笄,皇上又让她监管督查缝纫机厂的事儿,没个一年半载,怕是无fǎ gong成身退的。我们又刚回京,对这几个孩子来说,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学的多着呢。我想着,等她十六岁以后再出嫁,夫人觉得可行?”

安国公府是勋贵名门,女儿嫁过去肯定会跟那些贵太太们打交道。趁着还在闺阁之中,让她跟着两个弟妹好好熟悉熟悉京城各大府邸,也不至于以后嫁过去了露怯让人瞧不起。

安国公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国公府明年还有两个兄长要娶妻,长幼尊卑,阿离也不能越过兄长先娶妻,后年正好。”

这样一来,她也能多留小女儿一年。

两人相谈甚欢,就这么交换了庚帖,程氏还特意留了安国公夫人用午膳。如今都是亲家了,安国公夫人自然也不会扭捏。

季菀是小辈,长辈们说话,她也没插嘴的份儿,便和弟弟妹妹们在自己的院子里单独用饭。

安国公府前脚从周府里走出去,两家定亲的事儿,下午就传遍了贵族圈儿。

曾经想要通过季菀攀上周家的那些人,也很识趣的歇了心思。周家和陆家,一文一武,那都是天子跟前的红人,谁敢跟陆家抢?况且人家都定亲了,还凑上去,不是存心让人看笑话么?

最开始,季菀还有点茫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早就定亲了。但她向来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很快也就接受了。反正还有两年才出嫁呢,不着急。

想通了以后,她就暂时把这事儿放下了,又开始操心自己开店的事儿了。

当然了,只是以她的名义开店而已,都是交给底下的人去做。

盘酒楼,改建,添置器具等等。

如今正值六月酷暑,其实不适合吃火锅,但没关系。有冰啊,可以驱暑。而且她的重点,是要推广火锅。

钱嘛,迟早都会赚到的。而且她现在也不缺钱

她觉得,赚钱是一种乐趣。

店面不需要她操心了,倒是缝纫机那边,她要时不时的过去看一看。出门的时候,侍卫女官随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倒是十分有气势。除此以外,就是在家跟着舅母了解京城那些世家官夫人们。

她现在定亲了,不适合到处窜门,程氏作为周府当家主母,便会举办各种宴会,季菀跟在她身边,听她一个个的介绍。还有周家本家的那些亲戚,她也得挨个的去认识。

一场茶宴下来,她脸都要笑僵了。

这就是世家大族。

好在陆非烟偶尔会过来窜门,小姐妹凑在一起,便轻松多了。

“阿菀,你下次去西郊的时候,也带我一起去吧。”

陆非烟歪着头,小巧精致的五官格外漂亮,尤其那双眼睛,黑葡萄似的,灵动有神,又可爱又俏皮。

“府里的几个姐姐,要么就是已出嫁要么就是已定亲,天天都关在家里准备嫁衣,我那个庶出的妹妹古板规矩得不得了,无趣极了。那三房的几个,我又不喜欢。我以前的那几个手帕交,也都定亲了,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不满的撇撇嘴,很是郁闷,又拽着季菀的胳膊,“你是我嫂子,可不能丢下我。”

季菀干咳两声。

“别乱说,什么嫂子不嫂子的,还早着呢…”

季菀去过安国公府几次,也见过府里的几个姑娘。不得不说,大家名门教导出来的闺秀的确不一样。一个个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不过也正如陆非烟所说,太规矩,太无趣。

据说陆非烟那个嫡亲长姐,也是素性沉稳,名门之风。也就这个六姑娘,性子最是跳脱。不过想想也无可厚非,陆非烟是安国公府最小的嫡女,最得老太君欢心,父母兄长也都宠着她,性子嘛,就显得有些洒脱不羁。

“都定亲了,迟早的事。”

陆非烟笑眯眯的瞅着她,对这个嫂子很满意。

未来小姑子太过热情,季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咳嗽一声,道:“我明天就要过去,你要是想跟着,就早点过来。”

陆非烟立即点头如捣蒜,“嗯嗯,好。”

第119章 遇袭(二更)

对于终于能够出‘远门’了,陆非烟相当高兴,翌日一大早就过来了。有侍卫女官跟着,安全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机厂才开始建,由于规模大,所以现在还在打地基。

图纸是工部那边准备的,季菀看过,没什么意见。建厂的都是民工,足有上千人。

“真大。”

陆非烟看着这块特意辟出来的荒地,惊叹的喃喃自语,“这厂建出来,怕是得比皇宫都还大吧?”

作为世家大族的嫡女,她自然是进过宫的。

季菀笑笑,“差不多吧。缝纫机内部结构太复杂,单是零件就不少,我划分了十几个区域,分工合作。就得分出各个区域的机房。除此以外,还要给民工准备住宿,以及单独的伙食。这么算下来,机厂能小么?”

陆非烟都听懵了,“这么复杂啊?”

“你以为一个厂是这么容易建好的?”季菀笑着说道:“现在正值夏日,天气热,机厂才刚开始,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工人们天天顶着大太阳,又累又苦。这么多人凑在一起,也容易有摩擦。再加上天气大,脾气就容易暴躁,一丁点矛盾就能直接燃起来。所以我准备在那边搭建一个棚子…”

她指着南边一棵老槐树,道:“做一些冷饮给他们解暑。”

陆非烟笑着道:“你想得还真周到。”

“这么大的工程,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眼红。再使点什么绊子,可是很容易出大事的。万一出了人命,这事儿可就不好收拾了。”季菀叹一声,“到时候朝中肯定有人借题发挥,要求关闭机厂,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缝纫机虽是陛下下旨要推广,但这东西是我发明出来的。”

尤其是在她和陆非离定亲后,算是彻底得罪了姚家和二皇子。如果给他们找到把柄,绝对会闹大。

陆非烟虽说单纯,但毕竟是世家里教养出来的姑娘,该懂的多少都懂。听她这么一分析,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怪不得皇上要派重兵把守,还派了这么多官员来监督。”她凑到季菀耳边,压低了嗓音道:“我听说几年前江南水患,陛下派人赈灾,招募了许多民工重新修建堤坝。可当地官员贪污,克扣民工工钱,最后民工去衙门堵着闹事,却死在了官差手上。这一死人,其他的民工直接沸腾了,集体闹起来,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震怒,将那一带的官员全都处斩了。”

历来天灾**,都是贪官们最大的敛财渠道。无论是旱灾水灾蝗灾,朝廷的赈灾银子拨下去,地方官员一批批的分赃。百姓们没钱,就会闹。地方官员对付这些事儿很有办法,wu li zhèn yā,或者威逼商人们出资。

灾情缓解了,官儿们有功。百姓闹出事儿了,朝廷派兵镇压。

那些脑满肥肠的地方官儿,理所当然的踩着百姓的尸骨升官发财。

这里是天子脚下,出了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就能上传至天子跟前,所以更得小心。

“阿菀,要不我跟你一起来吧,也算是为公家事儿做些贡献。”

“是为你的五脏庙做贡献吧。”

季菀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陆非烟细细的笑,“谁让你厨艺那么好,我胃口都被你养刁了。”

“我不是送了本菜谱给你吗?还给你送过去一个厨子,你还不满意啊。”季菀歪头,“你就是想出来玩儿,对吧。”

陆非烟也不否认,“本来嘛,天天在家太闷了,我又不喜欢跟那些贵妇们打交道。你不是说嘛,多出来运动运动,就当锻炼了。”

这点倒是和季菀一样。

“行,只要你母亲不反对,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不过这地方偏僻,也没什么可玩儿的,你确定不会觉得闷?”

“这不是还有你嘛。”陆非烟眯着眼睛笑,“你陪我就行了。”

季菀无奈摇头,“好,我陪你。”

陆非烟高兴之余又想起一件事,“你不是在准备开店吗?现在怎么样了?”

“店面已经盘下来了,还在装修。”季菀盯着她,“怎么,你也有兴趣?”

“啊?不不不,我就是问问。”陆非烟连忙摇头,“我可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懂那些。就是觉得,你这脑袋瓜是怎么长的啊,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食材在你手里都能变成山珍海味。以后我哥可有口福了,真羡慕啊。”

季菀又不自在了。

“你家又不缺厨子厨娘,我可不负责他的胃。”

陆非烟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想起她哥跟阿菀是认识的,八卦之心顿起,回去的时候两姐妹坐一辆马车,她就缠着季菀问她跟自家兄长到底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

“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我哥可从来没夸过谁,就你一个。你快说说,跟我哥怎么认识的。”

她一副季菀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模样。

季菀嘴角抽了抽,这姑娘的八卦精神,堪比二十一世纪的娱记们了。

“你哥…”被她缠得没办法,季菀只好开口,“我上山打猎,他把我当贼匪,直接亮剑架在我脖子上,差点没把我吓死。”

陆非烟瞪着她,完全没想到两人的初遇竟然是如此的…额,惊心动魄。

然后她倒抽一口气,愤愤道:“我哥太不像话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替你好好骂他。”

季菀扑哧一声就笑了。

“他当时受了伤。”

陆非烟立即怒火一收,道:“这个我知道,前年他回京说过,就是因为这事儿才去调查你家的。”随即又笑眯眯道:“没想到,查出了一桩姻缘。”

季菀无语。

虽说她现在和陆非离是未婚夫妻,但是若论两人之间有什么情分,她觉得,还差了点。

陆非烟虽然性子跳脱,但不是不分轻重之人,既然开口了,季菀便也就大约跟她说了前因后果。

从他是怎么帮她的,又救过她,派人护送回京等等,简单的说了一遍。

陆非烟听完后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我哥八成早看上你了。”

季菀刚好拿了块桂花糕往嘴里塞,闻言差点直接吞下去,连忙灌了一口茶,这才觉得舒坦点。

“我说大小姐,你别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好么?我若是就这么被噎死了,多冤呐。”

虽然她觉得,从陆非离的态度来看,大概是对她有那么点心思的。但也不至于像陆非烟说的那样夸张。

“我说的是事实。”

陆非烟却道:“你是不了解我哥,他脾气好没错,但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当初帮你们家也的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他完全没必要事必躬亲。等我哥回来,我得好好问问他,没准儿他老早就想着要娶你了。”

要不怎么说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呢?陆非烟还是挺了解自家兄长的心思的,猜测得**不离十了。

她说得信誓旦旦,搞得季菀都有点自恋了,难道自己真那么大魅力?晚上她对着铜镜,看着那张已显倾城之色的容颜,觉得陆非烟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就冲着这张脸,陆非离会动心好像也不奇怪。虽然她觉得,陆非离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而且以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算了,亲都订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庸人自扰。

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掉,她很快又忙着搭建棚子了。她自己出钱出力,陆非烟给她提供了些人。不过几日,棚子就搭好了。

其实季菀做这些还有个目的,她想开个点心铺子。

给民工提供方便,那是为公家办事,以此为基础,以后她的铺子一开张,绝对大火。

所以她搭的棚子,提供的不止是冷饮,还有各种点心。

民工们天天顶着太阳干活,汗流浃背十分辛苦,加冰的绿豆汤以及新奇玩意儿沙冰等一入腹,顿时神清气爽。

“没想到冰还能这么吃。”

“是啊,又凉快又甜,还解暑。”

“这都多亏了县主,大老远的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还给我们提供吃食,县主真是慈悲心肠。”

“何止啊,下苦力容易受伤,胳膊扭伤或者手脚刮伤是常有的事儿,县主还给咱们提供了药材,好人啊。”

陆非烟一边端着碗吃沙冰一边听民工们的议论,“阿菀,你现在可是名利双收了。”

“也有你的份儿。”

季菀同样小口的吃着,“我刚才从那边过来,大家都说国公府的六姑娘人美心善,是菩萨下凡呢。”

“我那是沾你的光。”

陆非烟吃完了沙冰,又开始吃薯条,“以前要么就是在家呆着,要么就是跟豪门闺秀太太们打交道,我还是头一次和普通百姓接触。在贵族们眼里,他们都是贱民,不过我觉得,他们挺朴实的。我以前也听过很多赞誉之词,但我心里清楚,那些人都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才觉得我好。没了家族依靠,她们只怕都觉得我不懂规矩,一点都没有大家风范。”

陆非烟性子率真却并不奔,“可这些人就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夸奖都是真心的,没有奉承与恭维。我觉得,很开心。”

那当然,与人玫瑰手留余香嘛。

“但你的出生注定了你的未来结交的人群,所以即便你不喜欢,还是得去做。”

“是啊。”

陆非烟有些感叹,“我娘纵着我,却也时不时的告诫,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后半辈子依旧还是呆在后宅里。到时候,夫家可不会像娘家这么纵容我。那些该学的东西,一点都不能落下。”

所以她才天天想着往外跑。

她心里明白,最多十六,她就得嫁人。长姐那样的好脾气,在夫家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更何况她这样不受拘束的性子?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前和她关系好的,性子也都跟她差不多。无论在娘家的时候如何被父母当掌中宝宠着,嫁人后就是别家的人了。当家主母,首要的就是沉稳大气。

亲眼目睹几个手帕交嫁人后被后宅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磨平了棱角,变得跟那些个贵妇们一样的‘死板’后,她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担忧和抵触。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

这里地方偏远,回去得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她每次出门的时候,周氏都要叮嘱一番,让她早点回家。

虽说是在天子脚下,但偏远之地,可不保证绝对安全。

今天太热,太阳一晒人就容易犯困,上了马车后季菀就靠在车上睡觉,陆非烟则是靠在她身上,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兵戈之声。

马车停下来的瞬间,季菀就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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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太不顺了,囧。还有点时间,我争取写个三更出来。

第120章 国舅萧时(一更)

他们遇袭了,就在这京郊之外。

陆非烟直接抱住她的手臂,脸色虽有些白,倒是没慌乱。

“阿菀,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是…”

季菀神色凝重,外头争斗声太过激烈,远胜在登县那次。天子脚下,qing tiān bái ri的,居然有人行凶杀人。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一定。”她道:“怎么说这都是京城,咱们还有侍卫护送,偷袭暗算倒是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袭击,他们应该还不敢。我有御封,你是公府嫡女,咱们俩若出了事儿,周家和陆家都不会罢休,皇上必然彻查,对他们没好处。”

陆非烟也觉得是这个理,“可这里是京城啊,一般的盗匪可是不敢劫官家马车。再说了,一般的盗匪也没法进城,除非是有人放进…”

她忽然没了声。缓缓侧头看向季菀,语气有些不确定,“借刀杀人?”

季菀打开车窗观察了一会儿,肯定道:“他们不是盗匪。”

那些人十分凶狠,出手毫不留情,完全不计后果,直往后头的马车冲,目标相当明确。

“非烟。”季菀突然道:“你三哥平时有信件往来吧,你可知北方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陆非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回答道:“三哥上次来信是半个月前,北狄那边很快就会退兵。中秋前,他们一定能回京。现在已经七月了,估摸着,北狄应该差不多要退兵了吧。”

季菀有些失神。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阿菀,你在想什么?”

陆非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非烟。”季菀说:“这些人,不是劫匪,是仇杀。”

“仇杀?”

陆非烟瞳孔一缩,打开车窗看了眼,这一看就发现护送的侍卫越来越少,而对方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高手。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攻过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这会儿是真绷不住了,脸庞发白神色惊慌。

“阿菀,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季菀现在后悔死没带gong nu出门了,本来想着有那么多侍卫,又是在京城,应该不会什么危险。却没想到,竟遇上这样的事。

她咬咬牙,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冲出去。”

车夫早吓得六神无主,见她出来,忙道:“县主您快进去,这些贼人个个都手握兵器,杀人不眨眼…”

“这条路僻静无人,这会儿别想着有人来救我们。趁着侍卫缠着他们,咱们冲出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又对女官芳姑姑道:“姑姑,麻烦你去后面告知一下我和非烟的丫鬟,待会儿跟着我们的马车一起冲出去。”

芳姑姑是见过世面的,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

“是。”

她立即下车走向后头。

季菀放下车帘,握住陆非烟的手,“等会儿马儿疾驰,可能有些抖,你别怕。”

陆非烟点点头,“嗯。”

很快,马车就飞快的奔跑起来。

刀剑声响彻在耳边,陆非烟忍不住抱住季菀的手臂,生怕那些人破车而入。季菀反抱住她,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

这些人的凶狠程度,简直不亚于上次在登县遇到的那些死士。

这条路不太好走,马车越快就颠簸得越厉害,两人在车里也受到影响,在车里撞来撞去。

季菀好几次都被撞到了手臂,不用看也知道手臂肯定已经被撞得青紫。但现在保命最重要。

厮杀声更激烈了,马车也走得更快。

季菀听着外面的声音,在心里计算着距离与速度。

快了,就快冲出去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惨叫。

是车夫的声音。

随即就是人体倒地的声音响起。

陆非烟本能的惊叫。

没有了车夫的驾驭,马儿也开始狂奔起来,后面传来各种惊呼声。

车内季菀和陆非烟被撞得分开,各自撞在车壁上。季菀只觉得额角一痛,还未回神便感觉马车的速度在减缓。

谁追了上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车帘就已被掀开。

一双微褐的眼睛看过来,满是冰冷骇人的杀意。

陆非烟已经惊叫起来,“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季菀则是刹那间脑海空白。

上次危难之时是陆非离救的她,可现在陆非离还在北地,千里之遥,鞭长莫及,谁能救她?

难道注定她今天要丧命于此?

事实证明,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就在那人伸手要来抓她的时候,忽然浑身一僵,向后倒了下去。季菀看见他左肩被从后面穿插的,黑色的箭头。

她呆了一秒,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救兵来了,非烟,我们得救了。”

陆非烟早在那人伸手抓过来的时候就吓出了眼泪,等那人倒下,都还没回过神来。此时听到季菀的声音,她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救兵?”

话音刚落,就见车帘再次被掀开。陆非烟下意识的靠近季菀,抬头看过去,随后目光一定。

“国、国舅爷?”

季菀怔住。

男子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面容俊朗,眉目间有读书人的书卷气,更多的却是武将的杀伐之气。

这就是她母亲的前未婚夫,皇后的胞弟,当朝国舅爷?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老太师亲自入宫请罪解除了婚约,等于打了国舅的脸。如今季菀见到他,就不免有些忐忑,甚至忘记了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国舅爷萧时看着车内两个小姑娘,尤其在季菀面容上多停留了片刻,看出这姑娘的紧张不安,他笑了笑。

“县主和六姑娘莫怕,贼人已尽数伏诛,只是侍卫们几乎全军覆没,我现在护送你们回去。”

季菀终于回神,忙感激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顿了顿,又问:“不知芳姑姑她们是否安好?”

芳姑姑是皇上赐给她的女官,虽跟着她时日不久,却教会她许多东西。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更是从北地带来的,有着深厚的主仆情分,若是她们今日丧命在贼子手中…

“县主放心。”

萧时语气温和,“那些贼人的目标是你和六姑娘,见你们走了就不再纠缠,只是冲出来的时候车夫受到惊吓从马车栽落,她们还在后面,我已让人过去救。”

季菀这才松了口气。

“有劳大人了。”

“维护京城治安,本是我应尽之责。”

萧时笑了笑,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安国公府落于后面的马车赶到了,丫鬟们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眼看主子没事,才松了口气。

萧时留下一队人清理现场,自己带着几人护送季菀和陆非烟离开,马车重新启动。

车夫已经被杀,驾车的是国舅萧时带来的甲兵。

“有国舅在此,咱们就安全了。”

陆非烟并不清楚周氏的过往,自然也无法理解季菀此时复杂的心情。

“非烟,国舅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被女人扫尽了颜面又被退婚的男人,就算心胸再开阔,也总会有芥蒂的吧?刚才国舅爷看她的神情,可并未有半分冷漠和嫌弃。

“啊?”

陆非烟先是一愣,而后道:“我也不太清楚,倒是听说过一些。国舅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份贵重,却并不傲下。他以前做过禁卫军,后又被提拔为皇营统领。年轻有为十分得陛下看重,还是个情种呢,在京城颇受好评。”

“情种?”

季菀诧异。

“是啊。”陆非烟小声道:“他的发妻早逝,留下一对儿女。那时候他还年轻,但因对其情深义重,至今未续弦。而且听说他寡淡女色,连陛下要赐美妾给他,他都没收呢。”

季菀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时代的男人,尤其是出身高贵手握重权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萧时是皇后胞弟,总管皇营军,长得也是器宇轩昂,妥妥的高富帅钻石王老五啊,身边居然连个女人都没有?

看来的确是个清正之人。怪不得,未曾因当初那事儿迁怒自己。

第121章 痴情国舅(二更)

周府的人早已知晓两人在郊外遇刺之事,周氏焦急的早早的就来大门口等候了。程氏和林氏都陪在她身边,闻言细语的安慰她。

“长姐别担心,皇营的人不是说了吗,阿菀他们已得救,未伤分毫。”

程氏拍拍她的手,如是说道。

林氏忽然轻呼一声,指着前方道:“回来了,阿菀她们回来了。”

周氏连忙抬头望过去,却看见了萧时。原本要踏出去的脚步顿住。

年少的时候,她是见过萧时的。

他是皇后胞弟,她是太师嫡长孙女,门当户对。

陛下一登基,就为两人赐了婚。

那时她还年幼。

两人第一次相见,是长公主及笄之礼那日。她作为氏族嫡女,前去观礼。彼时萧时还是个少年,却早早的做了禁军。出宫的时候,她见到了他。

十六岁的少年,身着铁甲,看着冷峻又威严,但他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带着浅浅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那年,周氏十三岁。

豆蔻年华,怀春之时。

后来她每次入宫,总能各种‘巧遇’萧时。

她青春年少,他少年有为。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人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出了那件事。她曾企盼,他能相信她。但未等到他,她便已被赶出了家门。

流落北地的时候,她想过萧时,却又害怕想起他,害怕他会觉得她肮脏低贱。后来,她嫁给了同样温和俊秀的季青。

季青看她的目光温暖又爱怜,没有半分的嫌弃鄙夷。

他们夫妻情浓,如胶似漆。渐渐的,她便忘记了曾经的未婚夫。却不想时隔多年,当初那个总会在宫中制造机会巧遇她的少年郎,如今做了皇营统领,还救了她的女儿。

周氏心中五味陈杂。

周言父子却已上前道谢,萧时语气温和,“周大人不必客气,京城中出现了这等盗匪,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责。如今县主已平安回府,在下也要入宫禀明陛下,就不进去拜见太师了。还请二位代为转告,此事我定会彻查清楚,给太师府一个交代。”

季菀早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再次对着萧时道谢。

周氏也平复了情绪,几步走过来,“阿菀。”

她上上下下打量女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菀冲她安抚的笑笑,“我没事,娘,您放心吧。”

确定女儿安好无虞,周氏松了口气,然后转身退后一步,对着萧时欠了欠身,“多谢大人救小女性命,大恩大德,铭感五内。”

萧时这才看向她,“夫人言重。”

他翻身上马,对着周言父子抱拳道:“告辞。”

调转马头之时,他似乎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周氏,而后驾马而去。

周言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低着头长女,道:“进去吧。”

陆非烟也在皇营军的护送下,回到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握着小女儿的手,余悸犹存,“好端端的,怎会遇刺?可知道刺客都是些什么人?”

“当时我和阿菀都吓坏了,哪里还有心思问这些?”陆非烟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是后怕,“阿菀说是仇杀,我也觉得不像是一般的盗匪,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恨不能把我俩碎尸万段一样。可我天天在家里呆着,偶尔出门也是去找阿菀,实在想不通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引来这样的灾祸。”

安国公夫人皱皱眉头,“出了这样的事儿,陛下肯定会下令彻查。今天吓坏了吧?我已让人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洗漱,换身衣服。”

“嗯。”

……

周府。

季菀也已洗漱完毕,季容和季珩都围在她身边。

“姐姐,你以后别单独出门了,qing tiān bái ri的,竟有歹人行凶,我想想都觉得后怕。”

季容听说姐姐遇刺,也是吓坏了,“幸亏这次国舅爷来得及时,万一有下次…反正现在缝纫机厂才开始建,你去了也顶多就是视察,没什么大事。至于给民工准备冷饮和点心,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不用你事必躬亲。”

季菀也知道,除了这样的事儿,短时间内母亲肯定也不会允许她出门了,便点点头,“嗯,我知道。”

季珩还小,没人把这事儿告诉他,但从两个姐姐的对话中,他还是听明白了。但小孩儿心思单纯,还没想得过于凶险,还以为二姐姐口中的‘行凶’就等同于当初在义村的时候,奶奶他们过来动手抢食那样的场景。

于是他嘟着嘴,举着小拳头,脆生生道:“欺负姐姐姐的,都是坏人,阿珩帮姐姐打坏人。”

季菀被他这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子,道:“那阿珩要快点长大,学会武功,才能帮姐姐打坏人。”

季珩认真点头,“好。”

童言无忌,季菀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将来的季珩,真的跟着陆非离练就了一身好武功。

此乃后话了。

姐弟几个正说着话儿,被周言叫去书房的周氏回来了。

“娘。”

几个孩子站起来,唤道。

周氏脸上恍惚尽褪,笑着走进来。

用完晚膳后,季菀让妹妹带弟弟回房间睡觉,她则留了下来。

“娘,您有心事啊?”

早在母亲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母亲神情有些不对了。

“没有。”

周氏对长女笑笑,“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定是吓坏了,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些天,就别再出门了。”

她不说,季菀也不好勉强,只得回去了。其实她心里隐约有猜测,外祖父留下母亲单独说话,定是与国舅萧时有关。

不得不说,她的预感相当精准。

周言早就有再给长女寻一门亲事的打算,长女已为季青守寡四年,也算对得起季青了。

周家可以成为长女一家的靠山,哪怕是他和父亲百年后,长子和次子也会善待他们。两个外孙可以从周府出嫁,小外孙长大后开府自立,也会奉养母亲。可长女现在还年轻,就这么为季青守一辈子寡,他这个父亲着实不忍。

当初为了家族清誉,为给萧家交代,更为了天家颜面,才不得已把长女逐出家门。

这么多年,长女流落乡村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容易回来了,他便希望长女后半生能过得好一些。

长女是二嫁,他也没奢求能嫁多好。但有周家做靠山,再加上外孙女争气,又和安国公府有了婚盟。这个年纪,就算做不得氏族夫人,嫁给一般家族做续弦,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他有自知之明,没肖想萧家。

萧时年轻有为的将才,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当初他也很看好这个后生,可惜出了那样的事儿,这些年萧家和周家虽不至于势同水火,却也不如以前那般了。

婚约已作废,往事谁都不愿提,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他没想到,发妻早丧的萧时竟未再娶。至于什么原因,他也不好多问。直到长女回京,有一次在宫里,他见到了萧时。年轻的国舅爷看似无意的说了句,“听说令嫒最近回京,周大人父女团圆,实在可喜可贺。”

当时他就察觉到了些不寻常,直到今日萧时救了外孙女。

他觉得,是有必要找长女谈谈了。

“当初你离家后,国舅其实私下里向我打听过你的下落。”

周氏震惊。

周言看着长女,继续道:“他还去找过你,为此他辞了禁军的职位。”

周氏彻底呆住。

“三年未果,萧家二老日日忧心,最后还是皇后派人将他找了回来,他听从父母之命娶了妻。成亲前,他来找过我一次,说他相信你的为人。当初之所以未出面,是因为被父母禁足在家。后来他曾进宫,但婚约已解除,无可更改。”

周言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神情也有些感慨。

“他娶妻后,就做了皇营军,一步步从小兵做到了统领。”

抛去其他因素不谈,单就萧时这个人而言,周言就极为欣赏。年纪轻轻,有上进心,洁身自好,克己奉公,脾气又好,从未有过不好的传言。

最重要的事,他发现这个后生,看起来对长女还未忘情。

若能再续前缘,既解了他一桩心事,长女的后半生也有个依靠。

第122章 论糖尿病的危害

晚上周氏躺在床上,耳边回荡着父亲说的话,心绪有些难平。

季青死后,她其实没想过再改嫁,一心只想着把三个孩子抚育成人。哪怕回到京城,她也想着日后肯定是要搬出去的。等两个女儿出嫁后,她细心教养小儿子,让他日后参加科考入仕,也算光耀了季家门楣。

哪怕是今天再见萧时,她也只是有些恍惚,却未曾有其他心思。

但她没想到,当年的萧时,对她如此情深义重。

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周氏才渐渐入眠。

季菀是不知道母亲的心思的,她现在不能出远门了,便把重心放在生意上。

她让人在闹市街买下一个小铺面,做糕点铺子。除了沙琪玛和炸鲜奶,还有南瓜饼炸薯条等等。

另外,她还在城南开了个作坊。大富人家,都有自己的庄子田地。她求了舅母帮忙,让庄头们养鸭养猪。

程氏和林氏都有自己的陪嫁庄子,听说酱板鸭和腊肠的行情后,也都吩咐了下去。

另外,城外的村庄农户,她也着人去问了。

今年能买到的鸭子,数量会比去年翻倍。腊肠嘛更不用说了,京城这么多世家豪门,连皇帝陛下都赞不绝口的食物,这些世家们能不买来尝尝?南方富庶,物价相对高些,她的腊肠和酱板鸭都能提高价格,利润也会跟着增长。

她在忙着开点心铺子的时候,那日在西郊遇到的刺客,也查出来了。

北狄人!

季菀之前隐约有猜测,但从母亲口中得知,多少还是有些震动。

“前线正在开战,北狄人是怎么潜入京城的?又为何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通敌。

“北狄人狡猾,乔装商户,伪造户籍,分三批潜入大燕,三日前就已入京。”

伪造户籍?

季菀心里咯噔一声,随后了然。

她就说嘛,就陆非离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当初在山上遇到她一个小姑娘都会起疑,更莫说两国正在开战之时,那绝对会严防死守,北狄人怎么可能有可乘之机?可若大燕这边有人里应外合,帮着北狄人伪造户籍躲过城门搜查,就情有可原了。

“你祖父说,那天国舅爷巡城,察觉不对,便带人去了西郊,正巧救下你和安国公府六姑娘。”

“他们的目的是我,还是非烟?或者是我们两人?”

“应该是你们两人。”

周氏道:“北狄在前线被安国公父子俩打得连连后退,失了边防城池,一怒之下潜入京城打算挟持陆家女眷威胁他们。但京城防卫森严,公府女眷出门又是车马随行,大街上根本没机会动手。所以就趁着你们外出,埋伏袭击。他们才入京城,就知道你和安国公府世子定了亲,显然是有人透露。”

果然荣耀与危险是并存的。

自打认识陆非离,季菀好运连连。可这危险,也是因为他。

北狄人这是想抓住她这个陆非离的未婚妻和陆非烟这个妹妹,去前线威胁那父子俩。如果他们不退兵,就直接杀了她和陆非烟,以做报复。如果他们退兵了,就是大罪。

大燕这边,陆家的政敌,比如说姚相国和二皇子,绝对会死命的抓着这事儿不放。大概还得顺着把周家拉下去。

这就是权利的诱惑。

“查出幕后主使了吗?”

其实不用问季菀也大约猜得到,对方行事如此谨慎,就算查出来,也顶多就是推出几个小喽啰出来当替罪羔羊。那些刺客又已经死光了,更别想从他们口中审问出些什么来。

“只查出了户籍地,发落了当地官员。”周氏抿着唇,低声道:“大理寺那边还在继续查。”

线索断了,还能怎么查?

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根本去。

这事儿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明德帝杀了那些个地方官,也算是个周家和陆家一个交代了。

经此一事后,京城的防卫会更森严,北狄人也再不可能有机会潜入。不过即便如此,周氏还是不让女儿出远门。

季菀无所谓,她的点心铺子已经开张了。

因为是闹市街,rén liu量大,新奇又美味的点心一出炉,光是那香味就能引来一批食客。

尤其是炸鲜奶。

金黄金黄的,掰开以后里面又是白色的,又嫩又软,别说小孩,大人也喜欢。

点心的宣传,其实还多亏了陆非烟。

她认识的闺秀千金多,去各家窜门的时候就提一个食盒,勾起了那些千金太太们的胃口,自然就派人去买了。

开张第一天,季氏点心铺便大火,排队都排了两行。

季菀和陆非烟就在对面的酒楼雅间窗户前看着,“非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京城这么多点心铺,还有几家是老字号。要不是你帮我推销,我的铺子也不可能第一天就这么火。”

“咱们姐妹间,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陆非烟边吃小吃边俏皮的冲她眨眼,“自从上次在西郊那边遇刺后,我娘就不许我再出远门了。就去各大府邸窜门,都给我安排了双倍的人跟着。这不,今天你的铺子开张,我娘这才允许我可以晚些时候回家。”

季容则盯着她鼓鼓的嘴,十分羡慕道:“烟姐姐,你为什么怎么吃都长不胖啊?我姐姐说,油炸的东西最易发胖。我都长出双下巴了,我娘现在都不许我吃炸鲜奶了。”

陆非烟眨眨眼,“双下巴怎么了?挺漂亮啊。”她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季容嫩嫩的脸颊,“你姐还说我太瘦了呢,就要你这样,多长点肉才好呢。你姐不是是学医的吗,她说了,名门闺秀们一个个弱质芊芊的,风一刮就得倒,身体素质太差,可不是长寿之相。能吃是福。我娘就不拘着我吃食,我在家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你也别吃太多。”季菀道:“尤其是甜食,对牙齿不好,如果长了蚜虫,就得拔牙。你想想,那笑起来是不是很难看?还是拘着自己的性子,天天拿把扇子遮住?”

陆非烟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自己肯定受不了,当即摇头。

“不要。”

“所以啊,糖果什么的,别一次性吃太多。吃了蚜虫,还容易得糖尿病。还有那些油腻的,高脂肪…”

“等等,糖尿病是什么病啊?”

“糖尿病是一组以高血糖为特征的代谢性疾病。高血糖则是由于胰岛素分泌缺陷或其生物作用受损,或两者兼有引起。糖尿病时长期存在的高血糖,导致各种组织,特别是眼、肾、心脏、血管、神经的慢性损害、功能障碍。”

季菀谈到医学就开始滔滔不绝,见陆非烟听得茫然,估计也不懂,便简而化之。

“总之是一种很危险的疾病,还有可能引起尿毒症,更有甚者还会有其他并发症,身体所有器官都会…额,你没事吧?”

她说到一半,陆非烟就把手里的一块绿豆糕丢进了磁盘里。

“听你说这些,我瘆得慌。”

季菀扑哧一声笑了,“看你吓得,没那么夸张。你又不是已甜食为主,没那么容易得糖尿病的。不过呢,不能挑食,荤素搭配才是健康饮食。你每日餐后出去走两圈,能够促进新陈代谢。凉的东西,也要少吃。”

“阿菀啊,你说你一个学医的,脑子里装那么多东西,这也不能多吃那也不能多吃,偏偏你厨艺还那么好。你怎么做到的啊?”

贵族闺秀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十指,除了琴棋书画和针线,根本不可能去碰什么锅碗瓢盆的。更莫说医术,那简直是比佛经还枯燥的东西。所以在陆非烟眼里,自己这个未来的嫂子,简直是非人类。

“学医嘛…”季菀莞尔一笑,丝毫不谦虚的说道:“那是我天赋异禀。”

陆非烟不置可否。

“至于厨艺…”她叹了口气,“以前我们在北地,家中贫寒,什么都得自己做,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呗。”

陆非烟是知道她们的来历的,也大约能猜到她们家以前日子过得苦。谁能猜到呢?眼前这个美丽优雅落落大方的姑娘,是从乡下里出来的?若不问她们的出身,陆非烟敢打包票,季家两姐妹一出门,谁见了都会觉得她们是世家名门养出来的贵女。

以前那些经历难免让人心情沮丧,陆非烟不希望未来嫂子不开心,便岔开话题。

“阿菀,你的火锅店什么时候开业啊?”

“快了,等中秋过后吧。”季菀知道她的体贴,含笑道:“那时候天气转凉了,正好。哦对了,中秋的时候我要做一种独特的月饼,保证你从未吃过。”

“什么月饼啊?”

陆非烟目光灼灼,被勾起了兴趣。

“冰皮月饼。”

第123章 夫妻决裂(一更)

在北地的时候,季菀做过冰皮月饼,但没有用于售卖。

第一成本太高,第二不宜存放,也就不好零售。如今她开了铺子,就可以直接放在冰鉴中了。

七月十六,前线传来消息,北狄彻底退兵,愿向大燕称臣,每年缴纳岁贡。

战争停了,最高兴的就是北方的百姓。

这次战争打了四个月,延城牢不可破,北狄被打得连连后退,所以城内的百姓们几乎没怎么受到战争的影响。再加上地方官管理得当,没有出现盗匪入城抢夺财物的情况。

但怎么着还是有些压抑,如今战争一停,百姓可算松了口气,街上人也多了,各大店铺酒庄rén liu络绎不绝。

季氏火锅店里几乎是食客爆满。

“九号桌结账,一共是一百六十五文。”

“楼上一号雅间再加一份鱼头和鸭肠…”

“七号收桌子,换鸳鸯锅…”

“炒饭没有了,厨房里已经去催了…”

店内伙计忙得停不下来,点菜的传菜的擦桌子扫地的结账的,整个大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四个账房,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手指飞快。

季海翻看着账簿,这几个月战争生意虽不至于多萧条,但比起年初那会儿,还是要差了很多。如今战事消停,百姓的生活步入正轨,单是今天上午的客流量,就可抵平时三天的量。

等气候转凉,火锅的生意会更好。

“季掌柜,今儿个生意不错啊,恭喜恭喜。”

老顾客看见他,笑着道喜。

“听说你儿媳妇前儿个生了个大胖小子,双喜临门啊。”

季海脸上挂满笑意,“您二位还是楼上雅间?”

“这会儿楼上怕是没位置了吧?算了,我们就在大堂,战争停了,难得这么热闹,我们也与民同乐一回。排到多少号了?我们坐着等就是。”

“行。”

季海忙招来伙计带两人去休息室等候。

因为打仗,季平也没去将军府了,平日里不是照顾怀孕的妻子就是来店里帮忙。前两日胡翠刚生产,还在坐月子,苗氏亲自照顾儿媳妇。八岁的双胞胎季香和季兰也早已懂事,帮忙带小侄儿,没事的时候也会来店里做些事情。

季菀开的工钱很丰厚。

打杂的一月五钱,厨子和账房都是八钱银子。

义村来火锅店打杂的人不少,再加上提供食材,自己种的蔬菜,自己养的鱼,自己养的鸡鸭。

才半年多,村里好些人家都盖了新房子,一眼望过去灰瓦白墙,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到处都是茅草屋的破落村庄了。

对于这一切,村民们都很感激季菀。

明县那边的店更大,也招募了村民去做伙计,因为离家远,还提供了住处。如今义村虽不能说集体脱贫致富,但已经没有人穷得吃不起饭了。

齐纠过来了一趟,看了账簿,对季海道:“这边的火锅店已经稳定了,可以继续开分店。”

季海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肯定已经看好了地方。

“安国公父子俩即日就要启程回京,明日陆非…世子会过来,你将账本誊写一份让他带回京城交给你那侄女。分店的事,我会安排。”

齐纠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你那个侄女儿,被皇上册封为县主了。”

季海一怔。

季平走过来,惊喜道:“阿菀做了县主?”

“嗯。”齐纠摇着扇子,一派风流的模样,“那小丫头,鬼点子多得很,听说在鼓捣什么缝纫机,陛下龙颜大悦,正在建厂,命她负责。她现在可是京城炽手可热的人物…哦还有,安国公夫人相中了她做儿媳妇,已经定亲了。”

季海等人均一脸震惊。

“安国公府…阿菀要做世子夫人了?”

“对啊。”

齐纠笑得玩味儿,“你们可不知道,自从那丫头得了皇上重用,京城各大世家都抢着要跟她结亲。亏得安国公夫人下手快,要不然等陆非离那家伙回京,媳妇早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和陆非离开玩笑习惯了,说话也随意。季海等人却不敢放肆,好容易把这个消息消化掉,苗氏斟酌的问:“那阿菀岂不是快出嫁了?”

“没那么快。”齐纠道:“陆非离头上还有两个兄长,他得排到后年去。”他侧头看向季平,“正好你可以早些入京参加武举。”

季平习武一年多,已有成效。朱将军说过,只要他继续这么练下去,一定能考上。

到时候,全家是否要乔迁京城?

晚上,胡翠哄睡儿子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季平还没想那么远,闻言愣了一会儿,沉吟半晌后,道:“到时候和爹娘商量下吧。朱将军说过,武举考中后都会被分配去兵部。京城千里之遥,怕是难以回乡,我不能把你们娘俩丢在家乡不管。最好还是乔迁去京城比较好。”

除非他能考上前三甲,否则是没资格得到御赐府邸的。所以去京城的话,还得买宅子。

亏了堂妹,他们现在管理着这边的火锅店,阿菀给他们的工钱也相当丰厚,每月二十两整。再加上作坊那边又单独开了工钱,同样每个月二十两。店里又包吃包住,他们平时又节约,花销并不大。存个两年多,怎么着也有个六百两。

他们一家子,加上刚出生的儿子,也就八口人。在京城寻个地段偏僻的地方,买个二进的宅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陆非离来之前,季平就去找了父亲商议。

季海听完后沉思了会儿,道:“我和你娘就不在京城久居了,一来这边的店需得有人照看。二来…”他顿了顿,叹了一声,“我们是乡野之人,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会麻烦你二婶子他们一家。依着你二婶子和阿菀的性子,说不定还会买送宅子给咱们住,还会对你以后的仕途多加照拂。别人难免会在背后说闲话,瞧不起你,顺带也会嘲笑他们有我们这样的穷亲戚。等以后你在京城立住了脚跟,再回来接我们吧。”

季平动了动嘴,却无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父亲的顾虑并非庸人自扰。不光是他以后的仕途,还有弟弟妹妹们。将来嫁娶,大概也会有些麻烦。他们堂堂正正做人,万一有人想要借他们攀附三婶子一家呢?

三婶子的身世,他们也大概知道了。

京城周家,清贵门阀之女。太师嫡孙,首辅嫡女,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这样的出身,却落魄乡野,在那个穷乡僻壤的乡村里,过了十几年,还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欺辱。

若是他那个刻薄的奶奶知道自己打骂欺负了多年的儿媳妇有这么好的出身有这么强大的后台,不知是何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

刘氏现在还不知道周氏的来历,她也没心思去管那些事儿。

袁氏已经怀孕近九个月,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季远是入赘,所以这孩子无论男女,生下来都只能姓袁。

以前刘氏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自从住进袁宅,她使唤不动袁氏这个儿媳妇不说,连下人都不大看得起她,她心里就窝着一团火。偏偏人在屋檐下,连亲生儿子季远都帮着那个女人,刘氏也不敢发火,这几个月来,可谓十分窝囊。

袁氏肚子大了,她又起了心思,想把管家权要过来。可那个女人,硬是不松手。

好日子过久了,刘氏渐渐忘记了自己原本就是个乡野妇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胃也养刁了,越发得寸进尺。甚至早已把袁家的家业,当成是自己的了。便对袁氏越发的不喜,觉得这个女人是来抢她儿子的财产的。

于是她又动起了歪心思,孙子还未出生,就要闹着姓季。

她义正言辞,“自古以来子女都随父姓,哪有随母姓的?我儿子以后是要考科举入仕的。如果让人知道他的儿子随母姓,还不成了旁人口中的笑话?”

其实她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的。

如果她儿子真的能入仕,以后袁氏的孩子,就是证明他曾入赘的‘污点’。靠着女人发迹,是很丢脸的事。就凭这点,外界就难以对他有好评。

然刘氏不知道,她儿子的仕途早已没了希望。

无论季远考多少次,连秀才都考不中,莫说举人进士了。

当然,那是后话了。

如今,袁氏听了这话,却放在了心上。

当初父亲就是看准季远的才华,料定他有前途,才同意了这门婚事。自己没有兄弟,未免将来袁家后继无人,她只能招婿入赘,生的孩子也必须姓袁。可如果季远真的做了官,这孩子不随父姓,的确是会招来话柄。

她沉吟一会儿,道:“这样吧,如果我这胎是个男孩儿,就姓袁。我和夫君都还年轻,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到时候无论男女,都姓季。”

这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刘氏却并不满意。

“只要是你生的,都是远儿的孩子,到时候别人总会有闲言碎语…”

“有什么闲言碎语?”

袁氏知道她存心找茬,也难得与她客气,“夫君本就是入赘,整个兰桂镇都知道。而且之前也说好了,以后我俩的孩子,都姓袁,婆母和夫君都是同意了的,何故现在又来反悔?况且,日后若夫君考中了进士做了官,也并不一定会被分派到登县来,若是其他地方,谁又知道我们两家是如何结亲的?到时候直接对外说,我娘家无子,将我的孩子过继袁家传宗接代便是了,合情合理。”

刘氏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极了。索性耍赖道:“反正这孩子必须姓季。”

袁氏冷笑。

“我袁家的族谱,可不是婆母能干涉得了的。”

刘氏蹭的站了起来,怒道:“你忤逆长辈,不孝不敬。就这一条,远儿就可休了你。”

袁氏继续冷笑。

“好啊,您大可去找夫君,让他休了我。哦对了,夫君是入赘,即便是厌了我,我们俩也顶多是和离。这宅子是我袁家的,如今伺候您的那些丫鬟仆人,也都是袁家的。到时候,你们母子包括你的那两个孙子孙女,都要从袁家搬出去。”

“你——”

刘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袁氏由丫鬟扶着站起来,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肚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娘,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样势同水火呢?这孩子无论姓什么,不也是您的孙子吗?将来夫君有了出息,阿云阿松,您,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跟着沾光。我爹只是希望袁家后继有人,到时候我与他说说,就把这个孩子过继袁家,从今以后咱们谁都不提入赘的事儿,岂不皆大欢喜?”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刘氏没能压制住她的气焰,心中便欲壑难平。

“晚上我便与夫君商议此事,不早了,我要回去午休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刘氏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

袁氏盯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眼神却微深。

是她忽略了。

父亲看中了季远会有出息,却没想过,这个将来万一有了出息的女婿,是否会反悔?

夫妻将近一年,袁氏对季远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将来若风光了,会如何看待这段姻缘?

如今他是要靠袁家,才会委曲求全。若将来不需要袁家了…不行,她得告诉父亲,不能放权给季远。袁家的所有家业,都不能让那对母子掺和。将来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就让儿子继承家产。

季远再有才,终究是乡野农户出身。便是中了进士做了官,也是微末小官,应酬结交什么的,还得花钱打点。

只要她和父亲握住家里财政大权,就不怕季远以后翻脸无情。

就这样,刘氏再次成功的把儿子原本有望继承袁家家业的机会,给作没了。将来莫说仕途,便是在家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是后话。

当晚袁氏就对季远说起子嗣以后姓氏的问题,她对季远有了戒心,说起刘氏的时候也不再加以掩饰,“以后若我们还有其他的孩子,可以姓季。但长子,必须姓袁。娘的要求,我实不能答应。”

季远听明白了,心中怨怪母亲太能作,同时也察觉到了妻子对他态度的冷淡。现在他还未中秀才,未得功名之前,他还得依附袁家。

他握着袁氏的手,语气歉疚,“我娘性子急,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与母亲说清楚。你大着肚子,莫要与她置气,好生养胎要紧。”顿了顿,又道:“当初说好了的,你我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姓袁。”

袁氏微诧。

一时之间也无法这是季远的缓兵之计,还是真心之语。

但想起刘氏,袁氏立即打消了那一丝的犹豫心软。无论季远将来会有何打算,有刘氏这个搅屎棍存在的一天,总会从中作梗。季远是孝子,能每一次都护着她?她还是得提前为自己和袁家打算。

季远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找了自己的母亲。他脸色不大好,语气也透着些不悦。

“娘,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安安分分的过您的日子,不要再惹事,您怎么就是不听?”

以前他在客栈里做账房,不常回家,所以尽管知道母亲脾气不好,但对他没什么影响,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自从搬到袁家,母亲三天两头的不消停,季远这才深刻的体会到母亲的脾气到底有多臭。也有些明白了,为何一贯顺从温柔的二嫂,会上衙门状告母亲。

刘氏在儿子面前还是有些心虚的,但她性子强,不愿服输,瞪着眼睛道:“我怎么了?我那是为你好。以后你做了官,孩子却不跟自己姓,旁人知道了,还不得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袁氏那个女人,惯会两面三刀,在我跟前跟个母老虎似的,转过头就知道在你跟前哭委屈,你别被她给骗了。”

季远有时候真不明白,母亲这样闹到底是想如何?挑拨得他们夫妻失和,她就高兴了?觉得特有成就感?

他这么想,便直接说了出来。

刘氏一愣,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顿时怒道:“什么挑拨?分明是她不孝,天天给我这个婆母脸色看。这天底下,哪个儿媳如她这般蛮横骄狂的?她才不安好心,天天在你跟前吹枕头风,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这个毒妇…”

“够了!”

季远实在受够了她的泼皮无赖,低吼道:“孩子姓袁,您如果再闹,就自己搬回乡下去。”

说完后也不顾刘氏是什么表情,直接走了。

刘氏气得险些没晕过去。都是袁氏那个狐狸精挑唆的,以前她的远儿哪里会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她非得给袁氏一个教训不可。

打定了主意,刘氏就回了趟娘家,带回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小姑娘一身的寒酸气,眉眼却长得很是秀气,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我侄女婿妹妹的女儿,叫秋叶。她家里穷,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吃饭,我就把她接过来,做个丫鬟。”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袁氏自然不会说什么。然而没几天,秋叶就爬上了季远的床。

袁氏现在月份大了,季远怕伤着孩子,就和她分房睡。那晚他出去应酬,喝了酒,刘氏趁机让秋叶过去伺候。然后,就伺候到床上去了。

袁氏知道后,当即大怒,一把摔碎了茶杯,“贱婢,竟敢勾引老爷。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谁敢!”

刘氏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把哭哭啼啼的秋叶拉到自己身后,“她是我的丫鬟,可不是卖给你袁家的,你没权利处置她。”

季远坐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袁氏冷冷看着刘氏,哪里还不知道她的目的?

“她入了我袁家门,却不遵我袁家的规矩,这等心术不正妄图攀龙附凤的贱婢,就该一顿板子打发出去,没得留在家里脏了娘的眼睛。”

“她是我娘家的亲戚,不是贱奴。”

事已成定局,刘氏难得的没有脸红脖子粗的跟袁氏争吵,“她既已伺候了远儿,如果这么回了娘家,也嫁不出去了。到时候传出去,也是让旁人看你们袁家的笑话。我瞧着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你如今怀着孩子又不便,干脆就让远儿收了她做妾…”

“你休想!”

袁氏怒不可遏,忽然一只手捂着肚子,脸上满是痛楚之色。

身边的丫鬟脸色大变,“姑娘,您怎么了?快,去叫大夫。”

季远也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去了内室。

刘氏被这变故惊得一怔,还以为袁氏是装的,不依不饶道:“秋叶已是我季家人,你不愿自己的孩子姓季,不愿给季家生育子嗣,凭什么不让别人生?我告诉你,你装也没用。要么收了秋叶,以后我再不提孩子改姓一事。要么就答应我先前的要求,否则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袁家女儿如何善妒不容人,要逼死自己婆母娘家的亲戚…”

袁氏动了胎气,早产。丫鬟婆子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也没人来理会她。

秋叶满目担心,“姑奶奶,夫人若是不答应,我该怎么办?”

“她敢不答应。”

刘氏哼一声,“你现在就去大门口跪着哭,哭得越凄惨越好。”

秋叶是个聪明的,闻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便小跑着出去,在大门口跪了下来。

“夫人,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老爷怜惜,奴婢感激不尽,不求其他,但求能在老爷跟前做个使唤丫鬟,求夫rén dà发慈悲,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她哭声凄惨,语气委屈又悲悯。

门房的人早被刘氏喝退,也不敢去拉她。渐渐的,有人围了上来,开始指指点点。

“发生什么事了?”

“这你还没听明白啊?很明显啊,当家老爷睡了丫鬟,可夫人善妒不容人,要把人给赶走。”

秋叶还在哭,“夫人,奴婢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若是…若是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打死的啊,求夫人给奴婢一条活路…”

围观人一听,议论得更大声了,“这是逼良为妾啊。”

“可不是。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被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这家夫人也忒刻薄,这不是存心要逼死人吗?”

刘氏躲在门后听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袁掌柜得了消息匆匆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脸色相当难看,进门后就直奔后院。

袁氏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死掉。

季远本来是在外间等着的,但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儿,低咒一声就要出去,迎面正好碰上了满面急怒的袁掌柜。

“岳父——”

袁掌柜冷冷看他一眼,“如果我女儿和外孙有个好歹——”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季远却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里头传来袁氏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一声声都让季远又恨又怒。他的母亲,是当真要将他逼到绝路。

这个时候,他也不能离开,只盼着袁氏能平安生产。然后他再处理那个叫秋叶的丫鬟。

袁氏痛了一整夜,晨曦微明的时候,总算生了。

是个男孩,四斤二两。

季平总算松了口气,等丫鬟们把产房收拾干净后,走了进去。

袁氏刚生完孩子,极度虚弱,见他进来,干脆偏过头去,压根儿就不想看见他。

季平脚步一顿,还是走上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纳妾。明天我就把母亲送回乡下,秋叶也一并送走。你好生将养着,外头的事,我来处理。”

他走了出去。

袁氏转过脸来,眼角落下一滴泪。

晚了。

季远,你我夫妻,缘尽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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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解决刘氏和季远母子俩。

第124章 自作孽不可活(二更)

刘氏还在做着美梦。

事情闹这么大,袁氏必须答应秋叶入门。秋叶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又是她提拔上来的,以后都得听她吩咐。有了秋叶,袁氏就别想继续霸着她儿子,挑拨他们母子关系了。

等秋叶怀了孩子,那就是季家子孙。袁氏失宠了,看她还怎么嚣张。

她想得很好,所以看见儿子出来后,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喜滋滋的说道:“远儿,秋叶长得漂亮身段也好,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她乖巧听话,不似那袁氏跋扈,是个可心的,以后…”

“娘。”

季远平静的看着她,“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乡下。至于秋叶,既然你喜欢她,便留她在你身边伺候。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出现在袁家人面前。”

刘氏笑容僵硬,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季远已不想跟她废话,转身去了袁氏房里。那头也不回的决绝,让刘氏慌了,连忙追上去。

“远儿,你什么意思?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当老爷的,谁没个妾氏?以后你和秋叶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是我们季家的子孙,省得那袁氏日后骑到你头上来。她现在这么张狂,就是你宠出来的…”

她没能进袁氏的房间,丫鬟拦住了她,并且强行把她拖了回去,任她怎么骂骂咧咧都没用。

季远也没能进妻子的房间,他被自己的岳父叫到了书房,沉着脸说道:“原本我瞧着你是个踏实稳重的,把琴儿交给你,我也放心。却没想到,你竟如此糊涂。你孝顺你母亲是应该的,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掌上明珠,容不得你们母子这般糟践。”

“岳父…”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

袁掌柜打断他,沉声道:“你娘脾气不好,我想着都是一家人,只要她不闹的太过分,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也算成全你一片孝心。可没想到,她竟如斯的不知轻重。琴儿大着肚子,她却要给你送女人来给琴儿添堵,还闹得人尽皆知,这般不择手段,这是要我女儿的命!”

季远瞳孔一缩。

“岳父——”

“原是我错了。”袁掌柜看着他,既是悔恨又是沉痛,“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入赘我家,不该把你娘接到袁家。今天琴儿被气得早产,你可知,大夫说,她险些就没了命。你们母子,这是联手要害死她。姑息才能养奸,我万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在发生第二次。我知道,你们季家三房,当初分家的时候是你主动承担了奉养老母的责任,我本感念你孝心可嘉,却不想因你的愚孝,险些害死我女儿一尸两命。如今我也不会逼你,省得你背上不孝的骂名。”

他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这是和离书,你签了吧。这是琴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们夫妻情分,到此为止了。那个叫秋叶的丫鬟,你想纳就纳,以后再和我袁家没任何干系了。还有你母亲和你的两个孩子,也跟我们袁家无关。”

季远脸色大变。

袁掌柜却不理会,继续说:“你和琴儿好歹夫妻一场,那两个孩子也在家里住了一年,你和琴儿的孩子总归是他们的弟弟,我不会亏待他们。以后他们要来看这个孩子,我也不会拦着。以后你若是能入仕为官,我袁家也不会来沾你的光。我已命人去收拾细软,今天就送你们离开。”

“岳父不可。”

季远早已是方寸大乱,“我和琴儿夫妻尚不足一年,孩子也才刚出生,怎能没有生父?”

他原本以为,袁氏对自己情深义重,只要自己把母亲和那个丫鬟送回乡下,以后自己再甜言蜜语的哄着,总能哄好妻子。却没想到,这父女俩如斯的无情,竟要他和离。

但他还有理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道:“母亲糊涂,我不敢为她分辨。我已承诺琴儿,要将母亲送回去,那个丫鬟…岳父明鉴,我对琴儿情有独钟,绝不会纳妾。那晚我酒醉不省人事,才让她得了逞。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攀上我,不过就是为了钱财。这等贪慕虚荣的女子,我素来最是厌恶,岂会纳她?我和琴儿是夫妻,恩深爱笃,若为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决裂,岂非如了那些小人的意?旁人也会揣测,在背后诋毁臆测。琴儿刚刚生产,极度虚弱,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攻歼?岳父,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琴儿。”

他说到这里,跪了下来,眼中俱是真诚恳切。

最终这和离书还是没签下。

季远不惜一跪,给自己争取了最后一丝机会,季云和季松也留了下来。但刘氏和秋叶,被送回了乡下。至于那些流言…季远处理得很干净。主母怀孕,丫鬟趁机勾引老爷,妄图取而代之,种种手段险些害得主母难产。

这话一放出来,流言瞬间一边倒。除此之外,季远大义灭亲,将母亲如何不慈,安插妾氏挑拨他们夫妻感情,又在儿媳妇难产之际撺掇丫鬟在门口哭诉威逼等等罪行公布于众。

群众哗然。

随后又有人挖出了刘氏从前nuè dài儿媳,差点还是亲孙女,闹上公堂的旧事。

如此种种,刘氏彻底被谣言淹没,对于季远将她送回乡下一事,也没人骂他不孝,反而觉得他深明大义。

刘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哭天抢地的还是被送回了乡下。秋叶没得到她承诺的荣华富贵,又没了清白,以后再嫁不出去。她不由心生恨意,当晚搜刮了刘氏身上所有财物,逃之夭夭了。

刘氏第二天找回娘家,却被娘家侄儿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刘氏彻底傻了。

义村的人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儿,个个都瞧不起她,见到她就绕着走。八月了,天气转凉,火锅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村民们都跟着沾光。唯独刘氏,儿子没了,孙子孙女没了,穿金戴银的日子,也没了…

尤其看着以前那些她瞧不上的村民们,一个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反观自己一无所有,她便更恨。

都是周氏和季菀那个死丫头。

如果不是他们闹分家,她怎么会损失那么多银子?

如果不是他们不孝,去县衙告她,长子怎么可能答应大分家,让他们单独立户,现在又去了京城享福?

如果不是他们开什么火锅店,让这些个下贱的村民得了好处,这些人怎么敢瞧不起她?

都是那两个贱人的错。

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

恶向胆边生,她竟在村民们开辟的鱼塘里投了毒。等第二天村民们发现的时候,鱼塘里的鱼全都死了飘在了水面上。

“鱼是被人毒死的。”

“天杀的,这是谁做的?”

“这个鱼塘大家都有份儿,谁会这么蠢给自家鱼塘下毒?”

“我知道了,是刘氏,前儿个我看见她在鱼塘边转悠来着。对,肯定是她。这鱼塘自由她没投钱进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集体去了季家老宅。直接闯了进去,“刘氏,你给我出来!”

一个长脸老妇人用她的大嗓门怒喊着,“别以为你躲着就没事了,你往我们的鱼塘里下毒,毒死了我们喂的鱼,你这个毒妇,快出来。”

刘氏的名声早已败光,方圆几十里都知道她刻毒不慈,两次险些背上人命官司。平日里受够了她的气的村民们,在鱼塘里的鱼都死光后,心中早堆积的不满瞬间被点燃,直接破开了大门。

“你这个毒妇,走,咱们把她送官。阿菀的火锅馆有齐公子的股份,她毒死了我们的鱼,坏了火锅店的生意,我们告诉齐公子,定要这老妇蹲大狱!”

刘氏原本以为没人看见她下毒就不能拿她如何,却没想到,鱼塘是村里人共有的。排除所有人,就只剩下她有下毒的动机。

眼看这群人气势汹汹要将她送官,她彻底慌了,色厉内荏道:“你们干什么?别过来,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你们敢动我…放手,远儿,救我,救我…”

没人救她。

刘氏被送交了官府,最终被判入狱十年!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季菀得知此事,已是数日后。

陆非离亲口告诉她的。

------题外话------

季远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嗯,就酱紫。

世子终于回来啦~

第125章 阿离(一更)

义村鱼塘里的鱼都死了,无法给火锅店那边供货,不过还好其他村也有喂养鱼,再加上可以从市场里购买,不至于因此而影响了店里的生意。只是多花了些时间而已。

幸亏不是客人吃了有毒的食物,否则那才糟糕。

季菀得知这个事儿的时候,是因为她在京城的火锅店已经改建好了,她去视察。

“窗口全都换成竹帘,不能用这么厚重的帘子,既能通风也能保全客人的**。”

负责火锅店的管事跟在她身后,她说一句,管事便点一下头,记在了心里。

“还有这个地方…”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向凡走了进来,“姑娘,陆世子来了。”

季菀一愣,下意识回头。

陆非离已经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深色官服,帽子倒是早就摘了,一看就是才从宫里出来的。

前两天就听陆非烟说他们快回京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的在这里见到他。

短暂的怔愣后,季菀才想起应该要行礼,随后又想到不久前俩人才定了亲。之前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季菀还好,很快就接受了这门婚事。如今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季菀就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显得局促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其实陆非离心里也有些打鼓。

当初在登县,她离开的时候,他没去送。两人见的最后一面,就是那晚他受伤闯入她的房间。第二天他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时隔数月再相见,两人成了未婚夫妻,陆非离心里感觉很是微妙。但瞧见对面那小姑娘有些局促的神情,他忽然就放松下来。

本来还想着她是否心不甘情不愿,或者迫于情势才应了这婚事。如今看来,是他多想了。

“看见我,不高兴?”

他眼神含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季菀短暂的不自在便随着他这句话烟消云散了,大大方方的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世子。”

“我先去了趟周府。”

陆非离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又看了眼她身边的丫鬟和那个管事,“我有话要与你说,让他们都出去。”

季菀又愣了下,第一反应是俩人这么独处一室不太妥当。但对上他的目光,拒绝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屏退了管事和丫鬟。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人,寂静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这让季菀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

眼看陆非离已经走到了跟前,她莫名紧张,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几乎是抢着开口道:“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

话已出口她就想抽自己嘴巴。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埋怨责怪的意思。

季菀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或者钻进陆非离脑子里把他刚才那瞬间的记忆通通删除。

她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而显然,这些情绪都因为眼前这个男…应该说少年。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从前在北地,哪怕因为周家的关系,她认识了陆非离,还得了他不少帮助,但从未想过能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她能够在陆非离面前坦荡自然。可回京后,两人突然成了未婚夫妻,婚约已定是断然不可更改的。最初的茫然过后,她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几十年,都将与陆非离度过。

有了这个认知后,就不可避免的生出些其他心思。

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在脑子里被无限放大,当时本来只是纯粹的医者和患者的关系,也在回忆里渐渐多了些暧昧旖旎。弟弟妹妹们对这个未来的姐夫赞不绝口,弟弟天真不懂事,提起‘姐夫’印象最深的就是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然后她就想起陆非离那张谪仙般的脸。

大概每个女人都有一个少女梦,都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在没一个午夜梦回的梦境中都幻想过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幻想着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童话般的故事情节。

季菀也是女人,也曾做过那样的梦。但现实的忙碌和冰冷,消磨了心底的梦幻。一旦理智占据了上风,那些所谓情爱婚姻,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既是无足轻重的事儿,也就不值得去在意,随缘就好。

然而随到二十六岁生命终结,她也没能等到那个‘缘’。

穿越后艰苦的生活环境,更是让她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早婚早育’早让她绝了或可‘谈恋爱’的心思。却没想到,在她完全没准备的时候,老天爷给她赐了一段缘分。

这个未婚夫出身好,长得好,脾气好,文武双全,简直就是小说男主人设,几乎满足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白马王子的所有幻想。

这么好的男人,居然成了她的未婚夫!

何止是天上掉馅饼。季菀都觉得,如果她能回到二十一世纪,都能把自己的穿越经历写一本书。

题目就叫做《灰姑娘的逆袭人生》!

从农女到大家闺秀,再到公府世子的未婚妻,啧啧,人生巅峰,不过如此。

梦做多了,咋然一下子见到梦里的男主角,季菀就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但心虚的同时,她又回想起陆非烟曾说过,陆非离很有可能早就对他有些别的心思了。女人或许多少都有些虚荣心,季菀虽然以前没想过高攀陆非离,但想到他可能对自己有那么些想法,心里还是有些得意和雀跃的。

女人总是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更为肆无忌惮一些。

所以,那句话就那么出口了。

出口后季菀又后悔。这口气,着实不那么妥当。

陆非离显然也愣了下,然后就看见小姑娘满脸的懊恼和尴尬,他笑了笑。

“当时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你。本来想给你留两句话,又担心被你的丫鬟看见,坏了你的清誉。抱歉,我并非有意不辞而别。”

季菀正想着怎么揭过这一茬,没想到他会耐心的解释,还给她道歉,又愣了下。随即脸色微红,呐呐道:“我就随口说说,没怪你…”说完就觉得这语气太亲昵,干咳了声,岔开话题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非离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晚上…”他顿了顿,“虽然你说过不在意,但我不能当做没发生。”

果然是为了责任么?

季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似有那么些失落,毕竟在此之前她心里多少有那么点期待,现在突然落空,有点遗憾和失望吧,但不至于伤心。

“母亲来信告诉我,问我的意见,我同意了。”陆非离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方才一瞬的失落又迅速恢复平静的表情转化看在眼里,“但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纯粹的为了要对你负责才同意这门婚事的。”

“啊?”

季菀的反应有点大。

这不能怪她。谁让这家伙前半句不说清楚,她好容易调整好了心态,又丢给她这么一个重磅zhà dàn,她能不受惊吗?

等等,他说,不只是要对她负责才娶她,也就是说,是真的…有点喜欢她咯?

许久没被人当面表白过,尤其是一个古人,季菀再次懵了,那模样有点呆傻。陆非离不禁失笑,他想过当自己说出这番话后小姑娘会有的各种反应。或许害羞,或许局促,或许高兴,也或许就像那天晚上那样,无所谓。却唯独没想过,她的表情会如此的…嗯,可爱。

“没听明白?”

世子爷也没和女人告白的经验,太过直白的话,他一时也说不出口。准备重复一遍,“我说…”

“明白!”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季菀在他开口前立即打断他,“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她觉得,好歹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新新女性,总不能比一个古人还保守。

陆非离盯着她,目光有点怪异,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忍不住道:“然后呢?”

“啊?”

季菀有点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然后?”

陆非离无语。

这丫头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就突然变笨了?

其实不是季菀变笨了,而是在她的认知里,古人封建迂腐,对于婚姻之事,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似陆非离这种可以自己做主着实少有。而古代女性地位低,束缚太多,终身大事基本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尤其自己这种寄住外祖家的,出身低的女子,能够攀上公府世子爷,几乎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眼里,那都是祖上烧高香,她走狗屎运了。

她没道理把陆非离从这所有人当中排除,所以她还能说什么?或者他想听什么?听自己也‘情真意切’的回应他‘并非纯粹负责’的告白?或者听受宠若惊的感激?好吧,貌似从彼此立场和悬殊的地位来说,她貌似是应该感激的。于是她便认真道:“德蒙世子青睐,民女不甚荣幸,日后必当恪守本分,不至家门蒙羞。”

毕竟自己不是真正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入了公府门第,陆家人最担心的,应该就是自己言行不端,丢了陆家的脸。自己这么说,他应该放心了吧?可显然,陆非离最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微微蹙眉,沉默须臾,索性直言道:“对这桩婚约,你可否心存不满或心有不甘?”

“啥?”

季菀再次受到了惊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非离,实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古人中的异类。他和她身边那些人或多或少封建迂腐的人不一样,自己一开始对他的定位就是错的。

想通了这一切,她反倒坦然了,有些讶异的笑道:“世子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我为什么会心存不满,又为什么心有不甘?你身份贵重,我即便靠着周家得了皇上看重封了县主,但就门第而言,怎么也是我高攀了你。若说委屈,也是世子委屈。至于不满,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让我不满的。”

知道他心里大约对那些礼仪教条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季菀就索性放开了,“若说有,也只是有些忐忑和无措。毕竟,虽然我与世子相识已久,却并不了解世子。世子要听实话,那我只能说,让我和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过一辈子,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可我知道,于婚姻而言,世子是我最好的选择。至于其他…”她看着陆非离的眼睛,直言道:“以前没想过,以后我会认真想,未来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时光,总会有答案的。”

最后那句话,其实完全没必要。

婚约已定,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选择。未来几十年,日日朝夕相对,还能有别的想法?

不是有个词叫做日久生情?

老实说这个答案虽然有点出乎陆非离意料,但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原本以为以为季菀对那个江家公子有情,会不会对这门婚事不乐意。毕竟他了解到的季菀,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辈。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做梦的年龄,容易沉溺情爱之中不可自拔。

当然,这些都是风流的齐二公子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传授给世子爷的。

所以陆非离先前才犹豫,想着要问过季菀之后,如果她真的有意江沅,他可以给她时间慢慢淡忘再提亲。反正无论如何,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娶她过门的,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问题。

如今从她口中得知,她并没有丝毫不愿,也没对自己有什么反感不喜,想来是真没将那江家大公子放在心上。

他并未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非离松了口气。

至于她现在喜不喜欢他,没关系。正如她方才所说,他们俩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他就不信一辈子她都能对他无动于衷。

“嗯,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他笑着这样说。

这人,未免太过自负了些吧?

不过长得好看就是天然优势啊,怎么笑都迷人。

呸,想什么呢。

季菀遏制住自己的想入非非,面上依旧一本正经。

陆非离这才对她说起登县的事儿。

得知刘氏作死被袁家赶出家门,她一点都不意外,以刘氏那臭脾气,这是必然的结果。至于她那个三叔,从来都是伪君子真小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即便是大义灭亲,都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把自己全然摘干净。不过她想,经此一事后,袁氏和季远之间八成也回不到当初了。以后季远在袁家的日子,未必好过。

又听说刘氏给村里的鱼塘下毒,季菀是真的怒了,所以刘氏被判刑,她没有丝毫的同情,只觉得刘氏活该。

季云和季松…看袁家的做派,应该还是会善待他们俩的。

季远嘛…二舅舅早就告诉她了,季远这辈子都别想入仕。也就是说,他只能在袁家,战战兢兢的看老丈人和妻子的脸色过日子。

以他那清高的性子,这对他无疑是最大的惩罚。

季菀心情很好,与陆非离说起火锅店开业的事儿。

“店里一切事宜准备妥当,开业的日子我也定好了,八月二十。届时令妹会到访,我已给她单独留了雅间,不知世子那日是否有空?”

陆非离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便是没空,也会抽出空来。”

季菀会意一笑。

“那我就恭候世子大驾了。”

这称呼太疏离,陆非离蹙眉,“换一个。”

季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非离说:“换个称呼。”

额…

季菀眨眨眼,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微囧道:“这…不太合适吧?”

毕竟他们还只是未婚夫妻,而且以前她一直都这么称呼他的。一时之间,她还真改不过来。

陆非离想了想,也觉得是不大妥当。于是他退了一步,“私底下,不必那么拘礼。”

所谓礼节,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既然他这么不拘泥于小节,季菀也不再矫情,可她要称呼他什么?叫名字?非离?怎么觉得那么怪?叫哥哥?他比她大几岁来着。但季菀叫不出口,比叫他名字还怪异。

她的纠结都写在脸上,陆非离眼中笑意弥漫,道:“我父母以及祖母都叫我阿离,叔叔婶婶以及兄姐则唤我三郎。”

这是让她二选一?

可这两个称呼,也太亲昵了。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一副她不叫就不罢休的模样。

季菀无奈,纠结了半晌,只得小声道:“阿…阿离。”

陆非离眼中笑意更甚,“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季菀瞪着他。

这语气,分明就是调戏!

“嗓子疼,叫不出来。”她板着脸,“我出来许久,家母该担心了,先行告辞。”

第126章 冰皮月饼(二更)

小姑娘生气的模样挺可爱,陆非离笑笑。

“我送你。”

“不——”

‘用’字还未出口,陆非离便道:“正好顺路。”

季菀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出了大门后,陆非离突然说道:“北狄潜入大燕,刺杀你和六妹的事,我会查清楚的。”

季菀一愣,抬头见他神容虽淡,眼神却极冷。属于军人的冷肃威严,让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又不免升起几分畏惧。

想了想,她道:“线索不是都断了吗?”

陆非离笑一笑,“麻雀飞过都还有影子,更何况是人?就算抹去了证据,我也能从他们口中撬出真相。”

季菀不说话了,她都能猜到幕后主使是谁,陆非离又岂会不知?政党之争,素来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陆非离要如何做?

很快,她知道了。

翌日周太师爷孙四人下朝回府,周言将长女叫去了书房,直接问道:“你们在北地的时候,曾遭遇刺杀?”

周氏愣了下,点点头。

“是。”

周言蹙眉,“你回来这么久,怎么没提过?”

“当时是陆三郎救的我们,他说此事他会处理,让我们不要插手,还派了人保护我们。”周氏说完后看向父亲,试探道:“父亲怎会知此事?”

周言道:“今天早朝,陆三郎当庭奏禀,曾在北地遭遇死士刺杀。皇上雷霆震怒,下旨彻查。下朝后出了宣华殿,他找到我和父亲,说你们也曾受到连累。他抓到了活口,这次也带回来了,已经关进了刑部大牢。”

周氏诧异。

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长女也说过,那死士早已审问过了,也交代了。为何还要关刑部?

周言看出她的疑惑,却没解释。

无论陆非离审出了什么,那都不能最终定案。尤其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总要皇上亲自让人审问过,看到结果后再酌情处置。

回去后周氏便将此事告诉了长女,季菀懂了。

这是要逼对方自乱阵脚呢。

“娘,这些政事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我们也干涉不了。他没将我们遇刺的事翻到明面上来,也就是不愿我们再因此受到牵连。至于这件事如何发展,咱们等着结果就行了。”

周氏点头。

**

八月十二,陛下册封三皇子宴承轩为太子,赐住东宫。

册封太子的诏书内阁早已拟好,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至于姚贵妃和二皇子那边什么反应,至少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季菀不关心这些大事,她已经在开始卖她的冰皮月饼了。

中秋将近,外面铺子里早就开始卖月饼了,她故意落后两天,选在中秋前三天,限时售卖,便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做的月饼,独一无二。

有了之前的各种点心零嘴做铺垫,冰皮月饼的出炉,意料之中的得到老顾客们的好奇心和光顾。

“我吃过这么多月饼,还真的没听过冰皮月饼,也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还真别说,季氏点心铺做出来的糕点小吃,还就是好吃,我们府上的几个姑娘少爷都特别喜欢,天天都差我来买。”

“可不是嘛,谁让季氏点心铺里的糕点小吃品种多,其他铺子又没有呢?”

“我也想试试这冰皮月饼,是个什么味道。”

人群议论纷纷,后头的伸长脖子朝前看,都好奇冰皮月饼长什么模样。

季菀在内堂中,掀开帘子一角朝外看。

掌柜的过来请示她以后,就将准备给顾客品尝的冰皮月饼摆了出来,全都切成了小块。

“各位,这就是我们季氏点心铺新推出的冰皮月饼,大家可先行品尝再考虑要不要买。因为原材料特殊,所以冰皮月饼不宜存放,超过一个时辰会融化。如果吃不完,可用冰保存。”

他先对大家解释一番后,才宣布价格,“一个三十文。”

月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便宜的不到十文,贵的能卖到十五文二十文,老招牌的铺子最高能卖到二十五文一个。当然,普通人家是舍不得吃的。

好在这里是内城,到处都是权贵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三十文对这些人来说,简直九牛一毛。所以对于普通百姓如斯昂贵的价格,在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排在前面的人开始用筷子品尝了。

“竟是软的,又饼又甜,真好吃。而且还是白色的,馅儿还不同…我从来没见过白色皮的月饼,我要三十个。不,五十个。”

五十个,就是一千五百文。

第一个客人就一次性买了这么多,后面的人一下子就沸腾了。都惊奇于这月饼的颜色和味道,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争相购买。

最多的,一次性竟买了一百个。

前面在卖,后头厨房里也在现做,十五个厨子,险些忙不过来。好在冰皮月饼无需烤,材料又是先准备好的,所以量够。好多人买了一次回去,主子们吃完后再遣来买第二次。

买第二次的,通常数量就比较大了。

更有甚者,买来送人的。

至于存放,直接在盒子底下铺一层冰即可。

短短一上午,竟卖了三千多个月饼,足足九百多两银子。这个数字,连季菀都有些惊讶。

陆非烟是陪她一起来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她还觉得这么好吃的月饼,才三十文也太便宜了。但最后听说赚了几百两,也颇为吃惊。

“一上午就赚了这么多,这要是卖一个月,不就好几万两?”

“没那么夸张。”

季菀笑道:“中秋节只有一天,也只有这几天买月饼的人多,生意最好。而且因为量大,厨子们十分辛苦,所以我只卖上午。等过了这几日,有人要买来当点心吃,就得预定了。毕竟这东西,需要冰保存。”

“也是。”陆非烟想了想,点头,又道:“你这里还有没有?我那两个不怎么喜欢吃甜点的姐姐都喜欢。还有我祖母,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个月饼软软的,她也喜欢得紧。”

“放心吧,我给你留着呢。”

季菀让人把装盒的冰皮月饼拿过来,递给她。

冰皮月饼的问世,成功的在月饼界引起了轰动,短短两日,已售七千个,销售额两千一百两。

第127章 (一更)

中秋节吃月饼是传统,然而冰皮月饼更像是一种小吃。所以在知道可以预定后,许多人毫不犹豫的交了定金预定。以后单是这个点心铺子,每日的收益都相当可观。

人生最幸福事,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真的是至理名言啊。

周氏看长女那‘财迷’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现在他们住在周府,吃穿用度都由程氏安排,基本上没有用到钱的地方。她的生母当年留下的嫁妆,周家也分毫未动,如今全数归还给了她。简单的说,现在他们压根儿不缺钱。

她将这些都与女儿说过,但季菀喜欢赚钱。毕竟,谁会嫌钱多呢?

“娘,您不是说了吗,咱们以后总要搬出去的。皇上赐的那些金银珠宝,田地庄子,不能卖也不能转让他人,我知道您是把这些都留着给我将来做嫁妆的。安国公府是勋贵名门,我是高嫁,所以您想多给我准备些嫁妆。外祖母留给您的那些,您是打算大部分给我的吧?”

周氏没说话,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季菀叹息一声,认真道:“娘,皇上赐给我的那些,再加上火锅店、点心铺子和作坊已经够多,我不需要您再给我出嫁妆。外祖母留给您的那些,您还是给阿容和阿珩吧,还有,您自己也得留一些。”

如果不是母亲没生意头脑,她都打算把开那几个店全都留给母亲。父亲早逝,母亲没有依靠,将来离开周家,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如果弟弟成年了,有出息了,可以奉养母亲,那她就不担心了。如今阿珩还是个孩子,还需母亲抚育,以后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的是。

其实如有可能,季菀希望母亲能找个伴。

她还年轻,三十出头的女人,美丽依旧,又有庞大家族做依靠,完全可以再嫁。

周氏不知长女的心思,道:“皇上赐的那些,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但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嫁娶,我都应一碗水端平。该给你的,我也不能短缺了。至于我,你无需担心。当初周家其实另外还给我备得有一份嫁妆,够我下半辈子用的了。”

季菀无奈,斟酌半天,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娘,您有没有想过改嫁?”

周氏着实没想到长女竟有和父亲一样的心思,怔了怔。

“娘。”季菀抿了抿唇,“我知道,其实我没立场来问您这些。我若是男孩儿,早就去参加科举入仕了,将来也能奉养您。可我是女子,不能一辈子留在您身边,阿容迟早也是要出嫁的。阿珩又还小,等搬出周府后,您就没了依靠,您这么年轻,一辈子却还很长,我实在不忍心看您一个人孤独终老。”

周氏嘴唇蠕动,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娘。”

季菀抱住母亲,“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相信阿容也跟我一样,我们都希望您余生幸福。至于阿珩,他最是乖巧,我去和他说,他肯定会听我的。至于太祖父和外祖父那边,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当初母亲无奈被逐家门,好容易回来了,她看得出来,太祖父和外祖父都是真心的想要弥补母亲。靠着周家,母亲便是改嫁,也不会太差。说到底,最麻烦的,是他们姐弟三个拖油瓶。

母亲改嫁的话,肯定不会抛下他们仨。可毕竟不是人家亲生的,母亲难免会担心他们姐弟仨会受委屈。

“娘,您不用顾忌我们…”

“今天中秋节,团圆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周氏温柔打断她,“去吧,叫上阿容和阿珩,咱们去正厅,一起吃月饼,过中秋。”

她不愿谈这个话题,季菀也不好强求,带着丫鬟去找妹妹了,并且把自己的想法跟妹妹说了。

季容很显然没想到那方面去,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姐姐,你说得对,娘才三十一岁,我也不希望她就这么蹉跎一生。如今是有我们陪在娘身边,她可能不会觉得寂寞。但我们两个迟早都要出嫁的,阿珩是个男孩儿,以后上学科考入仕,连陪娘说说话的时间怕是都少。下人们能做的,也有限。如果娘能找到自己的良缘,那是最好不过了。”

妹妹懂事,季菀很欣慰。

“等过几日,咱们一起劝劝娘。”

“好。”

然而还没等两姐妹开始有所行动,外祖父周言就将两人叫去了书房。他看着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季菀与妹妹对视一眼,问:“外祖父,您叫我们过来,可是有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吩咐…”

周言略一思索,直接说道:“阿菀,阿容,我打算给你们的母亲寻一门亲事…”

他还在想着该如何劝服两个外孙女,然话未说完就看见两个外孙女瞪大眼睛,一脸欣喜的望着他。这倒是让周言有点始料未及,“你们…不反对?”

“不反对!”

季菀立即回答,目光亮亮的,“外祖父,我们都希望娘后半辈子能有个依托。可我们都是晚辈,这种事,也不方便插手。这事儿由您来安排,最合适不过了。”

季容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支持母亲改嫁。

“娘可能顾虑太多,外祖父,您帮我们劝劝娘吧。您是她的父亲,您说的话,她会听的。”

两个外孙女都很懂事,周言欣慰非常,语气也越发柔和,“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之后周言便又单独找长女谈了一次,他道:“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是你母亲留下的唯一骨血。我没照顾好你,让你被人po hài,流落北地十多年,一直心有愧疚。”

“父亲,那不怪您,是我自己太蠢。”

周氏连忙摇头,最初的怨和自暴自弃后,她慢慢想通了,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无用,才落得那般下场。

周言叹一声,“你是我的女儿,以前是逼不得已,但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会为你做主。当初若非小关氏母女俩从中作梗,你早该风风光光的嫁入萧家,何至于会受那许多苦?”

“父亲,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我早已放下。”

周氏垂眸,语气淡淡。

周言默了默,道:“你与我说句实话,如今是否还愿入萧府?”

周氏暂时没吭声。良久,她才抬头道:“当初我嫁入季家,并非全然赌气。他还在的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我也是一直想着,要与他过一辈子的。但天不遂人愿,他因病去世,流言纷扰,我一度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哪里敢奢求再改嫁?若不是阿菀和阿容接连历经大难,大概我也早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而后笑道:“多亏了阿菀,我们一家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阿菀到说亲的年纪了,我想着无论如何要给她寻一门好姻缘,不要像我一样,上半辈子浑浑噩噩自我唾弃。可我也知道,季家只是农户,不曾出将入仕,哪怕有些微薄产,终究门楣太低。后来二弟派人来接我们,我们回到京城,阿菀也有幸得了一桩好姻缘。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她的父亲。我心里清楚,安国公府能相中阿菀,就门第而言,看中的还是周家。哪怕将来阿容说亲,以及阿珩长大娶妻,有周家做依靠,总不会太差。我心里最大的隐患已除,觉得这辈子也知足了。我只要好好的抚育几个孩子,也算对得起季家,对得起先夫。”

“那天萧时送阿菀回来,我看见他,想起很多往事。又听您说起当年种种…回去后我想了很多,我一出生就是名门贵女,幼承庭训,言行举止都是周家嫡长女的标准。陛下赐婚,无尚荣耀。可直到见过萧时,知晓他品行,我想着这桩婚事至少我心里还是愿意的。然而我和他缘分太浅,折于卑劣之手。我流落北方,遇见季青,终于为自己做了一回主。”

第128章 提亲(二更)

“两段姻缘,一段是不由我选择的,夭折了。我自己选择的,没能走到最后。可是父亲,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新选择,当时那般情境,我大概还是会那么做。那个时候,我是不容家族的弃女,萧时是家中嫡长子,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做不得萧家的主。哪怕当年他找到我,我们两个也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想,这也是他最终放弃的原因之一。”

“阿菀说得对,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可当年的我和萧时,都不懂。那个时候我们太年轻,轻狂自私,不顾一切…知道他曾找寻过我,我不是无动于衷,却更庆幸。庆幸他没能找到我,庆幸我已嫁人。否则我们又该如何自处?萧家和周家,又要如何自处?皇上和皇后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当年的事,究其根本,也不能说是某个人的错,大底是命吧,命里注定我有这么一劫。”

长女回来几个月,周言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平静的说起往事,一时之间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如今我已不再年少,也不复从前的天真单纯。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却也不能只为别人。我没什么本事,却有几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总归是对得起季家的。后半辈子几十年,如果有选择,我想,我还是应该像当初选择自己的婚姻那样,再为自己做一次主。”

周言一怔,而后展眉笑了。

长女这么说,也就是想通了,不反对改嫁。

“萧时今天又单独找了你二弟。”

言外之意很明确,他还是看好萧时这个后生。就冲萧时没有莽撞的直接来下聘,而是连续试探他们父子的口风,便是顾及长女的感受,不愿她为难。同时也能说明,萧时连番举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能说明,如今萧时至少能做自己的主了。

稳重细心,对长女余情未了,这桩婚事,再合适不过。

周氏又沉默须臾,认真道:“全凭父亲做主。”

……

得知母亲终于走出过往愿意为自己的后半辈子争取一次,季菀和季容都很开心。但等萧家请媒婆上门提亲时,季菀却傻眼了。

“周家女秀毓名门,幼承庭训,端庄优雅,知书达理。国舅爷仰慕已久,特来提亲。”

媒婆满脸笑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满口的夸赞之词。

季菀和妹妹躲在帘子后,听着那些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知道,国舅爷和母亲曾有婚约。虽然时隔多年,可当初那件事闹得那么大,让两家都丢了脸面。如今萧家竟能不计前嫌,再次下聘。看来这国舅爷,还真的是对母亲一往情深。

对外周氏只是周家旁系女,前来投靠罢了。辈分上,她是周言的侄女儿,老太师的侄孙女。名分上不是亲生的,所以她的婚事,还是得由老太师来定夺。

正好今日休沐,周家几个男人都在。

程氏还有点懵,她是知道大姑子和国舅爷以前有过婚约的,但没想到两人还能再续前缘。当然,这样的大事,是没她说话的份儿的。

“姐姐。”

季容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小声道:“娘才刚松口,萧家就来提亲,这…不会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季菀一边听着太祖父和外祖父与那媒婆的对话,一边道:“外祖父大概早有打算。国舅爷…是个好人。”

其实她也就只见过萧时一面,第一印象很好。太祖父和祖父与萧时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如果他们答应,那萧时应是可靠之人。

“国舅…”季容想起一件事,“就是上次救了你和陆家六姐姐的人吗?”

“嗯。”

季菀点头,前厅媒婆已经在说起他们仨,“国舅爷知道周大姑娘膝下有三个孩子,愿意将其当做自己的孩子,上萧家族谱,以后便是萧家的儿女…”

“不可。”

周言放下茶杯,漫不经心的两个字让媒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侧头看向父亲,“父亲,阿菀他们几个是季家血脉。虽季青已亡,他们也分家了,但他们也是上了季家族谱的,若要改继他人,得季家人同意才行。想必玉琼也不会答应。”

周太师点点头。

媒婆显然没料到两人会拒绝,但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恢复了笑脸,“这上不上族谱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周大姑娘知道,若能结两府之亲,国舅爷定当将大姑娘的儿女视如亲生。”

答应要季家的几个孩子上萧家族谱,也就是安周氏的心,免她的后顾之忧罢了。萧家有自己的嫡亲子女,周氏若不愿将几个孩子改上萧家族谱,萧家人也不会勉强。省得将来季家找上门来,还说萧家倚仗权势抢人家孩子呢。

最终这门婚事还是成了,婚期就在十月二十八。

眼看媒婆欢喜着走后,季菀也牵着妹妹去了琼苑。

“娘,萧家来提亲,是您首肯的吗?”

季菀直接开门见山,她不愿母亲为了他们几个委曲求全。

周氏屏退下人,对两个女儿招了招手,让她们依偎在自己身侧,温声道:“你祖父找我谈过了。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季菀看着她的眼睛,确定母亲没有说谎,这才松了口气。

“娘,萧家复杂吗?国舅爷既然主动派人来提亲,应该是不会薄待您的,萧家…”

古代的豪门联姻,那何止是两个家族的事儿?

周氏笑笑,“萧家一点不复杂。国舅爷除了皇后这个嫡姐,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庶妹早年出嫁。因萧家子嗣不多,也就没分家。萧府就两个老爷,国舅爷和庶出三爷。国舅爷只有一子一女,三爷则多些,有六个。年纪都比你们两个小。”

她微微低头,对两个女儿道:“以后你们随我入萧府,便是姐姐,要和萧府里的姑娘们和平相处,懂吗?”

两姐妹都点头,然季菀却不免想得更多。

国舅爷原配早逝,那中馈肯定是三夫人在打理,母亲嫁过去后是长嫂。这中馈之权,肯定会和三夫人有争执。萧老夫人的态度,也很关键。

第129章 聘礼(一更)

国舅爷去周府聘娶周家旁系二嫁女的事儿很快传了开来,吃瓜群众纷纷惊奇。

“当初皇上要给国舅赐世家女为妻他都没要,现在居然要娶一个寡妇?”

