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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巧妇》


第一章

绕过东沟村的仙女河河边上,晚风习习,芦苇丛随风弯腰,天空中一群倦鸟飞过,不留半点痕迹,远处是起伏的黛色山峦。

一群东沟村的村民站在这里,神情激动。

“怪不得鬼鬼祟祟的钻芦苇里来了!”

“又是这烂货!偷!让你偷!”

“使劲儿打!”

“她不动了,不会是死了吧?”有人忐忑的道。

“杜如兰!你别装死!”

“装死给谁看!别以为这样就放过你!”

“真死了?”一人擦汗。

村子里的这些人面面相觑,神色间带着点惊慌,莫要真出了人命啊,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杜若眼睫毛颤了颤,痛苦的哼了一声,用力睁开眼睛,眼前黑压压围着一片古装扮相的人,见她醒了,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神色各异。

她记得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她开车和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相撞,一刹那间灯光刺眼,碎玻璃四溅,她身上都是血,最后的想法是她要死了!

杜若张了张嘴,问:“这是哪儿?”

“呸!装什么傻?!三只手!”

“不要脸!”

“偷看男人洗澡还偷钱!”

杜若彻底震惊了,他们在说什么?!

她望着自己一双瘦弱干枯的手,这、这不是她的手!且她衣着打扮和这些人一样!

一阵儿眩晕,脑子忽然疼的厉害,杜若脑海里闪现一些陌生的记忆……杜如兰……她叫杜如兰……东沟村……宋家……许多碎片记忆,头越来越疼。

杜若猛然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被他们叫杜如兰的女人的身上!

这时,人群忽然从中间分开了,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走进来,手中还拿着锄头。和周围那些面容黝黑的粗糙男人们比起来,他身姿颀长,面容俊美,一股子清隽之气,虽然身上衣衫甚为破旧。

杜若望向他,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安郎!”

仿佛她是杜如兰,就这么习惯性的喊出了声,带着杜如兰的委屈与不甘。

来的这男人是杜如兰的相公,叫宋居安,平日里淡漠寡言,会读书写字。

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家家户户为生计忙活,背朝黄土低朝天的,真正有学问的人不多,大家对宋居安是打心眼儿里尊重。

“居安,你婆娘刚才钻芦苇荡里偷看男人洗澡,还偷摸人家兜里的钱!”王婆子憋着笑告状,她住宋家隔壁,平时与杜如兰不对付,乐得看她出丑!

人群里发出了哄笑声。

杜如兰见宋居安紧抿着薄唇,脸色十分难看,她忽然想起,这在古代女子淫乱是要被休弃的,严重者会浸猪笼!

可她脑子里拼命的想,也想不起来这杜如兰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宋居安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杜若身上,沉声问:“这可是真的?”

杜若自然不能承认,摇了摇头。

亲手抓住杜如兰的洪四儿鼻子里哼了一声,望着宋居安似笑非笑道:“当初你婆娘说你偷看她洗澡,才不得已嫁你,现在她偷看别人,难不成当初宋相公是有苦难言?实际上是她看了你洗澡?”

话音一落,周围人又笑了起来。

一年前杜氏嫁给宋居安,这事儿村里人茶余饭后拿来当笑话讲,替宋居安不值。

杜氏娘家是大河村的,与东沟村只有一河之隔,两个村子田地交叉挨着,天气炎热时,大家从地里回来会下到河里洗澡,清洗身上的泥和臭汗。

东沟村外的仙女河像是仙女的一条绿丝绦般弯绕着,河岸上又长了一大片芦苇丛,所以男女隔着芦苇荡洗澡,一直以来也相安无事。

去年夏天一个傍晚,河岸上人几乎走光了,芦苇荡子很安静,宋居安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时,一转身看到光着身子站在芦苇丛边上的杜如兰!

杜如兰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的,毕竟在这乡里村间,女子的清白名节比性命都重要!

后来在两家找人说合下,宋居安便娶了杜如兰。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提起她来都是咬牙切齿恨恨的,认为杜如兰太有心计了!就是个狐狸精!她就是故意光着身子跑到宋居安面前的!宋居安那样正直和气的男人,怎么会去偷看女人洗澡!

不过男人们却没那么想,杜氏虽然脾气不好,好吃懒做,但身材长相在这十里八村也是数得上的。

这时,宋居安走上前,将杜若从地上扶起来,对众人道:“没有的事,不知道她偷了谁的钱?偷了多少?”

“有光他爹的!”王婆子道,“刚才从你婆娘身上找到了!你也不用赔了!”

宋居安面带歉意,对众人一揖礼道:“实在对不住!我一定管教好杜氏,望大家见谅!”

众人相视一眼,说实话杜氏平日里泼辣惯了,但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现在逮着她打一顿,面对宋居安也说不过去。

这时有人出来劝道:“算了!钱拿回来就算了罢!”

“有光他娘啊!看在宋相公的面子上饶过她这回吧!”

“是啊!宋家也是可怜!”

于是大家边摇头边叹息,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离开了。

等人走光了,宋居安目光冷冷的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他那眼神儿让人不寒而栗,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一般,仿佛她就是一只无用的愚蠢的蝼蚁。

杜若皱了皱眉头,连忙站起身跟上他。

杜若心里总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个痞子洪四儿,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她几回,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刚进家门,杜若就听到宋老爹剧烈咳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咳出血来,婆婆蔡氏坐在屋里一边为他顺气,一边骂骂咧咧的,骂的都是杜如兰。

宋居安脚步加快,放下锄头走进堂屋,将床上躺着的宋老爹扶了起来,用手为他顺背,十分担忧。

杜若也跟着走了进去,蔡婆婆一见了她,双眼露出凶狠精光,指着她骂道:“听前头王婆说你这贱蹄子偷人家钱?怎么没被人打死啊?!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下贱货!真死了才好!”

按照以前,有宋居安在这儿,杜氏也是敢怒不敢言的,杜氏在宋居安面前总是装乖。

等宋居安走开了,她才敢回嘴,背地里蔡氏使唤她都使唤不动,气的蔡婆婆到处找人诉苦,说家里供着个祖宗!

不过她现在不是杜如兰了。

“娘,你骂的也太难听了,我是你儿媳妇儿,你这么骂我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杜若道。

“安郎,你家的这个今儿敢顶嘴了!这么晚回来还杵在这儿连饭都不去做!”蔡婆婆声音又高了那么一截。

坐在床边的宋居安抬头看向杜若,目光中隐隐带着警告。

蔡婆婆继续火上浇油:“干脆休了她算了!不会下蛋的鸡要她干什么!”

嫁过来快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成亲比他们晚的小媳妇儿肚子都大起来了!

这时有不少邻居端着饭碗,围在外面看起了热闹,毕竟宋家这种情形司空见惯,哪天不吵了那才是怪事儿!

“休了吧!休了吧!回头把她给俺做媳妇儿也不赖!”站在院子里的赵家的二儿子赵进宝笑嘻嘻的道。

赵家家里头也穷,老两口给大儿子赵发财花钱娶了媳妇后,二儿子赵进宝娶媳妇儿成了难事,家里头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拖到现在,赵进宝也三十岁了。

“闭嘴!这样的女人咱家可不能要!”赵进宝的娘戚氏低声道。

那赵进宝双眼猥琐的在杜若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不由得流了哈喇子,这女人虽然脾气不好,又总偷懒不干活,但身材真不错,大胸大屁股的,就是老人说的能生儿子的料!

只是这杜氏嫁给宋居安也有一年了,肚子里愣是没动静,再加上这女人懒散嘴贱,蔡婆婆对她更不满了,动辄就骂。

“蔡婆婆啊,你也别动气,我听人说大河村有个神婆,凡是吃了她的药,一准能怀上,明年就让你抱上孙子!”隔壁邻居魏老头蹲在地上,手里头拿着个烟袋在木头上敲了敲。

“这事儿啊,我看没谱儿!”冯上京站在魏老头旁边直摇头。

冯上京的媳妇儿王婆子喝一口面汤,撇撇嘴说起了风凉话:“蔡婆婆就是性子要强,杜氏才来一年,前头壮憨家的第三年才怀上嘞!你越是逼你媳妇儿就越是怀不上!”

冯上京见蔡婆婆正在气头上,怕和自家媳妇儿吵起来,连忙把王婆子赶回家去了。

杜若扫了一眼那些人,心里冷哼,她可不想给谁生孩子。

且令她觉得可笑的是,宋居安又不是宋家的亲儿子,宋家二老天天瞎盼什么孙子!

两年前,宋居安被宋老爹从仙女河桥头上捡回来,当时他披头散发身上到处都是血,伤口深得能看到骨头,大大小小的伤痕更是布遍全身,双腿也几乎断掉,村子里的郎中说这人救不活了。

但宋老爹是个好心人,硬是将他带回家医治照料,宋居安命也算大,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清洗之后,相貌甚是俊美。

他说自己是逃难来的,一家人只剩他自己,路上不慎遇到了土匪。知他无处可去,宋老爹便让他留在宋家,后来他身体好了后,便认了宋家二老做爹娘,留在了村子里,取名宋居安。

老夫妻俩也欣喜将来年迈有人奉养了。

但自去年宋老爹得了重病起,家里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了,这还不算,又卖掉了一大半田产和家里的那头牛,如今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闻到邻居们的碗里传来的饭香,杜若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摸了摸肚子,扁扁的,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饿的很。

“我去做饭了!”她不想和她们吵架,转身去了厨房。

烟熏火燎的做好了饭,端上桌,杜若倒是没什么胃口了。

她做饭的时候在想以后该怎么办,她不可能一直都待在这村子里。

但一个女人,要在古代想独立生活,难呐!

桌上每人一大碗米汤,碗底的米粒打眼一看都能数的出来,筐子里几张烤焦了的薄饼,一碟子腌萝卜、白菜、黄瓜等杂烩,酸的杜若牙都倒了。

田里的庄稼下不来的时候,连这些都没得吃。

蔡婆婆喂宋老爹喝了些米汤,便坐过来与她和宋居安一起吃饭。

杜若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薄饼太硬了,腌咸菜又太咸太酸,嗓子不好受。

蔡婆婆见她放下了筷子,盯着碗也不吭声,又来了气,呵斥道:“平时一顿饭恨不得吃三张饼,今儿你倒认生了!老宋家委屈你了?装模作样给谁看?!”

“今儿在河岸上被人打了,我头疼,浑身没力气,胸口也闷的慌,我先回房睡觉了。”杜若站起来。

宋居安眸色深沉,盯着她看了几眼,今儿杜氏打从河岸回来就不一样了,不闹也不吭声,也没有甩脸子,瞧着不对劲儿。

“犯不犯恶心?”蔡婆婆喊住她。

杜若点点头,“倒是有点恶心。”闻着桌上酸菜味儿,她不停的咽唾沫。

蔡婆婆面色一喜,眼里也添了亮光,连忙对宋居安道:“安郎!你媳妇儿莫不是有了吧?!”

杜若:“……”

低头喝汤的宋居安差点呛住,他放下碗,神色淡漠的看向杜若,对蔡婆婆道:“娘,你想多了。”

蔡婆婆方才带着愠怒的脸缓和了大半,也不顾自己才刚训斥了杜若,让她赶紧回房躺着,又对宋居安道:“你快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让他给如兰把把脉!”

宋居安知道杜氏不可能会怀孕,仍旧坐着吃饭,“娘,饭待会儿就凉了,坐下赶紧吃吧,明儿我带她去郎中家看看。”

蔡婆婆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瞪眼,从他手中夺走筷子,道:“你爹也有段时间没让郎中来瞧瞧了!不止为你媳妇儿!你不去我去!”

说完她往门外走,外面天都黑了,宋居安自然是不可能让蔡氏去,只好起身说他去请。

杜若也没搭理他们,走进西屋,褪去麻裙,里面是一层薄薄的杏色肚兜,她迅速钻进了被窝里。

仰面躺着,枕着枕头,心里莫名一阵怨念难过,一些杜如兰的记忆又涌入她的脑子里。

杜如兰自从嫁给宋居安,这一年来,两人虽然每夜同床共枕,但宋居安居然没有动过她,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为什么娶了媳妇儿连碰都不碰?难道他心里有别人?还是性无能?还是他对女人没兴趣?

即便他再怎么瞧不上杜氏,厌恶她,憎恨她,但俗话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他那么能忍?

不过杜若又很快高兴开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儿啊!

就在杜若快要睡着的时候,村里的郎中来了,先给宋老爹看病后,蔡氏连忙又把她叫起来,让郎中给她把脉。

把完脉,郎中摇了摇头,蔡氏顿时一脸失望之色,随即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夹针带刺。

“娘,我说没有你不信,让年叔白来一趟。”宋居安道,说着他起身送郎中出去。

蔡氏看着杜若恨恨的:“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我们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这么个婆娘!”

“我怎么了?我觉得我好着呢!”杜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

蔡氏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说你个贱蹄子怎么了?整天好吃懒做!尽做些缺德事儿,周旺家昨儿来告状,说你偷了人家的田里的瓜,是不是有这事儿?!”

杜若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道:“大概是有这事儿。”

看来杜氏的名声真是坏透了!怪不得在河岸上被人下重手打。

“快一年了,一块烂田愣是耕不出苗儿来!明儿我就叫居安休了你个破烂货!眼不见心不烦!”

杜若面带冷笑,这事儿就怪不到她头上了!

她感慨一声道:“我这田倒是块好田,耕地的牛就不一定是头好牛了!怀不上孩子可不怪我!”

这时候宋居安正好送走郎中,进屋来,听她说的那句话,又见她满是不屑甚至有丝得意的样子,不由得一怔。

“不怪你还能怪外头过路的?!居安!写封休书,让杜氏回娘家!”蔡婆婆气的手在发抖。

宋居安眉头微皱,劝道:“娘,早点歇着吧,杜氏并无什么大错。方才郎中给爹开的药方子,你拿来给我,明儿我去抓药。”

蔡婆婆一边朝屋外走嘴里仍喋喋不休:“反了天了!我活一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婆娘、我们宋家好欺负…………”

见她走了,杜若也连忙走回屋里脱衣服睡觉。

许是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窗棂外天色微微发亮,杜若睡得早醒的也早,睁开眼睛看到身边躺着的那个男人的时候差点叫出声来。

她盯着看到宋居安那张好看的侧脸,有些愣神,默默掀开被子一角,发现他穿着层里衣,才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也醒了,下床穿好了衣服便打开门出去了。

杜若睡得浅,早就听到了他起床的动静,怕尴尬,才装作一动不动的在睡觉。

他起了,她也只好穿衣下床,否则等一会儿蔡婆婆就要来骂她了。

她和宋居安吃了前天烙的薄饼,喝了几口水,便扛着锄头下地了。

趁着晨起清凉可以多干点活,否则等毒日头出来了,非晒死人不可!村里的人大都早早下地。

到了北山田里,杜若看着稀稀疏疏的豆苗以及田里一尺多高的杂草,有些惊讶,在杜如兰的印象中几乎没什么印象,看来她果然不勤快不怎么往地里跑。

第二章

宋居安默不作声的拿起锄头除草,见她站在田埂上往四处瞧,便对她道:“这些杂草要快些除掉,再过几天生了虫,田就废了,你去那边,那边草少,手下轻些,别碰到豆苗。”

杜若‘哦’了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也开始干活。

太阳慢慢的升起来,越来越热,杜若不住的擦汗,擦完没过一会儿,脸上的汗水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古诗饱含的劳动人民的伟大与艰辛!

这一上午宋居安再没和她说过半句话,看来对她不是一般的厌恶。

不过杜若自己也心事重重的,一直在思考事情。

等大日头挂在头顶上了,杜若才跟着宋居安从北山回来。

走到村口,凉风袭来,村头种的几棵大槐树叶子被风吹的呼啦啦响,让人一阵惬意。

大槐树下盘腿坐着一个人,手里头在忙活,杜若认出了她是村里魏老头的女儿魏巧儿,从小死了娘,又是个哑巴。

魏巧儿仰头看到她和宋居安,对他们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

杜若走到她跟前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缝衣裳,旁边放着一个针线筐。

魏巧儿见她过来,紧张的看她一眼,将身子转向另一边,背对她坐,看样子是怕杜氏。

杜若额头的碎刘海被吹的飞起来,整个人舒畅极了,扭头见宋居安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她摆摆手道:“安郎,你先回吧!我凉快会儿就回去!”

宋居安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

杜若在旁边坐下来,瞧着她做活,又伸手翻了翻她针线筐里的东西,魏巧儿转身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将针线筐往自己旁边挪了挪,不想让她碰。

杜若无奈一笑,闭目靠在了树上,心道,这村子里还有不烦杜如兰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发现魏巧儿手拿剪子在剪东西,杜若又凑上去看,见她正在剪绣样,只是手太笨,剪子转来转去,怕剪坏,不太敢下手。

杜若朝她伸出手,“给我,我帮你剪!”

在现代时,她所在的那家福利院里有个徐阿姨,手就很巧,剪刀咔嚓咔嚓,不一会儿手中就能变出栩栩如生各样的小玩意儿!

徐阿姨说她年轻时在一个女工作坊上班,纺织、刺绣、描花儿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家的穿衣打扮也发生了变化,不再需要那些‘老样式’、‘旧元素’,作坊支撑不下去,女工们都走了。

杜若总是听她念叨起年轻时候的事儿,欣赏她拿出来压箱底的东西,有时候徐阿姨还教她怎么裁纸,怎么描画,大概是受了些影响,所以杜若大学时学的是绘画专业。

魏巧儿手一缩,不给她,只是两只眼睛盯着她瞧。

“我又不吃人!怕什么!来!我给你剪!”

魏巧儿把手中的东西递过来。

杜若接过来,看了几眼,才发现她要剪的是对儿鸳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肥胖的水鸭子!

她略一思索,决定不按着上面描画的剪,修修改改,心里在纸上想象描绘出个更细致的样子来。

魏巧儿见她不按照描的来剪,急了,连忙伸手去夺。

杜若笑着站起来,绕到大槐树另一边,魏巧儿生气的站在那儿,一脸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等她剪完了,走过来递给魏巧儿,魏巧儿接过去一看,眼睛瞪得有些大,看看她,又看看绣样,来回好几次。

杜若又坐下来,她不想回宋家,回去免不了挨骂,蔡婆婆骂人太厉害了,就算右耳进左耳出,她也受不住。

魏巧儿依旧拿着鸳鸯绣样瞧,杜若低头朝她针线筐里看了一眼,又拿起剪子,对她道:“我再给你剪个吧!”

魏巧儿点点头。

杜若想了那么一会儿,觉的得画下来,她又没有徐阿姨凭空剪出东西的功夫,可手头没笔。

她朝周围看了看,眼眸一亮,站起来从树上摘下一把嫩叶子,将叶子贴在纸上,用针穿线的那头在叶子上画画。

手上劲儿不大不小,大了,叶子刺破了,小了,嫩叶汁儿沾印不上。

画好了,拿去上面的叶子,纸上显现出不完整的凤穿牡丹花样,嫩叶中的青汁有的深有的浅,不过对杜若来说可以了。

魏巧儿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动作瞧,甚至忘记了对杜如兰有戒备之心。

杜若又用了半天时间,才将这副凤穿牡丹绣样裁剪下来,拿在手中看了看,有些不满意,如果有条件,她大约能裁出更好的来。

不过魏巧儿脸上带了笑,有些激动的样子,从她手中接过绣样,来来回回的瞧,又腼腆的对杜若伸出大拇指。

杜若莞尔一笑,站起来拍打几下衣裳,“行啦!又不是多大的忙,我得回家了!”

想到回家,心里立刻苦兮兮的。

从外头回来,还没进门,杜若就听到家里有女人在哭,声音凄楚。看来宋家二女儿宋银花又和她男人生气吵架跑回娘家来了!

宋家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宋金花嫁给了大河村村长的儿子,吃得好穿的暖,她性子也泼辣要强,在婆家从未受过欺负,还能拿捏住婆家人。

而二女儿宋银花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嫁给了万山村的一个穷汉子,她男人整日里不干活,只知道游手好闲,有点小钱就拿去买酒喝买肉吃,心里不痛快了,还时不时地打她一顿来出气,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杜若听她哭的伤心,心道,宋居安虽然厌恶她,但起码没动手打过她。

走进堂屋,杜若看到宋银花低着头坐在凳子上哭,她婆婆蔡氏与邻居王婆子,还有赵三两的媳妇儿戚氏在那里坐着哄劝她。

宋居安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把孩子打的!看着我都心疼!”王婆子拿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银花是她看着长大的。

戚氏伸手掀开宋银花的袖子又看上一眼,见她胳膊上两条鞭痕肿的老高,叹了口气,“一家人过日子,男人不正干,女人再强也没用!银花是个苦命人!”

见杜若进来,她们都不吭声了。

宋银花抬起头来,叫了杜若一声‘如兰’,算是打招呼。

蔡氏见自己女儿受苦,心里头本来就不是滋味儿,也不住的擦泪,看杜若迈进门来,气的压根儿痒痒,平日里杜如兰做的那些破烂事儿,一股脑的想了起来。

蔡氏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道:“老婆子我这辈子是个可怜人呐!女儿受苦,老头子病着一天天挨!还不是家里养了个破烂货!我们老宋家不知道做了什么孽把扫把星娶进门了!”

“打从她进门,宋家就没好日子过了!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连个孙子都抱不上!苦命哟!人家嫁到我们宋家是来享福的,我老婆子说的话算什么!”

她一边捶打着双腿一边垂泪。

戚氏与王婆子见蔡婆婆骂起来,这杜如兰又浑,宋居安也不在家里,万一吵起来,恐怕又是鸡飞狗跳,连忙劝蔡氏消消气。

杜若靠在木门上,冷眼看她说道自己,心里不由得厌烦。

“大中午的我从地里回来,连口水都喝不上,就听你骂我了!你女儿受罪怪到我身上,莫不是老糊涂了?”

听杜如兰那句‘老糊涂了!’,蔡婆婆站起来指着杜若,一副与她拼命的样子,她最忍不得别人说自己老糊涂!

“贱蹄子你要反了天了!我这就让安郎休了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休了滚回娘家,你还能嫁出去吗?!也不看看自己名声烂成什么样子了!”蔡婆婆气的跳脚。

杜若不怒反笑,走到水缸前,拿瓢舀了水,低头喝了几口,才觉得没那么热了,解了渴,又把水瓢扔到桌子上。

她一边朝西屋走一边道:“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样的盖儿,是你儿子没出息,偷看我洗澡穿衣服,要不然我能……”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背上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杜若‘啊’了一声扑在门框上,回头看去,发现蔡氏方才朝着她的方向砸过来一个织布用的木梭子。

那木梭子是尖的,蔡氏又十分用力,杜若痛的额头涔汗,钻心的疼。

宋银花见她娘打了杜如兰,害怕的叫出声来,见杜如兰被打后脸色苍白,又惊得捂住了嘴。有阵子没回来,不想她亲娘和弟媳闹得这么凶了!

杜若没想到她会动手打自己,也愣了一下,便朝蔡氏走去,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戚氏与王婆子慌忙站起来,挡在她和蔡氏中间。

杜若被她们拦在那儿,知道这几个老婆子有事没事儿就凑在一起,说各自儿媳妇儿们的坏话,她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便怪笑道:“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最好能让你儿子把我休了!不然咱没完!”

说着她忍痛弯腰进西屋去了。

“娘,你怎么能打人呢?杜氏真的回了娘家,田里的活不都得安弟去干?你整日里照顾爹,她走了你能顾得了家里吗?”宋银花劝蔡氏道,言语中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娘好。

蔡氏余怒未消,抛梭子的那只手还在发抖,“你别管我!我就不信没了她老宋家就完了!居安还讨不上媳妇儿了!”

第三章

戚氏和王婆子见事儿大了,相视一眼,又劝了蔡婆婆几句,借口回了家。

西屋里,杜若趴在床上,背上被梭子戳到的地方生疼,上半身动一动都倒抽一口凉气,如果那木梭子再尖一些指不定把她背给戳穿!

若是以前杜如兰那个样子,被骂几句也属活该,然而今日她早早下地干活,顶着大日头累的直不起腰来,竟然挨骂又挨打!

她决定不再待下去了,得想个办法,既能离开这儿,还能活下去!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个画手,在一个游戏公司上班,工作时忙时不忙的,可惜到了古代没地方发挥特长来,不能混口饭吃。

许是太累了,杜若想着想着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她还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稍微一动,整个背都火辣辣的疼,杜若又忍不住暗骂几句。

这时候宋居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举着煤油灯,火苗闪烁不定,宋居安莹润清冷的面容也晦暗不明。

他将油灯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见她醒了,轻声道:“起来吃饭吧!”

杜若没吭声。

“娘不该动手打你,二姐都和我说了,娘也在气头上,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宋居安又道,难得的温和口吻。

“你娘没跟你说把我休了吗?宋居安!你自己说我生不出孩子怪谁?这外人笑话的都是我,你娘骂的也是我,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

杜若语气里讽刺的意味很浓,她一直容忍着蔡氏,且并没有触犯哪条王法!现在她忍不下去了。

宋居安本来也觉得今天的事儿不能怪到她身上,所以温声和气,见她又嘴巴放刁,出言刻薄,斥责道:“杜氏!你别得寸进尺!往日任由你猖狂,无理取闹也就罢了,近来你越发无状了!”

宋居安目光冷然,一甩袖子坐在灯旁,那张俊美的脸沉下来便带了点威仪,他讥笑道:“杜氏,这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想当初你自己在仙女河做了什么,打着什么目的,骗得了别人,自己心里不清楚的很么?现在怪我冷落你?”

杜若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一年前杜如兰哭诉在芦苇荡洗澡被宋居安看到的事儿,这些记忆怎么都拼凑不完整了。

倘若真像大家私下里议论的那样,当初杜如兰为了嫁他,一个黄花大闺女光着身子跑到男人面前,没一点羞耻,不惜损害自己清誉,说瞎话赖在宋居安头上,以杜若对杜如兰的了解,她是真能干出这事儿的!

宋居安被逼着娶了她,却满怀恨意,对她很是瞧不起,如何也不肯碰她,这是对杜如兰最大的报复!

这些杜若不能确定,但若是真的,杜若也有几分理解宋居安……

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杜氏又这么一言难尽,想必他也痛苦不堪……

见杜若不说话,宋居安眸中的怒意也缓和了,起身对她道:“起来吃饭吧!娘和二姐把饭做好了。”

杜若‘嗬’了一声,趴在那儿道:“我若是起的来,我就回娘家了!”

“伤哪儿了?很疼?”宋居安走到床边问她。

杜若没搭理他。

“是这里吗?”宋居安伸手在她背上按了按,看她趴着睡,指定是打背上了。

“嘶——你别碰我!”杜若扭头瞪他。

宋居安见她的反应,知道必定疼的不轻,杜氏虽然会装,可这种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二姐与母亲对他讲这事的时候,俩人都说杜氏回来甩脸子生闲气,母亲气不过拿梭子打了她一下,也没怎么用力,杜氏就大呼小叫的闹起来,躺床上不吃饭。

看来她们说的也不尽然都是真的,他抿着嘴,双手负后立于床前,又朝她背上看了几眼。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真的伤到了筋骨,她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我去找郎中来!”他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银花进屋来了,走到床前对杜若道:“如兰,安弟说你背疼,他摸黑给请郎中去了,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宋银花性子柔弱,胆子又小,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她也觉得今日母亲过火了些,但她又是个没主见的人,她娘在她跟前说几句杜氏的坏话,她跟着抹泪生气,见杜若在这儿趴着不动,她又有些担忧。

“我不饿,你去吃吧!”

杜若知道她是好心,语气倒也没怎么冷硬。

院子里响起蔡婆婆的咒骂声,她以为杜若躺床上怄气不吃饭是装出来的,故意让人觉得她这个做婆婆的不对,下手那么狠!

“家里少一张嘴,能省下不少粮食来!不吃正好!”蔡婆婆扯着嗓子道。

“娇气个屁!再顶嘴生事儿以后我饶不了你个贱蹄子!”

见杜如兰这两日消停了,也不再找事儿和她吵架,蔡婆婆以为媳妇儿怕了她,怕真的把她赶回娘家去,所以蔡婆婆的气头上来了!该说说该骂骂,把平日里对杜氏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这些日子老头子的病时好时坏,居安挂心家里又要上地干活,你这蹄子只知道偷懒耍闲,眼看着田里的草长那么深,没见过你这样的!”

“也不看看你娘家杜家什么破落样!以为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

“整天给谁脸子看!”

“……”

宋银花尴尬的站在那儿,听自己亲娘站在外面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若伸手将被子扯过来蒙在头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居安从外面回来了。

蔡婆婆早就停了骂,见他回来,手里头还拎着几包草药,道:“你婆娘分明是装病,你花这些闲钱干什么!”

宋居安叫了声‘娘’,便拿着药走进西屋里,见她蒙着头,不由得皱眉道:“我从年叔那拿了药,说是抹了好的快一些,你睡了?”

“没有。”杜若掀开头上的被子。

宋居安走过来,撩起灰布衣衫坐在床边,将一个蓝色药瓶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药膏,一股子清凉的香气钻进人的鼻子里去,煞是好闻。

“宋居安,你真该听听你娘怎么骂人的,那些骂人的话不带重样的,学都学不来!我跟着你真是活受罪!”杜若冷笑。

“你平日骂的少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宋居安回她道,他疑惑这两日杜氏生气,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喊他。

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他眸中有些不耐,对杜若道:“将上衣褪了,我给你上药。”

“孤男寡女的,你也不避嫌?”杜若讽刺他。

宋居安觉得她口才越发的好了,若说以前的杜如兰撒泼打滚,满口胡言,愚昧无耻,现在的她看起来却与以往不同了。

与他对视的时候,她眼底的羞怯爱慕也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满不在乎。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了。

他也不再和她耍嘴皮子,伸手去解她腰间裙带,刚想把她扶起来将她衣衫腿下来一些露出肩背,杜如兰就痛的哼了一声,不停的抽凉气。

杜若也不想矫情,毕竟疼的是自己,便由着他为自己上药。

他将她上衣褪去一些,又将她放下来仍趴在那里,只露出光洁的背部,背上果然有一大片红肿,最中间处泛青紫,也不知道伤没伤及骨头,天这么晚了,宋居安也不好让郎中走一趟。

杜若虽然觉得不自在,但毕竟是新时代女性,并且她相信宋居安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宋居安视线落在杜若的背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杜氏虽然粗鄙,但她身材浓稠合度,在穿衣打扮方面也甚为在意,肌肤如玉般光滑白净,指尖触碰到,犹如白瓷一样细腻顺滑。

她趴在那儿,乌发散在一边,衣裙褪到纤腰处,由于伤处太疼倒抽着凉气。

宋居安从没这样仔细端详过她,微微红了脸,连忙移开视线,用手指刮了药膏往她背上涂抹。

清凉的药膏一接触皮肤,杜若立刻觉得被涂抹处凉飕飕的。

将药膏慢慢的揉匀抹开,又连续抹了两遍,费了大半天时间,宋居安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将药瓶盖上,他站起身,低声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再抹一遍,等两日看看,若是还不好,我带你去看郎中。”

走过去把药瓶放在桌子上,不听她吭声,宋居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杜如兰趴在那儿,脸朝外,已经闭目睡着了。

他脚步放轻,神色复杂的走上前,将她衣裙往上拉遮住背部,又连忙为她盖上被子,才走出去。

走到堂屋,宋居安对宋老爹床前坐着的蔡氏道:“娘,我看这两日爹的病情不是很好,今晚上我守着吧!”

“也好,只是你爹这病啥时候好啊!”蔡婆婆一脸愁苦。

第二日一早,宋银花掀开破布帘子进了西屋,对趴在床上的杜若道:“如兰,安弟让我过来给你上药。”

当宋银花看到杜若背上被砸伤的那一块青紫红肿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杜若侧过头看她,问道:“宋居安呢?”

“他在院门口劈柴,等会儿就要下地去了。”

“姐夫没来叫你回去吗?”

听了这句话,宋银花的眸子暗下去了,神色也有些伤心,“他不来正好!那个混账……那个家我也不想回了!”

第四章

杜若没再吭声。

宋银花以为杜若不高兴了,连忙道:“如兰,你别赶我走,我待会儿跟安弟去田里干活,不能让家里白添我这个吃饭的!”

杜若连忙摆手:“我没赶你的意思,反正这个家又不是我做主!”

宋银花给她抹了药膏出去,杜若听外面蔡氏拉住宋银花问了几句话,大约是和她背上的伤有关的,蔡氏认为她是装的,所以找女儿核实个清楚。

过了会儿宋居安进屋来了,见她侧身躺着,嘱咐她道:“家里没吃的了,娘心情不顺,说你几句,你别急赤白脸的辩驳,我去村长家借点面,你这两日就躺着歇一歇吧!”

“怪不得早上二姐只给我端了一碗汤水来!”杜若阴沉着脸打床上坐起来,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躺的,有些头晕眼花。

宋居安诧异的看她一眼,明明早饭是一人一碗汤,一张饼,不过他心思活络,想是娘拦下来没给杜氏吃。

宋居安从西屋出来,默不作声的去了厨房,发现厨房里头一干二净,面缸里空空如也,筐子里没半片菜叶子,今早上二姐用手指在缸里撮面粉,费了大半天时间,也没弄出来一把面。

他又进了堂屋,见父亲病床边放着一盘咸菜,上面搁着半张烤焦的薄饼,便安静的退了出去,即便杜氏再饿,也只能先让她忍一忍了。

睡了一夜,杜若背上好多了,她不想看到蔡氏那张跋扈的脸,便撑着在屋里收拾衣物没出去。

宋居安和宋银花下地干活去了,家里还剩下她和蔡氏,以及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宋老爹。

晌午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院子里轰的一声响,与此同时蔡氏扯着嗓子大叫一声。

‘快来人啊!救命啊!’蔡氏在院子里喊。

杜若吃了一惊,连忙从屋里跑出去看。

原来蔡氏在东墙下摘刚长出来的嫩豆角,没想到东墙长时间不修葺,风吹日晒雨淋的,原先就有倒塌的迹象,今儿忽然塌了!

蔡氏没来得及躲开,便被砸在了下面。

宋家两年前家境还不错,砌院墙用的都是石块和泥,石块雇人从山上背下来的,墙上摞着木头疙瘩加高,边上还有种豆角的木架子,这一砸还真不是小事儿。

杜若虽然心里对她十分厌憎,但人命关天的,她不能不搭理,连忙上前去搬开她身上的木疙瘩、石块。

这时左边邻居赵三两、他儿子赵进宝,以及前面邻居冯上京听到宋家的动静都从家里跑了出来。

蔡氏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被压在下面,哭的跟杀猪似的,哀嚎着一直喊‘救命’。

在屋里躺着的宋老爹听到自家媳妇儿的哭喊声,心急着扶着床边从床上勉强坐了起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咋了这是?!乖乖嘞!墙咋塌了!”王婆子也从家里赶过来。

杜若和冯上京以及赵家父子迅速将压在蔡氏身上的东西抬走,扶着蔡氏站起来,然而蔡氏一脸的血,身上穿着衣服也不知道伤到哪儿了,两条腿打晃,吓得根本站不稳。

“居安她娘!你有没有事儿?!”赵三两问她。

杜若也搀扶着她另一边打量她,揣测她是不是装的。

“我的腿……”蔡婆婆张着嘴大哭着,“腿走不了了!”

几个人慌忙把她扶进屋里去,检查了之后,才发现她右腿小腿骨头断了!其她小伤就别提了。

王婆子捅了捅站在旁边的杜若道:“快叫你家居安回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杜若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人,但蔡氏被砸,她心底竟然有些幸灾乐祸。不想被人看出心底的想法,她只好忙朝外面走去。

杜若刚从家里出去,赵家的老二赵进宝也跟着跑了出来,跟在她后头朝村子外面走。

“你跟着我干什么?!”杜若瞪他,她觉得这赵进宝看她不太对劲儿,那眼神儿太猥琐了。

“我这不是不放心嫂子吗?陪嫂子去叫安郎回来!”赵进宝笑嘻嘻的道。

杜若只管快步走,也不再搭理他。

快要出村子的时候,杜若迎面撞见了住在村子前头的屠夫韩良,他肩上还扛着半扇猪肉,血肉模糊的带着血腥味儿。

这韩良长得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面容也总是冷沉沉的,仔细看起来有几分英俊,可惜脸上还有一块难看的疤,让人生畏,觉得他不是啥好人。他一年前来东沟村落户,杀猪卖肉为营生,进出一个人,村子里没人敢招惹他。

然而杜若记得他却和宋家关系不错,尤其是宋居安,俩人是朋友。

一个粗人与一个半文人有什么共同话题呢?杜若觉得他们之间的友情很耐人寻味。

“嫂子做什么去?”韩良见了她问,语气像平常一样,冷冰冰的。

“我娘……她腿被砸断了,我去田里叫安郎回来!”杜若解释。

韩良听了,思索一下道:“北山有些远……这样,我先去你家送蔡婆婆看郎中,你别慌,见了宋相公慢慢说。”

说完,他扛着猪肉朝宋家方向快步走去。

杜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道,她没慌……又继续朝前面走。

“如兰!你看宋家都这样了,你不如和宋居安和离跟了我?”赵进宝仍旧跟在她后面道。

“滚!”杜若吼了他一声。

那赵进宝仍旧笑嘻嘻的跟着她,他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又一直想娶媳妇儿,家里拿不出钱,又没女人看上他,憋闷的很。

“你要是跟了我,我保证对你好!蔡婆婆对你又打又骂,我看宋居安也不怎么搭理你,有什么盼头!你愿意跟我,我跟我爹娘说,咱们和他们分家,就咱俩住一块儿!没人欺负你!”

杜若转念一想,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儿,又得银子给蔡婆婆看病了,家里一穷二白,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古人最看重气节,她若这时候和宋居安和离,人们肯定骂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嫌贫爱富,无情无义。

看来她是走不了了,否则引起公愤,逃到哪儿都得被捉回来浸猪笼!

这快到了正午,太阳火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天上没一点风,两边的草木都蔫了。

走着走着,跟在杜若后面的赵进宝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腰上捏了两下,忍不住流哈喇子,“如兰!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就从了我吧!”

赵进宝抱着她就要往旁边的草丛里拖。

杜若一个用力转腰,双手拼命的扒开他的手,又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王八蛋!你给我放开!你如果敢对我做什么,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想法!”

正好旁边是个小土坡,赵进宝脚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杜若连忙抓住旁边的树,抬脚在他身上又踢又踹。

“流氓!撒泡尿瞧瞧你那样子!也敢打本姑奶奶的主意!想死我成全你!”杜若一边手脚并用的朝他身上打一边骂。

赵进宝没想到她这么疯,虽然被打的坐在地上,但还想去拽杜若的脚,杜若将脚上的鞋子脱掉死劲儿往他头上敲。

这时候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几个村民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赵进宝听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吓得一溜烟跑了。

那几个说话的村民从高粱地一角绕过来,杜若看到了扛着锄头的宋居安与其他人,后头跟着宋银花。

见杜若发丝散乱一脑门的汗,喘着粗气,手里头提着只绣花鞋,衣衫有些不整,上气不接下气的叉腰站在那儿,宋居安的脸色立刻变了,双眸冷寒的盯着她。

这妇人平日在家里发疯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伤风败俗!前两日以为她变好了,谁知不出三天她又是老样子!

“你在这干什么?!”他怒声问。

杜若见到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杜若一抹汗,也不管他什么态度,对宋居安道:“家里东墙倒了,娘被砸到了,你快回家看看去吧!”

听了她的话,宋居安和宋银花都是大吃一惊,俩人慌忙朝家赶。

回到家里,蔡婆婆已经被屠夫韩良背着找郎中去了,宋老爹身体虚弱,扶着床沿靠在那儿,一把鼻子一把泪的难过不已。

他们又去了专治跌打损伤接骨的崔郎中家里。到了郎中家里,蔡婆婆的腿已经被固定包扎好了,韩良正掏银子付钱。

见了他们,韩良道:“宋兄!婆婆已经没事了!”

“多谢韩兄!为我娘治病的费用……”宋居安有些为难的在身上摸了摸,一文钱都没有。

“不打紧!我也用不到钱,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还就成!”韩良爽快道。

宋居安将蔡氏从郎中家背回家里,宋银花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杜若与她并排走着,听蔡婆婆跟儿子讲述东墙倒下的情形,说的很是夸大其词。

到了家里,蔡氏也不能动弹了,与宋老爹一人躺一张床上,养病的养病,养伤的养伤。

宋居安又去村长家借粮食去了。

蔡氏口中依旧不消停,说她当时去东墙的木架旁摘菜时,叫了在屋里的杜若几声,杜若不搭理她,她才亲自爬上爬下摘菜的。

杜若心里憋着一股子怒火,她耳朵又不聋!如果她喊了自己,她怎么会听不见?!

“说瞎话是会遭雷劈的!”杜若坐在矮凳子上,冷笑着道。

第五章

“你个贱蹄子说什么?!都是你这扫把星带来的霉运!宋家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婆娘!”蔡婆婆心里越是苦嘴巴越是毒。

宋银花见自己娘被石头砸了,腿也断了,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怪罪道:“如兰!你如果肯和安弟好好过日子!家里也不会出这种事儿!”

杜若面不改色的听着。

过了一会儿,才道:“听说附近有个村子,公公死了,婆婆年纪大了,整天躺床上,吃喝都要儿媳妇儿伺候,伺候了一阵儿,儿媳妇不耐烦了,觉得老东西不干活又浪费粮食,心一狠,在她婆婆饭碗里下了药,把婆婆毒死了!”

蔡婆婆全身打了个激灵,看杜若的眼神儿忽然变了。

宋银花看看自己亲娘又看看杜若,吓得不敢再说什么。

“这万一二姐被她相公叫走了,安郎又忙活地里,娘只有我来照顾了,我得伺候娘穿衣吃饭!说不定过些日子娘还夸我孝顺呢!”杜若又慢悠悠道。

“你、你……”蔡婆婆骂不出口了。

依照杜如兰的浑性子,她是真做的出来的!

杜若笑的人畜无害,接着道:“我怎么了?娘,你年纪大了,有些话啊,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以后别说了,省的搅得家宅不宁!十八层地狱里,我记得有个拔舌地狱,生前造了口业,就得坠入拔舌地狱,不得超生啊!”

蔡婆婆和宋银花吃惊的看着她,觉得杜氏变了,整个人冷飕飕的!

杜若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她这个人其实嘴硬心软,如果不是蔡氏太过分,她真不会做什么,但是把她逼到绝境,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这时候宋居安背着小半袋子面打外头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东沟村的村长庞善业。

进了屋,杜若连忙站起来让座,宋居安将从村长家借来的面放在桌上,转身对杜若道:“给村长倒碗茶来!”

庞善业连忙摆手,摇头说‘不用’,又对坐在床上转怒为笑的蔡氏道:“听居安说蔡婆婆你腿被砸着了,我来看看你!”

“唉!村长,又麻烦你了!我们家这个情况……”蔡氏敛去笑意,又是一脸愁苦。

庞善业打量了一眼这家徒四壁,感慨道:“咱东沟村比着周围几个村子是穷了点,可你们宋家是真穷!老宋生病吃药花钱啊!我早就说了,凭居安的学识,考举人!考秀才!这样的大好门路你不走,庄稼种的再好,还是吃不饱!”

宋居安端着宋银花递给他的一碗凉水,喝了几口,放在桌上,叹道:“真是有愧!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肚子里没真才实学,更谈不上考取功名。”

杜若望了他一眼,心道,宋居安的学识多深,她不清楚,但比村子里那个爱卖弄文采的梁秀才好了不知多少!

男子读了圣贤书,心里总会有入仕取得功名的想法,可这宋居安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呢?

庞善业又看向杜若,责备道:“杜氏,你说说你!嫁过来一年多,在村子里整个名声都快臭了!好吃懒做,也不知道帮着居安张罗着点!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杜若自觉的面带愧色:“村长说的是。”

宋居安端正的坐在那里,右手将左手的袖口缓缓卷起来,指节修长,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他知道,假如他把杜氏休掉,她是再难嫁出去的,以后的名声更坏了,回到娘家,活得会更艰难,那些风言风语也能淹死她。

但他不想看见这个愚昧低俗的女人了,近来脑子里都是她的事儿,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能惹事儿,解决一件又一件。

庞善业又道:“宋家人少,现在你婆婆也干不了活了,光靠居安一个人也难过日子!银花早晚也得回家去,杜氏啊,你自己心里得掂量掂量。”

“村长说的是。”杜若又微微低头道。

庞善业站起身,对几个人道:“你们借的这点面,最多能吃个五六天,接下来咋办呢?我身为村长,但上有老下有小,也有难处,只能帮这点了!我回了!甭送了!”

说完村长朝外面走去,宋居安起身相送。

杜若走到桌前,打开面袋看了看,对宋银花道:“烙几个饼吧!折腾到现在了,都还饿着!”

宋银花连忙起身帮忙。

俩人去灶里忙活,约莫着家家户户都睡下了,宋家几口才吃上一口热乎饭。

睡觉时,杜若拿着药膏去宋银花房里,让她为自己抹了一遍。回到西屋,见宋居安正在地上铺凉席,又将多余的旧棉被拿出来铺上。

见他打地铺,杜若心里憋笑,却没表现出来,从他地铺上跨过去,走到床边脱衣睡觉。

第二天宋居安又天不亮就起了,杜若听到动静,也穿衣下床,宋银花起的更早,已经在厨房做好了饭。

吃了早饭,宋银花拿出来蔡婆婆做活的针线筐,对杜若和宋居安道:“娘做的这些鞋面,纳的鞋底,我接着做,等做好了让安弟拿去集上卖掉,换几个钱。”

“这种女人穿的鞋,鞋面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谁会买?”杜若瞄了一眼道。

现在不管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都把绣鞋做的漂漂亮亮的,上面绣满了花鸟鱼虫,有的还缀着几颗珍珠。

宋银花一脸为难,“要找人描绣样,再买些绣线回来,哪来的钱……”

杜若也不再说什么,拿着镰刀背筐跟着宋居安下了地。

到天色昏黄的时候,俩人从地里回来,一进家门,就听到院子里头说话的声音。

宋银花的相公曹旺来了,站在院子里正扯着宋银花让她跟他回去,家里没有婆娘可不行!烧饭洗衣服没人做。

蔡婆婆与宋老爹坐在床上没办法下床,俩人对着院子生气的说着什么。

见杜若与宋居安进来,宋银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道:“安弟!你快些让他走!我不回去!”

曹旺松开抓住宋银花衣服的手,打着哈哈对宋居安道:“居安回来了?我今儿来叫银花回去,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想着银花消了气,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一松手,宋银花连忙转身哭着跑回房间去了。

杜若白了曹旺一眼,也没搭理他,进了屋。

蔡婆婆一脸焦躁的坐在床上,隔着个挂在西侧的布帘子,见杜若进来,对她道:“如兰,你去劝劝银花,让她跟曹旺回去!嫁了人了,整天待在娘家,被人说闲话!宋家丢不起这个人!”

“娘,这事儿看二姐的意思吧!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住在这儿。”

刚才在外面杜若没听清楚她在屋里说什么,没想到她也是希望自己女儿回去的,只是在意别人的看法。

宋居安和曹旺也进了屋,宋居安撩起衣衫在中间坐下来,脸色阴沉,却带了一丝笑意,看的人心里发毛。

“弟妹,你去劝劝银花,让她跟我回去!”曹旺搓手站在那儿,他虽然脾气暴不讲理,却不敢与宋居安对视,只好对杜若说。

宋居安这人,虽然看上去略瘦削阴柔,话也不多,但提起他,远近都知道,毕竟他之前帮着县令办过几个案子,又婉拒了县太爷的邀请,没去县衙做事儿,但县衙那边卖他的面子。

还有那个屠夫韩良,力大无比,能独自一人对抗山上的猛虎,与宋居安的交情也不浅。

曹旺即便是个泼皮无赖,也是欺软怕硬的。

“听二姐说你打了她?”宋居安弹了几下衣袖,质问道。

“你也知道我这急性子,也就是推搡了她一下,银花没站稳跌在地上,她哭着跑回来了!”曹旺笑的拘谨。

杜若冷笑道:“一个大男人,过不下去就休妻,整天打媳妇儿,窝里横,算什么男人?”

宋居安的视线望过来,见她对曹旺一脸的嫌弃,有些讶然,他以为杜氏早就想赶二姐走了,毕竟以前二姐每次跑回来,杜氏都会说风凉话,不想让家里添张嘴吃饭。

收回视线,宋居安低头悠然整理了一下洗的发旧却工整的衣袍,缓缓开口道:“有些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二姐夫先回去吧,等二姐想通了,她想回去自然会回。”

曹旺在万山村就是个混混,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宋居安!她既然嫁给我了,就是我们曹家的人!别忘了!当初娶你二姐,我们曹家可是花了十两银子加上一头牛!今儿她怎么着也得跟我回去!”

坐在布帘子后一直在听他们话说的蔡婆婆出声道:“居安,让你二姐跟曹旺回去!一家人过日子免不了磕磕碰碰!”

“不成!男人一旦动手打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二姐性子我知道,好哄好说话,曹旺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不走。”杜若反驳道。

她想,这曹旺一脸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知道当初宋家二老为什么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古代女人地位低,嫁了人又容易受欺负,这次跟曹旺回去了,恐怕挨打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贼婆娘!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蔡婆婆怒骂道,“居安,告诉银花,说我不让她住这儿了!”

第六章

宋居安手指敲着桌面,神色清冷,没吭声。

曹旺连忙笑道:“还是娘您明白,您放心,我以后会对银花好!”

杜若看了宋居安一眼,心道,如果宋居安真的开口让宋银花回去,宋银花肯定也待不下去,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二姐,你怎么想的?”宋居安扭头问屋里的宋银花。

“我不回!”宋银花哭声呜咽,身上蒙着被子。

“二姐夫,请回吧!家里还没生火做饭,就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杜若立刻起身送客,她怕宋居安改主意。

曹旺见状,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不回去就把聘礼还给我!婆娘我不要了!”

杜若噗嗤笑了起来,讥讽道:“你想的美,要想我们还聘礼,那你还我们宋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来!”

“你、你们!你们宋家是什么东西?!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婆娘还不让我带走,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去!”曹旺大怒道,气的满脸通红。

宋居安也站起身,对他道:“今儿天黑了,明儿天亮你再去衙门告吧!”,说完又打量杜若一眼,斥责道:“做饭去!”

曹旺气的鼻子里冒烟,原以为这次宋家和以前一样好说话,他来说和几句就行了,没想到这次却碰了钉子!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道:“好!好!你们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们宋家是个什么东西!”

这天过后,宋银花看杜若的眼神儿都变了,变得有些亲切,她没想到杜若会维护她,留下她。

蔡婆婆却暗恨那天没把杜氏给打死。

吃了饭,洗了澡,杜若回房睡觉。

进门看见宋居安躺在地面凉席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对她依旧是视若无睹。

杜若也习惯了,走到床边,脱了鞋,她低头端详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想起宋银花做鞋子的事儿,便又穿上绣鞋去了宋银花的房间。

宋居安躺在席子上,侧身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房门,眉头微皱。

杜若让宋银花把鞋面拿出来让她看了下,想了想,对她道:“要不我描几个绣样,你绣上花儿吧!这样能多卖一文钱,这两双鞋就是两文钱!”

“描绣样倒是容易,我也会,家里没绣线怎么办?”宋银花发愁。

两人拿着鞋面比划一会儿,商量上面绣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杜若把手中的鞋面搁下来,对她道:“绣线的事儿,我问问安郎。”

她又回到西屋,宋居安在桌边坐着看书,很是入迷,听到木门吱呀一声,他脸上带了不耐之色。

杜若走到他面前坐下来,“安郎,家里还有钱吗?”自从宋老爹病倒以后,家里的银钱好像都是宋居安在管。

“还有一吊钱,你要做什么?”他终于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她。

“二姐想买些绣线。”

“爹娘都卧病在床,隔三差五需要买药,这些钱是用来救急的,不能动。”宋居安语气冷硬。

“等绣好了鞋面,拿到集市上卖掉,不就赚到钱了吗?”杜若反问。

“不行。”他断然拒绝。

他从未想过管理一个小家会这样艰难,那些荣华富贵金钱如泥远的像是前世之事。

“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呢?钱生钱的道理你不懂么?”杜若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她一向不喜欢吵架争执,但她现在也得想法子赚钱,她想了好几天了,觉得不能由着宋家穷落落下去。

否则她跟着受苦受罪,何时是个头?

听了她的话,宋居安反而笑了,说的好像她什么都懂似的,竟然还与他讲起了道理。

见他笑,杜若立刻起了戒心,这几日相处下来,杜若觉得宋居安冷脸不可怕,笑才可怕。

“村长与我说了,再过一个月,等村里招收了新学生,让我去学堂授课。”他本不想与杜氏说的,毕竟这事儿还没完全定下来,而她又总是四处与人说长道短。

杜若知道,梁致远梁秀才一直与宋居安不对付,他之前也去学堂教导过学生,那些学生不知道怎么被梁秀才挑唆的,说宋居安教的不好,轰他下台。

宋居安本人对教书也没多大的兴趣,杜若听人说他好像嫌弃那些学生太笨。

“也好。”杜若点头,赚钱银子混口饭吃。

她喟叹一声,走到另一边找东西,床头搁着一个被老鼠咬了窟窿的旧桐木箱子,没落锁,箱子里是几件破旧的棉布衣裳,都是洗的发白了的。

小窗下面铁匣子里,放着一支银簪子,上面一朵白兰花儿,做工还算精巧,放在这里太久,簪子已经氧化发黑了,这是杜如兰出嫁时,娘家为她置办的嫁妆,她唯一的首饰。

杜若将簪子插在头上,又在房间里乱翻乱找。

宋居安翻了几页书,见她依旧不停下来,不由得心烦,也没了看书的心思。

“你找什么?!”他生气问道。

“找找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杜若答。

宋居安现在越发的觉得,这女人没有一点自觉,大胆了许多,做什么都理直气壮,那种拘谨不安、羞怯慌张的神情似乎再也没见过了。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道。

杜若走过来,将头上那支银簪拔下来,递给他:“你明儿把这支簪子卖了吧!拿这些钱买些绣线回来。”

宋居安看了一眼,没去接,“当真要卖?”

杜若将簪子放在他面前,语气肯定:“卖了吧!”

“不用了!”他合上书,眼眸更加深邃幽暗,心里觉得甚是疑惑,杜氏这两天是怎么了?总觉得有哪里不正常,虽然她做的一些事依旧气的他头皮发麻。

“明日我去市集买就是了。”宋居安起身,将书本放到装书的箱子里去,又将几本放错地方的书调整了一下位置。

杜若见他答应,笑着走回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日,出于气愤,蔡氏躺床上不肯吃饭。

媳妇儿不好,整日顶撞不将她放在眼里,又生不出孩子,老头子一直病着,现在连女儿都不听话了,在她看来,老宋家天都要塌了!

宋银花哄了她一场,又反倒被骂了一顿,宋银花也伤心的躺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等宋居安去集市后,杜若也不管她们,把宋银花做好的鞋面拿出来,又从灶台里面找来木炭,当做笔,搬个凳子坐在门槛上,开始描绣样。现代的时候学的绘画专业,毕业后干的又是这份儿工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慢慢的描,又加上自己的一点创意,并蒂莲花、龙凤呈祥、虎啸山林……

前头王婆子打自家出来,揣着手站在门口对着杜若瞧了半天,她想去宋家和蔡婆婆坐下来说说闲话,又避讳杜若在家里。

看杜氏坐那大半天一动不动,她撇撇嘴,终于脚一拐,朝宋家走去。

“居安家的,你干啥呢?”王婆子笑眯眯的问她。

杜若抬起头来,“婆婆,你看我这剪得怎么样?”她把剪好的东西递给她看。

王婆子本来就好奇,伸手接过去一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啧啧称奇:“这是你剪的?!”

“嗯。”

“你哪来的这么好的手艺?!”王婆子看了看她的手,虽然惊讶,但又不太相信这是杜若做的,这婆娘除了撒泼耍横还会干啥?

“看婆婆说的,谁没点长处!”杜若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把东西装进针线筐里,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王婆子还是不太相信,跟着她走进去,口中还道:“你以前做针线活,手跟脚似的,做出来的东西老实说,不好看!怎么忽然手巧了?这是银花做的吧?”

走进堂屋,宋银花捂着脸坐在凳子上,听亲娘数道自己。

“二姐,绣样我剪好了,安郎买绣线回来,你就能做了。”杜若把东西摆到她面前。

宋银花看了一眼,本来正伤心,立刻被那几个绣样给吸引了去,“如兰,这是你剪的?”她惊讶道。

杜若应了一声,回屋去了。

王婆子本来不相信,看宋银花也一脸惊奇的样子,才肯相信,连忙拿了绣样给蔡婆婆看,蔡婆婆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王婆子连忙回了趟家,把家里想给外甥做的虎头鞋面拿来,笑盈盈的推开西屋的门进去,对坐在床上的杜若道:“如兰,你帮帮忙,给我也剪几个绣样!”

杜若正在换衣服,她没打招呼忽然推门进来,杜若吓了一跳,不过也没跟她一般见识,请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来看了看,放在桌子上,“我今儿瞅的眼疼,明儿吧!”

“哎!那成!”王婆子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撇嘴。

宋居安把绣线买回来以后,宋银花做活也快,连三赶四的绣,杜若把王婆子请她剪的东西描了出来,剪好了让她来拿。

虎头鞋实际上大同小异,给小孩子做的几乎都是这种,不过杜若剪的复杂一些,又加上了许多缠枝与花朵,告诉她该怎样配色。

王婆子拿到绣样后,乐的嘴咧到耳朵根上去,说实话这么繁复的花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这懒婆娘还有一双巧手!破天荒在蔡婆婆面前夸了杜若几句。

宋居安自然也看到了杜若裁剪出来的那些绣样,不是一点的惊异。

第七章

他和王婆子一样,起初不相信,便私下问了宋银花。

“这真是她剪的?”他拿着金鱼嬉戏荷叶间的绣样看。

宋银花连忙点头,“这些都是如兰画下来裁剪的,我看比城里的那些绣娘做的都要好!配什么线,也是她说的,你看多好!安弟,这两双鞋,我今儿明儿晚上就能做好,你后天拿到市集上卖了。”

宋银花也有一双巧手,绣工好,针脚细密,绣鞋上的莲花栩栩如生。

宋居安眉头微挑,面无表情的扭头朝西屋房门看去,心中疑窦丛生,近来杜氏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她以前哪有这样好的手艺?

好似忽然转了性,干活也去,虽然动不动喊累,做什么也不推脱,这两日又把心思放在描绣样上。

宋居安心中起了疑心,眸中闪过凌厉,把绣样放下,走去西屋,刚掀开布帘子,正巧看见杜若裸着上身转过来,手里头拿着一条一尺宽的白布在胸前比划。

见宋居安忽然进来,杜若‘啊’了一声,慌忙捂住胸口。

夏天天热,她又不想像别人那样穿这些粗布衣裳,厚的透不过气来,但杜氏胸大,里头不多穿一层,很容易激凸,她想着在胸口缠上一圈布,外头只穿薄薄一层就行了。

宋居安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情形,但面上保持镇定,又转身走了出去。

他背着手站在西屋门口,脸色微红,脑子里闪过方才那一幕,心里又有些恼怒。

杜氏的身体他不是没看过,第一次见她,就是在仙女河边的芦苇荡那儿,她不着寸缕出现在他面前。自嫁给他以后,杜氏虽然愚昧无知,但也时不时地故意在他面前换衣服,亦或者娇嗔几下,引他注意,他都不为所动。

若是以前,他这样进去,杜氏必定不会像方才那样慌乱,甚至有可能会吊着嗓子叫他一声‘安郎’,恨不得扑进他怀里来。

宋居安的目光冷下来,猛地转身掀开布帘又走进屋里去。

杜若已经将那块布系在了胸上,就像现代的文胸一样,见他又进来,她不像方才那样惊慌失措了,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去游泳去沙滩也这样穿,没露点就行。

“大白天的你这是在做什么?!”宋居安冷声质问她,做这些奇怪的事儿,现在这女人又忽然变得不慌不忙了。

“太热了,我换身衣裳。”杜若道,她伸手够来搭在架子上的麻裙,正准备穿上,就看到宋居安走到了她面前。

“你……干什么?”杜若有些迟疑的问,离得这么近,和她都快要贴在一起了,这宋居安今日似乎不太正常?

“你说我做什么?我们是夫妻,做什么不是应该的?”宋居安薄唇轻抿,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居高临下带着迫人的气势,想将她看透一般。

杜若:“?!”不会吧……

她瞪大眼睛,动作迅速的披上裙子,然而宋居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停下动作,欺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喜欢我么?”

杜若愣怔一下,反应过来又连忙点头,道:“是啊,安郎这样的美男子,谁不喜欢!可安郎心里头没有奴家……”

她装作伤心的样子,诉起了哀肠:“奴家哪里不好,安郎说奴家改,奴家虽然愚笨,又总是做错事,得罪人,但奴家一心为安郎好的呀……”

她看到宋居安眸中闪过厌恶,退了半步,似乎有意避开她一些。

杜若心中立刻反应过来,她知道自己虽然有意学习杜氏的言行举止,但毕竟她不是杜氏,这副身体由她的灵魂掌控,总会露出破绽,这两日她又展露出画绣样的技巧,宋居安这是对她产生怀疑了?想试探她?

杜若心思回转,想明白了,心里的紧张消失了一些。

她美目一闪,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娇笑一声贴着他道:“安郎~现在这大白天的,你、你……奴家害羞……”

她发现宋居安的耳朵竟然可疑的红了。

“你也知道这是大白天的,这副姿态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穿上衣服去帮二姐做活!”宋居安瞪了她一眼又推开她,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这么快离开,又被他推了一把,杜若不仅没生气,反而得意一笑,悠悠然系上衣裙带子。

看来这宋居安虽然沉得住气,一直不肯碰杜如兰,但禁不住挑逗,还是个容易害羞的男人!

接下来这两天,宋居安对她比之前更冷漠。

杜若随他早出晚归去田里干活,宋银花则留在家里照顾宋家二老,又忙着做鞋子、绣花儿。

有宋银花在,杜若心里头舒畅多了,女儿不回夫家,蔡婆婆便将怒火转移到女儿身上,逼着她走。

北山田里面豆苗长得到膝盖高了,里面杂草没锄净,豆苗上生了虫,俩人捉虫又锄草。

杜若干一会儿,便直起腰往前看看,她与宋居安的距离越来越大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的放下锄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离地头才三丈远!宋居安在她前面,弯着腰一直没停过。

她走过去对他道:“咱们先歇歇吧!”

“你累了就去歇一会儿吧,我把这边的锄完。”宋居安道。

在干活这件事儿上,宋居安倒是不怎么苛待杜氏,且很好说话。若是平日蔡婆婆指派杜氏做的,她如果不愿意,他才会说她几句,让她不要惹蔡婆婆生气。

杜若心想,这或许是宋居安心里对杜氏有那么点愧疚,给予的补偿。

杜若也不客气,朝路旁的梧桐树下走去。

又过了半天,宋居安才停下来,举起衣袖将脸上汗水拭去,见杜若站在树下朝他招手。

他以为杜氏有什么要紧事儿,便丢下锄头走过去,见她右手中拿着一块甜瓜在啃,又伸手递给他一块。

想起周旺家的说杜氏偷了她们的瓜,他一脸厌烦的责备道:“以后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要再做了,邻里看到又要来闹!”

“这不是偷来的,这是我在那边土沟里的野瓜秧上摘的,你尝尝,很甜的!”杜若好声好气的道。

见她神色自然,完全没有往日被自己责备时的拘谨不安,宋居安信了她,声音也和缓下来:“你吃吧,我不吃。”

杜若也不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只好将吃不完的一半儿包起来,又对他道:“你不是说今日去给爹抓药吗?要进城吧?咱们早点回家吧,省的你天黑才回来。”

再干下去,她真的要中暑了!

宋居安经她一提才想起来要去抓药的事儿,便拿了锄头俩人往村子走。

北山山上郁郁葱葱的,山脚下种满了庄稼,一块接着一块,高高低低,大家田产不多,像这种在山坳子里开垦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田,就是因为别人看不上,所以宋家这块地才没卖掉。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杜若听到前面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断断续续的。

宋居安自然也听到了,面色凝重,朝两边看了一眼。

“安郎,你听什么人在说话?”杜若问道,这里应当不会有歹人打劫吧?想她和宋居安一穷二白,没什么可被打劫的。

“不知道。”宋居安摇头。

又走了七八步,声音清晰起来,嗯嗯啊啊的……是从前面高粱地传出来的,一男一女,大中午的跑到远离村子的北山来,又钻进高粱地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粗野生猛,女人喊的娇俏销魂,一口一个‘洪哥你真厉害!’,‘奴家要死了!’,‘再用点力!’

杜若虽然没看到人,但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春宫图来,心里还有点兴奋紧张,这么热的天在外头野~合,真有他们的!

不对呀!这男人的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她和宋居安一语不发的朝前走,等经过发出声音的地方时,杜若扭头朝里头看了一眼,从缝隙中看到两条缠在一起的身子,她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走远了,她才忽然想了起来,连忙扭头问道:“安郎,你听刚才那男人的声音,是不是洪四儿?”

宋居安脸色发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撞见刚才那事儿。

听了杜若的问话,‘嗯’了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得呵斥道:“妇人怎么这么爱说闲话!所谓祸从口出,别人的事情,你最好不要与人提起!”

杜若不以为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记得那天在河岸上做了什么事,但当时洪四儿和他媳妇儿潘氏闹的最凶,抓住我不放,还有梁秀才家的,都恨不得杀了我一样,洪四儿说我偷钱偷看人洗澡,第一个把我抓住,他平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儿,这里头指定有什么!”

宋居安听了她的话,没吭声,半天后才道:“确实可疑,话虽如此,但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杜若听了不由得赧然,心道,这个杜氏真是可恨又可怜!

俩人走到村头,杜若看见一些村民从田里回来后在村口几棵大槐树下坐着歇脚,有男有女,男的坐成一圈用石子儿下棋来消遣,女人们则张家长李家短的大声说笑。

杜若打眼一瞅,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洪四儿的媳妇潘氏,还有梁秀才家的苏氏,这俩人平时和杜如兰不和,最爱嚼舌根子!那次在芦苇荡那儿打她最使劲儿!

第八章

可洪四儿媳妇潘氏在这儿坐着,那北山高粱地里那女人是?

那些女人见杜若和宋居安走过来,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他们,潘氏与她们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又家都大笑起来,。

“居安回来啦?快来看看我这棋,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一老头捋着胡子喊道,又有俩人叫他快过去。

宋居安下棋很好,从没人能赢过他,大家也都输的心服口服的。

宋居安应了一声,朝他们走过去。

杜若只好站在路口等他,拄着锄头站在那儿歇脚,不远处望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说笑的妇人们,她也懒得在意。

见她不说话,那些妇人倒是闲不住了,潘氏对她喊道:“杜如兰!你婆婆今儿找人打听大河村的神婆是不是真那么神,要我说你就去找神婆看看,省的再被人骂不会下蛋的鸡!”

几个人又都笑了起来,杜氏就是她们眼中的一个笑话。

杜若笑着走过去,淡定的在她们一旁坐下来,叹道:“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没什么用啊!我倒是羡慕洪家嫂子!”

潘氏见她提到了自己,脸上不由得闪过讥讽,扯高了嗓门反问她道:“哎唷你倒羡慕起我来啦?!这可不像你杜如兰说的话啊?!”

话虽这样说,但潘氏心里愈发的得意,接着道:“我啊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上了!生下我们生儿的时候,生儿他爷奶专门做了糖饼发给村里人呢!甭提多高兴了!”

“是啊!真是个有福气的!”有人附和道。

杜若也跟着笑起来,故作神秘地对大家道:“我羡慕的可不是这个!你道我从北山回来见到了谁?”

大家都看向她,尤其是潘氏,不知道这蹄子想卖什么关子。

杜若接着道:“不止有你给洪家生儿子!恐怕还有别人哩!你家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北山高粱地里抱在一起心肝啊宝贝啊叫的可欢快了!”

潘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嚯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哎哟这没羞没躁的事儿我可说不出口!洪家嫂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走了眼!”杜若漫不经心的道。

潘氏一脸怒火,不再问她,拔腿就朝北山的方向跑,她男人确实下地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还以为他忽然转了性想多干点活呢!

竟敢去偷人!她倒想看看是哪个骚货勾引她男人!

潘氏一走,其她妇人立刻向杜如兰打听起来。她们平日里看不惯杜如兰,但潘氏那个长舌妇也没好到哪里去。

“和洪四儿一起的女人是谁?咱们村儿的?”一个妇人连忙向她打听道。

她们的话也吸引了坐在另一边男人们的注意,毕竟这种男女苟合通奸之事,谁不爱听啊!尤其是男人们,满脑子香艳低俗。

宋居安自然也听到了她们说的话,不由得往杜如兰的方向看去,神色中隐约带着怒意。

不让她说,她偏偏堵不住嘴!杜氏有时候满口胡话说长道短,是令他最厌恶的地方!

他曾试图教导改正她,可惜事与愿违,她永远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粗俗不堪,愚昧无知的妇人!

杜若道:“没看清,就看到高粱地里两条脱得精光的男女抱在一起啃了!又喊又叫的,那叫一个火热!男的在上,女的在下,她喊一个心肝,他叫一个宝贝,也不嫌热,在地上滚来滚去,撞得高粱杆来回的作响!”

几个妇人捂住了发红的脸,呸了她一口。

“还说说不出口,你这小蹄子比谁说的都清楚!”

杜若一脸正色道:“这又不是我干的,我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说了,咱们都是妇人,男人身上什么东西没见过?这也就是说给你们听罢了!别人我可没工夫搭理!”

她们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传来,男人们也大笑起来,站在另一边的宋居安面色忽然发红发涨,也不知道这婆娘在说什么胡话!这些话她竟然也说的出口!她又见过什么!

杜若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土,把地上的锄头拿起来,看向宋居安那边,喊了他一声,道:“安郎,你要是不回,我就先回家了,外面日头太毒了!”

宋居安望着棋盘没搭理她。

杜若见他没反应,只好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又说了一遍。

宋居安扭头看向她,见她双眸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他本想怒斥她‘赶紧滚回家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杜若见他没吭声,以为怪自己打扰到他下棋,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杜若正睡得好好的,被宋居安给喊醒了。

“什么事儿?”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和我一起进城,把那两双绣鞋卖了,顺便再给爹和娘抓点药回来。”宋居安道。

由于天热,杜若早把棉被收了起来,床上只放了薄薄的被单,此时被单的一角搭在她肚子上,白嫩的大腿也露在外面,一双玉足伸在床边。姿态有些妖娆。

虽然屋内光线暗淡,但宋居安隐约看见她的身体,不由得移开视线。

杜若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你喊二姐去吧!”

“二姐留在家里照顾爹和娘。”宋居安解释道,方才他去喊了二姐,但娘让他带杜氏去。

自从杜若在宋银花和蔡婆婆面前讲过那个儿媳妇把婆婆毒死的事情后,蔡婆婆心里有鬼,不想和杜若单独相处。

而宋银花也谨慎起来,怕自己亲娘真的被毒死,总是不远离二老。

杜若深深叹息一声,“把我衣裙递给我!”她伸出一只手。

宋居安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没搭理她。

杜若见他不应,翻身坐起来,下床穿衣服。

俩人吃了点东西,带上东西出了门。

等走到村口的时候,俩人正好看见从另一条路上推着推车而来的屠夫韩良,推车上面是他宰杀处理好带到城里卖的猪肉。

“宋兄!”韩良大老远的打招呼。

杜若跟着宋居安走到韩良面前,宋居安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给杜若,对韩良道:“我帮着韩兄推一把吧!”

“不用!不用!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身蛮力!”韩良连忙道。

杜若走在俩人身后,听宋居安与韩良谈话。

像宋居安这冷漠的性子,能和整日里杀猪宰牛的粗人韩良交情不错,着实让人费解,不过杜若觉得自己穿越这样的事儿都发生了,别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进了城,天已经大亮,韩良推着车去了专门卖肉的街角,她和宋居安则挑了个空旷的地儿,铺上一块布,将那两双绣鞋放在上面。

街上人来人往,做什么的都有,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杜若没进过几次城,瞧着周围很是新奇,想到处走走看看。

俩人刚蹲下不久,就有一个妇人望着地上的绣鞋走了过来,看了几眼,指着那双绣并蒂莲花的绣鞋问道:“这鞋怎么卖?”

“二十文钱。”杜若道。

“这么贵?棉鞋才三十文嘞!”那妇人道。

“这位大姐,您看这绣工,看这绣花多好看,价格绝对公道,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我婆家妹妹手艺好的很,在几个村子里都是有名的,做好了东西大家抢着要,我们就是想多赚一文钱,才拿到城里卖的……”杜若笑着道。

宋居安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她和别人降价,讲的头头是道,目光又阴冷下来。

杜氏真的变了。

莫非是他们派来的?将真的杜氏带走,假的扮成杜氏的样子潜藏在他身边?

那位妇人嫌贵,有些不舍的走掉了,杜若继续坐在那儿,瞧着对面的一家包子铺,热腾腾冒着白烟,香气四溢,她想吃。

她很久没开过荤了,整天吃腌咸菜,要么就是野菜用盐巴拌着吃几口。

正想着,方才那位妇人又回来了,蹲下来,拿起那双绣着并蒂莲花的绣鞋,又仔细端量了一下,对杜若道:“小娘子,我买了!”

杜若应声,收了钱,笑着给她包起来。

等那妇人走后,杜若站起身对宋居安道:“安郎,等会儿这双也卖了,咱们买两个肉包子吧!”

宋居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点点头,做这绣鞋也有她的功劳。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丫鬟朝这边走过来,那女子手执一把圆扇,衣着打扮鲜亮,一张瓜子脸,画眉描红,带了两分羞涩,走路款款,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杜若见她带着丫鬟朝这边走来,一脸欣喜雀跃,以为她看上了自己面前摆着的绣鞋,但她视线却不似落在鞋子上,而是落在了站在杜若旁边的宋居安的身上。

杜若看了宋居安一眼,又看向那位小姐。

此时那小姐带着丫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略略施了一礼,对宋居安笑道:“宋先生怎么来了?”

宋居安起初没看见她,听她打招呼,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乌县令的千金乌月月。

“乌小姐!”宋居安一拱手恭敬打招呼。

虽然他衣着寒酸破旧,但直直的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沉静,唇角微扬,方才几个路过的女子回头看了他一两回。

杜若在旁边看着俩人,原来他们认识啊!看这位乌小姐,在看向宋居安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的灿光,一点也掩饰不住的欣悦,甚至都没瞧见旁边的自己。

第九章

“宋先生既然进城来了,怎么没去见一见家父?”乌月月问。

“本是进城为老父抓药,不敢去府上叨扰大人。”宋居安不卑不亢的回答。

乌月月起了嗔怪之意,又望着他笑道:“家父时常说起你,说宋先生住在山野乡下,实在是屈才了,你若是能到衙门里做事,父亲必定对你不薄,宋先生何不领了这份情呢?”

杜若想起,之前几个村子里出了人命案,宋居安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从微妙的线索中梳理出证据,让凶手得以伏法。

几个月前,宋居安进城买盐,又撞见卖私盐的,使计通知了县衙,县令派人将那些盐贩子抓获归案。

乌县令再三说和相邀,欲聘请他做衙门师爷,跑个腿,出主意办事儿,然而被宋居安婉拒了。

杜若觉得,说宋居安怕事儿吧,他连盐贩子都敢惹,不怕事儿吧,又不和官府打交道,不过他烂泥扶不上墙倒是真的!一天天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

“多谢乌大人赏识错爱,在下一介贫民,实在没什么远大志向。”宋居安又拱手。

乌月月这才看到刚开始坐在旁边,后来又站起来的杜若。

她之前没见过杜若,这一看,不免愣了一下,她之前听闻过一些有关宋居安妻子杜氏不好的传闻,没想到她倒有几分姿色,勉强一笑:“这是你家娘子?”

“正是贱内。”宋居安道。

“乌小姐。”杜若对她笑着点头。

乌月月扯起嘴角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带着鄙夷不屑,目光旋即又落在宋居安身上去了。

杜若心里暗自发笑,看来这位乌小姐喜欢宋居安,不过宋居安对她礼数周到恭敬,言语与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来。

“宋先生这是在卖鞋?”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那双鞋。

宋居安点头。

乌月月蹲下来,将绣鞋拿在手中,鞋面上绣着的是金鱼戏荷间,惟妙惟肖,绣样与彩线搭配十分出彩,绣工也是极好的,只是用料差了些。

杜若见她有兴趣,连忙道:“这是我家相公画的绣样裁剪出来,小姑子巧手绣成的,乌小姐若是喜欢可以买回去,便宜卖给乌小姐!”说这鞋子和自己没关系,兴许这乌小姐会喜欢!

宋居安听她说谎,扭头看她一眼,目光带了不悦。

乌月月听闻,笑了起来,道:“真好看,那好,我买了!”

“二十五文钱!”杜若连忙道。

乌月月让丫鬟掏了银子,拿了那双鞋,又对宋居安道:“不如宋先生去家里喝茶歇脚,正巧父亲近来烦闷几件案子,若是宋先生能为父亲解惑,那是再好不过了!”

杜若拿着钱站在一边,数了数,装进钱袋,笑眯眯的看着俩人说话。

宋居安心中不悦,杜氏刚才收了别人二十文,现在收乌小姐二十五文,她倒是会随机应变,很会坑人。

“多谢乌小姐好意,在下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父母,就不耽搁了,等下次进城一定拜访乌大人!”宋居安道。

杜若趁着俩人说话时,走到对面买了两个包子,回来时,乌小姐已经走了。

她把一个包子递给宋居安,高兴道:“我们今儿赚了约莫十文钱!”

“钱给我!”宋居安冷声道,他没去接包子。

杜若把钱袋递给他,“你生的什么气?”

宋居安接了钱袋,径直朝前走去。

到了常去的药铺,按照郎中开的方子让人抓药,杜若跟在他后面,心道,这人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许是看到年轻貌美的乌小姐,对杜氏更加嫌弃了?

买了药,宋居安又在杜若的要求下,买了做些绣线与布料,既然能赚到钱,她就回去多琢磨琢磨,兴许以后能靠着这个吃饭!

俩人又去找韩良,韩良那边猪肉卖了一半儿了,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韩良手起刀落利落的剖去骨头。

“好刀法!”杜若赞叹。

宋居安回头看向她,面色阴沉,“你知道他使得什么刀法?”

“我随口一说罢了,我又不会武功,哪里知道。”杜若道。

宋居安没再搭理她,站在韩良的摊子前帮起忙来。

杜若吃了一个肉包子,还不解馋,毕竟小孩子拳头大小的包子不够塞牙缝的,看着手中宋居安的那个,咽了口唾沫。若两个都吃了,她觉得自己太不厚道,只好拿着袋子不去看。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韩良案板上摆着的肉还有小部分没卖完,都是带着骨头的,要么是猪下水。

他收拾了东西,对他们道:“不卖了,咱们回吧!”

出城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

出门的时候,天上飘着云,杜若以为今日天气还不错,没想到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三个人不得不快点赶路。

杜氏以前太懒,也没怎么锻炼过,一来一回,杜若免不了气喘吁吁,跟不上他们,宋居安和韩良走在前面,见她落在后面,便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等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上一个闷雷,滴了雨点,又走了几步远,大雨倾盆而下,杜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衣,立刻被浇了个透,成了落汤鸡。

“宋兄,我知道附近有个破庙!咱们先去里头躲一躲吧!”韩良喊道,他经常进城,对这条路非常熟悉了。

于是韩良推着推车,带着他们跑到了隐藏在荒野中的破庙里。

杜若坐在破庙里的干草堆上,用手擦去脸上的雨水,望着外面屋檐下水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宋居安生了火,又从破庙里找了一些柴火来堆在周围,见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脸色有些苍白,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湿衣脱了,架起一个木架烤火。

杜若穿的薄,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脱了衣裳烤火,只好坐的近了点,脑门发热,身子有些发抖,杜氏的身体弱,走了那么久,又淋了雨,杜若祈求自己千万别生病。

韩良站在破庙门口,叹了口气,又走回来,对宋居安道:“看嫂子冷的发抖,别病了!”

宋居安看她一眼,将木架上烤的快干的衣裳拿下来,走到杜若跟前,俯身披在她身上,又伸手将她耳侧的湿发别到耳后,深深瞧了她一眼,才走开去。

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举动,杜若很不适应,疑惑的看他一眼。

不过身上暖烘烘的,她感觉好了许多。

这时破庙另一边垂挂的帷幕后面响了一声,有人‘哎呀’一下。

韩良立刻拿起了身上的杀猪刀,目光迸发出精光,阴冷的站起身,“是谁?!”他朝那边悄悄走去。

宋居安双手负后,面色冷沉的看着那个方向。

帷幕后面又扑腾响了几下,一个小男孩后面走了出来,他身上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脚上没穿鞋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他本来的样子,一个小乞丐。

“我……我在这儿躲雨……求你们别杀我!”那孩子一看韩良手中明晃晃的杀猪刀,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韩良,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别吓到他!”宋居安开口道。

韩良收了刀,走过去,将那个孩子从地上提起来,扔到火堆旁,“哆哆嗦嗦做贼似的,干什么?!”他厉声道,又谨慎的扫视一圈。

宋居安走过去,将他面前的火星子往火堆旁拢了拢,蹲在他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躲在这里做什么?”

那孩子听了宋居安的问话,身体哆嗦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吓成这样?”宋居安疑惑。

那孩子抱着腿坐在火堆旁,神色慌乱,目光躲闪,低着头不敢说话,看着很是可怜。

杜若拉起他的手,示意他往前面坐一点,又用手贴在他额头上,见他没发烧,便放下心来,不过这孩子为什么抖的厉害?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杜若道。

那孩子眼珠子乌溜溜的,见杜若对他笑,他眼眶里蓄满泪水,咬着嘴唇点点头。

“你是不是饿了?”杜若又问。

他又点点头。

杜若想起来身上还带着个肉包子,便拿出来递给他吃。

宋居安有些惊讶,不过,更肯定了心中的一个想法,现在的杜氏不是以前的杜氏了!

以前的杜氏从来不会有这样好心,更不会可怜别人,只有她占人便宜的份儿,绝不会让人占她的便宜去!

那么她又是谁?为什么和杜氏一模一样?!

刚才落雨时,他暗中观察过她,她不停的用袖子擦拭脸上的雨水,若是易容术,现在大约露出破绽了。趁着刚才为她披衣服时,他用手撩开她的发丝仔细观察她那张脸,严丝合缝,没有问题。

正在这时,韩良忽然大喊一声:“这里躺着一个人!”他在破庙后殿。

小乞丐吓得手里头的包子掉在地上,口中大喊着‘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不是我!不是我!’

杜若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突然反应这么大。

宋居安神色肃然,怀疑的看了小乞丐一眼,手里头举着个火把,起身朝后殿走去。

后面确实很暗,但韩良拉弓射箭百发百中就靠的一双利眼,等宋居安举着火把过去,两人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容。

是一个年轻村妇,身上的衣裳被撕扯光了,此刻裸着身子躺在干草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下体流了一片血,双眼半睁,一动不动没了生气的样子。

宋居安和韩良立刻移开视线,又相视一眼,神色凝重。

第十章 闲言碎语

在这十里八乡一旦发生点什么,别管好事儿坏事儿,都一阵风儿似的传开了。尤其是谋财害命杀人越货之事儿,就像是平地一声雷,沉寂的村子立马热闹起来。

几个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拿着东西来找杜若,想让她帮忙描剪,看看她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巧。且这些天杜如兰再也没闹出什么笑话,让人奇怪。

王婆子那张到处爱说爱现的嘴,拿了杜若为她裁剪的绣样以及让银花为她绣好的虎头鞋给人家看,大家见了忍不住赞叹,不相信那是杜如兰描剪的。哑巴巧姐坐在村头做绣活,村子里的人路过看见,得知是杜如兰剪的绣样,都将信将疑。

宋银花在厨房烧水,她本来就话少不爱凑热闹,又怕人笑话她跑回娘家,坐在土灶前呆呆的看着灶台。

蔡氏坐在床边和王婆子说话,眼观八方耳听六路,顺便盯着外头的动静。

王家媳妇儿来宋家串门还抱着她半岁大的儿子,哄着哄着忽然尿了她一身,‘哎哟哟!一声不吭的就尿了!’王家媳妇儿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打几下,挠痒痒似的,孩子蹬着腿儿哭了起来。

蔡婆婆看了一眼那孩子,阴着脸,撇了撇嘴。

如果她有了孙子,就算天天尿她一身,她都觉得心里吃了蜜似的甜!连孩子闹腾哭叫都跟唱歌似的!有时候和人说起谁家媳妇儿生了孩子,谁家媳妇儿肚子里又有了,蔡氏都觉得生生矮了半截。

没脸!

杜若换了身干净衣裳,打西屋出来,就看到堂屋里坐了七八个人,宋居安站在那些妇人中间,红唇白面的,颇有些应付不来,家里来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

“如兰!”村西头的张氏见她出来,连忙喊她,“你这蹄子钻屋里不出来干什么呐!有我们拉着居安,你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你男人!”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杜若讪笑两声,看了宋居安一眼。

宋居安也看向她,见她已经梳洗干净,头发也重新挽了,整洁利索,扭头又对众人道:“想问什么,问如兰就是了。”说完,他从女人堆里快步走出去。

蔡婆婆心里有气,见杜若进来,骂道:“架子大到天上去了!人催着就是不出来,磨磨蹭蹭,以为自己有面儿是吧?!”

杜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众人道:“各位婶儿!姐姐妹妹!我这淋了雨受了凉,身子就有些懒,大家都先回去吧!田里的活还要干,裁剪东西就是个消遣,连饭都没得吃了,哪里顾得上弄这些!”

她知道这些人找来的原因,刚才在西屋里,她就隐约听到蔡氏炫耀似的拿出她剪的东西让人看。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儿给她做,明儿别人就寻来了。

她可没这功夫。

“哎呀!如兰,我就是给我闺女缝个罩衫!随便剪个花儿啊!鸟儿的!能费啥功夫!”一个妇人笑道。

“是啊,我也不着急要,你啥时候剪好给我都行!”另一个人道。

“我家蓝儿明年出嫁,我给她做床被子放着!就给我描一对儿鸳鸯!”

“……”

杜若从她们中间还认出了那天在仙女河河岸上打她骂她的一个妇人,装的没事儿人一样笑盈盈的和她说话,一团和气。

“如兰,家里还有银花呢,你能有啥事儿?我看你做东西那么快,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王婆子揣着手插一嘴道。

杜若笑了笑,心头有了计较:“今儿我和安郎进城卖鞋,几个城里的妇人都说绣的好看,一下子订下了七八双,我愁着什么时候做完呢!娘,你看……我不是不愿意……咱家也缺钱……”

她把求助的目光移到蔡氏的身上。

蔡氏一听能赚钱,俩眼一亮,立刻道:“那你就得先紧着人家买家做!既然定下来了,耽误了人家可不行!”

杜氏连忙点头。

众人听关系到钱,自动不提这茬了,况且今儿来的人多,改天单独再过来和杜氏说说,便转而问她庙里发生的事情。

杜若亲眼看到那妇人死去,心情十分不好,再者说这关于到一个妇人的名节,她不能乱说。

“这……我当时也吓怕了,什么都没看清,要不你们去问韩良吧!他胆子大!”杜若道。

几个妇人啐了她一口,笑话她:“如兰你平时胆子不够大嘛!哪还有你怕的!”

王婆子道:“听说那女人是池水村的,姓李,她男人叫田阿牛!她男人老实巴交的,对她也好,这李氏啊,听人说平日不老实!和人眉来眼去的!”

杜若诧异,心道,她在路上是耽搁了点时间,但这消息传递的也太快了!连名带姓的都知道了。蔡婆婆‘嗤’了一声,撇嘴道:“说不定啊,这是给奸夫杀了!不守妇道活该死!”

屋子里的其她人接道:“不是说犯罪杀人的是和尚么?如兰,是个和尚吧?”

杜若沉吟着点头,若是那小乞丐没说错的话,应该就是个和尚了,遂对众人道:“报了案,兴许过几天县太爷就查出来了,现在不好说,到时候咱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想起李氏临死前痛苦又乞求的看着她,杜若心情沉重,虽然李氏的人品她不知道,但也不想妄加揣测。

“女人不守妇道,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要浸猪笼的!烧死打死,没人能容的下她!”蔡婆婆又恶狠狠地道。

众人点点头,杜若见蔡氏意有所指的瞧着自己,不免生气,心知她这是又在指桑骂槐。

王家媳妇儿怀里抱着的孩子又哭了起来,她只好换了个姿势抱着,走到院子里嘴里哼着曲哄孩子睡觉。

王婆子见蔡氏脸色不好,也猜出为的什么,便笑着道:“如兰,哪天叫居安带你去大河村找神婆,管用的很!”

堂屋里其她几个媳妇儿都应和两声,说确实不错,很有效果云云。

蔡氏脸色黑的更如同锅底了,憎恶的拿眼剜杜若。

等到了晚上,吃过饭后,蔡氏便叫了宋居安和杜若到床跟前。

“明儿就去大河村找神婆看看!”蔡氏道。

杜若站旁边道:“地里还有点活,明儿恐怕没空。”

“说的你干活多似的!你不去,绑着也得去!再不下蛋,你就回娘家算了,宋家养活不起你。”蔡氏道。

杜若心中冷笑,每次蔡氏吵架都让她回娘家,她对这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管是在宋家,还是回到娘家,都是一样的处境。

“居安!”蔡氏抬高了声音喊了宋居安一声。

杜若看向宋居安,没想到宋居安竟然点了点头,弯腰将蔡氏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娘,早点睡吧!翻身下床就叫我,动作轻一些好的快。”

杜若心中腹诽,就算是找一百个神婆,她该怀不上孩子还是照样怀不上啊!宋居安真是装的一手好良孝啊!

她不是杜氏,没必要遮掩什么,可转念想想,若是蔡氏知道宋居安根本没和杜如兰行过房事,蔡氏一定会用尽办法让两人圆房,即便是在旁边看着,为了抱孙子,她是做的出来的。

“你平日偷懒不干活,以后就多剪点绣样!和银花多做几双鞋拿去卖了!赚点家用,别让安郎一个人扛家!”蔡氏躺下来之后又教训她道。

杜若没应声,走了出去。

西屋里,杜若本来正在叠衣服,叠着叠着坐了下来,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她觉得势必要好好规划一下。

画绣样裁剪绣样是赚不到几个钱的,再说她也没什么绣工,可除了几块田,宋家穷的响叮当,做个小生意也没本钱,实在让人发愁。

堂屋里传来水声,宋居安正在为宋老爹擦洗身体,宋老爹身体虚弱的很,有时候连翻身都困难,甚至睡到半夜,宋居安要专门起来给他翻一次身儿,怕他得褥疮。

前几日杜若还不太习惯,每天夜里睡觉都能听到宋老爹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像是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似的,让杜若听了不免害怕。

她听到院子里泼水的声音,大概是洗完了。

西屋窗子下传来王婆子和宋居安的说话声,王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院子里来了,自从东墙倒了以后,她都不打门过了,贼来了都不用翻墙的,这点让杜若有点担心和介意。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王婆子什么事儿。

杜若以为她是来找蔡氏的,没想到王婆子喊了她一声,直接掀开西屋的帘子走进来了。

“如兰,还没睡呐!”王婆子说话一向是扯着嗓子。

杜若点点头,“婆婆,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她十分介意别人不敲门或者不发一语就进来,连个隐私都没了。

王婆子手里头拿着块红绸,布料光滑鲜亮,上面图案亦十分精美,杜若一眼就看出不是便宜货,王婆子也确实一直压箱底没舍得用。

她搔搔头对杜若道:“如兰,你给我按着这布上印染的花样给我剪一个!”

杜若瞧着红绸布道:“婆婆,你这布太好了,贵的很吧?这我可不行!”

王婆婆把绸缎递到她手里,笑道:“有啥不行的!剪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给你做我放心”

现在又不是她和蔡氏坐在一起说她坏话的时候了,杜若觉得老是为她有求必应,按照王婆子的性子,那以后少不了麻烦自己。

“这上面还有字儿呢,我都认不得,别回头剪错了。”杜若推脱。

宋居安一掀帘子进来了,朝她和王婆子看了一眼,拍打几下袖子,将外衫脱下来。

即便是方才抱了几次柴火,又忙着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打扫起来,还抽空给宋老爹擦洗身体,他依旧淡然自若的样子,做事儿井然有序,旁边的人看着也心里舒坦,相处几天下来,杜若就有了这种莫名的感觉。

第十一章 生儿子的法子

王婆子不见外的在凳子上坐下来,岔开话题,笑着对俩人道:“居安和如兰这结婚也一年了,你娘都急死了,想抱孙子,我说这急不得,你叔说大河村神婆是骗钱的!别管怎么样,有法子就得试试,等怀了孩子啊,老宋一高兴,病没准儿就好了!”

杜若继续叠衣服,没应声,心道,管天管地,管人家的房事干嘛!嘴碎的不行!

“婆婆,你找如兰什么事儿?”宋居安平静的问道。

“我这不是来让你家的给我照着描画一个嘛!如兰推脱呢!”王婆子故意大声道。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道:“这么晚了,婆婆先放这儿吧,改天如兰有时间再给你画下来。”

王婆子连忙将手中的布料放下来,觉得宋居安说话中听多了!

杜若以为宋居安替她应承下了,王婆子该走了,没想到,王婆子坐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捶腿松快,看看她,又看看宋居安,打量着小两口,抿嘴笑道:“如兰啊!我先前也从人那儿听了个法子!说是能生儿子!你过来我告诉你!”

杜若:“……”

“婆婆,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冯叔该着急了,这外头天黑,不好走,有啥话明儿再说吧。”杜若走过去送客。

王婆婆一摆手,‘嗨’了一声,“来!我告诉你!”

杜若见她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心里觉得应当也不是什么好话,木着脸道:“你和安郎说吧!”

宋居安正弯腰在木箱旁边翻找书籍,过几日他要去学堂授课了,提前准备一下。听了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按照平日杜氏这会儿该撵人了,她和王婆子一直不对付。

他视线落在杜氏的身上,王婆子拉了杜氏一下,看杜氏极不耐烦的走到王婆子身边,侧耳听王婆子神神秘秘的在她耳边讲话。

“行房事的时候,在腿下面放个枕头,抬高一点…………把那东西吃了,害羞个啥……三天……”

杜若听得面红耳赤,没想到王婆子那么没正经!

她侧头看了宋居安一眼,发现宋居安正疑惑地往这边看,她又连忙移开视线。

“婆婆你赶紧回吧!外头黑,不好走,磕碰着可了不得了。”杜若听不下去了,出声赶人。

“哎唷你还害羞了!平时你这蹄子浪的,听我的准能怀上!”王婆婆在她腰上掐了一下,看着她涨红的脸打趣她,说完,她才指了指桌子上的布料,让她别忘记给她描画,才转身走出去。

等王婆子走了,杜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神色不安的看了站在另一边翻书的宋居安一眼,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

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这屋内气氛太过暧昧,而且方才宋居安看她的眼神儿有点不对劲儿。

第二天一大早。

蔡氏就又哭天抹泪的,早上她和银花做好的饭,蔡氏也不肯动筷子,脸色阴沉的和外面的天一样,像是马上要下雨。

杜若知道她是为的什么事儿,在堂屋进进出出的时候也不往她那边看,面无表情的拿东西放东西,和宋银花照常说话。

宋居安这会儿不在家,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若是宋居安在家,蔡氏的气焰立马上来了。

宋家的西边是一小片空地,再往西走走才是人家,宋居安先前把这块地给刨了,把碎石块都捡走扔了,在这块地上撒了菜籽,前两天刚发芽时杜若看不出那是什么菜,嫩叶展开了,才认出那是萝卜和菠菜。

她拎水浇了,又将泥土拢了拢,一转身,看到宋居安和韩良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说话,说话间俩人还往她这边看了几眼。

要说韩良也帮过宋家不少,不承情不图恩的,有时候田里太忙,他也会帮宋家干几场,甚至有时候饥不裹腹时,他还会拿点吃的接济一下。

杜若心中虽然感恩,但也觉得奇怪,可这种奇怪她也不想多想,有人贪小便宜,有人大公无私乐于奉献很正常,她不想误解别人的好意。

过了一会儿,韩良转身离开了,宋居安也朝家走来,走到她面前,提起水桶直接往菜苗上淋。杜若直起身子,站在一旁看。

“韩良找你什么事儿?”她问。

“没什么事儿,他进城去,问问要不要捎带买些东西回来。”宋居安道。

杜若点点头,“娘不是让多做绣活补贴家用,怎么不让他捎些布料绣线回来?”

“他已经走了。”

俩人干完了活往家走。

蔡氏一听到外面宋居安的声音,立刻大哭大嚷起来,口中骂着杜若不能生养,不如养只鸡,还会下蛋,好吃懒做,成了全村的笑话,给宋家丢人……

杜若实在是不堪其扰,生气的扯住宋居安的袖子,又将他从大门里退出来。

“宋居安,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生养?”杜若直视他道。

宋居安提着桶站在她面前,神色依旧平静,“杜如兰,我已经说了,怪只怪你自己要嫁到宋家。”

“你当初不如不娶我,既然娶了,不正眼看我,为什么不能向二老说清楚?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一个女人总被用这样粗俗的言语辱骂,一切都让我自己来承担,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杜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宋居安目光凌厉的瞧着她,一甩袖子,将她抓着他的手甩掉,冷声道:“你若是觉得委屈不公,大可以离开,我从未阻拦。”

“你知道我回娘家意味着什么!”杜若十分为杜如兰不满,替她不值,杜如兰痴心喜欢,千方百计要嫁的男人竟是这样的卑劣。

“在我看来都一样,无论你在哪儿都名声败坏不是吗?”宋居安嘴角露出嘲弄。

杜若气结,眼睁睁的看着他抬脚进了门。

“你不怕我和爹娘说你根本没碰过我?!”她望着他的后背道。

宋居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你若是还嫌不够丢人,尽管说好了!妇言、妇容、妇功你一无所有,指望我给你一纸休书吗?”说完,他朝前走去。

杜若靠在外面院墙上,仰头望着阴恻恻的天空,嘴角扯了扯,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被剪去翅膀的鸟儿,刚适应了杜如兰的生活环境,有了点安全感,飞出了巷口,迎面却是一座大山,压抑的厉害。

过了一会儿,蔡氏躺在堂屋里终于消停了,宋居安出来说要带她去大河村。

杜若跟着宋居安沿着出村的路走,这一早天气就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宋居安手中拿着一把伞。

宋居安是个孝子,村里出了名的,不管宋老爹和蔡氏说什么,他都会遵从。所以即便他知道杜氏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但还是听蔡氏的话,带她去大河村找神婆看看。

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明朗依旧,身上的衣袍都一丝不苟的,今日穿着的淡青色的袍子还透漏出两分清逸姿态来,这样一表人才的男人,实在令她厌恶难忍,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强烈的讨厌过一个人。

蔡氏厉害的只是嘴,但凡碰她惹她一下,她都不是肯吃亏的,一定会讨回来,上次被她用木梭子砸了一下,隔天蔡氏自己却被砸断了腿,杜若只当是替自己报了仇了,便没寻机会找补回来。

蔡氏的恶是大刺刺表现出来的,没丝毫遮掩,然而宋居安的恶,却隐藏着无人知晓,表里不一。

真小人和假君子,对比来说,杜若更痛恨假君子,道貌岸然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她想过自己真被休了回娘家,但娘家的处境也未必有多好,宋居安说的没错,她回娘家也是一个样。杜如兰双亲年迈,娘家有个家姐,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回去后也容不下她。

走着想着,便到了村口。

今儿是阴天,村口的那颗大槐树密密匝匝的枝叶像团着一块巨大的乌云。

宋居安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雨伞递给她道:“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写两个生辰八字带上。”说完他朝村子里走去。

又不是说媒算卦,写什么生辰八字?况且神婆那里难道没纸和笔?不过杜若没问,看着他往村子里走。

她站在大槐树下往上看,张开双臂都环不住这颗沧桑的槐树,长得有些年头了,繁茂的很,正值阴天,枝叶掩映,树上更是漆黑看不清。

杜若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在盘桓在地上的老树根上坐下来,望着村子的方向。

几片树叶从树上掉落下来,飘在了杜若的身上、头上,她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忽然间,树上一道黑影手握长剑冲击而下,直插杜若头顶而去。

杜若依旧坐在那儿未动。

她抱着伞,身体往前倾要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叶子,只觉头顶刮来一阵风,猛地仰头看去,眼尾人影一闪,一个蒙面黑衣人落在了她面前。

杜若没防备,‘啊’了一声,立刻站起身,退后一步扶住了槐树。

劫财?劫色?仇杀?情杀?

一瞬间脑子里过了许多想法,那人立在离她两米的地方,长剑一挥便能架在她的脖子上,天气不好,无人出门,宋居安未回,她现在被人杀死,没人知道。

“你是谁?”那黑衣人问。

“村子里的人,杜如兰。”杜若答道,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是杜如兰,真正的杜如兰在哪儿?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黑衣人上前一步。

杜若心中震惊不已,难道眼前这人知道些什么?知道这身体的主人已经换了个人?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杜若摇头。

她不能贸然透漏出任何的消息。

“哼!”他手中长剑唰的一下架在了杜若的脖子上,“你是谁派来的?实话实说!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谁派来的?杜若心里愈发疑惑,这人在说什么?杜如兰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妇而已,就是名声不太好,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难道还有某些重要的事情她没想起来?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侧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剑,寒光闪耀,锋利无比,往左一寸,必定血流如注,“这位大侠,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宋家的儿媳妇儿,在村里一打听就知道了。”

“少废话!杜氏和你不同,你必定是别人假扮的!我只找真正的杜氏!告诉我她在哪!”

杜若听他声音,含混低沉,分辨不出他是谁,身形高大,周身气势凌厉,武功似乎不低,在这山野村庄,怎么会隐藏着武功这么高强的人?

第十二章 对杜氏的试探

“我……就是……”她现在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若是这人真是来寻仇,她无法脱身,往村子里望一眼,还是不见宋居安的身影。

“你怎么证明你是?”黑衣人又道。

“那你是来寻仇还是?我若是,你会杀了我么?若不是,你会放过我么?”杜若反问。

黑衣人愣了一下,闷哼一声道:“实话实说便不会杀你!”

“我说,我相公是宋居安,村子里都喊我公公宋老爹,喊我婆婆蔡婆婆,娘家在万山村,家姐叫杜红梅,兄长叫杜大成,还有个弟弟,叫杜二成,你还有什么问题问我?”

“你和洪四儿是不是暗中勾搭上了?”黑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自然,这句话是他胡诌诈她的。

“您要杀便杀,随意勾陷别人,毁坏我名声,似乎说不过去吧?”杜氏不满道。

她脑海里根本没有杜如兰和洪四儿勾结在一起的记忆,况且在仙女河边上,洪四儿不是还骂她是贼么?

“这些都不能证明你就是杜氏!”黑衣人道。

“那你说我不是杜氏,可有证据?既然你怀疑,就要拿出证据来!”

“哼!杜如兰胆小如鼠,若是她,早就跪在地上请求饶命了!”

杜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对他道:“求大侠饶我性命!”

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那黑衣人后退一步,明显的惊诧。

他顿了顿,似乎想不出要问什么了,两人静默片刻,杜若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黑衣人收回剑,转身脚尖一纵,便潜入了另一边的玉米地里。

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杜若手指抠着老槐树表面的皲裂干皮,身体微微发抖。

玉米地另一头有一条小路,小路上一个着淡青色袍子的男人负手而立,神色清冷。

黑衣人用剑挑开前面遮挡的玉米叶,从地里钻出来,将蒙脸的布往下一拉,对男子拱手道:“主子,试过了,她没露出任何马脚。”

“她什么反应?”宋居安转过身来。

韩良回想道:“我突然出现刺杀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点武功都不会,幸好我收手及时,问她话,也没任何破绽,您是不是多虑了?”

宋居安眉头微微皱起,朝四周看了一眼,略一思忖道:“长时间和一个人相处,若是那人骤然发生改变,会感受到的,或许……是她掩藏的太好了!”

韩良笑了笑,“主子,您知道我是个粗人,嫂、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您既然有所怀疑,就一定谨慎小心,若是……”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长剑扬了扬,“那我就杀了她!”

宋居安点头,一双黑眸也迸发出寒光。

“那要不要接着试探她?”韩良道,说实话,他对杜氏知道的并不多,看来以后要多查查她娘家那边的事儿。

“回去吧,以后我再安排。”宋居安道。

韩良点点头,迅速消失在眼前。

在杜若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看到宋居安出现在村口,不紧不慢的朝这边来。她提着的一颗心才落在肚子里,方才她真的很害怕。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走吧!”他拿过立在树上的那把伞。

“刚才有黑衣蒙面人来找我,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问我是不是杜如兰,安郎,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我不知道?”杜若站起身问。

宋居安朝前走着,走了几步才冷扫她一眼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会有人来杀你?宋家没什么仇家,或许是你言语有失得罪什么人也不一定,黑衣蒙面人?”他又冷冷一笑,“编这些谎话给我听?你以为自己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么?专门有人来刺杀你?”

刚才经历那一场刺杀,杜若自己都恍惚半天,不敢相信。但这样讽刺的言语从宋居安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刺心。

兴许她说的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还怀疑是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杜撰。

杜若跟着他走也不再说话。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神婆双手高举,摇晃着手中的铃铛,围着他们转着,上蹿下跳,口中念念有词。她身上宽大的黑色袍子上面画着一些复杂的符号纹路、张大嘴的白色骷髅,面上也勾画符文,双臂一展,像突然蹿出来的黑色蛾子成了精。

诡异,妖异。

杜若端正的跪在破蒲团上,双手合十,悄悄眯开眼睛,不知道桌台上供奉着什么神仙,见所未见。

宋居安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和她一样,闭目凝神,接受神婆的洗礼、驱邪。

杜若觉得十分好笑,假若不是最近活的太过压抑悲怆,路上又被黑衣人刺杀,她现在说不定已经笑出声来。这情景好傻,她从不相信什么神佛鬼怪,只相信自己的脑子和双手。

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神婆才猛地一收铃铛,铃声戛然而止,让杜若也从魔音中解脱出来,松了一口气。

神婆在两人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来,盘腿而卧,神色十分肃穆且庄重。

“二位子女缘薄,必是做了什么得罪上仙的事儿,幸好来了我这儿,老身为两位祈祷一番,诚心祭拜上仙,以厚礼敬重,假以时日,必能孕育生子。”

“不知道这个假以时日,是要多久?我婆婆还等着抱孙子呢!”杜若一双笑眼望着神婆问道。

神婆目光如炬看向她,“三年之内。”

杜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请问夫人收取多少费用?”

“三十文钱。”

杜若啧啧,“假若三年内怀不上孩子,三年后能否还取回这三十文费用?”

凡是来这儿求子的,大都心情殷切,但像杜氏这样精打细算的还是头一个,神婆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对宋居安道:“你婆娘心不诚,我要多收取十文钱,日日为两位祈祷供奉,需要多费心些。”

杜若:“……”

“相公,她说我心不诚。”杜若看向宋居安装作委屈道。

到底谁的心不诚,谁在装神弄鬼,宋居安能不知道?

宋居安厌烦的望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钱来,数好了递给神婆。

神婆喜上眉梢,将钱揣了,从桌台上的匣子里取出薄薄的一个书册子,走过来递给两人。

宋居安低头翻开,杜若也伸头看上一眼,没想到一翻开就是一副春宫图。

上面画着四面垂纱的亭台,床上交~媾的一男一女,女子仰面,双臂支撑在后,男子挺腰向前,大胆奔放。

宋居安又猛地合上了。

杜若也淡定的收回视线。

神婆面带慈悲的微笑,谆谆教诲:“这男女交~合之事,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与四时运行一样,求子不可急切,按照这书上所传授,必能和谐,心想事成。”

“还有别的教诲么?”宋居安问道。

杜若低头,嘴角闪过一抹讽刺的笑意,这时候她是真的很佩服宋居安,演戏要演上全套,不耻下问。

“我给你婆娘抓些药,行房事前熬药喝了,屋内贴上这几道符,再把这婴孩布偶挂在床帐之上,保证二位来日荣享儿女福气。”说完,神婆示意下人从桌台旁边的乌木箱中拿出一兜药材,事先准备好了的,一个布偶,巴掌大小,腰间系了个红绳,也递过来。

宋居安将东西收了,谢过之后,带着杜若离开。

回到家中,宋居安将在神婆那里所听所闻一一讲与蔡氏听了,蔡氏喜的眉开眼笑,暗暗记下了。

自此,杜若对宋居安的厌恶也再一次加深。

临睡前,杜若熬了汤药,端着去堂屋晃了一趟,让蔡氏闻闻药味儿,才进西屋,当着宋居安的面儿,将汤药倒进一个陶瓮中,又站门口将帘子呼扇几下散散浓郁的药味儿。

宋居安没有言语,似乎是默认了她的做法。

宋家几间房子都很狭小,尤其是她和宋居安住的西屋,杜如兰不勤收拾,倒是宋居安将房内整理的干净整洁。

一间房子从中间隔开,一边放床与衣物,另一边放了个书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宋居安干完农活回来,或是晚上睡前,都会坐一会儿看几页书。

有句话叫做: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杜荣心道,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譬如宋居安这样的便是凉薄狠心之人。

这几日,关于青阳寺的谣言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儿,语气中夹杂着兴奋与叹息。王婆子来家里和蔡氏谈话总是提及,杜若也知道了不少消息。

宋银花被蔡氏催促着赶做绣鞋,指望着宋居安拿到城里卖掉补贴家用,杜若也坐在家门口裁裁剪剪。

宋居安吃了饭就被人请去村子里的学堂,说是让他帮忙整理学生学习教材,统计学生人员,制定一些学堂规矩等等杂事儿,村儿里的梁秀才也在那儿。

在门槛上没坐多大一会儿,杜若远远看见村长庞善业和他媳妇儿周氏绕过不远处几堆干草垛,朝宋家这边走来。

“村长,婶儿,你们来了?”等俩人到了跟前,杜若连忙起身往里让。

庞善业背着手点点头,周氏则伸手在她做针线活的筐子里扒拉了几下,又意外的看了杜若一眼。

让两人进了屋,蔡氏得知村长来了,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宋银花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寒暄的话。

“这腿好些了吧?”村长庞善业坐下来问蔡氏道。

蔡氏连忙点头,又对站在一旁的杜若道:“还不快去给村长倒茶!没一点眼色!”

杜若出了堂屋,用碗在锅里舀了两碗茶端过去。

庞善业腰里头别着烟袋,抽出来吸了两口用手摆弄着,看了他媳妇儿周氏一眼,似乎示意她来说。

周氏一进来早就把屋里的情形打量了个遍,笑了笑对蔡氏道:“她婶儿,照说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该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前后借给你家一袋粮食了,接济归接济,人人都要过日子……”

蔡氏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又窘又附和着笑,手都没地方放。

宋银花抹着泪转身进了里屋。

“居安他娘,咱们村子里谁有个困难,我身为村长,能帮的就帮了,谁家还没个事儿了,是吧?”庞善业道。

“是!村长说的是!村长也帮了我们那么多次,照理说,我们早该上门答谢,可村长,您看这家里,家不像家的样子,过了今儿没明儿……”蔡氏擦了擦泪,哽咽一声哭出声来。

杜若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看到平日里跋扈粗俗的蔡氏此时从头到脚生出的那股子无力感,才深切感受到宋家多么贫穷潦倒。

周氏与庞善业相视一眼,分别叹气,他们也不想难为人。

第十三章 周宁婆婆

“老天爷啊!我们宋家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头子卧病两年,瘦的一把骨头!我老婆子腿又断了!”蔡氏双手捶腿,痛心疾首。

“我们宋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个没脸皮的媳妇儿!女儿也被婆家打骂欺负!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过不下去了!阎王爷把一家子都收走吧……”

“呜呜呜呜…………”

蔡氏大声嚎哭着,比那日被倒塌的墙砸到有过之而无不及,形象全无,鼻涕眼泪儿全往被子上抹,身体一俯一仰,腿上的棉被被她拍打的砰砰响。

杜若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幕。

蔡氏的表现让她心里连带着臊的慌。

她如今成了杜如兰,也是宋家一份子,不想家丑家苦撕开给人看,更是用这种丢人难堪的方式,姿态低到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周氏神色也很尴尬,劝了蔡氏几句,扭头问一旁的杜若道:“杜氏,听人说你绣样裁剪的好,做了鞋拿到集市上卖的也快,让我看看你都剪了什么?”

杜若把门口放着的针线筐拿进来,拿了用布包着的几幅绣样递给她看。

她虽然会画画,古风元素也是顺手拈来,但对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来说,忽然巧手裁剪东西就已经让人惊讶起疑心,再剪画些复杂精致的东西不太现实。况且画和裁剪不同,轮廓与留白的转换,也需要时间研究,甚至推翻重画。

周氏拿起莲生贵子的绣样,上面莲子惟妙惟肖,两只翩跹蝴蝶落在莲子头上犹如孩童发髻,孩童怀中抱着一朵莲,周氏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个。

下面一副呈圆形,花叶相连,藤蔓相缠,勾勒自然,完成度很好,杜若设计这幅图案是为绣在团扇上,她想着做绣鞋太慢,若是下次拿到集市上卖,不如试试直接卖这绣样。

周氏两眼一眨不眨的翻看着几幅绣样,等翻看完才称奇道:“素来总说你做活不好,你这双巧手可是难得啊!村东头的周宁婆婆手艺好,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专做女工的!我瞧着你不比她差!你这婆娘跟谁学的?!”

蔡氏一边哭一边瞧着这边的情形。

杜若见她称赞,连忙笑道:“婶儿拿我取笑呢!我也就是地里闲了,才胡乱剪的这些,您要是不嫌弃,就拿走吧,粮食的事儿,您看我们能再拖些日子吗?您和村长都是大好人,要不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以后村长您家里有啥事儿我们能帮一把的,尽管说!”

周氏看了看手中的绣样,纠结的看了庞善业一眼。

“你这懒婆娘也有干正经事儿的时候!嘴甜了不少,以后可别再偷瓜摘枣好吃犯懒了,好生照顾你婆婆!”周氏又道。

‘哎!’杜荣连忙点头,笑盈盈的望着周氏与村长。

庞善业又抽了一口烟袋,看着地面,想了半晌没决定。

周氏推了他一把,道:“行吧!咱们家再紧巴紧巴!让宋家把难关过去。”

庞善业终于点了点头。

蔡氏也不哭了,抹着泪看向这边。

杜若将两人送出门,等他们走远了,她才缓过气来。

低声下气的话她从来没说过,大概因为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她自尊心格外的强,很会察言观色。

希望以后这样的日子越过越少。

回到屋里,蔡氏无力地靠在床头,蓬头散发的,双眼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头攥着绢子,见她进来也没答腔。

晚饭做好后,宋居安还是没从学堂回来,等了大半天,杜若便盛饭先吃了,蔡氏想骂她几句,又憋住了没吭声,只是脸色青着。

“如兰,咱去找找居安吧!”宋银花道。

杜如兰敢不等人把饭先吃了,可她不敢,她娘会骂死她。

“他兴许是忙,你和爹先把饭吃了吧。”杜若道。

宋银花站在院子里没吭声。

杜若走进西屋,站在宋居安的书架前面,翻看了几本书,今日给周氏的那几张裁剪绣样用的纸是她偷着从宋居安的书上撕下来的。

纸和笔太贵,比吃的白面还贵,不是读书人家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消费,她想过别的办法,用布裁剪舍不得,叶子一干就碎掉,其它的要么太硬要么容易撕裂,不比纸能画能写还能折起来。

她在屋子里坐了半天,又设计了几幅图案,纸上画了个大概,细节记在脑子里,回头再细细琢磨琢磨。

宋居安还是没回来,她撩开帘子出了门,听见蔡氏在堂屋里骂宋银花,要她出去找宋居安回家。但宋银花怕黑,晚上不敢出门。

“别骂了,我去找吧!”杜若不耐烦的对蔡氏道。

今儿是初十,月辉淡淡的洒落在地上、屋檐上,虽不大亮,但照着也能走夜路。

她绕了一大圈,凭借着记忆到了村子里的学堂。

说起来是学堂,其实只有一间茅草屋,是供授课先生批阅作业休憩办公的地方,旁边搭起来的那个四面来风的棚子,是供学生上课的地方,棚子底下摆放着十几张桌椅。原本搭棚子的长木与桌椅都是实木,但随着时间的侵蚀洗礼,现在都已经溜光发黑了。

宋居安没在茅草屋里,而是在棚子下坐着,伏案在讲台上,正执笔看书写字,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映照着他的脸发暖。

杜若走到他身边,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回去吃饭了!”

宋居安抬头看向她,神色亦颇为淡然,“再等片刻。”他道,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写。

杜若朝周围看了一眼,便走下讲台挑了个位子坐着。

木桌上不知道被哪个顽皮淘气的学生刻画出许多纹路,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她用手抚摸着打发时间。

抬头往上看去,今儿宋居安穿了件白棉布旧袍子,自家织就的布比较粗糙,略好一些的都拿出去卖了换钱了。离近看的话会发现上面不少线疙瘩,纹路也不工整,况且换洗的衣物不多,总是洗了又洗。但现在离得远,油灯昏黄,恍惚间以为他是伏灯夜读的白面书生。

这时应当有人红袖添香,素手轻握,温情相伴。

杜若移开视线,她看小说太多了,总是想些有的没的,况且宋居安根本不配,他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窝在田埂乡下,没什么远大志向。

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线,构思着图案,之前裁剪的绣样都给了周氏,这几日她准备多裁剪一些,不知道拿到集市上直接卖绣样行不行得通。

宋居安写着写着停顿了一下,将执笔的手腕转动一下,蹙眉看了一眼书册,视线又掠过前面几排桌子望向杜如兰的方向。

杜如兰很少有这么安静坐着的时候,即便她怕他,但和他在一起,也总是没话找话。

她近来每日梳洗的干干净净,言行举止也与之前大相庭径,偶尔露出之前的粗俗,但他寻不出任何破绽,这个女人没有易容,杜如兰也从来没有什么胞妹,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她比以前勤奋了,虽然田里的活干一会儿歇上大半天,却也尽心尽力。甚至她这几天开始琢磨着赚钱,他惊诧于她描画裁剪的手艺,一点不像出自杜氏这蠢笨妇人之手。

甚至她渐渐对他表现出嫌恶,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身边不能留着一个不能把控的人。

宋居安见她趴在那里,用胳膊枕头一动不动半天了,便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书册也码好拿去屋内,将灯吹熄了,才摸索着走出来。

“走了!”他道。

杜若本来也没睡着,听到他说话声,立刻坐起来,发现油灯已经熄灭了,不过她很快适应了黑暗,站起身和他一起朝学堂外面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杜若脑子里还在不停的构思,准备明天去周宁姥姥家一趟,向她‘请教’一些问题,认个师傅,这样以后随便她怎么裁剪,即便是以前的杜如兰没见过的东西,或者是周围人没见过的,她可以借口往周宁姥姥的身上推。

在经过宋家东边的赵三两家门口的时候,杜若不经意的往他们栅栏门上一瞅,发现后面站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宋居安就没注意到。

杜若先是惊了一下,才忽然认识到那是赵进宝!

见杜若瞧过去,赵进宝嘿嘿笑了几声,随着杜若的方向转头。

宋居安瞧了他一眼,走到门前拉开木门进去了,杜若心里‘呸’了赵进宝两声,也连忙跟着进去了,那天赵进宝跟到村外对她用强的事儿,她还没找他算账!

宋银花将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堂屋,宋居安一边吃饭,一边听蔡氏向他讲述今日村长带他媳妇儿来家里发生的事儿,其间夹杂着哭泣、谩骂。

杜若坐在西屋里,隐约听了片刻,忽地起身将床头放的木箱子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个小匣子,将那只白玉银簪拿在手中,上次她让宋居安拿去当掉,宋居安没拿。

蹲在地上端详片刻,她默默道:“杜氏,我要对不起你了,这是你唯一的嫁妆,我准备拿去当了,我得赚钱,等将来有了钱,我再给你赎回来。”

“……也可能赎不回来,我尽力就是了……”

她对着簪子吹一口气,将它放在枕头底下,上床睡觉。

第二天宋居安去学堂帮忙的时候,开门正好看杜若蹲在离家不远处,手中拿着树枝子在地上乱画。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章法的划线,泥土被翻起来一撮一撮的,杜氏两手也都沾了泥。

“让一让!”杜若对他道,仍旧低着头。

宋居安退开几步,面带不解,不过杜氏做的糊涂混事多的数不胜数,他也没工夫一一搭理。

“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不用专门去学堂叫我。”他开口道。

杜若这才抬起头来仰视他,“以后每天午饭都不回来吃吗?”

“不一定。”

“你尽量在外头吃吧!时间长了也省不少粮食!和爹娘说了吗?”

“说了。”

“那就行,省的他们见你不回来,又叫人去找你,去吧!”杜若说完,继续拿树枝乱画,她就是找找画画的感觉。

宋居安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了,杜若扔掉手中树枝子,站起来拍拍手,抽空去了周宁婆婆那儿。

周宁婆婆六十多岁的人了,老伴儿死了,只有一个女儿,还嫁的远,又不经常回娘家来,她一个孤孤单单的住,两间破败的茅草房,没有院子,周围也没住什么人家。

敲敲门,里头传来凳子移动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周宁婆婆弯腰驼背的出现在她面前,浑浊的双眼仔细睁大辨认来人是谁。

第十四章 脸皮厚吃个够

将房内情形大致看了一圈,屋内都是一些陈年旧物,一股子霉味儿扑鼻而来,正中央桌子上散乱的放着一些剪纸。

另一边放置一张床,床上棉被倒是叠的整整齐齐。

她暗暗叹了口气,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苦。苦是常态,幸福才是佐料。

周宁婆婆走过来,指了指凳子,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光亮,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似乎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婆婆,您坐!”杜若道。

周宁婆婆半张着嘴,口中的牙齿也几乎脱落大半了,对杜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

杜若只好提高声音又请她坐下来,周宁婆婆才坐下来。

杜若拿起桌子上的剪纸看了一眼,是龙凤呈祥图案,张牙舞爪蜿蜒的蛟龙,昂首展翅的凤,龙凤相对盘旋成一个圆形,中间是飞云与太阳,裁剪的比杜若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虽然边边角角处理的不是很好,大约由于她年纪大,眼睛看不太清,手上动作也有些钝。

杜若微微一笑,拿起别的剪纸与绣样看了看,心中感叹,这位老人家手艺不是一般的好,她虽然会画,但裁剪的手艺不精,需要多练才行。

她拿起剪刀与纸片,做出一个剪的动作,递给周宁婆婆,示意她来剪。

周宁婆婆摆摆手,指了指眼睛。

杜若只好放下来,将桌子上现有的东西又看了一遍,“婆婆,您剪这个花多长时间?”

周宁婆婆笑着看着她,也不答话。

“真费功夫,村长家的拿走那几幅,都用了我三天时间,您描画的这么复杂,大约也用不少时间,您年纪大了,还是爱护些眼睛吧!”

“您女儿多久来看您一次?平时自己做饭吃吗?种田没有?”

“哎!大约您也教不了我了,以后我经常过来看看取取经,自己摸索,您介意吗?”

周宁婆婆听不见,杜若像是在自言自语,坐在那里一边看一边发表见解,问一些没有回应的问题,絮絮叨叨的,她发觉自己说了许多,比她这些天说的话都多。

“这幅虽说简单,但也很别致。”

“或许我可以剪几幅别致些的,当做门面,方便展示给人看……”

坐了大半天,周宁婆婆仍旧用手撑着头望着她微笑,布满沟壑的面容显得和蔼可亲。听她说话,偶尔说上一两句,也是答非所问,大约是她自己一直一个人住,很少有人专程跑来与她说话。

终于,杜若站起身告辞,她得回家了。

回到家里,王婆子又来催促,问她把红绸上的花样描下来没有。

杜若笑道:“婆婆您还怕我把您那块金贵的红绸布昧下不成?”

她就想拖她几天,省的她又找来别的事让她帮忙做。

“你手底下的活先放一放,紧一紧我的事儿!”王婆子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瞪眼道。

“成!我快点做您的。”杜若道。

虽然口上应着,但她还是该干嘛干嘛,就是不去做。

王婆子坐在屋里和蔡氏说话,杜若从外面进屋喝水的时候,正好王婆子话锋一转,对蔡氏道:“前头苏家的大女儿要出嫁了!这两天开始张罗闺女的嫁妆,老冯去遛弯走他们门口一看,请了四五个绣娘,都是村子里的妇人,工钱按天算!苏家有钱!女儿出嫁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

杜若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苏家二女儿慧娘模样俊俏,心灵手巧的,可惜啊!”蔡氏说着白了另一边的杜若一眼,又接着道:“好长时间没见她了,也不常出门。”

“那时候苏群儿可想着把女儿嫁给居安呢!”王婆子也看了杜若一眼,想起了这件趣事儿,笑得眼睛眯起来。

“她大女儿嫁到哪个村子?”蔡氏也笑着问道。

“赤水村吧!离得也不远!”

“他这个大女婿人怎么样……”

“……”

“……”

她们两人说着说着慢慢将话题岔开了,杜若放下手中的瓷碗,转身走出屋来。

进了西屋,杜若拿起针线筐里的剪刀与描画好的绣样专心又迅速的裁剪好,又将另外两副绣样从宋居安的书本中拿出来。

“脸皮厚吃个够……”她自言自语的朝外走。

走到大门口,手放在木门上,她又迟疑了,沉默几秒,又回了屋里。

“杜氏本就没什么尊严可言,她名声坏成那样早就没脸了,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不少……”杜若又喃喃自语。

于是她又走了出去,然而没走出院子又停住了,站在那儿想了半天,她终于一脸视死如归的踏出了家门。

苏家离的不远,都是在村子后头住,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心道: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家是小富之家,房舍盖的漂亮,分前后院,青墙碧瓦,宽敞俨然。打外面经过,仰头能看到苏家院子里栽种的一簇簇花树,爬墙的嫩绿藤蔓,藤蔓间缀着各种颜色花骨朵。

杜若手中拿着绣样从墙角绕过去,一个没注意和墙角那边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哎唷’一声捂住头,被撞的退了一步,还没看清对面的人是谁,那人俩手推过来,十分用力,生生将她推的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杜若揉揉额头,看洪四儿的媳妇潘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哎呀呀眼瞎啦?!前头有人都看不见,硬是撞上来!”

杜若冷脸望着她,据说那天潘氏去北山抓到了她男人和邻村的寡妇通奸,却反过来被她男人打了一顿。

听王婆子说洪四儿打她打的不轻,潘氏好几天都没出来见人,只是哭。后来潘氏跑到外村那寡妇门口大骂了一顿,说她不要脸,勾引自己男人,各种脏话不堪入耳,那寡妇收拾了细软直接爬墙跑了。

“你瞎我也不能瞎啊!”杜若讽刺道。

“烂货!”

“洪家嫂子你别这么骂自己!”

“臭婆娘!我骂的就是你!”

啪!

潘氏的脸上挨了一巴掌,巴掌声响亮清脆,毫不拖泥带水。

“你骂自己我不管,骂我就该打,以前我没原则,以后有了!”杜若嘴角勾着冷笑,右手麻麻的,她甩了几下,朝前面走去。

潘氏先是愣怔在了那里,等反应了过来立刻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老母鸡,叫着朝杜若冲了过去。

杜若又不是傻子,知道她会追上来打,快走几步从墙角一转弯,迅速跑到苏家大门口,苏家正好迎面有人出来,杜若只觉衣服被人从后面扯住,再也前进不了。

然而她又微微惊讶,因为从苏家出来的人是宋居安与苏家独子苏明扬,两人看到她也是惊讶。

接着杜若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推,身体朝前面扑去。

不过下一刻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宋居安伸手接住了。

她扯住宋居安的袖子,在他怀中‘惊魂未定’的仰头告状道:“安郎!洪家嫂子追着打我骂我!我好生走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

“嫂子没事吧?”苏明扬站在旁边连忙问她,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喘气眼喷怒火的潘氏。

宋居安皱了皱眉,迅速将她松开,杜若也只好踉跄一下站直了身子,走到宋居安的旁边,转身看向潘氏。

潘氏双手叉腰,看着他们三人,此时她理智被杜若刺激了一下没剩多少了,“宋居安!你婆娘刚才居然打我!我今儿饶不了她!老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打的!”

杜若很淡定的提醒她:“洪四儿前几天不是刚打过你一顿么!”

潘氏脸上红一阵儿青一阵儿的,如果不是宋居安在,她已经扑上去和杜若撕打了!

“别仗着你男人在这儿,就胡言乱语编瞎话,贱蹄子敢打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潘氏伸着手上前,泼妇一个丝毫不顾及形象。

杜若连忙走到宋居安的身后,让他挡着自己。

这时候苏家院子里坐着的许多人也都纷纷走出来,看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儿。苏家要嫁女儿,请了不少人来家里做活,这一出来,有男有女,十来个人,还有苏家家主苏群儿与他媳妇儿李氏。

人都出来了,潘氏这才收敛了一些,但仍旧堵在门口,怒火燃烧着,“杜如兰你今儿别想跑!”

杜若低头又抬头,迅速换上了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难为情的看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对潘氏道:“洪家嫂子,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上次在仙女河岸上,你没少打我,今儿见了面又打,我哪儿得罪了你?”

众人听了,纷纷看向潘翠翠。潘氏也是个厚脸皮贼婆娘,擅长骂街,比着蠢笨的杜如兰,她简直精明多了。

苏群儿的媳妇儿李氏看不惯潘氏在自家门口大吵大闹,不悦道:“潘氏,你别欺人太甚,杜氏也不像是欺负你的样子!”

没等潘氏接话,李氏又看向站在宋居安身后一脸‘委屈’的杜若身上,问道:“如兰是来找宋相公的罢?”

宋居安在这里,李氏也没表露出嫌弃她的表情,否则她早就让人将这俩婆娘赶远了!

杜若摇摇头,将手中几幅绣样用力捏了捏,此时众人都看着她,连宋居安都瞧着她,他方才也以为杜氏是来找他的。

她抿一下嘴,笑道:“其实我就是来找苏婶子的!听说晴娘要出嫁了,您家里都在忙,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杜如兰嘴里说出来的。

太阳打西边吃来了?杜如兰什么时候勤快过?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第十五章 两文钱

饶是宋居安再怎么淡然平静,听到她的话,心头浮过重重疑虑,看向她的眸色又深了深,近来总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巧言巧语’。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他问道。

李氏也诧异了一下,以为她来瞎胡闹,正准备说出拒绝的说辞,杜若连忙正色道:“婶子,我剪了几幅绣样,你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都是喜庆的样式!”

在家听王婆子说了苏家大女儿苏晴娘要出嫁的事儿以后,杜若就有了卖绣样的想法。

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大家都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就算李氏不相信她能剪出什么好东西,但被好奇心勾着也想看看。

潘氏见众人完全把刚才她档子事儿揭过去了,沉不住气了,往前挤了挤,拍手大声道:“瞧啊!杜如兰不偷东西、不犯懒,也不去偷看男人洗澡了!大家信吗?!宋居安你就看着你婆娘在这儿瞎掰扯啊!不领回家,等会儿疯起来可别吓着孩子!”

众人笑出声来。

宋居安面容阴沉不定,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根本没理会潘氏的叫嚣。

苏明扬的娘李氏将杜若手中绣样接过去,又不耐烦的扫了潘氏一眼。

她一接到手中扫一眼,笑了起来,问杜若:“这果真是你剪的?你画的?”

杜若点头。

“我不信,是不是你婆婆找来别人的绣样描的?这几个样式我倒是没见过,从外村借的?”

“确实是我描画裁剪的,若是婶子不信,可以问安郎!”她看了宋居安一眼。

说实话她前几天没底气,别人夸赞几句,她没上心,只是想这也不算太难,她还有些底子,多少赚点钱。或许别人能做的更好,但去过周宁婆婆家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剪的确实还不错。

村里妇人没什么学识,想象力欠缺,往往有人画了个简单绣样,裁剪后,几个村子的人借来借去,传来传去,将现成绣样放纸上描,再剪,用这种愚笨的方式复制。而她好歹是上过大学,专门培训,练过无数个日夜,画画方面不担心,裁剪方面也能慢慢锻炼,比别人好上许多很说的过去。

术业有专攻,古代也有手艺高超精湛之人,若回头碰见专门做这个的,她大约得收着尾巴了。不过她对自己仍旧有莫名的信任。

宋居安对望过来的李氏点了点头,道:“这些是如兰做的,婶子。”

杜若原以为他会觉得丢人,生气斥责她,但宋居安面有不悦,还算平静。

正巧哑巴巧姐也在苏家看人家做活,听李氏那样说,她开心的望着杜若,向李氏指了指杜若,伸出大拇指来,杜若对她点点头。

苏家请来的几个妇人,手艺较好,还有一个以前在绣庄做过,传看了一遍,也不由得起疑,杜氏哪来这么好的手艺的?

苏明扬接过来看上一眼,眼眸一亮,这样复杂漂亮的东西,真需要巧功夫好耐心!至于杜氏……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宋兄教导她的。

杜若见李氏笑,连忙道:“若是婶子觉得还行,就看着给几个钱!不够用的话,我回家再剪,都是独一份,没被人描过,晴娘出嫁也讨个好彩头!”

“如兰真是见外,还要钱啊!这东西哪家媳妇儿针线筐里没一叠子?晴娘出嫁你好心拿来我替她谢你了,到那天请你来吃酒席。”李氏笑道,看杜若的眼神儿也变得不一样了,杜氏哪有半点憨傻?

杜若笑了笑,从旁边那人手中接走绣样,“这三个,两文钱吧!我回头再附赠一副!”

一点不妥协。

“如兰你掉钱眼儿里啦?!”一个妇人啐道。

宋居安这时看她一眼,叫了声‘如兰’,示意她将东西给李氏。同一个村子因为这点东西收钱太见外了。

“可不就是为了钱嘛!上回她在芦苇荡子那儿偷有光他爹的钱袋!幸好被抓住了!李婶儿你别把杜如兰想那么好心,这婆娘哪会白白拿给你!”潘氏来了劲儿,恨不得把杜如兰踩在泥里糟践。

想起那回仙女河岸上杜氏狼狈的样子,大家又都笑起来。

饶是杜若出门做了心理准备,但这么多双眼睛,被这些人围观看笑话,她太阳穴止不住突突的跳。

“谁不是为了钱呢?几个嫂子来这儿做活都是白做的么?”她坦然的看向那几个被请来做活的妇人。

那几个妇人脸上的讥笑收敛起来,打着哈哈。

“那就两文钱吧!娘拿钱给嫂子吧!”苏明扬扭头对他娘道。

苏明扬是苏家独苗,长相周正,年初及冠,苏群儿和李氏对他寄予厚望,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据说他文采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方才没跟着一窝蜂嘲笑杜氏,毕竟宋居安在这里。宋居安对他亦师亦友,怎能让他脸上无光?往后他学业上还要赖于宋居安指导一二。

李氏点了点头。

收了钱,杜若从苏家出来,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宋居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走到苏家宅院后,宋居安叫住了她。

杜若转过身,神色平平淡淡,“找我要那两文钱?”

“你裁剪绣样……”

没等宋居安一句话说完整,杜若就道:“不会可以学啊,我找周宁婆婆学来的!”她知道他迟早会质问她的。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面露疑惑,“周宁婆婆脾气不好,不怎么与人交谈,耳朵又聋,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她?她又怎么会教你?”

杜若愣了一下,杜氏以前没和周宁婆婆打过交道,对她的情况知道的很少。

“我去找她,她就让我进门了,也没看出她脾气不好。”她道,说的是实话。

“你裁剪绣样……”

杜若不耐烦道:“周宁婆婆教的好,我学的好,就是这样!”

“你……”

“你就想要这两文钱是吧?!宋居安你看看我的手!那把破剪子钝成那样!”说着她将右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食指拿剪子被磨的起了泡,拇指上包裹着布条,还有不小心被剪子戳到的小伤,左手上也有,她裁剪动作不利索,每次完工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纸屑。

这两文钱是她凭借自己劳动挣来的,对她意义非凡。

宋居安有些意外,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见她一脸倔强,和方才一样,才缓缓说道:“我就是想问,你裁剪绣样用的纸从哪儿来的?”

杜若:“……”

“从你翻来覆去看旧的书上撕了几页下来……”她讪讪道。

“谁让你撕我的书?杜氏,你胆子越发大了,谁准许你动我的东西的?”宋居安双手紧握,饶是他素日来脾气好,这回真触动到了他的逆鳞。

杜若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以为那些旧书你不看了呢!生的哪门子气?你要打我啊?”

宋居安见她犹自恬不知耻的望着自己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将那两文钱握在手中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嘴角扯动不屑一笑。

宋居安冷着脸走了一段距离,见杜如兰没跟上来,回头望去,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处,手指夹着那两文钱高高举着,她仰着头对那两文钱嗤嗤的笑。

宋居安想,倘若周围没人,保不齐她会对那两文钱三跪九叩,上束香,当祖宗供起来。

旁人说的对,杜氏掉钱眼儿里了。

他拧着眉头转身快步走了。

杜若不得不佩服王婆子那张嘴,村子里发生点风吹草动,她知道的比谁都快都清楚。

她‘死皮赖脸’赚来两文钱的事儿,婆婆蔡氏没多大一会儿就知道了。吃饭时蔡氏笑眯眯的嘱咐她好生做绣样,多赚些钱,那语气不知和善了多少倍。自从她来这儿,蔡氏对她笑还是头一糟。

她坐在西屋桌前,面朝木窗,小心翼翼用针将手上的水泡挑破,拿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又将拇指上包扎的布条解开,重新涂抹了药膏,换个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上。

杜若做这些的时候,宋居安在仔细的检查他的那些书,命根子似的,几乎一页一页的翻查。

“不许再碰我这些书。”他声音不温不火的道。

“知道了。”杜若头也不回的道。

看她那随意的态度,宋居安隐约觉得还会有下次。于是他将书架上的书都拿下来放在木箱里上了锁,满满三大箱子。

杜若觉得宋家如今潦倒,宋老爹生了重病隔三差五的医治拿药是一回事儿,和宋居安买这些书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我赚了钱就不交给你了,家里头开销,往后没了我自会拿。”杜若看他一眼道。

和他去大河村找神婆,一下子四十文钱出去了,他明知道那些钱可以省着,可见这人不仅愚孝,还不懂开源节流,花钱无节制。

若是由他掌财,家产迟早败光。

按理说农门小户的庄稼人过惯了苦日子,从牙缝里积攒点银子,花出毫厘都像是要了命,前思后想这个钱到底该不该花,很是精打细算。

宋居安不然,他很有养尊处优的潜质,只可惜他没那个命。

听见她的话,宋居安停下擦拭书架的手,回望了她一眼。

在西屋里,俩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互不影响,没人吭声。

杜若从没想过自己不仅和一个男人共居一室,还这么和谐。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也站起来,将桌子上放的针线筐整理了一下,发现剪子不见了,许是宋银花要用进来拿走了。

堂屋里的蔡氏忽然大声喊她,她只好去了堂屋。

“把这些脏衣服洗了!”蔡氏对她道。

“叫二姐洗吧!我没空!”她扫了眼那堆脏衣服道。

“你二姐做鞋呢!你要是会做,你去做,让银花洗!”

“我剪绣样呢!”

“不差这一会儿!”

“二姐就差这一会儿了?”杜若皮笑肉不笑的反问。

第十六章 肖想他

蔡氏扬手打了一下床帮,又气的拍打着胸脯骂道:“贱蹄子!嘴这么刁!居安呢?居安!给我狠狠地打杜氏!她是想气死我啊!”

杜若倚在门上,看着她做戏。

宋银花一掀帘子从里屋跑出来,惊慌的看着她们,“娘,如兰,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宋老爹那边也忽然传来动静,大约是刚才睡着被她们给吵醒了,他用手敲打床腿,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宋银花连忙走了出去,“爹!你咋了?!”

宋老爹声音混沌不清,说不三句话,又剧烈咳嗽起来,宋银花连忙为他顺气,“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

“还不是这挨千刀的婆娘给你爹气的!看我老婆子受欺负,你爹心里能好受吗?!”蔡氏恶狠狠的道,口中又继续骂着。

杜若叹了一口气,对宋银花道:“爹是渴了吧?你倒点水给他喝。”

她不做,宋银花就得做,摸着良心说,宋银花回到娘家也没少干活,不然现在伺候蔡氏与宋老爹的就是她了。

她木着脸,将蔡氏与宋老爹换下来的脏衣物收拾一堆抱了出去,蔡氏的骂声也停了下来。

杜若又回西屋拿了宋居安穿过的两件衣袍,木盆堆的高高的,搬不动,她只好将衣物分开拿,先将一部分抱到外面的水井旁。

宋居安就在水井那儿。

杜若放下东西朝他望去,发现他正蹲在那儿搁石块上磨一把剪子,就是她找不到的那把。

磨了一会儿,他往上头淋了点水接着磨。

那把剪子确实不怎么锋利,钝的很,中间还有几个豁口,她前几天磨过一次了,用了没两天,又不行了,布头都剪不动,实在费劲儿。

她默不作声的回家将剩下的脏衣服抱了出来。搬了个矮凳子,坐在上面揉搓敲打,望着西边如血残阳一点点的落下去。

洗完晾晒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到西屋里,杜若见那把剪子在针线筐里躺着,她拿起来,对着空气剪了几下,刀刃明晃晃的闪光。

宋居安在堂屋里帮宋老爹擦洗身体,蔡氏一声高一声低的说着话。

三伏天,做什么都热得一身汗,西屋里有些闷,她将窗户打开通风散气,过一会儿又关上了,躺床上睡觉。

离十五越近,月色越是明亮,水银般穿过木窗洒在窗前。

她不停的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扇子呼扇几下,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半睡半醒,杜若睁开眼睛,发现宋居安面无表情的在她床边站着,背着手,强烈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甚至有些刺眼。

神婆给的那个娃娃布偶就悬挂在床帐上,来回晃悠着,布偶的一双眼睛对着她,好似在笑,让人心里发慌。

“中药喝了吧?”宋居安忽然张开问,那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喝了……”她答,但想了想,那药不是被她倒进陶瓮里了吗?“你站这儿做什么,安郎?”她问,想从床上坐起来,好像浑身没了力气,动弹不得。

宋居安一步步朝床边走来,杜若忽然看到他身上还贴着神婆给的黄符,他神情怪异,让人心里发憷,杜若又连忙问他:“天亮了吗?宋居安你怎么了?”

“不是说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么……”他声音低低的,已经走到了床边,朝她伸出手来,床帐上挂着的娃娃布偶也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就在宋居安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杜若猛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噩梦!

外头天已经大亮了,清晨的风从雕花窗棱里扫进来,她摸摸脸,额头上居然有汗。

她坐起身,将床帐上挂着的布偶扯下来看一眼,做的鼻歪眼斜的,也不知道神婆为了诓骗别人批发定制了多少个,丑的很,她气的扔到地上。

不解气。

她朝地上看去,发现宋居安铺在地上的床铺还在那儿,居然没收拾,宋居安每天起床后都会及时卷起来的,以免被蔡氏发现俩人分床睡。

她下了床,走上去将被子踹了出去,又在枕头上踢了一脚。

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倒是常常担心有人装神弄鬼。梦里的宋居安太可怕了,也不知道宋居安起这么早做什么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默默的蹲下去将她踢走的枕头捞回来放好,又跪在席子上将被子也拉回来,省的被宋居安发现责怪她。

然而她从来没这么快的心想事成过。

因为就在此刻宋居安掀开帘子打外面进来了,身上还穿着单薄的里衣,墨发披在肩上,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笑。

他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唇上那抹笑僵住了。

杜若也僵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若连忙解释。

“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醒来见你不在,怕银花忽然进西屋来发现,才帮你把铺盖叠起来。”电光火石间还真给她想到了个借口。

不然宋居安还以为她多缺男人,肖想他,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她坐在他床铺上抱着他的被子,意淫……

为了证实自己,杜若将手中的被子拉扯开,很是认真的将床铺整整齐齐的叠起来,又将席子卷起来,才站起身,在宋居安的注视下,装作一脸平静的转身朝床走去。

宋居安开始正式在村子里的学堂当教书先生。

今天的他衣着更整洁了些,青色衣袍,腰间系一条白色腰带,身量颀长,透着文雅。

他打开木箱拿出两本书,又将木箱锁上,对另一边自顾自翻找东西的杜若道:“北山那块豆田快熟了,你得空去看看,有些人手脚不干净,背着没人去地里偷东西,你仔细点。”

杜若扭头看他一眼,点头,想了想,也叮嘱他道:“你既然当了先生,就好好教课,别和学生过不去,也别和梁秀才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你就教你的。”

宋居安看着跪在木箱前的杜若,眸底的疑惑再次浮现,她究竟是不是杜氏?

有人愚笨,有人聪明。他见过聪明人自以为是变得愚笨自负,却从未见过愚笨的人有一天神志清晰心思活泛起来。

他走后,杜若将匣子里那两文钱以及枕头下的银簪拿出来装口袋里,她准备进城。

进城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否则她走不出这个门。

她就是想进城看看,乡下闭塞,城内或许有什么机会也不一定,即便没有,她也可以转转,展望一下将来,就像在驴前面吊着根萝卜,即便是吃不到,但有希望,才不至于停滞不前。

再把银簪当掉,买点绣线和布料,买些纸回来,虽然收入微薄,但仅仅一点的希望,她都会抓住不放,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绝望,她不想沉溺其中等死。估摸着这两天村长又该来催还粮食了,但好在庄稼也熟了,不是青黄不接,就不会饿肚子。

“我去北山田里了。”杜若站门口说了一声,提了镰刀便朝外走。

“如兰,我跟你一起去吧!居安去教书,咱俩力气是小,慢慢干早晚干完的!”宋银花连忙站了起来。

杜若转身看她,“你在家照顾爹和娘吧,安郎就是嘱咐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没熟呢!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饭也不一定,万一耽误了做饭,搅了他做事,你还是在家吧。”

宋银花应了一声,又坐下了。

杜若出了家门,一直走到蜿蜒到村外的那条大道上,才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四下无人,她将手中的镰刀藏在路边野草丛里,径直朝进城的方向走去。上次她和宋居安、韩良去过一次,路都记着。

学堂里。

学生们摇头晃脑,身体前仰后合,读书声此起彼伏,远远的都能听到。

宋居安手中执着一卷书,他念一句,学生跟读一句,他从后头缓缓走向讲台。

韩良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站在草棚外望着他。

又教了几句,宋居安才道:“自己多读几遍,直至背诵。”

学生们乌拉乌拉的大声念起来,他则走出草棚,来到韩良跟前。

“什么事?”他问。

“杜如兰一个人出门了,走的时候大概和二老借口说是去田里,手里拿着镰刀,出了村子就把镰刀扔了。”

“小心跟上她,看她去哪!”宋居安沉声道。

这么久了,这个女人终于沉不住气要露出马脚了吗?

他很期待也很好奇,倘若她真的受人指使被人派到他身边来,他心中倒真对她多出几分敬佩。毕竟她的所作所为不像演绎,逼真的连他都信了。

韩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走了大概四五里地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道路平坦宽阔,马车行驶的也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

她站在路边上,望着那辆马车,想让它先行过去,没成想马车行到她跟前时停了下来,车帘也被人掀开了。

苏明扬与屠夫韩良,还有苏家二女儿苏慧娘三个人坐在里头,都望向她这边。

杜若吃了一惊,心道,韩良、苏明扬与宋居安相熟,今儿她进城的事儿或许瞒不住了。

“嫂子做什么去?”苏明扬手里掀着帘子问道。

“你们去哪儿?”杜若笑着反问。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即便心里头真的嫌恶她,起码表面上不会。

“我和慧娘去青阳寺,上上香,给寺里添点香油钱。”苏明扬答道,他娘李氏是信佛的,经常许愿还愿。

杜若点点头,“我进城去,那你们先走吧!”

韩良这时开口道:“正巧我也进城去,半道上遇见了明扬和慧娘,去青阳寺和进城顺路,就让他们捎带上我。”

“嫂子也上来吧!载你一程!”苏明扬道。

既然他们邀请,杜若也不推脱,上了马车。

四个人坐在马车上说实话有些挤,好在她和苏慧娘相对而坐,韩良与苏明扬相对而坐,马车行驶的也算平稳。

第十七章 青阳寺

杜若那日听王婆子和蔡氏谈起苏家两个女儿,据说苏群儿相中了宋居安的品貌,有把女儿嫁给他的打算,也不知道说的是大女儿苏晴娘还是二女儿苏慧娘。

晴娘勤劳能干,长得齐齐整整。人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脚下垫着石头刷锅做饭。爹娘在地里忙活,她帮着拉扯弟妹,劈柴挑水,干活从不偷懒,人也热心,逢人便笑着打招呼。提起她来人人都会有由衷地夸上几句,教训自家女儿拿她做榜样。

听说她未婚夫是家境殷实的好人家,也是她修来的福气。

二女儿慧娘是个十里八村的美人儿,心灵手也巧。含娇带俏的鹅蛋儿脸,眉眼弯弯,眸子纯净,五官秀气端正,手如柔夷,肤如白玉,正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开在初春枝头的迎春花儿,晨起沾露的睡莲。

晴娘还未出嫁,便已经有人登苏家的门求娶慧娘,苏群儿觉得为时尚早,想让女儿在家多陪他们两年,况且女儿又不愁嫁,便一一回绝了。

杜若坐上马车后,苏慧娘也只是神色平静地看她一眼,并没有与她拉扯几句的意思。

也是,村里正经人都不喜欢主动招惹杜氏的,没的惹来一身骚。

杜若觑了苏慧娘两眼,正准备主动搭话,却听屠夫韩良问她道:“嫂子进城做什么去?”

“进城办点事儿。”她答,进城的事儿若瞒不住就算了,左不过蔡氏骂她一顿,她与宋居安理论一番。

“宋兄怎么没陪你一起去?”苏明扬疑惑,进城的路可不近,杜氏一个妇人胆子真大。

他趁机打量杜如兰一眼,发现她神色平静的很,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带笑的眼眸,头发挽的整齐,还有两缕垂在耳边,平添两分媚态,倘若她没别人说的那么不堪,与宋兄倒也相配。

杜氏去家里那日,他就看出她绝不是个糊涂的人,与印象中的杜氏有出入,那几幅绣样也让他着实吃惊。

杜若笑了笑,“安郎在村里教书,忙,我一个人也成。”她心道,苏明扬不也在学堂读书么?怎地随意出门?

韩良又道:“正好我也进城,路上有个伴,到了青阳寺附近咱们下了马车走着去,嫂子若置办东西,回来我还能帮你拿着。”

苏明扬讶异:“原来韩大哥也是进城去的!”方才韩良上来他也没仔细问,他告诉韩良是去青阳寺,韩良便说顺路。

韩良靠在马车上,双手抱胸,笑着点头,这一笑,脸上蜈蚣样的长疤更是扭曲可怖。

杜若见他热心相帮,也连忙谢道:“那就麻烦韩兄弟了!”

马车驶经一段不平整的道路,车厢晃了几晃,杜若手上用力抓紧了。

苏明扬掀开帘子对车夫道:“七哥!可别走西边那条路,咱们绕过三清山山脚打东边过去,走远点,西边山脚不太平!那片柳林近来出事儿的也多!”

“晓得了!驾!”七哥应声道。

车夫叫姓王,排行第七,人们都喊他七哥,他是个鳏夫,自小就瞎了一只眼,身量矮小。年纪渐长,辛辛苦苦攒下一些钱,买了套马车。除了忙活田里的,便是附近几个村子里谁要出远门,就叫他送,回头再付钱给他。

透过车帘缝隙,杜若盯着他弓起的背,看他高高扬起马鞭,心中感慨:不管多么卑微低贱,想要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

苏明扬与韩良聊起了离青阳寺不远的三清山附近发生的事情。

“那伙强盗猖狂的很,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尽是些亡命之徒!官府的人根本制不住!报官也没用!衙门里一听是三清山强盗的事儿,恨不得把人赶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乌县令躲在县衙里高枕无忧,百姓们水深火热,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苏明扬满脸愤慨的说道,扇了扇衣袖企图将怒气扇去一些。

然而他只是一介书生,无能为力。

若是有朝一日……唉!谁知道有朝一日是哪天?谁知道还会祸害多少人!

三清山附近有伙强盗猖獗乱窜的事儿,杜若也有所听闻。

每隔一段时间,那伙强盗便出来作恶,主要作恶地点在三清山附近,杀人越货,掳占女人。

韩良依旧是那副沉稳的姿势靠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听苏明扬说话,就是目光有些冷。

“据说周围几个村子里的妇人失踪,城隍庙里的妇人被奸~杀,诸多奸~淫之事,全是那伙强盗干的,嫁祸给寺里的和尚!简直罪大恶极!”苏明扬越说神情越是激动。他虽品行温良,但毕竟年轻气盛,喜怒形于色,少了稳重。

杜若愕然。

苏慧娘听了这些话,神色间隐隐带着担忧,问他道:“明扬,咱们走东边应当没事儿吧?”

苏明扬见吓到自己二姐了,连忙道:“没事儿,这边没事儿,宋家嫂子你也别担心!”他又看一眼杜若。

杜若连忙点头。

想起那次城隍庙里头妇人惨死一事,她心下不悦,“城隍庙发生的事儿,那次被我与安郎、韩兄弟撞见,韩兄弟去报的官,有些时日了,还没抓到人犯么?”

苏明扬冷哼一声,“靠县衙里那群酒囊饭袋,即使再过段时日还是抓不住!”

“不过接二连三的出事儿,民声怨愤,乌县令顶不住,已经带人去查案了!”苏明扬又补充道。

杜若心底叹一口气。

“怎么没人去抚台衙门状告乌县令渎职,毫无作为?”韩良问。

苏明扬本还气愤着,听了他的话却忽然连连发出苦笑,对他道:“前县令、前前县令比乌县令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一个人起初要杀你,后来说不杀了,只打断你双腿,再后来改了主意,打你几拳了事,兴许你还要跪下来感恩戴德呢!现在的乌县令就是只打你几拳的人,若是他走了,再来个贪赃枉法视人命为草芥的官儿该如何是好?况且乌县令只是不作为,并没有坑害百姓!”

杜若心下恻然。

韩良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不过也没再说话。

“前面不远就是青阳寺了!”七哥对马车上的人道。

“知道了!”苏明扬应声,摒去那些令人烦闷的想法,笑道:“年前上头拨款批准青阳寺修葺扩建,如今停工建造完成了,只待完善,过不了多久寺里必定比现在还要热闹!”

“听闻一年前寺内刚换过主持,许久之前便听过净元大师名号,只可惜他在世时未能相见。”韩良道。

苏明扬似乎想起了往事,额首含笑道:“净元大师在世时,我总去寺里玩耍,见一见他问候一声,实际上便是净元大师在世,韩兄你或许也见不到他的,许多专门去拜访的人,大师总是避而不见,接管主持之位的是净元大师的弟子真奉和尚,我以前随母亲去寺里,倒是没见过他几次。”

“未曾拜见过净元大师,实为憾事。”韩良道。

苏明扬点头,似是赞同,“青阳寺正在寻画匠为各殿诸佛、诸菩萨重新塑彩作画,过两三个月,寺院修正完毕,焕发新光,韩兄与宋家嫂子、带上居安兄可去看看。”

杜若平静的眸子闪过一抹亮光。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道:“这样重要的事儿,我以为要画师,画匠技艺怎能比得上?”

苏明扬笑起来:“工程太大,寺院墙壁上还要做壁画,塑像,作画等等,画师所要酬劳甚高,寺院怎么付得起,况且所需时日太长。”

杜若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过了一会儿。

苏明扬掀起帘子对七哥提醒道:“前面路口处停一下,让韩兄和宋家嫂子下车。”

杜若连忙道:“苏兄弟,我就不下了,我打算先去青阳寺看看。”

苏明扬笑了笑:“好。”

韩良终于从马车上坐直身体,也对苏明扬道:“听苏兄弟刚才说了关于青阳寺的事儿,我倒是也想观摩观摩,也不下车了罢!”

苏明扬抚掌大笑起来,连说两声‘好’又吩咐七哥不用停了,径直去青阳寺。

青阳寺周围路途宽敞平坦,马车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寺院门口香客果然络绎不绝。

韩良先与苏明扬先跳下车,苏明扬又伸手将苏慧娘扶下马车,杜若蹲在车辕上,苏明扬望着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扶她一下。

正犹豫间,杜若跳下了马车。

进了寺内,杜若对苏明扬他们道:“你们不用管我,尽管办自己的事儿吧,我在这寺内随便逛逛,或许一会儿就从这儿走去城里了。”

苏明扬与苏慧娘点点头。

韩良站在一旁,朝周围瞧一眼对她道:“我们还是顺路的,嫂子逛会儿吧,看完了我们再去城里。”

杜若心道这人热情过头了点,成了碍事了,但人家一片好心,她也无从指责。

“韩兄弟着急走吗?”她问。

“大长一天,不着急!”他爽快道。

杜若心下有些无奈,只好点点头。

她就是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寺里找点活干赚些银子。

俩人分开,杜若便径直朝正中的大雄宝殿走去。

几个和尚双手合十排成一列朝西面钟楼方向走去,杜若连忙跑过去,截住最后一个和尚打听:“听闻寺院正找画匠,我想找你们管事儿的问问具体事宜。”

那和尚看她一眼,迟疑的为她指了个方向。

杜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绕过那座大殿,走到旁边那座佛殿门口,一个和尚站在一侧,手捻佛珠,等她走近了,那和尚转过身来望向他。

一般和尚不是慈眉善目,便是敦厚老实,亦或是喜笑颜开,然而杜若与他对上视线,便觉得他目光有些慑人锐利,像是将人看穿看透一般。

杜若装作平静的对他揖礼。

“这位师傅,请问寺院是否还需要画匠?”她问。

那和尚打量她一眼,摇摇头,“不需要。”

杜若心中讶异,苏明扬说寺院正找画匠,方才她问的那个和尚往这边指,那就是默认需要的,为何他说不要?

“是不要女人还是不管男女都不要了?”她不死心的问。

这时从她后面台阶上踱过来一个和尚,笑道:“真罗师兄,三四个画匠可不够用,自然还是要找人的。”说完他正面扫视杜若一眼,面容和善,唇角含笑,又弯腰对她施礼。

杜若连忙还礼,激动问道:“既是还需要人,不知小女子可行?我画技自认为还可以。”

“自然可以,只不过需要女施主先展示一下画技。”

那位被叫做真罗的和尚瞬间冷脸,望着与杜若说话的和尚,呵斥他道:“真广!休要胡来!”

“主持吩咐抓紧时间赶工,主持吩咐下来的事儿,师兄如此不上心,不知谁在胡来?这位女施主请随我来!”

杜若谨慎的看了真罗一眼,心道佛门境地,这和尚身上戾气是否大了点?还是看不起女的?

她连忙跟上了那个叫真广的和尚。

第十八章 青阳寺(2)

真广和尚引着她往寺庙后院走,一边走一边为她介绍寺内各处庙宇。

“这处偏殿也是去年完工的,找来的几个画匠此时便在里头做活,现下正值地里庄稼收种时节,工人不好找,若是女施主画技好,手艺好,便可留下来做活。”

杜若点头,跟着他走到偏殿门口停住,往里面望了一眼,看到殿宇内空空荡荡,几个画匠在里头攀爬梯子站在高处砌墙刷色,相互交谈。

那样大刀阔斧的粗糙画工,杜若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

她可以的。

“师傅,除了塑造佛像、壁上作画,还有没有别的活做?”她问。

“一些佛像时年已久,彩漆剥落,需重新塑彩,殿内墙壁上画像受潮变色脱落,也要修补,新殿供奉的佛、菩萨也要画像,山寺图像,以及主持吩咐说将佛祖生前事迹作画编纂成册,以供人翻阅,寺内杂事繁多,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完工。”

杜若点头,许多她都能做。

真广又领着她往前走。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前头香客们的鼎沸声渐渐下去了。

被请进一处宽阔通明的禅房内,杜若坐下来,细细打量房内物什,真广也在另一边盘腿坐下来,立刻有僧人进来倒茶递水,真广吩咐他铺纸研墨。

她起身坐到矮几前,真广对她做出个请的手势。

杜若微微一笑,想起前几日她偷着翻看宋居安的书,从中看到一本画册,里面有一处插图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现在记忆犹新。

她虽然对佛教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佛像虽然大同小异,但佛像手印不同代表佛像不同的身份,或表示不同的教义,心中思索一番,起笔作画。

真广和尚就坐在那里默默诵经。

杜若画的十分认真,在现代时她对古人作画步骤画法也很熟悉,此刻更是胸有成竹,那些需要攀爬的活她做不来,但别的均可以。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娘子不如歇一歇再画?”真广问道。

杜若连忙道:“不了,我现在上色,还望师傅不要着急才是,耽误师傅做事了。”

她低头继续认真描画上色。

低头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一丝奇怪。

小娘子?!

她迅速抬头朝真广望了一眼,却见他正斜眼带笑瞧着自己,手中那串佛珠甩来甩去,那张出家人淳厚慈善的面容此时如同街市痞子。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老实的出家人变作一个淫贼变态。

“小娘子画技甚好,先放下笔,与我做点别的可好?”他嬉皮笑脸道,将手中珠串顺手放在一旁,从蒲团上站起身朝她走来。

杜若吃惊的看着他,心里头快速闪过许多想法,譬如青阳寺与三清山附近发生的奸淫事儿,妇人失踪之事……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美艳不风骚!第一眼就让人看的心痒痒,想抱在怀中好生疼爱一番!以后留在这寺内作画与我相伴如何?让我们做一对儿交颈鸳鸯!”他完全显露出猥琐下流的真面目,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上下瞧着杜若的身体,迫不及待想将把她扒光蹂躏!

这小娘子的容貌和身姿很入他的眼。

“你不是寺里的和尚?!”

“小娘子喜不喜欢和尚?”

杜若慌忙推开矮几站起来,却被他过来一把抱住了,上下其手。

杜若大喊‘救命’,对他又踢又打,却力量悬殊,根本挣脱不开。挣扎反抗间,这和尚抱着她的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抽出一条布搭子将她双手反绑在后。

杜若被他推到在地,口中又被填上东西无法大声呼救,她蜷着腿仰头使劲儿瞪他。

韩良若是等不到她,不知道会不会进寺院各处找找,若是他以为自己已经独自走了,那可糟了!

真广蹲下来,用他长满茧子的宽大手掌摩挲着她的下巴,伸头在她头发上贪婪的闻了闻,又仔仔细细的瞧了她片刻,得逞笑道:“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瞧这模样俏的,脸滑嫩嫩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真让爷心疼!别怕,爷这就好好爱你一番!”

他站在她面前,将自己上衣扒开,露出黝黑壮实的胸膛,胸前纹着猛虎,蓬松的裤腿,腰间系了黑色带子,正准备松开腰带,却听到外面有人一连串的敲门。

“谁啊?!”他恶狠狠的转头问。

“师兄,我是如观!”房门被人从面用力推开了,一个僧人慌慌张张一头汗跑了进来,看到房内的情形竟像是没看到一样,双手合十对真广道:“师叔,乌县令带人来寺里了!”

真广眉头一挑,手握成拳,青筋暴起,嚣张的大笑几声道:“乌大疆这废物来了又如何?!带上兄弟杀他个片甲不留!”

如观站在那儿身体哆嗦着,“主持让你尽快过去!”

真广看了杜若一眼,冷笑一声钳住她下巴道:“小娘子!等我回来疼你!”说完,他快速穿了衣服走出去,咔嚓一声,房门又从外面上了锁。

杜若全身竖起的汗毛一下子放松,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来。

乌县令带人来了?难不成乌县令察觉到寺里不对劲儿?若是她就得救了。

她大约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城隍庙被害死的那个妇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叫真广的和尚干的!青阳寺里里外外透漏着古怪!

不能寄希望在别人身上,得自救。

双手被反绑着,口中还塞着东西,好在他没把自己的腿绑起来。

杜若腾挪半天,终于翻身站起来,走到桌前,将背后系住双手的绳子磨了几下,环视四周,没有锋利些的刀具,她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真广被叫去见乌县令,应当不会短时间内赶回来,在他回来之前她得逃走!

耗费的时间越久,她就是越心跳如雷,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水里头,全身汗湿透了,绳子系的很紧,她的手勒的生疼。

杜若的视线落在香炉上,鼻端檀香似有若无。

她慌忙背过身,将插在香炉中的香拔出来,走到垂地的帷幕处,将燃着的香小心放在上面,又转过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对着它吹。

吹了一会儿,帷幕渐渐被烧出个窟窿,带了火星,跳出火苗来,她反身将绑在双手上的布搭子一头垂在火上,火苗窜了上来。

布料燃的很快,虽然她尽力往外撑,怕烧到衣服,双手也被火烤的疼。

绳结一开,俩手顿时解放。

杜若连忙将口中塞的东西拿出来,跑过去开窗子,木窗却早就被人在外面钉紧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她不敢喊,怕招来居心不良的和尚,转眼又见另一边帷幕已经大火燃烧起来,火苗燎的很高,甚至到了房顶。

她跑过去将桌子上的茶壶提起来泼去,却也是杯水车薪。

出不去,只能等着被烧死。

杜若只好走到门大喊大叫起来。

“救命啊!”

“来人啊!”

“着火了!”

帷幕烧了大半,忽然从中间断开掉落在蒲团上,蒲团也随之燃烧起来,屋内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杜若将茶杯里的水泼在绢子上,捂住口鼻继续求救。

外面有了动静,似乎有人在用力砸锁。

杜若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大叫:“救救我!里面着火了!”

“施主别担心,我救你出去!”外面有人道。

度秒如年。

铁锁落地,房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僧人着急的站在门口,对她道:“女施主!快些随我离开这里!”

杜若点头,连忙跟着他跑。

那僧人带着她沿着一条小路快步走。

“这不是出寺的路?”杜若惊慌问道。

“前院不能走,只能从后山离开!”僧人解释。

“乌县令不是在寺里么?我要去报官!”杜若忽然停住脚步对他道。

“现在不能报官!”那僧人也急忙停下来。

“为什么不能报官?你是不是也和那个真广一样?”她退后两步,直觉上不再相信这里的和尚,转身欲跑去前院。

“真罗师叔让我来救你!怕你被那些人灭口!让我带你离开!”

“不!我要报官!”杜若神情坚决的摇头,猛地转身,然而迎面被人用棍棒在头上打了一下,随即晕了过去。

青阳寺前院。

丰陵县县令乌大疆神情严肃的坐在正中间,一手托了茶盏,一手拿着杯盖一下又一下的拨弄着上面舒展的茶叶。

宋居安神情淡然的站在他一侧,仿佛置身事外,跟随县太爷来的捕快们提刀立在客厅两旁。

寺院主持真奉坐在另一侧,真罗与真广在他身后立着。

“三清山附近的盗匪猖狂至极,民众不堪其扰,案件接二连三的发生,都与那伙强盗有关,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要为民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乌大疆呷了两口茶,对着真奉主持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真奉缓缓点头,“乌大人辛苦!”

“查案抓人并非易事,本官要带人借住在寺内几日,真奉师傅行个方便!”乌大疆放下杯子说出自己的目的。

“本寺愿为乌大人提供方便,只是寺内进来香客多,怕扰了大人办事。”

“无妨!无妨!”乌大疆随意的摆手,用宽袖扇风,烈日炎炎,他却在办案!

“真广,你命人收拾出几间禅房给乌大人及其下属住。”真奉吩咐。

一个僧人惊慌失措的跑进客厅来,对真奉禀道:“不好了!后院真广师叔居住的禅房失火了!”

第十九章 玉佛塔

真奉目光微动,看向真广。

真广连忙呵斥进来禀告的僧人道:“大人在此说话,你着急慌忙的做什么?既是着火了,还不快叫寺内其他人灭火?!”

真罗始终寒着一张脸,听到传话僧人的话,脸色更为阴沉,欲言又止。

那僧人犹疑了一下又跑了出去。

“看来寺里也有不少事儿要处理啊,主持师傅就不必相陪了,本官还要办案,有什么需要自会找主持说明!”乌大人挥手道。

“是。”真奉站起身,揖礼后带领僧人出去了。

等他们一走,乌大人就从随从手中夺过蒲扇快速扇了几下,扭头问宋居安道:“宋先生,快些为本官出个主意,该怎么拿下三清山那伙强盗?!百姓们天天击鼓,本官连个觉都睡不好,尤其是那个田阿牛!一天到晚催促本官尽快还他娘子个公道!抓又抓不得!本官查来查去,没什么结果!”

宋居安不紧不慢的从后面走出来,拱手道:“大人,为今之计,就是要将那伙强盗抓获归案。”

“这个本官知道,可衙门里都是一群酒囊饭袋!那些强盗熟悉地形,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失踪,妇人受辱致死,这些事儿搞的本官头都大了!不然也不会专门着人请宋先生过来!”

宋居安踱步思索着。

县太爷乌大疆又接着道:“宋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本官全力配合你查案!有求必应!”说完这句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不知道谁才是县太爷。

县衙离三清山太远,乌大疆为了节省来回时间,便暂时在青阳寺办案,让人将那些疑犯、犯人家属都带了过来,让宋居安再问讯记录。

宋居安看过几件案子的卷宗,又去见了受害人家属,勘察了一下现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答应前来办案,许是不想在学堂授课,许是松快一下快要养出病的脑子,总之不是为了那个再三相请的乌县令。

回到寺院的时候,韩良就在寺院门口候着。

跟着宋居安走入为他单独收拾出的禅房住处,韩良立刻道:“主子!杜氏不见了!”

宋居安神色一凛,她竟然能在韩良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韩良武功高强,能同时与四个大内高手过招犹不落下风,寻常人更不是他的对手。

“杜氏都做了些什么?在哪儿不见的?”宋居安撩起衣袍缓缓落座。

韩良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

“你是说杜氏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青阳寺?”宋居安神色冷沉的靠在椅子上,反问他道。

韩良点头,“我怕她避开我独自进城,在寺院里没找到人,便沿着去城里的路追赶了一段,没见人影,想着她大约还藏在寺里,就立刻回来了,也听闻了乌县令请你来此一事。”

宋居安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沉吟道:“你回村子里一趟,看看杜氏是否回去了。”

韩良拱手,退了出去。

宋居安走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回忆案件,顺便将寺院后院观赏一番,走到着火的那间禅房不远处,发现只是房子里的东西烧了,房子没事儿。

真广与真罗两位师傅站在那里,看着僧人收拾东西。

真罗从僧人手里接过一张画纸,是一张未完成的佛像,佛面慈耳阔,庄严又肃穆,又像是在怜悯众生。真罗手执画像走到真广身边。

宋居安见俩人说了几句,起了争执,再走近一些,俩人发现了他,便停止了争吵。

他接过那张画像看了看,赞赏的点点头,“这是出自哪位师傅的手笔?”他问。

真罗面容沉静,将画叠起来。

真广则笑着对他道:“一个来寺里的客人画的留下来的。”

因宋居安跟在乌县令身边,寺院中的人对他也连带着尊敬。

宋居安点头,又问:“僧房怎么起火了?”

“不知是何原因,已经让人在查看了。”真广接道。

他又绕到前面供奉神佛的几个大殿,四处瞧了瞧,等到大雄宝殿的时候,他发现但凡来寺庙的妇人女子,都会单独进入后殿,抽签测吉凶。

据说青阳寺的签很灵验,不少人香客来此就是为了卜卦测算。

他跟着一位妇人朝里走,立刻有僧人上前驱赶他,远远跟在宋居安后面的两个捕快立刻提刀上前赶那僧人。

宋居安泰然自若的跟着那妇人走了进去,巡视一圈,发现只是妇人抽签,递与里面的一个僧人,那僧人将签子分析一番,他又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那两名捕快快步追上来,一个笑着问道:“宋先生,老爷不是真的想让弟兄几个和那伙强盗拼命吧?”

“是啊是啊!县衙里人都来了,也才这么十几个,硬碰硬怕是小命要丢啊!”另一个也搓手赔笑道。

“宋先生,您脑子会转弯,为兄弟们想个法子!我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这点银子养活一家人呢,犯不着拼命啊!”

“听说那些强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两个僧人抬着一口缸快步朝这边走来,低着头,脚步看上去十分慌乱,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宋居安的身上。

也不知道那缸里装的什么,远远就味道了一股子腐烂发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去去去!干什么呢!眼睛长裤裆里啦!”一个捕快捂着鼻子呵斥道。

那口缸有些沉,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就更沉了,两个僧人抬着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撞到了人他们,看到宋居安身旁两个捕快,忙不迭放下缸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宋居安即便再怎么淡定,也捂住了鼻子。

“滚开!跪什么跪!还不快滚!”另一个捕快大声道,俩人连忙跑到不远处停下来,不住的扇风。

两个僧人立即爬起来,准备抬起那口缸。

宋居安皱眉问道:“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是……是、是老鼠掉进了水缸里,时间久了才发现。”一个僧人喏喏的道。

那两个捕快连忙挥手让他们赶紧走,其中一个跑过去把宋居安拉过来,“宋先生,我都快熏晕了!这都什么佛门净地啊!您还这么淡定!”

宋居安脸色一变,忽然快走几步扶住假山石弯腰呕吐起来。

两个捕快:“……”

绕过一排僧房,前面便是寺院里为乌县令安排的住处,独处的院落,相较要清净好上许多,花树花圃郁郁葱葱。

凉亭里,清风吹拂,乌大疆闭目躺在榻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抖着脚,额头上还放着一块湿毛巾。

两个捕快在凉亭外守着,见宋居安来了,连忙打了个招呼。

虽然在这些捕快的眼里,宋居安只是个穷民百姓,两袖清风,文文弱弱,但从来都是姿态从容,宠辱不惊,帮着县太爷办过两次案子,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让人心生钦佩之意,自觉对他礼敬三分。

县太爷想请他去衙门办事儿,比顶着日头种地不知好上多少倍,他却拒绝了,真不知为何!

乌大疆听到说话声,醒了过来,拿掉额头上的手巾坐起身,见外面站着宋居安,连忙笑道:“宋先生快进来!外头晒的慌!”

宋居安走入凉亭,对乌大疆一拱手坐下来。

乌大疆看上去身心舒畅,起身将毛巾放在清水盆里搓了几下,擦擦手,感慨道:“今儿本官可睡个囫囵觉了!这阵子百姓接二连三的去报官,晚上还有趴在本官大门外哭冤的,简直要了命哟!对了,宋先生查的如何了?”

宋居安将问询到的一些事儿和乌大疆说了一下。

“大人不必担心不敌强盗,明日去三清山的恐怕不下百十人,且都是成年健壮男子。”宋居安道。

乌大疆睁大眼,“为何?”

“此时受害者家属正处于悲愤之中,我告诉他们明日官兵去杀盗匪,他们必然也想手刃仇人,且这一年受害者不止这几家,我让他们明日带上家族男子前来,再从中筛选出一百人,事后可去衙门领取赏银一百文钱,若是杀死、活捉一个盗匪,赏银五两,生死自负,无利而不往,一定会有人来,且来人不少。”宋居安说的笃定。

乌大疆也明白底层人的力量不能小觑,但宋居安居然拿钱诱人,且用的是衙门的银子!还是五两!

“宋先生,衙门拮据,恐怕付不起,若是周围几个村子来上几百号人,如何是好?”若是不说明只要男人,恐怕男女老少都乌泱泱来了,那衙门都得被人给扒了。

“只从中筛选出精壮的男人来,其余让其返回,不必拘泥。至于赏银,我想若是衙门捕快被强盗杀死,大人不仅要好生安葬下属,还要补偿些银子给其家人,算下来也不少。”

这倒也是,乌大疆只好点头应下,末了他又打着商量道:“杀死、活捉强盗给三两就行了吧?”

宋居安:“呵呵……”这么爱钱像谁呢……

杜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都快要炸开了。

她痛哼一声,睁开眼睛,就看到在她正上方趴着一圈人,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见她醒了,神色都有了变化。

这其中还有苏慧娘。

“这又是哪儿?”她摸了摸晕倒之前被打的地方,又痛的收回了手。

“宋家嫂子,咱们现在被关在玉佛塔里面!”苏慧娘答道,虽然她之前不想与她说话,甚至打心底瞧不起她,但现在的处境见到熟悉的人,让她有了丝安慰。

杜氏被关进来好大一会儿了,怎么叫都不醒。

杜若被她扶着坐起来,看向周围坐着的五六个妇人,她们眸中暗淡无光,头发蓬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像是在等待死亡,方才她醒来时从她们脸上看到的那丝担忧也不见了。还有两个病恹恹的靠在墙上,嘴唇干裂,有气无力,似被死神悄悄附了身。

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原来妇人失踪一事都是寺里的和尚干的!”

苏慧娘点头。

第二十章 将她抓住

“慧娘你怎么也被抓来了?明扬呢?”杜若奇怪的问。

“我近来心绪不宁,总是梦魇,打算在寺内小住几日的,明扬回去了,谁知道……”还没说完她就垂下泪来,用袖子不住的擦拭。

杜若在她背上拍了拍,算作安慰。

她目光扫视一圈,发现她们被关的这个房间严严实实,连扇窗户都没有,玉佛塔是青阳寺中一处有名的高层建筑,有十八层,杜如兰的记忆中是有的。

“哭什么哭!省点力气还能活的时间长点!”一个妇人恶声道。

苏慧娘立刻止住了哭声,她似乎很怕,见了杜如兰才稍微心安一些。

“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杜若看向其她人。

那几个妇人都安静的坐着或者躺着,没人搭理她。

“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比如送饭什么的?大概什么时候来?”她又问。

还是没人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妇人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她裙摆有几处撕裂开了,肌肤苍白,手臂上却是大块青紫红肿,虚弱的靠着墙,喃喃道:“那些僧人……每次来都会将人带走一个……用来泄欲……咱们……咱们……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另一个妇人也默默垂泪,“若是能从这儿跳下去,我就跳下去了……”

“哼!前天不是刚死了一个吗?!你们还嫌命长?说不定一会儿就轮到你了!”方才那个冷言冷语的妇人又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抱着膝盖发呆发愣。

杜若又坐回去,询问了苏慧娘一些事情。

原来他们几人到了青阳寺,苏明扬将苏慧娘送进寺内,同往常一样,捐了香油钱,在寺院内逛了一圈便离开了。苏慧娘则虔诚的烧香拜佛,又进入后殿求签问卦,谁知道被僧人捂住口鼻迷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听了那妇人方才的话,苏慧娘心中更是害怕不已,自小爹娇娘宠的,不曾经受过什么伤害,却忽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儿。

“你别哭,哭也没用,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人,咱们大家想想办法。”杜若又道。

“如兰,咱们怎么办……”苏慧娘抓着她的衣服,杜如兰表现出来的样子让她仿佛杜如兰成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她明明见识过杜如兰撒泼耍赖的样子的,有次杜氏捡了人家门口草堆上的鸡蛋,别人一边追,她一边跑,还不时的停下来回骂几句,双手插腰,一蹦三尺高,唾沫横飞。

还有一次是蔡婆婆说她贪吃,吃了宋居安的那一份儿饭,蔡婆婆拿着烧火棍追了她半个村子。

人们背地里叫她‘骚狐狸’,是因为打宋家门口过的男人,杜如兰都会搔首弄姿,抛上媚眼,问上不上家里喝碗水,平日里和村里的男人也有拉扯。

大家说杜氏早就瞄上了宋居安,百般勾搭,故意光着身子走到宋居安面前的……

想到宋居安,慧娘眸光暗下来,那样的男子,没人能比得上他。

她暗暗瞧了一眼杜如兰,发现杜如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围着房间走动。

“这里有个小窗,换气用的。”杜若移开旁边的杂物蹲下去道。

亮光也是从这个窗子进来的,木窗一边结结实实的钉在上面,离地板一尺,本来是可开合的,大约时年已久,生了锈,推不开,透过窗棱而入的光线有些刺眼。她趴在窗口看了一眼,发现身处高空之上,与白云相接,青阳寺的一面美景全部落入眼中,倘若此时不是被关起来,这上面倒是个观景的好位置。

慧娘连忙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

杜若一手扶墙,用脚在窗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没踢开。

“如兰,你想从这儿爬出去吗?”慧娘问。

杜若又低头朝外面看了一眼,从这儿能爬出去么……她就是踢一脚试试。

那位语气冷硬的妇人又道:“你可知道咱们在玉佛堂的顶层!不是你家土墙,爬出去摔个稀烂也成,说不定惊动下面香客,会有人上来查看一下!那咱们就得救了!”

所有人都望向杜若这边,仿佛黑暗中有了一丝希望。

为避免窗子开了,有人疯起来推人下去,杜若连忙严肃的对大家道:“这个方法不可,你们想,咱们失踪了,也没人怀疑到这帮秃驴头上,可见他们与官府勾结也说不定!再说了,他们将上头的塔门一锁,谁知道人是从哪层掉下去的,不是白死了?!”

大家又默然。

“我是回家的路上被人抓到这里来的!”一个妇人忽然道。

“我也是!”

“我也是……都快到家了……”低头哭泣。

“来寺里烧香时我丈夫在附近等我,我走的急,出了寺门刚一到没人的地方就被他们打晕了!”

“青天白日的他们是怎么将咱们弄到寺里又弄到塔上的?”杜若十分疑惑。

她和慧娘,这大白天的,要避人耳目,寺内又有香客,难不成下面挖有地道?然而据她所知,玉佛塔白天也是允许香客进入参观的。

“他们是用水缸抬的,将人装进水缸里运进来。”一个人道,说完她眼神儿又变得恐惧而悲哀,“两天前他们刚折磨死了一个女人,就死在了这儿。”她朝某个地方快速看了一眼,“两个和尚将她的尸体装进水缸里运下去了……”

慧娘打了个寒颤,嘴唇也瞬间白了。

杜若也十分震惊。

这哪里是修佛念经的地方,分明是打着寺庙的幌子行奸淫之事!

本以为是满天神佛,却是地狱无间!

杜若走到被铁链锁住的门口,晃动一阵,转身问道:“我是被一个叫真广的和尚骗了,想对我不轨,今儿乌县令带人来寺里了!不然我……”她想说不然就被得逞了,可是又一想眼下不是还没逃出去么?

几个妇人没太大反应,似乎对乌大疆的到来不抱一点希望。

“这寺里的和尚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妇人神情发狠地道。

“真罗师傅是个好人。”另一个妇人低声道。

杜若看了几人一眼,道:“我对青阳寺知道的不多。”

说话语气不善的那个女人此时开口道:“我也是被真广给……哼!真罗和真广是师兄弟,经常为了主持之位明争暗斗,人们以为净元大师会在两人中选一个做寺内主持,一年前,一个和尚逃难来到寺内,净元大师收他为弟子,起名真奉,起初他狂妄不遵从寺律,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开始潜心修佛,一心向善,做了许多好事,大家也都很感念他,自从他接管主持之位后,寺内香火比从前更旺盛了,我想……真奉当了主持,真广不服,没了佛心,瞒着真奉和真罗背地里作恶多端!”

杜若感叹:“原以为只有三清山强盗可恨,却没想到寺院里的和尚更可恨!咱们几个失踪,人们还以为是强盗干的!倒是让强盗背了黑锅。”

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生而无望,杜氏失踪,宋家人应当高兴的很吧?

宋居安瞧不见惹人厌的杜氏,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说不定过不久就张罗着娶新妻。

杜若冷笑一声,抬脚继续朝窗子上踢。

她是个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不肯放弃的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铁钉松动,砰的一声,窗子被她踢开了。

她趴在跟前,悄悄探头出去,慧娘立刻紧张的抓住她的衣裳:“如兰,你小心别掉下去!”

杜若手抓住窗子边缘,低头朝下面看,玉佛塔是木制的,每层都不太高,她低头能看到下一层的窗子,最底下是蚂蚁搬移动的小人,仰头看去,上头还有几层。

那些和尚将人藏在高塔上,即便衙门怀疑青阳寺,派人搜查寺院,也绝不会爬到最上面来搜查。

她缩回头,在房间内环视一周,没看到半根绳子,不知道下面一层窗子能不能推开,她想试一试。

“我需要绳子,我想从这里爬出去,下到下面一层去!”杜若对几个人道。

大家都目光震惊的都看向她。

几个人的视线开始在房间内搜寻。

“身上穿的衣服行不行?”一个人妇人嗫嚅道。

杜若连忙点头。

慧娘也被她的想法震惊到了,连忙阻拦:“如兰,不可,塔这么高,你若掉下去可是会没命的!”

“反正留在这儿也是死,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我成功了,大家都得救了!”杜若坚定的道。

所有人似乎都因为她的这句话得到了力量和希望,既然找不到绳子,她们就将裙摆撕下来一圈,有人将袖子也撕掉,拿过来绑在一起,绑成一条结实的绳子。

做完了这些,大家都默默地等着天黑的到来。

杜若抻了抻布条,相信它完全可以承受住自己的重量。说实话这阵子她消瘦不少,大约是她成了杜若兰后不好意思抢着吃了。

“如兰,万一……我怕……”慧娘担忧道。

杜若笑道:“别怕,其实我也怕,但万一出去了呢?咱们坐着干等也不会有人来救是不是?”

慧娘听了她的话,眸中又蓄满了泪水。

“如兰,你变了。”她又道。

“人总是会变的。”

“居安哥找不见你一定非常着急。”

杜若将发丝别到耳后,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是啊,我还想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呢!我死了可不成!”可她心里却连着‘呸’了两声。

太阳西斜,房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杜若在窗子口看了看,对几个人道:“就现在吧!离地这么远,下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大家相视一眼,拉住了绳子的一端,极力掩饰着心底的激动。

杜若将绳子绑在腰上,慢慢将身子探出去,几个人紧紧抓住绳子慢慢往下放,随着下降,杜若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下面那一层的透气小窗。

她一手抓住旁边的木板,另一只手去拉窗子,没想到小窗竟然被她轻而易举的拉开了。

杜若欣喜万分,双手扒着窗子慢慢爬了进去,将绳子扯了扯,上面的人知道她成功了,便松开了绳子。

这层房内堆着高高低低积满了灰尘的破旧经书,她蹲在那儿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才慢慢走到房门口,悄悄拉开门走出去。

沿着楼梯往下走,杜若心跳如雷,手心都是汗,一是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二是怕上面有和尚,或者是下楼的过程中碰到和尚。

连着下了五层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她脚步加快,压制住心底纷杂的情绪。

走着走着,她猛地停住,也不知道下到哪一层了,下面有声音传来。她打开旁边的房门闪身进去,趴在小窗上往外看一眼,发现离地面已经很低了,她在佛塔第四层。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香客也已经走光了,那下面说话的应该是和尚,若是这个时辰有人上去发现她不见了,必然会到下面找她。

又过了一会儿,下面说话的声音依然在,杜若深呼吸一口气,沿着楼梯蹑手蹑脚的往下走,等走到三楼,声音更清晰了些,下面有两个和尚在闲谈。

她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大着胆子继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下,终于走到了二楼,她站在拐角处,一头的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不能再往下走了。

不知道二楼房间里有没有人,杜若站在房门外,双手抓住锁头悄悄往外拉,透过门缝,她看到房间内的一切处于淡淡的灯光之中,有一个和尚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居然冷静了。

一个和尚她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下面还有俩,她不能冒险。

杜若抹了一把汗,抬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快速转身朝楼上走去。

她躲在上三楼的拐角黑暗处,听到房门二楼房门打开了,“谁啊?”屋里的和尚打了声呵欠问道,见外头没人,他又自言自语的将门关上了。

安静了片刻,杜若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

那个和尚走出来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生气道:“谁拿我寻开心呐?”说着,他朝楼下走去。

杜若连忙进入二楼房间,将门关上,推开那扇小窗子一看,离地面大约四米,跳下去有些危险。她把身上带着的那根绳子拿出来绑在窗棱上,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等她抓着绳子准备往下坠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那和尚又回来了。

杜若抓着绳子下滑,很快到了地面,大约是绳子拉的太紧,窗子往外绷着,她一松手,小窗弹回去发出了一声响。

这下要被人发现了!

杜若转身便跑,然而刚跑出不远,就发现有两排和尚朝她这边走来,打头挑着灯笼的和尚似乎是真广。

她立刻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身后那些和尚朝她这个方向快速追来。

杜若拐来拐去,东躲西藏,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心想摆脱掉他们,然而那些和尚熟门熟路,总是寻近路忽然从一旁冒出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抓到,他们离她越来越近。

今晚注定难逃魔掌了。

她看到前面有个人绕过走廊,走到宽阔的院子里,背着手,似乎在闲庭散步,许是借住在寺里的香客。

犹疑了一秒后她朝那人跑去,等跑到他身边,‘救救我!’她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乞求,然而却发现他竟然是宋居安!

他是专程来这里找她的?!看来她失踪以后宋居安没有不管她!

没来由的,她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心里充满了感激。

宋居安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对女人也说不上坏。

宋居安见她乍然出现在跟前,也是十分诧异,开口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内心稍稍镇定了点,但身体还是不停地发抖,抓住他衣袖,口中慌不择言:“我被他们关起来了!玉佛塔!他们追过来了!救我!”

宋居安能感受到她身体因为害怕而不住的颤抖,眸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柔弱,似乎……有点让人心疼?

他扬起一只手,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追来的那些和尚身上。

杜若忽地想起平日对宋居安的诸多厌恶,现在几乎被他抱在怀里,膈应的很,连忙松开他的胳膊,与他隔开一些距离。

那些和尚追过来并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宋居安问他们。

“把她抓起来!”真广面容阴狠,一挥袖子大声道。

和尚们立刻上前抓她,杜若连忙躲在宋居安的身后,这时附近纳凉的捕快们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都迅速提刀赶过来。

“别过来!!”杜若怒斥这些和尚。

“她犯了什么事儿?为何与一个妇人过不去?”宋居安冷声质问。

真广一甩袖子上前,盯着杜若,冷笑三声,对宋居安道:“宋先生,就是这个女人白日在寺内偷盗,后来又在禅房放火!出家人慈悲为怀,没有危及人性命便没有与她为难,不曾报官,谁知道她仍藏身在寺内趁着天黑盗窃,被人撞个正着!我现在着人将她赶出寺去!”

“你胡说!这些全部都是诬陷!你将我骗至后院禅房意图对我不轨,我逃出房间又被你们抓住关了起来!”

她真的不知道这秃驴是怎么义正言辞的说出那些话的!

捕快们听了两人的对话一个个的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了。

“将她抓住!”真广再次下令。

与此同时,杜若眼睁睁的看着宋居安退后个七八步,离她远一些,也指着她大声道:“将她抓住!”

杜若顿时被两个捕快按住。

“宋居安!你!”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居安。

宋居安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对真广道:“寺院着火之事,我也知晓,盗窃放火杀人,岂能这么便宜她让她好生离开?!真广师傅放心,乌大人必定会为青阳寺主持公道,今日晚了,想必乌大人也休息了,先把杜氏关起来!明日再处置!”

“宋居安!你凭什么抓我?我要报官!”杜若愤怒的对宋居安大喊大叫,却不得不被人拖着离开。

第二十一章 两位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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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能相信真广!玉佛塔!失踪的妇人都是这些和尚干的!人关在玉佛塔里……”她徒劳的对着那些人大喊大叫,却离他们越来越远,远的听不到半点说话声音了。

杜若简直要恨死了宋居安。

方才她知道了乌县令在寺院里还没走,宋居安必定是被衙门里叫来帮忙的,他不是来找她的,是她想太多会错意了。

但她逃了出来,那些和尚警觉,定然会趁着黑夜将玉佛塔上藏的那些妇人转移地方,再想找到她们就难了!

杜若被关在一间禅房里,里面设置简陋,有一个床铺,她拍门半天没人应答,只好失望的坐下来想办法。

宋居安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臭男人!那些捕快竟然肯听他差遣!

她越是想越恨越气,甚至有些想哭。万一那些和尚对那几个妇人与慧娘来个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她浑身冒出冷意。

杜若站在房门口大喊大叫了半晌,终于从门缝里看到两个和尚走了过来,说是来给她送饭,将饭菜通过门底缝隙给她推了进来。

她就早上吃了一顿饭,之前不觉得,现在才察觉饿的不行!

她弯腰将饭菜端起来,对外头的人道:“我要见乌大人!放我出去!”

“你再叫也不会有人过来,等明日再说吧!”一个和尚道,说完,俩人走开了。

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正准备风卷残云饱餐一顿,却忽然想到什么。

他们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她送饭?万一饭里有毒呢?假如乌大人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在寺内调查到什么,那她就是人证,一般人证都被坏人惦记着,暗中千方百计给弄死。

她看了一眼房门,放下筷子。

过了片刻,她走到门口忽然捂住肚子‘痛苦的’叫喊起来,“救命啊!我肚子疼!”

“救命啊!我浑身疼!我这是怎么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啊——啊!”她倒在地上。

外头传来脚步声,轻手轻脚的样子,有两个人,大约还是刚才来送饭的两个和尚,隐藏在一旁未走。

其中一个人道:“死了?”

“看样子是死了!那是剧毒!”

“走吧!”

“走吧!”

等他们离开后,杜若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一声。

果然不出她所料,假如明日乌大人让人将她带去问讯,那些秃驴所做的恶行就会暴露在众人眼前,即便是查不到什么,但人们也会将怀疑的目光转移到青阳寺身上。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窗下明晃晃一片波光,借着月色,还能看到水池里种植的荷花荷叶,远处水边还停靠两三只小船,水池应该很深。

她怕水……

杜若被人带走之后,宋居安与真广在寺院里相伴而行。

月辉斜照在墙上、洒在地上,让人心生愉悦。

“不瞒真广大师,方才那妇人是贱内。”宋居安道。

真广:“……是、是么?”

宋居安皱着眉头不悦道:“杜氏平日性情泼辣愚昧,疯疯癫癫,也确实品行不端,惯于偷盗,不管她如何狡辩,我相信大师并不曾诬陷她,大师请放心,在下不会袒护她,明日一定会请乌大人公事公办!”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真广手捻珠串默诵几句佛号。

与真广分开后,宋居安招来几个捕快,吩咐道:“你们两个再带上几个人悄悄去玉佛塔查看,不要闹出动静来,最好能溜进去搜查一遍!盯着那些和尚会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儿!”

“宋先生,您是怀疑那些和尚……”一个捕快盯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好生生的去查那些和尚做什么?

“是,去吧!”

那两个捕快离开后,宋居安又对剩下的人道:“你们去关押杜如兰的地方看看,守在那里,她今夜恐怕会被人暗算!剩下的保护好乌大人!”

几个人应声而去。

宋居安仰头看了看月亮,发现它已经圆成一块饼了,月光皎洁透明,青阳寺笼罩在清亮月色之中,夜美的令人心醉。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同自己一样静心赏月的人。

他踱步朝住处走去,从台阶上下来,正准备推开房门,就听到前面有人讶异道:“宋居安?!”

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面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对他道:“真是孽缘!一天见你两次,在寺里瞎晃什么!你个小人!杀千刀的卑鄙无耻!”

杜若全身湿淋淋的,怕宋居安喊出声来,用力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到房间里去。

一进房间宋居安就轻而易举的挣脱开来,震惊道:“杜氏?你怎么出来的?!”

“哼!我怎么出来的?我不出来就被人害死在里面了!宋居安你个败类!我与你好歹是夫妻一场,你竟然这样随意处置我!”

杜若怒火攻心,也不知道手中摸到个什么东西,朝他身上打去。

“杜氏!你小声一些!”宋居安捉住了她的一只手提醒她。

“你去死!”她手中的东西还没打到他身上,便被夺走了,平时看着他挺清瘦一男的,没想到力气也这么大!

噗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杜若趁势骑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准备拿脚踹他。

宋居安抓住她的胳膊,见她疯了一般,不由得生气道:“你身上衣服怎么全湿了?怎么跑出来的?又怎么找到我的?这又是做什么?!”

“找你?是你偏偏被我看见!想不到你的心这么硬这么黑!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我关起来!嗬!要死咱俩一起死!”

杜若扯他衣服扯他头发,两只手忽然被他攥住动弹不得,她只好趴下去在他脖子里咬了一口。

宋居安痛的哼了一声。

这妇人实在是泼辣!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有人举着油灯站在外面,影子一动不动的映在半边门上,是个光头和尚。

杜若和宋居安同时安静下来望向门口。

“谁?!”宋居安问。

“宋施主,可否允我进去说一句话?”

杜若听着他的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他是谁,这么晚了来找宋居安说话?肯定是别有用心!

“太晚了!请回吧!”杜若对门外和尚冷声道。

“宋先生房内怎么会有女施主?二位在房内做什么?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还请两位自重!”他加重语气。

“做什么?我们是夫妻能做什么?当然做夫妻该做的事儿了!”杜若冷笑。

佛门净地?呸!装什么心怀慈悲?!

宋居安仰面躺在那儿,看着骑在自己身上全身往下滴水的杜如兰,无语至极,寒着脸道:“你让开!”

“不让!”

“我已经暗中安排人去玉佛塔搜查了。”他小声道。

杜若沉吟一下,从他身上下来。

宋居安狼狈的站起来,对外面道:“师傅进来说话吧!”

杜若扭头盯着举灯进来那人,发现他竟然是真罗。

真罗见到她,也是吃了一惊,随即目光看向宋居安道:“宋施主,青阳寺本是佛门净地,却被穷凶极恶的贼人潜入毁我寺百年清誉!既然这位女施主逃了出来,宋施主大概已经得知一切,我就不多说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宋居安走到房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又迅速关上房门,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了,才转身看向她。

“说吧!你在这寺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理了理衣袍问。

杜若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迅速讲了一遍。

“你打算怎么办?!那些和尚知道漏了陷必定会将她们转移,或者是杀了她们!”杜若激动的道。

宋居安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声音不咸不淡的道:“若不是让人将你关起来,任由那些和尚将你抓去么?他们会轻易放过你么?你放心,我安排好了,明日乌大人会彻查青阳寺的。”

杜若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将她关起来还是在保护她咯?她当时那些话让宋居安起了疑,表面上却又不动声色,太沉得住气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宋居安疑惑地问。

杜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唇角溢出讥笑:“他们在给我送去的饭菜里下毒,我猜到了,就装死骗过了他们,那两个监视我的和尚走后,我打开窗户跳下去了,下面是池塘,为了性命,也只好跳了,福大命大,又让我逃过一劫!”

池塘比她想的要深,真的是拿着命在跳了,游到岸上用去了她半条命。

宋居安鼓起掌来,以示钦佩。

“至于从玉佛堂上逃出来,实在是惊心动魄。”她挑了挑眉,再次叹气。

宋居安忽然走到她面前,弯腰上下打量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兴趣,忽然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额头、鼻子、脸颊、下巴……

杜若往后仰去,猛地拨开他的手,瞪着他道:“你别碰我!”

宋居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忽然缓缓弯下腰去,杜若盯着他离得越来越近的那张俊美无暇的脸,避无可避,连忙拿手挡在眼前,“宋居安你想干什么?!”他不会也是个变态吧?

“躲什么?”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杜如兰蠢笨无知,言行无状,她根本没你这么冷静这么聪明每回都能逃出来,你不是杜如兰,你是谁?!”

杜若轻笑出声,大胆的迎着他的目光,伸出手去将他被自己撕开的领口整理了一下,她竟然觉得宋居安比她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安郎,你说什么呢?我不是杜如兰又是谁呢?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一样,昨天的我和前天的我一样,不过你说的对,我就是比以前清醒了,觉得不能再那么活下去,卑贱又可怜,任人取笑嘲弄,往后我得活的好看点!”

宋居安冷笑一声。

第二十二章 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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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言善辩!”宋居安又道。

杜若察觉到自己正慢慢展露出本性,便也不再吭声。

第二日。

乌大人神采奕奕的坐在临时的办案堂上,架着官威,宋居安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捕快们持刀严厉的站在两边。

应乌大人的邀请,寺内的主持、监寺等一众人都来了,分别坐在另一边。

门外有不少附近的百姓在围观。

当杜若被捕快带上堂的时候,她看到坐在左侧的真广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似乎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杜氏,真广师傅说你躲藏在寺内偷窃,还放火杀人!可有此事?!”乌大疆怒喝道。

“他们诬陷民妇!民妇现在就将昨日经历的一切完完本本的告知大人!”杜若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怒视着真广。

她将昨天的遭遇又讲述了一遍。

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寺里的事情。尤其是被挡在门外的百姓,个个神情激愤,窃窃私语声都要盖住了公堂上的声音。

乌大疆默默扭头对旁边的宋居安小声道:“宋先生,这太让本官震惊了!那些失踪的妇人都是和尚、他们干的?!那咱们今天是不是不用去剿匪了?”

若是没剿匪这回事,昨夜他能睡的更好。

宋居安低声道:“大人,这是一桩大案,先将眼下案子审理好,再去管匪盗的事儿。”

乌大疆连忙正襟危坐,脸色肃然。

“肃静!肃静!”乌大疆一拍桌子。

真广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指着杜若道:“大人切莫听这妇人胡言乱语!昨日宋先生便告知贫僧说这妇人品行不端,时而疯癫,又擅长偷盗!”

杜若诧异的看向宋居安,他这样说她?!

宋居安漠然否决:“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真广师傅,杜如兰是贱内,杜氏虽然无知,我又怎会嫌弃糟糠之妻呢?”

杜若:“……”这个衣冠楚楚的小人!

“你!”真广气结,素日修行的出尘之气一扫而光,又道:“凡事讲求证据!不能凭这妇人只言片语,就将我定罪!”

宋居安缓缓走到厅堂中间,拱手对乌大疆道:“证据就在青阳寺后院的菜窖里。”

乌大疆对宋居安赞赏的点点头,连忙让捕快去找。

真广扑通倒在地上,震惊的望着宋居安,“你、你……”他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接着爬起来跪在主持真奉面前,紧张的仰视着他:“师弟!我绝没做过这些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还请主持为我做主还我清誉啊!”

真奉就是净元大师的第三个弟子,真广与真罗的师弟,后来者当上了主持。

他面容沉静自若,颇有大师的气度,面对真广的跪求,惋惜道:“师兄,没想到你竟会犯下如此大错!你实在愧对师傅对你的期待!伏法吧!”

真广抱着他的腿跪在那儿,失声痛哭,鼻子一把泪一把,仿佛已经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再怎么乞求,真奉默诵经文不再回应。

外面的百姓们越聚越多,人挨人人挤人,还有被扛在肩上的,还有骑在外头那几棵李子树上的,大家挤挤嚷嚷,喧闹的很。

很快,七个妇人被捕快从寺院后院的地窖里带到公堂上,她们个个身体虚弱,面如菜色,手脚上绑着铁链。

昨夜真广命人将她们从玉佛塔上带下来藏到了菜窖里去,被宋居安安排的捕快看的一清二楚。

杜若看到慧娘,连忙喊了她一声,慧娘对她艰难的笑了笑,虚弱的快要晕过去似的。

百姓们吵嚷起来,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菜叶子、树枝子,纷纷朝跪在地上痛哭的真广头上扔去!

此时那些家中妇人失踪的家属,带着宋居安要求的家族壮汉也来到寺内,看到堂上情形,冲上堂来怒不可遏,对真广以及在场的其他和尚拳脚痛殴一番,捕快们拦都拦不住!

乌大疆将手中的惊堂木敲的砰砰响,没有人搭理他,人们都被愤怒恨意蒙蔽了。

慌乱中,宋居安将杜若从那些混乱的人里面拉出来,对她道:“等会儿若是打起来,你就找个地方躲着。”

杜若吃惊:“现在不是已经打起来了么……”

宋居安眯着眼睛,“现在不算打起来。”

杜若‘哦’了一声,连忙转身寻找藏身的地方。

正在混乱间,乌大疆被一个捕快扶着站在桌子上,挥着衣袖怒喊道:“打人者罚银五两!”

没人听他的。

“打人者坐牢!抓起来!”乌大疆气的嘴歪眼斜。

还是没人听他的。

“停!停!停!”乌大疆筛糠似的抖着衣袖,头顶冒烟。

依旧没人停下来,堂上的妇人家属与几个和尚继续推搡着,你来我往。外头的围观群众也有参与进来的趋势。

这时候,宋居安忽然大声道:“罪犯另有其人!”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下子停下来,纷纷扭头看向宋居安,将信将疑。

乌大疆也连忙从桌子上爬下来,对宋居安招招手。

等宋居安走到他旁边,乌大疆低声对他赞赏道:“还是宋先生有办法!虽然这些和尚罪该万死,但也不能现在就把他们打死!”

宋居安则神情严肃的道:“乌大人,容我向他们说几句。”

“说吧!”

宋居安看向安静下来的厅堂,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忽然手一指真奉主持道:“真正的幕后犯罪主使人是他!”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看看宋居安,又看看真奉。

杜若扶住慧娘,站在最边上,有些不敢相信,宋居安莫不是在胡诌?

真奉脸色倏地冷峻阴寒,直直地盯着宋居安。

那些激愤的妇人家属此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仿佛满腔的怒意正在发泄又忽然被人捂住了,在体内乱撞找不到出口!

真广依旧跪在地上,脸肿成了猪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上有血流下来,正在这安静的、凭眼神儿对峙的时刻,他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真奉的腿道:“让你护着我!你不护!要把我推出去送死!现在好了!你不是也被人识破了!大家一起死……”

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与表情如同翻书一样,一会儿一个样,此时张着嘴,伸长了脖子,毕竟事情发展的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真奉身为青阳寺主持,心地刚直,乐善修德,帮附近的村民做过不少事情,青阳寺在他的管理下,香火旺盛,远近闻名,怎么会是真奉主持呢?

杜若心里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因为她自进寺后,就没见过真奉,那几个妇人也不曾提起过他。

“宋先生是不是在本官的带领下发现了什么证据?还是在与本官的讨论中受到了什么启发?”乌大疆开口问。

众捕快:“……”

宋居安此时眉目舒展开,一派胸有成竹,他方才拿不准,只是诈他一下罢了!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

面对众人的疑问,他缓缓道来:“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了,但在下记忆还算好,曾在外地城墙上见到一张缉捕榜文,官府正捉拿一个淫贼,那淫贼画像就是真奉师傅带发的样子。

淫贼被抓入狱后,适逢柔妃新进宫第二年生辰,柔妃深受圣上恩宠,前丞相萧暝便提议大赦天下以为柔妃庆生。”

宋居安气定神闲的站在厅堂中央,之前拉扯的那些人早已收手暂且站在一边,真奉则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沉的看着宋居安,紫檀佛珠硌的手心疼。

“有些人犯了罪,往往为躲避,不得已剃度当了和尚,虽然不知道净元大师当初为何会收你为徒,但在下偶尔听闻你偷奸耍滑,三番两次偷香油钱,不想有一天忽然收手,好好做起和尚来!一年后,你成了青阳寺主持,有真广与真罗两位师傅在,怎么会轮到你?旁人虽然议论,但知道是净元大师的决定,也不会过多置喙。”

“我方才见真广被揭穿之后,不求乌大人轻饶他,反而去求你,才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你成了主持,他应当怨你甚至恨你才是,恐怕你这主持之位得来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算计吧?”

杜若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恍然大悟,宋居安观察的还真是仔细。

宋居安继续道:“昨日我见两个僧人抬着一口臭味熏天的水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前几日被折磨而死的一个妇人的尸体吧?”

众人再次哗然。

“你们两个不是见过那两个和尚吗?找出他们来,让他们带你们去扔尸体的地方!”宋居安看向昨日跟着自己的两个捕快道。

那两个捕快应声离开。

“真是大胆!你们这些奸诈淫邪的和尚!本官今日就要为民除害!决不能轻饶你们!”乌大疆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苏先生,现在人证物证确凿,是时候将他们收押了吧?”

真奉微微一笑,站起身,将手中珠串套在手上,眸中早已没有了出家人那种淡然超脱之意。

“小小丰陵县竟有你这样的人物!”他忽然满身阴鸷气息,举起两只手,在空中拍了拍。

从外面闪进来许多手持刀剑的和尚,一个个横眉冷目,将他们围在中间。

杜若看了宋居安一眼,发现他没半点惧色,方才他告诉她等会儿才会真正打起来,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心道,宋居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三章 男子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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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直站在边上没说一句话的真罗走上前来,仍是那副严肃面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恶终有报,你霸占青阳寺,暗中敛财,掳占民女,残害同门,迷惑众人,今日终于拨云见日,让世人认清你们的真面目。”

真奉大笑起来,满不在意的道:“真罗!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早就让人把你杀了!啰嗦什么!要说起来,这寺里的和尚哪一个没破了戒?你们还不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做和尚哪有做平常人来的痛快?喝酒吃肉左拥右抱!哈哈哈……”

“师傅用心栽培你们两人,你们却聚集匪盗之流,将青阳寺搅成罪恶之地,实在可憎。”真罗的视线落在真广与真奉两人身上,深感痛心,尤为自责。

一直以来他被禁锢在寺内,又被真奉真广拿着同门性命要挟,无能为力。

正说话间,外面又围了不少持刀带棒的和尚,嚣张不已。

杜若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儿,连忙扶起慧娘躲在另一边的屏风后面。

乌大疆额头沁汗,拿袖子擦了擦,走到宋居安旁边悄悄问道:“这寺里的和尚都被真奉真广策反了?!只有这几个捕快,打不过啊!宋先生咱们该怎么脱身啊?”

“大人别急,外面不是有那些妇人的家人吗?都该来了吧!”宋居安道。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打了起来,那些妇人的宗族家属们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与怒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些淫僧恶魔。

而厅堂上只剩下七八个捕快,却有十几个和尚,真奉一挥手,示意开打。

这时韩良不知道从哪闪身出来,挡在了宋居安与乌大疆的面前,排山倒海的气势,以一敌十,将那些和尚打的连连倒退。

乌大疆捻着胡子不由自主的竖起大拇指。

杜若探出头来惊讶的看着外面的情形,心想韩良昨日不见她应当独自进城了吧?今日怎么又来了?

半盏茶的功夫,那些和尚一个个痛苦的倒在地上哼哼,被绑的像粽子一样,韩良双手一送,两个和尚便被他提着从屋里扔了出去。

乌大疆捂着自己的官帽一马当先的跑出去,捕快们也雄赳赳气昂昂的跟上去。

宋居安朝杜若躲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与她对上视线,接着他也走了出去。

杜若见厅堂里没人,连忙跑到桌案上倒了杯乌大人的茶端给慧娘喝,又扶起她走出去。

院子里,“有些和尚胸口上都纹着一只老虎!有些没有!”一个壮汉对乌县令禀道。

乌大疆视线在那些胸口衣服被人扒开的和尚身上扫过,有些不明白,“纹老虎的是坏和尚,没纹身的是好和尚?”

宋居安也围着他们转了一大圈,眉头微皱仔细思索着什么,看完了他走回来道:“大人,现在犯人都被抓住了,让人将先前几个案子的人证带出来辨认一番吧!一个个的为他们量刑定罪。”

乌大疆连忙点头,“你和本官想到一起去了!”

带上人证物证,走了个过场,这些和尚犯罪时小心翼翼,大多追出寺院伤人抓人,很少留下破绽,也没指认出什么。

倒是杜若之前与宋居安、韩良在城隍庙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听到真广的声音,害怕不已,说他记得他声音,那日雨天追李氏到庙里行奸淫之事的和尚就是他!

李氏的丈夫田阿牛听闻青阳寺正在断案,也迅速赶来了,听到小乞丐指认的话,大哭着上前要与真广拼命,被乌大疆命人叉下去了。

供认罪状,签字画押。

寺内三分之一的和尚都在这儿了,剩下的三分之二是清白的。

这些犯罪的和尚中,有不少真奉以前交的三教九流的朋友,藏身在寺庙行恶。

而真广入歧途的原因,一开始是被真奉胁迫,后来没了佛心善念被他们同化,而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寺内其他清白僧人动辄受到打骂,被他们欺压,性命受到威胁,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慢慢的只有屈服妥协,不服从的都被真广他们给杀死了。

至于宋居安对净元大师死亡真相的怀疑,没能从真奉和真广口中问出什么来。

乌大疆喜的合不拢嘴,他刚调任来丰陵县一年,就添一笔这样大的政绩!以后高升有望!

本来捕快们也一个个的怒火中烧,难以想象这群贼秃驴会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来!但那些妇人家属们更气愤,一个个口中大喊着‘烧死这些贼秃驴!’,‘活埋了他们!’,捕快们不得不将犯人护在中间。

准备收官回衙门。

乌大疆觉得今天这上半天过的特别充实,有成就感,他是这样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啊!

正准备下令将犯人带回衙门,外面忽然喊杀喊打,呼声震天,竟然还有塔塔马蹄声,往寺内疾驰。

众人吃惊不已。

真奉唇角带着一抹阴毒笑意,忽然一声怒喝,双臂用力竟然将绑在身上的绳子给撑开了!闪身来到宋居安面前,一手掐在宋居安脖子上,挟制着他。

杜若睁大了眼睛。

旁边的慧娘看到这一幕,轻叫出声,抓紧了杜若的衣裳,又对杜若道:“如兰你别担心,居安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杜若经她提醒,才连忙装作一脸担忧的走上去喊了一声‘安郎!’,以示‘贱内’的关心。

宋居安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扭开了。

此时从外面进来的十几个骑马人也勒住疾驰的马停在了他们周围,他们身形粗犷,浑身戾气,手中的大刀高高的扬起,野性的杀气,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在场的平民百姓们见此情形,早就远远地退到另一边去了,其中有人害怕的大喊道:“是三清山的强盗!”

“这些是盗匪!杀人不眨眼的!”

“他们怎么会来寺里?!”

“……”

捕快们立刻排成一排,拔剑严阵以待。

杜若咽了口唾沫,默默地后退,一直退到她和慧娘藏身的地方,又觉得这个位置太靠前,容易被伤及无辜,又扶着慧娘走远了一些。

至于宋居安,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大!我们来了!”强盗头子对真奉道。

真奉张狂的大笑起来。

全身被绑躺在地上的真广连忙挣扎着叫喊:“真奉师弟!救救我!别丢下我不管呐!”