“国舅以前不是就和周家女有婚约吗?可是那个女人不知廉耻,做出那样的丑事,被赶出家门…”

“嘘,你不要命了?投靠太师府的那个寡妇,虽说对外宣布是旁系外嫁女,可京城世家名门里谁不知道她就是当初被逐出门的那个周家长女?现在她的大女儿是县主,还被皇上委以重任。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了,你提这些陈年往事,是嫌活得不耐烦了?”

“啊,她就是周家长女?不是说已经被从族谱除名了吗?”

“所以才对外说是旁系女啊。”

“周家家门最是严谨,那周氏当初做出那样的事,老太师竟能答应她再入家门?”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周家门风严谨,精心教养出来的嫡女,岂会是那等行止败坏之人?都说当初那件事有隐情,要不然周家那位二姑娘怎么这么多年未曾再回过娘家?听说嫁得也不怎么好。以周家的门楣,便是庶女嫁得也不错。如果不是她犯了什么错,怎么可能外嫁?”

“那为何还要把周氏逐出家门?”

“当年那事儿闹得那么大,人尽皆知了,她跟国舅的婚事又是皇上赐的。这不等于打皇上的脸,打萧家的脸吗?老太师进宫请罪,又亲自去永昌侯府退了婚,这事儿才消停下来。”

“现在国舅重新下聘,缔结两府之好,看来当初的事儿八成有内情。要不然萧家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可不是嘛。周氏虽不能以本家嫡系女出嫁,但周家愿意给她靠山,嫡系旁系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大女儿又被皇上封为县主,已和安国公世子定亲。娘家是清贵大族,女婿又是勋贵之后,谁敢小瞧她?”

“周氏还真是好命。被逐家门十多年,回来后还能有这样的好姻缘,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了。”

“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人家早就是皇亲国戚了。时隔多年才修成正果,算是好事多磨吧。”

……

世家大族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周氏回京后基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旁人在背后会说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到。

虽说女子可改嫁,但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寡妇守节,在世人看来才应是为妇之本分。她曾经又有那样的名声,旁人难免推敲猜疑。

十六年前她或许会因为谣言自怨自艾郁郁寡欢,如今却不会再受到任何的干扰。

周氏虽是二嫁,但对方是国舅,便是续娶,也得大操大办,自然要提前准备了。

大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问名、纳吉已过,接下来就是纳征,也就是送聘礼。因是长兄续娶,不可马虎,掌中馈的三夫人思索后去了荣安堂找老夫人商议。

老夫人沉吟半晌,道:“周家毕竟是清贵名门,周氏的女儿如今又得了皇上看重,不能薄待了她。就按照当初聘你嫂子的规格,一百二十八抬聘礼。”

“…是。”

三夫人低头应了声,又问:“那季家的三个孩子,何时接入府中?”

老夫了想了想,“送妆那日接过来吧,也先和瑞哥儿他们熟悉熟悉。”

瑞哥儿是萧时的长子,今年十二岁。

“母亲考虑得周到。”

三夫人又与老夫人寒暄了几句才离开,一出门,脸色就垮了下来。

“不过是个寡妇。她周家若真那么清贵,怎么会教养出那么不知廉耻的女儿,让家族丢尽了脸面?大哥糊涂,要聘娶那女人为妻,母亲更是抬举她,这分明就是助纣为虐…”

“夫人,您小声些。”

奶妈子金嬷嬷赶紧给她使眼色,“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

三夫人脸色难看,“当初萧家聘娶我的时候只给了六十八抬聘礼,我嫁的是次子,又是庶出,比不得长嫂,我认了。可凭什么连一个寡妇都能骑到我头上来?我余家也是书香门第,就算比不得周家清贵,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改嫁的寡妇?老夫人要给她一百二十八抬聘礼,那就是在打我的脸。”

“二夫人故去六年,国舅爷好容易开口续娶,老夫人自是高兴,周氏又是出自太师府,便是看在太师和首辅的面子上,这聘礼也不能太低了去。这哪里是打您的脸,这是给周家面子呢。”

“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三夫人冷哼一声,“老爷不是她亲生的,她自然不疼。你等着吧,等那周氏过门,就要来夺我手中的中馈之权了。”

金嬷嬷默了默,道:“您管理中馈已有六年,府中根基深厚,周氏越不过去您去。”

三夫人这才重新展眉。

……

下午萧时回府,便被请去了荣安堂,听母亲说了婚娶事宜,他自是没什么意见的。

“周氏不愿自己的孩子上萧家族谱,但既然要入咱们萧家,以后也算是萧家的哥儿姐儿。”老夫人说到此顿了顿,“瑞哥儿和雯姐儿那边…”

“母亲放心。”

萧时道:“我早已与他们说清楚。多承母亲教导,瑞哥儿和雯姐儿都是懂事的孩子,未曾有异议。”

老夫人点点头,“毕竟还小,尤其雯姐儿,三岁就没了亲娘,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甚是可怜。你又忙于公务,没怎么关心过她。如今周氏将过门,你切勿疏忽了嫡亲儿女。”

“儿子晓得。”

萧时正色道。

老夫人嗯了声,“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是。”

萧时回去后就将两个孩子叫到了跟前,瑞哥儿十二岁,雯姐儿九岁,都还是孩子。这个年纪,骤然听闻父亲要续娶,两个孩子的内心并不平静。瑞哥儿大些,便先开口问道:“爹找我们过来,可是有要事叮嘱?”

第130章 算账(二更)

萧时看着一双儿女。

原配妻子魏氏是父母为他聘娶的,他对魏氏没什么感情,夫妻俩相敬如宾的过了六七年。到魏氏死,他愧疚、怜惜、感激,唯独没有爱。早年伤情,也没怎么管过两个孩子。如今他仕途稳定,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他却又要再娶。

“这些年,我忙于公务,不曾好好照顾你们,是我有愧与你们兄妹。”

瑞哥儿和雯姐儿都是一怔。

萧时沉默了一瞬,又道:“周氏出身名门大家,性情温和,一定会好好待你们,你们不必担心。当然,如果心里有委屈,也要告诉我,为父定当为你们做主。”

他对周氏的品行信得过,但儿女们毕竟还小,该安抚的,他也不能落下。

这番话,对于瑞哥儿和雯姐儿来说,算是很温情了。

雯姐儿眼眶有些湿润。

她才九岁,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如今已记不清亲生母亲长什么模样了。如今后母将要过门,还有几个继姐继弟,她担心父亲有了新夫人,更不喜欢她了。

瑞哥儿沉稳些,很快平复了情绪。

“爹放心,我和妹妹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前几日皇后姑姑召他们进宫,与他们说了,继母是个宽厚的性子,不会苛待他们。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家和才能万事兴。他知道姑姑口中的‘小人’指的是三婶子。

他更知道,姑姑与他说这些背后的深意。

萧家是皇亲,也曾风光。但父亲这一辈本家子嗣太少,三叔也无甚大志,唯靠父亲支撑。姑姑虽贵为皇后,却膝下无子。所幸养子已册封东宫,又与安国公陆三郎交情甚好,不必担心储君之位会动摇。

周家世代清贵,满门忠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父亲想娶的是周氏,但姑姑更看重的,是萧家和周家的联姻。所以无论周氏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能得罪。连带着周氏的几个孩子,都不能有任何轻忽怠慢。

……

季氏火锅开业后,连续三日食客爆满,生意出奇的好。京城这个地界,寸土寸金。季菀当初盘下酒楼就花了五千两,再加上其他装修改动,林林种种,成本相当高。所以菜的价格嘛,是登县的五倍有余。锅底,还有雅间,自然也会翻倍。

即便如此,其实这么算下来,吃一顿火锅也花不了多少钱。普通人也能吃得上,所以生意自然就源源不断了。

季菀算了下,前三天每日的盈利都超过一百五十两。这还是因为前三日有活动,打了折扣的。就算后期rén liu量渐渐少一些,但菜价上涨,盈利应该也不会低多少。进入冬天后,汤锅就会更受欢迎。

三个月下来…

“算得怎么样了?”

她正拿着账簿敲算盘,冷不防听到这声音,一时之间也没分辨出是谁,下意识的说道:“按照每天的平均客流量和销售额,一个月下来至少有五千两的利润,年前至少一万五千两…”

说完忽然察觉不对,诧异抬头,对上陆非离笑意盈然的双眸。

“你怎么来了?”

而后忙要起身行礼,跟着兄长一起来的陆非烟却直接按住她,在她身边坐下,看看账簿又看看算盘上的数字,啧啧叹道:“阿菀,你可真是经商的奇才。我们家也有许多铺子,钱庄绸缎庄首饰铺什么的,管事来报账的时候,我跟在我娘也听过一些。每年的进项倒也可观,但那都是经营了好些年了,老招牌,有固定的主顾。可你这个店,才刚刚开业啊,生意就这么好了,等开个一年半载的,还不得把那些大酒楼都给比下去啊。”

“没那么夸张。”

季菀莞尔,“你又忘了?火锅店其实只适合基层百姓,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贵们,顶多就是偶尔尝尝鲜。他们出入酒楼什么的,大多都有应酬,谁对着一堆烧得沸腾的汤锅谈事情?还是得去酒楼。而且南方夏季热,吃火锅的人肯定少一大半。冬天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春秋两季嘛,也算尚可。还有,我这个火锅店,目前为止在京城是独一家,大部分人图新鲜。吃完后,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一半对一半吧。其次,任何新生事物的引进,肯定会引来其他的竞争者的窥视。我在登县的时候,火锅店开了不足一月,就有人模仿。可惜对方贪图便宜,以次充好,导致食客吃完拉肚子,闹上了公堂,被迫关门停业。”

她叹了口气,“南方富庶,更别说京城,都是些富贵之家,便是普通百姓,也比登县的百姓强。我的火锅店生意越好,越是有人眼红。你等着吧,顶多一个月,就会有人模仿。或者降价,或者请名厨,或者把店装修得更好吸引权贵。总之,多少会抢走一些我的生意。到那时候,我每日的盈利,就会跟着减少。”

“啊?”

陆非烟先是愕然,随即气愤,“这也太卑鄙了。”

季菀笑一笑,“商场如战场,公平竞争,端看手段而已。你也不用担心啦,我是做吃食买卖起家的。店里的厨子,都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绝对不输那些所谓名厨。而且很多点心小吃别家的做不出来,这是一个优势。还有火锅底料的配方,等他们钻研得七七八八后,我的招牌早打出去了。就像你家的那些铺子,老招牌,有一定的主顾,便是后面再有同行模仿的,也抢不走。”

她又开始敲算盘,“呐,你看啊,我只要能保住三分之一的老顾客,他们会替我宣传,这样一来每天就会有一批不小的流动食客,再加上其他的…满打满算,一个月应该有两千到三千的收益。春秋两季各算一半,夏季炎热客流量再次降低。一年下来,保守估计也有个一万五千两的收入。”

“那你的点心铺子呢?”陆非烟问:“中秋节过后,订冰皮月饼的还多吗?”

“不多。”季菀道:“冰皮月饼是凉的,还得用冰保存。天气越冷,越不受欢迎。所以我事先说了啊,也只有中秋那几日会卖得最好。但许多人喜欢把它当做点心吃,所以等天气回暖后,肯定也会有人定的,尤其是夏天。但若不是送人,自己定的量肯定就少了。一年下来,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两。”

“那你的作坊呢?”

被忽视很久的世子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第131章 嫁妆(一更)

“作坊…”

季菀这才想起陆非离还在,脸色微囧。

陆非离笑盈盈的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对啊,阿菀,我看你那个作坊也挺大的,前年我哥带回来那个腊肠,好吃得不得了,你今年可要多做一些,我可等着买来吃呢。”

陆非烟挽着她的手臂,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季菀早就把腊肠的方子给了陆非离,他却没用于军营中,去年依旧在她的作坊买腊肠。

“我把腊肠的方子给你,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让你家的厨子做。”

“真的?”

陆非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季菀眨眨眼,“不过你得让你家厨子替我保密,不能泄露给外人知道,我可是还要做生意的。”

“放心啦,绝对保密。”

陆非烟排着胸口保证,“哎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年要做多少腊肠呢。”

“城外的十来个村庄都养了猪,再加上庄子里的,具体数量倒是没统计过,大概应该有个两三千头吧,能够做出好几万斤的腊肠,腊肉更多。销售额嘛…”季菀又开始敲算盘,“京城物价高,成本也较高。腊肠得卖六十文一斤,腊肉五十文。算下来腊肠大概能卖五千两左右,腊肉一万两左右。”

“那加起来岂不是有一万五?”

陆非烟看看她之前在账本上做的记录,“一万五加三千再加一万五,就是三万三。”

“不能这么算的。”季菀笑道:“还得减去成本。你看啊,我的火锅店光是酒楼就花了好几千两,再加上点心铺子和作坊,差不多一万两了。还要扣除食材费和人工费。你算算,还剩多少?”

“啊?”

陆非烟有点懵,“你刚才算那么半天,我还以为是纯利润呢。”

季菀笑笑,“这是第一年,成本费高一些。等明年,就只扣除食材和人工了。但如果年深日久,所有建筑都是要翻修的,这都得算在成本之中。减去这些,每年的平均收入,也会有个两三万。”

“不打算开分店?”

陆非离问,“昨天小九来信,说在延城给你开了一家火锅分店,是登县那家店规模的两倍有余。”

季菀一愣,“你今天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

陆非离看她一眼,“顺便而已。”

陆非烟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嘴上却道:“三哥还说是陪我,原来都是借口,明明就是特意来看阿菀的嘛。”

季菀不自在的咳嗽两声。

“别胡说。”

这小妮子,说话也忒直白了些。

“我哪有胡说。”陆非烟性子最是率真跳脱,私底下也不怎么把那些规矩礼仪放在眼里,“皇上命三哥带兵去西郊镇守缝纫机厂,他天天早出晚归的忙得很。今天好容易有空闲,也不出去应酬,非说担心我安全,要护送我过来。我以前去周府找你,他可没这么殷勤,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季菀脸色更囧。

陆非离瞥了眼她微红的脸,道:“前两日母亲与我说,打算年底前把你的亲事定下来,还让我帮忙在世家子弟里看看,有没有品貌相当的适龄未婚子弟。”

这次换陆非烟闹了个大红脸,嗔道:“三哥,你就知道打趣我。”

“我说的是实话。”

“不可能,母亲说过要多留我两年的。再说了,你都还没娶阿菀过门,我可不能僭越。”

“先给你把亲事定了,过两年出嫁也一样。”

陆非烟瞪着他。

陆非离笑笑,“你瞪我也没用,这也是祖母的意思。”

陆非烟一下子就泄了气。

季菀笑着安慰道:“不是还有两年嘛,不着急的。”

“也是。”陆非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很快就又高兴起来,“不说这些了,阿菀,等这个火锅店的生意稳定后,你是不是要开分店了?”

“以后再说吧。”季菀摇摇头,“等缝纫机厂建好后,我还得时不时的过去视察,估计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开分店,以后有时间再说吧。倒是腊肠和酱板鸭,如果生意好的话,我打算明年再扩建规模。”

延城那边三个火锅店,扣除各种成本和给齐纠的分红,每年的净利润应该也不会低于一万两。而腊肠和酱板鸭早已在北方流传开来,今年会增加产量,利润应该也会在一万以上。

也就是说,以后她每年都会有四五万两的收入。

季菀听母亲说过,像周家这样的世家,便是粗使婆子的月例都是二两银子,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八两,资历深的老嬷嬷二十两。除此以外,还有各管事,二等三等丫鬟,夫人姑娘少爷们的月例,全部加起来得超过一千两。

还有铺子田庄的那些庄头管事,日常开销等等。

每月得花好几千两。

周府其实还算人口少的,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花销更大。相对的,每月进项也不少。

季菀自己一年挣的,零零碎碎加起来,看着是不少,放在世家大族里,还不够人家一年的花销。

不过她还是很满足。

毕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收入,而不是整个家族的。

她目前也算是个富婆了。

季菀把自己所有店的预估收入都告诉了母亲,然后道:“娘,您不用再给我什么庄子店铺做陪嫁,我自己这几个店完全够了。”

“傻孩子,娘家给出嫁女儿的嫁妆多少,象征着在娘家受重视的程度。以后嫁了人,也让对方知道你是有娘家可依靠的。你自己挣的,和我给你的是不一样的。”

季菀想了想,古代的嫁妆和聘礼都是有硬性规定的,嫁妆得是聘礼的两倍。所以许多人得借钱嫁女儿。

她想到曾经的邻居王家,王大山娶陈氏给了二十两聘金。陈家那么穷,肯定赔不了多少嫁妆的。但陈氏在王家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由此看来,这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态度,很关键。

以陆非离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在乎她嫁妆的多少。

这一点,她还是可以肯定的。

第132章 入萧府(二更)

季菀还得两年后才出嫁,周氏的婚期则已近了。萧家那边已用两人的八字测了吉日,就在十月二十八。

十月二十七,抬妆。按照之前说的,要把季菀三姐弟接过去。

一大早,周氏就将三个孩子叫到身边来,“到了萧府,你们一定要谨言慎行。阿菀,你是长姐,要照顾好阿容和阿珩。”

季菀点头,“放心吧娘,我会的。”

长女素来稳重,周氏很放心,又叮嘱小女儿和小儿子,“你们两个,一定要听大姐姐的话,不要乱跑乱走,以免冲撞了长辈。还有,从今日开始,萧府的姑娘少爷们,便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要与他们和睦相处,知道吗?”

季容懂事的点头。

季珩也很乖巧的应了。

这时候,程氏和林氏过来了,“长姐,萧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国舅爷亲自来的。”

周氏微怔,将几个孩子送出琼苑,在二门处停了下来,“我不便出门,就有劳两位弟妹帮我把阿菀他们送出去吧。”

程氏含笑道:“长姐客气了。”

在周府住了快半年,马上就走了,季菀还是有些舍不得。

穿越至今不到两年,她都搬了好几次家了,在登县是住得最久的。今日去了萧府,就得住到她出嫁。

出了大门,季菀忍不住回头望着门匾上三个赤金大字,太师府。

心中竟有些怅然。

“阿菀。”

周言拍拍她的肩,“不早了,上车吧。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回来的。”

萧时已经从马背上下了地,他先对着周言弯腰行礼以示敬畏。他是晚辈,周言受了这个礼,然后道:“阿菀他们就劳烦你照顾了。”

萧时目光含笑,温和道:“分内之事。”

他先弯腰将季珩抱起来,季珩没见过他,有些人生,慌忙抬头看向两个姐姐。季菀对他笑笑,“阿珩先上车,大姐姐和二姐姐随后就来。”

季珩这才放松下来。

萧时将他抱上马车后,转身见季容踩着凳子,便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季容也是头一次见这个继父,有点紧张,小声道:“谢谢。”

萧时笑一笑,又扶着季菀上了车。

帘子放下,马车掉头开始行驶。

“姐姐。”

季容低声道:“国舅爷看起来和父亲一样,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你说,他会像父亲对娘那样好吗?”

季菀正色道:“阿容你记住,咱们住进萧府,以后就是萧府的姑娘了。娘改嫁了,也会入萧家族谱,是萧二夫人。咱们只能在私底下缅怀父亲,千万别在萧家人面前提起,不然会让娘难做。”

“嗯,我知道。”

季容向来是很听姐姐的话的。

季菀又看向弟弟。

季珩五岁了,很多事也开始懂了。他知道母亲要改嫁,知道以后要管刚才抱他上车的那个人叫父亲。

小孩子都很敏感,他能感觉到萧时对他的善意。生父死的时候,他才一岁,早已忘记父亲的模样,如今便更容易接受对他好的萧时。

所以在长姐看过来的时候,他便道:“大姐姐,我也懂。”

季菀摸摸他的头,“阿珩真乖。”

她搂着弟弟,轻言细语道:“阿珩已经启蒙了,以后在萧府,也会跟着萧府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读书。阿珩不能调皮捣蛋,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嗯。”

小孩子之间相处起来,其实是最容易的。孩子都比较单纯,没大人那么多的心眼儿,年龄相近,更容易玩儿到一起。周府里那么多孩子,季珩开始也认生,渐渐的就熟悉了。之前跟他说要搬走,他还伤心了好久,昨天就开始和韫哥儿他们告别了。

后来季菀告诉他,去了萧府,也有很多玩伴,他才开始高兴起来。

萧府和周府虽然都在内城,但相隔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尤其是在大街上马车不能快跑,到萧府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季菀回京后,除了皇宫和安国公府,其实没去过其他府邸。下了车后,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萧府的匾额。

据说这块匾额和太师府一样,都是皇上御赐。唯一的区别就是,太师府是先帝亲笔御赐,萧府的匾额,是当今圣上御赐。

萧时走过来,“阿菀,阿容,阿珩,进去吧。”

他很自然的称呼姐弟三个的小名,熟稔的仿佛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季菀愣了愣,分别牵着弟弟妹妹的手,笑着点头。

“是。”

萧时在前面带路,跨进大门,走过前院,穿过垂花门,进二门…萧府是五进宅子,虽比不得周府大,景致却是毫不逊色。甚至看起来,更为气派一些。这也难怪,周家是清贵名门,崇尚简雅。萧家是皇亲,府邸自是比一般世家肃穆华丽。

“先去荣安堂见老夫人,瑞哥儿和雯姐儿也在。”

萧时边走边与几人说起府中人员,“瑞哥儿十二岁…对了,阿容,我听说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几月生的?”

季容乖巧回答,“十月十二。”

“那岂不是半个月前才过了生辰?”萧时复又笑道:“瑞哥儿是七月生的,比你大三个月,以后便是你的兄长了。”

“我姐姐也是七月生的。”

季容下意识的说完又立即闭嘴,母亲说过不能多话的,她有点忐忑的看了看萧时,又看看姐姐。

季菀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别紧张。

“哦?”萧时已经看向季菀,“阿菀的生辰是何日?”

季菀答:“七月初七。”

“这个生日好。”萧时笑道:“正好是七夕。”

季菀看出来他是怕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紧张,有意问些轻松的问题,既能让他们放松,也便于了解。

这个人倒是挺细心,也十分体贴。

“那阿珩呢,几月生的?”

季珩脆生回答:“五月十九。”

萧时点头,将姐弟三个的生辰都记在了心里,又问了些日常喜好等。他语气温和目光慈爱,言语中不乏关切之意,十足十的一个和蔼长辈,季菀和季容心里的紧张忐忑随之渐渐散去。

说话间,很快就来到了荣安堂。

第133章 (一更)

屋子里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丫鬟挑开帘子,萧时带着姐弟三人走进去,屋子里立即便安静了下来。

萧时上前一步。

“母亲。”

瑞哥儿和雯姐儿异口同声的叫了声父亲,然后就看向季菀姐弟,目光里多少有些惊讶。

“见过老夫人。”

季菀捏了捏弟弟妹妹的手心,然后规规矩矩的给萧老夫人见礼。

两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小孩儿,声音稚嫩又清脆,倒是没有丝毫紧张。尤其两个姑娘,端庄大方。

不愧是周家教养出来的。

萧老夫人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神情便多了几分柔和,“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

“是。”

季菀带着弟弟妹妹走到萧老夫人跟前,任她打量。

萧时曾和周氏有过婚约,萧老夫人自是见过周氏的,但毕竟时隔多年,印象也淡了。如今瞧着姐弟出众的眉眼,倒是找回了些记忆,这几个孩子长得都肖似周氏。萧老夫人因此眉眼更为慈爱。

“好,都是好孩子。”

她对旁边的孙子孙女道:“瑞哥儿,雯姐儿,过来见见两个姐姐和小弟弟。”

萧时笑着说道:“母亲,我方才问过阿容了,她和瑞哥儿同年生的,但比瑞哥儿小三个月,该叫瑞哥儿兄长。”

瑞哥儿便立即对着季菀和季容道:“长姐好,容妹妹好,珩弟弟好。”

雯姐儿也早收回了目光,“两位姐姐好,珩弟弟好。”

季菀和季容同样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季珩仰着头乖巧的叫瑞哥哥和雯姐姐,他生得玉雪可爱,声音又脆脆的,让人瞧着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

老人是最喜欢小孩子的,萧老夫人见季珩可爱懂事,便对他招招手,“阿珩,到祖母跟前来。”

季珩仰头看看两个姐姐,见姐姐们都点头后才迈着小短腿走到萧老夫人身边,又叫了声祖母。

萧老夫人听得满面笑容,拿了块桂花糕递给他。

季珩接了,“谢谢祖母。”

萧老夫人脸上笑容扩大,又抬头看向季菀和季容,温声道:“阿菀,阿容,你们住的院子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就在荣安堂隔壁。阿菀住茹曦阁,阿容住茹妤阁。阿珩还小,暂时就去和瑞哥儿住一晚。等你们母亲来了,就住在旁边的小跨院里。”

“是。”

“府里还有六个姑娘少爷,等后日再让你们一起见见。”

“是。”

萧老夫人让孙女带季菀和季容去了她们的住所,把瑞哥儿和季珩留在了身边,让兄弟俩好好熟悉熟悉。

季珩还有点认生,下意识的看向两个姐姐。

季菀对他笑着点点头,把一直伺候他的郑雪留了下来,季珩这才微微安心。

萧时则还有公务,和萧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雯姐儿先带着季菀去了如曦阁,细声细气道:“就是这里了,我就住在荣安堂西跨院,和长姐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长姐若是对府中人事不了解的,可以来找我。”

九岁的小姑娘个子矮小,才到季菀肩膀,说话的时候要仰着头。

季菀垂眸看着她,雯姐儿长得很漂亮,额头和眼睛都像萧时,说话的时候声音细细的,是个温柔的姑娘。

她笑笑,“那就麻烦雯妹妹了。”

雯姐儿有点害羞,脸色微红,小声道:“长姐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容的茹妤阁就在旁边,也不用你辛苦一趟了。”季菀含笑道:“我们刚入府,什么都不熟悉,你若有时间,不如进去坐坐,我正好有许多事想请教请教雯妹妹。”

“好。”

雯姐儿带着两姐妹进去。

茹曦阁还是很大的,布置得也很精致,看得出来,萧老夫人是用了心的。

雯姐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在发现两个继姐都是温和的好性子后,也放下心来,很轻松的与她们说起府里的事。

“三叔有六个孩子,二哥萧安和三妹萧姝是嫡出,三弟萧良、二妹萧贞、四妹萧碧、五妹萧英都是庶出。他们都比两位姐姐小,五妹妹和阿珩同岁,三月初六生的。”

季容道:“比阿珩小了两个多月呢。”

“那便是姐姐了。”

萧雯笑得眉眼弯弯。

季菀很喜欢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便留了她在茹曦阁一起用午膳。雯姐儿也没推辞,让丫鬟去荣安堂去通报萧老夫人一声。

季珩已被萧瑞带去了自己的逸楠轩,萧老夫人听了丫鬟的禀报,脸上便带了笑。

“看来雯姐儿很喜欢这两个姐姐。”

习嬷嬷笑道:“您不也喜欢吗?”

萧老夫人轻呷了口茶,道:“安国公夫人素来眼高于顶,能瞧中那丫头,可不仅仅是因为周家。”

“那是自然。”

习嬷嬷道:“安国公夫人早两年就在为世子相看,选的都是清流门第的闺秀,一个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理。菀姑娘能得了她的眼,自是有其独特之处。老奴方才瞧着,菀姑娘也是大方得体,温婉明秀呢。”

萧老夫人点点头。

“等周氏过门后,便安排她们跟着府里的姑娘一起学琴棋书画吧,她们两个年长,也能管着三房那几个。”

“是。”

萧家比不得周家陆家这种底蕴深厚的世家,幸得出了个皇后,与皇族沾亲,才比其他世家看着风光些。但萧家子嗣稀薄,老夫人膝下仅一个嫡子,好在有出息,做了皇营统领。三老爷则是文官,在礼部熬了七八年,就等着礼部尚书致仕后,礼部侍郎升任,空出位置来填补上。

孙辈的,又都还年幼,无法入仕。

若非如此,萧老太爷早在临终前就把庶子分出去了。

一个家族的兴盛,非一人之功,而是需要族中所有子弟来担负继承。

三老爷非萧老夫人所出,却是自小养在她膝下的,对萧老夫人倒也十分敬重孝顺。可他的妻子,自持嫡出,从小又被父母兄长娇宠,性子便有些跋扈刁钻,眼界和格局也太低。

二夫人去世后,她掌着中馈,府里没人和她争,她倒也算安分。如今周氏将要过门,怕是三夫人就该有想法了。

习嬷嬷伺候萧老夫人几十年,对她的心思自是了如指掌。

周氏虽是续弦,但怎么着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媳,出身也比三夫人高。入府后,这中馈嘛,肯定是要交接的。

第134章 萧瑞(二更)

事实证明,萧老夫人的未雨绸缪是对的。周氏还没过门,三夫人那边就蠢蠢欲动了。

当天下午,她便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了茹曦阁。正巧,萧瑞送季珩过来见姐姐,便这么碰上了。

“三婶。”

萧瑞和萧雯叫了声。

季菀和季容起身,母亲还未嫁过来,三夫人又非萧老夫人的亲儿媳,两姐妹可不敢这时候热络的贴上去,便客客气气的称她夫人。

三夫人打量着两姐妹,目光尤其在季菀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见她穿着湖绿色的褙子,底下乳白色长裙,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像是画里的仙女一般。季容年纪小一些,五官还未长开,却也十分秀丽。

女儿长得这般模样,可见那周氏也是个狐媚子,难怪把大伯子迷得神魂颠倒,十几年都念念不忘,还要以正妻之礼聘娶入门。

“是阿菀和阿容吧?长得可真漂亮,我瞧着便喜欢。”她皮笑肉不笑的夸完两姐妹,又弯下腰来,捏了捏季珩粉嘟嘟的脸蛋,又是一通夸奖,然后把萧安和萧姝推过来,“这是你们二弟弟安哥儿和三妹妹姝姐儿。”

萧安规规矩矩的认了两个姐姐和弟弟,萧姝却有些不高兴。她早就听丫鬟嬷嬷们说了,二伯要娶新妇入门了,新妇是个寡妇,还带了三个拖油瓶,小户出来的。她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如今又见那寡妇带来的两个女儿竟是如斯美貌,她就更不喜欢了。

“听说姐姐弟弟们是从北方来的,北方贫瘠困苦,姐姐弟弟们想是吃了不少苦吧?”

八岁的姑娘,根本不会掩饰情绪,一开口就带刺,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嘲讽和鄙视。

萧雯蹙眉。

萧瑞作为长兄,则立即斥道:“三妹不得无礼。”

萧姝憋了瘪嘴,“我说的是实话…”

触及萧瑞冷漠的视线,她到底畏惧,住了口,乖乖的叫了姐姐。

季菀姐弟三个未入族谱,排行也就不在萧家子嗣之列。为避免混乱,几个小的便分别称呼两姐妹为‘菀姐姐’和‘容姐姐’。季珩最小,更方便,直接叫他小名就行了。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三夫人仗着长辈,直接开始在茹曦阁发号施令起来。

季菀就当没看懂她的挑衅,拉着亲妹妹在身边坐了下来。

“三婶子忙于府中内务,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萧瑞担心三婶子为难季菀姐弟三,便没走,坐下来后便直接发问。

“这不阿菀他们今天刚住进来,我担心府里丫鬟伺候不周到,刚好得了空,便过来瞧瞧,看看这里可还有什么短缺的。”

三夫人一边说,目光便开始打量起屋子里的布局。这一看,眼底神色就不那么好了。

茹曦阁从外观到内部结构,以及日常用品和摆放物件儿,无一不精致。不说别的,但是那扇十二扇的粉翠蓝杏四色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檀木屏风,就价值不菲。至于其他的…全都比自己屋里那些摆放物件儿都贵重。

一个继氏带来的拖油瓶,老夫人竟如此的看重,这明摆着就是打她的脸。

三夫人心里憋着气,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挂不住。

“阿菀和阿容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可读过些什么书?”

季菀看出了她的不喜,脸上则丝毫不显,笑着答:“只读了四书五经和女则,认识几个字罢了。”

这哪里是只认识几个字?萧府里除了萧瑞和萧安这两个兄长启蒙早,其他的,便是萧雯和萧姝都还在读《论语》。小的那几个,才刚启蒙。

三夫人认定季菀是故意显摆,故意让自己下不来台,眼神越发不善了。

“是嘛?看你年纪不大,没想到读了那么多书,倒是难得。”她脸上笑容淡了许多,“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无用。多学一些才艺,熟读女则女戒,才是贵女典范。”

这是端着长辈的姿态,开始训话了。

进府第一天,季菀不愿和她起争执,便笑着应了。

“是。”

从头到尾她笑容满面,温婉和气,无论三夫人如何的刁难,她都不怒不燥。三夫人便是有意训诫几句,都找不到借口,反倒是吃了一肚子闷气。无奈,只好带着儿女走了。

季菀带着一干弟弟妹妹们送她到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才倒回去。

萧瑞探究的看着季菀,“三婶子最是难缠,喜欢争强好胜。我舅母每次过来,都会受她的气。今天她明显是过来找茬的,又端着长辈的身份,却没占到半分便宜。”

他顿了顿,看季菀的眼神多了些敬佩。

“菀姐姐很厉害。”

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比季城还小一岁,五官稚嫩青涩,却端着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季菀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同情他。

萧家的情况,她入府前其实也听祖父和舅舅说过。若非萧老夫人一对儿女有出息,撑起了门楣,萧家怕是不久就要没落了。萧家这一辈的子孙中,萧瑞是长兄,自幼受到的教育,必是家族兴盛第一。所以小小年纪,便过早的成熟懂事。

其实他也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看得见的敌意,是最没有威胁的。”

这孩子自幼丧母甚是可怜,又未因周氏占了他母亲的位置而对自己姐弟三个心生不满,还在三夫人刁难之时第一时间为他们解围,季菀对这孩子便更多了几分怜悯和疼惜,温声道:“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才是最可怕的。”

萧瑞一怔,目光渐渐加深,退后一步,弯腰对她鞠了个躬,正色道:“多谢菀姐姐教导,小弟必铭记于心。”

嗯,挺有礼貌。

同是嫡出,比起萧安的不屑攀谈和萧姝的争锋相对,萧瑞和萧雯两兄妹可就有教养多了。

也难怪萧老夫人不喜欢三夫人。

“读过兵法?”

“嗯,从小就读。”

“想从军?”

“是。”萧瑞目光熠熠,“我想和爹一样,做保卫皇城的将士,将来若边境有战事,随军抗敌。”

人小志坚,只要肯用功,将来必有出息。

季菀在心里给萧瑞下了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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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弟弟太小,让继父和继弟给阿菀当靠山,嗯哼~18

第135章 大婚(一更)

晚上季容过来和季菀一起睡,头一次住在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措。

“姐姐,你睡了吗?”

“没有。”

季菀睁开眼睛,“怎么了?”

“我睡不着。”

季容小声道:“周府里住着的都是咱们的血亲,两位舅舅和舅母都待我们极好。可这萧府,说到底不算咱们的家。那个三夫人,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娘嫁过来和她就是妯娌,我怕娘受委屈。”

季菀拍拍她的肩,“娘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放心吧。且不说余家比不得周家,娘嫁过来是长,她怎么都要敬三分。老夫人,不,应该叫祖母了,祖母会护着娘的。萧府里的姑娘少爷们,咱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日日都要与他们打交道,不去主动招惹就行,低调行事。但如果有人欺负你,也别一味的忍着。”

“好。”

目前为止,对她们表露出敌意的,就三夫人母女。母亲早已没了从前的懦弱卑怯,她不担心母亲吃亏,她也会护着弟弟妹妹。日后弟弟年纪大了,搬去前院,经过今日后,她相信萧瑞也会护着阿珩的。

这也是她极力和萧瑞兄妹搞好关系的原因之一。

“睡吧,明天娘就过门了,后天咱们再去给娘敬茶。”

“嗯。”

……

国舅爷要娶新妇,场面自是不一般。前厅宾客如云,后院也有贵妇人恭贺庆祝。季菀带着妹妹和萧雯一起去拜见了萧老夫人后,便带着弟弟妹妹去了自己的院子。萧雯也在,陪着他们听前院的锣鼓喧嚣。

热热闹闹的到了晚上,前头宾客还在喝酒,新郎却已‘不胜酒力’,由下人扶着去了新房。

周氏早已换下了喜服,里衣依旧是红色的。三十出头的女人,不改天生丽质的颜色,眉目清雅一如往昔。

萧时走进来看见她,一瞬间有些恍惚,然后屏退了下人。

周氏有些微的紧张,然后走过来,正准备替他宽衣,萧时却捉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床榻走去。

新婚之夜,周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收紧,又放松。

萧时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来,借着烛火打量她。

“你回京后,这是我第二次见你。”

周氏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

他身着大红喜服,眉目俊朗秀逸,岁月淡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稚嫩,多了些沉稳与成熟。

已过而立之年的萧时,无疑比少年之时更有魅力。

周氏垂眸,被他捉住的那只手似着了火一般开始热起来。

“当年我四处寻你未果,原以为,这一生怕是都再难见与你再见。不成想,时隔十六年,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萧时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老天终究还是待我不薄的。”

周氏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妾身是寡妇,国舅不弃,是妾身之福。”

萧时轻笑,“我是鳏夫,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周氏终于抬头看他。

他眼神里盈盈笑意,缀满星空如许。

“这么多年,你终于为我披上了嫁衣,我此生已无憾。”

萧时目中温热,紧锁眼前清雅美丽的女子,难掩欢喜之色。

周氏被他眼中柔情触动,轻声道:“十六年了,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周家大姑娘…”

“我也不再是年少莽撞的萧家长子。”

萧时平静的打断她。

“玉琼。”

他头一次唤她的闺名。

周氏一颤。

萧时将她另一只手拉过来,轻轻握在掌心,“你不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年少的我们错过了,如今终于又走到一起。以后,咱们好好过。”

周氏看着他,缓缓点头。

“嗯。”

萧时目光含笑,将她拥入怀中。

**

翌日一大早,萧雯便先来了茹曦阁,和两个姐姐一起去给父母请安,半路遇见牵着季珩过来的萧瑞。

“大姐姐,二姐姐。”

季珩立刻松开萧瑞,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慢点跑,小心摔着。”

季菀蹲下来抱了抱他,然后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叫雯姐姐。”

季珩乖巧的冲着萧雯叫姐姐。

萧雯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萧瑞已走了过来,“菀姐姐,容妹妹,雯妹妹。”

季容福了福身,唤了声兄长。

然后几人便一起去了周氏的畅凝居。

周氏和萧时早已穿戴妥当,在正厅里等着几个孩子。

季菀是长,先带着亲妹妹亲弟弟上前,见过继父。

“给父亲请安。”

跪在铺垫上,接过丫鬟托着的托盘上取过茶,依次给母亲和继父敬茶。

萧时含笑点头,给了红封。

然后就是萧瑞和萧雯过来见过继母,周氏同样给了红封,两个孩子这才微微抬头打量继母。

季菀两姐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容色,周氏美貌他们也见怪不怪,见她满面红光神色温柔,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萧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时辰不早了,咱们一起去荣安堂,给你们祖母请安。”

萧时目光自几个孩子面上掠过,看来几人相处和睦,他心中甚慰,含笑开口。

“是。”

荣安堂中,三老爷和三夫人早就到了,下方两侧立着几个孩子,除了前日见过的萧安和萧姝,其他几个庶出的姑娘少爷也在。

萧时和周氏先给萧老夫人请安,在左下首坐下。

然后才是孩子们给长辈请安,萧老夫人他们已经见过了,主要还是给三老爷夫妇请安,见一见别的弟弟妹妹。

三老爷看着也就而立出头,容貌不如萧时出众,却有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和周长儒有些像。

三夫人特意盛装打扮,一身红装,满头珠翠。然而在见到微施粉黛却容色倾城的周氏时,她眼中的得意和挑衅全都变成了嫉妒和不甘。

果然是个狐媚蹄子。

长成这个模样,不定以前有没有给那死去的前夫戴过绿帽。

第136章 教训萧姝(二更)

萧时和三老爷都要忙公务,给萧老夫人请安过后就去了书房,老夫人要和两个儿媳妇说话。雯姐儿便做东,请了所有兄弟姐妹去了自己的畅心阁。瓜子点心水果端上来,年纪小点的就开始吃了。

这要是在周府,季珩早伸出小胖手去拿那些软软的糕点了。但现在是在住了不到三天的萧府,他懂事的先看向两个姐姐。

季菀笑笑,“不能吃多了,不然中午又吃不下饭了。”

季珩欢喜的点头。

“好。”

他喜欢吃绿豆糕,从碟子里拿了一块儿,抬头却看见三房的萧英正盯着他手里的糕点,露出渴望的神情。

季珩便将自己手里的绿豆糕递给她,“吃。”

萧英一怔,脸迅速红了,连连摇头,小声道:“弟弟吃吧,我不饿。”

这两日季菀听萧瑞萧雯兄妹说了些萧府的情况,三夫人是个气量狭小的人,最是不喜欢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子女。平日里都会把小妾叫到跟前来立规矩,这本也无可厚非。她是正室,就算偶有刁难,也无伤大雅。对庶出的子女不亲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萧家重子嗣,尤其男丁。

有老夫人在那做主,庶出的萧良便有幸能与嫡出的萧瑞和萧安一起上学堂,学文习武。

三夫人拗不过老夫人这座大山,便把气出在其他几个庶女身上。曾经克扣庶女的分例太过,被老夫人发现,斥责了一通,她便又换了方式,找借口就罚几个庶女抄写什么经书女戒之类。

她打着督促几个孩子读书的旗号,也没太过分,老夫人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几个庶女嘛,性格就比较胆小怯懦,不敢有丝毫的逾矩,本分得跟个小猫一样。天天呆在屋子里,基本就不怎么出门。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才能远远的与几个嫡出的兄长姐姐见一面。如今日这般所有人都聚在畅心阁,倒是稍有。

庶女的吃穿用度比起嫡女,自然要差些。

萧英年纪小,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瞧着那些精致的点心,就有些错不开眼。但她的嫡姐在这里,她不敢有任何放肆。

萧姝看她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不屑的哼了声,“不吃你还盯着做什么?我娘是短缺了你吃还是短缺了你穿?一副穷酸相,活像乡野里出来的村姑,丢尽了萧家的脸面。”

萧英脸皮薄,眼圈儿立即就红了。

她生母是乡下人,卖身来府里做丫鬟,被三老爷看中,开了脸做妾。除了长得漂亮,其他一无是处。时常被另外两个姨娘奚落嘲讽。

大点的几个,却都听出了萧姝在指桑骂槐。

季菀姐弟三,可不就是从乡下出来的么?

才八岁,说话就这么刻薄,显然是近墨者黑,由此可以想象三夫人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她的。

季菀看着她,却想起了八岁时候的季云。

当年的季云,何尝不是萧姝这般,刁蛮刻薄,不可一世?被宠坏了的小姑娘,披着‘天真’的皮,恶毒的伤害他人。

这孩子如果不及时矫正,长大就完了。

“三妹妹,你又欺负五妹妹。”

萧雯自也听出了萧姝的言外之意,尴尬又微恼,因是在自己的房里,她有义务替姐姐妹妹出头。

“让祖母知道了,定要罚你抄写佛经。”

萧姝素来是娇宠惯了的,萧瑞和萧雯虽是二房嫡出兄姐,但自小没娘,她打心眼里瞧不上两人。闻言就瘪瘪嘴,“大姐姐性子就是太过宽厚。素来嫡庶长幼,尊卑有别。大姐姐要与我们说话,叫上他们做什么?平白碍了眼。”

这话说的…二姑娘萧贞和四姑娘萧碧都白了脸红了眼。

萧贞和萧姝同龄同月生的,萧贞只比萧姝大三天。就因为这个,三夫人一直看萧贞和她的姨娘连氏不顺眼。但她姨娘肚子争气,生了萧贞不到两年,又生了萧良这个庶子,得了三老爷和老夫人的欢心。她处置不得,便一连给三老爷塞了两个美妾,梁氏和钟氏,想要分连氏的宠。

梁氏生了萧碧,钟氏先前怀了个,不幸流产。隔了四五年,今年夏终于又怀上了,刚四个月。

老夫人希望这一胎是男孩儿,三夫人便瞧着她的肚子又不舒服了。连带着,看梁氏也觉得碍眼,一有机会就冷嘲热讽。萧姝日日跟在母亲身边,比她娘还心高气傲,看这些庶出的姐妹便更不顺眼。也不分场合,就开始刁难起来。

季菀姐妹虽是长,但毕竟不是萧家的姑娘,又才入府,也不适合掺和进这些孩子们的口角之中。

萧瑞沉着脸道:“你若觉得碍眼,大可离去。”

季菀心中一叹。

这孩子…

萧姝就一个宠坏了的大小姐,萧瑞这么直接怼过去,她是不敢反驳,但这个仇肯定是记在了萧贞几个头上。到时候在三夫人面前这么一哭诉,三夫人不得想方设法的折腾这几个本就看不顺眼的庶女?

果然,被斥责的萧姝一怔之后就红了眼,“大哥,你骂我?为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骂我?”

见萧瑞脸色更黑又要斥责,季菀连忙道:“自家兄妹,几句玩笑话而已,姝姐儿莫放在心上,快别哭了。瑞儿,你是兄长,若发现弟弟妹妹们言行不妥,应耐心引导,而非疾言厉色的斥骂,伤了彼此和气。须知血脉亲情,也是上天所赐的缘分。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萧瑞脸色渐至沉重,恭敬道:“菀姐姐教训的是,小弟记住了。”

季菀满意的点点头。

她一个外来的姑娘,和萧瑞兄妹关系好,倒是可以拿拿长姐的威严教导几句。三房那边…她还是别给母亲添麻烦了。点拨萧瑞几句,让他自个儿以长兄的身份来管教那些弟妹。

萧瑞接收到她的目光,立时会意,重新看向萧姝,神色略缓,“三妹,大哥方才口气重了些,你莫往心里去。你年幼不知深浅,心直口快,本也无妨。但须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菀姐姐说得对,咱们都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姐妹,无论嫡庶,都和咱们流着一样的血,和咱们一样都姓萧,代表的是整个萧家。咱们若是自己窝里斗,才是真正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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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中馈之权

萧姝没听过这样的言论。

三夫人生性好强,嫁过来后没多久就掌中馈,一直以来也算是顺风顺水,教导女儿自然也是要处处拔尖,不可低人一等。尤其是那几个庶出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学会的,就是要狠狠的踩那些个庶出的姐妹。骨肉亲情,她有亲哥哥就够了。

至于家族兴衰什么的,她更是从未想过。

可萧瑞说这番话,她又无法反驳。又气又委屈,只得狠狠一跺脚,哼了声,转头就走了。

“三妹。”

萧安唤了声,然后回头对萧瑞道:“姝儿娇惯坏了,脾气大,但她有口无心,大哥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瑞当然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也不会跟萧姝一个小孩儿计较太多,只是道:“三妹年幼不懂事,童言无忌也就罢了。若日后出府坐客也这般,便不妥了。二弟,你与三妹乃同胞兄妹,应多加劝导才是。”

“大哥教训得是,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多加规劝。”

萧安和母亲妹妹不同,他五岁就搬去了前院,和萧瑞一起读书,就算先前被教歪了,这些年也早改过来了。这也多亏三夫人这些年只忙着中馈,也没时间把那些不正当的思想教给儿子。不然萧安也得被养残。

……

萧姝怀着满腔怒气回去后,一头就扎进三夫人怀里哭诉。

“娘,大哥骂我,二哥也不帮我说话,那个季菀,她仗着年长也敢来教训我…呜呜呜呜…”

三夫人脸色黑沉,尤其听到女儿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气得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全都挥到了地上。

哐当——

茶盏碎了一地。

萧姝从未见母亲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忘记了哭。

金嬷嬷上前来,低声道:“夫人,这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又何必这般动怒,反倒是气着了自己。”

三夫人冷笑。

“是意料之中,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她恨得咬牙,“果然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她就是不一样。一个续娶的寡妇,还想骑到我头上来,欺人太甚!”

萧姝听得一脸茫然,“娘,您在说什么啊?什么骑到您头上来,二伯母欺负您了?”

三夫人眼露寒光,浑身都散发着冷气。

金嬷嬷低声替萧姝解惑,“老夫人夺了夫人的中馈之权,交给了二夫人。”

“什么?”

萧姝瞪大了眼睛。

她虽年幼,却也知道中馈之权的重要。母亲就是掌着中馈,才能假公济私的偶尔苛待那几个姨娘庶女,也能从中获利。如果中馈给二房那边夺去了,以后他们三房岂不就要仰那寡妇的鼻息?那个季菀,不是就更得意了?

“娘,不能把中馈之权给她们。”

萧姝急了,“二伯母是续弦,她的孩子又不姓萧。她若得了中馈之权,肯定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女。大哥大姐还有祖母护着,爹爹不是祖母亲生的,她肯定不会帮着咱们。今天大哥他们全都帮着那几个庶女说话,以后怕是那几个庶出的也要踩到我头上了…”

只要一想到以前被她明里暗里讽刺打压的那几个庶出姐妹会反过来奚落她,萧姝就无法忍受。

三夫人何尝就好受了?

萧时前头娶的那个原配魏氏身体不大好,尤其在生了萧雯以后,更是天天不离汤药。从那时,她就在帮着打理中馈了。等魏氏一死,她就顺利接管了府中中馈。原先她还担心萧时续娶后,自己的中馈之权会被夺走。所以趁机固权,便是新夫人过门,想要夺权,也夺不去人心。

然而魏氏死后,萧时竟不再娶。萧府中她一人独大,渐渐放下心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竟让一个寡妇钻了空子。

她岂能不恨?

便是让那周氏明面上掌中馈,她也不甘心。

金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低声劝道:“夫人,老夫人已经发话,待会儿就会让人来取账本和库房钥匙。您若不从,便是犯上不敬。让老爷知晓了,平伤夫妻情分。老夫人虽非老爷生母,却是嫡母,从小将老爷养大的,老爷素来孝顺,又敬重兄长。宫里还有皇后娘娘…胳膊拗不过大腿,为今之计只有先退一步。反正这些年您掌中馈,底下的人都是听您差遣的。二夫人是寡妇再嫁,本就落人口舌。老奴瞧着,她也是个柔弱不堪的,又在穷乡僻壤里呆了那许多年,怕是小家子气得很,以后少不得闹笑话。您且等着就是,待她出了纰漏,不用您出手,老夫人自会主持公道。”

三夫人这才缓和了神色。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她一个寡妇再嫁,凭什么还能做世家夫人?不外乎就是靠那张狐媚子的脸。你没听外头那些传言吗?以前二哥就和她有婚约,她自己不知廉耻勾引亲妹妹的未婚夫…”

“夫人,这些话切莫再说。”

金嬷嬷慌忙打断她,“小心祸从口出。”

三夫人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还是有那么几分见识,闻言住了嘴,眼神里却还是写着不甘心与愤怒。

她笃定周氏就是用美色勾引了萧时,才得以入萧家门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见,有时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夫人。”

金嬷嬷见她神色暂缓,又继续道:“她是新妇过门,您若这时候找她的麻烦,则平白得了狭隘不尊的名声,也让老夫人不喜。依老奴看,您根本无需亲自动手。您想想,国舅爷丧妻那么多年未娶,如今却迎了个寡妇入门,前头二夫人的娘家,能忍得了这口气?魏氏死了,可她还留下两个孩子。这天底下的继母都一个样,谁能真心待原配生的孩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周氏能一碗水端平,您想那魏家会相信吗?”

三夫人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那魏家也是世家名门,就算比起周家要差一些,在京城世家里却也是排得上号的。”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眼神鄙夷,“周氏回京也没多久,就迫不及待的改嫁,我看周家也没太把她当回事。也就我那个二伯子色迷心窍,非要娶她。她贪慕皇亲富贵,带着季家的孩子改嫁,这样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她能善待瑞哥儿兄妹俩。到时候魏家找上门来,她一个续弦新妇,又无萧家骨血,即便二哥要护着她,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正是这个理儿。”

金嬷嬷见她总算反应过来,也露出了笑容,“所以您现在主动交上中馈,在老夫人跟前,也能博个宽厚大度的名声。老爷知道了,也会夸您懂事。省得那几个小蹄子在背后搬弄是非,您说是也不是?”

“我就算做得再好,在老夫人跟前,也不是她亲儿媳,我还能指望她对我多好?”

三夫人眼露讽刺,“不过那几个小蹄子,倒是的确不能让她们太得意,尤其钟氏那个贱人。仗着怀了老爷的种,就开始跟我拿乔。哼,早晚我得收拾了她。”

金嬷嬷没接话。

凭良心说,其实老夫人不是个刻薄的嫡母,相反还应该算是个慈和的老太太,从未让两个儿媳妇到跟前立规矩。魏氏温婉孝敬,日日晨昏定省都没落下过。三夫人争强好胜,不愿落了魏氏下风,主动跟着上去凑热闹。魏氏死后,三夫人自觉威胁已除,对老夫人明面上的恭敬也没了。

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了太久,所以突然来了个周氏,她才怒不可遏。

三夫人发泄够了,这才道:“待会儿荣安堂那边派人过来,你把账本和钥匙给他们吧。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

金嬷嬷应了,看了看立在她身边的萧姝,忍不住提醒道:“三姑娘,您以后也莫要与菀姑娘起冲突。她虽非萧家血脉,但老夫人认了他们姐弟三做孙女,在府里她便是长。您若顶撞于她,老夫人和老爷都会不高兴。况且她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论身份,比萧家所有姑娘都要贵重。”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穷乡僻野里出来的村姑,也敢跟我论高低?”

萧姝大小姐脾气立即就上来了,“让我尊她为长姐,做梦!”

三姑娘被夫人惯坏了,这性子,以后怕是要吃亏。

金嬷嬷本想再劝,但触及夫人的目光,到底住了口,退了出去。

“姝儿。”

三夫人低头看着女儿,“金嬷嬷说得对,那季菀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以后你别跟她硬碰硬。看她长的那模样,多半也跟她母亲一样,是个狐媚子的东西,没准儿在北地就不安分,勾引了安国公世子,要不然以安国公府的门楣,能看得上她一个穷酸破落户的女儿?这种人,都是一肚子坏水,你斗不过的。你瞧她那个弟弟,一进门就去讨好你大哥。这还不是她那个狐媚子的娘教的,知道以后萧府还是要交到你大哥手里,没过门就指使着儿子去巴结,呸,不知廉耻的东西。以后如果他们欺负你,你别跟着硬碰硬,回来告诉娘,我总有法子收拾他们。”

“嗯。”

萧姝得了母亲的保证,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今天大哥就是受她挑唆,才教训我的。”想起今天在畅心居发生的事儿,她就嘟起了嘴,“她娘一进门就来抢您的中馈之权,她巧舌如簧笼络大哥大姐姐,全都跟我作对。还有她那个弟弟,见着好吃的就两眼发光,一脸没见过世面的穷酸相。姐弟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知道二伯为什么要娶那么个寡妇,还把她的几个儿女都接进府中,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三夫人深以为然。

准确的说,应该是引狐入室,狐狸精。还不止一个,是一堆!

**

将近午时,周氏着人来畅心居让季菀姐弟和萧瑞兄妹一起去阙栖阁用午膳。新婚第一日,和父母一起用膳本就应当。萧贞几个,也都各自被自己的姨娘派人来叫走了。萧瑞兄妹便跟着季菀姐弟去了阙栖阁。

正巧在门口碰见过来的萧时。

萧时目光自几个孩子面上掠过,未发现争端,眼里便添了几分笑意。

“走吧,别让你们母亲等急了。”

这算是一家人第一顿团圆饭,一桌七口人,足有三十多道菜。以前季珩都是坐在母亲和姐姐身边,今天却在萧瑞旁边坐了下来。

周氏担心萧瑞不喜小儿子,刚要唤他过来,却见萧瑞已经很自然端过小儿子跟前的碗,在给他盛汤。

鱼头汤。

这是从前小儿子最喜欢喝的。

她今日特意让厨子做了。

短短两日,萧瑞竟已这般了解小儿子的喜好,倒是个细心的孩子。

周氏看萧瑞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些感激之色。

在嫁过来之前,她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萧时的两个孩子会不喜欢她的儿女们。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谢谢大哥。”

看得出来,季珩是真的很喜欢萧瑞这个继兄,大哥大哥的叫得顺口又亲热。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是同胞兄弟呢。

萧瑞也很照顾季珩,一直边吃边给季珩夹菜。

如此体贴周到,周氏看在眼里,更是动容。

萧时欣慰之余,也发现季菀同样在给长女夹菜,姐妹俩眉目含笑,一派和睦。

他与周氏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欣慰与喜悦。

他愧对两个孩子,就怕他们会对周氏及其子女心生不满,如今看来,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相处得也很融洽。

饭后季珩又跟着萧瑞去了逸楠轩,闹着要大哥教他武功。萧瑞看他张牙舞爪的很是可爱,不由得笑问:“阿珩喜欢学武?”

季珩点头。

“嗯。”

这么小的孩子,都是最贪玩的时候,读书都觉得累,更莫说练武了。萧瑞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问道:“为什么呢?”

“帮姐姐打坏人。”

季珩举着拳头,小脸上全是认真的神色。

萧瑞一愣,“打坏人?以前有人欺负你们吗?”

“嗯。”季珩漂亮的脸蛋上尽是生气,“大姐姐会挣钱,他们说娘和姐姐的坏话,都是坏人。我要学会武功,保护娘和姐姐。”

五岁的小孩子,说话没什么逻辑,萧瑞却已听明白了。

他其实听说过一些,继母的前夫是个秀才,出身乡野,想来日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年轻丧夫守寡,日子就更艰难了。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养家。

季珩这么小的孩子,都能记得母亲和姐姐被人欺负的情形,还想着练武保护母亲姐姐,想来那样的事时常发生,且十分恶劣。

他摸摸季珩的头,温声道:“以后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们,就来告诉大哥,大哥帮你打坏人。”

“好。”

季珩欢天喜地的跟着萧瑞去了逸楠轩,这边周氏也在想着要和继女萧雯搞好关系。她是续弦继室,也没想过萧瑞和萧雯那么早就接受她这个继母,如今看来,和平相处倒不是难事。

寡妇嫁鳏夫,彼此都有儿女,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最好。

萧雯也还只是个孩子,生母死得太早,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母爱是什么样的感觉。继母美丽温柔,全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难相处,她便也想着做一个好女儿。全家安宁,比什么都重要。

有季菀和季容陪在身边,几人倒也相谈甚欢,周氏干脆又留了萧雯在这里用晚膳,萧雯笑着应了。周氏派身边的郑清去荣安堂告知老夫人一声,萧老夫人想着合家安宁,自是乐见其成的。

“周氏倒是个懂事的,也不枉时哥儿惦记了她那么多年。”

萧老夫人神情温和,语气感叹。

习嬷嬷笑道:“国舅爷念旧长情,也是二夫人的福气。”

萧老夫人笑笑。

“儿大不由娘啊。这么多年,他就念着这么一个人,我这个做娘的还能怎么办?还好周氏是个知进退的,性子也不错。只要她能好好照顾阿时,善待瑞哥儿和雯姐儿,我自不会让她受委屈。”

习嬷嬷知道她指的是三夫人。

“依老奴看,二夫人能教养出菀姑娘那样聪慧懂事的孩子,应也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不会受委屈的。您啊,就别操心了。”

“说得也是。”

白天在畅心阁的事儿,她自是已经知晓了。

“那丫头得圣上看重,又知情识趣,处事圆滑。让雯姐儿跟在她身边多学学,也是好的。”

第138章 贪墨(一更)

三夫人让出了中馈,周氏刚接手,各种忙碌,每天都要看账本见管事,几乎都没能单独和自己的几个孩子说说话。三夫人只知道周氏以前流落北方,在穷乡僻壤里生活了十几年,肯定小家子气。可她忘了,周氏也是出身世家嫡女,纵然曾经落魄,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周氏虽生下来就没了生母,但那时候老太君还在,从小把她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在她被赐婚后就教她主持中馈。下嫁给季青后,许多东西也用不上,艰苦的岁月固然淡漠了曾经的记忆。可在登县的时候,女儿开店挣钱,她在家里打理上下,再加上有孔妈妈这个公府里出来的老嬷嬷从旁提点,曾经学过的那些东西,渐渐的在脑海里复苏。回京后,她也时常见程氏料理中馈,训话下人等等,哪里还有什么不会的?

顶多就是换了新环境,需要慢慢熟悉罢了。

萧老夫人是个好婆婆,特意派了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给她使唤。三夫人得知后,又免不了在背地里说闲话。当初她掌中馈的时候,老夫人可没这么体贴。但她又忘了,她独立掌中馈前就已和魏氏一同操持府中内务,早已是做熟了的事儿,何须他人从旁协助?

“娘,府里的采办账务有问题。”

等管事走后,原本在指点妹妹书法的季菀这才来到母亲面前,把厨房采买的账簿翻开,“府里的各项采购都是固定的渠道,厨房食材,四季布料,以及女眷的首饰佩戴等,都是长期固定的那几家采买的。咱们先说厨房的食材。您看,上个月买米一百斗,也就是六百二十五斤。萧府上上下下加上所有仆役也就三百出头,吃得了那么多吗?其次,这米的价格也有问题。”

她指着账簿,“我自己开店的,一早就派人去市场上了解过物价。虽说食材是从庄子上运来的,价格便宜些。但我有问过庄头,卖到市场上的大米,是二十文一斗。一百斗,也就是二两银子。可管事交上来的账簿上写着,大米足足花了十两银子,是原价格的五倍。”

周氏微微蹙眉。

“不止如此。”季菀继续说:“鸡鸭鱼肉的价格,也有问题。菜市场上一只鸡最多卖到五十文,肉十五文一斤,鸡蛋十文钱一斤,鱼是十二文。可您看看这账本,一百斤肉三两银子,一斤肉也就是三十文。五十斤鸡蛋一两银子,算下来一斤鸡蛋就是二十文,都比原价格足足高了一倍。还有其他的,我就不一一给您举例了。但就单从厨房的采买上看,每天都有人从中抽取一半的油水。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还有其他用度,比如说绸缎衣料。”

她又翻开另一本账簿,“非烟他们家有绸缎庄,京城大部分权贵世家都在他们家的绸缎庄采买布匹。我曾经问过她具体价格,细绵绸一匹是三两,绵绫一匹五两,生绢二两,麻布一匹一两。可您看这账本,绵绸三十匹一百五十两,一匹布也就是五两。这可比市场价高了整整二两银子。至于其他收拾鞋面等,全都比市场价高出许多。除了厨房每日都要采买新鲜食材,衣服这些都是一个季度做一次,所以每次采买数量相当大大,单看总额,不明细节的,是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的。”

周氏红唇已抿成了一条直线。

“娘。”季菀神色凝重,“府上的所有花销都比实际上的至少高出了一倍,也就是说每个月至少有一千多两银子被人贪墨。至于是采办的管事贪了,还是其他…就得好好查查了。”

他们家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对于菜米油盐的价格,季菀最是清楚不过。那么大的数额,她可不信全部都是底下的人贪走的。除了那些管事,还有谁最可疑?

答案呼之欲出。

曾经掌管中馈的三夫人!

“娘,这事儿得报给祖母知道,否则以后查出来了,这笔账得赖在您头上。”

三夫人这些年从中馈抽走多少油水,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底下的人拿了好处,自然也会帮她隐瞒。

至于萧家那些铺面庄子的收成,三夫人怕是也没少贪。

如今母亲掌中馈,那些管事的都是跟着三夫人多年的心腹,免不了阳奉阴违。以后那些花销,还是从公中出,剩余的部分,也会一起进了三夫人的腰包。主仆分赃,日后事发,这笔贪墨款,则全都落在了母亲的头上。

到时候,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季菀庆幸今天自己过来了,看见了那些账目,否则母亲就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萧府也会继续亏损下去。

周氏不是傻的,自然已经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孔妈妈。”她道:“你去查查,府中的所有采办都是在哪几家铺子,悄悄的,别让人发现了。”

孔妈妈心如明镜,“是,老奴这就去办。”

季菀懂了。

“娘,您怀疑那些铺子和三夫人同流合污?”

周氏淡淡道:“府里的中馈一开始并非三夫人掌管,这几年府中开销那么大,却无人怀疑,只能证明从前魏氏掌中馈的时候,便是这般光景。若非早已和外头合谋贪污,我不信她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季菀点头,“娘说得对,捉贼要拿赃。如果我们平白这么把账本交给祖母,祖母找来管事的询问,再查铺子里的账本,这么一核对,全然无差错,便成了您污蔑三夫人。而且三夫人掌了那么多年中馈,府里上下都是她的人,如果从内部查,马上就会走漏风声。倒不如直接从外面查。那些铺子可不止做萧府一家的生意,只要和别家的一对,立刻就能见分晓。”

“娘。”

听了半天的季容走过来,“如果真的是三夫人贪墨了中馈,那些钱又用在了哪里?府里的用度都是有分例的。她若太过奢侈,祖母肯定会怀疑的。”

“很简单。”

季菀嘴角噙一抹冷笑,“要么就是用这些钱给自己添了私产,要么就是藏于别处。”

第139章 审问(二更)

孔妈妈办事利落,很快就把那些铺子里的掌柜给‘请’到了荣安堂。老夫人一边看账簿,一边听周氏汇报细节。

“庄子铺面那边的收成我还未派人去问,只看这些,府中每年的花销都有一万多两被人从中抽走。”

萧老夫人虽放手中馈多年,但许多东西,她还记得。越看账本,脸色就越黑。

“去,把三夫人请过来。”

三夫人管中馈那么多年,府中上下都是她的人。早在孔妈妈领着那几个掌柜进府的时候,她就得了信儿,当即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不是说周氏没从账本上看出蛛丝马迹吗?怎么会突然派人去调查?那几个蠢货,孔妈妈让他们来他们就来,那么听话,忘记谁才是他们的主子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给她梳头,怒火中撒之下一偏头,头发一扯动,疼得她立即扭曲了面容,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笨手笨脚的东西,滚下去。”

“是。”

梳头的丫鬟慌忙捂着脸退了出去。

金嬷嬷上前接着给她上妆,“夫人,事已至此,怕是老夫人很快就会让人来传话了,您得想好说辞才是。”

“还能有什么办法?”

三夫人脸色沉冷,镜子里的容颜扭曲得近乎丑陋,“我当那周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腌臜货,谁想她竟这么心细。刚接管了中馈,就打我一个措手不及。那个姓孔的老货,是她从娘家里带来的,软硬不吃,想收买是不行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把那些个老油条给带进了府里。账本一查,就全完了。”

金嬷嬷自是知道这个理,叹了一声。

“老奴早就劝过您,您掌着中馈,是萧府的当家夫人,已是足够体面,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您何苦从中牟利。一旦查出来了,怕是老爷也会…”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想想法子,该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三夫人本就是心急火燎,耐心全无,再听她说这些废话,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一根金簪拍在化妆桌上,直接摔落了上面的珠花。

金嬷嬷默了默,道:“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唯有实话实说…”

三夫人一挥袖,胭脂盒象牙梳螺子黛全都挥到了地上。

“实话实说?你让我实话实说?那不就等同于自投罗网?有了这个前科,我以后还怎么从周氏手里把中馈之权抢过来?你说啊!”

金嬷嬷低着头,“二夫人刚接管中馈,这样的事儿她肯定会请示老夫人,老夫人肯定会彻查。账簿一对,再派人去外头稍稍一打听,就什么都明白了。您用府中的中公给自己添置的私产,还有…”

“闭嘴!”

三夫人脸黑如锅,早已是乱了分寸。

她怎么都没想明白,明明自己做得那么天衣无缝,周氏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这时候,习嬷嬷进来了。她还是恭敬的,“三夫人,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三夫人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母亲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习嬷嬷面带笑容,“老奴只是个传话的,您过去便知道了。”

这个老货!

三夫人心中暗恨,却不得不跟过去。

刚进屋,就感受到屋子里气氛的压抑,再一看,管事们跪了一地。瞧那模样,是都招了?

三夫人心里咯噔一声,甚至都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色。

“母亲。”

她走到中央,颤颤巍巍的唤了声。

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神情很淡,但看在心虚的三夫人眼里,却是不怒自威。

“我给你个机会,自己说。”

老夫人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想好了再说,说清楚。”

三夫人一眼看见她手边的一摞账本,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母亲,我是冤枉的,这么多年我打理府中内务,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万莫听信小人的谗言…”

话一出口,金嬷嬷就忍不住叹息。

老夫人哼笑一声打断她,“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却上来就喊冤,那你倒是说说,谁在我耳边进了谗言,又冤了你什么?”

三夫人当即失色。

不打自招,说的就是如今的她。

如果不是心虚害怕,何须还在老夫人未曾问罪前就开始分辨?

周氏坐在左下首,一直没吭声。

“夫人。”

金嬷嬷瞧见老夫人眼底那层阴霾,担心自家主子还拎不清说出不该说的话,忙小声提醒,“人证物证俱在,您莫要再分辨了。如今瞧着,老夫人还未曾将此事告知老爷。若是您再狡辩,闹到了老爷跟前,可就让那几个小的看了笑话去了。尤其那个钟氏…”

醍醐灌顶。

三夫人当即跪下来,“母亲,我知错了。我想着安哥儿和姝姐儿以后长大要嫁娶。他们都是府中嫡女,代表的是咱们萧府的脸面,聘金嫁妆自不能少。我娘家非显赫世家,便是将我的嫁妆全数添上,也不过九牛一毛。还有良哥儿和贞姐儿他们几个,虽非我亲生,但我是他们的嫡母,将来的前程,也得我这个嫡母操心…母亲年纪大了,早不问这些琐事,我不敢叨扰。一时鬼迷心窍,才贪了府中中公,母亲,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边说边哭,一脸悔恨无奈,还有几分委屈和不得已。

堂堂嫡母,为了庶子庶女的前程鞠躬尽瘁,不惜贪墨中公。如斯良苦用心,却被揭发,还要在婆母面前下跪请罪。

多可怜啊。

周氏垂着眼帘,面色无波。

如今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被妹妹的楚楚可怜所欺骗。论虚伪论演技,她的确是自愧不如。

三夫人字字句句都在请罪,却也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开脱,更是明里暗里在指责她小人之心。

她若这时候出口反驳,便是咄咄逼人,真正的居心不良。

沉默,比千言万语都管用。

果然,老夫人见她哭诉,非但没有同情理解,反而脸色更黑,“你还在狡辩!”

这一怒非同小可,三夫人直接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你非要我找人去府衙把你的私产都查出来,你才肯说是不是?”老夫人满目火光,“这些年府里采办的铺子,大部分都是你的陪嫁。你用我萧家中公的钱,去贴你的娘家。你那些绸缎庄首饰铺,卖给其他买主价格大多便宜一半。若非今日,我竟不知,这些年我萧家养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三夫人万没想到,老夫人竟已查到了这些,脸色更是苍白如雪,脑子里翁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早已忘记了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说!”

老夫人勃然大怒,“这些年,你到底贪了多少!明明白白的给我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我也不介意把你母亲兄嫂请过来。问一问,他们究竟养了个多孝顺的女儿,把我萧家当冤大头,如斯的狼心狗肺。”

“不、不要,不要请我母亲过来。”

三夫人满眼恐慌,她是真的害怕了,“母亲,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满面寒霜,眼中全是对三夫人的憎恶和失望。

“我念着你好歹也算大家出身,却不想如斯的肤浅。却是我错了,你这般心性,教出的子女未尝不如你一般。从明日起,姝姐儿就过来,我亲自抚育。贞姐儿他们,也都交还给他们的生母教养。我萧家的孩子,不能被你这样的狭隘妇人耽误了。”

三夫人悠然瞪大双眼,歇斯底里道:“不,不行,母亲,您不能这么做。自古小妾不为母,我是嫡母,庶出的子女,只能认我为母。我是正妻,是萧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房夫人。您这么做,便是打我的脸,让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践踏我。”

“你还知道要脸?”老夫人目光冷寒,“你若知道脸面,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你若还知自己是正房夫人,就该知道为人妻者当大度宽容,而非小肚鸡肠,处处刁难子女。我知你不喜欢阿让那几个姨娘,你是正头夫人,平日里责骂几句,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没想到,你竟变本加厉,以公谋私,还想推卸责任。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个正头夫人的体面?”

老夫人越说越怒,“说,这些年,你到底贪了多少,又把这些钱都花到了何处。若不说清楚,等阿让下朝回府,你便自己与他交代。到时他要如何处置,就看你的造化了。”

三夫人顿时面如死灰。

第140章 收回私产(一更)

最终三夫人还是招了。

打从她嫁入萧家,十余年间,她一共贪墨的银两将近十万两。全都是从采买这块儿抽走的。铺子田庄她倒是一分没动,不是她良心大发,而是庄头铺面的管事全都是萧府的老人忠仆,不听她使唤。而且她也担心动得太多,会被老夫人发现。

就因为舍去了这个大头,所以她才在采买上变本加厉的贪污。

世家大族一年的进项怎么着也能有个四五万,她又是从支出的开销里抽走的,账簿明细一目了然。有钱人家,哪里会计较那些东西的物价?甚至不知道,一两银子几乎足够穷苦三口之家半年的口粮。

所以三夫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年年的贪。最开始她怕贪多了被发现,所有物价都只比原价高了一成。慢慢的,胃口养大了,便越发大胆。尤其最近这两年,都贪了快四万两。

至于这些钱用于何处?

她置办了私产。

田地庄子等等,全都是她陪嫁的人在打理。这些都是要在衙门造册的,余家又不是什么显赫世家,岂会给女儿太多嫁妆?她置办私产的这些钱显然早已超过嫁妆,萧家乃皇亲,京兆衙门那边发现了端倪,岂会不提醒?然而府尹大人太忙,这种事情并不用亲力亲为,交给师爷就可以了。而这个师爷,恰好和三夫人的长嫂的父亲是好友。所以,自然就瞒天过海了。

当然,她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置办私产,她还会留着一些银两供日常开支。府里每人的分例都是固定的。所以那些夫人太太们若想额外给自己添菜添衣添收拾,都是用自己的嫁妆。

三夫人哪里舍得动自己本就不多的嫁妆?所以每月贪墨的一部分银两,都用来额外开支了。

府里采办布料收拾的那些个铺子,原本是固定的渠道,她一步步慢慢换成自己的陪嫁。

也就是说,她用萧家中公的开支花在了自己的铺子上,她吃萧家的用萧家的穿萧家的赚萧家的还要额外吸萧家的血!

若是季菀在这里,一定会惊叹三夫人的商业头脑。

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无本万利啊。

周氏听完也是满脸惊色,同时也有些后怕。

还好那日女儿在她那,看出账本的问题,查了出来,否则这么大一个锅都得她来背。

近十万两的银子,还有那些田产铺子每年的收成…一年年积累下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三夫人的胃口可真不小。

老夫人到底给她几分颜面,早就让人把跪在地上的那些掌柜和管事的以及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带了出去。否则让府里的人知道三夫人的‘恶行’,以后她就别想做人了。

屋子里一片静谧,良久,老夫人才漫不经心的开口了,“你娘家嫂子帮你瞒天过海,你就没想着给她些好处?”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若是她娘家人,帮她瞒一瞒倒是可以,可嫂子毕竟不是血亲。若无好处,人家会冒着得罪皇亲的危险帮她?

老夫人不信!

三夫人再次失色,对上老夫人寒光四射的目光,想要辩驳的话全数吞咽腹中。她慌忙低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说吧。”

老夫人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三夫人抖了抖,支支吾吾道:“我办那些私产每年的收成,都与嫂子平分。”

老夫人冷笑一声。

三夫人再次抖了抖,“母亲,我也是不得已…”她满面凄楚,“我余家虽也是书香门第,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嫂出身大家,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我余家虽是书香门第,却非大富大贵的人家,纵然父母疼宠,给的陪嫁也不足大嫂一半。我们是妯娌,可比起大嫂,我寒碜得可怜。我自己也就罢了,可我还有孩子,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处处不如那几个庶出的…”说到这里,她眼神露出怨恨,“大哥和大嫂恩爱情深,没有姨娘闹心,可我呢,我出身不济,还要养育庶出子女,若不另外想些法子赚得银钱,将来我的安哥儿和姝姐儿哪还有前程可言?若是被那几个庶出的比下去,萧家就真的成为京城各大世家眼中的笑话了。母亲,我固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啊,母亲…”

她哭得可怜,狡辩的同时还不忘给周氏添堵。

刻意点出萧时和魏氏恩爱情深,萧时甚至为魏氏守身如玉,哪里是周氏一个续弦的寡妇比得了的?

周氏神情淡漠,未曾动怒。

“这么说,你还是为了萧家的颜面了?”

老夫人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

三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儿媳不敢,还请母亲明鉴。那些钱,大多还是用在孩子们身上,用在萧家人身上。母亲,求您看在儿媳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这么说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良苦用心?”

老夫人重重拍在桌子上,面色沉怒,“我萧家是短缺了你母子的吃穿还是让你们露宿街头?竟让你狼心狗肺到挪用中公置办私产以添私囊?你犯下如此大错,非但不知悔过还巧言狡辩。余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看来我着实该问问你的母亲,到底是如何养出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强盗’。”

三夫人瞪大眼睛,失声道:“母亲…”

“闭嘴!”

老夫人气得不轻,周氏走上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言细语道:“母亲切勿动怒,当心自己的身子。”

她没责问过三夫人一句,这事儿分明是她挑出来的,她却完全的置身事外。三夫人想要控诉,都找不到理由。

想到此,三夫人便恨得咬牙。

这个贱人!

老夫人缓了缓,再次看向三夫人,“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再来告诉我。那些田产庄子店铺,我会让人收回来,这些事我也不会告诉阿让。你若还想要脸面,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呆着。你若不服,我就请来你父母兄嫂过来给你做主!”

第141章 (二更)

做主?做什么主?

这事儿三夫人根本不敢告诉父母兄长,否则早就被怒责了。老夫人还愿意给她脸面,帮她隐瞒,她该感激。但想到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全都落了空,她仍旧恨得咬牙。

都怪周氏那个贱人。

一个寡妇,不安安分分的在家呆着,抚育儿女,偏要出来勾三搭四。一进门,就夺了她的中馈不说,还要毁她的财路。

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劈死这个不要脸的娼妇。

她怀着满腔怨恨离开,到底意难平,回去后就病了。正好,病着‘闭门思过’。

荣安堂。

老夫人看向周氏,目光渐渐温和下来,叹了声。

“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萧家,就要被她给搬空了。”

“儿媳不敢居功。”

周氏低声道:“这都多亏了阿菀。我想着她已定亲,还是应让她早早学学管家权。那日管事来交账本,她便在我那。从前我们家就是做吃食买卖的,她对这些账目她最是了解。但弟妹毕竟掌管中馈多年,我也怕她记差了,误会了弟妹,所以特意让人去查过,这才敢来叨扰母亲。”

他们家在北地生活了十几年,老夫人是知道的。

前几个月那个季氏点心铺的冰皮月饼,炒的沸沸扬扬,她也吃过。后面季氏火锅出来,她便知和那丫头有关。

余氏大底以为他们已住在周府,很多事无需亲力亲为,而且南方和北方物价多少有些差异,周氏初掌中馈也不敢直接拿她开刀,兴许可以蒙混过关。谁知道那丫头眼睛毒辣,一眼就看穿了余氏的把戏。

“阿菀是个聪明的姑娘,也是你教导有方。如果你弟妹有你半分的贤良,我也不想操劳太过。可惜…”

她知道余氏惯来喜欢争强好胜,但好歹也算出身名门,余家父兄也都还算为人正派。却不想,教养出的女儿竟这般的浅薄狭隘。平时打骂姨娘苛待庶出子女也就罢了,就算从中公抽些油水贴补私用,她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余氏贪墨了那么多钱来置办私产。

简直胆大包天!

“家丑不可外扬啊。”

纵然知道余氏犯下大错,却也不能处置太过。

休妻吗?那就等于把家丑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来看萧家的笑话。所以,这事儿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把余氏贪墨的那些钱全都收回来,私产充公,中馈之权也缴获了。罚她禁足,也就等于敲打。底下的人心里自然就有了数,以后再不敢听余氏差遣。当然,该处置的还是得处置。

抓一两个出来,足以杀一儆百,敲山震虎。

周氏自然懂这个道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所有人全都处置个干干净净,也就等于告诉外人,萧府内宅不宁。而且发落了那些管事的,新人又不熟悉内务,这么替换上去,也容易出乱子。

“母亲放心,儿媳晓得的。”

老夫人点点头,“你是个有分寸的,我放心。”顿了顿,道:“你弟妹糊涂,我不能让萧家的子孙折损于她手中。姝姐儿脾气随了她娘,这么下去以后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阿菀是长姐,又沉稳又聪慧,以后让她多过来坐坐,也给那几个小的做典范,让她们多学学,没得一个个的关在府里都成了井底之蛙,学得跟你弟妹一样肤浅。日后出府走动,让人看了笑话去。”

言下之意,便是真正拿季菀当萧家姑娘来看待了。

周氏眉眼含笑,“孝顺长辈,本是她应该做的。她性子又跳脱,正好来母亲跟前学几分沉静,母亲不嫌她叨扰就好。”

老夫人笑笑。

在周氏过门前,她就进宫和做皇后的长女深谈过一次。长女夸赞季家那姑娘蕙质兰心,非一般女子的小聪明,言行举止也落落大方,当得起‘名门贵女’的头衔。

就连她那素来冷傲的长孙,都听那丫头的话。姝丫头那个脾气,正好可以在那姑娘手上磨一磨。三房那几个庶出的,也多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一扫农门的小家子气,变成如今这般的端庄优雅,大方得体的。

周氏回去后便对长女传达了老夫人的话,季菀倒是有些惊讶。

“娘,三房的萧姝,脾气可比季云还大。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可吃不得苦。那次在阿雯那,她估计心里对我也有怨。让我去教导她,她非恨不得把我活吞了不可。”

说实在的,萧姝怎么说也是嫡女,可言行举止,为人处世的做派,还不如她那几个庶出的姐妹。

由此可见,三夫人这个做娘的教育有多失败。

所以对于老夫人要亲自抚育萧姝这一点,季菀十分赞成。否则萧姝这脾气,长大了绝对是一野蛮骄狂的千金大小姐,在家也就罢了,嫁人后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到时候还得娘家去给她收拾残局。

三夫人如果聪明,就该感激老夫人的用心良苦。

还有萧贞那几个姑娘,如果三夫人是个贤惠的嫡母,抚养庶女本是应当。偏偏她眼皮子浅又小肚鸡肠,对庶出的子女又心怀不满,教出来的孩子,怕不是自闭胆小就是跟她一样偏激狭隘。

三夫人一味的想着自己的面子,丝毫没有顾忌到整个萧家的颜面。她既想靠着萧家风光,又想靠着萧家发财,却又丝毫不愿为萧家付出。

幸亏母亲嫁过来了,要不然萧家迟早被那女人败光。

所以娶妻娶贤,真的是至理名言啊。

“你祖母看重你,才让你过去。”周氏慈爱的看着长女,“你们三个虽没有入萧家族谱,但现在随我改嫁来到萧府,在外人看来,你们就是萧家的姑娘少爷,代表的是萧家。萧家的姑娘若有个行差踏错,你们也会跟着受累。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个道理。你祖母说得对,你为长。你祖母和父亲都认了你做萧家姑娘,萧姝若是对你不敬,你有教训她的资格。”

“好吧,我听您的。”

季菀展眉一笑,“祖母知道我开店也没说什么,我很感激。她老人家慈善温和,又这么看得起我,我总要有所报答才是。”

周氏欣慰的摸摸女儿的头,又问起另一件事。

“你不是要开始做酱板鸭了吗?回门那日我与你二舅母说了,她会派人去庄子和城外农庄里传话,把鸭子运去作坊。作坊毕竟杂乱,你第一日过去看看就成,不用日日亲临。等卖完了,你让管事的过来回话便是。”

“好。”

作坊那边是曾元一家人在打理,就连打杂的,都是周府拨过去的家生子,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全都是信得过的人。

今年收购的鸭子多,酱板鸭估计得卖半个多月。等休息一段时间,正好下个月就可以卖腊肠腊肉了。

腊肉很多人都会做,但有些人家嫌麻烦,不会自己做。而且那东西,也不是人人都做出来一个味。等她的腊肠推销出去后,就不信腊肉卖不出去。

最难处理的是猪下水。

以前在北方,她的猪下水都是直接卖给醉仙居。现在在京城,卖给谁?思索许久后,她想到了西郊建厂的那些工人。

那里人多,伙食也不挑剔,厨子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她只要带厨子过去,亲自把那些猪下水做出来,保准他们一吃难忘。

猪下水嘛,也就可以通过他们推销出去了。

打定主意,第二天季菀就让人去安国公府给陆非烟递了帖子,邀她到火锅店一聚。

小姐妹俩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一进门陆非烟就给季菀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阿菀,你终于想起我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娘天天琢磨着要给我定亲,还拖了我长姐给相看人,我都快烦死了。”

她嘟着嘴,一脸的郁闷。

季菀拉着她坐下,“你娘和你姐姐那不都是为你好吗。放心啦,她们肯定会给你择一个好夫婿,不会让你吃亏的。”

陆非烟瘪瘪嘴,“对了,你难得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季菀看着她,“我想让你帮我给你三哥带几句话,请他帮个忙。”

陆非烟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立即被挑起了好奇心,“什么话啊?你放心,你的事儿我三哥绝对鞠躬尽瘁也给你办成。”

“没那么夸张。”

季菀笑笑,给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陆非烟立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猪下水也能吃?”

“当然了。”

季菀道:“你哥也是吃过的,怎么,不相信我的厨艺?”

“哪能啊。”陆非烟立即又笑起来,“你做什么都好吃,我当然相信你。哼,三哥也真是的,有好东西自己独享,都不告诉我,等他晚上回来,我一定要找他要个说法。”

季菀轻笑。

“阿菀啊,你说你厨艺那么好,又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菜式,怎么不自己开个酒楼?”陆非烟歪头看着她,“开酒楼的利润可比你火锅店要高,你也少操些心。”

“我也想过啊。”

季菀叹了声,“但我已开了火锅,而且是独家的,你看那些模仿的,谁有我的店生意好?哪怕是请了名厨,也比不得我店里的客流量。这意味着,我以后可以在全国开分店,照样是独一家。可酒楼不一样,尤其京城这样的地方,贵胄云集。人家去酒楼,大多不是去吃的,而是去谈事,喝酒的。而且老招牌,是有一定背景的,人家会保证隐秘性。我开个酒楼,顶多就能保证客人的胃。我还得费心调教厨子,还得设定另外一套管理方案,会很麻烦的。即便我能笼络一批只为吃的食客,也能保证收益,酒楼从何处来呢?要知道,酒楼这样的行业,必须要地段好,才能保证客流量。但地段好的,人家都做了很多年了,有口碑有主顾,谁愿意把酒楼盘给我?难道你让我去寻个偏僻的地方重建一个酒楼?浪费精力财力不说,也无法宣传,那我还不得亏死?”

“也是。”

陆非烟再次感叹自己没有做生意的天分。

“那这么说,你以后还是要开火锅分店?”

“嗯。”季菀点头,目光里燃起一簇火花,“我的目标便是在全国各地都开一家季氏火锅,让火锅风靡整个大燕甚至塞外。”

陆非烟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

“阿菀,要不,我也入伙吧。你开分店的时候,我投一半的钱,也可以提供人手,到时候你给我分红,怎么样?”

“好啊。”

季菀眉眼弯弯,很爽快的应了,而后又皱眉。

“可是,你父母会答应吗?”

“放心啦,没事的。”陆非烟笑眯眯道:“名门贵族们谁家没几个铺子?又不需要我天天抛头露面的跟人谈生意,你不也是做幕后老板么?我爹娘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会同意的。”

“那咱们就说定了,等我决定开分店的时候,就派人告诉你。”

“嗯,一言为定!”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达成了共识,也为将来火锅风靡全国打好了基础。

第142章 (一更)

三夫人被罚闭门思过,荣安堂那边虽没说是什么原因,但也足以证明三夫人在府里失势了。尤其当天被带去荣安堂见老夫人的那几个管事,都全都被发落出府。底下的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哪里还有不懂的?原本想着要给周氏使绊子的,也都打消了心思。

以前采买的渠道,肯定是要换。还有从前对三夫人死忠的管事,也全都要换。三夫人用贪墨的钱置办的私产充公以后,店里的掌柜,田庄的庄头,都得换成府里的人。

这些人手,就得老夫人提供了。

账目重新核对,还有下人们一批批的训话敲打,等等。

周氏忙得不可开交。

季菀也在忙着她的作坊,第一批酱板鸭出炉前,她让人分别给安国公府和周府送过去二十只。

两府的人,吃过后也都各自向亲戚朋友推销宣传。酱板鸭还未开始卖,口碑就打出去了。

十一月十六,作坊正式营业。

考虑到家禽粪便会引来居民的投诉,所以作坊也建在郊外,远离住宅区。从内城坐马车过去,得一个多时辰。

陆非烟尝到酱板鸭的味道后,就喜欢上了,开业这天便和季菀一起去了作坊。

在北地的时候,酱板鸭五百文一只,如今在京城,酱板鸭的价格直接翻倍,一两银子一只。

还是那句话,京城权贵遍地,个个都不缺钱,这个价格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因为地方远,所以今天来得人并不多,基本都是周家和陆家的亲戚,或者是得了信儿的左邻右舍,以及‘季氏招牌’的老顾客。

“这个酱板鸭,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是看季氏的点心做得好,才慕名而来的。”

“我也没听过,季氏火锅好吃,出了很多新菜品,同一个老板,这酱板鸭应该也不差吧。”

“好吃好吃。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说这季氏所有产业的老板是前几个月皇上亲口封的季县主,老太师的曾外孙女,就是改嫁国舅的那位周家嫡女的大女儿。”

“我也有过耳闻,这位县主可了不得,听说帮着皇上督办什么缝纫机厂。据说那东西可厉害了,可自动缝补,针线齐整,阵脚细密,速度还快。厂房都建了一半了,大概明年就得生产那个什么缝纫机了。”

“对,我也听说过。这位季县主不是和安国公府世子爷定亲了吗?她做的这个酱板鸭,早就送了好些去安国公府。我表姨妈是安国公府三夫人跟前的红人,她也有幸尝过酱板鸭,赞不绝口,我回去跟我们夫人一说,夫人立即就差我过来买。”

“我家夫人与安国公夫人是表亲,也吃过酱板鸭,早就盼着这边开张,要买来送人呢。”

“我们夫人和周二夫人是手帕交,拖她的福得了一只酱板鸭,那味道,真是好极了,比那些卤的都好吃。”

季菀和陆非烟躲在休息室内,听着聚集在前头的那些人的议论声。

“阿菀,你这第一批酱板鸭,做了多少只啊?”

“因为是第一天,考虑到来的人可能不多,所以就做了五百只。”

陆非烟看了眼外头排队的人群,心里默默算了下,“这些都是大户人家的使役,就算人口少的,起码也得买个两三只来尝鲜。那些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光主子都十几二十号人。你这五百只酱板鸭,未必够。”

“要的就是不够。”

季菀俏皮的眨眨眼,“我要借他们的手彻底把酱板鸭的招牌打出去,那些人越是没尝到鲜,越要买。等明天,来的人绝对会是今天的两倍不止。”

生意这块儿陆非烟不大懂,但她相信季菀的判断。

这时候,酱板鸭已经开始售卖。

“一只酱板鸭一两银子,可先品尝再买。”

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冷,现在还未下雪,但寒风这么一吹,也不大好受。

季菀出门的时候,周氏特意让她抱着手炉,并且派了四个丫鬟跟着,还有八个侍卫随行保护。

当初也考虑到天气的因素,所以她特意在廊檐下准备了烤炉,隔几步就有一个烤炉,让排队的人群不至于因寒冷的天气而磨光排队的耐心。

在北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

事实证明,很有效。

“这味道真不错,又软又香,比烧的炖的焖的都好吃,我要十只。”

排在最前面的是个穿得体面的老太太,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嬷嬷,她尝了一块切好的酱板鸭,立即眉开眼笑,很爽快的掏了十两银子递给收钱的曾福,曾禄则负责包装。

一开张就卖了十只,可谓开门红。

第二个是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她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鸭肉,很秀气的品尝,然后说:“我想买二十只,可我拿不到那么多,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放到马车上?”

“当然可以。”

曾元含笑点头,立即派出两个小厮把装好的酱板鸭放到马车上。

那丫鬟笑着道谢,给了钱。

“阿菀,你想得挺周到啊。幸亏这些都是大富人家的使役,那么远的路也都坐着马车来的。如果没有马车,你是不是还得安排送货?”

“对啊。酱板鸭块头大,便是剔了骨头包装好,十个袋子,一个人也不好拿。当时就是考虑到有人尝了过后要买来送人,兴许还会买更多,难道你让人家背着筐来买?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就得安排人送货。你们府上每月采购米粮之类,是不是也是直接送上门?”

“嗯。”

陆非烟点头,“每个月买的米粮基本是固定的,也都是在那两家,提前交了定金,到了日子店里就会派人送到府上,管事的清点后无差错才去账房支银两。还有蔬菜瓜果,量大,也是采买的婆子检查后是否新鲜后,小贩给送过来。”

“所以啊,这都是一个道理。”

季菀道:“酱板鸭其实还好,等下个月我开始卖腊肠,那东西沉,人家如果买得多,可不是要帮着送上马车么?要不然你以为我这里这么多打杂的小厮是做什么的?”

“你呀,可真是个人精。”

“做生意嘛,就得面面俱到。要不然人一多,忙起来手忙脚乱的就容易出岔子。这些都是大富人家的使役,得罪不起啊。”

两人说说笑笑,五百只酱板鸭,很快就卖完了。果然还有人排了半天队没买到,颇有些怨言。曾元忙温言安抚,连连保证明天还会继续售卖,那些人这才离去。

黄氏安排几个丫鬟收拾清扫,曾元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回复。

“大姑娘,今天有九家没买到酱板鸭,都说明天还会继续过来,让咱们多做一些。”

季菀点头,“你吩咐下去,让大家今晚辛苦些,做三千只酱板鸭,等忙过这一阵儿,每人都有赏。”

“是。”

“对了,这两日送来的鸭子是不是城外村庄那些农户养的?”

“是。”曾元道:“十几个村,差不多有三千多只,刚好够明天的货量。庄子那边养的鸭子更多,怕是得分四五批才能卖得完。”

“嗯。每天来买酱板鸭的人应该会陆续增多,所以产量也得依次递增。所以后面这几天,大家可能要非常辛苦。你盯紧一些,别让大家因为忙乱出了差错。记住,只有保证质量,才能保住口碑。”

“是,大姑娘放心,有老奴在,绝对不会让作坊出任何岔子。”

“你办事,我放心。”季菀笑笑,“明天我就不过来了,这几个侍卫就留在这里,省得那些人担心买不到酱板鸭插队闹起来。”

反正陆非烟也带了侍卫,两人乘坐一辆马车就行。

两人还未入内城,却遇上了陆非离。

第143章 罚守皇陵(二更)

陆非烟掀开车帘,讶异的看着他。

“三哥,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们。”

陆非离骑在马背上,目光自两人脸上扫过,含着几分笑意。

陆非烟看看身侧的季菀,意味深长的哦了声,“谢谢三哥。”放下帘子,她抱住季菀胳膊,“阿菀,你看我三哥对你多好,时刻都惦记着你。”

季菀时常被她打趣,已经免疫,戏谑道:“吃醋啊?”

“对啊,我吃醋。”陆非烟佯装伤心,“我三哥如今就这般对你,待你日后过了门,他就更不会疼我了。好悲惨啊~”

季菀被她逗笑了,“你啊,就是个开心果,难怪你娘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说起这个陆非烟又焉了,“舍不得也没办法啊,明年我就十五了,我娘说今年年底前一定得帮我把亲事定了,然后我就得天天被拘在家里学规矩礼仪,想想我都郁闷。”

季菀笑笑。

有句话说得好,撒娇女人最好命。

陆非烟长得美出身好,娇娇的最是惹人喜欢。哪个男人娶了她不得放在心尖儿上疼?以安国公夫人的眼光,她完全不担心陆非烟将来夫君的人品。只不过她这性子,的确少了些做当家主母的沉稳持重。日后出嫁了,婆母大底会有些微词。安国公夫人宠了女儿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得为女儿的未来做打算,趁她出嫁前,磨一磨她的性子,对她百利无一害。

“对了阿菀。”陆非烟性子洒脱,很快就将烦心事掉,“你的腊肠,要怎么做宣传啊?”

“下个月十二,我太祖父七十大寿,许多高门显贵都会来拜寿。”季菀早想好了,“我的第一批腊肠腊肉出炉,摆上酒桌,等下一批出来的时候,估计就供不应求了。”

陆非烟目光发亮,“对哦,那些世家人脉广,一传十十传百,等你开业的时候,绝对爆火。既能体现你的孝心,又赚了钱,一举两得。阿菀,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一路。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下。

“我先走了。”

季菀对陆非烟道别后,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还是礼貌的向陆非离道了谢,才走进去。

“姐姐,你回来了?”

还没到阙栖阁,季容就牵着弟弟季珩小跑着来迎接了。

“嗯,娘还在忙吗?”

季菀上前牵过弟弟另一只小手,问道。

“没,父亲刚回来不久,正在院子里指点瑞哥哥武艺,阿雯在屋子里和娘说话。”

“那咱们进去吧。”

屋子里烧了地龙,一进去就热乎乎的,丫鬟一边唱喏一边给她把大氅脱了。

“菀姐姐。”

萧雯起身唤了声。

季菀拉着她一起坐下来。

“我刚命人传了午膳,你就回来了。”周氏笑问,“这是算准了时间呢?”

“哪有。”季菀眨眨眼,“开业第一天嘛,酱板鸭做得少,很快卖完了,我就回来了嘛,赶巧。”

“菀姐姐。”萧雯轻声道:“下次你出门,我想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萧雯其实不怎么出门,她母亲早丧,和三夫人又不亲,偶尔出门做客基本都是和祖母一起。最常去的,还是魏家。

“好啊。”

季菀十分乐意带她出门,“不过得禀明祖母,要祖母同意了才行。”

萧雯欢喜的笑开了眉眼,“嗯。”

“出门可以,但记得要早些回来。”

周氏如是叮嘱。

“知道了母亲。”

萧雯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时被规矩约束着,骨子里其实还是对外界充满向往的。

“你父亲今天回来,说了件事儿。”

周氏看着长女,缓缓道:“二皇子昨夜醉酒,对先帝口出不敬,陛下龙颜大怒,罚了他去守皇陵,终生不得归。就连贵妃,都被连累降为次嫔,幽禁宫中。瞧着,怕是再难见天颜了。”

换句话说,被打入冷宫了。

季菀震惊,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次西郊的刺杀案。

勾结外僚刺杀官眷,那是杀头的大罪。陛下到底还是念着父子之情,没有斩尽杀绝,留了二皇子一条命。让他去守皇陵,也算是赎罪了。

她记得祖父和舅舅都说过,陛下最是宅心仁厚,曾经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策划要谋夺他的皇位,陛下都未曾取其性命,只是发配贬斥,永不再录。陛下虽无远志,却仁爱百姓,很得民心。

陆非离亲自去接她和陆非烟,难道就是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而途中不便,才不曾出口。

想想,还真有可能。

不过季菀最开心的还是,威胁已除,以后再出门就不用担心了。

她心中高兴,中午还多吃了半碗饭。

于她而言,安全多了保障。可于朝廷而言,二皇子的贬斥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首先以姚相为首的二皇子党,立即就成了文武百官避之不及的蛇蝎。二皇子府也是哭天抢地,凄惨悲绝。

一人作恶,全家遭殃。

府中的妻妾以及稚龄孩童,都被二皇子连累贬为了庶人。

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子,一朝落魄,也不过如此。

季菀没亲眼见到那样的场景,大底也能想象得到。她不是圣母,对于一个曾要杀她的人,她不会有半分的同情心。至于二皇子府中的家眷,与她无甚关系,她自也不会去关心。

她依旧忙着她的生意。

一到冬天,火锅店的生意就爆火,这半个月的盈利直接比上个月翻了一倍还有余。

至于作坊那边更不用说了。近两万只

第二日的三千只酱板鸭也在一上午销售一空,顾客一日比一日多,后面每日都有老顾客,大多都是买来送人的。

近两万只鸭,短短五天,便卖光了。

除了送给周家和陆家的,她自己也留了些给萧府上下吃,还准备了二十只让继父送去了宫里。当然啦,她十分知趣的献上了配方。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没皇帝罩着,她这生意也做不下去。所以适当的‘行贿’,还是必须的。

反正陛下是不会跟她抢生意的,宫里的御厨,也不会随意把秘方透露的。

第144章 谢如玉(一更)

腊月十二,周老太师七十大寿。

他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马上又要致仕了,故而今天来的客人特别多。世家门第,文官清流,几乎都来了。

作为亲家,萧府以及程家、林家的人都来得比较早。

老太太和夫人们后院说话,小辈们也被拉着各种见长辈。老实说季菀入京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多少贵妇人。她是定了亲的姑娘,早晚都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萧老夫人和周氏便想趁此机会,先让她熟悉熟悉。

一圈儿下来,她脸都要笑僵了。

等见完了长辈,就是各府的姑娘们。

除了周府和萧府的姐妹们,与她关系最好的就是陆非烟,陆非烟认识的人多,便在旁边与她介绍。

“季县主。”

从拱桥那边走来一个女子,披着浅灰色大氅,眉目娇俏姝丽,却有些稚嫩,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临阳谢家五女如玉,见过县主。”

她对着季菀行了个平礼,目光却含着几分打量和探究,有点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季菀被那目光看得不太舒服,却还是礼貌微笑,“谢五姑娘有礼了。”

谢如玉已收回打量的目光,含笑道:“早就听闻县主之名,却一直无缘得见,深以为憾。今日有幸见得县主芳容,果然名不虚传。”

季菀目光微动。

她入京半年多,除了安国公府,以及两个叔公的府邸,以及如今的萧府,压根儿就没拜访过其他府邸。那些世家门第,就算听过她,却也没见过。谢如玉一来就对着她上下打量,言语客气却暗含机锋,那‘芳容’两个字,甚是有些意味深长。

临阳谢家她还是听过的,累世富贵人家,出过两个阁老三个尚书七个进士,谢府老太君,她方才还在花厅里见过。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雍容中自有威仪,通身的气派让人不敢小觑。

如今谢家的家主,便是谢如玉的祖父,鸿渊阁大学士。

季菀不懂谢如玉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今日太祖父寿诞,宾客云集,实在不宜与客人有所冲撞。

于是她微笑道:“谢五姑娘谬赞。谢家誉满天下,族中女子皆才貌双全,为当世女子楷模。”

被几个闺秀缠住的陆非烟看见这边的动静,连忙找了个借口脱身,三两步走过来。

“这不是谢五姑娘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一开口就夹杂着几分烟火味,季菀心想,莫非这两人有过节?而自己和陆家有婚约,所以谢如珠便迁怒自己?

“原来是陆六姐姐,失敬失敬。”

谢如玉看见她,脸色变了下,很快又笑起来,礼貌的打招呼。

陆非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听说五妹妹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尤其畏寒,一直在府中静养,年初长公主在府中设宴,都未曾见过妹妹。这寒冬腊月的,妹妹怎么出门了?”

她的确和谢如玉有过节,准确的说,是她哥和谢如玉的嫡姐有过节。

去年母亲相中了谢家长女如月,让兄长去长公主府相看,然兄长没看上谢如月。这姐妹二人,至此便与她陆家不对付,再也没有过来往。其实这也算在情理之中。

安国公府是勋贵世家不错,谢家却也是大家族,有硬气的资本。诗书礼仪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素来百家求娶,却被兄长挫了锐气,大失颜面,心中难免不满。可婚姻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这事儿也没闹得人尽皆知,谢家心中纵然不悦,好歹也都是名门望族,总不至于就此结下深仇大恨。

谢老太君是个明事理的人,未曾因没结成亲家而对安国公府有所怨怼。但她这两个嫡孙女,一个比她大一岁一个比她小一岁,从前与她关系也是不错的,经过此事后就不大待见她,偶尔在其他府邸的宴会上见到,两人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摆明了心怀郁结。

她识趣,也不再叨扰。

昔日的姐妹情分,就这么破灭了。

谢如玉今天一来就挑衅季菀,无外乎就是替自己的长姐谢如月抱不平罢了。

就是不知道,她今日之举,是否是谢如月授意。

她早听说了,谢如月去年底就与范阳卢氏定了亲。否则今天这样的场合,谢如月是铁定要来的。

谢如月这般的心高气傲,能受得了自己输给一个‘农女’?

谢如玉的确是受长姐之托,想来周府瞧瞧,这位一入京就被皇上破格封为县主的季大姑娘,究竟有和能耐,竟入了安国公夫人的眼。连那位眼高于顶的陆三郎,也没反对。

她临阳谢家乃簪缨大族,养育出来的女儿,无论才学气度,在世家闺秀中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何以比不过一个小农女?

一见之下,先是为季菀的容貌所惊。长姐美貌,乃族中女子之佼佼者。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就容貌而言,长姐的确稍稍逊色季菀。

莫非陆三郎是为这女子的美色所迷?

心中这般想,她看季菀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带了三分轻蔑。随后她又发现,这女子行止有度,倒是没有她想象的小家子气。可再怎么样,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骨子里就是低贱平民,怎能与长姐想必?

陆非烟这么护着这女子,谢如玉心里便越是生气。

曾经她和陆非烟也是手帕交,却因彼此兄姐而结怨。如今陆非烟更是把个出身卑微的乡下丫头当好友,她心里就越是愤懑。

“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天天金尊玉贵的养着,也好个七七八八了。今天天气还算不错,便出来走走。能在这里见到六姐姐,如玉十分荣幸。”

到底是名门之后,幼承庭训。纵然心中再不满,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个十成十的。

“姐姐。”

季容带着萧雯走了过来,她不认识谢如玉,但从小长在乡野受过无数苦难,再加上这两年的经历,她倒练出几分识人的本事。只一眼,便知这姑娘非善类。

谢如玉顺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位,便是季二姑娘吧?失敬了。”

第155章 (二更)

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但人家以礼相待,季容也只得屈膝还礼。

谢如玉目光自她脸上扫过。

季菀之所以出名,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一,是她被皇上册封为县主,委以重任。

二,便是她与陆非离的婚约。

当然,近几个月来风靡京城的季氏火锅以及上个月人人疯抢的季氏酱板鸭,也是其中之一。

相比起来,她的同胞妹妹季容,就显得十分的默默无闻。甚至有许多人,都不知道季县主还有弟弟妹妹。

谢如玉今天是冲季菀来的,事先也大致打听过她的来历。不过她不知道季菀的这两个弟弟妹妹叫什么。谢家这样的豪门大族,骨子里就瞧不起乡野小民,哪里还会过多关注季家那些‘贫穷寒酸的亲戚’?

若非季容一上来就喊姐姐,她是连个眼神儿都懒得施舍的。

不过怎么样人家都是老太师的曾外孙女,今日老太师大寿,自己是客人,看在周府和萧府的面子上,她还算心平气和的和季容打了招呼。随后那么一瞥,目光说不出的轻慢和不以为意。

还真不愧是同胞的姐妹。

这丫头长得也是一副好容色,只是年龄太小,五官还未长开,显得不如她姐姐那么出众。只要假以时日,也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说起来,谢家和周家也颇有渊源。

当年周氏那桩‘丑事’,就是在谢家发生的。似谢如玉这样的晚辈,虽不知其因果,但这些日子以来也听过些传闻。

甭管事实如何,反正对于周家而言,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声。这也是谢如玉看轻季菀姐妹的一个原因。

季菀入京以来,头一次和众多高门闺秀打交道,今天已经有许多人对她投来隐晦的打量目光,她其实也早有准备。但旁人大多是好奇,疑惑,或者骨子里对她们这种农门出来的姑娘的不屑。似谢如玉这样笑里藏刀的敌意,倒是少见。

所以在离开水榭后,她便低声向陆非烟打听,“这谢家五姑娘好似对我甚有意见。”

就算是因她当年她母亲‘扰了’谢家老太君的寿宴,谢家人对她不屑轻视她都能理解。但谢如玉看她的眼神,分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季菀实在不解,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这位高门贵女。

陆非烟当然不能直接说她母亲曾有意与谢家联姻一事,只道:“谢家百年世家,在前朝就是望族,素来高傲。谢家的姑娘嘛,也自觉比别人高人一等。谢如玉是谢家这一代嫡出幺女,从小娇宠长大的,自是格外娇贵一些。兴许她觉得你出身没她高,却能得皇上册封县主,生生压了京城名门闺秀一头,所以心存不满也说不定。”

这个理由其实是经得起推敲的。

莫说是谢家这样的门楣,京城多少世家闺秀对季菀这位‘空降’的县主,都存着些许不满。

可季菀还是觉得,谢如玉表现出的敌意,针对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县主’之封。

“非烟。”

两人关系好,季菀也就不拐弯抹角,“我来京城不久,出了周家和萧家的姐妹,就和你最熟。刚才你与谢五姑娘虽只有短短数句交谈,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俩以前应该也是好友。她在见了你之后,明显对我敌意更深。我原本以为她是因我母亲而对我不喜,但瞧着,又不太像…如今我们家定居京城,日后肯定是要与许多世家打交道的。平白无故的,我突然就多了个‘仇敌’,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将来若是又碰上,怕是难免不发生愉快。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非烟啊…”

“好嘛,我告诉你就是了。”

陆非离被她说得有点心虚,两人私交甚好,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陆非烟有什么心事也都不会对季菀隐瞒。今天谢如玉来得突然,她也有些措手不及,更担心会影响了季菀和兄长的感情,所以才闭口不言。

但季菀说得也甚为有理。如今她随母亲改嫁入了萧府,以后嫁入安国公府,长居京城,这些是家门第,多少都沾亲带故,总是要见面的。反正那事儿,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若是以后被有心人挑起,季菀不知其内情,怕是要受委屈的。

倒不如,先给她提个醒。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陆非烟撇撇嘴,“也就是去年,我娘想为我三哥说亲,瞧中了几家姑娘。谢家长女如月,就是其中之一。”

季菀脚步一顿。

她着实是有些意外。不过随后想想,陆非离却是早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谢家和陆家都是望族,门当户对,安国公夫人有此想法,也是无可厚非。

陆非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误会了,忙道:“不过我三哥没看上她,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你入京不久便与我三哥定了亲…你也知道,历来豪门大族,总是有些自视甚高。他们没见过你,只因传言,可能对你有所误解,觉得我三哥打了谢家的脸,对你也存了几分偏见。谢如玉和谢如月是同胞姐妹,她为长姐抱不平,所以就想为难你一二。但我向你保证,我三哥对谢如月绝对没半点私情!”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十分笃定。

“不用保证,我信。”

陆非离这样的出身,不止文武双全,长得又那般龙章凤姿,不知多少人家争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她没见过那位谢家长女,但瞧着谢如玉的容貌气度,也能窥见几分那位险些成为陆非离未婚妻的女子的风姿。

迟迟未定亲,要么就是眼光太高,要不然就是心有所属。

如果他真的对谢如月有意,刚才谢如珠在她面前就该是胜利者的姿态,而非带着些不甘和愠怒。

所以陆非烟这话,她是信的。

然而还未等陆非烟松口气,她又问:“除了谢家,你母亲还相中过哪些贵女?日后若再遇到今日这样的情形,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措手不及失了分寸。”

第146章 小周氏(一更)

于是陆非烟就说了,末了再次强调,“我陆家有家训,凡陆家子弟,娶妻前不可沾惹女色,违者逐出家门,绝不姑息。我三哥又年少入军,甚少回京,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世家闺秀,更谈不上任何私情。阿菀,我三哥可对你绝对的一心一意,你千万别误会了他。”

季菀听了这话倒是一怔,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想到一直以来她都刻意忽略的一个问题。

陆非离这样的身份,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人。

难道让她跟一群女人争宠?或者睁只眼闭只眼?

无论是哪一种,季菀都做不到。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人。知道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是一回事,也可以尽量的去适应。但有些事,超出她接受的范围,她就不可能逼迫自己去接受。

心情复杂,她也忘记了接话。

“阿菀。”

陆非烟见她神情迷茫带着纠结,虽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一看就是还有顾虑,便道:“我三哥和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他是个很自律的人,也很有原则。以后你嫁给他,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这个季菀倒是相信。

陆非离虽说长得一副招桃花的模样,却非轻浮风流之人。好歹认识了两年,季菀对他的人品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至于以后…

她想起了继父萧时。

萧时不也没纳妾吗?

陆非离…他不是喜欢她么?她觉得还是可以跟他商量商量的。

想到这里,心中抑郁便一扫而空。

“快开宴了,走吧。”

陆非烟见她眉目舒展,也露出了笑容,“嗯。”

而此时,内堂之中,却是与外头的热闹全然相反的情景。周氏坐在主位上,所有丫鬟甚至连孔妈妈,都被遣去了门外。

她冷淡的看着坐在下首有些局促的女人。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小周氏。

“长…长姐。”

小周氏比周氏小两岁,今年还不到三十。可比起周氏的明丽沉静,小周氏就显得憔悴许多,可见这些年也过得不甚如意。

“我已被逐家门,当不起二姑奶奶这声长姐。”

周氏对这个自己曾经十分疼爱的妹妹早已凉了心,再无半分温情可言。若非今日祖父寿诞,不宜闹出事端,她甚至都不愿见小周氏。

两位婶婶都在陪着弟妹招待女客,祖父和父亲也走不开,左右是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断。

小周氏早没了十多年前看周氏身败名裂时的嚣张气焰,她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的苦楚,也让她看明白了祖父和父亲的态度。今日好容易趁祖父寿诞,她才没被赶出去,所以万不能与周氏起冲突。

她低着头,小声道:“长姐,我知道你怨我,我也没脸为自己辩解。可是…可是我也遭到了报应。”想到这些年在夫家的日子,她泪盈于睫,泣声道:“你是原配嫡出,祖父祖母还有父亲都最疼你,就连长儒,待你也比待我这个同胞姐姐亲厚。我承认我妒忌你,你什么都比我强,便是连定的亲事,也比我好。我母亲只是续弦,也不能为我做主。你便是待我再好,我也比不过你。嫁人后,一辈子还是靠自己。我若不为自己筹谋,便是嫁去永昌侯府,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所以你的筹谋,便是踩着我往上爬?

这句话在周氏心里翻滚而过,不过她到底已不再年轻气盛,没有问出口,神情依旧冷冷淡淡,未有分毫起伏。

小周氏擦擦眼泪,继续道:“其实当初,我没想过要把你赶出家门,我对你说的话,也大多都是气话。我以为,周家是望族,祖父又是帝师,他素来看重你,便是你犯了再大的过错,他总还是舍不得对你惩罚太过的,顶多就是你与国舅的婚事成不了了。可你是周家大姑娘,有长辈为你做主,总不至于嫁得太差的。左不过,比我差一些…”

她说得倒也是实情。

那时候她不过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幼承庭训,纵使心性有些歪,也不至于太恶。为的,也不过就是争一口气。

她也是用这个理由劝服母亲的。否则,母亲断不会答应帮她。

她想的便是让长姐身败名裂没了与国舅的婚事,不得不低嫁,而自己成了侯府的少奶奶,哪怕不是侯夫人,也会比长姐强。母亲又是周家当家主母,她再不用事事低人一头。

至于赐婚…以祖父三朝元老的身份,皇上顶多就是斥责几句,不会惩罚太过。

不得不说,她算得实在是够精,事实也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周家没有被陛下责罚,周氏与萧时的婚约也取消了。然而她唯独没想到,为了周家的名声,她那位严正纲纪的祖父,竟能舍弃最疼爱的嫡长孙女。虽未揭发她,却也把她外嫁出京。

“长姐,我真的知错了。当初祖父将你逐出家门,我以为是弃车保帅,却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车’。你还能回来,可我呢,祖父将我嫁给一个寒门进士,做了个九品芝麻小官。父亲不予援手,他熬了这许多年,还只是个知府。他家贫寒,还要用我的嫁妆去打点。我苦心经营,才勉强撑着他走到今日。可他是个没良心的,升了官就开始纳妾…”

小周氏又哭起来,“那年他升迁,我忙着帮他打点,对枫哥儿疏于照顾,他高热不退,最后活活的病死了。婆母疾言厉色,冷嘲热讽,他也怪我,说我不配为母。他一个个的纳妾,纵着那些下贱的东西来轻辱我,险些害得我流产。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孩子。他们母子却嫌弃是个女儿,从未抱过慧姐儿。就因为那个小蹄子生了庶子,便夺走了我的管家权,连我的嫁妆,都没能保得住。上个月我的慧姐儿被那贱蹄子的儿子给推入池塘里,险些冻死…”

她又恨又怒又悲,蓦然跪了下来,膝行到周氏跟前,泪眼婆娑道:“长姐,当初我年少,一心争强好胜,所以才做下了这等糊涂事。如今我也遭了报应,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如你。这辈子,我都比不过你。求求你,看在我们一脉同宗的份儿上,原谅我好不好?你帮我去向祖父求求情,让我回家,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长姐,你以前最是疼我的…”

周氏终于看向她,冷静道:“亏你还记得,我以前最疼你。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她眼里没有半分对小周氏凄惨经历的同情和怜悯,“你说你没想过把我赶出家门。可却将一个‘勾引妹夫’的污名烙印在我身上。你无需动手,我自己都无颜苟活。”

小周氏还在自怜自艾,听了这话愣了愣。

她想起,当初周氏的确自杀过。

“低嫁?”

周氏冷笑一声,目光里厌憎疲倦悲凉依次掠过,“有那样的名声,谁会善待与我?”

她低嫁给季青十几年,季家不知她的曾经,婆母不也依旧不慈?一个农门小户都这样,更何况官宦人家?

纵然有娘家维护,可日子是自己过的,苦和泪都是在心里。

小周氏当初只想到长姐低嫁,一辈子也比不上她,她便可扬眉吐气。但这些年她日子过得凄苦,深刻体会到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有多惨。

所以此刻听着周氏平静的话,她便有些心虚。

“长姐,我没想到…”

她慌乱的想要解释,周氏却打断她,“所有的恶,都是不分大小轻重的。你没想到,便已害我半生。你若真想到,恐怕我早已尸骨无存。”

小周氏张了张嘴,“长姐…”

周氏摇头,“我曾恨你,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太蠢,把狼当做羊,活该我被逐家门,流落乡野。长福说祖父惩罚了你,我便不再恨了。如今我儿女绕膝,又再嫁为妇,也不愿再与你计较曾经那些恩怨。至于你的报应,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与我无干。”

第147章 (二更)

小周氏怔怔看着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善可欺的长姐了。

再嫁?

她今天刚回京,还不知道这些事。事实上若不是在这里见到周氏,她根本不知周氏已回京。

看周氏春风满面,容色不改。她以为祖父还是偏心的,为长姐再定了一门好亲事,并允其回京。而自己这么惨,长姐素来心善,对比之下,应该会原谅自己。

流落乡野?

当初长姐不是被送去老家了吗?怎会流落乡野?

她一脸的茫然不可置信,忘记了反应。

周氏瞧见她的表情,笑了笑。

“当年犯错的不是我,我却背了锅,至今都不能再重归族谱。我傻我蠢,我认了。这么多年的流落乡野,凄苦无依,是我活该。如今我再嫁良人,过往恩怨也尽数如浮云,我不想提,也不会再与你计较。至于你自己,善恶到头终有报,却不是要我给你救赎。你若真悔过了,便自己去求祖父,去求父亲。便是长儒,只要他愿意原谅你,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败坏家族名声,陷害姐妹,这在周家,是不可原谅的大罪。否则小周氏也不会十多年有家不能回了。

亲弟弟周长儒自打五岁后就搬去了前院,受祖父父亲教导,成天就把那些礼仪规矩挂在嘴边。当初知道她陷害周氏后,甚至都不愿认她。小周氏甚至敢肯定,哪怕是祖父和父亲百年之后,周长儒当家做主,只要周氏不松口,周长儒都不会允她回家。

所以她才来求周氏。

自小一块儿长大,她太了解这个长姐的脾性。说好听点是善良温婉与世无争,说难听点就是天真愚蠢胆小懦弱。也正因如此,当初才让她得了逞。

事情都过了十几年了,自己过得这么惨,周氏过得如此风光,她没必要再恨自己。只要自己苦苦哀求,周氏总能原谅她的。只要有了娘家的护佑,夫家就不敢慢待她。

现在她也不争了,只求后半辈子安稳度日,好好的抚养女儿成人,将来嫁个好人家。

“长姐,我…”

周氏已站起来,“今天祖父大寿,府中宾客云集。你既回来了,便好好的参宴。其他的,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周氏慌忙扯住她裙摆,哀求道:“长姐,好歹咱们一脉同宗。我母亲已被罚去关了宗祠,长儒也与我离了心。这世上,唯有你能帮我了,长姐…我知道我错了,我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慧姐儿是无辜的,她也是你的侄女儿。你忍心看她被奸人迫害,以至没了性命吗?长姐,你也是做母亲的,我求你,给我的慧姐儿一条活路,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长姐…”

“娘。”

话音未落,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便跑了进来,扑在小周氏身边,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娘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快起来啊,娘…”

小周氏抱住她,“娘没事,慧姐儿不哭。来,慧姐儿跪下,叫姨母。”

慧姐儿脸上还有泪水,听话的跪了下来,怯怯的看了眼周氏,小声唤道:“姨母。”

她才七岁,穿一件粉红色的袄子,瘦瘦小小的,巴掌大的小脸很是漂亮,却因认生而有些怯懦。

周氏挥手让追着慧姐儿进来的孔妈妈退出去。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女俩,道:“我做不到以德报怨,你自己做的孽也该自己承受。你被夫家怠慢,是你自己贪心的结果。你儿子不是我害死的,你女儿跟着你受罪,也不是我的错。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让我帮你脱离苦海?我早不是十六年前那个任人欺压的周玉琼,你也不再是我乖巧懂事的妹妹。咱们姐妹的情分,早在十多年前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小周氏失了声。

周氏望着门外的台阶,目光从未有过的淡漠。

“长姐就不用叫了。我听着,觉得恶心。”

小周氏看着她沉静决然的侧脸,忽然手一松,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娘…”

慧姐儿怯怯的唤。

周氏原本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再次看了眼那孩子。当年她流产,长女也是这样趴在她身上,满眼泪花的望着她,满脸的无助和悲伤。

她闭了闭眼,手指紧了又松。

“宠妾灭妻,等于自断前程。你当年都能不顾一切陷害我,如今缘何连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都下不了手了呢?说到底,不过是贪欲作祟。你忍气吞声,因为你还想靠着他做官太太。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想让周家怎么帮你?帮着你在夫家站稳脚跟,让你继续做你的正房太太。下一步呢,让父亲扶持你那夫君升官?”

小周氏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当初祖父一怒之下将她外嫁出京,回门那日就直接说过,日后不许她回京。她不信祖父父亲如此绝情,祖母寿诞之日她便和夫君一起回来,却被祖父下令从后门赶了出去。

她那夫君自觉丢了脸面,也奇怪她怎的如此不被娘家人待见。她自是不能说实话,几句话糊弄了过去。打那以后,夫君就不愿再陪她回娘家了。她自己来过几次,可无一例外,连侧门都没能踏进去。便是祖母过世,也不许她回来戴孝。

那时她才知道,祖父和父亲是真的对她冷了心。

她心如死灰,再不敢自取其辱。

可她在柳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带着女儿偷偷回京,也不敢去大门丢人现眼,便跪在侧门哭。

兴许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祖父终于松口让她进来了。

然后她看见了当年被逐出家门的长姐,于是她心里又升起了新的希望。长姐都能重归家门,她兴许也还有希望。无论如何,她也是周家女,她的名字挂在周家族谱上。祖父年纪大了,心软也说不定。

只要,她能求得周氏的原谅。

可是没想到,周氏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可欺的少女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氏看着她,“吃一堑长一智,你受过一次教训,便应当谨记。你可以去见长儒,他会为你做主夺回你的嫁妆,但周家人,不会以权谋私。”

言下之意就是,姓柳的想升官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别想走捷径。

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然而熬了快十二年都还只是个知府,还糊涂到妻妾不分,厚着脸皮用妻子嫁妆的男人,首先品性就不过关。

这样的人,若无人提携,是难以晋升的。

小周氏想靠周家为自己挣体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若非看在慧姐儿与季菀有几分相似,周氏甚至都不愿提醒她。

“开宴了,带着慧姐儿去换身衣裳吧。今日祖父大寿,乃喜庆之日,哭哭啼啼的,忒不成体统。”

周氏说完就走了出去。

小周氏多年未回京,女眷之中几乎已无人认识她。老一辈们的,倒是还有些印象。但今日这个场合,谁都不会多置一词,以免多生事端。她和周家的女眷坐一桌,沉默着不说话,旁人一看便有内情,也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姐姐。”

季容扯了扯季菀的衣袖,低声道:“上次叔公他们来的时候,没见过那个夫人,她也是周家内眷么?”

季菀看过去。

“咦,姐姐,你觉不觉得,她长得跟娘有几分像?”

季容仔细看小周氏,确定自己没见过,长辈们也没让她们过去叫人。可她坐在周家内眷那一桌,肯定就不是外人。

季菀一愣,随后发现那妇人眉目间还真是与母亲有些像。同样的黛眉秋瞳,连轮廓都一样。

和母亲坐在一起,还真像一对姐妹。

等等,姐妹?

她想到一个可能,瞳孔微缩。

等午宴散后,她便悄悄找到母亲,问出心中疑惑。

“娘,刚才坐在您身边的那位夫人,是否就是您说的那位…”

“嗯。”

周氏没打算隐瞒女儿,点点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季菀低声道:“不是说祖父不让她进家门吗?”

“她带着孩子回来的。”周氏淡淡道:“她在夫家过得不好,特意带着女儿回京,就是想求娘家给他做主。赶出去了,她还是会拉着女儿来哭。今日你祖父寿诞喜庆之日,这般哭哭啼啼的闹,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去。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她的女儿也流着周家的血,总不能眼看着被她连累受苦。”

倒也是。

季菀不再多问。她本就不是周家嫡系,又是晚辈,没资格掺和长辈的事儿。以太祖父和祖父的脾性,也不是被小周氏哭几声就心软的人。而且小周氏已经嫁人,也断没有重回娘家的道理。

至于她那个二舅舅,可能会顾惜姐弟情分,但绝不会让小周氏借家族的势胡作非为。

那些陈年恩怨,小周氏也已遭到了报应。未来如何,端看自个儿造化。

晚宴过后客人都陆续离开,周氏也没多呆,带着女儿走了。对于小周氏的处置,就如她承诺的那样,不会多说一个字。

一家人在门口遇上了安国公府的马车。

季菀抬头便看见了陆非离,他正朝她看过来,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在月光的浸润下,格外的温柔细腻。

她莫名有些脸红,与陆非烟告别后,便匆匆上了马车。

陆非烟走到兄长身边,小声道:“三哥,今天在周府,我和阿菀碰到谢如玉了。”

陆非离压根儿不知道谢如玉是哪号人物,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她是谁?”

“谢如月的嫡亲妹妹。”陆非烟提醒道:“就是娘之前为你相中的那个谢家长女,去年你在长公主府见过的。”

不过就是一面之缘,陆非离本就没放在心上。这都过了快两年了,也难怪他忘记了。

“她找你们麻烦了?”

陆非离蹙眉,谢家也是名门,他虽对谢家女不甚了解,但在人家的府上,那姑娘不至于欺负周家表姑娘吧?这要是传出去,谢家也够丢人的。

“也不算找麻烦。”陆非烟道:“就是说话有些带刺,倒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不过我看阿菀好像有点不开心…额,三哥,有个事儿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啊。”

“嗯?”

陆非离低头看她,眼神疑惑。

“就是…”陆非烟有点心虚,“哎呀都怪那个谢如玉啦,让阿菀看出破绽,非问我你以前相过哪些贵女。我没办法,就只好说了。你可不能怪我。反正以后阿菀嫁给你了,还是要跟那些人打交道的。不过你放心了啦,我都跟阿菀解释过了…”

“她不高兴?”

陆非离忽然打断她,目光里似有微弱的光闪过。

“啊?什么?”

陆非烟茫然的看着他。

“谢家。”陆非离言简意赅,“她生气了?”

陆非烟又仔细想了想,道:“也不算特别生气吧,不过不开心肯定的。无端端的被个不认识的女人挑衅,换了谁都高兴不起来。谢如玉那丫头,想着替她长姐抱不平,看阿菀肯定不顺眼。三哥…”

她还准备说什么,久久见她不上马车的安国公夫人掀开车帘,催促道:“非烟,还在磨蹭什么?快上来。”

“哦,马上来。”

陆非烟应了声,“总之三哥,下次你见到阿菀,最好跟她解释一下,我走了。我说得再多,都没你这个当事人的保证有用。”

陆非离看着朝马车走去的妹妹,又回头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萧府马车,嘴角微微上扬,露一抹笑意。

第148章 做土豪的感觉(一更)

谢如玉一回来就去了谢如月的院子。

“长姐,我见到那个女人了。”

谢如月见她神情带几分不满,挑了挑眉,“怎么了?”

谢如玉撇撇嘴,“六…陆非烟护着她,我都还没说几句话,她们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是单纯对季菀这个人不满,还是对陆非烟这么快就‘投靠’了‘外人’而不生气。

谢如月宁静的眸子不见波澜,示意她继续说。

谢如玉道:“除了长得漂亮点,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安国公夫人的眼。哼,左不过还是看着周家的面子罢了。她母亲我也看见了,瞧着倒像是个世家夫人的派头,别的看不出来。萧家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倒是挺喜欢她。这母女俩,颇有手段。”

谢如月沉默着,没吭声。

谢如玉抱着她胳膊,道:“姐你别生气,陆三郎眼瞎,瞧上了个不入流的丫头,迟早有他后悔的时候。”

谢如月笑笑,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不可胡说。”

“本来就是。”

谢如玉靠在她身上,“国舅不嫌弃她母亲,以正妻之礼迎娶,她跟着沾光,入了萧府。可那又怎么样?总归不是萧家嫡出的姑娘,族谱都没上。她父族那边什么风声都没传出来,估摸着也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陛下抬举她,封了她做县主,可也改不了她出身低的事实。咱们谢家是百年大族,都不屑与她比较。陆三郎就是有眼无珠,才选了这么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丫头。”

世家大族联姻,素来都是看门第。

若季菀是萧家嫡出的姑娘,和安国公府倒是门当户对。

然而她不是。

正如谢如玉所说,即便明德帝封了她做县主,即便她虽母改嫁入了萧府,却还是改不了她平民出身的事实。

所以谢如月好奇,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了安国公夫人的眼。

要知道,陆三郎可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将来的国公爷,便是尚公主,也是够资格的。

谢如月多少有些不服气。

她倒不是非陆家不可,但与生俱来的高贵出身,给了她优越的资本。如果陆非离看中了其他贵女,她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可输给一个平民,她的自尊心总是有些受挫。

她定了亲,不便出门,于是便让妹妹找机会瞧瞧那位以平民之身荣升为县主的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陆家六姑娘性子不羁,可也是娇贵的世家闺秀。若那季县主真的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平民丫头,陆非烟绝对不会屈尊与她相交。

谢如月心里有了底。

“这些话以后切莫再说了。”她叮嘱妹妹,“让娘知道,又得罚你抄女戒了。”

谢如玉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又诧异道:“长姐,你不生气吗?”

“为何生气?”谢如月面带微笑,沉静优雅,“我只是让你去探探虚实,不是让你去找麻烦的。还好陆六姑娘在,你要是在周府给人难堪,回头就得被祖母拉着去给人家赔罪。”

谢如玉哼了声,“我才不信,她又不是周家姑娘。”

谢如月摇摇头,“你呀,都十三岁了,还是孩子心性。你想想,她一个平民出身,为何能得皇上连连册封?多少还是因为老太师的缘故。这就意味着,周家是她们母女的靠山。如今她又随母入了萧府,即便不是萧家嫡出姑娘,却也顶着那层身份在的。论起来,她还得叫皇后娘娘一声姑姑。你若是得罪了她,不止是打周家的脸,更是打皇后的脸。你说,祖母会怎么做?”

谢如玉虽说比不得长姐的沉稳,却并不笨。因此她虽嘟着嘴表示不满,但到底没反驳。

“如玉,你记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虽没见过那位季县主,可她能与非烟情同姐妹,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萧家姑娘相处和睦,就表示她学识气度和眼界都不差,并且很聪明。”

谢如月细心教导妹妹,“之前也是我想差了。安国公夫人能瞧中的人,又岂会小家子气?以后你若再遇见她,莫要心存偏见。”

谢如玉本也不是刻薄的人,她只是为长姐不平罢了。此刻听长姐这般说,便乖巧的点头。

“好。”

谢如月笑笑,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一个女子,能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还是很少见的。日后若是有机会,她也想去见识一下。

“对了,长姐。”

谢如玉想起一件事,“今天周府的席面上,有一道菜,叫腊肠,以前从来没见过,不过倒是挺好吃的。我让人去打听了下,居然是季…县主做想出来的花样儿。不是说城郊那个季氏作坊就是她开的吗?先前那个酱板鸭,也是她做的。周府里的丫鬟说,作坊后日就开业,卖腊肠。母亲还说要派人去买呢。没想到,她厨艺倒是挺好的,这也勉强算是一个优点吧。”

大家闺秀其实也不完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很多人都会做些点心,或者煲汤什么的。当然,烧火这种粗活,她们是不会干的。连洗菜和面,都是下人做。她们只负责最简单的步骤。

是以对于季菀下厨卖吃食,谢如玉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屑或轻视。

“是吗?那到时候我可要尝尝。”

**

如季菀所料那般,席面上那些客人吃了腊肠,必然私下里打听,腊肠就这么顺利的宣传出去了。

等到开业那天,她戴着兜帽去了作坊,和之前那次一样,在单独的花厅里,打开窗子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因为提前宣传了,所以来的人很多,排队都排了三行。

还好她招的伙计多,要不然根本忙不过来。

“哎,你们只有今天才卖腊肠和腊肉吗?”

“到除夕之日截止,每隔三天,都会有一批成货。”

“那我先买五十斤腊肠,三十斤腊肉。”

“我要八十斤腊肠,五十斤腊肉。”

……

果然,有钱人家都不会自己做腊肉,嫌麻烦,宁愿花钱买现成的。好在货量大,第一批腊肠和腊肉卖了一整天,才算完。

季菀在半下午的时候就走了,第二天曾元让人把账本送来萧府。

腊肠卖了足有五千二百六十斤,腊肉少些,只有三千三百七十斤。

腊肉的量比腊肠大,不过她不着急,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到那时他们肯定买得更多。

而且今天来的人,还是有没有买到腊肠腊肉的。

一个原因。

时间!

这地方太远,马车来回都要三个时辰,还要排队。又是寒冬腊月的,前两日下过雪,路上打滑,夜里怕不安全。所以很多人眼看天色晚了,就回去了,打算下次早点过来。

也因如此,第二次来的人,一次性就买得更多,省得过年的时候买不到。第二次的销售量,竟是第一次的三倍还有余,并且依次递增。

到腊月二十六,总共销售了快十万斤的腊肠,腊肉十五万斤。

总销售额一万三千多两。

除去各种人工成本以及季菀额外给作坊的伙计们的打赏,盈利也有一万出头。

等季菀报出这个数字,季容和萧雯都有些呆。

“姐姐,上次你那个酱板鸭,纯利润好像还要高一些,全部加起来,有快三万了吧?”

“嗯。”

季菀点头,“酱板鸭的纯利润有将近一万六。”

萧雯道:“马上就除夕了,按照这个销量,最后一批腊肠和腊肉,应该会比前几次更好吧?”

“当然了。”

季菀脸上带笑。

“反正最后一批一定卖的完,就算卖不完,还可以留着自己吃。”

“可你不是事先留了一部分吗?”

“没关系的,腊肠和腊肉都能存放,也不一定过年才吃。”

其实除了老太师大寿,席面上的那些腊肠腊肉。周家各房,以及姻亲之家,还有和萧家关系好的人家,包括继父萧时的前妻魏家,她都派人挨门挨户的送了腊肠腊肉。

和酱板鸭一样,腊肠的方子她早献给了明德帝。不过皇后那里,她还是托继父给送去了一些。

火锅店那边,这两个月更是生意好到爆。

季菀每日看账本看得津津有味,很大方的给府里的姐妹们都添置了一副赤金头面,兄弟们嘛,各自给添置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继父萧时配了新马鞍。

老夫人那里,她自然也没有错过。

老夫人尚佛,她给送去了一尊玉观音,还有一窜红珠佛窜。

至于三夫人…她也没吝啬,同样一套赤金头面,外加一对玉镯子。

季菀体会了一把做土豪的感觉,花自己的钱。

一个字,爽!

周氏这几日却有些烦恼。

她的月事,已经迟了快半个月。

第149章 周氏有喜(二更)

周氏心里有个猜测,却又不十分确定,请大夫难免惊动旁人,于是便让女儿给自己把把脉。

“阿菀,你帮我看看,我最近总觉得没胃口,睡眠也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月打理中馈太过劳累的缘故。”

事关母亲的身体健康,季菀格外重视,手指探上她的脉搏不过须臾,面上就露出愕然之色。再仔细探了探,收回了手。

“娘,您这个月是否葵水未至?”

周氏看她表情,心里就有了底。

“嗯,已迟了半个多月。阿菀,我是不是…”

季菀脸上露出了笑容,惊喜道:“娘,您有喜了。”

果然!

生完小儿子后时隔五年多,她再次有孕。

周氏心情有些复杂,茫然、喜悦、担忧、忐忑,全都糅杂在一起。

屋子里除了母女俩没有其他人,季菀见母亲颦着眉无限忧愁的模样,便道:“娘,您不高兴吗?”

她其实很希望母亲能有个萧家的孩子。

母亲是续弦,他们姐弟三个都非萧时亲生,将来她和妹妹要出嫁,弟弟成年又还早。若母亲能和继父有个孩子,无论男女,她在萧家的地位都要稳固得多。

周氏看着长女,问:“阿菀很开心吗?”

“开心啊。”

季菀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我又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当然开心。”

周氏心中稍安,她其实很怕儿女们不喜欢这个孩子,担心儿女们以为自己有了萧家的骨肉,就不疼他们了。她更担心萧瑞和萧雯兄妹俩会因此对儿女们生出芥蒂。萧时…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至于本就注重子嗣的老夫人那边,她就更不担心了。

“娘,我去叫阿容和阿珩进来,他们肯定也会很开心有个弟弟妹妹的。”季菀看出母亲的心思,笑着说道:“还有祖母那边,也要派人过去传话。至于阿雯他们,放心吧,阿雯是个单纯的光,阿瑞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不会介意这个孩子的。您先休息着,我去叫人。”

她说完就走了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弟弟妹妹们。

季容先是愕然,而后也是一喜,牵着弟弟的手就跑了进去。

周氏有喜了,整个阙栖阁上下都满面喜色,孔妈妈高兴之余立即派了周氏身边的大丫头郑雪去荣安堂那边报喜。

萧家至今就两个嫡子,老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亲自来了阙栖阁,还不放心的又请了大夫来诊脉。确诊周氏的确已有月余身孕,老夫人喜得笑眯了眼睛,握着周氏的手叮嘱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要注意休息,府中内务暂且就别管了,让阿菀她们几个过来,跟着我学。等你临盆后,再重新接手。”

“是。”

萧老夫人体贴,有人可就不高兴了。

三夫人因为贪墨被禁足,三老爷虽不知内情,但他也知道嫡母的脾气。余氏若非犯了大错,嫡母不会罚得这么狠,所以他没问。

余家嫂子来过一次,本是兴师问罪的,得知她事发后,便悻悻而归,再不敢索要分红一事,更不敢将此事告知自己的丈夫和婆母。

三夫人被关在屋子里出不去,女儿也被老夫人要了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关了几日后,她就受不了了,只好认罪。

有了这么一茬,她也不敢闹腾了。可想到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就这么没了,她心里总归是不甘心,总想着找个机会把中馈之权夺回来。她就不信,周氏刚接手中馈能不出错。

然而她还没等到周氏犯错,就听说周氏将自己以前的那些心腹全都换了。

她险些气得晕过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老夫人明显站在周氏这边,她一个犯了大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叫板?

没办法,只能把这口气吞下去。

前些日子,季菀那丫头的作坊赚了钱,送来头面首饰,她觉得那是讽刺,险些给全部砸了,到底还是舍不得。若是从前,这些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何须周氏那贱人的女儿施舍?

如今她没了中馈之权,私产也被剥夺了,光靠嫁妆,是没奢侈的资本的。

她又气又恨。尤其听说那死丫头赚了不少钱,却只吝啬的送来这么点东西,就更恨了。

就在这个当口,周氏居然怀孕了!

一个寡妇,走了天大的好运改嫁做了高门夫人还不够,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若这个孩子是男孩儿,以后她就更争不过周氏了。

想到此,三夫人抑制多时的脾气火山爆发了,她操起季菀送的那对玉镯子就要往地上砸,却被金嬷嬷拦了下来。

“哎哟我的夫人哎,可不能砸。如果传到老夫人耳里,少不得又要训斥您了。”

三夫人满面怒容,“那贱人一进门就给我下马威,夺了我的中馈不算,连我的私产也给充公了,还有我的姝姐儿…就连后院那几个,也来看我的笑话。她们算什么东西,竟这样欺辱我!到了这步田地,我还只能忍着?凭什么我要忍?我嫁进萧家十余年,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周氏不过一个寡妇,她凭什么骑到我身上?她居然有脸生下萧家的子嗣,她配吗?”

金嬷嬷将她手上的玉镯子夺过来,放到梳妆台上,“夫人,您先且息怒。依老奴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夫人最重子嗣,周氏怀孕了,老夫人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劳累。这中馈之权,不就空出来了?”

三夫人一怔,神色几经起伏,而后道:“我贪墨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她能让我继续掌中馈?”

“这正是您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金嬷嬷立即充当军师给她出主意,“周氏养胎,老夫人肯定会亲手接管中馈。但府里上上下下内务多,老夫人又许久不管事,难免生疏。您只要天天过去请安,小意伺候着,帮着处理一二,时间一久,这中馈至少也有一半重回您手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夫人眼睛一亮,脸上这才重新挂上笑容。

“走,去阙栖阁道喜。”

她喜滋滋的带着礼物出门了,然而刚到阙栖阁,就听到老夫人的那番话,脸立即垮了下来,几乎要绷不住心中怒火。

金嬷嬷及时在她耳边道:“夫人稍安勿躁,几个小姑娘,能成什么事儿?到时候,还是得您亲自上手。”

三夫人气的是老夫人宁可让几个小丫头片子跟着管家,也不愿把中馈放给她一个正头夫人,这不是**裸打她的脸么?

果然不是亲生的,忒偏心。

心中不忿,她脸上却还得挂着笑容道喜。

周氏有喜了,萧时一回来便得了这个消息。他先是呆滞,随即狂喜,大步流星的去了阙栖阁。

周氏正靠坐在软塌上,季菀季容萧雯围在她身侧,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一眼望过去,谁都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娘,您现在有了孩子,饮食方面要格外注意一些,安胎药也不能断,还有啊…”

季菀又在尽自己大夫的本职工作,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周氏今年三十一,在这个医疗水平不高的年代,生孩子还是很危险的。不过好在她已经生了三个,有经验,好生将养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萧时在门口停了下来。

她看着温婉含笑的周氏,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时她才十三岁,豆蔻年华,美丽青涩,如同花儿一样,笑起来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温柔恬静,端庄优雅。

这样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他心里止不住的欢喜和骄傲,等着她及笄之年娶她过门。可就在婚期将近之时,变故陡生。

流言甚嚣尘上,他听得愤怒又心疼。

那么个娇娇的姑娘,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辱骂诋毁,她该有多难过,多痛心?

然而他护不了她,以至于她被逐出家门,他远走天涯。三年,他想了很多。其实心里也知道,就算找到她,他们也没结果。

不是没有不甘的。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到头来却终究发现拗不过现实,拗不过天命。

他不能撇去自己身上的责任,更不能不顾她的名声带着她私奔。

最终,他还是回来了。

娶妻,生子,仿佛是完成作为一个男人应完成的使命一般。

长子出生的时候,他看着襁褓中的孩提,心里五味陈杂。模模糊糊的想,或许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她也已经嫁人,生子。

妻子死前握着他的手,他想,他对这个女人是有亏欠的。哪怕他未纳妾,哪怕他给了她一个作为妻子的敬重和信任。但他终究是不爱她的。何苦再娶,何苦再亏负另一个人?

他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他有自己的前程,有儿女,他要担负起家族的责任。就让那些年少时懵懂纯真又炽热的情感,埋葬在时光的洪流之中,也算是曾经拥有过了。

然而老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埋葬在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年少时的悸动,却仍在见到她的时候,忍不住移开目光。

大婚之日,他拥着她,只觉得此生圆满。但直到今日,他才知,何为真正的圆满。

他慢慢走进去,一步步,沉稳又平静。

萧雯最先看见他,忙起身唤了声父亲。

季菀一顿,和妹妹一起站起来,恭敬的唤了声父亲。

周氏本也要起身,萧时大步上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

“你现在有了身孕,不可劳累。”

周氏想到女儿们还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

“才一个多月,不妨事。”

猜到母亲和继父有话要说,季菀很有眼色的带着两个妹妹告辞了。

第150章 魏家舅母(一更)

萧时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妻子,忍不住将耳朵贴上她的腹部,这里面有他的孩子,他和周氏的孩子。

前妻怀孕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欣喜期待过。

周氏垂眸,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失笑。

“才一个多月,听不到动静的。”

“嗯。”

萧时抬起头来,关切道:“可有不适?”

周氏眼神温软,“前三个月都这样,孕吐,食欲不好,嗜睡。等过了前三个月,胎儿就稳了。”

萧时点头,握着她的手,道:“玉琼,我很高兴。”

周氏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和激动。

嫁过来之前,她还有些忐忑不安。可这两个月,萧时待她温柔似水,体贴备至。他是真的没嫌弃她寡妇的身份,也是真心拿她的女儿当自己的孩子般对待。

年少时懵懂的情愫在心里慢慢复苏,她开始觉得,兴许能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

直到这个孩子的到来。

仿佛是一条线,将他们彼此拉得更近。

“阿时。”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好。”

萧时目光澄澈,认真道:“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对于周氏自己来说,能给萧时添一儿半女,也算对得起他对自己一番情谊。她安心养胎,其他的事也都放下了。

隔了两日,魏家来人了。

周氏嫁给萧时候,魏家那边来过两次。一次是大婚,第二次就是季菀送礼,魏家大夫人颜氏亲自来道谢。

对于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魏大夫人,季菀感觉不好也不坏。

总结一个词,端肃。

端庄,严肃。

看起来有点古板,不太好相处,却也非刻薄之人。

这次不请自来,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但季菀还是有点不放心,心神有点恍惚,三夫人瞥她一眼,笑道:“阿菀别担心,你舅母是个和气的人,不会为难你母亲的。”

这话说得,好似她多狭隘似的。

尤其萧雯还在,明显就在挑拨离间。

季菀还没说话,老夫人便道:“今天就到这儿,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你也操劳,晚上别过来请安了。”

三夫人脸上笑容立即僵硬下来。

这是敲打。

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却不敢发作,只得起身告辞。

季菀在心里偷笑。

老夫人虽然这些年不管事,可余威犹在。尤其三夫人因贪墨之事理亏,根本不敢在老夫人跟前蹦跶。她的那些小心思,也就只能想想罢了,是不可能付诸实践的。

“你们舅母难得来一趟,都过去见见吧。”

老夫人这话是说给季菀和季容听的。

萧雯才是魏家嫡亲外甥女,魏家舅母来了,她理该去请安。季菀季容是周氏带过来的,当家主母的女儿,拜见长辈也是应该的。借着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过去看看,也好安心。

“是。”

姐妹几个出了荣安堂,去了阙栖阁。

颜氏正在和周氏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瞧着倒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酸儿辣女,夫人这一胎八成是个男孩儿。”

颜氏长周氏两岁,也才三十出头,五官生得秀丽,是个美人。但她不大爱笑,着装偏老气,喜欢深色服饰,连耳坠都是深绿色的宝石。看着威严有余,却生生折了几分颜色。

和周氏的清丽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此刻她虽脸上带笑,但言行举止都端庄得似训练过千百遍,大家夫人的气派一览无余。

紧随丫鬟的唱喏进来的季菀瞧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她听萧雯无意间说过,这位魏大夫人不大得夫君喜欢,后院光是有名分的姨娘都有七八个。

看颜氏这端庄的做派,她有点明白了。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喜欢女人柔媚小鸟依人,而不是时时刻刻端着姿态跟木板也似。不像枕边人,倒像合作伙伴。

“娘。”

“母亲。”

几个孩子见了礼,又对着颜氏唤了声舅母。

颜氏微微点头,目光淡淡自三人身上掠过,道:“这才半个月不见,阿雯和阿容好像又圆润了些。”

萧雯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腼腆道:“最近饭量大了,所以长胖了些。”

颜氏笑道:“定是阿菀做的腊肠太好吃,你贪嘴。不过你们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也无妨。”

以季菀为首,三人依次坐在右下首。

颜氏本身也没什么大事,和周氏拉了几句家常,便去了逸楠轩。

季珩喜欢萧瑞这个继兄,大多时候都跟他呆一块儿。萧瑞是个好兄长,指点他功课,教他学武基本功。

这会儿萧瑞便正在督促他扎马步。

小厮过来传话,他猜到舅母大概有话要与他说,便对季珩道:“阿珩,大哥有点事,你先自己练着,不许偷懒,呆会儿我可是要检查的。”

季珩点头,“好。”

萧瑞转身去了正厅,看见坐在上首的颜氏,他恭敬道:“大舅母。”

颜氏笑着让他坐下,关切了几句后就进入了正题,“你那位继母,我先前见过,倒是个知书达理的,我也不担心你和阿雯会受委屈。她那几个孩子,两个姑娘看着倒也安分,尤其大姑娘,自己会做生意,应也不是贪慕荣华之人。二姑娘,性子好,单纯没心眼儿,好相处。”

萧瑞嗯了声,“大舅母无需忧心,母亲不是刻薄之人,待我与妹妹也极好。菀姐姐和容妹妹也都是非心术不正之徒,阿珩也还只是个孩子,与我十分亲厚。”

颜氏沉默半晌,道:“阿瑞,你别怪我小人之心。周氏再好,毕竟非你和阿雯亲生母亲。她刚过门不久,自是要小心谨慎。如今她有了萧家的骨肉,便是彻底在府中站稳了脚跟。你祖母最重子嗣,若她这胎生了个男孩儿,便是你父亲的心头肉。”

她说到此,看着外甥,道:“你和阿雯自幼丧母,三房那个又不安分,也亏得你祖母英明,庇护你们长大。那周氏年轻貌美,又身怀有孕,你父亲必是对她倍加疼惜。常言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若她因此生出什么野心…”

颜氏顿了顿,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阿瑞,你可懂?”

萧瑞沉吟须臾,正色道:“大舅母说的,我都晓得。”

颜氏颔首,“不过她到底是长辈,在她没有露出任何不妥之前,你和阿雯还是要敬着。”停了停,又道:“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她毕竟也是做娘的,当娘的都心软…罢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心里有数就好。”

她起身,“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萧瑞还是送她出了逸楠轩大门,“大舅母慢走。”

与此同时,季菀也在问母亲,颜氏今日所为何来。

周氏笑了笑,“她只是来道贺,没别的事。”

毕竟是前头魏氏的娘家人,颜氏对她多少有些戒心,周氏也理解。不过颜氏不是苛刻之人,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今天过来,不过探探虚实罢了。她几乎都能猜到,颜氏会与萧瑞说些什么。

颜氏还好,如果今天来的是魏家二夫人,怕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魏家短时间应是不会来人了,您好好安胎就是,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又不是第一胎了,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放心吧,没问题的。”周氏笑笑,问:“明天除夕,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呆着,帮着你祖母安排除夕夜宴。”

“嗯。”

明天就是最后一批腊肠腊肉出售,肯定人流如织,反正作坊那边人手也够,到时候她直接看账本就行了。

第151章 拜年(二更)

回京后的第一个除夕,热闹远比当初在登县之时可比。

刚好昨晚下了雪,积雪未化,男孩子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雪球到处都是,姑娘们惊呼着四处躲闪,和着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

季菀是大姑娘了,没跟他们一起闹,抱着手炉站在廊檐下微笑,眼神温软。

“菀姐姐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放烟花?”

萧瑞走到她身边,笑着问道。

季菀摇摇头,“她们一群孩子闹得欢,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还未及笄,也是孩子。”萧瑞拉过她的手,“你不放烟花,就跟着我一起堆雪人吧。”

“阿瑞…”

季菀无奈,只好跟着去了。

她一个心理年龄快三十岁的女人,跟一堆孩子在一起玩儿,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上辈子她几乎没有快乐的童年,来到这个世界后,过了两个年,都是和家人在一起,那种久违的温暖让她贪念。

可这个地方,不是她原生态的家,住着一群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她还做不到心无芥蒂的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家人。不过孩子们纯真的欢笑声,以及夜空中璀璨的烟火,把除夕的气氛推向了**,她渐渐放松下来。将手炉递给丫鬟,捧着冰凉的雪,揉成雪球,抛向拉她进这个氛围的萧瑞。

萧瑞平时一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总是以长兄的身份自居,很少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打闹,刚才他也是站在一边看着。冷不防被雪球砸到,他有些懵,亲妹妹萧雯笑得花枝乱颤。

三房的萧贞萧碧萧英几个也都笑弯了眉眼。

萧安走过来,大声道:“咱们组队比赛,谁中的雪球多谁输。输了的人,就要受到惩罚,怎么样?”

萧姝胆子最大,问道:“怎么惩罚?”

萧安想了想,笑得奸诈,“惩罚自己做过最丢脸的事,如何?”

萧府里的几个孩子,属他最顽劣。

季菀摇摇头,“我们十一个人,要如何分组?”

这倒是个问题。

萧安还没想出个好法子,季菀便道:“你们玩儿吧,我来给你们当裁判。”

“行。”

萧姝又是头一个应声。

在老夫人跟前受教近两个月,她性子磨平了些,但还是跟季菀有那么点不对付。季菀自己出局,她自然高兴。

萧安哪里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无法报一球之仇的萧瑞捏着手中的雪球,看向笑得狡黠的季菀,顿悟了,她是故意的。

季菀的确是故意的。

孩子嘛,就该有孩子的模样,萧瑞不过十二岁,天天一副老气横秋的,像个小老头儿。学学萧安多好,该闹的时候就闹,该疯的时候就疯,劳逸结合嘛。

她回到廊檐上站着,看着他们追逐打闹,嬉笑欢乐。

平日里的那些芥蒂和隔阂,都尽数消散。

萧安被萧瑞砸到好几次,被逼说了自己几桩糗事,惹得姑娘们全都不顾矜持的捧腹大笑。

闹闹哄哄的,子时过后才各自回去睡觉。

初一不用出门拜年,一大早,季菀就又抱着账本开始算账了。

作坊那边的收入,除去各种成本,今年总共赚了三万多两。火锅店和点心铺子那边,加起来也差不多一万两。

这就四万了。

年前齐纠来了信,当然是给陆非离的,只不过其中有给她的账务明细。

三个火锅店加一个作坊,除去给齐纠的分红,盈利竟也有两万多。齐纠建议她扩建作坊,因为今年酱板鸭和腊肠的销量已供不应求。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已经卖了两年,知名度高,是该扩建了。

不得不说,这个太守家的二公子,真的是做生意的料。

季菀很放心的将扩建的事儿全权交给了齐二公子,她只负责数钱就行了。当然,为犒劳他的辛苦,季菀还特地贡献了几个菜方子,保证他的醉仙居在酒楼界地位永垂不朽。

两人‘狼狈为奸’,一路往称霸餐饮界的道路上前进。

初二开始拜年。

走得最多的,自然是周家的亲戚。

季菀再次看见了小周氏。

她当初自作孽,这些年算是遭了报应。大底是看她可怜,也或许是老太师年纪大了,心也软了,便收回了不许她回家的命令。

周长儒亲自去了趟柳家,没多久,柳家就打发了两个不安分的小妾。恃宠而骄的那位,也消停了。小周氏重拾正妻的威严,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如果她丈夫争气,她就能跟着沾光。如果不争气,也就呆在那个小地方做知府,她也就是个知府夫人。顶多有了娘家的支持,不至于在夫家受气。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小周氏瞧着娘家风光,再反观自己的‘拮据’,只怕也不愿经常回来找刺激。

从周府回来后,第二天又去了魏府。

周氏怀着孩子不便出门,季菀带着弟弟妹妹们和萧瑞兄妹们去拜访了魏府。

一圈儿下来,一个字,累。

原因无他,魏二夫人董氏,阴阳怪气的,一肚子酸水。三句话不离‘钱’,严格来说,是季菀的钱。

左一句,“还是阿菀有本事,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自己开店挣钱。”右一句,“我去各府拜年,席面上都能见到你做的腊肠腊肉,这一个月,怕是赚了不少吧?”

季菀只得谦虚道:“二舅母过誉了。”

决口不提自己究竟赚了多少。

董氏探不出口风,神色明显不悦,又道:“阿菀开这么多店,是想给自己挣嫁妆?也是,安国公府世家门楣,你是高嫁,理该多赔些嫁妆。”

这话就不中听了。

颜氏皱眉,“萧家也是世家,与安国公府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阿菀有做生意的天分,自己挣得产业添妆,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我家蝉姐儿若有阿菀半分聪明能干,我也就不用多操心了。”

魏府大姑娘魏蝉,和季菀同岁,早已定亲,此刻也在花厅。闻言便笑道:“菀表妹心灵手巧,我可比不了,只能劳烦母亲多多操心了。”

董氏的女儿,二姑娘萍姐儿抿了抿唇,“是啊,我们只会在家做做女红,哪像表姐,天天往外跑,见识自是非我们能比的。”

这是讽刺她一个姑娘家不安于室,天天在外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第152章 挑拨不成反被训(一更)

她年纪小,季菀不想与她计较,直接不予理会。

魏萍心里不舒服,欲再挑衅,魏蝉已道:“二妹妹若是羡慕,也可以跟表姐学学,多多增长见识。”

魏萍登时变色,讪讪道:“大姐姐说笑了,咱们这些自小养在宅子里的姑娘,将来也就跟着学学管家之权,看看账本什么的。做生意嘛,都有管事的操持,倒不用自己事必躬亲。”

说来说去,还是暗讽季菀小家子气,出身卑微,为生活所迫以女子之身在外奔波。

这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却是真刻薄。

由此可见,环境和教育有多重要。看看大姑娘魏蝉,就温柔懂事多了。

毕竟是萧瑞和萧雯的外祖家,季菀也不想跟他们交恶,免得让继父和萧瑞兄妹为难。魏萍就一个养歪了的小姑娘,她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就是了。

萧雯微微蹙眉,对二舅母和表妹的尖酸刻薄有些不喜,但她们是过来拜年的,不是来找茬的,便含笑道:“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见两位舅母。”

董氏刚准备开口,颜氏便和善道:“也好,代我向你们母亲问好,等我忙完这阵儿,再去府上拜访。”

她派人了贴身嬷嬷送几人出门,人刚走,董氏便道:“那周氏不过是继室续弦,占了小妹的位置,大嫂这般巴结,可是忘了自己魏家媳妇的身份?”

周氏怀孕,颜氏不让她上门,自己却带着礼物去讨好那寡妇。季菀那丫头,开店开作坊不知赚了多少,颜氏这么讨好,八成也得了好处,却不让自己跟着沾光。

魏氏还在的时候敬着这个长嫂,可如今新妇刚过门,颜氏就忙着赶去巴结了。

哼,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虚伪!

颜氏神情冷淡,都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带着女儿走了。

“你——”

每次都这样。

颜氏根本不得夫君待见,却整天端着架子,跟个女王一样,谁都得对她俯首称臣,活该失宠。

董氏在心里第一万次骂颜氏,却又忍不住泛酸。原因无他,魏府的中馈,一直在颜氏手上,她半分也未能掺和。

“娘。”

魏萍两次挑衅都如同一拳打进了棉花,心里一直憋着气,这会儿自是和母亲同仇敌忾,“祖母最是心疼姑姑和表哥表姐,如今萧府新妇过门,那女人仗着肚子里那块肉,过年都不过来拜见长辈,纵容着她的女儿来咱们跟前显摆炫耀。我看啊,他们母女几个都不是好东西,野心昭昭。等她生下孩子,还不得更不把表哥表姐放在眼里?姑父被那女人迷住了,哪还顾得上表哥表姐?大伯母现在又和那女人走得近,保不齐也被她给收买了,以后表哥和表姐的处境不知多艰难。咱们还是得禀明祖母,让她老人家来做主。”

真是欲加之罪。

人家周氏跟魏家又没关系,又怀着孩子,还没过危险期,凭什么要来拜见魏家的长辈?再说季菀一进门除了给长辈拜年,基本没怎么说话,哪里炫耀了?分明就是这对母女自己酸,又套不出话来,想方设法的要找茬。说白了,就是没事找事。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董氏。

魏老夫人常常夸颜氏能干,把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颜氏都能干到人家府里去了,周氏母子的存在已然威胁到老夫人的那两个心肝肉,就不信老夫人还无动于衷。

“走,咱们去见你祖母。”

魏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精干的女子,但老年丧女给她的打击不小,自那以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一年到头汤药不断。好在儿子们也算有出息,大儿媳妇孝顺能干,她也可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现下最为牵挂的,就是两个小外孙。但她并不糊涂,听完董氏的话,她神情波澜不惊,道:“你大嫂不是阿谀攀附之人。周氏如今是萧府当家主母,她登门拜访,自是要见周氏的。”

“可是…”

“你若是能有你大嫂半分沉稳懂事,我也就少操些心。”魏老夫人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含敲打,“你是魏家的二夫人,大家之妇,眼界不可太过狭隘。”

董氏脸色微变,“母亲…”

“内闱和睦,则内宅安顺。”魏老夫人淡淡道:“男人在外奔波操劳,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免男人们的后顾之忧。我魏家虽算不得多富贵,总是吃穿不愁,做我魏家的媳妇,总还是有体面的。少些计较,多些宽容,心自然就静了。心静,则万事无忧。”

董氏神色一变再变。

魏老夫人这话绵里藏针,暗示她贪利,实在太过小家子气。

宅子里呆了半辈子的人,早已混成了人精,哪里还看不出董氏那些个小心思?董氏一直暗暗跟颜氏较劲,魏老夫人不是不知道。颜氏从来都没将董氏的那些小心机看在眼里,任她跳梁小丑一般在那自我感觉良好的蹦跶。小辈们的事,魏老夫人懒得掺和。但董氏闹到她跟前,她就不得不敲打几句了。省得董氏自以为是,闹出风波来也够让人烦心的。

董氏没达到目的,还被教训了一通,悻悻的走了。

晚上颜氏过来请安,半句都没提董氏白天对她的直面挑衅。她有分寸有度量,魏老夫人对这个大儿媳妇十分满意,可惜大儿子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疼,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氏。好在儿子有分寸,没宠妾灭妻,魏氏也有手段,能压得住那几个小的,魏老夫人就没管。省得儿子以为是媳妇告状,反而越发不待见颜氏。

“你弟妹下午来过了。”

魏老夫人开门见山。

颜氏没吭声。

魏老夫人叹了声,“含茹这几年,是越发不成体统了。”

颜氏道:“弟妹只是急躁了些,还是听得进劝的。”

“你不用为她说好话。”

魏老夫人又岂会不知董氏的性子?她皱着眉头,懊恼又无奈道:“当初老二非要闹着娶她,我就不该答应。”

董氏非名门出身,父亲至今都还只是个五品官儿,家底薄。当初为给董氏充嫁妆,还借了不少钱。董氏生得美貌,把魏二郎迷得神魂颠倒,过门后就给了她不少庄铺田地,不仅还完了债务,娘家都跟着过上了好日子。

魏二是个妻管严,从来对董氏言听计从,纵得她越发得寸进尺。就中馈之权,魏二就在魏老夫人跟前提过好几次,要董氏帮着颜氏一块儿分担内务。魏老夫人没松口,将他骂了一通后,夫妻俩这才消停了下来。

就是因为儿子太护着这个女人,魏老夫人不愿因她而伤了和儿子的母子之情,所以才对董氏尽量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眼皮子浅,贪财好利,以前就没少搜刮魏氏。魏氏死后,她常带着去萧府,打亲情牌,笼络萧瑞萧雯。萧雯年纪小,本能的亲近娘家舅母和表妹。表妹见了什么好东西很喜欢,她也从不吝啬。渐渐的,把这母女俩养得越来越贪。

现在倒好,这对母女又眼馋季菀的钱了。

“她那性子,我瞧着是改不过来了。但萍姐儿还小,跟在她身边,净学些不入流的东西,迟早得养歪。”

董氏再闹也翻不出颜氏的手掌心,魏老夫人倒不是很担心,但魏家的子孙,不能毁在那个女人手上。

“这样,正好婵姐儿也要出嫁了。过两日我去萧府走一趟,请萧老夫人帮忙从宫里请个礼仪嬷嬷,来教导府里的姑娘们规矩。”

颜氏连忙起身,“我替婵姐儿多谢母亲。”

“坐下坐下。”

魏老夫人摆摆手,“婵姐儿随了你,性子稳重,我不担心。倒是你…”她说到此,又叹了声,“我知道你不在意那几个小的,但你和至川毕竟是夫妻。女人太过要强,男人难免会觉得颜面有失。你脾气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我一见就喜欢,便登门求亲,也一直拿你当女儿般看待。可作为媳妇,我却不愿你活成我这样,什么都赢得了,却唯独输了丈夫的心。”

颜氏眼皮动了动,“母亲…”

魏老夫人眉宇间染上些微的疲惫和苦涩,“当初我就是如你这般,可是…算了,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她道:“含茹那性子,我虽不喜,但她身上也有可取之处,这一点,你倒是该多向她学学。”

董氏为什么得魏二宠爱?除了长得美,主要还是她自己有手段。若论容貌,魏氏可不比董氏差。但魏氏太过刻板,夫人的派头是有了,却始终太过刚硬,没有半分女子的柔软。男人都喜欢温柔贤惠的女人,魏氏贤惠有余,温柔不足。魏至川对她也就只有敬重,没有喜爱。

颜氏生于诗书礼仪之家,从小就重规矩,所以便养成了这般古板严肃的性子。

这样的话,魏老夫人不是第一次说,她听进去了,也想改,但做不到。

她躺在床上,身边的男人早已入眠。夫妻同床共枕,却早没了甜蜜温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这哪里是夫妻?完全就是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未来还有几十年,真要一直这么过下去,想想也确实够心酸。

或许,她是该改改性子了。

隔了两日,颜氏又去了萧府。

“萍姐儿年幼不懂事,心直口快,若有什么冲撞之处,还望夫人和县主莫要往心里去。”

魏萍不是她的女儿,按理说该董氏带着女儿来赔罪。但董氏那性子,怎么可能服软?只好颜氏代劳,但她既不是生母,就不能端着长辈的姿态,故而刻意点出季菀县主的身份,以示赔罪的诚心。

周氏听明白了,季菀也听明白了。

她站了起来,“舅母言重了,我们姐妹平辈之间,哪来什么冲撞之说?况且萍妹妹率真直言,是真性情,我岂会怨怼?”

这话其实也不假。

魏萍看着刁钻,却实在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喜恶都写在脸上。她对萧瑞说过,看得见的恶意,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比起那些拐弯抹角,心思城府的人,魏萍的‘恶’真的算不了什么。

至于‘率真直言’,那自然是客气话。

颜氏哪里不懂?

但季菀的态度她还是有些诧异,平民飞上枝头,不仅做了县主还跟着母亲改嫁入豪门做了贵女,一般人要么骄狂自傲得意洋洋,要么就是自卑畏怯沉默寡言。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难得的宠辱不惊,出事还十分圆滑。她放低了姿态来道歉,未以长辈施压,这姑娘完全可以端着些,却如此的谦逊。由女观其母,可见周氏教导女儿十分用心,也非什么心术不正之人。

侄儿侄女能摊上这样的继母,是福气。

第153章 (二更)

颜氏对周氏完全卸下了戒心,便少了些疏离与客气,两人相谈甚欢,竟似多年好友一般。等她走后,季菀道:“魏家这两位舅母,可真是天差地别。”

季容十分认可的点头,“一个端庄持重大家风范,一个却尖酸狭隘小家子气。娘您是没看见,那天我和姐姐去魏家拜年,魏家二舅母说话有多酸。她那个女儿,也跟她一个德行,嫉妒姐姐聪明能干会赚钱,明里暗里的讽刺挑衅,听着实在让人心里不舒坦。”

周氏现在在静心养胎,季菀不想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去扰她清静,就叮嘱妹妹不许对母亲说起董氏母女刁难的事儿。谁知这丫头藏不住话,这么快就忘记了,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季菀瞪了妹妹一眼。

季容察觉失言,当即闭了嘴。

周氏却早已从颜氏的态度上察觉出了端倪,如今又听小女儿说起,便问道:“她们欺负你们了?”

“没有。”

季菀摇头,“萍妹妹说话虽不大中听,却也算不得什么诛心之语。比起从前咱们在北地的时候听的那些,已是温和。您放心吧,我和妹妹没有与她争执。她就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心眼儿也算不得多坏。我听见就当没听见,她自然拿我没办法。”

周氏知道长女聪慧,应付这些事不难。她就怕女儿们为了自己而太过隐忍,受了委屈也不说。

沉默半晌,她道:“以后若非必要,魏家那边就少去吧。”

季菀点头。

本来也不是亲舅舅舅母,走个过场,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了就行。他们有自己的亲舅舅亲舅母,没必要舔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不过她到底是阿瑞和阿雯的娘家舅母,又是长辈,你们该有的规矩,也不能丢。”

董氏不慈是她的事儿,晚辈若对长辈不敬,便是大大的不妥。只要做好了自己的本分,董氏再刁难,便是她理亏了,自会有人说公道话。

魏家还是有明白人的。

“娘,您放心吧,我都晓得的。”

这不是在乡下,遇到极品可以直接怼回去,或者放狗咬人。这些大家族,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有权有势。得罪狠了,也是在给自己拉仇恨。逞一时之快,非智者所为。说句不好听的,皇帝都还要仰仗着那些文臣武将才能治理好江山。她一个平民破落户出来的姑娘,一跃飞上枝头做了县主,有再大的靠山,能大得过皇帝?

几句绵里藏针的话,季菀还不放在心上。但董氏要找茬,她也不怕。

周氏相信女儿,也不再多叮嘱,又说了会儿话。午时快到了,丫鬟进来问是否要传膳。

周氏点头,又看向长女,“你去逸楠轩把阿珩接回来吧。阿瑞是长子,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平日里要练武习文,忙得很。阿珩天天去打扰,也不妥。”

萧瑞是个好兄长,愿意帮着照顾小弟弟,周氏却不愿耽误了他。

季菀应了,让妹妹留在这里陪母亲,自己带着丫鬟去了逸楠轩。

“大哥,还要蹲多久啊?”

“还有一炷香,再坚持会儿,很快就到了。”

刚随小厮来到后院,就听到兄弟俩的对话声,季菀含笑走过去,“你这个师父做得不错嘛。”

两人立即回头。

“大姐姐。”

季珩眼睛一亮就要站起来,萧瑞立即板着脸斥道:“专心,不可分神。”

“哦。”

季珩又垂下眼,乖乖的继续蹲马步。

萧瑞这才重新看向季菀,“菀姐姐怎么过来了?”

季菀笑着说道:“这不中午了吗,母亲让我过来接阿珩去阙栖阁用午膳。今天厨子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鱼,阿雯也在,你也一道过去吧。”

萧瑞知道这是继母吩咐的。

他面容带笑,“母亲费心了,等阿珩练完,我就带他一块儿过去。”

“好。”季菀点头,又道:“今天大舅母过来了,你去祖母那见过了吗?”

“见过了。”萧瑞顿了顿,道:“那日在魏府,表妹对菀姐姐语出不敬,阿雯都与我说了。”

眼见他也要赔罪,季菀颇为无奈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早忘了,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好了,我的话已经带到,就不陪你们在这吹冷风了,先走了,你待会儿记得带阿珩过来。”

她不计较魏萍的挑衅是她大度,萧雯却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一个是待她如亲妹妹的继姐,一个是亲表妹。头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以后想要和睦相处,怕是也难了。姐姐宽厚不会跟表妹一般见识,表妹那脾气,却也确实得改改了。

所以大舅母拜托祖母从宫里请嬷嬷教导魏府里的表姐表妹们教导规矩,她是一万个赞成。

“祖母,都怪我不好,让菀姐姐在魏府里受了委屈。”

萧雯很自责,“表妹说那些话,的确是过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劝导她。”

魏家的两个嫡出的姑娘,萧老夫人也是见过的。大姑娘魏蝉知书达理,二房的四姑娘魏萍却是个骄纵的性子,和萧姝差不多。孙女柔善,哪里能劝得了她?

萧老夫人摇摇头,“阿雯,原本我想着你还小,有些话也不该与你说。但这次你也看见了,萍姐儿被你舅母宠得过了头,自家亲戚都如此的不客气,日后长大了闯了祸,还是得连累你和阿瑞。我今日便与你直说吧,你二舅母不是个好的,以后你在她跟前,要多长个心眼儿。”

萧雯毕竟还不到十岁,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单纯没心机,冷不防听到祖母这番话,有些无措。

“祖母…”

萧老夫人神色郑重,“你三婶子便是太贪,大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天长日久,你多少也看到几分。你那个二舅母,论贪心狭隘不下于你三婶子。以往她带着女儿过来,诓了你多少东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性子单纯善良,觉得骨肉血脉最是亲近。殊不知,有些人披着伪善的皮,做着龌龊的事儿。但凡真心为你着想的,绝不会一味的索取。人间百态,这些你菀姐姐心里比你清楚。我让你跟着在她身边,就是让你学会分辨善恶是非。亲戚未必真心,没有血缘的陌路人,未必歹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回去想想就能明白。”

第154章 戳穿董氏母女真面目(一更)

自那日听了老夫人的话后,萧雯就变得更为沉默寡言,时不时的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阿雯,你怎么了,有心事啊?”

季菀刚看完火锅店那边送过来的账本,抬头见她又神游天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哦,没有。”

萧雯回神,掩饰性的笑笑。

“你这几日老是心神不宁的,没事才怪。”

季容歪着头,毫不客气的戳穿她。

萧雯垂眸不语。

季菀若有所思,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鬟,道:“阿雯,咱们是姐妹,你如果有什么烦忧,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萧雯犹豫了会儿,道:“菀姐姐,我二舅母,真的是心术不正之人吗?”

季菀一怔,与季容相视一眼,暂时没吭声。

萧雯一开口就不打算停下,“我自幼丧母,三岁起就养在祖母身边,父亲忙于公务,我很少见到他。除了祖母和兄长,对我最好的,就是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大舅母要操劳府中内务,不便时常登门。只有二舅母,对我关切爱护,视如骨肉。我知道她性子有些…但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都是真的。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别有居心。”

她咬了咬唇,眼神挣扎忧郁,“祖母是不会骗我的。你说,是祖母误会了二舅母,还是二舅母真的虚伪小人?”

小姑娘目光里满是矛盾和迷茫,似乎心里已经有答案,却又不愿相信,所以急于得到指路明灯。

季容看看亲姐姐,到底没吭声。

季菀沉默半晌,道:“阿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雯点头。

季菀便开始讲诉,“我们还在北地的时候,最开始生活在乡下,住在一座青砖房里。当时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条件很不错的,日子也还宽裕,三餐不愁,年节时还能添置新衣,比起村里其他住着不能遮蔽风雨三餐不饱的村民,已经是极好。我的奶奶,也就是祖母,她不喜欢我娘和我们姐弟三个,每当我爹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伙同三婶子来欺负我们一家。我十岁那年,我爹染病而亡,我们全家都没了庇护,奶奶和三婶子就更加变本加厉。我娘用自己的嫁妆买了地,给家里盖了房子,孝敬公婆亲睦妯娌,却没得到同等的对待。地里的收成和她卖针线的钱,全都被奶奶和三婶子贪了去。我和阿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粗活杂活,还要被责打。两年多以前,我被三婶子的女儿,我的堂妹推入河中。当时正值冬日,刚下了一场雪,河面中心已经结了一层冰,冷得刺骨。我又因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很快就沉了下去,险些丧了命。”

萧雯已经听呆了。

她是养在闺阁里的娇娇千金小姐,连后宅里的那些争斗都见得少,哪里听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儿?

季菀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们分家,却还是没能逃离她们的魔掌。我钻研厨艺和医术,做美食买卖,家里渐渐有了收入,奶奶和三婶子却上门讨要。那日我正好出门,奶奶和三婶子便闹上门来,砸了屋子里的东西,辱骂我娘,还推到阿容。幸亏邻居家的姐妹出来找我,我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阿容早就人事不省,地上一摊血。如果我回来晚一步,阿容可能就活不成了。当时,她和你一般大,也是十岁的年纪。”

萧雯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惊悚骇然。

“怎…怎么可以这么歹毒?”

季容没说话,脸上却满是想起当时情景的愤懑和后怕之色。

季菀摸摸她的头,叹了声,“当年推我入河险些害死我的堂妹,那时候也才八岁。”

八岁…魏萍今年也八岁。

萧雯有些恍惚。

原来一个人的恶,真的是不分年龄的。

“阿雯。”季菀低声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骨肉之心固然血浓于水,但人性贪欲无穷无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的人慈悲心善,有的人却狭隘善变。凡事要用心去感受,因为我们的眼睛,有时候会蒙蔽自己。”

她不会直接说董氏的坏话,那会让萧雯更难受。萧雯只是个十岁的姑娘,从小丧母,对亲人有着本能的依赖。董氏虚伪狡诈,又打着亲情牌,年幼的萧雯哪里会分得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先入为主的便觉得董氏好,自然就看不清董氏对她关怀的背后有多少肮脏的心思。

好在萧雯是个聪明的姑娘,经老夫人提醒,又得季菀点拨,她心里慢慢的也有些明了,却因这份了悟更为难受。

“菀姐姐,对不起。”她低着头,自责道:“去年你开店的时候,二舅母就来向我打听过。我当时不知道她别有居心,就告诉她你的店生意很好,收入也不错。后来你卖酱板鸭,她说家里人都很喜欢,问我是怎么做的,我说不知道,她还让我来问你。”她越说越愧疚,“不过我知道你的酱板鸭是独门秘方,没有答应她。但我告诉她你收了很多家禽,作坊那边天天都特别忙,她就便知道你赚了不少钱,所以那天才…”

当时她以为二舅母只是随便问问,根本没有多想。季菀查看账本的时候,她偶尔也看过几眼,但她纯属好奇,也没刻意去记。所以季菀具体赚了多少,她是真不知道。不过有一次魏萍在她那儿,见到季菀送给她的那副赤金头面,十分喜欢。因是长姐送的,她也不好转送他人,所以委婉的拒绝,改为将母亲留下的一支宝石发簪送给了魏萍。

魏萍没得到那副头面,却从她口中打听到季菀的慷慨大方,回去和董氏一说,母女俩便猜测到季菀肯定发了大财,这才琢磨着想要分一杯羹。

萧雯年幼没心机,就这么被董氏母女诓骗,还觉得这位舅母真心待她好。这姑娘真是又天真又单纯,同时也可看出董氏当真是狼心狗肺。自己眼皮子浅贪财好利,教导出的女儿也跟她一样小家子气,做派与乡野妇人无异。

季菀没怪萧雯,安慰了她几句,末了又叮嘱道:“你既然看清了她,以后就莫要再被她利用了。你心善,看谁都觉得是好人,殊不知披着羊皮的狼伪装得再好,也改不了凶狠的本质。”既然说开了,季菀就不再顾忌,“你大方,别人却把你当冤大头。以后她们再向你索要什么,切记千万别再一味的给了。有句古话叫做升米养恩斗米养仇,有些人是喂不饱的。”

萧雯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犯。”

她心里对董氏母女起了戒心,等董氏再次带魏萍过来的时候,她就没了往日的热情。脸上还是笑着,却少了几分亲昵。

董氏很快就察觉到了,奇怪道:“阿雯,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周氏母子欺负你了?”

她一副义愤填膺要为她出头的模样,仿佛周氏母子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萧雯想起刚得知父亲即将续娶的时候,二舅母便来过,怜惜的将她搂在怀里,说:“阿雯别怕,你父亲不疼你,舅母疼你。以后如果受了那周氏的气,你莫忍着,来告诉舅母,舅母给你报仇。她周家势大,我魏家却也不怕。以后有舅母护着你,看谁敢欺负你。”

二舅母这份真切关怀,让她十分感动,自然觉得董氏千好万好。

后来继母过门,二舅母也时不时的登门,言语无尽关切疼爱,生怕她受了丝毫委屈。

当她说继母是好人,对她和兄长没有半分苛待之时,二舅母便叹气,“你还小,哪里知这人世险恶?天底下的后娘都一个样,不可能善待原配生下的孩子。她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想稳定地位,等她在府里站稳脚跟,你看她还会对你好吗?阿雯你记住,你娘是魏家人,只有我们魏家才是你最亲的亲人,千万别被旁人伪善给骗了。”

萧雯看向熟练自若翻着她首饰盒的魏萍。

谁善谁恶,谁真心谁假意,一目了然。

她心中又冷又苦,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二舅母多虑了,母亲和两位姐姐都待我极好,阿珩更是乖巧可爱,毫无心机,怎会欺负我呢?”