“闭嘴!”真奉怒喝一声,胁迫着宋居安走到强盗那边。

本以为再也没什么变故意外了,没成想强盗头子竟然喊青阳寺主持老大!大家刚托回去的下巴又纷纷掉了!

连杜若都有些傻眼,接下来还会发生更离奇的事儿么?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乌大疆方才雀跃的心情已经不见了,暗叹老天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今儿这一仗,说不定他这条老命要交代在这儿!

怕什么来什么!

他本以为将这宗案子结了,剿匪的事儿可以先放一放!谁知道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了!而且真奉才是强盗头子!

他朝旁边站着的两个捕快努努嘴,小声道:“稍后打起来保护本官撤退!”

两个捕快有气无力的往他面前挪了挪。

被真奉挟持住的宋居安面色如常,对真奉道:“在下一介贫民,挟持我有什么用?”

“哼!没有你的指认,我的身份又怎会暴露?你还说自己不该死?我今生最恨聪明人!”

“在下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儿。”

“少废话!今日你死定……”

那个‘了’字还没说出口,便有一根细长的竹竿飞来插在他喉咙上。

真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支竹竿,身子晃了几下,仰面倒地而亡。

杜若用手捂住嘴,看到站在另一边的韩良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另一只手里头还拿着几根刚折断的竹竿,上面叶子青翠欲滴。

那些强盗见真奉死了,一时间震惊不已,他们不相信武功高强力大无比的老大会死于一支竹竿!

前头那个强盗立刻从怀中摸出一把飞刀朝宋居安射去,宋居安快走几步,往旁边一躲堪堪躲过,踉跄一下摔倒在地,韩良一纵身出现在宋居安的身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宋兄没事儿吧?”韩良问,同时用手中竹竿一扫,朝他们射来的几只飞刀干净利索的掉落在地上。

“真有男子气概!英俊果断!”杜若情不自禁的夸赞韩良。

慧娘坐在旁边,望着宋居安,脸色微红,喃喃道:“是啊……居安哥是个美男子,又聪明……”

杜若愣了愣,扭头看了慧娘一眼,发现她目光一转不转的望着宋居安。

韩良将宋居安护送到乌大疆的身边,宋居安对乌大疆拱了拱手道:“乌大人,还按照昨日商议好的剿匪?”

乌大疆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他现在觉得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宋居安对躲在不远处观看的百姓们大声道:“杀死、活捉强盗一个赏银五两!生死自负!只要身强力壮的男子!参与者皆可领取一百文钱!”

立刻有许多百姓奔涌过来,捕快们也提剑上前和那些强盗们打了起来。

韩良双手各拿了一根粗壮的竹竿左刺右冲,畅通无阻。

有一个强盗骑马快速朝他本来,在大刀快要落在他头顶之时,韩良一侧身将竹竿往马肚子上扎去,马儿前腿腾空嘶鸣不已,强盗被甩在地上,还没站起来,便被韩良一脚踹飞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

那些拼命抵抗的强盗渐渐体力不支,而后被众人绑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十四章 菩萨灵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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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这两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才发觉步子有些虚浮,头也有些晕,她勉强支撑住,走到宋居安身旁。

方才乌县令带着衙门的人欢欢喜喜的走了。

在乌大疆看来,今日统共办了两件大事儿,一是将最近发生的几个案子串联起来找出了真凶!虽然过程艰险无比。二是将三清山附近的匪徒全部缉拿归案,还差点因此送命。

虽然这两件事儿,在百姓们眼里是一件事儿。

但为官政绩就要一份掰成两半儿用,学会无中生有,将履历雕成花儿来,这样才能迅速高迁!

乌大疆走之前赏赐给宋居安十两银子,依旧是再三邀请宋居安去衙门做事,又被宋居安拒绝了。杜若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宋居安,实在是难以理解他所做的决定。

真罗师傅神色悲悯,静默无言,青阳寺经过今日之事,名声势必一落千丈,遭万人唾骂,想要恢复往日繁盛,并非一朝一夕。

杜若向他鞠了一躬,道:“真罗师傅,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几句,不置可否?”

真罗点头。

杜若在宋居安的注视下,随真罗走到另一个房间。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杜若搜肠刮肚,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应当被人宽慰才对,只好道:“真罗师傅,佛家讲一切放下,希望你早日放下。”

“阿弥陀佛,多谢!”

“真罗师傅,我来青阳寺,主要是为了找份儿活干,不知贵寺还要不要女画匠?”虽然昨日来就被他严辞拒绝了,但事出有因,她想再问问。

真罗从袖口中掏出那张叠起来的画纸,展开来递给她,是杜若昨日在禅房里画的那张佛像,还未完成。

杜若笑了笑,感慨:“竟然没被烧掉……”

“女施主的画技很好,随时都可过来,贫僧为你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做。这次青阳寺之事,多亏了女施主。”真罗弯腰鞠躬道。

杜若十分高兴,向他连连道谢,又叮嘱他不要将她来寺里画画的事儿告知别人。

回去的时候,因为慧娘身子虚弱,韩良从附近村里雇了一辆马车。

“你与真罗师傅说了什么?”宋居安问道。

杜若神色自若的道:“没什么,只是问问他们这儿的菩萨灵不灵,好让我早点发大财!”

宋居安盯着她,自然不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杜若又累又困,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被抓后她一直在想尽办法逃命,胆量和脑子用到了极致,没过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宋居安坐在她的身旁,盯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杜氏,伸手将她的头托起,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歪在了他的身上,马车颠簸的很,但她睡的很沉,他便也不再理会。

等杜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连怎么从马车上下来的都不知道!

她起身下床,走出西屋,正好看到宋银花端着筐子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她,笑着道:“如兰醒了?”

杜若点点头。

没等她说话,宋银花又笑着道:“居安去村长家还钱粮去了!就快回来了!你若是累就多歇息会儿。”

“累什么累?!让她去田里干活,谁让她非要跟着居安去寺里的!这贱蹄子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蔡氏在屋里骂道。

宋银花尴尬的看杜若一眼,转身进了堂屋。

杜若也跟着进去了,蔡氏见了她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了亲人,杜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宋居安怎么替她给蔡氏他们解释的,不过看蔡氏的反应,还算正常。

她与宋银花坐下来不久,宋居安便从外面回来了,蔡氏的腿好多了,便被搀扶着坐在桌前一同吃饭。

宋居安洗了手进屋来,看向杜若道:“我们成亲时爹埋的那几坛子酒,你去挖出来一坛,外头欠人的东西已经全部还了,今日庆祝一下。”

“酒?”杜若反问。

她见宋居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又听到宋老爹躺在床上附和,只好将筷子放下来,提了另一盏油灯走到屋后。

屋后的泥土比较松软,她用锄头掘了几下,便用手去挖,挖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酒坛子。杜若心里也在想,确实应该庆祝一下自己死里逃生。

捧着一坛子酒走进屋里,拿出碗分别倒了一些,宋居安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眼眸深邃,直到宋老爹闻到酒味儿,兴奋的想要喝酒,他才端起一个碗站起身朝宋老爹走去。

吃饭时,杜若喝了大概三小杯,蔡氏便呵斥起她来。

她也怕自己喝醉晕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也没和蔡氏争论,起身与宋银花收拾了碗筷,回房歇息去了。

但白天已经睡了大半日,现下一时睡不着觉,心里头就西想东想起来,这几日她得找机会去青阳寺一趟,虽然现在再见到和尚,她心里头已经有阴影了。

她用手指在空中乱写乱画,构思一些画像景物,又回想起今日在青阳寺发生的事情,宋居安的表现让她微微吃惊。

诚然他不是不懂变通的死性读书人,却完全没有进取之心,得过且过。

且他愚孝一事,令她恶心憎恨。

过了很久很久,杜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换了一百种睡觉姿势,最后又仰面朝上,忽然想起来这么晚了宋居安怎么还没进屋休息?

她侧耳听了片刻外头的动静,没听到什么,便悄悄地下了床走到窗户旁,透过明亮澄净的月光看到宋居安在院子里坐着,面前放着酒坛子,他一手撑着头,一手倒酒。

今儿是十五。

月色透亮又温柔,将静默的一切照的亮堂堂的,所有的一起仿佛沉浸游荡在水银当中,美不胜收。

杜若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英挺的鼻子,流畅的下颚线,薄唇微张啜了一口酒,墨发披在肩上,身形俊秀。

蔡氏他们早就睡了,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只有宋居安孤零零一个人伴着苍洁的月色,仿若借酒消愁。

不过杜若觉得像宋居安这样薄情寡性的男人,应当不会有什么愁可消的,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又或者想起了乌县令的千金乌月月,对比着让他烦躁恼怒的杜氏,想喝两口麻木自己!

她又躺回了床上,继续构思想象。

第二日,有不少人上门打听青阳寺发生了什么事儿,幸好王婆子跑的快,早早就来家里打听了,杜若已经告诉她了个大概,该隐瞒的自然也都隐瞒了,村子里那些人来问的时候,王婆子手脚并用激动地比划着,向那些人转述。

还有几个人是来找她做活的,请她帮忙剪几幅绣样,有的是为女儿准备嫁妆,有的是孩子出生了,做点小衣裳、绣几双虎头鞋等等,既然她们都不是很着急,杜若便答应了下来。

说完了正事儿,几个人便开始打趣杜若。

一个妇人道:“听说你也被贼秃驴关在塔上了,和尚没把你怎么样吧?”说完上下大量她一番,期待的望着她。

“是啊!苏家的慧娘回来后一直哭,饭也不肯吃!吓坏了!”

“有没有把你们怎么样?!”

一旁说话的王婆子与蔡氏连忙伸长了脖子听她们讲话,王婆子还往这边挪了挪。

杜若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但也不便发火,有时候在一些人看来,你解释越多反而越可疑,就是这样歪曲的逻辑。

“我和慧娘被抓不久乌大人就去了,那些和尚都去迎接乌大人了,再说了有官府的人在那儿,那些和尚怎么也得避风头吧?”杜若‘心平气和’的解释。

“杜如兰这婆娘胆子大!慧娘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哪里比得上她皮糙肉厚!估计是给吓着了!过几天就好了。”一个妇人大笑着道。

其他人纷纷赞同。

杜若不想与她们啰嗦,便起身回了西屋。

宋居安拿到乌大疆给的那些赏银,先是还了借粮,还了宋老爹的医药钱,剩下的银子买了一大袋白面,半袋米,给宋老爹和蔡氏各添了新衣新鞋,又买了一匹布,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杜若估算那些东西的价值,算下来宋居安手中的银子又所剩无几了。

宋银花用那匹布裁剪出了两件裙子,杜若一件,她一件,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毕竟是新衣裳,有的穿还管什么好赖。

杜若虽然暗叹宋居安花钱无节制,不懂得开源节流,手里头有多少花多少,但宋银花拉着她忙活做衣裳,她只好和宋银花认真商量上面绣什么花样。

衣裳缝制好了以后,杜若专门设计了花样,宋银花抽空绣上去。本就素朴的衣裙被她们绣上花草设计一番,样式好看的紧。

有了米和面,家里暂时不愁饿肚子了,宋居安还从韩良那里买了二两肉,包了顿猪肉馅饺子,一家人各吃了一大碗,宋老爹似乎也有了精神,吃了半碗下肚。

地里的庄稼也要收了。

宋家地里的庄稼收拾的没那么勤,长得自然也没别家的好,杜若瞧着人家的,又看看自己的,心里思索着原因。

农忙时节,天气炎热的不像话,一出去身上就出汗,更别提在田间劳作了。

第二十五章 下河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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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秋收,村里的学堂放了几天假,宋居安一早就磨好了镰刀。杜若与宋居安、宋银花三人去田里忙活。

家里劳作的那头牛去年就卖掉了,地里的庄稼收割下来只好由架子车慢慢拉回来,往返许多趟,杜若脚底磨了许多泡,走一步都生疼,她咬牙坚持下来。宋居安推着架子车,她在旁边扶着。

宋银花的身体底子没那么好,干到中午的时候差点晕倒,便留在家里照看东西,做饭。

拉了两趟后,杜若靠在地头的梧桐树上,她皮肤很红,发烫,晒的了,要是连着这么干几天,暴晒之下恐怕会晒得褪皮甚至皲裂。

宋居安弯着腰在地里劳作,干了半天,直起腰来看向杜若那边,发现她一动不动的靠着树坐在那儿,他将镰刀丢下来朝杜若走了过去。

杜若闭着眼睛,头上盖了两片宽大的梧桐叶遮阳,壶里的水喝完了,她现在就想早点回去,胸口憋闷恶心,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躺床上睡上一觉才是好!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宋居安走到她面前问道。

杜若睁开眼睛,将头上的汗擦了擦,“没事儿,车上装满了吗?满了咱们就回去。”

宋居安见她脸色难看,一副难受的样子,朝四周看了一眼,朝另一块田地走去,找邻村的人借了水来,走回来递给她。

杜若喝了几口,没那么难受了,道:“谢谢!”

宋居安盯着她的面容,继而蹲下去说道:“后天是岳母生辰,这两天准备些贺礼去看望她,你张罗吧。”

他不说自己还真的想不起来,她心中不高兴,但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以前杜氏是最喜欢往娘家跑往娘家拿东西的了!

宋居安见她点头,目光中闪过冷意,缓缓站起身,转身朝前走去。

杜若拿起一片梧桐叶扇了扇风,忽然抬头疑惑道:“你记错了吧?我娘的生辰不是下个月初么?六月初七。”

宋居安身形一顿,扭头看她一眼,“是,我记错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心道,她几乎不曾露出破绽,看来在潜入他身边之前做了十足的准备。

昨天晚上他让她挖酒坛子也是在试探她,即便来人再怎么了解杜氏了解宋家,但绝不可能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探查的清清楚楚,可她连埋了三年的老酒的位置都知道。

明明和杜氏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却心思玲珑细腻,又十分大胆!

前几日在青阳寺里她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他吃惊不已。

在断案问讯的过程中,从旁人口中他详细了解到杜如兰都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躲过别人暗地里的谋害而逃命。

先是双手被捆绑在后,她竟然能想到将香放在布上点燃,虽然后来烧起的大火差点让她没命。

之后被关在玉佛塔中,她沉着冷静,不肯同别人一样坐以待毙,想办法爬到下面一层,那样高的地方,即便是壮年男子,也未免心里发慌,可她做到了,甚至在玉佛塔二楼巧妙将僧人引开,她借机从窗子上下去。

再后来就是他命捕快将她暂时关押起来,真广命人在饭菜里下毒给她送去,她竟然也察觉出来,甚至骗过了僧人以为她已经中毒死了。接着她爬上窗户跳入水中,艰难游到岸上。

这个女人绝非一般的女子。

在青阳寺那晚,她被那些僧人追赶向他跑来求救的时候,他能深切感受到她的害怕、惊慌、无助……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让他心疼的想要庇护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而她是个例外。

杜氏已经完全改变了,也不屑于继续装疯卖傻。

他已远离朝堂,那些人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放这样一个女人在他身边?

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气温终于降下去了,晚风凉凉的,田里的人都已经归家了,路上也没什么人,宋居安推着架子车在前面走,杜若一瘸一跛的跟在后面。

杜若想着这两日找个借口,去青阳寺一趟,再把那支簪子卖掉,凑些钱买头牛耕地,不然等庄稼收种完,家里头没牛,又是难办。

别人肯帮宋家一次两次,但经常去麻烦别人,必定会遭人厌烦。她太了解这种困境了。

远远地看到横在前面微波荡漾的仙女河,在夕阳的映射下,仿佛天上仙女的绿丝绦,弯弯绕绕曼妙无穷。芦苇随风摆动着纤细的腰杆,风儿掠过,一片飞鸟啁啾鸣叫,映着远山,心旷神怡。

杜若快走几步跟上宋居安,对他道:“我想下河里洗澡。”

她感觉身上的衣裳都臭掉了,今天一直在不停的出汗,擦了出,出了擦,汗津津的,汗湿的衣服贴着身体让她难受的不行。

“去吧。”宋居安道。

到了桥头上,宋居安还没停下的意思,杜若正准备朝下了桥朝芦苇荡那边走,见他不停,疑惑道:“你不下河洗个澡么?”平时宋居安很是整洁干净,怕是早就受不了了罢!

问完这句话,她忽然想起来发生在杜如兰与宋居安发生在仙女河上的荒唐事,不由得红了脸,她倒是忘了这档子事儿,话说出去再收回来也晚了。

“我先回去了。”宋居安望着她道。

杜若朝周围瞧了瞧,迟疑道:“你在桥上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回来,我一个人,不太安全。”

宋居安似乎有些想笑,却还是点了点头。

杜若猜想宋居安定是觉得杜如兰不对别人怎么样也就算了,谁会对她如何。

她下了河,畅快的扑腾几下,河水凉沁沁的,将她身上的疲惫消去一大半,身心都得到了涤荡,自由自在的游了一圈,又迅速将身子洗了洗,穿衣上岸。

走出芦苇荡,朝桥头上望去,上面没了宋居安的身影,杜若一下生气起来,他未免太言而无信了!谁知道走了几步,听到另一边传来水声,走出芦苇荡,她看到宋居安正在河里洗澡。

他背对着她,所处的位置水还不是很深,到他腰腹处,墨发披在背上,身上皮肤细嫩,碧绿水草漂荡在水中,更衬得他肌肤白皙。

平时他穿着衣裳,杜若还觉得他太清瘦身子弱,没想到脱去衣服,身上竟隐隐看出肌肉,肩宽腰细腿……腿在水里,他身姿颀长,腿应当也很长……

她最佩服杜如兰的就是这一点,先是看上了他,又想办法嫁给了他。

她若是喜欢一个人,若是那人没有表现出一点喜欢她的意思,她是绝对不会主动暴露,更不会做什么表明心意的。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大家说她家人都死了才把她送到福利院的。但是她曾听徐阿姨私下里给别人讲,是她家人不想要她了,将她丢在福利院。

所以打小杜若就脾气倔强要强,与身边的人感情的问题上出现裂缝,假如不是自己的错,她会是先转身离开的那个人。她受不了被别人先抛弃,只好先抛弃别人。

杜若唇角扬起一抹笑,起了玩心,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儿,朝他旁边水里扔去。

石子落水‘咚’的一声响,宋居安转身,对上杜若的视线,随即眸子里起了怒意。

真像是清水涤荡的一朵娇花儿,杜若望着他那张脸也愣怔一下。

“安郎,你还要等多久呀?”杜若笑眯眯的问。

宋居安薄唇紧抿,皱眉望着她没说话。

“安郎,要不要我帮你递衣裳?”

宋居安眸中竟然有了两分冷意。

杜若双手抱胸,决定不再捉弄他,笑了笑,“我去桥上等你!”说完朝桥上走去。

这个男人脸皮薄,经不起调戏她是知道的。

杜若坐在桥上等没一会儿,宋居安就洗好走了过来。

回到家吃过晚饭,杜若端了一盆热水坐在床头泡脚,好好泡一泡,有助于睡眠。

宋居安坐在桌子前油灯下看书,见她洗脚,便侧了身子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杜若笑道。

宋居安没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杜若又道:“安郎,乌大人赏你的银子,还剩下多少了?”

听她这句话,宋居安这才有了反应,站起身,拿钥匙将柜门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钱袋。

杜若洗好脚,将水端出去倒了,走回屋里,见他正在数钱,便走过去坐下来看着他数,所剩无几了……

“就这些了?”杜若吃惊问。

“嗯,就剩下四两银子,够半年家用了。”宋居安神色很平静。

“这样花钱如流水,过不了半年就花光了。”杜若伸手将钱袋拿在手中,望着他的眼睛道:“不如我来管钱?”

“不用了。”宋居安眉头微皱。

“你放心,我不会拿着银子跑的,我跑了到哪儿再找你这样英俊的相公来?”她望着他笑嘻嘻道,“你持家等于败家,还是我来保管吧,不过你可别告诉娘,她若是知道,杀了我也不一定!”

“就这么说定了?”她看着宋居安,拿着钱袋试探着站起身。

她以为宋居安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答应了。

杜若将钱袋放在木箱里锁起来,和自己那点值钱的东西放在一起,又去铺床、叠衣服、翻出针线筐看了看。

宋居安手中拿着书,视线却落在杜若的身上,沉思良久。

但见她方才认真诚恳的眼神儿,他就答应了让她管钱。

第二日杜若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去了村南头的屠夫韩良家中。

韩良打开门看到是她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吃惊,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韩兄弟,我来找你有事儿。”杜若笑着道。

第二十六章 买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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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请进!”韩良望着她,双手没处放似的很是尴尬,自己心里头也知道不能再将她当成以前的杜氏了。

他打开门,杜若走了进去,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韩良虽然是个粗人,却把家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这人力大无穷,粗中有细,在青阳寺那日她就看出来了,也十分震惊。因为他的仗义出手相助,乌县令还赏赐给他二两银子,想让他去衙门当个捕头,却被他推脱掉了。

人向来只想着往上爬,宋居安与韩良这两人却只想做个贫民百姓,也难怪臭味相投成为朋友!

“韩兄弟,凭你的身手,在衙门里做事都怕委屈你了呢,你看衙门里那些捕快哪里如你?”杜若惋惜道。

“嗨!嫂子又不是没见那天,又打又杀的,没准儿就丢了性命,当捕头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我自己凭本事赚钱自在吃喝来的痛快!也没人管!我就是懒散惯了!”韩良笑道,又连忙请她进屋。

“我就不进屋了,我今儿找你是有事儿想请你帮忙。”杜若站在院子里道。

原来他是怕死怕被人管,那宋居安怕的又是什么?杜若心中不解。

“嫂子找我什么事儿?”

“我……你不是经常进城吗?”

“嗯,等会儿就去,家里也没田地,不用忙活!不知道嫂子家里庄稼收完没有?”

“收了还要忙着种。”杜若连忙将身上的钱袋拿出来,递给他:“是这样的,家里农活太多,这几日我和安郎累的不轻,正好县太爷赏了点银子,你再帮忙把这支簪子当掉,看看能不能帮忙买头牛回来?”

她说的忐忑,毕竟买牛这样的事不是小事儿,请人帮这种忙也不是小事儿,但她认为韩良这个人可以信任。

韩良愣了愣,没去接银子,迟疑着问道:“宋兄知道这事儿吗?”

“他……知道,这两日太忙了,没时间去挑选,就托你一下,你若是嫌麻烦那就算了,实际以前我们家有事儿也总麻烦到你,还一直没答谢呢!”杜若赔着笑说道。

韩良便伸手接过了银子,保证道:“嫂子放心吧,城里我也认识不少人,能便宜一些是一些。”

“那就多谢你了!”杜若高兴道,“那我回去了!麻烦韩兄弟了,改日来我们家,请你吃顿饭吧!”

“嫂子别客气!”

从韩良那里回到家,她看到宋居安已经准备好工具了,镰刀磨的锃亮锋利在架子车上放着。

宋居安将水壶里装满凉茶,从堂屋走出来放在架子车上,看她一眼又转身回了屋里。

宋老爹又开始咳嗽了,声音高一下低一下的,像是站在鬼门关被黑白无常撕扯着往里拖,实在是挣扎的辛苦。也不知道他看过多少大夫了,宋居安还几次拉着他去城里看病,一直好不了,吊着一条命这样挨着。

她去屋里喝了口水,便站在院子里等宋居安出来。

大约是近来她干活卖力,蔡氏便责骂的少了,但还是不肯消停。

“居安呐!你别心疼那蹄子!你看她白白嫩嫩的,哪有一点干活的样子!还不是平日里发懒养出来的!该干什么尽管使唤她!使唤不动就打她!看她敢不敢顶撞!”蔡氏又在屋里教唆宋居安。

杜若听了心里发笑。

“娘,地里的活都是如兰和居安干的,你别这样说,就在家歇着吧!”宋银花听不下去她娘那么埋汰辱骂杜氏,便开口替杜氏说了几句。

蔡氏一听,将怒火调转方向对着宋银花而去,伸手在她胳膊上使劲儿掐了一下,骂道:“你还有脸说!自打那次曹旺来叫你你不跟他回去,他就不再来了!他不要你了是不是?!”

宋银花疼的抽一口寒气,眼睛里含着泪退了一步。

“我怎么知道他要不要我!”她低头道。

宋居安扶着宋老爹躺下来,转身对蔡氏道:“娘,曹旺那样的男人好吃懒做,没一点出息,二姐本不该嫁给他。”

蔡氏最听宋居安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拿它当圣旨,儿子说的都是对的!于是长长的一口气道:“当初我和你爹看走了眼!不过……这还不是银花不争气!软柿子任人拿捏,你看你大姐金花,能干又会说话,嫁过去一家老小都怕她!”

杜若站在外面听着,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媳妇儿和女儿就是不同,媳妇儿是用来受气的,女儿是用来给婆家受气的……呸!”

屋里头正吵着,大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杜若扭头一看,是苏明扬和苏慧娘俩人,手里还提着不少礼品。

慧娘一见了杜若,便立刻笑着喊了声‘如兰’,很亲切的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杜若连忙招呼俩人,“田里的活干完了?快进屋坐!”

苏明扬微笑点头,进屋的时候特意往杜若身上瞧了几眼。

还是以前的杜氏,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二姐说杜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爱撒泼耍赖骂人的杜如兰了!听二姐讲她们被囚禁在青阳寺时,是杜氏安慰她护着她,她想办法从玉佛塔里逃出来,寺里的奸淫之事儿才曝光于太阳底下。

蔡氏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早就不吵了,换上一张慈和的笑脸,见到慧娘,更是欢喜,这样心灵手巧的人儿,长得又这样娇俏。

苏明扬将手中的礼盒全部放在桌子上,才坐下来,笑着道:“婆婆,宋兄,今儿我和二姐来是专门谢过嫂子的。”说完他看了杜若一眼。

“不必客气。”宋居安道。

蔡氏意外的看了杜若一眼,连忙道:“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呐!一点小事儿帮忙也是应该的!”实际她根本不知道苏明扬与慧娘来为什么事儿谢杜若,但见桌子上的那些礼品,早就喜上眉梢,很少有人往家里送东西,更别提这么贵重的礼品。

那天从青阳寺回来,周围传的消息都是乌县令如何英明神武,聪明决断,火眼金睛发现寺内行恶之事,又找出犯罪凶手,迅速破了案,顺便将三清山的强盗抓获归案。

而这件案子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宋居安,却没有人提起,更不要提杜若做的一些事儿了。

王婆子找她来问的时候,也是三言两语带过了。

“这次不是如兰嫂子,说不定我就没命了,这些是我爹娘的一些心意,还望收下。”慧娘红着脸道。

杜若笑了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们别放在心上,还是将东西拿回去吧!”

“嫂子别这么说,我二姐能平安归来,你和宋兄帮了很大的忙,往日我在学堂听课,也有诸多麻烦宋兄之处,一点谢意,别见外!”苏明扬起身对她和宋居安道。

又说了会儿话,拉扯了半天,苏明扬与慧娘终究还是将礼品放下来走了。

人一走,蔡氏立刻拄着拐棍走上前,将那些外头包装的精致的礼品看了一遍,又用手摸一遍,喜滋滋的。

今儿要去地里把剩下的豆子秸秆拉回来,杜若送人回来,视线落在院子里的架子车上,想到苏家有两头牛,她又立刻朝外面跑去。

宋居安见她忽然跑出去了,有些疑惑,走到门外看去。

杜若追上走出去的苏明扬和慧娘,客气的询问道:“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你们家的牛?”

苏明扬与苏慧娘相视一眼,连忙点头,“当然可以!若是什么需要嫂子尽管说就是。”

于是杜若走回来,让宋居安去苏家牵他们的牛来用。

一上午的功夫,北山那块田便犁好了,有了牛,果然轻松许多,让杜若觉得自己没做错决定。

又折腾了一下午,地里种上麦子,等彩霞满天飞的时候,他们才从地里回来。

一回到家里,杜若就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个男人,是曹旺。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袍子,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着头,看上去有些窝囊。

蔡氏高兴的坐在旁边与二女婿说话,顺便数落自己的女儿。

杜若随宋居安走进堂屋,一见到他,宋居安便冷了脸,连话都没和他说一句,径直倒了水喝了。

曹旺见了宋居安,像是屁股底下着火了一般嚯的站起来,紧张的与宋居安打了声招呼。

蔡氏见他脸色不好,急忙解释道:“曹旺来叫银花回去呢!居安,你劝劝银花同他回去。”

“不是说人不要了吗?怎么又来叫人?”杜若不悦道。

相处这些日子,宋银花的脾气她也有了了解,绝对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柔软性子。若是跟他回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又吵架,被他打。

男人就是这样,女人越是没脾气,越是对他耐着性子,他越是有脾气,越是没耐心。

蔡氏听了她的话,破口大骂道:“死婆娘说什么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还不快去做饭!”

“怎么,你这么稀罕把你女儿推进火坑?”杜若反问她。

宋居安眼眸冷厉的看了几人一眼,发话道:“听二姐的意思,她若是回去,我不拦着。”

“你!”杜若生气的望着他。

曹旺连忙走进里屋,喊了声‘银花’便去拉宋银花。

宋银花被她扶着从里屋走出来,哭的双眼红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曹旺连忙道:“媳妇儿,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该打你!我不是人!”他连连认错,又作势往自己脸上扇巴掌,然而没人拦着,他只好轻轻打了一下,讪讪的放下了手。

“回去吧,别哭了,还不嫌丢脸?!”蔡氏斥责道。

宋银花抽抽搭搭的点点头。

杜若见她竟然答应了,连忙道:“二姐,你可想好了,一向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若是跟他回去,以后日子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蔡氏扬起手中的拐杖朝她身上打来,幸好她腿脚不利索,杜若一闪身躲了过去。

宋居安拦在两人中间,对蔡氏道:“娘,家里多张嘴吃饭也没什么。”

蔡氏见宋居安这样说,立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难过的道:“我还不是怕人说三道四,你二姐都嫁了人了,总在娘家住着怎么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姐被休了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也是为银花好啊!”

“二姐,你真的想跟着他回去么?”杜若又一次质问。

宋银花猛地抬头看向她,伤心又带着怨恨道:“我不像你,被人戳着脸骂也不知羞耻!娘那样骂你,居安也总不待见你,你还赖着不回娘家去,我呢?我能像你那样吗!”

杜若怔了怔,心里被刺痛一下。

她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自己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封建社会,像宋银花这样的女人多的是,而杜如兰只是个例外,她也是个例外,她不能帮别人做决定,更改编不了别人的看法别人的人生。

她唯一能做好的,就是自己活得漂亮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二十七章 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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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银花终究是被曹旺叫走了。

蔡氏拄着拐棍追出去叮嘱宋银花与曹旺好生过日子,不要总是一吵架就哭哭啼啼跑回娘家来,让人看了笑话去。

杜若坐在西屋里,心情也仅仅是失落了那么一会儿,便想通了。

她看到宋居安的一本书落在桌子上,连忙朝门口看了一眼,又走过去,将拿本书拿起来端详一眼,这是一本志怪,并不是他用来教书用的。

杜若想了想,从后头撕下七八页来,将书缝整理好合上,将撕下来的那些纸叠起来放在针线筐里。

不一会儿,宋居安进了西屋,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几眼,见她神色平静,又坐下来看书。

杜若开口道:“我将家里头那些积蓄全拿给韩良了。”

宋居安疑惑的看向她。

“我让他帮忙从城里买一头牛回来,家里收种都需要耕牛,不能总借别人家的,会被人说闲话。”杜若解释道。

宋居安沉了脸,“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提前与我说?”

“既然钱给我管了,我也不会胡乱去花,自然想着将咱家日子过好,比得上人家,和你说,你应当不会答应。”

“谁让你自作主张?!只剩下那点银子,你可知一头牛多少钱?”宋居安面容冷然。

“大概七八两吧……”她也不知道杜氏的那支簪子能当多少钱。

“你这不是为难韩良么?为何要去找他?!”宋居安质问道,若是她去,韩良莫非以为是自己让杜氏去传递自己的命令?所以根本没来找他核实。

“若是钱不够,回头补上就是了,乌县令给了赏银,咱们明明可以买一头回来,还不是你乱买乱花?”杜若也有些生气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先斩后奏不对。

宋居安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以后爹娘治病医药该怎么解决?家中必要的花钱的地方该如何筹借?这女人胆子真大!

他将书本甩下起身走出去了。

杜若抓住床帐,同样的生气,她若是在早上和他说,一定会遭到他阻拦。

一头牛可以省去好些力气,干活也快,家里人力少,挤出来的时间她可以去做其它事情。

宋居安拘泥于眼下的日子,却不肯将眼光放远一些。

过了很长时间,杜若将晚饭做好了,宋居安终于打外面牵着一头牛回来了。

杜若听到外面牛的叫声,连忙跑出去看,只见宋居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一把青草,将那头小黄牛系在院子里的桐树上。

杜若脸上带了笑,激动的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小黄牛低头绕开,围着那棵树转了半圈,似乎想挣脱束缚。

“你那支簪子让韩良拿去当了?”宋居安与她面对面问道,刻意压着怒意。

今日早上的事,韩良都说与他听了,不得不说现在的杜氏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让他诧异的是,当初杜如兰让他拿去当掉的那支簪子,为了买牛她真的舍得拿去让韩良当了。

“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杜若无所谓的道。

“你每次回娘家都会带着它。”宋居安道。

那支簪子是杜氏最值钱的东西了,又是她的嫁妆,自然珍惜。况且每次回娘家,她除了那支银簪,头上并没有多余的饰物,素的很。

“等以后有钱了再买新的吧。”

宋居安看向她的目光更暗深了些。他本想斥责她一顿,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蔡氏听到外面牛叫的声音,探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见一头牛栓在这儿,慌忙走出来问道:“这是谁家的?”

“这是咱们自己的,从城里买来的。”宋居安解释。

蔡氏激动的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了树,伸手在小黄牛身上拍了拍,惹来小黄牛的一声眸叫,她以为这是宋居安做的决定,夸赞道:“真好!等再过两天我腿脚好了就去山上割草给它吃!以后家里干农活也方便了!”

宋居安‘嗯’了一声,看杜若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苏明扬专门跑到宋家来,问宋家还用不用牛,他们苏家这两日用不上,等看到宋家院子里那一头小牛的时候,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这牛不太安分,看来劲儿不小啊!”

“就是有些瘦,往后多喂些东西。”宋居安道。

苏明扬连忙点头,朝从屋里进进出出的杜若看了几眼,接着和宋居安道:“宋兄,有篇文章里的几句话我不太理解,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说来听听!”

苏明扬将书上的几句话背给他听。

宋居安听完立刻给了他解释。

苏明扬拱手对他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笑道:“多谢宋先生!只是先生已经多日没去学堂了,弟子们都翘首以待期盼先生授业解惑呢!先生何时有时间?”

“不是有梁志远么?我不去无碍。”宋居安走到另一边捧来一堆干草放在小黄牛面前,又走去大门外的水井旁打水。

苏明扬狗腿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宋居安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听了宋居安的话,笑着道:“先生说的哪里话,过段时日要进行院试,没宋兄在可不行,再说了今年轮到秋试,梁先生也正不懈苦读呢!”

其实苏明扬想说,梁志远那厮哪有宋居安一半学识啊,他也就仗着自己秀才的名号逞能罢了!整日掉书袋,又古板又严厉,听他讲课昏昏欲睡痛不欲生。

而听宋居安讲课,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讲到兴头上滔滔不绝,即便不爱学习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儿。

只因为梁志远是个秀才,所以他说的话似乎更权威一些,学生家属们也总与他打招呼请他好好教导自家孩子,甚至背地里给梁志远送礼,实在不公,苏明扬早就看不惯这种事情了。

“家里忙完了我就去了,你告诉同学们多背背文章,融会贯通,深入理解即可。”宋居安面色温和的道。

苏明扬连忙点头,往宋家西屋门口看去,发现杜如兰双手抱胸,正倚在门上望着他们这边,神色平和,不知看了多久了。

他与杜如兰对上视线,吃了一惊,杜如兰对他笑了笑,苏明扬也连忙对她点一点头,心慌的移开视线,想着难道她看出来自己在偷偷观察她了么?

他就是觉得奇怪罢了!觉得杜氏不像大家说的那样,那次她去家里卖绣样,还有青阳寺的事儿,听二姐讲来他是十分不信的。

可现在看杜氏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杜若和宋居安去地里,蔡氏站在门口对杜若大喊道:“别忘了打一筐草回来给牛吃!”

杜若回头看她一眼,跟上牵着牛的宋居安。

等走出村子,杜若喊住宋居安道:“我想坐上去试试,反正它没驮东西。”

宋居安看她一眼,神色淡淡的,将缰绳递给她。

杜若牵着绳子,走到几块歇脚的大石块旁,踩着石块爬到牛背上,可是坐在上面任她怎么拍打,牛都站在原地不走,即便是她手里拿着一把青草举在前面当诱饵,它也不为所动。

“喂!”杜若对不远处站着的宋居安喊了一声,“它不走,你来牵一下绳子吧!”

宋居安耐着性子走过去,将绳子接过来牵着朝前走去,大概有人在前面牵引,小黄牛也抬脚朝前走去。

杜若兴奋的骑在上面,虽然没高到哪儿去,但她潜意识觉得自己比之前看的更远更广阔了!

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两旁路边是绿油油的草儿,远处是黛色山峦,空中飘着慢慢移动的大块白云,举目望去,处处是风景是画,暖风惹人醉。

她心情整个放松下来,口中哼起了歌。

宋居安疑惑的回头看她两眼,默默地牵着牛继续往前走。

仔细探究内心,他现在是心乱如麻,思绪纷扰,杜氏越发的使人捉摸不透了,他可以感受得到,她所做的,都是为了宋家。

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等等!”杜若又叫住宋居安。

宋居安停下来回头望着她。

“再往前一些!我想折断那个树枝!”杜若打着商量道。

宋居安将牛牵到前面那棵树下。

杜若骑在小黄牛上,仰头伸手,将头顶的树枝子折断拿在手里头。

小黄牛继续慢悠悠往前走,杜若哼着歌,晃悠着手中的青翠树枝。

苦中作乐。

今日农田里的活终于干完了,杜若回到家里的时候,手上也磨出了几个泡。

吃过晚饭,洗了澡,一觉睡到了天明。

宋居安离家去学堂的时候,杜若端着针线筐坐在大门口正剪绣样,隔壁的赵进宝笑嘻嘻的蹲在旁边瞧着,杜若一脸嫌恶。

“我晌午不回来吃饭了。”宋居安道。

“知道了。”杜若点头。

宋居安看了赵进宝一眼,径直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他忽然冷了脸,转身走回来盯着她手中的剪纸问道:“你又撕了我的书?!”

“这是以前撕的。”杜若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他道。

宋居安蹙起眉头,“以后不许再动我的书了!”

“我知道了!不会再那样做了!”杜若连忙道。

宋居安:“……”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就会再犯,这个女人向来口是心非。

等宋居安离开了,赵进宝又往杜若的身边挪了挪,腆着脸朝杜若手中看去。

“真好看!”赵进宝夸奖道。

杜若冷笑,“管你什么事儿?”

第二十八章 糟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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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如兰!”赵进宝蹲地上抱着膝盖盯着她傻笑。

杜若不耐烦的瞥他一眼,转向另一个方向。

赵进宝蹲地上撇着鸭子步也跟着转了过去,仍旧是笑嘻嘻的看着她。

“如兰,你真好看!”

杜若:“用不着你提醒。”

“听我娘说,宋居安不打算要你了!”

见杜若不搭理他,赵进宝伸手朝她针线筐里捞,被杜若手疾眼快一巴掌打了回去,并很认真的对他道:“你看,那边挺凉快的!”

赵进宝随着她的视线站起来,挠挠头朝她指的那几棵桐树下尥蹶子跑去,站在树底下张开胳膊感受了一下,又一跳一跳的跑回来。

“是挺凉快的!”赵进宝嘿嘿笑着道。

“那你哪凉快滚哪去行不行?”杜若瞪他一眼。

赵进宝委屈的蹲下来,盯着她手里头的动作,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赵进宝又伸手去针线筐里拿东西,杜若连忙阻止,俩人一人拽着绣样一头,用力一扯,绣样撕裂开来,赵进宝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连忙将手中那半片扔在地上,紧张的站起来跑开几步。

杜若将两片绣样拼在一起,放回针线筐,低头修剪了几剪子,又抬头对站在不远处试探着走过来的赵进宝招招手。

赵进宝不敢相信的望着她,见杜若和和气气的看着他,甚至还对他笑了笑,他默默地走了过来。

“来,你蹲下,我告诉你个事儿,不能被人听见了!”杜若放下手中的剪子道。

赵进宝听话的蹲下来,“如兰你说!”眼睛盯着杜若的胸口,偷着咽唾沫。

杜若一手轻轻的捏住他的耳朵,低头在他耳边道:“我和你说,啊——!!!”

她中气十足的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嗓子,赵进宝吓得身体一个哆嗦歪倒在地上,又麻溜地爬起来大喊大叫的跑回家去了,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杜若收回嫌恶的视线,将手擦了擦,端起针线筐回家了。

蔡氏拄着拐棍站在院子里,见她进来,不高兴的打量她一眼,问:“在外头瞎叫唤什么?!”

“从我跟前爬过一条蛇,吓死我了!”杜若拍拍胸口道。

蔡氏似信非信的看着她,竟然跟着她走进了西屋,进去之后,将房间里的东西都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杜若床头的那个木箱子上面,拿拐棍敲了敲,对杜若道:“这箱子里装的什么?打开让我看看!”

“衣裳,还能是什么,娘你床底下箱子里装的什么?”杜若问。

她就这点私人领地了,还被蔡氏走进来玷污了。

“我装什么轮不到你这个骚婆娘管!是不是在箱子里藏什么了?准备拿回娘家去?!”蔡氏咄咄逼人,势必让她照着做。

杜若十分无语,蔡氏做事有两套标准,自己身上用一套,给别人用另一套。

与她讲理是讲不清的,她也发现了,有时候宋居安对蔡氏的吩咐也采取消极对待方式,反正蔡氏是从来没打骂过他的,不仅不打不骂还把他供着。

她庆幸宋居安让她保管的那些银子都用来买牛了,不然被蔡氏看到又得大吵大闹。

杜若拿出钥匙将箱子打开了,里头是几件她穿旧的衣裳,有的已经打了补丁,最上面那件是前天刚做好的新裙子。

蔡氏弯腰拿起来,眯起眼睛仔细看一眼上面绣的新颖别致的花纹,怒意又对准她:“就你这样的贱骨头穿什么新衣裳!居安也是心软!没脸没皮的东西!”

杜若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来,锁进箱子里去,又拿起梳子将头发梳了梳,朝外头走去。

蔡氏跟出来,显然被杜若的态度气的不轻,用拐杖指着她的后背喊:“滚!别再回老宋家了!”

杜若站住,回头对她道:“我下地去了!”

她早就想明白了,和蔡氏这种人置气就是浪费时间。

宋居安很听蔡氏和宋老爹的话,但还没超出她承受的底线,偶尔还能和他讲通道理,虽然她同样瞧不起他。

她准备去青阳寺。

前面有一堆小孩儿在追赶玩耍,穿着花衣裳,头上扎着小揪儿,扑棱着大眼睛,一个个国之花朵儿。有的在踢毽子,有的手牵着手唱着歌儿。

“鸡鸣见天子!”

“天黑下大狱!”

“一人下!”

“万人上!”

“皇帝儿子闹起来!”

“扳倒了萧丞相!”

一首唱完了,换了另一首接着唱,杜若打那儿路过的时候,那群小孩儿立刻撒了手,直勾勾的看向她,指着她笑嘻嘻的,还有俩小孩儿从地上捡起石子朝她身上扔来,还有人朝她身上吐口水。

“快看老宋家的扫把星呀!”

“不,我娘说她是勾男人的狐狸精!”

“咯咯咯咯咯!”一个小孩儿对杜若做鬼脸。

杜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块,一脸阴险恶毒的追上去几步,“给我站住!看我不拔了你们的舌头!缝住你们的嘴!”

国之毒瘤!

那群小孩儿一边跑一边喊,“杜如兰又疯了!”

“快跑啊!骚狐狸追上来啦!”

杜若装模作样的又朝前追了一段距离,有个年纪小点的跑的太匆忙,被树根绊倒在地上,坐在那儿害怕的哇哇大哭起来。

杜若:“……”

她扔了手中石块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有大人大喊她的名字,“杜如兰!你给我站住!”

“贱蹄子敢薅我们家菜苗!糟蹋东西!”

杜若朝那人看去,发现是徐保田的媳妇儿从家里出来了,怒气冲冲的看着她,指着自家门口中的一大片菜苗,很明显的,几个地方有被人拔出菜苗带出泥土的痕迹。

“大家看看啊!杜如兰这个女人手脚不干净惯了!我回家一会儿,她就薅了我家菜苗去!”徐保田的媳妇儿心疼的不行。

杜若:“……”看见她从门口过了,就是她薅的?!

她能说点脏话吗?

不远处几个村民也围了上来,那群儿小孩也不跑了不哭了,都愣愣的朝这边看。

“如兰,你也太不懂事了,你婆婆打你你还不长记性!”一个人道。

“居安那样好的一个男人,竟然配这样的女人,也不知道造的哪门子孽!”

“杜氏模样好,宋居安也没吃多少亏……”一个男人小声道,被他婆娘听见,狠狠地瞪了杜如兰一眼,拽着他耳朵带回家去了。

“你要是开口要,我不会不给,这些菜都还嫩着呢,现在薅了多可惜。”徐保田的媳妇儿摇着头对杜如兰道。

大家纷纷指责她,杜若神色平静的站在那儿,忽然拿手一指:“菜是那孩子薅的!”

所有人都朝她指的那孩子看去。

“不是我!不是我!”被指的孩子连忙否认。

“他刚才指着你,说是你偷的!”杜若又指着另外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朝第二个孩子看去,生气生的很认真:“你也薅了!凭什么指我?!”

“我没指你!小狗指你了!”第二个孩子激动的解释。

“还有谁薅菜了?”一个大人问。

那两个小孩转了个圈,将所有小孩都指了个遍。

杜若冷哼一声,刚才那群小孩踢的毽子不就是菜苗么,她还以为是草,几个小孩手指头上脏兮兮还有泥呢!

有的小孩儿大人在旁边,见自己孩子不听话做了坏事,抓起来就往屁股上打,边打边骂。

杜若从旁边折了个枝子,走过去道:“别打了!”

“不打不听话!就是欠打!你别劝我,今儿我非打死他!”

“不,用这个打,这个打的疼!”她把手中的树枝子递过去。

出了村子,杜若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似的,但她回头看了几次,都没见人。

许是她想多了,于是加快脚步。

青阳寺,真罗师傅已经被选做了主持,寺里走了不少和尚,还有一部分还俗去了,但寺庙的规模还在。

杜若望着那寺庙里高高低低的殿堂,心中感慨。真奉真广他们一边让人在三清山附近作恶,一面在寺里做奸淫之事,一直以来很少有人怀疑到青阳寺头上,反倒是痛骂那些强盗。

用强盗打掩护做更为人所不容的事儿,罪恶遮掩罪恶。

真罗亲自接待了她,杜若坐下来喝茶的时候,心里边带着忐忑,毕竟在寺里经历过了一次挥之不去的阴影。

真罗师傅大概想到了她的担忧,特意将接待她的地方设在天王殿一侧,坐在室内便能听到外面香客的说话声。即便这样,她还有些怕自己忽然一抬头,就见真罗师傅变了一张脸。

“近日,我将佛祖的诸多事迹整理归纳了一下,就由女施主画图编纂成册吧!”真罗道。

杜若点头,又道:“真罗大师,您不用看我是女子,就给我分配这些轻松边角的活儿,只要爬的不太高,我都能做。”

真罗额首含笑道:“好,不过眼下这些事情需要细致些,耐心些,才交给女施主做,贫僧也放心。”

听他这样说,杜若才放了心。

真罗让人将资料校阅了一下,便交给了杜若,杜若先是通读一遍,心中有了想法,接着构思冥想。

这样的工作,她在现代的时候也经常做,特别是为故事画稿,将书中情节画下来。

她先画了草图,交给真罗看,真罗十分满意,便留她自己在室内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僧人专门为她端来一碗面一碗汤,面是清汤挂面,汤是豆腐青菜汤。

杜若从家里走着过来,又画了这么久,早就饿的不行了,将面吃完了,汤也喝了大半碗,说实话寺庙里的斋饭吃起来还不错。

第二十九章 老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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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杜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窗外看了一眼,将画具收拾好,画纸一张张收起来。

她打开门对外面的一个僧人道:“请叫你们主持来一趟!”

那僧人转身去了,杜若转身回到室内坐下来,拿出一张白纸铺好,拿笔写了个欠条。

等真罗来了,她让真罗看了一遍,“真罗师傅,我想了想,酬金咱们先不结算了,写个欠条,回头您一次结算给我,如何?”

“施主怎么方便怎么来,酬金是不会少付的。”

真罗看了看欠条,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用朱墨按下手印。

杜若将欠条叠起来收好,仍旧坐在蒲团上未动,想了想,道:“真罗师傅,我知道你们信佛之人不相信灵魂的存在,只道缘起缘灭,可是我的存在却有违这一说法。现在的我,只是寄托在这副身体里的灵魂,与杜氏的肉体合二为一,她自身的灵魂或许与寻常死人的灵魂去了同一个地方了。”

真罗神情平和的望着她,就像是一位令人信服的领路人,但对于杜若的这一说法,他闻所未闻。

“我也没处去说这些,只能说给你听了,在另一个世界上的我,大概也已经死了。”杜若叹息道。

“施主,这些……贫僧无法为你解答。”真罗诚挚的道。

杜若站起来,笑着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对了,真罗师傅,今后我来寺院做了什么事儿,若是有人打听,还万望为我保密才是。”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杜若掏出欠条看了看,又揣在身上。

她得攒点钱,想办法逃离这里,而且逃之前还要被这些人抛弃,自愿放弃她,毕竟杜氏户籍在这里,她贸然跑了,成为黑户,以后不仅没有立足之处,麻烦事儿恐怕也会接二连三。

回来的早,离天黑远了些,她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田里。

田里种的小麦刚发芽,天气要再这么热下去,需要汲水浇地。不过田里的杂草倒是比别家少,自从小麦播种后,她没少来地里。

认认真真的把田里的草又拔个干净,她才直起腰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夕阳,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在回村的小路上,看到村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开始做晚饭了,村庄处处种着树,郁郁葱葱,在夕阳的映射下格外宁静好看。

杜若抬脚跨进家门,就听到堂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闻到了热腾腾的饭香,还有肉味儿,蔡氏天天指望着她做饭,没想到今日她没等自己回来自己做了。

她走进堂屋,却发现蔡氏与宋居安正坐在那儿吃饭,桌子上摆着一盘青菜炒肉,一盘腌黄瓜,两碗稀饭,筐子里剩一个白馒头。

吃饭竟然不等她,仿佛她是一个外人,杜若即便不在乎,心却有些寒。

见她进来,蔡氏眼皮子掀了一下,继续吃饭,当没看见她似的。

宋居安看她一眼,道:“回来了?吃饭吧!”

杜若洗了手,去厨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回堂屋里,桌子上只有两碗稀饭。她坐下来拿起筷子,正准备拿馒头,却看见蔡氏将筐子里仅剩的一个馒头拿走了,关切的朝宋居安递去,“居安,你累了一整天了,多吃点!”

杜若惊愕的看着蔡氏,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样苛刻,难道她就没干活么?

宋居安看杜若一眼,将馒头接走,又朝她递过来,“吃吧!”他道。

杜若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也不理会蔡氏戳死人的视线,夹菜吃饭。

刚夹了几筷子肉,蔡氏就看不过去了,一面拿眼瞪她,一面站起来端起盘子将里头的菜隔着桌子都扒到宋居安的碗里去,依然关怀的道:“多吃点,吃完它!给你留的,我和你爹都吃过了。”

杜若手中的筷子举在半空中,又默默地缩回胳膊。

想了那么几秒,她将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拍,伸手端起宋居安面前的那碗稀饭。

“贱蹄子!你找打啊!那是居安的饭,吃什么都要抢!”蔡氏怒声骂道,说着拿起竹筷往她手上敲来。

杜若端起碗站起来躲过去,望着宋居安冷声道:“家里想把我饿死不成?!再这样我就找村长说个明白!娘做的你都看到了吧?”

宋居安整个人波澜不惊,放下手中筷子,望着蔡氏道:“娘,今晚做的稀饭少了,就给她喝吧,我不怎么饿。”

杜若冷哼一声,端着碗走到院子里。

屋里蔡氏恨恨的道:“你让着那蹄子做什么?!别看她在田里待了一天,说不定在外头睡大觉呢!你还不知道她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肚子到现在都没个动静!韩良送来那点肉,全让那贱人端出去吃了!我和你爹都没舍得吃!”

“娘,杜氏近来干了不少活,您就消消气,别与她一般见识。”宋居安道。

“我早就说让你把她给休了!你不忍心!她就是来咱们老宋家讨债的!你爹年纪大了,又病的厉害,恐怕死了也抱不上孙子!神婆给的那些草药喝完了没有?怎么不见她熬药?不会是糊弄我吧……”

杜若听蔡氏在屋里喋喋不休,便端着饭碗走远了一些。

坐在院子里一边吃一边脑子里构图,假如明日没什么事儿,她依然去青阳寺画画。

这时外面有人在拍门。

杜若心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上门来?难道是王婆子?

她将饭碗放下来走过去打开门,却发现是赵三两的媳妇儿戚氏以及他们的二儿子赵进宝!

戚氏本来脸色就不好看,见到开门的杜若,更是脸一沉,拽着赵进宝迈进来,又对杜若道:“你这个女人,正经事儿不做,整天勾引男人到处发骚!我家进宝是个老实孩子!你成天作弄他干什么?!”

屋里的蔡氏与宋居安听见外头说话,也连忙走了出来。

“怎么了?进宝他娘?”蔡氏问,又瞪了一眼杜若。

宋居安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杜若,又对戚氏道:“婶娘你先别生气,如兰做了什么了你与我说说。”

赵进宝笑着指了指杜若,“如兰欺负我!”

杜若:“谁欺负你了?你毁了我的绣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又看向戚氏,嘴角讥笑:“这天底下的老实孩子可不多,你们家赵进宝可不是!”

“你听听!居安他娘!你听听!这女人嘴皮子越发利索了!今儿吃过早饭,大白天的我家进宝跑回家吓得直哭,说是杜如兰欺负人,吓了他,咱们都是邻居,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叫杜如兰陪个罪认个错,我也就不找她了!”

蔡氏早就忍不住了,指着她骂道:“好好地你又惹什么事儿?!一天不干点坏事儿皮痒是吧?!”

看着面前这几个人,杜若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难道杜氏就这么讨人嫌吗?一天天的不论什么人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她要是以后循规蹈矩安于现状才真的是对不起他们!

“他今儿撕了我一副绣样,怎么赔吧?一文钱!给钱!”杜若伸手去要。

戚氏嗤了一声,“你把我家进宝吓成那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杜若看赵进宝那一脸傻笑的样儿,便走到宋居安的身旁,对戚氏道:“我就是在他耳朵边吹了口气,这就吓到他了?我做给你看!”

说完,她踮起脚尖,伸手捏住宋居安的耳廓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问赵进宝:“是不是这个样子?”

宋居安整个人一滞,心头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但见杜若神色自若,他眸中反倒是暗流汹涌。

赵进宝挠挠头,又点点头,“你还对着我耳朵说话了!”

“对呀,我说你再撕我的绣样,我跟你没完!”杜若神色自若的道。

戚氏立刻质问自己儿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赵进宝抓抓头发,努力的想,想了半天点点头。

“那你回家鬼哭狼嚎的干什么?!我以为这贱人打你了!”戚氏不满的道,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抓着赵进宝的胳膊回家去了。

杜若厌烦的回到房间里,将今儿早上未完成的绣样继续剪下去,又用黑炭小心翼翼细致的描了几下。

最近这些天,村里不少人来找她买绣样,虽然赚的钱少,费功夫,但闲着也是闲着。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钱。

宋居安掀开帘子进来了,往杜若身上看一眼,见杜若专注的低头裁剪东西,他转身踱步到书架旁,准备伸手从上面拿书,却猛地想起上面没搁书。

宋居安拿出席子铺盖在地上铺好,又将装书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本书来,放在桌子上。

杜若拿着绣样瞧了半天,才满意的放进针线筐里,熟能生巧,她现在裁剪东西越发熟练了,等哪日有时间,她再去周宁婆婆那儿坐坐。

就在俩人各做各的事儿时,蔡氏的说话声从堂屋里出来。

“今儿是不是又没熬药喝?!我怎么一点药味儿都没闻见?”蔡氏一边朝西屋走一边道。

杜若连忙看向宋居安。

宋居安迅速起身将地上的铺盖卷起来放在门后,接着转身朝杜若走去。

蔡氏一把掀开西屋帘子,与此同时宋居安也在床边坐下。

第三十章 有没有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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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轻笑着将头靠在宋居安背上,又懒洋洋的伸出手臂环在他脖颈上,望向站门口的蔡氏,问:“娘,有事儿?”

蔡婆婆见偎依在一起的俩人,扶住门框:“今儿怎么没熬药?”

“安郎,不是说今儿你来熬药么?”杜若侧头看着宋居安,表现的十分亲昵。

不过仔细看宋居安的耳朵却可疑的红了,整个人变得严肃冷然,端坐在那儿,双手垂放在膝上,杜若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直。

“娘,你早点睡吧,我等会儿熬药给她喝。”宋居安开口道。

蔡氏不满道:“你是个男人,怎么能让你婆娘使唤你呢!让她自己去熬!”

宋居安点了点头。

蔡氏这才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等她一走,杜若立刻坐直了身体,从他背上起开,幸灾乐祸地道:“安郎~熬药去吧!”

宋居安扭头看向她,缓缓从床上站起身,朝前面走了两步,又回头沉声道:“你也很会演戏。”

“嗨!过奖了!”杜若照单全收,甚至还引以为傲,她掀开被子躺下,乐的不行。

过了一会儿,宋居安将草药熬好了,端进来放在桌子上,他望了一眼蒙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的杜若,捡起桌子上的书本,坐下来翻看起来。

翻看了几页书,杜若在床上翻了个身,他瞥一眼,又低下头去,那些文字密密麻麻,同样的逸闻趣事,他却没了往日的耐心看下去。

一会儿的时间,杜若连着翻了几个身,她以为自己今天累了一日了,会早点入睡,但脑子里现在处于兴奋状态,一想到在青阳寺赚到的那一笔不小款项,就激动不已。

宋居安又翻了一页,精神始终不能集中,便合上书本,视线又落在床上的杜氏身上,虽然有纱帐遮挡,但能隐约看清她仰面躺着,薄被盖的严严实实,手伸出来在空中乱画乱写。

她最近这段时间经常这么做,裁剪出来的东西也愈发精致,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宋居安将灯吹熄了,躺地铺上睡觉。

杜若心中合算了一下,寻思着等拿到银子进了城做点什么小生意,倘若能找到一个发挥自己长处的工作更好。

屎难吃,钱难赚,亘古不变的道理。

过了很大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杜若总觉得宋居安没有睡着,她侧身躺着望着躺在地上的身影,心道,虽然她与宋居安没有共同语言,但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玩个成语接龙?不行,杜氏不识字。

想到识字,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心里有了个主意,宋居安不是有学问吗?趁着她在宋家,让宋居安教她‘识字’,不然哪天她忽然认字了,被人识破了怎么办?

她缓缓躺下去,道:“宋居安,能不能教我识字?”

“不能。”

“你若是不教我,我明日便去学堂,和那些学生们一起学!”

“随你。”

杜若:“……”

她翻身朝里,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杜若都借着去田里干活而趁机去了青阳寺。

她甚至私下里找了驾驶马车的七哥,让他每日早村外接送,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

为佛、菩萨作画,画布尺寸不一,她作画时间长短也不同,有的甚至需要十几日。倒是编纂佛迹的小册子,早早完工了,真罗师傅看过后,赞赏有嘉。

宋家只有两块地,地里的那点活,她天天去,照理说也早该干完了,蔡氏骂她整日去地里磨功夫,假勤快!

但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该露馅儿了,这两日便没去,想着别的法子。

晌午她做了瘦肉豆腐汤,豆腐与肉拿回来后被她放在竹篮里吊在水井中,拿出来做时仍旧鲜嫩。先将豆腐切成块,在热水中焯一下,煮好了肉汤放进去接着煮。

她会做的不多,尤其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不过她做过两次,宋居安似乎爱喝,宋老爹牙掉光了,豆腐吃着不费劲儿,蔡氏便吩咐她做这个。

做好了之后,她被烟呛得双眸含泪,蔡氏又使唤她让她喂宋老爹吃饭。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天天的闲着发慌啊?”杜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蔡氏除了腿脚不利索外,身体好,吃嘛嘛香,不上地也就算了,家务活也总是甩手给她。

“贱蹄子说什么呢!居安娶你来就是让你孝敬我和你爹的!”

杜若从屋里拿出来一个钱袋子,呼啦啦全部倒在桌子上,指着那些钱,一脸鄙夷:“看见没?这都是我裁剪绣样赚的,统共七十三文钱!今儿买的豆腐、肉,也都是我掏钱买的,自打买了牛之后,宋居安身上一干二净,这家用都是我的钱,你说我有没有孝心?”

蔡氏猛地怔住了,“那、那你也不能总是犯懒……”她喏喏的道。

银花走后,杜若和宋居安也没再进城,她还以为杜若裁剪的那些东西都卖不出去了,况且帮村里人剪这东西能赚什么钱!杜氏脑子又不好使。

杜若将钱装起来,朝空中扔了几下,用手接住,“你以为你儿子多能赚钱?教书一年,才五两银子,还是年尾发!这样窝囊,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还有脸提?小心哪天我下毒毒死你!大不了我坐牢!”

蔡氏震惊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是从杜如兰口中说出的话!

尤其是她满不在乎的嘲弄与嘴角的冷意,让她心中一凛。

她又想起之前杜如兰说起的拔舌地狱,以及她说的媳妇儿对公公婆婆投毒的事儿。

“我去学堂给宋居安送饭了!你让一让!”杜若用力推开她,提着篮子走出去。

蔡氏身体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怕的,拐棍都在晃。

王婆子揣着手从家里过来,看着宋家院子里一脸像是见到鬼了的蔡婆婆,奇怪道:“你是咋了?”

蔡氏回过神来,手指颤抖的指着大门,嘴唇嗫嚅,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刚走到学堂附近,杜若就听到学堂里有吵架的声音,她疑惑地快走几步,到了那儿,看到洪四儿和他媳妇儿潘翠翠站在讲台上骂人,宋居安正拿了本书在讲台上坐着,好像他们骂的不是他一样,端的是淡定。

洪四儿见宋居安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把扯掉他手里头的书扔了出去,用手指着他道:“你就是和我们洪家过不去!不如说说为什么村长让你来教书?梁先生可是秀才!比你强多了!”

杜若将地上的书捡起来,走到讲台上,放到宋居安面前的讲桌上,问他:“发生什么事儿了?”

“哟!如兰来了?”潘氏拿眼打量她一番,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撇嘴笑:“这么久了还是没怀上,还真是生不出孩子啊!自家没孩子就打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

杜若立刻明白了,大约宋居安见洪家的孩子洪生念书不行,体罚了人家。

她视线落在潘翠翠拽着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小胖墩似的,长得壮实脸又大又圆,挺着鼓鼓的肚子,和洪四儿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洪生在与杜若对视的时候,竟然还用挑衅的目光,杜若微微一笑,关怀他道:“你学习没人家好,别伤心,阿,毕竟你脑子没人家好使。”

说着她把篮子打开,拿出饭菜摆在宋居安面前。

宋居安将袖子卷上去,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饭。

洪四儿恼羞成怒的望着杜若,“你个臭婆娘!敢说我儿子脑子不好?!”他扬起手臂正准备一巴掌拍在杜若的脸上。

宋居安转身看向他道:“洪四儿,你若是闹完了,就把孩子带走吧,学堂容不下他,学费回头全部退还给你,别让你家孩子影响别人读书。”

洪四儿与潘翠翠相视一眼,他们刚才正想拿学费的事儿威胁宋居安呢!

“你、你什么意思?!”洪四儿磕巴道,这远近也就这么一所学堂,其它村子里的学生们也来这里学习。

“就这个意思。”宋居安道,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对杜若道:“你回去吧!”

杜若朝棚子底下看一眼,学生们来上课都会带上午饭,他们此时已经吃完饭了,正在到处玩儿到处窜。

正好她准备学‘识字’,先看看再回去吧!

洪四儿与潘氏这才有些着急起来,潘氏冷笑道:“不会是上次逮着你婆娘偷钱,你这是在报复我们家吧?我们找村长说理去!凭什么欺负我们孩子?!”

“去吧!”宋居安很是淡定的道。

潘氏与洪四儿彻底愣住了。

杜若想知道这个让宋居安都容忍不下去的洪生到底有什么能耐!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啊!真是一脉承一脉,都是一样的坏!

她一转身,正好看到苏明扬胳膊里夹着书朝这边跑来,杜若正准备伸手与他打个招呼,又怕人说自己不检点,于是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至于宋居安与洪四儿他们的争执,她也不想管。

谁知道她刚坐下来,宋居安面前的汤碗就被潘氏一把扫掉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厉害!我们好村长做主去!生儿,咱们走!”

第三十一章 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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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撑着下巴注视着洪四儿他们一家离开的背影,心道,先生管教学生不是理所应当么?严师出高徒,像宋居安这样形同没脾气的淡漠性子,即便是打人能打多疼?她可从来没见识过宋居安动手打人。

她起身走到讲台上,将地上的碎碗片捡起来,装在篮子里,见宋居安衣袖上也被泼了汤水,她只好拿出绢子为他沾了沾。

“饭只有这些了,洒了就没的吃了。”她告诉他。

宋居安看她一眼,又看向苏明扬,此时苏明扬正拉着他另一边的袖子说话,“先生!洪四儿和他婆娘不好惹,一旦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会在背后使坏!”

“无妨。”宋居安将被汤水打湿的袖子抻了抻。

虽然宋居安一点都不担心,但苏明扬却有些紧张。

杜若提着篮子仍旧在刚才那个位子坐下来,这时候学生们都已经到齐了,纷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翻开课本温习功课。

苏明扬从讲台上走下来,视线从前往后看去,只有最后头有一个空位子,而那个位子上坐着……

他只好走过来坐下,杜若扭头对他微微一笑,“我就坐一会儿。”

苏明扬很恭敬的点点头,不管杜氏人品如何,可先生在上面坐着呢,眼下她就是他师娘。

他看了她一眼,翻开书,又扭头看杜若一眼,发现杜若仍旧往他这边瞧,他低下头,心道,杜氏最好别在他跟前和他发疯说什么胡话,不然让他在同学们面前多没脸!

“上节课让你们背诵的那篇课文,记住了吗?”宋居安起身双手负后,淡淡的语气,师者的威望显而易见。

视线在所有学生身上一扫,最后落在杜若的身上,随即眸子一暗,于是从讲台上走下来。

“会的举手!”宋居安道。

几个学生稀稀拉拉的举起了手,小声的交头接耳,有的在哗啦啦的翻书页。

就连杜若也有些紧张起来了,看苏明扬一边举着手,一面在低头一横又一横的逐字逐句的念,她小声问道:“你这样子真背会了吗?”

苏明扬‘恩恩’点头,。

宋居安目光扫过一个个学生,扬手让一个学生站起来背诵。

那个学生紧张的仿佛手脚没处放,站起来磕磕巴巴的背诵起来。

杜若歪头朝苏明扬的书本上瞧,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身影,她与苏明扬同时抬头看去,宋居安冷这脸站在她的旁边,低头对她道:“离开这里!”

“昨夜我就跟你说了,你不教我,我就来学堂!”杜若道。

“这些都是将来参加院试、乡试的学生,你一个妇人不在家待着过来掺和什么?”他略感头疼。

“你若是嫌我在这儿丢你人,那你回去得教我!”杜若与他讲条件。

苏明扬坐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咽了口唾沫,继续小声默念课文。

“我不会教你的。”宋居安道。

“那我也不走。”

“你若是觉得有趣,就坐在这儿好了。”宋居安有些愠怒,转身朝讲台走去。

他相信杜氏是不会坚持太久的,等她察觉自己的监视毫无意义之后。

杜若见他走了,又朝苏明扬的书本上看去,苏明扬忐忑的看她一眼,心里乞求,杜氏千万不要发疯呐,他今天来的晚,只好坐在最后一排了,而最后一排,几乎每回走被先生提问到。

第一个学生背完了以后,宋居安又叫了第二个学生,第二个学生背了几句,便沉默了,宋居安让他去外面罚站。

这时苏明扬一抬头,对上宋居安的视线,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宋居安让他站起来背诵。

苏明扬这人有个毛病,私下里怎么都行,但一到人多的地方,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容易紧张,心里发虚,手心出汗,吓得脑子里一片荒芜。

他背了十来句,果然又忘了,正思索间,坐在旁边的杜氏小声的提醒了他一句,他顺利的接着往下背。又过片刻,他又忘了,杜氏又提醒了他。

终于一篇课文背诵完毕,他长舒一口气。

宋居安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见她很坦然的坐在那儿,十分安静,他示意苏明扬坐下。

苏明扬坐下来拍了拍胸口,不忘对杜若由衷表示感谢,“多谢嫂子!”

“我多谢你才对,谢你让我看书。”杜若道。

“嫂子识字?”苏明扬后知后觉的惊讶。

“识字不多,安郎教过我一些。”杜若撒谎道。

苏明扬恍然大悟,方才心里的感激还在,笑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若嫂子想学,我想先生会教你的,先生脾性很好。”

“你说的是,我若是闲了,来这儿与你们一起听讲也是一样的,也省的他单独教我了。”杜若道。

两人坐在最后面,说了小半会儿话,直到周围读书声响起,杜若才又连忙朝讲台上看去,发现宋居安正手执一卷书,坐在讲台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眸中尽是冷意。

杜若不加理会,指着书上一个字问苏明扬念什么,苏明扬告诉她,又讲解了字义,杜若十分认真的跟着念了几遍,又手指在桌子上写几遍。

课堂上也不时有学生朝杜若好奇的看,杜若都镇定自若的看回去。

在快要下学堂的时候,洪四儿潘氏他们终于将村长庞善业找来了,让为他们做主。

“居安,听洪四儿说你不想让洪生在学堂待了?”庞善业问。

宋居安起身点头,恭敬地道:“洪生不仅不学习,还影响别的学生,甚至带领几个同村的欺负外村学生,我看他志不在此,不学也罢!”

“你胡说!明明是其他村子里的人欺负我们家孩子!你就是想报私仇!你婆娘偷钱那是大家都看见的,装什么装?!”潘翠翠叉腰道。

杜若无奈,怎么又扯到了杜氏的身上?!

下面的学生听了潘翠翠的话,哄堂大笑起来,有些认识杜氏的都朝她看来,不认识的,也被旁边的学生小声告知了。

苏明扬不自在的往一边挪了挪,装作和她不熟。

“别吵了,洪四儿,你们家洪生在村子里没少干坏事儿,不是扯人家的瓜苗,就是糟蹋人家的庄稼,要说欺负人,和杜氏能差多少?我看啊,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就让他回家去!”庞善业从中调停道。

潘翠翠不吭声了,拿眼睛剜着坐在那里没动的杜如兰。

宋居安听了村长的话,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于是洪生又留在学堂了。

洪生一坐到座位上,身体就像蛆一样左右扭摆,对周围的同学大声显摆,一脸洋洋得意,将袖子高高的撸起来,仿佛杀猪似的,拿着书本摇头晃脑。

杜若无语的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苏明扬的书本,苏明扬很自觉的将书本往她面前移了一些,小声对她道:“这个洪生和他爹一样孬,抢同学的吃的玩的,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无法无天!梁秀才看到他跟看到了自己的亲爹似的!”

杜若被他说的话逗笑了,疑惑道:“不是都说尊师重道么?梁秀才架子那么大,还能怕他?”

苏明扬也忍不住笑起来:“嫂子你不知道,梁秀才这个人欺软怕硬,瞧不起那些家穷的学生,对有钱的学生赔着笑,但对洪生这种胡作非为的,让他跪恐怕他也跪的!”

杜若嘲弄一笑,果然有钱到哪里都是大爷!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你们苏家有钱,他对你必定及其恭敬的了!”

苏明扬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坐在讲台上的宋居安手中拿本书颠来复去,视线偶尔扫过后面的杜氏,发现她与苏明扬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那种恬淡的、愉悦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睛明亮的就像未出阁的青葱少女一般。

他起身走下来,快要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俩人很有眼色的住了嘴,认真的看书。

宋居安站在杜若的旁边,低头看着她,她悄悄侧目瞄他一眼,又朝苏明扬的书本上瞧去。

宋居安弯下腰,撩起衣摆在她身边蹲下去,沉声道:“若你想读书认字,明日起我教你。”

他倒要看看她又打着什么目的。

前几天她每日去青阳寺做了什么,韩良已经探查到了,今儿早上告知的他。

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居然会画画!画技虽说不上出神入化,却也十分精湛。

很好,他很有耐心陪她玩。

虽然他从她身上一直探查不出什么,她也从未露馅,但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开口,相信她会一步一步的暴露在他面前。

“说话算数?”杜若扭头看他。

宋居安点头,打量着她‘惊喜’的神色,心中冷笑。

会画画的人,应当不会不识字吧?

夜晚。

饭桌上的蔡氏很是安分,与宋居安说话时,总时不时的觑杜若几眼。

杜若心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蔡氏太惜命了,仅凭嘴上功夫,就不会那么容易降得住她。

吃完饭,她去厨房刷碗,刷碗走到堂屋门口,听到蔡氏与宋居安小声说话。

“居安,你爹这样子,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了,咱们老宋家再没有后,你爹要死不瞑目了!你忍心看着你爹这样去么?苏家二女儿早就对你有意,休了杜氏,回头咱们向苏家提亲,阿!”蔡氏好声好气的劝着,语气十分难过的样子。

“娘,杜氏才嫁来两年不到,若是休了她,会被人瞧不起,官府大约也不允许的。”宋居安道。

杜若站在外头夜色中,嘴角泛起冷意。

蔡氏是一心一意想将她赶走啊!也难怪,她都说要害她了,她怎么还能留她。

宋居安虽说很听他娘的话,但在这件事上却不曾妥协。

回到屋里,杜若心里盘算着,她是想离开宋家,但不是现在,她现在依旧没什么底气立足出去。

过一会儿,宋居安也进来了,端着一碗汤药,径直走到另一边,倒入陶瓮里头。

“你过来!”他放下药碗道。

“什么事儿?”

“你不是要认字么?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名字要会写,我来教你。”

他站在书桌前铺纸磨墨,动作洒脱自然,仿佛不曾听到蔡氏对他诉说的那些杜如兰的‘罪状’一般。

杜若走到他面前,心道他真有闲情逸致,既然他肯发善心教她,她也无所谓。

“安郎真好!”她违心称赞道。

宋居安微微一笑,给她讲了一下怎样拿毛笔,并侧身用手握住杜若的手,对她道:“不用紧张,你最近越发聪明了,多写几遍就会了。”

第三十二章 学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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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站在桌前,突然被他揽着,又用手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宋居安身上的气息席卷全身,带着他特有的冷静自持。

想起往日他的淡漠,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虚伪无主见,他的得过且过……

她稳了稳心神,将注意力转移到纸上。

宋居安手上稍用力带着她下笔,一个‘宋’字艰难写下来,竟然还有几分蜿蜒游龙姿态。

杜若睁大双眼,难道他想写宋杜氏?冠夫姓?

“安郎字写的真好!”

“这是你写的,是你的字好。”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在她耳边,离的这样近,让杜若颇有些不自在。

接着写第二个字,‘杜’这个字并不难写,先是落笔一横,杜若在心里已经划了一横,手上劲儿自然也朝右,然而宋居安握住她的手劲力从左往右,又划下了一竖。

杜若心中很是诧异,暗道:写错了吧……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写下去,等停住笔,一个‘居’也出现在纸上。

杜若傻眼的看着那张纸,他莫不是习惯性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接着他又带着她写下了‘安’字。

宋居安站在她身后,指着纸上三个字,念道:“杜——如——兰。”

杜若的心里立刻有一万头马儿嘶鸣着奔过!

宋居安竟然耍弄她!

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念:“杜——如——兰!”

“难么?”宋居安侧头看着她的脸问道。

杜若连忙摇头:“还好。”

他今儿吃错药了?与杜氏说话何时和颜悦色过?

“喜欢自己的名字么?”

“喜欢……”

宋居安盯着她的眼睛,带着点探究:“喜欢就好,多写几遍就会了,来,我再教你。”

杜若绝不相信宋居安忽然这么好心有耐心教杜如兰写字,斯文外表下一肚子坏水!不知道他还要怎样捉弄她!

尽管如此,但杜若憋笑憋的很是辛苦,她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名字还要跟着念,再待下去五脏六腑都要憋出毛病来了,等写了两三遍,她生气道:“你还是改天教我怎么写吧!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她将毛笔快速放在笔砚上,转身走开。

宋居安唇角勾起,戏谑的笑一闪而过,她是识字的。

第二日,杜若算着她亲娘的生辰也快到了,需要准备贺礼等到那天回去祝寿,便跑到村南头找到韩良,叮嘱他那天留一条猪后腿给她。

又找了王婆子,将家里鸡下的蛋数出来二十多个,她要买下来。

这两样东西平时宋家吃不起,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厚礼了。

宋老爹早上喝过苦的撩嗓子的汤药以后,也不想躺着,由宋居安扶住靠在床头,一张行将就木的脸,双眼深陷下去,盯着床前那块地,毫无光彩。

累月的病重折磨,让他瘦弱的不成样子了,灰白稀疏的头发婆娑着,手指像枯树枝,若是乍一见,必定会吓一跳。

宋居安一日又一日的孝顺着,坐在床边耐心的为他抚胸口,“爹,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宋老爹伸出手,正欲开口说话,便先咳嗽了几声,杜若站在另一边看着不做声。

宋居安又问了一遍,态度依然温和平静,仿佛有一种让人心气平和安宁的特质,宋老爹又咳嗽了几声才停下来,道:“鱼……鱼……”

“雨什么?”宋居安疑惑。

“爹大概是想吃鱼。”杜若开口道。

宋老爹上下点头,缓缓靠在身后的被子上,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大概没多少活头了。

宋居安将被单往他身上拉了拉,起身道:“我去买鱼,中午做给您吃。”

说着他示意杜若走到屋外。

“还剩多少钱?”宋居安问她。

杜若回房间将钱袋拿出来,宋老爹是个顶老实的人,以前也从未苛刻对待过她这个儿媳妇,像他这样生了重病的人,想吃什么自然不忍心不满足他。

她打开钱袋,将钱倒在他手上,宋居安数了数,才八文钱。

“昨日打碎了一只碗,我又买了两只放厨房备用了,后天我娘过寿,我从王婆子那儿买了鸡蛋,从韩良那儿买的猪腿钱还欠着没给,还买了一沓子纸,钱恐怕不够用了。”杜若解释道。

宋居安眸色下去,握住了手,走出屋子,站在院落里看了看,走到堂屋窗子外头,将挂在墙上的竹篮摘下来,检查了一番,上面有一个小洞,还有几片竹片断裂开来,张开散开,哪回用不小心碰到就会扎手。

他不会编篮子编筐,便找来破布条将竹篮下面的洞填上,又用绳子将飞散开的几片竹条绑起来,弄好了以后,才对盯着他看的杜若道:“我去河里捞捞看有没有鱼,正好河水浅了不少。”

他说的是仙女河,杜若点点头,他便出门了。

杜若思索几秒,回屋将破衣裳拿出来几件,迅速拆开来,再用针线将那些布块缝补在一起,成了个四方形,她将那块缝起来的布裹成一团,便抱着它朝村外走去。

到了那里,宋居安正站在河水里拿竹筐捉鱼,他裤腿卷起来到膝盖,衣裳大半截都湿了。

杜若观察了一会儿,察觉到他站着的位置水不深,便小心的从另一边下到河里。

“你怎么来了?”宋居安见她来了问道。

“我帮你!”

宋居安见她脱了鞋子,弯腰将衣服撸上去,露出白皙的小腿儿,手中的布单抖开扔进水里,学着他那样,凭空在河水里捞捕,但白费力气一无所获。

这河里的鱼是不少,附近几个村子也隔三差五有人来垂钓,但没有鱼饵能抓着也难。

杜若这样抓了一会儿,有一次差点捞到,又看向宋居安,俩人都没什么收获,她累的呼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朝周围望,发现前面离这儿二百多米的地方,河水似乎窄一些,她便上了岸,朝那边走去。

到了河水陡然变窄的地方,她发现这边河水里石头比较多,长时间的冲刷光滑圆润,有的甚至裸露在水面上,水由上而下流的也急,她小心沿着石块走,这边的水浅,便更为清晰一些,有些流经这里的鱼轻而易举的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杜若喊不远处的宋居安过来。

等宋居安走到她这边,她又道:“咱们一人拉着一头,看看能不能从这边捉住一条。”

宋居安放下手中的竹篮,走到她跟前,与她合力将布单扯开,俩人与河垂直而站,弯腰阻挡过滤流经的河水。

前面有两条鱼跳出水面,又‘咚’的一声掉进水里,俩人很默契的移动位置,抓得更紧。

鱼尾扑腾了几下,杜若与宋居安连忙抓紧了布块往中间合围,顿时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被抓住了!

将鱼扔到地上,任由它扑腾,杜若笑着坐在河岸上喘气,“今日真走运,这一条有半斤吗?”

宋居安抓在手中称了称,摇头:“不够半斤。”

“那咱还继续抓吗?”

“不抓了,够爹吃了。”他将那条鱼放入竹篮里,“回吧!”

河岸上清风翩翩,河水凉沁沁的,杜若坐在河水里突出的石块上,将双脚垂在水里拨弄,“你先走吧,我坐会儿再回去。”

“嗯。”他提着竹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杜若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宋居安这不温不火的性子,若是当了官,大约也是炮灰的命,他太得过且过。

杜如兰只要不是做了太出格的事儿,他似乎都不会去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与选择,她不想插手别人的人生,只需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便可。想到这里,她对宋居安的厌恶感少了许多。

闭目坐了一会儿,杜若正准备睁开眼睛站起来,有人忽然在她后背上猛地一推,毫无防备的她扑通落入水中,周围溅起巨大的水花。

她原本怕水,但杜如兰却会水,自从那次在青阳寺跳入水塘后,她对水的惧意便没那么深了,趴着掉进水里去,她整个人被淹没,窒息感一瞬间包围了她,杜若惊慌的扑腾着想从水里站起来。

推她的那人又用手使劲儿将她朝河水里按。

惊惧涌进全身,她奋力挣扎,脑子里又想起那次在村口大槐树下被黑衣人拿剑刺杀一事。

“救命啊!救命!”杜若双手掐住按她的那人的手,口中一边喊一边呛水。

那人一声不吭,抓住她头发的手厚实粗糙,杜若求生的愿望一向很强烈,她的头朝两边奋力的扭动着,双手一伸去推站在她面前的那人的身体,那人的衣服还真被她给抓到了,她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一只脚抬起朝他踹去。

终于头皮一松脱离了那人的控制,杜若跌倒在河里,跌倒前她看到面前洪生那张邪恶猥琐的脸。

原来是他!

杜若连忙从水里站起来,洪生再次伸出手还想抓她,杜若连忙退后,一边朝他身上泼水。

退着退着她又跌倒在水里,眼看着洪生走到跟前了,她手中抓到一块石头朝他身上砸去。

“啊!”洪生捂住了头,哼了一声,血从他手缝中流了下来,流进他左眼里,猩红的眼惶然变成一只野兽般。

杜若连忙朝河岸跑,等跑上去,她拿了鞋子连穿都来不及穿,更没回头看洪生跟没跟上来,只知道往前拼命的跑!

第三十三章 不守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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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存着一口气往家跑,生怕洪生追上来,她以前对洪四儿的儿子洪生不了解,但洪生竟然想要杀死她,可见两家是结上了梁子!

前头有人忽然喊了她一声,杜若惊慌的扭头看去,发现是苏明扬。

“嫂子,你怎么了?”苏明扬满脸惊诧的看着逃命似的她。

杜若见到苏明扬,又猛地回头看去,发现后头早就没有了洪生的影子,脚一软,差点站立不稳,被苏明扬上前扶住了。

“我、我……”杜若喘着粗气,话也说的不利索了。

苏明扬也朝她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村外也没什么啊,山上的野兽也不会大白天的跑下山吃人吧?那杜氏害怕的是什么?

他见杜若紧张到了极点,甚至身子有些发抖,便连忙道:“我先扶嫂子回家吧!”

杜若苍白着脸点点头。

回到家中,宋居安正闲散的蹲在院子里手中拿把干草喂小黄牛,见两人进门,他神色淡淡的瞧上一眼。

“宋兄!”苏明扬恭敬的打招呼。

宋居安站起身,仍旧站在小黄牛身旁,伸手抚摸着它的背,对杜氏此时的狼狈毫不关心与在意,甚至根本没往她身上看。

“嫂子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刚才吓坏了,我正巧看到就顺便扶嫂子回来了。”苏明扬解释道。

杜若绷着的那根筋松开,对宋居安道:“刚才我坐在河里石块上,洪四儿的儿子洪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边,把我推进了河里,又用力将我往水里摁,想害死我!”

苏明扬骇了一大跳,瞧了瞧门外,比杜若还要紧张,“青天白日的洪生竟然想杀人!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事要去报官!”

杜若点头,“如果我不是挣扎逃脱,恐怕已经被他害死了,安郎,这事儿要找村长还是直接去洪家讨个说法?”

宋居安不耐烦的看她一眼,“他也没把你怎么样,你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么?何必再多生事端?又何况无凭无据,若是这次报官得罪了他,恐怕以后在学堂里他更能生事,平白给我添麻烦,算了吧!”

仿佛在他眼里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不生事,不多事,才是重要的。

杜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他在青阳寺的大胆决断呢?他的正义公正呢?

杜若之前虽然厌恶他,那也只是对他封建落后思想的厌恶,他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落后远离繁华的小村落里,是无法轻易改变的,若是对比起来,他比村子里的那些男人好了不知多少去,也难怪许多妙龄女子爱慕他,想嫁给他。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很失望,有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被人差点害死?哪个男人会畏畏缩缩,只为了自己不惹祸上身?

以前杜氏受到欺凌,大多时候是她活该,他不曾为她伸张过什么,他既然发现她与以前不同了,仍旧这样对待她,可见杜氏在他心中仍旧是可憎可恶的,并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连站在一旁的苏明扬也讶异的张开口,似乎不太相信这是自己敬重的、亦师亦友的宋兄说出来的话。

“宋兄,这事儿不能算了!一定要去找村长!不成再去找乌县令!嫂子可是差点被洪生害死啊!”苏明扬指着杜若道,他看了一眼杜若有些苍白虚弱的面容,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杜氏在他心里的样子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他观察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明扬,他打定主意不为我做主,我自己去洪家恐怕也不落什么好,再被村子里的人看笑话,认为我说谎,既如此还是算了,多谢!”她对苏明扬勉强笑了笑。

正准备进屋,却见蔡氏打屋里出来瞪着眼责备道:“站住!看看你自己,还像不像一个妇道人家!鞋袜不穿,衣裳上都是水,被别的男人看了个精光!要不要脸了!”

苏明扬脸上顿时发红发热,踌躇不安的站在那儿,他余光瞥到杜氏的脚上,那对儿玉足并在一起,一手堪握,白嫩的像莲藕,刚才太过关心,他真的没注意到杜氏没穿鞋袜,虽然在这乡下,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大家都干农活,下河摸鱼……但被人专门挑出来说还是让他感到无比害臊!

苏明扬脸红到脖子根,对宋居安略一拱手,“宋兄,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说完他慌里慌张的跑出去溜之大吉。

杜若狠狠地瞪了蔡氏一眼,走进了西屋。

蔡氏在外头向宋居安抱怨,说她不守妇道等等,让宋居安休了她。

杜若面无表情的着坐在椅子上,冷静了一会儿,又到外头起身端来一盆清水洗脚。发觉脚底的泥洗去了以后,右脚脚底被东西划了,有一个小小的血口子,她找了块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才穿上鞋子。

中午做饭,她在厨房忙活处理那条草鱼,蔡氏竟然坐下来去烧火,两只老眼一直盯在她的身上,她一个转身背对着蔡氏,蔡氏都得歪头看看,生怕她偷吃了什么。

杜若将那条鱼处理干净,又找来家里存放的大料泡在水里头,去去放出来的霉味儿。她又找来几块晒的卷起来的橘子皮与那些料一起浸泡。

把那条鱼捞起来,用刀在上面横着划,翻过来再划一遍,又将清洗好的料放进鱼肚子。想了想,她又从屋后扒出来一坛子老酒,在鱼身上淋了点酒去腥,切一大截子葱白放鱼肚子里撑着,才放在锅里蒸。

蔡氏见她忙的有条不紊,竟然也没指挥她该怎么做。

等她将鱼身上撒上葱丝与热油,算是完工了,鱼的香味儿早就飘出厨房,飘到很远,连前后邻里都闻到了,知道宋家今日改善生活,吃饭终于带点油腥了!

蔡氏见她做好了,忙不迭的端进堂屋去,又喊咋院子里藤椅上斜躺着的宋居安吃饭。

宋居安脸上盖了一本书,听到喊声,他抬手将书拿开,正好对上杜氏看了的冷冷的目光,杜氏毫不掩饰与他直视几秒,转身进了屋。

蔡氏将那条鱼先后分给了宋老爹、宋居安,她自己,接着才放下筷子,指着盘子里剩下的带着点鱼肉的鱼架子对杜若道:“吃吧!”

杜若端着空碗站起来,走进厨房舀了碗水,拿了半截干馒头啃着吃了几口。

鱼香泗溢,鱼肉鲜嫩可口,火候正好,做的人厨艺也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好鱼,但对于穷人来说,无异于鲍鱼珍馐,改善一次生活,就像是过了个节日一样喜庆。

蔡氏今儿很高兴,连连催着宋居安快吃。

宋居安朝门外看了一眼,眸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与不忍。

吃完饭,他去了韩良的家中。

韩良关上门,回身恭敬的问道:“主子可有试探出什么?”

宋居安摇头。

他是真不想再试了啊!这女人的路数他捉摸不透,比朝堂上的事儿还要费脑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人心,海底针,贻国祸国,红颜祸水。

“那怎么办?留在身边总是个祸害,需要一直堤防,不如……”他这人向来想的直接,说做就做,不像主子那样胸有沟壑乾坤。

宋居安背着手走进屋里,坐下来,四处打量一眼,道:“你收拾的还算干净。”

“哪里比得上主子你啊,要不是你时常往这儿来,我懒得收拾,睡猪圈也没什么!”韩良站在一旁憨笑着道。

“杀了么……”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口中喃喃。

想起她近来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她的挣扎不屈服,尤其那双倔强的眼神儿,着实让他下不了手,做杀手做到她这么可怜的份儿上,他还真是头一遭见。

女人果然难惹,连做个杀手细作都能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宋居安闭上双眼,手指放在眉下,轻轻揉捏。

“主子,趁着她什么时候走出宋家,我什么时候动手?”韩良又问。

宋居安沉寂半晌,缓缓睁开眼睛,将胸前墨发往后拨去,将双腿搭在前面那条凳子上,端的是悠然自在,眉目中带着几分邪气戏谑。

“先不必动她,这个女人还算有趣,我倒要看看她想对我做什么。”他道。

“可是主子,先不说她是谁派来的,万一哪天她对你不利,我又不在……”韩良很是担心。

“她又不会武功,你怕什么,在你眼里你主子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么?”

韩良扯起嘴角摸摸鼻子,站在宋居安的背后,想象一下主子与那女人打架的情形,咳咳!不忍直视不敢细想……

“万一她对你下毒呢?”

“吃的是一锅饭,下什么毒!”宋居安仰头看他一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今天她差点被洪生摁在河里淹死,还真是福大命大,又逃了回来,你找机会教训洪生一顿!让他老实点!”

“是!”韩良拱手。

宋居安坐起身拿起桌子上韩良的那把杀猪刀,用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刀刃,锋芒白的耀眼,韩良跟了他许多年了啊!

韩良瞅着他手中的那把刀,忽然道:“主子!等会儿带回去一斤猪肉吧!”

“不了,你也不要总是往宋家送东西,三番两次的被人看到会引人注意,杜氏已经因此问过我一次了。这个世界上穷人那么多,别人能活,我自然也能活,就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摸黑给你送去吧?”宋家的穷苦潦倒他知道的很清楚。

“黑天白夜都不用,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什么时候娶一房娇妻,请我喝喜酒?要是哪天你自己想明白了,离开这里建功立业也挺不错!何必屈才躲在这儿守着我?”

宋居安的语气平坦的没一点起伏,闲话家常一般,又像是两个老友浅谈旧事,听到韩良心里却一阵难受,泪花都在眼眶里晃。

屈才?他和主子比起来这算哪门子屈才?不过话到嘴边韩良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宋家。

第三十四章 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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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吃完了,杜若将半袋子粮食淘洗了,晾晒干净,等到下午的时候,她牵着小黄牛让它驮着粮食去了村子里的那口大石磨那儿磨面。

宋居安没事儿就喜欢喂小黄牛,蔡氏腿脚不利索不怎么上地,倒也经常去附近割草给它吃,所以小黄牛长的很快,力气也大,身上的棕黄色的毛也渐渐加深。

不大一会儿就磨好了,她拿着锅台上用的小扫把将石磨打扫干净。

蔡氏拄着拐棍远远地站着,她根本不放心杜如兰会好好干活,但她一个人默默地全做好了。

她砸吧砸吧嘴,觉得这婆娘最近总不对劲儿,兴许她真的能做出毒死人的事儿来。见杜如兰收拾好了,蔡氏便拄着拐棍先回家去了。

杜若牵着小黄牛慢慢的走着,虽然已是下午,但天气仍旧炎热,太阳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村子里没什么人走动,她向来是怕冷不怕热的,不干重活,倒也觉得没什么。

走了没多远,她看见宋居安出现在另一边的独木桥上,他大约又去找韩良了,看到她,便朝她走来。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头接走牵牛的绳子,朝小黄牛背上驮着的东西打量一眼,“来磨面?”他问一句。

“嗯。”她慢走两步,落在后头,平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个教书先生,一个屠户,俩人之间夸张点说就是美玉顽石,一个淸,一个朴,一个手执书卷,一个手中拿刀,粗鄙有别,到底能存在什么样的友谊?

更让她纳闷的是韩良每回杀了猪买之前或者买之后,总会给宋家送来点猪肉,还不要钱。

前几日宋家农活多,太忙,韩良还来帮了一场,似乎只要宋家有事儿,韩良都会搭把手,更别提俩人平时有事没事儿互相找对方喝点酒,坐下来谈天。

这样慷慨的男人,还力大无比,待人宽厚,为人着想。

韩良一看就是不怕辛苦埋头苦干的好男人,虽然脸上有块疤看着吓人,但他手里肯定攒了些积蓄,姑娘嫁给他日子过的不会差。然而杜若却听王婆子说以前也有不少人给韩良说媒,他眼光太高又太挑,没一次成的。

一个不想娶妻……

一个娶了媳妇儿却从来不碰……

蔡氏腿摔断时,韩良也很关心,帮忙付了诊金;在青阳寺,他帮忙对付那些强盗,将宋居安从真奉手中救出来;又总是帮宋家做事、隔三差五送点吃的,不求回报,默默奉献……

难道他们两个之间……她望着前面的宋居安,两眼忽然发亮。

这个朝代的社会风气尚可,但同性之间的爱恋还是不容于世。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被人嘲笑打骂,甚至坐牢。

杜若被自己的发现惊到了,脑子里又跑出来许多事儿佐证她的猜想。

怪不得,怪不得!

傍晚,暖风变得清凉,宋家里外种的几棵树树叶哗啦啦响,像是在唱着一首不停歇的歌儿,在这燥热难耐的夏季,应当不会有人嫌弃树叶的歌唱。

杜若躺在院子里那张唯一的藤椅上纳凉,听着堂屋里蔡氏与王婆子说话。

“沽南镇的云水绣庄今年又开始招人了!”王婆子道。

蔡氏听了,想起了去年的事儿,摇头惋惜道:“咱们村的去了慧娘一个,慧娘女工了得,小时候专门找人教她的,可惜她去几天身子就不舒服,后来在家养病,就再没去了!”

“可惜的很!苏家那两个丫头都能干,晴娘大方和气,慧娘心灵手巧,长得还漂亮!瞧,昨儿又有人上门提亲,被苏群儿给拒了!也不知道他想给二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反正长得像居安这样白净俊美的男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蔡氏听了高兴的合不拢嘴,又连连叹气,“你也知道居安这孩子脾性好,不忍心休了杜氏,要不是说不定娶了慧娘呢!我们老宋家早有后了!”

生孩子、有后、休书这些话,杜若听得耳朵里都快要生出茧子了,自然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云水绣庄找绣娘的事儿,可气的是杜氏不会女工,现学也晚了。

她手中拿着一片叶子轻扫自己的唇和脸,思索着。

绣庄招绣娘,那些绣娘必定个个手巧的很,描花刺绣不在话下,但她会裁剪绣样,对于衣饰纹样,也略懂个一二,更重要的是她还能画下来。

青阳寺的活还没完,早着呢,但总有完工的时候,可若是在绣庄做事,就找到了长期饭票,不出什么意外,便能一直坐下去,越是做的久,那些绣娘的女工也越是了得,得到的酬劳也越多。

她何不试试呢?

试一试又死不了人,脸皮厚的人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屋里头,蔡氏也王婆子说话的声音已经低到听不见了,俩人头对头小声说了一会儿,又瞧着门口生怕杜若突然进去。

“这几天她叫人害怕,变了个人似的!”蔡氏嘀咕道。

“这不正好吗?也不咋疯了,好好与居安过日子,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切!她可生不出来,打神婆那儿拿的汤药快喝完了,也不见什么动静,也就居安老实好欺负,不肯让她滚回娘家,她心里头指不定憋着事儿呢,我得看好他爷俩!”

王婆子赞同的点点头。

王婆子和蔡氏说完话打屋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杜若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望着天,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如兰!你不回屋睡?”王婆子问她一句。

见杜如兰没动静,王婆子便也不再理她,朝门外走去回自己家了。

杜若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歪躺着,又闭上双眼。今儿晚上的夜风真让人浑身舒爽,尤其是她刚才还洗了个凉水澡。

心里想明白了,便什么都畅快了。

宋居安放下书,拿针挑了几下油灯,又继续看书。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朝床上望去,发现杜如兰还没进屋来,这么晚了,也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人呢?

他起身出了门,看到院子里那棵树下的藤椅上,躺着个人,似乎睡着了。

堂屋里蔡氏与宋老爹已经睡下了,吹熄了灯,闭了门。

宋居安又转身回了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居安挑开西屋的帘子,手中拿了个薄薄的被单,走过去,将被单展开盖在她身上。

她睡觉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外便安静的很,宋居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她睡着了,便放心大胆的伸出手在她脸上摩挲着感受着。

依旧没有易容面具的触感,依旧是严丝合缝,依旧是光滑温和的肌肤。

他修长的手指最终停在她的唇角,迟疑着没有抬手,绕着她柔软的唇划了一圈。

像是有一根羽毛轻飘飘落在了他的心上,有些痒,复杂的情绪涌出来,宋居安收回手回了屋。

第二天。杜若醒来后,手脚都麻了,她竟然在这藤椅上睡了一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人搭理她。

宋居安已经起来了,正在门外井边汲水,她听到动静走到门口,伸头看了一眼,又回屋换了身衣裳,正是那件新裙子,将头发重新梳好绾好,打量着自己整洁干净,才走出去洗了脸。

她又去屋里拿了块饼子,喝了几口水,对提水进来的宋居安道:“我今日要出门。”

“去哪?”他有些意外,这女人不打算围着他转、监视着他了?

“云水绣庄。”

“去做什么?”

“去试试看能不能找份儿工。”说完她走了出去。

宋居安目光微漾,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有趣的紧。

其实杜若准备先去青阳寺一趟,再去云水绣庄,反正两个离得也不远,云水绣庄在沽南镇,而沽南镇就在青阳寺往北两里地处。那儿有不少城里的有钱人开办的庄子,绣庄、布庄、铁行、药行等等。

刚开始沽南镇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镇,镇子上有几家小私坊,后来生意起来了,聚的人也多了,远近有了名,又吸引了不少人去,庄子也相继开办起来。

她找了赶马车的七哥,让他送自己去青阳寺。

一连几日没去寺里,兴许真罗师傅还以为她不去了,将活交给别人去做。

到了寺里她说明来意,看门的和尚早就认得她来,将她领去专门作画的禅房。没过多大会儿,真罗师傅便来了。

杜若起身对他施礼,“真罗师傅,不好意思,最近家中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无妨,又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事,辛苦女施主了,不如先品茶再开工吧!”真罗落座道。

杜若点点头,端起僧人泡好的茶喝了几口,茶香本在鼻端萦绕,此时连唇齿之间也留了醇香。

“佛迹小册已完工,接下来女施主便为佛、菩萨画像吧,施主可先翻阅这本书,或能有所领悟,若有不解之处、细微之处,随时可以问贫僧。”真罗递过来一本线装书。

杜若含笑接过来,还没翻开,真罗又接着道:“施主,上次你告知贫僧的那些事,贫僧思虑良久,始终无解,看来无法帮你了。”

“多谢真罗师傅,这件事情暂且搁置吧!”

杜若盘腿坐在垫子上,将水墨调和好,执笔细细描线,这些最基础的东西都是熟稔于心的,速度也快。

每每到青阳寺,独自坐在室内,做着喜欢的事儿,伴着檀香,她的心便平静安宁。

就在她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骚乱,有人从左往右挨着砰砰敲门,大喊着‘救命!’,经过她房门口,以为里面没人,又继续敲下一间。

杜若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打开了门。

第三十五章 云水绣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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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外头跑过去的人见房门开了,又折回来,是一个锦衣雍容的老者,若搁平日里这老者看上去必定养尊处优,十分金贵,然而此时却既忧且惧,急的满头大汗,见到从房里走出的杜若,连忙道:“这位姑娘,请问房里有没有茶水?!”

杜若点头。

“姑娘快倒给我一杯茶来!”

杜若见他急的不成样子,也不敢耽搁,回房倒了一杯水给他。

那老者端着茶跑到寺院里去,那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杜若跟上去,发现人群中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小脸儿干红,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不省人事。

那老者将孩子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连忙将杯子里的茶喂他喝,紧张的手都在抖,然而孩子根本没什么反应。

杜若立刻明白这孩子是天气太热,大约又长时间没喝水,体质弱,中暑晕厥过去了。

“先将他抱到屋里躺着!”杜若连忙对老者道。

他们迅速将孩子抱进了杜若画画的房间里去,将他平放在凉席上,老者焦灼的叫了几声孩子的名字,杜若又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先放到一边,上前用力掐孩子人中,等那孩子哼了一声有了反应,她又连忙拿过旁边的扇子对着他扇风。

老者连忙端起方才那杯水喂到他的嘴边,那孩子终于张开嘴喝水了。

杜若对着他扇了一会儿,寺里的僧人也赶来了,问要不要帮忙请大夫,杜若便对他们说不用了,只再盛一壶凉茶过来,水里头放点盐巴,端一盆凉水。

那老者脸上的惊惶之色渐渐消失,望着好转过来的孙子长舒一口气,对杜若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杜若道,说着她又将那孩子领下的扣子解开,将他上衣扒开,腰带也松开了,省的束缚着他,让他感觉憋闷。

那孩子虽然闭着眼,但脸蛋儿清秀粉妆玉彻,穿的是云锦裁制的衣裳,明花暗花交织,图案精美,扎起的头发上束着玉环,下面编了几一排小辫子,辫子上缀着珍珠链,一看就是金娇玉贵的小少爷。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缓缓眯开眼睛,见眼前朦胧的人影,委屈的喊一声:“娘亲……”

可怜巴巴的。

杜若见他认错了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修文,她不是你娘。”老者道。

那孩子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女人的面容,嘴一撇差点哭出声,又坚强的忍住了,眼睫毛上都是细碎的泪珠,扑闪扑闪的。

那老者又对杜若千恩万谢,才握住孙子的手慈声问他有没有好点。

等放了盐巴的凉茶拿来了,杜若倒了一杯,示意老者将孩子扶起来,笑道:“多喝几杯就会好了。”这孩子流汗太多,体钠缺失,需要补充,若是在现代就需要挂生理盐水。

老者将茶杯接过,亲自喂给孩子。

孩子目光很是疲乏涣散,似乎集中不起精神来,脸色苍白的白纸一样,难受的低下头喝了几口,喊了一声爷爷,眼珠子转动,视线又落在杜若的身上。

杜若在木盆里湿了毛巾,拧个半干,走过来敷在孩子的头上、脸上、脖子里,等吸收带走一部分热气,她又重新拿去水盆里清洗。

来回几遍,等她将毛巾从他头上拿下来,弯腰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又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感受一下温度,道:“好了,没事儿了!先让他躺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多谢这位娘子。”老者又感激的道。

杜若笑了笑,在另一边坐下来,继续作画。

过了一会儿,那老者将孩子放在床上,让他睡会儿觉,他则走过来看杜若正在做的事情。

“这位娘子师从何人?”老者问。

“恕我不能奉告。”杜若笑道。

那老者也不介意,站在一旁观看一会儿,见她细心描绘观音净瓶中柳叶,下笔自然力道恰到好处,便知道她功底不浅。

过了大半天,杜若终于画好完工,放下毛笔,俯身仔细端详一番,才又拿起毛笔修修补补。

“小娘子是哪儿人?”老者又问。

“家住东沟村。”杜若放下笔,轻轻在未干的墨上吹了几下。

老者捋着胡子点点头,“修文是我们孟家唯一的血脉,今日多亏小娘子帮助,不然我真的不知会出什么事!”

“老先生您别再谢我了,即便是其他人,见到了也会出手相帮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忙,您该谢这寺里的僧人。”杜若谦和的道。

“都要谢的,这是谢礼,还请收下。”说着那老者从袖口里掏出两个银锭子递过来。

杜若讶异的望着那两个银锭子,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但她不能要。

她推辞几句,又抱起画道:“我还有事儿就先离开了,等孩子好了,您再带他走吧。”说完她朝外面走去。

将画好的画交给真奉查看,她又先收了十两银子薪酬,才匆匆离开青阳寺。

今日去云水绣庄的人一定很多,毕竟一旦能在绣庄里做事,酬金十分可观。像宋银花那样擅长女工的人应该来试试,自从曹旺将她叫走了以后,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她徒步走了二里地,到了沽南镇上,找人一路打听了云水绣庄在哪里,便直奔而去。

到了那里和看门的说明来意,便有人领她与其她几个妇人进去。云水绣庄远近闻名,只是以前的杜如兰根本不关心这种事情,也不会女工,了解与否根本没什么影响,所以杜若的记忆中也没有相关的说明。

绣庄很大,里面亭台流水,处处景色,回廊弯弯绕绕。

她们跟着领头的下人往前走,杜若觉得今日就算空手而归,但能来见识见识也不错。

走到一个比较大的房间里,她们被安排席地而坐在两边,面前放了矮几,矮几上则放着针线筐、绣架、竹圈内已经夹好了绣布,绣样在桌上放着。

一个女掌事背着手走出来,看了大家一眼,道:“开始吧!”

杜若没想到一来就考验大家的刺绣功底,而她,完全没有功底。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穿针引线,调整位置,排列好绣线,唯独她,坐在那儿看了老半天,才开始动手。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也要跟着宋银花学几天。缝补东西她是会的,只是刺绣这种精细的活,没学过,凭自己悟是悟不出来的。

杜若想了想,只好拿起针线在绣布上缝了个图案。又拿起剪刀与桌上的白纸,用针孔那头在纸上画出图案印儿,便裁剪起来。

过了一会儿,女掌事开口让众人停下来,先从左边往后,一个个的拿着绣布上来给她看。

前面的有人被留下来了,有人走了,当然是走的人多。

终于轮到她了,杜若拿着绣布与绣样走上去,递给她。

女掌事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看一眼,愣怔一下,绣布上是一朵雍容华贵用金线绣成的牡丹,仅是牡丹的轮廓罢了。而绣样裁剪的则是一副双龙戏珠,二龙周身祥云围绕翻滚,蜿蜒而上,竟然不是对称的,裁剪的功夫一看就是经过雕琢磨炼的。

女掌事不仅好奇的抬头看了杜若一眼,见她眉目明艳,笑容亲和,不由得也笑着道:“这位娘子,方才主要考察绣工,你的绣活为何不做?”

杜若实话实说道:“不瞒您说,我不会刺绣。”

女掌事惊讶。

她接着道:“不过我会画画,会裁剪绣样,纹样设计也有想法见解,刺绣以后可以学,前两样绣庄似乎专门找人去做,不知道我能否胜任?”

那位女掌事摇头轻笑道:“实在抱歉,我们绣庄暂时只需要绣娘,不需要别的。”语气颇为遗憾。

杜若听了有些失望,却也只好点点头,朝外头走去。

出了云水绣庄,她沿着沽南镇的一条东西大街慢慢朝前走,一边走一边查看两边铺面。

前面有个铺子,一个中年男子袖子高高卷起来,蹲在垫子前,小心翼翼的拿着小锤一下又一下的捶打,他女儿站在旁边数着手指头看他打了多少下。

杜若视线落在他们前面摆的那个小摊上,上面是一些饰物,耳坠、手环、簪子、步摇……原来那男人是个首饰匠。

她走过去,站在摊子前头瞧了瞧,那中年男子见摊子前面来了客人,连忙起身招呼,“这位娘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杜若对他点了点头,重新低头看去。

都是很简单的样式,打造起来也不费事。毕竟是小本生意,看他与他女儿穿的衣裳不怎么整洁,打着补丁,家里日子大约也不好过,勉强混碗饭吃。

她拿起几样东西看了看,又放下去了,摊贩的女儿走过来,两只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她,似乎对她很是好奇。

“大哥,您生意怎么样?”她问。

“不怎么好!”他实话实说,看她似乎也没打算买,于是他又拿着小锤子走回去接着打造那副银镯子。

杜若垂着手望着摊子,又朝周围望了望,这时候那女孩儿鼓起勇气对她道:“姐姐,你戴这耳环一定很好看!你就买了吧!”

杜若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那对儿耳坠,观赏一番。

那男人斥责女孩道:“阿青!别乱说话!”

那女孩瞪着大眼睛往那男人身旁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杜若。

杜若又盯着摊子上的饰物看了会儿,心里头产生了一个想法,朝前面的铺子看一眼,抬脚走去。

墨青斋。里头卖的是笔墨纸砚。老板手执一本书在门口坐着,见杜若进去,便也跟着进去为她介绍。

“小娘子想买什么?”

“买纸和笔墨。”她道。

买完了,她拿着走出来,又回到那家首饰摊子处,将上面的几样饰物看了个仔细,便坐到另一边画起来。那女孩儿感到好奇,也围了上来看她作画。

第三十六章 绣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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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发高耸,冰肌玉骨,珠钗翠环饰美人儿,明眸善睐盈盈笑。涂抹个大概,虽然粗糙,但又不是需要细细观赏的画作,杜若便放下笔,将那副画拿到他们摊子上去,端正搁在一旁。

首饰匠与他女儿站在一旁观看,那小女孩用手指着画上的银钗道:“和我爹打造的一样!这个也一样,那个也是一样的!姐姐,你画这些做什么?”

杜若微微一笑,绕到摊子后面去,和他们站在一起,解释道:“首饰和衣物一样,同样要展示出来让人看效果的,他人穿着好,有的人看了也会想买。”

这就叫做广告宣传。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们都有跟风的习惯,什么好看,什么流行,便一拥而上买什么。路上见一妙龄女子衣裙美丽,头上珠翠精致亮眼,其她女子看到心中定然羡慕想买。

“这位娘子说的是!”首饰匠憨厚的笑道。

“我也就是闲着无事。”杜若也笑了起来。

她将笔墨收起来,朝街上来往的行人看了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一富丽堂皇的楼阁,楼阁外悬挂着几个红彤彤的大灯笼,气派的很,从这儿能看到上头有人自如走动。

看了几眼,她问首饰匠:“请问那边是酒楼还是茶楼?”

“小娘子第一次来咱们沽南镇?那是金银花满楼,专门打造售卖首饰的,金器、银器、玉器、铜器什么都炼什么都卖!”首饰匠道,眼中带着艳羡,还不是自己技不如人,没资格进去做工,不然也不会出来摆摊了。

杜若望着那栋画阁朱楼,由衷感慨:“金银花满楼我之前听说过的,没想到就近在眼前,据说这里的锻造师傅都是一顶一的好,花重金请来的,远近有名,我还听说有京城来的商人在此置办货品。”

“小娘子说的是!我这营生比不上他们一根毛!以前这金银花满楼在咱们丰陵县县城里,后来搬到咱们沽南镇来了,毕竟这一带都是做生意的大庄子!”首饰匠热情的讲解道。

原来如此。

不过眼下她只想找份儿糊口的工作,没多余的精力与想法。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几个妙龄女子相携而来,路过摊子,目光被摆放在摊子上的那副画吸引了去,随即停了下来。

她们望了望那副画,又看了看朱钗,笑着道:“真是好看!”

“这画上可是个美人儿,能不好看么?”另一个女子摇着手中团扇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丑喽?”

“我可没这么说,这簪子太俗!”

几个女子笑嘻嘻的相互打趣着。

“几位姑娘不妨随便挑挑看,都是用心打造的,价格便宜!画上的女子倒是与你有三分相似呢,都是一样的美人儿,想必戴着不会差的!”杜若真诚的夸赞道,自觉地做起了推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摊子,“簪子虽然简单了点,但有些男子最爱清水佳人!“

首饰匠与他女儿拘谨的站在一旁,感激的看了杜若一眼。

那几位女子瞧她一眼,纷纷笑起来,一个拿团扇遮了半张脸,道:“小娘子可真会说话,这对儿耳坠我要了吧!”

她们买完走了,杜若望着摊子上的首饰若有所思,假如她有一间自己的铺子就行了……

“多谢这位娘子!”首饰匠道。

“别客气!这支银簪我要了,你给我包一下吧!”她指了指,那支簪子与她之前当掉的杜氏的那支有些相似,当做是补偿给杜氏的。

不过她摸了摸唇,这不还是她自己戴么?

买完了,杜若正准备离开,一转身,不小心碰到了个人。

她连忙回头看去,发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身着紫袍,玉带束身,五官分明,剑眉英挺,双眸深邃且温和,许是过多的人生阅历,让他看上去温厚且优雅。

“抱歉,不小心撞到了您!”杜若连忙道歉。

那男子的目光落在首饰摊上摆着的那副画上,即便方才被撞了一下,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听到杜若的话他才移开视线看向她。

“无妨。”他对杜若道,接着指着那副画问摊贩:“这是谁画的?”

“原来是孟爷!这画儿是这位小娘子画的!”那摊贩一脸恭维谄媚的笑,对他连连拱手。

那中年男子这才认真的打量杜若一眼,又看了看那副画,道:“这画上女子与拙荆有七八分相似。”

杜若恍然,怪不得他盯着看这么久,但她这也只是随便画的,不是临摹。

“那想必尊夫人比画上女子还要貌美了!”她笑道。

活着真是艰难,以前说话做事她哪里会懂得阿谀奉承,现在见了谁都不自觉的说好话,满脸笑。

那男子沉默了。

这时候从长街那头驶来的华丽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马车车帘被人从里头拉开,一个孩子伸出头来,声音稚嫩的喊了一声‘爹!’

中年男子望去,随即恢复了温文尔雅之态,“修文回来了!”

杜若也同时望去,发现马车上坐着的那孩子竟然是她在青阳寺见到的那个中暑的孩子!孩子旁边自然也坐着那位老者,笑眯眯的。

那孩子望了一眼站在自己亲爹旁边的杜若,张了张嘴,一脸惊讶,看了看自己爹,又看了看杜若,视线来回扫。

“小娘子到镇上做什么来了?”那老者认出了杜若,笑着打招呼。

中年男子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杜若也走近一些,笑道:“听说云水绣庄招绣娘,我便来试一试。”

那老者捋着胡子笑的开怀,“小娘子不早说!”

杜若也不知道他们要往这边来,只得无奈一笑。

“庄里招用你了吗?”那老者又问。

杜若摇头,“我绣工不精,人家自然不收。”

那老者赞赏的打量她,“谁说不收的!”说完他看向那中年男子,道:“远舟,修文今日在寺里生了病,这位小娘子帮了大忙!不然我这乖孙子现在哪儿能活蹦乱跳的!你就让她进庄里做活吧!”

杜若吃了一惊,他们是云水绣庄的主人?!

那中年男子抱着孩子转身看向她,那孩子眼珠子乌溜溜的望着她,扯了扯他父亲的衣裳,“爹,我娘呢?你不是说要把我娘找回来么?她在哪儿?”

这孩子似乎天生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的人心疼。

“修文,别闹。”孟远舟道,他打量着杜若道:“绣庄里人人都有手艺,尤其是刺绣功夫了得,不知小娘子会做什么?”

“画绣样,裁剪绣样,画画,分得清美丑。”杜若道,说完心里头自我吐槽,眼瞎的才分不出美丑吧……

那男人点点头,对她道:“这次招人主要是找绣娘,不过庄里倒是缺检查成品的人,每月初一、十五庄里要出货,到时候小娘子来一趟庄里帮忙可行?”

杜若原以为会让她帮忙打下手锻炼一下,没想到比她想的要惨,不过聊胜于无,她只好点头应允,“多谢!”

“这几日小娘子有空来庄里吧,我回去打好招呼。”

“好,多谢了!”

那中年男子也坐上马车,车夫驾车离去,不过那小孩子将头从侧边小窗里伸出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杜若,直到离得远了才缩回去。

“方才那是云水绣庄的老板?”杜若问首饰匠。

那人点了点头,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脸上仍旧堆满笑容,“车上那是孟老爷子!刚才问你话的是孟远舟!现在绣庄全部交到他手上打理了!那孩子是孟家独苗!他刚才不是要找娘吗?”

摊贩说着说着忽然神秘兮兮的道:“那小少爷的亲娘啊!早就死了!”

杜若讶异。

怪不得刚才那男人看到她画的那副画,有些不对劲儿,她夸赞他夫人,他也没反应,那孩子又眼巴巴的找娘亲。

有些可怜。一边享受着锦衣玉食一边伤感的可怜。

“恭喜小娘子了,找到活做了!”

“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杜若笑了笑。

她将笔墨包起来,又沿着大街往前走,找到一家书斋,进去买了几本书,只可惜没有找到那种首饰图典、衣饰纹样之类的书籍。

到面馆里吃了碗牛肉面,花了五文钱,吃的见了碗底,统共只见一片牛肉!杜若连连叹息。

回去的路有些远,她便找了辆马车坐上去。

回到家中,蔡氏拄着拐棍坐在院子里,似乎是专门等着她回来一样。

见杜若进门,蔡氏两道精明锐利的目光看向她,“贱蹄子,去哪儿啦?!”

“居安没和你说?出门了!”她淡淡的道。

“出门去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哪个野男人跑了!”

杜若径直进了屋,发现宋居安正坐在桌前写字。

“回来了?”他抬起头问。

“嗯。”

她放下包裹,走出去倒了一碗茶喝,正好王婆子也打外面进来串门,看到杜若今日穿的新衣裳,啧啧两声,“如兰你这是去哪儿了?见谁去了?”

“去了沽南镇。”杜若道,“最近家里头没什么事儿,去找了活做。”

王婆子眼睛咕噜噜的上下瞧着她,笑得别有深意,朝蔡氏看去,努努嘴。

蔡氏又怎么不知道王婆子什么意思,毕竟俩老姐妹经常在一起家长里短。

第三十七章 天太热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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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蔡氏看向杜若的眼神儿既恼怒又震惊!

杜若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就又转身回了屋。她将装东西的包裹解开,笔墨纸放在桌子上,手中拿着几本书,视线扫了一圈,落在宋居安那空落落的书架上。

她走过去,站在宋居安的身后,将几本书摆放上去。

宋居安疑惑的回头,正好她放好转身看他在写什么,俩人对上视线,“那个……我不是学认字儿么,买了几本书放这儿了,回头你教我吧!”

“好……”宋居安瞧她认真的神色,嘴角微翘,忍笑低下头去。

帘子哗的一下子被人扯开,蔡氏满脸怒气的跛着脚走进来,瞅了一圈,视线落在杜若搁在桌子上的小包裹上,上前伸手一扯,从里头掉下来一只银簪,两块银子。

蔡氏只觉得脑门子一轰,差点站不稳,指着杜若全身颤抖的骂道:“贱蹄子!你是不是真的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这银子和簪子哪来的?!”

这两样加起来也有七八两银子!家里一季子庄稼都卖不了这么多钱!

王婆子也从门口伸头往屋里瞧,大张着嘴,不敢相信的望着杜若。

沽南镇大街上有一家青楼,好巧不巧,半个月前隔壁村子的一个小娘子,因为家贫吃不上饭,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便偷偷去了青楼接客,过了一些天,被人发现,那小娘子当天晚上就上吊自杀了。

杜若皱眉望着她,站在宋居安身后没有动,她怕蔡氏忽然扑上来打她,站在这儿正好挡一挡。

蔡氏见她不吭声以为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将拐杖丢开,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又一边骂:“老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丧门星!不要脸的贱蹄子!连祖宗的脸都丢光了!呜呜呜呜……”

“娘你哭什么?”宋居安不悦道,他冷冷的看向杜若,质问:“说清楚这银子哪来的?去沽南镇做了什么?”

他不喜欢看女人哭。

“方才已经说了,去找活干了,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去了趟云水绣庄,帮了绣庄老太爷一点小忙,他们便赏赐给我这些银子,也同意我在绣庄做活了。”杜若道。

青阳寺的事儿还是要瞒着,反正在青阳寺的时候孟老太爷给她银子,她没收。

蔡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个开关一般。默了默,对着杜若呸道:“说起谎话来好不要脸!你能帮上什么忙?!又怎会赏你这么多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家里不出什么事儿的话,接下来一年都不用愁了。

“他孙子在路边中暑晕了过去,我递了一杯茶,人家家大业大的,有钱找不到地方花,你嫌多,人家可看不到眼里去!”她冷笑。

这话有道理,但蔡氏刚才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一下子转变不过来,经宋居安走过去扶她,她才抓着宋居安的手臂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抹了一把老泪,又接过宋居安递过来的拐杖拄着。

王婆子笑呵呵的走进来,忍不住道:“老宋家要发达了!如兰,咱们这边几个村子里只有两个妇人在绣庄当绣娘,你可得好好做!”

“哼!她也就是出门踩了狗屎运!说不定明儿去,后个就被人赶回来了!”蔡氏虽然心里头激动,但表面仍旧满身怒气。

蔡氏将倒在地上时抓在手里的那两小块银子递给宋居安,“安郎,你拿着!管好这个家,管好你婆娘!”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接在手里。

蔡氏忽然得意地对王婆子道:“年初我让人给居安算了一卦,算卦的说我家居安命里带火!今年必定时来运转,吃喝不愁,还真成了真!”

“那你可得跟我说说去哪儿算的?找的哪个算命先生?”王婆子殷切的打听。

俩人说着朝外头走去。

“当初我还嫌他收的酬金多,把那算卦的骂了一顿!”

“算的可真准!”

等俩人去了堂屋,杜若才从另一边走过来。

宋居安神色平静的瞧着她,开始对她有些另眼相待。

杜若朝他伸出手:“银子。”

宋居安很自觉地将银子递到她手上,又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写字。

杜若将银子藏好,又将床帐拉下来躲在床上换了衣裳,将换下来的新裙子拿出去洗。明日要去万山村给杜如兰亲娘周氏祝寿,她没别的入眼的衣裳,还得穿这件充脸面。

第二日,她梳洗打扮好,将前天从王婆子家买来的十几个鸡蛋拿出来,发现鸡蛋少了几个,很明显。杜若看向堂屋门口坐着的蔡氏,发现蔡氏靠在门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眯缝着眼像是在打瞌睡,实际上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杜若无语,心道她要早点把从韩良那儿买的猪腿拿过来,蔡氏肯定更加不乐意,非得留下一大半不可。

这次回娘家,她本来就是打定主意去讨好娘家人的,所以才备上厚礼。假如哪天宋居安给她一纸休书,她没地儿去,还得回娘家,这是她的后路。

杜若转了一大圈,才在屋后面大片长得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发现了背对着她的宋居安。

这边地湿,杂草掩映,白天还好,一到夜里,蚊虫很多,晚上虫儿一声接一声的鸣叫,杜如兰以前在这边见过一条绿色小蛇,吓得不行,所以她极少来这里。

她看到宋居安坐在草丛里,抱着膝盖,低着头,墨发披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杜若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难道他有什么伤心事儿?无法排解躲在这儿独自落泪?或是他做了许多迫不得已的事儿,来此默默忏悔?

望了一会儿,她只好悄悄走过去,等走到跟前,她看到宋居安手中拿着一根儿棍子,正低着头戳地上的蚂蚁窝,还用手捏起周围的泥筑垒,不让蚂蚁爬走。

杜若:“………………”

瞠目结舌。

“安郎。”她喊了一声。

宋居安猛地抬头,扭头见是她,一点都没有什么被人发现的惊慌错乱,一脸淡然的道:“什么事儿?”

“我收拾好了,该去给我娘祝寿了,咱走吧!”

“我不去。”

“你说什么?”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她声音提高。

他再次抬起头来,朝天上看了看,感慨一声:“大概……天太热,改天吧!”

杜若:“……”

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生气的转身回了家。

不止这次,其实以前杜氏去娘家,宋居安也很少陪同。杜若推想,一是他不喜欢杜如兰,心里对她充满了厌恶,连和她走一起都觉得丢人,二是杜如兰娘家不是一般的乱,一家人每次只要聚到一起肯定会发生争吵谩骂,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在蔡氏的注视下,杜若提着鸡蛋走出了家门。

赵进宝在自家门口站着,见她出门,连忙叫道:“如兰!你去哪儿?!”

杜若瞥他一眼,径直朝前面走去。

赵进宝又连着叫了她几次,见她不答应便也住了口。

到了韩良家里,韩良正坐在矮凳子上磨杀猪刀,见她来了,迅速打量一眼,笑道:“嫂子,猪腿准备好了!今儿刚杀的猪!猪肉新鲜着呐!”

“多谢!这是银子!”杜若掏出钱来。

“不是说以后再付钱么?”韩良虽然疑惑,但也接了过去。

“不用,正好手里头攒了点银子。”

她接过韩良用绳子串好的猪腿,提到手里头很是费劲儿,掂量几下,道:“能不能给我从中间切开?”她扛在肩上,一面一半,这样好拿。

韩良爽快的答应了,拿起杀猪刀唰唰转了几圈,又闲扯道:“宋兄不和嫂子一起去?”

杜若心中冷笑,面色平静:“不了,他生病了。”

韩良讶异的抬头,盯着她面容看了几眼,但见她淡定如常,他心里就越发没底,难道她动手了?

“生的什么病?!”这话韩良问的有点急。

“不知道,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犯傻。”杜若想到之前对俩人关系的揣测,又看韩良有些着急的样子,心中更加确定。

韩良将猪肉递给她,又深深地对她看上一眼,杜若拎着肉道:“多谢,我走了!”

等她走后,韩良目光倏地冷寒,从家里出来快步朝宋家走去。

她拿着东西朝村外走的时候,正好经过周宁婆婆家门口,发现她房门紧闭,那片敞开的院落里草长得有点高。

杜若站在那儿,想上前拍门,但迟疑一下,又抬脚朝前走去。

一进娘家的门,立刻有人迎了出来,是杜如兰姐姐家的女儿吴香秀,九岁了,还有杜如兰大弟弟杜大成的儿子杜丰儿,五岁。

俩人见杜若拿了那么多东西,立刻跑过来,提着拽着喊着,“姨你拿什么东西来了?”

“有糖饼吃不?”

“我想吃糖!”

屋里大人听到,也都走了出来,见杜若自己一个人,有的人一脸失望,有的则一脸幸灾乐祸,不过见她这次拿了这么多东西,赶紧接住。

进了屋,“哎唷!二姐拿了一条猪腿咧!”杜大成一脸惊喜的喊道。

大姐杜红梅也有点惊讶,脸色变了几变,暗中瞪了自己丈夫吴兴一眼,望着杜若笑道:“如兰咋变得这样大方了,谁不知道东沟村老宋家是有名的穷户,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第三十八章 岳母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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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自家亲姐的嘲弄,杜如兰选择见怪不怪的装傻,“今年的庄稼收成好,以前家里穷也就算了,现在宽裕一些,就应该多多孝敬咱们爹娘不是么!”

听了她的话,杜海生与周秋月别提多高兴了,连带着杜大成和他媳妇儿也高兴,反正孝敬爹娘的东西他们也都有份儿。

“怎么不买糖?!怎么不给我买糖!”杜大成的儿子杜丰儿横冲直撞上来,小胳膊小腿儿的用力推了杜若一下,像一头愤怒的小兽,完全没有一点对长辈的尊敬。

杜红梅连忙道:“大姨不是给你买糖了吗?!快过大姨这边来,拿给你吃!”

杜若作势去抚摸他的头,被他踩了一脚跑掉了,她故作伤感的道:“早知道他不喜欢吃猪肉,我就拿买猪肉的银子给他买糖吃了!”

听了杜若的话,杜大成一把呼在杜丰儿的头上,“吃什么糖!嘴痒了是不?!滚你娘那儿去!”

买糖花几个钱?买只猪腿花多少银子?几分钱就一大把糖了,不知好歹的东西!

杜丰儿扯着嗓子嚎哭起来,被他娘拽着哄着拉一边去了。

杜红梅讪笑几声,又极为关心的问杜若:“二妹,居安怎么又不和你一起来?宋家是看不起咱们娘家还是怎么的?平时他不来走动也就算了,今儿可是咱娘的寿日!”

杜海生正往烟袋里头装烟叶,听了杜红梅的话,拎了个椅子猛地往地上一掼,语气也沉下来:“如兰,你实话实说,宋家人对你如何?我听说他们几口都不待见你!”

“爹你听谁说的,安郎待我很好,上个月他还提醒我娘的寿辰快到了呢!买这些也是与他商量来的,孝敬爹和娘的,安郎本来要来的,谁知道来之前忽然觉得身子不舒服,他心中好生自责。”杜若将之前想好的借口很自然的说了出来,神色中夹杂着莫名伤感。

她不想被杜红梅踩着看笑话。

况且自己被人瞧不起,会让其他人对她也有看法,有时候卖惨不是一件好事儿。

“生病了?什么病?看了郎中没?”杜如兰的娘周秋月连忙关怀的道。

她最喜欢这个二女婿了!虽然轻易不来家里,但每次来都恭敬有礼,斯斯文文的,长得清俊,为人正派的很。

杜若点点头,“就是身子难受,早上都没吃几口。”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不停的诅咒宋居安,他要是真这样才好呢!

周秋月苦口婆心的道:“如兰,你可不能再犯浑了,跟着居安好好过日子,照顾好你男人!”

杜若应了一声。

杜红梅瞥了自家男人几眼,吴兴连忙低下了头,显得懦弱的很。

“饭快做好了,收拾收拾吃饭吧!吴兴,和爹喝几口吧?”杜海生起身道。

吴兴连忙点头,又看了一眼杜红梅难看的脸色,又赶紧摇摇头。

“又毒不死你!做什么怕这儿怕那儿的?!”杜海生不悦道。

“爹你说啥呢?毒死他你心里头就高兴了是吧?!想让你女儿当寡妇是吧?想让香秀死了爹是吧?!”杜红梅连珠炮似的。

杜若看她一眼,觉得杜红梅这人吧,瞧不起自己的丈夫,但又十分护犊子,只能她骂自家男人,别人说他一句,就仿佛是在打她的脸似的!就算是自己亲爹也不行!

吴兴坐在那儿如坐针毡,看看岳父又看看自己媳妇儿,仔细看连手都在发抖。

杜海生拿烟袋指着杜红梅,疾声厉色道:“你、你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说自己女婿几句怎么了?跟你爹我叫板儿是吧?”

杜若见他们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又吵起来了,连忙起身笑道:“咱娘和大成家的把猪肉炖上了,想要入味儿,得再等一会儿,咱们先把别的菜端上桌吧。”

杜大成也站起身,将后头的凳子拿脚一踢,生气道:“大姐!你自家男人屁都不放一个!你瞎嚷嚷什么?”

“谁嚷嚷了?我讲理都不行啊?吴兴!你个挨千刀的给我站起来!你媳妇儿被人骂了,你也不吭一声!”她弯腰捏住吴兴的耳朵,恨不得扯掉一样。

吴兴缩着脖子站起来,疼的咧着嘴,连声说‘轻点!轻点!轻点!’

他们女儿吴香秀倚在门上,手脏兮兮的,拿着一块小甜饼,笑嘻嘻的看着屋里。

“好了,都少说一句!二成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他?”杜若又岔开话题。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

“爹,你偏心呐!吴兴都亲自来给娘祝寿了,该拿的礼我们也没少拿!吴兴不争气,不是男人,那是我自家的事儿,你管什么管?你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给我脸色看?”杜红梅大声道,又往吴兴身上踹了几脚。

吴兴抱头鼠窜,连声求饶。

吴香秀见此情形,拍着两只小手,咯咯笑的开心。

“你家拿什么了?看看如兰拿的!”杜大成指了指杜若。

杜海生更是气的鼻子冒烟,将手中剩下的烟草往地上一扔,指着吴兴,斥责大女儿杜红梅:“吴兴是你男人不假,也是我女婿,我怎么不能说他两句了!你看看他那熊样还像不像个男人!”

“次次好不如一次好!你二女儿还不够丢你的人?!东沟村老宋家穷的揭不开锅,又不是我自己知道,如兰充大头蒜!你就只骂我不孝顺!”杜红梅急赤白脸的嚷道。

“媳妇儿!媳妇儿,你少说几句!”吴兴近似哀求的道。

杜若见他们将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也不吭声,由着他们吵。

该来的总会来的。

反正每回来娘家,众人总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吵吵起来,以前的杜如兰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眼看着饭也吃不上了,吵架甚至打架就此拉开了序幕,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拍了几下。

门本来就没关,大家脸红脖子粗的瞅向大门口,就见宋居安一身洁净的白袍,推开门走了进来。

杜若吃了一惊,心道,他怎么来了?不是不来的么?

不过他出现的还真及时,阻止了即将发生的乱斗。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视线落在宋居安的身上。

宋居安脸上带着温润笑意,看到杜家这样的情形,神色依然未变,还没进屋便作揖行礼,“见过岳父,岳母。”

周秋月连忙欢喜的将他让进屋来。

吴兴也暗暗高兴自己终于能解脱了。

饭菜端上了桌,荤的素的炒的拌的摆了十来盘,香气四溢,大人小孩都坐了下来,齐聚一堂。

杜若坐在宋居安旁边,挨近了悄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贺寿。”

“我告诉他们你病了。”

宋居安捂住胸口,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显得虚弱的样子,对众人道:“我身子近几日不太好,但岳母寿辰我岂能没了礼数,便强撑着来了。”

杜若:“……”

他的演技也不错。

杜海生与周秋月听了,连连摆手,“身子重要!不来也没什么,让如兰自己来就行了。”

望着对面坐在一起的宋居安与杜如兰,杜红梅的心口隐隐作痛,为什么她能觅得这样的好夫婿?为什么自己男人如此上不了台面?论起来杜如兰哪里比得了她?

自己男人畏畏缩缩满脸堆着讨好的笑,与宋居安一派坦然神色平和形成鲜明的对比。

刺眼又刺心。

这时候院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杜二成从外面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闻到饭香,立刻跑到屋里来,看了众人一眼,视线最终落在宋居安的身上,“唷!二姐夫来了!真是稀客中的稀客呀!我算算我这两年见过二姐夫多少次!”他掰着指头一二三煞有其事的数起来。

杜若赧然,瞥了宋居安一眼,发现他神色无比的淡定,不由得感慨,有的人脸皮厚的城墙一般了!

“家中有重病卧床的老父,家母行动不便,需要时常在家照料,小婿不能常来,还望二老见谅!”宋居安又起身端正的行礼。

“快!快坐!”周秋月连忙道,“你们家的事儿我和你爹全知道!照顾你爹娘要紧!”

杜若低头:“嗬……”

“娘,你不是说要做鞋么?我给你拿了几幅绣样!”杜红梅插话道,刻意将话题从宋居安身上引开。

她起身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来绣样,递给周氏。

周氏只得在围巾上擦擦手,接过去。

杜若也瞅上几眼,又低下头去。

“这花样很少见,真好看!我给丰儿做衣裳用的着!”周氏笑道。

“这是从外村传来的绣样,照着剪的。”杜红梅道。

“我媳妇儿手巧,做什么都成。”吴兴趁机夸赞杜红梅。

杜红梅得意的看了杜若一眼,羞赧一笑。

宋居安夹了菜放入杜若的碗中,十分体贴的样子,又悠悠道:“这几幅绣样……”

杜若桌子下面的脚朝他腿上踢了一下,示意他闭嘴。

“好像是如兰剪的。”宋居安把话说完了。

周氏与杜红梅都惊讶的望着杜若。

“安郎,你看错了吧?”她笑着道。

“哼!妹夫你也别什么事儿都往如兰身上揽,她什么样子,我们还能不知道!”杜红梅嘲讽道。

“不过我还真听说你们东沟村有个婆娘裁剪这东西厉害的很,听说苏家大女儿出嫁置办的嫁妆,棉被上的鸳鸯跟真的一样!”周氏道。

第三十九章 一家子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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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也听说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婆娘,一双巧手,合欢被鸳鸯枕,大红嫁衣红绣鞋,连新娘手拿的绢子,都绣了顶好看的红艳艳海棠花,样样好看,件件精致,我们村儿有人看着了,这副仙女提篮飞天绣样便是从苏家传出来的!也不知道这样细致的东西咋剪的。”杜红梅说的像是亲眼见到一般激动。

杜若夹了一筷子猪皮放到宋居安的碗里,柔声柔气道:“安郎,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周氏与杜海生看到俩人互相为对方夹菜,不由得相视一眼,看来二女儿和二女婿俩人好着呢,仔细看俩人真有夫妻相,是他们以前想多了。

“多吃点!多吃!”杜海生拿着筷子招呼。

“如兰知道你们村哪个婆娘给苏家裁剪的绣样吗?”周氏又问。

杜若沉吟一下,看向正准备开口说话的宋居安,抢在他前头道:“我不知道,听你们夸赞,那应当是很好了,也不知道我们村哪家媳妇儿手这么巧,我回去打听一下。”

宋居安忽然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口捶了捶。

杜若忍不住瞪他一眼,这人真是给他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一副病恹恹的柔弱样子,还倒打一把说她会演戏。

“妹夫身子这样弱,宋家二老又都病着没法干活,如兰一个人撑着宋家啊!真是辛苦!我们家有吴兴埋头苦干,我也就少操点心!”杜红梅道。

杜若不明白杜红梅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的亲妹妹比来比去的,有这个必要吗?

“安郎也就最近几日身体不舒服,在在村里学堂教书呢,话说有学问就是好,不知道比那些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庄稼汉好了多少倍!”她笑盈盈的,绵里藏针怼回去。

“哎呀呀!不早说!瞧瞧咱家也出了读书人了!我就知道居安不一般!”周氏喜道,连忙为二女婿盛了汤,又张罗着为他夹菜。

杜红梅脸色涨红,悄悄地在吴兴胳膊上狠掐了一把,吴兴倒抽着凉气,另一只手不住的揉搓,疼死他了!

杜海生也意外的看了二女婿一眼,凭借着年龄上的优势对宋居安展开了毫无经验的说教:“你们东沟村有个梁秀才,文采了得,远近闻名,附近几个村子就他一个秀才,听说梁秀才今年要参加秋闱,指不定就中举了!也在你们村子学堂里教书,居安可得和他打好关系,以后他若是做了官,必能提携提携你!“

杜若嘴角抽笑,梁秀才都已经参加四五次省试了,三年又三年的等待,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上官!况且梁秀才并不将宋居安看在眼里。

杜海生继续道:“居安,你咋想的?过不久院试,你可报了名?”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莫名的严肃起来,望着宋居安,仿佛在不久的将来他真的能通过层层考试,飞黄腾达做大官。

“回岳父的话,我对考取功名并无兴趣,家里有几亩薄田,又有爹娘需要侍奉,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好。”宋居安答道。

杜海生很是诧异,在花生米盘子上夹了半天,才夹到一颗,不太痛快的扔到嘴里。

周氏这时打圆场似的笑了起来,“二成干脆也进学堂识几个字吧!家里干活不缺人,反正他整天东逛西窜的不着家,就去读书吧,说不定将来咱们家能出个做官的呢!”

“就他?!趁早别费那功夫!”杜大成斜眼冷笑。

“我怎么了?!少门缝里看人!”杜二成呛回去。

“别以为自己多大出息!瞅瞅你那样儿!咱俩根本不像一个娘生的,你和大姐夫才是亲兄弟!”

“大成你什么意思啊?埋汰起人来没完了是吧?!你姐夫咋了?坑你了还是扒咱家老房子了?!”杜红梅斥责道。

“我教训二成,就那么随口一说,你急什么?!”杜大成道。

杜若和宋居安默默吃饭。

“你少教训我!爹和娘都不管我,你算什么东西?!”杜二成哼了一声。

杜海生:“你爹我可不敢管你!你少给我惹事儿我就叫你一声祖宗了!”

杜红梅:“杜大成你今儿跟我说清楚!别惹急了我!”

周氏不满的对杜红梅道:“他们爷三吵嘴,你干什么?!”

杜丰儿被他娘抱着坐在腿上,看着眼前的阵仗,吓得哭了起来。

吴兴小声道:“媳妇儿你少说两句!”

杜红梅朝吴兴脸上呸了一口:“我打死你个不正干的东西!净给我丢脸!旁人也就罢了,娘家人也不正眼瞧你!”

杜大成:“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我非得赶你出去!”

吴香秀摇晃着她娘的胳膊,指着盘子里的鸡腿道:“娘!我啃鸡腿!给我!”

杜二成一拍桌子:“你这大哥当的好!娶了媳妇儿后,亲人不是亲人了!都是狗熊!赶我?大不了我去二姐夫家里!别以为我没地儿去!”

杜若:“…………”

宋居安:“…………”

“虽然二成年龄大了些,但想让二成读书认字是好事儿,等院试过后,学堂该招收学生了,到时候你们送他过去吧!”宋居安开口道。

“学堂每年收取多少学费?”杜海生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杜若心里松一口气,话题终于岔开了,她赶紧多吃几口菜,省的一会儿再吵起来,连桌子都掀了。

“二两银子。”宋居安答道。

“这么贵?先说好,二成读书的钱我可不掏!”杜大成道。

宋居安微微一笑。

坐在杜若旁边的杜二成忽然凑过来,小声与她道:“二姐,你跟二姐夫吹吹枕边风!都是自家人,就别收我学费了!”

杜若无语,先不说这学费不是宋居安收的,再者枕边风她也吹不上啊……

“我试试。”她很是真诚的道,反正又成功不了。

杜二成连忙点头,倒了两杯酒,隔着杜若递给宋居安,笑嘻嘻的巴结道:“姐夫,我之前老犯浑,您可不能跟我一般见识,你是读书人,大人大量!”

杜海生与周氏赞成的看着二儿子,这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眼色,会来事儿。

所有人都看着宋居安。

杜若也扭头看着他,见他迟疑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我不喝酒。”

杜二成端着酒杯,举在那儿,觉得甚没面子。

杜若连忙道:“安郎病了,饮酒对身子不好,我替他喝了吧!”说着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辣嗓子!

呛得直冲天灵盖!

杜若忍不住咳嗽起来,没想到自家酿的酒酒劲儿这么大。

能不能重来……

她听到坐在旁边的宋居安似乎低声叹了一口气,递过来一碗甜汤,她顾不上其它,连忙接在手中喝了几口,宋居安接着又为她夹了些清淡些的菜。

宋居安做的这些,杜红梅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自家男人哪有他半分体贴疼人?!自始至终吴兴就知道埋头吃吃吃,猪一样。

“如兰和居安成婚快两年了吧?也没个孩子,庄稼人爱嚼舌根子,指不定背后怎么说如兰生不出孩子呢!”杜红梅道。

周氏先紧张的看了宋居安一眼,观察他反应、脸色,又看向杜若,笑道:“不打紧,早晚有孩子!”

“娘,你不着急,别人可不这样想,居安就不想有个孩子?如兰的婆婆怎么说?公公怎么说?人家难道不想早点有个后?若是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唉……”杜红梅摇头叹气。

喝下那碗甜汤,杜若终于吃饱了,又吃了两片肉,才放下筷子,好不容易这么丰盛一次,真不容易。

对于生孩子、怀孕这种事儿,她听得多了,也就免疫了,想要她有太大的反应不太可能。

“不急。”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笑道。

杜若打了个寒颤,却还是面带笑意。

周氏与杜海生连忙点头,“不急!不急!”

杜红梅脸上的妒意隐藏不住,只好低下头吃菜。

临走的时候,杜若从口袋里掏出几文钱,给小孩子一人一枚,“买糖吃!来,二成,你在二姐眼里还小,你也有份儿。”

见她这样大方,一家人喜的合不拢嘴,只道宋家是真的时来运转,不再受穷了!

回去的路上,俩人一前一后走着,杜若瞧着走在前头的宋居安的背影,心道,她表现的这样大方,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好退路罢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休了她呢?

不过她又感慨,杜家一家子太能吵了!她现在还觉得耳朵疼!怪不得宋居安不去,现在她也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特别能理解。

回到村里,路过周宁婆婆家门口的时候,杜若往她家紧闭的房门上看了几眼,她忽然叫住宋居安:“你先回去吧!”

宋居安也不问她要做什么,或许是不感兴趣,径直走了。

她走到周宁婆婆房门口,敲了敲门,里头没什么动静。

周宁婆婆住的地方就是两间茅屋,没有院子,不过门口收拾的还算干净,不像现在长了草,连那条石铺的小路夹缝里也钻出草来。

她又敲了几下,喊了几声‘婆婆’,没人应声。

门外没上锁,推了推,里头却顶着东西。

杜若心里头有些发慌,朝周围看了看,用力推了几下,又拿脚踹了几下,可惜还是打不开。

她只好走到旁边爬满蜘蛛网的窗子下面,推了推,窗子开了。她又从附近找来几个石块,摞在一起,踩着爬上窗户,跳了进去。

进去以后,她看到另一边周宁婆婆好好的在床上躺着,被子盖在身上,鞋子摆放的整齐。

她走到床边,周宁婆婆睁开眼睛望着她,虚弱的张了张嘴,似乎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只有那双浑浊的、含泪的眼睛能动一动。

“婆婆你怎么了?!”她担心的问。

也不知道她躺在这里多久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没人关心和探望,不吃不喝的躺着,即使是死了恐怕也没人知道。

杜若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手,她又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婆婆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找郎中!”

周宁婆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走了就不再回来一样。

第四十章 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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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只好又劝了她几句,将她的手掰开,想了想,先跑到厨房里舀了一碗水,回到床边喂她喝了一些,放下碗跑去村头找郎中。

崔郎中见气喘吁吁跑过来找他的是杜如兰,将信将疑,等她说完是为周宁婆婆问诊,立刻摆手道:“不去!不去!”

周宁婆婆的脾气怪村里人都知道,独来独往惯了。据说她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做了错事,被赶了出来,她见了谁都喊冤枉,说自己是被人诬陷的,没人想听她讲这些,长此以往,她也不说了,只不过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请不来郎中,杜若只好又跑回家去,不知道周宁婆婆几顿没吃饭了,她得拿点东西给她吃。

谁知道回到家中,家里头只有宋老爹在床上躺着,其他人都不在。

蔡氏不知道去哪儿了,家里的小黄牛也不见了,刚回来不久的宋居安也不在。

她疑惑的很,不过也没工夫去想,去厨房拿了个白面馒头,又兜了半瓢面,才匆忙走出家门,走了没几步,她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如兰!你回来啦?”赵进宝大声道,仔细瞧她拿了什么。

“滚!”她推开他。

“如兰,你家出事儿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家小黄牛死啦!”赵进宝对她道。

杜若惊讶的望着他,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连忙追问:“在哪儿?!”

“在北山!”他回答道,又看着她手里头拿着的东西,问道:“你去哪儿?听我娘说你走了狗屎运,去绣庄干活啦?”

杜若冷哼,戚氏总在背后编排她。

快速思索一番,小黄牛死就死了,她去了也活不过来,哪比得上一条人命!

她转身朝周宁婆婆家的方向走去。

“如兰!你和我过吧!你婆婆天天赶你走!宋家不要你我要你!”赵进宝扯着嗓子大喊,被他娘戚氏在家里听到,出门扯着他耳朵拽回家去了。

杜若一刻不停的跑到周宁婆婆的住处,来到厨房添水生火,做了碗稀饭,又将馒头掰下来一块,泡在水里,泡软了,才用筷子夹着喂给周宁婆婆吃。

喂了些馒头,稀饭也凉了,她又扶着周宁婆婆坐起来,端着碗喂给她喝。

喂完了,她又从井里打了水,将毛巾在凉水里拧了拧,敷在周宁婆婆额头上,摸着她的额头似乎没刚才那么烫了。

连续几次,见周宁婆婆呼吸平稳的睡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坐在屋里的凳子上,她望着那盆凉水发呆,心道,自己哪来的圣母病呢?见不得别人受苦,可自己也在水深火热之中。

并没有谁来搭救她。

又过了片刻,她才站起来关上门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杜若便看到从外头回来边哭边走的蔡氏,韩良、宋居安以及村里的其他人抬着小黄牛的尸体往家搬。

她连忙让开门,蔡氏见到她,指着她骂:“贱蹄子!你给我滚!你就是老宋家的灾星!霉运缠身!”

杜若连个眼神儿懒得给她,朝门上踢了一脚,进了家门。

韩良他们将牛放到地上,端来水洗了洗手。

“这牛被人毒死的,肉也不能吃了,等会儿找个地方埋了吧!”韩良道。

宋居安点了点头。

蔡氏连忙道:“这一整头牛啊!埋了多可惜!呜呜呜呜……我就一会儿没看着,再找到就见它口吐白沫,四条腿站都站不稳了……呜呜呜……”

她大约在外头已经嚎哭过了,现在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更让人烦躁,最让杜若不耐烦的是,不管在哪儿,蔡氏随时都能坐在地上撒泼。

“辛苦大家了,都散了吧!”宋居安开口对围观的众人道。

大家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杜若蹲在小黄牛的尸体旁,仔细看了看。

她辛苦割草,每日喂它,也有了感情,当初买下它,也是咬牙凑钱买的,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

韩良撸起袖子,将小黄牛翻转过来,用手将牛嘴掰开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站起身道:“宋兄,兴许是有人投毒!”

宋居安目光本就冷沉着,听了他的话,坐下来暗自思索。

晚上吃饭时,蔡氏说没胃口,她俩眼都是肿的,嗓子又沙又哑,破天荒的早早睡了去。

杜若铺好了床,见宋居安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似是睡着了,她便去厨房拿了个馒头蹑手蹑脚的朝外头走去。

等杜若出门后,宋居安睁开眼眸,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宋居安见她到了周宁婆婆的住处,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关上房门,房内油灯亮起。

他沉思一会儿,转身朝村南头走去,去了韩良家里。

第二日,杜若早早醒来,却发现宋居安已经不在房内了。

梳洗后,她走了一圈,发现了在房屋后面挖坑的宋居安,他大概想趁着现在挖坑埋牛。

杜若走过去,宋居安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用锄头锄,他穿着薄衫,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虽然是早晨,但干点活还是热。

“这个坑应该可以了吧?”杜若问。

宋居安停下来,用目光丈量一下,又接着干起来。

杜若朝周围瞅了瞅,在草丛里薅了一棵及腰高的草,拿着回了家。

她蹲在院子里,将小黄牛尸体上遮盖的东西揭开,用草的长度丈量了一下,又走到屋后。

“停一停!”她对宋居安道。

宋居安停了下来。

杜若跳到坑里去,拿着那棵草站在一头比了比,“原以为这坑很大了,谁知道还是没小黄牛长。”她又蹲下去测量一下坑的高度。

这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着急忙慌的跑向这边,“宋先生!你在干什么?!”

是苏明扬,手里头还拿着一本书,起这么早大概是为了背书。

他跑到土坑旁边没能及时停下来,差点一脚栽进去,若不是宋居安手疾眼快拉住了他,恐怕他要砸杜若身上了。

听到他声音,杜若正好抬头,土坑边的泥土被苏明扬一脚踩的掉下来,落在杜若头上脸上。

苏明扬看着从坑里站起来的杜若,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宋居安要把我埋了?”杜若从坑里站起来无语的望着他。

苏明扬竟然点了点头。

毕竟宋家对杜如兰可谓是厌恶至极,蔡婆婆不是总说打死她,活埋她么……

杜若:“……”

宋居安也是一头黑线,脸色阴下来。

“你看鬼怪看多了吧?”杜若道,还是只知道读书变成了书呆子!她伸手摸了摸头发,估计落了不少泥,洗一次头发很麻烦的……

苏明扬极不好意思的抱着书,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我早上起来大概没还清醒,宋先生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了!”苏明扬说完想溜,却被杜若叫住了。

“等会儿你帮安郎把小黄牛抬出来埋了。”杜若道。

苏明扬连忙点头。

她从坑里爬出来,宋居安又继续挖坑。

杜若扭头朝别处看了一眼,发现韩良手中提着东西朝这边走来,见了他们,步子快了些。

等韩良到了跟前,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径直将手中的二两牛肉递给杜若,又自然而然的接过宋居安手中的锄头,“主……宋兄我来吧!”

杜若与苏明扬站在一旁,看韩良一锄头一锄头的下去,力气端的是大,苏明扬不由得咋舌,赞道:“像韩兄这样的,逢征兵入伍,战场上必定有一番大作为!到时挂帅封功,人人仰重!”

韩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脸上的蜈蚣疤蜿蜒可怖。

杜若默默盯着他们二人,她见方才韩良来时,宋居安似有不悦之色,此时束手而立也不言语,俩人连客套话都省了。

如此交心?

“韩兄真是慷慨,几次三番的帮忙,安郎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杜若别有深意的笑道。

“自然会谢韩兄弟的。”宋居安看她一眼道。

“嫂子别客气!我与宋兄称兄道弟的,干点活也是力所能及,反正我家中没别人,把拿我当外人!”韩良抬头对她道。

杜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把他……当……外……人?

嗬!

宋居安见她笑容狡黠,勾着嘴角,不由得蹙眉多看了她几眼,神情有些凝重。

挖好了坑,几个人回到家中,苏明扬将书放在一边,围着小黄牛转了一圈,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没承想韩良扎了个马步,双手缓缓下放,像是助力,口中大喝一声,就那么一抓,将小黄牛的尸体从地上举在了肩上!

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苏明扬张大了嘴,瞪着眼睛,咽了口唾沫。

杜若觉得自己和苏明扬的反应是一样的。

唯有宋居安,神色没怎么变化,跟着韩良走了出去。

等埋了牛,蔡氏也起了床,见院子里的牛没了,又伤心落泪,走过来一边拭泪一边拉着宋居安的袖子道:“居安,咱们老宋家到底得罪谁了?!你娘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眼看日子好过了,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娘,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没了便没了吧。”宋居安安慰道。

“是啊婆婆,别太难过,身体要紧!”韩良道。

苏明扬什么也没帮上,又怕在这里蔡氏嫌他,便拿着书匆忙走了。

韩良又安慰蔡氏几句,说还有事儿,便朝门外走去,宋居安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还剩杜若和蔡氏,蔡氏一改方才痛不欲生的模样,恶狠狠的瞪着她,指着她鼻子,“你!”

还没等她一句话说出来,杜若就冷冷的截住了:“你什么你?!天天在家里头闲的发慌,昨日偏偏去北山放什么牛?!不是你牵出去,它怎么会死?看看你干的好事儿!扫把星!”

蔡氏张口结舌的愣在那儿,竟然一时没了话。

杜若白了她一眼,也朝大门外走去。

出了门,她看到宋居安与韩良站在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俩人面对面说话。

不过似乎只有宋居安在说话,神色不太好的样子,像是在斥责韩良。而韩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安生的站在宋居安的面前,乖乖的听得很认真,还对宋居安作了个揖。

有点卑微。爱的一方总是卑微。

杜若双手抱胸靠在输上,目光一动不动的瞧着那边,心道,难道只是韩良的一厢情愿?时常倒贴宋居安,来干活?

管他们做什么?她心思烦乱,不想再看下去,转身回了家。

第四十一章 绣庄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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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她专门做的多点,盛了一碗粥又拿了个馒头,趁着蔡氏不注意,沿着村后头那条偏僻的小路去了周宁婆婆家里。

周宁婆婆恢复了点精神,也有力气坐起来吃饭了。

过了一夜再见到杜若,周宁婆婆拉过她的手连连道谢,泪水沾湿了大片衣襟。杜若觉得假如她能下床,大约要给她跪下了。

年轻人向来无畏不惧生死,可是人年纪越大,越是贪生怕死,即便牙齿脱落,耳聋眼瞎,弯腰驼背,形同枯槁,也要活一天是一天。

“婆婆,您身子还硬朗,再过两天好了就能下床了。”杜若安慰她道。

她女儿嫁的远,有四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顽童整日哭笑打闹,让人忙的像个陀螺,根本不能时常来看望她,即便是来一次,凳子还没暖热便匆匆离去。

想来她心中也是凄苦无依。

周宁婆婆靠在床头望着在屋里收拾的杜若,过了片刻,对她道:“我老婆子也没有别的本事,就会做几件衣裳、剪个花样,绣工也不差,有妇人专门跑来请我教,我看她们一个个不顺眼,你若是想学,我教你。”

杜若知道她是感激自己,但她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学什么东西。想了想,她走到她身边,离近她耳朵道:“婆婆,您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改天您愿意教我,我便跟着您学。”

周宁婆婆这次听清了她的话了,缓缓点头。

杜若又将她家中门窗打开缓缓气,才离开那儿。

等她回到家中,宋居安已经去学堂教书去了。

蔡氏靠在门槛上,伸着腿,拐棍在旁边放着。她这两日精神不大好,面容苦楚发灰,头发似乎白了许多,毕竟一头牛没了这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得了点希望,又顷刻碎掉,心如刀绞。

杜若明白,底层人的立根之本就这点东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拌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家长里短,安分守贫,习以为常。

她从蔡氏旁边走过去,蔡氏也只是瞪她一眼。

杜若回屋拿了点银子,裹了两张烙饼带在身上,便走了出来,对坐在门前的蔡氏道:“我去绣庄做事了。”

她坐着七哥的马车,先去了青阳寺。

过了这些天,青阳寺里的香客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几个大殿也已经修整完毕,她画的那几张佛像便挂在大殿墙上,供人参拜。

她在寺里转了一圈,才进入室内,凝神静气的画了两个时辰,将最后一幅山寺春景图画好。

禅房里。

她与真罗师傅盘腿而坐,中间搁着煮茶的炉子,茶水在壶里咕噜噜的响,冒着热气。

窗外竹影婆娑,发出沙沙响,还有鸟儿啁啾声。

她摩挲着茶杯,饮了一口,对真罗道:“多谢真罗师傅,这些活都完工了,以后我若是有时间,会再来探望您的。”

真罗点了点头,起身用铁夹夹了两片木炭,放在炉子里烧,重新坐下来,望着杜若道:“女施主今后有什么打算?”

杜若笑了笑,“并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来到此处心中十分惶恐不安,如今才算适应了,至于今后的事儿,谁也预料不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凡有一点机会我都会争取,您知道,我不是轻易言弃的性子,也不肯认命。”

“贫僧明白,只是世道艰难,女施主多加小心才是。”真罗道。

“嗯,多谢真罗师傅。”

拿出欠条,寺里将这段时间的所有酬劳都给她结算了,去掉上次领取的十两银子,她手里头剩下十二两。

离开青阳寺后,她去了云水绣庄。

到了那儿,绣庄主人已对掌事的打过招呼,她去了报上名字,又被询问几句,便被人领着进去了。

沿着青石铺就的路绕过一片花圃往前,杜若看到绣庄的主人孟远舟牵着他那个独子孟修文正朝这边走。

一大一小两人边走边对话,孟修文仰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儿上带着喜色,声音软软蠕蠕,一边的腮帮子鼓着,嘴里嚼着糖。

下人领着她快走几步到了孟远舟跟前,恭敬的弯腰行礼:“孟爷!小少爷!”

杜若也连忙跟着行礼,喊了声‘孟爷’。

孟远舟今日着了鸦青色长衫,依旧儒雅清正,却又让人觉得不易亲近。下人行礼,他略一点头,牵着孟修文的手继续朝前走,连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

下人直了身子带着杜若继续往前面楼阁走去,杜若一边走,又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小少爷孟修文也正回头懵懂疑惑的看着她。

杜若便对他笑了笑。

不一会儿,她被领到阁楼后头的一个房间里,应要求换了身女工统一穿的衣裳,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当杜若跟着领她那人走进牌匾上写着善工楼的小楼以后,入眼的东西着实让她大开了眼界!

金丝银丝,珠光炫彩,琳琅满目,满室华光。

桌上、架子上、大箱子里放置的都是绣品,层层叠叠。

每位女工面前放置一张长桌子,桌子上放着需要检验的绣品,这里算是最后一道工序。

商人们在绣庄下了订单,绣庄便要按时交货,若是违约,便要付一大笔违约金。

“郑大娘,这个是新来的,派到这儿做工。”领着杜若那人带她在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妇人面前停下道。

那满脸横肉的妇人正一手托着绣品,严厉斥责一旁的女工:“这里这么大的针脚,你没看到?!”

“是我的疏忽……”那女工红着脸嗫嚅道。

妇人将绣品往她面前一扔,“这次罚你五钱,若是这个月再犯,罚双倍!”

那女工惶恐的点头,口中连声道谢。

见郑大娘望过来,杜若连忙笑脸相对,恭敬的喊了声‘郑大娘’,又道:“我是新来绣庄的女工,还望郑大娘多关照。”

郑大娘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好说,你先学一学,阿莹!宝蝶!过来!”

两个女子很快来到她跟前。

郑大娘对她们道:“这个新来的,你们带一带!把该教的都教了,若是她做了什么蠢事儿,我就罚你们俩的工钱!”

阿莹与宝蝶连忙应声,对杜若点点头。

杜若跟着她们走到另一边,视线在绣品上来回穿梭,心中惊叹。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银花的绣工在村里是数得上的,可是和这些相比,差的还远,虽然她不太懂这些,只凭目测。

阿莹的脸色早就没了面对郑大娘时那种恭敬,此时显得极其不耐烦,她们这几个老人最烦的就是教新人,耽误的功夫又不给她们多算工钱!

“你是哪来的?”宝蝶问。

杜若笑着答道:“东沟村的。”

“东沟村?那村子离这儿不近,这么说你刺绣的功夫应当不差吧?”阿莹问道。

杜若摇头:“我不太会刺绣。”

俩人吃惊的望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我们这一屋子人都是绣工顶好的绣娘,能被分到这儿的都是被掌事的认可的老人,经验多,一眼就能看出差错来,活也轻快,你不会刺绣凭什么把你分到这儿?”阿莹有些生气的道。

“这些绣品针法、种类多达几十种,短时间内是记不全的,你什么都不懂,我们怎么教……”宝蝶烦躁的看着她冷笑。

杜若心道,她原以为孟爷派给她的是边角的活,纯粹是打发她,没想到还这么重要?

“我是孟爷亲口派来的,两位只管说给我听,我用心学就是了。”杜若道。

阿莹与宝蝶相视一眼,虽然心中有轻视之意,但提到孟爷,她们也不敢造次,便压住怒火。

“来,你到我旁边来,看我干活。”宝蝶对她道。

杜若走过去。

宝蝶认真的检查一会儿,指着一件衣服袖子上的一处对她道:“这里针脚不平整,需要返工。”

杜若点了点头,心道,需要检查的如此仔细么?又不是做艺术品观赏,只是穿在身上罢了!

“这些都是达官贵人们穿的,咱们贫民百姓根本穿不起,所以要求及高。”宝蝶又道。

她们两个坐着,杜若在旁边站着,没一会儿,脚就有些麻了。朝旁边看一眼,也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只好将重心在左右脚上不时地移。

阿莹忽然问她道:“听说你们村儿有个美男子,叫宋居安的,你知道吧?”

杜若:“…………知道。”

阿莹与宝蝶相视一眼,脸上都带着莫大的兴趣。

阿莹很是惋惜的道:“据说他娶了个好吃懒做的婆娘,那婆娘又贯会勾搭男人,不守着家里的美相公,偏要和别人眉来眼去,真是伤风败俗!”

杜若:“……”

呵呵……

“那婆娘好像叫杜如兰?你和她打过交道没有?”宝蝶问。

杜若点头,“都是一个村子的,见过面,也没说过几次话,听说她最近守本分了。”

“那都是装的!我看你也是老实的!对了,你姓什么?”

杜若:“姓杜。”

“你也姓杜?”宝蝶和阿莹有些愣怔。

“我们村里姓杜的人家挺多的。”杜若道。

第四十二章 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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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若。”

阿莹与宝蝶不再说话,仔仔细细的翻看着衣裳上面的刺绣图案。

过了很大一会子,俩人还是低头各做各的,没人吭声。杜若朝周围看了看,发现女工们一个比一个的认真,翻来覆去,生怕瞅不出半点毛病。

杜若收回视线,见宝蝶将一件轻纱绣品放到另一边,连忙问道:“请问这件纱衣出了什么问题?你略翻一翻就看出来了,我这双眼睛实在太拙。”

宝蝶见她虚心请教,便又伸手将纱衣拿了过来,指着衣裳后背给杜若看:“这绣娘偷懒,藕荷色差几针这里才完,绣线快没了,她却不续线,可这剩下的线头却没法儿再穿到后面去,她只好在前头打结,藏在杏黄色花蕊里。”

杜若点头,“原来如此。”可心里却在咋舌,这也太太太严格了吧?

这衣裳是神仙穿的吧……

“仔细学着点!不然以后犯错被郑大娘抓到,你一个月的工钱都要扣没了!”阿莹语气严肃的道。

杜若应了一声。

又站了一会儿,她腿脚都酸了,只好不时地单脚独立,另一只腿脚晃悠几下。

“请问茅房在哪儿?我想去趟茅房。”杜若弯腰恭敬地问道。

“从这里出去直走,到前面看到一座假山右拐,再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宝蝶头也不抬的道。

杜若道了谢,匆匆朝外头走去。等到了外面园子里,她松了一口气,朝四周看看,这也太累了!她并不想上茅房,只是想出来喘口气。

这绣庄环境不错,可若是工作辛苦也没什么心思欣赏风景。

她在附近转了一会儿,便又往回走,时间一长她们必定要说的。

等杜若走进善工楼,却看到阿莹与宝蝶身边站着一个男仆,三人正在说话,见她回来,宝蝶连忙笑着冲她亲切招手,“杜若,孟爷差人让你过去一趟。”

“请问孟爷找我什么事儿?”

“孟爷没说,你跟我走一趟吧!”那下人道。

杜若点了点头。

等她一走,阿莹与宝蝶脸上的笑意减淡,阿莹疑道:“孟爷给她分配好活,现下又叫她过去,她与孟家是什么关系?穷亲戚?”

“谁知道呢!不过咱们还是别得罪了她好,人家能见到孟爷呢!”宝蝶撇了撇嘴道。

云水绣庄大的离谱,假山花圃流水长廊,构造别致,清静自然。亭台楼阁林立,勾引斗角,雕梁绣户八面玲珑。

杜若跟着那男仆往前走,沿路左看右看,心道,知道孟家是商贾巨富,却不曾想这样有钱。据说这绣庄孟家经营多年,本本分分,与全国各处的商人打交道供货,家底逐渐变得殷实。

等绣庄传到孟远舟手里,他颇善经营,绣庄发展壮大,便将庄子从城里迁出来坐落在此处。后来孟家又置办了其它铺面,都经营的红红火火,人们也估算不出孟家到底多有钱。

走了大半天,她与男仆过了一座石桥,到了临水而建的小楼前,男仆带着她停在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人道。

男仆将门推开,带着她进去,屋内金碧辉煌,尽显奢华,入眼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价值不菲,左侧的博古架上放置了各种古玩名器,一桌一椅都是名贵木材所制。

“杜娘子带到了。”男仆作了个揖。

杜若看见孟远舟坐在屋内椅子上,以手扶额,另一只手握着一枚玉佩,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那玉佩上,见她来了,直起身子放下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来。

杜若对他揖礼,坐下来以后,男仆便关门出去了。

“请问孟爷找我来有什么吩咐?”杜若恭敬问道。

“我想让你给我画一幅画,那日在街上,你画的那副,请重新给我画下来。”孟远舟沉声道,声音似乎有些疲乏,神情也有些伤感。

杜若讶异。

那天她也就随便一画。

他说那画与他妻子有几分相像,但她又没见过她妻子,况且这神韵差一分便判若两人,她又怎么画的出来呢?

“孟爷是想我为尊夫人画像么?”杜若不卑不吭的道,“我那日随手画的,也记不清那副画具体什么样了,还请孟爷为我形容夫人的容貌。”

孟远舟视线又落在手中玉佩上,愣愣的,眸底蕴含着无数悲哀与情思。

连坐在一旁的杜若都感觉到了他心底的哀伤。看来这位孟爷对亡妻一往情深,用情专一至极。

拥有万贯家财,过着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富贵生活,可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一人,这样的好男人世上能有几人?杜若心中不由得感慨,一想到自己身上,就更加感慨了。

“……我已经快要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孟远舟摩挲着玉佩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无限惘然,“棠梨去世三年了。”

杜若听着,棠梨应该是他的妻子。

默了一会儿,她没话找话道:“我也有朋友亲人,也才小半年不见,我都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有时候觉得他们还在身边,可是一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心中也是难过。既已分离,也不能过于沉湎于此。”

“有时候会梦到她,偶尔梦里她音容笑貌十分清晰,仿佛还活在这个世上。”孟远舟又道。

杜若点头,“要不孟爷您试着描述一下,我看看能不能画出来?”

孟远舟这才从自己的心绪中抽身出来,看向她,沉吟一下,向她描述起来,“目含春水清波流盼,右颊上有个酒窝……”

杜若从他的话里头提取有用的信息,先打稿,修改了四五次,才算勉强和他心意。上色之后,孟远舟起身一看,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那种哀思又情不自禁的从眼眸中溢出,拿画的手微微发抖。

“画的很好,下去领赏银吧!”过了半晌,孟远舟对她道。

杜若吁了一口气,忙活这大半天没白费功夫。

她从房内退了出去,被沾染的那点子悲伤经过外头的风一吹,瞬间不见了,转而变得高兴起来。

找管事的领了赏银之后,杜若打石桥上往回走,无意低头一看,却发现有个孩子蹲在水边,正奋力的伸着胳膊想要摘取一朵睡莲。

他身子往前弯的像一只小虾米,杜若朝四周看了一眼,附近也没人经过,她连忙下了桥,悄悄走到他身后,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岸上去了。

“小少爷?你想要摘花么?”杜若疑惑道。

他两只脚上的鞋袜都湿了,一个孩子自己在水边太危险了,也没下人看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父亲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受的住。

孟修文被她抓到一边放开,抬头朝杜若看去,拍了拍被水沾湿的小手,又在衣裳上抓了几下,问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父亲找我做点事儿。”

“什么事儿?”

“嗯……画一幅画。”

“画什么?”

杜若心道,这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便没了娘,他家人又瞒着他不告诉他娘亲已经死了,她自然也不能说实话,只好胡编道:“就画一些山啊,云啊,花什么的。”

“哦。”他点点头。

“我帮你摘花。”杜若连忙道。

她走到水边伸出手,轻轻松松的摘下几朵颜色不同的睡莲,转身递给他,又笑着叮嘱道:“以后叫下人帮你做这些,知道吗?自己一个人在水边很危险的。”

孟修文不生气也不恼怒,似乎没一点被骄纵的少爷脾气,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那几朵睡莲,笑眼弯弯的对她道:“这花我是要给我娘的,爹爹说我娘亲天黑就回来了。”

杜若喉头一哽,眼角随即有些湿润。

她夸赞道:“你娘一定会喜欢的,趁着你娘亲还没回来,你先回屋好不好,不然她找不到怎么办?”

听了她的话孟修文一皱眉,连忙捧着花跑掉了。

杜若望着他小小的的背影,叹了口气。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骗孩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孟远舟为何不续弦呢?他总会长大,能骗到什么时候?

从绣庄出来,杜若看见七哥的那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她笑着走到跟前道:“七哥,你来多久了?”

七哥连忙弓着腰拿着鞭子跳下来,又为她拉开车帘,“我才来一会儿!”

杜若坐上马车,又对他道:“你下次不必来这么早,我不急,等会儿也行的,不知道让你来接,是否耽误你做生意。”

“没事儿!没事儿!说实话,最近也没几个人坐我的马车!”七哥一边驾车一边大声回答她道。

“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吧?”杜若十分敏感的问。

“不是!最近村里没什么人出门,就是杜娘子你出门勤快点!”

杜若笑了笑,“别人若是问起我,你就实话实说,若是不问,你也别对人提起我出门做了什么。”杜若嘱咐他,“我名声不好,旁人总议论,你也知道的。”

七哥点点头,又生气地道:“那些人净嚼舌根子!我看杜娘子你也不是那样的人!人言可畏,杜娘子可别放在心上!”

通过这些天他与杜如兰打交道,才认识到老宋家被人笑话的婆娘根本不是大家说的那样,一个个瞧扁了她!虽然他以前也对她有些误会。

回到村里,杜若心中轻快,离下次去绣庄还有半个月,这可以趁此机会到周宁婆婆那儿请教请教,尽快记住一些必要的东西。

前面树下坐着村子里的几个人,有男有女,茶余饭后说说闲话,打发时间,远远的看见杜若走过来,声音立刻低了起来,还不时地朝杜若看。

杜若心知村里的许多人不待见她,尤其是妇人,她也很少专门与人打招呼,若是遇到好性子的,才招呼一声。

不过今儿他们反映却有些不同,她打他们跟前过,如果不是在谈论她,那有什么可避着她的?

第四十三章 偷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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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取笑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反正她也懒得搭理。

他们盯着她看,杜若也丝毫不憷,盯了回去,可那些人的目光中却带着愤怒与鄙夷。

杜若有些奇怪,她又没得罪他们,村儿里大多人也不是平白无故找事的,不会刻意跟谁过不去。

等她一脸坦然的走到他们面前,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落在了杜若的身上,其中一个妇人道:“杜如兰!你今儿做什么去了?!”

杜若冷不丁的被人叫住,停下来看向他们,“去了云水绣庄。”

一个老头儿冷笑道:“就你?去绣庄做什么去了?!”

“在绣庄做工。”杜若平静的道。

有人笑了起来,又有一个妇人道:“你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工?除了剪个纸你还会干什么?!”

杜若望着她们嘲弄的脸,心里埋怨王婆子,王婆子平日里嘴边没个把门的,她去云水绣庄做工的事儿王婆子怎么没奔走相告,宣传一下?

“我做什么你们管的着么?没事儿我回家去了!”杜若冷着脸道。

这时一个妇人扭头对坐在旁边的孩子道:“你去叫水凝她爹娘过来,就说杜如兰打外头回来了!让他们快些过来!”

那孩子从地上站起来撒丫子跑了,一阵儿风似的。

杜若疑惑不解的望着她们,正准备抬脚离开,却有两个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不能走!”

“杜如兰你胆子还真大啊!脸不红心不跳的装什么装?!”

杜若见地上坐着的十来个村民都站了起来,围在她的身边,生气的瞧着她,“我怎么了?”

“水凝家的牛是不是你给牵走卖了?!”方才让去叫人的那个妇人质问她道。

“就是她偷的!”

“贼婆娘!死性不改!”

杜若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们,“我没偷,让开!我要回家了!”她厉声道。

可那些人根本听不下她任何解释,各说各的,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朝着杜若骂的骂,说的说。

很快,水凝的爹娘都跑来了,一见到杜若,水凝她娘扬起手就要朝她身上打,被一个年老些的拦住了,劝她先别打,打伤了人得吃官司的,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况且都是一个村儿的,传出去让老宋家没法儿做人,能私了就私了。

水凝她爹还算有些理智,瞪着眼对杜若道:“我们家的牛早上没看住,从家里跑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就找不见了,有人看见是你牵着出村了,是不是给卖了?!”

杜若总算弄明白了点事情的原委,不过也够震惊的,“是谁看见我牵走了?”她强压着怒火问。

水凝她爹迟疑一下不知该说不该说,倒是她娘忍不住大声道:“洪生说的!他亲眼见你牵着牛出村了!你可别想狡赖!”

洪生?又是洪生!

洪四儿一家子还真的和宋家扛上了!

杜若心中不住地冷笑,又及其愤怒。

“你叫他来和我对峙!我没偷就是没偷,要不然咱们公堂对峙!”杜若道。

众人相视一眼,水凝她娘指着她骂道:“好个贱人!枉我以前为你说过话,你把牛卖了!这周围的宰杀牲畜的地儿我们找遍了也没有!指不定已经被杀了剥了皮了……”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哭起来,哽咽着道:“你们家的牛昨儿死了,你就偷别人家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杜若胸口及其憋闷,满肚子的怒气,但仍竭力让自己镇定,“我真的没偷牛,你们找不到也不能诬赖到我身上,洪生说的不可信,上次他差点将我摁在河里淹死,如果你们依然不信我,那就去衙门吧!”

她话说完,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你一句他一句,声音嘈杂。

人围的越来越多,杜若被困在中间走不出来。

忽然有一个村民道:“搜她的身!她把牛卖了身上肯定带着银子!”

“对!搜身!”

杜若满脸震惊的望着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们太能糟践杜氏了吧?

水凝她爹朝她娘使了个眼色,她娘立刻与另外两个妇人拉扯住杜若。

杜若挣扎着想要推开她们,却被另外两个妇人拽住了胳膊,她们死死地拽住她不肯撒手,手劲儿大的很,在众人的注视着,水凝她娘与那两个妇人动作粗鲁的摸来摸去。

“找到了!”一个妇人从她袖口里掏出个钱袋大声道。

水凝她娘接过去,倒出来一数:十三两银子!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厌恶,似乎这事儿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那是我自己的银子,是我在外头做工挣的,你们太过分了!”杜若恼怒的喊道,那些人已经松开了她,她气的身体不住发抖。

钱袋里十二两是青阳寺结算的,一两是孟爷赏赐的。

“一头牛也就卖这么多钱!你还说自己没偷牛!”

“你偷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洪生还见你偷摸的从周宁婆婆的窗子上爬进了她的屋子!”

“自从你嫁到宋家,宋家就过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婆娘?我们东沟村容不下你了!滚吧!”

“骚狐狸!打扮成这样去沽南镇不见得做什么好事儿!”

“……”

“……”

饶是杜若心里再怎么强大,面对这些出口伤人的话,根本镇静不下来。

当一个人百口莫辩,被所有人指责时,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想钻出水面,却被岸上的人一脚又一脚的往水里踹。

“怎么了?!”人群外有人大声问道,是韩良。

他身高体长,站在外面一踮脚便看到了被围在中间遭众人唾骂的杜如兰,遂挤开人群走了进去,“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又问,扭头看向杜若,发现她用力咬着嘴唇,目光恨恨的。

“他们说我偷了牛,我没偷,她们便搜我身,将我身上的银子抢走了,说是我卖牛的钱。”杜若三言两语迅速说与他听。

韩良朝周围望了一眼,大家这时都逐渐安静下来。

“韩良,你与宋家关系不错,这牛既然卖了,水凝家也拿到银子了,你将杜氏带回去吧!说实话这婆娘不能再留在咱们村儿了!以后还指不定出多少祸害呢!”一个年长的人道。

“你们谁见杜氏偷牛了?”韩良问。

“洪生看见了!”

韩良不由得皱起眉头,又看向杜若,“嫂子,你真的没偷?”

“没有,这银子是我在绣庄赚来的。”杜若稍稍安定了一点。

韩良略一思忖,将水凝她娘手中的钱袋迅速夺了过来,递给杜若,对众人道:“洪生的话你们也信!杜氏确实在绣庄做活,你们若是不服,便去官府告状!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算什么东西!”

说着他将一旁的人推开,挤出一条路来,让杜若跟着他走了出去。

后面的那些村民大呼小叫起来,想拦着不让他们走,然而又惧怕韩良动起手来,毕竟他力气那么大,恐怕拦不住他。

见两人离开,水凝她娘大哭起来,村民们觉得她们一家子十分可怜,又不由得骂起杜如兰来。

回到家中,宋居安正在院子里劈柴,见韩良与她一起进来,稍有疑惑。

杜若沉着一张脸,径直进屋去了。

韩良站在院子里,将刚才发生的事儿与宋居安迅速说了一遍,又低声道:“主子,他们说杜氏偷了牛去卖,可这银子大约是她在青阳寺画画赚来的,我便为她夺回来了,他们说杜氏从周宁婆婆窗子里爬进去偷东西,你我都知道,实际上她这几日都在偷偷照料周宁婆婆,我看她怪委屈的……”

所以……他就帮了她……

宋居安朝西屋门口望了一眼,对韩良道:“你先回去吧!”

“他们再找来家里怎么办?”韩良有些担心。

“没事。”

韩良点点头,朝外头走去。

宋居安将劈好的拆拾起来堆放在东墙边上,又将地上的木屑打扫了,洗了手,走进西屋。

他见杜若倚靠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的盯着手中的钱袋。

“娘做好了饭,去吃饭吧。”宋居安道。

“我不吃了。”

她干脆将鞋子脱下来,坐上了床,依旧倚在床边上。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动作迅速的下床走到床边拿了木梳子,又走了回去。

她将绾着的长发解开,拿木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着,依旧是面无波澜,闷闷的。

宋居安转身出去了。

过了许久,院外有人喊叫,兴许是水凝爹娘找来了。杜若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宋居安貌似出去与外面的人说了什么,没说几句,外头的人便离开了。

天逐渐黑了下来,屋里的东西更是渐渐看不太清了。

蔡氏与宋居安在堂屋吃饭说话。

杜若坐的有些僵硬,动了动身子,将枕头竖起来靠在上面,扯着一缕头发丝在她手指上绕来绕去。

又过了一大会儿,宋居安端着煤油灯走了进来,将油灯放在桌子上,看她一眼,又转身出去了。等再回来,他手上端了一碗粥,一盘儿咸菜,菜上放着烙饼。

“不饿么?”他问她。

第四十四章 不许分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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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不再理会他,甚至觉得他很让人厌烦。

宋居安将饭菜放在桌子上,从门后拿了扫帚,将地上打扫干净,又将席子铺盖取出来铺在地上。

他弯腰坐下来,随手翻开枕边的一本书,视线却落在杜若身上,瞧着她的神色,又盘腿而坐,将胸前墨发拨到后面,对她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哭?!”杜若冷冰冰的回他,随即与他对视。

“被人冤枉心里不好受哭一哭又有何妨?”

“管你什么事儿,我偏不哭!”她对他怒目而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子伤心落泪却是天经地义,你哭出来旁人又不会说你什么,自己心里也好受些不是么?”宋居安神色未变,语气温和,循循善诱一般。

“我说了不用你管!我就是不哭!你即便是说什么,我也不在意的!”杜若大声反驳道,然而一边说,眼眶一热,泪水一面控制不住的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宋居安你是故意的!偏偏要惹我哭,我为什么要哭给你看!”

她哽咽几声,连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然而这一瞬间心里忽然涌出无数的委屈与不甘,心痛的不行,泪水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收不住!

不住的去擦,擦了还有,越擦越多。

“你们所有人都那么过分,为什么这么对我……”她肩头微微松动,泪水像是决了堤,收也收不住,从没这么无助过。

坚持走了这么久,似乎仍在起点,摆脱不了这片混沌。

宋居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伤心,有些慌乱与无措,将书一丢,试图安慰她:“你没偷怕什么?他们以后再来缠你,就让他们去找衙门,别哭了。”

“你说的轻巧,他们执意认为我偷了牛,那么多人骂我!挨骂的又不是你!”

“你不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吗?娘那么说你,你也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宋居安焦躁不安的站起身,站在房间里望着她。

他一向知道,女人的眼泪是她们最好的武器,水雾氤氲的眸子下藏的是谋算与狡黠,不然怎会称美貌女子红粉骷髅、温柔刀呢?

可现在仍是看不下去,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夹杂着那么一丝丝的心疼。

就在这时,蔡氏从外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阴沉着脸,“大晚上哭什么哭?还嫌咱家霉运不多啊!”

宋居安扭头道:“娘,我正劝她,你去休息吧!”

“这婆娘哭这么大声,娘能睡得着么!”

宋居安只好走到床边,一手放在她肩上,温声细语安慰杜若:“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你外出也累了,早点睡觉吧!”

“谁怎么她了?为什么哭?”蔡氏又不耐烦的问。

“水凝家的牛不见了,说是如兰牵走卖了,正好如兰从绣庄回来,身上带了十三两银子,那些人就说那是卖牛的钱。”宋居安解释道。

蔡氏张大了嘴,连忙上前两步问道:“如兰你哪来的十三两银子?!”

“她在绣庄做事,给的酬金。”宋居安道。

蔡氏这次学乖了,没问清楚缘由,便没有立刻发火,不过一听那十三两银子,心里早就炸开了花,“我不信!上次她得了银子说是孟家赏赐的,这回又得了这么多!居安,你可得好好问问她打哪来的,要是真偷了人家的牛,村里人骂她就算了,连我和你爹都捎带上了!”

杜若虽然哭的伤心,但也不至于失去理智,抹了抹眼睛,对他们道:“因为上次的事儿孟爷又叫我过去亲自道谢,我便趁机问他借了银子,心里想着咱们家牛没了再买一头,借的钱我去绣庄做工慢慢还,孟爷人爽快,便答应了。”

宋居安神色平静的望着她,心道,她反应的倒是快,果真心思玲珑。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银子呢?!”蔡氏慌忙问,这婆娘真是胆大包天,十几两银子说借就借!

宋居安将杜若放床头的钱袋子拿在手里,对蔡氏道:“如兰这样做,也是我的意思,再过段时日地里忙起来少不了牛,等过两日我再买一头回来,娘你就不要管了。”

蔡氏听他这样说,叹息道:“借这么多,咱们哪天能还上啊!她在那儿做工能赚几个钱!”顿了顿,她又道:“那水凝家的牛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没听说呢?”

“他们家丢了牛,赖在如兰身上,我让他们有事儿去找县老爷,让衙门为他们做主。”宋居安答道。

蔡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又瞥了杜如兰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婆娘还挺会与人打交道,竟然这样轻松借来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人家说的!

不过既然是居安做的决定,他心里必定有盘算,她就不过问了。

“别哭了!搅得人睡不着觉!”蔡氏又斥责两句,准备转身朝外头走,然而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趔趄一下,朝地上看去,却发现地上铺着铺盖,登时瞪大了眼睛。

宋居安与杜若同时看向地上铺盖,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居安!这是怎么回事儿?!”蔡氏像被掐着了嗓子,吃惊的道。

“这几日夜里太热,我就暂且打了地铺,分开睡凉快些。”宋居安面不改色的解释道。

杜若神色淡定的扭头对宋居安道:“等会儿将房内窗子打开吧!怪热的,热的人睡不着觉!”

宋居安点头,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了。

蔡氏望着俩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想到宋家还没个后,立刻耷拉着脸道:“能有多热?我昨夜睡觉身上还盖着东西!不许分床睡!还让居安睡地上,娇贵不死你!”

说着,她将拐棍放到一边,弯腰将地上的铺盖卷起来用胳膊夹着,拿起拐棍走出去了。

杜若无声的叹息,扭头与宋居安对上视线,俩人又都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她下了床,穿了鞋子,对宋居安道:“转过去,我要换件裙子!”

宋居安听了她的话,走到另一边的书桌前坐下来,低头翻阅学生们写的文章,想了想,又问:“你要出去?”

“嗯。”

“去做什么?”他疑惑。

杜若换掉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的衣裳,想了一下,还是打算和他实话实说,“周宁婆婆病了,我今日从外面回来还没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如何了。我照顾她几日了,从咱们家拿了不少吃的给她,你这个人除了迂腐愚孝,心地也不算坏,不太计较什么,所以我才与你说这些,你可别告诉娘。”

宋居安嘴角带了笑,缓缓点头,又道:“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出去不怕?”

“怕又能怎么办?”她系好裙带,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堂屋看了一眼,那屋的油灯已经熄了,正准备抬脚往外走,坐在那儿的宋居安忽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杜若疑惑的看向他。

“晚上吃的多了点,消消食。”他又补充道。

杜若也不管他,从屋里出去了,她脚步轻轻的走到院门口,听到宋居安也跟了过来,她小心拿开门栅,跨出门槛,宋居安跟着她走出来,又将门关上。

外面一片漆黑,村子犹如被一头巨兽吞噬了一般。

适应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东西。不过周围那些树木房屋,也都黑沉沉的高低不齐,仿佛融合到了一起,如果对村子不熟悉,恐怕摸不着路。

远远地从村外传来咕咕声,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这样沉闷难听,又平添几分诡异。若是有走夜路的远行人听到,恐怕会忍不住打个冷颤。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杜若心道,若是她自己摸黑去周宁婆婆家,未必不害怕,今儿是初一,弯月浅淡的印在天上,星子稀少。

“那银子真的用来买牛?”宋居安忽然问她道。

“买吧。”杜若道,话都说出去了,不买也没办法。方才他竟然在蔡氏面前维护她,实在叫人想不开,而且他这次竟然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怎么这样通情达理?

吃错药了?

宋居安应了一声,又轻声问道:“在绣庄里做什么活?累不累?”

累不累?杜若抿了抿嘴。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想关心她什么的。虽然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但他说话语气却是温和的,没了以前的那种爱答不理冷冰冰。

“出货前检查绣品,最后一个工序。”她道。

“那应当不是很累。”

“也不轻松。”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过好在周宁婆婆的家到了。

杜若敲了敲门,对里头的人道:“婆婆,你睡了吗?是我!”

连续敲了几次,里头没有回应,门是从里面上了闩的。

周宁婆婆耳朵聋的很,人睡着了,就更听不到了。不过杜若不希望又像上次那样,她出了什么事儿。

宋居安拉了拉她的衣服,带着她走入另一间草房,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屋里亮起光来。这边是厨房,案板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白瓷碗,其余物什都像蒙着灰。

他眸光扫了一圈,走到灶台前蹲下身去,朝灶子里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起身道:“婆婆应该没事儿,她白天生了火,灶台还热着,看样子……”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杜若忽然走过来将火折子吹熄了,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

“嘘!快来看!那是不是个人影?”杜若小声道。

第四十五章 盗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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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居安走过去,与她一起站在窗边朝外面看。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影子在动?”杜若指着茅屋前面那一条小道方向小声道。

由于刚才处于亮光之中,眼前忽然又恢复一片漆黑,宋居安一时辨不清周围的东西。

就在这时,杜若忽然害怕的倒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宋居安,宋居安一时没有防备,‘阿’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下巴,杜若也痛的捂住自己的后脑勺。

她揉了揉头,仍旧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方才外面那个人影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并且扭头朝她与宋居安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知道,这应当是偶然,况且屋里比外头更黑,那人影不可能看得到他们两人,但他扭头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

再眨眼,那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杜若连忙回头看向宋居安,“你怎么样?”

“没事。”宋居安道。

杜若觉得宋居安不像没事的样子,毕竟她的后脑勺现在还隐隐作痛,她刚才的动作有点猛。

“可能是村子里的人,晚上有事儿出门。”宋居安道。

杜若点点头,又疑惑道:“这大半夜的,谁还会出门办事儿?能办什么?”

“家里有人生病请郎中什么的,周宁婆婆应当没事儿,咱们回去吧。”宋居安说着已经摸到了门口,将木门拉开。

杜若跟着他走了出去,俩人沿着来路返回。回去的路上,杜若走的离宋居安很近,她不害怕鬼神,因为她不相信,但是她怕人心险恶,那个影子从不远处晃悠过来又举止诡异不得不让人多想。

回到家中,俩人轻手轻脚的走进西屋里,杜若望着那张床,忽然想起来蔡氏将宋居安地上的铺盖卷走了……

她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迅速朝宋居安望了一眼,发现他径直走到书桌后面,将上面的书卷都收起来,神色端的是淡然平静。

以前她恨蔡氏,又嫌恶宋居安,但是近来对他的看法发生了些改变,似乎没那么敌对了,倾向于相安无事。

这些想法也只是在心中快速过一遍,杜若便已经调整好了心绪。

她走到床边,脱了鞋子,用床帐遮掩着褪去衣裙,将头发放下来躺在了床上,自觉的在旁边空出一块来。

有些事情她不能改变的太过明显,毕竟以前的杜如兰对宋居安一心爱慕,巴不得让他爬上床与她温存一番。

宋居安依旧站在书架那边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杜若闭上眼睛,侧着身子面朝里,心里想起了白天的事儿。

洪家三番两次找事儿不肯放过宋家,上次在仙女河谋杀她未遂,现在洪生又散布她偷东西的谣言,让村子里的人对她更加厌恶,以为她手脚不干净频繁偷东西。

她该怎么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呢?

要她亲自去衙门报官?可是丢的又不是宋家的牛,衙门应当不会多管闲事儿。

杜若又郁闷的翻了个身,面朝外面,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

水凝家丢了牛,一定整个村子都找遍了,据说连屠宰场都找了,依然没找到,一头牛那么大也不好藏起来,牛不是她偷的,那偷牛的人是谁?又把牛藏在了哪儿?

洪生似乎有最大嫌疑。

那自家的小黄牛呢?也是洪生毒死的么?

由于晚上什么东西都没吃,她忽然觉得有些渴,不喝点水睡不着觉,还要重新穿衣服,真是麻烦。

杜若一手撑着坐起身,仰起头,另一只手趁机将长发撩到后面去。

好巧不巧宋居安一手掀开了床帐,正好与起身的她对上视线。

俩人均愣怔了一下。

杜若身上的红色肚兜松松垮垮的遮掩不住胸前白花花一片春色,从床上起来又带着几分娇媚慵懒之态,唇瓣微张,由于先前哭过的原因,双眸水汪汪的仿若含羞带怯,轻轻扫上一眼,似乎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动吧,当着他的面露的更多,似乎还有勾搭他的嫌疑,他估计心中更加瞧不起她了,不动吧,这撑着上半身歪坐着也不是办法。

宋居安的脸背对着光,也看不太清此时的神情。

就在杜若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放下床帐,从外头对她道:“我去喝点水。”

杜若:“……那你帮我倒一碗水。”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坐在床边等着,这点请求他应当不会拒绝。

宋居安很快回来了,端了一碗水递给她,又走到一边去了。

杜若喝了水,重新躺在床上,觉得这屋子似乎变得闷热起来,让人心烦意乱的很。她翻了几个身,又东想西想,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

杜若醒来的时候,宋居安没在床上,也不知道他昨夜有没有睡在这里。

吃过早饭,杜若又听说村子里有人家丢了东西,说是晾晒在外头的衣裳,昨日天黑忘了收,今早起来一看,不知道被人收了去。

王婆子来家里的时候,眼睛总往杜若的身上扫,似乎在观察在她做什么。

“这婆娘可没那么大胆子,她天黑不当出门的。”蔡氏指着她对王婆子道。

王婆子笑着道:“如今这人呐!连衣裳都偷!也太不要脸了!要是一个村子里,哪天穿了偷的衣裳,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啊?”

杜若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学刺绣,又一面听着两人讲话。

“哼,反正如兰没拿别家的东西,水凝家的牛丢了找衙门,找我们干什么。”蔡氏道。

杜若心道,蔡氏并不是想为她说话,而是为那十三两银子说话,她也不傻。

王婆子又笑了笑。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连续几天,都有人家丢东西,不是丢失了衣物,就是丢了喂养的家畜,又的人连田里的农具也丢了。

村子里顿时不淡定起来,大家见了面议论纷纷,彼此交换信息,说又有哪家丢了东西了!又有哪家丢了什么!

而他们怀疑的最大的对象,就是杜若!

蔡氏这几天无条件的袒护她,和那些上门来找丢的东西的愤怒的村民说不是她偷的,她骂起人来本来就比较厉害,但凡有人过来,都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有的人连杜若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蔡氏给骂走了。

有时候杜若坐在家里听着,心里十分不舒服,心道,人怎么能粗俗到这种地步呢?以前蔡氏骂她,她刚开始还给她点反应,后来干脆不搭理她了,许是习惯了,现在听了还能反驳回去。

吃了中午饭,她出了门。

三伏天快要到了,中午的时候天气最热,大家都在家里待着不怎么出门,杜若借此机会出去在村子里四处走了走。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对洪生的怀疑越来越高。

似乎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打苏家屋前走过的时候,正好苏明扬与苏慧娘要出门,看见了杜若,苏慧娘对她笑了笑,而苏明扬却像是没见到她一般,将视线移到别处。

苏明扬大概也认为自己是贼吧,杜若心想。

村子里人不多不少,有的人家挨着,有的离的有段距离,还有几处没住人的空房子空院落,里头已经结了蜘蛛网,草长得很深,轻易没人进去。

她转了一圈,又去了周宁婆婆那儿。

周宁婆婆已经能下地做活了,杜若去的时候,她正在擦桌子板凳,见杜若来了,脸上带着慈祥的笑,请她快点坐下来。

“你是来找我学绣花儿的吧?”周宁婆婆将毛巾丢在脏水盆里,笑着在杜若对面坐下来。

“我过两日再来学,今儿就是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了。”杜若道。

周宁婆婆似乎听懂了,对她道:“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年纪大了,一直不出门的。”

杜若连忙点头。

这回周宁婆婆精神似乎很好,拉着她不住的说话,看她的眼神儿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样。其实俩人对话倒是没几句,杜若光听周宁婆婆说了,见她兴致好,杜若也不好打断她。

“我年轻时啊,那绣活做的谁见了都夸,人人道我一双巧手,主子最喜欢让我做衣裳!孟老夫人穿衣打扮十分讲究,每回看到个什么新样式,都叫我过去,吩咐我做出来……”

孟老夫人?

除了沽南镇的孟家,这整个丰陵县似乎也没别的孟氏大家了吧?杜若心想。

“后来少爷娶了少夫人,少夫人很喜欢我,就把我从老夫人那儿要了过去。”周宁婆婆说的极慢,深思悠远,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儿,说几句停一会儿。

杜若见她又停了下来,连忙问道:“婆婆,您说的孟老夫人,是不是云水绣庄的老夫人?您口中的少夫人是现任家主孟远舟的妻子么?”

周宁婆婆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渐渐地脸上显现出恐惧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她颇为害怕的事儿,放在桌子上的手抖动了两下。

杜若早就听闻周宁婆婆经历坎坷,年轻时当丫鬟,犯了事儿被主人家赶了出来,村子里的人也偶尔背地里谈论起她来。以前杜若对此不上心,也没仔细听过,所以了解的不多。

第四十六章 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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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你怎么了?”杜若看她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喊了她一声。

周宁婆婆没有听见,依旧陷入自己心境中。

杜若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周宁婆婆才忽然惊醒过来,神情忽然变得激动,目露悲哀,用力抓住杜若的手道:“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杜若连忙安抚她:“婆婆,您别激动,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过去了……没事儿了……”

周宁婆婆口中喃喃:“他们不能赶我走,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杜若抽出自己的手,为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婆婆先喝点水,已经过去了,阿!”她与用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周宁婆婆依然紧张又害怕,端着杯子把水喝了,将杯子握的很紧。

过了一会儿,杜若见她逐渐平静下来才从她那儿离开。

走在村子里,对于方才周宁婆婆的反应,她觉得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那样害怕?当年主子责罚的厉害?

不过既然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她曾经服侍过的孟家少夫人棠梨也去世三年了,有什么事儿总该放下了罢,为何还要耿耿于怀?

她一边走一边想,漫不经心的抬头,却看到洪四儿和她媳妇儿潘翠翠迎面而来,潘氏正冷笑着望着她。

杜若转身便走,没走两步,便听见后头潘氏大喊道:“做贼心虚!杜氏个贱人又跑出来偷东西啦!大家要小心啊!看好自己的东西!”

杜若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

这时附近几家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纷纷打开房门,走出来观看。

“说我偷东西,有证据吗?”杜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潘氏冷哼一声,“要什么证据,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杜如兰手脚不干净!三番两次偷人家东西!”

“东西丢失多在夜里,丢东西的人家离宋家也都不近,我一个妇人自认为胆子没那么大,翻墙越户的,多谢你看得起我!”杜若道。

“噫!你可得了吧!你跑的多快啊!就是个狐狸精,骚狐狸跑的不快吗?”潘氏嘲弄她道。

她走到杜若跟前,一边打量杜若一边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几声,指着她给大家看:“看看!穷的揭不开锅能长成这样白嫩有精神气的?我听说最近宋家日子过的好,几乎顿顿吃肉喝汤,前天还有人见你穿了新衣裳呢!蔡婆婆总骂你,这几日也不骂了,果然是一坏坏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偷东西也就算了,你婆婆见钱眼开的货,蔫声了!你不光偷东西,你还偷人,宋居安那个闷葫芦也不休了你,你婆婆连这也忍了!”

附近人家都走出院子围了上来,看向杜若的神色及其鄙夷,指着她笑的笑,说的说。

“水凝家的已经去报官了,我偷没偷自有公道,轮到你来说我?你说我偷人,我偷了谁?”杜若比前几日冷静了许多,她就不信这世界上没个公道了!

“偷的光明正大,人人都看见,还叫偷人吗?”潘翠翠笑道。

众人亦哄笑起来。

杜若本来想说,偷人的在你旁边站着呢,你男人洪四儿不是么?

然而她也明白,揭了人的短,在众人面前俩人下不了台,势必不会轻易饶了她的,今日韩良就没那么巧正好路过这儿帮她了。

“你儿子洪生不正干,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的,我还怀疑是洪生偷东西呢!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你尽可以怀疑我,但假如不是我,你要怎地?”杜若盯着她问道。

“大家瞧瞧!不是她还能是谁?你东拉西扯的,把事儿栽赃在我儿子身上我可饶不了你!”潘氏阴着脸推了杜若一把。

杜若倒退一步,心里不由得恼怒起来。

“说归说!做什么打人呢?”杜若背后有人忽然道。

杜若扭头看一眼,发现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苏明扬和苏慧娘坐在马车上往外看,见潘氏动手,苏明扬大声说了两句,从马车上跳下来。

潘氏与洪四儿见是苏明扬,脸上立刻带了笑。

“明扬做什么去啊?”潘氏问。

苏明扬皱着眉头,挤过去站在了杜若的旁边,“去寺里烧香。”他仍旧带着读书人的谦和有礼风度,十分正经的立在众人面前,拱手道:“杜氏偷了东西,自有官府处罚她,诸位可不要私下里打人。”

“她敢偷,大家就不能饶过她!明扬你可别为她说话!”有人道。

“我没偷东西。”杜若对他道。

苏明扬看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却又恭敬的对大家道:“天这么热,大家散了吧!村长已经组织人守夜了,大家也看好自己家的东西,省的被人偷了去,相信不会有人顶风作案的。”

“明扬,你怎么在这蹄子面前说出来了!村长不是说让人瞒着宋家吗?”有人惊讶道。

“是啊!就等着贼落网呢,你这一提,她今晚上还敢去偷吗?”

“年轻人嘴上没毛啥话也把不住!”

众人纷纷怪罪起苏明扬来。

苏明扬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经不住众人的责备,红着脸连连作揖道歉。

“苏明扬不会是故意的吧?”有人道。

“是啊,明扬和这蹄子什么关系?!”另一个质问。

潘氏的视线在杜如兰与苏明扬身上来回扫,见杜如兰沉着脸不说话,杵在那儿没事儿人一般,苏明扬又为杜如兰说了话,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立刻指着俩人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一腿?!你帮这蹄子说什么话,杜如兰偷人偷到苏明扬你头上啦?!”

众人看向杜如兰与苏明扬的目光立刻变了。

苏明扬差点一个趔趄,嫌弃的看了杜若一眼,与她对上视线,脸色更红了,又惊慌错乱的向众人解释道:“大家别胡说,我与杜氏清清白白!”

“那你维护她做什么?!”

“我就、就是看不得你们打女人罢了……”

“她活该被打!宋家现在过成什么样了,大家都看在眼里!明扬你一个读书人不明事理,我真为你爹娘丢脸!”

“我真的和杜氏什么都没有,大家不要胡乱揣测,这传出去,对、对大家名声都不好……”苏明扬显然脸皮薄的很,一向受圣贤书的熏陶的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没经受过这种阵仗,说话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哼!”洪四儿笑得一脸淫邪,在他肩上捏了捏道:“没想到你小子表子和里子还不一样!是不是杜氏对你勾上几眼,在耳朵边儿上说几句蜜饯儿甜的话,你就把持不住了?魂儿都掉了!”

苏明扬几乎要跳起来了,拼命的摆手,“我没有!”

“我没有!”

“你们别胡说!”

“你快和他们说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苏明扬扯住杜若的袖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央求她解释,又觉得扯住她袖子不妥,又连忙丢开,躲瘟疫一样离她远了点。

杜若只得大声道:“我和苏明扬清清白白!什么事儿也没有!”

然而似乎成效不大,大家仍旧是说的说,笑得笑。一些人事后诸葛亮似的,说着以往见到的种种不对劲儿。

杜若冷眼望着众人,找了个空隙挤了出去。

回到家中,宋居安不在,蔡氏正在堂屋里给宋老爹擦拭身体。

她走入西屋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乱弹几下,目光冷毅。

堂屋里的蔡氏忽然大喊大叫起来,“啊——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

杜若立刻站起身跑进了堂屋,她看见蔡氏扶着宋老爹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而此时宋老爹的身体发生了痉挛,抖个不停,一脸痛苦的样子。

“快去叫居安回来呀!”蔡氏朝她大喊道。

杜若想上前看看,然而她什么都不懂,只好跑出去找宋居安了。

去了学堂,学堂里不见他人影,杜若略一思索,便朝村南的韩良家里跑去。

到了那儿,他果然在那里。

韩良的屋子里坐着的还有三个人,两个年纪大些的一男一女,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人脸上带着两分娇羞,用手扯着自己的衣襟。

“宋居安!”杜若一跑进来就喊了他一声。

宋居安扭头不悦的望了她一眼,目光冷然,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神色随即又变得温和。

坐着的妇人扭头看了杜若一眼,又笑着对韩良道:“燕儿是个肯吃苦的丫头,性子好会持家,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儿她都包罗完了,干起活来,她爹娘让她歇一歇,她也是闲不住的!”

韩良搓着手站在那儿,这样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大男人,竟然有些脸红,目光频频望向宋居安,似乎希望他开口说些什么。

杜若眼睛在韩良与宋居安身上扫,心里冷笑几声,她猜测的果然没有错,这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

这样的陋室明娟又怎能嫁给韩良,所托非人?将来如杜氏一样的遭遇。

杜若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平静,开口道:“这位妹妹我瞧着也是好,不过之前也有不少媒人给韩兄说媒,有的人家女儿长得花儿一样,有的勤劳能干又孝顺,韩兄没一个看的上的,不知道是眼界儿高,还是对人家不满意,韩兄这人实在,不想娶妻,又说不出让人难堪的话,你们可别生气!”

第四十七章 龙阳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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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人都震惊的看向韩良,连那一直低头的女子都惊讶的抬起头来,随即一脸被人羞辱了的委屈,从凳子上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果真如此?”那婆子怒气冲冲的问道。

韩良脸现焦急之色,连忙道:“不、不是的……”

宋居安立刻目光严肃的看向杜若,杜若却对那妇人点点头,“老人家别生气!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对儿老夫妇也站起身,口中嘟囔着及其不满的朝外面走去。

等他们走了,宋居安站起身看向杜若,“你想干什么?”

“爹忽然发病了,娘让找你回去!”杜若迅速道。

宋居安一听,也顾不上再训斥她,快步朝外面走去。

杜若看了一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韩良,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回到家里,宋老爹已经好了,蔡氏正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坐在床边跟他说话,宋老爹神色平静的躺在那儿,半合着眼睛。

不过宋居安还是去请了郎中来,为宋老爹问诊一番。

杜若拿着做绣活的东西去了周宁婆婆那儿,向她请教了一些问题,针法、画绣等。虽然周宁婆婆那么大年纪了,但这方面的东西还是记得很牢靠。

“这刺绣啊,有人做衣裳穿在身上的,春日里绣个桃花、梨花,夏日里就绣荷,一样的东西可绣出来却千变万化,这就要考验绣娘描画绣样的功夫了,还有人绣出来当画儿看的,这是有钱人……”

周宁婆婆絮絮叨叨与她讲了许多,杜若十分认真的听讲。虽然她说的那些斜缠针、散套针、接针、蹙金等等针法,杜若都是第一次听说,几乎记不住,即便记得名字,但也分不清。

下次来应当拿上纸笔,先记下来,她想,回去后多看几遍,再将每个针法一一绣出来对上号。

从周宁婆婆那儿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炙热褪去,晚风带了一丝清凉。

回到家中,她看到宋居安与蔡氏坐在堂屋里说话,见到她回来,说话声便停了下来,两人都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瞧着她,仿佛她是不速之客。

杜若自感无趣,便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吃过晚饭,她站在大门外看了一会儿,今儿晚上村长与村子里的一些男人应当不会专门守夜了,毕竟他们计划的事儿已经被她这个‘贼’知道了,他们估计想她不会顶风作案轻举妄动而暂时作罢。

她又回到屋里,换了一身颜色稍微暗一些的衣裳,将头发盘紧一些,从木箱里拿出一把短刀装在身上,这是她有一次去青阳寺的时候买的,用来防身。

宋居安打外面进来了,一进来便令人感觉到他身上有丝冷意。

她神情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蹲下去将箱子里面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等她准备站起身时,便看到宋居安站在了她面前,入眼的衣摆平整干净,她视线往上,接着缓缓站起身。

“为何去韩良家中,又为何说那番话,你的目的是什么?”宋居安问道。

杜若与他面对面站着,察觉今日的他似与往日不同,“爹病了,我去叫你回来。”

“我问你为何搅了别人给韩良说亲的事儿?”他目光冷了一分。

“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必隐瞒。”

“你知道了什么?我们?”他压低声音,上前一步。

韩良的容貌受损,与之前已有很大不同,声音也有些变化,她已经认出了他?

杜若被他迫的后退一步,仍旧与他对视着,“你说呢?你们两个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用我亲口拆穿了吧?”

宋居安目光陡然凌厉,身上冷意逼人,杜若还是第一次见他散发出这样的气势,与平日里性情平淡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他相差甚大。

他接着逼近,杜若不得不后退,直到碰到了床沿坐倒在床上,刚准备撑着起身,宋居安就已经欺身覆上来令她动弹不得。

两人离的很近,呼吸声可闻。

“你发现了什么?”他望着她轻声问。

声音蛊惑而充满威胁。

杜若左手摸在腰间短刃上,压制着怒火,冷笑道:“你们喜欢对方,我说的没错吧?”

宋居安:“……………………”

“你……你说什么?”他不确定的反问。

“你们两个有龙阳之好,喜欢男人是不是?否则你们两个这样亲近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他三番两次拒绝说亲,你呢?”她右手抓住他的领口,神情讥诮:“你我同床共枕这么久,一次也没动过我,除了喜欢男人,又或者是无能,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宋居安手撑在她的上方,看着身下说的头头是道自以为是的女人,一时分辨不清她真正的想法,难道这就是她的发现……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杜若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些微颤动,有什么好笑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就在她向他做出保证的时候,宋居安忽然离她越来越近,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子,接着她察觉腰间细带被他轻松扯开。

就在两人的鼻子即将碰到一起的时候,他忽然调转方向凑到她耳边道:“我喜欢女人还是男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你说呢?”

他声音极低,对着她耳边酥麻的呼气声,仿佛有一只猫儿跳上来,用爪子在杜若心上挠了几下。

不过宋居安剥她衣裳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他脖子里多了一把短刃。

杜若手中锋利闪光的短刃对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的起身,她也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我认为不必试了,之前只是不想让那女子所嫁非人,才阻拦了下,现在我不想多管闲事了。眼下洗脱我的偷盗嫌疑才是最重要的,恕不奉陪!”

她拿着短刃指着他,转到门口那边,才收起来转身出了门。

今天晚上的月色明亮了一些,虽然仍旧是朦朦胧胧的,但好歹不用那么费劲的认路了。

杜若一边走一边心道,她猜错了?从宋居安的反应来看,一点也没有被人拆穿的恼怒感,甚至觉得她的那番说辞好笑。

不过假如她想错了,他笑也是应该的……

可能他和韩良之间真的是俞伯牙遇到钟子期,曲高和寡,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令她这种凡人理解不能吧!

也极可能是她思想不健康往歪处想。

她专门穿了深色的衣裳就是为了在村子里转的时候不显眼,而且专门挑了偏僻的路走,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刚睡下没多久,她可以先溜达一圈,巡视一番,最好找几个可以藏身的位置躲在暗中观察。

大约是心里头坦荡,今夜的月色没那么暗淡,她心里面没一点害怕。

她先走去的方向就是洪四儿家,他们家没有丢东西,而且她对洪生的怀疑最大,一般不都是贼喊捉贼么?散布谣言是她偷盗转移大家的视线。

村子里十分安静,猫狗睡了,连宿在窝里的鸟儿都不叫一声,只有夜间清凉的风儿扫过脸颊、脖子,耳朵,舒爽的很,树叶子在枝头沙沙摇晃着,她忽然爱极了这万籁俱静的夜。

只可惜这夜色下有人包藏祸心,让她成了替罪羊。

杜若绕了一大圈走到洪四儿的房舍附近,远远的站着看了片刻,又悄然绕着他们的房子走了一圈,仔细听听院子里动静,里头很安静,没什么令人怀疑的。

兴许他们不是这个时辰出来偷东西。

想了想,她又小心翼翼的绕过几家院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或许她猜错了,今夜真的有人在守夜,她不得不防备着,所以不敢走大道儿。

第四十八章 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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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绕过几家院墙,她几乎都是贴着墙边走,不时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怕真的遇到什么人。

不过今天夜里似乎有点安静的不太对劲儿,不是农忙时节,也没什么活要干,大家都睡的那么早也就罢了,怎么连一点音儿都没有?不谋而合的入睡过去了么?