董氏又开始叹息,“你啊,就是这样,总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好。天底下的继母,哪有好的?不过就是…”

“二舅母。”

萧雯已清醒,自不会再被她这套说辞欺骗,在她还未说完,便开口打断。

“就算我识人不清,祖母和父亲却不是糊涂的人。”

董氏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变化,但到底拿捏她习惯了,也没太放在心上,皱眉道:“你父亲若不糊涂,就不会娶一个寡妇过门。还有你祖母,竟将中馈之权全权交给一个新妇。她女儿生意做那么大,哪来的钱?还不是她母亲从中馈之中抽出来的油水。哼,这对母女倒是好手段…”

“二舅母。”

萧雯语气加重,“母亲本就有不少嫁妆,而且菀姐姐从前做生意,自己不缺钱,根本无需挪用中馈。这些日子我和菀姐姐容姐姐跟在祖母身边学管家,府里的账本我都看过,祖母也一一过目,并未有缺漏。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了。”

这丫头今天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竟不似从前那般好糊弄了。

董氏眉头皱得更深,一脸肃穆道:“阿雯,你已经被她给骗了。她现在尽心尽力,不过就是讨好你祖母,让你祖母对她更加放心。等她以后生下儿子,便是大功一件,你祖母就会对她全权放权,她就可以任意拿捏你们兄妹二人。她那个大女儿已经定亲,明年就出嫁。你等着吧,到时候她肯定会给她女儿准备丰厚嫁妆,说不定还要把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贪了去。等你出嫁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挑选首饰的魏萍一听这话连忙跑过来,“对啊表姐,你可千万别犯傻。姑母留给你那么多好东西,别到时候全都被她用在了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拿去充派头…”

“我娘留下的嫁妆,一直都是祖母亲自在看管。”萧雯越发心冷,“母亲根本没有钥匙。”

“她现在就哄得你祖母对她言听计从,等她生了儿子,难保不会把钥匙给她。”

董氏继续诋毁周氏,“阿雯,你听我的,去你祖母那把钥匙要过来,你自己保管才是最安全的。”

这话其实从前她就说过,只是萧雯没听从,委婉的拒绝了。她一心以为舅母是为她着想,如今看清了董氏的真面目,便不能猜出她背后的目的了。

萧雯目光落在魏萍手腕上那枚翡翠手镯,道:“表妹,这手镯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不能给你。”

魏萍很喜欢这手镯,质地好,颜色翠绿,通透玉润,成色极好。戴上了,就舍不得脱下来。本就打算要开口问萧雯要,却不想萧雯会说出这番话,愣了愣。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衣袖滑下来,将那翡翠镯子掩盖住,分明就是不打算归还。

“表姐…”

她愣了一瞬后立即便是一副委屈之色,活像萧雯欠她的模样。

又是这样,以前每次魏萍看中了她什么东西,她只要稍有一犹豫,魏萍便立即楚楚可怜的望着她,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喜欢忍不住试了试,然后十分不舍的将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放回去。

萧雯知道二舅母娘家没什么家底,自然是没多少钱给自己的女儿置办什么像样的首饰,所以魏萍看中什么,她基本都会给。

这次,萧雯却没再心软。

“二舅母说得对,我娘留下的嫁妆,自然不能被旁人给贪了去。”

董氏脸色立即变了,指责道:“阿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娘是魏家人,我们怎么可能贪她的东西?我看你真的是被周氏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竟防备起母家的人了。是不是那周氏与你说了什么?她这是在挑拨离间,以后她就更容易拿捏你了,你知不知道?”

萧雯这次直接冷了脸。

“母亲从未说过舅母的坏话,相反二舅母从一开始就不断的诋毁母亲和两位姐姐。且不说母亲带过来的嫁妆比我娘的只多不少,菀姐姐更是有自己的产业,从不缺钱财。舅母见过怀里揣着金元宝,却还惦记别人手中一枚铜钱的吗?”

“你糊涂!”

董氏见她一味的维护周氏母子,全然不听自己的话,不由得面染怒色,“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她们本就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穷怕了,眼皮子浅。满脑子都是一个贪字,你再不警醒些,迟早被她骗得一干二净。你娘命苦,红颜薄命,就留了那么点东西给你们兄妹。你却守不住,给了那些小人,对得起你娘的在天之灵吗?”

她满眼怒色,语气充满责备。

“看来你娘的嫁妆不能给你保管,你去找你祖母,将钥匙和田契地契要过来,放在我这里,以后…”

萧雯蹭的站了起来,满目的失望和伤心。

“这才是二舅母的目的吧。”

“什么目的,你在说什么?我都是为你好…”

董氏惊异于她的变化,更是怒容满面。

“我有眼睛,知道谁是真正为我好。”萧雯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控诉道:“二舅母扪心自问,这些年对我和哥哥的关怀爱护,几分真心几分经营?我一直以为,二舅母真心将我当女儿对待,却不想不过只是虚情假意。我的确糊涂,被你们母女骗了这么多年。”

董氏脸色大变,目光心虚的闪躲,心神大乱的同时更怒不可遏,“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宁可相信外人的挑拨,也不肯听我的话了。你娘如果知道你这么忤逆长辈,认贼作母,不知该有多寒心…”

“我娘若知娘家人贪图她的嫁妆利用欺骗她的女儿,才会寒心。”

萧雯眼里蒙了泪雾,“我娘留下的东西,想必二舅母也不屑于贪,那么就请表妹将从前从未这儿带走的那些首饰全都还回来吧。也好证明,二舅母的高风亮节。”

“你——”

董氏惊怒。

魏萍更是大为不满,“表姐,你怎么可以这样?那都是你自己送给我的…”

“好,我送给你的,就归你所有。”萧雯直直的看着她,“你手上的翡翠镯子,我没答应送给你。请表妹,褪下来。”

魏萍哪里肯?立即去扯母亲的衣袖,“娘,表姐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呵呵…

萧雯讽刺的笑了。

“来人。”

守在外面的丫鬟立即走进来,“大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萧雯看向微萍,“我娘留的遗物,万不能有半分毁损。表妹执意不还,我就只好请她们动手了。”

第155章 (二更)

董氏和魏萍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们怎么都没想到,一直听话的小白兔,突然变成了小刺猬。

“阿雯,你疯了?”

董氏还是不信从小被自己拿捏的萧雯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大怒道:“为了一群别有居心的外人,和我们作对。这是谁教你的?周氏,还是季菀那死丫头?我定要把这两个贱人的嘴给撕碎!”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舅母这般的面目可憎呢?

萧雯既悲哀又愤怒,“我萧府的当家主母,容不得二舅母这般诋毁。我萧府的内务,也用不着二舅母操心。咱们亲戚一场,我不想闹得太难堪。表妹还是把镯子留下吧,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今天就替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董氏勃然大怒,抬手就要一个耳光落下去。

“住手!”

一道中气十足的怒斥传来,让董氏再次变色。她抬头望过去,只见萧老夫人带着一大帮人走了进来,脸色难看得很。

被两个丫鬟护住的萧雯红着眼睛走过去,“祖母。”

她语气哽咽,明显受了大委屈。

萧老夫人一见孙女这模样,对董氏母女更为厌憎,冷冷道:“我萧府的人,还容不得魏二夫人来教训。”

董氏早没了之前的气焰,但萧老夫人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训斥,她又气不过,梗着脖子道:“萧老夫人此言差矣。阿雯也是我魏家的外甥女,她被奸人蛊惑对长辈不敬,我便是训斥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阿雯就是被奸人蛊惑得太久,今日才总算清醒过来。”

萧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她,说话毫不客气。董氏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萧老夫人这是何意?是指我是别有居心的奸人吗?”

“你明白就好。”

萧老夫人现在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我想着,你总归是阿瑞和阿雯的舅母,这么多年对他们也多有照拂,有些事情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你还真把自己当萧家的主人了?竟敢在我府上动手打人,谁给你的脸?”

在萧老夫人面前,董氏压根儿没任何底气。人家是皇帝的丈母娘,她哪里敢得罪?萧老夫人看不起董氏的小家子气,从前董氏来,她见都不愿意见。这次倒好,她‘意图行凶’的一面直接暴露在萧老夫人眼中了。

面对萧老夫人的雷霆之怒,董氏更是心虚惶恐。

“我、我刚才也只是一气之下才那么做,况且我也没真打阿雯。她是我的外甥女,我心疼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打她?她年幼不懂事,我担心她误入歧途…”

“我萧家的女儿,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教导。”

萧老夫人将孙女满眼含泪的孙女护在怀里,“夫人有那个闲心,不如就好好教导自己的女儿吧,别让她学得一身的坏毛病,天天想着贪图他人之物。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魏萍本就惧于萧老夫人的威严,根本不敢说话,听得此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明明是表姐欺负我…”

董氏立即捂住她的嘴巴,讪笑着赔罪道:“老夫人别见怪,萍姐儿年幼无知,有口无心,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告辞…”

“等等。”

萧老夫人目光冷凝似冰,“我萧府的财物,自有处置,不劳夫人和令嫒操心。”

董氏脸色一僵,对上萧老夫人威严的目光,知道含糊不过去了,只好拉过女儿的手,将那枚翡翠镯子强行取了下来。

“娘,不行,这是我的…”

“闭嘴!”

董氏低声呵斥女儿的不依不饶,指腹触摸着那翡翠镯子的圆润触感,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只得归还。

“小孩子贪新鲜,还好没有损坏。这么好的东西,阿雯你可一定收好,别磕着碰着了。”

镯子是褪下来了,她的目光却还黏在上面,恨不能占为己有。

萧老夫人最见不得她的小家子气,心中厌烦。

“夫人慢走,老身就不送了。”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董氏脸皮再厚也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拉着还面有不甘之色的女儿匆匆走了。

刚上马车,魏萍就愤愤不平的控诉,“娘,您为什么要把那镯子还回去?那本就是魏家的东西,我才是魏家的嫡姑娘,凭什么那些好东西都给了表姐?那应该是我的。”

“好了,如果不还回去,以前你表姐给你的那些东西,也都保不住。”

董氏何尝甘心?可在萧老夫人面前,她不敢挑衅。

“那以后怎么办?表姐的首饰盒里全是金银玉饰,姑姑的嫁妆不知还有多少。哼,祖母偏心,只疼女儿不疼儿子,把那么多好东西全都给了姑姑,中馈权也给了大舅母,就咱们二房最穷,呜呜呜…”

魏萍被宠坏了,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这段时间又被宫里的嬷嬷调教规矩,她苦不堪言,哭诉无用,好容易抽出时间来萧府,想从萧雯那里得些好处作为安慰。却不想,到头来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被训斥了一顿。

她委屈,她不生气,她不甘心,眼泪说来就来。

董氏心疼得不得了,忙将女儿搂进怀里,“萍儿不哭,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你永远都屈居人下的。你大姐姐和你表姐有的,娘也会让你得到。”

“真的?”

魏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希冀的看着她。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董氏温柔的看着女儿,女儿容貌随了她,甚至青出于蓝,远胜过府里那几个姑娘,将来一定也会比魏蝉嫁得好。她一定要给女儿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将来风光出嫁,再不用像她这样,处处不如人。

魏萍立即转忧为喜,扑进她怀里,道:“娘,还是娘对我最好。”

董氏摸摸她的头,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另一边,董氏母女一走,萧雯便扑进萧老夫人怀里,小声的啜泣起来。萧老夫人爱怜的搂着她,“好孩子,是祖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萧雯摇摇头,“是我没用,被她们骗了这么多年,还惊动了祖母,阿雯实在该死…”

“不许胡说。”

萧老夫人低斥,“我们阿雯是善良的孩子,不似那等狼心狗肺之徒。好了,都过去了,有了今日一遭,料想她们日后也不敢来欺负你了。以后如果受了委屈,就来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嗯。”

萧雯用力点头,“我一定听祖母的话,跟着菀姐姐好好学,再不受她们的骗。”

萧老夫人面露笑容,“看来你是受了你菀姐姐的点拨,才看清董氏的真面目的。来,跟祖母说说,你菀姐姐都与你说了什么?”

萧雯便说了,末了道:“怪不得菀姐姐那么会做生意,原来以前她们受了那么多苦。”

萧老夫人叹一声。

周氏是大家出身,即便隐于乡野,有些东西是印在骨子里的,不会因贫困潦倒而消磨殆尽。可她那几个孩子,是乡野里出来的,却难得的落落大方,知书达理。董氏还是出身官宦人家,眼界和心性却还不如两个小姑娘。

魏家摊上这么个儿媳妇,也是作孽。

未免董氏再上门找茬,萧老夫人特意派了身边的习嬷嬷去魏府见魏老夫人。

“我们老夫人说了,虽说如今国舅爷迎了新夫人过门,但魏家姑娘永远是国舅的原配嫡妻,萧魏两家的联姻之亲永远都在,您英**眼,心中明镜也似,自不会任小人挑唆,坏了两府的关系。”

魏老夫人目光阴沉,道:“有劳习嬷嬷跑一趟。麻烦代为转告萧老夫人,老身虽然年事已高,却还没瞎,定会给萧老夫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第156章 颠倒黑白

送走习嬷嬷后,魏老夫人便吩咐下去,让二老爷回府后过来一趟,魏二爷不明所以的去了。

“母亲。”

魏二爷虽偏袒董氏,不过还算是个孝子,对母亲素来恭谨。

“不知母亲唤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魏老夫人看着他,“跪下!”

魏二爷一愣,“母亲?”

“跪下!”

魏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

魏二爷只好依言跪了下来。

魏老夫人却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魏二爷终究沉不住气,“儿子可是做错了什么,惹了母亲不快?”

魏老夫人语气讽刺,“你没错,错的是你媳妇。”

魏二爷惊诧抬头,而后道:“母亲此言何意?”

魏老夫人神情冷淡,“你不是蠢笨之人,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你真的丝毫不知?”

魏二爷沉默一瞬,道:“母亲,含茹出身微末,比不得世家大族。她自小养于闺中,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请您多多包涵,儿子回去一定多加告诫。”

魏老夫人一把拍在桌子上,怒道:“萧老夫人都派人上门警告了,你还要继续包庇她!”

魏二爷又是一怔,“萧老夫人?”

“你娶的好媳妇,不知相夫教子,整天却想着怎么与长嫂作对,利用算计外甥女,贪你妹妹留下的遗物。教的女儿也如她一般小家子气,满肚子想的就是一个贪字。”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如今更是能耐了,跑到萧府去摆长辈的架子教训阿雯。如果不是萧老夫人及时赶到,她还要动手打人!”

魏二爷脸色巨变,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含茹她…”

魏老夫人冷笑,“你惯出来的心肝肉,你不清楚?你妹妹早逝,就留下这么点骨血。她打着魏家的旗号,去搜刮你妹妹的遗物,一言不合就打人。她以为她是谁?教养出个不成器的东西,还跑去外面丢人现眼。阿雯和阿瑞是没了娘,可上头还有父亲祖母,还有亲姑姑。她算个什么东西,敢去摆长辈的谱?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媳妇,真是不枉你对她的疼爱,真够给你给咱们魏家长脸!”

魏二爷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却不敢反驳。

魏老夫人满面怒容,“你娶回来的媳妇,要怎样放在心尖儿上捧着宠着都好,我无话可说,省得你说我苛责她。她如今犯了错,我动不得她,便只好动你。反正人是你硬要娶回来的,脾气也是你惯出来的,惹了祸你责无旁贷,就得给她兜着。你现在就给我去祠堂里跪着,跪满一个时辰为止。以后她犯一次错,你就代她受一次罪。”

魏二爷被母亲责骂也不敢反驳,磕了三个头便乖乖去跪祠堂了。

他是文人,体力不如武人,一个时辰下来,早已膝盖酸麻,险些站不起来。摇摇晃晃的从祠堂里出来,慢吞吞的往回走。他是主子,自然没人敢嘲笑他,但这般狼狈的模样被不少丫鬟都瞧见了,面子里子都保不住了。

魏二爷胸中升起一股怒火,沉着脸回到院子,董氏早得了消息,忙出来迎他。

“老爷,你回来了?”她上前扶着魏二爷的手臂,皱着眉头抱怨道:“母亲也太过分了,怎么能罚得那般重?岂不是让老爷在下人面前威严尽失?到底还是大哥得母亲欢心,无论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母亲也不曾责罚过分毫。老爷对母亲最是孝顺恭谨,可有什么用?母亲一个不高兴,还是…”

“闭嘴!”

魏二爷满腔怒火被她点燃,一进屋就拂开她的手。

董氏一愣。

魏二爷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夫妻俩就算偶有口角,魏二爷也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过,今日是头一遭。

“你做什么那么凶?”董氏恃宠而骄惯了,瞪着他,“又不是我罚你去跪的祠堂,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你去…”

“你还敢说?”魏二爷愤怒打断她,“如果不是你去萧府闹事,惹怒了萧老夫人,还特意派人来羞辱母亲,我何至于受此牵连?”

董氏又是一愣,眼神心虚的闪躲,却梗着脖子道:“我哪有闹事?分明是萧时狼心狗肺,娶了新妇忘了旧人,苛待阿瑞阿雯。那寡妇也是个心思不正的,欺负阿雯年纪小,把她骗得团团转,教唆她与母族作对,屡屡对我出口不敬。萧老夫人维护那贱人,把我赶出了府,我顾全两府面子没与你说,只好忍了这口气。没想到萧老夫人欺人太甚,居然恶人先告状。母亲也这般不明是非也就罢了,如今连你也来冤枉我。”

她说着便掩面而泣,“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到头来却受你们母子这般欺凌,我还活着做什么?干脆死了算了…”

魏二爷有些懵。

他回来就被请去了母亲那,从母亲口中得知事情缘由,又跪了一个时辰的祠堂,一路上被那些下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满心怒火。哪里知道真相竟与母亲说的天差地别,见董氏真的要去撞门框,他慌忙去拦。

“夫人…”

“放开我,你既已厌了我,又何必阻拦?让我一死了之,你们母子也眼不见心不烦。”

董氏被他抱住,哭着捶打着他的胸膛,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魏二爷满腔怒火顿时消散了大半,驱散了屋子里的丫鬟,扶着她去了内室,温声哄道:“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你不是厌弃我了吗,还关心我的死活做什么?”董氏不依不饶,“我知道,我年老色衰了,你厌烦了,比不上那两个小妖精。好啊,那你休了我,去找你的仙儿和娟娟,然后再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我寻一根白绫死了干净…”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魏二爷虽有两房小妾,但最宠的还是董氏,此时见她要死要活的,心里另一半怒火也尽皆消散,“你是我的结发妻子,为我生儿育女,是魏家的功臣,我岂会休了你?你既受了委屈,就该与我说,为夫自当为你做主,母亲也不会误会于你,进而责罚于我。”

“萧时是国舅爷,有皇后做主,如今那周氏又怀着孩子,把控着萧家,我哪里敢得罪?”董氏愤懑道:“她口口声声说我是外人,无权干涉她萧家内务。母亲疼惜阿瑞和阿雯,若得知他们在萧府受苦,必定怒火攻心。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如何受得了这般刺激?我左右不过就是受萧家几句凌辱,忍忍也就罢了,难道还真的让你和母亲找上门去,问萧家要个说法?”

不得不说,董氏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不知情的魏二爷一听妻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还隐忍不发,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是为夫错了,不该不问缘由就责怪你。”转眼间,他就从一开始的怒火万丈变成了低声下气,“我这就去找母亲,告知详情,还你清白。”

“不可!”

董氏目光一闪,慌忙拉住他。

魏二爷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母亲是明理之人,知道内情后定会为你做主。小妹虽然去了,但她总归是萧时的原配嫡妻。她生的孩子,也都是萧家血脉,皇后娘娘素来疼宠有加。那周氏如此为恶,皇后娘娘定不会放过。”

“她如今有孕在身,是萧家功臣,萧老夫人年老糊涂,被她花言巧语所骗,萧时又被她美色所迷,不分是非。如今萧家尽数落在她和她那女儿手中。她惯来两面三刀能说会道,咱们就这么找上门去,肯定讨不了好。”董氏自然不敢放他去和魏老夫人以及萧家对质,电光火石间已想到了说辞,“她还有娘家撑腰。周家势大,咱们根本斗不过的。”

魏二爷沉默下去。

“老爷。”董氏哄魏二爷素来有一套,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他已成功被自己糊弄过去,温柔道:“阿瑞和阿雯总归是萧家的孩子,咱们若得罪了萧家,只会连累他们在萧府更不受待见。三妹若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她如此识大体,魏二爷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道:“你说得对。三妹就这么点血脉,万不能折于奸人之手。可若咱们袖手旁观,那周氏只会变本加厉,阿瑞和阿雯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老爷切莫着急。”董氏软语分析道:“那周氏不过就是仗着娘家势大,又怀着孩子,才恃宠而骄。她那个大女儿,也如她一般,巧言令色,诡计多端,不知哪里偷学的技艺,蒙骗了皇上,封了她县主,她们母女这才恃宠生娇,嚣张跋扈。打蛇打七寸,她既如斯狠毒,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咱们也无需客气。她如今是萧家主母,咱们动不得她,但她的儿女可不是萧家血脉。”

魏二爷心中一动,“你是说…”

董氏笑一笑,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

“咱们这样…”

魏二爷听得脸色一变,“这…”

“老爷。”董氏知他想说什么,道:“是他们不义在先,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阿瑞和阿雯。只要周氏母子在萧府失宠,阿瑞和阿雯就会好过一些,咱们对三妹也算有个交代,你说,是也不是?”

魏二爷素来在她面前是没多少立场的,如今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深觉有理。

“那我去告诉母亲。”

“不行。”

董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花言巧语能哄骗得了魏二爷,可瞒不过自己那精明的婆母。若是给魏老夫人知道了,不定怎么对付自己。

“母亲心慈,又不知情由,肯定不会同意。”

魏二爷微微蹙眉,神情犹豫。

“老爷,你还犹豫什么呢?那周氏如今得宠,自己怀着孩子不能操劳,便推出女儿来掌萧府中馈。那季菀,可不是萧家的孩子。她的生意做那么大,最会算账,不定贪了萧家多少。阿瑞是萧家长子,将来萧家的家业都应该是阿瑞的,如今却被个外人得了去。以后阿瑞和阿雯长大了,嫁娶该怎么办?”

董氏太了解自己丈夫的性格,又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言之凿凿句句有理,很快就让魏二爷打消了心中顾虑,“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是为夫狭隘了。”

董氏顺势靠近他怀里,“我是魏家媳妇,阿瑞和阿雯都是我的外甥,他们俩自小丧母,尤其阿雯,那时她才三岁。我也是做母亲的,每每见了都心疼。那周氏狼心狗肺,欺负一个十岁的孩子,哄得阿雯不辨是非。又让她那个小儿子去讨好阿瑞,不定怎么笼络。长此以往,萧家就要落入外人手中了。咱们做舅舅舅母的,怎能眼看着阿瑞和阿雯被外人欺凌?自是要为他们做主的。”

魏二爷点头,“没错。三妹命薄,早早的就去了,萧时被周氏迷惑。咱们若是再不为阿瑞和阿雯做主,如何对得起三妹亡魂?”

董氏立即保证道:“老爷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这次定让那对母女知道,阿瑞和阿雯虽然没了娘,但还有母族可依靠,绝不能任由她如此欺辱。”

魏二爷动容道:“你这么识大体,母亲却不理解。含茹,你受委屈了。等此事一过,母亲定能明白你的苦心,再不会对你存有偏见。”

“我出身低微,目光短浅,母亲不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董氏眼神一黯,不过转瞬就又笑道:“只要老爷明白我绝非心术不正之人就行了,母亲总归是长辈,若因我一人而让老爷和母亲母子失和,就是我的罪过了。”

见她明明委屈却还强颜欢笑,魏二爷心中十分怜惜,同时对母亲的霸道和不讲理也有些微的不满。

母子隔阂,就这么产生了。

**

元宵过后,季菀稍稍闲了下来,想起许久没去西郊视察缝纫机厂了,便想过去看一看。

“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季容立刻拽着她手臂,一脸的向往。

季菀看向母亲,“娘,阿容回京后也很少出门,不如就让她跟我去吧?一路上有随行侍卫,不会有危险的。”

周氏想了想,道:“阿菀去是公事,你要跟去的话,得先禀明老夫人。”

季容当即眉开眼笑,“嗯,谢谢娘。”

“母亲。”

萧雯看看两个姐姐,小声道:“我也想去。”

她是萧府嫡姑娘,老夫人的心肝儿肉,周氏可不敢做主,便道:“若老夫人同意,你们就去吧。”

萧雯点点头,欢喜道:“我会禀明祖母的。”

孙女这段时间一直不大开心,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萧老夫人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多带些侍卫,记得早些回来。”她叮嘱道:“阿菀,你是姐姐,要照顾好两个妹妹。”

“是。”

季菀含笑应了。

陆非离自打回京便负责看守缝纫机场,他和季菀的婚事众所周知,所以萧府的马车一到,就有人立即前去禀报。

季菀三人一下马车就看见了他。

“世子。”

萧雯和季容愣了一下立即屈膝行礼。

季菀也装模作样跟着福了福身。

陆非离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季菀举目四望,距离上次她过来视察的时候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机厂规模显露无疑,“照这个速度,再过半年应该就能竣工了。”

两人难得见一次,季容和萧雯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差不多。”

陆非离边走边道:“我在宫里看过你制造的那台缝纫机,也看过宫里的人操作,的确神奇。”他说到这里,偏头看身边的小姑娘,“我很好奇,你脑子里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季菀淡定道:“世子出身高贵,自是不明白穷苦人家为生计奔波操劳的辛苦。”

陆非离突然停下来,“刚才叫我什么?”

季菀一愣,随即想起去年他刚回京后去火锅店找她说过的那番话,一时有些窘态,看了看周围的工人侍卫。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应遵循礼制。”

陆非离挑眉,倒是未在此事上多加为难,很快转移话题,“你太祖父寿辰那日,我听六妹说,谢家姑娘为难你。”

提起这茬,季菀神色微敛,“没那么严重,只是我对她不熟悉,有些猝不及防罢了。以后若再见面,自当以礼相待。”

她神情分明有些不悦,偏要嘴硬不承认。

陆非离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

“不高兴?”

“没有。”

口是心非。

陆非离看破不说破,道:“两年前母亲有意给我说亲,那几位姑娘,我只见过一面,至今未记住她们长什么模样。”

第157章 (一更)

季菀一怔,然后哦了声。

陆非离又看她一眼,目光含笑,“不生气了?”

这语气,分明就跟哄孩子一般,季菀抿唇,“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小气。”

陆非离轻笑,“好,你不小气,是我多此一举。”

季菀歪头看他,上次在周府门口就匆匆瞥了一眼,如今近距离打量他,发现他似乎比去年刚回来那会儿高了点,气质却没分毫变化。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也有沙场将军的英气,为本就出众的容颜锦上添花。

这样的少年郎,不知惹得多少闺秀芳心暗动。

她想起在义村的时候,每次陆非离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再忙都会跑到她家门口来围观,恨不能将眼珠子贴在他身上。

季菀忍不住一笑。

陆非离奇怪的看着她,“笑什么?”

“没什么。”季菀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一时忍俊不禁罢了。”

陆非离直觉她口中所谓的‘旧事’与自己有关,但看她的样子也不愿说,就没问。

“你去年送过来的猪下水,工人将士们都很喜欢。”

“你有没有跟他们说,猪下水不能常吃?”季菀道:“动物内脏中的维生素含量较高,但是,内脏中的有毒残留物也有很多。比如那肝本是物体一大解毒器官,这就使得毒素能够在动物体中慢慢的积累,自身可以分解掉一部分,剩余的就留在动物体中内脏,血液,肌肉中,尤其是那内脏比较多!所以内脏最好不要经常吃。不过呢,经常吃短期或者长期内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多是毒素在人体内狂积聚,直到影响到身体机能—这至少要很多年!”

她口中经常吐出些他不懂的词语,陆非离渐渐也习惯了。

“放心吧,我交代了厨子,除了早膳,午膳和晚膳都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他们每顿都会做四荤四素,自己挑选,不会每天都吃同样的食物。你又给了厨子药膳的配方,不会中毒的。”

季菀点头。

“那就好。”

毕竟猪下水是她送过来的,要是出点什么事,她责无旁贷。

她来过很多次,这里的工人都认得她,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虽然被封了县主,但季菀没什么做高阶贵女的自觉,甚是亲民,一点架子都没有。

陆非离低头看身边的小姑娘。

今年她就十五岁了,比起初见那会儿,个头长高了,眉眼长开了,这两年吃得好住得好,养得越发娇嫩美丽。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是从山村乡野里出来的野丫头,而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当年初遇的时候,他绝想不到两人会有一段姻缘。不得不说,世事当真奇妙。

想着想着他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来,神情也越发柔和。

季菀过来也只是视察一下,很快就走了。

陆非离道:“我派人送你。”

季菀摇头,“我有随行侍卫。而且自从去年遇刺后,这一路都有警哨,不会有危险的。”

在京城,其实还是相对安全得多的。毕竟通敌叛国的事儿,可不是谁都有胆子做的。尽管如此,陆非离还是派了自己的侍卫陆明一路相送。

“姐姐,陆世子对你真好。”

季容抱着她的胳膊,喜滋滋的说道。

未来姐夫看重姐姐,以后姐姐嫁过去就不会吃苦受罪了。

季菀在妹妹面前没什么拘束,也没羞涩不好意思,“还说我,你今年可就十三了。娘现在是怀着孩子没心思顾及其他,等娘临盆后,铁定要给你议亲。”

季容登时红了脸,撒娇道:“姐姐…”

“叫姐姐也没用。”

前年还在登县的时候,母亲可不就是准备着给她议亲么?如果不是要回京,说不定就…甩开那些念头,季菀道:“要不然你以为娘怎么那么容易答应你随我出门?就是因为你定亲后得天天关在家里,怕你闷,所以趁现在多给你些自由和空间。”

季容嘟了嘟嘴,没说话。

萧雯笑道:“容姐姐也别担心,就算定了亲起码也得等你及笄后才出嫁,而且母亲怀孕才两个多月,还得七个月才能临盆,也就下半年去了。母亲还得坐月子,算下来怎么着也得明年才着手安排你的亲事。”

“明年…”季容看向身侧的姐姐,万分不舍道:“明年姐姐就要出嫁了。”

季菀不免就又想到陆非离。

他主动与她解释了曾经相亲的经历,也就代表着他的确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他父母弟弟妹妹自己也都见过,都是极好相处之人。自己嫁过去,怎么着日子都不会难过,所以她不担心。只是自己出嫁后,就不可能时常回娘家。萧家这边,萧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继父萧时对母亲爱重有加,母亲是当家主母,也早不是当初隐于乡野被婆母妯娌欺压的懦弱女人。有母亲护着,弟弟妹妹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萧府里唯一不足的,就是三夫人。

三夫人这几个月来倒是还算安分。但季菀看得出来,这个女人野心不小,还惦记着府中中馈。她和母亲是妯娌,同一屋檐下住着,难免有摩擦。除此以外,还有魏家二夫人董氏。

她住的茹曦阁就和萧雯的畅心居隔了一堵墙,所以那日董氏过来找茬,被萧老夫人‘请’出府的事儿她当天就知道了。

董氏最大的本事和出息,也就是嫁入了魏家。董氏贪婪好利,眼看萧雯不好拿捏了,必然会想出其他的招儿,那就是个定时炸弹。但那毕竟是魏家的家事,连萧瑞和萧雯都不好干预。她这个外来的表姑娘,更是没资格插手了。反正董氏被萧老夫人训斥了一回,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上门自取其辱了。

魏二爷她见过一次,瞧着倒是个和善的长辈,据说是个妻管严,否则董氏也不会那么嚣张。指望他能管束董氏,八成是不可能了,希望魏老夫人能拿出婆母的威严,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安分的儿媳妇吧。

但事实证明,有些人天生就是个惹事精。

第158章 砒霜(二更)

这日,季菀刚从母亲那用过午膳回来,准备午休。守在外头的曾婷急急走进来,低声道:“大姑娘,前头的来报,火锅店来人了,瞧着很是焦急,说是要见您。”

季菀皱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曾婷摇头,“不知道,他说要见了您才能说。”

季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道:“让他进来。”

“是。”

很快,二十出头的小伙计就进来,他甚至都来不及行礼,急急说道:“大姑娘,店里出事儿了。”

季菀沉声道:“别急,慢慢说。”

小伙计连忙道明了前因后果,“中午有食客吃了咱们的火锅中了毒,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现在昏迷不醒。店里客人多,一下子就闹起来了,掌柜的已派人去请了大夫,但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压不住,便让小的偷偷从后门出来找您。”

季菀蹭的站了起来,“食物有问题?”

“没有。”

小伙计肯定道:“所有食材送来的时候我们就检查过,上菜前又检查过一次。还有锅底,至少都事先检查过两次,杯碗盘碟也都用热水烫过,断然不可能出问题。”

那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了。

季菀目光一寒,“你先出去等着,我一会儿就跟你去火锅店。”

“是。”

伙计匆匆退下。

“向凡。”季菀吩咐道:“这事儿瞒不住,你去告诉我娘,让她别担心,好好养胎,我会处理好。”

“是。”

“曾柔,随我去见祖母。”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或许还会惊动官府。很快此事就会传开,所以她得先禀明家里的长辈。

母亲知道了,继父就知道了,还剩个老夫人。

很快来了荣安堂。

“菀姑娘,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习嬷嬷见到她,还有些诧异。

“习嬷嬷,我有重要的事要禀明祖母,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这个外来的菀姑娘素来沉稳懂事,这般神情郑重的模样,极为少见。习嬷嬷敛了神色,进去了。萧老夫人刚躺下,听闻季菀过来,有点疑惑。习嬷嬷边扶她起来边道:“老奴瞧着菀姑娘神色有异,瞧着有些着急,怕是有什么大事,也不敢怠慢。”

萧老夫人多少还是了解这个继孙女的脾气的,若无大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的,便道:“去,请菀姑娘进来。”

季菀很快走了进来,一进屋就率先跪下。

萧老夫人诧异,“菀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快,扶菀姑娘起来。”

习嬷嬷要来搀扶她,季菀却道:“祖母容禀。孙女不查,致使名下火锅店为人陷害惹上麻烦,特来请罪,请祖母责罚。”

萧老夫人愣住,脸色慢慢变了。

“先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季菀便老老实实说了,末了又道:“店是我开的,出了事儿我责无旁贷。不过请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定不会连累萧府。”

虽然目前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萧府,但她现在是萧家的姑娘,名下产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处理不慎,肯定会牵连萧府。所以她得先行请罪,这是态度。否则等事情闹大了,萧老夫人从旁人口中得知,必将雷霆大怒。

萧老夫人听明白了,眼里露出沉重之色。她看着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季菀,到底没忍心斥责。

“那边现在如何了?”

“伙计说店里已经闹开,掌柜派人去请了大夫,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毒,孙女打算过去看看。若是闹出了人命,怕是会惊动京兆尹。”

萧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时常夜里难免,且头疼难忍,脊椎和腰椎都有问题。季菀知道后,给她开药施针,每日按摩,情况大有好转。萧老夫人相信她的医术,沉思一会儿便道:“让你父亲与你一起过去。”

她虽没去过季菀开的那个火锅店,也知道去店里吃火锅的人基本都是平民。所谓民不与官斗,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那个店的老板是谁,不敢轻易得罪。所以敢于对火锅店下手的,必定不是普通人,肯定早有准备。

季菀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那些食客全都闹起来伤了她就不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禀报,二老爷来了。

萧时脸色有些沉,“母亲。”

“你都知道了吧?”萧老夫人开门见山,“正好,你和阿菀一起过去看看。玉琼那边…”

“母亲放心,她只是有些受惊,没什么大碍,我这就过去看看,一定查清此事。”

“父亲,我和您一起去。”季菀仰头道:“那是我名下的产业,出了这样的事我总归要出面给受害人以及广大群众一个说法,否则别人只会觉得我心虚。我也想过去看看,兴许能解了那人的毒。”

萧老夫人点头,“阿菀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别闹出人命。”

“是。”

从荣安堂出来,萧时低头看着身边的继女,温声道:“阿菀别怕,父亲会给你做主的。”

季菀一愣,随即一暖。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会背上官司,无论如何萧家都会把这事儿也压下来。但萧家这样的门楣,断不许因此事而受到诋毁谩骂。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时间来向老夫人请罪,就是怕老夫人一怒之下让她关停火锅店,更怕会连累母亲在萧府地位受损。

如今看来,老夫人对她主动认错的行为还是比较满意的,没有施加压力,也未迁怒母亲。可火锅店的未来,她也说不准。

萧时一句话,却给了她保障。

毕竟不是亲爹,再加上母亲嫁过来的时间也还短,她做不到把萧时当做亲生父亲一样对待,顶多就是尊敬和感激。可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感动。

凭良心说,萧时这个继父对他们姐弟三个是真的不错,可以用视如亲生来形容。大底也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

这次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特别害怕继父会怪自己不安于室,非要去做生意才闯出祸患,进而对母亲生出嫌隙。

现在,她不怕了。

“谢谢父亲。”

她鼻子有些酸,语气也有点哽咽。

萧时怜爱的拍拍她的肩,“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氏回京后,他就派人去北地调查过,知道他们母子四人从前吃过许多苦,全靠这个小姑娘做生意才改善了全家的生活。所以他知道那两个店和作坊对这个小姑娘来说意义多重。如果十七年前周氏就嫁给了他,就不会吃那些苦。当然,也就没有季菀姐弟三个了。

他也有亲生女儿,他的女儿从小养在闺阁里,娇贵的长大,从未受过风雨磨折。难以想象,这么个小姑娘,既要赚钱,又要帮着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是如何的艰难。

如今她是萧府的姑娘,是他的女儿,他理当庇护她。

坐着马车,很快来到火锅店。

季菀的身份和萧家的地位还是很管用的,除了一开始有些混乱,很快就渐渐稳定下来,但还是有很多人聚在大堂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侍卫分开众人,大声道:“走开走开,国舅爷和县主来了。”

人群立时分开,全都低头行礼。

季菀招来一个伙计,问:“掌柜的呢?”

伙计答:“大夫来了,正在楼上给那位妇人诊脉,掌柜的陪同在侧。”

一听这话季菀就知道那妇人还没死,当即道:“父亲,我们赶快上去,说不定还有救。”

“好。”

碍于萧家的地位,再加上中毒的只是个平民百姓,所以暂时还无人报官。有侍卫镇守着,那些个食客和看热闹的百姓也不敢闹。

季菀快步上了楼,进了雅间。

“县主。”

掌柜的连忙迎上来,看见萧时,先是一惊,随即就要下跪参拜,萧时先一步道:“不必拘礼,现在如何了?”

那中毒的妇人躺在床上,因为剧痛捂着肚子。地上有一堆污秽物,应是她吐出来的。旁边坐着个白胡子老者,看样子就是大夫了,他刚好把完脉,听闻萧时问话,脸色沉重道:“是砒霜。”

剧毒砒霜,无药可解。

萧时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阴霾之色。

季菀却早已大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妇人的症状,然后道:“她服用的分量少,发作缓慢,还有救。”

白胡子大夫一愣,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砒霜有解的。

萧时也是一怔。

季菀已经开始吩咐,“去,取温水和盐来,多拿几个大碗,快。”

“是。”

掌柜的回神,立即去了。

季菀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先给那妇人止痛。

很快,温水和盐来了。

“把水倒在碗里,每个碗放一勺盐。曾婷,你过来帮我扶着她。”

曾婷忙扶着那妇人的背坐起来,季菀接过兑好的盐水,给那妇人一碗一碗的灌下去,边灌边吩咐,“拿一个盂盆来。”

盐水灌完了,季菀把食指和中指伸到那妇人嘴中和舌根,很快那妇人就开始呕吐。因为猝不及防,直接吐了季菀一身。

萧时立即上前一步,想要把她拉过来。

季菀头也没抬,“无妨。”

她扶着那妇人,看着盂盆里那些液体,直到颜色如水,才松了口气。

第159章 幕后之人

她看着重新躺回去,神色还有些苍白的妇人,道:“把她的丈夫请过来。”

早在出门的时候她就仔细问过,这妇人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夫妻两人。事发后那男人立即大喊大叫,闹得人尽皆知,口口声声说着要报案,但或许是有所顾忌,也只限于口头威胁罢了。大夫来后,他跟着上来,还在不断嚷嚷,影响大夫诊断。掌柜的没办法,只好让人把他拖到隔壁去,堵住嘴省得他再捣乱。

很快,人就请过来了。还没进屋就开始大喊,“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商家,不但下毒害我娘子,还要扣留我,我要报官…”

他忽然住了口,愣愣的看着屋子里的人。

萧时已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履历来。”

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可不是一般人,十八岁入伍,打拼至今,什么人没见过?知道对方陷害必有所准备。这时候可不能势弱,先声夺人才能牢牢占定主动权。

那男子显然对他有所畏惧,气势弱了下去,下意识卑躬屈膝,“奴…草民姓孙,名全,家住…”

他一开口萧时和季菀就同时冷笑,未等他说完萧时便直接打断他,“谁指使你的?”

孙全怔愣,眼中慌乱一闪而过,随即抬头道:“大人这是何意?草民妻子在贵店吃火锅中毒,草民还未找县主要个说法,大人却先行问罪,难道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就命贱,活该任人欺凌吗?”

季菀笑了。

这还是个念过书的,看来不是一般的使役。

萧时也笑了,“你一进来要自称奴仆,未曾询问就知我身份,由此可见是哪家的使役,还是我常去的府邸,否则你不可能认识我。”

孙全脸色巨变,“草民只是普通百姓,岂会认识大人?众所周知,这店是季县主开的。季县主随母改嫁入萧府,您随县主而来,满身富贵,气度不俗,草民自能猜到大人的身份。您是国舅,我们这种低贱小民,平日里哪里能见到?草民不过摄于大人威严,一时胆怯,惊惧之下不知如何应对而已。”

不错,挺会随机应变。

季菀起身走过来,“你又没见过,怎知我是谁?”

孙全答得很快,“草民听说季县主美若天仙,见姑娘穿着不凡,再加上又是此店老板,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必是县主无疑了。”

季菀笑一笑,语气漫不经心。

“既早知这店是我开的,也知我身份,先前还吵嚷着报官,想来也是个不畏强权傲骨嶙峋之人。缘何一见我父亲,便又立即屈膝叩拜?莫非是心虚?”

“草民已说过,摄于国舅威严,心中惊惧所致。”

孙全强自镇定,应对之词也还算合理,却早已失了主动权。

萧时早已在心里给他的身份定了位,一边思索着自己去得次数多的府邸,一边想着到底是谁要针对继女,还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难道不怕萧家报复?

“你不说也没关系。偌大京城,一车一物在官府都有造册,除非是奴籍。你穿着不俗,若是奴籍,也该是家生子,要一辈子服役,根本没资格上官府报案。但你可以让你的主家给你讨公道。我看你言谈举止还是念过书的,看来在主家也不是个一般的粗使杂役。能冒险使出下毒的手段来陷害堂堂县主,看来你们夫妻二人是主家心腹。”

季菀两指捏着一根银簪,“这簪子是从你妻子头上取下来的,纯银的,簪头还镶嵌着这块玉虽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上好的和田玉,价值不菲。上面有标记,是出自锦绣轩。锦绣轩的老板很是势力,从来只做官眷的生意,就算富商花重金,都买不到里面的东西。你们俩若只是平民,怎么会用得起这样昂贵的饰物?只有一个可能,是主人家赏的。”

孙全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还未想好说辞,季菀又继续道:“这是属于内城,又在主街,周围住的大多是达官富贵人家,他们很少来吃火锅,所以来我店里用餐的基本都是普通百姓。自身未曾受到伤害,利益未曾受到损害之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是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去报案。你们夫妻两人一起用餐,却只有一人中毒,而另一人完好无损。如果是我们店里的菜或者是锅底有问题,你怎么可能没事?要知道,砒霜这种毒,不是人人都会解的…”

“砒霜?”

孙全脑子里早就一团乱麻,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他的想象,这个小姑娘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齿,而且他没想到国舅爷会这么维护这个继女,居然亲自来给她解围。还在想着该如何是好,猛然听见砒霜二字,立即瞪大眼睛。

“怎么会是砒霜,明明是——”

他当即住嘴,脸色却已巨变。

这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萧时坐下来,淡淡道:“小女乃陛下亲封县主,品阶在身,你夫妻二人无故陷害,乃是以下犯上之罪。追究起来,便是你主家也脱不了罪。我给你个机会,自己交代,或者我直接将你送去京兆尹府,让京兆尹来断案。”

孙全脸色惨白,眼里终于出现了恐惧之色。他看向卧榻之上早已缓过来了的妻子,眼里仍旧写满不可置信。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女人比他理智,从床榻上翻身下地,跪了下来。

“县主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她咬着牙,哆哆嗦嗦道:“奴婢都说。奴婢是…”

“等等。”

季菀忽然出声打断。

萧时诧异,“阿菀?”

季菀看向那个白胡子老者,客气道:“这位大婶不过胃不太好,吃不得太过辛辣的食物,只是一场误会,有劳您这么大把年纪还跑一趟。您请跟随掌柜的去账房支银子,我派人送您。”

她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会意的走过来,“钱大夫,您这边请。”

老者亲眼目睹了她为那妇人解毒,震惊之余心潮澎湃,留在这里原本想着向这位年轻的县主请教医术。没想到围观了一场审案,心中既佩服又心惊。又听得这番看似和气实则警告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道:“身为大夫,济世救人本是我辈职责,县主言重了,老朽告辞。”

活了半辈子的老大夫,也是阅人无数,也猜到这大概是豪门间的恩怨争斗。大家族间的那些事儿,自是不许给他们这些老百姓听墙角的。但他有些奇怪,季县主为何要帮对方隐瞒下毒一事?对方都出了这样阴损的法子陷害她,她似乎是打算要放对方一马。

想不通,但他很有自觉的不会问。人家是国舅的女儿,是县主,既然开口了,这事儿就不可能闹到官府,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做人证。他就当今天白跑了一趟,不,也不算白跑,至少见证了医学奇迹。原来砒霜,也是可以解的。

掌柜的带着他走了,伙计们自然也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萧时父女和孙全夫妻。

萧时不懂这个女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眼里也写满疑惑。

季菀道:“父亲稍安勿躁,此事不宜张扬太过。”

萧时更为不解。

季菀却没解释,而是看向那妇人,“说吧,你们是何人?”

“奴婢姓段,是魏府二夫人董氏的陪嫁。”

萧时瞳孔一缩。

果然。

季菀并未有多意外。打从知道中毒的是两个普通人,且没有立即毙命,她就知道对方并未打算把这事儿闹上官府,很有可能只是讹财。明知道她有背景,却还挑衅。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对方背景更强大有恃无恐。要么料定就算查出来,也投鼠忌器而不敢妄动。

她进京不到一年,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要说生意太火惹来旁人嫉妒,但知道她有人撑腰也不敢给她使绊子。

曾经想要朝她下手来威胁陆非离的二皇子也已被罚守皇陵,姚相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可能会想出用一个小老百姓中毒的事儿来要她偿命的法子。

排除这两条,剩下的,便只剩下内宅的是非了。

周家那边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剩下萧家和魏家。

萧家有个有贪墨前科的三夫人,魏家有个眼红她家产的二夫人董氏。

一个是萧家媳妇,揭开了就是家丑。一个是萧瑞和萧雯的亲舅母,揭开了是魏家的家丑,也是两兄妹洗不掉的污点。

无论是谁,这事儿都不宜闹得人尽皆知。

但毕竟只是猜测,她也不敢百分百笃定。那老大夫诊出段氏中了砒霜,她还有些惊异。对方居然不惜舍下一条性命来陷害她,不可谓不狠毒。既没打算报官,那就是想拿着这个做把柄了。贪财,贪利?

这都符合那两个女人的本性。

孙全一进来的反应,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孙全认识萧时,而且不止一次见过。萧时是个大忙人,固定去的地方不多。似孙全这等使役,顶多听过他这个人,若说见到还很熟悉,那肯定就是萧时常去的府邸。若只是作为客人,肯定不会在对方家里随处走动,见到的使役也多为丫鬟。也就是说,除非是在自己家里,或者是对方的家可以任由他随意走动。才有可能让孙全见到多次。

除了萧府,就只剩下魏府。

三夫人余氏,栽了那么大跟头,早已失了老夫人的信任,如果选择这时候动手,那就是自掘坟墓。

唯有董氏!

她是魏府的人,用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不必担心会叛主。又和萧家是姻亲,就算将来事发。无论是萧家还是魏家,都不可能会允许这件事闹大。

至于没有第一时间让那老大夫离去,也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妇人已醒了,大夫说的话比自己这个店主公道。要知道,人言可畏。就算她有靠山,也不想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儿背锅,惹来非议。

从孙全的反应来看,这夫妻俩八成是被董氏那恶妇给骗了。还以为只是给自己找点麻烦,没想到那女人直接用的砒霜,弄出了人命,就能更好的拿捏自己。

段氏目光含恨,咬牙切齿道:“二夫人说,县主心术不正,仗着受皇上看重以及外族家的势,就在萧家为所欲为,连同新夫人一起欺负表少爷和表姑娘,还贪墨萧府中馈挪为自己私产。国舅也为美色所迷,昏聩糊涂。所以想要给县主一个教训,让奴婢夫妻二人来火锅店吃饭,在锅底投毒,她说那毒药并不致命。事发后,掌柜肯定会请大夫,奴婢不会丧命。但这样一来,县主店里的生意肯定不如从前。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儿,萧老夫人也绝对不会允许您再继续开店,还会斥责您,甚至连同您的母亲也会地位受损。这样,表少爷和表姑娘也就好过了。”

萧时目光阴寒,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茶杯。

砰——

茶杯四分五裂。

季菀都吓了一跳。

继父在她眼里是个温和慈爱的长辈,无论对母亲还是对他们姐弟三个,从来都是温润含笑的模样,从未见他动过怒。

孙全夫妻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继续说。”

萧时冷着脸,语气冰冷。

段氏抖了抖,颤巍巍的说道:“毕竟是毒,奴婢也怕服用多了会救治不过来,更担心…”

“担心我为掩盖事实直接杀人灭口,对吗?”

季菀平静的接过话头。

断氏又是一抖,整张脸都埋在了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季菀冷笑,“你们担心服用过多而丧命,商量后决定减少药量,反正只需要证明我的火锅有毒就行,效果也是一样的。还有就是,剩下的药可以作为证据,免得日后此事闹大,你们主子杀人灭口以保全自身。至于只有你一个人中毒,就更简单了,你怕掌柜的不给你们请大夫,任由你们毒发,所以你的丈夫得保持清醒。既要负责闹事,也要留个活口伸冤。对吗?”

她一字一句,简直就像夫妻俩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说得分毫不差。

孙全和段氏匍匐在地,半句也不敢吭声。

季菀侧头看向阴沉着脸的继父,轻轻道:“父亲,此事还是交给魏家处理吧。”

她不会做圣母就此放过董氏,但为了萧魏两家,为了真心待她母亲和他们姐弟三的萧时,为了和蔼仁慈的萧老夫人,为了萧瑞和萧雯,她愿意退让一步,不将此事闹到公堂之上。只要将这两人送去魏家,相信魏老夫人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萧时目光复杂。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继女的顾虑的,这样的事,闹大了对萧家和魏家都不好。一个非两家血亲的小姑娘,都能如此的识大体顾大局。董氏却如斯的狭隘狠毒,为一己私利竟要继女背上人命。今日若非继女会医,解了那妇人的毒,那妇人一旦毙命,董氏肯定会以此为要挟。董氏是魏家媳妇,会牵连整个魏家。连带着,长女和长子,也会被人诟病。

世人不知真相,肯定会觉得长子长女不容继母极其子女,伙同董氏一起构陷。那董氏都能使出下毒的伎俩,难保不会拖长子长女下水。

可恨!

他站起来,道:“阿菀,你放心,为父不会让你白白的受此委屈。”

父女俩带着孙全夫妻从楼上下来,底下还有许多食客没走,当然早听了方才钱大夫的解释。钱大夫还说,县主心慈,准备了房间让那对夫妻好生安置。他是京城名医,风评很好,还时常为穷苦人家看诊,所以他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掌柜的随后又道:“各位,你们大多都是我们店里的老顾客了,我们店里的食材是否新鲜干净,你们大家应该都清楚。这个店开了这么久,何曾出过食客中毒事件?我们县主身份贵重,和那对夫妻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岂会下毒暗害?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店里,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围观的食客许多都点头。

“说得是啊。人家一个县主,干嘛要给两个平头百姓下毒?还是在自己的店里,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没错。我是这店里的老食客了,基本上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一次,店里的食材绝对新鲜干净,人家上菜之前都还要检查一遍。店里的伙计都规规矩矩的很客气,掌柜的也是和善的人,对待咱们这些平民也从无桀骜之态,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人投毒。”

“可不是?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大家都没事,那个妇人的丈夫也好好的,如果食材有问题或者锅底有毒,夫妻俩早一起中毒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若是食材和锅底有问题,肯定也是两人一起中毒。那妇人起先痛得在地上打滚,就算男人身体强壮一些中毒不深,也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很有可能只是因为那妇人自己胃不好,稍微吃些辛辣的食物就腹痛呕吐。

底下议论纷纷,等萧时和季菀走下来的时候,不利的流言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孙全倒是个聪明的,下来就对着所有人弯了弯腰,歉然道:“不好意思,内子平日里没啥大病,刚才突然一下子腹痛难忍,我一时情急误以为中毒,不曾想是一场误会,还误导了大家,真是不应该,孙某在这里给大家致歉了。”

他态度好,言辞恳切,说得倒也合情合理。毕竟那是他妻子,先前那模样又的确吓人,情急之下误以为中毒倒也正常。

“老兄,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还好钱大夫来了趟,要不然县主可要成冤大头了。”

“就是,以后多关心关心你妻子,胃不好你居然都不知道,还带她来吃这么辛辣的火锅,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围观的表示理解,也好心叮嘱。

孙全全都点头称是,又转身给萧时和季菀道歉赔罪。段氏脸色还有些虚弱,配合的连连道谢。

下毒的影响,算是打消了。

剩下的,就是找魏家那边算账了。

季菀宽容识大体,萧时却不会让她就这么白白受人欺负,出了那条街后,他直接带着那对夫妻去了魏府。

董氏想出这么阴损的招儿,想要季菀背负两条人命,自然安排了目击者。所以在见到孙全夫妻平安的从楼上下来后,就知事情起了变数,立即回府禀报董氏。

“什么?”

董氏满面震惊,“他们两个都没死?”

“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董氏的奶娘妈子也面色焦急,“回春堂的钱大夫亲自来诊的脉,说是段氏自己胃热,吃不得太过辛辣的食物,并非中毒。”

“怎么可能?”

董氏满脸的不可置信,“那药不是你亲自去买的吗?刚好两个人的量,这时候他们早该死了才对…”

话未说完,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满面惊慌,“夫人,不好了,国舅爷来了,老夫人让您马上去前厅。奴婢前头院子里的旺子说,国舅爷带来两个人,气势汹汹的,其中一个,瞧着像是孙全…”

董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即又跌坐回去,眼中全是恐慌之色。

------题外话------

国舅爷会为咱们阿菀做主的,董氏和魏二爷马上就要玩儿完了!

第160章 休妻还是被逐?(一更)

“玉英早逝,但她始终是我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原配嫡妻,她的牌位永远在我萧家祠堂立着。阿瑞阿雯都是我的嫡子女,我承认这些年忙于公务对他们疏于照顾,但我自问从未苛待半分。阿菀姐弟几个自打入府也不曾有过半分纰漏,待阿雯也如亲姐妹一般。”

萧时是来兴师问罪的,但魏老夫人是长辈,又是前丈母娘,萧时对她还是很尊敬的,语气也还算客气。

“阿菀那个孩子,母亲也是见过的。谦逊有礼,孝顺恭谨,绝不是傲慢跋扈之人。我实在不懂,嫂夫人究竟缘何有此误会?竟至于出此毒计,险些害死两条人命。”

魏老夫人满脸阴沉,气得浑身发抖。

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孙全夫妇,到底是刚解毒不久,段氏还有些虚弱,脸色也惨白惨白的,这般模样是骗不了人的。魏老夫人身在高位,似孙全夫妻这等使役,自是见不到她的,她也不认识,但魏二爷认识。

他早就懵了。

当时董氏与他说,外甥和外甥女在萧家被继母挑唆得是非不分,与母家反目。必须要给那女人些教训,才能保住外甥和外甥女在萧家的地位。但董氏说的是下些泻药或者迷药就行,不闹出人命。只要季菀的店里出了事儿,连累了萧家,她就没法继续开店,周氏也会跟着受到牵连云云。

没想到,段氏居然中了砒霜!

这哪里只是教训,分明就是草菅人命。

魏二爷背后冷汗涔涔,他原本还是有些不信,但当孙全将剩下的砒霜从怀里掏出来,以及段氏呈上的董氏打赏的那枚镶嵌和田玉的金簪之时,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现在他已经无暇去思索到底萧时和董氏说的话谁真谁假,就凭董氏想要用人命来陷害季菀,如此狠毒的心机,就已让他脊背发凉。

他的妻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魏大爷和颜氏分别坐在下方,也早已听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末,魏大爷看看呆愣住的亲弟弟,忍不住说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两家是姻亲,弟妹怎会糊涂至此…”

话未说完,魏老夫人便冷笑一声。

“咱们魏家,糊涂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甚少见到母亲如此震怒的模样,魏大爷也顿时噤声。颜氏看看他,又看看沉怒的婆母,心中我微微一叹。

从前董氏只是有些小家子气,虽骄纵任性,倒也没闹出太大的风波。这次,却是真的过了头了。

很快,董氏来了。

一见屋子里这么多人,吓得差点软了腿。再见到跪在那里的孙全夫妇,登时眼前一黑,随即就听魏老夫人怒喝一声,“跪下!”

董氏本就惊惧在心,下意识就跪了下来。那满面惊慌心虚的模样,让魏二爷心底最后一丝希冀落空。

他忽然站了起来,“真的是你授意他们二人服用砒霜,陷害季氏火锅的?”

“不,我没有。”董氏连忙否定,“什么下毒?我根本不知道。大夫不是说她自己胃热吃坏了肚子吗,怎么又扯上了下毒?这分明就是陷害…”

“嫂夫人刚走进来,尚未清楚缘由,怎知大夫诊断?又怎知到底是谁吃了火锅腹中不适?”

萧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董氏瞳孔一缩。

所谓的不打自招,说的就是此刻的董氏。若非心虚,她又岂会一上来就急着摘清自己?又岂会漏洞百出?

啪——

魏老夫人怒极之下随手将被子砸到她跟前,碎片飞散,有几片溅到她手上和脸上,立时出了血。

董氏尖叫着用手捂住脸,“啊,我的脸…老爷,快救我,老爷救我…”

其实伤口很小,也就破了点皮浸出了血丝,并不至于毁容的地步。只是她娇生惯养多年,从未受过苦,冷不防手上和脸上几处受伤,疼痛的感觉放大无数倍,她的尖叫声听起来就格外凄惨恐怖。

魏二爷一见之下又有些心疼了,魏老夫人已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魏二爷到底还是畏惧母亲的威严,把迈出去一小步的脚收了回来。

董氏还在哭着摇头,“不,我没做过,老爷,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可以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这不公平。”

见她还死不承认,魏老夫人怒极反笑,“好,你要公平是吧?行,我给你公平。这两个人是你的陪嫁,手里的毒药也做不得假。他们既然指认你,为证你的清白,我就只能从你身边的人开始查。毒药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只能从外面药铺里买。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做了这样肮脏的勾当!”

董氏一听更慌了,“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魏家的媳妇,是正头夫人,您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在魏家立足?所有人都会来看我笑话…”

“你现在知道丢脸了?”魏老夫人满面寒霜,“你作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是魏家媳妇,你草菅人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的身份?你拿着魏家做挡箭牌,去干那些龌龊的勾当,怎么,敢做不敢当了?说,毒药怎么来的!”

董氏在这个屋子里最大的倚仗也就是魏二爷了,如今魏二爷不帮她,一双儿女也早就被老夫人下令看管起来不许来前厅,她孤立无援,除了认罪还能怎么办?可是这要一认罪,就完了。

魏二爷因此厌弃她倒在其次,她最怕的是以后在魏家再无丝毫地位。那她以后还怎么立足?还如何帮儿女筹谋?还如何和颜氏争?

可若不认,看魏老夫人那架势,是必然要彻查的。一旦大动干戈,她就颜面尽失了。再查出来…

董氏惊惧得浑身发抖,她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孙全夫妇服砒霜死了,锅底查出毒药,就得被逼关停。季菀那个死丫头,也会因摊上人命案而名声尽毁,想都别想再入安国公府。还有周氏,最好是受惊流产失宠。

这时候,她就可拿着孙全夫妇投毒的证据去勒索季菀。

季菀的所有产业,都得归她所有!还有周氏的嫁妆,也得拿出来给自己女儿填坑。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死两个人,她就能得到数不尽的财富。可为什么,那两个人居然没死,中了砒霜居然都能解,还把她供了出来。

还有萧时那个昏聩的东西,居然会为了个继女,上门来兴师问罪。

董氏又惊又怒又慌,突然急中生智,“母亲,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砒霜是何等剧毒,如果他们中了毒,又岂会安然无恙?这分明就是他们伙同奸人要陷害我。母亲您万莫要为小人片面之词所骗啊,母亲…”

她声泪俱下,凄惨无比。

魏二爷倒是听进去了,“母亲,含茹说得也有道理,砒霜是无解的,如果段氏真的中了砒霜,怎可能现在还好好的?”

萧时语气凉凉,“那是因为她怕死服得少,又实在运气好,碰上医术高绝的阿菀,才保住了她一条命。”

董氏呆住,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愤恨。

又是那个死丫头坏了她的计划。

段氏此时说道:“二老爷若是不信,可审问夫人身边的奶妈子和大丫鬟,总有人沾惹过砒霜。”

“你这忘恩背主的贱婢,竟敢污蔑我!”

董氏惊慌之下大怒,反手一巴掌就要挥过去,却被立在旁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给按住了胳膊。

“放开我…老爷,老爷…”所有人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董氏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又看向魏二爷,哭得楚楚可怜,“你一定要救我,救我…”

魏二爷最看不得她哭,有些心软,想要求情,但看母亲严肃冰冷的面孔,他终究还是畏惧的闭上了嘴。

“我看她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魏老夫人话音一转,“去,把她屋子里的所有使役都押过来,一个个的审,慢慢审,我就不信这砒霜是横空出来的。”

董氏瞳孔一缩,“不,不可以…”她站起来,跑过去挡住奉命准备出去的两个丫鬟,“母亲,您怎可以如此偏心?我也是魏家儿媳,是魏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你不可以这般羞辱我。”

魏老夫人看向次子,冷笑,“看看,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妻子,你放在心尖儿上的宝!不敬长辈,忤逆不孝,心狠手辣,贪利忘义。她做下如此卑劣之事,要我魏家给她背锅,还口口声声的不知悔改。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你莫说晋升,官位都别想保住。”

如同当头棒喝,魏二爷再次冷汗涔涔。

季菀可是有册封在身的,下毒陷害,那就是犯上不敬。这要是闹大了,只怕会惊动圣上。看萧时的态度,摆明了是要给这个继女撑腰。这丫头还有个颇受盛宠的未婚夫,那可是东宫心腹,未来的安国公。

想到这里,魏二爷就心惊骇然,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惊怒之下他再次看向董氏,“你还不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董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完全没料到素来宠她的丈夫,竟会对她这般疾言厉色。

“老爷…”

魏二爷是宠董氏,但没什么比自己的前程更重要。想到萧时方才看过来冰冷的一眼,又联想到圣上目前对季菀又十分看重,让她负责督建缝纫机厂。那丫头可不是普通人,背景大得魏家根本惹不起。

当初他怎么就糊涂答应了董氏,非要去和那丫头最对呢?简直是自掘坟墓。

“说!”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魏二爷官威还是在的。如今没了对董氏的怜惜,脑子就更清醒了。同时也意识到,萧时若要闹上公堂,就不会多此一举。萧时今天过来,只是想要个说法。他到底还是顾念姻亲的情分。可若今天魏家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他怕是就不会那么轻易善了了。

董氏也心凉了,她看着魏二爷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变为怨毒。

她突然平静了下来,笑了声,“老爷生那么大气做什么?这不是您首肯的吗?否则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此下策。”

一言既出,满堂色变。

萧时也有些惊讶,他是知道,二舅子有些畏妻,胆小,却并非心术不正之人。他以为此事是董氏一人所为,却没想到,竟还有魏二爷的份儿。

他脸色慢慢变了,凌厉更甚。

莫说他,魏老夫人和魏大爷夫妻俩也是勃然变色,完全没料到事情大反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魏二爷身上。

愤怒,不可置信…

魏二爷则是惊怒交加,一瞬间他已明白所有。

董氏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若事成自是最好。若事情败露,就说是他指使…好深的心机。

夫妻十几年,魏二爷此时才看清楚董氏美人皮下的狠毒心肠。

一时之间他又惊又怒又失望又痛心,“原来你一直在骗我…说阿瑞阿雯被继母欺辱,也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嫁入魏家委屈你了?竟让你如此的贪心不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去陷害一个小姑娘,你还有没有半分廉耻之心?”

“廉耻?”

话说开了,董氏也就豁出去了,她大笑几声,眼泪合着脸上的血水留下来,显得有些凄然,“嫁进魏家又怎么样?我当然委屈。同样是魏家媳妇,凭什么她就能掌大权,我却一无所有。”

她指着八风不动的颜氏,满面冷厉和恨意。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的。”她目光自魏老夫人脸上掠过,“你根本没将我当做魏家人,从来对我都冷冰冰的,瞧不起我,轻视我,鄙视我…我有什么错?”她大喊,眼神怨毒,“你是次子,将来魏家的一切都要有兄长继承,你有什么?将来晗儿长大,拿什么娶妻?还有萍儿,她没有强大的母族做靠山,父亲又不受重视,将来出嫁了,没有丰厚的嫁妆,也会像我一样,被旁人轻贱欺凌。我想让我的儿女过得好一些,我为他们的前程筹谋,错了吗?若非你软弱,立不起来,我何至于要出此下策?萧家…呵,他——”

董氏咬牙,“他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对三妹不冷不热,害得三妹郁郁而终,对阿瑞和阿雯也不闻不问,如今看着旧情人回来了,就立即娶回家当宝贝似的供着,捧着周家两兄弟奉为舅兄。你以为他还会记得魏家吗?三妹在世时他都不放在眼里,三妹死了,他又岂会对魏家有几分情分?周氏那贱人占了三妹的位置,她的儿女将来也会抢属于阿瑞阿雯的家产。我下毒怎么了?我害她怎么了?母债女还,那都是周氏欠我的,欠我们魏家的。她一个贫贱出身的破落户,凭什么要踩在我女儿头上?她就该给我女儿出嫁妆,就该为我驱使。”

魏二爷入赘冰窖。

他娶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如此扭曲,如此厚颜无耻,还是那个美丽娇媚,楚楚可怜的董含茹吗?

不,这不是他的妻子,是魔鬼。

魏二爷惊惧的后退,脚碰到桌脚,跌坐了下来,神情却还有些呆滞。

魏大爷全然懵了,比亲弟弟还觉得恐怖。

这真的是平日里温柔美丽的弟妹?简直就是个市井泼妇。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他下意识看向身侧沉稳淡定的妻子。

他一直嫌弃妻子太过死板,没有女人该有的娇柔,哪怕床笫之间,也像个木头一样,实在是无趣。看看弟妹,娇媚动人,对二弟多好。如今再看脸上血迹未干,扭曲至极的董氏,只觉得恶心和惊惧。

妻子虽不解风情,却将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双儿女也懂事孝顺,知书达理,谁见了都夸赞好,从未让他操半分心,让他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官场上打拼。

这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魏大爷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他疯了才会羡慕二弟有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那分明就是个恶魔。真正的好女人,明明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他却一直不知珍惜。再想想最近妻子的某些变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对待妻子。

家和才能万事兴。

二弟就是太宠董氏,才纵容得这个女人越发胆大包天。如果那几个小的也恃宠生娇,便是祸患。

魏老夫人闭了闭眼。

当年,真的不该答应儿子,把这个祸害娶进门。

“我给你两条路。”

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已是一片坚决,“第一,休了她,你亲自登门,去给阿菀请罪。第二,我将你们两个一起逐出族谱,从此再与我魏家没半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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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当然不可能那么便宜这对夫妻,下一章会狠狠虐他俩的!嗯,其实魏大爷因此醒悟,才是我最想写的。毕竟是萧瑞和萧雯的母族,不能这么因为两颗老鼠屎败了,那也太冤了。就酱紫,下章继续虐魏二爷和董氏!

第161章 苦肉计(二更)

魏大爷心中一惊。

二弟本性不坏,不过就是被董氏这个女人所骗,才会做下糊涂事。惩罚是应该的,但为了个恶妇,就把二弟逐出家门…他心中不忍,想要求情,“母亲,二弟只是一时糊涂,被人所骗。好在有惊无险…”

颜氏突然轻咳一声。

魏大爷一愣,抬头看见对面波澜不惊的萧时,心中陡然一凉。今日母亲不单单只是在处理家事,更要给萧府一个交代。

他闭上了嘴。

董氏却整个呆住。拉魏二爷下水是最后的出路。既然向外公布了段氏并非中毒,也就意味着萧时并不想将此时闹大,而是打算私了。既然是私了,就得顾及两家的颜面。拉了魏二爷下水,萧时就得有所顾忌。毕竟魏家是萧瑞萧雯的母族,就算为了两个孩子,萧时都不会做得太绝。

至于她会因此被魏二爷厌弃…夫妻多年,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脾气,只要她稍使手段,不信哄不回他的心。

可她没想到,魏老夫人居然如此决绝。

“不,母亲,你不能这么做。”反应过来后她立即上前两步,直接跪在魏老夫人跟前,瞪大眼睛说道:“我是魏家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魏家不能休了我。老爷更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能厚此薄彼,将他逐出家门?”

如果是从前,魏二爷肯定会感动于她的维护。但现在他看清了董氏的真面目,自然知道这个女人不过就是在曲线救国。

“做出这么恶毒的事,你好意思以魏家媳妇自居?”

魏老夫人一直就不喜欢董氏,如今更是后悔从前没能好好约束这个女人,以至于董氏得寸进尺,闯下大祸。

“我现在就写休书。”

魏二爷缓缓抬头,语气木然。

董氏整个愣住,夫妻一体,魏二爷休妻总要有个说法,她就是笃定魏家不敢把家丑张扬,所以才肆无忌惮。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魏二爷对她离心,她总归还是魏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闯的祸,魏家也得给她背。

魏二爷一定是吓她的,她不能自乱阵脚。但接下来魏二爷一番话,彻底把她打入深渊。只见魏二爷对着魏老夫人跪了下来,道:“我治家不严,导致内闱作乱,险些祸害家族。今呈罪于母前,愿离家自立,并休此恶妇,以儆效尤。”

他这番举动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老夫人给了他两个选择,他只需要择其一就行。至于萧时那边,魏老夫人以长辈的身份去说情,萧时也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没想到魏二爷这么有觉悟,两样责罚都担了。

这是做戏给萧时看呢?还是真心的?

萧时目光隐晦,并没说话。

他亲自来了,魏家就不可能还会包庇董氏,休妻是必须的。只要董氏不再是魏家人,其他就好办多了。

至于魏二爷…他倒是没想过要赶尽杀绝,不过该敲打的还是不能落下。

难道魏二爷是怕他报复,所以以退为进?

不能怪萧时小人之心,魏二爷看着是个老实人,没想到都能糊涂到和董氏同流合污的地步。谁还能保证他的心性?

今天这事儿,也算是给萧时提了个醒。

魏家是不会对他续娶有意见。但会不会因此迁怒妻子和继子女,就不一定了。董氏之流,必须遏制。这就是他今天过来的第二个目的,杀一儆百。告诉这些人,周氏母子既进了萧府,就是他的人,谁也不许动。

魏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自不会再包庇董氏。可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为了个女人如此牺牲,她焉能不痛心?

“我早就告诫过你,你就是不听。”

她对董氏恨极,对儿子则是痛极。

“你素来在官场上小心谨慎,步步稳妥,缘何在家里,就如此的糊涂?”魏老夫人满面悲戚,“你幼时乖巧懂事,我便纵着你,你也没怎么让我操过心。可你头一次求我,就是为了娶这个女人。我想着,她纵不是大家出身,也不算品性多恶劣的人,也就允了你。却没想到,你将她骄纵成了这个模样。跋扈张扬,狭隘肤浅,乃至心狠手辣,险些便闯下了大祸。”

魏二爷不敢分辨,“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糊涂,不该不听母亲的劝诫,还一味的助纣为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老爷…”

董氏彻底慌了,她抓住魏二爷的手臂,“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休了我。当初你娶我的时候说过,会还好待我的,你说过不会让旁人再轻视于我,你答应过的,你不能反悔,不能…再说,还有晗儿和萍儿,若你休了我,他们以后该怎么办?他们有个被休了的母亲,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老爷。他们都是你的亲骨肉啊,都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是你最喜爱的孩子,你怎能这么狠心,将他们的前程一并断送…”

她哭了,惊慌恐惧而哭,“我们夫妻十五年,难道还比不上外人吗?我错了,我认错,我真的认错了老爷。她、他们,他们都没死,他们都好好的,我尚未酿成大祸,外人也不知道有下毒这回事。阿菀,她…她是县主,她有本事,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老爷,我是你的妻子啊,晗儿和萍儿都是你的孩子,我们可是你至亲的人呐,你若休了我,我就只能去死了老爷…”

她靠在魏二爷身上,声泪俱下,无比哀凄。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那么狠心,要逼我去死吗老爷…”

魏二爷笔直的跪着,眼里露出莫大的疼痛之色。

他是家中次子,上有长兄沉稳聪颖,父母期望极高,对他便格外宽厚一些。他年少之时,有一次外出踏春偶遇董氏。董氏非大家望族出身,那些外出踏青的贵女们都不愿跟她一道,她一个人提着篮子采茶,孤零零的很是可怜。

她穿得朴素,却是天生丽质的好颜色,比那些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们都好看。她自卑拘谨,沉默寡言,楚楚动人的模样像娇柔的花骨朵,让人想把她护在怀里好好疼惜。

他动了心,央着母亲去求亲。

不是不知道她的小脾气,但他更知道她心里的苦楚。董氏生母早逝,继母非宽厚之人,又有自己的亲生儿女,早就算计着要随便把她嫁了。高嫁给他后,她才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回门那日,那女人皮笑肉不笑,言语之中不乏酸意。他便知道,她在家里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分外的宠着她。

受出身的限制,她眼皮子浅,跟个市井小妇人一般。所以他给了她铺子田庄,让她得以颜面有光。

她终于不再受继母和妹妹的气,自是得意。可没多久,她又觉得不如意了。同是魏家媳妇,长嫂颜氏比她强太多。出身比她高,容貌比她美,学识见地都远胜于她,她不甘心。被踩了十几年,好容易出头了,怎能输给了妯娌?所以她闹着想要分担中馈。

魏二爷想着她从前的确受了不少委屈,也心疼,所以求了母亲好几次。母亲说他宠妻太过,忘了分寸,将他狠狠斥责了一顿,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回去后她哭得伤心,他越发觉得愧疚,便更为纵容她。

渐渐的,性子越来越乖张肆意。

别人觉得董氏不可理喻,他其实知道,她刚才那些话并非完全无理取闹。她知道被人轻视践踏的滋味,不愿儿女步自己的后尘。如此费尽心机,也八成都是为了儿女着想。但她的手段,太过丧心病狂。

可这个毒瘤,是他养出来的。母亲说得对,是他宠出来的结果,董氏闯了祸,他责无旁贷。

“没人要你的命,是你要别人的命。”

董氏怔怔望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破灭。

一直以为,无论如何,这个男人会是她最后的靠山,无论如何,他不会抛弃她。在此之前,董氏从来都这样笃定。可她不知道,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今这个男人,是真的要放弃她了。

巍巍高山,一朝倾覆。

她甚至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

没了,什么都没了。

魏老夫人让人取来的纸笔,魏二爷亲自写了休书。董氏低头捧着那休书,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痴痴的盯着那‘休书’两个字,喃喃自语着‘假的’,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开始向门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凶猛的撞过去。

砰——

她倒在血泊里。

堂上所有人当即变色,魏二爷第一个冲了过去,将她抱起来,大声叫着大夫。魏老夫人和颜氏也早就站了起来,年纪一大把的魏老夫人经此变故惊得脸色也白了,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

魏大爷和妻子一起扶着她,不听的说着宽慰之词。

闹成这样,萧时也不便继续多呆,告辞离去。

……

季菀回府后先去了寿安堂,周氏也在这里,和老夫人一起等消息。见她进来,还未行礼,周氏便问:“如何了?”

“母亲放心。”季菀宽慰道:“毒已解,没出人命,后续事宜也解决了,不会传出任何对我,对萧家不利的流言。”

“那就好。”

周氏松了口气,就怕女儿因此为人诟病,影响终生。

老夫人却问:“谁做的?”

季菀沉默了一瞬,“二舅母。”

周氏一惊,她和老夫人自然都清楚这个二舅母指的是魏董氏。因是丈夫前期的娘家人,周氏在婆母面前也不便太过激愤,但难免面有怒色。

她不吭声,萧老夫人却没顾忌。

“你父亲去魏府了?”

季菀点头。

萧老夫人叹息一声,“我早就说,那是个心思不正的,这次,魏家应该清醒了。”

毒瘤不除,留着便是祸害。

季菀没说话。

萧时亲自过去,魏家肯定会给个合理的说法,除非他们不想要萧家这门亲戚了。

从荣安堂出来,周氏才道:“我以为有周家,萧家给你撑腰,没人敢对你的店下手,你也轻松些。却没想到…”

有句话叫做家贼难防。

知道董氏的性子,浅薄贪婪,刻薄狭隘。可谁能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

便是犯了错的奴仆,也不会动辄就处死的地步。还好有惊无险,否则…周氏一想到如果那妇人死了会发生的后果,就不由得心惊愤怒。

“这事儿也算是给了咱们一个教训,有些人,你越忍让,对方就越得寸进尺。”周氏道:“以前咱们在北地的时候,你奶奶她们…”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周氏不大想再提起,点到为止,“魏家本来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却能因为一个‘贪’,如斯的不择手段。也是我的疏忽,让你险些被构陷。”

她握着女儿的手,尚且有些后怕。

季菀反笑着安慰她,“我早知道,对方出此毒计必有图谋,心里也有些底。就算没能救回段氏,也能顺着查下去。只要查出真相,就不怕她逃掉。只不过我到底是晚辈,她又是阿瑞和阿雯的舅母,我若自持身份去兴师问罪,难免让魏老夫人下不来台。从出事到现在,父亲都护着我,我相信他能给我公道。”

到底没伤及无辜,季菀也不会因此就迁怒整个魏家。只是董氏,必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周氏点点头,“你开那些个店和作坊,难免惹来某些人眼红。一般人不敢挑衅,往往和咱们有牵连的人,才会更加有恃无恐。”

她微微偏头,看向某个方向。

季菀知道她指的是谁。

魏家有个董氏,萧家还有个心思不正的三夫人余氏。以后这个女人,也得更加防备了。

酉时萧时回来了。

董氏被休了。

得到这个结果,季菀有点诧异,原本她以为魏家顶多会把董氏关起来,就像周家对小关氏的处置,关家祠,一辈子不得出。倒是没想到,魏家会这么干脆。

这样也好。

至于魏二爷,萧时没说。也不知道董氏能不能活下来,如果不能,魏老夫人肯定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他逐出家门了。

如此血腥的事,他不愿在妻子面前提起,毕竟妻子还怀着身孕。

先看看再说吧。

无论董氏是苦肉计也好,心如死灰也好,被休的命运是逃离不了的。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不是说流几滴泪寻一回死,就能抵消的。

有句话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董氏这个祸害,终究是没死成。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魏家还算人道,知道她现在虚弱,没立即将她扫地出门。而是等她休养段时间再说,省得她这么带伤被休回家,肯定会引来旁人非议。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四岁的魏晗立在床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的母亲。今天下午,祖母莫名其妙将他关起来。好容易出了门,却被告知母亲寻死不成,如今伤重,无法下床。

魏萍本是一肚子委屈,如今看着母亲这个模样,又是惊吓又是害怕,眼里立即转了泪。

“娘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寻死啊,你不要我和哥哥了吗…”

“萍儿不哭。”

董氏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死,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苦肉计的第一步,就是留在魏家。至于第二步…她看着一双儿女,眼中含泪,“你们的爹不要我了,他要休了我…”

魏萍呆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八岁的孩子,已懂得被休是什么意思。

魏晗也怔住,但他反应很快,“爹怎么会休了您?这不可能的,爹对您那么好。”

“我…”

董氏还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继续撒谎,否则就再无回圜的余地,便含着泪说道:“我做错了事,你祖母不肯宽宥我,让你父亲写了休书,要赶我回娘家…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没用,我没办法。如果回了娘家,对你们也是一个污点,以后该怎么在这个府里立足?你爹还年轻,休了我,肯定是要续娶的。天底下的后母,都不会真心对待原配生下的子女,我不能让你们跟我一样,被继母拿捏,一辈子都不由自主…”

有自己的前车之鉴,她是真不信周氏会真心对待萧瑞兄妹俩。对萧雯说那些话,也不全然是利用。哪怕到现在,她也不信周氏是个好的,尤其还怀了萧家骨肉后,哪里会真心对待非亲生的儿女?

她一番苦心,但魏家没一个人理解她,还要帮着外人,将她赶出门。

她怎能甘心?

好容易出了头,若是被赶回娘家,继母容不下她,不知道会如何报复。父亲…她更不抱希望。自古被休回娘家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结果?也就周氏那个寡妇,当年流言蜚语缠身,时隔十多年都还能重回娘家,还能靠着娘家风光嫁入世家豪门。

同样是被继母所害,周氏还不如她。可到头来,周氏风光再嫁,当家主母,女儿封县主,定亲安国公世子,名下产业盈利丰厚,名利双收。

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

可她不认命,她也还没输。

所以她还要争取。

“晗儿,萍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我不能让你们跟我一样,一辈子受人白眼,我要你们风风光光的,就跟这京城所有世家子弟闺秀一样。受人尊敬,爱戴,再不用处处低人一等…可你们父亲,他不理解我,他要休了我…”

魏萍呜呜的哭起来,“爹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去找他…”

门被推开,魏二爷走了进来。

“到这个时候,你还不知悔改。”

魏二爷不理会儿女,径自走到董氏跟前,眼里有失望也有悲哀,“你敢把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诉晗儿和萍儿吗?我以为你是真心悔过,却不想仍旧只是苦肉计。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你说得对,晗儿和萍儿不能被你所累,所以我和母亲商量过了,只与你和离。”

董氏瞪大眼睛,泪水又出来了。

“老爷,你…你当真如此狠心?和离,与被休,又有何区别?”

“至少晗儿和萍儿不至于被你连累为人唾弃。”

魏二爷彻底清醒过来,也会那么轻易的被她的眼泪所骗了。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休了娘?”魏晗年纪大些,也还算懂事,急急的问道:“无论娘做错了什么,她都是您的妻子,您向来都对娘那么宽和…”

“就是因为我平时对她太过宽和,才纵得她如此的为所欲为。”

到底是自己的骨血,魏二爷不会允许他们被董氏花言巧语蒙骗,“这次她做的事太过了,我再无法原谅。不止她,我已在你祖母跟前自请开府自立,以后咱们都要离开魏府。”

魏晗目光睁大,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魏萍则放声大哭,“不要,我不要走,这是咱们的家,为什么我们要走?爹为什么要为了外人抛弃我们,娘,你和爹说说,我们不走,不要走…”

毕竟才八岁,还是个孩子,遇到大事,也慌了手脚,魏萍哭着去拉董氏的手,寻求帮助。

董氏眼前一黑,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魏二爷还要休自己,而且还坚持开府自立。为了做足戏,她那一撞是真的撞到门栏上,当场就晕了过去。如今才醒来不久,又说了许多话,脑子就有些晕,再被魏二爷这番话一刺激,脸色更白了,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老爷,你这是…要我的命。我们夫妻一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不留情面?”

总归是自己真心喜欢过的女人,魏二爷见她这模样,不可能无动于衷,语气也缓了缓,却仍旧没有改变决定,“我就是对你太过留情,才让你闯下如此大祸。你好好休息,今晚我去书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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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这一章能虐完,没想到…啥也不说了,明天继续,保证会狠狠虐他俩的,不会手软,放心!

第162章 最残忍的惩罚(一更)

魏二爷这次是铁了心,非要搬出去不可。虽说当初是董氏欺骗了他,但有一句董氏没说错,他首肯了的。无论是下砒霜,还是其他。他识人不清,是非不分,才造此后果。

董氏见他态度决绝,也心凉了。

可她不能被休,若是被休弃回娘家,她就真的完了。

不能坐以待毙。

“娘…”

魏萍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哭。

魏晗到底年纪大些,比较了解父母的性子,父亲从来对母亲都言听计从,这次居然动怒到要休妻的地步,那肯定是母亲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于是他便问:“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我下午我和妹妹莫名其妙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去,整个府里都人心惶惶的,您做了什么事,甚至都惊动了祖母?”

他不笨,就算父亲一时糊涂,祖母却不糊涂。即便祖母不喜欢母亲,也不可能无故逼父亲休妻。

董氏在儿子面前难得还有几分廉耻之心,没敢说出自己派人去季氏火锅下毒的事儿,满面凄苦悔恨道:“我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你祖母和父亲生气是应该的。可我与你们父亲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没想到他竟这么绝情,竟不给我悔改的机会…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娘你别这么说,娘…”魏萍趴在她身上呜呜的哭,“你死了,我和哥哥怎么办?呜呜…”

董氏摸摸女儿的头,也是一脸悲伤,“我若死了,你爹才会心软,只要他不休我,我就算死,也是魏家人。你们也就不会被人轻视,不会因我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不要,我不要你死。”

魏萍哭着摇头,“我现在就去找爹。”

她说着就要起来,董氏忙道:“萍儿别去,你爹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他只会迁怒于你。这两天你们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说。你祖母那边,晨昏定省,一次也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魏萍哭着点头。

“记住了。”

魏晗抿着唇没吭声,将妹妹送去旁边的小跨院后,他就去了魏老夫人那。

“祖母。”

他跪在地上,面色沉重眼神诚恳,“我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值得您动此雷霆之怒,必是母亲犯了大过。我只是一个晚辈,无权置喙长辈的事,但父亲要休了娘,那是我的生母,她生我养我十几年,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为人子者,若不能为父母解忧,便是不孝。母亲有错,我不敢问也不敢替她分辨,只望能替她赎罪,还望祖母成全。”

魏晗说完,便一个头磕到地上。

‘咚’的一声,很轻,却砸在魏老夫人心尖儿上,让她心里抽痛。魏晗不止是二房长子,更是孙辈中的长兄。当初他出生的时候,魏老夫人是极为欢喜的,一岁起就养在自己身边,直到五岁启蒙读书。

董氏总说她偏心,事实上连颜氏后面生的二公子润哥儿,她都没有养过。

也大概就是因为生下了长子,又得她喜爱,董氏越发得寸进尺,再加上魏二爷宠着她,以至于她越发贪心不足。

后面有了魏萍,也养得跟她一般的性子。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强行把魏萍接到自己跟前养着,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的浅薄狭隘。

“晗儿,你先起来。”

不同于魏萍的骄矜桀骜,魏晗作为长子,生下来就得魏老夫人和已故老太爷的喜爱,他本人又十分聪颖。对长辈孝顺,对兄弟姐妹也和睦友爱。不止长辈喜欢,兄弟姐妹也对他又敬又亲。如今董氏做了这样的事,魏老夫人最为痛心的,便是魏晗这个长孙。

这些年她对董氏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也有魏晗的原因。

如今董氏做了这等恶事,她原本想着将董氏休弃遣送回家就算了,儿子被女色所惑做了帮凶,她也恨,恨不得将他赶出去。可他舍不得长孙被这样一对父母连累,赔上了前程。所以就给了次子两个选择。谁知道次子这次倒是很有觉悟,大底也是被董氏那个女人伤透了,竟要分府自立。

当时萧时在,她只要允了。

事后她想了想,这次次子应该是大彻大悟了,让他们暂时搬出去,兴许也不是坏事。尤其魏萍那丫头,出去吃吃苦头,没准儿就能磨平性子了。

她唯独舍不下长孙。

“晗儿,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惜你娘…”她望着长孙,眼神疼惜又无奈,“她犯的错,不是你能背得起的。”

哪怕魏晗早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也不免心惊。

“祖母,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魏老夫人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她为一己之私,险些毒害两条人命。”

魏晗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这…这怎么可能?”

魏老夫人苦笑着道明了原委,“萧家那边念着姻亲的情分,没有将这事儿闹到公堂上。但你母亲不知悔改,心性扭曲至此,难保以后还会不会打着魏家的幌子闯出更大的祸来。你娘的性情,你应该多少清楚几分。”

魏晗没说话。

他自是知晓的,但他总觉得,娘只是过于骄纵跋扈了些,爱争强好胜,爱斤斤计较,纵然脾气再不好,总不至于到恶毒的地步。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竟会为了‘财’而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他也从不知道,妹妹往日里口中表妹送的那些珠宝首饰,竟都是母亲和妹妹用手段诓来的。怪不得,母亲含糊其辞,怎么都不肯说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魏晗浑身发冷。原本他想着,祖母疼他,只要他诚心代母亲赎罪,兴许能有所挽回。可现在,他已没有底气再开口求情。

今日这事儿,若萧家要计较,整个魏家都得遭难。这已非小打小闹,而是大是大非。

“母亲犯此大过,孙儿不敢再为她分辨,在此代她向祖母请罪,万望祖母莫要因此动气伤身。”

魏老夫人又是一叹。

“大人的恩怨与你们无关,你切莫自责。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是,孙儿告退。”

魏晗又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

魏老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沉凝。便是为了长孙的前程,也不能留着董氏在魏家作乱。

她唤来心腹,“董氏那边伺候的使役,都换干净了?”

“您放心,一个不剩。”

魏老夫人点头,“别打发出府,以免旁人臆测,在前头院子做粗活就好。至于孙全夫妻两个…”她沉吟一会儿,道:“送去庄子吧。”

“是。”

……

萧府。

萧老太太把长孙和长孙女叫到跟前来,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发生那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尤其三房那个,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打听。那也是个心思不干净的,不定怎么造谣生事,还不如自个儿先与两个孩子说清楚。

萧瑞和萧雯都惊得睁大了双眼,尤其是萧雯,整个人都呆住。

“下毒,自杀?”