杜若心里头一边思索着一边走。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听到前面房顶上传来瓦片声,接着是两声刺耳的猫叫,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犹如襁褓在幼儿在哭,让人顷刻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抬头看去,两只猫弓起身子在房顶上呜呜叫着打了起来。

杜若拍了怕胸口,松一口气,心道自己似乎有点紧张,她又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登时瞪大了眼睛,猛地退后两步贴在了旁边的土墙上,呼吸也一瞬间屏住了。

就在她身后的安静的巷子里忽然出现了柔和的光亮,而对着她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奇怪的影子!

那影子比平常人体型庞大许多,手里头拿着棍棒一样的东西,随着光的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有些摇晃。

接着那个影子缓缓地、高高地抬起了一只脚,手中的东西也渐渐扬起,那只脚在半空中停留了大约三秒,又缓缓往前放下,接着那影子又抬起了另一只脚,仍旧和方才一样,抬起来放下。

就在它快要走出巷子露出真正面目的时候,那影子忽然停住了,又猛地调转了方向。

“弟兄们!”那影子站的直直的,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棒类的东西,声音正经的像是进行某种邪教仪式。

听到是人的声音,杜若无语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放松下来,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做戏!

殊不知人吓人吓死人啊!这附近住着的也没傻子吧?

“弟兄们!邻国的狗贼敢欺负咱们的老百姓!烧他们房子!抢他们女儿!毁、毁田里的苗儿!咱们杀将过去!逮了他们的皇帝老儿!扒皮抽筋……再、再吃肉喝汤!也抓了他们的女人乐呵乐呵!叫他们不敢狗眼看人低!哼!”那影子似乎边想边说,气势逐渐弱了下来,期间还扬起另一只胳膊挠了挠头。

“和三儿!快得了吧!你这舌头闪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巷子里又有另一个的声音响起来,嘲笑第一个说话那人,“明扬!你肚子里有学问,你过去说几句!”

杜若小心翼翼退到旁边的一棵树后面,心中不由得疑惑,村子里这些年轻人半夜里不睡觉做什么呢?在这儿吵吵嚷嚷的,也不怕吵了旁人睡觉!连一向明事理的苏明扬竟然也在这儿!

第一个举着东西的人只好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来,站到了一边去。

很快,墙面上又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刚才杜若吓了一跳的原因,也是因为影子形状看着不像人到像个怪物,走过来的第二个人影子也是有些臃肿庞大。

第二个影子上来拱了拱手,杜若心道,这样举止言行一板一眼的人除了苏明扬恐怕也没别人了。

苏明扬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将士们!敌国将士三番两次侵扰我边界百姓!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致使我国子民流离失所受尽欺辱!边关烽火四起!今三军聚此出击应敌!破釜沉舟在此一战!势必要敌人受到血的教训!饮其血!扒其骨!使我万民安定!山河永固!”

“好!”

“好!”

“好!”

巷子里又想起了其他人激动吆喝的声音,仿佛真的要去打仗似的,一个个的胸口激荡着热血。

杜若有些想笑,难道夏天村子里总这样?这些人热得睡不着觉出来玩儿?她以前也没听说过。

真是幼稚的紧,她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们声音这样大,即便是真的有贼,恐怕也被他们的喊声吓跑了。

就在她抬脚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洪四儿的儿子洪生的说话声。

洪生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杜若刚才只顾注意巷子里的事儿了,也没往周围看。幸好站在这儿没动,不然洪生肯定会发现她。

洪生身上好像披着什么东西,手里头拿着一根棍棒,走到巷子口,语气兴奋的对巷子里其他年轻人道:“嘿!也不叫上我!来!爷爷我当常胜大将军!带你们打仗!”

等他站在了巷子口,巷子里的光洒在他身上的时候,杜若才发现,他身上披着的是用干草编成的蓑衣,那墙上的影子形状一样。

杜若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披着蓑衣,手里头拿着棍子。

她不仅朝周围小心看了一眼,难道他们是村长派来守夜抓贼的?

洪生声音粗放,仰头得意的大笑几声,一举手中的木棒,大喊道:“弟兄们上啊!杀光他们!”

“冲啊!”洪生一边喊一边举着木棍朝前跑去。

然而他跑了一段距离,巷子里没一个人跟出来的,也没人出声。

洪生发现不对劲儿,停下来转身看向那些人,“怎么不跟上我!”他怒声问。

“我娘说了,见我跟你一起玩儿非打死我!”巷子里一个人大着胆子道。

“他奶奶的!”洪生对着巷子怒骂一声,“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想吃爷爷我的拳头是不是?!小畜生们!明儿爷爷我见着你们非得拔了你们的皮!给爷爷我下酒吃肉!给我等着!”

洪生暴怒起来,握着棍子往巷子那边又走了几步,但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轻易抓出一个人来打不过他,但他们手里头一个个的也拿着家伙,若是动手,他们一起对付他一个,吃亏的是自己!

他走了几步停住,又唾骂道:“狗娘养的!给爷爷我等着……”他一边骂一边转身走了。

离了很远,还能听到洪生的骂声。

杜若心道,果然大家的眼睛虽然有些时候瞎的很,但有时候也是明亮的,洪生这小子也算是村子里恶霸级的人物了,大人们都不想让自家孩子和他走的太近,省的沾染了什么坏习惯,不仅如此还要挨他欺负。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老子洪四儿更是经常欺负村子里的人。

“将士们!咱们攻其不备直捣黄龙!上啊!”巷子里忽然响起了苏明扬视死如归的声音。

接着从巷子里冲出来了七八个人,一个个的身上披着蓑衣,将军的战袍似的,手中的木棍朝前方举着,最后面还有一个人,手里头挑着个灯笼,显然怕罩子里头的灯灭了,跑的没那么快,不过也奋力的举着手中的木棍朝前跑去。

杜若忍不住笑起来,为了不出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本来心里对东沟村的村民有气,尤其是他们这两天没少找她麻烦,骂她甚至侮辱她,可今夜看了这些人的‘表演’之后,她竟然没那么生气了。

见人都走了,杜若也放下心来,她从那棵树后面走出来。

朝周围看了一眼,想了想,往巷子里走去,刚才那些人就是从这里头出来的,这边应该暂时没村民出没了吧?

她得加倍小心点,尽早回去,不然被人发现,又是说不清,遭受村民攻击。

然而没想到刚转过巷子口,杜若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没想到这巷子里还有人没有离去,真是失算!

因为离得近,杜若看到迎面这人身上穿的衣裳松垮的很不合体,看上去是个瘦子,长发乱糟糟的散下来披在两边,走路低着头,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

竟然还有人为了抓贼伪装成这样的,“我、我……”杜若紧张的开口解释。

没想到那人看了她一眼,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退后一步,忽然一转身跑进了巷子里去了。

杜若愣在原地,心道他为什么看到她就跑?难道杜氏都已经人见人怕了吗?

然而她略一思索,猛地意识到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偷东西的贼?!

她连忙朝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而此时韩良家中,宋居安靠在椅子上,一手撑头,面色有些沉闷。

韩良束手站在一旁,见宋居安心中似乎在想些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还没和他说,他只好走去厨房提来一个茶壶,为他倒了一杯清茶,恭敬的递给宋居安。

“主子!喝茶!”韩良站在宋居安的面前,微微弯腰将茶杯递过去。

宋居安漫不经心的伸出手,快要触碰到茶杯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韩良一眼,又迅速收回了手,声音不温不热的吩咐道:“放下吧!”

韩良将茶杯放下,好奇道:“主子,你在想什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宋居安不悦道。

韩良笑得憨厚:“我这不是怕主子忧心么!以前我在主子身边做事时,总是出错,我那时愚笨,揣测不出您的意思,还好主子宽宏大量!不然我什么都不是!”

“你的意思是现在能揣摩出我的意思了?”宋居安声音凉凉的问道,脸上不悦之色更甚,顺手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韩良连忙低头:“不敢。”

“以后我不找你,你也不必去找我。”宋居安放下杯子道。

“可主子的安危……”

“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条贱命可有可无,如今也不值什么钱,谁会专程来杀我?!”

第四十九章 村民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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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那些人真的找到这里来怎么办?!主子也知道血影卫的厉害,他们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属下想过,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是……”

韩良正担忧的说着,宋居安打断他道:“我从今以后都是宋家的人,你不必再跟着我了,离开这里吧!”

韩良面色一惊,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焦急又满是赤诚的道:“主子!属下誓死守卫在您的身边!绝不会离去的!”

“既然你不肯离去,那就在此娶妻生子当个百姓,以后我们少些来往。”宋居安道。

韩良一下子沉默下来,很快又接着道:“属下怕、怕以后身边有了负累,就再也不能一心一意的保护好主子了!主子千万不要赶我离开,我这条烂命是主子给的!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下下辈子都报答不完!”

“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心中也有所安慰,以后做事不必考量我。”宋居安神色有所缓和,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主子,您得答应我让我留在您身边!属下才起来!”韩良这人虽然憨厚老实,但脾气犟的像头牛,只要是认定了的事儿,定不会轻易改变。

宋居安又捞着茶杯,将里头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对他道:“等下次再有人给你说亲,好好斟酌斟酌,若是喜欢人家姑娘,就娶回家来吧!”

韩良没吭声。

宋居安绕过他,准备朝外走。

见他欲走,韩良又连忙道:“以后京城来的消息,主子还看不看?”

“你看吧!没什么事儿就不必告知我了。”

“主子!”韩良叫住他,迅速站起身走到宋居安面前道:“主子,你让我盯着杜氏的一举一动也有些日子了,可我总觉得她没什么害人的心思,想着她是真心实意想让宋家过的好的,做事辛苦不说,还跑那么远,出去做事赚来的银子也打算买牛、补贴家用,属下以后还要继续盯着她吗?”

宋居安眸色暗了暗,想起今晚她手持刀威胁自己的情形,这个女人说话做事还真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呵!

“继续盯着!”他背着手道。

“那……她画的那些画……咱们还去青阳寺看一看吗?”韩良又问。

宋居安想了想道:“你不必跟着我去了,改日我自己去寺里。”

韩良只得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杜若朝那个可疑的人追去,谁知道那个人跑的飞快,天色又黑,没跑多远她就追丢了。

她怕在村子里碰到巡夜的村民,只好挑拣近路往家走,但心里头又有些埋怨自己一时没有察觉,若是第一眼看到就刹那间想到他极有可能是贼,趁机抓住他大喊大叫将周围的村民吸引过来,想必现在正在审讯那人。

或许她现在已经洗脱嫌疑了!

走到离宋家没多远的时候,杜若从一条小道上绕过来,冷不防的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她正准备停住脚步见机行事,却听到那人开口问道:“你抓到贼了么?”

是宋居安的声音,杜若无奈极了,若不是她胆子大,今晚已经吓死三四次了!

“没有。”她走到他面前,以为他见自己一直不回去便出来寻她。

不过他有这么好心?

仿佛之前的事儿不曾发生过一般,俩人默不作声的朝家走。

等走到宋家门口,杜若正准备伸手推开木门,却透过木门缝隙发现院子里有光,正对着的堂屋里点着油灯。难道是宋老爹犯病了?她和宋居安都不在,蔡氏应当很是着急。

她连忙推开门,有些疑惑的朝里走,却看到堂屋里还坐着几个人,蔡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赔着不是。

宋居安似乎也很是疑惑,快步朝屋子里走去。

杜若跟随者宋居安走进屋子,看到坐在那儿的是村长庞善业与村子里的其他几个男人。

“村长,您和几位叔伯半夜来我们家中为了什么事?”宋居安态度恭敬的问道。

正在这时,外面的木门又响了,有几个人举着灯笼鱼贯而入,也都是村子里的村民。

“村长!我们回来啦!”一个人吆喝道。

蔡氏的神情更加紧张不安了,“居安你做什么去了?”她小声问道。

村长庞善业没有正面回答宋居安的问题,而是看向他与杜若两人,沉着脸问道:“居安,杜氏,你们两个半夜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去了?”

“捉贼!”

“捉贼!”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杜若扭头看了宋居安一眼,心道他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所以并不是出去寻她?不过宋居安一脸坦然的样子没有看她。

“屁!”刚才又进来的其中一个村民大声反驳道,他将灯笼的罩子拿掉,低头将上面的蜡烛吹熄了,又重新盖上,走近了对庞善业道:“村长,按照咱们原先的计划,天黑以后我们几个守在宋家外头,等的都快喂蚊子了,杜氏果然出门了,我们便悄悄跟在她后面,谁知道杜氏前脚走,宋居安竟然也出了门,我们几个便分成两拨,水牛和阿度悄悄地跟在了杜氏后面,我和王汉跟着宋居安!”

杜若有些惊讶,是她低估了这些村民。

没想到她在村子里小心谨慎的转了这么久,身后竟然一直都有人在跟踪,不过这样也好,她偷没偷东西,他们自是见证者。

“你们都看到什么了?”庞善业问。

刚才说话的那村民看了众人一眼,又道:“我看宋居安跟着杜氏走了大半个村子,又去了屠户韩良的家中,至于杜氏干了什么,阿度你说!”

杜若讶异的看向宋居安,他竟然跟踪自己?!而且……又去了韩良的家中。

宋居安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被人揭穿的窘迫。

阿度上前道:“村长!我看见杜氏专挑平日里没人走的地方,鬼鬼祟祟的,先去去了洪四儿家附近,又绕了一圈走进一个巷子里,不知为何忽然跑了起来,我和水牛连忙追上去,就发现她回了宋家。”

杜若心道,看来他们离她不近,没看见她撞见了一个人。

庞善业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你们没藏好,她发现了你们?”

“没有!绝对没有!”几人连忙否认。

“村长,诸位长辈,跟着我的人也看到了,我没有偷东西。”杜若道。

“或许你听到村子里有人说话没敢下手罢了!”一个人道。

“不过,我还有话要说,方才阿度不是说我忽然跑进一个巷子里么?我那是撞见了一个人,我怀疑那人便是贼,可惜没能追上!”杜若又解释道。

“长什么样子?咱们村里的?”庞善业连忙问。

“这个……天太黑,我也没能看仔细。”杜若略遗憾的道。

宋居安看了她一眼,对众人拱手道:“这几日村子里失窃偏多,大家也都已经报了官了,官府自有定论,咱们还是等衙门的答复吧!”

“我看杜氏肯定是去偷东西的,可惜没找到机会下手!”王汉愤愤不平的道,“要不然她大半夜的出门干嘛?苏明扬已经说漏了嘴,还架不住她手痒!”

“当场抓住我偷盗了吗?找到我偷来的赃物了吗?凭什么就赖在我身上?还有没有王法了?!”杜若目光冷冷的直视着众人,这一个个的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贼,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既然都没有,那就请村长做个见证,我明日要去县衙状告水凝家、洪四儿、还有王汉阿度他们这些人,状告他们造谣生事,污蔑败坏我的名声,让我蒙受不白之冤遭人唾骂白眼!”杜若严词厉色的道,看向庞善业的目光显得庄重无比。

在场的一屋子人都震惊了,不敢相信杜氏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反咬一口?!

宋居安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瞬间恢复凝重之色。

杜若又接着道:“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宋家穷,就专门挑软柿子捏,那些银子是我辛苦赚来的,去绣庄一打听就知道,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家好,村子里一些人张一张嘴,胡乱编造几句,就坏了别人名声,我今夜去抓贼,就抓贼就是为了洗刷冤屈。”

她话音一落众人相视一眼,杜氏说的这样理直气壮,难道他们还真冤枉了她不成?

不过这婆娘荒诞事儿做的多了,轻易没人相信。

杜若又看了众人一眼,冰着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难过起来,平添柔弱三分,她忽然捂住胸口无辜的望着众人:“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现下又心口疼……就先去睡了,大不了明日你们拉我去见官……”

这么晚了,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在这儿干站着和他们理论个没完啊!这大长一夜还睡不睡觉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堂屋。

宋居安低头抿了抿嘴掩饰自己的笑意。

听杜氏刚才一番坦荡的话,庞善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是一村之主,必然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偏袒谁,也不能排挤谁。

说是杜氏偷东西,可村子里谁也没当场抓住她,如果就是凭她以前偷过东西就给她定罪,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其实村子里的人担心的是,若是宋居安与蔡氏纵容这婆娘偷东西,那就不好办了。毕竟宋居安曾帮县太爷做事,县太爷卖他两分情面,以致办案不公。

第五十章 公差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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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善业望着屋子里凹凸不平的泥地,面色沉重。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等待他这一村之长定夺。

“还是等衙门的人来查一查再说吧!今夜的事儿先这样吧!”说完,庞善业站起来,对蔡氏点点头,朝外头走去。

其余村民也拿着棍棒或者是灯笼呼啦啦跟着出去了。

将门上了闩,宋居安往回走,蔡氏连忙走到他跟前,“居安,到底是不是那贱人偷了人家东西?!等衙门的人一来,真查出来是她,那十三两银子没了,那蹄子被关进牢里去,咱家可要丢大人了!”

“娘,你放心,不是她做的。”宋居安声音温和的道。

蔡氏依旧心有余悸,“唉!家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娘这心里现在还突突的跳!吓死了!”

“没事儿的,娘你去睡吧,不早了。”

“好,你也快去睡吧。”

宋居安举着油灯,掀开帘子走进西屋的时候,发现杜如兰已经睡着了,床帐似乎忘记放了下来,薄被下露出她的半裸香肩,一截白嫩手臂也从里头伸了出来。

他收回视线,在另一边的书桌前坐下来,目光柔和的盯着那一灯如豆。

又过了一会儿,油灯噼啪炸了几个灯花儿,那摇曳的光亮闪了闪熄灭了去。

油枯灯尽了。

他知道,等重新往里头倒上油,灯芯吸了油,点燃,它就会重获新生。

黑暗中,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双眼适应了黑暗,看清了一些东西。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注意这点小事儿,也不会因它得到什么乐子。

想来是他今夜此时心情好。

第二日,衙门里来了人。

几个捕快将村子里三番两次失窃之事儿盘问了一遍,记录下来,又拿着刀端着架子在村子里转了几圈。

听说衙门里来人了,凡是家里丢失了东西的村民都急忙跑了过去,情绪激动地堵在他们面前诉说冤情,尤其是水凝家,别人家丢失的东西加起来都没那头牛值钱,水凝她娘哭的站不稳被几个人搀扶住,还拼命地往地上跪求县老爷做主!

有些丢的东西虽然不值一提,但那三个捕快知道,这些穷苦乡人一毫一里都要争。

“为何你们这个村子盗窃之事频发?村子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人?”一个捕快将刀扛在肩上不耐烦的问道。

洪四儿家里虽然什么都没丢,但他婆娘潘氏也站在旁边凑热闹,听到捕快的问话,连忙大声道:“有,杜如兰!”

“这个名字怎么听着那么熟悉?”两个捕快寻思道,其中一个又问:“这妇人有什么可疑的?”

“宋家一直很穷,可不知道为什么水凝她家丢失牛的那天,杜氏身上揣着十三两银子!捕快大人你们想想,俺们这些穷人收成好的时候一年也才赚这么些银子!是不是可疑的很?指定是她把牛给卖了!”潘翠翠连说带比划的,周围人多,她又挤在外头,声音不得不大点,等说完喘着粗气。

水凝她娘哭的更凶了,他们家那头牛养了快十年了,耕田拉车,干活有劲儿,长得又粗壮。有时候它的拗劲儿上来了站在原地不肯走,水凝她爹连打都不舍得打一下,可就这么没了!

捕快听了潘氏的话,都觉得有了眉目,便抹一把汗,对众人道:“这妇人住哪儿?带我们去问上几句!”

潘氏脸上一喜,连忙指了个方向,众人也都纷纷朝宋家的方向边走边指。

于是捕快拿起刀跟着他们走去。

到了宋家门外,三个捕快看着眼前三间破落的屋子,墙角长满的青苔,两扇经受风吹雨打成灰黑色的木门,门上磨光锃亮的门环,心道,看来是这家人是真穷苦潦倒。

这么多村民指认,甚至提起那个杜氏带着怨气,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就是她干的。

更何况穷人乍富,便会忍不住花钱挥霍,被旁人看了去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一个村民上前拍了拍门,“杜如兰!杜如兰!”

连着拍了几下,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宋居安面色平静的抬脚走出来,视线略一扫,落在那三个捕快身上,恭敬的作揖行礼。

谁知方才还摆着架子的捕快见了宋居安,一脸惊诧,连忙走上前,笑着打招呼,“宋先生!”

“原来这儿便是宋先生的居所!真是巧!”

“宋先生许久未见!”

那些捕快身后站着的村民见此情形睁大了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随即又是满脸失望。

他们只知道宋居安曾在县老爷办案时出了点力,但没想到衙门的人对他如此恭敬,还恭称他一声‘先生’,见了面像是见了自家兄弟!如此他们哪儿还能找回公道啊!

“公差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一个村民大喊道。

其他村民见有人起了头,也连忙跟着喊了起来,“是啊!你们可不能包庇犯人!”

“为小民做主啊!”

“公差大人一定要公事公办啊!”

就在此时,杜若听到声音也走到门口,见外面站着一群人,一个个神情激动,口中喊着话。

那些人见了她,目光由乞求转为愤怒,都指着她喊道:“就是她!就是她偷的!”

杜若面无表情的望了一眼那些人,似乎习以为常,对三个捕快恭敬的点了点头,“见过三位公差大人!”她本来打算今日去报官呢。

那三个捕快见了杜若,都认出了她是上次在青阳寺一案中的当事人。得知村民怀疑的妇人是她,但又碍于宋居安在此,便对她也点点头。

“不知嫂子是不是真的偷、偷……”一个捕快犹豫着问宋居安,可又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衙门的人几乎都知道宋居安与这些村民不同,绝对是埋在沙子里的珍珠,让人打心里尊敬他。

宋居安略一思索,对捕快以及众人道:“既然衙门也来了人,这件事情涉及到如兰,我便不能不管。”

那三个捕快听了他这话,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若是宋先生能帮着查一查,必定能尽快找到偷东西的贼!”

“不成!这不就叫贼喊捉贼么?他婆娘是贼,哪有他来查的道理?这不成心让他包庇么?!再说宋居安又不是衙门的人!”潘氏站在人群中不满的道。

她的这几句话成功激起了这些村民们的怒意,纷纷道:“是啊!公差大人!您得秉公办事啊!”

“可不能放过杜如兰!”

“这婆娘偷东西偷人什么都偷!大家都想赶走她!”

三个捕快听了众人的话变得及其尴尬,这杜氏名声这样不好么?宋先生的内人竟然引起了众人一致讨伐。

“我要他告们诬告我!”杜若忽然大声道,“几位公差大人,不知诬陷辱骂别人该如何定罪?”

“这、这要看事情大小……”一个捕快迟疑道。

“会挨板子么?会罚钱么?或则是进监狱吃牢饭?”杜若又问,视线凌厉的扫向那些村民。

村民们一个个的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三位,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若是日后村人不满,我自会去向乌大人请罪。”宋居安走近了低声道。

那三个捕快正深感为难,见宋居安愿意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自然欣喜万分,面向村民道:“安静!听我说,这件事宋先生说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要配合宋先生,不能惹事儿,否则抓你们去牢里好生反省!”

“若是我们得知有人生事,不问黑白,先打上二十大板!记住,明日我们还会再来!”

一顿应承加威胁,这也是他们办案时经常干的事儿,毕竟有的百姓闹起来不要命。

村民们虽然连连反对,但见根本无用,只得唉声不已怨声载道的离开了这里。

捕快走了以后,杜若见宋居安回屋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用笔在上面画画写写,不时思索着什么。

她卷了一块从旧衣裳上头拆下来的破布,又将绣线捋了捋,疑惑的朝他那边看上几眼。

她不知道宋居安没事找事儿为什么应承下来,发正盗贼不是自己,她也不需要领情。

“你说昨晚撞见一个人,你怀疑他是贼?”宋居安忽然抬头望向她。

杜若点头,“那人瘦削,穿着宽松衣裳很不合身,披着头发,脸上涂了东西,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样子,见了我就跑,我追了一段距离追丢了。”

宋居安昨日没听她讲这样细,见她一脸淡定的描述出来,问道:“你不怕他是鬼?”

“我不怕鬼。”她只怕有人装神弄鬼。

“胆子这样大。”宋居安又低下头去,继续在纸上涂涂写写。

“我去周宁婆婆那儿了。”杜若对他说了一声,端着针线筐走了出去,她想趁着现在空闲,这两日多去周宁婆婆那儿学习学习。

当天晚上,宋居安请村长组织了一些村民,照样守夜,但不能像前一天晚上那样热热闹闹的过大年似的,大家都要找隐蔽的地方藏匿起来。

村民们不相信宋居安,可这是村长的要求,只好照做。

周宁婆婆家里,杜若低头坐在凳子上,一手拿绣绷,一手捏着绣花针,微眯着疲惫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穿下去,穿上来。

周宁婆婆坐在她身边,笑得慈祥,“不对不对,这儿换劈针,你又忘了,戗针足了,仔细瞧瞧能不能分的清明,与这边的比比,不能闷着头一直绣,得用心……”

杜若连忙将方才那几针退出来重新绣。

许是老年人话多一些,她这新学的人频频出错,周宁婆婆一次次的纠正她也没嫌烦,还是耐心十足。

慈祥亲和的老人那么多,为何不能多蔡氏一个……

又过了一会儿,蔡氏起身去了厨房,杜若仍旧坐在那儿耐着性子绣。

她今日心事重重。

第五十一章 废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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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跑青阳寺做事,辛苦了那么久,赚的这些银子全暴露了,都得充‘公’。早知道她就先不取回报酬,等哪日离开这里再取走。

好在她告诉宋居安与蔡氏,这十三两银子是她找孟爷借来的,只能等她在绣庄赚了银子慢慢还,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积攒这么多了。

蔡氏兴许能轻易被自己糊弄过去,而宋居安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最近越发觉得宋居安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好性子’,恰恰相反,他聪明,又心思深沉。

“哎!”她痛的叫了一声,连忙放下绣绷捂住左手拇指。

方才想事情太过入迷,一不小心扎到了手!

杜若的视线落在挂在墙上的油灯上,也不知道周宁婆婆什么时候将灯点燃的。倒不是她学的专注,而是心中烦躁,又想一口吃个胖子,将这些东西统统记到脑子里面去,不想停下来。

她将东西收起来,去厨房看一眼,周宁婆婆正在烧火做饭,见她过来,仰头道:“饭快做好了,就在这儿吃吧。”

“不了,婆婆。”等会儿回到家里,蔡氏怕是又要骂她。

“我做的多,吃不完,倒掉了就可惜了。”周宁婆婆见她不想留下,又挽留道。

杜若想了想,只好点点头,走进去帮她打下手。

将饭做好端上桌,周宁婆婆看样子十分高兴,让杜若先坐着,她则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罐子出来了,揭开盖子朝杜若面前的空碗里倒。

倒了大半碗,杜若低头闻了闻,笑道:“原来是米酒,好香。”

“快吃!”周宁婆婆一脸喜色的坐下来。

“婆婆你也吃!”

在宋家吃饭从没这么轻松过,蔡氏不是嫌弃她吃的太多,就是吃的太快,或者是只挑好吃的吃。

现在她坐在这里,觉得眼前的清粥小菜吃着格外的香。

吃了几口饭垫垫肚子,又喝了一些米酒,杜若心底的沉闷烦扰散去了许多。

事情得一步步来,她迟早会走出这个村子的。

“如兰,你算是嫁对了人,你们家居安是个老实人,踏实孝顺,对你应当也不错吧?”

杜若笑了笑,“不错。”

他可从来没待见过杜如兰,且宋居安也不是别人口中的‘老实人’。

“就是你婆婆,性子要强,从来不肯吃亏,什么便宜都要占!”

杜若心道,可不是么?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蔡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总嫌弃杜如兰,说是杜如兰败坏了老宋家的名声,让她和宋老爹没脸,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您若是我婆婆就好了……”杜若低声感慨。

两人吃完了饭,杜若统共喝了一大碗米酒,她觉得自己的神智清醒的很,就是举止有些飘忽。

见她喜欢喝,临走时,周宁婆婆叫她将那一坛子米酒都带回家去,反正她这儿也没人来,她平日不怎么喝。

见她不肯,周宁婆婆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拿就是跟我见外了!”

杜若心道,宋居安没事儿时总是一个人自斟自饮,房子后面埋的几坛子酒都快喝完了,酒没了还要花钱买,能省一点是一点。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扣扣搜搜的了?

她接过酒罐子举在手里,将针线筐留在这儿,准备明天还来,又接过周宁婆婆递过来的一盏油灯,道了别朝宋家的方向走。

月缺月又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月亮又逐渐丰满起来。

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风吹过,灯盏的火苗闪了闪,接着杜若左手上一轻,酒罐子没了。

一个衣衫破烂身上散发着臭气的人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同时掳走了她那罐子米酒。

杜若愣了几秒,连忙朝那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喊:“站住!有人抢东西啦!有贼啊!”

然而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面夜色里。

她心里气极,缓了缓,疑惑加深,那人不是村子里的人?

前两日她怀疑偷东西的贼是洪四儿和他儿子洪生,但是昨天晚上她撞见的那个人比洪家父子高且瘦,方才从她身边掠过的那个人身形也不胖,穿的有些邋遢,与昨晚撞见那人似乎又有些不同。

难道有外来的盗贼藏身在村子里,且不止一人?

米酒被抢走了,杜若只得作罢,举着油灯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前面一处没人居住的院落时,她听到吱呀一声房门开合的声音,声音很轻。

扭头看去,那处院落的大门半开合着,没有上锁,她对这处宅院有些印象,这门以前也是不曾上锁的,里面破败不堪,长满了草,除了村里顽童轻易不会有人进去。

许是风吹动了门,又或者是有猫儿从门缝钻了进去。

杜若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然而没走两步,她又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停下来看向几米之外的那处宅院木门,举着灯盏疑惑的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才又伸手推开门,荒草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她将手中灯盏举得高一些,小心翼翼的抬脚走进去,沿着中间长了草的道儿往前,走到院子中间,停了下来。

朝周围瞧了一圈,又仔细听了听,没有任何响动。

于是她又转身走了出来,又将打开的门给关上。

刚一转身,她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来了几个打着灯笼的人,正朝这边走。

那几个村子里的人也看到了这边的光亮,提着灯笼快步走近了,看到是杜如兰,都吃了一惊。

“杜氏,你来这儿干什么?!”打头的人一面打量着她一面责问道。

“我刚才经过这边,觉得这里头不对劲儿,就过来看看!”她实话实说,也打量着他们。

听了她的话,那几个男人同时望向面前那快要被腐烂掉的木门。

“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了?”杜若奇怪的问道。

“哼!还不是宋居安!偏要让我们这些人在村子里到处搜,专搜没人住的地方!这么晚了净会折腾人!他倒好!什么都不干,也不露面,指不定在家里睡大觉呢!若不是村长吩咐了谁愿意出来!”另一个人不满的说道。

杜若心道,难道宋居安是怀疑偷东西的人藏在哪处破房子里?

她刚才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大着胆子进了这处宅院看看。

“偷东西的人许是陌生人,不是咱们本村的,还是找一找吧。”杜若道。

“既然你进去看了,这院子里有什么?”一人问。

“不清楚,我只站在院子里听了听动静,屋里没看。”杜若回头朝木门看了一眼,她胆子还是没那么大。

那几人及其不耐烦又不满的看了她一眼,推开门径直走进了院子。

杜若站在门口看了看,又小心拿着灯盏朝前走去。

刚走出一段距离,方才与她碰了面的那几个村民从后面追了上来,口中大喊着她的名字。

“杜如兰!你给我站住!”

“站住!”

“杜氏你不能走!”

杜若听到喊声,满是不解的停下来转身看向跑过来的几个人。

等那几个村民到了跟前,杜若见他们一个个的面带怒意,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个人指着她道:“杜氏你装的可真像!差点就把我们几人骗过去了!”

“东西全是你偷的!你把偷来的东西都藏在那院子里对不对?!”

“还说什么里头不对劲儿,最不对劲儿的就是你!你这个婆娘真是狡猾的很!”

见他们这样恼怒,杜若明白他们一定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走!跟我们去见村长!”一个男人道。

“在村长面前说个明白!今晚就给你定罪!”另一个人道。

杜若冷眼望着他们,眼看着他们在气头上,容不得自己不同意,只好点了点头。

不是她做的,她就不相信所有人都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转念又想,宋居安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到了村长家里,村子里立刻有不少人围了过去,大家都听说杜如兰做贼被抓了,一个个早就料到的样子,指着她说三道四,高声议论。

村长正在吃饭,手里头还端着碗,见他们去了便将碗递给媳妇儿周氏,看向他们几个,视线落在杜如兰的身上,叹一口气:“杜氏,我叮嘱你多少次了!好好过日子,就是不听!你看,大家也都没冤枉你!”

“村长,我们从那处没人住的院子里发现了大家丢失的东西,有锄头、刀,一罐子米酒,一张牛皮……那些东西都工工整整的摆在那儿,去的时候正好杜氏打那儿出来,被我们抓个正着!她这次赖也赖不掉了!明日衙门的人一来,就将她送去!”抓住杜若的一个村民愤愤的道。

庞善业面色沉重的拿起烟袋猛抽了几口,走了几步,对一个村民挥挥手:“去叫老宋家的人过来!”

站在院子里的其他村民们幸灾乐祸又或是咬牙切齿的望着杜如兰。

杜若心知着急也没用,一脸坦然的向村长解释道:“村长,我去那里也是碰巧,我今晚被周宁婆婆留下来吃晚饭,走时她给了我一罐子米酒,他们几人在那屋子里见到的米酒大约就是我的,谁知在路上走着便被一个人抢了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围的人给打断。

“村长!你别听她胡言乱语!这婆娘嘴皮子厉害的很!”一个妇人道。

“哪儿那么巧的事儿?杜如兰你真是睁着眼说瞎话,要不要脸了!”

“是啊!你一个妇人去没人住的地儿干什么去了!”

“谁平白去那几间破房子里看,这次你可别想耍赖!”

第五十二章 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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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的人吵吵嚷嚷,这个说了那个说。

杜若一时没法儿解释清楚,只好默不作声的站在那儿接受众人的指责,许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她现在只是略感不耐烦而已。

宋居安知道她不是贼,还将抓贼这件事儿应承下来,她忽然觉得幸运,他应当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叫人把她交给官府,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为着宋家的面子,他也不会不管她。

若是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样‘人赃俱获’的情形下,将她扭送到衙门她也觉得合理,谁让她出现的那么巧呢!

很快,围观的人让出了一条道儿,宋居安搀扶着蔡氏走进了村长家院子。

蔡氏一见杜若便张嘴骂起来,“贱蹄子!你个没良心的!为什么要这样害宋家!活不干招骂的本事倒不小!居安已经决定休了你了!现在就是来知会你一声的!以后你和宋家没关系了!”

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幸灾乐祸的居多,也都明白此时蔡氏是怎么想的。

杜若看一眼蔡氏,对她的话选择了无视,视线又落到宋居安的身上。

宋居安面色微沉,松开蔡氏的胳膊走上前来,看也不看杜若,对庞善业道:“既然人抓到了,我也就放心了,这是宋家的丑事,被大家看了笑话,是我没管教好杜氏,给村子里的人添麻烦了,实在愧对大家!”

杜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即便他每夜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睡觉,但她有没有偷偷出门,他最清楚不过了吧?很多次都是她先睡着了,他才休息的,她若夜里偷偷走出家门,他应当也能察觉的到。

尤其是他明明说过她不是贼的。

枉她还对他抱有希望,希望他能查问清楚,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不可信!

“今日的事只是太过巧合,我回家的时候被人抢了东西,路过那处旧宅便进去看了看,你可以去周宁婆婆家问一问,她给了我一罐米酒。”杜若压着怒气向宋居安解释道。

然而宋居安也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又看向村长,拱手道:“明日就将她交给衙门里来的人吧!既然是杜氏犯了事儿,我也不能包庇,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那就这么办吧!”庞善业又叹了一口气,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杜若忽然冷笑几声,极具嘲讽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宋居安,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正好我若是被抓坐牢,你可以堂而皇之的休了我另娶,或许这就是你心里打的算盘!”

宋居安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又转身看向众人,“大家这几日辛苦了!正好韩良前日宰杀了一头猪,可惜近来生意不好,剩下一大半来,他也不打算推去城里卖了,我与他商议了一下,我拿点银子给他,让他拿些猪肉煮上,今晚请大家吃肉喝汤,也算是为了给大家赔罪!杜氏偷的那些东西,我们宋家也会赔钱!”

众人听了由愤怒转为兴奋,纷纷叫好,竟有这样好的事儿,宋家太会做人了。

杜若听了则更加愤怒,她被抓了,宋居安竟然请人吃喝?讨好那些村民顺便与她撇清关系?

“村长,把她绑起来吧!别让她跑了!”一个村民忽然指着杜若道。

杜若瞪了过去。

如今连宋居安都不可信了,她得想办法自救。杜若悄悄摸到身上的那把刀,准备见机逃跑。

挤在人群中的苏明扬道:“这是否等同于滥用私刑?要不今夜找人看着她点,该怎样由衙门决定吧!”

站在他前头看热闹的洪四儿坏笑一声,转身揶揄道:“心疼她?嗬!看来你和杜氏背地里真有事儿!”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明扬满脸窘迫,生气的一甩袖子,站的离洪四儿远了点。

庞善业还没回应,宋居安便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绳子走到杜若身边,示意她伸出手来,“将手背在后面。”他道。

杜若嘴角闪过嘲弄,正准备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谁知道他又低声道:“若是别人绑就没那么便宜你了,今晚先委屈一下吧,反正你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杜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居安明显是话里有话,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杜若略一迟疑,还是打算再相信他一次,便由他将自己双手反绑起来。

绑好了后,她撑了撑,确实不太紧。

站在最外头的韩良这时对村民们道:“已经在村子里架好了大锅,正烧着,大家各自回家拿碗筷过去吧!”

众人听了连忙热热闹闹的跑回家了。

蔡氏拄着拐棍走上前来,她的话在肚子里憋了好大一会儿了,“居安,你既要休了她,这婆娘就不是咱家的人了,凭什么还要咱们赔钱?你买肉赔罪的事儿怎么也没和娘商量?”

“娘你先别生气,咱们回家再说,您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宋居安道。

有肉吃蔡氏自然不愿意回去,又不甚开心,狠狠地剜了杜若一眼,道:“我回家拿碗去给你爹盛点肉汤回去。”

说着她拄着拐棍口中诅骂着走了。

杜若也被带到村子里煮肉的那口大锅前,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大人小孩端着碗在旁边等着,谁家也不是天天吃肉的,都嘴馋的不行。

土灶里的火烧的正旺,照的大半个村子亮堂堂的,锅里的水和油烧的沸腾着,肉和骨头在里面翻滚。虽然上面盖着大锅盖,但肉香早就飘了出去,飘得整个村子都是,小孩子们不住的咽口水,眼巴巴的望着那口锅。

杜若曲腿坐在地上,背后靠着一棵枣树,看着眼前的情形,猜想宋居安要做什么。

他弄这样大的阵势,显然是早有准备。

韩良正拿着长勺在锅里搅动,这时宋居安走上前接过铁勺搅了几下,又将勺子丢给韩良,擦了擦手,扭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又过了一大会儿,韩良揭开锅盖,舀了一勺汤尝了尝,露出满意的神色,和宋居安说了几句,便吆喝着让大家排队,给他们一个个盛。

众人喜滋滋的上前,挤挤嚷嚷说说笑笑。

杜若发现来的几乎都是女人和孩子,村里的男人却来的不多,男人们去哪儿了?

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她被当成贼抓起来只是个赔罪的由头,这边这样热闹,宋居安就是想制作家家户户没人的假象,这样真正的贼就会趁机出来偷东西,且放松了警惕,而躲在暗处观察的村子里的男人便能抓住他们。

想到这儿,她又朝土灶那边望去,发现宋居安已经不在刚才那个位置了,人群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收回视线,杜若看到有两个小孩子端着碗朝她走来,路不平整,碗里的汤摇晃着洒出许多。

“来请我喝汤么?”杜若厚脸皮的问。

那两个孩子对她吐了吐舌头,捧起小碗儿低头喝了几口汤,嘴巴上亮晶晶的都是油。

“肉好吃,汤也好喝,你喝吗?”一个孩子又朝她走了两步问。

“我猜你不会给我喝。”杜若道。

“我全给你喝!”那孩子道。

另一个孩子连忙阻拦:“别给她喝!她是贼呀!她是坏人!”

第一个孩子裂开嘴嘿嘿笑起来,两只眼睛眨了眨,杜若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那孩子就将碗里的肉汤朝她身上泼来。

她连忙侧了身子,不过下一刻那汤水没泼到她的身上,而是有人闪身挡在了她面前,工整干净的灰袍,挺拔从容的身姿,是宋居安。

那两个孩子仰头看着宋居安,愣了愣,吓得跑开了。

宋居安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又连忙弯下腰将袍子往外抻着,上面湿了一大片,沾着肉渣菜叶子,甚至还在往下滴水,尤其是这汤刚出锅还有些烫。

看上去十分狼狈。

“谢谢,你、你没事儿吧?”杜若问他,心底隐隐有些感动,他这样凉薄无心的人竟然会帮她挡了刚才那一下。

“没事。”他无奈的拧了拧袍子下摆,拧出一些水来。

“衣裳沾了油不好洗。”杜若道,说完自己一愣。

宋居安也愣了那么一下,不过他又神色如常的道:“你小心些。”说完便走了。

杜若依旧靠在那棵枣树上,别人吃饭她看着。

过了片刻,她看到村子里的一个男人跑过来附在宋居安耳边说了几句话,宋居安点点头,那人又离开了。

大家吃的尽兴,玩的也尽兴,小孩子们吃饱了跑去玩捉迷藏,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赵进宝忽然神秘兮兮的朝杜若走了过来,蹲在她背后的那棵枣树旁边,“如兰!”他叫了一声。

“干什么?”杜若没好脸的问。

“我早就跟你说,宋家一家子没好人!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他把一块肉骨头递到她嘴边,“快吃!”

杜若连忙避开了,看着他油腻腻脏兮兮的手,又看他另一只手往身上擦抹,那块骨头还有被人啃过的痕迹,她胃里一阵翻滚。

“我不吃!你离我远点!”

“不吃就不吃吧!我还没吃够呢!嘿嘿!”他咬了一口,口水老长,又伸出油爪子猥琐的朝杜若脸上摸去。

‘啪’的一声,赵进宝的手被人拍了回去。

苏明扬不知道打哪儿跳出来打了赵进宝一下,一脸厌烦的道:“赵进宝你敢耍流氓!跟我去见村长!”

赵进宝吓了一跳,听了苏明扬的话兔子一样窜了出去,跑的没影了。

苏明扬见他走了也转身就走。

“苏明扬!”杜若叫住他。

他扭头看她一眼,“叫我做什么?”

“谢谢你几次帮我。”杜若笑着道。

“谢什么谢!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欺负女人!”说完他逃也似的走开了。

土灶里火烧的依旧很旺,映的每个人脸上红彤彤的,大家手拉手跳着唱着围着它转圈。

杜若忽然想到,假如他们今晚没抓到贼呢?那明日岂不是要把她交给衙门?

又过一会儿,人们玩累了,三三两两的离去了。渐渐地,人走光了,已经很晚了。

上弦月在天上形影单只的高高的挂着,地上的她独自坐在土灶旁。

她以为宋居安走之前会和她说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

就把她双手反绑着晾在这儿了?让她在外头过夜?

第五十三章 下手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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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朝周围看了一眼,除了灶膛里剩下的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以及大锅里的汤沸声,其余皆静悄悄的。

她双手被绑在后面久了很是难受,动了动,又往旁边挪了挪。

锅里的东西他们没吃完,煮了这么久估计骨头都煮酥烂了,咬一口肉轻易能脱离骨头,肥而不腻唇齿留香。她晚上虽然吃了东西,但闻到肉香,肚子又饿起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她腿已经坐麻了,然而还是没有人来,杜若逐渐没了耐心。

话里有话是假,抓她是真?宋居安摆了她一道?她的心沉下去。

杜若用手撑了撑绳子,想把它解开,然而却听身后有人道:“小娘子,想让我帮你将绳子解开吗?”

杜若惊愕的回头,发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她身后,弯着腰笑嘻嘻的望着她。

她欲叫喊出声,那男子却忽然变了脸,一手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用东西将她的嘴快速堵住了。

这人是贼!她哼叫几声,却没办法将嘴里塞的东西吐出来。

那男子直起身子,对不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人道:“出来吧!这儿没人,只有一个被绑的假‘贼’!”

话音一落,又有另外两个人走了过来,除了方才那个穿的稍微干净点,这两人的衣衫都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脸上黑乎乎的辨不清容貌,身上带着难闻的味道,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

杜若心道,原来他们有三个人!

那两人一出来,就连忙去揭锅盖,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好家伙!还剩这么多肉!”

“快来吃!吃完了还有女人玩儿!”

他们盛了肉和汤便狼吞虎咽起来,这两日都没偷到什么好东西了,想不到今夜还能捡到这样大的便宜。

一个人将啃光的骨头扬手扔到杜若的面前,“小娘子!吃不吃!”那人歪嘴笑着问,一双贼眼在她身上滴溜溜转了一遍。

“这村子里都是蠢人!把这样好的女人绑了仍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她好?”

“你眼瞎啊,自己不会看?”

“对了,小娘子知不知道你们村一个叫宋居安的?”

“人家又说不出来话!”

“忘了!”

杜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双手在背后不停的扭动,也不知道宋居安是怎么绑的,虽然松快,但没那么容易扯开,她只好沉住气慢慢来。

就在她将一圈绳子磨掉,双手终于从中抽出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她之前靠的那棵枣树上一跃而下,速度极快。

这一情形让她忽然想起和宋居安去大河村找神婆的那次,她坐在村口的那棵槐树下,树上也藏着一个人,想要杀她,还问她是不是杜如兰。

落在地上那人动静并不大,等他站起身,杜若愕然发现他竟然是韩良!她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那日在村口要杀她的人是不是韩良?可他和宋家关系那样好,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想到宋居安身上去。

那三个偷东西的贼吃的正欢,不想有人靠近,等发现多了一人时,韩良已经一手提了个领子下一秒将人扔了出去。

第三个人反应快一些,将碗在锅上一敲,面露阴狠,捏住一块碎片朝韩良脖子里抹去,韩良侧身躲过,见他近身,韩良一手握住他的脖子快走几步将他推到了大铁锅上,那贼烫的嚎叫起来,手中的碎片掉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这时候从周围跑出许多村民,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菜刀木棍,纷纷往那三个贼身上招呼。

“贼抓住了!”有人大喊。

杜若略有些疲惫的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手腕,扭头望去,发现宋居安气定神闲的走在最后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忽然打心底生出一丝惧意,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三个贼又被村民们绑在树上,绳子密密麻麻的快要将他们勒的喘不过气。

杜若也走近几步观看,此时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不依不饶的往他们身上踹,将积攒的怒气发泄出来。

这里没她什么事儿了,杜若欲转身离开,却看到宋居安在她身边站着,也望着人群那边。

“如果他们没来偷吃的,你就白白把我扔在这儿一夜?”她问。

“你不会白白在这儿一夜的,你会走的。”他笃定的道。

杜若不再说话。

“我要见你们村的宋居安……”一个贼虚弱的张着嘴道。

“居安!他要见你!”村民喊道。

宋居安挤到最前面,“你认识我?有什么要说的?”

那贼虽然满脸的血,但打量他一眼,却忽然笑了,“你离近些!我只与你一个人说!”

“居安,小心他咬你耳朵!”有人提醒道。

“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吧!”宋居安道。

“不……说给大家听就没意思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认不认识一个姓萧的?”那贼有气无力的,却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杜若虽然站在人群外,却也听得清晰,心里有些好奇。

宋居安望了众人一眼,将耳朵凑过去听他讲话。

那贼对他耳语几句,宋居安才站直了身子,神色平静的道:“我虽然与县太爷打过交道,但身份卑微,为你求不了情,你拿钱买命找我没用,我与那位姓萧的朋友已多年未见,他或许能救你,却不在这里。”接着又转身对大家道:“太晚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既然已经抓住他们了,明日移交给衙门就行了!”

众人听了便各自归家去了。

那贼嘴角虽不住的流血,但望着宋居安笑得极为嚣张。

“宋兄,这贼用不用人看着?”韩良走过来问。

“不用了,回去吧!“说完转身朝杜若走来,“回家。”他道。

杜若又望了一眼那三个贼,他们仍旧笑的人心里发毛,也不知为何生笑,她迟疑的转身,心事沉沉的朝前走去。

宋居安走了两步,忽然看向韩良,递了一个凌厉的眼神儿过去。

第二天一早,杜若从王婆子口中得知那三个贼都死了。

“大家下手太重了,他们没撑住,天一亮有人过去一看,仨都咽了气了!”王婆子对蔡氏道。

“官府会不会追究?!动手打人的可多着呢!衙门抓谁啊?不能把一个村子的都抓去吧?”蔡氏问。

“那谁知道!反正我昨晚吃完回家就睡了,没出门!”王婆子得意道。

杜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们虽然受了伤,但都是皮外伤,昨夜走的他们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东沟村村外一片林子里。

宋居安正弯腰用手丈量一根倒下来的枯木,神色淡淡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韩良在几米外站着,神色焦急,“主子!他们终于找来了!”

“他们只是想通过这三个流寇给我提个醒,若想出手早就有所行动了。”宋居安抬脚在枯木的枝丫上踢了一下。

“咱们离开这儿吧!”韩良又道。

“好。”宋居安应道,“不过我得抱些干柴回去,不然出来什么事儿都不做会让人起疑。”

“主子,我、我说的不是回村里!我的意思是离开东沟村!”

“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吧?”宋居安瞥他一眼。

韩良不情愿的噤了声。

宋居安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对他道:“下次进城再帮我家买头牛吧,银子我明日拿给你。”

韩良默默点头。

东沟村的村民这两日见了宋家的人脸上都挂不住,毕竟他们可是闹着要撕了宋家,谁知道到头来还真的冤枉了杜氏那婆娘了!

当时只通过村长告知了一小部分人宋居安的计划,大多数人那天晚上还以为杜如兰真的是贼。

杜氏这次真冤。

杜若自己也知道,所以每次出门都往人家脸上瞧,直到把人看的头低下去。

她从周宁婆婆家里中端着针线筐回来,走到自家门口正好看到宋居安抱着柴火从另一个方向回来。

他将干柴堆放在墙边,转身跟着推开门的杜若走了进去,见她筐里的东西,他伸手拿了起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嘴角抽笑。

杜若一把抢回来,丢进筐里。

“尚可。”他给那件绣品评价。

杜若脸上有些臊得慌,却扔是嘴硬道:“谁一开始就能做好?刚学绣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嗯是不错。”

杜若:“……”

走到屋里,杜若坐下来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学过的刺绣针法,周宁婆婆教了她四十多种,她差不多全记住了,虽然绣活一塌糊涂。

她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看几眼。

“字认得怎么样了?”宋居安坐在另一边望着她道。

“尚可。”

宋居安:“……”

“既能通读了,想必再过不久你就能写出锦绣文章来了。”他不咸不淡的道。

“只是看图而已,字我是一个都不认得,安郎现在教我?”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又哪里听不出来他话中的讽刺。

“改日吧。”他道,教来教去也是多次一举。

第二日,杜若又要去云水绣庄做事。

吃过早饭,她带了点干粮,走到村头,七哥正驾着车在那儿等她,见她过来,朝她扬了扬手。

等杜若又走近了,他朝杜若身后看去,再次扬手打招呼。

杜若疑惑的回头,发现宋居安也朝这边走来。

第五十四章 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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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到跟前,杜若打量他一眼,“你做什么去?”

“去青阳寺。”他道。

杜若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转身上了马车。

“七哥,你顺路将我捎带到青阳寺。”宋居安对七哥道。

七哥连忙笑着点头,又做出请的手势:“宋先生快上车!”

两人先后坐上马车,七哥便驾车往村外的大道上赶。

“你不问我去青阳寺做什么?”默了一会儿,宋居安开口道。

“安郎做什么去?”

“随便走走看看,近日也没怎么出过门,这两日学堂里有梁秀才在,我才得了闲。”宋居安平心静气的解释道。

杜若‘嗯’了一声。

马车上再次陷入沉默,杜若干脆闭上了眼睛。

昨日韩良从树上跳下那一幕让她不断的想起,若那次村口想杀她的人真的是韩良,那会不会与宋居安有些关系?

昨晚他将她一个人扔在大铁锅附近,万一那几个贼动手伤害她或者是杀了她呢?那样的情形,他与那些村民并不能及时赶到她身边去救她。

更令她觉得羞辱的是,那几个贼将她当成狗一样,将骨头扔到她面前,言谈极尽羞辱。

宋居安并不在乎杜氏,所以才将她的生死看的很淡。他只讲结果,过程怎样并不重要。

杜若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升起的怒气又缓缓压下去。

“你觉得那三个贼还有别的同伙么?”宋居安忽然沉声问她道。

杜若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笑了笑道:“应当没有了吧。”

他盯着她的眼眸,轻轻点头,“或许还没能一网打尽,有漏网之鱼。”

“或许吧,不过我想他不敢再偷了吧,毕竟那三人都已经死了。”

“希望如此吧,你说呢?”

“希望如此。”

杜若重新闭上眼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她不想再去反复揣摩。

路过青阳寺的时候宋居安下了车,帘子合上的一刹那,杜若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她总感觉这一路上宋居安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盯着她看。

到了云水绣庄,阿莹和宝蝶这次见了她,竟然格外的亲切,拉着她的手问她这半个月过的怎么样。

“家里不忙,就练练绣工。”杜若道。

“杜娘子真是享福,我和宝蝶就没那么好命了,近来庄里赶制一批货,咱们这些老人也不得闲,都被庄里叫过来赶工。”阿莹道。

“那还真是辛苦,不过想想有银子赚心里也好过些是不是?”杜若对两人笑着道。

阿莹与宝蝶连连点头,又请她坐下来。

宝蝶道:“上次也没仔细教你,今日我们俩跟你多说一些,这样你上手快一些,多赚些钱。”

杜若连忙道谢。

就在三人说话间,善工楼的管事的郑大娘也带了一个下人走进来,一进来,视线便往杜若所在的方向看,见她在那儿坐着,便笑着朝她走来。

“杜娘子今日来的真早。”郑大娘道。

杜若站起身向她恭敬的点点头,喊了声‘郑大娘’。

“快坐吧!阿莹宝蝶好好教杜娘子,不许偷懒!”郑大娘教训道。

阿莹与宝蝶慌忙点头应答。

等郑大娘一走,宝蝶与阿莹神色又轻快起来,阿莹拿过一件绣品对杜若道:“你这会儿先记一记都有什么针法,我呢,见一样就指给你看。”

“好。”杜若点头,虽然她在周宁婆婆那儿已经学过了,不过有些分的还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她们为何对自己转了态度,杜若心道。

俩人果然认真的教起了她,杜若也跟着认真的学。

“你看这块垫子,彩线绣祥云,洒线绣针法,这条祥龙统共用了九种针法,明暗绣线区分开来,这里是四股的绣线……”宝蝶极有耐心的一一讲与她听。

一块小小的铺在圆凳上的软垫子绣起来竟然这样费功夫,是杜若之前从没想过的,做这样的活需要极大地耐心与精力。

每样绣品上面都挂了几个小木牌子,谁绣的,经了谁的手,名字都在上头,返工时很方便,顺着牌子就知道谁该负责。绣庄开了这么久,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一套工序了。

“杜娘子,你们家是不是与孟爷沾些亲?”宝蝶忽然笑着问她。

杜若疑惑的摇摇头,“为何这样问?”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和孟家有些关系,所以都对她恭敬起来了?

阿莹也抬起头来,笑着道:“杜娘子说的真话假话?你来过一次后,小少爷后来找过你几次呢,我们告诉小少爷你过些天才来,他才没再过来。”

杜若有些惊讶,不过仍是笑道:“我只不过是帮过孟老爷子一点小忙。”

“什么小忙?”俩人均好奇的问。

“郑大娘来了。”杜若连忙提醒她们道。

俩人听了急忙低头去看手上的活,才没接着再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脑袋从善工楼门口伸进来,朝里头东张西望,见了坐在那儿的杜若,便跳进门槛跑到她的身边。

“你来了?”孟修文站在旁边问,眼睛里带着点点星光笑意。

杜若见是绣庄小少爷,连忙对他笑了笑,“小少爷你找我?”

阿莹与宝蝶连忙起身对孟修文行礼,喊了声‘小少爷’,又重新坐下来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默默听着杜若与孟修文的对话。

“我有话跟你说。”孟修文眉眼弯弯的道。

“请讲。”杜若低头笑望着他,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咱们出去说!”

杜若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随他一起走出善工楼。

“小少爷,什么事儿?”俩人站在院子里,杜若好奇的问他。

“上次我不是告诉你我娘亲要回来了么?”孟修文仰着小脸道。

杜若点点头。

孟修文脸上的笑意减了些,掰着指头很是认真的道:“她还没回来,爹爹说娘亲在回来的路上病倒了,在外头的医馆养病呢,月底才能好!”

杜若蹲在他面前,笑了笑道:“太好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是呀!”他将手背到后面去,嘿嘿的笑。

杜若心中无声长叹。

他仰头看看天,眨巴眨巴眼,跑开几步伸出双手,对杜若道:“快要下雨啦!”

“你赶紧回去吧。省的等会儿淋了雨!”杜若对他道。

这时一个下人走到了杜若的身边站定,对她道:“孟爷叫你过去一趟。”还是上次来叫她那人。

杜若连忙点头,心道这次找她为什么事?

“我也要去找我爹爹!”孟修文道。

“正好你同我一起过去吧。”杜若道。

天变得太快,刚才还明朗着,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阴云密布了,风卷着乌云摊开来,山庄里的树木也变得阴翳,似乎马上就要下雨。

杜若与孟修文跟着那下人朝前快步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刚转过弯儿踏进长廊里,天上便落了雨点下来,杜若牵着孟修文往里面站。

来叫她的那个下人见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不得不对杜若道:“杜娘子先和少爷在这儿等着,我去取伞!”说完,他将袖子遮在头上跑到雨中去了。

孟修文笑眯眯的望着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雨帘上,对杜若道:“爹爹说我娘喜欢看雨。”

“是么?”她笑着反问。

“爹爹也喜欢。”

杜若又笑了笑。

见他似乎有些冷,只好弯下腰去,一手环住他,希望他能暖和点。

“你叫什么名字?”孟修文扭头问她。

“我叫……我叫杜若。”出了东沟村她就不想用杜如兰那个名字了。

孟修文点点头。

等了一会儿,杜若看见有一个人撑着伞从另一边朝这边走来,她以为是那下人回来了,便站起来,一手牵着孟修文的手,朝前走了几步。

然而等那人走的离他们近了,忽然望着她们这边停下来了。

杜若这才看清站在外面打伞的那人貌似是孟家的现主人孟远舟。

他一身黑袍,朦胧雨中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撑着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是爹爹吧!”孟修文道,说着他伸手朝孟远舟挥了挥。

孟远舟终于抬脚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拾级而上,收了伞,站在了杜若与孟修文的面前,神情有些哀伤。

杜若连忙行礼,恭敬的对他道:“孟爷,正好小少爷说要是找您,我便和他一起过去,那下人去取伞了还没回来。”

孟远舟点了点头,对孟修文伸出手,孟修文连忙高兴的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喊了声‘爹爹’。

孟远舟转身望着瀑布似的大雨,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杜若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下人才匆忙拿着两把伞跑回来,等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他递给杜若一把伞,杜若将伞撑开了。

孟远舟弯腰将孟修文从地上抱起来,举着伞朝雨中走去,杜若也连忙跟了上去。

拐了两个弯儿,又走了一段路,杜若终于跟着他登上一个八角亭台。

亭台上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地上铺着席子,上面放了一张琴,还有正燃着的香。

第五十五章 看好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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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心想,他应当是之前就在这里弹琴,又让人准备了东西叫她来作画。

孟远舟在席子上盘腿而坐,一手扯着站在他面前的孟修文,另一只手举起袖子为他擦去额头上迸溅到的雨水,神情举止间满是对幼子的爱怜。

“冷不冷?”孟远舟问他。

孟修文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孟远舟这才看向杜若,“坐吧。”

杜若点点头,在石桌后的凳子上坐下来,等着他下面的话。

孟远舟揽着孟修文越过她看向楼台的另一边,目及之处有一片种满了莲花的池塘。莲叶接着莲叶无穷碧,朵朵硕大的莲花矗立在水中犹如少女,又如同片片白玉红玉,烟雨迷雾中,袅袅娜娜,寻日淡雅之姿平添几分妖娆媚态。

“她以前总喜欢在那边玩水。”孟远舟开口道,深思变得有些悠远,“嫁了人了举止言行却还似少女一般,她喜爱莲花,我便叫人挖土造了池子,引水过来,在里面种满了莲花。这莲花年年开放,花开的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满心欢喜的那个人了。”

杜若顺着的他的视线扭头望去,估摸着那水塘有二三亩地,最边上还停靠着两只小船,船上放着桨,雨水哗啦啦的下着,天地间再无别的声音。

她收回目光,心中无奈,这父子俩真是让人心疼。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直沉浸其中走不出来只会伤心又伤身。

“你再作一幅她的画吧,上次说与你听的,你可还记得?”孟远舟又道。

他曾花重金找了不少画师来为亡妻画像,可惜他们没见过棠梨长什么样子,即便是他仔细描述,他们画出来的人像还是不能如他意。

杜若点头,提笔思索一会儿,便移到另一个凳子上,面对着那片荷塘画了起来。

“爹爹,你叫杜若画谁呀?”孟修文躺在他怀中疑惑的问。

“一个朋友。”孟远舟道。

“哪个朋友?我见过没有?”

“你没见过。”

“爷爷见过吗?”

“你爷爷见过她。”

“爷爷是不是又去看望娘亲了?”

“嗯。”

孟修文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忽然睁开眼睛,从孟远舟身上下来跑到杜若身边去,踮脚朝杜若的画上看。

孟远舟面色略有些凝重,起身上前,视线落在杜若笔下的那张画上,发现她画的是眼前看到的情形,不远处的荷塘,周围的亭台楼阁,也都在雨中,以及小船上多出来的那个伸手摘莲的白衣女子,只有那女子的灵动背影。

他心头一滞,哀思蔓延。

“孟爷,不知这样可行?”杜若问道,她就是讨个巧,不然她画不像他又会让她作出多次改动,实在耽误时间。

“很好,你画的很好。”他似乎很满意,看了片刻,又走到另一边坐下来。

孟修文嫌踮脚太累,便爬到旁边的石凳上,趴在桌子上盯着杜若的动作看,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谁知道一挪动身子,一只手摁在了杜若调和的颜料上,银红色锦衫上立刻溅了颜料,小手也脏乎乎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他立刻扭头偷看了孟远舟一眼,急忙从石凳上跳下来。

伫立在一旁的下人看到此情形连忙走过来掏出东西给他擦,“不妨事!不妨事!”下人道。

孟远舟脸色沉下来,望着孟修文也不出言责备,身上却散发出隐隐怒气。

杜若停下来看孟修文一眼,笑道:“你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画画颜料弄到身上也是常有的事儿。”

孟修文站在那儿任下人拉着他的衣袖和手翻来覆去的擦。

“将他带回房清洗一番吧!”孟远舟道。

那下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牵着他的手打着伞将孟修文带离了这里。

杜若心道,怪不得这孩子脾气不大,甚至没什么脾气,性子软软的,原来孟远舟对他这样严厉。按理说独子,母亲又早早去世,应当百般宠溺才是。

“方才听修文说你叫杜若?”孟远舟又开口问道。

杜若点点头。

“夫家姓什么?”

“姓宋。”

“听下人说你是东沟村来的?”

“嗯。”

“那宋居安你可认识?”

杜若心中无语,这宋居安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这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还总是在她面前提起他!

“他是我相公。”杜若只好实话实说。

孟远舟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不由得重新打量她两眼,将手放在琴弦上拨弄两下,心中感到奇怪。

那次饭毕,宋居安走后,他听县太爷乌大疆所言,这杜氏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迫使宋居安娶了她,品德全无,时常搅得邻里不安。乌大疆欣赏宋居安,便对他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十分惋惜。

然而眼前的妇人并不像乌大疆所说的那样,见她几次,她表现的也十分正常。

“孟爷怎么认识我家相公?”杜若问。

“有次我请乌大人喝酒吃饭,正巧当时宋先生在城中检举商人卖私盐,乌大人派人将贩卖私盐的商人抓获,便带了宋先生一同去赴宴。”

“原来如此。”杜若笑了笑,将笔放下来,站起身整体浏览一番,对他道:“孟爷,画好了。”

孟远舟起身走过来看一眼,愈发疑惑不解,这画哪里像是出自一个粗鄙无知的村妇之手?

“好,去吧!记得领赏银!”

杜若总觉得他知道她和宋居安的关系后,他的态度变得冷了不少,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等杜若走后,孟远舟转身对站在边上的下人道:“以后看好少爷,让修文离这个女人远一些。”

或许是她太会隐藏,有可能在处心积虑的接近修文。不管如何,这妇人名声败坏自有她败坏的道理,岂会人人冤枉她。

吩咐完,他又仔仔细细地看向那副画。

“是。”那下人垂手道。

杜若打着伞回到善工楼,管事的郑大娘不在,里面不少人一边做活一边说话,脸上带了笑意。

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阿莹和宝蝶连忙问她:“孟爷叫你去做什么了?”

“为孟爷画了一幅画。”杜若道。

“你会画画?画的什么?”

“画的绣庄里的景物,你们也知道有钱人吃饱穿暖,通常会找些风雅的事儿作乐。”

“看不出来你还有作画的手艺。”阿莹笑道。

“仅仅学了点皮毛。”杜若一笑道。

不过很快话题被引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去了。杜若坐在宝蝶的前头,先检查一遍,再把绣品递给她让她重新过一遍

“听说又要大赦天下了!”旁边的一个女工声音不大不小的道。

杜若与阿莹她们三人的注意力连忙被吸引了过去。

“我记得几年前大赦天下过一次,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只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记不清为什么了!”另一个女工激动的说道。

“我记得!那是五年前,当今皇上极宠爱的一个妃子生辰那天,皇上宣布大赦天下为那妃子庆生,两日后便是我的生辰。”

“那妃子一定长得极美,不过这次又是为的什么?”宝蝶插话道。

第一个说话的女工这时开口道:“我有亲人去京城办事,我也是听他讲的,他说上次大赦天下与这次都是为了同一个妃子,好像是什么柔妃!这妃子被诊出有了身孕,圣心大悦,便决定宽恕全天下的罪人!”

杜若心道,若消息属实的话,那这个妃子手段绝不一般,又或者是美的倾国倾城,常言道君心难测,深宫步步维艰,她竟然能让一国之君三番两次的为她大赦天下。

“人家一出生就荣华富贵在眼前,咱们这些穷苦女子这辈子就别奢望什么了,能找到个好郎君嫁了就烧了高香了!”

“是啊!”

几个女子纷纷感慨,羡慕不已,然而她们也知道那是她们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世界。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

正闲说着,大家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是郑大娘带着人走了进来。

“又胡说什么呢?小心被我抓到缝了你们的嘴!”郑大娘望着众人道,凌厉的目光在屋内来回扫,接着她朝杜若走了过去。

“往后庄里要忙起来了,你每月逢双的日子便来庄里做事吧!”郑大娘对杜若道。

杜若有些吃惊,“瞧你反应这么大!不想多赚些银子啊!”郑大娘又笑道。

“多谢!”杜若连忙起身对她行礼。

“不必了,往后多学着点!其她人可是什么都能做!”郑大娘说完,转身背着手四处瞧着走了。

杜若心里高兴极了,正为了银子发愁,没想到忽然有了转机。

雨下个不停,下午一直沥沥淅淅的。

杜若从绣庄回来的时候,宝蝶借给了她一把伞,她与阿莹共用一把伞走了。

坐马车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雨的缘故,今儿天黑的有些早。

她举着伞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泥水里,等回到家中,衣裳被淋湿了大半儿,下半身也全湿了,还有些冷。

院子里没人,堂屋的门是关着的,杜若将伞收起来,掀开帘子进了西屋。

“宋居安?”她轻轻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西屋里似乎也没人。

屋里头太暗,她适应了好半天,才摸到桌子那边,将油灯点燃了,拿毛巾擦了擦脸。

然而她忽然瞥到一个人披头散发的坐在书架前面的地上,背靠着书架,低着头,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多长时间了,看上去颓丧至极。

“宋居安?”杜若走上前,惊讶的喊了他一声。

第五十六章 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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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居安似乎没听到她的说话声一样,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这是怎么了?”她又问。

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杜若皱了皱眉,不再搭理他,而是找了件干净的衣裙换上,转身去了厨房。

揭开锅盖,锅里放着一碗粥,一个馒头,摸了摸还温热着,看来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这些是剩下的。她端出来,坐在木墩子上吃了。

过一会儿,她又烧了热水清洗一番,将换掉的湿衣裳洗了,才走回西屋里。

宋居安仍旧颓唐地坐在地上,望着桌子一角,目光有些空洞,墨发披在两边,遮住了犹如死灰的大半张脸。

杜若还从未见他这副模样,像是经受了什么大事,或是难以想象的遭遇与打击。

他虽轻易不发怒,但一贯的无欲无求之状,除了生死,其余皆是小事儿,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今日是怎么了?

杜若将床铺收拾好了,又朝他望了一眼,只好走到他身边,弯腰看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你杀了我吧……”宋居安没有看她,却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杜若骇了一跳,即便她有想杀人的心但也没这么大胆子啊!虽然心里确实诅咒过他去死之类的。

方才看不太清,现在离的近了,杜若才发现他脸色很红,眸中有血丝,嘴唇有些干,目光夹杂着痛苦且迷惘,摸了摸他的衣裳,湿的,头发也湿漉漉的。

她又仔细的瞧他一眼,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滚烫的烧手,她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淋了大雨回家也不知道换一换衣裳,不生病才怪!杜若实在无语,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向来做事理性,今日这样反常简直不像他。

“发生什么事儿了?”她耐心问。

得不到回应,她只好站直身子朝床走去。正准备脱衣裳,她又有些不放心,难道是蔡氏或者宋老爹出了事儿?她只好又去另一个屋子里看了看,发现一切正常,他们都已经入睡了。

回到屋里,她脱了衣裳躺在床上。外头的雨下的小了,希望明日出门的时候是个大晴天,不然这阴雨连绵来来回回的,吹了风受了凉会生病。

翻了个身,她面向外面,纱帐外,桌子上的油灯还亮着,她没有吹熄,另一边宋居安依旧靠在书架上,浑身力气被抽尽了一般。

这样的他看着让人觉得可怜,失魂落魄迷迷茫茫不知所归何处,虽然他就在那里,坐在光影里,但杜若觉得宋居安与她像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她永远难以走近。

透过纱帐望了一会儿,她终于坐起来,披上一件衣裳,又下床从另一边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件宋居安的袍子,走到宋居安的身边,“你已经生病发热了,再继续穿着湿衣裳坐着会更严重。”

见宋居安不搭理自己,杜若只好将那件袍子披在他身上,站起身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身体要紧,睡觉去吧。”

宋居安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杜若有些生气,将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嫌她烦。若不是怕他病情严重,请郎中医治要花费银子,她才懒得管他。

外面下着小雨,他夜里自然不能再睡到院子里了,杜若扭头看了一眼那张床,又弯腰去拉他胳膊,“去床上睡。”她道。

“别碰我!”宋居安甩开她的手,及其嫌恶的道。

杜若立刻松开他的衣袖,冷笑一声,“好,那你就大病一场不治而亡吧!”

她转身回到床上,将纱帐遮好,倒头就睡。

然而还没等她睡着,纱帐被人猛地掀开,她的一只胳膊被人抬起来,与此同时手中被塞了一把刀。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不必等更好的时机了,也不用再处心积虑的面对我!”宋居安目光沉沉神色晦暗的望着她道。

杜若立刻坐了起来,将手中那把刀迅速扔出去,并吃惊的望着他。

“你大约是烧的糊涂了,做什么寻死觅活的?躺下来睡一觉就没事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杜若强压着心底忽然涌上来的恐惧,声音柔和的对着他道。

他忽然笑了,居高临下又极具讽刺,“我真看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谁也不能完全猜中他人的心思,不是么?”杜若道。

宋居安慢慢俯身,忽然一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令杜若与他对视,接着他忽地吻上了她的唇。

杜若顷刻睁大了眼睛,双手用力推他,然而他却爬上了床,一手扣在她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右手防止她挣扎。

杜若见推不开他,只好朝旁边后仰,又抬脚踹他。

宋居安十分准确的抓住了她的一只脚,往前一拉,杜若便仰面倒在了床上,她手肘撑着准备起身,却被他一个翻身压了下来。

“宋……唔……你……王八…………”杜若声音断断续续的。

他的吻强势带着怒意,似乎想将内心深处的痛苦强加到她身上,让她替自己承受一分。

杜若只觉得今夜的他阴鸷的可怕,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没了往日的进退有度。

唇舌肆掠且贪婪……吸吮着探索着……犹如坠入深渊的人拉着她一起下沉,不断的下沉,而下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杜若觉得呼吸逐渐困难起来,她在床上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只好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圆睁着双眼瞪着他。

宋居安眸子本来闭着,被她咬了一口,愠怒着睁开了眼睛。

杜若趁他松懈一把推开他,退到床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恨的咬牙切齿。

“宋居安你疯了是不是?!你一定是疯了!”杜若怒声道。简直是个神经病!

他此时的脸色更红了,身上热的厉害,因为刚才的那番折腾,衣衫与长发很是凌乱,不过此时看起来比方才死气沉沉的好多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唇有些疼,被她咬了一口流了血,他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冷冷一笑。

杜若见他笑,心里发毛,于是一脚踹了出去。

好半天,摔在地上的人没什么动静,杜若的情绪也平和了一些,伸头往地上瞧了一眼,见他仰面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目光直直的望着某一处发呆。

她将床上的被子扔到他身上,自己则倒头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杜若醒来之后发现宋居安在她身边躺着,闭着眼睛睡的很是安静,而她丢下去的那张被子,在两人身上盖着。

杜若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自己衣衫完好,便放了心。

悄悄下了床,她又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仍旧发红,不过熬一碗药灌下去之后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洗漱过后,吃了早饭,杜若拿了馒头和咸菜装进包裹,便朝外面走去。

刚一脚踏出家门,就看到苏明扬慌里慌张的从另一条路上朝这边跑。

看到杜若,苏明扬连忙扬了扬手,似乎有天大的急事儿一般。

“什么事儿?”看的跑到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明扬,杜若疑惑的问道。

“不好了!洪生串通着学堂里的其他几个学生去村长家了!说是不要宋先生教书了!说、说宋先生教的不好!”苏明扬怀中还抱着两个册子,急的不行。

杜若问道:“那村长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知道,我去学堂的路上碰到他们了,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在村长家了!嫂子你看该怎么办?!”苏明扬对她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之前他跟着大家误会杜氏,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现在见了她,更是愧疚有加,又不好意思直接向她道歉,毕竟他一个大男人……

“和你的宋先生去说吧!和我没关系!”杜若道。

苏明扬愣了一下,又连忙问道:“宋先生在家吧?”

杜若点头,苏明扬立刻推开木门跑了进去。

杜若拿着包裹朝村外走去,幸好今日雨停了,她昨夜郁结的心情看到这样的好天气好了不少。

在绣庄做工的时候,杜若得知,不止是善工楼忙活起来了,似乎整个绣庄都进入了紧张的氛围。

一车又一车的活从另一个楼里拉过来,郑大娘变得更加严肃,时刻盯着她们来来回回的走,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中午歇息的时候,杜若与宝蝶和阿莹俩人坐在一起吃饭,她好奇的问俩人:“是不是全年分为淡季与旺季?咱们现在是旺季到了?”

阿莹与宝蝶摇头,“这儿哪有什么旺季淡季,衣裳是全年都要穿的,不像是吃的蔬菜果子要应季,只不过近来庄里的生意好罢了!”

“生意这样好,一定很赚钱吧!”杜若感慨。

宝蝶忽地笑了起来,“杜娘子,你不知道,孟爷不靠绣庄赚钱的。”

杜若震惊的望着她,不靠绣庄赚钱,又靠的什么?再说了,这云水绣庄远近闻名,不就是因为绣活做的好,声誉在外么?这样大的庄子每日接这么多活,光是想想就知道赚的大把大把的银子。

“那孟爷是靠什么赚钱?”杜若虚心求教。

阿莹与宝蝶相视一眼,笑了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吃了饭,杜若又在脑子里串了下近来学到的东西,其实她对刺绣不甚感兴趣,但毕竟是混碗饭吃,不能不学,还不能只学个毛皮而且要好好的学。

不过这样光是记在脑子里,十分混乱,不如她自己记录下来,每日翻看复习。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编纂刺绣针法之类的用的到的书籍的想法。

第五十七章 舞姬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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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现代各行各业带配图的教学指导书以及其它方面的工具书,查阅起来很是方便。往后庄里新来的女工若有不会的或是一时没能想起来的刺绣技巧,也能随手翻看核查。

倘若她真的能编纂出这样一本书出来,不知道能不能从中赚些银子?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杜若做活的时候就格外注意,会的熟记于心,不会的也格外留意去学。她也刚入行没多久,有些东西光会还不行,还要有丰富经验,她大约也编写不出太深邃的东西,但基础的还是可以的。

“杜娘子,你是我见过的学东西最快,脑子最好使的。”宝蝶忽然道。

“是你与阿莹妹妹教的好,我来绣庄的这些天多亏你们照顾我,若是换了旁人教我,恐怕没你们那样细的心。”杜若笑着道。

阿莹也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赞赏道:“你是个会说话的,连郑大娘都不曾为难你,以前来的新人哪个不挨几天骂,赶鸭子上架似的,着急忙慌的学还总出错。像你这样用心,什么都学的来!”

“我可不经夸,你们再这样夸下去,我脸皮都没了!”杜若连忙道。

“小少爷今日倒是没来咱们这儿玩儿?”宝蝶往门口瞧了一眼,笑着岔开了话题。

杜若也扭头看了一眼,正好此时有两个着灰布衫的下人快步走进来,将善工楼的大门朝两边推开,又连忙走到门口恭敬的束手而立。

接着孟远舟出现在门口,一身锦衣绣袍,气质儒雅,身旁还走着几位从各地来的商人,那些商人个个衣衫华美精贵,穿金戴银,一看就是有钱人。

郑大娘坐在另一边,一手拿着把尺子,另一只手端着茶杯凑到鼻端,陶醉似的闻了又闻,听到动静,连忙放着下杯子,恭敬的迎上去对孟爷及那些商人行礼。

女工们早就闭了嘴,霎时间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均默默做着手中的活。

“请!”孟远舟领着几个商人走进善工楼。

“完工的绣品都会运到这里,经女工们反复检查之后才可出货,诸位请随我来!”孟远舟面容谦和,带着几个商人沿着一排长桌边走边看。

那些商人们的视线立刻被桌子上、架子上放置的那些精美华贵的绣品吸引了去,连连发出赞叹声,三言两语的交谈议论,目不暇接走不动道儿。

杜若抬头快速瞥了一眼,发现那些商人竟然有的是从西域来的,穿着异服,打扮也与这里的人不同。

看来云水绣庄名声远扬啊,连别国商人都吸引了过来。

“庄内不接急单,若是有意订货,我们双方可坐下来协商出一个合适的交货时间。”孟远舟望着那些商人道,“不知诸位各自订货多少?”

“我们也是经人介绍前来,孟老板可要给我们说一个合适的价钱,以后大家还会有生意上的来往!”一个大胡子商人道。

“这是自然。”孟远舟道,他转身继续往前走,指着一排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道:“此衣流花暗彩相搭,色泽鲜艳,绣工繁琐,精致之极,价格自然也就贵些,诸位各自看看,商议一二,若有了决定,我便让人记下来,我们云水绣庄什么都能做。”

杜若心道,她虽然看到过他痛苦沉郁的一面,但在做生意上,他又是极有手段与谋虑的,不然也不能将生意做的那样大,可见很多时候对人的第一印象不可取。

从这边绕到另一边,孟远舟一边讲解,一边领着他们往前走,随意指向某一样绣品,都能侃侃而谈,且谈吐优雅。

那些商人们不时地凑近了,或者是拿起来仔细赏鉴。

等快要从杜若宝蝶她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一个西域商人忽然指着杜若手中的芙蓉帐问道:“这,又是什么?”

孟远舟转身看向这边。

杜若看了一眼孟远舟,他则又收回视线和旁边的商人说话去了,杜若只好回答这西域商人道:“这是床帐,没撑起来您辨不出也是难免的,这床帐用玉色软烟罗所制,上面绣有四十八朵芙蓉花,十二只彩蝶,有风吹拂,便飘逸灵动,床帐上的彩蝶犹如翩翩起舞。”

那西域商人叹道:“真是精巧!”

另本国一个商人道:“咱们楚国物华天宝,许多东西他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譬如这绣品,如此精美,若是见了,定是争相购买,不过好在近两年来楚国与邻国之间生意上往来密切不少。”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杜若将这人的几句话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又看向孟远舟。

几个商人又往另一边走去,杜若收回视线,心道,或许她可以找个机会提一提。

又看了一会儿,孟远舟便领着那些商人出去了,善工楼又恢复了安静,郑大娘浑身僵硬的退到桌椅边上坐下来,拿蒲扇不住的往脸上扇,她紧张的差点出一身汗。

杜若低着头检查着一件蜜合色绉裙,心里又想到编写工具书的事儿,沽南镇长街上有家书斋,上次她还从他们那儿买了几本书,不知道能不能与他们合作一番。

正在想着,郑大娘忽然喊了她一声,又朝她摆手示意她过去,郑大娘身边还站着一个小丫鬟。

杜若起身走过去,那小丫鬟打量她一眼对她道:“孟爷叫你过去一趟,郑大娘,杜娘子手中的活你就先交给别人做吧!”

‘哎!’郑大娘连忙应答。

杜若跟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小丫头走出去,心道,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等到了那里,进门后,杜若发现屋里不仅席地而坐着方才那些商人,还有不少美貌曼妙的舞女,端着酒盏茶杯穿梭于众人之间劝喝,眉眼传情,举止轻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那些商人一个个脸上带着快活的笑,怀中抱着,臂下搂着,亲了这边亲那边,美人儿递酒,他们便张口喝了,言语也有些不正经。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各样珍馐美食,应季瓜果,丰盛之极。

果然不管古今,商场都与酒场密切关联。

杜若走上前,对坐在正中间的主人孟远舟行了个礼,“孟爷,叫我来什么事?”她恭敬的道。

孟远舟目光在众人之中浏览一番,落在下首的一个稍微往后的位子上,指了那位子对杜若道:“稍后有舞姬跳舞,穿的衣裙是绣庄所制,你将她们的身姿画出来。”

杜若点了点头,便朝那位子走去。作画的工具下人已经拿来了,就放在桌子一头。

她所在的位子上也放有一些食物,虽然远不如商客们的丰富美味。

她朝每个人身上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享用美食,等会儿舞姬上场,她可就没工夫吃这些东西了,趁早把肚子填饱了也不亏。

吃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见一个下人递给孟远舟一块毛巾,孟远舟擦了擦手,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那些商人们左拥右抱,唯独他一个人坐在正中间,神色自若。

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孟远舟拍了拍手,便有乐师抱琴而入,舞姬们身着彩衣袖裙以轻纱遮面随之入了场。

随着乐声响起,舞姬们腰肢款款摆动,脸上的轻纱慢慢下落,莲步轻移,回眸动人一笑,舞姿婀娜蹁跹。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商人,眼睛像是长在了那些舞姬的身上。

也难怪那些商人,连杜若的视线都被吸引了去,舞姬们的容貌都很美,身姿灵动,一颦一笑,一摆一动,仿若姣花照水天生的尤物。身上穿的舞衣也有些过于暴露大胆。

杜若看了几眼,连忙执笔作画。

她们除了脸不同,裙摆不同,其余皆相同,杜若先看了一个舞姬几眼,便低头匆匆作画。

画着画着,杜若见孟远舟从位子上站起身,走到一个琴师的身旁接过他的琴,坐下来轻弹拨弄,神色很是专注。

商人们一边观看歌舞,一边饮酒作乐。

杜若自动将他们忽视,认真且迅速的下笔。

过了许久,她揉了揉手腕,终于停了下来。那些舞姬退下换了舞衣后又上来,换了一支舞,她们频频朝两边的商人抛眉弄眼,身姿更加婉转,勾的那些商人眼珠子转个不停,有的还故意伸手去扯舞姬的裙子调笑。

杜若又望了独自坐在中间的孟远舟一眼,她发现有个舞姬一直在找机会刻意的接近他,想取得他的青睐,然而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她收回视线望向前面,却瞥见坐在她对面有一商人笑望着她,见她看过去,他连忙端起面前的一杯酒举了举。

杜若装作没看到般,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期间几次,她偶然瞧上一眼,便能看到那西域商人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她再也不看向前面,只希望这宴席尽快结束。

终于,乐声停了下来。

那些舞姬们面若桃花眼含清波娇喘微微,比之前更媚上几分,就差往男人怀中倒了。

“这些舞姬不仅貌美善舞,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明解人意,若是诸位有心,在下便割爱,将这些美人儿送与各位相伴。”孟远舟不紧不慢的道,视线落在众人身上。

杜若愕然的看向他。

第五十八章 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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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将这些舞姬当成物品一样随手送人?!

心里堆砌的对孟远舟的钦佩与敬重似乎要发生倾塌。

“好事成双,咱们先不如签下合同,大家再饮酒消瘦美人恩不迟!”孟远舟起身笑着看向众人道,说完,他对一旁站着的下人示意。

两个下人端着托盘上的早已拟好的合同,转了一圈发到每个商人手里,那些舞姬们挥着舞袖笑盈盈的走到自己看上的商人们身边坐下来,搂抱着商人的胳膊,一口一个‘爷’,声音婉转动听,又哄他们仔细看合同。

见那些舞姬喜笑颜开的样子,没一点不乐意,还撒娇求着商人带她们离开,杜若心里那点难受瞬时消散了。

她心里知道,这些舞姬都是下等人,毫无自由,若是能被商人看上,带走回家做姬妾似乎确实比这好上不少,但被人随意处置,出卖肉体,让她无法接受。

想了那么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连忙将画纸收拾整齐,走上前恭敬的放到孟远舟面前桌子上,孟远舟看了一眼,吩咐道:“发到每个舞姬手上,让她们留作纪念。”

杜若点头,拿着那些画纸,找出对应的人来分发下去。

等她走到方才坐她对面的西域商人面前时,那西域商人笑着将她从上往下打量一番,待她将手伸过去递画儿的时候,那商人忽然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爷!我要带走她!”西域商人对孟远舟道。

杜若想用力抽回手,然而他抓的很紧,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早就一脚踹他脸上去了。

孟远舟扭头望向这边,随后端着酒杯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妇人是绣庄的女工,已经嫁做人妇。”孟远舟看杜若一眼,随后又弯腰拎起酒壶,亲自为那西域商人倒了一杯酒,笑着递向他,“女人多的是,这些舞姬你尽管挑选,若有喜欢的我便相送。”

那西域商人又朝杜若身上扫了几眼,坚持道:“我这人最不喜欢女人多嘴说话,方才见这女人席间一句话不说,深得我意,若是已为人妇,那也简单,我买下她便是了!”

杜若心里头咒骂几句,若这人真与宋家商议买她,恐怕宋家极有可能偷偷的把她给卖了。

孟远舟微微一笑,正准备说话,却听杜若不屑道:“你买不起。”

“哦?花多少钱能买下你?钱我有的是!”那西域商人张狂一笑,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杜若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可怜,“很简单,我只要一颗真心,一生一世相伴,你做的到吗?”

那西域商人诧异的看着她,他从未见过不要他钱的女人,且他姬妾无数,又怎么可能只伴着她?今日高兴了,找她相陪,明日高兴了,想起另一个来,这样的事儿做不准的。

孟远舟眸中闪过异色,不过面上依旧笑吟吟的,对那西域商人道:“突勒兄不要与妇人一般见识,她家中有老有小,恐怕也不舍得离开故土,稍后我再吩咐叫几个舞姬过来与你喝酒助兴。”

那西域商人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端着碗与孟远舟豪气一碰,仰头干了。

杜若拿着那些画继续往下面分发,等发完了她又走回座位上不动声色的坐等着。

那些商人都签下了单子,有的要货多,有的要的少,不过价格都不低。商人们喝酒吃菜有美人相伴,高兴的很,多喝了几杯,相互之间便称兄道弟起来。

等宴罢,那些商人被搀回房去,杜若才深呼吸一口气,望向坐在正中间以手撑头休憩的孟远舟。

她起身走过去,拱手道:“孟爷,我想与你说一件事儿。”

孟远舟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又阖上眼眸,声音散漫的道:“说。”

她只好斗胆道:“今日那些商人去善工楼参观,听他们讲话,我忽然有个主意,眼下楚国与邻国生意上往来越发密切,若是想吸引更多的西域商人来绣庄下单子,不如多做些宣传,咱们的绣品种类繁多,不仅是他国,本国人也不完全明了,不如将以往所做的绣品画下来,做成册子,分发到各处,甚至让这些西域商人带回去发给那里的民众,长此以往,知道云水绣庄的人会越来越多,来的各处商人自然也越来越多。”

她最想做自己专长的事情,便想到了这样的主意,提出来就是想多一次机会。

她没说几句的时候,孟远舟就已经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她了,眸中带着疑惑与思索。

沉吟片刻,他开口道:“这个主意很好,趁着这些西域商人还要在这里停留几日,这件事儿便交与你来做吧!”

杜若连忙点头,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请问孟爷,我酬金该如何算?”

孟远舟坐直了身子,略一思索道:“按工定价,你先画几页让我看看,若是好,薪酬自然比当女工高一些。”

“多谢孟爷!那我就不打扰了。”

孟远舟手中端着茶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杜若消失在眼前,他视线仍未收回。

从绣庄回去的路上,杜若的心情难掩激动,她就是想多个机会,提一提又没什么,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更重要的是,她若能一直坐下去,能赚取更多的钱。

回到家中,蔡氏正好拄着拐棍在门口站着,见她回来,连忙道:“你快去看看居安!他不吃不喝的躺一天了!”

杜若惊讶的走进屋里,掀开床帐看一眼躺床上沉睡的那人,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很,叫了他两声,也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不熬一副汤药给他灌下去?”杜若扭头问站在西屋门口的蔡氏,语气带着些责怪。

“他不喝,也不说话!真是急死娘了!”蔡氏哭出声来,抹着眼泪又不敢哭的太大声。

杜若连忙将床帐勾在两边,从外头井里打了一盆凉水端屋里来,给他擦了擦手、脸、脖子、胳膊,擦完了将毛巾敷他额头上,“叫郎中来了么?”

“叫了,开了药方,拿了几包药,可喂他,居安一点都不肯喝!这可怎么是好!你爹那样子,居安又这样,难道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蔡氏呜呜地靠着墙哭起来。

杜若无语的望着躺床上那人,将他衣扣解开衣服往下扒了扒,又给他擦了上半身,他呼吸沉重,睡的又很沉,毫无知觉一样。

从昨日她从外头回来到现在,宋居安似乎都不对劲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半死不活的。

杜若拿了一包郎中开的药,去厨房烧火熬药,他不想喝也得给他灌下去,她暂时还不想当寡妇。若是发热时间久了,他脑子烧坏掉,她若是想离开就得接受众人的指责谩骂,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有人大声喊叫,杜若将柴火填上,疑惑的走出去,打开门看见苏明扬在外头站着,和早上一样,依旧是一脸担忧紧张。

“嫂子!村长说让宋兄现在去他家一趟!”苏明扬道。

“安郎病了,现在在床上起不来了,去不了,若是非得他去,你就告诉村长明日吧。”杜若道。

苏明扬一惊一乍的,吃惊的道:“啊?!我早上过来,宋兄还好着,怎么一天的功夫就躺床上起不来了!要不要紧?!”

“还好吧。”

“那我进去看看!”苏明扬走进院子,来到宋居安的床边,见他闭着眼眸昏睡着,更加担忧的走出来对杜若道:“看村长的意思是今日宋兄必须去,他已经两日没去学堂授课了,洪四儿和一帮学生捣乱,非要村长做主不让宋先生教了!”

杜若听到洪生的名字就愤恨不已,他们洪家针对宋家好长时间了,一直不肯放过。

那次村里失窃,洪四儿和潘翠翠就没少撺掇村子里的人找她麻烦,想到这杜若就头疼不已,她以后不能再轻易放过他们了,全是蹬鼻子上脸的人!

“你先去和村长回话吧,他确实去不了。”杜若道。

苏明扬点点头,郁闷的走了出去。

杜若熬了汤药,又搁在外面等它放温了,才端着进了屋,拿勺子喂给他喝。

果然像蔡氏说的那样,喂他他一点都喝不进去,喂一勺子,就吐出来一勺子。

“喂!别睡了,张嘴喝药。”杜若不耐烦的道。

床上那人没一点反应,似乎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杜若只好将药碗放在一边,又拿毛巾为他擦了擦。

每隔一会儿便擦一次,蔡氏坐在院子里哭个不停,仿佛她已经死了儿子似的,杜若听的更加心烦。

这些人一个个的得过且过,她这个每日辛苦的人倒是不得闲。

睡觉的时候,杜若挨着他睡下,觉得他贴着自己热的有些受不了,她只好起身又用凉水将自己身上擦洗一遍。

重新爬上床,她坐在里边,看着躺在旁边那人,面色俊美且红润,墨发散乱在枕上,整个人陷入沉睡。

要不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儿上,杜若心中暗叹,她估摸着不会这样轻易的容忍他。

第五十九章 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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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他不想活了,一颓至此。可她与他在家同吃同住,蔡氏与宋老爹都很正常,也没人把宋家怎么样。

他这种性子的人心里想什么又看不出来,以前她只道他脾气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也不上进。可是杜若忽然觉得先前的他虽不比现在表现的明显,但是不是也活的行尸走肉了点?对日子没一点盼头和规划,得过且过。

家家户户都想过上好日子,有的吃有的穿。别看那些庄稼汉只知道闷着头苦干,但心里头都有一杆秤,地里种什么,粮食够不够吃,家里添补布置什么东西,都有主意。宋居安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不想明日事。

她心绪复杂,想了又想。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清晨,杜若懒懒的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正准备坐起来,就看到旁边坐着一个人。

宋居安不知道何时醒来的,一言不发的靠在床头上。

她慌忙坐起身,又默默掀开薄被看了一眼,松一口气。

不怪她多想,主要是宋居安此时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的,露出胸膛大片肌肤,长发散落,面容平静且慵懒,双手抱胸靠在枕头上,见她醒来,眸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复又移开视线。

他若是如昨夜那样昏睡着也就罢了,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喘着气儿的,情形便不同起来,连晨起清凉的空气都变得躁动不安分了,床帐里暧昧不已……

以前她醒来,他要么早就起了,要么是睡在院子里的,不像今日这样,两人相对。

她‘淡定’的爬起来,准备下床。

却听到他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杀过人?”

杜若吃惊的望向他。

本来昨夜睡的不好,醒来精神欠佳,先是睁眼看到他在旁边坐着吓一跳,现在又听到这句话,杜若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胆子虽然大,可也没大到去杀人,难道你杀过人啊?莫不是脑子真给烧坏了!”

宋居安点了点头。

杜若:“?!”

那神情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我杀过很多人。”他道。

杜若盯着他的表情,随即生气道:“一大早的胡言乱语些什么?既然身子好了就多走动走动,地里的活还等着你干呢!”

他轻轻一笑,一手托着下巴,又道:“我骗你的。”

杜若白了他一眼,将帐子迅速掀起又放下,将自己与他隔开,穿上衣裙,快步走出屋子。

做好了早饭,蔡氏闷不声的拿着煮熟的两个鸡蛋端了一碗小米粥给宋居安送去了。杜若本想叫住她,遂又作罢,那鸡蛋是她准备拿给周宁婆婆的,待会儿吃过饭她要去周宁婆婆家里画几页宣传册子。煮熟之后她忘记藏起来了。

她坐在院子里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木桌上吃饭,心里想着要画些什么。绣庄里衣样款式她记了许多,春夏秋冬四季里衣外衣,裙、袍、袄儿、褂、坎肩等等,还有屋里用的靠背、引枕、被褥、铺毡这些。

有钱人穿衣裳自然买最贵的料子,但款式却是推陈出新的,绣庄每年都会在‘新时兴’上头做文章。她不如先将重点放在衣裳上头。

西屋的门帘被人挑开,宋居安从里头走出来,穿衣打扮干净整洁,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虽说面色因病稍显疲乏。

两人相视一眼,宋居安转身去水井旁的木盆里洗了手,又将蔡氏端进屋里的饭菜端出来,和杜若放在同一张桌子上,杜若连忙将自己的饭碗往面前挪了挪。

“今日还去绣庄么?”他问。

“不去。”

“等吃完饭我去学堂。”

杜若:“…………你不用去了,你几日没去,学生们说你不好好授课,洪生带人闹到村长那儿去了,村长大概不会再让你教了。”

宋居安略感意外,道:“不教就不教吧,那些学生愚笨,没几个用心读书的。”

“家里就剩一袋面,撑不到过年,更不要说明年了,没有吃的咱们全家冬天喝西北风么?你指望地里那点秋庄稼?”杜若语气有些生硬,不过她不想一大早的就吵架动气。

“我会想办法的。”他道。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他连授课这口饭都混不上了!杜若心中冷哼,想了想又建议他:“不如你去乌大人那儿做事吧,乌大人赏识你,不会亏待你的,我在绣庄做事,两下赚些钱,日子总会过好的。”

“城里不比乡下,物价贵生活不易,爹和娘年纪又大了,经不起折腾,再说他们在乡下住习惯了,轻易离不开这儿……”

杜若打断他:“爹娘不去,你也不会去城里是么?”

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

吃了饭,杜若拿着东西走出家门,听到屋里蔡氏关怀备至的问宋居安中午吃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在床上躺着休息。

这几日蔡氏倒是没和她说几句话,对她的谩骂责怪也少了许多。杜若知道她这是看清了形势,儿子没用,现在宋家的担子基本上都担在了她的身上,她不但要赚钱,还要收拾家务洗衣做饭。

她自然是有眼色的,不如往日那样猖狂了,也不再提抱孙子的事儿。

刚走没多远,她看到前面有一男一女,一个跑一个拦,再走近一些,才看清被拦着的那个是哑巴巧姐,而拦着不让人走的是洪生。

巧姐手中端着个筐,脸上憋得通红,快要哭出来了,然而她是个哑巴,又不会说话没法儿喊人求助。

她往左边跑,洪生就张开双臂往左边拦,她往右边跑,洪生就跳到右边去,得意洋洋的笑着,猥琐又下贱。

巧姐扭头看到她,目光哀哀的闪着泪花儿,向她挥挥手求救。

洪生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杜若,哼了哼,不耐烦道:“快走快走!别扰了我兴致!”

“这句话该我同你说吧?仗着别人说不出话就欺负人是吧?!”杜若狠狠地瞪着他道。

“怎么?我告诉你杜氏!你可别管闲事儿!否则我不客气!”洪生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神色间带着阴狠,他绕着她踱了半圈,将袖口推上去,露出粗壮的胳膊来。

巧姐见状连忙捧着筐子走到杜若身边来,可怜巴巴的望着地面,根本不敢对上洪生的视线。

“你想打人?”杜若神色不变。

“今儿爷爷我心情不好,你识相点给我滚!否则我可不客气!”洪生提高上声音,又挥了挥拳头。

杜若感慨的笑了一声:“你爹说话也总自称别人爷爷,你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爷俩一辈儿呢!一家人关系乱的好没谱!我今日心情也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儿呢?”

她嘴角勾起,对他嘲弄一笑,从身上拿出自卫的那把刀来,刀鞘拔掉,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杀人,反正宋居安要休了我,我也不想活了,杀人偿命吧!”

洪生听了她的话,又见她手里头那把锋利的短刃,不由得愣了一下,杜氏阴冷的表情让他心头一震。

他是村子里的小霸王,没人敢惹他,打起架来,一个对付仨,口出狂言说大话,砸下一句是一句。没人敢找他拼命,他自以为无敌,可今儿忽然跑出来一个似乎比他更豁出去的,太阳底下那把闪光的刀,让他气焰不由得降下一半儿来。

“巧姐,你先走吧!别溅你一身血,你在场的话死了人和你脱不了干系的。”杜若又对魏巧儿道。

站在她身后的巧姐听了浑身发抖,眼睛瞪的大大的,连步子都有些迈不开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抱着筐子,忽然一转身跑开了。

洪生不由得偷着咽了口唾沫,杜如兰今日是疯了吧!这个女人敢和自己拼命?!

“你在仙女河害过我一次,你娘整天在村子里散步我的谣言,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上次诬赖我偷东西,这笔账咱们得好好算算!”杜若将手中的刀缓缓举起来,目光阴暗,神情冷厉。

洪生忽然指着她勃然大怒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不是想死么?跳井啊,那边就有一口井!想死前拉个垫背的?没门!”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见他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杜若收了刀子,目光中闪过不屑。

她拿着东西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人在后面喊她,杜若回过头去,发现是魏巧儿和宋居安。

两人是匆忙跑过来的,魏巧儿哭的满脸都是泪,与宋居安到了她跟前,宋居安上上下下看她一眼,又朝四周看一眼,才问她道:“你没事吧?”

杜若摇头,安慰魏巧儿道:“别哭,我只不过是吓唬他罢了,又怎会真的拿命与他拼?你没事儿就好,下次他再这样对你,你就和你爹找村长去!”

魏巧儿连连点头。

“是洪生?”宋居安问。

“嗯。”

宋居安脸色沉下来,等杜若哄走了魏巧儿,他看了一眼她拿着的东西,道:“去周宁婆婆那儿?”

“嗯,你回去吧,我没事。”杜若朝前走去。

没想到宋居安从后面跟了上来,走在她身旁问她道:“为什么拿了纸和笔墨?不是要做女工么?”

第六十章 亲戚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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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练练字……”

“为何不在家练?正好我闲着可以教你。”

“你先前不是不愿意教么?”

“我现在又愿意了。”

杜若:“……”

“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回家劈柴吧。”杜若道。

“许久未见周宁婆婆了,我跟着你去看看。”宋居安语气平静的看不出任何异样。

杜若便只管往前走,不再说话。

到了周宁婆婆的家中,周宁婆婆正在费力的挪桌子,她想将摆放在中间的木桌搬到窗子下面。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平日裁剪东西做针线活模糊的看不清,坐在窗子边应该亮堂点。

见她用力推拉,桌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宋居安走上前询问道:“婆婆要把这桌子搬到哪儿?”

周宁婆婆抬起头来,睁着两眼望了他半天,像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杜若也走上前恭敬地喊了她一声。

周宁婆婆看了眼杜若,又看向宋居安,也没听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好像是想帮她,于是她朝窗下指指。

宋居安张开双臂将桌子搬过去了,杜若又帮着她将放在地上的东西移过去。

“婆婆,你早饭吃了吧?”杜若问。

话音刚落,就听撕拉一声,扭头看去,发现宋居安低头瞅着自己的袖子,方才他挨着墙走,没想到墙上有一枚钉子勾到了他的衣袖,勾破了。

周静婆婆望着宋居安,指了指凳子,又缓缓朝里屋挪去。

他非要跟着过来,现在弄破了衣裳怪的了谁?杜若也不多说,将之前放在这儿的东西拿出来翻看一遍,又将桌子上的杂物收拾了,将纸笔放上去,从筐子里拿出一本书来压着纸。

宋居安走到对面坐下来,伸手将那本书拿在手上,询问道:“字认得怎样了?”

“不多,在绣庄做事需要识一些字,我就随便买几本书翻翻看看。”

“你才刚学,应该买《千字文》、《百家姓》这些。”他道。

“过几日再买吧。”

“不必了,我过两日闲了给你写下来。”他将那本书翻开看了几眼,讲的是些民风、民饰的东西,可见她是有意挑选的。

虽然他知道她是识字的,说的这些话等同于无意义,却总想多说两句。

杜若磨了墨,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山,石,书,上,下……

他视线落在上面,见她一笔一划写的认真,字却写的有些歪曲,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本身写的就不好。

被人看着,杜若写了几个,心中厌烦的放下笔,拿出纸和剪刀,屏息静气的裁剪起来。

周宁婆婆从屋里出来了,手中拿着几个线团,颤颤巍巍的走到宋居安身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比对了一下,选出一个线团来,又从筐里拿出一根针,眯着眼睛穿线。

“不牢婆婆费心了,不碍事的,我回家缝补就是了。”宋居安连忙放下书道。

杜若终于抬头朝那边看去,见周宁婆婆准备为宋居安缝补衣裳,她连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针和线,“婆婆,我来缝吧,您眼睛不好,还是坐下歇着吧。”

周宁婆婆拉起衣裳被勾破的地方,指了指道:“若是缝不起来,就在两只袖子上各绣上两条缠花藤遮掩。”

杜若点头。

周宁婆婆又起身去了里屋。

杜若在他面前坐下来,将被划破的地方抻直了,看一眼道:“这件衣裳穿两年了吧,也不是多好的布料,破了就破了吧,先缝补好,以后下地干活穿。”

“嗯。”他微微侧了头,瞧着她的神色,两年?杜氏也才嫁给他这么久,她知道的倒是清楚。

他心中开始有那么点迷茫了。

杜若快速将他袖子缝补好,低头凑近了用牙将线咬断,收了针线,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裁剪。

“我去村长家了。”宋居安站起身。

杜若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他转身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杜若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刀,走过去将门关上,又研了墨,提笔在写字的那张纸上随意写写画画找找感觉。明日去绣庄,她务必要将东西画好了给孟爷看的。

除了这些,还有编纂刺绣工具书的事儿,也需要筹备一下。

今日宋居安跟着她过来,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不管他妄想看出点什么,她就是如假包换的杜如兰。

画了一上午,中午回去做饭的时候,杜若看到宋居安与苏明扬正在自家院子里坐着下石子棋,蔡氏高兴的在厨房里忙活。

见蔡氏坐着烧火,她便将蔡氏和的面拿出来用擀面杖擀面片,等面片变成薄薄的一大张,她叠起来一刀一刀切开。案板上的东西收拾好了,正准备走到院子里松口气,只听蔡氏及其得意的道:“村长说了!居安继续留在学堂教书了!”

杜若诧异的看她一眼,走出去,听苏明扬和宋居安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苏明扬手中抓着一把石子儿,皱眉苦思,“让我一子吧!宋兄!”

“我已经让了五次了。”

“那不是上次么?又不是这次。”苏明扬换了个坐姿,望着棋盘继续苦恼,他颠着手中的石子道:“今日实在是太快人心,从没见过梁秀才被人怼的哑口无言过,考了那么多年还是未中举,我看他这辈子当不成官了!”