自打看清了二舅母的真面目,萧雯心里对董氏就有了新的定位,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才不到半个月,董氏竟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陷害长姐。更没想到,事败后的董氏,竟会撞墙自尽。

萧瑞先回过神来,他脸色很是难看,眼神沉黑而讥诮。

“苦肉计罢了。”

对于二舅母的心性,他比妹妹清楚,也素来没多少好感。他在前院读书习武,后头宅子有祖母看着,他也不怎么过问。董氏那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他也睁只眼闭只眼。他总归是不希望妹妹太过伤心。

如今妹妹算是清醒了,却对董氏的‘恶’,还了解得不够深刻。

那么势利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寻死?

他记得季菀说过,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在人多的地方自杀。在人堆里寻死的人,绝大部分都只是苦肉计。

真要死,找个没人的地方,不死得更透彻?何必等着旁人来救?

萧雯心里更难受了。

萧瑞低声道:“她打着为了咱们兄妹的名号去陷害菀姐姐,若非菀姐姐深明大义未曾投案,她必会拖咱们俩下水。不知情的人只会说,咱们不敬继母,撺掇舅母,谋害菀姐姐,她只是被咱们利用,做了帮凶。”

萧雯整个人如坠冰窖。

若非兄长提醒,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如果那个妇人死了,她肯定会借题发挥,威胁菀姐姐。”萧瑞眼神嘲弄又愤怒,“我们俩,不过就是她利用的棋子。这样贪利忘义的人,不值得你同情。”

萧雯难受的低下了头。

萧老夫人欣慰于长孙的明事理,一眼就看透了董氏的阴谋,也心疼孙女的无辜单纯,“你们外祖母是个明白人,早已处置了一干人等。你们二舅舅,也已写了休书,说是要分府自立。可如今董氏还躺在床上,就算要遣送回娘家,也得过些日子。”

“分出去也好。”

萧瑞冷静道:“二舅舅这次太糊涂,若非他纵容,二舅母何至于会胆大至此?只是可怜了大表哥,受此牵连。”

他对魏萍这个表妹也没什么好感,言语中只对魏晗深表惋惜。

萧雯没吭声,眼圈儿却有些红。

她再是对二舅母失望,也没想过就此断绝关系,以后该有的往来还是不会断,但不会如从前那般亲厚了。

谁知道,董氏眼见着无法从她手中获利后,竟又变本加厉的作恶。

魏家到底跟他们兄妹是血亲,董氏做了这样的事,即便他们兄妹事先毫不知情,却总不能全然的置身事外。

第二天两兄妹就去了茹曦阁。

“菀姐姐,昨天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开口的是萧雯,她神情落寞,语气自责。

季菀叹一声,“这都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有所背负。”

萧雯抿着唇,没说话。

萧瑞看看亲妹妹,又看看继姐,道:“这事儿是魏家做得不对,菀姐姐宽厚,给了魏家颜面。菀姐姐对我们兄妹二人的大恩,我和阿雯都谨记于心,不敢忘怀。”

季菀笑笑,“别说得那么严重。别人犯的错,怎能由你们来承担后果?都不是外人,闹大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就是让外人看了笑话而已。”

姻亲牵连,荣辱都是分不开的。

有利,却也有弊。

“事情也查清楚了,魏家也有了处置,此事就告一段落,以后我不提,你们也别再提起。魏家的其他人,也都是你们的血亲,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知道了吗?”

萧瑞和萧雯都点头。

当天下午,陆非烟过来了。

季珩去了逸楠轩,季容在这儿。

“昨天晚上我哥回来,说起你那个火锅店。”陆非烟直接开门见山,“听说昨天有人闹事。”

季菀一愣。

“他怎么知道的?”

陆非烟撇撇嘴,“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有没有点做县主的自觉啊?好歹你身份在那摆着,火锅店开了那么久,头一次出了这样的事儿,那些百姓好糊弄。可你别忘了,周围住的还有不少权贵,这些人可都是人精,一听说国舅爷都亲自出马了,怎么会相信这只是一场误会闹剧?你和我哥的婚事,在世家权贵中早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会有人告诉他。”

好吧,其实季菀也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只是没想到陆非离的消息那么快。

“五哥天天忙得很,而且他是外男,也不好登门拜访,只好托我来看看你,怕你心情抑郁不快…”陆非烟托腮瞅着季菀,“不过我瞧你的样子,没受到什么影响嘛。”

季菀忍不住翻白眼,“难道我非要痛哭流涕一蹶不振才叫受影响?不过这事儿已经妥善解决,你无需忧心。”

“我当然不忧心。”陆非烟眨眨眼,暧昧道:“挂心的是我三哥。他让我过来陪你解闷,还让你放心,不会白白让你受了委屈的。”

“放心?”季菀怔了下,“放什么心?他要做什么?”

“我哪知道?”

陆非烟又瘪瘪嘴,“他神神秘秘的,也不跟我说,我也难得猜。不过,我觉得应该能从你这儿得到答案。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咱俩可是好姐妹,你不许瞒我。”

季菀颇有些头疼。

毕竟涉及魏家,她实在不便直言。

“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告诉你三哥,让他别插手,我父亲自会为我做主。”

陆非烟若有所思,“有人要害你,你却有所顾忌而隐瞒,难道…和萧家有关?”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结合兄长和季菀两人的态度以及对平日里对季菀的了解,她便猜到了几分。最后一句,她刻意压低了嗓音。

季菀没说话。

这态度,已说明了一切。

季容看看两人,几次想开口,但想起姐姐的叮嘱,终究没吭声。

最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她满腔怒火愤恨不平,董氏实在欺人太甚。可母亲和姐姐说得对,萧魏两家有姻亲,闹开了谁的脸面上都无光。外人不知内情,到时候什么传言都有可能,姐姐明明无辜,保不齐都还得被连累诟病。

陆非烟沉默了会儿,低声道:“阿菀,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你若受了委屈,可别一味的忍让。做人呢,互谅才能宽容,你可千万别干那种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傻事。”

季菀失笑,心中却十分温暖。

“嗯,我知道。”她道:“我很好,祖母和父亲待我们姐弟三个都很好。阿瑞和阿雯也很好相处,我没受委屈。”

陆非烟点点头。

“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但我三哥那个人,我是劝不了的,毕竟关乎你,他肯定是要查出真相的。”

季菀颇为无奈的扶额。

这分明就是变相的逼供嘛。

陆非离若是大动干戈的去查,有些事肯定就没法遮掩了,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想来想去,她还是对陆非烟透露了两个关键词,“魏家,董氏。”

陆非烟对魏家不怎么了解,但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季菀又道:“魏家已经做出合理的处置,你告诉你三哥,千万别再多生事端。”

陆非烟知道,他们毕竟非萧家嫡亲血脉,有些事情还是有所顾虑的,点头应了,回去后就告诉了兄长。

“三哥,我觉得阿菀说得对,这事儿你还是别插手了。周姨是续弦,占了原配的位置,魏家那边多少都会有些不痛快。此事确实是董氏不对,但魏家既然给了说法,也算是对阿菀有个交代,毕竟是私人恩怨,你插手不太妥当。”

陆非烟看看兄长,继续说道:“是,阿菀是你未婚妻,你肯定看不得她因为入了萧家就被旁人欺负。她嫁给你后,咱们陆家也能护着她。但周姨改嫁萧家,萧家就是她的娘家,她不能独善其身的。她还有弟弟妹妹,尤其阿珩,才六岁,他还得在萧家呆十几年。咱们对萧家而言,其实算外人。你这么急吼吼的去给阿菀撑腰,像是萧家苛待了阿菀一样,不提魏家,萧家上下面子上也过不去。这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颜面。”

陆非离看她一眼,“什么时候你学得这么鬼精灵了?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陆非烟得意的笑笑,而后又不满道:“什么鬼精灵啊,你妹妹我从来都冰雪聪明好不好?是你平时对我关心太少了,还好意思说。”

陆非离笑笑,“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去西郊?”

陆非烟揶揄道:“哎呦,三哥,你这是犯相思病了?这才几天啊,就这么想了…”

陆非离敲了敲她额头,“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

“哦~”

陆非烟揉着额头,故意拉长了音调,神情越发暧昧。

陆非离觉得,妹妹跟着那丫头学坏了。单纯的小白兔,变成了狡诈的狐狸。他得找那丫头好好‘盘问盘问’。

“好啦,不逗你了,我早替你打听过了。”陆非烟笑眯眯道:“阿菀说,以后隔五日就会过去看看。怎么样,我这个妹妹对你好吧?我告诉你啊,阿菀对我的信任可比对你多。所以你可得对我好点,这样呢,我就会在阿菀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保证阿菀对你神魂颠倒…”

“这些话如果让母亲知道了,非禁你足不可。”

陆非离毫不客气的打击亲妹妹。

陆非烟不满的嘟着嘴,“三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哎,你不用这么绝情吧?”

陆非离失笑,“好,亲妹妹,不早了,快回去吧,待会儿母亲要派人来催了。”

陆非烟恨恨道:“过河拆桥,简直有异性没人性。”

这话是季菀教她的,她用起来觉得颇为顺口。

说完后就美滋滋的走了。

陆非离摇摇头,唤来陆明,“派人去魏家那边盯着,任何动向都不能错过。”

“是。”

**

董氏原本想靠苦肉计来让魏二爷心软,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哭两句,最后魏二爷总会原谅她。

但这次她的计谋失败。

连着几日,魏二爷都睡在书房,甚至连两个小妾那都不去,也就是有空的时候,过来看一看,几乎不怎么与董氏说话。大多时候,都是董氏在哭着恳求原谅。

魏二爷以前宠她,觉得她哭的时候也楚楚动人,甚是可怜,什么都依着她。现在只觉得她面目可憎,哪里有半分美态?

这就是男人。

喜欢的时候,可以把女人当成宝贝般宠着。不喜欢的时候,一个眼神也难得施舍。

董氏哭多了,魏二爷就没了耐心,渐渐的不来了,顶多就是派人问候两句,她恢复得如何了。董氏见不到他就开始发脾气砸东西,甚至不吃饭不喝药。

魏老夫人听说了,冷笑。

“放心,她惜命得很,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让她闹,不用理会。等她闹够了,就会乖乖吃饭喝药了。”

如她所料,董氏见哭闹无用,自己却饿得前胸贴后背,体力不支,只好认栽。

她还想让儿女为她求情,魏晗已知前因后果,自不会继续包庇她。但也不忍心就这么看着母亲被休回娘家,于是他去了书房找自己的父亲。

“父亲,您可不可以,别休母亲?”

魏二爷微微蹙眉。

魏晗忙道:“我知道,母亲这次犯的错太大,不可原谅。但她毕竟是您的原配嫡妻,入府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为身在魏府,她觉得处处不如人,才生了贪恋,处处与人比较。等咱们搬出去了,没了魏家这颗大树做靠山。她就会知道,若再做出什么糊涂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至少,别休了她,我也一定会好好劝告母亲,让她别再为恶。咱们搬出去,就算比不得在魏家风光,总比她被休回娘家好。父亲…”

他跪下来,恳求道:“您休了母亲,一定会再续娶。母亲就是受了继母的戕害,性格才会如此偏执。届时她肯定会忧心萍儿的将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您若不娶,家中内务就得交由妾氏掌管。妾氏占了正妻的位置,会有怎样的后果,都无法估量。萍儿被母亲宠坏了,以后若无人正确引导,一辈子也就完了。父亲,萍儿也是您的亲骨肉,您忍心吗?”

魏二爷沉默下去。

长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那日我已在你姑父面前写下了休书,此时反悔,如何给萧家交代?”

“萧家要的,只是给母亲一个惩罚。”魏晗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道:“等母亲好了,咱们一去去萧家赔罪。母亲贪利,就将您曾给她的私产全数赔给县主。咱们分出去,只要田产和应得的铺子,其他都不要。再单独给母亲设一个小佛堂,让她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没了富贵,岂非对母亲最大的惩罚?”

被休的女人会带走自己的嫁妆。董氏当初是高嫁,嫁妆虽比不过长嫂,其实也不算太差。再加上魏二爷给她的那些产业,她下半辈子照样能衣食无忧。可若让她不能有钱财傍身,下半辈子都得茹素,那可真的是对董氏最残忍的惩罚了。

魏二爷沉吟半晌,“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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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觉得这样对董氏实在不错,断她富贵,就等于要她的命。当然,魏二爷也不能独善其身。

第163章 赔罪,老夫人赏赐(二更)

最终魏二爷还是采纳了长子的建议,他总归要为两个孩子考虑。于是当晚,他便去了董氏房里。董氏许久未见他,颇有些惊喜。

“老爷,你终于来看我了…”

她忍不住落了泪,半是委屈半是演戏。

魏二爷坐下来,低头看着她。养了这么些日子,她气色已好了许多,头上的伤口也已结痂。只是她娇养了十几年,底子不大好,冷不防受此创伤,到底伤了些元气,所以还得静养几日才行。

“我想过了,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晗儿和萍儿。”

魏二爷语气平静,董氏听得眼睛一亮,“老爷,你不休我了对不对?”

“我可以不休你,但有条件。”

董氏听他前半句欢喜至极,随后听得后半句,又是担心,忐忑道:“什么条件?”

被晾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有些明白了如今的形势,所以也不敢轻易拿乔。

魏二爷便将长子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了一遍,还未说完,董氏便十分激动的打断他,“不可能,那都是我的私产,凭什么给她?她跟着她那个寡妇娘嫁进萧家享福,霸占着整个萧家还不够,还要来贪我的东西,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气得不轻,气血上涌,满脸通红,看着倒是艳若桃花的模样。

魏二爷却已不再轻易为美色所动,平静的等她发泄完,“不止如此,你还得吃斋念佛赎罪。你若不同意,我便只好给你休书,让你回娘家。”

“老爷!”

董氏凄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嫡妻啊,你怎么可以为了外人,来如此羞辱要挟我?”

魏二爷摇头,“没人要羞辱你。当初你派人下毒,不就是要以此作为要挟吗?如今报应到头,你又何须愤愤不平?你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子女不愿被休,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如今我应了你,给了你足够的颜面,晗儿和萍儿也都不会因此被你连累。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董氏喉咙一堵。

那不过就是缓兵之计,是她留在魏家的借口。如今,却是自食其果。

“老爷…”她坐起来,拉着魏二爷的手,哭得哀切,“就算我做错了,可我再怎么样也是长辈,她还得叫我一声舅母。这天底下,哪有长辈低声下气向晚辈赔罪的道理?她也不怕折寿么?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吗?我命苦,生母早逝,继母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女,一直拿我当外人,连个丫鬟使役都不如。嫁给你后,我才逃出了苦海。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受委屈,所以你给了我私产,让我能在继母和妹妹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如今你要收回去,还要将我关进佛堂,日后我我还有何颜面回娘家?母亲尚在,我们就被分出去,旁人便是不知情由,也会猜测是我们犯了错,咱们全家以后都颜面无光。我和晗儿萍儿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可你呢,你要如何在官场立足啊老爷…”

魏二爷没有理会她的哭求,道:“我若不罚你,就算萧家碍于情面不予计较,周家也不会让我好过。魏家是望族不错,却怎么都比不过周家。老太师虽致仕,但陛下对他仍旧敬重。周家还有一个首辅两个侍郎…我不能为了你,赔上整个魏家。”

魏二爷在女色上糊涂,但在官场大事和家族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魏家与萧家是姻亲,但周家如今与萧家,也是姻亲。正如你所说,周家的姑娘怀了萧家的骨肉,她还有个做县主的女儿。未来几十年,她都是周家主母。你觉得,萧家会偏心一个犯了错的姻亲,还是为有功的主母讨公道?”

他神情冷淡,“总之就这两条路,要么你听我的,与我去萧家赔罪,咱们搬出去。要么,我休了你作为给萧家的交代。我会分出去开府自立,再娶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照顾晗儿和萍儿。你拿着我给你的私产,愿意回娘家也好,自立府邸也罢,都再与我无关。还有,你也别想着继续拿两个孩子来威胁我。晗儿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分得清是非黑白。萍儿被你娇惯坏了,我以后也会好好教导她,不让她继续步你的后尘。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罢。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过来。”

说完后,魏二爷就起身往外走。

“老爷!”

董氏凄声大喊。

魏二爷脚步一顿,随即再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

隔了老远,还听得见董氏的哭声。他听在耳里,心中只觉得疲惫与悲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夫妻十多年,魏二爷便是对董氏再失望,却也没有到完全绝情的地步。他希望董氏能真心悔改,此事也可就此揭过,日后离了魏家,他依旧会好好待她。若她还执迷不悟,夫妻情分,也只好到此为止。

董氏到底承受不住被休的后果,那实在太丢人。在哭闹无果后,她只能选择了退让,答应去萧府赔罪。

魏萍得知全家要搬出去,趴在她怀里哭了好久,但是没有用。

数日后,魏二爷带着董氏以及长子去了萧家。

“姑娘,魏家来人了。”向凡匆匆进来,“说是要给您赔罪,魏二老爷,二夫人,还有表公子,都来了,正在荣安堂,老夫人差人来请您过去。”

季菀有些诧异。

董氏那性子,能舍得下脸面来给她赔罪道歉?

怀着疑惑,她去了荣安堂。

萧时和周氏都在。

“祖母,父亲,母亲。”

她进去后,先对着三位长辈行了礼,才在下方坐下。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魏二爷一家三口,月余不见,董氏明显消瘦了些。她已知道董氏寻死的事儿,躺了这些日子,不瘦才怪。

魏晗先站起来,对着季菀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家母糊涂,险些害菀姐姐于不义,已受祖母谴责,缠绵病榻之苦,今已悔过,特来向表姐赔罪,愿以家父给与之薄产以消表姐店中损失。家父家母慈爱,不忍我兄妹二人受到牵连,故而禀明祖母,辟府自立,再在家中另辟佛堂,家母后半生将吃斋念佛赎罪,以求表姐谅解。”

季菀了悟了,笑道:“我们都是平辈,表弟无需行此大礼。”

话虽如此,她却坐着没动。她是长,又是县主,魏家理亏,她这个礼受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董氏却心怀愤懑。

小贱人!

魏二爷干咳一声,站了起来。见她还坐着,便去扯她的衣袖,眼神警告。

董氏只好起身,不情不愿道:“阿菀,都是舅母猪油蒙了心,误会了你,才做下这等糊涂事。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魏二爷瞪了她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是自己贪利行此卑劣行径,还要狡辩。半分诚意都没有,人家怎么谅解?

“阿菀。”他笑得有些尴尬,“此事都怨我夫妻二人糊涂,如今也不敢替自己分辨,万幸有惊无险。以后不止你二舅母,我也会抄经祈福以赎罪过。或者你说,要如何才能出气,我们一定照办。”

“这怎么能…”

董氏当即反对,若季菀狮子大开口,或者要她抵命,难道他们也照办吗?魏二爷狠狠一扯她胳膊,目光威胁。

董氏想到他给的第二条路,到底没再吭声。

只要不被休,要不要吃斋念佛,还不是她自己的事儿?

季菀笑。

魏二爷到底比董氏聪明,知道以长辈的身份低声下去的来向她赔罪,就算看在萧家的面子上,自己也不可能继续拿乔咄咄逼人。

她还是站了起来,含笑道:“二舅舅言重了,咱们都是亲戚,说什么出气不出气的话,岂非让我惶恐?”

她只是要教训一下董氏,魏家既已做足了姿态,她也见好就收。

“我一个晚辈,岂能夺舅母的私产?话说开了就好,以后咱们还是亲戚,不说见外的话。日后舅母诚心礼佛,佛主宽容,定不会再怪罪。晗表弟和萍表妹也不必再有任何背负,来萧府做客,我和阿瑞阿雯一样,照样当他们是一家人。”

该端的架子,还是得端。该敲打的,还得敲打。要不然这夫妻二人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出什么幺蛾子,她才不想无端给两人背黑锅。

萧老夫人和萧时都没说话,但很显然站在季菀这一边。

魏二爷倒是有些意外,这姑娘竟然什么都不要就这么算了。心胸如此开阔,哪里是董氏说的那等狭隘小人?

再次在心里后悔不迭,“本来也没多少,左右是做我这个做舅舅的一点心意…”

“老爷。”董氏原本还觉得季菀故作姿态,但一听魏二爷的话,连忙道:“难得阿菀如此宽宏大量,咱们日后定要持斋礼佛,求佛主保佑她万事顺遂,以报她今日恩德。”

还保佑她万事顺遂呢,董氏不设小人诅咒她早死早超生她就阿弥陀佛了。

季菀是不会要魏家的家产的,省得日后掰扯起来麻烦。她已仁至义尽,何必再为了些薄利给自己背负骂名?

就董氏那性子,她才不信这女人会安分守己。

等着吧,这女人一定还会闯祸。到时候,可就没人再护着她了。自己总归是外来的姑娘,又是长辈,对董氏太过赶尽杀绝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但若是放在他们魏家自己解决,就与自己无关了。

她敢打赌,董氏和魏二爷分出去单过后,一定会将自己一步步作死!

等魏二爷一家三口离开后,萧老夫人叹息道:“他们分出去也好,省得连累了整个魏家。”

她又看向季菀,面色慈祥,“阿菀,这次你受委屈了。放心吧,祖母不是迂腐之人,不会因此就让你关停火锅店和作坊的。你不是要用到家禽和蔬菜瓜果吗?玉琼,咱们萧家也有不少田产庄子,你吩咐下去,让庄头都养家禽,种蔬菜瓜果,全都提供给阿菀做生意。我名下还有些田产,也都给阿菀分配处置。”

季菀一呆。

萧老夫人给的田产可就不止董氏的那点薄产比得了的了,而且她跟在母亲身边看账学管家,也知道萧家可有不少田产庄子。全都给她提供货源的话,她的作坊足可以扩大两倍了。还有火锅,她再开两个分店估计都不用担心缺货的问题。

而且听萧老夫人最后一句话,是要将自己名下的那些田产全都给她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为了萧瑞兄妹俩对魏家手下留情,又舍去了魏二爷给与的赔偿,萧老夫人觉得自己懂事,给与的数倍赔偿。但这补偿,也太多了。

她忙道:“祖母,如此厚重的恩赏,阿菀岂能收…”

萧时笑道:“你祖母年纪大了,想好好安享晚年,你素来孝顺,便帮她分担一些吧。”

萧老夫人满面含笑。

“本来想惫个懒,却被你父亲给戳穿了。”

萧时配合的请罪道:“是儿子不好,请母亲宽恕。”

母子俩一唱一和,将给她的厚赏都归为替萧老夫人分担内务,面子里子都给她充足了,季菀也不好再推脱。

“多谢祖母,阿菀一定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题外话------

终于把魏二爷一家分出去了,马上董氏就要作死了!

第164章 旁落他人(一更)

季菀得了老夫人厚赏,季容最开心。

“姐姐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而且以后你无论怎么做生意,祖母都不会再反对了。”

这倒是。

季菀本来最担心的就是经此事后萧老夫人关停火锅店,如今火锅店非但可以继续营业,老夫人还将自己的私产田庄给了她,便是支持了。

对此,季菀还是很开心的。

周氏过了三个月危险期,这胎算是稳定了,也不用事事小心谨慎,可以继续处理中馈了。

“魏家亲自来赔罪,也算是有诚意了。”

最重要的是,为了给女儿交代,魏老夫人做主将儿子分了出去,这已是极大的惩罚。至于将来这对夫妻何去何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觉得董氏不会安分的呆在家里礼佛。”

季容倒是看得分明。

“她当然不可能那么听话。”季菀笑得有些隐晦,“但她这次做出这样的勾当,以后魏二老爷怕是都不敢把财政大权交给她了。以她那个性子,能罢休?”

董氏当然不会罢休。

夫妻俩回去后,魏老夫人便请来了族老,着手分家。她还是很公正的,铺子田产等,加起来分给了他三分之一。没几天,魏二爷就带着妻儿以及两个小妾搬了出去。

董氏不乐意分家,可魏二爷的两个小妾乐意啊。董氏跋扈,平日里对她们十分不好,吃穿用度都十分苛刻。如今分出来了,董氏搬去了佛堂礼佛,也就没时间来管她们了。以后她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这两个小妾都是在董氏生了长子三年后,魏老夫人做主纳的。魏二爷早年专宠董氏,连婚前的两个通房丫鬟都打发了。魏老夫人并不是喜欢干涉儿子私事的长辈,只是那两年董氏渐渐气焰嚣张,魏二爷又是个宠妻的,魏老夫人为了给董氏点教训,才将自己院里两个三等丫鬟赐给了魏二爷。

一个叫水仙,一个叫杜鹃。

所谓长者赐不敢辞,魏二爷又是个孝顺的,就没拒绝。为了这事儿,私下里董氏没少跟魏二爷闹。魏二爷只好哄着她,对她越发纵容。

两个小妾有福气。

水仙生了三姑娘芳姐儿,杜鹃更是一举得男,生了三少爷宜哥儿。因为出身相同,又是一同来到魏二爷身边做妾的,关系嘛自然不错。尤其是在一个跋扈的主母手底下过日子,两人更是同气连枝。

眼下董氏瞧着是失宠了,两人也总算熬出了头,再不如从前那般战战兢兢了,时常聚在一起插花论茶,小日子过得倒是极为舒心。

董氏则苦闷至极。

分家的第二天,她娘家继母就找上门来了。

“怎么回事?魏老夫人尚且健在,怎的把你们给分出来了?”

董夫人看着她,眉头微颦,半是疑惑半是鄙夷。

董氏高嫁魏家后翅膀就硬了,每每回家就给她脸色看。如今魏二爷和董氏分出来了,肯定是在魏家犯了什么大错,看这小蹄子以后还怎么嚣张。

董氏看见她脸色就冷了下来,冷冷道:“听说妹夫前两个月从勾栏院里买回去两个美妓,甚是宠爱,妹妹一个月哭回来四五次。母亲不忙着安慰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董夫人立即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斥道:“你妹妹在夫家受了委屈,你这个做长姐的不为她出头,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这便是你入魏家这么多年学到的教养吗?”

董氏冷讽道:“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三岁,六岁启蒙。可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许我读书识字。可妹妹四岁之时,母亲就请了先生来府中授课,连我也是顺带的。那时候,我已经十二岁。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出嫁,算下来受教不到四年。如今母亲嫌弃我没有教养,岂非在打自己的脸?”

“你——”

董夫人气得脸色通红,“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我养你一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忘了当初你出嫁的时候是谁四处奔波为你筹备嫁妆的?”

董氏目光怨毒。

“如果不是你,我岂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你霸占了我娘的嫁妆,想要留给你女儿。若非我高嫁魏家,父亲以为能沾光,这才逼着你把我娘的嫁妆吐出来,却已所剩无几。你不到处借钱,如何向我父亲交代?这本就是你欠我的,有什么资格拿来当恩典来威胁我?再说,我嫁进魏家后,少帮扶娘家了?我傻,以为娘家总归是个依归。可没想到我依照落魄,娘家无人为我说句公道话不说,还跑来看笑话。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直接与你们一刀两断。”

董夫人脸色青紫,气得说不出话来。

董氏忽然又是一笑,“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要感谢你。亏得我学会了你哄父亲那一套,才让我这些年在老爷跟前盛宠不衰。你那般有手段,笼络得我父亲对你言听计从,这样的本事,却没能传给你的亲生女儿。她出嫁六年,连生三个女儿,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府中年年新人不断,后宅里少说也有十好几个吧?听说好些个不安分的,气派比她这个主母还威风。上面公婆又不喜欢她,把她当丫鬟使。你说,这算不算是报应?”

她句句说到董夫人心坎儿里,气得董夫人面色青白交加,却找不到一句反驳之语。

董氏看着她明明气极却无奈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快意。

“妹夫是个风流多情的,素来对美人最是大方,把妹妹的嫁妆都败光了吧?妹妹每次回去哭诉,母亲你给了多少补贴?想来手里也所剩无几了吧?否则岂会无钱为二弟在官场上打点,至今还是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你这个贱人!”

董夫人蹭的起身,一巴掌扇过去,却被董氏抓住了手臂,目光狠辣道:“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欺凌不知还手的小女孩儿?告诉你,即便我夫妻二人从魏家分出来了,仍旧是魏家人,我丈夫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今年年底太常寺卿已任职期满,等吏部考核结果出来后,我家老爷就会升至正三品太常寺卿,夫荣妻贵。我照样比你身份高!”

她一把丢开董夫人,“告诉你,以后别跑到我跟前耀武扬威。我就算落魄,也永远比你强。”

“来人,送客!”

打发走董夫人后,董氏心里那口气却还憋着。如果是在魏家,那个女人那里敢来教训她?哪次不是小心奉承着生怕得罪自己?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若是让董家母女知道自己被罚礼佛赎罪,还不知道会怎样变本加厉的来欺负自己。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一定要让魏二爷回心转意,待自己如从前那般宠爱。

董氏想起刚嫁进魏家那会儿,和丈夫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时候。魏二爷说过,最喜欢她素装打扮,清丽之余又不乏柔媚,柔弱楚楚又娇艳非常。

于是董氏便褪去了代表高贵身份的那些华服艳色,换上了素白衣裙,脸上也只着了淡妆。她今年三十一,保养良好,又生得天生丽质,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如今素淡的模样,少了平日里的艳丽,更多了些娇柔妩媚,微颦眉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

揽镜自照,董氏对自己这幅装扮很是满意,眼瞧着时间不早了,魏二爷也该下朝回府了,她便连忙去了前院迎接。哪知过了午时,魏二爷都还没回来。男人们在外忙碌,偶有应酬,不回府用膳也是常事。可董氏有事,就显得越发焦急。一直等到未时,魏二爷才沉着脸回来了。

“老爷…”

董氏刚欢喜的迎上去,瞧见他脸色,谨慎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特意用了魏二爷最喜欢的兰香,魏二爷却没注意,甚至都没发现她今天一别往日的装扮,走至正厅后才道:“吏部的考核评比下来了,我没能晋升。”

一共两个少卿,另一个是寒门出身,无论资历还是出身都比不了他,原本这次晋升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想到临门一脚却落空了。

董氏花容失色,“怎么会?”

她声音太过尖锐,魏二爷只觉不喜,刚想斥责,却见她一身素雅如同兰芝般,愣了愣。而后脸色更难看了,“这才二月,天气尚寒,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董氏呆住。

从前他不是最喜欢自己这个模样么?今天怎么…

她自然不知道,魏二爷这次未能升迁,是因为今日早朝之上御史弹劾他治家不严,内闱不睦,所以本该到手的太常寺卿旁落他人。

缘何治家不严?

说到底,还是董氏惹的祸。

念及此,魏二爷又岂会给董氏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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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是谁让魏二爷升官梦落空的?

第165章 我能护你周全(二更)

魏二爷被参了!

季菀是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下毒事件已经处理干净了,萧魏两家都达成了共识,不会再宣扬,周家那边从始至终都没干涉。莫非…陆非离?

季菀想起那日陆非烟说的话,越发肯定这事儿八成与陆非离有关。

怀着这个疑问,隔日她去西郊见到陆非离的时候,便直接问了出来,陆非离没否认。

“你去调查了?”

那天她只是简单的对陆非烟透露与董氏有关,并未说细节。当天事件未曾发酵,便成了两家的私事,相关的人魏家那边也处置了。按理说陆非离就算要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得清清楚楚才是。

她在脑海里仔细掠过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当事人孙全夫妇,火锅店的掌柜,继父,大夫…对了,那个大夫。

“你去审问钱大夫了?”

“用得着审问吗?”

陆非离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道:“我就说了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招了。”

季菀诧异,“什么话?”

“我告诉他…”陆非离故意停顿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我是你未婚夫。”

季菀一怔,莫名的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陆非离瞥见她脸颊上淡淡红晕,眼中笑意更甚,“他敬仰你医术高明,担心我误会,就老老实实的把前因后果全都告诉我了,还对你满口夸赞,说你慈悲心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让我千万别错怪了你,让小人得逞。”

季菀脸色更红。

这家伙,真是…真是什么,她一时也找不到词儿来形容。

“那后来呢?怎么传到御史耳中的?”

她窘迫的及时转移了话题。

陆非离知道她脸皮薄,也没继续逗她,“很简单啊。你选择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萧家自然也不会白白让你受了这个委屈。而且如此恶毒败坏家风的女人,魏家那边怎么可能留下?无非就三种下场,第一,送走。第二,关禁闭。第三,休妻。我让人去魏家那边盯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每天都要吃饭,总有人出门。然后就打探到董氏病了的消息。我原本以为,魏家会以养病的由头将她送走,可没想到这一病就病了多日。这实在是不太符合常理,就没撤销眼线。果然等了几日,就打听到魏家在准备分家。若只是因为董氏作恶,则大可不必。只有一个可能,魏二爷也掺和其中。”

那天魏二爷带着妻儿来赔罪,董氏看起来倒的确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结合陆非离说的话,季菀有些明白了。

董氏这‘病’,怕是蹊跷得很。

“既知道他在此事上也有份,我自然不能轻易善了。”陆非离忽然话音一转,“不过六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事儿既没翻到明面上来,就是萧魏两家的私事,连周家都没干涉,我若为你出头,太不给萧府面子。既不能亲自动手,就得想点其他的法子。”

季菀若有所思,“那个御史,跟你什么关系?”

陆非离笑一笑,“严格来说,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借旁人之口,让他知道魏家在闹分家。然后再拜托那个老大夫‘酒后失言’,只说‘内闱不睦,忤逆不孝’,就足够他起疑了。这位御史大人,也是世家子弟,根本无惧权贵。性情最是秉直,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而且,他是个孝子。下毒的事儿不宜再翻出来,以免祸及整个魏家。但若因他夫妻二人不孝母亲,以至分家,也合情合理。这一本参下去,他百口莫辩。”

魏二爷不可能不打自招说出妻子投毒未遂一事,只能认了‘忤逆不孝’的罪名。

季菀看了他半晌,她想起那个词儿了,腹黑!这家伙太腹黑了。魏二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却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使绊子。如今升官不成反受训斥,怕是又得回去和董氏打嘴仗了。

早说了,这对夫妻还有得闹。

季菀笑着继续往前走。

陆非离瞥一眼身侧的小姑娘,扬了扬眉,“当初在北地的时候,你奶奶婶子欺负你们,你都能大义灭亲上县衙击鼓鸣冤。如今来了京城,怎么反而变得心软了?”

“我哪有心软?”季菀眼里盈满笑意,“我退让一步,祖母和父亲都会觉得我明事理识大体,会对我娘以及弟弟妹妹们更好,也会主动为我讨公道。你瞧,魏二老爷和董氏不是登门来向我赔罪了吗?已经让我赚足了面子。他们分出去了,以后再出什么事,就不会累及魏家,一举三得。这样不是很好?干嘛非要以恶制恶?我总不能为了逞一时之气,让父亲和阿瑞阿雯难做。”

陆非离又看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对萧家兄妹倒是不错。”

“当然了,他们都是我弟弟妹妹嘛。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护着他们。”

季菀说得理所当然。

陆非离微微蹙眉,“他们姓萧,不姓季。”

“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姓萧。”季菀语气认真,“我娘只是续弦继室,在萧府立足,光靠祖母和父亲认可是不行的。阿瑞是萧府长子,将来整个萧家都要交到他手上。我对他好,他就会敬着我娘,会对我的弟弟妹妹好,将来我出…不在萧家了,也能放心些。”

她硬生生将出嫁换了个说法,神色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陆非离看见了。

他认识的小姑娘,从来爱恨分明,永远将家人放在第一位。以前在北地的时候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她似乎什么都愿意牺牲。

他又想起第二次见她的时候,她听说家中有难,急匆匆下山,满头大汗背着亲妹妹朝他跑来的模样。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一个人扛着。”

季菀一愣,下意识侧头看他。

“我能护你周全。”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非离目光直直看着她,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季菀莫名脸红。

这家伙,没事这么煽情做什么?

第166章 董家覆灭(三更)

世子爷一出手,魏二爷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尤其他如今从魏家分出来了,以后再对付起来,就不用顾虑重重了。

董氏想起那天在继母面前放出的豪言壮语,如今被狠狠打了脸,又慌又怒又着急。尤其是经此一事后,魏二爷明显对她越发反感。原本她还想着以柔情挽回曾经的夫妻情,自己还是气派的当家夫人。

魏二爷今年不过才三十四,本来如果这次能成功晋升为太常寺卿。熬出了资历,以后就可进礼部。只要不犯大错,五十之前肯定能做到正二品礼部尚书。可现在,全都泡汤了。

便是没有被参,也得等这一任太常寺卿升迁后才能填补。如今更是因为被参,才未能拿下这个位置。若是填补空缺的信任少卿也是官家子弟的话,比起已经脱离魏家的魏二爷,将来再次面临考核的时候,魏二爷可能又会被打败。

这么熬下去,直到五十都未必能做到太常寺卿,更莫说入礼部了。

所谓夫荣妻贵,魏二爷升不了官,董氏梦想成为诰命夫人就更加是天方夜谭。

果然靠着大树才好乘凉。

没了整个魏家做靠山,失去了魏家的人脉,当真是举步维艰。

魏二爷如今尝到了苦果,他坐在书房里沉思,想起这些年步步谨慎兢兢业业,好容易熬到了如今的位置,却临门一脚,毁于内宅妇人之手,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十年之内,怕是晋升都无望了。

念及此,他就在心中恨极。

原本还想着搬出来后,只要董氏愿意悔改,他仍旧还是会如从前那般待她。可如今,莫说是好好待董氏,他甚至后悔没直接休了董氏。

当初若直接选择休妻,不用搬出来。有魏家做靠山,就算被参,这事儿也会很快过去。到时候,他再续娶一个贤惠本分的女人回来掌家,有母亲约束着,家中和睦,自己仕途也会坦荡顺遂。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他甚至想要托关系,都找不到门路。

三十四,做到他这个位置,应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激情飞扬的时候,他却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关卡。若度不过去,这辈子就这样了。魏二爷向后靠了靠,眉宇间竟有些疲惫和苍老。

董氏自知他此刻怕是不愿见自己,未免再惹恼了他,便乖乖的去佛堂了。

接连几日,魏二爷回府后就去了书房。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准备回一趟魏府。

“母亲。”

他跪在魏老夫人跟前,满脸悔恨,“当年母亲苦口婆心,儿子一意孤行,却遭此横祸,方知忠言逆耳,特来请罪。”

魏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朝中的事儿,也知道他迟早会来。

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萧家和周家都没动手,陆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但魏老夫人知道,无论此事基于公私,短时间内儿子都得在朝堂上夹紧尾巴做人。公事还好,只要儿子好好表现,过了这阵儿便好了。若是私仇,怕是还不能轻易了之。

“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魏二爷苦笑,“对方显然是算准了时间,故意赶在这个当口参我的。如若分辨,就得将此事掀开在人前,我便只得休妻以保清白。那妇人狠毒,必会揭发我。届时,只会更无法收拾。”

当初之所以没休董氏,其实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的。

董氏只要还有路可走,就不会彻底不管不顾,毕竟她还有儿女。可若魏家真的舍弃她,她定会将所有事全然推脱干净。在大众看来,若论私仇,也该魏家对周氏母女心有芥蒂。她只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为了这么个女人,置整个魏家于万劫不复之地,不值当。

“母亲放心,儿子日后在朝堂之上必定更加小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连累魏家。”

魏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神情无奈而疲惫,让人送了他出门。想到儿子大好前程就这么被一个毒妇给毁了,魏老夫人又气又恨,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老夫人!”

屋子里嬷嬷丫鬟齐齐惊呼出声,忙去请大夫。很快,魏大老爷和颜氏也来了。整个后院闹得惊天动地,人仰马翻。

……

魏二爷经此后对董氏越发冷淡,夫妻情分日渐消磨。董氏看着他一日冷过一日的脸色,心中也跟着拨凉拨凉的,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倒是安分了许多,礼佛的时候也多了些真诚。

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半月,继母再次找上门来,一见她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这个贱人,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父亲和你弟弟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害他们?”

董夫人脸色几近扭曲,若非有下人拦着,她早一耳光抽过去了。

董氏和继母的嫌隙已有二十多年,但这么一见面就脊指怒骂,还是头一次,再听她话语中的内容,董氏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敢跟我装!”董氏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在魏家不敬婆母被赶出来,做不了世家夫人了,就要拉娘家下水。董家祖上是做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祸害。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直接掐死你!何至于被你欺压这么多年。如今,你竟连父母兄弟也要害。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天不开眼,没有劈死你。我今天就要为董家除害——”

她一把挣开按住她的两个丫鬟,大步冲到董氏跟前,直接掐住了董氏的脖子。

“我掐死你个小贱人,掐死你…”

董氏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被她这疯狂的模样也吓得心中骇然,呼吸不畅,血液急速上涌,她眼中满是慌乱。

“放…开我,来人…”

被挣开的丫鬟早已冲了上来,又大声呼救,外头的粗使婆子立即冲进来,几人一起,很快就将董夫人制住了。

“放开我,我要掐死这个贱人,贱人…”

董夫人仿佛癫狂了般,还在不断的挣扎嘶吼。

董氏捂着胸口连声咳嗽。

“娘。”

魏晗和魏萍得到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见她这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她跟前,一个给她端茶倒水,一个给她拍背顺气。

“娘,您怎么样了?”

魏晗接过空杯,关切的问道。

董氏喝了一大口水,总算好受了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看向依旧凶狠瞪着她的董夫人。

“疯子!”

“你才是疯子!”

董夫人怒目而视,“你这个六亲不认的毒妇,早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再说自己害了娘家人,再加上如今这般疯癫的模样,董氏不由得心中发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你少在这里装蒜!”

董夫人依旧是一脸怨毒,“你们夫妻狼心狗肺,害得你父亲因贿赂被革职查办,你弟弟也被牵连发落在家,很快就要贬至北方去做个小县令。你妹妹被休回娘家,悬梁自尽了…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放开我,我要给我的香茹报仇…”

董氏这才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疾步上前,急声道:“父亲贿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要贿赂?”

“你还有脸说!”

董夫人眼中怨毒之色更甚,“魏至新那个混蛋没能晋升太常寺卿,还被御史参奏,内闱不睦,女色祸乱,以至被赶出家门。所有人都知道,魏至新完蛋了。不仅仕途再无升迁,还有可能被贬官。董家因此被牵连,你父亲为保官位,只得用银钱打点。没想到,掉进了别人设下的陷阱…”

她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可她再也顾不得失态,继续指着董氏控诉,“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董氏如坠冰窖。

董父在户部任主事已多年,政绩平平,一直未有升迁的机会。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吵什么?”

魏二爷沉着脸走了进来。

“爹。”

魏晗当先一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见礼。

魏萍现在有些怕他,也不敢靠近,只弱弱的唤了声爹,依旧紧紧的抓着董氏的衣袖。

董氏看见他立即目光一亮,上前几步,“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你回府后为何没与我说?”

魏二爷眼神冷淡,“周氏的弟弟周长儒,是户部侍郎。”

只一句,董氏脑中立即轰然一声,她踉跄的退后几步,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如纸。

当初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再加上想着有魏家做靠山,萧家总不会做绝。但她忘记了,周氏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周家。

先前一直没有行动,不过就是看在萧魏两家的面子上。董家,他们却不用有任何顾忌。

周家清贵世家,一个致仕却依旧十分受圣上尊敬的太师,一个当朝首辅。六部占了两个侍郎,九卿也占了两个。还有其他新晋的进士等…捏死一个董家,简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魏二爷沉沉的看着面色灰败的董氏,眼神嘲讽不知针对董氏还是自己。

周长儒中进士后就分去了礼部,刚升至郎中,却忽然去了户部,短短数年就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岂是一般人?这任户部尚书才五十,还有二十年才致仕。在他看来,周长儒估计在户部呆不了几年,又会另投别部。

不趁还当值的时候对付董家,更待何时?

妇人短见,所思所想不过就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可悲的是他,竟一时糊涂被女色所迷,酿成如今大祸。

不到两个月,接连发生了这许多事,魏二爷对董氏的夫妻情分早已消耗得一干二净,如今对她再没半分怜惜和同情,只有漠然和厌憎。

“晗儿,跟我去书房。”

已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他自己的未来谁也保证不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尽心尽力培养儿子。

世家子弟都是无需通过科考才能入仕的,可如今他们搬了出来,再不能沾魏家的光,自己又栽了跟头,也不知道等儿子成年后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保举他入仕。为防万一,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魏晗天资聪颖,只要勤奋读书,定能考中进士。

至于董家,已败得彻彻底底。

贪污受贿,革职算轻的。因董家没有权贵依傍,一个牢狱之灾董父是逃不了的。其子虽能幸免于难,但从一个小知县慢慢熬,一无靠山,二无银钱打点,又是罪臣之子,谁会提拔他?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个知县的命。董氏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本身在夫家就不受宠,性子也不好,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对方又是个贪欢好色的,自然毫不客气一纸休书了事。娘家垮了,又遭休弃,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除了死,再无出路。

董夫人今天是偷偷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还得获罪。所以魏二爷将她关了起来,等到天黑再偷偷的将她送了回去。

季菀是从陆非离口中得知这些事的。

那天她刚好又去西郊,听陆非离简短的说完,也是唏嘘不已。

“果然还是有权有势好啊。”

先有陆非离断了魏二爷的官途,后有亲舅舅帮她报仇,弹指之间,董家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她想起在北地的时候,兰桂镇的贺家。也是因为有了齐家的帮忙,须臾间全家被斩。

陆非离笑,“有权有势固然好,但若心术不正,便是立在巅峰,一朝跌落,也必将粉身碎骨。”

季菀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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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四更~

第167章 钟氏得子(四更)

失了夫君的宠爱,又没了娘家做靠山的女人,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董氏自作孽,作没了夫君的官途,作没了娘家。但她还算幸运,至少她还有一儿一女。只要她从此安分守己,还是能熬出头的。在那之前,她只能潜心礼佛了。

槽心事算是解决了,萧府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三房的钟姨娘在四月初五生下一个男孩儿,萧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当即赏了钟氏一对翡翠镯子。

三夫人看得脸色越发黑沉。

三老爷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蔚,蔚,有茂盛,盛大之意,也指有文采的意思。

若为前者,自是暗自萧家子嗣绵延。若为后者,便是对这孩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入仕为官。

自然也可两者兼并。

原本就脸色难看的三夫人这会儿更是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这个贱人!

钟氏产后虚弱,却是满眼欢喜,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随即感受到一股阴凉的视线,她抬头望过去,对上三夫人满是怨毒的双眸,心中一惊。

她比不得梁氏和连氏。

连氏原来是老夫人跟前的人,三夫人过门之前,就是通房丫鬟,和三老爷自有一番情分,又有儿女傍身。所以三夫人再是记恨,也拿连氏没办法。

梁氏则是外头买回来的,是清白出身。三老爷虽不见得多宠她,一个月总还是会过去一两次。

只有她,是三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当时连氏得宠,连着生了两个孩子,三夫人满心怒火,推出她来分宠。一来看中她美貌,二来她的卖身契捏在三夫人手里,蹦跶不出个所以然来。将来有了孩子,也得给三夫人抚养。

可她肚子不争气,自打第一胎流产后,数年未孕,渐渐失宠。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样在后宅里度过了。没想到,去年突然又怀上了,还一举得男。作为妾氏,后半辈子最大的依靠就是儿女。

钟姨娘原本是满心欢喜的,可对上三夫人阴狠的视线,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没资格抚育自己的儿子的。

她的蔚哥儿,从明天起就要被抱到三夫人跟前养育。

三夫人的儿子早开蒙,住在前院,女儿又被老夫人给抱走了,膝下空虚。或许,会善待自己的孩子。

抱着这样的期待,钟姨娘忍痛将孩子交给了金嬷嬷。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如果蔚哥儿没得到萧老夫人和三老爷的看重,若他没有这个意蕴深远的名字,三夫人或许会善待他。毕竟钟氏是她的陪嫁丫鬟,怎么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可蔚哥儿偏偏得了萧老夫人和三老爷的喜爱,三夫人想起自己儿子的名字平平无奇,看蔚哥儿就相当的不顺眼起来。

“你呀你,可真是好命。”三夫人用指甲轻轻触碰蔚哥儿柔嫩的脸蛋,轻轻说道:“一个庶子,还能得这么好的名字。蔚哥儿,蔚,呵呵,老夫人这是想将萧家的未来都托付你身上了吗?哼,一个小屁孩儿,你也配?”

她手指蓦然用力,尖锐的指甲立即在蔚哥儿柔嫩的肌肤上划开一条细细的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哇…”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金嬷嬷慌忙走进来,看见蔚哥儿脸上那一线血红,吓得脸色一白,立即上去抓住三夫人的手。

“夫人哎,你就是再不喜欢蔚哥儿,也不能这么做啊。老爷晚上过来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三夫人原本还觉得快意,听了这话眼神又阴沉了下来,一把推开金嬷嬷。

“看见了又如何?我是正室原配,我的孩子才是嫡出。这些庶出的下贱胚子,凭什么和我的安哥儿姝姐儿平起平坐?”

想到最近几个月自己在府中的处境,三夫人怒从心起,语气越发尖锐。

“老爷好生偏心,我生的儿子就随随便便给个安字。一个妾氏生的贱种,却寄予厚望。我,我才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原配!”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近乎崩溃的说道:“周氏那贱人夺了我的中馈之权,老爷也不信任我了,我在这个家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如今,却连个庶子都要来与我的安安争,凭什么?嬷嬷…”

她突然一把抓住金嬷嬷,“嬷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才是萧府的当家主母,掌握中馈大权,风光的世族夫人。那些名门贵妇,谁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可现在呢?我一出门就得被人排挤、奚落、嘲笑,处处都低人一等。那个寡妇,她入门不到半年,却尽得人心,老夫人居然把**的田产都给了季菀那死丫头。她不是萧家血脉啊,她不姓萧。我的姝姐儿才姓萧,姝姐儿才是老爷的嫡女,却比不过一个外来的继女。老天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金嬷嬷见她神情不对,连忙唤来丫鬟将蔚哥儿抱走,省得三夫人一怒之下再次行凶。

“夫人,这就是您想差了。萧府男丁少,自打良哥儿出生后,萧府已多年没有男丁降生,老夫人和老爷欣喜之余抬举钟姨娘而已。您才是嫡母,老爷有再多的庶子庶女,都得奉您为母。至于钟姨娘,她不过一个妾,还是从您身边出去的,再怎么样也翻不出您的手心。您高兴了就赏她一口饭吃,不高兴了,就打骂两句,她还能如何?”

金嬷嬷一边说一边扶着她坐下,“蔚哥儿名字是好,但咱们安哥儿的名字也不错。长安平顺,福寿康健,这是极好的寓意呢。老爷三子,唯有安哥儿是嫡子,谁都越不过他去。您说是不是?”

她又斟了杯茶,递给三夫人,“至于菀姑娘,她明年就出嫁了,碍不着您的眼。您是长辈,何须与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您就放宽心,再怎么样,您是三老爷的原配嫡妻,老夫人心里有分寸,断然不会让几个小妾庶子越过您去。日子总要一天天过,咱们啊,来日方长。”

三夫人听了这些话,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口茶入腹,胸中那股怒火也慢慢熄灭。

“没错,来日方长。”

第168章 争吵(一更)

三夫人毕竟是嫡妻,三老爷便是和连氏有情分,却还是会尊重自己的正妻的。这方面他还是很有分寸的。但自打三夫人犯了错,三老爷就有些冷落她。他也不斥责,冷淡的态度便已说明了一切。

如今三夫人养了蔚哥儿。

或许因为是幼子的关系,三老爷格外喜欢这个孩子,连带着对养育蔚哥儿的三夫人也少了些不满。

晚上他先去看了蔚哥儿的生母钟氏,在那边用了晚饭才走的。

钟氏是个老实女人,一向都很安分,哪怕因怀孕重得了三老爷几分关注,也没恃宠而骄,依旧低调的做人。

“姨娘。”

大丫鬟晚月走进来,“奴婢瞧着今日夫人那眼神,怕是不会善待四少爷。”

钟氏何尝没看见?她沉吟一会儿,道:“我瞧着老爷很喜欢蔚哥儿,时常会过去看一看。夫人再不喜欢蔚哥儿,应该也不会虐待他的。”

晚月叹一声,“姨娘,您就是太心善,把谁都想得跟您一样好。夫人如今失了势,几个月来心情都不好,连姨娘和梁姨娘每每去请安都会被斥责刁难。等您坐完月子,不定夫人怎么为难您。”

“她总归是夫人。”

钟姨娘轻言细语道:“我本就是丫鬟出身,得了夫人抬举才做了姨娘,请安伺候也是应该的。夫人若宽厚,便是我们这些做妾氏的夫妻。她若爱计较,我们也只能受着。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而无动于衷呢?蔚哥儿生下来就养在她膝下,天长日久,总归是会有感情的。”

晚月便没再吭声,伺候她洗漱后就退了出去。

三老爷出来后就去了三夫人那,想看看小儿子,三夫人自知阻拦不得,只好让金嬷嬷把蔚哥儿抱了进来。

三老爷满心欢喜的心情在看见蔚哥儿脸上的伤后立时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神逼视,含着怒火。

三夫人一脸愧疚,“挂我不好,蔚哥儿长得漂亮,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谁知他突然哭起来,我吓了一跳,慌忙中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脸。”

伤口是藏不住的,与其掩饰,不如索性承认。

当然不能说是故意的。

三老爷审视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半晌后他让金嬷嬷将孩子抱走,坐了下来。

三夫人忙上前斟茶,“老爷,我下次一定注意,绝不会再出这样的变故…”

三老爷嗯了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三夫人心中有些忐忑,“老爷…”

“佩心,你嫁给我也有十余年了吧。”

三老爷突然开口,语气颇有些怀念和怅然的味道。

三夫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始怀旧,还是点头道:“是,至今为止,十二年了。”

“我是庶出,上有嫡兄,他未成家之时,我是不能娶妻的。所以一直拖到二十二方才娶妻。在那之前,身边只有云娥。所以你过门后,一直拿她当眼中钉。”三老爷静静的说道:“你是大家闺秀,自幼娇宠,性子好强些也正常。且你是我正妻,给妾氏立规矩,便是偶有刁难,我也理解,仍旧会敬着你。”

三夫人抿了抿唇,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老爷是觉得妾身太过跋扈刻薄了吗?”

三老爷摇摇头,“我也是庶子,嫡母是宽和之人,素来待我极好。我不指望你能将贞姐儿他们几个当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但我希望你凡事要有分寸。”

三夫人几乎是克制不住满心的怒火,“我如何不知分寸?贞姐儿出生不久,我就生了姝儿。你说不愿我分心操劳,就将贞姐儿交给了她的生母抚养。连后来的良哥儿,你也没有给我养…”

“是我不给你养,还是你自己不养?”

三老爷眼中浮现一层冷意,“良哥儿出生不久,我就将他抱过来养在你膝下,可你自己不愿意。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庶出的子女,你不许庶出子女和安哥儿姝姐儿平起平坐。我尊重你的意见,碧姐儿和英姐儿,便依旧交由她们的生母抚育。这难道是我的错?”

三夫人骤然瞳孔一缩,一句‘本该如此’在三老爷冰冷的目光中生生吞了下去。

三老爷自己也是庶出,她若一味贬低轻贱,便就等于直接打三老爷的脸。但她素来是不服输的性子,也不肯退让,就这么僵持着,面色薄怒。

“你以前做了什么,我也不愿计较,你依旧是我的妻子,是萧家的夫人。但是,贞姐儿他们,也都是我的亲骨肉。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残虐苛待。”

三老爷眼里含着逼人的光。

三夫人蓦然一惊,他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却没有直接暴跳如雷,而是一步步逼得她先无话可辩,才直击要害。

三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如果你觉得蔚哥儿碍了你的眼,我可以让钟氏自己养,也省得你看着他心里难受。”

“不行!”

三夫人立即反对,“她是我的丫鬟,是贱妾,怎能抚育子嗣?”

“那你就好好养。”三老爷也没咄咄逼人,“我不希望每次过来,都看见蔚哥儿身上有伤。”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离去,走出了房门。

三夫人坐在那里,浑身都因愤怒而发抖,她抓着刚才三老爷用过的那只茶杯,狠狠的砸碎在地。

金嬷嬷刚跨进门,哎呦一声。

“夫人哎,您这又是做什么啊?老爷还没出院子呢,若是让老爷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什么?”三夫人脸色扭曲至极,“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心就想着那几个小贱人。如今更是为了个庶出的贱种,如此的不给我颜面,我还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金嬷嬷脸色一变,“老爷知道四少爷脸上的伤…”

话未说完,三夫人一眼瞪过去,狠厉非常。

金嬷嬷立时闭嘴,须臾又道:“夫人,以后切莫再说这些话了。老爷无论有多少妾氏,总归是越不过去您的。”

三老爷就四个妾氏,除了梁氏,都是丫鬟出身,也都本分,闹不起来。三老爷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格外宠连氏一些,也绝不会为了妾氏扫夫人的颜面。这次若非夫人伤了四少爷,三老爷是不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

三夫人则不甘心。

她是大家闺秀,是嫡女,在娘家的时候是被捧着长大的,从来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可一入萧府,就有人先一步占了她夫君的心,她岂能不怒?不过就是个贱婢,无论出身还是容貌都不如她,凭什么就能得到她丈夫的宠爱?而自己,只能得到夫君的敬重?

如今,便是连这一份敬重,都所剩无几了。

金嬷嬷叹一声,“夫人,听奴婢一句劝吧,改改性子。您这么与老爷针锋相对,只会将老爷越推越远。”

连氏为何受宠?除了陪在三老爷身边多年的情分,主要还是她温柔懂事,体贴细微。男人都喜欢温柔知书达理的女人。

其实三夫人刚过门的时候,三老爷对她还是很好的。她年轻美貌,出身好,是嫡妻。三老爷大她七岁,对她的那些拈酸吃醋的小性子也十分包容。可三夫人不知足,非要找连氏的麻烦,论个高低长短不可。

立规矩,刁难,责骂是常态。怀孕过后脾气更是越发厉害,天天让连氏在跟前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晚上还得给她洗脚,当着三老爷的面羞辱连氏,让连氏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罚跪,手里还得举着热茶杯。水冷了,又重新添上滚烫的水。连氏受不得烫,打翻了茶杯,两只手都烫出了血泡。

三老爷没斥责三夫人,却连着几晚上都去了连氏屋里。三夫人更是怒不可遏,有一次直接找上门去,扯着连氏的头发骂她狐媚,连着两个耳光过去,将连氏打倒在地,三老爷终于怒了,过来抓住她的手,她还不罢休,又踢了连氏两脚。

打那以后,三老爷对三夫人就不如以前了。

小打小闹可以,嫉妒吃醋他也可以不在乎,但如此虐待,已是恶毒行径,他再不能忍。

三夫人毕竟怀着孩子,三老爷也不会对她太过冷落,只是言语上难免少了些温度。‘安’这个字,其实是三老爷送给三夫人的,希望她就此罢手,不要再挑起事端,家和才能万事兴。

三夫人开始意识到,自己越是计较,就越是会把自己的夫君推给连氏,便听了金嬷嬷的话,未再兴风作浪。她母凭子贵,慢慢的又挽回了三老爷对她的宠爱。

然而好景不长,连氏怀孕了。

三夫人压根儿就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她独占欲本就强,好容易才挽回了丈夫的心,岂肯让连氏再诞下子女分走自己儿子的独宠?

所以她又开始故技重施,借口罚跪连氏。这一跪,直接跪流产了。

这下子,连老夫人都惊动了。斥责三夫人狭隘嫉妒,心狠手辣,罚了她去跪祠堂,并抄佛经一千遍。三夫人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派身边的丫鬟回娘家告状,说三老爷宠妾灭妻,非要萧家给她个说法,送走连氏才可罢休。

当时老太爷还在世,身为国丈,朝中哪个不给他三分面子?余家养出个如斯狠毒的女儿,还好意思上门讨要说法,他岂会客气?当场将余家二老指责了一通,并说出要让儿子休妻的话,余家二老再不敢有所要求,只请求将自己的女儿从祠堂里放出来。

老太爷也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自然不会应。余家二老惧于萧家权势,担心再闹下去女儿真的被休回娘家,只好悻悻离去。

三夫人受了罚,哭叫无用,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闯祸了。

从此后,她就收敛了脾气,一心一意的抚育自己的儿子。连氏几乎和她同时怀孕,她心中有气,却也没敢再闹。而是和二夫人搞好关系,帮着管家。

连氏生下萧良那一年,二夫人魏氏去世,老夫人将中馈之权放给了她。她独掌大权,也就不再将连氏当回事了。但心里总有疙瘩,所以就给三老爷纳了两个妾。看似大度,实则是分连氏的宠。

如果不是周氏的出现,让她大权旁落,又将她贪墨中馈的事儿给揭发出来,她大底还能安守本分。

如今,性子越发乖张暴戾了。

三老爷又哪里会喜欢?

三夫人是从来都自我感觉良好,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兄长都宠着她,从来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嫁来萧府,不仅要把丈夫分给别人,还有受公婆不公平的对待。萧家欺负她娘家势微,羞辱她父母,害得她无可依靠,逼于无奈,只能委曲求全。做到这地步,她已是委屈至极,凭什么还要被夺权,被一个寡妇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三老爷更是为了个下贱的庶子斥责她,还要将这个庶子交给钟氏那个贱婢抚养,凭什么?

明明是三老爷偏心,她何错之有?为什么要改?

金嬷嬷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又叹一声。换了种方式,“四少爷还小,老爷正是欢喜的时候,时常都会过来。只要您尽心尽力抚育四少爷,还怕留不住老爷的心?”

这话三夫人倒是听进去了。

她皱眉,语气缓了缓,“可如今闹成这样,老爷还会回心转意吗?”

金嬷嬷笑道:“见面三分情。老爷来看四少爷,不也就是看夫人您么?您是正妻,老爷还是尊重您的,只要您别再跟老爷对着干,老爷自当不会拂了您的颜面。天长日久,老爷怎会不敢动?再说三姑娘,夫人您也切莫因此不快。想想,咱们府里那么多姑娘,除了大姑娘以外,谁有这个荣幸能得老夫人亲自教养?三姑娘和大姑娘都是嫡出,老夫人看重三姑娘,才接过去亲自教导的,这是三姑娘的福气啊,您生气什么呢?”

“她哪里是看重姝儿,不过是…”

嫌弃她教坏了女儿,才给抢过去的。说白了,还是看不起她。

话未说完,金嬷嬷便道:“无论三姑娘是怎么到老夫人跟前的,至少在旁人看来,三姑娘和大姑娘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以后跟着大姑娘一起和老夫人出门做客,路子不就宽了吗?”

三夫人听得心中一动,随即又皱了眉头。

“别忘了,周氏肚子里还有一个。”

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男女,她都不喜欢。

“二夫人这才刚怀上,还早着呢,碍不着咱们。况且二爷已有嫡子嫡女,周氏这一胎,怎么都越不过大少爷和大姑娘去。”

三夫人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说得倒是。阿瑞和阿雯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儿肉,周氏一个续弦寡妇,便是生下嫡子女,也争不过阿瑞和阿雯。”

见她终于开窍,金嬷嬷舒了口气,继续捡她好听的说,“她若争,岂不是更好?让老夫人看清了她的野心,断不会再容她。到时候,萧家的大权,还不是又回到您的手上了?”

三夫人心里那口气,总算彻底消了下去。

“她刚怀上就敢要老夫人的私产给自己的女儿做嫁妆,若真生下个儿子,还不得翻了天?”

“对,就是这个理儿。”

金嬷嬷扶着她起来,往内室里走,“所以您什么都不用做,稍安勿躁,且等着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就行。到时候,老夫人自会收拾她。”

说得是啊,她现在何必做个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呢?

“好,就让那贱人先再得意几天,迟早我得把属于我的东西都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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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169章 蔚哥儿中暑(二更)

其实三夫人真的是想多了。

周氏本身就不是个有野心之人,她自己女儿有出息,也已有了好的姻缘。萧老夫人满意她这个媳妇,萧时也宠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也会得到待遇,她根本没必要去为自己的孩子去做过多的筹谋。

“娘,您才五个月,肚子就这么大,我瞧着,有可能是双胎。”

季菀盯着母亲过于大的肚子,如此猜测道。

周氏没怀过双胎,但毕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也有些经验。这一胎怀得格外辛苦,肚子也比前几次大很多,她心中多少也有些谱。

她今年三十二,若是双胎的话,生产的时候还是比较危险的。但她不想让儿女们担心,就道:“现在也说不好,也有可能是这个孩子长得好,健康。”

季菀毕竟是学医的,母亲这一胎十有**是双胞胎。

“娘,您现在怀着孩子,甚是辛苦,平时就别操劳了,好好养胎最要紧。”

周氏微笑点头。

“嗯,我知道。”

萧雯看着继母,“钟姨娘生蔚哥儿疼了一天一夜,母亲如果怀双胎,生产的时候是不是会更辛苦些?”

周氏笑笑,“现在稳定了,倒也还好,左右不过就是这几个月。”

季菀想起三房的蔚哥儿。三夫人一看就不像是会善待庶子的人,而且沉不住气,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三夫人的确沉不住气,看着周氏肚子越来越大,却还稳得住,没有因此恃宠生娇,让老夫人和萧时厌弃,她心中就更是不快。回去看见蔚哥儿,也觉得碍眼,干脆就交给下人去照顾。没多久,就出问题了。

天气渐热,屋子里也放了冰鉴,露两个小孔,丫鬟在旁边拿着扇子扇,屋子里渐渐凉快起来。蔚哥儿是由下人带,平日里只要三老爷不过来,三夫人也不想见到他,就让他跟下人住一起。那么小的孩子,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三夫人嫌弃他,身边的下人伺候得也不会那么精细,见他睡着后就直接出去了。将近傍晚,三老爷过来用完膳,三夫人让人把蔚哥儿抱过去给三老爷看看。丫鬟一进门,却发现蔚哥儿满脸通红,早已昏迷了过去,用手一探,烫得惊人。

小丫鬟吓坏了,赶紧禀报了主子。

三老爷蹭的就站了起来,“去请大夫…不,请菀姑娘过来。”

小孩子抵抗力弱,有任何病痛都不可大意,很可能留下病根。现在去外面请大夫耽误时间,他知道季菀医术高,过来也近一些。

“是。”

立即有丫鬟领命而去。

三夫人自然要陪三老爷一起过去的,她心中既惊怒又忐忑,口中还得宽慰三老爷,“老爷别急,可能是天气大热着了,不妨事的…”

三老爷脸色很是难看,尤其跟着带路的丫鬟走进下人房的时候,神色更为阴沉。

“你就是这么照顾蔚哥儿的?”

他语气充满愤怒和失望,已难得再听三夫人辩解,大步走了进去,一见小儿子昏迷不醒满脸通红的模样,心都揪了起来。

“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

照顾蔚哥儿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奴婢要去前面伺候夫人,出去的时候四少爷已经睡着了,四少爷通常都要睡到将近傍晚才会醒,今天前头事儿多,奴婢中途就没回来,谁知道就…”

“只你一人照顾四少爷?”

三老爷问着这话,眼神已转向了三夫人,带着质问和冷漠。

三夫人心虚,辩解道:“蔚哥儿还小,平日里吃了就睡,一个人照顾得过来,我院子里丫鬟就那么多,总不能把伺候姝儿的丫头拨过来…”

这个时候了,还狡辩。

萧府缺丫鬟吗?她自己单是梳头丫鬟就有两个,三等丫鬟四个,其他粗使丫鬟婆子加起来足有十来个。况且,蔚哥儿有奶娘。就算丫鬟有事,奶娘呢,去哪儿了?

“蔚哥儿…”

外面传来一声哭腔,是钟氏。她听说儿子病了,未及换装,急急的就跑了过来。一进门甚至都顾不得行礼,直接扑到摇篮旁边,看着人事不省的儿子,眼泪哗啦的就落了下来。

“蔚哥儿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烫?蔚哥儿,醒醒啊,你别吓娘,蔚哥儿…”

三老爷走过去扶着她站起来,“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阿菀过来,她医术高明,蔚哥儿不会有事的。”

钟氏本身也是个美人,还是个柔弱美人,此时因为担心儿子,又惊又惧又担心,满脸含泪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

她本能的抓住三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蔚哥儿怎么会生病?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人事不省了?今天早上我才见过他,他还冲我笑…”

三夫人瞧见她那模样就窝火,狐媚的东西,当着她的面就敢勾引老爷。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她低斥一声,“来人,把钟姨娘请回去。”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三老爷忍无可忍,低斥一声。

三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完全没料到他会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斥责自己。

“老爷…”

就在此时,季菀来了。

三老爷拂开挡在面前的三夫人,急急道:“阿菀,你快看看,蔚哥儿他…”

季菀已经来到蔚哥儿跟前,“把窗子打开,人都出去,空气太浑浊了。”

她边吩咐边给蔚哥儿检查,不过须臾就确定是中暑。她立即将蔚哥儿抱起来走出去,“把摇篮抬出来,准备几条湿毛巾来。”

丫鬟们赶紧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三老爷扶着钟氏跟过去,见她在走廊上停了下来,把蔚哥儿放在摇篮里,又开始解开蔚哥儿的衣服。

“拿扇子来,站在旁边,扇风驱热,但不能对着他身上扇,稍微远一点。”

两个丫鬟举着芭蕉扇,轻轻的扇着。

不一会儿,湿毛巾来了。

季菀接过湿毛巾,分别冷敷蔚哥儿的头部、腋窝、大腿内侧。

“在他清醒前,不能进食或喝水。”她一边忙活一边道:“准备绿豆汤,待他清醒后,让他少量多次饮淡盐水。还好不严重,半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她转过身来,对着三老爷和钟姨娘缓缓一笑。

“三叔不必太过担心。”

第170章 赶走金嬷嬷(一更)

蔚哥儿总算没事了,但三夫人苛待庶子的罪名不容狡辩。

季菀没心思掺和三房的内务,叮嘱了几句后就带着丫鬟走了。

“姑娘,奴婢瞧着三爷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向凡才忍不住低声说道。

“跟咱没关系,别乱嚼舌根。”

她本来就不是萧家本家的姑娘,又是晚辈,只要没涉及到自身,有些事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这次三夫人是真的做过了。

可能她只是不喜欢蔚哥儿,所以就不在意,随意打发人照顾。但生了病,她也是有责任的。这么小的孩子,抵抗力弱,中暑症状严重的话,就糟糕了。

庶子也是人啊,那可是萧三爷的亲儿子,三夫人这么作践蔚哥儿,萧三爷不怒才怪。

她先去了荣安堂。

“祖母切勿忧心,蔚哥儿醒过来后就没事了。”

萧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不早了,你回去吧。”

“是。”

季菀离开后,萧老夫人立即冷了脸色。

“这个余佩心,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还不是身边没人看着的缘故。萧老夫人人老心不老,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习嬷嬷端来热茶,劝道:“老夫人息怒。菀姑娘不是说了吗,四少爷并无大碍。”

萧老夫人喝了茶,心头怒火却熄不灭。

“你过去,传我的话。就说三夫人既不堪劳累,也无需担负抚育萧家子孙的重任,以后蔚哥儿就由我亲自抚养。”

谁都看得出三夫人不待见蔚哥儿,这才多久,就给‘照顾’病了。再这么下去,不定得出什么事儿。

三房那边,气氛也相当冷凝。

三老爷脸色阴沉,冷冷的看着明显有些心虚的三夫人。

“我早说过,你若不喜欢蔚哥儿,可以不养,是你自己非要养,却是这么照顾的。今天若不是发现的早,蔚哥儿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钟氏自来了就没走,此刻听了这话眼泪便又出来了,对三夫人也生出了几分怨恨之心。

三夫人微蹙眉,“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小孩子有个病痛本就无可避免,我也派丫鬟照顾了,谁知道这些东西偷懒懈怠,照顾得不精细,才出了这样的事。听老爷的意思,难道是我成心想要蔚哥儿生病的?方才阿菀都说了,天气大,中暑了而已,醒过来就没事了…”

“你还在狡辩!”

三老爷怒目而视,“我让你抚育蔚哥儿,你却直接丢给下人,住在那么简陋的地方,午睡也没人看着,他这才热得中了暑。你院里的丫鬟少了?非要让照顾蔚哥儿的丫鬟来伺候你?奶娘也是你请的,大中午的,却跑去吃酒,那么多人,竟没一个人守着蔚哥儿。蔚哥儿浑身发烫人事不省,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强词夺理推卸责任…”

他眼里全是对三夫人的失望和愤怒,“我知道,你不喜欢庶子女,可他们也是我的亲骨肉,他们也姓萧。纵然比不得你的安哥儿和姝姐儿尊贵,却也流着我的血。你不待见可以,刁难也罢,你是正妻,是嫡母,教育他们是应该的。可我没想到,你竟恶毒至此。”

三夫人瞪大双眼,“我恶毒?”

她一把拂开想要劝她的金嬷嬷,猛的站起来,“我怎么恶毒了?我缺他吃还是缺他穿了?或者我给他下毒了?我害死他了吗?”

“你休要在这里狡辩。”三老爷冷冷看着她,“当年云娥的孩子便是你害死的,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改了。没想到,你非但没有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是,你或许没成心想要害蔚哥儿,但你怠慢也是真的。庶出比不得嫡出尊贵,却也没低贱到住下人房的地步。罢了,我也不与你分辨,以后蔚哥儿你就别养了,交给…”

话未说完,习嬷嬷来了。

她恭敬的冲三老爷和三夫人福了福身。

她是萧老夫人的心腹,地位非同一般,三老爷直接站了起来,“习嬷嬷怎么过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萧老夫人那里肯定隐瞒不住。

三夫人心中不由开始忐忑起来。

“正是。”

习嬷嬷神色平静,将老夫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完后,三夫人勃然变色。

“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

三老爷原本想将蔚哥儿交给他的生母钟氏抚育,就算吃穿用度差些,至少钟氏是蔚哥儿生母,能照顾的更为精细些。如今嫡母愿意抚养蔚哥儿,那自是再好不过。

“劳烦习嬷嬷转告母亲,待蔚哥儿醒后,确定无虞,我就将蔚哥儿送去荣安堂。”

三夫人还想闹,金嬷嬷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老夫人已经发话了,夫人您就别再说了,惹怒了老夫人,对您没好处。”

三夫人脸上青白交加,满目都是不甘和愤怒。

老夫人派人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打她的脸。尤其还当着钟氏那个贱人的面,以后她还如何在那几个贱人面前立威?

“妾身谢老夫人恩典。”

钟氏感激涕零。

老夫人最是公道,那日她生产之时,也能看出老夫人对蔚哥儿的喜爱。儿子养在老夫人那,无论吃穿用度还是教养,都比养在自己身边好千万倍。

习嬷嬷点点头,转身走了。

蔚哥儿有去出了,今天的事儿也得解决。

三老爷看着跪在地上的奶娘和两个丫鬟,冷冷道:“把她们拖出去,杖责二十,送去庄子上。”

三人脸色大变,连忙求饶,“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老爷饶命。”

“夫人,夫人救老奴啊,夫人…老奴一切可都是听从您的吩咐办事的,夫人,您不能过河拆桥啊夫人…”

三夫人原本还为三老爷这么干脆的处置自己的人而愤懑,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变。

三老爷冷冷看她一眼,目光里满是冷漠。

“从今以后,你就在自己屋子里呆着,也不用去给母亲晨昏定省的请安了,多抄抄佛经,静静心,磨一磨性子也好。”

三夫人勃然变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三老爷再不愿纵容她,“反正如今你如今也清闲,没什么事值得你事必躬亲的。”

这是禁足!

三夫人面色铁青,“不过就是个庶子,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这难道还不够吗?我是当家夫人,你却要为了个妾氏和庶子如斯的不给我脸面。萧让,你这是要宠妾灭妻吗?”

金嬷嬷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道:“夫人,别说了…”

三夫人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毫不退让。

三老爷神情冷漠,“你若不服,可以回娘家去。余家多的是人护着你宠着你,我萧家的规矩,也约束不得你。”

“老爷,不可。”

金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夫人纵使有些小性子,那也是因为在乎老爷,老爷心里也是清楚的。今天是那些个丫鬟照顾不周,夫人固然失察,您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可夫人是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原配嫡妻,若因一时口角就遣送回娘家,您让夫人以后可怎么做人?”

三老爷冷笑,“好,我给她颜面。但是你,马上给我滚出萧府去,以后都别想再踏进萧府大门半步。”

三夫人和金嬷嬷齐齐变色。

“老爷…”

金嬷嬷声音都颤抖了。

三夫人更是直接道:“金嬷嬷是我的奶娘,从小把我奶大的。今天的事儿与她完全无关,你要赶她出去,就是戳我的心窝子。”

金嬷嬷已经跪了下来。

三老爷继续冷笑,“我看就是这个老叼奴,天天在你耳边撺掇,才使得你性情大变,狠毒至此。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奶娘,伺候你多年也算有功,所以我不要她的命,只将她赶出去。”

“不行!”

三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就算犯了错,也只有我有资格处置。”

“行,她是你余家的人,那我就将她送回余府去,让你的父母兄嫂处置。”三老爷这次是铁了心要给三夫人一个教训,半分不留情面,话落就对外高声道:“来人,把这个老叼奴丢出去。”

立即有家丁进来,不由分说就去扯金嬷嬷。

金嬷嬷慌了,“老爷饶命,老奴冤枉啊,夫人,夫人救我…”

三夫人脸色发白,“萧让,你为了一个庶子发落我的奶娘,你宠妾灭妻,狼心狗肺,我要告诉我爹娘…走开,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谁敢动她!”

她瞧见金嬷嬷已经被拖至门口,立即上前想要阻拦。

三老爷喝道:“拦住她。”

在这里,他才是第一号主子,丫鬟自不敢怠慢,连忙挡在三夫人面前,却被她反手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动手?”

她红着眼睛,早就失了仪态。

三老爷黑着脸,令人按住她的手,强行将她送回了屋里。她双腿还在不停的左右踢摆,“萧让,你今天这么羞辱我,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等着…”

第171章 (二更)

三老爷先将钟氏送回去,然后就去了荣安堂。

“儿子治家不严,祸及子嗣,又惊动了母亲,实是罪该万死。”

他跪在地上,满脸忏悔之色。

萧老夫人叹息一声,“怨我。余家虽底蕴不深,但祖上三代为官,勉强也算得上书香世家。我以为,她是余家独女,纵然在家千娇万宠,性子略有任性,应也是幼承庭训,所以才为你娉娶回家。没想到,竟是个祸害。”

她眉目间俱是疲惫。

“起来吧。”

“谢母亲。”

三老爷依言起身。

萧老夫人看着他,“你虽非我亲生,但自小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当年你兄长出走,累得你及冠未娶,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这才将云娥赐给你。她跟了我许多年,是个本分老实的,又细心温婉,是个好孩子。可不成想,竟成了你们夫妻间的隔阂。”

“这不是母亲的错。”

三老爷的生母也是丫鬟出身,但并非家生子,而是从外头买来的良民。生下他后就败了身子,养了不到一年就去了,三老爷对她基本是没有印象的。嫡母宽厚和善,待他极好,他十分感激。兄长也宽以待人,未因他是庶出而薄待轻鄙。所以他从未因兄长的出走而耽误了自己的婚期而有所怨恨。

连云娥温柔体贴,自打跟着他开始,就处处周到,从未有过任何行差踏错。余氏入萧府那会儿才十五岁,又是被宠着长大的,性子骄矜。他年长七岁,心性成熟稳重,余氏的任性和骄纵在他看来就如同小女孩儿撒娇一般。他不觉得厌恶,倒觉得这姑娘有些可爱。渐渐的,就发现她不止是骄纵,简直是跋扈。

连氏性子隐忍,从不会在他面前诉苦告状。然而余氏不知收敛,越发的得寸进尺。

他终于瞧见了她恶毒的一面。

自那时开始,夫妻情分就已产生裂痕。

蔚哥儿出生的第二天,他瞧见了那孩子脸上的伤痕。

他再次见识到了余氏的恶毒。

今天,是第三次。

事不过三,他忍得够久了。十二年,他的耐心也已耗光。

“我已派人将金嬷嬷遣送回余府,佩心也已禁足,余家大底很快就会来人。”

萧老夫人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三老爷沉声道:“此事错在余氏,她虐待庶子,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容分辨。便是余家来人,我也不怕。”

萧老夫人又问:“你打算关她多久?”

三老爷默然半晌,道:“儿子也看明白了,她的性子是改不了的,无论关多久都无用。所以…”

萧老夫人眉梢微挑,“你想休妻?”

三老爷没回避,“自打二嫂入府,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一再的生事。若让她继续留在萧府,怕是还会惹出大祸。可若是休妻,必将累及安哥儿和姝姐儿。所以我想,将她送去洛阳老家,抄经祈福,一辈子不得出,对外就说养病。母亲意下如何?”

萧老夫人沉吟一会儿,道:“若余家闹,该当如何?”

“母亲上次罚她禁足,应是有缘由的。”

三老爷显然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我虽未过问,但也知道,她若非犯了极大的错误,母亲不会与她一般计较。”

萧老夫人点点头,“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

“嗯。”三老爷做出这个决定,自是经过重重思虑的,“不休妻,我便不会再娶,将她送走,她仍旧还是我的妻子,安哥儿和姝姐儿身上也没任何污点。安哥儿在前院跟着兄长学文习武,我不担心,只是姝姐儿,性子有些出格,日后还要劳烦母亲多加引导,莫要让她与她母亲一般…”

“姝姐儿是我萧家的孩子,我自不会让她误入歧途。”

“多谢母亲。”

三老爷再次对着萧老夫人九十度弯腰,语气诚恳。

“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是。”

三老爷弯着腰后退几步,才转身走了出去。

萧老夫人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叹。

“老夫人何故叹息?”

习嬷嬷走过来,轻声道:“其实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三夫人送去洛阳老家,她身上背着几桩大错,余家理亏,也不敢太过放肆。连姨娘和钟姨娘几个,都是本分的人,也不会因没了主母而心生野心。况且,中馈又有二夫人在打理,日后萧家上下和睦平顺,您也可安享晚年。”

“你说得对,没了这个祸害,我也就少操心几分。”萧老夫人话说一半,又有些感慨,“可若我当初另择良家闺秀与阿让婚配,也不至于会有今日之祸。”

习嬷嬷没接话。

当年她随萧老夫人去余府的时候,见到的余家姑娘,娇俏青涩,活泼灵动。三爷是个寡言的性子,老夫人便觉得,娶这样一个开朗的姑娘能和三爷互补,这才定下这门婚事。可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漂亮可爱的余家姑娘,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造物弄人啊。

**

阙栖阁。

周氏刚卸了珠钗,由萧时扶着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想起傍晚长女说的话,低声道:“母亲这次气得不轻,三弟也动了肝火,一连发落了好几个使役。我瞧着这势头,怕是暂时消停不得。”

闹成这样,余家那边肯定不会善了。

萧时扶着她坐下,道:“三弟妹这次实在是过火了,否则以三弟的性子,绝不可能当着下人的面如此的不给她颜面。她的心腹嬷嬷被遣送回去了,定然是要求助的。正巧明天沐休,余家应该会找上门来。你怀着身孕不便出面,就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养胎就是,我和母亲有分寸的。”

毕竟是姻亲,只要余家别闹得太过分,萧家也不会太过咄咄逼人。可若余家无理取闹,萧家也不会退让。

“嗯。”

……

金嬷嬷被遣送回余府的时候,天色早已暗沉。她是被拖出二门的,浑身极为狼狈,下了马车差点跌倒在地。看着萧府的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心中又惊又急,慌忙报了门房进去了。

她是余氏的心腹,大晚上的啊,狼狈而归,余家上至老太太下至使役,都无不惊讶。

“老夫人,您要为三姑娘做主啊。”

余老太爷是独子,膝下只有二子一女,也就不曾男女分开排位。

余老夫人最宠小孙女,此时一见金嬷嬷的模样,脸色就沉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余家两个兄长也在,均是一脸急色。

“姑爷关了姑娘禁闭,还放出话说要姑娘回娘家,老奴替姑娘分辨了两句,姑爷便将老奴赶了出来。老奴瞧着,姑爷这次是动了雷霆之怒,怕是…”

怕是要休妻。

这话她到底不敢说出口,但话里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余家众人早已沉了脸。

“岂有此理!”

余老夫人一拍红木桌子,“他萧家仗着是皇亲,就这般欺辱我女儿,简直欺人太甚!”

“母亲暂且息怒。”

余大老爷倒是还比较理智,“萧家不会无端的就发罪于三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目光锐利,看向金嬷嬷,“妹夫为何要关三妹禁闭?”

金嬷嬷只得实话实说,“姑娘不喜钟氏所出四少爷,便只派奶娘丫鬟伺候着。谁知丫鬟不仔细,没能照顾好四少爷,致使四少爷中暑,姑爷一怒之下杖责了奶娘和两个丫鬟,还斥责了姑娘。姑娘冲动之下与姑爷发生争执,便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

她说得还算委婉,但在余老夫人听来,已足够动怒。

“为了个庶子,萧让竟如此苛责我女儿?这是欺我余家无人吗?”

余二爷也是一脸愤懑,“下人不尽心,与三妹何干?再则本就是庶子,妾氏所出,难道还让三妹拿他当自己亲儿子不成?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余二夫人哼一声,道:“那钟氏原是三妹的丫鬟,得三妹抬举才开脸做了姨娘。熬了七八年,一直闷不吭声的,如今一朝得子,竟得意起来,利用儿子对付主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余老夫人脸色更难看,猛的站起来。

“一个卑贱的丫鬟,也敢如斯猖獗,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他萧让这般宠妾灭妻,萧老夫人竟不闻不问,我势必要找他萧家要个说法不可。”

“母亲切勿冲动。”

余大老爷稳重些,忙道:“如今天色已晚,也不便去萧家叫门,便是要去找萧家要个说法,至少也得等到明天。”

余大夫人也道:“是啊母亲。三妹只是暂时被罚了禁足,萧家既然让金嬷嬷回来了,必然料到我们会上门,怎么也不会苛待了三妹。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过去,是非公道论个清楚明了,他萧家再是皇亲,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您放心,有咱们给三妹做主,不会让三妹在萧家受委屈的。”

余二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闪动,而后跟着劝道:“大哥大嫂说的有道理,母亲,左右不过一晚上,咱们明天去也无妨。”

余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被几人说服了。

第172章 余家上门(一更)

第二天一大早,余老夫人就带着儿子儿媳来了萧家。萧老夫人早有预料,派人请他们去了堂屋。

余老太爷去世前险些升至宰相,余老夫人也是有诰命在身的,所以她底气很足,脸上笑容显得都有些压迫。

“老姐姐,我呢,是个直肠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她饮了茶,目光自屋子里每个人身上流转,未曾看见自己的女儿,眼神便沉了沉。

“我这小女儿,自小就是娇宠长大的,性子有那么急躁。幸得姑爷是好性子的人,又大她几岁,对她也素来宽容。年轻夫妻嘛,过日子,偶有口角也是正常的。姑爷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总不会闹得太过,不成体统。”

她一开口就直接将罪名冠在了萧三爷头上。

萧三爷神色淡定,不喜不怒。

萧老夫人没说话。

余老夫人继续道:“昨儿个家仆回府,说是我家姑娘和姑爷闹了口角,惹得姑爷动了雷霆之怒。老身心有疑惑,不得不前来问个清楚。冒昧之处,老姐姐莫见怪。”

萧老夫人笑一笑,“咱们是姻亲,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妹妹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派人去请的。”

余老夫人眼皮一跳,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得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金嬷嬷。

萧家为了个庶子关了她女儿禁足,应是理亏的一方,但今天看萧老夫人的态度,却无半点心虚。

莫非女儿真的犯了什么大错?

但女儿无论如何都是萧让嫡妻,轻易不可发落。便是对庶子略有不公,也不至于关禁闭的程度。

萧老夫人已经吩咐去请三夫人过来。

没多久,三夫人就来了。

她被关了一晚上,满肚子委屈与愤怒,听说母亲兄长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了,干脆就没换衣服,看起来便有些憔悴和狼狈。

“母亲,您终于来了,我好苦…”

三夫人一进来不给自己婆母行礼,直接扑到余老夫人面前,哭了起来。

余老夫人一见她那模样就是心中一沉,又听她哭诉,更是心疼得不得了,用手拍着她的背,软语道:“别哭,母亲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这话说得,萧老夫人眼神立即就沉了下来。

余二老爷首先沉不住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妹妹可是萧家明媒正娶的嫡妻,她嫁过来十几年,为萧家生儿育女,劳苦功高。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妾和庶子?你们萧家,未免欺人太甚。”

他性子本就冲动,见妹妹哭得委屈,首先就忍不住开口发难。

“华儿,住嘴!”

余老夫人呵斥着,眼神却无半点指责之意。她搂着女儿起来,没看萧老夫人和萧三爷,语气也交之先前更为冷硬,“老姐姐,不知我这女儿究竟犯了什么错?”

三夫人恶人先告状,“母亲,老爷他宠妾灭妻,要休了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余家兄弟齐齐沉了脸,怒容满面。

“萧家世家门第,素来家教严谨,怎的也做出这样败坏门风之事?”余大老爷冷冷看一眼萧三爷,“萧老夫人也不管吗?”

“大舅兄无需急躁。”萧三爷语气冷淡,“原本我以为,那老刁奴应是将前应后果都告知岳母与两位舅兄,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金嬷嬷顿时跪了下来,哀凄道:“老爷,我们姑娘入萧府十多年,上孝公婆下育子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照顾四少爷有所纰漏,也非有意为之。您也发落了那几个不中用的丫鬟奶娘,夫人也已悔过。你们总算夫妻一场,何苦要让二少爷和三姑娘难堪呢?”

萧时这时开口了,“这老刁奴倒是伶牙俐齿得很,颠倒黑白的本事也堪称绝顶,难怪余老夫人今日这般气势汹汹。”

他久居上位,当朝国舅,便是笑着,也是不怒自威。

金嬷嬷顿时胆怯。

余老夫人到底是长辈,倒是不怕他,“国舅爷此话何意?”

萧时神情漫不经心,“本来这是三弟的家事,我虽是兄长,也不便插手。但今日余老夫人携子前来讨要说法,想来是兴师问罪来了,我自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语气淡漠,说出的话却压迫十足。

你余家有兄长撑腰,萧三爷却也非孤立无援。

余老夫人眼色微变。

萧时又道:“昨天的事,我已查问清楚。蔚哥儿虽是庶出,却也是我萧家血脉。按照规矩,他应由嫡母抚育。弟妹平日里照顾蔚哥儿是否尽心,咱们暂且不论,昨日蔚哥儿中暑,奶娘亲口承认,是听从弟妹的吩咐,有意懈怠。”

“她撒…”

三夫人当即要辩驳,话未说完,触及萧时淡漠却冰冷的目光,登时一颤。她素来是有些怕这个二伯子的,再加上她平日里对蔚哥儿的确不好,心虚之下什么分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原本那些个使役是要发没去庄子上的,但昨日太晚,再加之他们都挨了板子,不便出府,如今正在倒座房养伤。弟妹若觉得委屈,那不妨去将她们带过来,再审问一遍,也省得余老夫人说我们仗势欺人,冤了弟妹。”

萧时目光含笑,却看得三夫人脸色骤变。

余老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这模样,心中就是一沉。

“萧府内闱之事,老身也不便过问。国舅既是审问过了,想必无甚差错。”

“母亲?”

余大老爷和余二老爷均是一脸惊愕。

萧老夫人却轻飘飘的看了余老夫人一眼,活到这把年纪,都成了人精,自然知道余老夫人这是在以退为进。

果然,只见余老夫人又继续道:“老姐姐,我这女儿性子急,从小在家里两个哥哥都是让着她宠着她,她没受过委屈。这次犯下错事,也是一时糊涂。”

“母亲…”

三夫人刚开口,就被她一个眼神阻止。

依着她的脾气,是要与萧家论一论嫡庶之分的,但偏偏萧三爷也是庶子。她若拿这个与萧家讨说法,便是打萧三爷的脸。人家萧老夫人抚育萧三爷的时候,可从未有过任何偏颇苛待。话说出来,女儿也只会自取其辱。

“岳母此言差矣。”

萧三爷道:“有些话本来我不想说,但岳母今日要来兴师问罪,两位舅兄也给我扣上了宠妾灭妻的罪名,我就不能不为自己辩驳了。”

“老爷!”

三夫人心有察觉,立即尖声道:“你当真要逼死我吗?”

萧三爷神色冷冷,根本不理会她,“蔚哥儿出生第二日,我便在他脸上看见伤口。”

余老夫人当即变色。

三夫人声音更为尖锐,“萧让--”

“闭嘴!”

萧老夫人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事儿,勃然大怒,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余老夫人也惊了惊。更莫说余家两夫妻,早已被她的威仪震得噤了声。

“余老夫人。”萧老夫人再开口时称呼已变,语气也十分冷硬,“余家也是书香门第,余老大人在世时也是清正廉洁的好官,陛下时时赞颂。我以为,余家女儿也必是知书达理,恭贤孝顺的好姑娘。却不成想,原是我这老太婆看错了人。”

“老姐姐此话可是不妥…”

“她凌虐妾氏,打骂下人,害我萧家子嗣已非头一次。”萧老夫人不给余老夫人倚老卖老的机会,冷冷道:“当年你们夫妻俩还曾为此事上门,余老夫人应该还有印象吧?”

余老夫人脸色一变再变。

余二爷忍不住道:“不过就是个妾氏,伺候主母本是她的本分,自己未能保住孩子,怎能怪我妹妹?”

萧老夫人冷笑,“余家儿郎真是好教养,在我萧家厅堂之内,长辈说话,却如此顶撞。”

余二爷登时红了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分辨的话来。

余老夫人脸色也挂不住,怒斥道:“退下!”

“是。”

余二爷自知理亏,坐了下来。

余大老爷拱了拱手,“老夫人息怒,我兄妹三人一母同胞,如同手足,舍弟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失态,并无不敬之意,还请老夫人宽恕。”

萧老夫人看他一眼,这倒是个懂事的,也稳重些。可惜,摊上一群不讲理的亲人。

“余家登门,便是客人,老身自不会与小辈一般见识。”她又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余老夫人,“宠妾灭妻这话,不是你余家人红口白牙一说就能给我儿定罪的。如若不然,我大燕朝还设刑部作甚?余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也不想说得太难听,免得伤了萧余两府和气。”

余老夫人甚少受过这等气,绷着脸,胸膛起伏不定。

“老姐姐言下之意,是不顾两府联姻之情了?”

“若非顾及两府联姻的情谊,昨日老身便已遣人送令嫒回府了。”

萧老夫人说话也不客气,余老夫人勃然变色,“你--”

萧老夫人却突然话音一转,“余二夫人,你这个小姑子曾做过些什么事,夫人应该是心知肚明。老身说出来,恐伤余家颜面,不如由你自己交代吧。”

余二夫人陡然变色,察觉婆母和夫君看过来的视线,她讪讪道:“萧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听不懂。”

“听不懂?”萧时笑了下,“不妨事,反正今日还有的是时间,咱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日后纠缠。”

“国舅这话是何意?”

余老夫人察觉女儿抓着她的手在颤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忐忑起来,女儿到底还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萧老夫人如此雷霆震怒?连萧时都来插手兄弟内闱之事。

“她贪墨中馈。”

萧老夫人开口直言,“十余年间,近十万两白银,均入了她的私囊。”

此话一出,余家众人齐齐变色。

“这不可能!”

余大老爷第一个不信,“我妹妹就算性子骄矜些,也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况且国舅迎了新妇后,小妹已转让中馈,何来贪墨一说?老夫人切莫为小人所骗,冤了我妹妹。如此大的罪名,实不该由小妹承受。”

余老夫人却已在女儿更为颤抖的动作中得到了答案,心中顿时一凉。

萧老夫人冷笑,“余大人怕是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也罢,未免落人口舌,咱们就拿证据说话。去,拿账本来。也好让余老夫人,两位余大人瞧瞧清楚。”

三夫人瞳孔一缩,脸色惨白如纸。

“萧老夫人。”余二夫人突然开口,“两府有姻亲之情,三妹犯了错,你们罚也罚了。如今当着这一屋子的仆役,您何须如斯咄咄逼人?怎么说,三妹也是萧家夫人,是您当年亲自上门求娶的儿媳妇。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您这般的兴师动众,便是定了三妹的罪,于萧家而言,名声也不那么好听不是?”

她这话倒是给余老夫人提了个醒。刚才萧老夫人无故发问余二夫人,她就心有疑惑。如今听得这话,更是觉得蹊跷。

老二媳妇惯来圆滑得很,这话说得也很是隐晦,表面上是为女儿求情,实际上好似在刻意掩饰什么一般。

莫非女儿贪墨一事,老二媳妇知道?

这么一想,她眼神就凌厉了几分。

余二夫人不敢和婆母对视,只盼着此事尽快揭开。否则依着婆母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余二夫人这话倒是不错。”

萧老夫人看她一眼,“想来当初便是料定如此,才伙同令妹做下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就是不知这十万银中,余二夫人所得几何?”

余二夫人面白如纸。

余二爷惊怒交加,猝然看向妻子,眼神质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三夫人突然灵机一动,跪下来,哭道:“母亲,我知错了,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二嫂的话,才会这等糊涂之事。二嫂说,萧家家大业大,我是当家主母,主理中馈劳苦功高,理应有所得。她教我做了假账,从中获利一半,不知何处…”

她哭着交代事实,将所有的锅全都推给了自己的二嫂。

余二夫人花容失色,怒道:“三妹怎能将这一切都推诿与我?分明是你自己起了贪念,说你和长嫂同是萧家媳妇,却待遇不公,哭着求我为你置办私产。如今事败,你却一味的推卸责任…”

余老夫人猛然起身,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

余二夫人脸都被打偏了。

余二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过去护着自己的妻子,“母亲。”

余老夫人铁青着脸,怒道:“原来是你这恶妇从中挑唆,害我女儿背负骂名,为婆母所不容。滚下去,待今日事了,我再与你论其是非。”

余二夫人心凉了,知道婆母这是要舍弃自己来保住亲生女儿,当即跪下来,凄声道:“母亲,我入余家十多年,一直视您如生母。如今您却为包庇三妹,推我做这替罪羔羊,您怎能如此不公?若非三妹自愿,我便是有千般能耐,又如何动得了萧家中馈?”

余老夫人却有弃车保帅之意,但当着众人的面被儿媳妇拆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闭嘴!”

她怒道:“你这挑拨离间的恶妇,迫害小姑,不敬长辈,我瞎了眼才会为我儿娉你为妇。”

“母亲。”

余二爷上前一步,眼神里有震惊也有突然了悟的失望。他是鲁莽,却不蠢。若只是萧家仗势欺人也就罢了,但萧老夫人口中桩桩罪名,小妹虽强词夺理,却也避无可避。先前说那番话,分明就是要拖妻子下水来保全自身。

而母亲,竟不问事实缘由,当着萧家人的面,如斯诛心质问。仅为了三妹,便不顾他夫妻二人的颜面,何其偏心?

“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兴许并非静云一人之过。”

“你糊涂!”

余老夫了怒不可遏,“她利用你妹妹心软,巧舌如簧的撺掇你妹妹犯下大过,从中获利,败坏我余家家风,如今却还要栽赃于你妹妹。如此恶妇,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余大夫人瞧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一叹。

本是来萧家兴师问罪的,却在这厅堂之内,上演着内斗的戏码。萧家看在眼里,不知要如何轻视。

她走出来,“母亲暂且息怒,咱们今天过来,是为三妹。至于弟妹有何错处,等回复后再行论断也不迟。”

一句话点醒了盛怒的余老夫人。

她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那番失态之举,懊恼愤懑,又怒瞪了眼余二夫人。回头看向萧老夫人,歉然道:“老姐姐,是我余家家教不严,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媳妇,我女儿年轻单纯,为这恶妇所骗,待我回去后定会重重处置…”

“余家的家事,老身不便过问,也不感兴趣。”

萧老夫人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毫不客气的截断她的话,“无论挑唆也好,贪念也罢,她犯下贪墨的罪是事实。置办私产的事儿,官府也有记录,不是余老夫人几句话就可含糊了事的。”

这话说出来,已是半分情面也不留了。

余老夫人脸色青白交加,沉声道:“亲家一场。老姐姐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

“就是因为念着亲家的情分,这些年我才睁只眼闭只眼。”萧老夫人平声道:“她苛待妾氏,凌虐子嗣,贪墨中馈,不敬公婆。无论哪一条,都已够休妻。”

“不可!”

余大老爷声音变了,“我妹妹纵然有错,却也有功。如今她犯了错,也已悔过。夫妻一场,妹夫何不宽容她一次?”

方才余二爷顶撞萧老夫人遭了训斥,余大老爷很聪明的转移目标,已大舅子的身份对上妹夫萧三爷,从身份上来说,他是长,能够对萧三爷施压。

萧三爷道:“大舅兄无需以此逼迫,并非我不近人情。而是这十多年来,她已屡屡犯错。家母一再宽恕,以至于她得寸进尺。若再纵容,恐我萧家子息不保。”

他语气很淡,说出的话却很重。

毕竟三夫人有前科,谁都无法保证她以后还会不会再犯。

余大老爷沉了脸,“若非你冷落小妹在先,她又岂会郁怒在心?如今你却不顾夫妻情分,要休弃于她,岂非薄情寡义?”

“余大人这么好的口才,不做御史倒是可惜了。”

萧时每每开口总会让余家的人倍感压力,他脸上带笑,眼里却没半分笑痕,“令妹错失在先,尚且未有惩处,余大人便一口一句,罪名一个比一个重。几句话,我三弟便成了薄情寡义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令妹倒是委屈的无辜者。凌虐庶子,不敬婆母,中饱私囊,却原来都是我萧家自作自受。”

不等余大老爷说话,他又继续道:“当年余大人在河阳做知州的时候,想来便是如此断案的。真是让萧某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萧时两次开口,轻描淡写,不带一句质问,每个字却都让余家众人羞愧戳心。

尤其最后这一句,虽未明言,却已暗指余大老爷人品不端,得位不正。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眼光,而非拘泥于内宅妇人短见。

余大老爷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我只是就事论事,国舅爷何必借题发挥顾左右而言其他?”

“就事论事?”萧时笑了,“刚才家母与令堂论的是令妹私德有亏,令妹都已承认,余大人却避重就轻,反而牵扯到舍弟夫妻私事。萧某是武人,不如余大人学富五车,是以请教余大人,这算论的什么‘事’?”

余大老爷更为羞愧。

萧时说得对,他为给妹妹脱罪,的确避重就轻转移话题。萧时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若说理亏,也是余大老爷挑衅在先。如今被萧时不轻不重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却是自作自受。

“余大人要就事论事,咱们就论个清楚明白。”

萧老夫人此时又开口了,“余老夫人,你今天也看见了,令嫒在蔽府多年,这条条桩桩的事儿,可不是凭空捏造的。到得如今,老夫人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余老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三夫人最大的倚仗就是娘家,如今见母亲和兄长尽皆落败,也慌了。

“母亲,我知道错了,母亲…”她抓着母亲的手,满面慌乱哀求,“我真的知错了,救我,您一定要救我,否则老爷一定会休了我的。我还有儿女,以后安安和姝儿,可怎么做人?您一定要救我啊母亲…”

第173章 驱逐出门(二更)

余老夫人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儿,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转头看向萧老夫人,“老姐姐,佩心的话不无道理,即便她罪无可恕,但孩子是无辜的。安安和姝儿也是萧家子嗣,若因其母而背上污点,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伤的,岂非也是萧家的颜面?你大人大量,就饶过她这一回。她这次受了教训,料想以后定不会再犯…”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总归是我萧家儿媳,便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可责罚太过。”萧老夫人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以为,她本性不坏,总能改好。但我的宽容,却换来她的变本加厉。稍有不顺,就使人回娘家告状。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总这么为女儿奔波,也会惹来旁人非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余老夫人喉头一堵。

她算明白了,萧家这次是真的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余老夫人沉默半晌,再抬头时神情已恢复漠然,“这么说,老姐姐是一点情面也不顾了,非要休妻不可?”

“母亲!”

三夫人满眼的惊慌失措,哭求道:“不可以,我不能被休,不行的,我是萧家人,若是被休出门庭,就只能去死了,母亲…”

余老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苍老的面容上也满是悲戚。

“我也想救你,想着你和姑爷夫妻多年,撇去其他不谈,总是还有情分在的。却不想,这夫妻情分,还是抵不过父子之情。如今你犯下大过,萧家害怕姑息养奸,又扯出姑嫂嫌隙,我也不敢再接你回家…”

她眼中尽是悲怆之色,“我苦命的儿,自小百般疼爱,当眼珠子般捧着长大的,如今却要生生被人逼死。为娘的无用,不能救你出水火,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是我上辈子做了孽,才报应到你身上…”

这是上演苦情戏呢?句句都绵里藏针,说萧家无情无义,为个庶子,要逼死嫡妻!

萧家上下都变了脸色。

“老夫人莫要在此哭诉。”

萧时眼神已是极冷,“这个世道,可不是我弱我有理的。你若觉得委屈,可敲登闻鼓告御状,便是陛下亲判,我萧家也是不怕的。至于颜面…”他笑一笑,淡声道:“老夫人不怕,我萧家自也不惧。这世上,总还有是非公道的。世人虽大多愚昧,却还是有明白人。是非公论,自有人评说。届时余家颜面尽失,可就不是我萧家的罪过了。”

“你--”

余老夫人被他毫不客气的揭短,气得脸色青白。

这个国舅爷,真是好生厉害。这样的事,她自是不敢去敲什么登闻鼓告御状。莫说当今皇后是萧时亲姐姐,便是不相干的人,也不可能向着本就理亏的女儿。

况且这种事一旦宣扬出去,女儿这辈子就全毁了,余家也会被牵连。至于萧家,本就是皇亲,又占着理。这一告,萧家反倒是成了受害者,能受什么非议?

今日难道真的保不住女儿了吗?

余老夫人又是心惊又是着急,更是心痛。她从小如珠如宝宠大的女儿,嫁到萧府,却受到这样的罪,当真是--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转,她道:“老姐姐方才说我女儿贪墨中馈。自打贵府主母离世,国舅多年未曾续弦,府中中馈皆是小女主持,时隔六年,却被揭发中饱私囊。想来,定是贵府主母英**眼。”

萧时眼神冷如冰霜,“余老夫人这是又想冠拙荆一个无故陷害之罪么?”

余老夫人缓缓说道:“老身只是新有疑问罢了,国舅何须动怒?莫非尊夫人有亏于心,所以…”

“我娘行的端站得正,何须心虚?”

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掩盖了丫鬟的唱喏声。

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粉裙姑娘慢慢走近,她面容绝丽,眉目间却隐着一层寒霜,令人望而生畏。

是季菀。

她走进来,先对着萧老夫人以及继父三叔见礼。

“孙女给祖母父亲和三叔请安。”

萧老夫人面色和缓,“你怎么过来了?”

季菀道:“孙女知道不该听长辈是非,但先前祖母使人取账本,此事与孙女有关,恐不知情者误会,特来释疑。”

萧老夫人点点头,“坐吧。”

余老夫人已知她的身份,笑道:“这位,便是菀姑娘吧?你方才说知账本一事,不知何故?”

她是长辈,季菀还是屈膝行了礼,这才道:“三婶子做假账的事,不是我娘查出来的,是我。”

“什么?”

说话的是余大老爷,他上下打量季菀,不可置信道:“是你?”

“对。”

季菀不卑不亢的立在那里,“彼时母亲方接管中馈,对账之时恰好我在一旁,发现其中猫腻,这才禀明了祖母,彻查清楚。当初三婶子做的假账还在,各院的管事也可传唤,余老夫人若有疑问,大可一看便知。”

余老夫人看着她,慢慢说道:“菀姑娘,你是晚辈,厅堂正议,你本不该在此,非但明知故犯,还对长辈如斯的咄咄逼人。你母亲平日里便是这般教你的吗?”

“我萧府的家教,不劳余老夫人操心。”

萧时岂会让继女受委屈?

“拙荆品行如何,也不是余老夫人三言两语就判定的。阿菀是晚辈不错,但她更是皇上亲口册封二品县主,品阶在身。自家内院,她为母讨公道,有何不可?倒是余老夫人,身为长辈,在我萧家正堂,为难小辈,已失风度。”

“国舅爷莫要欺人太甚。”

余大老爷见萧时如此羞辱母亲,不理会妻子的阻拦,立时沉声发责。

“你余家兴师动众的来干涉我萧家内宅之事,家母未曾责问,逐一解释清楚,倒是余大人,一直在针锋相对,强词夺理。如今又仗势欺负为难晚辈,到底谁欺人太甚?”

国舅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皇营统领也不是白当的。

萧时脾气是真,护短也是真。余家算什么东西,养出个贪得无厌心狠手辣的女儿,还好意思在萧家颐指气使,谁给他们的脸?

“你--”

“不必再多说了。”

萧三爷冷声打断余大老爷,道:“事到如今,谁是谁非,岳母应当心中有数。她私德有亏,为母不慈,为媳不孝,为妻不正。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岳母大人难道还要是非不分一味偏袒包庇吗?”

“我…”

余老夫人心如火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她怎样巧舌如簧,也洗不掉女儿满身罪过。今天本来是兴师问罪的,却落得这般结果,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无论如何,佩心总归是你的结发妻子。”她只好示弱,“好孩子,你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啊,对不对?还有安安和姝儿,他们可都是你的嫡子女。你再疼惜蔚哥儿,也不能厚此薄彼啊。我知道你是个宽厚的孩子,你就原谅她这次好不好?她以后会改的…”

说着,她推了推女儿。

三夫人会意,膝行至萧三爷面前,哀求道:“老爷,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视蔚哥儿为亲子,好好照顾抚育他,我也再不拈酸吃醋了,以后你想纳几个就纳几个,我绝无半句不满。老爷,你就原谅我好不好?老爷…”

“太迟了。”

萧三爷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心中又痛又悲又无奈,“夫妻一场,我不会休你。明天你就搬去洛阳老家,抄经祈福,以赎前尘之罪。我会对外说,你是去养病的。安哥儿和姝姐儿有母亲抚育教导,将来也会堂堂正正做人,不会因你而有半分污点。你若真心悔悟,将来或可重归家门。如此,也算尽了咱们夫妻最后的情分。”

三夫人慢慢睁大眼睛,“你要赶我走?”

随后她声音拔高,尖锐道:“你要关我一辈子?萧让,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我十五岁嫁给你,整整十二年,为你生儿育女,受尽委屈,你居然要驱逐我。你夺我子女,你枉为人父!”

“孩子…”

余老夫人听说女儿不会被休,刚松了一口气,听得萧三爷后面说的话,却又是脸色一变。见女儿失态发狂,言语刻薄,她连忙出声,一来阻止女儿继续说出不该说的话,二来也是想要替女儿说请。

女婿心软,既能念着夫妻情分,兴许也可以宽恕女儿的。

谁知道萧三爷这次是真的铁了心,未等她说完,便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岳母若不满,我便只好写下休书。对外我也可说,她突患恶疾,不愿累及子女,故而自请下堂。这样,就不会连累安哥儿和姝姐儿。”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余老夫人踉跄的后退几步,面色如土。

“萧让--”

三夫人尖锐的嘶吼没能让萧三爷心软,“你去了洛阳,仍旧是安哥儿和姝姐儿的母亲,仍旧是我的嫡妻。若你真的为两个孩子着想,下半生便好好为两个孩子祈祷诵经。以后每年,我也会让安哥儿和姝姐儿去看你,直至姝姐儿出嫁。我们夫妻情分,缘尽于此,以后各自珍重吧。”

第174章 (一更)

三夫人终究还是被送走了。余家压根儿没底气把事情闹大,否则只会自取其辱。余老夫人无功而返,气得险些吐血,回家后就把气撒到了二儿媳身上。

“跪下!”

她满目怒火,恨不能把余二夫人撕碎。

余二夫人早有准备,也不敢反驳,直接跪了下来。

余二爷忍不住道:“母亲,此事…”

“闭嘴!”

余老夫人冷冷一眼撇过去,余二爷立即住了嘴。

余大夫人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母亲,今年奔波一日您也累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先告退了。”

婆母大概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没能保住最宠爱的小女儿,心里正窝着火,明显想要借题发挥揪住老二家的不不放。这个时候,谁碰上谁倒霉,还是自保为上。

余大爷也不是个蠢的,知道母亲怒火上涌,谁劝都无用,便只好先走了,顺便遣走了屋子里的丫鬟。怎么着,也不能让二弟夫妻俩颜面扫地。

屋子里静了下来。

余老夫人死死的瞪着余二夫人,“说,到底怎么回事?”

余二夫人惧于婆母威严,再加上此事已被戳穿,她再不敢隐瞒。

“三妹初入萧府时,姑爷有宠妾在旁,她心中不忿,屡屡惹得姑爷不快,下人们都在背地里笑话她。她性子高傲,受不得这等委屈,又见长嫂出身名门,事实压她一头,便觉在萧府不受重视。有次她回门,与我说起,我便劝她暂忍悲愤,侍奉好公婆,自然地位稳固。那时萧魏氏又将临盆,我就给她出主意,借着替长嫂分担为名,接管中馈。她得了权柄,才知萧家富贵,便想从中得利,却又担心被查出来,便再次找上我…母亲,我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言,还请母亲明鉴。”

余老夫人冷笑,“你倒是个贴心的好嫂嫂,事事都与小姑分担,鞠躬尽瘁,看来我还得奖赏你是不是?”

“儿媳不敢。”

余二夫人浑身一个哆嗦,“儿媳确有分红,却不如三妹说的那般多,不过三成而已。因三妹要用以置办私产,需府衙造册,唯恐萧府详查,才委托与我…母亲,儿媳知错了,儿媳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帮三妹的,求母亲宽恕…”

“我饶了你,谁来饶我的女儿?”

余老夫人又是愤怒又是痛心,“你身为嫂嫂,明知小姑犯错,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包庇纵容,致使她犯下大过,不容于夫家。可怜我的佩心,自小金尊玉贵的养大,却要被送去洛阳吃苦受罪,你这是在要她的命啊你。”

“母亲!”

余二夫人猛然抬头,“儿媳绝无害人之心。当时三妹在我面前哭诉,我心生不忍,才答应她的。母亲,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犯,母亲…”

余二爷气妻子糊涂,更气小妹贪婪,如今见妻子诚心认错,也不由得上前求情,“母亲,静云真的知错了,您就饶了她,给她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吧…”

“你只想着给她机会,怎么不想想谁给过你妹妹机会?”余老夫人偏帮女儿,对儿子维护儿媳的做法更是恼怒,“萧家如此狠心,丝毫不顾及我余家颜面,也不顾你妹妹多年为萧家生育子女的功劳,就这么将她驱逐出府。她虽顶着萧家媳妇的身份,这辈子却再不可能回萧家,这辈子都得在洛阳度过,直到死,你知不知道!”

“不会的母亲。”

余二爷冲动倒也不鲁莽,直到此刻母亲怒火上头不宜再火上浇油,便软语道:“三妹还有一双儿女,就算为了安哥儿和姝姐儿,妹夫也不会让她一辈子呆在洛阳的。等安哥儿考上进士,娶妻成家,新妇入门总要给婆母敬茶的。到时候有安哥儿为三妹做主,萧家也不会再纠其过往…”

“你说得轻巧。”

余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烧,“安哥儿如今不过十一岁,就算萧家能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等他长大娶妻至少也得十八岁,七年。你要让你妹妹在洛阳呆七年,受七年的罪吗!”

“洛阳物阜民丰,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非穷乡僻壤之地,三妹在那里,不会吃苦的…”

余二爷尽量与母亲讲道理,但余老夫人根本不听,“什么不会吃苦?你妹妹是犯了大过被贬去洛阳的,萧家能让她好过吗?她从小就没受过半分委屈,到了洛阳,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奚落,受多少罪…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想着怎么救她,只顾着包庇维护你身边这个恶妇。你妹妹今日落得这般下场,就是因为她!”

“母亲…”余二夫人咬唇,“我自知犯下大过,甘受责罚,但也顶多只是帮凶。三妹为何被驱逐,母亲心里清楚,到这时候,您还要一味的将所有过错都推在儿媳身上吗?三妹是您的亲女儿,可老爷也是您的亲儿子。您让我承三妹的过,何尝不是打老爷的脸啊母亲?”

“住嘴!”

余老夫人心思被揭穿,怒不可遏。

“你这恶妇,先撺掇小姑犯错致使夫家不容,如今又巧燕善变挑拨是非,祸乱我余家。你…你给我去跪家祠,佩心何时回来,你就何时出来。”

“母亲!”

余二爷心惊肉跳,“静云是有错,可她罪不至此。萧家并未将此事宣扬,也不再计较,三妹已被发落,您何苦再牵连静云?就算您让静云跪一辈子家祠,萧家也不会饶恕三妹的。我与静云是夫妻,她犯下大错,也有我约束不严之过,我会罚她抄写女则,在家闭门思过半年以赎罪。内闱之事,不可大动干戈啊母亲。三妹刚被发落,静云若再被关家祠,如此巧合,旁人必将疑心是我余家的过失。就算静云自作孽,可罪不及子女。到时候,我又要如何与闲哥儿兄妹解释?”

“她做下这样肮脏的勾当,便是早已不要脸面。”余老夫人怒道:“她当初若有半分廉耻之心,也不会会一己私欲撺掇你妹妹贪墨中馈。如今事败,你妹妹受责,她还想独善其身?白日做梦!”

“母亲。”

余二爷悲哀的望着母亲,“到底是静云撺掇,还是三妹自己心术不正,母亲当真不知?如今何必一味的往静云身上泼脏水?难道为了三妹,母亲可不辨是非至此吗?”

“放肆!”

余老夫人勃然大怒,“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顶撞生母?”

余二爷苦笑摇头,“我知三妹被罚,您心痛无奈,也知静云其罪在身,您斥责惩罚都是应该的。但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一体,不该她背的锅,我也不能白白让她被冤。”

“你!”

余老夫人没想到他会如此维护自己的妻子,又惊又怒。

余二夫人则是感动。

当初她之所以被小姑子说动,其实也是对小姑子的处境感同身受。她非长媳,自然也比不上长嫂受公婆重视。余家虽也是书香门第,但毕竟非氏族,家底自也比不了那些大家丰厚,已故公公又是出了名的廉洁清正,从不收受例礼。余家的日子,比起那些世家大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她每每出门做客,看着那些贵妇人着上等丝绸,戴宝石玉饰,琳琅满目,再观其自身,永不可有如此奢华富贵。小姑子沾了萧家的光,每每回娘家都趾高气昂风光无限。便是如此,仍旧不知足。她这才灵机一动,生了贪婪之心。

最开始,她也担心被发现。但随着时间一久,她胆子就越大,两人里应外合,共同分赃。却不想,被个寡妇个搅和了。

余二夫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娘家平平远比不过周家世代清贵,更知余家也比不过周家权柄,所以事发后虽遗憾,却也立即断了那些不当的心思。所幸,萧家还念着与余家的姻亲情分,未曾撕破脸皮。她战战兢兢了一个月,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时隔半年,萧家竟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真是这个道理。

余二夫人悔恨不已,只盼诚心悔过能换来婆母的宽恕。谁知道,婆母竟为给女儿脱罪,要将她推出去做替罪羔羊,她是万万不能忍的。从前她总觉得余二爷急躁冲动难成大器,如今见他能为了自己与生母对抗,一时感动万分,又想起余二爷平日里对她的好来。他虽不会甜言蜜语,不懂得哄她开心,却非花心多情之人。自娶了她,就没纳过妾。唯一的一个,还是曾经的通房丫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自己在这府里,虽没大权,却还是过得舒心的。

真是悔不该当初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过。

“母亲,我知错,我认罚。我愿禁足在家闭门思过,抄袭经书女戒,以后再不敢犯,求母亲宽厚,饶恕儿媳这一次吧,母亲。”

余老夫人也知儿媳犯的错不值得重罚,但她想起女儿将要被逐,就恨不得将这个女人休出家门。还妄想她饶恕,简直做梦!

“去跪家祠,谁敢求情,就和她一起跪!”

她语气强硬,不容反驳。

余二爷心凉了。

头一次发现母亲对小妹的偏心纵容,已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想起幼时,有一次小妹在花园里荡秋千,晃得很慢,不成想绳索断裂,小妹下坠摔倒在地,崴了脚,疼得哭了许久。当时他就在一旁,未能及时接住小妹,母亲将他狠狠一通斥责,还不许他吃完饭。

小妹犯了错,永远都会是他们哥俩背锅。

身为兄长,应该照顾疼爱妹妹,所以多年来他和大哥也不曾在意。可今日方知母亲的心偏得有多重,但凡小妹有丁点委屈,旁人就得跟着受罪。

以前只是斥责或者手心挨板子,如今母亲更是变本加厉。袒护包庇小妹,不惜强要他人背罪。

余老夫人一意孤行,却不知已和儿子产生了深重隔阂。

下午余二爷便去找兄长,说明了前因后果。

“大哥,我担心母亲为了小妹,会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余大爷微微蹙眉,“弟妹这次的确是糊涂得过了些,小妹又被驱逐,母亲一时震怒才会如此。等过段时间,母亲平息了怒火,你再为弟妹说请。母亲不是昏聩之人,会宽恕弟妹的。”

余二爷却道:“大哥,你没看见母亲的样子,她是打算让静云给小妹顶罪,并非只是一时之怒…”

“二弟!”

余大爷板下脸来,轻斥道:“不可对母亲不敬。”

“大哥,非我不敬母亲,而是…”

余二爷虽性子急躁了些,却非愚孝之人,尤其今天看清母对小妹的包庇之后,更为警醒。

“今天在萧家,你也听见了,萧家之所以驱逐小妹,并非这一桩错事。大哥不觉得,咱们以前对小妹宠得太过,以至于她骄纵得忘了分寸吗?以前在家里还好,咱们都是一母同胞的亲骨肉,她又是小妹,我们护着她宠着她也没什么。可她嫁人为妇,就不能再继续拿夫家做娘家。你我皆是为人夫为人父者,若枕边妇人毒如蛇蝎祸及子嗣,兄长当如何?”

余大爷瞳孔一缩,下意识要斥责,但对上弟弟坦荡澄净的目光,谴责的话卡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小妹的性子,的确是骄纵过了。从前只以为她任性刁蛮,这也无伤大雅,萧让是个宽厚之人,不会对小妹多加责难。可没想到,小妹竟会变本加厉,如今更是因妒成恨,险些酿成大祸。

易地而处,若他的妻子也如小妹这般,他可能忍?

不会。

人心都是偏的,但再偏,也不能泯灭人性,是非不分。

他疲惫的向后靠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重男轻女,母亲从小在家不受待见,吃尽了苦头,所以自己有了女儿后,就格外偏宠。小妹如今犯下大错,说到底也有咱们纵容宠溺的责任。母亲到底是长辈,咱们不可议论是非。小妹很快就会被送走,母亲再是伤痛也无可奈何。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了,我与你一起去求母亲,宽恕弟妹。”

母亲会吗?

余二爷立即在心里否定这一可能,“如果母亲要求我们在路上劫走小妹呢?”

余大爷眼皮一跳。

余二爷盯着他的眼睛,道:“母亲为了小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萧家未曾休小妹回家,是为了安哥儿和姝姐儿。小妹既已被逐,便不再受萧家重视。母亲不会舍得小妹远离京城,受人奚落嘲讽。如今静云被母亲关了起来,我若去求情,母亲必然以此作为要挟,让我们将小妹接回来。萧家既有顾虑在前,就不会上门来闹。对于母亲来说,留小妹在身边,总比远离京城让她放心。”

余大爷沉吟半晌,“若是如此,也不无不可。有我们看着,小妹避免受人欺负,也可静心悔过…”

“大哥!”

余二爷加重了语气,“你还看不出来吗?母亲根本舍不得小妹受吃半点苦,受半点罪,她怎么会让小妹真的在家诵经祈福?她只会心疼小妹在萧家受了委屈,越发纵容宠溺,你觉得,小妹还会改吗?再则,如果我们这么做了,萧家是不会上门讨说法,却可以让我们兄弟俩前程尽毁。连带着,闲哥儿和峥哥儿将来也恐无出头之日。”

余大爷心中一惊。

“这…萧家不会做得这么绝吧,毕竟咱们还是姻亲…”

“萧家已驱逐小妹,大哥觉得,萧家还会在意咱们这门姻亲吗?”余二爷毫不客气打破兄长的自欺欺人,“事实上若非为安哥儿和姝姐儿的未来考虑,他们根本无需为小妹留半分颜面。大哥别忘了,萧家可是皇亲。皇后虽无子,养子却已册封东宫,陛下也一直爱重皇后。萧家前脚驱逐小妹,我们后脚把人劫走,就等于打萧家的脸,打皇后的脸。你觉得,余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余大爷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是啊,萧家是皇亲,非同等闲,得罪不起的。

“亏得二弟提醒,否则我余家可能已大祸临头。”他如醍醐灌顶,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母亲胡来的。至于弟妹…她确有过错,暂且受罚几日,也让母亲缓一缓。待小妹离京,母亲若真有其心,必会有所要求。你我只需以静制动即可。若母亲一意孤行…”

他顿了顿,沉声道:“如今我才是一家之主,必不许母亲一错再错。”

得了兄长承诺,余二爷这才松了口气。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母亲再是强横,也不能倒行逆施。

**

萧府。

季菀扶着母亲往屋里走,“父亲已与祖母商议过,晚上趁黑送三婶子出城,到了洛阳那边有萧家的人来接。三婶子只要诚心悔过,安分守己,等安哥儿长大,有了出息,再接她回来,一家团聚。”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季菀不信余氏会真的痛改前非。

有些人的坏,是从骨子里开始的。余氏或许最开始只是脾气不好,可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升级到恶毒的层面。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余氏过惯了好日子,怎么可能安分守己的静思己过?就从今天她的态度来看,不仅没有悔过之心,反倒是满心怨恨。就这么去了洛阳,能悔过才怪。得亏萧家长子是萧瑞,萧瑞那孩子,稳重内敛,很有原则。将来做了萧家的主,是绝对不会心软将余氏接回来的。

周氏叹一声。

“她若早些悔悟,也不会闹得如今这个地步。”

当初余氏贪墨中馈,萧老夫人念着她为萧家诞育子嗣的功劳,有意放她一马。倘若那时候她就收手,安安分分的做个内宅妇人,萧家不会亏待了她。将来她儿子有了功名前程,兴许还能为她挣个诰命,荣享晚年。

可她非不知足,偏要为难庶子,生生作得一无所有。

“就是因为一直以来祖母对她太过宽容,再加上仗着娘家庇护,她才有恃无恐。人的私心,都是被惯出来的。”

“有因才有果。她自己种下的因,才会得此报应。娘,您也不必同情她。”季菀扶着她坐下,道:“您还有两个月就生产了,好好养胎最重要。”

周氏笑笑,抚了抚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

“产婆经验老道,她断定我这胎是双胎,有可能会早产。”

“那也至少得下个月后半旬去了。”季菀歪着头说道:“那个时候,天气也没这么热了,正好。”

“是啊。”

周氏看着女儿,眼中感慨颇深,“下个月七夕,你就及笄成年了。”

第175章 气晕余老夫人(二更)

季菀对自己的生日其实不大重视,但她也知道古代对于‘冠礼’十分重视。年过十五者,如已许嫁,便得举行笄礼,将发辫盘至头顶,用簪子插住,以示成年及身有所属。

她现在,可不就是身有所属么?

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

“娘,缝纫机厂已经建好了,我已经和尚监大人商量过,还要招募工人。有段时间,我应该会特别忙,不能日日在家陪您了。”

周氏善解人意道:“这是皇上给你的差事,你要好好办,府里那么多人伺候着,用不着担心我。”

“嗯,我知道。”

……

三夫人是从后门出的。

余家的人走后,她还闹了半日,被萧老夫人下令关起来。她拍着门大喊大叫了半天没人理她,她又累又饿,便没力气再喊了。萧家不会虐待她,派人送了食物过去,至于她要不要吃,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等天黑以后,才放她出来。期间她试图想跑,可抵不住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力气大,怕她大声嚷嚷惊了左邻右舍,便直接找了块布直接堵住她的嘴,押着她上了马车。萧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到底还是念着她为萧家生儿育女的功劳,还是派了两个丫鬟伺候她。都是三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非一等心腹,但总归是旧人,一路上多少会照顾她些。

做到这地步,萧家算是已对三夫人仁至义尽。

一路上还有侍卫护送,一来是保护她的安全,二来也是防止她逃走。

如今城门未关,却已没多少车马进城。守城门的都是皇营军调过去的,萧时提前打了招呼,自然没人敢拦。马车顺利出城,十里路后,押送三夫人的嬷嬷才把布条从她口中取出,三夫人立即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贱婢,今天敢这么羞辱我,待我回来,定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嬷嬷压根儿就不理她。他们都是萧老夫人院儿里的洒扫嬷嬷,只听萧老夫人的吩咐,知道三夫人已失宠,这辈子怕是都回不去了,岂会怕她?她要闹就闹,反正荒无人烟的也没人听见。

“你们别得意,我告诉你们,我余家可不是好惹的。等我母亲兄长救我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嬷嬷翻了个白眼。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做白日梦,真是没救了。

余家若是真为了个心狠手辣的妹妹搭上整个家族,不到十年就得没落。就算三夫人回了娘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就连三夫人的两个丫鬟,都面露同情尴尬之色。

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

马车距离京城越来越远,余老夫人便也越发焦躁,终于在第三天,她将两个儿子叫来自己跟前。

“算算时间,佩心应该已经行至一半了,你们马上安排人,去把她接回来。”

余大爷和余二爷对视一眼,后者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一时都没吭声。

余老夫人皱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母亲。”

余大爷道:“小妹已出嫁为妇,是萧家人,咱们作为娘家人,不能干涉太多。”

“胡说八道!”

余老夫人瞪着她,“她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人自该为她做主。萧家容不得她,我余家容得。”

弟弟说得果然没错,母亲为了小妹,当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余大爷心中对母亲最后一丝希冀落空,语气也更为坚决,“萧家只是让小妹去洛阳反省己过,不会苛待于她。妹夫也说了,每年会让安哥儿和姝姐儿去看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咱们现在派人去拦路劫持,就等于和萧家作对。于整个余家而言,是大祸。”

“昏聩!”

余老夫人气得满面潮红,“为了自己的前程,你就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受苦?这是你身为兄长该说的话?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她是你们的亲妹妹,作为兄长,你们得护着她。如今倒好,她在萧家失了宠,被驱逐,你们不仅袖手旁观,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们这是要逼死佩心!我生你们两个,就是要你们跟自己的亲妹妹过不去的吗?”

她强势惯了,如今见儿子不听自己的话,更是怒不可遏,操起一个茶杯就往下摔。

“快去,把佩心给我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余大爷兄弟俩仍旧不为所动。

“母亲。”余二爷道:“不是我们不顾念兄妹之情,而是妹妹这次犯的过太大。妹妹贪墨的那些银两,用了许多在余家的产业上,咱们理亏,没底气与他们讲道理。”

“你还好意思说!”余老夫人恨声道:“若不是你媳妇贪财好利,撺掇你妹妹,她能惹下这么大麻烦?”

“母亲不是也惩罚了静云吗?”

余二爷神情冷淡,“同一件事,为何落在静云身上就要遭重罚,而落在妹妹身上,母亲就要宽恕呢?静云即便不是您亲生的,可她也是您的儿媳妇,算得上您半个女儿,她也为余家诞育一字两女,母亲都不念她的功劳。而妹妹犯的错,何止这一桩?母亲您这样做,岂非太过偏颇?”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余大爷轻斥了一声,“二弟,不可对母亲无礼。”

余老夫人早气得七窍生烟,身边嬷嬷怎么也止不住,她颤抖着手指着余二爷,“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子…”

母亲气成了这样,余二爷自不会无动于衷,他站起来,一掀衣摆跪下。

“儿子顶撞母亲,无颜为自己辩解,愿自惩跪家祠以赎不敬之罪。”

他给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

“你--”

余老夫人未料他竟半分也不退让,也不提求自己放卢静云出来,反倒是自己跟着去跪家祠。这哪里是请罪,这分明就是在逼宫!

余老夫人这一气可不轻,险些晕过去。

“老夫人,您且息怒,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身边的老嬷嬷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软声规劝。

“大老爷,您就应了老夫人吧,她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啊…”

余大老爷早已走了过来,却被余老夫人一把推开,捶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样两个不孝的儿子,偏要来与我作对。你父亲走了,你翅膀也硬了,不听我的话了,要活活气死我…好,现在余家是你的,为娘的得看你的眼色过日子,你要逼我和你妹妹去死,我人微言轻,也不敢不从。不若就如了你们兄弟俩的意,死了倒也干净,省得你们兄弟看我碍眼…”

“母亲言重了。”

余大老爷忙抓住她的手臂,道:“您对儿子的生养之恩大于天,我和二弟一日都不曾忘记,岂敢不孝?您年纪大了,不可如此动怒,我这就去请大夫。”

“你站住!”余老夫人可不傻,小儿子含糊其辞逃了,老大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今天要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余大老爷太阳穴隐隐跳动,他缓缓回神,跪了下来。

“母亲若要死,我和二弟也不敢背着‘忤逆不孝,气死生母’的罪,只要随母亲一起死。铮哥儿已十六定亲,待后年会试上榜,成家立业,我余家也算后继有人。我会嘱咐他,日后若小真心悔过,便去萧家求情,接小妹回来,也会尽其所能,护佑小妹余生周全。”

余老夫人不曾想到,大儿子竟比小儿子更为执拗。她以死相逼,他竟也不妥协。

“你、你…”

余大爷和余二爷方才一样,规规矩矩的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

“儿子出言不逊,惹得母亲不悦,自知有罪,这就去和二弟作伴,跪至母亲气消为止。不能侍奉您于病榻之前,只好委托您的媳妇代替,还望母亲见谅。”

说完他便真的走了出去,毫不停留。

余老夫人想倚老卖老以死相逼,却没想到,被两个儿子以退为进,逼得再无计可施。原本是装病,这会儿怒火攻心,两眼一花,晕了过去。

第176章 公主之疾(一更)

余老太太气得病倒了,余大夫人立即去婆母跟前,侍奉婆母汤药,直到婆母醒来。

“平儿和华儿呢?”

余大夫人语气低柔,“老爷和二弟惹了母亲不快,已经去祠堂跪着请罪了。”

余老太太绷着脸,神情难看得很。

“这两个不孝子…”

“母亲,大夫说您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不宜情绪过激。”余大夫人轻声劝道:“这次便是怒火攻心以致昏厥,要安心休养方可。”

余老夫人仍旧沉着脸。

余大夫人又道:“我知道母亲牵挂小妹,正因如此,您才要养好身体,否则小妹知道您为她如此忧心,也会不安的。”

余老夫人终于动容,悲声道:“我可怜的佩心,年纪轻轻,就要去那样的地方吃苦…”

余大夫人没接话。

婆母糊涂,要用整个余家的将来换小姑子回娘家,幸好丈夫和小叔没有一味的愚孝。

到晚上,余大爷和余二爷仍旧没过来看自己的母亲,打定主意这次不会再助纣为虐。第二天直接派人去吏部以侍奉病重的母亲为理由,请了朝假。

母子三人耗了一天一夜,余老夫人算是看出两个儿子的决心,气得险些又晕了过去。没办法,她也不能让两个儿子永远呆在家里不上朝,只好派人去祠堂里传话,请他们出来。

余二爷却道:“夫妻一体,静云犯下大错,我应与她一起承担。”

余大爷也道:“兄弟同心,自然也同罪。”

两人都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知道如果现在妥协了,过不了多久,她还会用二夫人来要挟他们派人去救余佩心回来。

余老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们不肯救她的女儿,她也不会饶了卢氏,谁知道两人这次如此警醒。

余老夫人未能得逞,气得摔碎了药碗。

余大夫人跪在地上请罪,却决口不替丈夫和小叔求情。

显然,几人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都要打消她那些不可实际的念头。

余老夫人强势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儿子儿媳都不听自己的话,愤怒之余又是深深无奈。

她到底还是看不得儿子继续在祠堂里跪着受罪,终于松了口,连同余二夫人一起放了出来。

余二爷说话算话,立即让自己的妻子禁足自省,绝不徇私。

经过此事后,母子间的情分更是所剩无几。

萧府的护卫顺利将余氏送到洛阳,回来复命。萧时其实还有些意外,本来以为余家两兄弟会受不得老母哭诉派人去接余氏回京。其实余老夫人完全是异想天开,把守城门的都是萧时的手下,即便余大也两兄弟答应了她,只要人一出城萧时就会知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余氏接回来的。

好在余家兄弟还算明事理,没做出糊涂事来,那么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事情也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缝纫机厂建好了,工人也招募完毕,季菀随继父入了趟皇宫,汇报事宜。

“生产缝纫机,需要多久?”

“受材料所限,生产出的数量也会有限,但因为缝纫机结构复杂,工人们又是初学,不一定处处合意,打磨零件都要耗时许久,等完工,怕是也要个一年半载。”

明德帝点点头,“那就先选其技艺最为精湛的工人,先生产出三到四架缝纫机,用于皇家纺织厂。完工后,再由你教授他们使用方法。朕会派人四处寻觅材料,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他顿了顿,“若能将其分派全国各地便是最好,若不能…”明德帝看向立在旁侧的太子,笑道:“将来就只能交由轩儿来完成朕的心愿了。”

太子来到中央,诚恳道:“父皇一定会心愿达成的。”

明德帝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不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有些事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全力以赴,但若客观条件不允许,他也不会强求。

“你难得进宫,去见见皇后吧,前两日她还与朕提起你。”

“是。”

母亲嫁给萧时后,季菀随母进过一次宫。皇后是个和气的人,脾气随了萧老夫人,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瞧不起她,她随太子去了后宫。

太子负手而立,不时打量她。

季菀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储君,太子看起来也不是冷傲之人,看她的眼神儿有些漫不经心和戏谑。

“本宫听说,县主和阿离…陆小公爷早就相识?”

一个称呼,就可看出他与陆非离的确交情深厚。

季菀微垂眼睫,“回殿下的话,是。”

太子嘴角微扬,“你是父皇册封的县主,又是阿离的未婚妻,本宫与阿离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在本宫面前,你无需拘谨。”

“是。”

“本宫只是好奇。”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含着几分笑意,却未说完。

他和陆非离是发小,自然是了解那家伙的脾性的,看着脾气好,实则心气儿高的很,公主都看不上,却瞧中了这个乡野里出来的小丫头,怎能让他不好奇?

男女有别,他身为储君又公务繁忙,竟是至今才见着了这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第一印象,长得美,但陆非离非为色所迷之人。再仔细看,小姑娘举止大方,端庄沉静,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头脑倒是十分灵活,算得上聪明过人。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那家伙动心的理由。

太子殿下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日久生情。

那家伙常年在北地军营里呆着,也没与女子接触过。这姑娘是农门出来的,听说以前为了生计在外奔波,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自然是不同的。陆非离不是时常帮助她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聪明又不造作,瞧着也赏心悦目得很,也难怪那厮动心了。

原本他还担心,这姑娘从一个乡野丫头一步步跃上枝头成为县主,怕是个心机颇为深沉之人,从母后口中得知这姑娘品行俱佳。今日一见,小姑娘目光澄澈清明,却非心术不正之人,如此他便放心了。

皇后不喜奢华,宫殿里的布置也偏清雅,很符合她的脾性。

季菀如今有封号在身,见皇后不必三跪九叩,只需敛衽福身即可。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寿金安。”

皇后笑着赐了座,太子有公务在身,请安过后就告辞了,皇后与季菀寒暄了几句,这才问道:“你母亲快临盆了吧?”

季菀道:“母亲怀的是双胞胎,有可能提前一月生产。”

皇后点点头,“女子怀胎数月煎熬,双胎更甚。你母亲这个年纪,怕是比寻常孕妇更艰苦些。她为萧家诞育子嗣,是功臣,只可惜本宫深居后宫,无暇探望。”

季菀起身谢恩,“臣女代母亲谢娘娘的关心厚爱。”

皇后摆手让她坐下,“本宫说过了,私底下无需那么拘礼,你入了萧府,便是萧家女儿,叫姑姑就是。”

“是。”

皇后看着她,突然一叹。

“其实本宫今日让你过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季菀一愣,马上道:“姑姑言重了,但有吩咐,阿菀自当遵从。”

皇后正了神色,“你表姐毓宁这段时间身体不畅,女子隐疾,也不太方便请太医,宫里的女医官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说你医术精湛,所以…”

毓宁公主是皇后嫡出,比季菀大三岁,已出嫁两年,季菀只见过一次。此刻听皇后所言,立即了悟。

“行医救人医者本分。”季菀当即说道:“只是阿菀不知公…表姐所谓何忧,不敢妄下断言,须切脉方可知晓。”

皇后展演一笑,“本宫明白,你尽力而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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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上河村最有学问的宋家三郎娶了个小哑妻。

小哑妻身段好,模样俏,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就是不会说话。

继母说她便宜,五两银子就能换——温婉白眼。

妯娌笑她命苦,被人欺负都还不了口——温婉白眼。

算命先生说她旺夫,将来必定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温婉眉开眼笑:这个好。

【小哑妻谋婚篇】

为给继弟交束脩,继母五两银子卖温婉,要给瘸子做填房。

温婉捏紧小拳头,坚决不认命。

知道上河村宋家三郎霉运罩顶,某天在高粱地碰着,她鼓起勇气捞根树枝蹲在他跟前写:你娶我,我旺夫。

宋三郎盯着她的字看了看,沉默片刻,说:“好。”

第177章 及笄之礼

毓宁公主和驸马感情十分好,成亲两年还未有子女,毓宁却患上了妇人之疾,也就是妇科病。

公主千金之躯,自是不能让太医近身的。而且这个时代的医术有限,甚至对妇人之疾了解得也并不多,更莫谈治疗之方了。

幸亏季菀是现代人,望闻问切后,便下了诊断。

毓宁公主患有乳腺增生。

“公主的病情并不严重,我开一个调理的方子,您按时服用,我会定时来给您切脉。”

毓宁公主大喜,“我患此病已多时,女医馆又不懂,我还以为患上了不治之症,愁得日夜难免。阿菀,真是谢谢你了。”

毕竟私密部位,怎能与太医口诉?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医术对女子之疾涉猎甚少的一个重要原因。

“公主言重了。”

季菀客气道:“行医救人本是我职责所在。”

毓宁公主容貌肖似其母,美艳娇媚,笑起来真如牡丹国色,芳华绝代。

皇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去世后,更是将所有的母爱都给了这个女儿,毓宁却难得的没有养成骄纵任性的性子。虽说因身份尊贵多少有些孤高,却也不是傲慢之人。

季菀与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压力。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毓宁感激她解了自己多日之忧,亲自将她送到了大门口,亲昵道:“听说你及笄之日快到了,到时候我定会来参加你的笄礼。萧府的几个表妹都年纪尚幼,我当她们只是孩子,也就你与我年龄最近,日后我回来探亲,也有说话的人了。”

这么轻易的就得了公主青睐,季菀深深觉得,果然技多不压身。

及笄前三日就要宴请女客入府,季菀自不能再出门。萧老夫人喜欢她,拿她当亲孙女对待,及笄之礼也办得十分隆重。

毓宁公主是在头一天来的,直接宿在萧府。

“阿菀,你上次给我的那个方子,我吃了近半个月,效果虽不太显著,但从前隐隐作痛的部位,轻微了些。我前天葵水才完,期间也轻微出汗,情绪还是有些急躁。”

季菀点头。

“这都是乳腺增生的病症表现,你现在才刚开始治疗,当然不可能一下子药到病除,至少也得调理两个月才有明显好转。”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毓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

笄礼在家庙主行。有醴酒一杯,饭一份,小几一个,席子三张,盥一个,香炉一只,国旗挂图一张,观礼者坐垫若干。

主人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有司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客人立于场地外等候;季菀沐浴后,换好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更衣间)内等候;音乐演奏开始。

萧时起身致辞,“今日小女季菀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下面,小女季菀成人笄礼正式开始!”

主行笄礼者为女性家长,由约请的女宾为少女的加笄。周氏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萧老夫人便请了族中宗妇来为季菀主行笄礼。

她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季菀随即走出,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向西正坐(就是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正宾起身,季菀随后起身相陪。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相互揖让后主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

季菀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走到季菀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下为季菀梳头加笄,随即起身回到原位。赞者为季菀象征性地正笄。

季菀起身,宾向她作揖祝贺。

季菀再回到东房,赞者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着襦裙出房后,向来宾展示,宗亲族妇等微笑点头。然后她面向父母,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一次拜。这次是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周氏与萧时并列坐着,眼中感慨深深,喜悦无限。

二加。

季菀面向东正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发钗,正宾接过,走到季菀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着为季菀去发笄。

正宾跪下,为季菀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季菀象征性地正发钗。宾向笄者作揖。季菀再次回到东房,赞者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出来向来宾第二次展示,然后面向正宾,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三加。

季菀第三次面向正东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钗冠,正宾接过,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赞者为季菀去发钗。正宾跪下,为季菀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季菀正冠。宾向笄者作揖。季菀第三次回到东房,赞者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国旗,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三次拜。这次是表示传承文明报效祖国的决心。

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正宾揖礼请季菀入席。季菀于是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

正是七月初,天气还有些热。连换三次衣着,又各种跪拜,季菀早已热出了汗,面部表情也已僵硬至极。

然而还没完。

接下来还有醮子,字笄者,也就是给她取‘字’。她小名就叫阿菀,倒是不用再取字那么麻烦。

正宾起身下来面向东。主人起身下来面向西。宾为笄者取字,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季菀答:“吾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再向宾行揖礼,正宾回礼。正宾复位。

然后就是跪在父母面前,听训。

其实季菀压根儿没听清萧时和母亲说的是什么,只等他们说完,便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又对父母行跪拜礼。

然后立于场地中央,先后行揖礼于: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旁观群众、父母。

受礼者微笑点头示意。

最后一步,便是与父母并列,全体起立。

继父萧时面向全体参礼者宣布:“小女季菀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

至此,礼成。

第178章 临盆,双生子

一个及笄礼下来,季菀简直觉得自己快要脱一层皮。

总结就一个字,累!

周氏却是感慨又欣慰。

“前两日安国公夫人来了一趟,非烟定亲了,明年也会出嫁,陆三郎排在前头,你们俩的婚期就得尽早,最好是上半年。”

周氏看着长女,道:“二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四月初九也适宜婚嫁。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觉得四月份天气和暖一些,就定在那天了。”

季菀一怔。

明年四月初九,还剩足足九个月呢,还早。

“一切听凭父母安排。”

反正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季菀早做好了准备,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婚期。

周氏含笑点头,又叹息道:“日子过得可真快,想想我们好似还没回京多久,一晃眼你都要嫁人了。”

季菀笑笑。

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北地的时光。

刚穿过来那会儿,这具身体只有十二岁,一晃已经快过去三年了,就像做梦一样。

“娘。”她想起一件事,“明年是不是阿容的婚事也得定下来了?”

“这次来参加你及笄礼的宗室大妇不少,昨天下午光禄寺卿葛夫人拉着阿容的手夸了半天,长宁伯老夫人临走的时候也问起阿容是否定亲。”

周氏没有隐瞒女儿,“长宁伯府嫡长子早逝,次子是庶出,才刚十五。这次你父亲为了你的及笄礼如此操办,那些世族夫人们都瞧出了你父亲对待你们姐弟的态度,所以长宁伯老夫人才巴巴的跑来相看你妹妹了。那长宁伯世代袭爵,倒是还有个这庶子若有出息,也是可以袭爵的。他是从武的,我瞧着大约是看中了你父亲的权势,想要入皇营或者禁军。”

季菀皱眉,“娘,这长宁伯府,是不是特别复杂?”

周氏点点头,“长宁伯府只有两房,长宁伯夫人嫡长子虽早逝,但还有个嫡七子,今年才六岁。上头三个庶出的亲哥哥,两个堂兄一嫡一庶,怕是以后少不了为了爵位争夺。阿容单纯,又非萧家本家的姑娘,我怕她嫁过去会受委屈。”

季菀认同母亲的看法,“那葛家呢?”

“我问过你祖母了。”周氏微笑道:“光禄寺葛大人出身寒门,为人清正,家中人口也简单。嫡长子已成亲,嫡次子今年十六,正在议亲。我还特意着人去打听了,葛家也是北方人,算起来和咱们也是同乡。”

“所以娘您是更中意葛家?”

周氏道:“我本来想让你父亲先帮着瞧看再说,但想到他是武官,也不方便让人家到家里来。所以就和你二舅母说了,让你外祖父和你二舅舅帮忙看看。若人品得宜,再安排阿容相看。”

这倒是个好法子。

“那我先给阿容提个醒,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您跟她说她可能会不好意思。”

周氏含笑点头,“我也是这么小的,阿容最听你的话,你们姐妹同辈之间,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行,等外祖父和二舅舅那边有了准话儿,我再与阿容说。”

“好。”

隔了几日,周家二舅母程氏就来了,满脸堆笑,“长姐你眼光好,葛家二郎在国子监读书,祖父见过,还夸过他呢,说他天资聪颖,定能考中进士。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而且品行端正,谦和有礼。祖父说,可以让阿容见一见。”

周氏最后一重顾虑打消,送走她后就将这事儿告诉了长女。午膳后,季菀将妹妹请去了自己的茹曦阁,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与她说了。

季容先是一呆,而后脸微红,低头小声道:“我才十三呢,还小…”

季菀看出妹妹害羞,笑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娘不就想着给我议亲了?只是让你先看看,没让你现在就出嫁。葛家二郎早已考中了秀才,明年秋闱若能中举,后年就可参加会试,那时你刚好十五及笄。他若能中进士,有了功名,便是双喜临门。”

季容脸蛋红如朝霞,捏着手帕,不断搅弄,又羞又喜又忐忑。

季菀轻笑,“外祖父和祖父替你过关了,人品有保障。等你相看后,如果满意,才定亲。若不满意,娘也不会逼你。”

季容哦了声,声如蚊蚋。

季菀道:“等娘临盆坐完月子后,就安排你们见一面?”

季容又哦了声,这次声音更小。隔了会儿,她有些忐忑道:“姐姐,葛家也是官宦之家,葛家公子…能看上我吗?”

姐妹俩感情好,季容有什么心事从来都不瞒着姐姐。

季菀拉过妹妹的手,“阿容,咱们虽不姓萧,却是要顶着萧家女儿的身份出嫁的。父亲对咱们视如亲生,会为你做主的。所以,别觉得自己出身不好而自卑。你就放心的去相亲,不要有任何顾虑。”

季容这才抬起头来,重重的嗯了声。

“好。”

十三岁豆蔻年华,正是怀春之时,季容岂会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没有过幻想和期待?尤其是亲姐姐明年就出嫁了,她不免联想到自己。她要求不高,只希望嫁个对她好的男子,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葛家的公子…长什么模样呢?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妹妹有了心事,季菀哪里看不出来?时常拉着她过来说话,打消她的顾虑和紧张。这日,姐妹俩正说着话,向凡匆匆进来,急急道:“大姑娘,二姑娘,阙栖阁那边来人传话,夫人要生了。”

两姐妹立即起身,匆忙去了阙栖阁。

萧时还未下朝,萧老夫人已经先过去了。

“祖母。”

季菀脸上止不住的担忧,“娘怀的是双胎,怕是生产不易,我想进去看看。”

萧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慈善道:“稳婆已经进去了,放心,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在外头等着就是。”

女儿家的闺誉为重。

季菀抿了抿唇,听着母亲的痛呼声,一步三回头的牵着妹妹和萧老夫人去了前厅。

过了会儿,萧瑞和萧安等人也来了。

季珩走到两个姐姐身旁,六岁的孩子,还不懂生产的危险,但能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姐姐。”

季菀搂过弟弟,“没事,娘很快就会给阿珩生两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到时候,就又多了两个人叫阿珩哥哥了,阿珩开不开心啊?”

季珩点点头。

“开心。”

气氛舒缓了些。

到了午时,萧时回来了,匆匆见了萧老夫人,便去了后头。

产房禁地,男子不可入内。产婆将他挡在外面,他听着周氏断断续续的痛呼声,焦急的来回走动,等了许久还未有动静,他实在忍不住,直接闯了进去。

产婆惊呼,“国舅爷,不可…”

萧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周氏这个年纪产子本就危险,又是双胞胎,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周氏只觉得痛,迷迷糊糊中看见他走进来,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女人在这个时候,其实最希望的,就是来自男人的安慰和陪伴。只是,几乎没有男人能做得到。

这个男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不曾放弃她,甚至接纳了她和她的子女,给了她一个家,待她细心爱护,对她的孩子也视如亲生。如今她痛苦生产,他放下身段,握着她的手,说:“玉琼,别怕,我在。”

周氏泪眼朦胧,却是笑了。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

萧老夫人派人传了午膳,季菀纵然心中担忧,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乱,不能让弟弟妹妹们跟着害怕。于是她镇定的吃饭,不停得给弟弟妹妹夹菜,说着安慰他们也安慰自己的话。

萧老夫人看得动容。

姐弟几个不是萧家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在萧府,最亲的人是母亲。如今生母临盆,若有个万一,他们在萧府就真的只算是外人了。季菀是个细心的姐姐,极力的安抚白着脸的妹妹季容。

“放心吧,娘不是第一胎了,产婆又经验丰富,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打定主意,若是母亲生产艰难,她才不管什么忌讳,一定要亲自去给母亲接生。

季容相信姐姐,勉强吃了些东西。

直到申时,后头传来哇的一声婴儿啼哭。

季菀目光一亮,立即回头。

隔了会儿,又是一阵啼哭声,毫无规律,但听得出来是两个孩子。

“生了,生了…”

萧老夫人脸上一喜,起身道:“走吧,过去看看弟弟妹妹。”

“嗯。”

季菀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牵着弟弟,和萧家的一群孩子齐齐去了后院。

两个产婆将孩子分别放在摇篮里,满面笑意的道喜,“恭喜老夫人,恭喜国舅爷,夫人生了两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又有两个嫡孙子了,萧老夫人喜形于色。

“好,好,好。”

她连连说了三个好字,走过去看刚出生的乖乖孙子。早产儿都生得比较瘦小,又是新生儿,脸蛋皱巴巴的,实在算不得好看。

季菀只看了眼两个弟弟,便想进去看母亲。萧时走出来,道:“你娘刚生产完毕,十分虚弱,你们别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嗯,我只想看看娘,绝不扰她休息。”

产房早已打扫干净,周氏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白,却是松了口气。看见三个儿女走进来,她笑笑。

“娘没事,别担心。”

季菀心里突然扎了下,她走进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道:“娘,您辛苦了。”

季容也在一旁,眼圈儿还有些红。

“娘,您生了两个弟弟,都很健康。”

季珩趴在床边,用手给她擦汗,“娘是不是很热?阿珩给你扇扇。”

周氏好笑道:“娘不热,只是有些累。等休息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确定娘确实无碍,季菀才道:“那您先休息,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晚些再来看您。”

她带着弟弟妹妹走了出去。

萧雯几个孩子都围着刚出生的小弟弟,好奇的摸摸脸蛋点点鼻子。就连萧姝,都忍不住低头瞧瞧两个堂弟长什么模样。萧瑞年纪大点,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眼睛却也时不时的往摇篮方向瞟。

萧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对萧时道:“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萧时点头,“早就想过了,哥哥就叫萧钰,弟弟萧琅。”

如玉如琅。

本来他想着如果这一胎是龙凤胎,那么女儿就叫萧玉。既是男孩儿,就改个字就行了。

萧老夫人咀嚼着这两个字,满意的点点头。

钰意为珍宝,琅本为美玉。

周氏和萧时都是容貌出众之人,两人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好容色。

两个孩子吃了奶,很快就睡了,萧老夫人看看还围在两个孙子旁边的萧贞等人,笑道:“钰哥儿和琅哥儿都睡了,别吵着他们,明天再过来看吧。”

“是。”

孩子们都听话的先后离去。

萧家子息少,如今周氏一连给萧家生了两个嫡子,可乐坏了萧老夫人,过来探望过好几次,叮嘱她好好休息。宫里皇后得了消息,也赐了许多珍宝补品。周氏这个续弦,在萧家的地位,已牢不可破。

世家大族们惯会看眼色,瞧着周氏得宠,一个个的都打起了联姻的主意。

最有出息的大女儿已经被安国公府相去了,她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落在了季容身上。

一个月来,几乎天天都有打着道贺的名号登门的贵妇们。周氏在坐月子,她们见不到,但她们既是来道喜的,老夫人自会让人抱着两个孙子过来给她们瞧瞧。妇人们夸完两个孩子,自然也会说起季菀姐妹俩。

季菀和季容亲自轮流照顾母亲,但有女客来,提起她们姐妹,也总不能不见。她心底清楚,这些人都是冲着妹妹来的。

母亲生产前,这些人可没这么殷勤,如今倒赶来巴结了,八成都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儿。

她心如明镜,萧老夫人当然也不糊涂。而且早就知道周氏已为女儿相中了葛家儿郎,所以在那些妇人夸赞季容的时候,她笑得就有些客气疏离。没应承任何一家。葛夫人自然也来过,想着两家十有**要结亲,萧老夫人待她便亲厚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周氏的月子坐完了,就开始着手安排小女儿和葛家儿郎相看一事。

第179章 季容定亲(一更)

葛夫人来了萧府好几次,最近一次,是周氏刚出月子,她带着礼品来探望。她早有和周氏的女儿结亲之意,彼此心知肚明。在言谈之中,就自然更为亲昵热络。临走的时候,葛夫人再次拉着季容的手连连夸赞,周氏和萧老夫人对视一眼,会意的点点头。然后周氏派身边的孔妈妈亲自送了葛夫人出门。

葛夫人哪里不明白其中深意?

出了二门后,她就笑着对孔妈妈说道:“有劳孔妈妈了,改日我再带孩子们过来给萧老夫人请安。”

孔妈妈含笑点头,“正好呢,早听说夫人的几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尤其葛二郎,才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就连老太师都赞不绝口。国舅爷还常拿令公子来教导府里的几个少爷,让他们多跟着学学呢。只是令郎忙于学业,也不好叨扰,故而一直无缘得见。”

葛夫人笑容更甚。

“能得太师和国舅赏识,是我家二郎的荣幸。听说国舅虽是武官,却也才华横溢,若能得国舅指点一二,那可是我家二郎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夫人您客气了。”孔妈妈笑容若有深意,“国舅平日里忙于公务,中秋前,也就初十休沐在家,可以督促少爷们的功课和武艺了。”

葛夫人立即会意,“国舅乃国之栋梁,自是辛苦非常。好了,您就送到这儿吧,我告辞了。”

两人打着暗语,心里都明镜似的。

孔妈妈回去后便与萧老夫人和周氏说了,周氏将长女叫到跟前来。

“初十那日葛夫人会带葛二郎和葛三姑娘过府拜见你祖母,你去和阿容说一声。”

季菀点头,立即去告诉了妹妹。

纵然早有准备,但得知要和葛二郎见面了,季容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葛二郎长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样的了,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出身低?

忐忑了几日,终于到了八月初十。

葛夫人准时带着子女来了,外男不宜入后院,所以只能打着拜见萧老夫人的旗号过来。

都知道季容要相人,府里的姐妹们均好奇的过来看,就连平日里最不待见季菀姐妹的萧姝也跑过来凑热闹。

五个小姑娘躲在屏风后偷看。

季菀这个亲姐姐自然是最关心妹妹的,她站在最前面,目光掠过葛夫人旁边的蓝衣少年。

眉目星朗,脸上带笑,很是清逸俊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气质。观他言行,谦和有度,端方有礼。

妥妥一个美少年啊。

他一边含笑应对萧老夫人和周氏的询问,目光不期然掠过季容,对上小姑娘好奇又有些紧张的目光,他一愣。季容则是被抓着偷看,慌忙移开目光,脸红如血。眼里的神情,却分明是羞涩欢喜又紧张忐忑的。而葛二郎的神情,分明对妹妹也是满意的。

品行又有太祖父和外祖父把关,未来婆母又对季容很是喜爱,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后院女眷之地,葛二郎到底不宜多呆。没多久,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国舅爷在练武场指点少爷们武艺,让葛二公子也过去看看。

季菀知道,这是继父要考察他了。

萧老夫人年纪大了,便留儿媳妇在这里招待葛夫人母女俩,先带着季容走了。

季菀知道妹妹这会儿正害羞,便让萧雯等人先回去,自己去了内室。萧老夫人正在问季容话,季容一直低着头,脸红红的,还是轻轻嗯了声。

萧老夫人点点头,抬头看见季菀走进来,笑道:“你先带阿容回去吧,等会儿我还要与你娘商议要事。”

所谓要事,自然是将季容和葛二郎的婚事定下来。

季菀满面笑意,“是。”

她牵着仍旧害羞的妹妹回到了茹妤阁。

“好了,现在就剩我们姐妹两人,还害什么羞?”

季容脸又是一红,扭捏了半天,终是忍不住说道:“姐姐,你说,他看上我了吗?”

季菀轻笑一声,“傻丫头,他如果没看上你,娘又怎么会留着葛夫人与她话家常?别妄自菲薄,我们家阿容漂亮又乖巧,你嫁给他是他的福气,怎会嫌弃?”

她这话说得也不完全是偏袒。

若她们还在北地,以季家的门槛,肯定是配不上葛家的。但如今有萧家和周家给她们做靠山,葛家岂会小瞧?妹妹长得美,性子好,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可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葛二郎怎么都不可能瞧不起她的。

今天两人初遇,对彼此印象都很好。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

没办法,在这个婚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想要自由恋爱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让人去打听过了,葛二郎一心读书,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是葛夫人亲自安排的,他至今未曾受用通房…”

“姐姐。”

季容脸色更红,撒娇的叫了声。

季菀笑笑,握着她的手,认真道:“等父亲见过葛二郎后,你们俩的亲事就会定下来。这个时代对女人是很苛刻的,对男人却是最宽容的。以后咱们出嫁为妇,各自有各自的家庭,我也不能处处帮你解忧。你想日子过得好,就得自己有本事。让男人一心只挂在你身上,自然就不会有后宅之忧。妯娌间若有冲突,可以退让,但不能一味的委曲求全。可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太早了,但我平时太忙,明年又要出嫁了,能抽出的时间不多。等你出嫁的时候,娘顶多就是叮嘱你如何遵从三从四德,如何做一个贤妻。可咱们女人,还是要为自己打算。”

季容原是害羞,渐渐的也开始认真的听。

她年纪还小,情窦初开,心怀憧憬。夫妻相处之道什么的,自然是不懂的。父亲是贫农,待母亲温柔如一,从未有二心。继父对母亲也是体贴周到,至今没有纳妾。其他的,外祖父,以及两个亲舅舅,都是有妾氏的。

还未出嫁,操心这个其实太早。但想起自己的夫君以后也会左拥右抱,季容心里怎么都不可能舒坦。

“姐姐。”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以后嫁入安国公府,会允许姐夫纳妾吗?”

姐夫这称呼,也只有私下里两姐妹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敢喊。

季菀早想过这个问题,很坦然道:“他若能一心待我,我自也一心待他。他若三心两意,我便无需再对他用心,相敬如宾也可。”

如果陆非离变心了,能和离就最好,如果不能,她就和他分居,守着自己的嫁妆产业过日子。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

她能想得开,妹妹则未必。

葛二郎如今年少纯真,喜欢一个女子自然十分真心。可以后呢?以后功成名就,会不会只守着妹妹一个人?这都很难说。

“对男人不能太好,要不然他以为你离不开他,自然就会轻慢。坏男人都是女人纵容出来的结果。他若犯了错,不可一味的忍让包容。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妹妹才十三岁,和她说这些其实真的不合适。可季菀知道,传统思想的母亲是绝对不会对妹妹说这些‘出格’的言论的。

“他对你好,你自然也真心相待。他若怠慢你,你也不必苦苦哀求或自怨自艾,否则他只会越发小瞧于你。永远别为了其他女人而降低自己的身份,争风吃醋只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男人的出轨和家暴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若每一个都去大吵大闹的计较,最后伤害的,只有自己。

看看三夫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阿容,无论何时何地,女人自立自强永远是最重要的。”

季容先是茫然,后又深思,最后点点头。

自小吃过苦受过罪的姑娘,早就明白现实的艰难和残酷。只不过是从温饱升级成了精神层面而已。

在先后见识过许氏、魏二夫人和萧三夫人的下场后,季容再是单纯,也多少对后宅腌臜事儿有了几分认知。

“姐姐,我都记住了。”

季菀嗯了声,又道:“不过凡事也不能想得太极端,虽说这世道女子艰难,大多只能依附男人生存,受什么三从四德约束,但世间还是有专一的男儿的。比如咱们父亲和继父,还有三舅舅,醒悟后就一心一意待三舅母。婚姻呢,其实和做生意一样,也是需要好好经营的。”

季容似懂非懂。

当日,葛夫人就和周氏交换了儿女八字,写了婚书。

萧雯萧贞等人都来茹妤阁道贺,姐妹平辈之间,季容也没了之前的扭捏拘束,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气氛很活络,可有人不高兴了。

萧姝冷哼一声,撇了撇嘴道:“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父母,待遇却如此悬殊。一个要嫁入公府做世子夫人,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一个呢,却只能嫁个三品官的儿子,连个进士都还没考中,还得一步步开始熬,怕是得熬个二十年,也未必能封荫妻子。有的人却还以为是多好的姻缘,在哪儿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没见过这愚蠢的人。”

第180章 响亮的两耳光(二更)

气氛冷凝下来。

谁都听得出来萧姝在挑拨离间,面色都不大好看,季容更是直接沉了脸。

“姝妹妹出身贵重,将来自然前途无量,也难怪进士公府什么的入不了舒妹妹的眼,以后我们姐妹二人,便仰仗姝妹妹的照拂了。”

这话就是实打实的讽刺了。

公侯伯子男,公排在第一,只要子孙有可造之材,就会一直承袭爵位,荣耀世代。陆非离是世子,本身还有军功在身,又是东宫心腹,未来官途不可限量。比那些同样可袭爵入仕,却只能慢慢熬的世家子弟,强了不知多少倍。

萧姝若想嫁得比季菀风光,就只能往皇族靠了。

陛下子嗣少,皇长子早逝,被罚皇陵的二皇子,和已入东宫的三皇子都早已娶妻,四皇子也马上成年开府赐婚,五皇子才四岁,这两位都和萧姝八竿子打不着。

萧三爷才三十几岁,正当壮年,到四十岁能混至二品就已是顶了天。萧姝是嫡女,再是高嫁,对方的家族也不可能显赫得过陆家。而且那个年纪的男子,基本也都差不多才刚入仕,更是连陆非离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便是葛二郎,也早已在朝中站稳脚跟。

萧姝唯一能胜过季容的,大概就是未来可以嫁入名门大族为妇。但无论怎样算,季容都不可能仰仗她生存。季菀就更不可能了。

萧姝心里也明白这个理儿,她就是不甘心。

两个非萧家所出的野丫头,乡村破落户里出来的平民,居然都能嫁得那么好。她一个萧家嫡女,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又不疼她,祖母更是对她十分严厉。余家那边,最疼她的外祖母也病了,无法为她做主。将来说不定嫁得还不如季容。

越想就越不平衡。

季容那个死丫头,平日里装得乖觉,没想到也是个厉害的,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儿也红了。

再看看周围,全都不说话,没一个善意的。

她气恨的一跺脚,怒道:“谁是你妹妹?别以为进了萧府就是萧家的姑娘了,乌鸦穿得再鲜亮,也变不成凤凰。”

季菀眼神冷了下来。

“道歉!”

她很少发怒,此刻气场全开,却是十足的威严。萧姝一个娇宠的小姑娘,也就嘴巴上厉害,冷不防被她这么不怒自威的一眼看过来,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恼怒道:“你说道歉就道歉?凭什么?”

“就凭我是皇上亲口册封的县主,而你只是普通的闺秀。”季菀语气漫不经心,却很有压迫力,“我为尊,你为卑。我为长,你为幼。在我面前,你没有说不的权利。你方才以下犯上,就是对我不敬。”

她冷冷的看着被自己镇得脸色微白的萧姝,语气陡然加重。

“道歉!”

萧姝一个踉跄,险些跪下来。

屋子里几个姑娘都噤声不语,连和季菀姐妹关系好的萧雯,都没出来打圆场。

萧姝在萧老夫人跟前呆了几个月,眼瞧着性子已收敛了不少。可三夫人送走后,虽然对外说的是去洛阳养病,但府里仍旧有些闲言碎语,说她是犯了错,被发落去的洛阳,这辈子大概都回不来了。

她听了那些话,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

大人们的恩怨,她不大懂,但也知道母亲的失势,是从周氏母子入萧府开始。当时蔚哥儿中暑,还是季菀给看的诊。

她笃定母亲被赶出家门都是周氏母子的奸计。

心中怀着满腔怨恨,自然就看季菀姐妹不顺眼了。生母不在身边,亲哥哥不帮母亲说话,她没了依靠。周氏又连生两个儿子,在萧府站稳了脚跟,她一个人,如何跟这母子几人相斗?只能找机会和季菀姐妹打嘴仗,冷言冷语的讽刺几句。

平日里季菀和季容直接无视她,任她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她今天居然挑拨姐妹俩的感情,季菀就不能容忍了。

孤立无援的萧姝被季菀唬得脸色发白,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你、你仗势欺人,我要告诉祖母。“

她说完就要走,季菀冷声道:“我让你走了吗?”

向凡和曾婷立即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的两个丫鬟,在这里也是没说话的份儿的,还没帮忙就被制住了。

萧姝瞪着向凡曾婷,怒道:“你们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我滚开,否则…”

啪--

季菀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前,一挥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惊得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连萧雯都愣了愣,没想到素日里脾气温和的长姐,竟也有如此愤怒的时候。

萧姝完全被打懵了,她捂着脸看着季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她反手就要挥过去,却被季菀抓住手腕,“今天你不对阿容道歉,就别想走出这个屋子。”

萧姝含着泪瞪着她,用力的挣扎,“放开我,季菀,你今天敢这么欺辱我,等我娘回来了,一定会把你们姐妹赶出去。放开我…”

季菀大她好几岁,身高和体型都完胜她,她再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

“放开我,你们这两个低贱的野丫头,平日里装得乖巧,却跟你那个不要脸的母亲一样阴狠恶毒…”

话未说完,季菀松开手,反手又给了她右脸一耳光。

啪的一声,比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更重。

萧姝猝不及防,直接摔在了地上,脸上两个清洗的五指印。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萧雯走上来,“姝妹妹,你还是道歉吧。若是闹到祖母跟前,你今日挑衅姐妹,以下犯上,祖母定是要罚你跪家祠抄女戒的。”

她是为萧姝好,萧姝却不领情。

“不用你管。”到底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大声哭了起来,“你们就是欺负我娘不在,才这么耀武扬威。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就是跟季菀杠上了。

萧雯无奈,看看身边的长姐,终是没开口求情。

季菀神色冷漠,“去禀报祖母,三姑娘不睦姐妹,言行粗鄙,败坏门风,暂禁茹妤阁。如何处置,还请祖母示下。”

第181 邱姨娘

“姝儿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姝就是欠教训,说到底还是被宠坏了。萧老夫人慈和,看她年纪小,要说严厉其实也不尽然,她从小养成的刁钻性子,不是那么容易就改掉的。平时没人理会她,她自找没趣,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然而嫉妒让她面目全非,偏偏要与季菀作对,还好死不死的去挑拨人家姐妹感情,不打她打谁?

萧老夫人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让她去祠堂跪一晚上,然后抄写女戒十遍,接下来半个月都不许出门,好好的呆在屋子里静思己过。”

习嬷嬷道了声是,便去了。

萧姝再是刁蛮,也不敢挑战萧老夫人的权威,所以尽管委屈尽管不甘心,却还是没敢挣扎,乖乖的走了。临走前,恶狠狠的瞪了季菀一眼。

“菀姑娘别往心里去,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嬷嬷言重了。”

季菀对这个萧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还是相当敬重。

习嬷嬷带着人离开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萧贞看向季菀姐妹,笑着道:“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再过来陪两位姐姐说话。”

季容是主人,点点头。

“几位妹妹慢走。”

萧贞虽说是庶女,但论起修养,真的比萧姝这个嫡女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由此可见,她的生母将她教得很好,也难怪萧三爷喜欢连氏。

三姐妹走后,屋子里就更安静了,只剩下季菀姐妹与萧雯。

“三妹在祖母跟前这些日子,我还以为她性子改了些,没想到…”

萧雯摇摇头,叹了声。

季菀看向她,都是萧家的姑娘,区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萧雯温柔懂事,知书达理。萧贞大方得体,进退有度。萧碧和萧英虽然年纪小,长期在三夫人的威压下性子有些胆怯,性子却也是极好的。

萧三爷将三夫人送走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希望萧姝经过这次后能长点教训,否则以后苦的还是她自个儿。

“阿雯。”季菀想到一件事,“你知不知道,阿英的生母姓什么?”

她是二房的姑娘,平日里也就和萧雯走得近,几乎不去三房那边走动。身为妾氏,是没资格来主院见萧老夫人的。便是过节的场合,也会隔得老远。所以来萧府将近一年,萧三爷的那几个妾氏,她也就见过钟氏,还是上次去给蔚哥儿看诊见了一次。其他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萧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问起此事,却还是老老实实答:“姓邱。”

季菀眼皮一跳,“那你可知她是哪里人?”

萧雯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十多年前她家乡发大水,她侥幸活下来,卖身为奴。后来三叔看上了她,就抬了她做姨娘。”

这回连季容都听得眼皮子猛跳,等萧雯离开后,她立即对姐姐道:“姐姐,这个邱姨娘,会不会和燕姐儿她们的母亲是姐妹?”

都姓邱,都是在水灾里侥幸逃生。萧英那模样…季容以前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今天姐姐突然问起,她才想起,萧英长得可不就和曾经的邻居江夫人母女长得有三四分相似么?

尤其那双眼睛,一样的秋水双瞳,流光动人。

“我也这么怀疑。”

季菀若有所思,“明天我问问娘,江夫人到底是哪里人,再找机会见见邱姨娘,就清楚了。”

“好。”

……

中午萧三爷回府,就被叫去了寿安堂,萧老夫人也没避讳,直接与他开门见山。

“姝儿这性子,是该约束约束了。”

去年府里请了教养嬷嬷,教了两个月,眼看着萧姝的棱角被磨平了些。三夫人一走,她心里的火气立即又上来了,张牙舞爪的,随时都能一把火点燃。

萧三爷面露自责之色,“都怪儿子不好,从前太过纵容她,以至于养成了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

他不是不知道长女性子不好,也斥责过。但每每余氏都会做女儿的挡箭牌,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宠得萧姝越发不知分寸。

“我知道,她母亲现在不在府中,你觉得她可怜,所以多有放纵。”萧老夫人看着他,正色道:“她今年已经九岁,再过个三四年就得议亲了,若还是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将来少不得要吃亏受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道理,你该懂得的。”

萧三爷点点头,“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糊涂了。”

“你若明白,就别再心软。”萧老夫人道:“若不狠狠责罚她一次,她永远记不住教训。”

“是。”

萧三爷道:“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儿子绝无异议。”

萧安得知妹妹被责罚跪祠堂,先是诧异,然后就去问了萧贞,得知前因后果后,脸色也黑了下来,难得的没去父亲跟前替她求情。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祠堂。

萧姝由丫鬟扶着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他,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哥哥…”

她扑过去,委屈的大哭。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萧安见她这个模样,也心疼,拍拍她的背,“别哭了,一夜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和豌豆黄,先回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他还要去前院读书,时间不多。

萧姝抽噎着嗯了声,跪了一晚上,膝盖又疼又麻,根本走不动。萧安干脆蹲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将她背了回去。

“还是哥哥对我好。”

萧姝一边抽泣一边吃东西,眼里泪水就没断过。

萧安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没说话。等她吃完后,才道:“姝儿,听哥哥的话,以后别去招惹菀姐姐和容姐姐。”

萧姝立即瞪圆了眼睛。

“明明是她们仗势欺人,还打了我。我长这么大,连娘都没打过我。我一个人在祠堂里跪了一晚上,又冷又饿,腿都快断了,你不心疼我,还来说我…”

她又哭了,又是伤心又是委屈。

萧安继续给她擦眼泪,叹了声,道:“你平日里小打小闹没什么,但要注意分寸。挑拨是非,姐妹不合,乱了家族和睦,祖母自然生气。”

“她们又不是萧家的女儿…”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萧安板着脸截断她的话,见她眼里包着泪,想着她跪了一夜,也的确可怜,便放缓了语气,“她们入了萧府,就是萧家的姑娘,咱们都要喊一声姐姐的。你看,去年菀姐姐的作坊赚了钱,还送了你一套头面,你当时还很喜欢的,是不是?”

“可她们害得娘被送去了洛阳…”

“谁告诉你的?”

萧安沉了脸,语气拔高。

萧姝没见过哥哥这个模样,吓了一跳,眼里泪水要掉不掉,我见犹怜。

萧安又放柔了声音,道:“娘是去洛阳养病的,不关二伯母和两位姐姐的事。”

“你骗人!”

萧姝抿着唇,含泪说道:“娘根本没病,就是那个寡妇害的。她一进府就和娘作对,抢了娘的中馈,诬陷娘…”

“住嘴!”

萧安眼神凌厉,喝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他目光扫过立在旁边的两个小丫鬟,“是不是你们在三姑娘耳边挑拨是非,教唆她与菀姑娘作对的?”

两个小丫鬟立即跪了下来,连连摇头。

“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萧安盯着两人,似乎在判断她们是否在说谎。

“哥,你别逼她们了,不是她们说的。”萧姝满眼愤恨,“乳娘什么都告诉我了。蔚哥儿生病本来就是意外,就是季菀,她来给蔚哥儿看诊的,她冤枉娘,说是娘虐待蔚哥儿,爹这才生气把娘赶走的。她们母女不安好心,把娘赶走了,又哄得祖母将府中大权交了出来,祖母甚至还把自己的私产田庄送给季菀,她们在萧府耀武扬威,连大哥和大姐姐都被她们母女笼络去了,将来萧家的一切全都成了她们母女的囊中之物,我们什么都没了…”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萧安只觉得满心愤怒。

“去,把乳娘叫过来。”

妹妹年纪小不辨是非,哪里经得起身边的人如此别有居心的挑拨教唆?她性子本就骄纵,犯了错也不会有人追其缘由。若不是他担心妹妹日后再犯更大的错,想着劝诫一番,还不知道妹妹身边居然养了个这么豺狼虎豹的老刁奴。

很快,乳娘就进来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恭敬行礼。

“老奴见过二少爷,三姑娘。”

萧安冷冷看着她,“母亲去洛阳养病,你是怎么跟三姑娘说的?”

乳娘一怔,却没害怕,反而一脸悲愤,“夫人到底有没有病,二少爷难道不清楚吗?”

“所以你就挑唆三姑娘与菀姑娘和容姑娘作对?”

“老奴没有挑唆,老奴说的都是事实。”她仍旧一脸愤慨,“咱们夫人主理中馈多年,可那周氏一进门,老夫人就将大权交给了她。这也就罢了,可这个女人心胸狭隘,心狠手辣,步步紧逼,害得夫人被老夫人斥责。还利用四少爷生病一事,撺掇得老夫人将夫人送走。如今整个萧家都被他们母子把持着。二少爷,老爷并非老夫人亲生啊。如果您和三姑娘还继续坐以待毙,你们迟早会被她赶出去的…”

“胡言乱语!”

萧安彻底黑了脸,他年纪不大,却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母亲被送走当日父亲就找他谈过话,两位舅舅也来过,他知道舅舅对母亲有多疼爱,这次若非母亲犯的错太大,余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本就不喜庶出子女,时常苛待,他都清楚。蔚哥儿脸上的伤痕,他见过。至于故意慢待蔚哥儿,疏忽照顾才致使蔚哥儿生病…那几乎都不用查,肯定是母亲做的。

其他贪墨,置办私产…二舅母都亲口承认了。

他没告诉妹妹,是不希望在妹妹心里留下任何阴影,毕竟那是她们的生母,子不言母过。就让妹妹相信母亲是去养病。他真心希望母亲能够悔过,以后他有了出息,便可接母亲回来团圆。

谁知道这个老刁奴,居然见妹妹年又不懂事,如此的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害得妹妹犯下大错。

“来人,把这个搬弄是非的老刁奴拖下去,杖责三十,送去前院做洒扫。”

乳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后尖利道:“二少爷,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三姑娘的奶娘,是她半个母亲。夫人不再了,这个府里只有我是真心对你和三姑娘的…”

“拖出去!”

萧安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辩解。

门外立即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三两下就将她给制服。她挣脱不得,便向萧姝求救。

“三姑娘救我,三姑娘…”

萧姝如梦初醒,怒道:“放开她…”

萧安一把拉住她,“你若还护着这个刁钻的老奴,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哥哥。”

他这话说得严重,萧姝直接呆了。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乳娘已经被拖了下去,很快就响起板子落在**上的声音。

啪-啪-啪-

萧姝听得心惊胆战,哭道:“为什么呀,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我的奶娘,娘被送走了,你不闻不问,只有她对我最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奶娘…”

萧安抿着唇,任她怎么哭闹都不松手,直到三十个板子打完。他拉着萧姝走出去,让她看着早已被打晕了,从板凳上滚落在地的乳娘。空气里散发着阵阵的血腥味。

萧姝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直接愣住,连哭都忘记了。

萧安目光扫过站在院子里的仆役,道:“你们都看仔细了,这就是欺上瞒下,挑拨是非的下场。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我可不糊涂。以后如果再让我知道有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挑唆主子,我就将她直接杖毙,丢去乱葬岗喂狗。听清楚了吗?”