“他文采不及你,口才更不及你,你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就吞吞吐吐答不上来,令他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想来他以后要对先生你恨的牙痒痒了!”苏明扬又道,“不过万一他真当了官,凭他小肚鸡肠的样子,以后大概会为难与你。

宋居安手中捏了一子,面上闪过不屑,“官场艰险难行,他必定走不远,即便当个地上小小县丞,不过蝇营狗苟的庸碌一生罢了。”

苏明扬连连点头称是,“不过宋兄,你怎么对太学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太师们那样熟悉?仿佛见过似的!”

“我也是听来的。”宋居安道。

杜若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疑窦丛生,宋居安仿佛见多识广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只知道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人。

据说他家道中落,逃难来的。

若是以前家中富贵,陡然生变,家破人亡,逃难途中九死一生,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有了解释:每当偶然想起往事时,痛不欲生,不能自控,接受不了那样大的变故,却也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杜若咬了咬嘴唇,直觉自己内心戏太过丰富,何必为他的发疯寻死找理由……于是她转身回了厨房。

饭好了,蔡氏喊院子里的人吃饭。

“明扬,你家也该做好饭了吧?再不回去你爹娘吃饭找不着人呢!”蔡氏笑着道。

“娘,让明扬在这儿吃吧。”宋居安道。

杜若端了一碗面出去,也望向苏明扬道:“明扬不如就在这儿吃碗面吧,粗茶淡饭不知你嫌弃不嫌弃。”

蔡氏扭头瞪她一眼,怪她多嘴。

苏明扬连忙红着脸站起身,怕打怕打衣袍,“不了,不了!我娘该找我了!我改日再来!”说完,他迅速朝门口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杜若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然而她眼睁睁的看着正准备伸手开门的苏明扬又被撞回来了。

苏明扬捂住自己的鼻子脸‘哎唷’几声,这一撞可不轻,他感觉头晕眼花的有些有些站不稳,血都往头上冲。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半儿,外面那人见推不开,便侧了身子,先将肩上挑的担子一头过门来,前头担子上绑的两只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叫了几嗓子,扇的地上落叶打着转儿飞起来,接着他又抬了一条腿迈进来,伸头朝门后看了一眼,见苏明扬捂着鼻子站在那儿,他毫无所觉的苏明扬点头笑了笑,遂又看向院子里的人,顺便将另一条腿迈进来。

担子的另一头也跟了进来,后头挑的是个篮子,他一转身,那篮子又晃悠着打到苏明扬腰上,苏明扬又捂住了腰。

“对不住!对不住!”杜二成对苏明扬连声道歉,接着又对站在院子里吃面的杜若喊了一嗓子,“二姐!”

杜若惊讶的看着忽然来家里的‘亲戚’,杜如兰的亲弟弟。

“你怎么来了?”她连忙上前道。

“这位……兄弟不碍事吧?”杜二成没回答她,而是看向苏明扬,打量一眼捂着腰和鼻子的苏明扬,心道,这小白脸儿身子弱躲的又不及时,被撞到怪谁?算他倒霉!

“没事儿!没事儿!”苏明扬摆摆手,既是宋家亲戚,他自然也不能怪罪,捂着腰抬脚一转身出去了。

杜二成抬脚将门揣上,放下肩上的担子,笑着看向他们道:“姐夫!婆婆!爹娘叫我来走亲戚,看看你们!”

蔡氏见他挑了那么多东西,喜的合不拢嘴,连忙道:“这是二成吧?快进屋快进屋!傻孩子也不是外人,拿这么多东西干啥!”

宋居安也道:“进屋歇一歇吧!”

杜若只得回到厨房,又盛了一碗面端到堂屋去。

杜二成此时站在宋老爹的床边上,瞅上几眼,感慨几声,摇头叹气道:“老爹这病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家也没来看过几次,这不我娘让我拿两只鸡来,给老爹煮了好好补补!”

“嗨!亲家太客气了!”蔡氏笑道。

“还没吃饭吧?正好家里饭也刚做好。”宋居安望了杜若一眼道。

杜若将面放到桌子上,对杜二成道:“饿了吧?先吃饭吧。”

“我不饿,我渴,二姐你先给我端碗水吧!”杜二成在凳子上坐下来。

第六十一章 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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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去舀了碗水递给他。

杜二成接过碗一饮而尽,他渴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喝完了又把碗递给杜若:“二姐,再给我舀一碗水吧!忒渴!”

杜若只好又给他端来一碗水。

蔡氏见三人在屋里说话,便悄悄走出去,走到杜二成放担子的地方,揭开篮子上的遮布看一眼,里面是几个红薯,还有炸的一兜面食,她撇撇嘴,又嫌弃的盖上了。

“我来的真是时候!赶上你们吃饭!”杜二成喝完水嘿嘿笑道。

宋居安走到另一边坐下来。当着杜二成的面儿,杜若连忙有眼色的将饭碗端起来递到他手里,自己则走回来坐到杜二成旁边。

“家里没什么事儿吧?”她问。

“能有什么事儿?家里容不下我了呗!大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家爹又总骂我!”杜二成扒一口饭,边吃边说。

杜若附和着点点头,然而心里却道,怕是他容不下别人吧?杜二成别的本事没有,惹事儿闹事儿的本事首屈一指。

他这个人脑子里总想些有的没的,会来事儿。他这样周氏还挺高兴,觉得二儿子有出息。

“刚才来你们家的那人是?”杜二成问。

“是安郎教的学生,一个村儿的。”杜若道。

“撞着人家了,改天姐夫再替我赔个不是吧!”杜二成道。

宋居安点了点头。

喝了两大碗水,杜二成又吃了一大碗面条,饭量大的很。杜若估摸着他还能吃的下,只不过不好意思在亲戚家吃那么多。

蔡氏吃了饭又端着瓷碗坐在宋老爹床边喂他吃,杜二成也不知道打哪摸了把扇子,站在宋老爹床边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扇风,面带担忧,极为关怀的道:“婆婆,老爹饭量一向可好?”

“多少能吃点吧!”蔡氏道,她的语气倒是真心实意的难过的。

“别担心,老爹好人长命,以后享福的时候多着呢!我这人看人最准了,老爹这面相能活到百岁!”杜二成道,“以前我们村儿里也有个老人,一直病着躺着,只能张口吃饭,连话都说不出来,都快十年了,儿子孙子都大了!谁知道有天醒来居然能下床了!儿孙满堂又都孝顺!有什么活儿家里的人抢着干……”

杜若和宋居安坐在那儿,默默地听着他废话连篇。

蔡氏被他哄得很是高兴,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我看你是个有出息的,说了亲没有?”蔡氏反问他。

“我还得再孝敬我爹娘几年呢,过两年再成亲!”杜大成道。

杜若起身去了西屋,从书架上拿一本书,站在那儿翻看起来,也不知道杜二成什么时候走,她下午还得去周宁婆婆那儿忙活。

好大一会儿后,她听着蔡氏似乎拄着拐棍出门了,临走时还笑得很是开怀,接着她听到杜二成站在堂屋门口问道:“姐夫!我二姐呢?”

坐在院子里的宋居安朝西屋看一眼。

杜二成掀开帘子走进去,“二姐,我有事儿跟你说!”看见杜若手中拿着书,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满屋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道:“二姐,你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识字,别瞎看这些有的没的!我有话跟你说。”

杜若走到他跟前,“什么事儿,说吧!”

“娘过生儿那天,我跟你说的学费的事,让你对姐夫吹吹枕边风,你和二姐夫说的怎么样了?”杜二成小声道。

“这银子不是你姐夫收,说也没用。”杜若道。

“怎么没用?就算不能免除,也能少收点啊!”

“他去学堂授课的酬金还没着落呢!就是个穷教书的,说了也不管用。”

“唉!爹和娘今儿让我来就是为这事儿,入了秋就要送我进学堂了,大成不肯出钱,爹娘手里没什么积蓄,怎么办?”杜二成用手捶了一下桌子。

“能怎么办?没钱就不学了。”杜若随口道。

杜二成盯着杜若的表情看了看,身子前倾试探问道:“二姐,听人说你最近去云水绣庄做工了,是不是真的?”

“嗯。”

“我的好二姐!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爹娘说!听人说起爹娘还不信,你赚大钱了,娘家弟弟也不要了?咱们打小一块长大的!你可不能不管我!”杜二成连忙站起身,搀扶着杜若坐下来,殷勤的为她捶背捏肩。

宋居安从外面走进来,扭头看了两人一眼,道:“二成有事么?”

杜二成看着杜若,迟疑着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关键这个家他不知道谁说了算的,总不能坑二姐一把吧?让她和二姐夫闹的过不下去。

“有事儿你就说。”杜若道。

得了杜若的话,杜二成连忙笑道:“姐夫,我想读书,你在学堂教书,能不能别收我学费了?”

宋居安摇头:“我只管教书,别的做不了主。”

杜二成叹一口气,停下手中动作,“看吧!我就知道行不通,既这样,二姐二姐夫能不能先替我把银子垫上,来年我还钱!”

杜若知道杜二成嘴瓢的很,银子借出去了,基本上就没影了。

“家里打算买头牛,银子不够。”杜若道。

“二姐!姐夫在学堂教书,你在绣庄做事,两下赚银子,地里还有庄稼,比别些个好到天上去了,还对自己的亲弟弟叫苦!爹娘听了怕是伤心死!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光顾着自己的小日子,不管娘家人死活了!”杜二成抱怨起来。

宋居安也不开口,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衫。

杜若望着吹鼻子瞪眼的杜二成,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去学堂几日,若是真喜欢读书,我和你姐夫就拿钱帮补点,叫爹娘再给你拿些,若你觉得读书无趣,就回家干活,也省的交学费了,怎样?”

杜二成想了想,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那两只大公鸡没白拿!

不过他瞧瞧杜若,又觑了宋居安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嘴上小心问道:“二姐夫……你的意思呢?我二姐说的……”她说的算数么?

“听你二姐的吧。”宋居安道。

杜二成连忙痛快的‘欸!’了一声。

“既是说好了,那你就先回去吧,明日吃过早饭别忘了去学堂。”杜若道。

“回去?回哪儿?”

“回我娘家。”杜若扶额。

“我不回!我和爹吵了嘴出来的!”

“不回去……你住哪儿?”

杜二成看了看宋居安,又看向杜若,“二姐!我投奔你来的,你可不能赶我走!我刚才瞅了,宋家房子是小,屋里没地儿睡,院子里那藤椅还挺好,我夜里就睡那上头吧!我能凑合!”

杜若:“……”

宋居安:“……”

杜二成又自顾自的生气说道:“非要我带杜丰儿玩儿!我就坐树上眯缝一会儿,睁开眼就看见他掉河里去了,正扑腾着呢!给我吓得赶紧把人捞回来,回家挨了爹好一顿打!大成让我滚,滚就滚!我就找你来了!临走前娘让我给你带这些东西!”

杜若心里发出深深地叹息,手抚摸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家也不远,你回家给爹认个错不就没事儿了?”她现在处境堪忧,整天受气,蔡氏岂会给杜二成好脸色看?

“爹在气头上,过两天等他消了气再说吧!”杜二成道。

“姐夫!你跟我说说去学堂要准备什么东西?我这什么都没带!别人会不会笑话我?”杜二成打了鸡血似的,提到去学堂又高兴又忐忑。

“家里有现成的,不用准备。”宋居安道。

“那成!我就怕学堂那帮孙子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姐夫你得多罩着我点……”

杜若出门前嘱咐杜二成,让他没事儿自己在村里转转,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儿,不要得罪人,不要胡闹……总之嘱咐的东西有点多,她真怕杜二成不小心惹出什么事儿来。

去了周宁婆婆家,画纸仍旧在桌子上铺着,墨水已经干了。

周宁婆婆正盘腿坐在一个装了破棉絮的垫子上纺线,一手转动着纺线机,一手迟缓地续上棉花,上半身佝偻着,双眼显得干涩且无神。

杜若走过去问她道:“婆婆,你中午做饭吃了没有?”

周宁婆婆停下来看她一眼,“什么?”她抿了抿嘴。

“吃饭了吗?”杜若做出端碗吃饭的动作。

周宁婆婆朝外头看了一眼,像是费劲儿在想,接着疑惑道:“这么快又要吃饭了么?我寻思刚吃完没多久。”

看样子她是没吃,杜若站起身。人年纪大了,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就差了,周宁婆婆不当出门,周边住的也没什么人家,更没人上门找她,浑浑噩噩的一天又一天。

她去了厨房,找出晒干的野菜,又和了面。不大一会儿,做了一碗面出来。

一个人的饭量,有时候不值当开火。

把面端过去给她吃,杜若坐在纺线木架旁边,顺手为她纺了一会儿。什么都是现学,家里的织布机放在里屋里,自从银花被叫走后就再也没人动过,她不会,蔡氏的腿有毛病也干不了。

周宁婆婆吃完饭又从她手中接了过去,杜若便来到桌子前提笔作画。

第六十二章 吃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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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上是一个手执宫扇的女子,斜倚在一块巨石上,嫣然露齿笑,嫩黄色裙摆垂下来,石下清泉涓涓而流,周围是碧水青山绿树,与景物相融合,以景衬人。

画好了人像,杜若又将女子身上穿的衣衫工整画下来,接着是细微之处的放大,譬如纤腰、领口、袖口等等。

她心知孟远舟见多识广,一肚子的生意经与手段,不知道她这点想法能不能起的了什么作用,尤其是对专做大生意的绣庄来说。所以她必须尽力而为,认认真真的画。

或站或坐,她围着那张桌子转来转去描画。周宁婆婆一直坐在另一边纺线,纺线架子不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她眼睛越发的看不清了,细致的活儿做不了,便只能纺线卖点钱。

空气从炙热,渐渐地带了一丝丝风,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杜若终于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将桌子上画好的画整理起来,去打水洗了手,回到屋里对周宁婆婆道:“婆婆,我先回了!”

想起杜二成在宋家她就心神不安,怕他闯了什么祸,她得赶紧回去看看。

从周宁婆婆家离开,她怀中抱着卷起来的画纸,心中想着明日见到孟远舟时候与他说些什么。

前面一圈人围着说话,有骂声有笑声,将几个人围在中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杜若想绕远一些,不打那儿经过,然而心里却又想着看看吧,就看一眼。

等她走近了,瞧见被人围在中间观看的人有杜二成,顿时摇头感慨,还真是亲姐弟,心连着心!担心什么来什么!

洪生也在那儿,望着杜二成一副恼怒的样子。

杜二成两手张着解开的上衣,嬉皮笑脸的对洪生耍流氓:“别走呀!跟我玩玩儿嘛!我看上你了!来!来!”说着他左跳右跳的拦在洪生前面。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声。

杜若微微张嘴,杜二成他、他……定睛一看,她发现杜二成的身后还站着哑巴巧姐,巧姐一脸的泪,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给你爷爷滚开!别挡着我的道儿!”洪生大声道,青筋暴起。

“怎么?只许你调戏别人,不许人调戏你啊?再说了我是真看上你了!你愿不愿意就说句话!”杜二成又嘻嘻笑道。

杜若马上明白过来,大约是杜二成看到洪生又欺负调戏巧姐,所以挺身而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过来调戏洪生?

可是她的傻弟弟哟,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数能不能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哪来的野种?!你爷爷我从来没见过你!今儿我让你出不了这个村子!”洪生气的喘着粗气儿道。

“好啊,你叫我住你家我哪有不乐意的?!”杜二成拍手大笑着道。

“报上名来!让爷爷听听是哪个挨草的!”洪生上前一步,想抓住杜二成的衣领,被杜二成轻巧的躲了过去。

杜若不想在这儿跟着杜二成丢人,悄悄朝两边看了看,没人注意她,于是她抱着画快步离开了。

洪生虽然整天找事儿打架,但杜二成也不是个好惹的,他大概吃不了亏,就算吃点亏,也算是给他个教训了,杜若这样想着。

回到家,她将画锁在箱子里,便去做饭。

蔡氏也慢悠悠从王婆子家回来了,看见院子里搁着的那根扁担,进屋疑惑道:“你弟弟没走?”

“阿,他不走了,在这儿住几天!”杜若道。

蔡氏脸色变了变,“又不是离得远,家里哪有地方住?再说了,你娘家没一点事儿么?他不得帮着干活儿么?”

“他准备去学堂读书,我留他在这儿住几日。”

“这么大人了,做什么不好去念书,能念出什么来!”

“这你就别管了。”杜若又道。

“哼!家里本来就有个吃闲饭的,又来了一个!日子什么时候能好过!”她手中的拐棍在地上用力戳了几下。

“娘你别这么说,我又没嫌弃过你。”杜若语气淡淡的道。

“吓!你这婆娘说什么胡话?我说的是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不再打马虎眼,心底对杜氏的厌恶又全部表现的脸上。

扭头看见宋居安从外面进来,蔡氏忽然变得委屈至极,用哭声道:“娘年纪了大了!没几年活头了!还被媳妇儿嫌弃,说我是吃白饭的!老头子在床上躺着,没人帮我这个老婆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娘,你怎么了?”宋居安走过来问。

蔡氏连忙指着杜若道:“你婆娘刚才骂娘,说娘是吃白饭的,一点活不干,我累死累活的为这个家张罗……呜呜呜……我命怎么这么不好啊……”

真会倒打一耙!杜若不耐烦的朝门口看了一眼,擦擦手起身去掀开锅盖。

宋居安安慰蔡氏两句,又语气严厉的对杜若道:“娘是长辈,你要让着她些,注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杜若没吭声。

宋居安哄着蔡氏,将她搀扶到堂屋去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杜二成还是没从外面回来,杜若站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又转身回了家,蔡氏与宋居安已经吃了起来。

她走进西屋,将枕头底下那把刀拿出来藏在身上,准备出去转一圈找找杜二成。

这时院门被人推开发出响动,杜二成在院子里喊‘二姐!’

杜若走出来,看到杜二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带着血迹,一只脚坡着,衣裳也烂了好几处,被苏明扬和村子里另一个年轻人架着站在院子里。

“二姐!快扶我一把!”杜二成连忙道。

“明扬你们俩别管他,就把他丢这儿吧!”杜若不悦道。

听了她的话另一个人松开了手,苏明扬本来也想松开手,但杜二成却将身体的重量全部移到他肩上,杜二成踮着脚讨好的笑道:“二姐,你们村子有个无赖,调戏人家小姑娘,我就和他打了一架,他伤的比我还严重呢!咱没吃亏!”

“嫂子,人送回来了,我们走了!”苏明扬对杜若道。

杜若连忙道谢。

等苏明扬他们走了,杜若看着倚站着的杜二成,又回头看向屋里,宋居安沉着脸,蔡氏瞧也不瞧这边一眼。

杜二成似乎也看出问题来了,他这是不受待见了!二姐在这个家里好像也过的不怎么样。

“二姐你别生气!”杜二成赔笑道,说着他单脚跳着跳去堂屋里了,“婆婆!姐夫!我犯了错,你们该说说该骂骂!别把我当外人!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就使唤我,我劲儿大着呢……”

杜若暗叹一声,也走进了屋。

第二天,杜二成跟着宋居安去了学堂,杜若则坐马车去了云水绣庄。

等女工到齐了以后,她和郑大娘告了假,便带着东西去找孟远舟。

到了碧云阁,下人告诉她孟爷不在,一大早就有事儿出门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未知,杜若只好又往回走。

走到先前那座桥上,她停住步子朝两边望了望,这儿的景色极美。这面这条河是贯穿整个绣庄的,河水清澈,底下水草碧油油的。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在草地上走,似乎是孟老爷子和小少爷孟修文。

等离近了,她听到了孟修文的哭声,好似是孟修文想挣脱跑掉,却被孟老爷子牵着不松手,哄劝着他朝前走,跟在后面的下人一个个束手无策。

她不想站在这儿不干活被主子看见,便转身朝另一边走去,走了几步,却看到孟远舟背着手一步一步朝桥上走来,一转眼便看到了桥上站着的她。

第六十三章 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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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走在孟远舟身后的一个掌事瞥见站在桥上的杜若,脸色大变,立刻提起袍子走上前厉声斥责道:“你在谁手底下做事的女工?!不干活在庄里乱走什么?!”

这掌事的叫李俭,杜若认得,心道他为何如此严厉?不过还是恭敬答道:“我在郑大娘手下做工,前日与孟爷说好了画册一事,今日来请孟爷过目。”

李俭仔细打量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惊慌可疑之处,便转身看向走来的孟远舟,“主子,这女工说是来找您的。”

杜若对孟远舟躬身行礼。

孟远舟不紧不慢的走来,视线在杜若身上打了个转儿,又看向不远处的孟老爷子与孟修文,步子未停,从杜若身边走了过去。

李掌事见孟远舟什么也没说,不由得瞪了杜若一眼。

“你那个画册如何了?”孟远舟走了几步忽然问道。

察觉是在与她说话,杜若连忙跟上去,回答:“已经画好了,请孟爷过目。”她走上前将手中的标记了序号的画纸递过去。

孟远舟接过画纸,站在桥栏边上,低头略翻看了一下,诧异的看了杜若一眼,又将画纸递给李掌事。

“不错!”他赞了一声,又抬脚朝前走去。

杜若心中隐隐升起了希望,但见他只说了两个字就离开,她迟疑了一下,只好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孟爷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接下这个活儿还是就这么算了?

见她跟着,孟爷又没有说什么,李掌事频频看向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让她回去。

孟老爷子牵着孟修文迎面而来,孟修文眼睛鼻子红红的,张着嘴哇哇哭的很是伤心,他想挣开孟老爷子的手,然而小手却被紧紧地攥着。

见了孟远舟,孟老爷子叹一口气,松开了孙子的手,“修文,你爹回来了,快别哭了!”

一得到解脱,孟修文便哭着朝孟远舟跑来,跑到他跟前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腿,将脸深埋在他腿上,不住的蹭来蹭去,哭的声儿更大更委屈了。

孟远舟眸中闪过心疼,却站在那儿动也不动,面色依旧沉静。

杜若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但也知道自己没有置喙的余地,有些不该说的话绝不能说。

“别哭了,今日跟着先生学了什么?”孟远舟低头问他道。

“祖父带你去哪里了?”

“你不是想放风筝么?让明瑟带你去好不好?”

对于孟远舟的话,孟修文什么也不说不答,只是抱着他的腿大声地哭。

孟远舟似是没了耐心,神色沉郁的朝前方看了一眼。

跟着的那几个奴仆立刻跪在了地上将头低下去。

“你们几个将少爷拉开!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谁都别理会他,等他哭好了自会停下来。”孟远舟道。

两三个奴仆爬起来走上前,不得不将孟修文的手狠心掰开抱到另一边去了。

孟远舟又对孟老爷子道:“父亲,我有话与你说。”一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的杜若,又添上一句:“杜氏,你也跟上来。”

孟远舟与孟老爷子在前面走,杜若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回头望了一眼,先前跟在孟修文一旁的那些奴仆听了孟爷的吩咐,果然躲得远远的,只留下孟修文一个人在石拱桥头站着,背对着她,抽抽噎噎,肩膀不停的抖动。

走到碧云阁,她被暂且留在外面,孟远舟与孟老爷子先进去说事了。

杜若站在那儿望着周围的假山长廊碧树奇花,或远或近的三三两两的亭子,耐心的等待着。

孟爷叫她过来必定有事儿,不然当时看过画纸后便会让她走了。

碧云阁内。

孟老爷子脸色凝重,不停的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沉吟半天终于道:“朝廷的差事不好做,又何必引火烧身?自打你接管绣庄后,我便不再管事,可是你做了什么,我却一清二楚,我早就劝你收手,可你泥足深陷,执迷不悟,否则棠梨也不会……”

剩下的话孟老爷子不说了,眉头皱成两个疙瘩,十分痛心。

“父亲放心,您只管安享清福,我心中自有斟酌,若真能做成宫里的生意,以后云水绣庄更是声名在外。如今的绣庄也不再是以前的绣庄了,生意之人冒险是常事,万贯家财又岂是轻易得来的?宫里有人照应,事情应当好办的多。”孟远舟道。

孟老爷子见他主意坚定,如同以往那样不会轻易更改,只好道:“不管你做什么,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更要为修文想一想,否则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说完他起身,神色沉重的朝外面走去。

孟老爷子走了以后,下人叫杜若进去。

“孟爷有何吩咐?”杜若拱手问道。

孟远舟起身,背着手走到她跟前,笑道:“坐吧!画纸我看过了,你的想法、画法确实都别出心裁,不过我暂时对邻国的生意没兴趣!”

他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手指敲击着桌子,接着又道:“绣庄虽然接的都是大单子,但向来量体裁衣,城内处处有成衣店,分散开来,便阻了绣庄的生意,若想赚钱,不如将眼睛放在富人身上,画册就按照你今日给我的那份儿来画,十二件衣裙,专挑最好的来画,何时能完工?”

杜若心下一喜,仔细算了算,道:“快些的话需要等六日左右。”

“好。”

“那我告退了……”

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听孟远舟又道:“你作画的手艺跟宋先生学的?”

杜若点头称是。

他笑了笑,道:“怪不得乌大人在我面前对宋先生大加赞赏,果然有些才识,好了,你退下吧!”

走出碧云阁,杜若心道,既然他对邻国的生意没兴趣,那又为何让她整理画册?

不过既然自己有钱赚,也就不想那么多了。说是六日完成,其实快一些,四日也就成了,她就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做的很轻松。

回去的路上照样经过那座石桥,从桥上沿着石阶下来,她看到孟修文坐在最下面那层石阶边上,身子靠在桥柱上,还在小声的抽搭着,小小的人儿窝成一团,令人怜爱又疼惜不已。

那些下人得了孟远舟的吩咐,似乎真的不敢上前安抚他,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这边。

她连忙快步下来走到他身边,喊了声‘小少爷’。

孟修文抬头看她一眼,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嘟着嘴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另一边,似乎不想被人看到他哭鼻子的样子。

“谁惹你生气了?”杜若柔声问道。

“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你娘亲不是回来了么?”

听了杜若的话,孟修文立刻止住了哭声,扭头仔细瞧着她的神色,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听人说你娘亲回来了,想你想的不得了,可是看见你在哭闹,她又走了。”杜若编谎话道。

“你骗人……”说着他眸子里又蓄满了泪水,两只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千万别再哭了,小心她下次再回来看到,以后都不想再见你了。”杜若又道,“就算你娘亲想回来,可是你爹爹见你哭的这么厉害,又总是使性子,他怕你打扰你娘亲休息养病,就没让她回来。”

“我不信……”孟修文呐呐的道,不过却哭声却停下来了。

“要不你等会儿找你爹爹商量商量,说你要给你娘亲写一封信,信上写你不再哭了,会乖乖的,她见了信就会回来了。”杜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孩子很好哄,又那么乖,她真怕自己说这么多,让他以后脾气更加收敛了。

“好。”他想了想,从石阶上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找爹爹!”

杜若也站起身,将他的袍子拍打几下,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袖口,才道:“你跑慢一些,不着急,你爹爹在碧云阁。”

“嗯!”他迫不及待的朝桥上跑去。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下人见小少爷跑开了,他们也疑惑的追了上去。

杜若朝着善工楼的方向走去。

碧云阁里,孟远舟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低头听他瓮声瓮气的带着鼻音跟自己道歉。

“爹爹,我知道错了,你教我给娘亲写封信吧!”孟修文道。

“谁这么跟你说的?”孟远舟问。

“杜若。”

是她?孟远舟眸中似笑非笑,抱着儿子的动作十分轻柔,“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就说娘亲因为我哭鼻子又走了,让我乖乖的。”

“好,你随我来,我教你写信,你要写些什么呢?”孟远舟将他放下来,牵着他朝书案后头走去。

“爹爹说我写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帮你写,不过你要自己写的话,你娘亲看了更高兴,顺便让她看看你的字练的如何了。”孟远舟笑着道。

杜若回到善工楼以后,先是和郑大娘说了情况,将孟爷吩咐自己做的事儿与她表明了。

郑大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个劲儿的夸赞她,并打听孟爷要她画画做些什么。

第六十四章 有关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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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只略提了几句,便含糊过去了。

阿莹与宝蝶也殷勤的向她打听,两人自始至终都以为杜若是孟家的穷亲戚,虽然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但面对杜若时却如同亲姐妹一般,与她刚被分到善工楼的时候态度截然相反。俩人试探地问她是否得了什么好处,若是有什么好事儿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她们。

杜若心中好笑,她只是在主子面前露了两次脸,就被人这样恭维讨好。可人不就是这样么,趋利而往。

吃过午饭,李掌事便派人叫她过去满辉楼。到了那儿,李俭已经带人在等着她了。

见她来了,李俭道:“杜娘子,孟爷交代的事儿你可得上心,你与这几个管事的四处瞧瞧这些绣品,筛选出十几二十几样来作画之用,我已经吩咐下人为你单独辟出一个画室来,有什么缺的漏的,你与守在门口的下人说,我自会叫人提供方便。”

杜若应了一声,又对另外三个管事的点了点头。

这几个管事的都是经验老到眼光奇佳之人,每逢换季便会裁剪描绘新样式,杜若跟着他们边走边看,听三人指着那些绣品探讨商议。

终于选定了款式,杜若又叫人找了个年轻绣娘来,在房中换了几件,穿给她看,或站或坐,摆几个姿势动作。

看过之后,她便拿着作画用具在绣庄里寻可入画之景。绣庄内的景物都是现成的,这能节省不少想象设计的时间。

她转了一圈,最终在西侧竹林边上停了下来。竹林中有高高矮矮的石块,大概少有人来,石块上面长着绿色的青苔,地上堆积着细碎的叶子,有的已经发枯变黄,走在上面软软的,很是舒服。从另一边河面上扫来的清风拂过竹林,留下一片清凉。

杜若将画纸铺在一块干净些的平整石块上,瞧准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开始作画。

附近没什么人,心里平静,一切都顺手起来。不得不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就是一种享受。

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她放下笔,站起身,甩了甩胳膊,她在附近转了一圈,便尝试着往竹林里面走。

这竹林深深,似乎一眼望不到头,杜若心中感慨云水绣庄实在太大,若是有人第一次来,转来转去的真不知该如何走出去,亦可见孟家家产甚丰。

走了一会儿,她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似乎有打铁的声音传来,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又像是铁器撞击声,杜若有些疑惑,竹林的另一头是什么?她似乎走了一段不近的距离了,但仍是没有走到头。

若是再往前走等会儿或许找不到回来的路,她有些担心,只好又站在原地细听了一下,转身返回。

摸到原先作画的地方,铺在石块上的画纸被风吹起了,掉落在地上,她走过去小心的捡起来,仔细瞧瞧没有弄脏才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继续作画,杜若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孟修文的声音,她连忙转身去看,看到孟修文怀中抱着一个蹴鞠,一边塔塔塔跑着一边对身后追来的几个下人喊叫。

“别追我!”

“不许跟着我!”

“别烦着我!”

跟着他跑的那几个下人便犹豫着站在原处,口中喊着‘少爷您慢着点!’,‘少爷别摔了!’。

杜若笑了笑,正准备弯腰拾笔,就听见孟修文站在竹林边上叫她的名字。

“原来你在这儿啊!”孟修文手中举着球对她道,他又将蹴球丢在地上,接着抬起一只脚在球上用力一踹,那球便朝着杜若的方向飞来。

等那球到了跟前,杜若抬脚瞄准了踢上去,蹴球又朝着孟修文的方向滚去。

孟修文连忙将球捡起来,抱着它踩着厚厚的落叶跑到杜若跟前,开心的道:“你会踢呀,你陪我踢一会儿吧!”

“好啊!不过我可不会让着你哦!”

“你别让我!”

杜若笑呵呵的弯着腰,见他将蹴球举起来一抬脚朝上面踢去,她站直了身子跑上前,一抬脚便将坠落下来的蹴球再次踢了上去。

“太高了!”孟修文仰头道。

“你长大了就不觉得高了!”杜若笑道。

俩人踢起来毫无章法,有时候急了孟修文便用手去接,甚至怀中抱着蹴球在地上滚了两圈,口中一边叫着一边咯咯笑着。

“你耍赖!”杜若装作生气的样子双手叉腰。

“才没有呢!”他躲在一颗手腕粗的竹子后面眉眼弯弯的瞧着她,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哪有抱着球跑的,让别人怎么踢呀,这不是耍赖是什么?”杜若用手在额头上扇了扇风,又捋了一下头发。

“那咱们不踢了!我想歇会儿!”孟修文从竹子后面跑出来。

“好,看看你满头的汗!”杜若拿出绢子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又将他领口松了松透透气。

“你在画什么?”孟修文看着石块上的画纸问她。

“画竹子。”

“我爹爹让你画的么?”

“嗯。”

“对了,我爹让我给我娘亲写了一封信,说是今日就派人送去。”

“是么?那你在信上写了什么?”杜若笑着问道,看着他热得红红的脸蛋儿,刚才跑来跑去现下呼吸还有些急促,包子似的可爱。

孟修文像是忽然害羞了,眨眨眼睛,抱着蹴球朝竹林外跑了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我不告诉你!”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杜若好笑的摇摇头,真是心思单纯。

她又认真画了一会儿,画中女子穿着百合散花曳地纱衣,结鬟式发髻,发间金饰盛辉,翠羽华丽,手拿了一柄宫扇在烟雾笼罩的青翠竹林中行走。

这衣裙是那三个管事的选的,杜若瞧着有些庄重,倒像是身份尊贵的妇人。

画好了以后,她拿着东西走回画室,又将画像略做修改,觉得可行之后,便整理东西,走出门并锁上。

看时辰,也该回家去了。这时候不少女工也从其它楼阁中走出来,说说笑笑也朝绣庄外走去,做了一天的工,各回各家。

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杜若看到孟远舟身边的一个叫明瑟的婢女,领着一个丫鬟站在那儿,瞧着经过的女工,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明瑟扭头发现了朝门口走的她,便带着那丫鬟走上来,对她道:“杜娘子,咱们借一步说话。”

原来她是在等自己?杜若心中疑惑,但还是跟着她往另一边清净处走去。

三人站在廊檐下面,杜若望着明瑟,她发现明瑟不管面对任何人,都是同一副淡定面孔,说话妥帖且有分寸,不显山不漏水。虽然她在孟远舟身边做事多年,但从未逾距或是傲气凌然。之前杜若在孟远舟身边见过她几次,若是粗心些,许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请问姑娘有何事吩咐?”杜若问。

明瑟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的道:“今日小少爷写了一封信,杜娘子应当明白我在说什么。庄里会写字的女工没几个,此事也不易声张出去,既是你的主意,那便交给你写封回信吧!”说完,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悄悄递给杜若。

杜若迟疑着接过去,心道,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杜娘子切记不可与他人说,毕竟这是庄里的私事儿,有关主人颜面的,这样的法子也只是在宽慰少爷思母之心罢了。”明瑟又道。

杜若点头,“好。”

坐上马车,她将那封信撕开,拿出信纸看了看,上面是孟修文写的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迹,字虽然不好看,但纸面却是干干净净的。

信上孟修文问他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想要吃什么,还表示了自己的深切思念。几句话,一页纸都没用完。

她笑了笑,将信纸装在身上,心里思索着给他回些什么。

到了家中,宋居安在院子里站着,手中拿着一把草,在原先栓小黄牛的那颗树上又栓了一头大一些的牛,毛色更深一些。

“我回来了!”杜若道,说着走到那头牛跟前,伸手在它头上摸了摸。

“这头牛比小黄牛安分多了。”杜若道。

宋居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

若是听到她的说话声,杜二成早从屋里出来了,看来他此时不在家。

“二成呢?”杜若问。

“他出去了。”宋居安神色平淡,直起身子,转身从另一边的背筐里又拿出一把青草。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杜若看见他左边脸上一块擦破了的地方,她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脸上这是……和人打架啦?”

这时蔡氏从厨房走出来,口中嘟嘟囔囔着,见了杜若,瞪眼责怪道:“快让你二弟走!别让他在宋家待着了!这才去学堂一天,就打架找事儿!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你看看居安脸上这伤!”

杜若愕然。

“二成打你了?”杜若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居安,他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拉架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宋居安依旧弯腰喂牛吃草,声音不高不低,也看不太出什么情绪。

“他走,你也给我滚!”蔡氏又大声道。

第六十五章 太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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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看蔡氏一眼,又望向宋居安脸上擦伤的地方,道:“过两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二成呢?他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呸!吃里扒外的贼婆娘!”蔡氏指着她骂,又抓住宋居安的袖子扯开给她看,“胳膊上伤成这样了,还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安郎非得断手断脚的你心里才好过是吧?!”

宋居安的左臂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不知道里头伤的怎样。

杜若更是吃惊,看情形应当不是小打小闹,杜二成还真能惹事儿!刚来两天就打了两次架。

连拉架的都伤了,那打架的恐怕更是伤的不轻,她的心提了起来,怕杜二成出什么事儿,又怕娘家那边的人怪罪,到时候她两头不是人。

“既是包好了,那就好生养着,接下来几日别做什么重活。”杜若对宋居安道,“我出去找找二成!”说完,她快步朝门外走去。

蔡氏口中骂个不停,愤愤的指着院门对宋居安道:“这婆娘的心果然没在你身上!一口一个娘家人!心里只有娘家!”

宋居安收回看向大门的视线,弯腰继续给牛喂草。

杜若在村子里跑了一圈,没能找到杜二成,又打洪四儿家附近过了一趟,还是没见着人。她生怕杜二成惹到洪生,到时候洪四儿上门找宋家麻烦。

绕了一大圈,西边的红霞晕染开来,天色也渐渐变得昏黄,她又怕杜二成在东沟村待不下去跑回万山村了,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等走到苏家屋后时,杜若看到不远处的干草堆上躺着两个人,虽然背对着她,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杜二成和苏明扬。

苏明扬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会和杜二成这种混不吝、只会吵嘴生事的坏学生玩到一起?若是苏明扬被杜二成带的沾染了恶习,那罪过可就大了!杜若心中疑惑,悄悄走近。

“哎!我腰疼!”杜二成动了动身子,翘起了二郎腿。

“谁让你太用力!”苏明扬一手枕着头,语气淡淡的道。

“还不是因为你!”杜二成哼一声。

苏明扬立刻翻身看向他,生气道:“怪我?!是我让你朝洪生身上扔砖块的?!他抢我的书管你什么事儿?!”

“我姐夫让我和你共看一本书,他手贱抢了你的,和抢了我的有何分别?明着跟我过不去,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你没来时他从没动过我的东西!”苏明扬不悦道。

“那不就得了,这不就是对着爷爷我来的么?不给他点教训他赶明儿骑到我头上来了!看你们一个个忍气吞声的熊样!这种人就是欠揍!我姐夫教书时他还故意捣乱,龇牙咧嘴的,听说他们一家总找宋家麻烦,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有,你一个外村的能如何?赶明儿你走了他还不是照样欺负人?”

“他敢!我非得让他服服帖帖的!”杜二成不屑道。

“你回家去吧,我也得回去了。”苏明扬觉得和他这种油盐不进、犟脾气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便坐起了身子。

“哎!再待会儿吧,我这样回去,我二姐非得把我剁了!也不知道我姐夫怎么在我二姐那告我的状!唉!”杜二成的语带担心,一瞬间没了那一股子狠劲儿。

“宋家嫂子脾气又不坏,大约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你只管回去吧,她顶多说你几句。”苏明扬温声和气道,“再说你这一身的伤,回去上些药吧!”

“我二姐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脾气顶不好的,以前在家总骂我……”杜二成望着天边的云彩,神情悠远的回忆姐弟相处时的情形。

“你接着说说怎么个不好法儿?”这时杜若揪住他的一只耳朵,语气幽幽的问道。

一听到她的声音,苏明扬与杜二成俩人像是见了鬼似的,神色惊慌的一个翻身坐起来。

“我、我回家去了!”苏明扬跳到地上,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似乎不敢直视她,说完这句便转身快速离去了。

杜二成笑嘻嘻的站到了她面前,鼻青脸肿的,尤其是眼泡上似乎被打了一拳,青紫着肿成了个核桃。

“二姐,你来找我?”他大大咧咧的道,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回家。”杜若压住怒火。

杜二成跟上她,嘿嘿笑道:“二姐,不是我说,姐夫身子太弱了,洪生往我头上砸桌子的时候,姐夫正站我旁边,没躲开就被砸了一下,这事儿怪我!是我不懂事!”

“二姐,以后洪生那小子再敢找宋家麻烦,你就叫我教训他!”

“……”

走一路,杜二成说了一路,但杜若一句都没搭理他。

等一到家,杜二成刚踏进家门,杜若就转身将门闩推上,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冷声道:“明儿你回家去,别学人念什么书了!”

他根本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儿。

杜二成也不反驳,举着那只受伤的手,迈着大步子走进堂屋里去。见桌前坐着的蔡氏与宋居安,杜二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副悲愤担忧的神色,对两人道:“要知道姓洪的那家人总是找你们家的麻烦,我早来找他们算账了!”

蔡氏本来嘴都张开了,打算一点面子都不给明着赶人的,但杜二成一开口说话,比她火气更大,她又暂时咽回去了。于是她张着嘴听他接下来的话。

“二姐回娘家也不说你们受人欺负了!什么都不说,也太见外了!”杜二成举着伤到的右手坐下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咽了口唾沫,接着又道:“听说前几天洪生带着几个学生去村长那儿闹,不让姐夫教书了,我来到这儿听了这些,哪里忍得住?就动了手!让他别以为你们宋家好欺负!”

蔡氏连连点头,也是生气道:“可不是!洪家在村子里霸道惯了!大家本本分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宋家惹不起还躲得起!我心里又怎么不心疼安郎?他在学堂辛苦教学生,劳心费力的……”说到这儿,她用袖口沾了沾眼角。

“娘,你别想太多。”宋居安道。

杜若抬脚跨进屋里,对宋居安对视一眼,也坐了下来。

“以后我若是在这儿,多少能出些力气,让他不敢再找宋家麻烦!”杜二成又道,“来!婆婆,姐夫!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蔡氏叹一口气,拿了个馒头递给宋居安。

杜若也接过杜二成讨好她递过来的馒头,拿起筷子。

杜二成这看人说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如果不是脾气太暴又游手好闲,将来有一番作为也说不定。来到这儿两天,竟然摸准了蔡氏的脾气,知道顺着她说话,嘴巴又甜。

吃完饭,杜若找出来上次涂抹背上伤时用剩下的药膏,给杜二成在伤口上涂抹一遍,又说道他几句,这样的事儿不准再有下次了。

回到屋里,她将药膏放在桌子上,扭头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宋居安,宋居安正好也看向她,视线又落在她放桌子上的那瓶药膏上。

“你知道二成今日是因为什么与人打架么?”他问。

“知道,洪生抢了他和明扬看的书,他们打起来了。”杜若道。

“见你在饭桌上听他胡说那些,以为你不知道。”

“你知道可你也没说?”

“打人固然不对,可若是打过了就罢了,二成这次伤的比洪生严重些。”宋居安又道。

杜若摇了摇头,瞧他在饭桌上说的那样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以为他没吃亏!她又想,若是洪生伤的严重些,恐怕洪四儿和潘翠翠早就上门来讨说法了。

宋居安手中握着书卷,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以为她还会说些别的,但见她将被子展开,坐上床将床帐放了下来。

他又看向桌上那瓶药膏,目光微凉。

第二日杜若先去周宁婆婆那儿,仿照母亲的口吻给孟修文写了封回信。

信上嘱咐他要听父亲的话,好好读书,多吃些饭。又说了她近日身子已经慢慢转好了,或许过不久便能与他相见云云。

回到家中,她将那封信锁在屋里箱子里,趁着没事儿便去了一趟学堂。

站在学堂外面,她看到宋居安端坐在讲台上看书,下面的学生们叽里呱啦的念书背书。

杜二成大大咧咧的坐在倒数第二排,双手抱胸,背靠着后一排的桌子,与苏明扬趴在同一个书桌上,俩人共看一本书。

洪生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手中的书本高高的举着,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杜若看了一会儿,便悄悄走到杜二成后面那排没人的位子上坐下来。

“我昨儿看见你们村头谁家地里种的瓜熟了。”杜二成扭头对苏明扬道。

苏明扬将书本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低头专心念书没搭理他。

“你们村子的那个屠夫,叫韩良是吧?脸上那道疤真是吓人!你说他是不是杀过人?”杜二成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后面的木桌,像是身上发痒似的蹭啊蹭。

“这么长的一篇文章,得什么时候才能背完?我姐夫能不能背的全还不知道呢!”杜二成抱怨道。

“你能不能闭嘴?!”苏明扬斥责道,他实在忍不了耳边杜二成蚊子似的嗡嗡嗡了。

“好好好!我闭嘴!你要考状元的!省的我带累你!书你拿走吧!”杜二成摆摆手混不在意的道。

苏明扬一点没与他客气,直接将桌面上的书拿走自己背去了。

杜若面无表情的坐在杜二成后面,想在他后脑勺上拍一巴掌。

明儿就叫他回家去吧。

杜二成的背终于离开了后面的桌子,趴在书桌上开始睡觉。

第六十六章 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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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宋居安放下书本看向下面的学生,等视线落在杜二成的身上,略显不耐,往后移,又看到了撑着头坐在最后一排百无聊赖的杜若。

他起身走下讲台,堂上的学生们争先恐后背的更大声了,仿佛是专门念给他听似的。

苏明扬偷瞄宋居安一眼,在杜二成身上拍了两下。

杜二成没醒。

杜若在杜二成的凳腿儿上踢了踢。

杜二成还是没醒。

转眼间宋居安已经来到了跟前,坐在前面的学生纷纷回头看向这边,洪生那帮子人幸灾乐祸笑起来,一个个扭着身子望着趴桌上睡觉的杜二成,等着看他挨训受罚。

杜若面容淡定,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桌底下抬脚用力一踢,杜二成身体猛地往前一晃,又从凳子上摔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杜二成从睡梦中转醒,迸开双眸回头正准备发火,却发现后面坐着的是自己二姐,登时大吃一惊,敛去怒意,手忙脚乱爬起来。

刚坐稳,一抬头却看到宋居安负手站在他的面前,杜二成吓得魂儿都要丢了,连忙朝旁边苏明扬的书上看去。

周围的学生们见此情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双手砰砰砰拍打桌子。

宋居安转身眼神儿凌厉的扫上一眼,那些起哄的学生立刻一本正经的低下头背书。

他在杜二成面前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最后一排,低头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看二成学的如何。”杜若道。

她有些尴尬,没承想杜二成如此给她丢脸。宋居安最讨厌愚笨不上进的学生了,他若不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或许早就严厉责罚杜二成了吧。

“方才看到了吧?”宋居安又问。

“嗯……”杜若汗颜。

宋居安沉吟一下,又转身缓缓朝讲台上走去。

杜若又盯着杜二成看了一会儿,才从学堂离开。

次日她到绣庄以后,将那封给孟修文的回信交给明瑟,又生恐自己写的有不对之处,多生事端,便请求明瑟当着她的面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一看。

明瑟当着她的面取出信纸,看过后,笑着道:“杜娘子字写的不错,信中也没什么不合理之处,想必少爷看了一定高兴,这些银子是赏你的,拿着吧!”

杜若谢过了她,便去画室作画。

谁知道两日后,明瑟又拿着一封书信交给她,依旧是孟修文写给他娘亲的,命她写封回信。

杜若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接过。

帮着骗人虽然有赏钱,但她心中极为不忍,尤其是每次见到孟修文,这种负罪感便增加一分。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昙花一现的虚妄,况且自己以绣庄正夫人的口吻写信,实在不妥。

她提着作画用具在绣庄寻觅可取之景时,时常会遇到孟修文。

他这几日变得活泼好动起来,但也愈发淘气。相较第一次见到他时,似乎长高了些,笑起来依旧是眉眼弯弯星眸灿然,孩子气的天真无邪。

今日有风,天也不似往常那样热,他抱着蹴球跑来找她的时候,脚上踩着小朝靴,穿着青金纱衫,额头上系着白色抹额,上绣四合云,下人还给他披了件披风挡风。

神采奕奕的精神的很。

“小少爷。”杜若笑着喊他一声,算是打招呼。

“你今日来的好早!”孟修文笑道,站在她旁边看她铺纸研磨,。

“怕路上下雨,便来的早一些,你怎么没跟着夫子学习?”

“夫子今日没来,他家中有事。”他答道。

“那你可以多玩儿一会儿了。”杜若坐下来。

孟修文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不过他很快和身边的下人踢球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闷地跑了过来,手上托着蹴球,几个下人远远的在另一边站着。

“怎么了?”杜若抬起头问他。

“他们总让着我!”

“我也让着你啊!”她笑了。

“那不一样,他们总把我当小孩儿,生怕我磕着碰着到时候爹爹怪罪他们!你来和我踢一会儿好不好?”他央求道。

“等我忙完……”

“不成,就现在!”他执意要她站起来。

杜若只好起身。

陪着他玩了大半天,俩人才气喘吁吁的坐下来,天气虽转凉快了,但跑来跑去的还是热了一身的汗。孟修文抱着蹴球靠在她身上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杜若不解的问。

“我娘亲信上说等她回来要看我玩蹴鞠。”

“哦?那你可得好好练了。”杜若也跟着高兴道,然而心中微酸。

信是她写的,说了什么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左不过是帮着骗他罢了,各种回家受阻的理由,层出不穷。

“我识了许多字,还会背好多首诗,爹爹也说我乖多了,娘亲见了我会不会很高兴?”他又问道,眸子里带着些许不该有的担忧。

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讨不到大人的欢心。

“修文这么乖,你娘亲见了肯定喜欢的紧,连你爹爹都夸你了,看来你真的进步很大。”杜若宽慰他道。

孟修文手指捏着一片叶子,遮在自己左眼上,朝远处望了望,又将那枚叶子遮在自己右眼上,换来换去乐此不彼。

杜若见他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她便又将毛笔蘸了墨,在纸上轻轻描画不远处假山亭台的轮廓。

过一会儿再去看他时,杜若发现蹴球静静的滚在一边,孟修文枕在她身上睡着了,眼帘上长长的睫毛,粉妆玉彻,似乎睡的格外香甜。

她忍不住笑了笑,拿过他方才解掉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便维持着这样的坐姿动也不动。

低头上了一会儿色,杜若再抬起头,发现眼前描摹的景色中的凉亭里多出几个人来,孟远舟似乎在招待来庄里的客人,几个下人在一旁端茶倒酒。

自从那日在碧云阁孟远舟吩咐她画册一事后,杜若便没怎么见过他。但想必他应当忙生意忙的不可开交,毕竟孟家有许多商铺。

今日的孟远舟一身暗紫银纹长袍,锦衣玉带,依旧是儒雅温润的超然气质。虽然家财万贯,身上却不曾带有半点商人的市侩与铜臭,行事倒像是权贵之流。

又过了片刻,杜若见那客人被送走了,孟远舟仍回来闲坐在凉亭里,手中把玩着一只茶盏,下人都被他支下去了。

杜若总觉得他在往这边看,不过她看不太清他此时神情。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孟远舟起身朝这边走来。

待他走到跟前,杜若不得已的恭敬禀道:“孟爷,小少爷睡着了,我怕惊醒了他,没起身行礼还望恕罪。”

孟远舟点了点头,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走到跟前弯腰将孟修文小心抱在怀中,又转身离去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杜若大松一口气,她真怕孟远舟出言责罚她,又怕自己行为太过放肆。

接下来三日,她都在画室认真作画,孟修文也没再来找过她。

等画册完成之后,掌事李俭检验过了,便让人拿去了,又与她结算了银子,还另外赏了她二百文钱。没了这些事,她又回到了善工楼里做事。

郑大娘待她的态度与之前更是不同,每逢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便硬生生软下来许多,杜若听习惯了她声色俱厉的斥责其她人,轮到自己便有些不适应。

又过了一日,她被安排到一个叫冯宁的小娘子身边做事,帮着打下手。

冯宁与阿莹宝蝶不同,她与杜若说话的时候,总是柔柔弱弱的没个主见,性子温吞的很,让人看着好欺负。不过做活的时候却心细如发,没一点差错,所以郑大娘也几乎没责骂过她。

杜若每回向她请教,她便耐着性子说出许多来,下次再见到同样的疏漏之处,她又好心的提醒杜若,让她再过一遍。

不过更多的时候,杜若都在听她诉苦抱怨,生活艰辛,她的苦命看不到尽头。

“全家人都靠我这点工钱养活,我男人嗜酒好赌,把几块田都给卖了,又欠了一屁股的债!逢年过节的家里总坐满了要钱的人!”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长叹一口气,又接着道:“我婆婆又总打我骂我,好几次我都想着跳河死了算了,可又不敢……”

杜若十分同情她,但自己又帮不了她,只好捡些话安慰她。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年轻,将来会慢慢好起来的,不如想想办法离开这个家。”杜若道。

“离开那个家?”冯宁瞪着眼摇摇头,一边做活一边哽咽道:“他会抓我回来的!他们不会让我跑掉的,再说我能去哪儿?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反正我这辈子是完了……”

“怎么会呢?你难道不能找官府为你做主么?”杜若很是担心。

她男人想必粗鲁不堪又十分暴力吧,这样柔弱的女人又没什么想头,只能一日苦似一日忍受着。

“官府不会管这些闲事。”她低头抹了一把泪,继续念叨。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莹与宝蝶来找她。

“杜若,你耳朵生了茧子没有?”阿莹笑嘻嘻的道,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冯宁。

杜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冯宁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宝蝶也笑道:“想必她已经将自己受了什么苦什么罪与你讲过一遍了吧?听的腻歪死人了!总是喋喋不休的将她家里的那些个事儿!”

第六十七章 书斋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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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烦了些,但她也确实可怜,性子太软弱只会被人欺负。“杜若道。

宋银花的境况与她如出一辙。

阿莹一脸不屑:“切!听说她没嫁人时有个相好,本来打算和那男人私奔的,没想到被家里人发现给抓了回来,他男人才看她看的紧!自己屁股擦不干净,就别怪旁人作践她!”

“就是,整天哭哭啼啼的,谁要听她说那些!你没瞧见没人和她坐一块么?大家都烦她!你别和她说太多!”宝蝶也冷笑着道。

杜若虽然觉得两人说话难听,但也没有反驳。而且听了她们这些话,觉得冯宁更加可怜了。

下午做工的时候,冯宁似乎觉得与她很熟了,说了些自己的事情之后,便殷切的打听起杜若的家事来。

“你相公对你好不好?”冯宁问。

“还行。”

“看你每日笑盈盈的,肯定对你很是疼爱。”冯宁叹息道。

杜若琢磨着她说话语气不对劲儿,即便自己真过的好,她叹的什么气?况且自己也没每日笑盈盈的吧?正常与人打交道而已。

“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家家有自己的难处,但日子还是得过不是么?你切莫钻了死胡同,总会有办法的。”杜若知道她心中郁结,寻着机会便劝导她几句。

“这样说来,你过的也不好。”她神色黯然。

杜若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婆婆也时常骂我,我就权当听不见,相公也总冷淡我瞧我不起,家里花销也是我辛苦做工赚来的,出了家门,外头都是看我笑话的,你瞧,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那你劝我好好活,你又有什么打算?”冯宁问。

“我么?我……”不该说的话,她不能轻易说与人听,只好打马虎眼:“上半年家里穷的连口饭都吃不上,现在好歹不会饿了肚子。我暂时也没别的办法,就先踏踏实实干活,攒些银子,将来做个小生意也说不定。”

冯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她再次说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杜若脑子里简直有团麻线在滚啊滚扯啊扯,头疼不已,想一把捂住她的嘴求她别再说了!

有些苦难说的多了就显得廉价,会让人更瞧不起,且自己整日心烦气躁凄凄惨惨,只会愈发心灰意冷,陷入哀怨之中难以自拔。

今儿一到下工的时辰,她便迫不及待的走出善工楼。

不过在她离开绣庄之前又被明瑟拦住,并塞给她一封信。

她揣了信,没有直接坐马车离开,而是去了街上。家里需要添补些东西,且杜二成衣裳上好几个补丁,他大刺刺到处乱晃不当一回事,但杜若却觉得碍眼,便想着为他做身新衣裳。

等到了街上那家卖布的铺子,没想到铺子却关门了。杜若想了想,转身又去了纵横书斋。

书斋里装饰古朴,光线稍暗,这家书斋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她上次打这儿买了几本书回去还没看完,那时候匆匆来匆匆走,也没过多注意,今日再看,才发觉里头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书籍堆在书架上任人挑选,卖大白菜似的。

书斋老板坐在里头的椅子上打着盹儿,手中还托着个茶盏,他大腹便便的,那托着茶盏的手便搁在肚子上,杜若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等她绕着第一个书架看了一圈后,老板终于醒来了,揉了揉眼睛,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看向她道:“这位娘子随便看随便挑,价格都便宜!”

杜若笑了笑,装作无意的问道:“请问有没有刺绣纹样,首饰图典之类的书籍?”

书斋老板半仰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你仔细找找看,我记不太清了!这许多书都是我从乡下收来的,种类繁多。”

杜若点点头,又绕着第二个书架边走边看,书斋的老板也走到另一边一边想一边翻找着杜若提到的书籍,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道:“前段时间云水绣庄招绣娘,不少人来我这儿买书,也是找你问的这些,有关刺绣类的。”

“纵横书斋离云水绣庄不远,老板没想过购入一些这样的书卖么?比方说教人刺绣,教人裁剪描画。”杜若问道。

老板拍了拍脑袋,摇头道:“这个我倒是真没想过,市面上此种类别的书不多,也鲜有人编纂这样的书籍。绣活儿都是娘教女儿,一代传一代,媳妇儿婆子一个屋做针线活儿,看看学学就会了,哪用得着专门对着书学?”

说道这里,书斋老板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是个乐子。

杜若也跟着笑了起来,往书架上瞅了几眼,又道:“老板话说得不假,不过譬如云水绣庄这样的地方,有孟绣之称,针法类别多样,招来的绣娘通过筛选,还要专门教导一番才能达到要求,想进去做事的女子多的很,你方才也说了,绣庄招绣娘这段时间也有人来想购买此类书籍,那这类书就有它的行情。”

老板背着手走了一圈,眼睛一亮,点头道:“你说的对!”

杜若接着道:“既如此,不知老板可有兴趣与我合作?”

“合作什么?”他疑惑,再次打量眼前的年轻妇人。

杜若从书架后走出来,笑道:“我是云水绣庄做事的绣娘,正有编纂此类书册的打算。这条街上的几家书铺我看过一遍,觉得纵横书斋书籍类目齐全,铺子大,老板您看着也敦厚良善,便有了与您合作的打算。”

书斋老板狐疑的看着她,挺着大肚子走了两步,又连忙一伸手对她道:“这位娘子先坐下!”

杜若道过谢坐下来,又趁热打铁道:“我认字,也会写字,至于作画,不满您说,也跟着名师习练过,做这些出于兴趣爱好,也想从中赚点银子罢了!”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画纸来,展开,上面是一件华贵精美的衣衫,衣衫袖口领口以及腰带上的刺绣纹样十分文雅细致,这是她在庄里作画时作废掉的一张。

为了画出质感,更显真实精细,她最近又看书、吸取旁人的经验练习了新技法。

书斋的老板看她的眼神儿有了变化,他也是个务实的,况且旁边坐着的小娘子款款而谈条理清晰,双眸清明一派淡然,便不会想到她是来捣乱或是捉弄人的,只是诧异于她的大胆。

“怎么个合作法儿?”老板问。

“我负责资料收集编纂,回头再负责找人校对,老板您就负责找作坊刻印出书,拿到书斋售卖,卖出去的书我们五五分利。当然了,卖书时我也会出力。还不知老板贵姓?”杜若对他拱了拱手。

书斋老板笑了笑,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道:“蔽姓黄,小娘子说的十分清楚,只不过我对这女工一无所知,不知好赖,万一出了书全砸到手里头了,那我岂不是亏损大了?”

“只要和云水绣庄挂上勾,少说也得卖出去个几十本吧?”杜若略一思索道。

她也知道卖书不易,况且又是这样的书,乡下妇人哪有几个识字的?若是往上卖,卖给那些读过书念过学的千金富太太,倒也不是不可行。

黄老板点头又摇头:“孟氏绣法不让外传,全给搬到书上恐怕会吃官司!”

“针法甚多,绣画更是繁多,咱们不写孟绣,只是打着绣庄的噱头卖书,广而告之罢了!”杜若道。

“你让我想想……我这虽然挨着绣庄近水楼台,但刻印书册需要先付银子,不能轻易答应你。”黄老板谨慎的思索着。

杜若站起身,再次拱手道:“好,不过我可能不会等您太久,不日我再进城问问,叨扰了!”她朝外面走去。

回去的路上,她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现在有多少银子,估摸起来大约八九两。

假如那黄老板真的答应了,她手头恐怕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个月绣庄会发多少酬薪。

回到村子,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她看见宋家门口站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是宋居安与苏慧娘。

慧娘穿着浅青色裙子,腰间系着嫩黄色系带,系带上头还缀着几个金黄色的铃铛,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篮子,脸上笑盈盈的在与宋居安说些什么。

宋居安身姿如挺立翠竹,面色十分柔和,笑着和苏慧娘点头说话。

杜若心里立刻跳出几个字儿:一对儿璧人!

她摸了摸下巴,想起了蔡氏与王婆子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杜如兰,想必慧娘已经嫁给宋居安为妻了!孩子都有了!俩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是可惜了!

她抿了抿嘴,正准备往前走,却看到杜二成从另一边乐呵着跑过去,站在苏慧娘和宋居安的中间,笑嘻嘻的说了句话,又殷勤的从慧娘手中接过篮子。

杜二成那发自内心的高兴,连站在不远处的杜若都能感受的到。不过他的忽然出现似乎吓了慧娘一跳。

杜若走到他们面前,笑着道:“慧娘来了?怎么不进家去?”

慧娘连忙转身看她,声音温婉的道:“宋家嫂子回来了?我、我们家种的枣树,今年树上结的多,我娘说宋先生教导明扬辛苦了,让我来送些枣子过来!”

杜二成早从篮子里抓了一颗青枣扔进嘴里,真是甜的很,和他现在心里头同样的甜!

“那应当是苏明扬来送啊,怎地叫苏姑娘你来?”杜二成边吃边问道,不过他又马上笑着道:“苏姑娘亲自来送这枣子就更甜了!”

第六十八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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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娘不由得羞涩一笑:“明扬在家读书呢,我闲着无事就过来了,离得也不远。”

她心里也是纳闷为什么明扬不肯过来,毕竟他与宋先生关系那样亲近,和这个年纪相仿的杜氏娘家弟弟又是同学。

“又读书,我看他脑子都读傻了!”杜二成一脸无语。

“二成!”杜若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废话,“你去把枣倒出来,把篮子还给慧娘。”

杜二成一阵儿风似的欢快的提着篮子跑回家去了。

“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晚?”宋居安转头问杜若。

“从绣庄出来又去街上走了走,想买几尺布,谁知道铺子关门了。”杜若向他解释,她看了一眼慧娘与宋居安,又连忙道:“你们聊着,我先进去了!”

刚踏进家门,杜二成又拿着空空的篮子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堂屋里蔡氏与王婆子坐在那儿正说闲话拉家常,见她回来,王婆子连忙问她:“如兰,你在绣庄干的怎么样?”

“还行。”

“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几个村子那么些手巧的婆娘都没能留在那儿,就数你本事!”王婆子这话说的酸气冲天,揣着手不住的瞅她。

“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赚些钱养家糊口罢了。”杜若懒懒的答道,说完从门后头拿了扫帚转身出去了。

王婆子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冷笑几声,又对蔡氏道:“你让居安去绣庄瞧过吗?如兰是不是真在绣庄做工?别不是……”她拿手肘撞了撞蔡氏的胳膊,让她意会。

这些天宋家发生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先前买了一头小牛,那头牛被人毒死了以后,这还没过多久就又买了一头!宋家也没再愁过吃喝,先前几口人还做了新衣裳,连银花的都有!

不羡慕不眼红是假的!她天天盯着宋家,想不明白这杜如兰怎么忽然能耐了。

蔡氏眯缝着眼,拍了拍灰白的头发,浑不在意的道:“指定在绣庄呢!她帮过人家绣庄孟老爷子呢!就她那芝麻大的胆子敢招惹别的,老宋家饶不了她!”

王婆子听蔡氏这样说,撇嘴看向门外。

宋家外面。

宋居安对一直拿着人篮子的杜二成道:“快把篮子还给慧娘。”

杜二成心思一转,提着篮子对慧娘笑道:“苏姑娘,我送你回去!正好我打算去你家找明扬玩儿!”

慧娘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宋居安道:“居安哥,我回去了。”说完转身走了。

杜二成连忙跟了上去。

宋居安略显无奈的对杜二成的背影道:“早些回来,省的你二姐再跑去找你!”

“知道了!”

他转身准备进家,却见韩良忽然从旁边草垛后钻出来。

“主子!”

“你怎么来了?”

韩良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些天跟着杜氏,可她不是在绣庄,就是去了周宁婆婆那儿,根本不着家,叫人想不明白,按理说她该每日监视你才对啊!”

宋居安想了想道:“你往后不必跟着她了。”

韩良一脸苦恼,他实在想不明白,“我想也是,她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莫不是……她喜欢上你了想与你在宋家好好过日子吧?!”

宋居安看他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一声,“她每日想法子赚钱倒是真的,心思根本没在你主子我身上。”

韩良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主子……你、你打算如何?”韩良越来越觉得杜氏是能干又贤淑的人,心里倒生起了几分敬意。

未等宋居安回答,院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杜若端着一盆水走出来。

她见到韩良在这里,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掩饰过去了,笑着道:“韩兄怎么不进家里去?你们二人去家里坐着说话吧!”

自从那晚抓贼见他之后,她已经多日未见他了,但心里对他一直都有怀疑。

韩良连忙道:“不必了,我就是路过!正好宋兄在这儿,与他说几句话!”

“你一个人回去还要生火做饭,不如今晚就在这儿吃吧!”杜若又道,顺手将盆里的脏水倒掉。

若那次在村口槐树下要杀她的人真的是韩良,那他对自己的身份早就产生了怀疑,怀疑她不是真的杜如兰!

她在宋家演了杜如兰那么久才一点点转变了性子,渐渐显露出真实的自己,让周围人慢慢接受这样的转变,那么他又是如何一早就产生了怀疑?

她目光落在宋居安的身上。

宋居安也道:“若是回去无事,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用饭吧!”

韩良心里高兴,便也不再推辞,答应留下来用饭。

杜若晚饭做的丰盛,汤菜齐全,又在屋后挖了一坛酒给他们倒上。杜二成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拿着筷子先大吃几口,又伸手去端酒杯。

杜若伸手盖在酒杯上,笑着对杜二成道:“你不是羡慕韩兄弟本事大么?正好今儿他在这儿吃饭,你与他好好喝上几杯!你书读的不成,不如跟着韩兄学学本事,将来干个杀猪宰羊的营生也不错!”

杜二成连连点头,端着酒杯及其敬重的道:“韩大哥!听人说你力大无比,曾一个人在山里杀了头老虎!抓野猪什么的更是不再话下!我杜二成最仰重的就是你这种人!凭本事吃饭!来!我敬你!”

韩良与他碰了一杯。

“炒菜呢还是喝油呢!还真舍得用舍得吃!”蔡氏嘟囔了一句。

竟一下子做出这么些东西来!又不是招待什么贵客!都是一个村儿的!

杜若看她一眼,给杜二成夹了两筷子菜。

“韩大哥!你平时上山多不多?都抓些什么?”杜二成兴奋的问道。

韩良又喝了一杯酒,及其满足的放下杯子,杜若连忙捧着酒坛为他添上。

宋居安疑惑的瞧她一眼,今日她怎么这样积极?

“城里人大鱼大肉吃惯了,就喜欢吃些野味儿!我上山不多,不过每次上山都有收获,野鸡野兔,有次还抓了一只獐子!我可没有赤手空拳对付老虎的本事,都是先布置好陷阱才动手……”

听他讲这些,杜二成激动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吃一口饭,想不起来往嘴里送,恨不得明儿就跟着他上山长长见识。

村里的人轻易是不会上山的,就算去也是成群结队,山上狼虫虎豹乌烟瘴气,一个不小心就送了命了!

“韩兄弟这样的本事,到哪都能吃饭,不知道韩兄弟来东沟村以前是干什么的?”杜若漫不经心的笑着问道。

韩良面色稍顿,很快又道:“嗨!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走到哪儿算哪儿!以前也是做些苦力活儿养活自己罢了!”

“我看韩兄弟有些武功路数,想必你以前习过武?我什么也不懂,若是说错了你可别见笑!”杜若接着道。

韩良迅速看了宋居安一眼,笑着回道:“以前有个兄弟练过,跟着他做工,他指导了我几招,现在也忘光了!我就是一身蛮力,脑子不好使!”

“韩兄弟太自谦了。”宋居安道,“许多人不如你。”

杜若点了点头,心中揣度着,又给宋居安夹了菜,“安郎,多吃些,你明日还要教书。”

“学堂明日停课,姐夫不用去,我也不用去!庞善业说找人把学堂修一修!下雨老漏水!”杜二成紧着接话道。

“嗯。”杜若应了一声。

“二姐,我去苏家,听说苏家大女儿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嫁了,我看嫁妆摆了一院子,他们家二女儿说了人家没有?”杜二成忽然想起了这事儿。

“没有!”韩良摇头。

杜二成脸上喜色渐增,“那挺好的……挺好……”

蔡氏也没正眼看他,嫌恶道:“不是是个人就能娶到苏家女儿的!看看人家盖那几间亮堂堂的瓦房,现在的穷小子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娶人家!慧娘长得水灵手又巧,还识得几个字,人家姑娘想嫁的不是凭力气赚钱的庄稼汉子!别肖想人家了!我看啊,她和居安倒是配的很!可惜了……”

杜若知道她想慧娘嫁给宋居安,不过没想到她当着外人这样说出来。

“娘你别胡说,快吃饭吧。”宋居安道。

杜二成看杜若一眼,端着酒杯敬韩良,故意笑得很大声茬过去:“赶明儿我跟着韩大哥学打猎,学杀猪,以后咱几家不缺肉吃!”

仰头喝完酒坐下来,杜二成问道:“二姐,你明儿不去绣庄了,做什么?”

“要做的事儿多着呢。”

“我听慧娘说她明日和明扬去庙会,嘿嘿!我跟他们说好了,我也去!”

杜若想了想道:“不如我也跟着去吧,正好要买些东西。”

“好!”

“居安,你可别让她乱花钱!家里什么都不缺!”蔡氏连忙嘱咐道。

“我知道了,娘。”

吃完饭,杜若回到屋里,将箱子里的银子数了一遍,拿出二两碎银,剩下的藏起来,又将碎银分成几份儿。

宋居安也进屋来了,看她望着银子发呆,便走到书桌前坐下来。

“家里就剩这些钱了,明日我去庙会上买些布,再买些吃的用的。”杜若托着下巴道。

“好,明日一起去吧。”宋居安道。

杜若惊讶的看他一眼,还有他主动要求跟着杜如兰的时候?

不过他要去就去吧,到时买东西花了钱推到他身上,蔡氏能有什么话说?

到了第二日。

苏家雇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苏慧娘,苏明扬,杜二成,宋居安,以及杜若,还多了个韩良。

马车快要到村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七八个村民正往村外走,大的小的,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

第六十九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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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些村民身边时,几个小孩子拥着马车跟着跑。

宋居安一手掀着帘子与那些村民打招呼。

有两个大些的妇人往马车上扫了一眼,笑着对上面的人说道:“你们是去庙会吧?上面还能坐人呐,居安,让我和你冯婶子坐上去吧!”

马车停了下来。

杜若朝两边看看,一辆马车统共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五个人坐上头还略显拥挤,她们打哪儿看出来的空地儿?

宋居安望一眼车厢,略歉疚的道:“恐怕坐不下了,要不等七哥将我们送到庙会上再回来接你们吧!”

“挤挤不就能坐下了么?墩儿!快来坐马车了!”冯氏抬手喊住跑前面去的小孙子。

立刻有两个孩子朝马车这边追赶着跑来,还有另外三四个村民停下来望着这边,打量着还能不能上人。

“姐夫,你别让他们上来,这哪儿坐的下啊!”杜二成小声嘟囔。

明扬与慧娘似乎也有些不情愿。

冯氏站在下面打量几下,对宋居安道:“看还能不能挤挤,一会儿就到了,大家忍一会儿吧,阿!给我和你四婶儿让个地儿!”

“既是一会儿就到了,你们就先走着,七哥送完我们马上就回来接你们了!”杜若对她们说道。

冯氏很不乐意:“那哪儿成啊,接一趟不得多花银子啊!”她将马车上几个人看了一遍,忽然指着杜若道:“如兰!你们夫妻俩,你坐居安腿上迁就迁就,往里头挪,我和你四婶儿坐外头搂着孩子!”

杜若:“……”

她觉得额头上虚汗蹭蹭蹭往外冒,紧张的伸手拉住帘子对下面的人道:“嫂子你就多走几步吧!这车厢里头太热,走着凉快,七哥送完我们就回来接你们了!七哥,咱们快走吧!”

七哥扬起鞭子,喊了声‘驾’,马车又朝前面行去。

杜若放下帘子,似乎听到宋居安轻笑一声,她朝他看去,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她方才得了幻听。

车厢里比方才更热了,除了韩良,杜若觉得似乎大家各有心事。

到了举办庙会的地方,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叫买叫卖。

下了车,苏明扬担忧地道:“人这么多,咱们几个得跟紧点,不然走散了该如何是好。”

宋居安朝周围看了一眼,道::“看到那边那棵杏树了吗?长那么高,无论走多远一眼就能看到,杏树旁边又是酒楼,若是走散了就各走各的,逛累了就去杏树那儿等着其他人。”

杜二成连忙点头,“这主意不错!”

正在说话间,一排穿高跷的人从他们旁边浩浩荡荡的经过,街上许多人都跟着他们边走边看。

杜若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他们几个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只不过人来人往的走不快,也没走出太远。

她今日心情轻快,一边朝两边看那些货架商铺一边朝前走。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花鸟鱼虫泥人儿糕点等等,目不暇接。若不是举办迎神庙会,乡下一般的集市可没这么热闹。

走了没多远,她看到宋居安和慧娘在一个卖字画的铺子前停了下来,俩人对着悬挂的一张画儿笑着说些什么。

她打旁边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是一张千峰飞雪图。

“摊主字写的倒是不错!”宋居安赞道。

慧娘笑着点头:“苍劲有力,就是画不如字。”

宋居安点头,回身看向想从他旁边挤过去的杜若,问道:“你觉得呢?”

杜若愣了愣,朝那副画上看去,一脸‘难为情’的道:“安郎,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懂。”

宋居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杜若神色坦然,望着前面两个熟悉的背影,对他和慧娘道:“明扬他们挤到前面去了,你们慢慢看,我跟上他们!”说完,她又继续跟着街上的人往前走。

“咱们也跟上去吧!”宋居安对慧娘道。

有的街段人特别多,那许是两边铺子上卖的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让人驻足,或是玩儿杂耍的、赌钱的……有的街段稍微松快些。

杜若瞧见一家布店,便走了进去,布店里的人也不少,庙会上卖的东西往往比平日便宜。

她看一会儿,挑中两匹布样,讨价还价后,便让老板给她截下几尺来。

“嫂子,这布料给居安哥做衣裳会不会太暗了些?”

杜若身后忽然传出了慧娘的声音,一扭头,发现慧娘与宋居安都在布店里站着,两人也不知道进来多久了,还是一直都跟着她的。

那块黑色布料她是买来给杜二成做衣裳的,他穿衣裳不讲究,整日爬高下低的,黑色也看不出来脏不脏。

“我看这块挺好的,不如要这块吧?”慧娘指着柜子上摆放的湖蓝色布料对她道。

“不如都要了吧?你们摸摸这布料,价格便宜,给这位相公做衣裳穿着保准英俊不凡!织针细密,比别家都……”布店老板急忙推销起自己的商品,拿着那块布料往宋居安身上比,似乎想立刻变出一件袍子来穿在他身上让她们看看效果如何。

杜若只好点头,“那就要了吧!”

买了布,三人走出布店,杜若颇有些不自在,各逛各的不好么……

她决意不去管身后两人,左看右看,脚下步子一直没停。

前面有家卖油纸伞的,五颜六色的伞摆出一大片,不少伞撑开在架子上挂着展示,摊贩站在中间,手中拿着棍子有规律的敲打着面前的小鼓一边喊一边招揽声音。

在伞摊前面的摊子是卖面具的,竹架上挂了百十个面具,有唱戏的脸谱,还有一些鬼怪神仙类的,那老板笑眯眯的抱着胸瞧着过往的行人。

杜若放慢脚步,一个挨着一个的看了去,又走到对面卖花儿的摊子前停下来。

地上几排花盆里的花儿开的正艳,有各样菊花儿、凤仙花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许多花草。

“不如买些花种子回去吧,明年在屋后种上一片来。”宋居安道。

杜若转身惊讶看向旁边那人,她以为她早就将两人甩掉了!

见只有他一人,她疑惑道:“慧娘呢?”

“明扬拉着她去买东西了。”宋居安道,说着提起袍子弯下腰,伸手去摸了摸含苞待放的一朵白菊。

“若是买的话,我给两位便宜些!”摊贩笑道。

杜若只好也站在旁边瞧了瞧,问他:“安郎想种花么?”

他直起身子,对摊主道:“给我拿些花种来,我要这几种。”他用手指了指几盆不同的花儿。

“好嘞!”摊贩连忙将用叶子包好的种子分捡了几包递过来。

付了钱,两人继续朝前走。

茶坊酒肆里面也坐满了人,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喝茶敬酒。一些人围在街角看人斗蟋蟀,还有人坐在茶坊前掰腕,手臂额头上青筋暴起,两旁是加油的人,喊声震天。

青天白日下似乎每个人过的都很好,杜若心道,可在人看不见地方不知道该是怎样劳累心焦。

前面几个小孩儿围着几个笼子兴奋的看,笼子里关着几只兔子,卖兔子的见两个小孩儿隔着笼子去扯那兔子的腿,连忙挥手厉声赶他们走。

那些小孩儿纷纷朝卖兔子的做鬼脸,转身跑开了去。

杜若微笑着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想起了孟修文,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养兔子,不过他软软蠕蠕的的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

宋居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她道:“咱们过去看看。”

俩人走到跟前,卖兔子的见有大人来看,连忙伸手从里头抓了一只递给杜若,“小娘子喜欢就买一只回家养吧!”

杜若怀中冷不丁的被塞了一只兔子,只好一手托着一手在它洁白柔软的毛上摸了摸。

“喂草吃就行了!要是买一公一母啊,过两个月就能吃兔肉了!”摊主又道。

两人蹲下去看笼子里的其它兔子,它们都是小小的一只,在笼子里蹦啊蹦,像是一团团圆滚的棉花往前挪。

“买两只回家养吧?”宋居安道。

“还是别花这些闲钱了,再说回家娘看见会骂的。”杜若道,他又哪来的闲工夫养兔子?

宋居安也伸手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一只兔子,轻轻抚摸,对她道:“等到年底我准备辞了学堂的事,这边结了酬薪,便去临县的青山学院谋个职,那里薪酬高一些,日子会好过些。”

说这些话,他神色带着少有的认真。

杜若对上他的视线,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似乎有很大不同。

愿意和她一起来庙会也就罢了,竟然还认真与她说事,让人受宠若惊!

愣怔一下,她‘哦’了一声。

“老板,这两只兔子我们买下了。”宋居安站起身道。

杜若抱着那只兔子站起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的宋居安怪怪的,哪儿哪儿都奇怪!

再往前走,是一个玩儿杂耍的班子,一个衣着干练的男人站在一个高高的木桩上,手中耍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

下面还有三人围着那个桩子耍刀练武,连着空翻。

他们耍的卖力又精彩,围观的人纷纷鼓掌。

杜若走过去站在最外面一层,踮起脚尖还有些看不到,宋居安从她手中接过她抱着的那只兔子,他对此似乎没一点兴趣,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等她。

正好前面空了出来,杜若便趁机挤了进去。

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上来翻筋斗,围观的人开始数数,不知翻了多少个,大家又开始鼓掌喝彩。又有玩杂耍的踩着坛子上来,手上头上还顶着盘子碗。还有将人绑在木板上,一个年轻人开始扔飞镖,旁人看的心惊肉跳,然而他却一扔一个准儿,飞镖稳当当扎在被绑的人边儿上……

杜若怕宋居安等的不耐烦,便回头往人群外看了一眼,发现他在另一边的茶棚下坐着,手里捧着那两只小小的白绒球,一派闲适的样子,于是她又放心的看向场子上,现在那些人表演的是她仰慕已久的胸口碎大石。

第七十章 月老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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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一个年老的杂耍班子的人端着木盘走了一圈,向围观的人点头哈腰的收钱,杜若也从身上掏出一文钱放到那木盘上。

这时候另一边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站在高处喊着‘快来看啊!西域来的猴戏啊!精彩万分!快来看啊快来看!”

这边围观的人听了纷纷朝那边涌去,杜若被他们带的差点栽倒,她想挤出人群却根本走不动,甚至又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她郁闷不已的时候,看到宋居安站在人群外朝她伸出了手。

杜若急忙去抓他的手,发现根本够不着,于是她又用力朝前挤了挤,勉勉强强够到他手指,他身体朝前倾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杜若呼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理了理碎发抱怨道:“人又多又热!”

宋居安松开她的手,眸光微漾,有些好笑的道:“你以前没看过么?”这些玩杂耍的常年在大街小巷表演,几乎不新鲜了,除了玩的特别精彩的。

正打算摇头的她点了点头,“看过,这不是很久没看了么。”

“前面玩儿猴戏的还要去看么?”他又问。

“不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人现在在哪儿,别等的急了,咱们回去吧!”杜若道,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往耍猴的方向看了两眼。

两个人又沿着大街原路返回,路过果脯铺子又买了些果子。等到了那棵杏树下,慧娘和韩良苏明扬他们都在了。

杜若疑惑的问道:“二成呢?”

“他一个人回去了!”苏明扬道。

话音刚落,杜二成从杏树上三两爬下来,笑着站在了杜若的面前,苏明扬与韩良也笑了起来。

“你们两人去的也太久了!再不回就把你们撂这儿了!”杜二成道,等他注意到杜若拿着的兔子,嗤笑一声:“这兔子还不够做下酒菜的!从哪儿来的?!”

“街上捡的,带回去养着。”杜若一本正经的道。

“姐夫同意养,你就养吧!”杜二成道,现在他说话做事总是为自己二姐着想,生怕蔡氏和宋居安欺负她。

杜若无语的望他一眼,这就是宋居安要养的!

“那边有月老庙,要不要去看看?”苏明扬向几人提议。

“好啊,去看看!”杜二成望了慧娘一眼,心里头暗自高兴。

“我就不去了吧,去月老庙的都是些年轻人,求姻缘的,你们谁要去求姻缘拜月老?”杜若问。

大家听了都神色不自在,且没一个人回答。

“别不好意思说。”杜若笑着看她们几个。

杜二成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姐,最该去的就是你,蔡氏对你不满,你又一直没生个孩子,日子过成什么样,我早看出来了,你去月老庙求一求,省的将来二姐夫真的休了你!”说完他又看了宋居安一眼走到了另一边。

杜若瞥了杜二成一眼,听宋居安这时候开口道:“大家都去吧,月老庙前面也很是热闹。”

于是一行人又去了大街后面的月老庙。

到了里面果然是热闹非凡,年轻男女居多,庙里种的那些姻缘树上挂满了黄色布条,随着风飘荡着,那些情侣相携而来在树下许愿。

“若是有喜欢的人,将两人名字写下来挂在树上,月老便会为你们牵线搭桥,促成姻缘佳话!”庙里的人告诉他们。

“看来这是你们年轻人来的地方,我不该来!”韩良大笑道。

“既然能牵线搭桥,不管是不是求的姻缘,月老看到了能帮一把也会帮上一把吧?”杜若胡乱说道。

“小娘子说的有理,不如买根姻缘绳吧!”庙里的人又连忙道。

“这破绳子还要买啊?那不成我从树上解一根别人的绑我自己写的纸条行不行?”杜二成仰头看去。

庙里的人连忙摇头,“客人不可摘取别人的!”

杜二成朝几人看了一眼,对杜若道:“二姐,给我买一根!”

杜若揶揄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可否告知一下?”

杜二成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朝她伸出手。

杜若只好掏钱,又对其他人道:“每个人一根吧!反正来都来了,写着玩玩,不这样说你们脸皮薄,也都不好意思写,岂不是白来了!”

庙里的人连忙给他们发了一人一根红绳。

大家手里头各自捏了一个布条,韩良先拿笔随意在上头画了几下,又将笔递给宋居安,走到一边朝树上挂红绳去了。

宋居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向杜若,眉眼柔和许多,示意她过去。

杜若莫名的走过去,又莫名的接过他手递来的笔。

“你的名字。”他道。

杜若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提笔在他名字下面写上了‘杜如兰’三个字。

他在人前一向会做戏,陷杜氏于有苦难言的境地。比如说行房之事,比如说在蔡氏面前呵斥她,等等,现在又做样子给其他几人看。

写好了他拿起布条用红绳系起来,杜若又执笔在自己的布条上写了字,写完了迅速折起来用红绳系上。

“你写了什么?”宋居安问。

“求子。”杜若当着大家的面儿道。

他会做戏,她也会,反正做给别人看的。

慧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眉头轻皱思索着什么。

苏明扬目光有些茫然的看向树上系着的成千上万条黄布条。

杜二成与韩良脸上都带了笑。

宋居安似乎想将那支毛笔放稳当,不过一不小心碰到了砚台,黑色的墨汁溅到衣裳上几滴,他懊悔的退后两步,对另外几人道:“快写吧。”

杜若拿着布条站在姻缘树下抬头看,想挂在南面的树枝上,太阳每天都照的到。

“我给你挂上去。”宋居安对她道。

“那你帮我挂这里!”杜若朝一个枝丫指了指。

宋居安从她手中接过布条,看了看,扬手系在了上面。

苏明扬在写字的时候,杜二成厚着脸皮伸着头去瞧,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然而他一伸头,苏明扬便停下来不写,不耐烦的瞧着他。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是哪个村子的姑娘?”杜二成好奇的问他,苏明扬这人总是娘娘腔腔的,什么事儿都憋在肚子里!

“管你什么事儿,离我远点!”

“好,好,我不看!”杜二成朝另一边走去。

他一走,苏明扬迅速写下了几个字,然而等他刚一写完,杜二成便哈哈大笑着从他身后一把夺了过去。

苏明扬脸色顿时变了,立刻抓住了杜二成的衣裳,怒声道:“给我!”

杜若见两人闹起来,似乎还生气了,连忙制止:“二成,你做什么抢别人的?”

“给我!”苏明扬愤怒的抓住杜二成的衣领,想将布条从他手中抢走。

平日里他总是温声和气,恭良有礼,杜若还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

杜二成在和他拉扯中举在空中看了一眼,先念了个‘苏明’两个字,接下来的还没念,便被苏明扬一拳打到他鼻子上。

鲜红的血立刻从杜二成的鼻子里哗哗流了出来。

韩良见两人闹大了,连忙上前一手拉开一个,“打什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你瞎写什么?!”杜二成忽然阴沉了脸,指着他大声道,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他没看到就算了,谁知道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他就上了那么几天学,就认了那么几个字!

苏明扬将掉在地上的布条迅速捡起来,脸色亦是阴沉的不像话,手一直在发抖,神色满是愤怒,夹杂着一丝秘密被人窥探到的绝望。

杜若与宋居安相视一眼。

慧娘很是担心的看着自己弟弟,又问道:“你们不是玩的好好的么?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你瞎写什么?!”杜二成再次质问苏明扬。

苏明扬冷冷的与他对视,双手依旧在发抖。

“二成,你不许说出来!”杜若道。

第七十一章 吾妻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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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不知道苏明扬写了谁让杜二成反应这么大,苏明扬又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但揭开人家心底的秘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二成,你错在先,挨打也不亏,为什么要看明扬写的东西?快给他道歉!”杜若上前道。

杜二成怒气冲冲的指着苏明扬,气的脑门生烟,“二姐!他、他写的是……”

在杜二成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苏明扬又冲过来与他扭打到一起,两人谁也不肯让着谁,在地上翻滚着,给对方一拳又一拳。

苏明扬竟然没有落下风,青着一张脸,又气又恨,丝毫不手软。

杜二成双眼燃烧着怒火,竟然一时奈何不了他,想他也是经常打架斗殴的人,身体又壮实,鼻子一直都在流血。

周围渐渐有人围了上来。宋居安连忙让韩良将两人拉开,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等两人分开之后,韩良将他们拉到月老庙外头去,慧娘拿着绢子紧张的为苏明扬擦手上、脸上的血,看到这样的情形似乎有些吓到了。

杜若和宋居安韩良三人站在他们中间,杜若担心的看杜二成一眼,又看向苏明扬,问道:“明扬,你没事儿吧?”

苏明扬冷冷的看了杜二成一眼,咬着牙,低头扑打身上滚的灰尘。

杜若又对杜二成道:“二成,我先前就说了,让大家写着玩玩儿罢了,你偷看别人写的也就算了,又何必那样认真?你脾气这样暴躁将来如何是好?你和明扬也算是朋友,许是相互扶持的一辈子的朋友,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儿就大打出手不值当的,快去给明扬认错。”

“二姐,你让我给他认错?是他先动手打我的!不过就算他不打我,我也要动手打他的!你们别总觉得他斯文有礼,不知道他有多恶心!”他越说越是气愤,还准备走过去动手,被韩良一把拉住了衣裳甩了回来。

苏明扬垂着头,神情难过又气恼,杜二成这样骂他,他竟然没有出声反驳一句。

杜若十分不解与好奇。

但显然窥探别人内心的隐私是不对的,况且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不想为人知道的东西。撕开给别人看,无异于剥了别人的衣裳,令人无地自容。

“我说了,大家写着玩儿的,不用太过认真,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不能打人。”杜若又道,“这件事儿就算了,谁也不许再提了!慧娘和二成还没写吧?要不进去写完了走吧?”

慧娘摇了摇头。

杜二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写了!”

几个人坐上马车回去。

一路上苏明扬都靠在车厢里头,低着头沉默不语,杜二成则坐在最外面,不愿意和苏明扬离的太近。

回到村子里,大家分开各自回家。

一进家门,杜若就忍不住瞥了杜二成一眼,斥责他道:“你真能惹事儿,再待一段时间,你就在东沟村出名了,到时候不用我说什么,那些村民都要赶你走了。”

“二姐,这能怪我么?!明明是别人的错!你怎么帮外人不帮自己人?”

“你二姐说的没错,你不能总凭一时冲动做事。”一直没说话的宋居安这时候道。

杜二成便不再吭声了。

蔡氏听到说话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他们手中买的东西,“都买了些什么?怎么拿这么多?!”

“娘,爹今日没什么事儿吧?”宋居安问。

“没事。”她视线落在杜若手上,登时骂道:“贱蹄子!谁让你买兔子的?!我就知道居安拦不住你……”

没等她说完,宋居安便接口道:“娘,这兔子是我买的,你别骂她,这些都是我让买的,她身上又没钱。”

蔡氏听他这么说,依旧满面怒容,却也硬生生忍了,跟着他们进屋后,将拐棍往桌子上一倚,便伸手扒拉他们买来的东西。

“二姐!”杜二成听蔡氏骂人,心里头着实不舒服,拉了拉她的衣裳。

在自己家中,他娘可是不管大成媳妇儿的!像蔡氏这样处处找事的,他要不是看在二姐面子上,早就一拳打死她了!

杜若示意他别说话,“你去井边洗把脸,看看你脸上,手上,都是血,鼻子不流血了吧?拿两团棉花堵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杜二成看了蔡氏一眼,生着闷气转身出去了。

“这布料……”蔡氏瞧着布样正准备发问。

宋居安倒了一杯水,搀扶着蔡氏坐下来道:“买来给我和二成做衣裳的,如兰又经常出门做工,不宜穿得过于寒酸,这块是给她买的,过些天再从城里买些好料子,给娘你和爹各做一身衣裳。”

蔡氏似乎有些不相信,儿子竟然会向着杜氏!为她说话!

她抬头用那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盯着杜若,拄着拐棍的手有些颤抖,嘴唇蠕动着带着哭腔道:“常人说的没错,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爹和我年纪大了,操劳一辈子,没用了,是该入土了……”

她用手拭了眼角的泪,看着难过的很。

“娘,你别这么说,是儿子考虑不周,如兰,你还站着做什么,不去做饭?”他一边哄劝蔡氏一面抬头看向杜若,示意她离开这儿。

杜若面无表情的转身出去了。

“娘,是我的错。”宋居安又轻声安慰道,“这些果脯是专门买给你吃的,若前头的王婆婆来家里,你拿出来招待招待。”

“她那张嘴太贪吃,不给她吃!”蔡氏嫌弃道。

“好,那您就留着自己吃,这几块布料也不是什么好的,过阵子我进城再买两块给娘你和爹做件衣裳。”

“别费那钱了!娘也不是什么没衣裳穿,饿不住冻不住就成,前头你王婆每回缝了新衣裳都爱到我跟前晃悠,我也习惯了……知道咱家穷,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咱宋家有个后,娘就知足了!”说着她又将手帕捂在眼上。

杜若在厨房里忙活,杜二成破天荒的坐在灶前烧火,填一根木柴,力气大的能把土灶戳穿了,一脸愤愤不平。

“二姐,你过的这是啥日子?”他道。

“人过的日子。”杜若道。

“这哪像人过的日子?我原先就晓得你婆婆脾气不好,没想到她这样难缠!二姐夫也不帮你!你看看大姐,大姐夫是懦弱了点,但总归家是大姐做主的,在咱家,娘也从来没亏待过大成她媳妇儿。”

“以前你没出嫁时,咱俩老吵架,你每趟回去,我也不好好和你说话,唉!二姐你变了,你也不冲我发火了,不骂我了,连你婆婆骂你那么难听,你也不吭声,想来你嫁到宋家受了不少委屈,唉!”

杜若欣慰的看他一眼,杜二成这成天生事的人,嘴里也终于说句人话了。

“我谁都指望不上,就只有指望娘家弟弟你了。“杜若笑着道。

“你还笑……”他拍了一巴掌膝盖,摇头叹气。

杜若将晒干的豆角淘洗干净,又在案板上切成小段,在锅里倒了油,又掀开另一个锅盖。

“不过,我说二姐,你看上二姐夫什么了?他也就长得好看点,家里穷成这样!”杜二成又道。

“我一开始嫁给你二姐夫时,宋家过的还算殷实,后来公公不是病了么,生病看病家里快掏空了。”

“我看你再生不出孩子,宋家要赶你走了。”

杜若听他说到这里,立刻担忧地道:“二成,你也说了咱是亲姐弟,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不会看着二姐无家可归吧?我怕回娘家你们不让我进门!”

“二姐你说什么呢!我还能不管你?”杜二成有些生气的道,责怪她不该说那话。

杜若又笑了笑。

假如她在宋家将她赶走之前,能攒够一笔银子,直接进城生活,就不必回娘家了,也不用惹人嫌。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晚饭后,杜若将明瑟给她的那封信拿出来看。

信上孟修文的字写的好了许多,能看的出是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用心写的,都没过线。信上依旧是对他娘亲的滔滔思念眷恋之情,中间还顺带提了一句杜若,说喜欢她陪他玩儿。

不过看到信的末尾的时候,杜若有些诧异,因为孟远舟在最后写了两句话:吾妻珍重,望早日归家。

信纸最后还有他的名字。

她将那句话注视了片刻,才提笔匆匆写回信。

许是为了让孟修文更加确信这是写给他娘亲的信,他才写的。

或许孟远舟根本不知道写回信的人是谁,只是写上两句以寄亡妻思念之情罢了。

她将信封封上时,宋居安正好进来,她顺手将信塞在了袖口中,故意看向桌上的书。

“看的什么书?”他走上前问。

“随便翻看罢了,我识字也不多,这书上的图看着倒也很有趣儿。”她镇静的道。

“以后我慢慢教你。”他道。

他注视着她的面容,走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又轻声道:“娘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没事,我习惯了。”她将书本合上,笑了笑,一脸无所谓。

第七十二章 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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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又到厨房准备明日去绣庄时要带的吃的。

等再回到西屋里,她发现宋居安不在了。也没多想,她拿了件宋居安的旧衣衫到院子里去,想让杜二成夜里睡觉盖在身上。

然而她却看见杜二成手里头拿着根棍子,弯腰趴在洞墙的墙洞上往赵家那边看。

杜若疑惑的走过去,小声问道:“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嘘!”杜二成小心翼翼的,晃了晃身子,扎了个马步继续往墙洞那边看。

“小心被人发现把你当成贼抓起来!”杜若道。

杜二成又忽然站直了,与她道:“二姐,我总觉得墙那边有人偷看宋家!他们家有个二傻子总爱在你们家门口晃悠,昨儿吃了我一拳头,叫唤着跑了!”

“是赵进宝吧?你怎么又打人?他娘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我就看他不顺眼!谁不顺眼我打谁!”

“那今儿你和明扬是怎么回事儿?你看他不顺眼?你发狠把人打成那样!”杜若忍不住又斥责他。

“他下手也一点没轻啊,我就看他不顺眼了!下回见了他我还揍他!读书读他娘的狗肚子里了!看着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心里装的都是下作事儿!”提起苏明扬他心里的火又上来了。

“那……他写了什么啊?”杜若很是好奇。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听了指不定更生气,不说了不说了!二姐你以后见了他躲远点,让二姐夫也别搭理他!”他摆摆手,走到树下坐在藤椅上,将棍子立在一旁。

“你姐夫这件袍子你盖身上,现在夜里头有些凉了。”杜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心里想着哪日去苏家赔个不是。

“二姐,你真变了!”杜二成又强调道,“你也不骂我,也不打我,我都不想走了,在家爹总动不动就让我滚!大成从里头和稀泥!”

“别废话了,赶紧睡吧。”说的好像她想留他一样,在在这儿待了那么久了,也该走了。蔡氏这几日冷脸冷眼的对她,连杜二成的‘甜言蜜语’都不管用了。

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发现门虚掩着。

宋居安出去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

难不成……又是去找韩良了?她心里思索着,转身回了西屋。

村南头,韩良的家中。

宋居安神色安然的坐在椅子上,接过韩良递过来的一个黄色布条。

“主子,幸好你当时往这布条上抹了墨汁,不然我得一顿好找,树上挂的黄条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韩良道。

当时宋居安‘不小心’碰到砚台,衣裳上溅了几滴墨,在为杜若挂绸条的时候,他将墨水沾在了上面。

宋居安将系在上面的红绳解开,展开布条,一个‘钱’字映入眼帘。

他想知道她写了什么,心里猜想了几个答案,却没想到会是这个……

韩良朝布条上看一眼,憋不住咧嘴笑出声来,又站直了身子,道:“主子,她心里头果然只想着赚钱!”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庆幸不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宋居安盯着那个‘钱’字,将布条缓缓搁到桌子上,神色轻松两分,唇角含笑,似乎心情更为愉悦了。

韩良想了想又道:“也不是没有细作、奸细投诚的……她没伤害主子的意思,反倒是一门心思的赚钱,不辞辛劳,依我看……留下她……也未尝不是不可!”

“你觉得她对杜二成如何?”宋居安反问。

“属下看她与杜二成确实亲如姐弟。”

“以前杜氏撒泼耍疯,满口胡言,和她娘家人相处也总是争吵不断。”每次去杜家,杜家人都闹的他脑仁疼。

“那……她现在挺好的,既讲道理,又识大体,还肯吃苦,对主子您也挺好的……既然那么多机会摆在眼前她都不肯杀了你,可见她对您也不是没有情意的……”韩良认真的推测着,一点点回忆‘她’所做的一切。

宋居安眸中笑意更甚,修长的手指覆在扶手上轻弹。

月光安安静静的从门口慷慨的洒进来,映着他玉面华光,清贵出尘。

他抬起头迎上银辉皎月,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第二日。

杜若临出门前站在兔笼前好一会儿,思索着要不要将这两只兔子给孟修文带过去。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养小动物,还是去了问问明瑟比较好。若是喜欢,她过两日再给拿去。

宋居安见她站在那儿,似有不舍,走上前道:“不用惦记它们,我会喂它们吃东西的。”

“哦……好……”

她提着东西准备踏出门,又听他道:“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好……”她回头不解的看他一眼,很是忐忑的出了门。

宋居安这两日有些不对劲儿。

总觉得他在酝酿什么,令她心生不安。

去绣庄的时候,杜若心里思索着纵横书店的黄老板会不会答应与她合作。那日她在书斋说的话,足以说动他吗?若是那日她打扮成男人的样子会不会好一些?

到了绣庄,将信给明瑟后,她又问明瑟孟修文喜不喜欢兔子。

“小少爷是喜欢的,可主子不让他养。”明瑟笑道,“小少爷虽然脾气软,但一旦认定了某样东西,执拗的很,若失去了就会非常伤心,先前他养过一只猫,可那只猫有一天跑了再也没回来,他每日哭,怎么也哄不好,打那以后主子就再也不让他养任何东西了。”

杜若点点头,“那还是不养了吧。”他心底那样的善良单纯。

“明瑟觉得杜娘子可以给小少爷带点别的玩意儿让他开心。”

“好,那我回头想想。”

在善工楼里做工的时候,杜若心里头还在想着书斋合作的事儿。

不过很快她脑子里的这些想法就被挤走了,填进了各种各样的琐事儿,冯宁一直在她身旁说个不停,似乎有说不尽的苦楚。

郑大娘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的,没那么频繁的走动了,松懈许多,也给了冯宁喋喋不休的机会。

“自从嫁到赵家,我受尽了白眼折磨,肚子又不争气,没能给赵家续后,老天爷这样作弄我……”冯宁抹泪道。

“即便是将来真的有了孩子,夫不好,子不孝,不还是要受罪?顺其自然吧,这也是不能强求的事。”杜若劝她道。

“我害怕……万一以后没有子女倚仗,我该如何是好,杜若,你与我一样命苦,就不怕被休么?万一哪天真的被休妻,娘家也容不下,可怎么是好?”冯宁哭哭啼啼的道。

“被休么?这是该庆幸的事儿,不过若真的无处可依,也算不得好事。”杜若语气略有些严肃,想了想又道:“你若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不如离开赵家,在绣庄附近租个住处,赚了银子自己花,或许过的更苦一些,但也总比整日受欺负强。”

冯宁惊讶的看她一眼,慌忙摇头:“你自己都做不来,你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杜若听她这样说,只好闭了嘴。

“被我说中了吧?你们这种人就是嘴上说说。”冯宁语气中带着怨气。

杜若低头仔细检查一柄绯色宫扇也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冯宁又道:“我得尽快怀个孩子,到时我相公就不会打骂我了,婆婆也自然会对我好。”

“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早点怀上?”冯宁问她。

杜若摇头。

“你相公床上对你如何?他总是很粗暴……”冯宁低声说道。

杜若震惊的看她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这种事儿都要交流的么??

“冯宁。”杜若及其认真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将手中的活儿放下来,看着她道:“你手那么巧,做活又那么细致,在绣庄做工赚的钱足以养活你自己了,根本用不着靠男人生活,这样伤心更是不值得。”

“你呢……你还不是一样?”

“我……我跟你说实话,我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再过两三个月,我赚到足够的银子,就会离开这儿了,自打我嫁到宋家,我相公根本没碰过我,我怎么会生的出孩子?我也没打算要什么孩子当拖油瓶,我劝你的这些,正是我在做的,若是以后我能立足,让你跟着我走也未尝不可,你千万别再抱怨了。”

冯宁不敢相信的望着她,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郑大娘过来了,快做活吧!”杜若小声道。

郑大娘手中拿着一把尺子背着手缓缓朝前走,目光锐利的扫向两边。

一时间所有窃窃私语的女工都安静了下来,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等郑大娘经过杜若与冯宁身边的时候,冯宁忽然捂住肚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脸难受的道:“郑大娘,我肚子痛,许是打家里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想去茅房!”

杜若担心的看着她,怎么突然就疼起来了?

郑大娘狐疑的打量她一眼,见她咬着嘴唇,紧蹙着眉头,唯唯诺诺的,没好脸的挥了挥尺子:“去吧去吧!快去快回,不许偷懒!”

冯宁‘哎’了一声,微微弯了腰,急匆匆走出善工楼。

等出来以后,她神色恢复平静,谨慎的朝周围望了一眼,抬脚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形。

第七十三章 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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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阁西侧的长廊里,孟远舟放下手中的一本账册,弯腰拿起另一摞的最上头一本。

这些都是各商铺的总账册,刚从各处送过来的,由他过目。

掌事李俭躬身站在一旁,静静等候着孟远舟的询问。

“听说下海关最近盘查严格,打通好关系了吧?”孟远舟将手中账册略翻看一眼问道。

李俭连忙点头,“都解决了。”

“卞怀水路呢?卡的严么?”

“水路比陆路难缠,那些管水路的官老爷子可捞的油水少,逮着一个就狠敲上一笔!不过,他们都是为钱,送些银子再请一顿宴席,事儿就解决了!”

孟远舟点了点头,“今年的新蚕丝还未收上来,不知市价如何。”

李俭略一思索道:“蚕丝本就不便宜,每年价格都会上涨一些,一些乡人种桑养蚕,本就靠着卖蚕丝赚钱过日子,咱们万和布庄收的又是大头,不止是丰陵县,周围的几个县的大户养蚕的,咱们都包了,虽然能引导蚕价风向,但影响甚小。布庄里织房的织机从未停过,奴才估摸了一下,去年收上来的还能织出一万匹布,断不了货。收蚕丝的事儿,奴才近日会安排的。”

“那就好。”孟远舟用笔在看过的账册上划了一道儿,又伸手拿起另一本,“绣庄里安排的那些人不可松懈。”

“是。”

这时候李俭瞥见不远处的碧云阁外站着一个妇人,神情紧张的左看右看,又拉住一个过路的仆人询问。

李俭走出廊亭,走了几步大声问道:“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后院不轻易让人进入的,绣庄的女工都知道,违者严重处罚。

那妇人正是冯宁,见了李俭,又看到这边的孟远舟,便急匆匆走了过来。

“见过孟爷。”她站在廊外道。

“让她进来回话。”孟远舟看她一眼,对李俭道。

“过来!”李俭冲她扬手。

冯宁走进来,卑怯的不敢抬头看,再次行礼。

“你先下去吧!”孟远舟对李俭道,又将手中账册放下来,端坐在椅子上,“说吧!”

冯宁连忙应声,“孟爷猜的不错,那位姓杜的娘子果然有问题!我前几日有意无意的问她家中之事,她嘴巴严实的很,不肯吐露太多,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她今日全说了。”

“说了什么?将她与你说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孟远舟道。

“这位杜娘子心中想法大胆的很,又不遵从妇道,相公厌弃,邻里讥笑,说什么攒钱自己做生意,不依靠男人生活,撺掇我离开夫家独自谋生……”

孟远舟手中擎着一杯雨前龙井,眸光温和的瞧着,手指摩挲着杯壁,看不出一点情绪。

过了一会儿,冯宁才将杜若与她说过的话禀完,心思忐忑的微低着头。

“既是不喜欢当初为何要嫁到宋家去?”孟远舟问。

“她只说她是迫不得已。”冯宁连忙道。

“她打算攒银子做什么生意?”