丫鬟婆子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是。”

萧安又牵着萧姝去了荣安堂,向萧老夫人禀明了前因后果。

萧老夫人脸色十分阴沉。

怪不得,萧姝在她跟前呆了几个月,又受了宫里嬷嬷的教养,虽然还是有些争强好胜,却较之从前已经好了不少。原本她以为余氏走了,萧姝心情不好,迁怒旁人。却原来,竟是有人挑唆!

“祖母,这次姝儿犯下大过,实是受刁奴挑唆,也怪她自己不查,为恶奴所欺,孙儿不敢为她辩解。”

萧安跪在地上,诚恳道:“只求祖母允我带姝儿去一趟余家,让她明白真相,以后莫再被人轻易所骗,搅扰府中安宁。”

萧姝受生母影响,本身就对周氏母子存有偏见,又被挑拨,萧家人说的话,她未必会信。余家的两位舅舅,素来疼她,他们说的话,她多少能听进去几分。

萧老夫人沉默半晌,“听说前段时间你外祖母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余家两兄弟算是明事理,可余老太太就不一定了。见了萧姝,不定怎么添油加醋的扭曲事实。

萧安懂她的意思,认真道:“外祖母病在心中,需要静养,不得叨扰。”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见了余老夫人,也不会多呆,绝不给余老夫人给萧姝洗脑的机会。

萧老夫人点点头,“早去早回。”

“是。”

萧安这才扶着妹妹站起来,“孙儿(孙女)告退。”

萧姝完全是懵的,任由他牵着走了出去。

习嬷嬷递上热茶,道:“老夫人放心,三姑娘只是年幼单纯才会被人蒙蔽,只要她明白了事情始末,您再多多引导,她迟早会明白的。”

“但愿吧。”

……

萧安和萧姝回来的时候,已是后半晌。季菀正在阙栖阁照顾两个弟弟,刚问完了关于江夫人的事儿,丫鬟就进来说二少爷和三姑娘来了。

母女几人都有些诧异。

周氏道:“请他们进来。”

很快,萧安和萧姝走进来。

萧安先拱手见礼,然后对身边的妹妹道:“跪下!”

萧姝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她抿着唇,跪了下来。

周氏愕然,季菀和季容也是面面相觑。

萧安继续道:“说!”

萧姝颤了颤,“我听信小人谗言,误会了两位姐姐,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姐姐原谅,妹妹在这里给两位姐姐磕头认错。”

她说着,真的伏低脑袋,给季菀季容磕了一个头。

季菀颇有些惊悚,季容更是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不是吃错药了吧?

不怪乎她有这般反应,萧姝从来都眼睛长在头顶上,便是对萧瑞兄妹,也没怎么看在眼里。今天居然能跪在姐妹俩跟前磕头认罪,简直是惊世骇俗。

萧安替两人解惑,“日前姝儿为刁奴所欺,一时糊涂顶撞了两位姐姐,我已将刁奴处置,姝儿也明白误会了两位姐姐,故而特意前来给两位姐姐道歉。还望两位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好好教导,绝不许她再对两位姐姐有任何不敬。”

季容还是有点懵。

季菀已经站了起来,亲自去搀扶萧姝,“二弟这话言重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兄弟姐妹平辈之间,若有什么误会口角,说开了就好。昨日我也是一时气急,姝姐儿别放在心上才好。”

萧姝看见季菀就想起昨天被掌掴耳光的疼痛,再加上跪了一夜,早上还亲眼目睹了乳娘被杖责,又从两位舅舅口中得知母亲被驱逐的真相,进来之前哥哥就对她耳提面命的教导了一番,这会儿再不敢猖狂,忙抽出自己的手,弱弱道:“是我的错,菀姐姐教训得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她一下子从张牙舞爪的猫变成了唯唯诺诺的小白兔,季菀还有些不习惯。

“好了,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萧安再次替妹妹道歉,然后才带着萧姝离开。

季容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我不是在做梦吧?刚才那个人,真的是萧姝?她不是中邪了吧?”

萧姝每次见到她们姐妹,不是冷哼就是不屑,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一番,哪里有今日这般乖觉的模样?

周氏轻斥,“不可胡说。”

季容无辜道:“本来就是。娘,您是没看见她昨天嚣张的模样,说的话可难听了。今天突然大彻大悟主动认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周氏道:“今天我去荣安堂请安,你们祖母说,安哥儿带着她去了余府。她从小被她母亲养歪了,但在你们祖母跟前这半年多,也矫正不少,多少还是懂得是非的。知道她母亲做的那些事后,她自然就明白谁是谁非了。至于今天这么听话,估计一半是被吓的,一半被安哥儿逼的。”

印在骨子里的偏见,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别看萧姝今天乖巧,等缓过这阵儿,未必还会继续对季菀季容毕恭毕敬。有萧安看着,会收敛几分倒是有可能。

季菀认可的点点头。

“其实萧姝本性不坏,只是被宠坏误导了,才会是非不分唯我独尊。如今三夫人不在她身边,以后由祖母和兄长精心教导,还是有机会矫正的。”

才九岁,还来得及。

“不说这个了。”季菀又说起先前的正事,“娘,照您这么说,邱姨娘真的很有可能是江夫人的妹妹。”

府里所有从外头买来的人,都是有身契造册的。邱姨娘因做了三爷的妾,便不再是奴婢,身契也已经烧了。至于她的过往,只要知道她身世清白,其他的便不再重要。

江夫人曾对周氏说过自己有个庶出的妹妹,小她六岁。

家乡发大水那年,妹妹才九岁。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二十六岁。

邱姨娘十八岁跟了萧三爷,二十岁生了萧英,今年刚好二十六。

第182章 姐妹(一更)

虽然猜测得**不离十,但没得到当事人的亲口印证,一切推断都不能成为事实。所以季菀找了个机会去见了邱姨娘。

邱姨娘身体不太好,大多时候都在屋子里呆着,不怎么出门。季菀来得突然,她既意外又莫名其妙。

自己不过就是萧三爷的其中一个小妾,平时几乎见不到二房那边的人,更莫说这位外来的季大姑娘了。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穿戴整齐的带着女儿出来见客。

“菀姑娘。”

她微笑着打招呼,目光只从季菀脸上掠过一眼就立即收回。她没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县主。自己不过就是个卑微的姨娘,是没资格平视或者打量对方的。

二夫人美貌,她远远见过一眼,只瞧见了大约的轮廓。但丫鬟们的议论,和女儿善意的夸赞从未断过。所以眼前这位菀姑娘过分美丽的容颜,并未让她太过吃惊。

季菀已经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江夫人当初就是因为长得美所以被江老爷看中,由妾成为主母。这位邱姨娘,容貌与江夫人有六分相似。大概是因为体弱,她看起来自带三分柔弱楚楚的姿态,为她的美貌增加了几分风韵。

颇有些病弱西子的味道。

“贸然打扰,只因心有疑惑,还望邱姨娘见谅。”

邱姨娘不明所以,还是客气的请她坐。萧英乖巧的叫了声菀姐姐,就坐在下方。

季菀看着邱姨娘,开门见山,“冒昧问一句,邱姨娘可是通州人?”

其实这些她可以直接问萧老夫人,但她想知道得更多,还是得问邱姨娘本人。

邱姨娘一愣,点点头。

“是。”

“家中可曾经商?上有兄姐?”

这次邱姨娘愣的时间长了些,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是卖入萧府的丫鬟,履历自然要清清楚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她神情坦然。

“是。”

她不明白这位菀姑娘何故对她的过去如此关心,这些事萧老夫人都是知道的,何故来问自己?

直到季菀将她的履历都问得清清楚楚后,沉默了半晌,道:“姨娘别见怪,之所以冒犯,是因为姨娘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且经历相似,所以心中有些猜测。”

邱姨娘不笨,只怔了一瞬就睁大了眼睛。

“菀姑娘是说…”

季菀点头,“你的嫡亲姐姐还在世,她住在松阳延城登县,曾和我们是邻居。”

只能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她买鸭子认识了郭燕姐弟,搬家后两家恰好又成了邻居。回京后随母改嫁入萧府,又发现她如今名义上的三叔,是郭燕姐弟的亲姨母。

邱姨娘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眼睛睁大,许多情绪自那双美丽的眼睛流转而过。震惊,不可思议,喜悦,悲伤,苍凉…

“二姐,还活着?”

她只是庶女,父亲做生意亏损,她的生母携款私逃了,父亲不得已卖了宅子还债,举家回乡。嫡母恨得要把她卖去青楼,幸亏嫡姐求情,嫡母才勉强放过了她。但嫡母从未忘记过对她和母亲的恨,一直虐待她,将她当丫鬟使唤。这些,都是她该承受的,她流着母亲的血,合该替那个逃走的女人偿还。

后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嫡母卖掉,父亲最初的恨意淡去后,也没再怪她,和嫡姐一起将她救了下来。

洪水决堤那一天,嫡母遣她去镇上采买。刚准备走,就听说洪水来了,她被人群挤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盲目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知道跟着人群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因饥饿晕倒,中途差点被饥饿的灾民们分食了吃。

那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经历,便是家道中落被迫回乡,每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没有那个时候苦。

再后来,她就辗转被卖到了萧府。

刚入府那会儿她才九岁,年纪小,又是外来的,时常被人欺压。但再怎么样,都比曾经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要强。

就这样,过了**年。

有一次,她替好友去给怀二胎的连姨娘送燕窝,被萧三爷看上了。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男人的眼睛很干净,没有丝毫轻浮淫邪或者强硬逼迫。仿佛只要她不同意,他便会收回那句话。

二十六岁的萧三爷,儒雅温和,风度翩翩,一举一动都让人为之着迷。

十八岁的少女心动了。

她本就是庶女,就算邱家未败,以嫡母对她们母女的仇视,大底也会将她随意打发给人做妾。如今可以自己选择,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犹豫的。

主母狭隘不容人更甚当初的嫡母,她更加小心翼翼,绝不争宠。守着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小院子里,安度一生便是最好。

对于曾经的家人,她也想过寻找,但她只是个丫鬟,没有人脉也没有底气求主子帮她找寻。做了姨娘后,她倒是求萧三爷帮她寻找过。可时隔多年,早已查无可查。

今天却得知,昔日护着她的嫡姐,竟然还活着。

邱姨娘难掩激动的心情,顾不得尊卑,急急向季菀打听。

季菀将她所知尽数相告。

“当初的事,江夫人…就是您的姐姐,她只是提过几句,我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那年洪水淹没了附近好几个村庄,她也是侥幸逃生,从南方流落到了北方,嫁到了桃花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叫郭燕,二女儿叫郭丽,小儿子郭业。后来她的丈夫病死,她的婆母将她卖去江府做丫鬟,江老爷看上了她,收了她做妾。她给江家生了个孩子,江老爷就将她扶正为妻。没过多久,江老爷也病逝,她得了江老夫人的首肯,将郭燕姐弟三个接到了江府。郭燕比我大一岁,年前我收到老家来信,说她已经出嫁了。”

江夫人没说过从南方逃到北方那一路的辛苦,不过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作为概括。邱姨娘却能想到。

那个时候的嫡姐已经十五岁,十五岁的姑娘,长得又那么漂亮,为了保护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

邱姨娘想到自己,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窜窜往下落。

“姨娘…”

萧英赶紧上前安慰。

邱姨娘揽过女儿,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勉强的笑笑。

“妾身失态,让菀姑娘见笑了。”

“人之常情而已。”

季菀表示理解。

隔了好一会儿,邱姨娘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随后又怅然叹息,眉心染愁。

季菀知道她在愁什么,道:“姨娘不必忧心。江家兄长才富五车,早已考中秀才,如今已出孝,明年就可参加秋闱。若能中举,年底就可上京,等后年的会试。如果能进前三甲,入朝为官,必举家迁徙京城,届时你们姐妹便能团聚了。”

江沅年轻就中了秀才,又如此刻苦,考中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至于能不能进前三甲,就不一定了。季菀说这话,也只是宽慰邱姨娘罢了。不过若萧家肯帮扶一把,江沅便是普通的进士,也能入翰林院。

季菀又想起母亲曾有意和江家结亲,心中不由得有些别扭。但随即想到自己明年四月就出嫁了,那丝毫的别扭也就烟消云散了。

邱姨娘并不了解江家这个与她并无半分血缘关系的‘侄儿’,却知道进士不是那么好考的,姐妹是否能重逢,她心中仍旧忐忑。

“菀姑娘,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她话未说完,季菀便已猜到了,道:“我在北地有几家店,都是我大伯他们在照看,年底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收账。邱姨娘若有信件,可一并捎带。”

邱姨娘大喜,连忙拉着女儿起身跪下。

“菀姑娘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请受妾身一拜。”

季菀吓了一跳,连忙让向凡曾婷扶母女二人起来。

“邱姨娘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邱姨娘诚恳道:“于菀姑娘只是举手之劳,于妾身而言,却是恩重如山。”

季菀又与她说了些关于江夫人的事,快午时才离开。

------题外话------

在种田文中,男主都几乎打酱油的前提下,江沅勉强算本文的男二吧。写这一章,也是为后面江家迁徙京城做铺垫。嗯,就酱紫。

第183章 相见(二更)

腊月寒冬,正是火锅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北方那边的几个分店早已做熟了,南来北往的商人只要路过,总要去光顾一回。

总店那边更不说了,几乎天天都是人满为患。

京城派来收账的人是腊月中到的,季海早就准备好了账本,他意外的从对方手里接过并不属于侄女的另一封信件。

“这是给江夫人的,县主劳烦您代为转交。”

季海自然知道江夫人是谁,也没多问,点头应了,回头就让次子季城拿着信去了江府。

自从季菀一家搬去京城后,碍于当初有过结亲的意向又中途夭折,便一直没有直接同江家联系。倒是和郭燕姐妹,有些信件往来。所以这次季菀点名信是给江夫人,江夫人便感到十分意外。

郭丽来到母亲身边,兴匆匆道:“娘,菀姐姐信上说什么?”

江夫人拆开了信件,刚看了两行,整个人便僵住。她手指颤抖,等看完了信中内容,眼圈儿早已通红。

郭丽鲜少见母亲这般的失态,赶紧从她手中接过信来,看完后则是震惊。

“娘,姨母还活着…”

她自是听母亲说起过曾经往事,只是知之不详。

江夫人好半天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喃喃道:“快二十年了…”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悲一会儿痛,更多的,是庆幸和喜悦。

虽说姐妹俩并非一母同胞,但毕竟是一脉同宗,而且从前感情就要好。邱家没落了,整个村庄都被淹没,死了那么多人。江夫人逃出生天,那几个月的煎熬她这十几年来甚至都不愿去回想。

天地那么大,她却再无亲人。

那种孤独和绝望的滋味,哪怕时隔多年,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十七年后,竟得知妹妹竟还尚在人间。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娘,您别哭,既然姨母还尚在人间,咱们总有重逢之日。”

“是啊,说得是。这次多亏了阿菀…”

江夫人欢喜异常,又拿着信从头读到尾。

十多年的岁月,自然非寥寥数语可以道尽,邱姨娘在信中并未说得分明。实际上,邱姨娘读书并不多。小时候嫡母不许她上学堂,做丫鬟的那些年她耳濡目染,倒是有些收获。再后来跟了萧三爷,萧三爷见她崇尚此道,便亲自教了她不少。

如若不然,她连这封信都写不出来。

她简单的写了自己如何逃生辗转做了丫鬟,又成了妾氏的,后面的内容,全都是对嫡姐的思念和关切。

“萧家…”

季菀在与郭燕姐弟的信件中,并未提起自己定亲一事,更未说过母亲改嫁。但江家生意做得大,在京城还是有人脉的,自然听说了。

当今皇后的娘家,国舅府。

该是多显赫的府邸。

她沉吟一会儿,道:“你姨母在萧府只是妾氏,不可能长途跋涉来北方,我…”

江夫人叹息一声。

她只是继室,丈夫已逝,婆母肯定是不会允许她独自带着孩子去京城探亲的。

郭丽却想了个办法,“娘,不如让姐姐和姐夫代您前去京城探望姨母?”

江夫人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等过了年,就让你姐姐他们去一趟京城。”

“嗯。”

郭丽也是满脸喜色。

江夫人立即将此事告诉了婆母,并说了自己的打算。江老夫人听后也有些意外,理解的点点头,“你家人都已离世,就剩这么个妹妹,探望是应该的。但你一个女人,也不方便。暂且让燕儿他们夫妻先去,等沅哥儿入京赶考的时候,你带丽儿和业儿再随行。”

婆母如此通情达理,江夫人大喜,感激涕零道:“多谢母亲。”

江家对郭燕姐弟三还是很好的,郭燕嫁得虽不如江家姑娘江盈,却也不差。对方是江家的合伙人,家底虽比不上江家,却也衣食无忧,胜过寻常人千倍。

郭燕收到母亲的来信后,第二日就回了娘家江府。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其间细节,当即表示年后就和丈夫去京城。

她成亲一年,还没有孩子,上头婆母虽有些不满,却也没说,丈夫对她也是极好的。在知道她还有一姨母尚在人间后,当即同意与她前往京城探亲。公婆不知是因为听说小邱氏入了豪门为妾还是如何,也没有反对。

考虑到年初天气尚冷,恐途中不便。夫妻二人商议后,准备等雪停再启程。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直到二月下旬,眼瞧着是不会再下雪了,夫妻二人才动身赶赴京城。走了将近一个月,三月二十才到京城。当日天色已晚,夫妻二人便投诉客栈。在客栈里听说了季氏火锅,很轻易的就打听到了萧家位于何处。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二人便登门拜访。

“小民姓陶,这是内子郭氏,延城登县人,曾与季县主是邻居。府上姨娘邱氏,乃内子姨母。年前收到姨母来信,今此特来探访,还请两位行个方便,通禀一声。”

陶家是经商的,在官场上也有人脉,但似萧家这等显赫的门第,也是望尘莫及,故而陶伦言语中充满了敬畏和微微忐忑。

萧家上下基本都知道二夫人一家是从北方回来的,听完两人报了履历,也不敢轻视,让两人在此稍等片刻。因二人提起认识季菀,所以便直接去回禀了周氏。

“郭氏…娘,肯定是燕姐姐。”

收账的人早就带了话回来,说郭燕夫妻年后会入京探望。季菀一家是前年三月底动身回京的,算下来已近两年。马上要见到昔日的好姐妹,季菀也十分高兴。

“快,请他们进来。”

周氏又派人去传话给邱姨娘。

邱姨娘得了信儿后早就在巴巴的盼着了,一听说侄女儿来了,喜出望外,连忙带着女儿来了阙栖阁。

陶伦是外男,本不宜入内院。但府上两个老爷都去上朝了,陶家又不是什么官宦显贵人家,还是小辈,不值得老夫人亲自来见。若非曾经有毗邻而居的情谊,周氏都不必屈尊相见。

邱姨娘又是紧张又是忐忑,茶水添了三次后,丫鬟来报,人到了。

她抬头望去,年轻的夫妻相携走来。

触及少女的面容后,她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第184章 喜事不断(一更)

邱姨娘在外甥女的面容上看见了嫡姐的影子,郭燕也在这个姨母身上看到了母亲的神韵。与生俱来的血缘牵绊,竟让初次见面的两人没有多少距离感,彼此都忍不住眼圈儿含泪。

“甥女郭燕携夫陶伦,给姨母请安。”

在江家呆了两年,大富人家的礼仪郭燕还是懂的。夫妻俩先规规矩矩的拜见周氏这个当家夫人,然后再给身为妾氏的邱姨娘请安。

邱姨娘擦擦眼泪,颤抖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欢喜,“快起来。”

“谢姨母。”

陶伦扶着妻子站起来。

因他是外男,所以在进门之前,季菀就带着妹妹躲到了内屋。

邱姨娘招呼女儿过来,对郭燕介绍道:“这是你表妹萧英,今年七岁。”

郭燕对着小表妹礼貌的笑笑,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递给萧英。

“我第一次来京城,也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表妹别嫌弃。”

黑褐色的黑子,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古色古香的,单看这盒子就知里面装的东西定然不菲。

萧家富贵,但从前三夫人余氏克扣几个小妾的吃穿用度,邱姨娘自然是没什么好东西的,萧英也只在大堂姐萧雯那见到过许多珍奇玉饰。瞧着那盒子,就有些错不开眼。但她没立即伸手去接,而是请示的看向母亲。

邱姨娘沉默须臾,点点头。

萧英这才接了过来,“谢谢表姐。”

她将盒子打开,竟是一串红宝石手串,晶莹圆润,毫无杂质。

周氏看向郭燕,眼神温和,“一别两年,你母亲可还好?”

“多谢周姨挂怀,母亲一切都好。”十五岁的姑娘,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五官越发美丽动人,笑起来如同花儿一般,“还让我代她向周姨和阿菀他们问好呢。”

周氏笑着点头,知道邱姨娘和外甥女有话要说,寒暄了几句便借口走了。邱姨娘自然也不好占她的地方和外甥女叙旧,便带着郭燕夫妻去了自己的院子。

“你母亲流落到北方,一定吃了不少苦。”

邱姨娘看着外甥女,万分感慨。

“是啊,好在都熬过来了。”郭燕想起从前在桃花村的日子,也有些唏嘘,“她忙于府中庶务,不便长途远行,以后有机会定来探望姨母。”

“你母亲是长,原本应由我去看她的,只是…”

她非当家主母,这些事,是做不得主的。

“姨母不必介怀,母亲都明白的。”

母亲刚入江宅那会儿也是做妾,身不由己,若不是后来被江老爷扶正,只怕永远都无法与他们姐弟三重逢。

“这次多亏了菀姐姐,否则我们都不知道姨母您还尚在人间。”

郭燕想起将要见到昔日好友,神情便多了些激动之色。

邱姨娘笑着说道:“是啊,多亏了菀姑娘。”她搂着女儿,问道:“对了,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我们昨日入城已晚,便在北街一处客栈落宿。”

陶伦回答道。

邱姨娘沉默下去。

她不是正房夫人,没资格留外甥女夫妻俩在府中居住。但外甥女难得来一趟京城,总不能这么快就回去。

想了想,她道:“下个月阿菀就要出嫁了,不如你们留下来,吃完阿菀的喜酒再回去。”

“好。”郭燕本就有这个打算,“正好,季家大伯拖我们夫妻给她带了新婚贺礼。”

侄女大婚,本来季海是打算带着家人来吃侄女的喜酒的,但听说弟妹已改嫁,他们就不便再已娘家人的身份住在萧府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日后等长子有了出息,再来拜会。省得萧家觉得他们这群穷亲戚来打秋风攀附而轻鄙周氏母子。

弟弟过世数年,弟妹大好年华,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也的确不容易,既有更好的选择,改嫁也是理所应当的。

苗氏是这样说的,“齐二公子说了,萧家是世家大族,弟妹带着阿菀他们几个嫁过去,不说日子好过些,阿菀姐妹俩有萧家撑腰,也能嫁得更好。阿珩也还小,从小就没了父亲,甚是可怜。入了萧家,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将来若能入仕,也能光耀门楣。”

季海还是有些保守思想,觉得女人死了丈夫就该安分的守寡。弟妹改嫁,他多少有些不高兴。但听妻子这么一说,他也慢慢释然了。

“你说得对,二弟已过世,弟妹也守寡了整整四年才改嫁,对得起咱们季家了。”

就这样,他托郭燕带着礼物来贺侄女大婚之喜。

到午时,萧时和萧三爷下朝回府,得知邱姨娘娘家人来拜访,倒是有些意外。年前邱姨娘就与他说起,还有嫡姐在世,也托人带去了信。没想到这么快,那边就来人了。邱姨娘跟了他八年,给他生了女儿,他还是对她有几分情分的,当即便吩咐人收拾客房,让郭燕夫妻在府中住了下来。

邱姨娘对此感激涕零。

午膳过后,郭燕便去找季菀姐妹。

府上来了客人,还是两位姐姐的旧友,萧雯好奇之下也想去瞧瞧。三房的几个庶女,难得见到外来客,也跟着去了。

茹曦阁坐满了人。

郭燕坐在季菀身边,一双眼睛不住上下打量,“两年不见,菀姐姐越来越美了。还有容妹妹,听说已经定亲了?恭喜恭喜。”

季容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都是姑娘家,季菀倒没什么放不开的,问道:“你姐姐呢,她比你先出嫁,可还好?”

“好。”郭燕在江家住了两年,和江盈关系还是不错的,“你还不知道盈姐姐嫁的是谁吧?何家公子。”

“何家,哪个何家?”

“你忘记了?就是兰桂镇那个何宅…”郭燕压低了声音,道:“你那个好姐妹赵茵的前未婚夫,还曾和何家姑娘有过私情的,你忘了?”

季菀恍然大悟,有些瞠目道:“盈盈嫁给了她兄长?”

当初赵茵的前未婚夫攀上了富家女,想悔婚,还是她给解决的。没想到兜兜转转,江盈居然嫁到了何家。

“对啊。”

郭燕说道:“何公子与我兄长是同窗好友。你在登县住的时间不长,也没去过江宅几次,所以不知道罢了。盈姐姐出孝后,祖母就在琢磨着她的亲事。恰好没过多久,何公子来找我兄长。何家祖上是做过官的,江家是商贾之家,怕高攀不上,所以祖母以前没考虑过何家。谁知道兄长做主,没过多久,何家就来提亲了。何家公子的品行,有兄长担保,祖母自然乐见其成。姐夫对盈姐姐很好,年初我们回去拜年,得知盈姐姐已经怀孕了。”

“真的?”

好友得了良缘,季菀也为江盈高兴。

“嗯。”郭燕脸上带笑,“还有你的小侄儿,已经会说话了,你嫂嫂刚怀上二胎,下半年就得给你再添个侄儿或者侄女了。哦,还有你大堂姐,也在年前生了个女儿。”

古代通讯不方便,季菀也不是常去信北方,对于老家的事,当然不如郭燕知道得清楚。

“茵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郭燕故意拖长了音调,“上半年生了龙凤胎,她公婆高兴得不得了,简直把她当做了福星。”

好姐妹都过得很好,季菀替她们高兴之余也有些感慨。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一趟。

郭燕本是个寡言的性子,但与好友阔别两年再相逢,她喜不自胜,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恨不能把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都一股脑儿的告于季菀知晓。偶尔又说起一些趣事,萧雯几个也听得津津有味。

将近黄昏,几个姑娘才依次离去。

“燕燕。”季菀突然问:“我三叔他们,如何了?”

第185章 大婚前夕

郭燕说了这么多,唯独没提季远一家。季菀对这个三叔的人品十分不耻,也知道有外祖父和舅舅在那,季远这辈子都无法参加科考了。又经过前年秋叶那事儿,夫妻俩怕是早已感情破裂。以她对这个三叔的了解,季远应不是这么甘心认命的人。

“你三叔啊…”因为和季菀有关,郭燕还是刻意去打听了一些的,“去年他参加院试,可知县大人以他品行不端为由,取消了他参考的资格。后来又听说,他每到年节就带着礼物去拜访达官贵人,想走捷径之路。”

季菀嘴角牵起淡淡讽刺。

季远自持有才,自然不甘心永远呆在北方一个小镇里消磨一生,更不甘心永远被妻子骑在头上。

“我那两个堂弟堂妹呢?”

“袁家对他们还不错。”郭燕道:“你三婶子虽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但也没苛待继子女。年节下,还带着季云和季松去给你大伯他们拜年。我还见过一次,姐弟俩穿得好长得好,性子也不错。尤其你那个堂妹,温温柔柔的,待人很是有礼。你堂弟也已经上了学堂,听说书读得不错。”

温温柔柔的…

季菀想起四年前,自己刚穿来那会儿,季云简直就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言行粗鄙,无理取闹。那个时候,她完全不敢想象,季云会和‘温柔’俩字沾边。可见世事之奇。

“这样也好。”

她道:“阿松还小,是该好好读书,明事理,长大若有了出息,也能光耀门楣。”

罪不及子女。

季云从前的确被教得没个正形,如今不也好了么?季松那么小,不谙世事,只要好好引导,也是可以矫正的。

对季云的恨,其实已经随着岁月淡去。

可若说原谅,季菀还是做不到。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就算季云并非有意,杀人却是事实。旁人不知晓她的罪有多深,季菀却知。但她代替原身活了下来,就无法再加罪给季云。日子还得往前走,她能做的,也就是对季云彻底漠视。

至于季远…虽说以她现在的地位,完全不必担心季远得势后报复。但季远品行不端,心术不正,若为官,不见得会为百姓谋福利,八成也是个祸害。

她在京城,手伸不了那么远,可延城不是还有齐家么?

**

季菀的婚期在下个月初九,还有半个多月,作为待嫁的新娘,她早被勒令不许再出门。

府里姐妹多,她倒是不会寂寞,何况现在郭燕来了,姐妹几个有说不完的话,天天都凑一堆儿。

萧英因为突然多了个表姐,都变得开朗不少。

“当年你们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一别两年,我已为人妇,你也马上要出嫁,时间过得可真快。”

郭燕看着季菀,想到当年江老夫人看中她想让她做孙媳妇的往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住在萧家的这段日子,她对季菀的未婚夫也有些听闻。当年她们搬家的时候,来道喜的那个北地少将军,安国公府世子。那样顶级勋贵的世家,与江家简直是云泥之别。

怕是连江老夫人都没想到,周氏的背景,竟那般雄厚。

“可不是。”季菀也笑笑,“我离开的时候,你和盈盈都待字闺中,一转眼,她都快做母亲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她再见一面。”

“这个你不用担心。”

郭燕笑笑,“姐夫今年也要参加秋闱,中举应该不难。等到明年二月,他们就能结伴来京城参加会试了。祖母已允了母亲带着丽丽和业儿随同,盈姐姐要照顾孩子,怕是来不了了。如果大哥和姐夫都能考中前三甲,在京为官,江家和何家也都会跟着搬来京城。”

听她的语气,江沅和那位何公子,倒是很有信心考中前三甲。

“那你们呢?”

“陶家和江家是生意伙伴,江家若搬来了京城,生意上也会往京城发展,陶家嘛,可能过几年也能乔迁入京。”

妹妹今年十三岁,现在都还没说亲,便是等江沅会试后,是否能乔迁京城,就近给她说一门亲事。

她是年龄到了,不得不早些定亲,否则怕也是要嫁到京城来的。

“那挺好啊。”

季容欢喜道:“以后咱们住得近,就能互相窜门了。”

京城里那些世家千金,其实大多还是瞧不上她们,关系好的,也不多。昔日的好姐妹若能搬来京城,实在是再好不过。

“不止呢。”

郭燕脸上挂满笑容,“你们大哥习武有成,明年考武举,也定能上榜。到时候,都搬来京城,可就热闹了。”

季菀笑容却淡了下来。

大伯家可不像江家,家底丰厚,可以在京城买房定居。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内城一座一进的院子都得上千两。他们一大家子人,至少都得买个二进的宅子才行,那得花更多的钱。

依大伯的性子,是肯定不会接受她和母亲的帮助的。

外城的民宅,倒是便宜很多。

对了,她可以在内城买一座宅子,等季平武举上榜后,作为贺礼送给他啊。

有了这个想法,季菀立即告诉了母亲。周氏对此很是赞成,“我让管家去看看,选个地段好的…”

季菀却摇头,“娘,不能用萧家的钱,就算父亲和祖母不在意,大伯他们也是不肯收的,您也得避嫌,还是托二舅母帮忙吧,钱我来出。大哥若有了出息,也是为季家门楣增光。我和他是堂兄妹,送给他一座宅子做贺礼,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行。”

周氏欣慰于女儿的懂事,“反正也不着急,等你出嫁那日,你舅母过来吃喜酒,我再与她说。”

提起婚事,季菀难得的有了些别样的情绪。

去年母亲与她说起婚期,她还觉得很遥远。这一晃,婚期竟已近在眼前。

她又想起,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陆非离了。

直到此刻,季菀才有些待嫁娘的紧张和忐忑。

今天三月二十九,还剩十天。

十天,也就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第186章 风光大嫁

出阁的头一天,萧家就给季菀办了出阁喜宴,邀请的都是近亲。周家,萧家的亲眷,魏家人也来了。毕竟是大喜之日,连早就被禁足的董氏,也难得的出了门。无论怎么说,季家这姐弟几个,还得叫魏家人为舅舅舅母。

董氏憔悴了许多,瞧着气色也不大好,看着像老了好几岁,可见这一年来过得十分不如意。

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倒是很开心。

晚上周氏单独拉着女儿说话。

“明天你就出嫁了,娘真是舍不得。”

她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感慨颇多,既欣喜又不舍。

季菀靠着她的手臂,道:“娘,我以后可以常回来的,反正安国公府和萧府也不远。”

“傻孩子。”周氏笑笑,“出嫁的女儿,哪有常回娘家的道理?你出阁后,就是别家的人了,要孝顺公婆,相夫教子。”

季菀就知道母亲要说这些,母亲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心里也渐渐涌起了些微的悲伤和难舍。

来这个世界四年了,从未跟家人分开过。出嫁后,就是别人的妻子,将来还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天天和妹妹一起陪着娘说话,考察弟弟的功课,还有两个小弟弟,她几乎天天都要抱一抱…以后回来,怕是两个弟弟都不认识她了。

季容望着姐姐,眼圈儿已经红了。

季珩憋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季菀吸吸鼻子,心想自己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放不开,真是矫情。

“阿容。”

她看向妹妹,“以后我不在娘身边,你要好好孝顺娘,帮着照顾几个弟弟,还要督促阿珩的学业,知道吗?”

季容含着泪点头。

“知道。”

“阿珩。”季菀又看向弟弟,“阿珩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不能给娘添乱,知道吗?要听娘和二姐姐的话,好好念书习武,和姐姐一起照顾钰哥儿和琅哥儿,做得到吗?”

季珩郑重点头。

“做得到。”

声音清脆,语气坚定。

“嗯。”

季菀摸摸他的头,温柔笑道:“阿珩真乖。”

季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走过去抱住姐姐,哭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她一哭,季珩也跟着哭了。

“姐姐不要走…”

季菀两只手分别搂住弟弟妹妹,“以后姐姐还会回来的,不哭,不许哭,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阿珩是男子汉对不对?不能哭…”

两个孩子还是哭。

尤其是季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抱着姐姐不肯松手。

从小到大母子几人就没分开过,最困难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姐妹俩挤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那时候季容年纪小,受了委屈就抱着姐姐哭,季珩瘦瘦弱弱的,哭声都特别小。

后来日子好过了,邻里村民们个个眼馋找麻烦,奶奶婶子登门发难…从乡村走到县城,从乡野破落户到家有薄产的富户,无论何时何地,季菀都庇护着弟弟妹妹们长大。

从登县迁居京城,从周府到萧府,偶有麻烦也无伤大雅,基本上没再受什么大委屈。

一家人刚过了两年安稳温馨的日子,一转眼,长姐却要出嫁了。

怎么舍得?

季菀本来只是有些感伤,但弟弟妹妹们哭得伤心,她听着也难过起来,眼圈儿跟着红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两人,只默默流泪。

周氏早就偏开了头,默默拭泪。

两个孩子哭了许久,季容嗓子都哭哑了,才慢慢的停下来。季菀亲自送妹妹回去,出门就碰到来接季珩的萧瑞。

姐弟几个都眼眶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

他心中升起一股怅然。

同一屋檐下住了一年多,季菀这个继姐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对他们兄妹也很好。他早已把她当做亲姐姐,如今眼看着这个姐姐要出嫁,萧瑞也难掩心酸。

他牵着垂着头不说话的季珩走了。

季菀送妹妹回到茹妤阁后,季容又抱着她哭了许久才松手。

夜晚似乎很短,转眼天就亮了。

一大早,季菀就被催着起床,府里的姐妹们也都过来了。

净面,开脸,上妆,换嫁衣…

厚重的大红色嫁衣加身,长长的裙摆逶迤落地,宽大的袖摆垂下,她缓缓走出来,一众女眷都有片刻失神。

十六岁的少女,容颜正好,丹唇贝齿,眉似远山横翠,目似月光幽寂,肌肤吹弹可破,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她双手交叠垂在小腹处,食指纤细如葱跟。

新嫁娘都是含羞带怯的,她却抬头大方微笑,目光澹澹若流水,唇色嫣然如桃花。

“菀姐姐真好看。”

萧雯真心夸赞。

季容和季珩早看呆了,觉得姐姐好像突然成了仙女,美得高不可攀。

萧贞几个都笑,满眼的艳羡和赞叹。最别扭的萧姝,都忍不住多看了季菀两眼,目光着重在那大红色的嫁衣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周氏目光含笑,满是喜悦。

妇人们都说着恭喜的话儿,连带着萧家的姑娘一个个都夸了个遍。董氏瞥了季菀两眼,心里则止不住发酸。

一个乡下丫头,都能跟着寡母沾光从萧家出嫁,成为公府世子夫人。她的萍姐儿出生名门,幼承庭训,又是出挑的好容色。却因从魏家分了出来,将来注定无法与高门攀亲了。

娘家败了,唯一的弟弟与她又非一母同胞。她这辈子瞧着是没指望了,希望儿子能有出息,考取进士为她争光。女儿的未来…怕是怎么也比不过季菀了。

羡慕嫉妒恨的董氏,自然不可能真心祝贺,僵着脸,叮嘱她如何为人妻,谨遵妇道云云。

她是长辈不错,但说到底不是季菀亲舅妈。就连程氏和林氏,都没自持身份教导侄女儿妇道,她倒是管得宽。

程氏和林氏都皱眉,觉得她太不懂事。

得亏魏家把这夫妻俩给分出去了,这么不知分寸体统的女人,出门作客还不得贻笑大方?

周氏虽有不悦,但今日是女儿的大喜之日,她懒得与董氏计较。

这时候,外头丫鬟来报,新郎来了。

周氏连忙给女儿盖好红盖头。

男孩子们都去了大门口,堵着新郎考他。

萧瑞是长子,率先刁难,让陆非离作诗,还要射箭。兄弟几个轮番上阵,专出刁钻的题目,差点误了吉时。

过五关斩六将,陆非离才总算进了门。萧府的姑娘们以差点招待新郎迎亲兄弟。

再开门…

季菀由习嬷嬷扶着走出来,交给其父,萧时,萧时再将她交给陆非离。隔着花球,触摸不到对方的温度,但季菀能感受到陆非离投过来的视线。

她抿着唇,脸儿悄悄红了。

可惜陆非离看不见,否则他便能从新婚妻子上回忆起所有形容女子美貌的诗词。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

新人先拜天地,再拜祖先,然后向双亲奉茶。

周氏和萧时含笑饮了茶。

新娘子出门--

新娘子出门时双足不可沾地。

萧时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阿菀,上来,为父背你上花轿。”

季菀心中动容,趴上他宽厚的背。上辈子她没有感受过父爱,这辈子穿来的时候父亲早已去世,萧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对她视如亲生。

无限感激涌上心头,她低低道:“父亲养育之恩,女儿没齿难忘。今日出嫁为妇,不在父母膝下尽孝,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健康长寿。另则,弟弟妹妹尚且年幼,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还望父亲宽宥,善加引导,不至于为萧家门楣蒙羞。”

萧时已背着她走出了大门,一直没吭声,走到花轿前将她放下,才道:“家里一切有我,为父会照顾好你娘和弟弟妹妹的。”顿了顿又道:“日后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回来告诉父亲,为父给你做主。”

隔着盖头,季菀嗯了声。

“是。”

萧时又看向陆非离,正色道:“阿菀是我萧家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还望世子珍重待之。”

陆非离恭敬的拘礼,“小婿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岳父大人尽可放心。”

萧时满意的点点头。

花轿起,鞭炮燃放。

噼里啪啦…

二门内,季容听着炮竹声响,知道姐姐已经走了,又忍不住落了泪。萧雯牵着她的手,小声道:“容姐姐别哭了,今天是菀姐姐大喜之日,要笑才对,三天后菀姐姐回门,咱们又能见到了。”

未出阁的女儿,只能送到二门,不像男孩子们,可以送出花轿好远。

季容抽噎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跟着母亲和妹妹们去了后院。今天府中还有许多客人…

……

迎亲队伍不能按原路返回,浩浩荡荡的围着京城绕了一大圈,街头百姓都来看热闹,一边羡慕这样的排场,一边赞叹新郎的风神俊逸,器宇轩昂,新娘有多好命云云。

“萧家大姑娘出嫁,听说嫁妆一百二十八抬呢。”

“可不是,三天前就抬去了国公府,今天又是十里红妆,真气派…”

“虽不是亲生的,可这样大的排场,可见新夫人得宠,女儿也跟着沾光。”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可是县主,皇上亲口封的,听说皇后娘娘都给添了不少嫁妆。寻常人,谁能有此殊荣?”

“我远房表哥的外甥女在萧家做丫鬟,说是萧老夫人对这外来的孙女喜爱得很呢,简直当亲孙女般对待,萧家今天请了不少客人,世家权贵,大部分都去了。”

“还说人家乡野出生上不得台面,我看啊,这京城世家闺秀,怕是没有谁比得上季县主出嫁更为风光了。外祖家显赫,娘家后台硬,嫁的又是勋贵名门。陆小公爷还是这般仙姿俊逸的男儿,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红呢。”

“那当然,陆家这样的世家勋贵,多少人挤破头颅都想嫁进去,今儿个一过,多少人得芳心暗碎了…”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赞叹的,有真心祝贺的,也有窃窃私语聊八卦的。

花轿并不能阻挡那些嘈杂的声音,季菀抱着苹果规规矩矩的坐着,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声音,有些听得不甚明朗,但人潮拥挤,便是她在花轿这样独立的空间内,都能感受到人山人海的热闹。其中还掺杂着弟弟的声音,脆脆的唤‘姐姐’。

这一刻,好似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她祝福喝彩一般。

盘旋在心头的紧张不舍,倒是淡去了不少。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花轿总算停了下来。

只听得笃一声。

那是箭入轿子顶的声音。

人群立即爆发浓烈的喝彩声。

接着轿帘掀开--

盖着红盖头,季菀看不清周围有多少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无数双脚,和那些笑闹声。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纤长的手指,比女人还美,虎口和指腹都有一层茧子,那是拿剑和弓箭留下的印记。

季菀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那只手立即握住。

他的掌心是热的,暖意透过皮肤一层层传递过来,她脸色再次浮现淡淡红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

两人拉着红绸两端,跨火盆,慢慢步入正厅,高堂上座,宾客满堂。

吉时到。

礼仪官高喝唱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季菀来过安国公府很多次,却是头一次以新娘的身份,跟着陆非离一起往内院新房走去。

年轻人们高喊着闹洞房,一路跟随。

这条路其实并不是那么远,但听着那些欢声笑语,感受着花球另一头的力度,季菀忽然就觉得,这条路其实可以再长一些。

自打定亲开始,她其实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感触这段婚姻。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妾身体会到,自己真的嫁人了,嫁给了陆非离。

她和他在北方延城义村背后秀山相遇。

那时她十二岁,身材矮小,面黄肌瘦,浑身补丁。

彼时他十七岁,风姿独秀,如玉如琅,气韵尊华。

时光的河流从指间流过,从十二岁到十六岁,短短四年,她走出那个偏远的村庄,一步步来到京城,天子脚下,繁荣都城。从萧府,走到他身边。

她忽然抓紧了红绸,低低道:“阿离。”

客人们都跟在后头一定的距离,再加上她声音细弱,连贴身的两个丫鬟都没听清。但陆非离听见了,他微微垂眸,道:“我在。”

季菀心里最后的紧张,忽然消失无踪。

若说以前还抱着能过且过,离心就分居的心态,那么从此刻起,她摒弃了那些悲观的,不如意的心态。

她是他的妻,他是他的夫。

相识于微末,结缡在花季。

隔着轮回时光,隔着门楣家族,如此沟壑,她都能走到他面前,还有什么是无法跨越的呢?

她还记得,他牵着她的手下花轿时的温度,还记得在登县那晚,房中烛火悠悠,她替他解毒包扎。他睡在榻上,她躺在床上,隔着数步的距离,听着彼此的呼吸入睡。

她还记得,前年他回京特来相见,对她表明心迹时的神情。

她还记得,当她被人为难,他为她扫除障碍,处处贴心周到。

一辈子那么长,为什么要在最开始就设定无数种假设?婚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或者索取。

他们还年少,未来的路兴许有坎坷荆棘,却总能走出康庄大道来。

非离,不离。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第187章 新婚之夜(一更)

喜房里很多人,却很安静。

季菀坐在床沿上,身边坐着陆非离。隔着盖头,她什么也看不见,握着红绸的手却微微出了汗。

“请新郎用秤杆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喜娘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季菀听到轻微的声音,然后面前的喜帕就被慢慢挑起,满屋子的烛光一下子尽落眼底。她忍不住抬头,对上一双含着惊艳的目光。

小姑娘生来好颜色,陆非离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尚显稚嫩,这几年渐渐长大,五官越发明丽,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

他微微失神,随即侧身。

女眷们纷纷惊叹,然后就开始夸赞新娘子的美貌。

“请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丫鬟端着托盘走过来,酒杯已满。

陆非离和季菀一人执一杯,然后手臂交错,一饮而尽。

“礼成。”

随着喜娘这一声落下,季菀心里也松了口气。

古代的婚礼章程繁复,这么一圈儿下来,她又累又饿,现在只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丫鬟们依次退了出去,陆非离侧过头来,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两个青年男子走进来,“洞房花烛可是在夜晚,外面还那么多客人呢,走,出去喝酒去。”

男子说罢扯了陆非离就往外走。

另一个男子则是含笑对她抱了抱拳,“嫂子多包涵。”然后跟着走了出去。

季菀眨眨眼。

她认得这两个男子,都是陆非离的手下,她去西郊督查缝纫机厂的时候,见过两次。

不管他们了,先安慰安慰自己的五脏庙。

她起身走到桌边,一只手拿一块糕点,慢慢咀嚼。觉得头太重了,又伸手去取凤冠。头上发钗太多,她忙不过来,便对外喊道:“曾婷,向凡,快来帮我卸妆。”

两个丫鬟走进来,很快就将她头上的那些金钗玉簪卸了个干干净净。

点心熟食都太干,喝酒又易酔。

季菀便道:“你们出去问问,厨房在哪儿,让他们做些清淡的小粥端过来。”

曾婷道:“姑娘放心吧,古嬷嬷已经去了,很快就来。”

“不能再叫姑娘,要叫三夫人。”

向凡纠正道。

“哦,差点忘了。”

曾婷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夫人?

季菀初时也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她食量不大,就吃了个五分饱,又喝了一小碗银耳汤,总算有精神了。

“去准备热水,我等会儿要沐浴。”

“是。”

向凡立即去吩咐,曾婷则走过来,“夫人,奴婢先替您更衣吧。”

“好。”

古代的嫁衣厚重繁复,一层层的,她还真需要人帮忙给脱下来。但曾婷拿出一件薄纱的寝衣过来的时候,她嘴角就开始抽搐了。

“换一件,这件穿着太冷了。”

额…

曾婷有点懵。

寝衣自然是睡觉的时候才穿,盖着被子哪里会冷?新婚之夜,洞房花烛,难道要裹得跟粽子一样?

曾婷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劝主子。

“夫人…”

季菀瞪她一眼,她立即闭嘴,讪讪的去翻箱子,找了件正常点的里衣。

热水也准备好了。

浴房就在隔壁,季菀不喜欢旁人伺候她沐浴,自己转过屏风去了。泡在热水里,浑身的毛孔都跟着舒展开来,疲惫渐渐散去。

沐浴后便觉得困,前院里不知何时才消停,季菀便打算睡会儿。掀开被子,就看见底下铺满了枣子桂圆。

古代婚礼习俗之一。

早生贵子。

季菀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也懒得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索性就全都移到床里侧,她躺在外侧,很快就睡了过去。

……

新婚大喜,作为新郎官的陆非离被拉着灌了不少酒。军营中的兄弟,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一圈圈儿下来,他酒量再好也有些撑不住了。便趁机给特意来参加他婚宴的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会意,举杯挡在他面前。

“新郎官今晚还要洞房,可不能醉,来来来,本宫陪你们喝。”

他是太子,身份在那摆着,谁敢不给他面子?很自觉地放过了陆非离,自然也不敢灌他酒,象征性的对饮罢了。

陆家几个兄弟替陆非离挡了不少酒,他自己又见好就收,所以也只是微醺。来到后院后,他就让陆明退下,自己慢慢走向新房。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丫鬟远远的见到他,立即上前行礼。

“见过世子。”

两人声音刻意拔高,提醒自家主子。

向凡忙对曾婷道:“世子来了,我在这守着,你快进去叫夫人起身迎接。”

“好。”

她开门走进去。

“夫人,快起来,姑爷来了。”

曾婷不敢大声叫,见主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只得伸手去推,“夫人,快醒醒,醒醒…”

季菀有点起床气,迷迷糊糊中被摇醒,脸色就不大好。

“天还没亮,请安也没这么早的…”

话未说完,门已经被推开了。

陆非离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显然已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季菀一愣,待看清他穿着的大红喜服,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出嫁了,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烛之夜。

她连忙坐起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穿鞋子。

“你要不要先沐浴?我让人准备热水。”

曾婷早让陆非离给打发了出去。

他身上有酒味,怎么都掩饰不住,总不能就这么睡吧?

“我已经吩咐过了。”

他走过来,低眸看着她。

新婚之夜,她穿的里衣也是红色的,衬得她越发肌骨晶莹,容色宛然。

季菀被他看得有些脸红,脑子里有点空。

现在该干嘛?

哦,她好像该给他宽衣。

于是她低着头走过去,琢磨着该从哪儿下手,手却已被他握住。她一僵,下意识想要抽离,随即又想起两人现在已是夫妻,便任由他牵着,身体却还有些僵硬,也不敢抬头看他。

“我…我先帮你宽衣。”

她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陆非离又笑了声,“不着急,先陪我吃点东西。”

“哦。”

她睡前吃的本就不多,睡了一觉醒来,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便任由他牵着走向桌边。

第188章 洞房(二更)

桌子上的菜肴也已换了新的。

陆非离刚才在前院几乎都在喝酒,也没吃多少,这会儿肚子也是真饿了。他是军旅之人,不习惯用膳的时候有丫鬟伺候,这一点夫妻俩倒是一模一样。所以丫鬟给两人盛饭之后,便退了出去,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气氛又开始变得诡异。

萧府和周府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季菀不知道安国公府有没有这些规矩。但作为新嫁娘,还是谨慎些好。所以她只是默默的吃饭,坚决不说一句话。

小妻子这么安静,陆非离倒是有些意外。印象中,她虽沉静却并不寡言,怎么今天乖巧得像个小猫一样?

季菀无意间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她说着便伸手去擦。

陆非离再次轻笑,“这样就对了。陆家虽重规矩,却也并不苛刻,更何况我们夫妻之间,又无旁人看见,你无需事事拘谨以我为先。平日里在家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属下。”

所有大家闺秀都是按照温柔贤淑端庄的标准来培养的,就跟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一般,规矩得失了没有半分灵气。

文人大底喜欢那样的女子,对于他这样的武人,却只觉得无趣。将门之女豪放有余,又少了些女子的柔软。

眼前的姑娘,是他接触得最多的女子。他见过她许多面,坚强的,温柔的,害羞的,脆弱的,凶狠的…端庄又不乏灵动,温柔又不失狡黠。

即便她不那么十全十美,但很合他的意。

他不希望她为了迎合自己,变成那些刻板木讷的大家千金。

季菀有点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哦了声,而后又小声咕哝道:“谁说我拘谨了?我在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小姑娘爱面子,陆非离也不拆穿。

沉默的吃完了饭,陆非离便去隔间沐浴。季菀唤来丫鬟将桌面收拾干净,又把床上的那些东西都收走。在床沿上坐了会儿,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脸色又开始红了起来。坐了好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她心中一慌,忙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她面朝里侧,耳朵却在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他来到床边,停了下来。似乎又笑了声,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床立即向下陷了块儿。

季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是在打鼓。

他的手伸了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呼吸声喷洒在耳侧,“新婚之夜,娘子是打算与为夫相背而眠?”

季菀被他熟稔的称呼叫的耳根子发热。

陆非离将她的身子掰过来,她通红的脸闪烁的眸子尽数落在他眼中。他半覆在她身上,含笑覆上她柔软的红唇。

季菀呼吸急促。

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密,她又紧张又慌乱,险些就一口咬下去,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小妻子太紧张,陆非离松开了她的唇,在她耳边低柔道:“别怕。”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的睫毛的长度。这个男人,好看得过分,尤其那双眼睛,含着笑意的时候,犹如浩瀚星海。万千星芒的中心,是她的影子。

季菀突然开口,“当年在登县,你受伤入我闺房,本来想说什么?”

她为他祛毒包扎,截断了他的报恩之词。如今他们结为夫妻,她想听他说。

陆非离垂眸看了眼两人如今的姿势,挑了挑眉,刚要开口,忽而心中一动,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鬼话连篇!

两年前那会儿,他若说得出这样的话,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不过现在,她需要点气氛,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于是她一本正经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还要赖上我一辈子,这叫碰瓷,懂吗!”

“何为碰瓷?”

“就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天地不容…”

“身为大夫,本着悬壶济世之心,姑娘就更应该收容我这个已无立足之地之人了。”

“…”

刚才还叫娘子,现在就姑娘了…季菀也知道他有意在配合自己。不得不说,这么一闹,她的确没那么紧张了。

瞥了眼某**国殃民的脸,她故作痛心疾首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未免你这妖孽再祸害他人,我就委屈点,收了你吧。”

她闭眼,主动去吻他的唇。

美人投怀送抱,陆非离哪有拒绝的道理?再次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尝,手指也摸索着去脱她的衣服。

季菀也有样学样,手指从他的领口滑下,触及他温热的肌肤,又是一颤。

耳边响起闷笑声。

她大囧,偏头道:“不许笑。”

“嗯,不笑。”

他又含住她小巧的耳垂,生涩的挑弄。

肩头一凉。

衣服已从他指尖脱落。

他覆了上来…刚才那一瞬的凉意瞬间被驱散。

两人都热了起来,呼吸也越发急促。

季菀看见案台上燃烧的红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自己那一番动情的模样全都被他给瞧见了去,登时又羞又恼。偏偏男人还在她身上不断点火,压着她的手臂动弹不得,她娇喘吁吁,道:“别,有光…”

新婚红烛是不能熄灭的,陆非离抬手将床帐放了下来,帐内顿时暗下来,烛光也变得朦胧幻灭。

陆非烟说过,陆家的男子,在成亲前是不能沾惹女色的。所以陆非离对于夫妻敦伦之道,也是青涩而懵懂的。

年少精力旺盛,却又茫然不知关键,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

季菀只觉得热,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

她想起出嫁前,母亲给她看的那些图册…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古人对于此道可是半点都不含蓄。那些画面,可比某些小说里露骨多了。她一个现代人,看着都脸红。

按理说,这家伙也该看过才对。再说了,不是都说男人在那方面都天赋异禀么?他怎么…

季菀还在想着,要不要帮他一把的时候,突然身子一僵。

疼,仿佛身体被劈成了两半。双手抓着他的肩,指甲划破了他的肌肤,留下了血痕。

陆非离没觉得痛,但感受到她的僵硬。抬头一看,刚才还脸红如云的小姑娘,此时已面色惨白,眼里也转了泪。

他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乱动。

“痛?”

废话!

季菀很想一脚把他踢下床,但此时她没有丝毫力气,除了痛,再没其他知觉。她仰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对上他关切的目光,突然觉得委屈,眼里含着的泪水哗啦就出来了。

陆非离唯一一次见她红着眼的模样还是四年前,她妹妹受伤,她着急背着妹妹去寻大夫。他在马车前等他,远远的看见她白着脸,眼眶通红如血。

但即便是那次,她也没流泪。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落泪。

怜惜和心疼的情绪涌上来,他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

温柔的安慰让季菀渐渐放松下来,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非离呼吸一滞,唇上的力道加重。

低低暧昧的喘息呻吟响了起来。

夜色正好。

……

新婚之夜的体验实在算不上多好,倒也不差。陆非离是头一遭,初识两人都痛苦,等摸索出其中玄妙,便是另一种极乐。

让季菀觉得欣慰的是,初始**滋味的世子爷并未索要过多,一次就放过了她。

头一晚季菀还觉得自己的新婚丈夫贴心,可第二天天未亮,某个被她定义为贴心温柔的好男人,就压在她身上,就着窗外朦胧的微光,续了一把新婚之夜的缠绵。半个时辰后,才勉强放过了她。

好容易脱离苦海的季菀揉着腰,心中狠狠腹诽。

处男果然惹不起!

第189章 新妇敬茶(一更)

其实世子爷还是很贴心的,知道今天早上荒诞得过了头,又亲自抱着小妻子去隔壁沐浴。虽说两人已经肌肤相亲,但在水里这般**相对,季菀还是有些不习惯,干脆就趴在浴桶上,任由世子爷在背后给她按摩。

这般情景,难免动情。不过好在世子爷还是有分寸,想到待会儿还要去给父母敬茶,没继续在水里折腾她。

等两人穿好衣服,季菀才唤来两个丫鬟来给她梳妆。

陆非离没出去等候,而是就站在旁边看着。女人梳妆打扮向来耽搁时间,他居然也不嫌无聊,直到季菀梳妆停当后,他才走过去,拉过她的手。

“走吧。”

向凡和曾婷很有眼色的落于身后一段距离,坚决不打扰主子和姑爷亲密。

季菀虽然来过安国公府几次,但也没认真逛过安国公府的园子,这会儿时间还早,倒可以边走边逛。

“这园林是谁设计的?风雅别致,景色优美…咦,居然还有瀑布?”

陆非离笑着解释道:“是我祖母。她是江南人,因忆故乡,就尽量把府中花园按照江南风景来设计。只是国公府占地有限,也只能取局部景色稍加改造。至于瀑布,则是根据地势人工改造的。那后面有一条水沟,不大,我母亲将花园扩散,链接山壁,才有了这瀑布。”

“原来如此。”

季菀点点头,“那座亭子也是后来建的么?有瀑布,若是在此谈什么机密之事,也不会被人偷听,对吗?”

“没错。”

陆非离含笑道:“是我安排人建的。”

季菀微讶,随后一想便释然了。

“这园子很大,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让非烟陪你。”陆非离想了想,道:“你出嫁前,你父母有没有对你说起过陆家的情况?”

“大概说过。”

季菀道:“陆府四房,你父亲是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与你同辈的兄弟姐妹有二十几个,男丁九个,其中成年的六个。已出嫁的姑娘,除了你嫡亲的长姐以外,还有六个,都是其他三房所出。另外府中待嫁的姑娘,除了非烟,我就不太了解了。”

安国公府的人员的确复杂。

古代礼法严苛,父母还健在的情况下,子女是不可以提出分家的,除非有长辈做主。当年在义村,若不是季云做出伤人的举动,而祖父又已逝,他们家怕是至今都分不出来。

老安国公早在数年前已战死沙场,死前根本来不及给几个儿子分家。老太君年纪大了,四个儿子,其中三个都是她亲生的,她也舍不得分出去。单独把庶子分出去,也平白惹人话柄,也就没分。

这就造成了这一辈子孙尤其多。

但老年人,就喜欢子孙成群,府里最小的孙辈就是陆非离的亲弟弟,才七岁。

而曾孙辈的…陆非离头上那两位兄长都是在去年完的婚,听说至今还未有喜讯传出来。未出嫁的姑娘…陆非烟排行第六,是府里未出阁的姑娘中年龄最大的。下头除了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其他三房的,貌似还有**个。

可真是不少。

不过季菀想想,周府若是没分家,大约会更多。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子孙越多越好。

“陆府人员庞杂,你刚嫁过来,不了解也是正常的。”陆非离道:“我陆家家风,喜庆之宴,庶出子女不得于正厅见客。府中嫡出的姑娘除了非烟还未出嫁,就剩二叔的小女儿,今年才十岁。嫡子五人,大哥二哥和四弟分别是二叔三叔四叔的孩子,我同胞弟弟非驰排行最末,和你同胞弟弟季珩同岁,这个你应该知道。”

“嗯。”

往日她来安国公府的时候,见得最多的也是陆非烟和陆非驰。小孩子都差不多,贪玩好动。反正头上有兄长继承家风,安国公夫人对小儿子就格外宽松些。她每次来,都会带一些新鲜吃食,陆非驰和他姐姐陆非烟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每次姐姐的叫得可亲热了。

陆非离那个同父异母的庶妹,她倒也见过几次,印象还挺深。只因那姑娘太过沉默寡言,规矩得有些死板。用陆非烟的话来说,就是无趣。

“所以今天我要见的,除了长辈以外,就是你那几个嫡出的兄弟和非烟?”

“对。”

陆非离点头,“其他的,以后你再慢慢了解。”

“哦。”

堂兄弟姐妹们,她其实用不着了解太多,只要熟悉国公府有哪些人口就行了。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就来到了前厅。

正厅里坐满了人。

安国公夫妇坐在最上首,左边一排依次是二老爷三老爷三老爷夫妇,右边就是大公子二公子四公子和陆非离的两个弟弟妹妹。

“三郎携妇,给父亲母亲请安。”

陆非离牵着季菀走到正中央,跪下来。

季菀跟着行礼,“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丫鬟端着托盘过来,两人分别给安国公夫妇敬茶。

安国公夫妻俩微笑点头,给了红封。

接着,季菀又给几个长辈问安,轮到同辈们,就只需平礼即可。除了大公子和二公子,其他三个都要起身还礼。

新妇认亲,都是要给同辈们见面礼的。

这方面,季菀自然不会小气。

反正她现在有钱,除了母亲给她的嫁妆以外,萧府还给了她一份,再加上老夫人给的田庄等…她现在基本算得上是一个大富豪了。

所以给大伯小叔小姑子们的见面礼,也是很大方的。

珍奇首饰,精美匕首,文房四宝,加起来足以上千两。

她在京城开火锅店和作坊已两年,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豪门世家,并不将她每年的收益看在眼里。如今她出手这般慷慨,陆家上下都有些意外。

刚过门的新妇,给见面礼只是风俗,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无需太过破费。

有人高看她一眼,自然也会有人觉得她财大气粗,刻意讨好。毕竟都知道,陆三郎这个新婚妻子,出身本不高,难保不是通过此举收买人心。

第190章 (二更)

安国公夫人是个好婆婆,待季菀一一给众人见礼问好后,便笑着道:“好了,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阿菀,你刚过门,对府中诸事若有不了解的,可问文嬷嬷,她是三郎的奶娘。另外,从前三郎不常在府,他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少,如今成婚了,院子里也要添些人手。我让人挑了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我把他们的mài shēn契给你,你自己安排吧。”

“是,多谢母亲。”

从正厅离开后,陆非离就去了书房,季菀带着贴身丫鬟回了褚玉苑。

没多久,向凡就走了进来。

“少夫人,国公夫人身边的辛嬷嬷将人带过来了,就在外面。”

“有多少?”

“一共八个,夫人让您自己挑几个合意的。”

季菀想了想,“暂时都留下,明天我再分配安置。”

曾婷跟了她最久,多少看出她的心思,等向凡出去后,她就问:“少夫人,您是想等晚上和世子商量后再择去留么?”

季菀笑笑。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道:“我刚过门,什么都不熟悉,还是别轻易妄动得好。你和向凡都是从北地跟着我来到今晨的,古嬷嬷是我入萧府的时候祖母安排过来伺候我的,都是可靠之人。除了你们几个,祖母和娘分别又给了我两个二等丫鬟。唯有你和向凡,贴身伺候我,其他的都在外头。这褚玉苑中,下人不多,也不知道以前贴身伺候世子的是谁,那八个人中,可能要留两个在房里…”

留在房里的丫鬟,就很有可能被主子收为通房。

季菀说到这里,就不自觉的蹙眉。

“少夫人,奴婢昨晚就问过文嬷嬷了,世子房里没有丫鬟贴身伺候。这褚玉苑中,总共二十几个丫鬟,有两个是添置茶水衣物的,其他的都是负责洒扫,以及前头打理花草的。除此以外,就是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

曾婷将昨晚打听到的事情逐一转述。

季菀一愣。

陆非烟的确是说过,陆家对男子教育极严,非但成婚前不可沾惹女色,甚至嫡子出生前,都不可纳妾。没有名分,就不可生子。就算意外生了,也上不得陆家族谱,母子俱会被逐出家门。

可不纳妾,可以有通房丫鬟。

国公夫人是明事理的人,绝对不会在她刚过门就弄两个丫鬟来给她添堵。所以那几个丫鬟才明说了给她随意安排。

但毕竟陆非离才是这褚玉苑的主子,要不要留两个伺候他,她这个新婚妻子还是该问一问,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原本她以为,陆非离这样的世家子弟,再是不近女色,最起码的贴身丫鬟也该有一两个。没想到,竟是一个都没有。

她又想起,今早沐浴后,他未曾唤丫鬟来更衣,都是他自己穿戴的。

新婚丈夫洁身自好到这个地步,季菀还是很高兴的。

“你去交文嬷嬷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是。”

曾婷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文嬷嬷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少夫人。”

“文嬷嬷是世子的奶娘,也就是我的长辈,无需多礼。”

既然褚玉苑的大小事务都是文嬷嬷在安排,由此可看出,陆非离对这个奶妈很是尊敬信任,季菀对她自然也要客气些。

“少夫人言重了。”

文嬷嬷虽深得主子信任,却不敢倚老卖老,在少夫人面前托大。

“自打世子七岁后就独居在此,从前世子未娶妻,所以褚玉苑内外伺候的使役都是老奴安排的。如今您过府为主母,自然便是褚玉苑的女主人。老奴已将苑中大小使役极其分管的事物都整理成册,请少夫人过目。”

曾婷上前接过册子,交给季菀。

褚玉苑其实挺大的,有单独的会客厅和小厨房,还有花房以及杂房等,所以当差的使役也不少。

外头主屋打扫的丫鬟,有四个。小厨房里负责采买的、打下手的、烧火的、洒扫的、还有厨子,加起来有九个,花房那边有四个,会客厅内外洒扫,负责添置茶水等的,有六个,杂房,院内的粗使婆子等,加起来又有十二个。

这就已经三十多个了。

若再挑选几个…

季菀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勋贵名门的世子爷,这气派就是不一样。

看来婆母安排的那几个丫鬟,是她从中挑两个放在自个儿身边伺候,便于了解府中诸事。

她是新媳妇,国公府的中馈由婆母打理,她只需要管好褚玉苑就行了。如今又有文嬷嬷,还有她带来的精明古嬷嬷,根本无需她多费心。也就是说,她几乎可以做个清闲少夫人,只需要打理自己带来的嫁妆铺子和田地就行了。

于是她便道:“这些既都是做熟了的,就无需再另行分配了。另外,我带来四个陪嫁丫鬟,您安排着到外屋伺候吧。您打理褚玉苑上下多年,劳苦功高。以后这苑里的管事仍旧是您,屋内就交给古嬷嬷。”

她倒不是想削文嬷嬷的权,看文嬷嬷的样子,也不是恋权狭隘之人。但她作为新嫁娘,身边的人文嬷嬷也不了解,更不可能僭越约束。她这么做,也是减少文嬷嬷的负担,省得以后她的人和褚玉苑的老人闹什么矛盾,文嬷嬷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文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听出季菀的意思,她有些意外。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少夫人,哪个不是一嫁进来就立即打压旧人,换上自己的人,独揽大权的?搞得两位少爷院里的新旧下人水火不容,没少闹事儿。

她还以为三少夫人也会如此,甚至已经想好了劝说之词,省得褚玉苑伺候的旧人心怀不满。毕竟在褚玉苑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多年的老人了,都是国公夫人精心挑选的,都是本分之人,这么些年来也没什么错处。如果陡然换了几个,肯定会让其他人寒心。

虽说使役的本职就是伺候主子,但下人也是人,也有感情。主子对他们好,他们回馈以忠心,自当尽心伺候。主子若太过刻薄,底下的人表面不说,心中肯定会有怨言,难保不会有阳奉阴违之人出现。

三少夫人如斯的明事理,文嬷嬷很欣慰。周家和萧家教育出的姑娘,果然有气度。

她脸上神情柔和了几分,恭敬道:“是。”

第191章 不会纳妾(一更)

快午时的时候,陆非离回来了。季菀很自觉的去给他宽下外袍,挂在衣架上,然后说了那几个丫鬟的事儿。

“你是这褚玉苑的女主人,你安排就好了。”陆非离道:“我不需要丫鬟伺候,你身边如果人手不够,就留两个吧,其他的随便拨到外院去就行了。母亲选的人,应该都是老实本分的。但如果你要放在屋子里,还是得仔细些,别让她们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季菀有些意外,揶揄道:“什么叫不该有的念头?”

陆非离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饭厅走,“你知道我陆家家风,男子成婚前不可沾惹女色,否则轻者发配军中历练,重者逐出家门。我的太叔公,就曾因此被逐出族谱。而那丫鬟,则被杖毙。所以安国公府的丫鬟,在这方面都很自觉。可若主子娶妻,就不一样了。即便嫡子未出生不可纳妾,也不免有人想攀附,说不定以后熬出头,再生个庶子,这辈子也就有指望了。”

那倒也是。

尤其那种从小伺候少爷的,难免日久生情。等主子娶了妻,就可收为通房丫鬟。主母生下嫡子后,仗着多年情分,开脸做妾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了。从丫鬟升级为姨娘,多少也算半个主子。像陆家这样的勋贵名门,哪怕是生个庶女,以后也是给人做正妻的。只要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安安分分的伺候主子和主母,怎么着也比做丫鬟强。

“我是军旅之人,不重繁文缛节,也不喜身边有人伺候,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你若是要挑两个留在身边,就先交给文嬷嬷训练个把月,别在我跟前晃悠。通房丫鬟什么的,我不需要。”

陆非离对自己的妻子还是了解几分的,索性就与她说个明白。

“我也不会纳妾。”

季菀微愕。

嫁过来了,她就打算和陆非离好好过。陆非离为人正派,又严于律己,若是对她情深,也不是不可以守着她一个人的。她继父不就对母亲一心一意么?还有三舅舅,整治了许氏后,就一心守着三舅母了。

但她没想到,新婚第一天,她都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培养感情,这家伙就先给她承诺了。

季菀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她发呆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陆非离忍不住逗她,“感动了?可千万别哭,我没哄女人的经验的。”

季菀回神,瞪他一眼。

“没正经。”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啊?你们男人不都喜欢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吗?”

她二舅舅和二舅母感情也很好,不也纳了几个妾?

古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样。尤其大家族,繁衍子嗣相当关键。族中男子,基本十五六岁都会给安排通房丫鬟教习人事。陆家是家风问题,成婚前必须洁身自好。可没规定成婚后还坚守那一套规矩。

陆家的几个老爷,可都是有妾氏的。

“难道你希望我纳妾?”

陆非离反问。

季菀摇头,诚实道:“不希望。”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陆非离眼中含笑,“那不就行了?陆家男子,大多寡淡女色,尤其未来继承人,更是从小严苛教育。哪怕正妻无子,可从族中过继,册立世子后,才允许庶子出生。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为我请封。作为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不可乱于内闱,必须严于律己。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想过纳妾。”

季菀心想,你爹也是嫡长子,不照样纳了妾。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陆非离又道:“我父亲只纳了两个妾,其中一个是我母亲怀长姐的时候主动给他纳的。父亲常年在北地,会带在身边,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跟了父亲六七年才有了一个女儿。她倒是老实本分,没有因此生出什么野心,主动把女儿交给母亲抚育。当时非烟才一岁,母亲腾不出多余的精力,就让她自己抚育。她自知身份低,也不敢让女儿争,所以教养格外严苛,以至九妹沉默寡言,刻板迂腐。”

原来如此。

“那,另外一个呢?”

他愿意和她说这些家族私事,也就是拿她当自己人,季菀便没有了顾及。

“另一个…”陆非离顿了顿,道:“她本是我远房姑姑,很远房那种,几乎不来往。因为娘家父兄犯了事儿被夫家休弃,没了依靠,祖母觉得她可怜,不忍她受从军之苦,便让父亲给她一个妾氏的名分,给她独立的院子,在府中荣养晚年。”

罪臣之女,普通人是保不下来的。亏得安国公是一品公爵,那女子也算和他沾亲带故,否则怕也是爱莫能助。

也就是说,陆非离那个远房姑姑,也就是安国公名义上的妾氏。

好嘛,陆非离说这么多,就是想证明,他承袭了家学渊源,绝对对妻子忠贞不二。

“现在放心了?”

陆非离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揶揄道。

季菀脸微红,不甘心被他看了笑话,道:“那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来呢?你还不是要纳妾。”

“我有亲弟弟,就算你生不出儿子,我可以把爵位传给他。也或者,可以过继他的孩子养在你膝下,将来给你养老送终。”陆非离这话不像是开玩笑,“我们陆家男儿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他这么郑重的模样,倒让季菀有些不好意思。

“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我知道。”陆非离眼中隐有笑意,“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陆家子嗣兴旺,你不用为了要给我绵延子嗣装贤惠给我纳妾。女人太大度,就不可爱了。”

季菀脸色又是一红。

什么可不可爱的,她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把她们安排去外院,反正我身边已经有两个丫鬟伺候,人太多我也不喜欢。”

贴身婢女,还是用熟了的旧人比较好。

陆非离道:“只要你喜欢,怎么安排都行,我没意见。”

第192章 陆家人口(二更)

陆非离有三天婚嫁,除了上午例行去练武场练武以外,大多时候都陪着新婚妻子,顺便将府里的情况告知于她。

大房这边比较简单,季菀差不多已了解。

其他三房则稍显复杂些。

二老爷三老爷都是老夫人亲生,老二也是武人,但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受了伤,右腿膝盖被敌人利箭穿透,造成了终身残疾,现在走路还需要拐杖,曾一蹶不振,如今脾气都不太好。

三老爷重文,只是年轻的时候被老公爷逼着学武上战场。老公爷去世后,他没了掣肘,就去了兵部。

四老爷是庶子,早年也是禁军一员,和萧时交情不错。但他性子比较木讷,不合群,后来就干脆去了北方跟自己的嫡长兄混。娶妻后就呆在了京城,做了武官,没再去过战场。

大少爷是二老爷嫡出,二少爷是三老爷嫡出,四少爷是四老爷嫡出。

前头两个,都是在去年娶的妻,也都是名门之女。四少爷比陆非离小三岁,还未及冠,不过已经定亲。

陆五郎是二房庶出,六郎和八郎是三房庶出,七郎为四房庶出。

老五十六,老六和老七同年,十五岁,老八今年十一,均未定亲。

陆家的姑娘就比较多了。

大房这边大姑娘,六姑娘,九姑娘。嫡长女已出嫁多年,六姑娘也就是陆非烟,婚期在今年七月。九姑娘十四岁,听陆非离说国公夫人已在为她说亲。

上头二三四五几个有两个都是庶出,三姑娘和四姑娘分别是二房三房嫡女。二姑娘和五姑娘,分别为二房和四房庶女。

老七老八是对姐妹花,为四老爷宠妾所生,和七郎一母同胞,今年十三,已定亲。

九姑娘下头的还有七个,都是庶出。

十妹和十二妹是二房的,一个年底十三岁,一个十一岁十三妹和十四妹是三房的,十一妹十五妹和十六妹则是四房的,十一妹十二岁,后面两个都只有十岁。

这人员关系实在是太杂,季菀特意列了一张表。

不得不说,陆家的子嗣,真够繁盛的。尤以四房最多,足有八人。不过陆家阴盛阳衰,男丁只有九个,姑娘则足足有十六个!嫡女只有五个,其他十一个都是庶女。这是一个人当中,有六个都是四老爷的女儿。

四夫人还真够操心的。

刚把各种人员关系梳理清楚,陆非烟就带着九郎陆非驰过来了。

“阿菀…不对,现在该叫嫂子了。”

陆非烟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随时随地脸上都挂着笑容,陆非驰也跟着叫嫂子。她们好姐妹俩说贴己话,陆非离自然是不愿打扰的,拎着弟弟去了练武场,要考弟弟箭术。

陆非驰不情愿的嘟着嘴,最后还是碍于长兄威严,跟着去了。

两人一走,陆非烟就直接给季菀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抱怨道:“去年我娘给我定了亲后,就不许我出门了,府里的几个姐妹都闷闷的,好容易盼着你嫁过来,总算有人陪我玩儿了。”

季菀扶额,“我说六姑娘,你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童心未泯?我听你三哥说,母亲不是约束你在家绣嫁妆吗,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你可是我嫡亲嫂子,我带弟弟过来串串门天经地义好不好?”陆非烟嘴皮子利索得很,“不过这次是我母亲让我来的,给你讲讲陆家的人员…”

“这个,刚才你三哥已经跟我说过了。”

季菀说着,还把自己列好的人物表给她看。

“我嫁过来之前,母亲和二舅母就与我说过,陆家人口复杂,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了解下来,才发现你们家的姐妹,还真不少。”

“世家大族都这样啊。”陆非烟不以为意,“你那两个叔公如果没分出去,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比我们家还多呢。”

季菀在心里算了算。

二叔公三个嫡子两个庶子,孙辈嫡庶加起来都有将近二十个。三叔公膝下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孙辈也足足少了一半。但和周家长房加起来,快四十个了。

够两个篮球队还有余了。

得亏是分了家,要不然那么大一群孩子住在一起,肯定会有矛盾。

尤其是姑娘们。

安国公府姑娘多,还大多年龄偏小,怕是也少不了龃龉。

“哎不说这个了,你也只了解陆家的人员。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二房三房那两位少奶奶。”

“嗯?怎么了?”

两个都是嫂子,先过门,她虽是长房世子夫人,却还是应该要敬重那两位的。

“哎呀你可别不当回事,我跟你说,那两位可都是厉害的主儿。”陆非烟见她漫不经心,忙道:“陆家儿郎,大多数从武。但除了三哥以外,其他堂兄弟都没去军营历练过,他们走的是京官的路子。大哥和二哥,现在都是禁军。他们娶的妻子,也都是武将之女。大嫂性子好强,一过门就把原先伺候大哥的两个丫鬟打发去了外院,连书房伺候笔墨茶水的,也都换成了自己的陪嫁,天天把大哥管得死死的。大哥前两个月提了个通房丫鬟,结果被她以‘秽乱内闱’为由,直接杖杀了。大哥气得睡了一个月的书房,最后还是回去了。二嫂更厉害,去年府中二十六排年宴,三婶子娘家侄女过来吃席。她亲热的拉着人家去屋里说话,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结果我房里一个三等丫鬟瞧见那姑娘走的时候,眼眶通红。私底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二嫂瞧见人家姑娘美貌,言语里绵里藏针,说什么男女大防,就算是表兄妹,也该保持距离。否则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蓝家姑娘没教养。”

季菀嘴角抽了抽。

既是三夫人娘家侄女,过年走亲访友很正常好嘛。再说了,这种宴席,男女席面都是分开的。便是表兄妹,私底下碰到了,也是有丫鬟跟着的,哪里来的什么闲话?况且人家也是名门闺秀,陆二郎都娶妻了,那姑娘也不可能委身为妾啊。

这二少奶奶,狭隘得过分了。

“还有啊,那两位都清高得很,最瞧不起那些文官清流家的大家闺秀,嫌人家矫揉做作,爱端着。而且自持身份,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刚过门,虽是弟妹,却是世子夫人,身份上比她俩高。我估摸着,这两人可能不服气,八成会来找你麻烦,你要小心。”

陆非烟说得还算含蓄,季菀却已听出了她言外之意。

她出身农户,投靠的外祖家也都是文官清流,无论哪个身份,都让那两位武将烈女鄙夷。继父倒是武将,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她始终只是个外来的继女,和萧家的姑娘,还是有区别的。

综上所述,她这个世子夫人,真的是没什么含金量。

今天敬茶的时候,她见过两位少奶奶。可能是碍于长辈在场,没吭声。但看她的眼神,着实不那么友善。尤其二少奶奶,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几秒。当时季菀忙着给众人敬茶,没有细细思索,现在回想起来,二少奶奶眼神里分明闪烁的是轻鄙和厌恶。

二少奶奶的容貌只是清秀,大概也是因此,格外痛恶美貌女子。也就是说,这位二少奶奶多半是觉得她靠着美色,才得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

“你说的我都放在心上了,以后会谨慎的,放心吧。”

陆非烟却没那么乐观。

在她眼里,季菀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但也不是个凌厉的人。要知道,那两位可都是杀伐决断之人。季菀这么个娇弱的小姑娘,扛得住么?

第193章 三郎(一更)

陆老太君是将门出身,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受过伤,上了年纪后身体便越发不好。大多时候都是在自己的院儿里呆着,也不要求小辈们天天来请安问好。

季菀是新妇,还是要去拜见一下的。

后半晌,估计老太君午觉醒了,陆非离便带着季菀去了老太君的春晖堂。

“孙儿携妇,给祖母请安。”

“孙媳拜见祖母。”

季菀第一次来安国公府的时候,见过陆老太君,后来就没敢叨扰了。

陆老太君不是个特别讲究的人,也不好奢华,吃穿用度都比较简单,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

“起来吧。”

三个孙媳妇中,季菀是她唯一一个早就见过的。毕竟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老太君自是格外重视些。

“坐吧。”

她面容慈祥,看向夫妻二人。

“刚过府,还习惯吗?”

这话是问季菀。

季菀脸上带笑,“多谢祖母关心,习惯。”

陆老太君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特别看重门第观念,出身什么的,过得去就行。季菀是农门出身,好在有个出身世家的母亲,多年好教养,倒也落落大方。再加上这两年呆在京城,耳濡目染,言行气度更不一样了。陆老太君一眼看过去,便觉满意。

小姑娘嘛,太过拘谨显得放不开,以后出门做客不免让人笑话,还是开朗些比较好。

“阿离,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别整天就想着公事。阿菀才刚过门,趁着这几日婚假,你也多陪陪她。”

陆非离含笑点头,“是。”

陆老太君要休息,两人没呆多久,便离开了。

“六妹今天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陆非离漫不经心的问。

季菀歪头,眨眨眼,促狭道:“家长里短,你要听吗?”

“左右我也无事,听听也无妨。”

他的回答让季菀有些出乎意料。

季菀微愕,而后道:“也没什么,就是给我补充了下安国公府的其他人员,比如你的两个兄嫂,还有你的嫡亲长姐。”

“长姐是嫡长孙,最受祖父祖母重视,她的婚事是祖母一手安排的,嫁去了江南,很少回来。本来这次她是要来参加我们的婚宴的,但上个月她来信说又有了身孕,不宜长途奔波,怕是得年底才能回来。”

陆非离道:“长姐脾气随了祖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哦。”

“至于两个嫂嫂…”陆非离顿了顿,道:“她们非我嫡亲的嫂子,上头有公婆,和咱们大房井水不犯河水,你无需理会。当然,如果她们欺负你,也别忍着,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季菀失笑。

“什么你就给我撑腰了?你一个大男人,掺和内宅的事儿,也不怕被人笑话。”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笑话的?”

陆非离则道:“你刚嫁过来,对府里一切都不熟悉,免不了有人轻视你。两个嫂嫂,都是性子刚烈之人。这些,六妹应该也与你说了。你用不着刻意的去和她们搞好关系,表面功夫做足了就行。她们院儿里也有不少事儿,没那么多时间来找你麻烦。如果找上门来,你也不用忍让。你得记着,虽然她们是长,但你才是世子夫人,身份比她们高。而且你有封号在身,她们若太过分,尽可以拿身份施压。家和万事兴,但并不意味着谁要一味的退让。我陆家人是非分明,断不会包庇心术不正之人。所以,无论是姻亲还是妯娌,如果有人给你委屈受,可千万别当冤大头自己忍气吞声。”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话。

季菀听明白了,他是在指当初董氏陷害那事儿。

当时为了萧家和萧瑞两兄妹,她没闹上衙门,魏家也给了她一个合理的交代。事后陆非离又动了些手脚,把董家给弄垮了。

季菀笑笑。

“没那么夸张。你们陆家家风不是挺严谨的么?女人多的地方,难免有口角,但不至于闹得太过分。况且她们都是名门之后,幼承庭训,就算看不上我的出身,顶多也就是说道几句,总不会暗地里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给我找不自在。”

这点陆非离倒是赞成,毕竟那两位都是二房三房的,和大房没什么冲突,将来陆家也是要分家的。国公府的爵位,也是一脉相承,他还有个亲弟弟,怎么着都传不到二房三房去。

所以国公府没有爵位争夺的风波。

其他的,也就是女人间的那些事儿了。

亲姐妹都还有矛盾,更别说妯娌了。

二房三房的两个少夫人,性子嫉恶如仇,过于烈性,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手段雷厉风行,却也不是什么卑劣小人。

妻子喜欢做生意,那两位大概看不上,但也不会因此而对她不利。说到底,都是陆家人。斗斗嘴可以,闹得太过分了,便是两位婶子都不会允许。

陆非离担心的,是那两位联起手来孤立欺负妻子。他这位小妻子,素来都很懂得大义,怕是就这么忍了。要知道,有时候退一步可未必就是海阔天空,并非所有人都懂得点到为止。

他那两个堂兄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最不喜文人那套迂回婉转,阴险卑鄙。娶武将之女,也都与自身性子有关。因为大家闺秀,多少有些太端着,显得太过娇柔,心眼儿多。可谁知道,这两位倒是爽烈,却都是好强之人,一点都没有容人之量。搞得本算得上豁达的两个大男人,私底下都不免有些怨言。

两个大男人都拿自己的女人没办法,陆非离很担心自己的小妻子被欺负得毫无还击之力。

“她们是二房三房的,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又是自视甚高的性子,肯定不会‘屈尊’来拜访我这个弟妹。祖母宽厚,也不让小辈们天天晨昏定省的去请安。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大家见面的机会真不多,矛盾自然就少了。况且她们都是少夫人,便是自个儿院里的事儿也不少。我听文嬷嬷说,她们一过门就急着清扫院儿里的旧人。那么多人往哪儿去?很多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不可能发卖,全都丢去前院做粗活,这人一多,肯定会出乱子。到时候,还不得她们自己收拾?这可不是我给她们的麻烦,难道她们还不讲理的赖到我头上?你那两位婶婶,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季菀眉眼弯弯,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真的太闲非要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忘了我们家以前在北地的时候了,左邻右舍都是些牛鬼蛇神,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奇葩,不还是没能把我怎么样么?你两位嫂嫂,再怎么说也是大家出身,难道跟一帮村妇一样出口成脏,泼妇骂街?”

陆非离忍不住轻笑。

“你这么说,倒也有理。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他收了笑,正色道:“你嫁给我,我便不会让你在家里受委屈。”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挺有那么几分威严。

季菀眼珠子转动,凑过去,道:“世子爷,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没有从前高冷的形象。这要让义村的姑娘们看见了,肯定大失所望。”

“嗯?你刚叫我什么?”

陆非离停下来,挑眉,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昨晚叫我什么?”

季菀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后头跟着的两个丫鬟,脸色微红,嗔道:“不正经。”

陆非离才不管有没有人,直接搂过她的腰,笑容和煦,“再叫一次。”

季菀脸色更红,“大庭广众的,你注意点影响…”

陆非离低头靠近她,作势要吻她的姿态。

季菀忙偏头,小声道:“三郎。”

第194章 计划再开分店(二更)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高山云之雍容华贵的模样,床笫之间却是不成体统。情浓之时,非逼着她叫他‘三郎’,否则就不给她个痛快。她被折磨得上下不得,只好妥协。他更好,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抓着她不断索取,弄得她早上险些下不了床。

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尤其是刚开荤的男人,简直是精从上脑。

惹不起!

见两个丫鬟都低头忍笑,季菀更觉面上发烫。

早上她被折腾得忍不住哭叫出声,那声音,她事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酥麻娇媚,全数被守在外头的曾婷和向凡听了进去。

都是这个家伙,害她丢人。

现在还逼着她在两个丫鬟面前出丑,真是…坏极了。

初见之时那副高冷不染尘埃的模样哪儿去了?

小姑娘身体娇娇软软的,声音轻细,像羽毛一样,扰得陆非离心间一阵阵的痒。她红着脸的模样,让他想起昨晚旖旎的床笫之欢。当时她也是这般面如朝霞,眉目宛然,娇媚得让人想将她一口吞进腹中。

不过他知道小妻子害羞,既已得逞,也不再逼迫,大发慈悲的松了手。

“小九前段时间来了信。”知道她最关心什么,陆非离道:“他说无法亲自来京城给我们道贺,为了弥补,奉送贺礼--他又给你开了家分店,不要分红。”

季菀愕然,眼睛亮了起来。

“这么大度啊?果然还是你有面子。这要是我啊,他肯定跟我讲条件。”

陆非离笑道:“不是我有面子,是你应得的。你给他的那些个菜谱,让他的酒楼生意越来越火,这两年已经在北地开了两个分店了。他一家酒楼一年的盈利,就比你所有火锅店加起来还高。所以那点分红,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之前不过是因为你求他帮忙,又不肯欠他人情,他才要分红的。”

齐家在北地也是一等一的大户,家底丰厚,产业无数,每年进项少说也有十万白银。

季菀刚开火锅店那会儿,就一家店,每年给齐纠的分红,不会超过三千两。也就是这两年做起来了,不停的开分店,招牌也打出去了,几个店加起来盈利不断上升,齐纠能分得的分红,才慢慢多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就如季菀自己说的,火锅店的食客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平均消费低,所以盈利也是有限度的。

酒楼就不一样了。

作为北地最大的酒楼,主要食客都是些达官贵人和富商,地位不同消费档次自然也不一样。每个月的盈利,几乎是季氏火锅的两倍。

季菀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差异,不过她不会跟齐纠抢生意。酒楼到处都有,火锅可是她独家专享。旁人便是模仿,也比不了她的花样多,口味也不同。等她的分店遍布全国,自然财源滚滚。

虽说她现在不缺钱,可现在她身份也不一样了。

世家大族,过日子可精致多了。

她在萧家的时候,每顿饭一汤二凉三荤四素,外带两碟子点心。

看着挺多。然而富人家的生活,可比普通人讲究多了。

一盘菜,可不是整盘的。

举个例子,一盘子排骨,只有八块。一桌子菜,只有汤是将近满盅的。

至于点心…一碟子点心最多五块,每块约莫就跟茉莉花差不多大。

陆家也差不多。

她和陆非离两个人,一顿饭得二十多个菜。虽说每道菜分量少,可种类多啊,两人还是吃不完。

季菀算了下,如果按照外面酒楼的价格,他俩一顿饭至少二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光是吃都得一百多两。

足够穷苦百姓一家三口五十年的口粮了。

陆家一大家子人,光是四房的主子全都加起来都有好几十号人。每个月只是吃这一块儿,至少都得花两千两白银。再加上穿,那就更精细了。还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钗寰首饰等等,就不止那么点了。

除此以外,每个人还有月例。还有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丫鬟使役都有几百号人,每个月的月例也是一大笔钱,再加上他们的吃穿。

这些,都得从中公里出。

那些挑剔的,另外加菜另外置办行头的,就得自己掏钱。

前前后后算下来,开销真不是一般的大。

这就是贵族和平民的差距。

贵族一个月的开销,够平民用好几辈子了。

新嫁娘带来的陪嫁丫鬟等,都是要自己给使役发月例的,除却zhong gong那部分,自己平日里也要花钱。女人的嫁妆,就有用途了。

季菀想着,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也都不小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主仆数年的情分,她总要给一份丰厚的嫁妆。

所以钱嘛,赚得多,也就花得多。

“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想法。”

“想在京城开分店?”