“这个……她没有说太多,只告诉我两三个月便要走。”

孟远舟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捏着杯盖上圆珠,一下又一下的磕着下面的杯壁,杯盖杯子相击发出‘叮叮’脆响。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她想的太过简单,若是离开,户籍如何更改,若是被休弃,又如何顶得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走,又能走多远?恐怕她也未出过远门吧?妇人少见识,以为自己能独自生活下去,不知天高地厚,这样倔犟的性子,以后有的苦头吃。”

“孟爷说的是,杜氏实在不守本分,不知生计艰难,若是被她夫家知晓她的这些想法,恐怕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冯宁道。

孟远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面色晦暗两分,叮嘱她道:“这些事以后不要讲给第二个人听,若是被我知道传了出去,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他以为杜氏接近修文别有目的,又见她与别人不同,才起了打探她的心思。

“是!”冯宁慌忙点头。

想了想,他又道:“听说你在夫家过的很不好,杜氏所言虽然荒唐但也不无道理,你还是想个法子如何过安稳日子吧,整日哭啼只会招人心烦,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是。”

“找掌事的领取赏银十两,回去吧!”

“是!”冯宁神情激动的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廊亭。

孟远舟站起身,迎风而立,越过回廊游园,目所及处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滔滔竹林。

明瑟沿着长廊走来,站在他身侧拱手道:“主子,这是给少爷回的信,少爷不肯吃饭,几个下人也都束手无策,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孟远舟接过那封信,道:“修文近来越发骄纵了,不必理会他。”

“是。”

他将信取出看了一遍,杜氏心思细腻,将平日一些小事儿嘱咐一遍,又问修文《论语》、《诗经》读的如何,捡了几句诗来考他,督促他的学业。

信纸最后写着:妾身不日归家,夫君切勿惦念。应当是对上封信他写的那两句做出的回应。

字迹秀丽且工整,字如其人。

明瑟见他读完了信,便说道:“杜娘子对少爷很是关心,还准备送少爷兔子养,被奴婢回绝了。她也真是好心。”

孟远舟微微一笑,吩咐道:“去叫杜氏过来碧云阁。”

“是。”明瑟也不多问,转身离去。

善工楼里。杜若见冯宁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还没仔细问上她几句,自己便被明瑟叫走了。

到了碧云阁中,见到孟远舟,她恭敬行礼,心中揣测他大约又是叫自己来作画,不过今日他神色间并无一丝哀伤,反倒是多了两分晴明。

“坐吧!”孟远舟指着其中一个椅子。

“多谢孟爷。”

“近日修文乖巧听话了许多,对亏了你。只是他年纪尚幼,无心课业,你信上多有督促,他居然也听了你的话认真习课,不知道杜娘子都读过些什么书?”孟远舟笑着问道。

杜若见他心情不错,便放松下来,也含笑道:“小少爷脾性本就乖巧,我也只是借着写信加以引导,这功劳算不到我身上,是少爷对母亲的一片思念之心罢了。应当是我多谢孟爷您,先后赏了不少银钱给我。”

“原来杜娘子是看在赏银的面上,才对修文多有关心!”孟远舟嘲弄一笑。

杜若见自己言辞遭到误解,连忙起身道:“孟爷误会了,小少爷本就天性纯真无邪,惹人怜爱,我也并不是因为赏银才对少爷表示关怀的。”

见孟远舟漠然而视,杜若又道:“前几日一直寻不到机会见孟爷,既然今日见了,那我就直说了吧,虽然写信这个主意是我提出的,但由我这个下人回信实在不妥,况且我也不忍帮忙瞒着小少爷此事,以后孟爷还是吩咐其他人去做这件事吧。”

她每次写信都要先想一遍,又要顾及许多。何况在信上她与孟远舟这一来一回的成什么样子,虽然只是作假,但她心中实在别扭的紧。

“你写的极好,一直瞒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停下来做什么呢?”孟远舟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将她心中所想看的透彻。

杜若只觉得他气息有些迫人,悄悄退后半步,拱手道:“孟爷还是找别人来做吧。”

他又上前一步,离的更近了些,低头看着她有些躲避的眼睛:“这些天吩咐你做了不少事,赏你区区几两银子算不了什么,若是以后做的好,定然会有重赏。”

“多谢孟爷。”似乎还要让她接着写……

他忽地笑了起来,转身走回位子上。

杜若松一口气,有钱人怎么想的,真教人看不懂。

正准备出声告辞,就听孟远舟又道:“再给我画一幅画吧,还是她,你可以随意些画。”

“是。”

第七十四章 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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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盘腿坐在室内正中央,构思片刻,才拿起了笔蘸了墨,在纸上作画。

片刻后,孟远舟起身走到另一边放置琴台的地方,坐下来弹琴。

两个人各做各的事儿,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

两边的紫铜香炉熏烟袅袅而出,房内萦绕着淡淡的馨香,令人心态更加安宁平和。杜若也由方才的不安慢慢平静下来。

就这样一个弹琴一个作画,过了小半个时辰,掌事李俭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房内的情形,有些讶异,不过他又若无其事的走到孟远舟的面前,躬身道:“主子!”

孟远舟双手平放在琴弦上,止了琴声,抬头问他什么事。

“不出所料,蚕丝的价格今年又上涨了一些,万合今年计划收购的蚕丝量奴才测算了一下,请您过目。”李俭将手中的册子递过去。

杜若心道,原来丰陵县那个万合布庄的老板也是孟家。

孟远舟接在手中,打开看了看。

杜若见他们在交谈生意上的事,没让她回避的意思,便也只好低着头继续作画,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去年的账面,今年若像往年一样收购同样的量,要多付一笔银子来。”李俭道。

孟远舟看完后将账本放下来,起身在房内走了半圈,“这点银子没什么,蚕丝的价每年都在上涨,布庄织布所需的蚕丝量逐年增加,每年都会多付一笔银子来,无可遏制。今年若是能做成宫里的生意,万和的蚕丝需求量更是大增,你预算的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杜若没有故意听他们讲话,但也不可避免的全听了下来。她心中又道,孟远舟之前说他对邻国的生意暂时没兴趣,原来是盯上了宫里的生意。

东沟村也有不少种桑养蚕的村民,尤其苏家,是养蚕大户。宋家以前也养过两年,只不过后来粮食价格上涨,百姓们转去种粮食去了,有的连桑树也伐了。

“是,奴才待会儿回去重新估算,只不过宫里尚未回复,也不知何时能回复,现在新蚕丝刚下来,此事搁置不了太久。还有,若是从别处收购蚕丝,人力物力运过来,也要花费一笔不小的开销。”李俭道。

杜若脑子里迅速思索着,目光直视着宣纸一角,连墨水滴在了纸上洇开了一片都恍若味觉。

“无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孟远舟道。

“是。”

杜若抬头看向两人,犹豫一下,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孟爷,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关于蚕丝收购的,不知道孟爷愿不愿意听?”

孟远舟疑惑的看向她,“说说看!”

杜若面容肃了肃,从矮几后走出来,正色道:“本就是妇人之见,若孟爷觉得我所言不妥,不如一笑了之!蚕丝的价格我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这两年粮食价格上涨,种地的渐多,养蚕的少了,蚕价自然而然只升不降。据我估测,万合布庄每年要收购的蚕丝量巨多,若是想操控蚕丝价格,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有何见解?”李俭插话道,他竟然想听下去。

杜若接着道:“粮食价格上涨,种地的民众自然就多了,那么蚕丝价格上涨,养蚕的民户自然也会增多。若是今年蚕价猛涨,造势一番,许多农户明年便会跑去养蚕,后年、大后年,产蚕丝的量只会更多,明年这时候联合一些大商贾,压一压价,民户若是嫌价低不卖,蚕丝也只能积压在手里头,他们迟早会卖。”

当然,她这是站在生意人的立场上做出的考虑。

若是站在农户的立场上,心里指不定哭爹喊娘大骂奸商。

孟远舟目露赞赏,笑望着她,替她把话说完:“今年万和也可以联合一些商人抬高蚕丝价格,明年养蚕的人多了,价格却一落千丈,甚至连去年都不如,后年依旧如此,三年、四年后民众转而去种田,我们再哄抬价格,循环往复。”

“我正是这个意思。”杜若道。

这么一想,她太有奸商的潜质了,心中惶惶然。

掌事李俭皱眉思索着这一想法的可行度,毕竟这可是个持久战,放长线钓大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也不是一个月半年的事儿。

但他十分震惊于这女工的大胆,说话做事不同寻常

孟远舟背着手在房内走了一圈,看向杜若的视线中多了许多内容。

他现在忽然一点都不觉得她和冯宁说的那些话荒唐可笑了,依靠她的聪明,她想做生意赚钱也不是不可能的,在这上面她有自己的见解与想法。

不得不说,她比自己想的要聪明许多且看的长远。

“很好,你的提议我会考虑。”孟远舟道。

杜若便道:“那孟爷和李掌事继续议事吧,我就不打扰了。”她又坐下来继续作画。

待她将那副画完成的时候,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孟远舟与李俭谈完生意上的事情便出去了,似乎要外出见客。

她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将那副画压在镇尺下边,便回到善工楼。

冯宁见她回来,小心打量她脸色,又忙不迭的打听明瑟叫她去做什么了。

“孟爷让我给他画一幅画。”杜若道,继而她又责怪道:“我还没问你呢,去茅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害的我担心半晌,差点没和郑大娘说去捞你一把!”

“忽然就闹了肚子,太疼了,去了时间长了些。孟爷有没有与你说什么?”冯宁又笑着道。

“也没说什么,就只是随便问了几句话。”

自己今日说的倒是多了点,反正有些话说了又不会死人。

她说出来是一回事儿,他们听不听又是一回事儿。若是不说,那就烂在肚子里头没人知道,得到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

冯宁见她对自己的态度与往常一样,便悄悄放了心。

下工后,杜若刚一走出善工楼,便被明瑟拦住叫到了一边。她心中疑惑的很,今日她不是才回了信么?怎么又找她?

明瑟对她的态度很明显的多了几分恭敬,面目和善,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杜娘子,这是孟爷赏你的。”

说完,她将下人端着的托盘上的一块红绸布揭开,一托盘整齐排列的银锭子出现在杜若的眼前。

杜若吃惊的看着托盘上的银锭子,一锭银子得有二十两!

“明瑟姑娘,我并没有做什么,孟爷为何赏了我这么多银子?”即便孟远舟采纳了她的提议,可那还未施行,哪儿知道成效如何?

“杜娘子,这些天你对少爷的关怀主子看在眼里,少爷是主子的心头肉,少爷好,主子自然高兴。收了这些银子,你拿去做个小生意,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明瑟笑着道。

“这些银子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杜若摇头。

她虽然现在急缺银子,但不能白拿这些钱。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甚至看到银子的一刹那,她还想起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是赏赐的,主子心里头一高兴,不管有没有功,都会赏,你只管拿着就是了。”明瑟又道。

“不,不用了!替我谢过孟爷,先前已经赏过了。”杜若坚持。

这托盘上得有二百两银子,拿去做生意确实足够了,但她不能要。

“杜娘子家中难道不缺钱?”

“受之有愧,还是不用了。”

明瑟也不勉强她,只笑道:“你再想想吧,兴许你拿去做个生意什么的,若是想通了,再来找我要。”

不知明瑟为何开口做生意闭口做生意,不过她既然跟着孟远舟做事,想必脑子里想的也都是生意吧,杜若心道。

从绣庄离开的时候,心里头还有些砰砰的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光溜溜的,沉甸甸的,可惜了。

天色尚早,她又去了街上的纵横书斋。

书斋里头放了一张躺椅,黄老板在躺在上面,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脸上盖着一本掀开的书。

杜若视线在书斋内扫视一圈,手指在书架上敲了敲。

黄老板迟缓的伸手拿掉脸上的书,睁开眼睛。瞧见是她,坐起身笑道:“来了?”

“不知道上次我和黄老板您说的合作一事,您考虑的如何了?”杜若问道。

黄老板从躺椅上下来,对她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可行,费时费力,若是卖不出去,亏损我承担不起呀,家中还有父母妻儿,不稳妥的事儿还是罢了!”

杜若笑了笑道:“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再说了,编纂成了此书,不可能一本卖不出去。黄老板的担心我也可以理解。”

黄老板连忙点头,又笑道:“见谅见谅!”

杜若也没想着他一定会答应,所以也并没有多失望。

低头略一思索,她又道:“黄老板,我有个主意,您听一听,再做决定,如何?”

“说!”黄老板一指椅子,示意她坐下来。

“这样吧,若是只卖出十本,我分文不要,若是卖出五十本书,咱们七三分,你七我三,若是百本以上,咱们五五分钱,若是高出五百本,咱们四六分,你四我六,这样如何?亏损压在我身上,盈余在您的身上。”

丰陵县这样的小地方,她也不敢往大了说。

黄老板听了她的提议,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继而眉目舒展开来,道:“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他本就不抱什么赚大钱的打算,既然没了风险,亦没了可担忧的。

见他应允,杜若道:“既如此,咱们找时间商讨一下具体事宜,签好合同。”

“好,小娘子姓什么?”

“杜。”

“好,好。”

从外头回到家里,宋居安与杜二成都不在家,那对儿兔子也不在家,只有蔡氏在门槛上坐着,缝补一件破旧的衣裳。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出来问道:“娘,安郎去哪儿了?”

“找他做什么?!”蔡氏头也不抬的道。

第七十五章 学堂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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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她道。

她就想知道二成和兔子去哪儿了,但这么问铁定又挨骂,也得不到答案。蔡氏没有不对她甩脸子的时候。

蔡氏将手中的旧衣裳往旁边的竹筐里一塞,抬头憎恶的看着她:“别装了!你不就是想知道二成去哪儿了?告诉你,我把他赶走了!”

杜若吃了一惊。

蔡氏又接着道:“白吃白喝那么多天了!成天招惹是非,从他来家里,家里就没安生过!把苏家那孩子带的也学坏了,竟然也学别人打架!你那个混世魔弟弟不如早死早投胎了好!你们杜家还真没一个省心的!”

蔡氏一顿说骂下来,杜若有些懵。

苏明扬和人打架了?和谁?听她意思似乎不是和二成。

“他们俩有没有伤着?”她忽略蔡氏那些恶言恶语,问道。

“怎么?!你还想拿家里的钱给他们医治啊?!”蔡氏不耐烦的道,接着扶墙慢慢站起身,一手提着竹筐一手拄着拐棍进了院子。

杜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免有些无奈。

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控制的,不如早早的脱身离开。

王婆子站在自家门口东瞅西看,见杜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也不吭声,她往宋家这边走了几步,叫道:“如兰!”

杜若听到喊声,扭头去看她。“什么事儿啊婆婆?”

“你发什么愣呢?!”王婆子走近了问道。

“心里想点事儿。”杜若望着她道,见她面带神秘的靠近自己,心道她又有什么事儿?有事儿也应当是和蔡氏叽叽歪歪说去呀。

“你在绣庄干的怎么样?”

“慢慢跟着别的女工学,也能自己做了。”杜若道。

王婆子状似关心的‘噢’了一声,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闺女如月今儿来了,给她自家闺女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别提多好看了!我跟她说,你差的远呢!后头居安的媳妇儿手才是真巧!她也就在家整日闲着没事儿干,要不哪日闲了让她跟着你学学?”

杜若心道,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怪不得今日和她说话这样和气。

“婆婆你也说了如月做的东西好看,那就不用跟我学了。”杜若笑道。

王婆子赶紧道:“实话跟你说吧,你在云水绣庄做工,村子里一些婆娘都羡慕的不得了,说什么的都有!也有说话难听的,可我信你啊,你手就是巧!心也灵!做出来的东西好看!我想让如月跟着你学,来年也去绣庄,你看呢?”

杜若想到自己要编纂的有关刺绣的书,对她道:“那再好不过了,我和如月姐也好久不见了,不过我最近没时间,等哪日有时间我告诉你,你叫她来。”

王婆子见她应允下来,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她也怪想你的,回头我给她说啊!”

“婆婆,听说明扬和人打架了,和谁啊?”杜若问。

“这个我可不知道,打个架吵个嘴多正常啊,我先回了阿!”

等王婆子走了,杜若也准备回家。

这时从屋后面跑出来两只唧唧叫的小鸡来,长着黄色绒毛,一个跑一个追,跑了没多远,又绕到屋后面去了。

哪里来的小鸡?

她朝屋后走去,一转过墙头,就听到屋后那一大片草丛中传来更多的唧唧叫声,有不少嫩黄色的小鸡在草丛中穿来跑去。

杜若看到宋居安在一块相对干净些的地儿坐着,低头看着前面。

她奇怪的朝他走去,离的近了,她发现那两只白绒球兔子在他身边窝着吃草,他身后还放着一个篮子。

等走到跟前,杜若才发现他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地上画了棋盘,草茎、石子儿当棋子儿。

听到衣裙拂过青草的声音,宋居安抬起头来,见到是她,笑了笑道:“回来了?”

“嗯,这些小鸡是?”难得见宋居安对杜氏笑一次,杜若有些意外,又朝周围看去。

“正巧今日村子里有人卖,我就买了十几只回家养着。”他道。

杜若点点头,家里这下子可热闹了,有牛,有兔子,还有鸡。

“听娘说明扬和人打架了?是不是二成找的事儿?”她问。

“今日倒不是他主动惹事。”宋居安道,“他与明扬自从那日从集市上回来就闹翻了,谁也不理谁,我就在两人中间安排了一个学生,那学生是个话痨……”

原来宋居安将那个叫李富川的学生安排在两人中间以后,本来苏明扬与杜二成之间就不说话,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就杜二成偶尔吹几个口哨,要么睡觉打个呼噜。

李富川坐过去之后,一刻不停的说话,一点眼色也无。见苏明扬与杜二成俩人闹了矛盾,不由得幸灾乐祸,又好奇心爆棚。

先是询问杜二成与苏明扬俩人为了什么冷战;又问将洪生想出来的对付俩人的法子小声说给他们听;后来又想让杜二成和苏明扬搞好关系,他们三个人在班上拉帮结派,与洪生那帮人对抗。

上面那些似乎没什么毛病,后来上课看书时,杜二成将李富川的书给抢了去,装模作样的读书,李富川只好忍气吞声凑合着和苏明扬同看一本,苏明扬却不想和他同看一本,将书拉走,让他看自己的去。

李富川两手空空的坐在那儿干瞪眼,他不太敢惹杜二成,只好扭头看向苏明扬那边:“干什么啊?生什么闷气?你们俩前天还好的穿一条裤子,有说有笑的,今儿就相见不相识了?要是我说,有什么就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娘娘腔腔的一点不爷们!”

话音刚一落,苏明扬就把手里的书拍在了他的脸上,“你说谁娘娘腔腔的?!你说谁?!”

在李富川发懵的时候,苏明扬已经朝他身上发狠打了四五下,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苏明扬拉着摔到了地上,苏明扬又拿脚踹他,学堂里顿时乱成一片。

“我去你娘的你干什么打人?苏明扬!我说什么了?!我说你俩呢,人家杜二成都没吭声,你朝我撒什么气?!”李富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他夹在椅子和桌腿中间,失了先机,站是有点困难。

就在他一只脚勾在桌腿上想从地上爬起来时,杜二成手里的那本书也朝他脸上迅速飞来,接着杜二成扯住他的衣裳,将他上半身拽了起来,“说别人你带着我干什么?!爷爷我好欺负?”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打。

等众人将他们拉开的时候,苏明扬与杜二成俩人站在李富川两边,除了衣裳皱了些,别的没什么,李富川脸肿的猪头一样,嘴角还带着血,一脸愤恨。

后来家长知道了,各自来学堂将人领回了家。

杜若听宋居安讲了个大概,也大概能想象出来当时的情形了。

杜二成那样暴躁的脾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苏明扬性子温吞了些,却也动了手,真是年轻气盛。

不过她又想,幸好杜二成走了,不然以后还少不了惹是生非。

就是杜氏娘家那边若是怪罪到她身上,恐怕没法儿解释。

“你不用担心,娘今日说的话也不重,二成没心思读书,他就是想回去了,临走前叮嘱我不让和你说打架的事儿,不过我想还是告诉你为好。”宋居安对她道。

杜若迟疑着点点头,蔡氏说话怎么可能不重?

若是把杜二成骂个狗血淋头,等杜二成回家一说,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定得挨那头爹娘的训,下次见了面,不好说话。

“陪我下棋吧。”宋居安道。

杜若瞧着地上的棋盘,摇头:“我不会……”

“来,我教你。”

“我太笨了,学不会,安郎别费心了……”宋居安是怎么了?仿佛他一向好性子,如同村子里称赞的那样。

宋居安抬头对上她审视的目光,轻笑道:“你哪里笨?今日学不会,明日接着学,总能学会的。”

杜若‘哦’了一声,从他带笑的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该回去做饭了,先把小鸡装进篮子里提回去吧。”宋居安将手中最后一颗小石子放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杜若点头,看向四散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找虫吃的小鸡。

宋居安弯腰将卧在地上啃草的两只兔子捡起来递给她,杜若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

将那些小鸡捉完放入篮子里用了大半天时间,俩人从屋后走出来的时候,杜若察觉头上出了一层汗。

宋居安已经在院子一角用荆棘条围了个圈,提回家后,将那些小鸡放入了圈内,连着那两只兔子也放了进去,又在里头放了一些草。

蔡氏见两人一起回来,又都站在荆条圈外忙活,不满的瞅了杜若一眼,气道:“天都要黑了!饭也不做,等吃完饭都大半夜了!”

“这就去做了,娘。”宋居安道。

蔡氏‘嗯’了一声,瞥向杜若,目光疑惑的在杜若身上扫,她感觉这几日居安总为这婆娘说话开脱!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背地里捣鬼乱嚼舌根子!

吃过饭后,杜若准备去苏家一趟,代替杜氏那不成器的弟弟道歉。

去苏家空着手不太好,毕竟是道歉赔罪。于是她在堂屋里找上次去庙会上买的果脯,开了几个抽屉,看了几个柜子,也没找见放哪儿去了。

蔡氏坐在宋老爹的床边上给他扇扇子说话,见她找来找去的,不由得骂道:“贱蹄子你找什么呢?能不能安生会儿?!”

“上次买的果脯呢?”杜若将柜门合上,用同样厌烦的语气问她。

第七十六章 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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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

买回来她就没看到拿出来过,竟然已经吃完了?!

杜若心里冷笑,又走到厨房去看,厨房里除了米面也没别的,都拿不出手,再说苏家家境好,人家也看不上。

她叹一口气,只好什么都不拿,朝院门走去。刚走到门口,木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宋居安抬脚走了进来,见到她,问道:“你要去哪儿?”

“想去苏家看看明扬。”杜若道。

“不用去了,我刚从苏家回来,明扬没什么事。”宋居安道。

“那就好。”

“只是没想到他脾气那样大,近几日见了我也不怎么说话了,能躲就躲。”宋居安有些疑惑。

杜若心想,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毕竟年轻人爱面子。

回到房中,她将在庙会上买的几块布料拿出来搁在桌子上,明日不去绣庄,将布拿到周宁婆婆那儿让她帮忙裁剪一下,好缝制衣裳。

只是衣裳还没开始做,杜二成就走了。既如此,便把那块黑色与湖蓝色的布料都给宋居安做成袍子算了。

她将厨房的门关上,在里头洗了澡以后,便迅速回到西屋钻到床上,今晚天气有些凉,盖上被子不冷也不热,十分舒服。

宋居安怕夜里有雨,便找出一些遮挡的东西给院子角落里的兔子与小鸡遮挡上。

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他推开门走进屋里的声音。

杜若装作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朝向里侧,心里却想着编书的事儿,明日她虽然不去绣庄,但是得去沽南镇书斋去。

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来,被子轻轻被人拉动,接着便没了动静。

杜若呼吸声放轻,过了好大一会儿,身旁的人似乎已经睡了,她才放了心。

重新睁开眼睛,她发现屋里的灯却还亮着,这人睡觉怎么也不把油灯吹熄了?白白烧这么一会儿,也真是粗心。

她又躺了一会儿,虽然懒得动,但也不得不动弹一下。不能看着油灯就这么亮着,她得爬下去吹熄了。

翻身仰面朝上的时候,杜若冷不丁的撞进了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去。

她停住了要起身的动作,连呼吸都一刹那间漏掉了一拍。

宋居安居然靠在床上在静静的瞧着她。

见她忽然醒来,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开口询问道:“怎么还未睡着?”

这么大半天的时间他一直在看她?想想心里头就有些发毛,宋居安果然变得不正常了!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厌恶与冷漠,她情愿他还像之前那样对待自己。

“睁开眼睛看灯还亮着,有些睡不着了,正想下床将灯吹熄了。”她解释道。

他又扭头看向她,眸光愈发温柔,杜若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的东西让自己心中不安起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宋居安是根本不可能接受身边这个愚昧无知的杜氏的。

“既然你还未睡,那我就不管了,我累了,先睡了。”她道,未等他说什么,她又连忙转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她都不在乎。

她对宋居安实在没什么好评判的,这样的男人除了那张脸偶尔让她心里有所悸动外,再也找不出令她想要探究的地方。

现在她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儿!离开宋家!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棱处洒进来了。

大约是昨夜睡觉前想的太多,又睡得晚,所以今早才醒的迟了。

她快速穿上衣裳,打开门,便看到宋居安在院子里喂牛,蔡氏也站在旁边,伸手抚摸着牛背,与他笑着说话。

见她推开门走出来,宋居安问道:“醒了?饭菜在锅里,快去吃吧。”

杜若愣愣的点了点头,感觉像是在做梦。

昨夜她的猜测隐隐有些坐实了。

“看看这太阳都升多高了,真是娇生贵养的杜家二小姐啊!嫁到宋家就是享福的!”蔡氏嘲弄她道。

杜若又面无表情的转身回了西屋。

“居安你看看!说两句都说不得了!一说就给脸子!”蔡氏在外头和宋居安告状道,“宋家容不下她了……”

她换了一身鲜亮点的衣裳,又梳理了一遍头发,将那支银簪插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本来她想先去周宁婆婆那儿让她帮忙裁剪布料的,但听了蔡氏的话,她真的没有一丝耐心再待下去了,恨不得马上就能离开这儿,离得远远的!再也见不到这些人,村子里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

她又走去厨房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有烙好的饼,她拿了两张,蔡氏早上几乎不曾做饭,这饭大约是宋居安做的。

见她什么也不说便往外走,宋居安疑惑道:“你去哪儿?”

“沽南镇,今日还要去绣庄。”她冷声道。

“今日不是要歇着么?”他打量她一眼,察觉她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儿。

“忘记给你说了,绣庄最近这些日子都不歇了,每日都要去。我先去了。”说完,她朝门口走去。

蔡氏对着木门‘呸’了一声,又骂了句‘不要脸!’。

宋居安见她出去,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叫住前面走的杜若,“你是不是生娘的气了?”

“不敢。”

“我代娘向你赔罪,她说话向来这样,你以前……以前你总是惹事儿,她呵斥惯了,一时无法更改过来。”他走到她面前,神色认真,眸中带着一丝心疼,欲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想了想又作罢。

昨日还好好的,以前她被骂,都是置之不理。对于她那样的反应,他一直都觉得十分得当。却不知这两日她为何忽然不耐烦起来,心中似乎有什么事儿。

“不需要,娘永远都是对的,你可要一直对她言听计从啊,不要让她伤心失望,这辈子你都是个孝顺的儿子。”杜若对他笑了笑,朝前面快步走去。

一路到了沽南镇,纵横书斋早就开了。

黄老板手中拿着鸡毛掸子扫来扫去,见她来了,连忙放下掸子。

“杜娘子,合同我拟好了,你只许过目一遍,刻印出版的作坊我也找好了,就等你过来敲定了!”他从抽屉里取出合同来递给杜若。

杜若微微一笑,接在手中。

他几乎没什么损失,当然乐得与她合作。

杜若仔细读了一遍,认为他写的很是严谨,不亏是整日待在书窝里的人,于是便签了字,按下了手印。

黄老板又找人帮忙来看着书斋,而他带着杜若去了联系好的一个私刻作坊。

杜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整套古时出书刻印流程,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浏览了一圈,最终与黄老板以及作坊的老板谈定了这笔小生意。

她将身上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一共是九两。黄老板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便跟着拿出了同样的份额。

编纂以及翻阅资料,杜若就直接在书斋里进行的。

余下来这几日,她又找绣庄的管事告了假,专心做此事,辛苦非常,不过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

自从那日离家后,杜若每日到家都寡言少语,一是压力大,二是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一直持续了大概十日,她的收集编纂工作终于完成告一段落。在有了编书的想法之时,她心里就有了大概的方向,平日又多加观察留意,所以也因此节省了不少时间。

在云水绣庄做事时,她趁着中午吃饭时间,将编书一事与阿莹宝蝶两人说了,请她们帮忙校订审查,答应给两人一些报酬。

阿莹与宝蝶虽然惊讶,但也答应了下来。

不过在做工的时候,冯宁总是有意无意打听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之处,以致连日不来绣庄。

杜若一开始想瞒着她,但见她可怜,又想让她多赚些银子,便又请了她与阿莹宝蝶一同去帮忙审查疏漏之处。

冯宁她们三个人坐在书斋里一张桌子上,一张一张的翻看着杜若画好的图与一旁配的文字,杜若则坐在另一边与黄老板商讨刊印在书籍封面上的推荐之语。

“当然要拿云水绣庄做噱头,我的身份不能公开,但也可以取一部分作为卖点之一,比如此书为女人编纂,比如编者为云水绣庄的绣娘,再比如与孟绣有关等等。”杜若道。

黄老板不住的点头,笑道:“如今市上印刷的文人学者的文章,还有那些个写故事的,名头可谓是眼花缭乱,真真假假,勾起人的好奇心,恨不得买来一看!”

“这倒也是,市面上那些才子佳人的套路的很,却每次写了新的出来,还是夸的天花乱坠,我刚才在您这书斋里也翻阅了一些,借鉴一些他们的说辞,不过咱们还是要夸张着来。”杜若道。

黄老板再次点头,“杜娘子想法甚多,就由你来决定吧!”

第七十七章 嘴上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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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阿莹与宝蝶叫她过去。

杜若起身走到三人跟前,“看的如何了?”

“几乎没什么错处,你编的很仔细,只是我和宝蝶数了数,这才三十八种针法,咱们云水绣庄里绣娘所学的针法多达八九十种,是不是还要编下去?还要编多久?”阿莹问她道。

杜若笑了笑,道:“孟氏针法咱可不能碰,不过也都是绣庄里的绣娘常用的针法,还有些寻常妇人都会的,你们经验丰富,若论起来,你们还算我半个师傅呢。”

“这本书算是基础的,将来某一日我若是有了闲钱有了大把时间,就编纂一本涵盖各朝各代的绣法图册出来,到时候必然还要向你们请教。至于眼下这事,还望你们保密,不要说出去才好。”

阿莹与宝蝶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以后有什么好事你多想着我们点!”

冯宁也点了点头。

“好。”杜若笑着应允。

她又走到书架前,拿起上面的一本叫《红坊奇缘》的,写的是一个侠士与青楼女子的故事。

翻开封,扉页上写着故事简介,短短几行字,可谓是恢弘大气,又放纵肉欲,红颜与侠士的恩爱情仇,缠绵悱恻。

光看简介就是让人拿起来放不下的一本书。

她掀开看了几眼,不由得摇头,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可谓粗鄙至极,男女主人公就是奔着床去的。

又连着翻了几本,杜若只好走回书桌前,随大流又不要脸的的写下了一段话:云水绣娘周盈,娇媚明艳,兰质蕙心,自小手巧善做女工,及至适婚之龄,乡里年轻男子争相求亲,后嫁一体贴俊美相公,遂离开云水绣庄办了刺绣作坊,日进斗金,夫妻和美。此书乃其呕心沥血之作,供女子效仿。

放下笔后,黄老板走过来看,看完后不免有些失望。

杜若也觉得不行,不过她对着自己夸不下嘴。

“先放着吧,我改日和刻印书册的魏老板说说!他们见的书多了,随意写几句都比这强!”黄老板笃定的道。

杜若只好不揽这瓷器活儿了,“好,不行就代请别人写吧!”

接下来几日又增增改改删删,请宝蝶阿莹他们过来看,最后终于定了稿,让黄老板拿起刻印了。

什么事情做的时间长了,看不到成效便提不起力气,编书这事儿也一样。她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太阳还在西边高高的挂着,仰头看还是很刺眼。

下马车的时候,她对七哥道:“七哥,这一个月来你驾车来回接送我实在辛苦了!我虽然穷的叮当响,但该给的银子我一点都不会少你的,这二十文钱你先拿着,剩下的我过几日给你结了。”

七哥伸出手去,从她手上接过那二十文钱,对她笑了笑,“不着急!”

有几个村子里的年轻人从仙女河游泳回来,其中还有苏明扬,他们手中拿着芦苇杆,扫来扫去的,走路脚步轻快,说笑的声音传出老远。

不过苏明扬看到杜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隐了去,沉着脸望向了另一边。

经过马车旁边的时候,他们几个望着杜若和七哥,忽然爆发出了惊天哄笑声,一个个你扭头看看我,我扭头看看你,别有深意的样子,又有人吹起了口哨。

“这不是宋家那疯婆子吗?”

“前阵子差点被当成贼给衙门抓去!”

“勾三搭四的,连这驾马车的穷光棍独眼七哥都不放过!”

“离了村子,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哈哈哈……”

“快别说了!这长舌妇不好惹!”

七哥满脸通红的冲他们摆手,求着他们道:“你们别乱说!别乱说!这传出去对杜娘子名声不好!”

杜若瞥他们一眼,对七哥道:“七哥,多谢你了,你先回吧,别管他们说什么。”

说完,她不发一语的走在那几个年轻人的后面。

苏明扬冷着脸回头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继续和那些人朝前走。

“听我娘说她外头还有男人,天天出去不着家的!”

“我也听说了,她总从外头拿回来什么吃的穿的,不是她姘头给的么?哈哈……宋居安真是可怜的很!”

“说不定人家高兴着呢!宋家多穷啊,有吃有喝还挑什么?”

那几个人说话声音很大,似乎故意让她听到一样,其间夹杂着怪笑与嘲弄。

“能不能别说了?!”走在他们中间的苏明扬忽然大声呵斥道。

其他几个人都看向毫无征兆忽然发火的苏明扬。

“说她几句怎么了?”一人脸上还带着嘲讽笑意的人不解的看向苏明扬。

“你激动什么?”另一个人也疑惑道。

走在后面的杜若也有些不解的望着苏明扬。

话说苏明扬和杜二成在月老庙打架后,再见了面,他也不搭理自己了,她准备好的那些赔罪的话都没处说去。

也不知道是苏家人不让他与宋家来往了,还是因为杜二成他迁怒到自己身上。

“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是亲眼见过她偷东西还是勾引男人了?都没有,你们就是嘴上不饶人,造谣生事,欺负人家!”苏明扬冷声道。

这时杜若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几个人都转身看向她。

苏明扬也阴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快步朝前走去。

那些和他玩耍的年轻人看了看杜若,又连忙追了上去,渐渐地说笑着走远了。

杜若摇了摇头,朝家走去。

等回到家,蔡氏坐在院子里正拿针线穿晒干的野菜,她已经穿好了两大串了,都在跟前的菜筐里放着。

宋居安在屋里坐着批阅学生们写的文章,见她回来,便放下了笔,道:“今日回来的倒早。”

“嗯,今日活儿早就干完了。”她回道。

“明日还要去么?”

“去。”

她又出了西屋,走进厨房,看水桶是空的,便提着水桶朝外面走去。

到了水井旁,却发现井上横放着一根木棍,低头朝下面瞧一眼,原来水井里泡着一个青皮西瓜。

宋居安这时候开了院门走出来,见她站在水井旁,便走过来对她道:“买了个西瓜泡着,专门等你回来吃的,我现在将它取出来。”

他弯腰将木棍朝上面提,下面吊着的那个大西瓜便被一点一点的拉了上来。

“你拿着。”他递向杜若。

杜若连忙伸手托住,这西瓜个头很大,抱着有些沉。不过抱在手里头凉凉的,等会儿吃起来肯定又甜又凉爽。

宋居安将她拿过来的水桶打了水,对站在一旁的她道:“走吧!”

杜若点头,抬脚走了一步,在迈第二步的时候,井边有水,脚下一打滑,抱着的那个西瓜便脱了手,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开裂成了四五瓣。

她略傻眼的看着地上的红壤西瓜,又连忙看向宋居安。

“嘘!”宋居安示意她别出声。

他扭头看了院门一眼,见门里没什么动静,便又蹲下来将地上的几块瓜捡起来用桶里的水清洗。

过了一会儿,杜若托着几块瓜跟在他后面踏入院门。

坐在那儿串干菜的蔡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宋居安则开口道:“娘,别弄这些了,进屋吃瓜吧,我方才不小心摔到地上了。”

杜若默默不语。

宋居安竟然替她背了锅。

蔡氏‘嗯’了一声,将手中活儿放下,随着他们进了屋。

那些小鸡每日在屋后头散养着,几乎不用喂什么东西,杜若做好了饭以后,又拿着篮子去屋后抓那些小鸡来。

一共十五只,抓了大半天,她数了数,篮子里头只有十四只,不知道另一只跑哪儿去了。

那两只兔子倒是乖巧的很,挨在一起卧在草丛里睡觉,她便没有先搭理它们,想着等会儿鸡抓完了再将它们抱走。

弯腰在草丛里找了大半天,依旧是没有看到第十五只的踪影,草丛里连一声小鸡的叫声都没有。

难道被什么东西抓去了?杜氏以前在草丛里见过蛇。

屋后这一大片草丛高高矮矮,高的过了腰,矮的接地皮,牵牵扯扯,实在不好找。

她又翻着草丛找了一会儿,‘哎’了一声,只好作罢,蔡氏肯定将这只丢了的小鸡算到她头上,这回她没办法让宋居安帮她顶了。

就在她准备提着篮子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你是不是在找它?”

那声音像是蘸着冰渣子一样冷。

杜若猛地转身回头看去,发现在不远处的一米多高的枯树叉上蹲着一个人,像只黑色的鸟一样缩着身子蹲在上头。

他左手握着根弯了一道的棍子,另一只手的手掌伸开,上面站着一只小鸡。

“是……”杜若缓缓点头,谨慎的看着他。

她方才吓了一跳,这人是谁?村子里没这号人啊!

那人从枯树干上跳下来,拨开挡在前面的草朝她走来。

杜若盯着他,准备转身就跑,这时身后又传来宋居安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捉完了么?”

杜若回头看宋居安一眼,宋居安正好也看向她,接着视线落在朝杜若走来的人的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森寒冷意,接着不动声色的与那人对视着走到了杜若的前面。

“好久不见!”那人笑道。

第七十八章 会背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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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的近了杜若才看清,这人身量不是很高,穿的也有些破烂,面庞黝黑,两只眼睛却十分锐利,带着精光,手中的那根棍子像根拐杖。

宋居安与他认识?这人是谁?

“好久不见。”宋居安对他道。

那人大笑几声,走到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停住,将手中的那只小鸡举起来递向杜若,“给你。”

宋居安上前几步,从他手上接过来转身递给杜若。

“怎么?怕我伤害到你这娇妻?”那人问。

“不知何事造访?”宋居安不答反问。

“我前些天就让人来村子里给你打过招呼了,可惜那些朋友都没了,就想着亲自来见你一回,看你过的怎样逍遥自在!”

宋居安转身朝宋家房子指了指,“实在愧疚,太穷了!”

杜若觉得宋居安说这话时语气中满是深深地无奈与羞愧。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请!”宋居安做出手势,邀请那男人,遂又看向杜若,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既然来了朋友,便去烧几个菜!取一坛酒来!”

杜若:“……”

家里也没什么菜,自己吃也就罢了,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和宋居安交情深浅,但也不能让人家喝粥拌咸菜,她只好又去韩良家一趟,买些猪肉。

到了韩良家中,他一边帮她把下面的猪皮割去,一边询问道:“嫂子,怎么这么晚过来?宋兄在家呢吧?”

“嗯,家里来了客人,没什么可招待的,便买些肉回去。”她道。

和韩良单独相处,让她觉得很是不安,虽然后面又打过交道,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她也没能看出什么。

“不知是什么客人?”韩良笑着道,又将猪肉中的骨头给她剔除出来。

“我也不认识,从未见过,看着很奇怪。”

她的话似乎是勾起了韩良的好奇心,他又问她具体长什么样,杜若便为他描述了一遍那人的相貌。

回到家中,蔡氏烧火,她炒菜,蔡氏也有些不安,走到院子里往堂屋看几眼,又走回来,坐下来自言自语道:“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居安怎么认识这种人?”

“你也不认识他啊娘?”杜若问她。

“我要是认识他,我能晾着他么!”蔡氏怼她道。

杜若心中更加奇怪了。

等饭菜做好了,端上桌的时候,那人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手中的那根棍子一直不离身,胡子拉碴的沾着酒,看上去邋遢了些。

“宋兄日子过得着实滋润!怪不得这么久了都……”他打了个嗝,接着道:“都没走!”

“我没什么远大志向,侍奉双亲,种田教书罢了,哪有金兄来去自如?”宋居安为他倒了一杯酒。

那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能从你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宋居安瞥向站在一旁未走的杜若,冷声道:“我与客人喝酒,你一个妇人站在跟前成什么样子?!”

杜若本想多听些他们所说的话,被他斥责,她只好走了出去。

等她睡下的时候,宋居安还在和那人喝酒说话。

明明两个人交情看上去不怎么样,却又像是老朋友似的,深知彼此。

第二日一早,她起来后,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宋居安如同往日一样,在喂牛喂那两只兔子。

吃过饭,她走向村口,路上与韩良打了个照面,却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像是一夜未睡,手腕上还受了伤,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韩兄弟怎么伤着了?”她问,昨晚她去买肉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剁骨头不小心碰到了。”韩良对她道。

杜若点了点头,心里却道,剁肉剁骨头大多伤到手吧?怎么碰到了手腕?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也说的过去。

坐上马车后,七哥今日见到她忧心忡忡,连打马鞭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半道儿上的时候,七哥对她道:“杜娘子,要不我以后就不来接送你了!”

“为什么?七哥接了别的活儿了?”这临近的村子像七哥这样专门赶马车的人再没有了。她不可能走着那么远去,虽然浪费几个钱,但不能因小失大。

“昨日那些人说的,我怕别人误会到杜娘子,让人说闲话!”七哥弓着背道,唉声叹气。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什么在乎的,七哥你要是心里不舒服,那就别接了吧。”杜若道。

反正她在这个村子里一向被人说三道四。

七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等到了绣庄,明瑟似乎早就等着她了,她坐在离大门不远的凉亭里,见杜若来了,便叫人喊她过去。

“姑娘叫我来做什么?”杜若问。

明瑟笑了笑,请她坐下来,又为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杜若受宠若惊的接了过去,明瑟近来对她的态度是越发的好了。

“杜娘子,你这些日子总是忙的很,小少爷问过我几回,说为何在绣庄里总见不到你。”明瑟道。

“是我疏忽没向小少爷请安。”杜若道,虽然其她女工也从未专门向孟修文请过安,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明瑟浅浅一笑,“你可害苦了少爷了!”

“少……少爷怎么了?”

“你在信上总是考他课业,他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这些日子总是抱着书,学堂也去的勤了,吃饭也不怎么使性子了,连主子都见不着他。”

杜若感到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信上该写什么,虽然对孟修文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但半张信纸写下来,就把该说的话写完了,便问他一些书上的东西凑字数……

“你先别去善工楼了,跟我去见主子吧,不知道要怎么责罚你呢!”明瑟站起身故作严肃的道。

杜若心中哀叹一声。

到了地方,她跟着明瑟恭敬地对孟远舟行了一礼,明瑟转身笑着望她一眼便下去了。

孟远舟背对着她而站,两个丫鬟正在为他穿上一件暗紫色外袍,整理系带。

“见不着我儿子,我就只好见见你了。”孟远舟道。

杜若看不见他的神情,心道,这话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但也确实恐吓到她了。

“孟爷,我、我错了。”她道。

那两个丫鬟朝外面走去,孟远舟转过身来看向她。

“论语背的怎么样?”他背着手走过来问。

“会背几句。”她莫名其妙,为何忽然问这个。

“是么?”他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走到另一边席地而坐,“修文都快背完了,你才会背几句?你在信上快考了他半本书了。”

杜若:“……”她虽说背不全但也能也能翻阅手边的书参考一下吧……

“少爷太认真了,将来必有一番大的作为,孟爷真是好福气。”她恭维道。

“希望如此。”孟远舟指着一个位子,让她坐下来。

杜若便也席地而坐,恭敬的看着他。

孟远舟正色道:“你那日的提议,我与丰陵县几个大商人商议后觉得可以施行,接下来便开始按照高价联合收购蚕丝了,明年、后年、大后年,蚕丝价格起码低于今年的三分之二,务必将价格控低。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任务。”

杜若心中有些小小的雀跃,洗耳恭听。

“你负责带人收购东沟村以及临近的几个村子,如何?”

杜若眼睛一下子亮了下来,“愿意为孟爷出一份力。”她道。

“好。”他低头浅饮一口茶,又抬头问道:“听说你前些天病了?与管事告了假?”

“是。”她就是忙着编书去了。

“如今身子好了吧?”

“是,多谢孟爷关心。”

“你下去吧。”孟远舟道。

杜若起身朝外面走去。

接下来两日,当她带着上面分配给她的人去村子里收购蚕丝的时候,整个东沟村都沸腾了,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

她领着人从村南头开始,但凡家中养了蚕的,都报道她这儿来,她再带着人上门收购。

跟着她的那几个布庄的人不知道为何会被人围观,颇为吃惊。

杜若安慰他们道:“你们别怕,不是看你们,是在看我。”

王婆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串门串到了村前头,从后头挤到前头来,打量着她笑道:“如兰,你不是在绣庄做工吗?谁让你来的?怎么干起这个了?”

“绣庄的老板信任我,便交给了我这个任务。”杜若道,又抬头看向前面,大声道:“前面的让一让,走不动道儿了!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吧!慢了不收了!”

前面的人迅速让出一条路来。

王婆子跟着她走了几步,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得那样开心,叫了她几声,又朝人群外走去。

杜若收完一家,又挨着到了下一家,全程面容平静,后面跟着的人记账的记账,称重的称重。

“今年的蚕丝价高的很呐!”有人道。

“是啊!桂发家一下子卖了十几两银子!”

“是不是杜如兰把价格给搞错了?!”

又有一些人从后面跑到前面来,议论纷纷。

“那真的是宋家的媳妇儿?!”

“是杜如兰吗?是不是她?!”后面的问前一个。

“是她!就是她啊!”另一个跳起来喊道。

每当她带人到一家,那些围观的人便跟着她移动,像是看戏似的看的津津有味儿,说什么的都有。

杜若觉得跟着自己的那几个万合布庄的人恐怕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可她经历过无数次被村人围观后已经习惯了。

“六十九斤七两,记下来吧!”杜若看了称以后道。

“如兰,干脆记个七十斤算了,都是一个村子的!”那家人笑着道。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杜若道。

第七十九章 世情小说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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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下一家,杜若认出这家孩子是那日在村外嘲笑她的人之一。

杜若对那年轻人对上视线,年轻人讶异又慌忙转身退到爹娘后头去了。

杜若沉吟一下,对身后的人道:“这家不收了!”

“怎么不收了?”年轻人的爹诧异着问。

“是啊?为什么轮到我们家就不收了?”年轻人他娘也赶忙问。

“你们问他。”杜若指了指他们儿子。

那年轻人红着脸站在那儿,他爹娘都看向他,“你怎么着杜氏了?!”

“想要我收也可以,给我赔礼道歉!”杜若一副抬脚欲走的样子。

“你快给人道歉!怎么这么不懂事,天天惹事!”

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杜若面前,满脸通红的道:“嫂子我错了!我那天不该那么说你,我对不住你!”

“大声点!”杜若沉声道。

那人只得又大声对着她说了一遍,说完自己都觉得没脸了,手脚没处放似的。

杜若也不想与他们计较,若是真不收,还有另外几家得罪过她的也不收,肯定会招来不少骂。

收了这家的蚕丝,又接着收下一家。东沟村养蚕的农户不到一半,且收获的蚕丝量也不是很多,等她带着人走到洪四儿家门口的时候,朝门上看了一眼,径直走向下一家。

洪四儿和潘翠翠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见她要走,连忙拦在她前面。

“杜氏,我们家的还没收呢!”潘翠翠追上来大声道。

洪四儿走到她们前头伸手拦住她和布庄的那些人,“怎么回事儿?怎么撇下我们家的?”

“我们不收,也会有别人来收,你们卖给别人不就行了?请让开!”杜若面无表情的道。

“这是什么道理?杜如兰你什么意思?!”潘翠翠瞪眼道,今年蚕丝价格猛涨,她还想卖个好价钱呢!

“就是这个意思,不想收你们的,非让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么?”杜若回道。

“凭什么不收我们家的?你算老几?!”洪四儿粗声质问道,他又朝周围看了一眼,大都是看笑话的,更是恼怒。

没想到杜如兰这婆娘竟然谋了这样的差事儿!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都不算,请你让开。”杜若朝前走,又被他们拦住了。

潘翠翠忽然一脸讨好的拉起她的手笑着她道:“如兰,咱们乡里乡亲的,平日里两家人那些个事儿别放在心上,以后大家还要互帮互助过日子!别让人抹不开面子,你说是不是?”

杜若甩开她的手,觉得甚是恶心,嘴脸转变的真快。

不过她今日铁了心不收洪家的,平时恨的牙痒痒,得了点机会讨回来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说她小人,她也认了。

“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咱们两家各过各的,别耽误我的功夫了,让开吧!”杜若道。

洪四儿想拉住她,这时从杜若身后走出来两个布庄的男人,长得虎背熊腰的,看着就不怎么好惹,挡在了杜若前面。

毕竟是到村子里来收,怕农户们找事儿闹事儿,管事的分派的人自然也猛壮些。

洪四儿又止住脚步,朝潘翠翠使了个眼色,潘翠翠立刻叉腰骂道:“杜如兰我告诉你,你今儿要是不收,以后咱走着瞧!”

“那就走着瞧!”杜若白她一眼。

“你、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整日在外头偷人!说是在绣庄做事赚了银子,蒙谁呢!指不定哪个姘夫给你的!嫁到东沟村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生不出孩子的赔钱货!我看你早晚得浸猪笼!”

“啧啧啧!看看这婆娘打扮的!这不是想勾引男人么!伤风败俗!不要脸!”

“你这差事儿爬了谁的床谋来的?谁给了你这天大的好处?!大家都看到了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潘翠翠上蹿下跳的,满口粗言贱语,要不是杜若前头有人当着,她早就扑上来打人了。

杜若静静地看着她闹。

潘翠翠最后又指着她道:“杜如兰,咱们两家算是杠上了!等着啊,哪天我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

“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谁求谁还不一定呢!气大伤身,回家歇歇吧。”杜若声音不高不低的道。

这时王婆子与蔡氏从人群后头钻进来,王婆子满激动的指着杜若让蔡氏看,俩人也听到她说的这几句话。

杜若一转身,正好看到挤到前面来的蔡氏,她目光一秒都没做停留,径直带着人绕过去了。

刚才对上的那一眼,让蔡氏心惊不已,连拄着拐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王婆子还在她旁边大声说话:“如兰出息了!”

“你们家如兰真赚大钱啦!她要是什么都不会,人家也不会派她来是不是?”

当杜若带着人以及身后的一些村民经过学堂外的时候,学堂里面坐着读书的学生们纷纷朝外头看来,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宋居安本来在最后一排坐着,听到外面乱纷纷的,扭头看去,看到杜若走在人群最前面,步子从容,面容沉静,眸中掠过疑色。

不过她没往学堂的方向看,就带着人过去了。

村子里的蚕丝很快就收完了,从苏家收的最多。

用了三天时间,她带人将附近几个村子的蚕丝都收购了,完成了孟爷交代的差事儿。

村子里的人再见到她,都换了另一副面孔,探究着、打量着、胡思乱想着……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宋家这好吃懒做整日撒泼的狐媚子竟然正正经经做起事儿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做起来有模有样的,本事了。

别人这样,蔡氏更是想不通透。

虽然在村子里长脸了,但这是一直以来被她打骂的杜氏给长的。

杜若也察觉到了蔡氏对她的小心翼翼,偷瞧她的脸色,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吃饭也会喊她一声。

宋居安却没多大反应,只不过询问了一下她在绣庄做什么事儿,对她的态度与之前一样。

接下来杜若都太忙了,也顾不上别人怎么想她。

纵横书斋的黄老板告诉她书已经刻印出来了,先出个五十本,看看行情如何,若是好卖的话,再接着刷印。

她去绣庄前先去了趟纵横书斋,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成书如何。

黄老板见她来了,笑着递给她一本名为《绣娘苏珍珠》的书册,口中又道:“书名是我和刻坊老板反复商议定下的,你翻开看看如何!”

杜若以为这么正经的书好歹也起个刺绣技法或是刺绣图示什么的吧,没想到披了层世情的皮。

她从中间翻开看上几页,不由得皱眉道:“黄老板,怎么字迹如此模糊,纸质又这样粗糙?”

质量真是太差了。

黄老板笑道:“为了节约成本,也只能这样了。”不一定卖出去几本呢,不过嘛,就如同她所言,这类书也是有行情的。

杜若又翻开几页,心中越发不悦。

她最后翻开书封看了眼书册介绍,不看不知道,一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一页密密麻麻的字儿写的是苏珍珠爱慕暗恋云水绣庄主人孟远舟的事儿。

什么未出阁时曾与绣庄庄主见过一面,便心生爱慕,但出身寒微,只好仰望之。后来进入绣庄做事,只为接近他,绣工巧夺天工很快得到孟远舟的注意,两人渐生情愫,然而这段恋情为孟氏前家主所不容,棒打鸳鸯一拆两散,苏珍珠黯然离开,去京城创办刺绣作坊,由于手艺精妙,很快赚了大钱,开了绣庄,与云水绣庄成为对家……

“这是谁写的?”杜若一副都疯了吧的眼神儿看向黄老板。

黄老板放下杯子连忙道:“你觉得怎样?我瞧着就挺好,许多女子都想做苏珍珠这样的人,幻想嫁进豪门显贵,这是刻坊一个伙计胡诌的,虽凄苦却也有情愫,虽艰难却也凭借自己一手好的刺绣功夫赚了大钱!多美啊!”

“这样胡编一气,被云水绣庄的孟爷看到,岂不是等着他来找麻烦?再说人家夫人虽然过世了,但他用情至深,一直怀念过世的妻子不肯续弦,这不是戳到了人家的痛处了?”

“你再仔细看看!”黄老板笑得有些狡猾,让她再读一遍。

杜若又迅速瞄了一遍,不还是那个故事么?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就是在写绣庄的老板孟远舟。

黄老板见她不开窍,恨铁不成钢的道:“杜娘子,孟氏绣庄叫什么?云水绣庄!这故事里绣庄名字叫什么?叫水云绣庄!能一样么?”

杜若愕然:“……”

这样也行?

这些奸商……她真是服气的很!

“天底下名字一样的人多了去了,绣庄名字不同不就行了?”黄老板笑吟吟的说道,见她似有不赞成,又劝道:“杜娘子,你就别多虑了,反正书已经出来了,改是改不了了,我觉得挺好,年轻女子不就是想找个好情郎么!情之一字魂牵梦绕啊!”

“本来就是要拿云水绣庄做文章,就是要人想到孟远舟头上去,这才好卖!以后咱们若是再合作,你多学着点!”

第八十章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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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不新鲜了,连本朝的诗人都借古讽今呢!咱们做生意的,跟谁过不去都别跟银子过不去!”黄老板又道。

“黄老板准备怎么卖?”杜若问。

“都搬来了,全部放在了那边显眼的地方,店门口的牌子上也写了书名。回头再放朋友书铺些让他帮忙售卖,逢附近集市,也去街上摆摊。这是慢生意,若是前些阵子绣庄招绣娘的时候编书,兴许卖的快些。”

杜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索道:“我回头想想法子!”

“费心了!杜娘子辛苦这么久,卖的多咱们也好分利。”

临走的时候,杜若拿了一本带在身上,到了绣庄,私下里给阿莹宝蝶以及冯宁她们看了。

“不知能否卖的动?托了杜娘子的福,让我们几个也涨了见识。”阿莹笑道。

“杜娘子真和孟家不是亲戚?”宝蝶问她,若是亲戚,可以借着孟家的名头来卖。

杜若无奈笑道:“真不是。”

如果真有孟家这样的有钱亲戚,他们随意施舍点,宋家的日子就奔小康了。

“若你们认识的人买书,给黄老板报我的名字,打折。”杜若对她们道。

“好,我回家打听打听!”冯宁应道。

“多谢了!等过些天结了账,我把酬劳给你们。”杜若双手合十,诚恳的对三人道。

能帮她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但凡帮到她的人她都由衷的感谢。

她今日一边干活一边神游物外,心里头想着卖书赚钱的法子。在绣庄里推销是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是行不通的。

冯宁上完茅厕回来,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心不在焉的在杜若旁边坐下来,缓缓从桌上拿起针线,愣了一下又连忙放下来,拿起旁边的绸布。

杜若忍不住笑她道:“脑袋放空了么?又在想些什么?前日不是还说你相公待你比以前好了么?”

冯宁扭头看向她,尴尬的笑了笑,对她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孟爷派来的下人,让我代传你过去碧云阁。”

“我不与你说话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么?”杜若轻笑一声,说完起身。

冯宁欲言又止,见她要去,又叮嘱她:“你小心些。”

碧云阁里。

杜若走进去就觉得情形不对,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冷意。

只见明瑟以及大掌事李俭还有别的她不认识的三个人低头跪在地上,室内静悄悄的。

孟远舟眸中盛满怒火,冷沉着脸,不见了以往的半点儿儒雅温润,黑色的袍子周围涌动着阴鸷气息。

她直觉有事儿,恭敬地弯腰行礼。

孟远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抬手在面前的琴弦上拨弄几下,琴声瑟瑟,如暗泉幽咽,让人听着更加紧张不安。

她从未见过孟远舟发火的样子,她甚至一直觉得他是一位雅商,做着日赚斗金的生意,举止言行却颇有君子风范。

“你们跟了我多年,我手底下不乏有才能堪得大任之人,若是这条路断了,给你们一个月时间,给我开辟出另外一条可通行的路来,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否则……就自行离开吧!”孟远舟冷声道。

跪在地上的几人立刻点头应声。

“主子请放心!我会尽快和其他人取得联系!”李俭道。

‘砰’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孟远舟将那张琴猛地推开,起身猛张宽袖,背手望着他们几人道:“这桩生意已经推迟了半月有余,不容耽搁,该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都下去吧!”

那几人站了起来,看向站在一旁的杜若一眼,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反倒是明瑟离开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神色间显露出一丝担忧,但依旧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

杜若站在下面,心里想着绣庄这些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生意上也没有什么损失,万合布庄也是如此,孟爷为何如此震怒?叫她来又是为了何事?

而且听孟远舟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一桩很大的买卖,还要运到很远的地方。

从各个关卡过的话为何经商线路会断?

孟远舟看她一眼,神色晦暗,身上依旧萦绕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朝着她而来。

杜若心里打着鼓,但也只得鼓起勇气看向他,发现孟远舟又转身朝另一边的红木八角仙桌走去。

她这才注意到,那桌上放着两个大的玉盘,盘中装满了光滑圆润的白珍珠,一颗颗闪着迷人的光泽,有大有小,两个盘子加起来估摸着价值不菲。

珍珠?

她忽然想到自己编写的书名:绣娘苏珍珠。

孟远舟走到桌前停下来,慢慢伸出手,从玉盘里抓起一把珍珠,转身看向她,接着,伸开手,任由一把珍珠掉落在地上,四散开来。

那些珍珠滚跳着,满地都是。

听到杜若耳朵里简直心惊。

杜若方才联想到自己的书名时,就觉得不对劲儿,此刻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儿撒落珍珠,更是不安,难免不想到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那本书的事儿。

可是那书昨日才刻印好,今日才摆放到纵横书斋的书架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杜娘子好本事。”孟远舟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开口说道。

杜若无法判定,但心中也是紧张的不行。

她早就和黄老板说过那简介不行,相当于掩耳盗铃,若是被孟远舟知道会找上门来,他偏偏觉得很好!要用!

虽然云水绣庄改成水云绣庄,但孟远舟又不是傻子,别人也不是傻子,大家都不是傻子!

“多谢孟爷称赞。”杜若故作平静的道。

但即便是孟远舟觉得受到了冒犯,也查不到自己头上啊?编书的人写的又不是她,杜若只好将这叫做自己心中有鬼。

孟远舟又从玉盘上抓起几个珍珠,把玩着,朝她缓缓在走来,面上忽然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幽幽的道:“这么久以来,你真是用心良苦,每一步走的自然而然,又都很恰到好处。”

既然他不说明,杜若怎么肯认。

但她也不知道孟远舟现在这些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哑谜。

“你喜……”孟远舟唇边刚吐出两个字,就看到孟修文笑着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着蹴球,累的气喘吁吁的。

“爹爹!”他跑过来,经过杜若的时候,朝她笑着眨眨眼。

孟远舟蹲下去,掏出绢子为他擦了擦汗,语气略带责备道:“怎么跑的这样急?”

“明瑟姐姐说娘亲又给我回信了!我就跑过来看看!杜若也在这儿啊!”孟修文一脸高兴的道。

杜若心想,这两天她没写信呐,明瑟为什么和孟修文这样说?

不过孟修文一来,这房内顿时欢快起来,方才的紧张感几乎消失不见了。

真是救了她一命!

孟远舟抱着孟修文走到椅子前坐下来,又将他手中的蹴球接走,提着他的袖子道:“手脏成这个样子不许看你娘亲写的信。”

“那我现在就去洗手!”孟修文挣扎着从他腿上跳下来,举着两只手跑到杜若的身边,“等会儿陪我踢球啊!”他小声对她道,接着又跑出去了。

等孟修文一出去,孟远舟遂看向杜若,对她道:“信写了么?”

“没、没有……”她前几日就已经将回信交给明瑟了,一向是孟修文写一封,她回一封。

“你跟我来。”孟远舟道,说着转身朝内室走去。

杜若跟着他走了进去,孟远舟走到桌前,指着书桌对她道:“就在这儿写。”

室内很是宽敞,放有许多书册典籍账本,桌上有现成的纸笔,是孟远舟处理生意事务的地方。

杜若在他的注视下,只好走到书桌后,拿笔蘸墨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开始写信。

“谁教你写的字?”孟远舟问。

“去学堂跟着上了几堂课,我随意练的。”杜若道。

“谁教你认的字儿?”他又问。

“我相公,还有村里的学生。”比如苏明扬。

“你相公?看来他对你很好?”

“他在村子里的学堂教书,还算有耐性。”

“哼!是么?”

杜若没吭声。

“前些天让明瑟拿去赏你的那些银子为何不收?”不是想做个小生意么?

“孟爷您待我不薄,几次为孟爷做事都有赏赐。这次实在不能收,不过还是要感谢孟爷。”杜若道。

孟远舟便不再说话了。

静默了一会儿。杜若把要写的话都写完了,眼看着还剩下一大半纸,不知道写什么了,只好放慢速度,又开始想论语上的句子。

孟远舟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开口结束了沉默:“不要考修文论语了,就写你本月十五归来,让他好好吃饭睡觉。”

“嗯。”杜若点头,今日是初二。

室外传来孟修文的喊声,孟远舟回头看了一眼,又对她道:“写好了拿出去!”说完便走出去,将室内的门顺手关上了。

杜若松一口气,有钱人这么难伺候!

她抬起头来松快一下手腕,又朝整个房间内扫视一眼,发现她之前为孟远舟妻子画的画像在墙上挂着,是那幅坐在池塘小船上的雨中背影。

收回视线,杜若瞥见桌上还放着一封信,收信人:魏国公。

杜若吃了一惊,魏国公?!

孟远舟竟然手眼通天和朝廷有联系?!

第八十一章 人家有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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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魏国公远在京城,而孟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或高门大户,怎么会和魏国公攀扯上联系?看来这孟家不是普通的商贾富人呐!

不过她转念又想,孟家经营生意多年,认识各路人也很正常,虽然魏国公位高权重,但说不定就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她这么一个身份低微的妇人认识孟爷与孟家小少爷不也令人有点想不明白么?

杜若的手慢慢朝那封信伸去,指尖触碰到之后,暗搓搓摸了几下。

这些权势滔天站在顶端的人她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现在能坐在这封信旁边,能触碰到这封信,就是她离权势最近的距离了!

她摒弃这些心思,迅速写完信,又将信纸装进信封里封好,拿着走了出去。

孟远舟正搂着孟修文坐在席子上与他讲话。

“孟爷,我在里头找了大半天终于把这封信找出来了!”杜若装模作样的走到他面前,将信递给他。

孟远舟从她手中接过信打开来,和孟修文一起看。

“十五?今日初二,还有一、二、三……十三天!”孟修文激动的掰着手指头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笑着抬头望了杜若一眼。

杜若也被他的兴奋感染了,笑了笑。

她都快麻木了,是不是等她哪天离开绣庄了,才不用跟着哄骗小孩子了。

“十三天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孟修文望了杜若一眼道。

“娘亲这次真的会回来吗?!”孟修文又担心的问,“爹爹,娘亲这次不会再骗我吧?上次说三日后就回家,可是娘亲又生病了,上上次说是月底回家,可也没回,还有上上上次……”他嘟着嘴,忽然觉得很不开心,怕这次又会迎来同样的失望。

他已经失望了不知好多回了。

可他又不想怪娘亲说话不算数,她信上明明很关心他,想见他。

“你娘亲会回来的,你只要乖乖吃饭睡觉,听我和你祖父的话。”孟远舟道。

“好。”他很是郑重的点点头。

“不知孟爷叫我来什么事儿?”杜若趁他闲下来赶紧问道。

一来就见孟远舟训斥人,又被他的那些模棱两可捉摸不透的话吓了一跳,心情到现在还未平复。

他究竟知不知道书斋的事儿??

“没事了,你带着修文出去吧。”孟远舟松开孟修文的手,任他跑去捡蹴球。

“是。”所以孟远舟撒珍珠、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只是凑巧?其实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那他又为何夸赞她好本事,什么用心良苦,什么恰到好处……杜若虽然一肚子问号,但还是和孟修文朝外面走去。

出了碧云阁往西走,孟修文央着她陪他玩会儿蹴鞠。

“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好不好?”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手托着蹴球,一手拽住她的衣袖,脚下还不时地踢开小石子儿。

语气中竟然还带着撒娇的意味,奶声奶气的跟刚睡醒似的。

杜若印象中,孟修文在孟远舟面前从未这样过,倒是哭的次数比较多。

孟远舟真是位严父啊!平时看他面容和善,衣带翩然很好说话的温润模样,没想到处理起事务来颇有气场且恩威并施,手段颇多。

杜若回头看向远远跟着孟修文的几个下人,“少爷叫那几个下人陪你玩儿吧?我还要回去做工呢,等改日我得了闲再来找你。”

“我不想和他们玩儿,我就想和你玩儿。”他情绪有些低落了。

“等你娘亲回来了你也找我玩儿啊?”她弯腰瞧着他。

“娘亲不会不让我跟你玩儿的,你放心好了,她在信上还夸你了呢!”孟修文连忙对她道。

杜若:“谢谢……”就是孟修文在信上提到了她的名字,她就顺嘴夸赞两句……

“可是善工楼管事的见我许久不回去,会责罚我的。”她也扮可怜。

“那我陪你去善工楼和管事的说一说,让她们别找你麻烦!”

“不用了,那我就陪你玩一会儿吧。”

杜若笑着拿起蹴球扬手朝空中一扔,对他喊道:“这次可不许耍赖哦!”

碧云阁里。

孟远舟与孟松谷相对而坐,下人端来了刚泡好的新茶,倒了两杯,又退了出去。

“虽然我早就劝你续弦,但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孟松谷揉搓着太阳穴,听了孟远舟讲的那些话,神情有些严肃了。

“世事总是难料。”孟远舟很平静的道。

“是啊!谁能想到咱们孟家会有今日!”他长叹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县太爷家的千金,名叫乌月月,粉面桃腮,容貌清丽,以前去衙门时,我见过她一次,言行甚是温婉,不如,我替你去求亲?”

孟远舟摇了摇头,“父亲就别操这份儿心了,我叫你来,也只是与你说一声罢了。”

孟松谷又叹了一口气,道:“人家有夫家。”

孟远舟:“她夫家待她不好,她得了银子自然很快就离开了。”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人家有夫家。”

“她对我有心思。”

冯宁今日来禀告他纵横书斋的事儿,却再也不提杜氏如何不守妇道,胆大荒唐,也没说杜氏如何不好,反倒是替她求情。说《绣娘苏珍珠》上写的那些原是杜氏对自己一片仰慕之心,求他不要找她麻烦。

“可她有夫家。”

“她待修文很好,修文也喜欢她。”

“她总归是有夫家的。”孟老爷子反复提醒他。

“她不仅手巧,也有几分聪明,以后可帮忙打理绣庄。”

“你若是能容忍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过,当年为何不能放过棠梨?”孟松谷转而问他。

孟远舟蹙起眉头,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捏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渐渐泛白。

虽然记忆中的那个人形容越来越不清晰,但是那些发生过的,尘封在心底的事又全部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

孟老爷子见他如此,连忙又问他道:“若是她对你有心,你对她呢?杜氏心地确实善良。”

孟远舟靠在椅子上,神情淡然:“修文长大了,那些谎言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识破,他也需要母亲的关怀照顾。我对她无心,只是看她顺眼罢了。”

孟老爷子点了点头,“也是,哎!改日我再见见她!若是她不肯离开宋家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那么轻易割舍的了的?”

“她名声不怎么样,据说以前很是泼辣,也不知道为何慢慢转了性子,不过她相公仍旧厌弃她,她若是走十分容易。”

“既然你也不听劝,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这几年我多次劝你续弦,原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娶,谁能想到你竟然看上了有夫之妇…………觊觎别人的妻子……你这……你做事一向最有分寸,怎么……唉!就当我没听见!权当我不知道!”孟老爷子伸腿靠在椅子上,疲惫的端起茶杯。

他心里头乱糟糟的,难以接受,也不想管这些个闲事儿了!

毕竟,他想管也管不住。

杜若再次去纵横书斋的时候,黄老板眯着眼睛兴奋的站在门口一边迎她进去一边对她道:“卖出去五本了!”他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

“这样慢?”杜若提起裙子走进去。

“还好,十天半个月的就卖出去了,不着急。”黄老板请她坐下来。

“我想了个主意。”杜若开门见山的道。

她也是这两日在沽南镇这一条长街上走动时,忽然有的想法。

“杜娘子你说!”

“这一条街上,酒馆茶坊不少,客来客去,人来人往,我想着……去那他们那些个铺子里找掌柜说说,付一些小钱,让铺子里的伙计迎客进门或是端茶上菜的时候宣传一声,喊一嗓子,比如新出的《绣娘苏珍珠》刺绣针法,谁家有女子学做女工买来瞧一瞧啊!就是嘴皮子一张的事儿,没什么不愿意的是不是?”杜若道。

黄老板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拎起茶壶为杜若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我瞧着杜娘子也适合做点买卖什么的!这主意甚好!现在各行各业那是花样百出,走偏门赚钱的比比皆是!这个好!这个好!”

杜若笑了笑。

黄老板又坐下来,眼睛眯缝几下,又忽然睁开,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让人在茶楼酒馆这些地方喊一喊我纵横书斋的名字了!广而告之!”

“至于让店铺里的伙计喊什么,黄老板说一说。越是简洁越是朗朗上口越好,最好是能听了让人都感兴趣的,想买来一探究竟!”

“绣庄老板与绣娘苏珍珠的那些事儿!”黄老板脱口而出。

杜若摇头,十分坚定的拒绝:“不成,还是换一个,比如:女子若想觅良婿,你需要这样一本书!”

“这个也好,不过茶坊酒肆男客居多!”

“送人嘛!这有什么!”杜若道。

她现在不敢想什么珍珠了。

两人商议完了以后,在纸上写下来,杜若又叮嘱黄老板道:“还望黄老板一定不要向人说出我来。”

“一定一定!”

“我得回家了,辛苦黄老板张罗了,我出主意,你出点力气,应当没什么吧?”

“没什么,以后杜娘子有什么想法,咱们多探讨探讨!若不是你离家远,在我这书斋里做个伙计帮忙卖书,我想你也是愿意的?”

第八十二章 谁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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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她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伙计一个月才多少工钱,纯粹耽误时间。

黄老板讪讪的对她摆手:“杜娘子慢走啊!”

回到东沟村,杜若从村子中间那条朝北的路往村后走的时候,碰到了从另一边走来的洪生儿。

杜若瞧见他脖子里系着跟绳带子,胳膊蜷着挂在带子上,且那条胳膊包的严严实实的,一看就是伤着了。伤的还是骨头。

即便是这样,他走起路仍旧是大摇大摆的,活生生一个地痞流氓,眼睛贼溜溜的转着,盯着别人家院墙。

离得近了,洪生才冷不丁的看到她,经过她身边时‘嗤’了一声,口中骂了句‘婊子!’。

杜若当然听得清清楚楚。除了蔡氏,她最恨的就是洪家。

不过她向来擅长忍耐,况且眼下除了忍耐,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前几日听王婆子与蔡氏聊天解闷时说起,洪生总是捉弄哑巴巧姐,甚至追到人家家门口,口中污言秽语,把魏老头气的不行。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起,魏老头便拉着巧姐去村长家哭诉一场,村长只好带人去洪家,将洪生训斥了一顿,他才老实了许多。

杜若觉得等过上几天,他便又会跋扈起来,这种恶人忘性大,且狗改不了吃屎。

“如兰!”

听到不远处有人喊,杜若扭头看去,发现是村子里的一个妇人,见她停下来,连忙笑着朝她跑来。

等那妇人跑到她跟前,杜若疑惑道:“什么事?”

“那日你在村里收蚕丝,正巧我们家没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我家的给收了?”那妇人笑着问道。

杜若见她目光殷切的瞧着自己,心里有些为难。

一个农户家里蚕丝也不多,不值当的。

“成不成?我们去卖的话还要推去城里,跑那么远实在辛苦。”

“难不成人家来收就不走路不辛苦了?”另一个人走过来对那妇人道。

杜若想了想,迟疑着道:“我帮你问问吧,若是不收我也没法子。”

“好,如兰你上心帮忙问一问。”那妇人连忙道。

她点点头,朝家走去。

推开院门,抬脚踏入的时候,杜若看到堂屋里坐了一屋子的人,他们说笑着好不热闹。

见她回来,屋里的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转头看向她。

“如兰回来了?”屋里人高兴道。

“快!快进屋!跑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渴不渴?娘咱家的水壶呢?给如兰倒杯水!”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火红的小辣椒一样。

杜若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宋家大女儿宋金花来家里了,心里头立刻不舒服起来。从她来到这儿,宋金花没来过家里,她也没和她正面打过交道,可见杜如兰的身体对她自动产生厌恶的反应。

她走到堂屋门口,立刻被宋金花拽着手热情的拉进去了。

“大姐,二姐,还有两个姐夫,你们都来了?”杜若脸上带了一丝笑,与他们打招呼。

宋银花见到她,也笑了笑,细声细气的让她坐下。

蔡氏与王婆子也在这儿坐着,不过屋里没有宋居安的身影。

“如兰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呐!”王婆子笑得一脸和气慈祥。

“绣庄活儿多,就留人久了会儿。”杜若解释道。

也不知道这姐妹俩携夫回来做什么来了,对着她笑得一个比一个亲切好看,仿佛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从来没隔阂吵闹一样。

“累不累?”宋银花问她道。

“干了一天的活儿了,肯定累,快喝水!”宋金花的丈夫施万里将桌上那碗水递给她。

杜若接了水,喝了几口,又将碗递给施万里,“多谢。”反正他乐意给她端碗。

“家里一直忙的很,我也顾不上回来,现下闲了,万里想来看看爹和娘,比我还着急,说居安和如兰照顾爹娘,肯定辛苦的很!我这连家里头两个孩子都顾不上就来了!”宋金花笑眯眯的道。

杜若心中冷笑,上回蔡氏摔断了腿,她都没有来,大河村离的也不远,难道一点都没听说么?

宋老爹一直卧病在床,她也没来过一趟。眼下来家里肯定有什么目的吧?

杜若笑着点头,“照顾爹娘应该的,不辛苦。”

她的话太过简短,只答不问,宋金花笑着看了大家一眼,只好主动打听起自己想知道的事儿。

“如兰,你不是在绣庄做工吗?怎么前几天帮着万合布庄收蚕丝了?”宋金花道。

“云水绣庄与万合布庄都是孟家的,收蚕丝的事儿是上头派的。”杜若道。

“噢噢!既然交给你这样的事,肯定是对你放心!你得好好干!说不定来年咱老宋家这几间房子能翻新呢!”施万里笑得一脸忠厚老实。

“大姐夫说的是。”杜若只管答应。

宋金花又看了其他人一眼,张了张嘴,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不知道……如兰你在绣庄工钱怎么算的啊?涨钱了吧?”

这婆娘看着果然和以前不同了!银花和她说杜氏变了,她还不相信。

“家里买那头牛的银子是我从绣庄借的,现在还没还完呢,等把帐还完估计得明年了。”杜若答道。

“哎!真是,你看看,现在家里头就靠着你和居安了,哪像我们家,我和你姐夫就指着那几亩地过日子!家里头两个孩子,整日的闹,半会儿也不能离了人!”宋金花叹气道,“现在看咱们老宋家日子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大姐家过的挺好的。”杜若恭维道。

谁不知道施万里是大河村村长的儿子,日子过的滋润红火。

宋金花好意思在这儿买苦,更苦的宋银花还没说什么呢!

杜若话音一落,宋金花开始眼角泛泪花儿,掏出绢子擦了擦眼角,哭丧着脸对杜若以及其他人道:“什么好不好的……我和你姐夫黑天白体的劳作,婆婆公公又不管不问,还总被叔伯邻里欺负,家里现在连买盐吃的钱都没有……呜呜呜呜……”

蔡氏见女儿哭诉,也心酸不已,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捂在眼上。

宋银花见姐姐哭,便走到她旁边坐下来拍了拍她肩膀,安慰两句。

杜若心道,说宋银花傻她还真傻,自己姐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她又过的怎样,现在还有心情同情别人。

她装作不在意的打量宋银花一眼,发现她手腕上有一处青紫的印子。比那时候她回宋家来看着更瘦削了,皮肤白的透明,尤其是手腕上能清晰看到血管的颜色。

看来这些天以来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宋银花的丈夫曹旺坐在里头的凳子上,打杜若回来到现在,也没开口说话。

“大姐一哭,我也想哭了。”杜若哀叹一声,“也不知道光靠在绣庄做工,买牛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完,娘腿脚不灵便,爹又整日病着,唉!”

宋金花止住了哭声,抽了几下鼻子,十分委屈的样子,她又看向杜若道:“如兰,你若是在绣庄得脸,不如和管事的说说,让我和银花也过去做事吧!”

一屋子人都看向她。

杜若就知道他们忍不住了,果然她不接招,他们就自己说出口了。

“若是赚了钱,我和银花补贴补贴娘家,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宋金花又补充道,顺便用手肘撞了撞坐在旁边的宋银花。

宋银花反应过来连忙道:“如兰,要不你说说,我绣活还成!”

“是啊,若是银花去,人家一准儿要!银花手最巧了,如兰什么都不会,人都要了!”蔡氏道。

“这真是难到我了……”杜若装作十分愧疚的样子。

“你要是明儿还去,我和银花跟着你过去看看吧!”宋金花连忙道。

杜若心中烦躁不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脸认真思索:“要不……我去绣庄先问问。”她嘴角微微扬起,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迟疑着道:“现在有家书铺卖有教人刺绣做女红的书,你们先买来看看学学,是绣庄的绣娘编的,一些想去绣庄做工的都买回家看了。”

“什么书?”宋银花问。

“那本书叫《绣娘苏珍珠》,对了,王婆婆,你前几日不是说如月姐想跟着我学吗?我看那书上写的详细,跟着学是再好不过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都是一家人,我肯定不会坑你们,你们听我说的不会有错。”杜若道。

“哎呀真的啊!那我可得给如月说说!”王婆子笑道。

“你们要是买,报我的名字,书斋老板会给你们折扣,我和他认识。”杜若又道。

施万里看着宋金花,点头道:“媳妇儿,如兰既然这样说,那咱买一本?”

第八十三章 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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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花看着杜若道:“有什么该教的,如兰你教教我和银花不行了吗?还花那闲钱干什么!”

“我这才去绣庄多久啊,就干点零散的活儿,还被别的女工带着学,什么都不会呢,让你们买书,不也是想早点让你和二姐学会么。”杜若一脸诚恳的道。

想当初她能去云水绣庄,还不是孟老爷子给她个人情?就像王婆子说的,走了狗屎运。

再说绣庄现在不招工,她们倒是哪儿都想去,想一出是一出,有那本事么。

宋金花觉得她这话说得有道理,想了想对宋银花道:“那咱就买吧,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咱就在这儿跟如兰学。”

宋银花点了点头,“好,我听大姐的。”

杜若一听她们在这儿学,难不成要在宋家住下来?

本来房子就小,屋里狭窄,住都成问题,还有人一多,矛盾麻烦也会变多,岂不是每日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光是有一个蔡氏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宋金花宋银花再回来,她的处境只能更糟,绝不会越过越好。

“绣庄最近太忙了,我每日都要去,大概没时间教二姐和二姐。”杜若道。

“哎!这有什么,你白天去你的,等回来咱们晚上练,对了你不是说书的事儿么?要不你就买回来一本,我和银花一块看,这样你也轻松些,我们碰到不会的就问你。”宋金花连珠炮似的,掐着嗓子一口气说完了。

宋银花也看着她点头。

连王婆子也附和了几句,似乎想这两天让人去叫她女儿过来东沟村。

施万里又赶紧端起茶碗递给自己的媳妇儿。

杜若心道,看来她们真的打算住下来了。她也没什么办法赶人,说不定吵起来一屋子的人都能撕了自己。

看着这些人,谁向着她啊,没有。

“就要一本书吗?一本是十二钱,打完折收十钱。”杜若声音大了点,故意说出价格。

“怎么这么贵?”王婆子不由得道。

“不值当的,要不不买了吧?”宋银花看了看宋金花,拿不定主意,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曹旺身上估摸着也没有。

“这书价格算比较便宜的了。”杜若道。

“好,买吧,你明儿去沽南镇买两本回来。”宋金花道。

杜若见她说的自然,也不提钱的事儿,只好主动问道:“我身上没什么钱,两位姐夫……你们看看……”

她又故意叹了一口气。

宋金花看向蔡氏,问道:“钱都在居安那儿的是吧?如兰给居安说说,找他拿钱就成了。”

杜若没想到她连这点钱都赖,只好道:“我问问吧,不知道书斋里头这样的书卖完了没有呢!”

“好,那如兰你辛苦跑一趟帮忙问问。”宋银花笑着道。

杜若点点头。心中冷哼,那就别买了,也别学了吧!

“如兰,你给如月也捎带一本哈!”王婆子插话道。

杜若点点头。

“你们家如月那几个孩子都照顾不来,哪有功夫学啊。”蔡氏有些不高兴的道。

“我整天闲着,如月要是学,我就先给她带一阵子孩子,没事儿!”王婆子道。

蔡氏这会儿似乎不太待见王婆子,撇了撇嘴,“那回头你把买书的钱给如兰啊!”

“知道了知道了!”

果然不出杜若所料,她们两姐妹以及各自的相公晚上直接住在宋家了。

院子里那张藤椅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宋居安搁上了木柴,靠在墙边上,柴火码的整整齐齐的,要是挪动腾出来,还得费半天功夫。

于是宋金花与宋银花蔡氏三个人商量了半天,打算让施万里与曹旺睡在里屋,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宋居安在堂屋打地铺,而宋金花与宋金花与杜若睡在西屋里去。

宋金花意思是许久没回娘家了,和杜若都快生份了,晚上睡觉前好好和他说说体己的话。将来她们三个若是都能去绣庄,那是再好不过了,相互照应着点,没人敢欺负她们。

而且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想问杜若来着。

一听她们俩要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杜若觉得死刑也就差不多这样吧!

宋银花她还能忍,宋金花就算了,她说话声音太尖了,自己耳朵现在已经受不了了。若是宋金花睡觉时说个没完没了,今夜她就别想睡觉了。

“如兰,你看这样安排成吧?”宋金花笑着道,又拿瓢在面缸里搅动几下,挖一瓢面出来,准备去厨房和面做饭。

这儿有面有油,正好她想吃油饼子。

杜若想了想只得道:“要不大姐和二姐你们俩睡里屋,让两个姐夫睡在堂屋地上,行么?安郎不躺在身边我睡不着,也睡不好,耽误明日做工。”

蔡氏斥责道:“矫情个什么劲儿!就一夜你还嫌这嫌那儿的!前十来年你也没见着安郎,怎么活的?”

被蔡氏怼了几句,杜若只好装作委屈的样子,靠在门边上不说话了。

宋金花连忙劝道:“娘,你吵她做什么?如兰白日做工就很累了,还要招待我们,就今儿一晚上,阿!如兰你去打水吧,我看桶里没水了。”

“我去吧,如兰你歇着吧!”宋银花连忙道,转身去了厨房。

施万里与曹旺也不掺和她们娘几个这些事儿,俩人悠哉哉的盘腿坐在堂屋里天南地北的吹。后来又撸起袖子在玩儿掰手腕儿,眼睛看着对方咬牙切齿,仿佛仇敌一般。

宋家两姐妹以及蔡氏三个人在厨屋一边做饭一边说说笑笑的,讲起了她们小时候的趣事儿,以及各自家里头的烦心事儿。

杜若站在院子里,趁没人注意,在藤椅旁边靠着的木柴上踢了一脚,那些木柴瞬间垮塌下来,她后退一步,平静的等着。

直到没了动静,她才‘惊讶’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倒了?看来放的不怎么牢靠,哎呀这么多得捡半天!”

宋金花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又走回了厨房去了。

杜若蹲下去,将地上的木柴抱到墙边上,又将藤椅上剩下的那些也抱下来放到一边去。用扫帚将上面的木屑打扫干净,用抹布湿水擦了擦。

做完这些,她又走到厨屋门口,对里头的人道:“安郎怎么还没回来,娘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去叫他。”

“不知道!你去找找安郎,叫他早点回家吃饭。”蔡氏道。

杜若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出了院门,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出来也并不是真的要去找宋居安,就是想离她们远点,耳边清净一会儿,不想看到他们而已。

这个时辰村里的学堂已经放学了。

天还亮堂着,杜若沿着村子里的一条小路慢慢的走。正是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村里村外的树木看上去格外繁茂青翠,树叶子在枝头摇晃着,凉风拂面。

她绕过小半个村子,最终走到了学堂的附近,寻日里那些乌拉乌拉的读书声不见了,远远望去,草棚下坐着一个人。

杜若定睛看了看,那人不是宋居安。

她奇怪的走过去,离的近了,才发现那是苏明扬。

苏明扬今儿穿了一身白色袍子,平日里就温恭有礼,书生气的很,此时侧看更俊俏几分。他独自坐在教室中间,低着头正在认真的写些什么。

杜若从后面走进去,在最后一排悄悄的坐下来。

正好这学堂周围也没人经过,空落落的安静的很,她想在这儿闲坐一会儿再回家,就当她找了大半天找不到宋居安。

盯着写字儿的苏明扬看了一会儿,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心道,这学习精神,用心程度,将来某一日必定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自从他和杜二成打了一架,就不理人了,上次在村外下了马车,别人嘴贱说她,他还帮她来着。

杜若又低头伏在桌子上,思索着哪天离开了宋家做什么赚钱糊口,不过这事儿得取决于她这次赚多少钱。

五十本书能赚的连二两银子都不够。等这批卖完了,翻刻一下,用纸和装帧上用心一些,提高价格,多卖几个钱。二三十两银子足以让她离开宋家以后勉强活几天,期间她再找点事儿做,想立足就容易多了,有手有脚肯吃苦就不会饿死的。

至于拿到休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想着想着,杜若忽然听到前面桌子响动一声,接着是书本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抬起头望去,发现苏明扬靠在桌子上一脸吃惊的望着她,似乎才发现她在后面坐着。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鬼!”杜若无语道。

苏明扬望着她愣怔片刻,忽然蹲下去将掉在地上的书拾起来,又迅速的将桌子上的笔和纸收起来,抿着嘴一声不吭,恨不得立刻跑走。

“知道你们家宋先生去哪儿吗?”杜若起身走过去。

苏明扬低着头,冷着脸,手忙脚乱的往书包里装东西。

杜若走到他那一排,双手抱胸站在最边上,“你和杜二成吵架打架,怎么迁怒到我身上来啊?我又没得罪你,我也已经骂过他好几回了。”

“说实话,我连你们俩吵架的原因都不知道,之前不是玩的挺好的么。”她又道。

苏明扬将书包提起来,忽然扭头问她:“他真没告诉你?”

“他没和我说。”杜若摇头。

苏明扬盯着她的表情,似乎在确认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不过他自己倒是先放松了下来。

也是,知道了她不仅不会站在这儿笑着与他说话,反而会笑他没一点廉耻之心。

“我不知道宋先生去了哪里,许是去了韩良家吧。”苏明扬道。

“哦,那我等会儿过去看看。”杜若点头,他终于肯和她说话了。

“嫂、嫂子,你怎么在这里?”他一直写字儿没注意,想必她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短了吧?

“我坐会儿,坐会儿。”杜若笑了笑,朝讲台上走去。

站在讲台上,视野更大更宽阔了,她朝下面扫视一眼,又问苏明扬:“你那天写的什么啊?跟我说说?”

苏明扬默不作声的走到下台阶的地方,又看向她,奇怪的道:“你是不是被蔡婆婆从家里骂出来没地方去才来这儿的啊?”

“你走吧!”杜若朝他摆手。

“你又不是做的不好,为什么她总骂你啊?宋先生也不护着你么?”

“小孩子管别人家事做什么,赶紧回家吧,放学了!”她拿起讲台上的戒尺敲了敲,示意他赶紧走。

苏明扬转身走了。

第八十四章 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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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里就杜若自己了。

她在学堂里转了两圈,心情莫名焦躁。

看不见来路和去路的恐慌,这样的恐慌伴随她很久了。

她最终从最后一排慢悠悠考试巡查一样走到讲台上,手中拿着戒尺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指着下面一个空位子道:“书背的怎么样了?”

“不会背?短短一篇文章一共四百多字,你背了两天,仍旧没背下来?”

“你总是诸多借口,上上次说你爹病了你帮着家里干活,上次又说你娘病了,这次呢?”

“大家别笑,听他把谎话讲完!”

“问我背书有什么用?那你吃饭睡觉有什么用呢?”

“安静!再有说话者,和张三一样,站到学堂外面淋雨!”

“哎……”她将戒尺在桌上啪的一敲,觉得甚是无聊。

宋居安说她擅长演戏可真没冤枉她。

余光中,杜若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门口,急忙扭头看去,发现苏明扬提着书包站在那儿,想笑又使劲儿憋着,大概是觉得有教养的人不应该当面笑话别人,使别人难堪。

就是脸色憋的有些红。

杜若张了张嘴,觉得一张脸皮被人撕下来扔地上了。

她极其‘淡定’的稳住自己又看着他,问道:“干什么又回来了?不会什么东西忘这儿了吧?明扬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苏明扬嘴角抑制不住翘的老高,微微低了头,磕巴道:“嫂、嫂子,我刚才回家时看到宋先生了,他在村子里的那个石磨那儿坐着。”

“哦。”杜若点头。

苏明扬低着头默默转身迅速跑下了木梯。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杜若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戒尺,又朝周围瞅了一眼,也转身出了学堂。

幸好是苏明扬不是别人,不然她丢人丢大发了,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

按照苏明扬说的,她去了村子中放石磨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坐在石磨边上的宋居安,以及——他周围围坐着的一圈孩子。

村里的那些小孩子乖乖的坐在地上,屏息静气,眼睛睁的大大的仰头望着宋居安,满是崇拜与激动,听他讲故事听得入了迷。

杜若走过去的时候,宋居安面容平和的瞧了她一眼,又继续往下讲。

“共工的部众被颛顼带着部下杀得丢盔弃甲连连退败,共工的那两个得力属下浮游与相柳也被打的一个气死了,一个逃跑了,于是颛顼又带人追杀逃窜的共工……”

“不周山原是一根撑天的大柱子……”

“共工一直逃到了不周山,回头看到颛顼带人追了上来,他又气又怒,便一头撞到了不周山上,随着一声惊天彻地的巨响,不周山倒了,天上塌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漆漆的大窟窿,补都补不了……”

有一个小孩子露出惊惶的神色,坐在那儿捧着自己的小脸一动不敢动。

另一个小女孩儿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又害怕的看了看其他人,瘪了瘪嘴,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带动了另外两三个孩子的加入,哭声加起来更大了些。

杜若就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看着宋居安有点像个白痴。

让他平时教学堂里的那些学生,他没有一点耐性,现在倒是有耐心给这些小孩子讲故事,还把人家小孩儿吓哭了。

她朝周围看了一眼,悄悄地退后,退到离他们再远一些的地方。

果然,她刚走到另一边的草垛旁,不远处就来人了,一个小孩儿家的大人走了出来,看到孩子在哭,急忙朝这边走来,口中问询着出了什么事儿。

宋居安听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他半蹲着牵着听故事吓哭了的小女孩,安慰她道,“别哭别哭,它只是个故事,不是真的,那个大窟窿后来补上了,天也没塌……”

可惜这些安慰于事无补。

那大人来到跟前,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一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面问道:“哭什么?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不过她没说完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杜若,脸色立刻凶了起来,“是不是她怎么你了?!是不是杜如兰?!”

杜若:“……”躲这么远还能栽到她身上也是厉害!

“嫂子,这怪我。”宋居安看了一眼站在草垛前的杜若,又对那妇人道。

那妇人又哄了一会儿,才抱着孩子离开了。

“娘叫我找你回家吃饭。”杜若这时候走过来扔下一句话。

宋居安应了一声,又弯下腰告诉那些小孩子早点回家吃饭,才朝着杜若离开的方向走去。

等宋居安赶上她与她并排走着,杜若又问他道:“家里来人了,你知道吧?”

“谁来了?”

“大姐二姐,两个姐夫都来了。”

“嗯。”

到了家里,饭菜已经做好了,蔡氏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等他们,见俩人回来,生气道:“都这么晚了才回来,赶紧吃饭!家里人都等不及了!”

“知道了娘。”宋居安一手拎着凳子,一手搀扶着她,将她搀进屋里去。

宋金花与宋银花见两人回来,高兴的不得了。

宋金花仔细的瞧了宋居安一遍,道:“居安,你快让大姐好好看看,这些日子没来看你们了!”

“大姐家里还好吧?”宋居安问。

“好,好着呢!见你们也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杜若听着屋里的说话声热闹闹的,她在外面的木盆里洗了手,才不紧不慢的进屋来。

屋里的人都坐下了,手中都拿着筷子,围着木桌子坐满了一圈,脸上挂着笑。

见她进来,宋银花朝两边看了看,没凳子了,连忙起身对杜若道:“如兰,你坐我这儿!”

曹旺瞥她一眼,不悦道:“吃饭呢,你走来走去做什么!”

“没凳子了是吧?挤一挤!刚数着还正好呢!”施万里道。

“再找个凳子坐我旁边吧!”宋金花道。

宋居安看她一眼,站起身,对她道:“你坐这儿来。”说着又递给她一双筷子。

蔡氏见儿子起来让位,杜若也没推脱就来坐下了,她趁乱将宋居安位子面前的一盘冬菇炒肉端走换了盘素炒苋菜来,又恨恨的剜了她一眼。

“来!喝酒喝酒!这么久没见,今儿难得一家人都坐到一起!”施万里将曹旺和宋居安面前的酒杯满上。

曹旺端起杯子等着碰杯。

宋居安略带了些歉意道:“我不喝酒,两位姐夫喝吧。”

“男人怎么不喝酒呢?来!今儿咱仨喝个痛快!”曹旺站起身举着杯子大声道。

施万里也站起来看着宋居安:“居安别不给面子,怎么也得喝上二两!”

“我真的不喝酒。”宋居安坚持道。

蔡氏连忙道:“曹旺,万里,你们喝你们的,别灌居安了,他不喝就不喝吧!”

“就知道娘疼居安,事事顺着他!我们俩喝有什么意思!”曹旺不高兴的和施万里拿杯子碰了一下。

施万里也附和。

宋金花斥责施万里:“说什么呢!合着你娘不顺着你啊!居安不喝你硬灌他做什么?以后你也少喝酒!”

“如兰,你辛苦了,多吃点。”宋银花对杜若道。

杜若点了点头。

“如兰你说说,在绣庄都做些什么!也叫我们知道知道在大户人家做工是什么样子的!”宋金花也道。

“在大户人家做工的那是下人奴婢!人家这是凭本事赚钱。”施万里顶上一句。

宋金花白他一眼,又看向杜若。

杜若微微一笑,“做的事情特别多,每人每日分配给许多活儿做,若是达不到,便会扣钱,若是出了点小差错,也会扣钱,大多绣娘一个月下来也落不了几个工钱,累死累活的。”

宋金花与宋银花相视一眼。

“这些大户人家就是抠门!赚这么多钱,连工人一点小小的工钱都要想尽办法克扣!实在过分!”宋金花气愤的道。

“那一个月多少工钱?”曹旺连忙问她。

“我上个月得了五十文钱。”杜若呐呐的道,一脸无奈。

宋金花吃了一惊,“听娘说你去沽南镇,每回都做马车,那你这赚的还不够车钱呢,别不是被坑了吧?!”

“扣掉坐马车的钱,就剩五十文,也被我还了债了。带我的那个女工,一个月也才二百多文钱。”

施万里猛地摇头,“不成!不成!那可不成!这哪行啊!赚这么一点银子!”

“我就说如兰怎么会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呢!这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是别去了!”宋金花道。

杜若苦着一张脸,慢慢吃饭。

蔡氏将筷子敲在汤碗上发出很大的声音,“那你这天天苦着一张脸给谁看?还以为你能赚大钱,原来就这么些!”

坐在一旁的宋银花身子瑟缩了一下。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皱了皱眉,思索着什么。

“云水绣庄的老板,叫什么?!”曹旺愤愤的问。

“好像叫孟远舟!”施万里答道,又不确定的问杜若一句:“是吧?”

杜若点点头。

“果然是穷的穷,富的富!富人专门坑咱们这些穷人!”曹旺接道。

他脸上带着嘲弄的笑,额头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耐不住与人打起来。

宋银花偷着瞧他一眼,不由得叹气,脸上充满了失望。

第八十五章 敷衍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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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花眼睛转了转,不太相信的望着杜若:“如兰,你别不是不想让我跟银花去,故意这么说的吧?!”

“怎么会呢大姐,我也想咱自家人多赚些钱。”杜若道。

“你可别糊弄我!给的工钱少大家还能都想去吗?云水绣庄比那些小绣坊、大户人家承下来的私活儿给的钱多了去了!”宋金花不住的冷笑。

“大概我们这些今年刚进去的赚不到什么银子,熬个三年两载的,时间久了,就什么事儿都能应付都能上手了,给的工钱多些。”

“哼!还不是坑人!孟家真会做生意!千刀万剐的!”曹旺怒道。

“就是!这些奸商!咱们这些穷人被有钱人吃的渣都不剩!孟家都这么有钱了,还如此小气!”施万里也不高兴道。

“既是这样,我不如去试试。”宋银花小声道。

宋金花没立即表态,心里头思索着到底划不划的来。

杜若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别人说一句她答一句,什么也不多说。

等吃完了,她站起了身。

“你做什么去?等会儿大家都吃完了你留下来收拾收拾!光顾着自己吃,爹还没吃上一口饭呢!”宋金花斥责她道,“你不跟着居安好好孝敬爹娘也就算了,还成天惹是生非,让人不耐烦!看着你就来气!”

方才她与自己说话还和气带笑,现下马上变了脸,杜若知道,宋金花这是想好了不去了。

“媳妇儿说的对,岳父一直病着,我们家日子过的苦,吃不饱穿不暖,愁的睡不着觉,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唉,如兰你和居安可得好好孝敬岳父岳母啊!”施万里附和。

“嘁!宋家要靠她,一家人早就饿死了!”蔡氏道。

“大姐,我也吃完了,我喂爹吃饭。”宋银花这时候站起身道。

曹旺满是嫌弃的看宋银花一眼,“你也就这点眼色!”

“曹旺,银花心地好,你可别欺负她。”蔡氏在二女婿的胳膊上拍了拍道。

“娘,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曹旺连忙道。

“我来喂爹吃饭吧,你们接着吃。”宋居安起身端了一碗粥道。

杜若神情淡淡的退到一边去了。

宋金花瞥了杜若一眼,又与大家商量着睡觉住哪儿。

“谁睡院子里头,我看院子里藤椅腾出来了!那长条藤椅还是爹好着的时候找人做的!结实又牢靠!我出嫁时想当嫁妆,爹还不愿意!”宋金花笑着大声道。

“我吧,夜里头不下雨就正好,天凉了,身上得盖点东西!”施万里无所谓道。

杜若看几个人一眼,趁机开口道:“大姐和二姐你俩睡屋里床上,我睡藤椅上吧。”

坐在一边拿勺子喂宋老爹吃饭的宋居安扭头看向她。

宋金花看了看杜若没接话,凑近施万里的耳朵小声道:“你还真想睡那儿啊,就你睡觉不老实样儿,不知道夜里掉下来多少次!那上头硬着呢!”

宋银花看了一眼大家的脸色,连忙道:“还是我睡外头吧。”

“你争什么争?”曹旺瞪她一眼,口中嘟囔:“真是个丫头命!受苦受穷你赶着上!”

宋银花脸上讪讪的烧得慌,满不自在的看大家一眼,见没人看过来才松一口气。

吃完饭,宋银花帮着杜若一起收拾残羹剩饭,又背着人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别将大姐和大姐夫的话放在心上。

在厨屋杜若也借机问她:“二姐夫是不是又打你了?”

宋银花咬着嘴唇也不吭声,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儿。

“这儿又不是没人给你做主,你怎么不说出来?”杜若道。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你知道上回我跑回娘家,被他叫走以后他怎么打我的么?他喝醉了把我绑起来,拿鞭子往我身上抽……”连想起来,她身子都止不住的哆嗦。

杜若眼睛睁大。

曹旺可真是个十足的混账!不是个东西!

甚至当着宋家人的面儿,他也不怎么收敛,桌上随意呵斥宋银花。

“那回你不听劝偏跟着他走。”

“我能怎么办……”她将头埋的更深了些。

杜若看着她没再说什么,上回她劝宋银花的时候,宋银花说的那些扎心的话,她到现在没忘。

将锅碗瓢盆洗刷好后,俩人走出厨屋,杜若听到宋金花、施万里、曹旺以及蔡氏挤在西屋里说话。

等她走到西屋门口,也听清了蔡氏的责骂声:“都说了不让你们灌居安喝酒!偏不听!你们两个混账真是气死我了!大晚上的纯粹让娘我心里头不舒服!”

施万里赔笑解释道:“娘我和曹旺真没灌他,是他自己喝了两杯,谁知道居安他这样不胜酒力!早知道他酒量这么不好,谁找他喝酒啊,喝的也不尽兴啊!”

“是啊,我可什么都没说!”曹旺也跟着道。

宋金花有些不相信,指着自己丈夫和曹旺道:“明儿居安醒了,我问问他看是哪个让他喝的,说出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媳妇儿我真没有,你得相信我……”施万里拉着宋金花的袖子连连解释。

“夜里怎么办?得叫人看着他,万一渴了喝水,万一发酒疯掉下床,都是个事儿!”曹旺双手抱胸立在那儿,事不关己。

“如兰!”宋金花一掀帘子走出去,口中喊了一声,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杜若,“愣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照顾居安去!”

“噢。”杜若走进了西屋。

施万里和曹旺禁不住蔡氏的骂,连忙从屋里出来了。

“你仔细着点照顾好居安!别睡的死沉!”蔡氏见杜若进来呵斥她几句,才拄着拐棍出去了。

杜若看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宋居安,他面色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热的。

以前晚上自斟自饮、前几日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姓金的把酒言欢都没事儿,今日喝了多少酒就醉成这样了?况且她在厨屋收拾东西也没用多久。

她冷哼,站床边喊了他两声,宋居安没一点反应。

杜若走出去拿毛巾湿了水,进来在他脸上擦了擦,又给他擦了擦手。

一直等外面没人说话了,她才又从屋里出来,看到施万里在院子里树下面躺着,已经打起了鼾。

洗了把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下,她才进了屋。

将灯吹熄了,杜若走到床边,又轻声喊了几声宋居安的名字,他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刚躺下来,旁边的人便翻身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杜若连忙推他,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快醉了!

“嘘,别让他们听见了。”宋居安低声道。

被他忽然抱住,杜若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身子也有些僵直,宋居安以前可从来没对杜氏做这么亲昵的动作,除了那夜丧心病狂发疯那次。

“你别胡来!”她警告他,他离的太近了,连呼出的热气都扑到了她的脸上。

不过宋居安也只是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一直没动。

“我装醉让你进屋来睡,你不感激我?”他道。

“我感激你。”她答。

“这四个字敷衍的很。”

“……”

过一会儿他又忽然放开了她,轻叹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杜若仰面躺着,听他呼吸声逐渐平和,她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了。

又过了片刻,她抬头将枕着的枕头抱在怀里,面朝里边慢慢睡去。

第二日,她骗说还要去绣庄,便早早的从家里出来,见没人注意去了周宁婆婆那儿,准备再这儿躲上一天。

她去的时候周宁婆婆正在做早饭,杜若拍脑袋一想,她忘记把布拿来让周宁婆婆帮着裁剪了。

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烧火,有些顾不及,杜若便坐下来帮着她。

“吃饭了没有?没去做工?”周宁婆婆大声问她道,又特意在锅里多添了一碗水。

杜若点头,又摇头,“随便吃了点,没去,今日不用去。”

“不去不给工钱的……”她喃喃道,又从锅台后面慢慢绕出来,将案板上的面粉仔细扫了扫,撮进瓢里去。

杜若应了一声,“今日不用去,明日才去呢。”

“你在哪儿做工?”周宁婆婆又回头看她一眼道。

“在云水绣庄。”杜若道。

周宁婆婆回头用一种震惊的神色瞧着她,走过来连连对她摆手:“你别去那儿!别去绣庄!也别跟孟家扯上什么关系!他们都是坏人!”

杜若没想到周宁婆婆不仅听到了她的回答,还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别去!他们冤枉人!我没偷东西!我没偷!”周宁婆婆手发起抖,目光又惊又怕,身子也有些站不稳。

杜若连忙站起来扶住她,将她搀扶到另一间屋里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婆婆你先冷静一下,已经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

杜若记得听周宁婆婆说起过,她在孟家做过下人,后来被赶出去了。

“我什么都没偷!他们不能赶我走!”周宁婆婆激动的说道,整个人陷入了惊惶之中,将杜若的手握的很紧。

“好,好我不去,婆婆您先冷静点,锅里还煮着粥呢我去看看!”

她不得不挣脱开周宁婆婆的手,跑到厨房将锅盖掀开,又将燃烧着的木柴熄灭了。

堂屋里周宁婆婆还在自言自语神情激动的说话,杜若将舀好的粥端进来,放在桌子上,又帮她解下围裙,“婆婆,吃饭了,别想太多,什么都过去了。”

第八十六章 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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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冤枉我!我没有偷东西!”