陆非离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季菀并不意外,坦然道:“对啊,南街那个店,已经开了快两年了,早就稳定下来。我想着,在外城开两家分店,外城住的大多都是平民,火锅店也会更受欢迎。”

陆非离点头,“我让人去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地段好的店要转卖的,直接盘下来就是。”

“嗯。”

他亲自出马,季菀当然乐得清闲。

“你的作坊不是也在扩建了吗?那点心铺子呢,不打算再开两个分店?”

“暂时不用了。”

季菀道:“娘给了我不少铺子田庄,还有祖母给的,我还得查账,寻庄。就这些事,都够我忙了。如果一次性开太多店,我怕账本都看不过来。算了,一步步来吧。”

钱是永远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陆非离笑着摇头,“其实你用不着这么经营,十个你,我也养得起。”

“知道啊,可我喜欢。”

季菀眨眨眼,“不劳而获的,哪有自己努力得来的有意义?陆家的一切都是你们男人辛苦拼杀挣的,女人享受着这份尊荣安宁,也不能光吃白饭不是?其实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嫁给你是高攀,包括你那些朋友,肯定都觉得你委屈。我是出身低,可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我自己能挣出一份家业,能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至少也证明,我是个贤惠的妻子。你娶了我,不亏。”

陆非离默了默,拉过她的手,道:“你我之间,没有高攀和低就。我想娶的是你这个人,跟你贤惠与否无关。”

第195章 回门(一更)

新婚燕尔,情热非常。

季菀和陆非离这对新婚夫妻如胶似漆,陆非离除了早上起来习惯性的去练武场练剑以外,基本上都陪在季菀身边。

大婚第三日,季菀归宁。

萧时上朝去了,周氏和萧老夫人早早的就在正厅等着了。两人一走进来,周氏目光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里露出浅浅笑意。

敬茶以后,两人就坐在了下方。

陆非离是外男,呆在这边也不大合适,萧瑞作为长子,便邀请他去了前院。

萧家的这几个少爷,在陆非离眼里都还只是孩子。也就萧瑞,大底因为是长子,自小受教育严格,看起来早熟些。陆非离想起自己十三岁就入军营,对着十四岁的萧瑞,也没将他当做纯粹的孩子来看待。

尤其是他发现这个小舅子武艺还不错,想到妻子对这个非亲生的弟弟的看重,便有意指点他。

萧瑞对陆非离不熟,但对方是他姐夫,父亲不在家,他作为长子,就得代表父亲招待客人。看出对方表示出的善意,他也没端着,虚心求教。萧安和萧良也在边上,两人偏重文,但多少还是练了些防身功夫的。很快就跟着萧瑞一起打拳,陆非离就像个师父一样,在旁边教导。

季珩平时最爱缠着萧瑞,但他几天没见过姐姐了,这会儿便呆在正厅缠着季菀。

陆非离走后,厅里就剩下了自己人。萧老夫人关切的问了季菀在安国公府的情况后,也回去了。

周氏将女儿拉去了自己的阙栖阁,问:“阿菀,世子对你好吗?在国公府可有不习惯?”

她最担心的是女儿因出身被国公府里的人欺负。

季菀脸上带着笑意,“娘,放心吧,他对我很好。”

周氏刚才看见女婿牵着女儿的手进来,就知道两夫妻感情不错,这会儿从女儿口中得到答案,便彻底松了口气。

季容萧雯几个姐妹这会儿也过来了,纷纷给周氏请过安以后,才坐下。季容和萧雯在季菀下方坐下,一直问她在安国公府过得怎么样,其他人对她好不好,如何如何,季菀都一一耐心回答。

萧姝坐在对面,眼睛看的却是季菀的着装。

四月份天气已经和暖,季菀上身穿了件水红色的褙子,底下是浅色的长裙,脚上那双鞋是用云锦做的鞋面,上面的花纹是用的湘绣,还镶嵌着金丝线。脚尖上坠着一颗细小的,乳白色近乎透明的玉,指甲大小,质地上乘,一看就十分名贵。

这么一双鞋子,起码都价值百两。

更莫说她的穿着以及手帕,全都是用上好的古香缎,轻灵飘逸又丝滑平整。手腕上戴着一抹浅白色的手镯,一看就是玉中极品。

头上的发饰倒是不多,却都价值千金。尤其那一只七宝珊瑚簪,是宫里才有的东西,绝对不低于五百两!

季菀两次册封,都得到不少御赐之物,这萧姝是知道的。这珊瑚簪,可能还不是那些御赐之物中最贵重的。

还真是好命。

一个乡下丫头,从吃不饱穿不暖,到现在满身珊瑚玉饰,谁能有她这样的好命?

萧姝心里又开始酸了。

大姐萧雯很得皇后姑姑的喜爱,也得了许多宫中宝物,她曾见到过,萧雯也送过她几件。她那几个庶出的妹妹,就没这个待遇了。

但这些和季菀比起来,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季菀不止拥有很多御赐物品,还有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她想起前年季菀送她的那套赤金头面,出手这么大方,肯定赚了很多钱。

她们这些贵女千金,每个月都是有固定的月例的,平时的基本开销又不用自己掏钱,但如果要额外添置穿戴,这点月例就远远不够了。所以她母亲才会贪墨中馈,每个月从zhong gong抽出的那些银子,足够她每个月添置两套衣裳一套首饰还有富余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比起那几个庶女,她的吃穿用度已经很好。但比起萧雯,她就觉得自己不如人。如今和季菀比起来,那更是…

萧姝现在脾气不如从前那么冲动急躁了,可小女孩儿的攀比心和虚荣心作祟,她看季菀还是不顺眼。

如果母亲还在萧府…萧姝眼神一黯,其实她心知肚明,就算母亲还在府中,估计也是被关起来,一辈子都摸不到中馈的事儿,顶多就是守着自己那点子嫁妆。母亲在娘家的时候最得宠,嫁妆也还算不错,可比起周氏,就差远了。季菀自己又那么会挣钱,那几个店和作坊,每年估计都得进项几万两。

陆家那样的勋贵门阀,底蕴比萧家还深厚,看季菀这一身穿着就知道了。平时的日子更是不知多好过,想吃什么好的,还可以自己掏钱加。

就像她从前那样,什么血燕窝鱼翅,从不穿往年的旧衣服,首饰什么的永远都是当年最流行最精美的。

现在就只能守着她该有的分例。

她心中郁闷,就没怎么说话,就坐在那里,手指搅动着手帕,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们明天就走?”

季菀讶异的看着郭燕,神情有些微的不舍。

郭燕叹一声,“我们来京城已有半个多月,打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季菀看看神色黯然的萧英,道:“这一别,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相见,尤其你姨母,这么多年才知道有你们这一门亲戚,好容易相聚,这么快就又分离,她肯定十分不舍。”

郭燕苦笑,“我也舍不得姨母,但没办法,阿伦还要回去管着家里的生意。我们走的时候也说了,端午节前回去。”

路上只要不耽搁,其实十几天就能赶到延城。

季菀表示理解,“明天上午走吗?”

“嗯,上午走。”

“那我去城门口给你们送行。”

郭燕微笑,“好啊。”

萧英走过来,拉着郭燕的手,道:“表姐,你什么时候再来京城看我们啊?”

好不容易有个亲表姐,萧英实在难舍。

郭燕拍拍她的手,道:“我也说不准。不过明年初,我娘和丽丽他们就会随兄长入京赶考,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二表姐和小表弟了。”

萧英这才开心起来。

快午时的时候,萧时回来了,听说女婿在练武场,便直接过去了。等丫鬟过来说午膳备好了,几人才去了前厅。

今天是大房的家宴,萧时夫妻俩,还有萧瑞萧雯以及季容姐弟都在。八个人其乐融融的围在桌边,气氛很是温馨。

周氏对陆非离这个女婿很满意,尤其看见他时不时的给女儿夹菜,都是女儿喜欢的,她心中就更高兴了。

用过午膳后,两人便要走了。

季容和季珩都特别不舍,季珩拉着姐姐的袖子,憋着嘴,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想捧着他的脸蛋亲两口。

季菀蹲下来,柔声道:“阿珩乖,以后姐姐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季珩看看旁边的姐夫,这才松了手。

周氏带着女儿送到二门,季珩则是追出去,看着姐姐和姐夫上了马车后才龙拉着脸往回走。

马车上,陆非离看向身侧的妻子,“刚才岳母拉着你单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季菀眼珠子一转,故意说道:“就是,问我有没有被你欺负。”

陆非离嘴角微扬,“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季菀歪头看他一眼,眨眨眼,“不告诉你。”

陆非离失笑,搂过她的腰,凑近她耳旁,低语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季菀还是有些不习惯与他这般亲密,不由得微微向旁边移动,“知道什么?”

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陆非离扬眉,忽然想逗逗她,“不告诉你。”

季菀瞪着他。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陆非离又笑笑,“当年我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娘拉着她说了一大堆让她要如何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话。我猜,你娘应该也是一样的。”

季菀撇撇嘴。

“所以我就很奇怪,为什么女人必须相夫教子,男人就不能相妻教女?”

这样的话,她也就敢私底下和陆非离说说了。

也得亏陆非离没有文人那套儒家思想,没那么迂腐,听了这话只是一笑,“你愿意给我生个女儿,我是不介意的。”

季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这男人,还真是…腹黑。

“谁要给你生女儿了?自恋狂!”

陆非离不跟她逞口舌之争。

两人已经大婚,这孩子嘛,是迟早都要生的。至于男孩儿女孩儿,他都无所谓。

第196章 妯娌口角(二更)

郭燕夫妻要走了,季菀要去送行,出门前得先禀明婆母。安国公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立即就答应了。

“虽说京城治安好,但你要出城,为以防万一,还是带一队侍卫比较好。”

“是。”

季菀出了正厅刚好撞见二夫人和三夫人,身后还跟着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她微微颔首,笑着一一打招呼。

大少夫人淡淡扫视了她一眼,二少夫人则是问道:“三弟妹这是要出门?”

季菀含笑回答:“是的。”

“是要去查账吗?”都知道她有自己的产业,二少夫人便理所当然的问道:“你现在是安国公府的少夫人了,这些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事必躬亲?妇道人家,这么出去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好。”

二少夫人语气淡淡的,神情也很淡。说着像是刻意找茬的话,眼神里又不含挑衅之色,倒是有些轻慢。

“不是查账。”季菀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也有准备,所以面对她不中听的言语,倒没表现出多少愤怒,浅笑道:“我昔日一好姐妹,上个月来京城探亲,今日动身回乡,我去送行。”

“原来如此。”

二少夫人神情依旧清淡,“听说三弟妹未入京前长居北地,昔年旧友,难得来访,叙旧倒是应该的。不过尊卑有别,你如今是堂堂公府世子夫人,屈尊给平民送行,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三郎出门在外,面上也无光,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任何时代,人都分三六九等,贵族是不屑与平民为伍的。似二少夫人这样的名门出身,连封了县主,有后台的季菀都打心底里看不起,更别说季菀以前的那些平民姐妹了。贵族千金,多少都有些自持身份。

所以季菀也没生气,平静道:“话虽如此,但人也不能忘本不是?若因荣华富贵便抛弃贫寒旧友,岂非忘恩负义之辈?传出去,三郎也会跟着我一起为人唾弃,败坏公府家风。”

二少夫人倒是没料到她嘴皮子这么厉害,又多看了她一眼。

在她看来,长得过于美艳的女人,要么是花瓶,要么就满腹心机。之前季菀在她眼里是前者,如今便是后者。

美丽又心术不正的女人,若非用了手段。陆非离又岂会放着那么多的大家闺秀不娶,非要娶个平民。

武将之女,性格爽烈,手段雷厉风行,心机却实在浅薄,论口舌之利,她还不如大少夫人。被季菀这么两句话给顶回来,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之词,索性哼一声便进去了。

大少夫人倒是不像二少夫人那样,对美貌的女人天生抱有偏见之心,只是心高气傲的她不屑于与季菀这等一朝跃上枝头的平民为伍。冷眼看着两人打了两句嘴仗,没发表任何意见,跟着走了进去。

出了内院,曾婷便低声道:“这二少奶奶,说话真不中听。”

向凡瞪她一眼,“主子的是非,也是你能议论的?让人听见,还以为是咱们少夫人教唆的,平白惹一身麻烦。”

曾婷脸色微变,懊恼道:“奴婢一时大意了,请少夫人恕罪。”

季菀淡笑道:“牙齿和舌头那么亲近都难免打架,更何况人呢?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更多。国公府人员复杂,大家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妯娌姐妹之间,每个人的脾性不同,自然不可能和谁都相处得好。以后这样的情况少不了,你们要学会适应。这不是周府,也不是萧府。我嫁过来,便要在这个家过一辈子,你们是我的陪嫁,也得慢慢去和国公府的下人相处。以后看见二少夫人身边的人,都躲着些,别和她们发生直接的冲突。当然,如果她们挑衅,也不用一味忍让。”

由主观仆。

二少夫人这么好强,身边的下人多少耳濡目染,怕是连带着会轻视她的丫鬟。

季菀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她是想和这些妯娌和平相处,可如果人家非要找麻烦,她也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跟着受欺负。

“是。”

两个丫鬟齐声回答。

向凡则想得更多,“少夫人,今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府里也没有客人拜访,二夫人和三夫人若是来和国公夫人叙家常,怎么还带上自己的儿媳妇?”

“说明她们不是来话家常的。”季菀道:“府中每月十五发放月例,后天就到了。她们过来,应该是为着这事儿。”

“可不是还有两天么?当天过来取不就行了吗?”

向凡不解。

“应该是有其他额外添置,或者是翻修阁楼,新添盆景之类。”季菀若有所思,“国公府一大家子人,母亲操持着中馈,大大小小的事数不胜数。每个月的各院的分例,都要提前计算好,否则当天忙不过来。”

向凡点点头,“奴婢听说,大少奶奶前几日找来牙行的牙婆,又新买了好些个丫鬟,不知道是以她自己的名义还是国公府的名义。昨日二少奶奶的丫鬟吩咐花房那边培育些新品种。可这些,都应该算在二少奶奶的私账上才对啊。”

“那如果是培育得多,每个院子都送去几盆呢?”

季菀反问。

向凡一噎。

曾婷接过话,“那就得算在中公的账上。二少奶奶按着自己的喜好挑好了盆景,不用自己掏钱,还得了人情。”

季菀但笑不语。

那两位少奶奶出身名门是不错,但论起家底,比之季菀真的差远了。然而嫁入安国公府这样的勋贵门第,派头得充足。若是事实都自己掏腰包,还真有些囊中羞涩。稍微名贵的品种,不会下于一百两。多培育几次,那数目可就大了。可这样的私物,自然不可能记在中公的账上。所以就得想些法子了。

把账记在所有人头上,谁还会有微词?还得感谢二少奶奶一片好心。

浪费中公的钱,以填补自己私欲。

这位二少奶奶,还真是会偷奸耍滑。

两个丫鬟都听明白了,神情都有些微的不屑。

第197章 抢占地皮(一更)

“就送到这儿吧。”

城外十里长亭处,郭燕掀开车帘,看向旁侧从华贵马车里探出头的季菀,笑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以后若有机会迁居京城,咱们还能再见。”

季菀点头,“保重。”

“嗯。”

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季菀有些怅然。

古代交通不发达,作为女子,约束又极多。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刚准备放下车帘,忽然看见不远处,官道崖下出现许多人,他们手上拿着的,是季菀无比熟悉的农具。

奇怪的是,这些人拿着农具不像是去干活,像是去干架。

她吩咐车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又道:“别暴露身份,只说是路过的行人。”

“是”

车夫立即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在马车旁躬身禀报道:“回三少夫人的话,他们都是附近杏花村的村民,属金县辖地。年前金县鼓励各村庄开辟荒田,杏花村的村民将西北一方荒地开辟成熟,种了果树。那片地往西半里有条河,原本属于附近数个村庄共用。后来那地方建了个庄子,将附近村民的地都收归己用,村民成了佃农。那条河,就成了庄子的私有物。如今庄头又看中了杏花村村民开辟的那片荒地,便要占为己有,杏花村的村民们自然不同意,数次上官府报案,官府却不予理会,还将杏花村的里正一家老小都关了起来。杏花村的村民求告无门,愤怒之下,打算聚众闹事。”

季菀皱了皱眉头。

“虽属于金县辖地,但离京城不远,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欺行霸市之人?知道那庄头是何来历吗?”

若无背景,县令不可能包庇。

“不清楚。”车夫道:“他们都只是普通村民,只知道那应该是某个大富人家的庄子,具体背景就不得而知了。”

官府年年都要丈量土地,那块地若属于杏花村,自然是有地契的,在县衙也会有备案。如今有人抢占,官府却有意包庇,也就是说可能府衙里的备案也会被销毁。

那村民聚众闹事,官府就有理由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了。

“去,拦住他们。”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季菀深刻知道劳动人民的辛苦和不容易,自然不愿看着这些朴素的村民因维权而落入他人的陷阱之中,“另外,再悄悄打听一下,那庄子的主人到底是谁。记住,别露了痕迹。”

京城遍地都是权贵,在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之前,还是隐在暗处比较好。

侍卫领命去了。

季菀又想起一件事,“前年我让人在城外山下村庄里购买家禽,可是这些村民?”

“不是的。”

向凡道:“这里是北城门,地界偏。前年您买的,是南城门外山下村民养的家禽,那边村落较多,距离作坊也近一些。”

自打那年酱板鸭火了后,程氏和林氏以及母亲名下的那些个庄子,都在养鸭养猪。去年萧老夫人又送给了她几个庄子,她也吩咐庄头养鸭养猪。所以就再没有从村民手里买家禽了。

天子脚下,还这么横行无忌,那庄头的主子,怕是不简单。

而且瞧那行事作风,是要将附近的村庄全占了,就为了扩建一个庄子?怎么看都不寻常。

心中怀揣着疑问,她又让人去查一查,这附近到底多少个村,占地多少。

回到安国公府后,她去了安国公夫人的落梅居。

“三少夫人,您回来得正巧。眼看着午时了,您就在这边用膳,也陪夫人解解闷。”

季菀听出了些猫腻,道:“母亲有烦心事?”

辛嬷嬷叹一声,“夫人掌管着中馈,大小事务太多,难免劳累。”

季菀不再问了。

二房三房那几位,估计是把婆母惹火了。

她让丫鬟在门外等候,自己随辛嬷嬷进去了。

“夫人,三少夫人来了。”

“母亲。”

季菀屈膝行礼,温顺的唤了声。

安国公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桌子上堆着一叠叠册子,她却连翻都懒得翻看,拧着眉,神色很不好看。见到季菀,她神情松缓了些。

“坐吧。”

她让丫鬟将那些册子收起来,脸上这才带了笑容,“出城一趟累了吧?”

“累倒是不累,只是来回两趟路,有些饿了。”季菀笑得有些腼腆,“估摸着母亲这里应该已经传了午膳,这不,我就来蹭饭了,望母亲别嫌弃我叨扰。”

安国公夫人笑了起来,“非烟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我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她呆不到两刻钟就带着驰哥儿去玩儿了,你不嫌我这儿闷就好。”

季菀笑笑,问道:“我瞧母亲神情愁苦,可是有烦恼?”

安国公夫人笑容淡了下来,没说话。

季菀默了默,又道:“儿媳虽不才,却也愿意为母亲分担。不知母亲为何事愁苦?”

安国公夫人轻叹一声,“也罢,将来这国公府的内宅中馈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提前熟悉一下也好。你大嫂以国公府的名义,从牙行里买了八个丫鬟,用于替换。被替换的有两个丫鬟,是从外头买的良民,契约未到,也不能放行,否则乱了府里规矩,底下的丫鬟也会有样学样,但她们自己又无钱赎身,只能呆在府中。这样一来,便只能分配到前院去做粗活。而她们以前本身是二等丫鬟,又没犯错,就这么发落去了前院,难免让其他使役惶惑寒心。每个院子里一等二等丫鬟的名额早已占满,所以无法拨给其他人。最关键的是…”

安国公夫人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

“那两个丫鬟是大郎书房里伺候茶水的,被大郎给看上了。”

季菀明白了。

其实名额已满也好,不能发放出府也罢,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陆大郎想收了这两个丫鬟。但有了先前通房丫鬟被大少夫人杖毙一事,陆大郎就不敢再挑衅妻子的妒火了。就放在身边,估摸着是想等大少夫人怀孕后,趁机收了这两人。

有了前车之鉴,大少奶奶估摸着也受了长辈训斥,也不敢轻易了结人命。况且这俩丫头不是家生子,她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干脆就直接把人给赶走。但又怕陆大郎知道后夫妻又生嫌隙,所以就把包袱抛给国公夫人,让国公夫人来做这个恶人。

大少夫人是二夫人的儿媳妇,按理说这种事,二夫人就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却非要闹到国公夫人跟前。不用说,二夫人肯定也是不喜儿媳这样善妒的性子,所以大少夫人干脆越级上报,来一招釜底抽薪。

还真够厉害的。

府里是不养闲人的,既然原先的差事已经被顶替,这两个丫鬟的确是没有继续呆在国公府的价值了。

“既然是大哥身边的丫鬟,母亲何不交给他自己处置?”

大少夫人自己不愿得罪陆大郎,却要让国公夫人和侄儿交恶,其心可恨,国公夫人又何须要维护他们夫妻情分而让自己做这个冤大头?

安国公夫人沉默。

她是女人,老大媳妇的心思她自然明白。两人成婚才一年,本就有些隔阂。这事儿若是戳破,两人怕是更为冷淡。

家和万事兴。

她作为当家主母,不愿做这个使侄儿夫妻互生嫌隙的恶人。省得闹到老夫人那里,惹得老人家不快。

季菀看出了婆母的心思,道:“本是他们二房私事,不在您必须操心的范围内,何必要因此两面为难?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都要您操劳,大哥会理解的。”

安国公夫人沉思半晌,又长叹一声。

“你说得对。小辈的私事,我干涉太过也不好。”

第198章 出谋划策(二更)

安国公夫人又说起另一件事。

二少夫人让管家培育了不少盆景,她自己要的那几盆,全都是名贵品种。给其他人的,就要稍稍逊色些了。

就算如此,加起来也足足好几千两。

这笔钱得中公出。可如此厚此薄彼,难免会惹来其他人心中不满。安国公夫人用中公的钱给二少夫人填补了私欲不说,还成了恶人。

这两个少夫人,一个比一个会给她出难题。

此事季菀早在出门前就料到了,也想好了解决的法子,“母亲,您吩咐管家,按照二嫂的规格,给每个院子里都再培育两盆盆景。其次,按照原本给各院的规格,另外给二嫂送过去两盆。这笔钱,我来出。”

“那怎么行。”

安国公夫人当即反对。

本来额外添置布景,都该自己出钱。老二媳妇吩咐培育的品种,一盆都是几百两。她自己不愿出这个钱,就想些歪门邪道,把这笔钱赖在中公上头。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主子不少,除了年纪小的几个姑娘还未单独分院,其他的加起来,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院子,还不算小跨院。若为了安抚其他人的不满,也按照这个规格给各院都另外培植品种,得花一万多两。

她怎能让儿媳妇来做这个冤大头?

“母亲,您听我说。”季菀道:“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您这次用中公的钱给二嫂填补了空缺还落不着好,以后其他人也会跟着效仿。届时账目混淆不清,中公也会不断亏损,更是乱了府里的规矩。我这么做,不仅平衡各院,也是警告。到时候管家将盆景给各院送去,会说明哪些是二嫂送的,哪些是我送的,高低立现。她空手套白狼的计策非但不能成,也会落人把柄。两位婶婶都是要面子的,也不会平白收我这么重的礼,尤其几位叔叔婶婶。肯定会掏腰包承担大部分的花销,剩下的就只剩下我们大房的,我作为儿媳妇和嫂嫂,给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添置几盆盆景用于观赏,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样一来,三婶子势必会让二嫂自己掏钱将她吩咐下去培育的那些盆景给补上。毕竟我这个做弟妹的都这么大方,她做嫂子的便是为了面子,也不甘心府里所有人心都被我给笼络了去。”

她眨眨眼,“而且从此以后,二嫂就再也不敢中饱私囊了。”

安国公夫人听得眉开眼笑,“还是你有主意,可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辛嬷嬷在旁笑道:“三少夫人这个法子好,既断了二少夫人的心思,也免了夫人您的麻烦,中公也不会损失分毫。没有账目不清,也不会再有人故技重施。”

这时候,陆非烟牵着陆非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我也要听。”

她规规矩矩的给母亲请了安,在季菀对面坐了下来你,满眼的好奇之色。

“你啊,就知道玩儿。”

安国公夫人嗔她一眼,无奈又宠溺。

“冤枉。”陆非烟嘟着嘴喊冤,“我可没贪玩儿,我刚才带着九弟去春晖堂陪祖母了,不信您问九弟。”

“那怎么不留在春晖堂,陪你祖母用膳?”

安国公夫人反问。

陆非烟脸色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嘴硬道:“祖母吃得清淡,时常茹素。我是无所谓啊,可九弟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却营养。”

陆非驰无语。

明明是六姐自己嘴馋,却每次都只知道拿他当挡箭牌。

安国公夫人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到底也没拆穿她,道:“你祖母最疼你,如今你的婚期也要到了,以后嫁了人便不能时常回家,也是该多陪陪你祖母,免得她老人家寂寞。”

“是。”

陆非烟对疼爱自己的祖母十分尊敬,当下就乖乖的应了。

“还有啊,你以后出嫁为妇,是当家夫人,要学着打理庶务。虽说我先前已教过你管家权,但你没自己上手过,这里面的许多门道,你也不懂。我今儿个就遇到两道难题,要不是你嫂子帮着我出谋划策,我现在还头疼着。”

陆非烟吐了吐舌头,又愣了下,“什么难题?刚才二婶她们来过,她们那边又出什么问题了?还是大嫂和二嫂?”

她对这两个堂嫂没什么好感。

一个霸道得过分,一个狭隘得过分。真不知道,当初二婶三婶是怎么相中这两位的。

哦大嫂的父亲和二叔是旧友,两人从小就定了亲的。

二嫂在马场上对三哥一见倾心,第二天媒人就上门提亲了。祖母出身将门,对将门之女格外高看。三婶子为讨好祖母,便应了这门亲事。

哪知道,娶过来才发现,两个都不是善茬。

安国公夫人本是不想与女儿说这些个槽心事儿的,但想到女儿将来做当家夫人,怕是也免不了这些麻烦,早些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将来也好应付那些牛鬼蛇神,便与她说了。

陆非烟听完后瞪大了眼睛,小脸上全是怒气。

“大嫂二嫂太过分了。还都是名门出身,却没半点大家风范。二婶三婶也糊涂,自己的儿媳妇约束不好,只会给母亲添堵。”

“住嘴!”安国公夫人斥道:“长辈的是非,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陆非烟撇撇嘴,软了语气道:“娘,我知道,您想着家和万事兴,不愿家中风波。但她们一个个的都把锅给您背,您又何必要为她们遮丑?还是嫂子说得对,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人不敬者,尔不恭其。她们要厚颜无耻,就算祖母知道了,也是她们自己丢脸。大哥也是的,自己的人自己护不住,还要您来给她收拾残局。这点子私房事,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怕人笑话。”

安国公夫人瞪她一眼,“越说越不成体统。”

陆非烟惯来大胆,反正母亲斥责归斥责,不会真的罚她,她有恃无恐。

“他们为长不尊,就别怪旁人评论。”

季菀干咳一声,打圆场道:“母亲,咱们还是先用膳吧。说了这许久,肚子怕是都饿了。”

安国公夫人收回欲出口的斥责,点点头。

第199章

下午安国公夫人就将培育盆景的事儿吩咐了下去,那么多盆景,起码还得等好些天才能全部运送进府,暂且不急。

陆大郎如今做了禁军,一个月有三日休沐在家,三天前才休过,得等他回来才能处置那两个丫鬟的事儿。所以安国公夫人就暂且将那两个丫头安排在落梅居先做几日洒扫,等陆大郎回来再说。

另一边,季菀派人调查的事儿,也有了眉目。

“禀三少夫人,属下查问过了,那庄子的主人是城西一个员外,姓贾,做绸缎生意的,圈地是为修建别院。”

“别院?”

季菀微微蹙眉。

“是的,据说那块地风水极好。贾员外有一老母,年老体弱,常年缠绵病榻,他去求了卜,算命先生让他在选一处风水宝地,修建别院予以养病,便可药到病除。”侍卫道:“为此他一连买了附近几个村的地皮,本来已经足够。但贾老夫人自持身份,不愿与乡野村民为伍,便将那片辖地所有村的地全数收做己用。有很多人世代居住在此,不愿卖了地远走他乡。贾家就联合官府,抓几个人作为威胁,也有人闹过,还死过人,村民们怕了,便就此妥协。如今轮到杏花村,他们再次故技重施,想强买强卖。”

“原来如此。”

季菀是从乡下走出来的,知道对于农民来说地皮有多重要,那就等于他们的命。哪怕是洪水干旱,他们逃灾,都得把地契带身上。就算贾家出高价买地,他们拿了钱,没关系,去了外地,也没人敢收容。他们除了种地,又不会做别的,早晚也是坐吃山空。所以才会不惜和官府杠上,也要维权。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普通百姓,怎可与官府相斗?

“贾家是单纯的以金钱贿赂县衙,还是有什么背景?”

“属下等担心打草惊蛇,暂未详查。”

季菀嗯了声,“退下吧。”

“是。”

侍卫走后,向凡捧着热茶递给季菀,“少夫人,杏花村虽属金县辖地,但这里是京城,既有县衙包庇商户为祸百姓,何不告知京兆府尹,交给府衙处置?”

向凡也是贫民出身,知道底层农民生活得有多不易,听闻这等事,自是一腔愤懑,同仇敌忾。

季菀抿了口茶,慢慢道:“京城天子脚下,敢这般猖横草菅人命,如此的肆无忌惮,你真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商户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向凡一惊。

曾婷小声道:“少夫人的意思是,贾家背后有靠山?”

季菀用手指瞧着桌沿,“京城遍地权贵,差不多都沾亲带故。我若不将此事彻底查清楚,莽撞告官,怕是会弄巧成拙。”

陆家世代勋贵,军功无数,也就是当今仁善爱民,若是换了狭隘之辈,怕是早就有猜忌之心了。陆非离年纪轻轻便立功无数,又和东宫太子交好,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眼红想抓他把柄。

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季菀是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的确插手不了政事。今日她让侍卫去查访,晚上陆非离回来便会知晓。

想了想,“你们两个,分别去一趟周府和萧府,找我二舅舅和父亲,带几句话…”

傍晚陆非离回府,饭桌子上,季菀直接道:“你都知道了吧?我觉得那个贾家有问题。”

陆非离看向她,眼中含笑。

“如今你这胆子倒是越发大了,知道有问题还敢管。”

季菀眨眨眼,“不是有你给我撑腰么?”

陆非离轻笑,“那你怎么不直接让我来处理?而是委托你舅舅?”

季菀一愣,“你都知道了?”

陆非离平平道:“我猜的。不过看你这反映,看来我是猜对了。”

季菀莫名有些心虚,“我这不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么?再说了,你是武官,这种事,也不在你职责范围之内啊。”

说到最后,她越发理直气壮。

户部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而周长儒,是户部侍郎,处理此事最合适不过。

“也是。”

陆非离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得意,突然话音一转,道:“贾家圈地修建别院,纵然行为暴戾,但目的倒也算合理。普通人顶多只会觉得贾家贿赂官府,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你怎么会怀疑此事必有隐情?就算这是天子脚下,可若上府衙呈递状纸,首先要挨杀威棒,很有可能状纸未呈上,便已先丢了命。所以普通人通常选择隐忍退让,不敢状告。况且这是京城,贾家有恃无恐,必有强大靠山。要知道,京城遍地权贵,底层的人,谁敢轻易挑衅?连城门都进不了。所以贾家行事,并无破绽,你是如何怀疑贾家别有隐情的?”

“很简单,我是大夫。”

季菀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富人作恶无报应,长此以往,穷人也习惯了,都会选择隐忍。久而久之,为恶者越发肆无忌惮,被害者以为对方有背景,越发不敢反抗。但贾家修建别院的理由,是为老母养病,这还是算命先生建议的。你想想,贾员外都迷信到这地步了,肯定也会求佛,佛家讲究慈悲为怀,怎能杀生?再者,既已重病在身,自是不能有半分耽搁的。就算要静养,必定也是择一地处偏僻的山庄别院,而不是重新修建。按照那块地皮计算,新建别院,起码也得半年以上。他老母都病入膏肓了,等别院修好,怕早就一命归西了,还养什么病?”

“甚有道理。”

陆非离眼中满是赞赏,“既如此,今天你何不直接带两个村民入城为人证?守城的皇营军,是你父亲的手下,你要带他们进城,轻而易举。”

“我担心皇营军里有对方的人。”季菀道:“万一暴露了行踪,倒打一耙就不好办了,毕竟我还未将事情调查清楚,无法全面应对。”

所以她提前给继父报个信,确保证人入城那天,守城的全都是他的心腹,才可保万事无忧。

“看来我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起码能帮你跑跑腿。”

陆非离是武将,军中兄弟多,认识的世家子弟也多,调查那贾家嘛,自然不在话下。

“怎么能说是帮我呢?他们都是大燕子民,将来太子继位,天下百姓都是他的臣民。如今天子脚下有人这般无视法度草菅人命,你这个东宫近臣,纵无权处置,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对不对?”

陆非离笑道:“恩师以口舌伶俐著称,朝堂之上敢言帝王功过,能骂人不带脏字气死奸臣。你如斯的玲珑聪慧能言善辩,想来是家学渊源。”

季菀刚要分辨,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怪异的看着他,“我太祖父是你恩师,那你不就和我祖父同辈?这么算下来,我娘还得叫你一声师叔,那我岂不是…”

陆非离刚喝了口汤,听到一半险些噎住,“我说夫人,你的想象力可以到此为止了。你我已拜堂入了洞房,如今才来纠结这些渊源,不觉得太过庸人自扰吗?”

“我就说当初你为何对我们家诸多帮助,原来是端庄长辈的姿态。”季菀哼一声,愤愤不平的控诉,“可惜你为老不尊,竟对小辈起了这等心思,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陆非离嘴角抽了抽,叹道:“刚夸了你聪慧,怎么这么快就犯起傻来了?从未踏入你家大门那天开始就告诉过你与恩师的渊源,快四年了,你才想通其中关窍,是不是太迟钝了?”

这下轮到季菀吃瘪了。

她不服气,“那我也没想到会嫁给你啊。再说了,当时我们住在北地,根本没想过回来京城。你和我太祖父有什么渊源,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来回京,从周府到萧家,我成了萧家女儿,天天又忙,哪有空研究这些弯弯绕绕?早忘九霄云外去了。再说了,你既娶了我,我太祖父也是你太祖父,亲属分明,你就不该在我面前再叫恩师,这不是存心误导我吗?”

这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练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陆非离摇摇头,没和她计较,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为夫的错,娘子大人大量,便允我将功补过,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当,以消娘子之怒,可好?”

季菀咳嗽两声,被他这声‘娘子’唤得脸色微红,心里却是甜蜜的。自己无理取闹,他却宽容大度不予计较,足见对自己的重视。

“家中长辈都叫我阿菀,你我既是夫妻,自当亲密无间,那些虚礼客套的称呼,不要也罢。”

其实床笫之间,情动之时,陆非离也唤过她小名。但平日里男人喜欢唤她‘夫人’或‘娘子’,每每逗得她脸红,男人反而更欢悦。

陆非离看着她脸上那团红晕,嘴角微微上扬。

“好。”

季菀被他目光看得脸红如火,忙偏开眼,埋头吃饭。

还是这么害羞。

陆非离眼中含笑,不再多言。

入夜将歇。

季菀刚宽下外衣,陆非离便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她浑身一僵,想起这几日夜晚的缠绵,脸上红晕蔓延至耳根脖子。

“阿菀…”

陆非离低低的在她耳边唤。

长得妖孽也就罢了,连声音也这么好听,让其他人可怎么活?

轻柔的吻落在她脸颊,温热的呼吸熏得季菀脸色更红,心跳如擂鼓。

“灯还未熄…”

陆非离低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入了床帐之中。帷幔放下,他压了上来。伴随而来的,是他铺天盖地的吻,季菀便再想不起什么蜡烛灯火了。

……

贾家确有背景,陆非离查了将近十日,才有了眉目。

“贾家行商,在官场上的人脉不少,但与那金县县令并无亲属关系。”陆非离道:“不过金县县令包庇行凶,却未收他贿赂。另外,你二舅舅说,他查阅金县辖地村民户籍人口的时候,发现那些被驱离的人户籍还在,并未消除。也就是说,那些人无法移籍,也无法在别地落脚。为避免他们聚众将此事闹大,贾家很有可能已将这些人灭口。”

季菀心中一惊。

“被驱离的有十几个村庄的村民,加起来起码得有一千多人!他们竟如此的丧心病狂?”

陆非离神色也极冷。

“看来你之前猜得没错,贾家有问题,绝对不止修建别院那么简单。”他眼神晦暗莫测,“对了,我买通了给贾老太太诊病的大夫,贾老夫人的确身体抱恙。并不是什么顽疾。她本是住在凤阳老家,去年才来京城的。最开始水不不服,头晕腹泻浑身乏力,再加上在贾府住得不习惯,病情便一直反反复复,至今未愈。她的儿子为了给她个舒适的居住环境,才择地修建别院,街坊邻里都夸他有孝心。”

季菀冷讽,“有孝心还留老母一个人在凤阳多年?怎么不早将贾老夫人接来京城住?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陆非离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她的长子在凤阳做县令,去年突然病逝,这才来的京城。”

“突然病逝?”

既然抓住关键词汇,“怎么说?”

“贾县令出门做客,回来的途中不幸被毒蛇所咬,当场死亡。”陆非离眼神若有深意,“彼时正值隆冬,蛇都会择地冬眠。况且并非深山老林,而是官道两旁,平白无故突然出现一条毒蛇,不是很奇怪么?”

“这么明显的事,仵作就没提出质疑?”

“因为当时报的是自然死亡,而非中毒。”陆非离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透着冷意,“我特意派人去了凤阳,才查获了此事。”

季菀心底发沉。

“贾县令死亡,直接获益人应该是后来任职的县令,但这个人并非凤阳人,而且年后才千里赴任。时间上,也对不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贾县令死,只为了贾母入京?”季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贾母与这个次子,是否关系不睦?”

陆非离目光微深,“正是。”

第200章 (一更)

比起妻子窦氏的冷傲,这丫头温柔又细心。

也是存着赌气之心,他一把将丫鬟拉入怀中,倒向床榻。事后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他又是懊恼又是悔恨。然而做都做了,只能担起这个责任。谁知道,他那妻子不允,趁他不在府中,直接将那丫头杖毙。

他怒恨至极,与妻子大吵了一架。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他总不能为了个丫鬟休妻吧?但妻子如此狠毒无视人命,他还是要给她一些警告。便去书房住了两个月。同时此事也给他提了个醒,书房里伺候的两个丫鬟,怕是暂时不能收用了。

且先等等吧。

窦氏毕竟是他原配妻子,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等她身怀有孕,不能侍奉于他,他再提通房,她就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这女人又横生枝节,想方设法的要把人给赶走,还闹到了大伯母这儿。

陆大郎只觉得愤怒又丢脸,忙道:“侄儿治家不严,惊扰了大伯母,是侄儿的罪过。大伯母放心,此事侄儿定当妥善处置。”

安国公夫人点点头,“惜珍脾气是倔了些,但她到底是你的发妻,你也要有些分寸,莫让旁人道我陆家家风不正,内闱不修。”

“侄儿明白。”

陆大郎又对安国公夫人行了个大礼,这才带着两个丫鬟走了。一出门,他脸色就冷了下来。

“陆阳,带她们两个去书房。”

“是。”

他的近身侍卫陆阳走过来,将两个已经不再哭泣的丫鬟带走了。

陆大郎站在原地微微平复了情绪,才往回走,窦氏此刻正在二夫人房中受训。

二夫人看着儿媳妇,儿子与窦氏的婚约是从小就定下的,窦家非京城人士,所以她从前并未见过窦氏。前两年,窦父回京任职,两家才有了来往。初见窦氏,只觉得这姑娘面容美丽中透着几分英气,虽看着有些冷傲,倒也还算端庄。话不多,却也未有失礼之处。

她对窦氏的印象,还不错。

陆家对男儿的教导要求极严,有个性子强势的妻子,也能约束儿子,免得儿子犯错。

可她没想到,窦氏手段如此冷酷。

一个丫鬟罢了,就算得了主子青睐,也顶多就是个通房,名分都得不到,照样在主母手底下过日子,翻不起浪来,何苦要那般计较?便是气不过,直接打发去前院,或者随意婚配也就行了。

她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那小丫头并非房中人,不过一夕之欢,还能割舍不下?非要见了血,闹得人尽皆知,夫妻也生了嫌隙,窦氏脸上就有光了。

二夫人想起底下两位妯娌言语中的讽刺和轻鄙,便心中烦闷,将窦氏叫过来,敲打了一番。

窦氏听完后便道:“我虽出身将门,却也是幼承庭训,知晓夫为妻纲的道理。嫁过来之前,就知道陆家家教极严,陆家儿郎俱是有担当的好儿郎,非酒色所能动,心中十分仰慕钦佩。只盼与夫君恩爱和睦,举案齐眉。儿媳也不是拈酸吃醋之人,夫君想收通房,本也无可厚非。可他不该动我带来的人,还在我的房间行那苟且之事,那是在打我的脸。”

她容色端正,眼神平静,掷地有声道:“将门铁血,学不来怀柔之举。后宅内务,多如牛毛。唯有雷霆手腕,才可敲山震虎,以正家纲。否则他日有人效仿,魅惑主上,乱了内闱规矩,才会让人嘲笑我陆家家风不正,为人鄙弃。”

二夫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事儿只好不了了之,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快。如今她又开始动起儿子书房侍候的两个丫鬟的主意,二夫人按捺不动,等儿子回府,便将窦氏叫了过来。

“上次你说那是你的丫鬟,大郎动不得。这两个,却是安国公府在外头买进来的,在书房伺候多年,从未逾矩,你又做什么非要将她们赶走?”

二夫人抓了窦氏把柄,说话也比上次有底气多了。

窦氏神色坦荡,“陆家家风,不许丫鬟狐媚惑主,以免乱其心智,不思进取。那两个丫鬟,一个妖娆妩媚,一个矫揉造作,分明心术不正。有这样的人长侍身旁,儿媳只担心大郎被所惑,乱了分寸,非但前途尽毁,陆家上下也跟着蒙羞。”

她字字有理,“且我已重新安排了丫鬟伺候大郎笔墨茶水,都严正训练过,踏实精干,绝不会惹大郎不快。若是日后大郎喜欢,收了她们为妾,我自当喝了妾氏茶,给她们一个名分,将来也为陆家绵延子嗣。”

二夫人又被她堵得一噎。

那两个丫鬟她见过,看面相便是老实本分之人,却平平无奇,毫无姿色,大郎怎么看得上?

窦氏说得大度,不过虚伪之词罢了。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二夫人深吸一口气,决定另辟蹊径,“你处处以大郎为先,替他考量,是大郎的福气。但新晋的丫鬟怕是不了解大郎的习惯,未免伺候不周。这样吧,我拨两个过去,再将你安排给大郎的丫鬟调换到我屋里来,我让人亲自调教后,再送过去伺候你们,两全其美,如何?”

二夫人倒不是存心想给儿媳添堵,但儿媳性子实在太过冷硬,行事也太霸道,就这么顶撞婆母,实为不敬,她总要敲打敲打。

窦氏皱眉,刚要开口,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说大少爷回来了,请大少夫人回去。

窦氏立即起身告辞,很自然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她一走,二夫人便冷了脸。

“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

大丫鬟软声劝道:“大少夫人还年轻,又是将门出身,难免心气儿高,行事刚硬了些。您以后多加提点便是,莫要动气。”

二夫人哼了声,“就她那个性子,揉不得一点沙子,我怎么提点?”抿了口茶,火气降了些,她又叹道:“过门一年多了,至今还未有身孕,如今连三郎都已娶妻。下半年,四郎也要娶新妇入门。大房也就罢了,我也不和大嫂争。可若是让三房四房先有了曾长孙,你让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第201章 夫妻争执(二更)

丫鬟笑道:“咱们大少爷如今在禁军当值,少在府中,少不得耽误了。不过您也切勿忧心,二夫人也是个不能容人的,听说和二少爷也闹得很是不愉快。怕是短时间内,也传不出好消息来。至于四少爷…四老爷是庶出,非老夫人亲生,便是得了曾长孙,也不见得多高贵。国公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急,您急什么?”

二夫人脸色这才好了些。

“大郎没直接来我这儿找人,怕是心有怒火。罢了,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夫人您这么想就对了。”

大丫鬟在旁边给她捏肩,道:“您是长辈,训导小辈也无可厚非。可大少爷房中事,您若干涉太多,便是压住了大少夫人,大少爷怕是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左右不过是两个丫鬟罢了,值得伤了您与大少夫人的婆媳情分?”

二夫人心头剩下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惜珍到底是大郎的发妻。而且,她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两个丫鬟,我瞧着也不像正派之人。大郎喜欢收了通房倒是没什么,别养成了她们恃宠而骄的性子,乱得大郎后宅不成规矩,平白让那几房的看了笑话去。”

窦氏强势太过失了女子的柔软,可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镇得住后宅。这次闹到了大房那边去,那两个丫鬟多少也该警醒些。别以为有主子宠爱,就可无法无天了。

儿子要收两个通房,或者将来纳几个妾,她都不管,只要有分寸就成。

“夫人,左右都只是小事,不值得您操心。”大丫鬟察言观色,见她彻底消了气,这才又道:“倒是五少爷的婚事,该着手准备了。眼看着四少夫人都要过门了,风氏定然着急,若等她对老爷吹耳旁风,还不如您主动筹备,省得落一个苛待庶子的罪名。”

“他才十六岁,着什么急?”

每一个女人能对小妾和庶出子女心无芥蒂,二夫人自问非狭隘之人,但也做不到十分大度。

“他一个庶子,若没功名在身,又有哪家女儿看得上?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总归都是陆家子嗣,我作为嫡母,该操心的还得操心。寻个日子,我跟老爷提一提就是。若有合适的,定下来也好。”

**

窦氏刚踏进门,就见陆大郎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屋子里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连个添茶水的都没有。

她并无惧色,抬头挺胸走进去。

“夫君急着找我回来,可是有要事?”

陆大郎对窦氏纵有万般不满,也不得不承认,窦氏这不卑不亢的气度,也少有人及。

他心中怒火消了些,“坐吧。”

窦氏也不客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陆大郎沉吟一会儿,才道:“尔蓉和尔冬我已接回来了,以后她们还在我书房伺候。她们熟知我习性,一直也没出过差错。换了旁人,我不习惯。”

窦氏道:“那以前没有尔蓉和尔冬的时候,夫君是如何习惯的?”

“那时我还未有单独的书房,无人伺候笔墨。”陆大郎神情淡淡,“她们都是从外面买来的,在我身旁伺候多年,向来都是规矩之人。你是我的妻子,是正室夫人,御下固然要严,但也不能太过独断专行,落下不仁之名,让旁人议论。”

“我行的端坐的正,不怕旁人议论。”窦氏神情未有丝毫松动,“尔蓉和尔冬心术不正,如今便已撺掇得夫君与我生了嫌隙,夫君若再这般护着,将来不定怎么恃宠生娇。妾氏生乱,才徒惹笑柄,届时影响了夫君的前程,再来处置,便为时已晚了。”

好言相劝她不听,总有各种借口。

陆大郎再好的脾气也被消磨光了,他沉下脸,道:“她们为人如何,我心里清楚,此事就这么定了,切勿多言。我下午约了朋友赛马,晚上不回来用膳了,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说完他便起身出去了,脚步很快。显然,这事儿没商量余地。

窦氏抿着唇,神色极冷,捏着桌角的手指已泛白。猛然一挥袖,茶杯哗啦碎落在地。

丫鬟春兰连忙上前劝道:“少夫人别动气,不过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大少爷想留着便留着。便是日后得了大少爷抬举,也就是个暖床的。您是主母,她们得在您跟前侍奉,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您想怎么使唤都行。她们若安分些,将来撑死也就是个妾。若不安分,大少爷自会厌弃,您何苦因此要和大少爷不对付,平白生了嫌隙,让那两个贱婢痛快。”

“你懂什么?”

窦氏冷冷道:“我窦惜珍眼里揉不得沙子,绝不做那白日强颜欢笑夜里以泪洗面的深闺怨妇。”

她青梅竹马,夫妻情深。后来父亲纳了妾,对母亲明显就淡了。她见惯了母亲的柔弱凄楚,忧伤无助,厌恶父亲的三心两意,始乱终弃。她发誓,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通房也好,小妾也罢,他陆大郎一个都别想有。

春兰无奈叹息。

从小和主子一起长大,她自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的。可这世间男子,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主子性情太过刚硬,若嫁个文弱书生,或许能将对方压得死死的。可偏偏嫁的是个武人,世家嫡子,无论出身还是性情,都不是主子能压得住的。

彼此都不退让,这么闹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家主子。

还是让老太太劝劝主子吧。

……

二房这边两个小夫妻闹矛盾,季菀也听了一耳朵八卦。

“大嫂倒是性情之人。只可惜…”

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动辄杀人,只会让男人觉得手段太过狠辣恶毒。男人从骨子里,还是偏爱温柔贤惠的女人。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灵魂,季菀是不赞成肆意轻视人命的。

当初陆大郎收的那个通房丫鬟背主的确该罚,却也罪不至死。窦氏再恼怒,不该直接杖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若用于内宅,就显得过于阴狠。

有了前科,陆大郎可不就对她心生芥蒂了么?窦氏越是想将尔蓉和尔冬赶走,陆大郎越是不许,这就是逆反心理。原本陆大郎对这两人可能只是怜惜或者纯粹当做妾氏的喜欢,可被窦氏这么一逼,三分喜欢就翻了倍。

得不偿失啊。

第202章 樊氏被责(一更)

陆大郎夫妻闹矛盾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内宅。

听了八卦的人,不止季菀一个。

同为妯娌的二少夫人,也对此颇感兴趣。

管家按她吩咐培育的盆景送来了,她正拿着剪子在修剪花枝,听了丫鬟的回禀,便扬了扬眉。

“都说陆家儿郎恪守立法,严于律己,应远女色才是,大哥怎反其道而行?真是不成体统。”

她将剪子放下,曼声道:“大嫂也是,既系出名门,也该知道御下必严,否则乱生宵小之辈。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老实本分姿色平平就好。似那等狐媚妖艳的,就该远离贬斥,免生些无妄之心。”

伺候在旁的两个丫鬟均沉默低头。

二少夫人看了两人一眼,对她们的毕恭毕敬很是满意。

“陪嫁丫鬟,尤其要严防死守,不可近身主子。先前那个叫什么兰的来着,不就是仗着姿色妄图攀附么?似这等背主忘恩之辈,死不足惜。大嫂当日都能杀伐决断,如今对着两个狐媚蹄子,怎的犹豫不决了?这两人留下,迟早成为祸患。”

丫鬟均不敢应声。

二少夫人的狭隘远胜大少夫人,手段也更为酷烈。看她对待蓝家那位表小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

“也罢,终归是妯娌一场,我也不能平白看大嫂受了这等窝囊气。”

大少夫人只是容不得陆大郎别有二心,二少夫人则是对所有貌美的女子均有不满。

“随我去一趟…”话未说完,看见家丁继续往屋子里搬盆景,诧异道:“不是让你们将这些品种送去其他院吗?送来这里作甚?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安国公府养你们何用?”

“二少夫人息怒。”

管家走进来,弯腰拘礼道:“这些是三少夫人吩咐花房培育,特意送来给您的。”

“如此低劣品种,她也拿得出手?”二少夫人冷哼一声,鄙弃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户,便是飞上枝头,也变不得凤凰。一身的脏污铜臭气,也配拿来我面前现眼,丢人!”

她满眼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统统给我扔出去!”

如此低劣品种,你不是还大张旗鼓的送往府中各院么?如今却来贬斥他人,由此可见品行,比这些盆景更为低劣。

管家在心中摇头,面色却无半分不敬之色,“回禀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吩咐花房培育了近五十盆名贵品种,已分去各院。您已有凤仙花和凤凰展翅,三少夫人说老太君崇尚节俭,便不再多做破费。”

二少夫人脸色铁青。

她刚讽刺季菀吝啬上不得台面,管家一番话却直接将她的脸打入尘埃。

人家出高价培育名贵品种送于府中各院,她却只送了些低劣之物,高下立现。

“三弟妹真是好大的气派。”她冷哼,讽刺道:“既知老太君崇尚节俭,还这般耗用中公。大伯母掌家中馈,也不该如此纵容才是。”

“三少夫人用的是自己的私款,并非耗用中公。”

管家略微压低了声音,然而屋子里的丫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二少夫人颜面尽扫,一片铁青。

好个季菀,这分明就是有意与她作对。

所有盆景还未完全送达各院,二少夫人还未去找季菀算账,就已被自己的婆母三夫人请了过去。

“看看你做的好事!”

三夫人是真的后悔。

二嫂为儿子聘了将门之女,她有心攀比,不愿落其后。正好樊家嫡女青睐二郎,她以为樊氏虽容色平平但出身名门,品行应当不差,而且樊老太太和陆老太君又是旧识,于是她便允了这门亲事。

谁知道娶回来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丢尽了她的脸面。

想到将要被妯娌取笑嘲讽,她只觉得愤怒羞愧,恨不能让儿子一纸休书休了这个女人。

樊氏抿着唇,道:“母亲此话何意?我本一篇好意,却没想到那季氏狐媚好胜,仗着三郎宠爱,不敬尊长,当着府中长幼,落我颜面,分明就是欺辱我三房不得爵位…”

“你给我闭嘴。”

三夫人抓着太师椅的把手,若不如此,她不能保证会否冲下去扇樊氏两耳光。

“陆家家规,若有妄生贪恋乱家族者,逐出族谱!你想让我请出家规吗?”

“母亲言重了,儿媳并未有任何妄念。”樊氏神色坦荡,“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三郎年少随军,建功立业,将来承袭公府是众望所归。可陆家公门府邸,世代忠良,陆家之妇均系出名门,人所称赞。如今却娶了一个乡野女子为妇,将来掌公府内闱,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陆家如何,无需你这内宅妇人置喙议论。”三夫人怒目而视,“什么乡野女子?她是秀才之女,纵然出身卑微,却有氏族周家教导,皇上亲口册封县主,又入萧府为女,连皇后公主都对她称赞有加,你凭什么诋毁奚落?你自视甚高,自以为系出名门,不过就是靠祖上蒙荫,人家凭自己的能力得了皇上看重,委以重任,世家大族,谁敢轻视?我陆家将来有此主母,那也是祖先庇佑,功德无量。”

妯娌之间虽偶有嫌隙,三夫人也有争强好胜之心,但在大是大非之上,她还是分得清的。

无论她心里对季菀是什么看法,陆家既已聘娶其为妇,又有周家和萧家做靠山,将来季菀便是当之无愧的国公夫人。

外人怎么议论诋毁,她管不着。可府中之人都先贬之,底下的人必定效仿,届时主仆不分,内闱生乱,那才是大祸。

况且她知道,大嫂决定聘娶季菀之前,已请示过陆老太君。陆老太君睿智通达,既已应允,必是深思熟虑之果。那么,季菀在安国公府的地位,就不可动摇。岂容樊氏因一己私欲如斯谩骂?

若传到老太君耳中,莫说樊氏,她这个下聘樊家女的婆母,也得遭老太君斥责。

“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以前在闺中时如何,既已入我陆家大门,便是我陆家人,要守我陆家的规矩。若再让我听见这番言论,就别怪我不念婆媳情分。”

到底还是原配正妻,三夫人本来也没想要将樊氏如何,骂一顿教训教训也就是了。堂堂当家夫人,总不能让底下的人看了笑话去。

“此番祸是你闯出来的,你自己填,然后去给两位伯母和婶婶请罪,以示诚心。再则,去向三少夫人赔罪致谢,以堵悠悠众口。”

“让我去给一个小妇人赔罪致谢?”樊氏一怒而起,“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三夫人目光冰冷,“若非她给你收拾了烂摊子,你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到时人人唾骂,你自己丢人现眼也就罢了,二郎也会为你所累,抬不起头来。这还是轻的。如果给老太君知道,比要责问你樊家,堂堂名门之后,怎的教出如此利欲熏心,吝啬狭隘之辈,致使我陆家人心不宁,怨声载道。”

樊氏脸色大变。

“我乃陆家明媒正娶之妇,入门不过半载,尚属新婚。纵然我有行差踏错,也不该受此责难,牵连家族…”

“你不想连累你的娘家,就照我说的去做!”

三夫人语气不容置疑,“我已吩咐了下去,勒令管家暂时未将其他盆景送往各院。你自己以私囊填充一半,还给你三弟妹,就说是你们二人购置,送于长幼以解风雅。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你三弟妹是新妇,性情娴雅温婉,你主动示好,她便不会与你为难。府中长辈不会收你们小辈重礼,自会奉还,并宣扬你慷慨之举。老太君知晓后,非但不会治你的罪,还会褒奖于你。至于管家那边,大嫂非心胸狭隘之人,既让管家告知你详情,便是给你颜面,只要你诚心知错,她也会勒令约束知情人对此守口如瓶。剩下你那两个丫鬟,她们是你的心腹,也不敢背叛。此事,便可烟消云散。”

不等樊氏开口,她沉声道:“唯有此法可解。舍财免灾,还是众矢之的,连累娘家。你自己选吧!”

说完后,三夫人便起身去了内室,徒留樊氏在厅内,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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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二更)

最终樊氏还是妥协了。

她去了褚玉苑。

季菀正在看账,火锅店的生意一直都很稳定,这两年收项近四万。除去店面装修,人工成本,纯利润也有将近三万。

点心铺那边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这个发展势头很好。

缝纫机厂竣工后,她便已将技艺教授工人,每个环节也都亲自督促指点。如今工人们早已熟能生巧,她也不必时常监督了,陆非离派兵守着即可。

府里的中馈无需她操心,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打理她的生意了。

“去请六姑娘过来,我有要事与她商议。”

“是。”

向凡领命去了。

随后丫鬟便来报,二少夫人来了。

季菀了然一笑,对曾婷道:“把这些都撤了,请二嫂入内一叙。”

樊氏是长,季菀走至门口,笑脸迎接。

“二嫂降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她在自己院儿里,处置私务,见的也不是外客,所以便不曾换装。依旧还是一身素淡衣裙,头上也未佩戴名贵首饰,看着格外朴素简雅。但她天生丽质,素衣淡妆依旧不掩绝色倾城。

二少夫人看在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满腔怨愤来到这里,季菀的笑脸相迎在她眼里便是讥嘲轻视,未整衣梳妆,更是对她的怠慢和不尊重。

“哪能啊?三弟妹可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当家主母,我和大嫂将来都要仰仗你呢,岂敢怪罪?”

等季菀做了当家主母,陆家早已分家了。与季菀同一屋檐之下的,只有未来的九少夫人。

樊氏言下之意,对季菀颇为不服。

褚玉苑的下人都免有不悦之色。

季菀则面色如常,礼貌的请她进去坐。

“嫂嫂为长,本应我去拜见,只是我过门不足一月,府中人员众多,尚且还未完全熟悉。又听闻二嫂喜静,不敢贸然叨扰,二嫂不要见怪才好。”

樊氏似笑非笑道:“三弟妹将来是要帮着大伯母打理中馈的,想必日常内务颇多,又哪来的闲暇与我等妯娌叙话?咱们都是新妇,院儿里头的正头夫人,单单是整顿内外下人,都不可马虎。更何况三弟妹还要操心名下产业,怕是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只可惜,我粗苯,不能帮三弟妹分忧。”

“二嫂言重了。”

季菀面带微笑,“二嫂乃将门之女,素性果敢,有沙场之风,小妹十分敬慕。只可惜,我不能学得一二,深以为憾。”

二少夫人听得刺耳,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三弟妹何须如此谦虚?你虽出身微薄,但年纪轻轻便已两次得圣上御赐册封,不知羡煞多少贵女。如今入得公门为妇,日后三弟承袭爵位,可为你请封诰命。以你如今县主之身,至少也是个二品命妇。这满京权贵,世家大妇,也没几个有此殊荣。我与大嫂虽系出名门,与你同为妯娌,却也难以企及三弟妹的成就。”

任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怨怼。

季菀仍不改其颜,“两位兄长如今已是禁军,他朝建功立业,自当封荫妻子。”

二少夫人抿唇不语。

她本也不是势利之人,当初对陆二郎一见倾心,看重的是他这个人,而非陆家门楣。将来陆二郎成就高低,她也无甚计较。自古长幼之分,嫡庶有别,爵位一脉传承。安国公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本是理所应当。她也没想过要丈夫去争。

但同为陆家儿媳,她和大嫂都是名门出身。身为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至少也应该是大家出身才可服众。

谁知道,陆家竟聘娶了个平民乡间女子为妇。名门之后的她和大嫂,竟要仰仗一个农女的鼻息,她怎能甘心?

季菀还没过门的时候,她就派人打听过。

乡野女子,随母改嫁入了萧府,却还是改不了满身铜臭,竟做出行商之举,简直自甘堕落。

有女如此,其母周氏,想必也行为不检,否则岂会携子女改嫁他人?

靠的,不过美色罢了。

以色侍君,如同娼妓。还敢在她面前耍威风,无耻之尤!

与这等人同坐,二少夫人只觉自降身价,遂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说话弯弯绕绕。想必我今日的来意你也清楚,便不与你兜圈子了。你说个数吧,那些盆景金银几何?我照价偿还于你,省得旁人碎嘴,说我以大欺小,与你这个新妇过不去。”

她才不要与季菀这等狐媚之人齐名称颂,没得惹一身骚。

她的厌弃之意如此明显,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曾婷向凡等人均面色不忿。

明明是二少夫人自己中饱私囊,妄图以中公供己享乐,事情败露,理应低声下气来求补救之法,却如此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简直欺人太甚。

季菀扬眉。

樊氏今日登门,便意味着妥协。都是妯娌,再加上二伯母那边肯定已予以惩戒。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不愿为难樊氏。可樊氏这态度,着实不怎么样。

她笑笑,“二嫂言重了,区区一万多两银子罢了,小妹虽不才,倒还是拿得出手,何须二嫂破费?”

樊氏猛然变色。

她虽出身名门,家底却也算不得多丰厚。嫁妆铺子产业加起来虽不只万两,可一个季度才上交一次进项。况且加起来,也不到千两。如今她手中可动的银两,不到三百,否则何须打中公的主意?

可话已出口,若是拿不出来或者暂时赊欠,便是在季菀面前折了颜面。

分明是她自己挑衅在先,可如今看季菀笑意盈盈的模样,却觉得这个女人存心要她出丑。

樊氏咬牙,“你也说了,不过区区一万余两罢了,三弟妹不看在眼里,我自也不会吝啬。三弟妹请稍后,黄昏之前,我必双手奉上,绝不亏欠丝毫。”

她一拂袖,“走。”

两个丫鬟神色惊慌,却不敢驳她所言,匆忙跟上。

“少夫人,奴婢瞧着二少夫人是恨上您了。”

向凡小声道。

曾婷轻哼一声,“咱们少夫人从未招惹她分毫,她却要上门找茬,言辞锋利,不堪入耳。便是交恶,也非少夫人之过。”

季菀没说话,目光晦暗难测。

京城贵女出嫁,嫁妆银子最高不能超过一万两。当然,那都是写在礼单上的。除此以外,父母长辈还可私下增添。

樊家这样的门第,嫁妆银子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千,所以才会手上拮据,把主意打到中公上头。

如今她要争这口气,又拿不出钱来,怕是得回娘家打秋风了。

第204章 挪用中馈(一更)

樊氏的确是回去求助娘家了。

“娘,我樊家乃名门之后,怎能被个乡野之人如此欺辱?陆家勋贵世家,泼天富贵,大伯母掌中馈内务,我就不信她全然公正。我不过用这区区不到千两银子,她便这般斤斤计较,让那小妇人扫我颜面,言语羞辱。此仇不报,我将来还要如何在安国公府立足?”

她倒是没有隐瞒自己意用中公为私一事,但言语中仍是毫无悔意。

樊夫人溺爱女儿,闻言便皱了眉头。

“二郎呢?他就任你在陆家为人这般欺负?”

“他还不知道。”

提起自己的丈夫,樊氏终于有了些微的心虚和顾忌,“他一个大男人,应忙于朝政,后宅女眷之地,不宜多闻。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陆家甘愿娉一个农女为妻,为人耻笑,我却不愿屈居贱民之下,看她脸色,受她奚落。”

樊夫人怒容满面,“陆家世代勋贵,京城多少世家难以望其项背,都说陆家家风严正,如今却让一个农女在后宅兴风作浪,对长不敬,安国公夫人怎可偏私包庇?此事分明就是她们婆媳联手,存心要陷你于不义。”

“那季氏闺中之时就不安分。”樊氏眼中满是嫌弃不屑之色,“若非靠着周家做靠山,皇上又岂会如此抬举她,封了她做县主,生生压了满京闺秀一头?她随母改嫁入了萧府更是不安于室。一个闺阁千金,什么不学,非要去学那等贱民做什么生意,简直败坏家风。她母以色侍人,迷得国舅神魂颠倒,想来也将那套狐媚的本事尽数教给了她。陆家男儿清正自持,三郎更是未来国公爷,如被女色所迷,不思进取,岂非辱没先祖?陆家定败于这等妖媚之手。她如今就敢行此卑劣小人之举,将来真做了国公府主母,那还了得?婆母糊涂,处处帮着外人,让我低声下气的去给她道歉。我为家中和睦,只得委曲求全。可那小妇人,怠慢轻狂,嚣张得意,处处给我脸色看。仗着有几个臭钱,当着下人的面便羞辱于我。这等娼妇,怎配为国公夫人?”

她越骂越难听,将所有不忿全都化作刀子射向季菀。

樊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莫急,我这就随你去国公府走一遭。我就不信,陆家就没一个明白人了。”

“娘。”

樊氏则阻止道:“大伯母是国公夫人,她掌内闱大权,偏袒那小妇。况且这是陆家家事,您去了也讨不着好。”

“她糊涂,陆老太君可不糊涂。”樊夫人轻哼一声,“一个刚过门的新妇,如此的没规矩,若不好生教训一番,将来不定多猖獗。”

“娘,老太君虽与祖母交好,但咱们樊家毕竟是外姓人,她自然更偏袒自己的儿孙。”樊氏道:“她老人家多年不管事,一心安享晚年,对府中大小事务不闻不问,大伯母又有心偏私,巧言如簧,她如何能不被蒙骗?到时反倒怪罪咱们不知礼数。”

樊氏心里还是明白的,此事是她不对在先。若是找上门去,闹到陆老太君跟前,揭开前由,自己少不得会被斥责。

“那你说,该如何?”

“娘,您是长辈,何必自降身价与一上不得台面的小妇计较?传出去也不好听。”樊氏回来的目的很明确,“我一时不查上了她的道,这坑还得自己填,决不能让她抓着这把柄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只是如今我实在囊中羞涩,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一万多两,并不是个小数目,似樊府这等并不显赫的家族,半年的开销也就一万有余。所以樊夫人脸上也有为难之色。但想到女儿被一个农妇欺辱,便咬了咬牙,道:“你等着,我给你拿。”

她掌中馈,挪一部分,再加上自己的私库,还是凑得上这笔钱的。

“这盒子里有一万五千两银票,你先拿去应急。”

樊夫人将一个盒子推给女儿,“待此事过后,我定去陆家,给你讨回公道。”

樊氏得了银票,松了口气。

“娘,此事容缓,我先回去了,否则那小贱人不知还要闹出多少风波。”

“好。”

樊氏带着银票,春风满面的走了。门口,一个小丫鬟从廊柱里现身,看了眼她离去的方向,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事当真?”

樊家大少夫人看着自己的丫鬟,既惊又怒。

“千真万确。”小丫鬟便是刚才在正厅偷听樊夫人母女二人谈话之人,“奴婢亲耳所闻,绝不会错。二姑娘在陆家闯了祸,拿不出钱来填补空缺,这才回娘家求助大夫人。不知金银几何,但看大夫人的脸色,应当不是一笔小数目。否则那么心高气傲的二姑娘,怎肯回娘家打秋风?”

大少夫人轻哼一声,“我刚入门的时候,她便瞧不上我,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如今嫁人了,还是这个德性。陆家勋贵之家,不知何等的泼天富贵,吃穿用度比之樊家不知高出多少。她心高气傲,不肯屈居人下,每每银两短缺都回娘家索要。母亲宠她,对她有求必应。这次,怕是得挪用中公私用了。”

“大夫人若真如此,老夫人知道了,必定不会轻饶。”

大少夫人轻笑,目光深幽。

她这个婆母迂腐肤浅,一味的宠女儿,是非不分。久而久之就养出樊氏那目中无人的性子。若非有樊老夫人和陆老太君的交情在,陆家未必看得上樊家。

“少夫人,二姑娘每次回来都与您难堪。这次她闯下大祸,您何不…”

“杀鸡焉用宰牛刀?”

大少夫人漫不经心道:“她是小姑,我是长嫂。都是一家人,若我明着给她不痛快,老夫人便是惩处了她和母亲,也会觉得我不识大体,不懂尊老爱幼。”

“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

“当然不是。”大少夫人笑意盈盈,“我是晚辈,不可对尊长不敬。可若是同辈之间,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丫鬟恍然大悟,“您是说…二夫人?”

大少夫人轻瞥了她一眼,笑容莫测。

“奴婢懂了。”小丫鬟也会意一笑,“奴婢定将此事办妥,老夫人绝不会怀疑到您身上。”

“嗯,去吧。”

第205章 打脸(二更)

樊氏先前从褚玉苑离开后,在苑门口迎面就撞上了陆非烟。她满面怒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走了。

陆非烟抓过送樊氏出来的丫鬟,问:“二嫂是不是过来找麻烦的?看她的样子,好像是被气得不轻。难不成找茬未遂,反倒给自己添了堵?”

小丫鬟规规矩矩道:“三少夫人不许奴婢们私底下乱嚼舌根,六姑娘既来了,便进去吧,三少夫人应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嘴巴倒是挺严实的。

陆非烟未再逼迫,带着丫鬟向内走去。

还未进门,向凡就迎了出来,“六姑娘,您可来了,方才我们三少夫人还在念叨您呢。”

“三嫂难得请我过来,可惜我来晚了一步,错过一场好戏。”

陆非烟目光狡黠,想到樊氏方才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她让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了。

“三嫂,快跟我说说,刚才你是怎么对付大嫂的。”

季菀嗔她一眼,“这话如果给母亲听见了,又要说你不懂规矩了。”

“母亲天天拘着我在家学礼仪规矩,好容易来你这儿一趟,才自由一会儿,你可不许告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陆非烟嘟着嘴,如是‘威胁’。

季菀轻笑,“咱们六姑娘有吩咐,我哪敢不从?”

陆非烟嘻嘻两声,半俯在桌上,目光灼灼,道:“快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大事。”

季菀知道她的性子,若不问个究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便简而言之说了个大概。

陆非烟听完便冷哼一声,“大嫂欺人太甚,明明自己行那歪风之举,就该心虚悔过,却跑到你这里来耀武扬威兴师问罪,她凭什么?不行,我要告诉二哥,让二哥责罚她,看她还怎么得意。”

“又在胡说。”季菀道:“你前脚从我这儿出去,后脚就去告状,传出去还不是我指使的?撺掇小姑状告长嫂,内闱不宁,三婶子还不得恨死我。”

“那这事儿本来就是二嫂不对嘛,你越是容忍,她就会越得寸进尺。”陆非烟不满,“二嫂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总带三分轻视傲慢。府里的几个庶妹,没少受她白眼。她啊,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陆非烟对这个二嫂的不满也是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忍不住抱怨道:“去年她和二哥大婚,四姐和四姐夫回来道贺。出嫁的女儿,难得回娘家一次,便在府里住了两晚。二哥作为大舅子,肯定要招待四姐夫,一起喝酒练武,本是平常事。二嫂却不平,说出嫁的女儿就不该久在娘家逗留,叨扰兄长冷落嫂子不成体统。四姐柔善,不与她计较,第三天就和姐夫走了,二哥送出了一条街。二嫂竟然吃醋,说亲兄妹也要有界限,不该如此亲密。连带着,就看三房的几个庶出的妹妹不顺眼,二哥偶尔问及几句,她都不高兴。你说,哪有人像她那样的?防丫鬟防表妹就算了,连小姑子都这么不待见,真不知道樊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季菀瞪她一眼,“你抱怨两句就是了,别迁怒他人。”

纵然樊家教育不得法,但总有明白人。陆非烟这一竿子打下去,可是把樊家所有人都骂了个底朝天。

陆非烟噎了噎,咕哝道:“我这不是为你不平嘛,你还说我。”

季菀笑笑,“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没有怪你。但咱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非要闹得相见成仇的地步?祖母年纪大了,需静心休养,如果让她知道这些槽心事,定会怒上心头,不利养病。咱们这些做小辈的,岂非罪过?”

陆非烟无言以对。

季菀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与她是妯娌,母亲说,家和万事兴,大家各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她是长,她蛮横是她不知礼数,我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和她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这么被她欺负?”

“当然不是。”

季菀笑意深深,“她私欲难填,行为不端。可她是陆家媳妇,揭破了陆家也颜面无光。所以就想着,给她悔改的机会。她若肯低头认错,我舍些金银也没什么。但她显然不服我,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与我争高低,这就不是我的过失了。你想想,樊家虽是名门,却根基不深,若论富,怕还不及我一人之私产,否则她何须打中公的主意?一万多两银子,她非要自己来填,却拿不出钱来,那还能如何?肯定得回娘家求助。”

陆非烟认可的点点头,“倒也是哦。她的嫁妆,只有六十八抬,除此之外,嫁妆银子应也没多少。一时之间,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事儿是她理亏,肯定也不敢求助二哥。所以,她只能回娘家打秋风了。”

“对。”季菀又道:“世家大族日常开销都从中公支取,夫人们有自己的私产田庄,那都是嫁妆。可若非底蕴深厚之族,能给女儿多少陪嫁?再者铺子的收成,都是按月或按季度。能一次性收一万多两的,可不多。樊夫人若拿不出这笔钱,又该如何?”

陆非烟眼睛一亮,“中公。”

“没错。”季菀点头,“可这中公,非她私产。她若挪用,樊家的人能同意?”

“对啊。”

陆非烟目光熠熠,“樊家老夫人和祖母有些交情,祖母心气高,凡能与她相交的,品行自不必说。那樊夫人为给女儿填补亏空挪用中公之产,樊老夫人肯定大怒。再则,樊家可不止这一房夫人,能容许她这般中饱私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大嫂怎得如此不知分寸,原来近墨者黑啊。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哎,可怜了二哥,娶了这么个败家女人。”

季菀抿了口茶。

三夫人看走了眼,如今悔之晚矣。如今在国公府还好,樊氏就掌自己那方小院儿。日后分了家,樊氏便是当家主母。以她那狭隘霸道的性子,陆二郎的后宅,怕是不得安宁了。

嫁过来半个多月,季菀也听了些传闻。

陆二郎与樊氏感情不睦,几近冰点。照这么发展下去,陆二郎迟早会去寻一个温柔的红颜知己。到那时,樊氏不闹个惊天动地才怪。

“非烟啊,我现在觉得,其实你刚才说得有些道理。”

季菀若有所思,“你不是说过,当初二嫂在马场上对二哥一见倾心,是樊家来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二嫂在二哥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让二哥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定然不悦。只要稍加斥责,兴许她就心虚慌乱了,以后也不敢重蹈覆辙。”

“就是。”

陆非烟十分赞同,“我这二嫂,性子跋扈得很,三婶子的话她都能阳奉阴违。可她对我二哥,倒是挺痴心的,就是占有欲太强,行事作风忒霸道。如果我二哥训诫几句,她兴许能听得进去。只是这样一来,正如你所言,她肯定会在心里记恨于你。”

季菀淡淡一笑,“反正她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总觉得和我做妯娌是耻辱。如今我拆了她的台,驳了她的颜面,让她损失惨重,她已经把我恨死了,也不惧再给我加这一桩罪了。”

“倒也是。那下次二哥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

陆非烟早看樊氏不顺眼了,如果不是母亲告诫,她才不会允许那女人在陆家的地盘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这次,一定要给樊氏一个教训。

“不必。”季菀摇头,“这是三房的事儿,你是大房小姑,去给堂兄嫂找不自在,莫说三婶子,母亲也会不高兴。此事与我有关,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陆非烟走后不久,樊氏就来了。她趾高气昂的,直接命丫鬟将装有银票的盒子放在桌上,道:“这是一万五千两银票,你数数吧,剩余的,也不用找了,拿去再多添置些物件儿,就当我这个做嫂嫂的送你的见面礼,也省得旁人说我…”

“二嫂当真要一力承担所有开销?”

季菀并未打开那盒子,语气平静。

樊氏冷哼,“区区万余两银子,不要以为就你才拿得出手?不要以为你开了几天店,赚了几个钱,就可无法无天。我樊家名门世家,不与尔等农门商户为伍。”

她一拂袖就欲走。

“且慢!”

季菀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二嫂不屑商户,我却得要把账目与二嫂算个分明,先说断,后不乱。”

樊氏冷笑,“不用算了,我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二嫂误会了。”

季菀慢慢的笑,“二嫂或许没有仔细问过管家,那些盆栽的数目,品种,适才又走得太急,未听我说完。”

樊氏半侧身,“你什么意思?”

季菀不动气,从向凡手里接过账本,“我吩咐花房培育所有的所有盆栽种类、数量、价格,均都在此,一共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两白银。二嫂慷慨,便将剩余的两千三百六十两也全数填补了吧。这样,我也好归账。”

樊氏的脸,瞬间冷凝如霜。16

第205章 打脸(二更)

樊氏先前从褚玉苑离开后,在苑门口迎面就撞上了陆非烟。她满面怒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走了。

陆非烟抓过送樊氏出来的丫鬟,问:“二嫂是不是过来找麻烦的?看她的样子,好像是被气得不轻。难不成找茬未遂,反倒给自己添了堵?”

小丫鬟规规矩矩道:“三少夫人不许奴婢们私底下乱嚼舌根,六姑娘既来了,便进去吧,三少夫人应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嘴巴倒是挺严实的。

陆非烟未再逼迫,带着丫鬟向内走去。

还未进门,向凡就迎了出来,“六姑娘,您可来了,方才我们三少夫人还在念叨您呢。”

“三嫂难得请我过来,可惜我来晚了一步,错过一场好戏。”

陆非烟目光狡黠,想到樊氏方才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她让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了。

“三嫂,快跟我说说,刚才你是怎么对付大嫂的。”

季菀嗔她一眼,“这话如果给母亲听见了,又要说你不懂规矩了。”

“母亲天天拘着我在家学礼仪规矩,好容易来你这儿一趟,才自由一会儿,你可不许告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陆非烟嘟着嘴,如是‘威胁’。

季菀轻笑,“咱们六姑娘有吩咐,我哪敢不从?”

陆非烟嘻嘻两声,半俯在桌上,目光灼灼,道:“快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大事。”

季菀知道她的性子,若不问个究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便简而言之说了个大概。

陆非烟听完便冷哼一声,“大嫂欺人太甚,明明自己行那歪风之举,就该心虚悔过,却跑到你这里来耀武扬威兴师问罪,她凭什么?不行,我要告诉二哥,让二哥责罚她,看她还怎么得意。”

“又在胡说。”季菀道:“你前脚从我这儿出去,后脚就去告状,传出去还不是我指使的?撺掇小姑状告长嫂,内闱不宁,三婶子还不得恨死我。”

“那这事儿本来就是二嫂不对嘛,你越是容忍,她就会越得寸进尺。”陆非烟不满,“二嫂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总带三分轻视傲慢。府里的几个庶妹,没少受她白眼。她啊,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陆非烟对这个二嫂的不满也是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忍不住抱怨道:“去年她和二哥大婚,四姐和四姐夫回来道贺。出嫁的女儿,难得回娘家一次,便在府里住了两晚。二哥作为大舅子,肯定要招待四姐夫,一起喝酒练武,本是平常事。二嫂却不平,说出嫁的女儿就不该久在娘家逗留,叨扰兄长冷落嫂子不成体统。四姐柔善,不与她计较,第三天就和姐夫走了,二哥送出了一条街。二嫂竟然吃醋,说亲兄妹也要有界限,不该如此亲密。连带着,就看三房的几个庶出的妹妹不顺眼,二哥偶尔问及几句,她都不高兴。你说,哪有人像她那样的?防丫鬟防表妹就算了,连小姑子都这么不待见,真不知道樊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季菀瞪她一眼,“你抱怨两句就是了,别迁怒他人。”

纵然樊家教育不得法,但总有明白人。陆非烟这一竿子打下去,可是把樊家所有人都骂了个底朝天。

陆非烟噎了噎,咕哝道:“我这不是为你不平嘛,你还说我。”

季菀笑笑,“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没有怪你。但咱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非要闹得相见成仇的地步?祖母年纪大了,需静心休养,如果让她知道这些槽心事,定会怒上心头,不利养病。咱们这些做小辈的,岂非罪过?”

陆非烟无言以对。

季菀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与她是妯娌,母亲说,家和万事兴,大家各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她是长,她蛮横是她不知礼数,我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和她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这么被她欺负?”

“当然不是。”

季菀笑意深深,“她私欲难填,行为不端。可她是陆家媳妇,揭破了陆家也颜面无光。所以就想着,给她悔改的机会。她若肯低头认错,我舍些金银也没什么。但她显然不服我,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与我争高低,这就不是我的过失了。你想想,樊家虽是名门,却根基不深,若论富,怕还不及我一人之私产,否则她何须打中公的主意?一万多两银子,她非要自己来填,却拿不出钱来,那还能如何?肯定得回娘家求助。”

陆非烟认可的点点头,“倒也是哦。她的嫁妆,只有六十八抬,除此之外,嫁妆银子应也没多少。一时之间,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这事儿是她理亏,肯定也不敢求助二哥。所以,她只能回娘家打秋风了。”

“对。”季菀又道:“世家大族日常开销都从中公支取,夫人们有自己的私产田庄,那都是嫁妆。可若非底蕴深厚之族,能给女儿多少陪嫁?再者铺子的收成,都是按月或按季度。能一次性收一万多两的,可不多。樊夫人若拿不出这笔钱,又该如何?”

陆非烟眼睛一亮,“中公。”

“没错。”季菀点头,“可这中公,非她私产。她若挪用,樊家的人能同意?”

“对啊。”

陆非烟目光熠熠,“樊家老夫人和祖母有些交情,祖母心气高,凡能与她相交的,品行自不必说。那樊夫人为给女儿填补亏空挪用中公之产,樊老夫人肯定大怒。再则,樊家可不止这一房夫人,能容许她这般中饱私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大嫂怎得如此不知分寸,原来近墨者黑啊。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哎,可怜了二哥,娶了这么个败家女人。”

季菀抿了口茶。

三夫人看走了眼,如今悔之晚矣。如今在国公府还好,樊氏就掌自己那方小院儿。日后分了家,樊氏便是当家主母。以她那狭隘霸道的性子,陆二郎的后宅,怕是不得安宁了。

嫁过来半个多月,季菀也听了些传闻。

陆二郎与樊氏感情不睦,几近冰点。照这么发展下去,陆二郎迟早会去寻一个温柔的红颜知己。到那时,樊氏不闹个惊天动地才怪。

“非烟啊,我现在觉得,其实你刚才说得有些道理。”

季菀若有所思,“你不是说过,当初二嫂在马场上对二哥一见倾心,是樊家来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二嫂在二哥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让二哥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定然不悦。只要稍加斥责,兴许她就心虚慌乱了,以后也不敢重蹈覆辙。”

“就是。”

陆非烟十分赞同,“我这二嫂,性子跋扈得很,三婶子的话她都能阳奉阴违。可她对我二哥,倒是挺痴心的,就是占有欲太强,行事作风忒霸道。如果我二哥训诫几句,她兴许能听得进去。只是这样一来,正如你所言,她肯定会在心里记恨于你。”

季菀淡淡一笑,“反正她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总觉得和我做妯娌是耻辱。如今我拆了她的台,驳了她的颜面,让她损失惨重,她已经把我恨死了,也不惧再给我加这一桩罪了。”

“倒也是。那下次二哥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

陆非烟早看樊氏不顺眼了,如果不是母亲告诫,她才不会允许那女人在陆家的地盘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这次,一定要给樊氏一个教训。

“不必。”季菀摇头,“这是三房的事儿,你是大房小姑,去给堂兄嫂找不自在,莫说三婶子,母亲也会不高兴。此事与我有关,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陆非烟走后不久,樊氏就来了。她趾高气昂的,直接命丫鬟将装有银票的盒子放在桌上,道:“这是一万五千两银票,你数数吧,剩余的,也不用找了,拿去再多添置些物件儿,就当我这个做嫂嫂的送你的见面礼,也省得旁人说我…”

“二嫂当真要一力承担所有开销?”

季菀并未打开那盒子,语气平静。

樊氏冷哼,“区区万余两银子,不要以为就你才拿得出手?不要以为你开了几天店,赚了几个钱,就可无法无天。我樊家名门世家,不与尔等农门商户为伍。”

她一拂袖就欲走。

“且慢!”

季菀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二嫂不屑商户,我却得要把账目与二嫂算个分明,先说断,后不乱。”

樊氏冷笑,“不用算了,我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二嫂误会了。”

季菀慢慢的笑,“二嫂或许没有仔细问过管家,那些盆栽的数目,品种,适才又走得太急,未听我说完。”

樊氏半侧身,“你什么意思?”

季菀不动气,从向凡手里接过账本,“我吩咐花房培育所有的所有盆栽种类、数量、价格,均都在此,一共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两白银。二嫂慷慨,便将剩余的两千三百六十两也全数填补了吧。这样,我也好归账。”

樊氏的脸,瞬间冷凝如霜。16

第206章 教训(一更)

樊氏总说季菀故意给她使绊子羞辱她,那是她没尝到真正被羞辱的滋味。如今,可不就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季菀本不欲与她争高低论长短,可这个女人不知好歹,那她又何必客气?

樊氏不是绝对她一身铜臭气么?那她就财大气粗给她看。这世道,有权有势的是大爷。有权有钱的,底气更足。

她亲爹的确只是个平民,可她继父是国舅啊,皇后拿她当亲侄女,公主拿她当姐妹,外祖家也护着她。她还有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丈夫,东宫的心腹,她自个儿大小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便是在国公府内,她也是正牌的世子夫人。

所谓夫荣妻贵,论尊卑,她可比樊氏高贵。

樊氏要回娘家打秋风充胖子,那真不好意思,光她这两年赚的,也有个十来万。更别说,还有皇上赏赐的那些金银玉器,丰厚嫁妆。

她低调不惹事,樊氏非要来找事,那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

季菀慢慢站起来,面带笑容,“二嫂也知道,我是商人。二嫂要与我在商言商,那账目嘛,就得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否则日后出了什么乱子,掰扯不清,也省得许多周折麻烦。”

曾婷和向凡都抿唇微笑,面带得色。

这个二夫人,忒跋扈。主子让她三分,她还得寸进尺了,就该给点颜色瞧瞧。

樊氏缓缓转过身来,脸色沉冷如冰,眼神似乎要射出刀子来。

将门之女气势到底不同,就这眼神,就让季菀倍感压力。不过她不惧,这是在褚玉苑,她的地盘上,屋子里有丫鬟,院子外头还有侍卫,她不怕樊氏会对她做什么。

樊氏这会儿真的是将季菀撕碎的心都有了,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险些就要冲上去给季菀两耳光。

仅剩的理智阻止了她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冷笑。

“好,好得很!”

樊氏目光冰冷,“季菀,你今日如此羞辱我,来日我必报此仇!”

季菀叹一声。

“二嫂。我真不明白,咱们都是陆家媳妇,妯娌之间,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你怎么偏偏就要跟我过不去呢?平心而论,此事你难道就真没半点心虚?用这样阴鄙的手段,为一己私欲,陷长辈于不义,可是磊落之举?我用自己的私库填补你亏空的中馈,并未对你有任何要求。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为长,我没想过要和你作对。但我也不能让母亲为你所累,落人话柄。我以为将门府邸,世家大族,就应如陆家这般,光明磊落,正气凛然,嫉恶如仇。你犯下大错在先,不思悔改在后,还一味推脱责任,迁怒他人。这,可不像你们将门的作风。”

“你-”

樊氏怒目回首,脸色又红又白。

季菀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将她的脸一层层剥开,丢在地上,踩得血肉模糊。

“我知道,二嫂瞧不起我的出身。”

她说过,但凡是将恶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都不可怕。似樊氏这样心胸狭隘,却是在算不得多有城府的人,并不难对付。

“不止你,这京城多少世家闺秀面上对我笑脸相迎,背地里却在议论我的是非。所有的大家风范,全都因我而荡然无存。她们说什么,我没听见也能猜到,正如二嫂心中所想那般。”

季菀笑一笑,曼声道:“我是从乡野里走出来的,生父早逝,入京投奔外祖家,后随母改嫁萧府。许多人大底都觉得,我娘命好,二嫁之身还能入萧府做当家夫人。还有人会说,我娘以色侍人,轻浮妖媚。我想,二嫂心里大底也是这般想的。”

樊氏从鼻孔里哼了声,眼神轻蔑。

季菀不在意,“樊家往上数五代,本是乡野村夫,祖辈务农耕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生两子,一人从军入伍,从小兵开始做起,而立之年才成家立室,一人经商,以烧饼为生。这两个人,就是你的太祖父和太叔公。”

樊氏脸色微变。

“因你太祖父为官,从旁打点帮衬,你太叔公也挣了一份家业。他感念兄长之恩,将自己一半家产分给你祖父,才有了你樊家如今的家底。有了这些钱财疏通,再加上你太祖父为官多年的人脉,后代子孙相继入伍。到了你父亲这一代,樊家才勉强步入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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