“婆婆您先吃饭。”杜若将勺子递到她手里。

啪嗒一声响,勺子从周宁婆婆手里掉下去摔碎了。

杜若连忙将碎片从地上捡起来,又跑到厨房拿了一个来,怕她再不小心摔了,便用勺子喂她吃。

“我没偷东西……我没偷东西……”周宁婆婆怔怔的坐在那儿,对于杜若的话恍若未闻。

杜若想了想,问道:“婆婆,他们冤枉你偷了什么东西?”按理说孟家的人不会做出什么恃强凌弱的事儿。

孟老爷子人好,孟远舟也不是坏人,已经逝世的孟老夫人与孟远舟的妻子棠梨她不知晓,不过听庄里的绣娘说起过,说孟老夫人在世时吃斋念佛,孟夫人棠梨性情亦是温和,待人可亲。

周宁婆婆扭头看向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央求她道:“我真的没偷东西,你相信我……相信我……”

“婆婆,您没偷,是他们冤枉你。”杜若安慰她。

“他们是怎么处罚你的?又为什么说你偷了东西?婆婆当时在绣庄里服侍的谁?”杜若柔声问她。

周宁婆婆再次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做工回到住处,一进门就看见屋里被人翻的乱糟糟的,地上都是,庄里的下人将一包东西扔到我面前,说是从我住处搜出来的,让我看……”

“包裹里鼓鼓囊囊的装的都是金银珠宝,每一样都很值钱,可我一样都没见过,他们说是从我床底下找到……”

“我没偷……我没偷……”

“后来呢?”杜若问了一句。

“后来……后来管事的要处罚我,说要将我送官,孟家少爷孟远舟,那时候他刚接管绣庄一年,整日繁忙,在绣庄里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不知那日怎么忽然出现,叫下人直接将我赶出去了……”

杜若心道,孟远舟应当会就事论事的。他为人聪明沉稳,也擅长观人,若是周宁婆婆真的没偷东西,他会让人查清楚的吧。

不过当时情形如何,她也没见过,也不了解。

“婆婆,您那时不是服侍在孟夫人身边的么?既然你是她的人,她也没帮你向孟爷求情么?”她疑惑的问。

“孟夫人……孟夫人太可怜了……”周宁婆婆喃喃道,注意力被杜若的这句话吸引了去,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杜若看了周宁婆婆一眼,见她说话断断续续,反应迟缓,心道,或许她当年真的偷拿了什么被人发现了,孟家要赶走她,她悔恨万分,才辩驳说自己没偷,时间久了,连自己都洗脑催眠了。

比如说她刚来这儿的时候,每天晚上对自己说七八遍:我就是杜如兰。生怕哪天一不小心说错了,酿成不好的后果。

现在若是有人忽然问她的名字,她还要迟疑那么一下下。

“婆婆,饭再不吃就凉了,事情过了那么久了,没人记得了,您该忘也忘了吧。”杜若道。

“你别去绣庄做事,你会被人陷害的……”周宁婆婆又担心的提醒她。

杜若连忙点头,“好,我不去!婆婆放心吧!”

她又柔声柔气的哄了一会儿,周宁婆婆神色才平静了,从那些不好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低头喝了一口杜若喂她的粥。

吃完饭,周宁婆婆坐在屋里纺线,杜若则坐在桌前看书。

她在纵横书斋谈事的时候,有时候会四处翻看,找找有没有她用得到的书,黄老板见她将这本书翻了两回,便慷慨送她了。

这本书上是讲瓷器制作的,里头还有插图,不知道到纵横书斋之前这本书经历了多少人之手,总之它现在书页卷起来,上面好几种字迹,破烂的很。

看了一会儿,杜若便起身走到周宁婆婆跟前,让她歇一歇,她坐下来帮着纺线。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趴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又帮着周宁婆婆纺了会儿线,和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以前不明白人怎么能那样无耻,后来见这样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

“宋金花嫁给施万里真是嫁对人了,两个都是贪图便宜的人,夫妻俩什么都能想到一会儿去……”

“婆婆,你说我会不会哪天一觉醒来,还是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上?”

“以后我若是走了,虽然心里头憎恨许多人,但我会回来看您的。”

太阳西斜,屋子里的光也一点点的在减弱,她将门半开着,坐在那儿继续纺线。

线团一点点的变大,直到她一只手不够拿了,才道:“这个团好了,我得回家了,不知道家里头什么样了呢!”

她从周宁婆婆那儿离开,回了宋家。

站在门外听院里头很安静,她推门走进去,见院子里晾晒了一片豆子,蔡氏正在捡豆子里的石子儿。

屋里宋金花宋银花以及两个男人都不在,想必是走了。

她松一口气,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的藤椅不见了,回到屋里,又见面缸里的面少了,连蔡氏前天用线串号的干野菜,在堂屋窗棂上挂着,也都不见了。

进了西屋,她看到屋里的东西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床头放着的那个大箱子上的锁也被人撬开了。

她连忙走到箱子旁,在里面找了找,那一两碎银子不见了!而且箱子里的那几块做衣裳的布匹也不见了。

家里像是被扫劫一次,他们竟然什么都拿。

她猛地将箱子盖上,走出去问道:“给安郎做衣裳的两块布怎么没了?”

“居安也不缺衣裳,就让金花银花拿去给万里和曹旺做衣裳了!”蔡氏道。

“安郎就两身衣裳。”她道。

“你怨什么?!我做主怎么了?是不是你给自己做衣裳的布金花拿走了你不乐意?!”

“我自然不乐意!”

蔡氏见她顶嘴,竟然没发作,反而嘲弄她道:“谁管你!反正你也猖狂不了几日了!”

等晚上宋居安回来,杜若才明白蔡氏没大吵大闹的原因。

白天宋金花从宋家走的时候,要将院子里那个藤椅带走,宋居安牵着牛挂着车去送她。

等回来天已经黑了,蔡氏等宋居安栓好牛,急忙拉着他喜滋滋的道:“居安!邻村姓郭的那家,你知道吧?”

宋居安点了点头,那家家况很好。

“郭中死了,他没儿子,媳妇儿又早早去了,就剩一个女儿叫郭喜儿!邻村的人见她可怜,张罗着给她说媒呢!”蔡氏讲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仿佛郭家家庭凋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儿。

“媒人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说像东沟村宋居安那样的,就很好!”蔡氏捂着嘴笑道。

杜若神色平静的端着馒头筐子进了堂屋,听蔡氏继续道:“那媒人今儿叫人来村里打听咱们宋家!”

“娘,我又不是没成婚。”宋居安道。

杜若坐下来,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一半儿,正准备放回筐子里,宋居安朝她伸出手了,她便将那半儿馒头放到他手上。

蔡氏瞥了眼杜若,又道:“杜氏就让她走!你等会儿写封休书,明儿一早就让她回去,咱再让人找邻村的说说。”

杜若拿着筷子夹菜吃饭,又将面前碗里的汤水搅拌一下,静静地听着。

“娘,你别说了,吃饭吧。”宋居安看杜若一眼道。

“你这孩子!郭家现在这剩下那姑娘,嫁过来,她嫁妆多着呢!”

“明儿是初四,别给我休书,四,死,也不知道死谁,多不吉利。”杜若道。

蔡氏惊讶的看她一眼,嘁了一声,对宋居安道:“那就后天!等杜氏走了,叫媒人让你和郭喜儿见见,那姑娘性子好,你会喜欢的。”

“如兰性子也挺好的。”宋居安不悦道。

“她好?居安你莫不是被灌了迷魂药?!你看哪个说她好?!因为她咱宋家都抬不起头来!”

“娘你别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休妻的事。”宋居安皱着眉头看杜若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难过或是愁苦的样子,从上到下透漏着漠不关心。

“居安,你听娘说,这事儿是为你好,这婆娘要是能生也行啊,她又生不出孩子,留着她做什么?!别耽搁着,阿!”

宋居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着脸看向杜若:“你怎么想?”

她居然能如此平静?

“我想什么都没有用,不是么?”她看他一眼。

“居安你问她做什么?!”蔡氏不满。

宋居安忽然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子上,起身出去了。

蔡氏喊了他一声,见他不应,骂了杜若一句,起身追出去了。

杜若冷冷一笑,继续吃自己的饭。

她今日白天睡了觉,晚上不怎么困,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头想着黄老板那边不知道如何了。若是宣传的好,那几十本书卖出去不在话下。

宋居安立在书架前,目光落在上面摆放着的一本本书上,这些书他早就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摆上了。

他抽出一本来,翻看一眼,重新放上去,又伸手抽出另外一本,看几眼又放了上去,连着几次,他才借机扭头朝床帐看了一眼。

第八十七章 为何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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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便罢了,或厌憎或无心,人在眼前也等同于天边,甚至想让其永远消失不见。

可一旦触了情生了意,情丝便如枯树上攀爬了绿藤,一点点从树脚包罗着向上,逐渐密密匝匝藤蔓缠绕,不知道死去了几百年的枯木枝干犹如逢春抽芽,焕发生机。

他就是抽离了魂魄已久的枯井朽木,死去多时了。

杜若正怀揣着对明日的期待而睡不着觉,察觉到宋居安熄了油灯,之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在绣庄做工很辛苦是不是?”宋居安低声问。

刚才杜若还在翻身,眼下也不好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便回道:“还好。”

“不如以后不要去了,家里收种些庄稼,我再教书赚些银子,能吃饱穿暖,也足以支撑日常生活用度。”

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前尘往事该忘的忘了,事情该了结的结了,从今往后他只是个农夫。

“我不觉得辛苦,多赚点银子手头宽裕些。”杜若侧头看向他那边,但月初外面月色全无,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即便睡在同一张床上,也看不清对方。

“两年前我一无所有,只剩一口气吊着,是爹和娘将我带回来当做他们亲生儿子一样无微不至的照料……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应当记得清清楚楚吧?”他问。

毕竟这件事情举国上下轰动,即便是乡野村民也议论的津津有味儿,更何况她被派来他身边,知道的必定更多。

“什么事儿?我只听我爹娘说起过,说你从家乡逃难至此,路上遇到了流民,被流民抢劫毒打,之后就在宋家住下了。”杜若回忆道。

宋居安见她所说的事与自己意有所指的不是一回事儿,只当她不肯承认,便也作罢,遂接着道:“宋家待我恩重如山,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不图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寻日娘对你太过苛责,我看在眼里,你受了许多委屈……”

他握住了她的手,道:“哪日我和娘好好说一说,让她待你好点,以后我们好生过日子。”

“好。”杜若应了一声。

她若是信他那真是有鬼了……花言巧语仿若一片真心。

除去他愚孝冷漠不上进之外,宋居安差不多是只狐狸。对于这种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的人,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然,她迫不得已如今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所以,她又怎会相信他呢?

宋居安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额头,眉眼,缓缓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至极,视她仿佛一块珍宝。

“我们要个孩子吧。”宋居安在她耳边轻声道。

杜若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相触的肌肤逐渐发热,呼吸也沉重起来,唇齿在她耳边轻轻啃咬着,酥酥麻麻的电流传遍全身。

炎夏已过,此时正值初秋时节,夜里的风有些凉。

窗子半开合着,夜风拂窗而过,床帐因风而轻轻摆动,床帐间却有股子热气流动着。

他吻上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

沉迷于这样万籁俱静的夜,身旁的人。

宋居安一只手已经缓缓游移到她的腰间,想将她纤细的腰肢托起来,却被杜若抓住手制止了。

“我来了月事。”她说道,又补充一句:“今儿早上来的。”

宋居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覆在杜若正上方一动不动。

“为何不早说……”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还有见到摸到吃不到的烦躁,勾起的心火难消。

“我你以为、以为你不会对我……对我…………”杜若迟疑着又无辜的道。

他在她身边躺下了,房内安静了下来。

杜若翻身看向他那边,‘小心翼翼’的问他:“娘让你过了明日给我休书,安郎你真的会休了我么?”

“不会,你不要担心这些。”他答。

“嗯。”

再撑些个日子,撑到她再多赚些钱自己离开。

否则她被休弃回娘家,娘家人难道就轻易接纳她么?杜大成有妻有子,杜二成又整日胡混,嘴上说的好听,可他做不了主。

被休之后,周围的闲言碎语估计也能杀死她。

“睡吧。”宋居安又对她道。

杜若应了一声,翻身合上了眼。

过了很大一会儿,在她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感觉到宋居安似乎掀开被单下了床,开门出去了。

第二日。初四。

杜若起床后,宋居安已经做好了饭,今日早饭丰盛一些,有粥有馒头,还有一汤一菜,汤是甜鸡蛋汤,菜是猪肉炒豆角。

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宋居安正在院子里用平整的木块搭一个台子,见她出来对她道:“咱们今早在院子里吃,外面有风,凉快!”

“好,要不要我帮你?”她走过去。

“你把那块小的递给我。”他道。

杜若弯腰捡起来递给他,又帮忙将碎木板摞到一边去。

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旁边的那棵树抬起了脚,幸好她没有用力往下踩,不然这只跑出来的兔子估计就被她踩死了!

宋居安看向这边,站起身抓住了兔子的耳朵,将它放进刚垒好的木块中去。

“幸好它没什么事儿。”杜若拍了拍胸口。

“不然晚上就成了腹中餐了。”宋居安接道。

“那只也跑出来了!”杜若往院子另一边一指,朝着那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走了过去。

她不怎么敢提兔子的耳朵,只好双手去捞,可惜捞了两下没抓到,又怕不小心踩到它。宋居安见这边的情形,无奈的走过来,很快将那只兔子抓住了,也随手放进了木块垒中。

“兔子过几日就要生了。”宋居安对她说道。

“好快哦,总觉得还没买回来多久。”她不由得感慨。

“那时候二成也还在这儿。”宋居安道。

“庙会上买的布本来打算给他身衣裳的,没想到被大姐和二姐拿走了。”

“过几日咱们进城再买,顺便给爹娘也买来做一身衣裳。”宋居安道。

这时候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蔡氏看一眼院子,又见杜若在宋居安旁边站着,白眼翻了翻,问宋居安道:“居安一早做什么呢?”

“娘,等会儿咱们在外面吃饭。”

“屋里又不是坐不下!干什么在外头吃,就在屋里吃吧!”蔡氏回头看一眼,拄着拐棍出来了。

宋居安站起身,拍了拍手和衣袖,应道:“好。”

杜若翻了个白眼。

饭菜端上了桌。

“做这么丰盛?咋?这是你在老宋家吃的最后一顿饭?”蔡氏看杜若一眼。

“娘,这是我做的。”宋居安道。

蔡氏听了脸色立刻不好了,望向杜若斥责道:“你什么时候起的?!让居安做饭你睡觉!”

“起的和平时一样。”杜若道。

“谁家让男人去做饭?!是不是得供着你啊?像供祖宗一样!”

“娘,你别责备她,是我起的早。”宋居安将鸡蛋汤分开倒了两个半碗,在杜若和蔡氏面前各放下了。

蔡氏一见他竟然给杜若喝,没给他自己留一点,更加生气,指着杜若吩咐:“你别喝!给他喝!”

“来,你喝。”杜若将汤碗往宋居安面前推了推。

宋居安看一眼她的表情,不喜不怒的,便又为她夹了两筷子菜放到碗里,“多吃一些。”

蔡氏一看更是不得了,连拿筷子的手都在哆嗦,“居安!居安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吃你的,管她做什么!”

“娘不开心了,安郎你就别顾着我了,我少吃点也没事儿,不然娘又要骂你,你给娘夹一些菜,我怕她够不着。”杜若‘婊里婊气’的道。

说出这些‘关心’的话还真是艰难。

蔡氏听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拿馒头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似乎下一刻就朝她身上掷去。

“要你说!闭上你那张臭嘴!”蔡氏呵斥道。

宋居安面上隐隐有些不悦,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杜若拿着吃食朝外面走去,宋居安跟上来问她道:“我送你。”

“不用了,七哥就在村口等我,你回家吧。”

“那你早点回来。”

“嗯。”

她心中窝着纵横书斋的事儿,便让七哥驾车跑的快些。

等到了沽南镇后,杜若径直去了黄老板的书斋去。

到了那里,黄老板一脸的春风得意,手中托着白瓷杯座,笑着走来走去。

书斋里头的那些书原先‘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块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连地板都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黄老板转身见杜若踏入门中,连忙扬起一只胳膊做出恭请的姿态,“快进快进!杜娘子快请进!”

杜若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扭头也没发现明眼儿的地方摆着《绣娘苏珍珠》这本书,心底也升起了丝丝愉悦。

“黄老板,书卖的如何了?”杜若坐下来问。

书斋里除了黄老板外,还新请了个伙计,是个黑黝黝的孩子,看着八九岁,一双眼眸倒是明亮的很。见书斋里来了客,便跑上前来给杜若到了一杯茶,笑嘻嘻的递给她,等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得惊讶道:“是你?!”

“你是?”杜若瞧着他疑惑。

“青阳寺!破庙!小乞丐!”那孩子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激动的跳起来喊道。

经他一提醒,杜若立刻想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 绣庄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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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青阳寺一案中当证人的小乞丐!

“你还给我吃了一个包子呢!”他又道。

“原来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做工?真是许久未见了。”之前见他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脸上脏兮兮的,就是那双眼睛太亮了给人印象深刻,现在他身上干净爽利,叫她真认不出。

小乞丐十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看了黄老板一眼。

黄老板这才插上话,对杜若道:“昨儿他偷了东西,躲到我铺子里来了,被偷的人找了进来,让他赔,拉扯间撞倒了我的书架,我原想送他去衙门的,可去了谁赔我摔坏的书架,只能私了,让他留下来做工了!”

那小乞丐红着脸,连连赔不是,“老板,我不会偷懒的!您交代的事儿我都尽力完成!”

“好了,你下去吧!”黄老板冲他摆摆手道。

“黄老板真是个好人,这孩子没去处,你留下他也能为他提供住的吃的,相信他会好好干活报答你的。”杜若道。

黄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摇头晃脑道:“杜娘子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只看钱!什么救人不救人的。”

杜若又将方才的话岔回来,问道:“书卖的如何了?”

黄老板笑了起来,指了指茶杯:“请喝茶!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不知道杜娘子想听哪一个?”

“既然都是好消息,那你随便说……”

“那五十本全卖完了。”黄老板道。

杜若笑道:“两天时间也挺快的,我以为得半个月。”

“还有,就是……”黄老板示意她放下杯子,“杜娘子坐稳了,第二个好消息就是,云水绣庄的一个管事的前来购书,下单五百本!”他伸出五根手指头,笑得眼睛眯缝起来,靠在了椅子上。

杜若睁大了眼睛。

云水绣庄买了这本书?还买这么多?为什么?

她当初也仔细想了,拿去绣庄卖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既然他们买下这么多,必定有用处,可她想不出这其中的商机。

“黄老板,你确定是云水绣庄的人来买的?不会是被人捉弄了吧?”杜若不确定的问。

黄老板见她有疑虑,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订单来,递给她。

杜若接过单子一看,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这次,估摸着要小赚一笔了!

不过黄老板高兴归高兴,一想到当初他和杜若签订的那份儿合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超过五百本,分利她六自己四。

当初他可从没想过从中赚什么大钱。

“真是太好了。”杜若心中十分欢喜,又将那订单看了一遍,对黄老板道:“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不过书刻印的不够怎么办?”

“杜娘子放心,现在已经在抓紧时间刻印了,刻坊那边召集人赶制,白天黑夜的赶,相信五天内可以完工交货。”

“好。”

黄老板又将桌子下面的柜门打开,从中拿出十两银子来,放到杜若的面前,笑道:“杜娘子,这些是绣庄给的定金,咱们先分了,后续的利咱们回头核算一下。”

“多谢黄老板,这几日也辛苦了,往后咱们多多合作。”杜若拱手道。

黄老板背着手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她道:“既然杜娘子如此说,不如马上实施,咱们继续编纂此类书籍如何?我看这里头大有行情!”

杜若想了想道:“此事日后再议吧。”

等交了货,绣庄那边结了账,她分了钱,就该离开宋家了。

若是攒下的银钱还是不够用,杜若摸了摸下巴,心道,宋家那头牛是她辛苦赚钱买的,哪天她偷偷牵出去卖了,还能再得一笔银子。

心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她和黄老板道了别,才去了绣庄做工。

中午吃饭的时候,得了闲,杜若将冯宁、阿莹、宝蝶三人的钱给结了,又对她们再次道谢。

虽然不知道三人心里头如何想,但表面上都为她高兴,连连恭喜她。

“你那日被孟爷叫去,孟爷有没有为难与你?”冯宁背地里谨慎问她。

“没有,也不算为难。说实话我甚至有些闹不清楚那日孟爷叫我去做什么。”杜若道。

冯宁感到奇怪的点点头。

当时她将这件事儿告诉孟爷以后,孟爷似乎很是生气,而且叫她叫杜若去的时候,也隐隐带着怒意。

杜若好歹也算是想着她,带着她赚了点银子,她也不至于害她。

“那就好。”冯宁笑道。

“恩恩,多谢了!”杜若再次对她拱手鞠躬,乐呵呵的。

下午做工的时候,郑大娘一遍又一遍的在楼里走动,一会儿训斥这个会儿责备那个,声音又高又粗,刚吃饭不久,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有些疲乏。

冯宁看着杜若道:“杜若,咱们好好做,没准儿以后也能在绣庄里当个什么管事儿的,我知道我自己笨,不过你脑子聪明些,应当能当的上,你若是真能当个管事的,我也能跟着风光一下。”

“多谢夸赞,我这手艺也不精,不知道何时能熬出头呢!”

她离开宋家以后,还可以继续在绣庄做事啊!思及此,她又想到了之前劝冯宁的在这里租个房子的事儿。

下工的时候,她可以去街上瞧瞧问问,找个空闲的房子租下来住。

又过了一会儿,明瑟带着两个丫鬟从外面走进了善工楼里。

郑大娘连忙从椅子上坐起来,束手恭敬的立在一边,一脸谄媚的道:“明瑟姑娘有什么事儿?”

明瑟扬手对郑大娘随意的一摆,示意她退下。她则领着两个丫鬟在善工楼边走边巡视。

等走到杜若冯宁她们面前的时候,杜若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对着自己笑,见她看过来,明瑟便道:“跟我出去吧!”

杜若便从后面走出来,跟在她们身后,郑大娘一看明瑟要将杜若带走,立刻严厉责备杜若道:“是不是偷懒被抓了?还是你做错了什么事儿,让明瑟姑娘操心处罚你?!”

杜若摇了摇头。

明瑟转身望向郑大娘,神色有些不悦。

第八十九章 金银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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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逢春,处罚不听话犯错的女工那是你们这些管事的该做的。我找杜娘子有事儿,她我就带走了,与你说一声!”明瑟道。

郑大娘连忙应道:“好!好!明瑟姑娘说的是!姑娘慢走!”

等杜若跟着明瑟出了门,郑大娘脸上的紧张与卑微消失不见,望着大门低哼一声,口中骂道:“小娼妇!从小被孟老爷子从外头捡回来养着,把自己当主子一样!不知道姓甚名谁了!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爬上孟爷的床啊!”

杜若走在明瑟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明瑟走的慢,她自然走的也不快。

等走到临近的亭子下,明瑟便摆摆手示意丫鬟下去,邀请杜若与她一同坐下来。

“孟爷今日不在绣庄。”明瑟道。

杜若点了点头。

“少爷在后院玩耍呢,他最近是越来越淘了,今儿让裁缝给他量了一下,又长高了些,先前做的那几套衣裳都不怎么合身了,已经吩咐下去重新再给他做几身。”明瑟又笑着道,声音温温柔柔的,脸上带着笑意。

杜若点头,应和道:“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男孩子淘一些的好。”

从在青阳寺第一次见他,到后来来绣庄见他那么些次,他眸子里总带着忧郁,又总爱哭,性子有些别扭。

不过近来似乎好多了。

“杜娘子说的是。”明瑟道,“前些天杜娘子来去匆忙,在忙些什么事儿?我想和你坐着说几句话找不到空闲呢,也不敢拦你。”

杜若心中揣测,她找自己来也不进入正题,难不成只是为了闲谈?

“前些天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就急匆匆回家了。”杜若解释。

其实是去书斋忙活。

明瑟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道杜娘子家况如何?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咱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

“多谢明瑟姑娘关怀,我家中虽穷苦一些,不过还好,没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她道。

杜若又忽然想起上次在碧云阁的事儿,不由得感激道:“上次孟爷叫我去碧云阁,是不是姑娘让少爷跑去看信的?”孟修文的出现帮她解了围。

“哎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想不起来了。”明瑟抬手在头上轻轻敲了两下。

杜若笑望着她,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看杜娘子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学东西也快,不似贫苦出身,不知道杜娘子娘家家况如何?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杜娘子别多心,我自己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亲生父母养不起就卖掉了,后来被老爷子捡回来的。”明瑟又道。

杜若先前也听人闲说过明瑟一些事儿,却没想到她这样坦然的说出来。

“明瑟姑娘过奖了,我娘家家境也贫苦,家里头四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

“那杜娘子可否上过学?乡里农户一般不让女儿读书的,只帮着家里缝补做事。”

“跟着弟弟念过几天书。”毕竟她现在会读会写。

“难怪。”明瑟笑起来,转身朝站在不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

那丫鬟走过来,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

托盘上是一件叠的整齐的淡粉丝撒花百褶裙,旁边放着一小包丝绸包裹的东西,明瑟解开丝绸,里面是明晃晃二十两纹银。

“上次你嫌赏赐太多受不起,这次可不能再拒了,这是你这段时间应得的。少爷可不是轻易跟谁都那么亲近的,这件裙子是我的,新做的,我穿着有些不合适,瞧着和你身量差不多,便送了你吧,若你穿着不合身便送给其她人。”明瑟对她道。

听她说完,杜若连忙道谢,既是这样,她也就不推辞了。

明瑟似乎放下心来,又与她道:“少爷的生辰就在这个月十六,想必你得提前准备一份儿礼物。”

杜若点头,“好。”

若是明瑟不说,那她也就当不知道,况且孟家小少爷过生辰,送礼的人应该不会少到哪里去,还都不是便宜东西。既然说了,她心里得好好想想没钱的情况下送他什么。

回到善工楼,郑大娘本来闭着眼睛假寐,杜若觉着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她一抬脚进门,郑大娘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回来了,郑大娘。”杜若与她打了个招呼。

刚坐回座位上,还没来得及与冯宁说上一句话,郑大娘便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郑大娘问杜若。

“是件衣裳。”杜若道。

“拿出来给我看看!”郑大娘伸出手从桌子另一头抓了过去。

她掂起来看一眼,不由得讶异,这衣裳是用上好的丝绸裁制的。她身为一个小小的管事,但也见多识广经验富足,这裙子裁剪、做工、绣花一看就是上佳之品,少说也值十几两银子,一般人穿不起。

“这是从哪儿来的?!”郑大娘又问她。

“是明瑟姑娘送的。”杜若回道,

郑大娘又是吃惊不已,不过也一瞬间将脸上质问的怒意隐去,又问她道:“明瑟姑娘叫你做什么去了?”

“只是与我说了一会儿话,问我做工是否辛苦。”杜若道。

郑大娘脸色微变。

她之前以为杜若是孟家亲戚,后来听说她否认了,所以便对她与其他人一同看待,没了之前的客气。然而现在她的心又提起来了。

冯宁一边做着手里头的活儿,一边默默地听着她们讲话,心里头也是翻腾不已。

郑大娘又将衣裳递给她,和声道:“快些做工吧,你耽误了好大一会儿了。”

杜若接过,应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等郑大娘走了,冯宁才迅速看她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讷讷问道:“杜若,你和明瑟姑娘关系很是亲近么?”

“没有,就是之前孟爷吩咐我画画,给我的赏赐罢了。”杜若道。

冯宁松了一口气。

下了工,杜若从绣庄离开便去了街上。

沽南镇其实并不富足,在云水绣庄的西边就是山了。就是不过随着作坊的增多,周围做生意的也多了起来。

杜若想租下个像样点的房子,若是带个小院子就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租金如何。

她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相继问了三家,有的租金太贵;有的房子进去看一眼,许久未住人了,潮湿又充满了霉味儿,她也不喜欢;有的很合适,但房东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走着走着,忽然有个小女孩儿跑过来抓住了她的衣裳,仰头喊了她一声‘姐姐’。

“是你啊?”杜若笑着道,随即她转身朝两边望去,发现她第一次来沽南镇的时候见到的那个首饰匠就在不远处笑着与她打招呼。

“我原以为你们不干这生意了,前几次我在街上走也没见到你们。”杜若走过去道。

“嗨!不干这行能做什么呢?本想去城里谋生的,但除了这门手艺也不会别的!怕养活不了我跟阿青!”首饰匠道,“前一阵阿青病了,我就没出来摆摊。”

原来这女孩儿叫阿青,杜若见她又跑着玩儿去了,便道:“原来如此,现在看她身子应当已经好了。”

“对!这丫头命大!”

“怎么称呼你呢?”杜若问。

“我常年带着阿青在这街上,大家也几乎都认识我了,都叫我鲁哥!不知道娘子做什么去?”

“我随便看看,不知道鲁哥知不知道有什么便宜出租的房子,我想租下两间来。”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回头给你打听打听吧!”

“好,多谢了!”

“别客气!我对这地方熟悉的很!”

杜若又朝周围看了看,发现从这儿望向北边,正好能看到金银花满楼从鳞次栉比的楼房中脱颖而出,端的是宏伟气派。

“金银花满楼里的东西,定然卖的很贵吧?”杜若笑道。

鲁哥也停下手中的活儿,朝那边看了一眼,叹道:“可不是!最便宜的东西,价格也够吃上一年的了!”

他又抬头望了杜若一眼,“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看看!”

杜若点头,又疑惑道:“这金银花满楼的老板是谁?”

实力如此雄厚,能够经营这金银花满楼,整幢楼里卖的都是金器银器玉器,价值恐怕无法估算的出来,但想想也是数额巨大的。

比孟家还要有钱,沽南镇的财神们一个比一个低调!

鲁哥擦去脑门子上的汗,摇头:“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叫秦蕊的女人在里头管事儿!至于老板是谁,好似真没听人说起过!”

女人管事儿?杜若心中产生了好奇,便对鲁哥道:“我去看看。”

正好她要给孟修文准备生辰礼物,若是有买得起的,价钱差不多的,咬咬牙买下来一样,省的到时候送的东西让人没面子,当着她的面儿收下,一转身就扔了。

离的不远,她走着一会儿也就到了。

站在外面仰头朝上看一眼,正中间烫金的牌匾气派非常。

杜若看了两边守着的伙计一眼,抬脚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手中拿着个一尺来长的金灿灿的金算盘坐在西侧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翘着一只脚,嘴里头哼着曲子,行为略奔放了些。

第九十章 金银花满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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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人进门,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便朝门口望来,杜若正好与她对上视线,见那女子又迅速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杜若又扭头看向东侧,将整个大厅扫视一眼,便抬脚上了楼,她想从最上面一层开始看起,一层层的往下来。

原以为楼里客人会比较多,没想到竟然有些安静。从下往上的时候,也只见寥寥几个客人。

金银花满楼是一个圆形土木结构建筑,中间是一个开阔的天井,从楼梯口出来,能看到整层的大概情形,且每一层的楼梯处挂有牌子,第一层上写了个:金,打眼一扫,都是金器。

虽然一眼看去就能被吸引,但杜若还是坚持走到了最上面一层。第五层楼卖的是银器。

她走进的时候,有楼里的伙计在守着,见她进来,且往她身后瞧了一眼,只有她自己,衣着打扮再普通不过,便随口道:“客官随意看看!”

杜若点点头。

琳琅满目辉光熠熠的商品在各种形状的容器中摆放着,有的直接摆放在台子上供人观看,离近了,银器上清楚的倒映着人的影子,每一样都洁白光亮。

即便是银器,穷人们也买不起用不起。

一个伙计见她看的认真,便走过来道:“这位娘子想要买什么?只管问我一声!应有尽有!”

“这对儿银镯子多少钱?”杜若指着一块丝绸上的百福银镯子。

“六两!”

“……”在杜若看来顶多二两。

她又走到另一边,看着桌子上摆放着几个银质茶盅茶碗茶壶还有桌子及两个椅子,全部都是按照一定比例缩小而成,可爱的很,小孩子应当会喜欢,便又指着它问道:“这一套多少钱?”

“十两。”

杜若心中叹息,只好道:“你不用管我了,我随意看看。”

那伙计听了她的话,便又方才站着的地方走了回去。

杜若一边看一边从这面转到了五楼对面去,发现没有比那对儿银镯子再便宜的了。

即便是她真的买下来也拿不出手。

于是她伏在栏杆上朝下面几层楼看,同时思考着人生。

她看到在下面那层的对面,站着几个人,一个伙计正给他们做演示。桌子上放着一个天平,伙计在左边放上了四块金条,又将一尊金佛像放到右边的盘子里,盘子往右倾斜,伙计又连忙在左边加上两块金条。

杜若不太了解这方面,又看那伙计拿着金佛举在手里头与那些人说话,甚至还听到一句‘看看这成色!’

她目光朝伙计以及那几个人左侧房间移去,发现窗前站着那个她刚上楼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子,而那女子的旁边,则站着孟远舟。

她悄悄后退一步,省的被他看到,不过他目光直视前方,应当不会往上面看。

那女子笑盈盈的与孟远舟说着话,孟远舟面带笑意伸出手去,仿佛在感受窗外的风。

接着孟远舟走回屋里在椅子上坐下来了,那女子笑着回身,身姿袅娜仿佛步步生莲一般,走到孟远舟面前顺势往他身上倒去。

在她坐倒在自己身上之前,孟远舟站起了身,那女子坐了个空。

孟远舟走到另一个椅子前坐下了。

杜若望着那边的情形,心道,孟远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痴情深情又专一么?自从他夫人去世以后,不肯再娶,也没有收过什么女人。眼下和那女子算不算打情骂俏?

她又忽然想起来周宁婆婆和她说的那些话,说孟家将她赶了出来,还说什么孟夫人太可怜了等等。

难道他对外表现出一副痴心绝对至死不渝的深情,而背后却御女无数风流花心?说实话她见到方才这些,对孟远舟的敬慕有些破灭。

那女子又两次想往他身上靠,都被孟远舟给躲开了过去,不过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杜若十分不解,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想了想,她朝下面一层走去。

下面这层与一楼一样仍是金器。脚一踏进去,朝四周一瞅,若是白日正午光线十足,恐怕会刺瞎人的眼。若是能给她一件,她眼下这些难题就全部迎刃而解了!吃香的喝辣的,先快活一阵儿。

她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又看到了在五楼的时候与她说价的那个伙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楼来了,坐在另一边和另一个伙计说话,见了她仿佛没看见一样。

杜若挨着看了一遍,打造的东西几乎和上面的银器差不多,只不过是金银的区别。

“这金坠子怎么卖?”杜若指着一个金链子挂小块金牌问,小是小了点,但上面雕刻十分精巧。

“这个三十两!”那伙计走过来对她道。

杜若朝前面走了两步,又打算问的时候,那伙计不耐烦道:“这位娘子!我看你也不是能买得起的人!就别浪费咱这些人的唾沫星子了!这是有钱人来的地儿!你能进来看看就不错了!”

“没想到这里的伙计如此狗眼看人低,说不定哪日天上掉了馅儿饼,砸到她头上,转眼间家财万贯,不知到时你又是何态度呢?”

杜若回头看去,发现孟远舟朝这边走来,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她连忙行礼:“孟爷。”

那伙计一看到他吓得不轻,连忙跪在地上道:“见过孟爷!小的错了!小的不该埋怨!”

“我又不是这儿的老板,你不必跪我。”孟远舟道,说完他又看向杜若,“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她怎么来了?他既然不是这儿的老板,这话便问的不对。不过杜若恭敬道:“我来随意看看,就像他说的,只看不买。”

他点点头,“你都看了些什么?”

“只是、只是随意看看,许多东西都是第一次见。”杜若道,确实大开了眼界,许多雕刻制作精美的器物她都是见所未见,叫不出名字来。

“有没有什么想法?”他朝前走去,又一面问她。

杜若只好跟了上去,答道:“觉得眼花缭乱,涨了见识。”

“多看看也好。”他道。

两人下楼的时候,杜若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那个女子,手中依旧拿着一个金算盘,笑得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目光从孟远舟的身上掠到杜若的身上,“这是谁?”她问孟远舟。

“绣庄的一个女工。”孟远舟道。

她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杜若来,“怎么一个女工,与孟爷这样亲近?行礼跪拜之后,还要跟在身后?”

她虽然话说得俏皮,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敌意,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敌意,杜若连忙恭敬回道:“我正想着要回家了,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见到了孟爷。”

“不巧,我从那边看到你了,才过来的。”孟远舟开口道。

杜若:“?!”

那女子笑了一声,笑意中的嘲讽更浓,朝两人走了过来,走到孟远舟身边:“孟爷还不下楼?”

孟远舟朝下面走去,那女子也跟了上去。

杜若迟疑了一下,也沿着木梯走了下去,她逛了这么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等她踏进三楼,却见孟远舟回头看她一眼,对她道:“你先不要走,过来看看。”

“一个女工,走就走了,孟爷叫她做什么?”那女子问道,说完,又看向杜若,自我介绍:“我叫是这里的老板,你若是没有想买的东西,便离去吧。”

原来她就是老板,不过看她性子有些不好招惹,也不知道对自己哪来的敌意,杜若应了一声,准备离开,却又听孟远舟道:“杜若,你过来看看!”

杜若脚步一顿,心里头无语至极,他们针锋相对起来了?即便是两人之间生气调情解闷,也不该拿她来撒气吧?

第九十一章 没什么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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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孟远舟走去的时候,好在那女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身子往桌子上一倚,又不甚高兴的多瞧了她一眼。

杜若心里早就对她充满了好奇,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竟然是金银花满楼的老板,实在是让人震惊。

不过她心底又忽然喜悦起来,可见这个世界上女人还是能成事儿的。

这一层都是玉器,孟远舟边走边看,杜若跟在他的身后,瞥眼瞧见那女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两人。

“孟爷与金银花满楼有生意上的往来?”杜若询问。

孟远舟回头看她一眼,“没有,我与秦蕊是朋友,相识多年,不时来看看。对了,秦蕊就是她,这儿的老板。”他又朝那女子望一眼。

杜若点头。

那应当是红颜知己了。

“你过来看看这几只盘龙玉杯。”

杜若走上前。

孟远舟用手钳住一只接着道:“杯体是白玉,偏上面环绕而刻的两条龙是鹅黄色的,束缚着龙的锁链镂空雕刻,衔接处颜色也分离的干净,造型精巧别致,匠人费了很大心力功夫,你猜猜多少钱?”

“我不懂这些,不过这样造型的杯子我总觉得好似在书上见过。”杜若道。

孟远舟眸中闪过异色,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匠人仿照古物雕刻制作的。”

“怪不得,若真的是古物,售价恐怕成千上万两银子,在本朝本代,这样精巧的技艺,我估摸大约三百两左右?”

孟远舟点头。

杜若有些想不通,低头欣赏了几件玉器又道:“每朝每代都有自己的风格审美,眼光不同,若总是仿作古物,倒缺了灵性。不过我们楚国倒也有不少有名的匠人。”

孟远舟笑了笑:“我们到下一层去吧。”说完朝楼梯走去。

杜若看了坐在另一边品茶的秦蕊一眼,秦蕊见孟远舟朝楼梯走去,便站了起来,神色间有些郁结。

杜若也不吭声,跟着孟远舟走了下去。

这层售卖摆放的都是首饰品,簪、钗、步摇、珥珰、臂钏、戒指、项圈等等,边走边看目不暇接,饰物交相辉映,精美绝伦,即便杜若没钱,但兴致比上面看那些都高。

她绕着柜台看了一圈,听孟远舟与她道:“有没有想买的?”

杜若摇头,朝周围望了一圈,不解的道:“孟爷,这样大的生意开在城外,真是可惜了,虽然沽南镇逐年繁华,但毕竟不比城里,看着楼里也没几个客人。”

虽然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在人多繁华的地方做生意,岂不是比这强了许多?还是老板只想任性而为,根本不在乎赚多赚少?

“兴许今日客人少,平日他们有别的揽客方式也未可知。金银花满楼闻名在外,有不少商人多次大量下单,收益还是十分可观的。”孟远舟道。

杜若点头。

“平日里你话也不少,对于经营此类生意有没有什么想法?”

杜若:“……没有什么想法。”

“可随意说说看。”

杜若只好胡乱应付两句:“这楼里的东西做工都很精致,就不需要在这上头下功夫提升了,我只会在经营售卖小细节上上心,比如说时不时打个折,有买就有赠,包装精美一些。”

“嗯。”孟远舟点头,“你觉得自己在绣庄合适还是在这里做工合适?”

这算是老板对自己的考验么?想了想她说道:“在绣庄合适些……我擅长做那些绣活。”

若是这给的工钱多,她觉得自己在这儿也挺合适的,哪儿有钱赚就扎哪儿。

“不要妄自菲薄,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

见这边两人你一句他一句的说个不停,秦蕊抚了抚发丝,弱柳扶风一般款款走到了孟远舟身旁,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走路姿态而轻轻晃动,风情尽生。

“孟爷,你来这儿和我说不上几句话,竟然和这个妇人说这么多,这妇人大概这辈子也没看过这么多珠宝翡翠,晃瞎了眼,亦没什么见识,和她说话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下去喝喝茶说说话。”秦蕊声音极为婉转动听,说话间略一挑眉看了杜若一眼。

孟远舟背着手没有答话,脸色也没有变化。

杜若拱了拱手一笑道:“秦老板说的是。”

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自觉,若她真的是杜如兰,确实如她所言,见识短浅。

秦蕊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又对孟远舟道:“孟爷,等会儿我跟你去绣庄吧,好多天没见修文了,着实想他!正好我让人买了不少新鲜果子,还买了小孩子爱吃爱玩的,他一定喜欢!”

“秦老板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他见了你总哭,秦老板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孟远舟面不改色的拒绝,同时从柜台上拿起一支簪子举在眼前欣赏着。

秦蕊嗔怪的看他一眼,一手抚在他胳膊上,千娇百媚的道:“我哪里知道他那么不经逗!只不过送他一条蛇让他当玩物而已,没想到他当场吓哭了,孟爷也是过分,说我是蛇精变的,打那以后修文就不敢见我了!”

杜若:“……”

她心中憋笑,人家两人不知是在打情还是骂俏,她站在这儿虽然自己不觉得尴尬,但也着实不合适,便开口恭敬道:“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还没等她走一步,孟远舟抬手将那把玩的那支簪花插在了她的发间。

杜若猛地怔住。

秦蕊也立时怔住了,愣愣的看着杜若头上的那支簪花,转头看向孟远舟哽咽着道:“孟爷,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竟然还不如一个农妇!我为了你宁愿留在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小小县城……我对你的好,你从来都视而不见,我自以为是能将你的心焐热,没想到…………”

她眼中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水雾朦胧的眸子下满是伤心,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杜若直觉自己闯了祸,虽然这并不是因她而起,但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心中十分不安。即便孟远舟不喜欢人家,也要用别的委婉些的法子吧!

拉着她打别人的脸,有这样的么!

秦蕊忽然转身朝楼上跑去。

杜若扬手将那支簪花拿下来放在柜台上,对孟远舟作了个揖,也默不作声的朝外面走去。

等她下了楼站在金银花满楼的大门口,孟远舟也随后下来了,神色平静的看不出情绪来,对门外守着的一个伙计道:“找辆马车送她回去。”说完便又转身进去了。

“是!”伙计应声,又对杜若道:“这位娘子请先稍等片刻!”

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杜若一路掀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物。心里头闷闷地,却又觉得没什么可想。

她脸皮厚,绣庄肯定还是要去的。

路还长着,除了任由眼前现状将她揉圆搓扁狠狠蹂躏,也别无他法。

马车到了村口,她从上面跳下来,对马车夫道了谢,转身看到了坐在村口与村民下棋的宋居安。

平时少有马车来村里,围坐在那儿的几个村民都抬头朝这边看来,有人对宋居安道:“居安,你婆娘回来了!”

宋居安正准备起身,就听另外一人道:“哎哎!这盘还没下完呢!怎么要走!”

“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再下吧!”宋居安道。

杜若走过去,站在他们旁边。

“吃饭还早着呢!”又有人道。

“不能赢了钱就走吧?”还有人道。

“你得了吧!输那点钱好意思提!下次来点大的,居安在这儿指定你连裤子都输掉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先回了,你们接着下吧。”宋居安起身对他们道,说完看向杜若。

两人朝村子里走去。

身后几个村民好奇道:“杜如兰这婆娘怎么闷不吭声的?”

“那谁知道,都说她变了!”

“见了鬼了!”

天边烧的像是铁匠打铁的炉火,红色的霞光映了西边半边天。一抹一道的云彩在天上静止不动,不少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

“怎么又回来这么晚?”宋居安问她。

“有些绣活儿没做完,管事的不让走,就多留了一会儿。”她解释。

实话实说的话,他大概又要问,外头有什么好转的?你没钱去金银花满楼做什么去了?难道你身上有钱?

“家里那只母兔生下了两只小兔子。”宋居安笑着道,“不过它们在洞里钻着不出来,我没见着。”

“真的?等会儿我回去看看。”杜若有些欣喜。

“嗯。”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正好看到从前面走来的洪生。虽然离得远,但他走路的姿势杜若真是不能再熟悉了,大摇大摆的跟大爷似的,一看就是欠打。

不过他今日倒是没有来回甩胳膊,让杜若觉得有些怪异,又往前走几步她才看清楚,洪生原先就有只胳膊伤着了,在脖子里挂着,今日脖子里多了一条布带子,另一只手臂也弯曲挂在上头。

一左一右两条胳膊挂在胸前,这样的姿势看上去怪异又让人忍俊不禁,杜若愕然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微微低了头。

等和洪生走错过去,她也没看到洪生什么表情,也没听他骂人,大概是有宋居安在,他没敢骂。

她与宋居安相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杜若笑的停不下来,只要一想到洪生刚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大笑特笑。

“他是怎么了?”她拍了拍胸口,奇怪的问宋居安。

“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吧。”宋居安手背挡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第九十二章 婚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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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杜若径直走到墙角的篱笆前往里看,发现兔子洞周围放着青草,一只大兔子在外面吃草。

她打开篱笆的门走进去,看到洞里头还卧着一只兔子,但看了半天没看到洞里的小兔子,只好走出来又关上篱笆的门。

宋居安从外面井里打了水提回家,杜若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他开始淘米做饭,便道:“我来吧!”

“你别沾水了。”他道。

“水又不凉。”

“你歇着吧。”

杜若略一思索,转身去了西屋,将门从里面关上。

视线在整个房间内扫视一圈,她把结算下来的那些银两从身上拿出来,谨慎的朝房门口望了一眼,又用一件破衣裳将银子包起来放到了床里边铺盖下。

打开门走出去,蔡氏正站在院子里的篱笆边上伸头朝兔子洞看,口中喃喃道:“快快长……快快长……以后每个月都有兔子肉吃了,可别在墙边上打洞,墙塌了砸死你们这些小畜生哟……”

杜若朝东墙看了一眼,之前东墙倒塌,是韩良和宋居安俩人花了两天时间补好的,上面糊着泥和石子儿枯草。不过随着刮风下雨,墙上渐渐凹出了洞。

蔡氏一转身看到了她,顿了顿,忽然拔高声音道:“站那儿做什么?!饭做好了?!”

“安郎正在烧火,我去屋后头把鸡篮子提回来。”杜若道,说完朝外面走去。

蔡氏对着出了门的她又道:“你赶紧回来烧火,让男人做这些成什么样子!就知道偷懒!”

到了屋后,装这些小鸡的篮子就放在草丛里。时间长了,日日如此,一到晚上这些鸡也知道往篮子里钻。

她走到跟前仔细数了数,够数,便提着篮子朝家走去。

蔡氏坐在堂屋门口的矮凳子上,正拿着篦子一下又一下的梳头,她灰白色的长头发披散下来,很是稀薄。每梳一次,都能从篦子上揪下一缕头发来,用手缠成团塞到门缝里去。

见杜若回来,蔡氏抬起头瞪她一眼道:“这么大半天,干点活磨磨蹭蹭的!教人看不出你偷懒是不是?今晚上你拾到拾到自己的衣裳,明儿就滚!昨儿就让居安给你休书,平白又让你多待了两天,多吃了几顿饭!天杀的……”

话还没说完,她便停住了,朝院门口望去。

杜若也扭头看过去,发现苏明扬一脚踏在门槛内,一脚在外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尴尬的找不着北,脸色也发红。

他敲了两下门就进来了,也没想到会撞见听见宋家这样的家事儿。

“明扬来了?找你家宋先生么?”杜若问他道。

苏明扬另一只脚也踏进来,神色依旧尴尬不已,稳了稳心神,先喊了蔡氏一声‘婆婆’打招呼,又对杜若道:“我大姐明日就出嫁了,我娘想请你明日一早过去帮帮忙,主要是大姐嫁妆多了些,嫂子你看……”

杜若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与可怜,似乎比她还要发愁。

宋居安也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明扬略一点头。

苏明扬喊了声‘宋先生’,又看向杜若。

杜若想了想,点点头,“好啊,就算不请我去帮忙,我兴许也要过去看看热闹的。”

“好,那我回去给我娘说一声。”他对着宋居安行了一礼,急忙转身朝外面走去。

杜若回头问宋居安道:“你有没有发现明扬最近很奇怪?他和你关系不是很亲近么?怎么看上去生分不少?”

“他这些日子在学堂里也不爱说话,倒是学习上勤奋了不少。”宋居安道。

“居安!居安你来,进屋娘给你说几句话!”蔡氏扶着门框站起身道。

宋居安看杜若一眼朝蔡氏走去。

杜若神色淡淡的望着她们,蔡氏进屋后,又啪嗒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开着门,她倒是不敢堂而皇之走近了听他们讲些什么,既然她主动把门关上了,她也就不客气了,于是杜若悄悄走到门口侧耳细听。

“居安,你听娘说,娘都是为了你好!”蔡氏道,“她之前买牛借人家那十三两银子,每个月赚那么点钱,几年才能还的清啊!”

“趁着现在你把她休了!让她和她娘家人还去!碍不着咱宋家什么事儿!”

“你爹的病时好时坏的,等年底你教书的工钱结清,把你爹拉进城好好看看!城里的郎中比乡下的好!”

“邻村郭家孤女郭喜儿嫁妆多着呢!家里头只剩她一个人,她那些叔伯想把她早点嫁出去,好分了她家那些田产!娘回头叫媒人安排一下!阿!”

杜若靠在门外墙上听着,怒极反笑。

蔡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计起人来心里头门清。

她转身朝厨房走去,坐在灶前烧火,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

等书斋剩下的银子结清,差不多够了,她要走了。

沽南镇太近,若是走就走远一些,进城盘下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虽然开销会比沽南镇大。到时候绣庄也不去了。

次日。初五。

乡下嫁女时几乎大半个村子人都跑去看,挤挤嚷嚷,热闹非凡,苏家今日亦是如此。

杜若陪着苏家请来的村子里的其她几个妇人,将晴娘的那些嫁妆检查一遍封进箱子里。等忙活完了一数,一共十二个大箱子,她们这几个人纷纷感慨苏家家底厚实,给女儿的嫁妆竟然准备的这样丰盛,铺排的很是体面。

说笑的同时她们又各自说起了自己出嫁时的情形。

“我爹娘怕我出嫁时嫁妆太少,被人瞧不起,愣是卖了一头猪,又给我补上了两个箱子,其实里头装的是木盆、杯子这些!”一人道。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我嫁过来十来年了,那时候人人家里头都穷,两个箱子一抬,人就跟着过来了,哎!哪像现在!瞧苏家多排场!”

“是啊,我记得如兰前年嫁来咱们村儿的时候,也没带什么嫁妆,蔡婆婆气的不行!明里暗里和村子里的人说了多少回!”其中一个忽然将话题引到了杜若的身上。

杜若听了,笑了笑,“是啊。”

那时候的杜如兰实在太傻,一心想嫁给宋居安,一点不在乎爹娘为她准备了什么东西,欢欢喜喜的坐上了花轿,把自己送进了坑里。

那几个妇人又笑着说起了苏家的女婿,夸赞他如何如何好,杜若便去了另一个屋。

这个房间是晴娘的闺房,晴娘已经穿好了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乖巧的坐在床头,大概是心里头紧张,脚尖对着脚尖轻轻碰来碰去。

慧娘见她进来,笑着喊了她一声‘嫂子’。

“我来看一眼。”杜若也笑道。

“我刚叫大姐吃了点东西,省的她到了那儿饿肚子!”慧娘道,“嫂子你出嫁那天,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呀?到了晚上才吃上一口饭?”

“我好像吃了,也好像没吃,当时太紧张,什么都记不住。”杜若回想了一下,只记得那天有很多很多人,不管到哪里都听到有人在说话。

慧娘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遂弯腰为晴娘整理喜服。

“晴娘也不说句话,别到时候抬到人家家里,人家以为你是个哑巴。”杜若玩笑道。

盖头下的晴娘娇声道:“哎呀宋家嫂子,我现在也紧张!紧张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若和慧娘都笑起来,安慰了她几句,慧娘又倒了杯水给她喝。

“花轿快来了吧?”杜若朝门口看去,慧娘也望向外面。

杜若又和晴娘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出去。苏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比那日在村长家讨伐她的人还要多,小孩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嬉闹个不停。

她正好打屋里出来,便站在了人群最前面。

不一会儿苏家外面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大家都扭头朝门外望去,一些孩子们口中高兴的喊着‘花轿来了!’‘花轿来咯!’

杜若抬头朝对面看去,发现苏家的院墙上也站着几个人,激动的拍手往另一边快速挪,教人担心他们一不小心就倒下去。

花轿进了大门,那些吹唢呐喇叭敲锣打鼓的也跟在后面,新郎官儿一身喜服走在最前面,相貌板板正正,满面笑容,不住地对两旁观看的人们拱手作揖。

苏明扬提着个篮子从屋里钻出来看了众人一眼,边走边抓一把篮子里的糖果朝人群中撒去。

他今儿穿着身淡青色袍子,干净且整洁,看上去精精神神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等走到杜若面前,他有些惊讶打量她一眼,低声道:“我以为你不在咱村了。”

“以为我被休回娘家了么?”杜若哑然失笑。

他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抓了一把糖塞到她手里,又继续往前走朝人群中撒。

杜若捧着一把糖,对他道了谢,又朝花轿看去,这时候锣鼓喧天的声音已经停了,即便如此苏家里里外外仍旧是喧嚣震天。

这时村里的一个人拿着一串长长的鞭炮从屋里走出来,将鞭炮挂在院子西侧的树杈上,大家见此情形,纷纷捂住了耳朵。

那人一手捂耳朵,一手拿了根香朝炮引子上戳。

杜若看着手中捧着的糖果干瞪眼。

“噼里啪啦……”鞭炮被点燃炸响起来,气氛也随之被点燃。

就在这时,杜若的耳朵也被人从后头捂住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宋居安站在她的身后,望着花轿,面上带着浅淡笑意。

杜若又朝前面看去,心底一丝异样的情绪涌了出来,望着沸腾的人群,仿佛一切的喧嚷都被隔档在外。

相比眼前的一切混乱纷杂,她觉得还是脑子里比较乱。

鞭炮响完了,捂在她耳朵上的手也放了下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再次响起。

新郎官将新娘子从屋里背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花轿上,身上轻了,脚下一个没站稳,自己也倒在花轿里去了。

围观的人顿时发出震天的哄笑声,羞的新郎官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又被地上的横木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大家一个比一个笑的大声,一个个前仰后合,站不稳,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淹过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甚至连那些敲锣打鼓的人都忍不住在笑。

杜若也跟着大笑起来,她看到对面有的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大概笑的太剧烈了,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宋居安在她背上用手拍了拍,又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不过杜若光顾着笑了,也没听到。

笑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花轿的帘子也盖上了。阳光下,花轿顶上龙飞凤舞,红色的红的更加娇艳了。

轿夫抬着轿子在吹吹打打的喜气中往外走。

人们也跟着朝外走走去。很快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走了大半。

杜若和宋居安也朝外面走去,两人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也不会继续跟着花轿嬉闹。回家路上杜若想起方才的情形,仍是忍不住的笑,宋居安面上也带着笑,只不过笑得斯文了些。

一直到了家门口,杜若抬脚准备跨入门槛,身子一轻,忽然被人拦腰抱起。

第九十三章 冷水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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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被人抱起来,杜若慌乱之下惊呼出声,仰头撞进了宋居安蕴笑的眼眸中去,那一片潋滟眸光中不知发自多少真心,亦不知欢愉有几何。

有些人天生长得好看便占了不少便宜,更可恨的是这种人对着你一笑,似乎所有的过错刹那间都能抹去似的。

杜若愣怔的望着他,心底腾地升起了无端恐慌。

他横抱着她从外面小心翼翼跨进门槛,走到院中才弯腰将她放下来,认认真真的瞧着她。

杜若低了头,一转身进了屋。

宋居安只当她是害羞了,笑望着木门,弯腰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

屋里,杜若捡了本书坐在凳子上,面容虽然及其平静,但事实上极度心烦意乱。

她哗哗快速翻看几页,又气的将书本扔到桌子上。

晚上睡前要洗澡,她从井里头打了凉水,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后面擦拭身体,蔡氏与宋居安都在屋里,一般晚上这个时候她在洗澡,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现在天还温热,她来的时候也是夏天,等过些阵子天冷了,她就不得不进屋洗澡了。

杜若愤愤的将毛巾上的水拧干搭在一边,弯腰提起才刚从井里打的半桶水一股脑的倒在头上,凉沁沁的水顿时顺着头发流下来,她身体一个激灵,连忙用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又迅速穿上了衣裳。

还嫌不够,她又找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将双脚泡在凉水里,泡了大半天。

被舒爽凉沁的井水一刺激,杜若觉得月事还能再延长个两三天。

回到屋里,宋居安见她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疑道:“临睡前洗头做什么?”

“我有点热。”杜若道。

他点头,朝房门望了一眼,“今儿晚上是有点热。”

宋居安接着在学生作业上写评语,写完了和之前品评过的作业摞到一起,这么大半天时间已经摞的高高的了。

杜若将头发梳了梳,又去铺床。

蔡氏忽然站在外面叫人,“居安!居安你过来看看你爹,我想给他翻身,也没什么力气!”

宋居安便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杜若见他出去了,想着他为宋老爹擦洗一遍身子,自己再洗个澡,至少要大半天时间才回这屋来,便走到他书桌前坐下,从下面找出一张白纸,拿了他的笔蘸墨写信。

依旧是写给孟修文的回信,来信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并撕掉了。

有几日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淘气或是不听话,有没有在别人面前伤心哭鼻子。

明瑟总说他最近很是淘气,但杜若觉得这样才好,小孩子太过阴郁乖巧了也不行。

先是写了大半张关心嘱咐的话,杜若心里头想了想,又写了《诗经》里头的几句诗,《论语》已经告一段落了,《诗经》才开了个头。

她将整张信纸看了一眼,正准备将笔放回原处,就听到面前有人道:“给谁写的信?”接着一只手按在了信纸的一头。

杜若猛地抬头,不知道宋居安是什么时候进屋来的,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面前多久了!

她连忙用手摁住信纸这头,与他对视。

宋居安捏住信纸想要拿走,杜若却不肯松手。

他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有些时候知道装作不知道,一切都好说,若是什么都开诚布公,事情反而难办。

杜若缓缓松开了手,任由他将信纸拿走。

为娘?!儿子?!

宋居安拿起来迅速看了一遍,眉头深深蹙起,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若无奈的解释:“是绣庄的小少爷孟修文,从小没了娘,孟家人又不肯让他知道孟夫人已经去世了,便叫人写信骗他,说他娘亲不久就回去了。”

他眉毛微抬,仍旧质疑:“为何是你写?”还有,她的字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写信这样的馊主意是我出的,我原也没想到孟家的人会让我来写,说是绣庄女工很少有识字的。”杜若道。

他拿着信纸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她一眼,又看向信纸,心中疑窦丛生。

她……

孟家……

小少爷……

他敛去眸底的波澜,转身将信纸递给她,“写好了,就早些休息吧。”

“嗯。”杜若将信纸装进信封,又在一角写了棠梨两个字。

宋居安又转身出去了。

即便头发没干,她仍躺在了床上,翻了几遍身,她又下床将西屋的窗户打开,兴许要下雨了,屋里头很是闷热,将她刚才在外面洗凉水澡激起的冷意很快一扫而光了。

她仰面躺着,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天以来做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心里又想鲁哥有没有给她打听到租房的,又或者她进城去。

脑子里不停的闪过认识的那些人,渐渐地乱成了浆糊,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房门被人推开了,宋居安从外面走进来对她道:“伞在门后,今夜许是有雨,你明日要去绣庄,若是天亮雨停也就不会耽误事了。”

“嗯。”杜若应了一声,经他提醒,心里头也颇为担忧。

别再像上次那样,暴雨下的像是发了大水,路过泥泞的地方马车也难行。湿衣裳贴在身上很是难受。那次宋居安还莫名其妙的发疯发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大雨。

“头发不是还未干么?怎么睡下了?”他望向床帐问道。

“我就想躺一会儿。”她闭着眼睛道,今日脑子里想太多人太疲惫了。

“你热不热?”他又问。

“嗯。”

过了一会儿,杜若察觉身边有人坐下来且对着她扇风。

她睁开眼睛,发现宋居安靠坐在床边上,一手拿书阅览,一手拿了把蒲扇,一下一下的轻轻的对着她扇。

他神色平静,落在书上的目光亦是柔和,这样的情形,仿佛惯常之事一般。

杜若盯着他的面容看了片刻,‘谢’字在嘴边转了个圈,还是没说出口,便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躺着躺着,便渐渐进入了梦乡。

又过了片刻,宋居安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她睡的很是沉稳。

他合上书,口中喃喃道:“孟家……”

下了床,他从门口取出一把伞,又朝床上看了看,轻轻推开门朝外面走去。

也不知道什么昨晚她是时候睡着的,连夜里暴雨打雷声都没能吵醒她,一觉睡到了天亮,外面依旧在沥沥淅淅下着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吃完饭,宋居安这回将她送到了村口,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去,才举着伞转身回村。

杜若先去了纵横书斋,黄老板见她今日这样的天气也准时无误的前来,不由得道:“杜娘子真是辛苦!快进来喝点姜汤!你这样的人赚钱也是应当的!”

“我不来你这儿,也是要去绣庄的。”杜若收了伞笑道。

小乞丐给她端了碗姜汤过来,看着她喝了半碗,仍旧没走,笑嘻嘻的对她道:“老板给我取了个名字!”

“哦?叫什么?”杜若问。

黄老板瞥了小乞丐一眼,怪他多嘴,又不好意思的对杜若笑道:“叫桓乾。”

杜若口中默念两遍:“还钱……还钱……”

“他撞散了几本书可不得叫他还钱么!”黄老板理所应当的道。

小乞丐见两人笑,摸着头道:“我的名字好笑么?”

“木字桓,乾坤的乾。”黄老板又道。

“名字太大了镇不住,不如该做谦和的谦。”杜若道。

黄老板想了想,对小乞丐道:“等会儿我重新教你写一遍,改成谦吧,安生点!”

小乞丐点点头,“谢谢杜娘子!谢谢老板!”说完拿着托盘走开了去。

黄老板从身上掏出钥匙,将身后的柜门打开,从里面拎出来一个布袋子,对杜若道:“书全运过去了,云水绣庄那边把银子也都结了。”

“那是再好不过了!”杜若高兴道。

黄老板又十分不解的道:“你道如何,那日你走后,我越想越是不对劲儿,原以为云水绣庄那边只是消遣我,根本不会买这些书,况且我还拿孟远舟开涮,得罪了绣庄也不是什么小事儿,虽说明面上他们不理不问,但暗地里捣鬼也未可知。可来取货的管事像是不知道一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这么运走了,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想不明白,真叫人想不明白!

“那不是很好?”

“是啊!很好!极好!”黄老板解开布袋子,将里头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看着桌面上的那些银子,杜若也将合同从身上取出来,指给他看:“怎样分账,合同上都写的清楚了,这回结清了,下回咱们的合作更水到渠成了!”

“那是那是!商家下的单子越大,成本越小……我来算一算……”黄老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杜若坐在一旁看着他算账。

过不多久,各自拿了各自的那份儿银子,杜若心满意足的站起来,对他拱手道:“我先走了,还要去绣庄。”

“杜娘子慢走,书还在卖,杜娘子过些日子再来分利。”

“好。”

她撑着伞走出去,觉得这雨声甚是悦耳。怀揣着十七两银子,心里头别提多踏实了。

第九十四章 你情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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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踏入山庄大门后,沿着回廊朝前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打架声。她连忙回头看去,发现有一个蒙面人从山庄高墙上跳进来,落到山庄里的一棵树上,正摇摇欲晃间,十几支箭从四面八方往那人身上射去。

树尖儿上站着的那蒙面人又纵身跳出了高墙。

杜若震惊的站在那儿,就听不远处一个山庄管事朝着她呵斥道:“哪个楼的还不去做工!再一会儿就迟了扣你工钱!”

杜若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然而走了有五六步,那边又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回头看去,大刀长剑相击,阴雨蒙蒙的天空中闪着火花儿。

又有十来支箭朝那闯入山庄的人射去,那人迅速挡掉之后,再次跳出了高墙。

杜若怕管事的再呵斥她,于是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心中翻腾思索。

绣庄里守卫怎么这么多?还有从外面跳进来的毛贼一个位置不行,为何不换个地方再跳。

等她走的远了,身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刺耳的武器撞击声、利箭的破空声。

云水绣庄外。

韩良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能进去,他头上戴着斗笠,雨从上面流淌下来,行成了一个雨帘,虽然远处的景物朦胧,但他目光依旧冷峻锐利。

他提着剑走到一家屋檐下休息片刻,又朝云水绣庄望了几眼,才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宋居安已经在房内坐着喝茶等他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都打听到了什么?”宋居安问。

“什么都没打探到,主子,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想听我夸你?”

“不是,属下武功高低您应该知道,没想到我连绣庄的门都没进去!绣庄里的那些打手,武功都不低,属下真是吃惊不已。一个小小的绣庄,看的这么紧,除非光明正大的进去,否则不容易潜入。早知道我就夜里摸黑去了。”

宋居安疑惑的看他一眼,缓缓道:“大户人家即便再怎么富有,也不会养这么多守卫,更何况是武功高强的守卫。你继续查探查探孟家的情况吧!”

“属下也正有此意!。

宋居安思忖道:“她和孟家能有什么关联?”

她还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不想查却又不得不查。

“主子,还有一事,今日我见杜氏去了书斋。”

“无妨,她偶尔也会买书回去。”

“是。”

外面雨声淅沥,就连屋内都弥漫着水汽。这雨下起来似乎没有尽头。

这样的阴雨天气一般天黑的也早,宋居安开始有些担心路上更泥泞积水不好走了。

韩良走到床边,弯腰将床抬起,从床腿下面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宋居安。

“这是三天前京里来的。”韩良道。

“我已经说过了,有些事情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宋居安道。

“可是金朝光已经找来了,他动手也是早晚的事儿,上次我和他激斗一场,根本占不了上风。大楚内,他的武功可排的上第一第二,他的那几个师弟同门也不落于后。”韩良忧心道,“以前杜氏好吃懒做,行为不端,主子你又一副不求进取的样子……”他看宋居安一眼,继续道:“兴许能蒙蔽他们的眼睛,以为主子你真的就这样庸碌无为下去。”

“这封信是从宫里来的。”他又补充道。

宋居安捏着那封信,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清冷凛然。

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了,想要将一切都淹没。

善工楼里的女工们趁着郑大娘打盹儿的时间,都纷纷小声抱怨起来,这样大的雨,下了工该怎么回去!

冯宁今儿一天都在侧面打听杜若卖书赚了多少银子。

“也没几个钱,我出力少,自然拿的钱少。”杜若对她道。

“咱们绣庄真的买下了一批书?”冯宁又问。

“嗯。”

“为什么要买?难道是发给咱们女工的?”冯宁十分疑惑不解。

按理说孟爷应该很是生气,甚至责罚她。然自从那次叫杜若过去后,这事儿便再没了音讯,也没个后果。她实在想不明白。

杜若摇头,“谁知道,我只管赚钱。对了,快的话,我大概后天就不来绣庄了。”

“你要去哪儿?”冯宁连忙问她。

她已经习惯了和杜若坐在一起干活儿,而且杜若虽偶有不耐烦,但也总是开导她宽慰她,不像别的女工,总是背地里嚼舌根子笑话她。

别人都不愿意和她坐一块,若是杜若走了,她又要一个人坐在这儿孤零零干活儿了。

“离开家,离开绣庄,想必是去城里,我之前告诉过你,做一个小生意什么的。”

“你真的要离开?你没了家人是很难生活下去的!到处都有人欺负你!”冯宁紧张的道。

很显然,她不能接受一个女子离开夫家独立生存。

杜若笑了笑,“试过了才知道,若是以后我混的好了,你可去找我。”

这时候郑大娘手中拿着度尺缓缓前行,像惯常一样,眼观八方,看看究竟有谁在不好好干活儿,大家都立时安静下来。

从善工楼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看了一圈,对郑大娘道:“刚买的绣线拉来了,楼里需要补什么样的,叫几个人跟着我去拿。”

郑大娘朝女工们看去,杜若连忙举手道:“大娘!我愿意去领!”

冯宁在她旁边小声道:“你傻啦,外面下着大雨呢!”

“好,一个你,你们两个,还有你,你们四个去吧!知道缺什么吧?除了金银丝线,还有纯棉细绣线、麻线也拿几滚儿来。顺便问问庄里接下来要赶制什么东西,最好写个册子来。”郑大娘道。

“我就是想去库房看看。”杜若小声对冯宁道。

“库房有什么好看的……”冯宁不解。

杜若打着伞和另外三人朝外走,一出门就是一股子冷风挟裹着雨水砸到人身上来,冻的人浑身一个机灵。

另外三个人不由得抱怨道:“又不是紧缺这些东西,偏生这时候来叫人去拿!”

“是啊,这场雨下完,天又该冷了!捂紧了别着了凉!”

杜若跟在她们后面,不紧不慢的来到库房,里面已经来了其他楼里的几个女工了。

缺什么告诉库房的人,她们一边记录一边按量拿,杜若便站在边上默默地瞧着里头的情形。

她也不只是第一次来库房了,其它楼她也借口跟着去过,上回还站在一个绣娘的旁边看她刺绣,她问了几句,那绣娘也没不耐烦。

等库房将她们要的东西拿齐后,另外三个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杜若,“杜娘子,你拿的伞大些,就多抱一些吧,省的被雨淋了郑大娘怪罪。”

说着,三人将东西塞到她手中,杜若连忙一只手抱住,见她们三个说说笑笑朝外面走去。

杜若嘴角抽动一下,拿起伞小心撑开跟上她们。

她微微低了头,看着怀中的各色绣线。现在连平民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流行刺绣了,今年风头更盛,华丽且精良,一股子奢靡之风。

她若是想学的精,可有的钻研了。

经过一个亭子的时候,杜若看到有人站在下面朝她招手。她们来的时候,这亭子里是没人的。

她疑惑的走过去,看到明瑟放下绣绷扭头望着她,“拿了这么多东西?她们也不帮你分担些。”明瑟道。

“也不沉,就是不好拿。”杜若道。

“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善工楼去。”明瑟抬头对那丫鬟道。

杜若疑惑:“明瑟姑娘找我有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路过,叫丫鬟叫住了你。”明瑟道,“你先坐下。”

杜若坐了下来。

“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明瑟问。

“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她笑了笑。

“你可曾去过金银花满楼?”明瑟又问。

杜若点头,“去过一次。”

“那你应当见过金银花满楼的秦老板了?”

“嗯,见过了。”

明瑟观察着她的神色,道:“那位秦老板的义父,和咱们孟爷是好友,孟爷整日忙于经商,秦蕊秦老板也有几分经商的头脑,生意上来往的多了,她对孟爷既钦佩又有些爱慕,不过男女之事,向来是你情我愿,可惜咱们孟爷一直不曾动心。”

“原来如此。”杜若道。

明瑟笑起来,“许多事情不能勉强的。”

杜若赞同的点头,不过她心思不在这上头,想了想,她问道:“明瑟姑娘,能不能把我调到初元楼打个下手?”

“怎么?在郑大娘那儿待烦了?郑大娘就是那样的性子,有些人就是能使唤人的时候,就可劲儿使唤。”

“就是想看看学学,我可以不要工钱。”反正也待不了几天了。

明瑟垂下眸子略一思索道:“好,都熟悉熟悉那是再好不过了!正好乌县令也给了咱们绣庄一个任务,我准备去看看,你随我去吧!”

杜若连忙起身。

到了那儿,有管事的迎上来并交给了明瑟一本册子,“明瑟姑娘,这是按照乌县令要求来的。”

明瑟拿着册子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对杜若道:“你瞧这白子嬉戏衫画的如何?可有什么想法?”

杜若接在手中。

明瑟又接着道:“乌县令这是提早准备给宫里送礼,听说皇上最宠爱的柔妃怀有龙子再过半年就生了,便将任务交给了咱们绣庄。”

“很是喜庆,布局也很巧妙”杜若道。

不过……乌大疆只是个县令,官儿这么小,即便是送礼能轮的到他吗?

还有半年时间,他未免也太积极了!

第九十五章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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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他精于为官之道。

假如官职再高些,一定更能左右逢源顺风顺水,这样的人最适合当官了。懒政和稀泥,好事不干,坏事也不做,只研究如何往上爬。

杜若继续往下翻看。

明瑟又道:“这些图画还没拿给主子看,虽然是为乌大人做事,但这些东西最终是呈进宫里的,一定要精益求精的上上之品才行。”

若是这件事儿做好了,与宫里的生意就更有把握了。

杜若点头,册子上画有肚兜、围诞、对襟短衫、夹袄、靴等式样,图案都甚是繁缛华丽。

“咱们绣庄所制的东西到哪儿都拿得出手。”杜若笑道。

明瑟也笑道:“往朝中送礼的臣子数不胜数,咱们绣庄做的这些到时候也不过是淹没在众多贵重物品之中了,这些东西合下来也才几百两银子,远不如别人送的奇珍异宝黄金白璧,即便是绣工再好,再怎么精巧,到头也是积灰。”

“这是乌大人的一片赤城忠心。”杜若将册子递回去。

明瑟不以为然,又低声与她道:“主子想做宫里的生意。”

杜若想了想,道:“听闻当今圣上痴迷于佛教,几次请云游高僧在宫中讲禅论道,咱们楚国也兴建了诸多佛寺,远近有名的青阳寺也是上头拨了款子扩建修葺的,不如……这些绣品另做一套,沾点禅佛经文之气?”

“我问问孟爷再说吧。”明瑟思索着说道。

“好。”

待她要回善工楼之时,明瑟又问她:“你觉得咱们孟爷如何?”

杜若不知道她为何忽然这么问,妥帖答道:“孟爷很会做生意。”

“为人呢?”

“孟爷为人温厚儒雅,沉稳和气。”

明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不是想来这儿看看么?我先走了,你先不用回善工楼,就在这儿随意看吧。”

“多谢明瑟姑娘。”杜若欣喜道。

等明瑟走了,杜若便沿着左边一排朝前慢慢的边走边看。由于她方才和明瑟说了半天的话,明瑟对她的态度也十分要好,这儿的绣娘们偶尔看向她时面容也是平和带着恭敬的。

经过一个绣架,那绣娘正低头在深色绸布上穿线刺绣,一大片红梅如灼烧的火焰般夺人目光,梅梢上站着几只喜鹊,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杜若见那绣娘正用严密均匀的锁绣针绣上喜鹊的眼睛,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等绣娘绣满一只眼睛,将绣线取下来,她才问道:“为何还用银线锁了边?”

那绣娘抬头道:“这件褂子是做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妾的,那小妾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你瞧这图案是不是已经美满了?”

杜若点头。

绣娘接着道:“她非要让人在空着的地方绣满梅花瓣儿,这几只喜鹊便凸显不出了,给她锁一锁,也省的喜鹊上半部黑羽与这底布融为一体了。”

“原来是这样。”杜若道。

她绕过绣架,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圈,她找了个人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姑娘,我问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平时你们之间应当是交流技法的吧?有的针法许久不用就忘了,不知……咱们绣庄有没有给你们发什么刺绣花卉图案、刺绣针法之类的书让你们温习?”

那绣娘似懂非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杜若道了谢,又往前走。

那绣庄从纵横书斋买去那么些书是用来做什么的?不仅黄老板疑惑,她心中也是深感疑惑。

等她转了个七八遍,将那些绣娘在绣的东西都看了个透,才从初元楼离开。

刚一回到善工楼,郑大娘的一双利眼就随即扫向她,“像你这样耍奸偷懒,明儿就不用来了!”

明儿本就不用来,杜若心道,不过仍旧带了恭谨之色:“郑大娘,我随明瑟姑娘去了初元楼,因为一些事儿耽搁了现在才回来。”

郑大娘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大概是想给她点压力,这时一个下人从外面进来,道:“明瑟姑娘请杜娘子过去一趟。”

杜若回头看她一眼,又看向郑大娘:“那我去了?”

郑大娘颜色青一块白一块,又不得不点头。

杜若跟着那人出了门往前走,走了没多远,那人回头对她道:“杜娘子,姑娘说你来来回回各处走,身上必定淋了雨,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先随我换身衣裳去吧。”

杜若点头道谢,心想明瑟真是个好姑娘。

她一路跟着那丫鬟,直到她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杜若跟着她走了进去。

房间里陈设温雅,窗明几净,梳妆台妆奁铜镜都安安静静的摆放着,像是惯常住人的房间,虽无流光溢彩的奢华,但家具垂纱之类也都是珍贵用料。

杜若问那丫鬟道:“这是明瑟姑娘的房间么?”

那丫鬟走到屏风后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杜若的问话,很快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裙递给她,“杜娘子换上吧!”

“请问这是明瑟姑娘的房间么?”杜若又问。

那丫鬟笑了笑道:“我去外面等你。”说完走出去关上了门。

这件紫浅紫色的翠纹裙比上次明瑟送她的那件还要好上许多,她掂着打量一眼,心道,等她换了这裙子再回善工楼,恐怕那些人会说三道四,一看就是有钱人穿的。

反正她也要走了,随她们说去吧,于是她脱了身上潮湿的衣裳,换上了这件。

出去以后,那丫鬟又带着她朝前一处楼阁走去。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杜若随着走了进去。

然而她一进去就傻眼儿了,这里头坐着的人有孟远舟,明瑟,秦蕊,还有孟老爷子以及一些下人。

她迟疑着站在门口,身后的房门又被丫鬟轻轻关上了。

大家此时神色各异的看着她。

孟远舟脸色稍冷,手中转动着酒杯,一双眸子死死地盯在她的身上。

秦蕊震惊又不解的看着她,随即又看向孟远舟。

孟老爷子倒是平静的很,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明瑟笑的依旧亲近明快,对她道:“杜娘子来的正好,来坐我身边吧。”

等杜若坐下了,孟远舟冷声道:“明瑟,你在做什么?”

“主子,关于这次承办乌大人交给咱们的进贡之物,杜娘子有不同的见解,我就让她来说给大家听一听。”明瑟道。

杜若:“……”私下里说不就行了,这么大阵仗,这么多人,再说她就只是提了个小小建议。

孟远舟虽然满脸不悦,他知道明瑟是什么意思,但看向杜若的时候眸光稍温和了些,道:“你说说看。”

“回孟爷的话,我只是想着当今圣上信奉佛教,只随口一提罢了,若是……若是在乌大人准备送进宫里的那些绣品上绣上经文或是佛教四吉花,再或是吉祥八宝之类的,兴许这是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孟老爷子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对杜若道:“当今圣上宠爱柔妃,柔妃既然能宠冠后宫,定然懂得投其所好取悦皇上,远舟你看呢?”

“哼!柔妃能有今天可不是靠她自己!”秦蕊讥笑道。

明瑟不悦的看她一眼,眸中的厌憎一闪而过。

孟远舟道:“杜娘子说的有些道理。”

秦蕊身子仿佛柔弱无骨一般,往矮几上堪堪一伏,看向杜若的时候神色间满是轻视傲然,又对孟远舟道:“孟爷,咱们商议的事儿要让这妇人旁听么?”

“今日到此为止了,都先回去吧。”孟远舟将酒杯放下来道。

“干爹派人送来的信上说了,下个月他就来丰陵县,让咱们成婚,总要商议如何招待他的好,干爹说我嫁入商贾之家,本就是下嫁,婚宴自然要办的风光漂亮,不给他老人家丢脸!老爷子您说呢?”

孟老爷子看了杜若一眼,又看向孟远舟,示意他来回答。

孟远舟看向杜若的神色又暗了暗,对秦蕊道:“这几日庄里太过繁忙,到时我自有安排。”

秦蕊用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丝,笑得欢快:“那就好!等咱们成了婚,我相信修文会慢慢接受我的。”

“外面还下着雨,明瑟,你安排人送秦老板回去。”孟远舟道。

明瑟应了声‘是’站起了身。

杜若发觉明瑟与秦蕊对视的时候,仿佛掠过刀光剑影,又很快消失不见。

“远舟还喊人家秦老板,就不能改改么!”秦蕊嗔怪的看他一眼,右手一扬鲛绡流动,转身朝外走去。

孟老爷子也长叹一声,站起了身,“我回去看看修文!”说完,他也走了。

见没说几句话,一转眼人走光了,杜若也连忙站起身道:“孟爷,我也告退了。”

“你留下来。”孟远舟直截了当的说道。

杜若只得坐在那儿等他接下来的话。

孟远舟站起身,背着手走下来看着她道:“明瑟自懂事起就跟着我和父亲四处做生意,但思虑见解却远不如你,坦而言之,我想你留在绣庄做事,你可愿意?”

这样求之不得的事儿,杜若一瞬间觉得钱财推开了大门,正向着她招手请她走进去!

哪会不同意!

她笑道:“自然愿意。”

“倘若……做生意远走他乡呢?”他又问。

“我愿意。”

“倘若……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心里头早就开出了花儿,道:“愿意。”

“既如此,我也不会负你。”他道。

杜若差点又说个‘我愿意’,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

第九十六章 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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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个意思吧……

真是言重了。

“能跟着孟爷做事,多少人求不来的,多谢孟爷抬举,不因我是女子而怀有偏见,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决不辜负您的信任。”杜若拱手道。

她忽然觉得一切有解,路途畅通无阻,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愉悦。穿过乌烟瘴气的林子,前面便是清澈溪流,天地顿时一片澄明。

见她一本正经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孟远舟不由得一笑,一手负后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向她,道:“如此便好。”

杜若又道:“方才听孟爷不日便要成婚了,先在这里道声恭喜了!”

估摸着她还要准备一份儿大礼。

刚赚点银子还没焐热,又得花出去了,不过这回花的值,太值了!人生中能遇到几个贵人,能有几个伯乐,不巧被她给误打误撞上了。

孟远舟转身看向喜滋滋的杜若,似乎要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来,迟缓半天才疑道:“我成婚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杜若有些不明所以,敛去了笑意,又拱手道:“因为孟爷对我的赏识太过高兴了。”

孟远舟轻哼一声,道:“下去吧。”

杜若从屋里出来,慢悠悠的撑开伞,见明瑟领着个丫鬟就站在抄手游廊之下望着她笑,看她望过去,明瑟便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杜若,这个月十五,孟爷要出一趟远门,见一见几个外地商人,你可能跟着去?寻日都是我跟着,这回我得处理一些庄里的事,去不了了。女人心细,出远门只跟着注意些衣食住行上的事便可,若是有心,还能学学经商之道。”明瑟道。

今日初七,减去今日,还有七天时间。

杜若略一思索对她道:“可以。”

七天的时间,足够她拿到休书脱离宋家了。

明瑟笑道:“那就好,那你早些回去吧!”

杜若撑着伞离开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孟远舟走了出来,朝雨中离去的身影望了一眼,转头质问明瑟道:“为什么让她穿棠梨的衣裳?!”

“主子,我怕你决心不够大,秦蕊说几句,你便改了主意了继续为魏国公做事。”明瑟苦笑道。

“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孟远舟沉声道。

“是。”

“都安排好了吧?”

“差不多安排好了。”明瑟道。

“那就好。”

明瑟脸上露出了些许忧虑之色,短短十几天时间,这么多年来的经营,都要割舍了去,实在不忍。

“我问她十五能不能离开,她说可以,我想她会想办法的。”明瑟又道。

“嗯。”孟远舟点了点头。

“这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希望能够万无一失。”明瑟神色蓦然肃穆,感慨了一声。

“希望如此吧!”孟远舟又转身走入房内。

回去的时候,天上仍旧下着雨,天和地几乎要连成一体。

七哥告诉杜若,雨再这样接着下,离东沟村七八里地远的几个村子恐怕会发生山洪,大家都愁着呢,不知道该不该出去躲一躲。

杜若跟着感慨了几句。

即便是真发生了山洪,离东沟村还远了点,不过那边的百姓也是可怜。

到了村口,她下了马车,见宋居安举着伞走了过来,将伞打在两人头上,又从她手中接走她拿着的那把伞。

“路上不好走吧?”宋居安问。

“不好走,马车行的慢,怕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你知道的,七哥一只眼睛看不见。”杜若道。

“嗯。”宋居安将手中的伞往她那边移。他露在外面的另一侧衣衫已经湿的在往下滴水了,拧一拧恐怕更多,“南方天气总是这样,时不时阴雨延绵,北方的天气比较干燥。”

“你去过北方呀?”杜若反问他,以后她也要多去一些地方看看。

“嗯,以前去过。”

杜若点头,下着雨,两人说话声都不免大了一些。她看了宋居安一眼,发觉他把大半边雨伞都移在自己这边来了,便道:“要不我自己撑一把吧.”

又不是只有一把伞。

“没事。”宋居安道。

路过前面坑坑洼洼有大片积水的地方,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对她道:“小心点!”

等走到家中,他左侧的衣衫大部分都湿了,不过杜若的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进门,杜若便看到了牛棚下骑在牛身上犹如骑着战马的杜二成。

他手中拉着牛缰绳飞快的甩动着,口中大声喊着‘驾驾驾!’,双腿使劲儿蹬着。

蔡氏站在堂屋门口指着他的鼻子,对他破口大骂:“天杀的!你个混账东西!给我下来!”

“你们杜家没一个好人!”

“都来欺负我们老宋家!”

“坏种!造孽的东西!”

“净会欺负我这老婆子!”

蔡氏另一只手中的拐棍扬了扬,但离的远够不到杜二成,走出去又怕身上淋了雨,只好站在门口不住的骂他。

蔡氏见两人终于回来,眼睛快要瞪出来了,恨不得将杜若吃了一般。

杜若跟着宋居安走到院子里,杜二成这才发现他们回来了,扭头望了杜若和宋居安一眼,叫了声‘二姐!二姐夫!’,又继续着方才的动作。

“你干什么呢?”杜若走过去呵斥他。

杜二成停下来,将手中的缰绳也收了,嘿嘿一笑。

“你怎么……”杜若将即将脱口的‘又’字咽下去,又道:“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蔡氏见到宋居安,立刻一脸伤心难过,扶住门框喊道:“居安!居安娘要气死了!娘要活不成了!被这个坏心眼儿的东西气死了!”

摇摇欲坠要扶不住门框了似的,宋居安立刻走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搀扶进了屋。

牛棚下,杜二成愤愤不平对杜若道:“爹和大成又骂的我待不住了,来你家躲几天!”

杜若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他一定又坏事儿了!大雨前的还跑出来躲,恐怕不是小事儿。

“那你在家安生点儿不行么?帮爹娘干干活,你也不小了,总这么不靠谱怎么成呢?”杜若忍不住教训他。

上回他来,她还惯着他。

“这哪儿能怪我啊?!”杜二成从牛身上跳下来,脸黑的不行,“今儿嫌我饭量大!明儿嫌我不会干活儿!昨个儿一家子都去田里了,非叫我在家做饭,做就做吧,我什么都不会,反正就凑合做了顿饭,搁锅里我就出去了,谁知道玩了一会儿回来,厨房着火了!爹娘正拎水扑火呢!好在最后厨房也没塌下来!”

“今儿一家人都指着我骂,我说我去田里干活,他们不愿意,赶我走!”杜二成越说越是气,干脆往地上一蹲,抱住膝盖,又接着诉苦:“二姐,也只有你对我好了!家里哪一个不骂我!连大姐都瞧不上我!”

杜若:“……”

要是她,她估计气的能打人吧!

她打来到这儿,和杜家其他人也没怎么接触过,也就和杜二成相处时间最长,对他也确实看待弟弟一样疼的,虽然带着点讨好吧。

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维护他的。

“你蹲这儿吧,蹲这儿好好想想自己哪儿做错了!”杜若冷声道,说完进了屋。

一进屋,蔡氏正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见她进来,便道:“居安都去村口看了三次了!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又大声呵斥她道,“出去的时候衣裳干着,你看看!”她拉着宋居安被淋湿的袖子,“要我说你还回来做什么!干脆别回家来了!一个月才四十文钱,干点别的什么不好!”

“娘,饭不是做好了么?先吃饭吧。”宋居安道,又扭头看向杜若:“你叫二成进来吃饭。”

“不叫他,让他在外面蹲着吧。”杜若也有些不高兴,转身去了另一个屋,迅速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将被子拉开看了一眼床上里头藏着的银子,都还在,她放下心来。

第九十七章 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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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杜若忽然想起来这两日下这么大的雨,周宁婆婆那里应该没什么事儿吧?她心中隐约有些担心。

周宁婆婆脾气犟,不待见别人,别人自然也不待见她,做什么都没人相帮,更鲜有人去她房子那儿。前几天杜若去那回,帮忙提了一桶水,她年迈无力,连吃水都成了问题。

“赶走一次,还敢来第二次!脸皮厚的很!”蔡氏嘟囔道,“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宋居安见杜若果然没叫杜二成进屋吃饭的打算,便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叫他,却见杜二成摇晃着进来了!

杜二成脚一拐,勾了个凳子到桌子前,敞开腿一屁股坐下来,笑嘻嘻的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道:“闻着真香!”

杜若白他一眼,“今儿晚了,就住下吧,明儿你一早回去,给爹娘道个歉。”

“我不!是他们要赶我走的!”杜二成大口咬了一口馒头,又不住的点头。

“自家人不待见你,你就来我们家啊?空着手来不丢人现眼吗?!”蔡氏依旧恼怒。

杜二成左看看右看看,在凳子上晃了晃,笑道:“这不是来的急嘛!路不好走,我拿东西万一摔着了怎么办!赶明儿我给婆婆割十斤肉!再拎两只老母鸡!再拿一条鱼,孝敬您老,让您吃个够!”

“呸!说的怪好听!”蔡氏啐他一口,

杜二成连忙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蔡氏碗里,“婆婆快吃!多吃些!我姐回来的晚,饭都快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杜二成这么殷勤,蔡氏虽然气着,竟然还有点受用,不过口中仍骂道:“不用你这兔崽子给我夹菜!”

听到蔡氏提起兔子,杜二成朝外面看一眼,馋巴巴的:“我刚看了,那对儿兔子又生了小兔子!明儿把老兔子杀了吃吧?烤着吃,烤着吃最好!”

“你敢!”蔡氏瞪他。

杜二成立刻变怂:“我不敢我不敢!”

他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杜若和宋居安道:“姐夫,姐,我这回来,其实还有别的事儿,我读书不行,上回不是和你们村儿的屠户说好跟着他学点本事嘛?我来学来了!这事儿我没敢和爹娘说,他们还骂着让我读书呢!”

“那你还是回去和爹娘商量商量吧,别等回头他们埋怨我。”杜若道。

“我哪儿是块读书的料啊!先不说,学上一阵子他们知道了想骂也骂不成了!二姐你说我干巴巴的去人家家里,也不拿点拜师的礼,人家肯收我嘛?”

“你想学什么?杀猪宰牛这些活儿你大约干不来。”宋居安道。

“二姐夫你可别小瞧我!谁一开始就会啊!要不你们谁带我去?我一个外村的,兴许人家上次只随口一说,我脸皮薄,去了人家不要我可怎么办!”

杜若:“……”

“你让他去学吗?”宋居安问杜若。

杜若抬头看向他,又看着二了吧唧的杜二成一眼,没准儿他学个几天,就不想学了?和上回读书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好道:“随他吧!”

他若是肯好好学,有个一技之长混口饭吃也是不错的。

“我等会儿带你他家里问问。”宋居安道。

吃完了饭,杜二成又做贼似的专门跑去厨房,对刷锅的杜若小声道:“二姐,要不要你先帮我拿点拜师礼?”

“不用了,你姐夫和韩良有些交情,应当会卖他个面子的。”杜若道。

她又想起自己之前对韩良的怀疑,便嘱咐道:“你去他那儿,事事小心看人脸色,不比家里,什么事儿都由着你,来我这儿,我也没管你。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你就和我说。”

杜二成连连点头。

宋居安拿着伞走到门口,对杜二成道:“咱们去吧!”

“好嘞!”杜二成欢快应声,跳着出去了。

杜若收拾好碗筷,便回到西屋,站在屋里朝周围扫视一眼,审视着所有物什。住了这么久了,几乎一整个夏季,有时候夜里睡觉能热醒好几次。小小的房间里,几乎承担见证了她所有的忧愁哀怒。

如今仔细瞧着,收拾的很整洁,万幸她和宋居安都是爱干净的人。

她将木箱打开,拣出两三件像样些的衣裳;将之前裁剪的一叠子绣样也拿出来,从书架上拿了本她买的书册夹在里头,针线这些就不要了;除了脚上穿的这双鞋,还有她今儿回来穿的那双也还成,就带走这两双。

没首饰没胭脂水粉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自己挑拣出来的东西,又将整个房间搜寻一遍,才弯腰将这些东西一起房间木箱子里。

找出一把伞,她撑着朝院门口走去,也不知道周宁婆婆现在睡了没有。

“你去哪儿?这大半夜的!”蔡氏的声音从她背后喊道。

杜若回头看向她,见她站在堂屋门口,便道:“我去叫安郎和二成早点回来。”

“居安也是操碎了心,还不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杜若没再吭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周宁婆婆家外,她屋子里亮着油灯。杜若先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于是用手推了开了。

走进去,周宁婆婆正盘腿坐在那儿纺线,浑浊的双眼直视着架子上缠的厚厚的白棉线,动作犹如机械般。

杜若进来,周宁婆婆扭头望过来,看了半天,认出了她,一手撑着地弯腰费力站起来,“你来了?”

“婆婆,我来看看你。”杜若笑道。

“快坐!渴不渴?”

“我不渴。”杜若主动坐到纺机前帮她纺线。

周宁婆婆给她倒了一碗水,端过来递给她,杜若慌忙接过去,“婆婆,您坐,不用给我倒水,我不渴,对了,这两日雨下的大,您怎么提的水?千万小心些,外头泥泥水水太滑,万一摔倒了可是大事儿。”

周宁婆婆也在旁边的桌前坐下来,一脸慈和,看杜若看的仔细,也不知道方才杜若的话她听见了几句,指了指房门口:“我把桶放屋檐下接的雨水!”

杜若‘哦’了一声,心想等会儿走的时候,她帮忙提一桶吧。

“婆婆,你晚上吃饭了没有?”杜若又问,用手指了指嘴。

周宁婆婆笑着点点头,“今儿不知怎地忽然有了力气,做了一大碗面,好吃着呢!”

杜若见她虽然面容依旧枯灰,但显然比以前精神了些,耳朵似乎也听得听出了些,十分高兴。

两人坐了一会儿,周宁婆婆忽然道:“活了这大半辈子,也看开了…………若是我不说,村子里也不知道我偷主人家东西的事儿,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受不得别人平白的栽赃诬陷,我这张嘴啊见了谁都说,闹得沸沸扬扬的,远近都知道了……”

“女儿也不怎么来看我,大概是嫌丢人……”

杜若想了想道:“婆婆当时怎么不找孟家人说个明白,孟老爷子和孟爷应当不会是非不分,你若是喊冤,他们兴许会仔细查查,还你清白。”

孟家人没那么糊涂吧?

周宁婆婆一只手摩挲着膝盖那儿,似乎陷入了沉思,“孟少爷……那些下人要赶我走,我跪着求他,他不理会……我想去求少夫人,可那时我又不知道她在哪儿……”

杜若心道,她说的少爷和少夫人,应该是孟爷和他妻子。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少夫人被他们关着……她也是很苦的……”她又喃喃道,“后来我听人说她死了……”

杜若陡然一惊。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孟远舟那么喜欢棠梨,即便她去世三年了,他心底爱意只增不减。这样深情专一的男人世上难找。

“婆婆,您记错了吧?”杜若停下来手中动作,想问个清楚。

周宁婆婆望着地面不再说话,好半天,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站起来朝里屋走去。

出来的时候,她手中拿着一个糖人儿,可那糖人儿已经化掉了看不清原来是什么样子,颜色也糊在了一起。

“给你!”她走过来递给杜若,“专门留给你吃的,你好几天没来了!”

杜若接过糖人儿,心里涌入一阵儿暖流。虽然已经脏了不能吃了,她依旧舔了两下尝了尝。

“好甜!”她道。

周宁婆婆笑望着她,面上沟壑更深了。

又过了一会儿,杜若起身提着桶去外面给她打了桶水拎到厨房去。又和她闲说了几句,才告了别,让她早点休息。

杜若心里想着等她走的那天,给周宁婆婆留下点银子,再买些东西给她送过来。

等回到家,宋居安也已经回来了,见了回来,问她去了哪儿。

杜若如实回答,又见杜二成没在,便问他杜二成去哪儿了。

“韩良答应教他,先让他在那儿打下手,包二成吃住。”宋居安道。

“改日要好好谢过韩良。”杜若道。

“外面冷,你穿的单薄,总淋雨月事也不见好,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宋居安忽然又道,神色有些担忧。

“我没事,娘睡下了吧?”

“嗯,你也躺下休息吧,明日得闲找郎中来家里看看。”

“不用了,我真没事儿。”

第九十八章 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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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旧在下雨,不过是朦胧斜飞的毛毛细雨,天气又凉了一分。

杜若早早起来做了饭,宋居安吃了饭去学堂了。

她拿草喂了兔子,抓着小兔子摸了一会儿,又打开篱笆门将那些鸡放出去,回来抱了干草把牛喂了。

蔡氏大约去王婆子家串门去了。自从那回她说了自己在绣庄的苦处后,王婆子也没再找过她说让如月跟她学的事儿,顶瞧不起她的,看她的眼神儿又回到了从前。

想到杜二成住在别人家里,好歹也是她弟弟,她还得管一管。

杜若在家里瞅了一圈,鸡还没长大,身上的黄色绒毛才刚褪了,兔子拎过去不太好,毕竟人家是屠户不缺这点肉塞牙缝,面饼什么的拿不出手……

她只好拿了铲子去门口挖了几根种的白萝卜,用东西兜起来,提着去了韩良的家中。

还没走到人家韩良家门口的时候,杜若就在一个土堆旁看到了蹲在那儿围成一圈的三个年轻人,其中背对她穿深绿袍子的她一眼就看出是杜二成!

杜若哀叹一声,他又想干嘛!刚来半天又惹事儿!

悄悄绕到他们身后,杜若发现另外两个里头有一个竟然是苏明扬!

俩人又和好了?果然年轻人打打闹闹很正常,有个什么矛盾过一阵儿就好了。

“你们俩可以打着我的名号从学堂拉人,总数比洪生那帮人少几个也没事儿!大爷我一个对四五个不在话下!”杜二成豪气的道,“上次那龟孙子想带人打我,我不跟他计较!这面子上的事儿我得找回场子来!”

“拉了人在哪儿打?”李富川问道。

苏明扬也看着杜二成,目光询问。

杜二成想了想,冷笑:“仙女河岸上吧!输的人跳河里去,咱们赢的人站岸上用尿呲他们!”

苏明扬问出心底疑惑:“你怎么知道到时候不是别人拿尿呲我们?”

“必胜!”杜二成一只手举起来,语气坚定的道。

李富川也举起一只手,“必胜!死也要赢!你走的这阵儿洪生那帮人把我欺负惨了!连带着明扬也被他们取笑!”

杜二成再次冷笑:“没我可不……”

话没说完,他后面就被人踢了一脚,他立刻双手撑在了地上。但地上泥是湿的,他双手不受控制的往前滑,接下来很平整的趴在了地面上。

“谁踢我?!”杜二成大怒。

苏明扬和李富川连忙抬头看,发现踢杜二成的人是杜若,俩人见了鬼似的,尤其是苏明扬,脸色顿时涨红起来,震惊的说不出话。

俩人相视一眼,站起来便朝学堂的方向跑。

杜二成趴在地上,奋力的扭头看了一眼,也顿时说不出话来。

等他站起来以后,衣裳前面都是湿的了,腆着脸问:“二姐,你来这儿干嘛?”

“你准备和人打架?”杜若阴沉着脸问道。

“我、我没……嗨……这不是洪家总是找你们家麻烦嘛!他们都告诉我了,洪生总欺负人,别人也不待见他啊!”

“你别强词夺理,你怎么一来就找事儿啊?这么大人了,沉住气行不行?以后谁还管你?”杜若看他前面脏兮兮的,又觉得自己方才不应当一气之下给他一脚。

面对杜二成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有暴力倾向。

“我知道了,二姐我错了!我错了!”

“你和明扬又和好了?”

“学堂里我就和他俩熟!”

“所以你撺掇他俩不上课跑来跟你瞎闹?那个学生我不知道他如何,明扬一个好学生,怎么也被你叫过来了?”

杜二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若是以前他早就和二姐吵起来了,可现在不光吵不起来,还有些不敢吵。

“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了?”

“也没什么,我就和他说,不来我就把他那回在庙会上写了什么告诉你和二姐夫!”

“真是胡闹!你还是回家吧。”

“二姐,我师父在家睡觉呢,让我看着点门口的摊子,我得回去了!”杜二成连忙道。

杜若和他一起朝韩良家走,忍不住还想说道他。

“二姐,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一夜没睡啊?”杜二成扯开话题。

“我……脸色怎么了?”

“虚的慌,没睡好吧?”

杜若摸了摸脸,她这几日确实精神不济,回头得多睡多吃补回来。

到了韩良家里,韩良正拿着刀站在案板后头快速削肉片,见杜若和杜二成进来,他连忙放下刀,用围裙擦了擦油腻腻的手,又朝两边看一眼,请杜若快坐。

杜若向他表示了照顾杜二成的谢意。

“这儿事儿可多着呢!二成来了可闲不住!不是在我这儿白吃白喝,嫂子放心好了!”韩良恭敬道。

“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就是欠点教训,我娘家那边也没人制得住他,韩兄弟多操心了。”杜若道。

杜二成束手站在一旁,少不得为自己辩驳几句,又道:“韩师傅,哪日咱们上山打猎啊,我净惦记这个了!心里头痒痒!”

“秋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过几日就算你不去,我也得拉着你上山去!”韩良笑道。

听得杜二成一阵儿激动,搓着手不住的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到时候打下一些猎物,拿回来给人炫耀炫耀!也有了谈资!尤其是洪生那帮人!

杜若又再三表示了谢意,才从韩良家回去。

到了家门口,她将之前刨萝卜的坑又给埋了回去,蔡氏回来看到这些萝卜坑,估计要问她东西弄哪儿去了,反正得挨骂,就看她什么时候发现了。

等杜若直起身子准备回家去的时候,看见宋居安正往家这边走。

她疑道,他不是在学堂教书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等他走到了家门口,见杜若站在门外,一边仔细打量她一边走近了问道:“怎么在外头站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杜若摇头。

宋居安站在了她面前,瞧她双眸依旧明亮如黑晶石般,但下面一片青紫之色,唇抿着,看上去有些疲乏,便执了她的手温声道:“不如以后不去绣庄了,近来连阴雨,你来来回回必是太累了,需要好生歇着。”

“可能昨夜没睡好,我没事儿。”杜若面上带着浅淡笑意。

“请个郎中过来吧?”他在学堂里有些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

这两日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与往日有很大不同。

“不用了。”杜若又摇头。

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又移到她柔软樱红的唇瓣上,宋居安继而缓缓低下了了头,朝她唇上吻去。

杜若忽然将头埋在了他胸口之上,不知是不是害羞,宋居安只好拥住她,用手在她肩上轻轻拍打两下。

赵进宝在不远处鬼叫几声,口中‘啊啊’着跑来跑去,又用手指着他们大喊:“狗——男——女!”

他浑身沾满了泥水,连脸上都是脏兮兮的,一只手中还拿着块捏的看不出什么形状的泥巴,也不知道赵进宝从哪儿跑回来的,身上究竟摔了多少跤。

杜若:“……”

宋居安:“……”

杜若将头抬起来看向赵进宝喊叫的方向,体内的暴力又被这句‘狗男女’给勾出来了!好歹她和宋居安夫妻一场,怎么也轮不到被这三个字侮辱!

心里的火苗蹭的窜了起来,正准备瞪他几眼,就在此时,宋居安忽然用手箍住了她的头,侧头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的唇。

赵进宝叫唤的更大声了,将手中的泥巴掰开,摆着架势,一块又一块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扔。

见砸不到他们,只好又跑远了喊了几声‘狗男女’,连着‘呸’了几声,朝周围看看,走几步蹲下来用手挖了一把泥水朝他们甩。

他先是浅浅的吻着她,接着舌尖滑入她口中与她的绞缠在一起,手上更用力将她拥紧了一些。

“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杜若先是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之后,睁大了眼睛,又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等他终于放开了她,杜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表情,一转身进了家门。

第九十九章 使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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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宋居安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捧红枣,熬了红枣小米粥。韩良还让杜二成送来了一只斑鸠,说是在田里看到的,瘸了腿被他抓住了,宋居安便拿它和萝卜一起炖了汤。

杜若站在厨房里,见他将汤舀进碗里,便道:“我来端。”

“有些烫,你小心点。”宋居安又专门给她拿了块抹布垫着。

“嗯。”杜若端着汤碗走了出去。

堂屋里蔡氏正弯腰在床边翻找东西,闻到肉香味儿便转了身看向杜若。

杜若走进屋里,却端着汤碗不往桌上放,蔡氏看着她,她也看着蔡氏,扬起唇角笑了笑,两手一松,汤碗掉落在地。

蔡氏张大嘴惊骇的看着她,接着指着她斥道:“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杜若慌忙蹲地上捡碎碗片,又惊叫道:“啊我的手!好烫!烫死我了!”

宋居安闻声走了出来,看到一地碎片,菜汤都洒在了地上,又见杜若满是懊悔的蹲在那儿,急忙拉住了她的胳膊,紧张的问道:“有没有烫到?”

“居安!这婆娘故意把汤弄洒的!”蔡氏连忙告状。

“是我不小心……”杜若低着头。

“先坐下来,我看看。”宋居安让她在一旁坐下来,又蹲在她面前,用毛巾给她擦去裙摆上的汤渍,见她两只手烫的发红,便又迅速将毛巾湿了凉水给她捂住。

“疼不疼?”他又问,在她手上吹了吹,又用毛巾反复的擦拭几遍。

杜若摇头。

看此情形,蔡氏气的简直要发疯,拄着拐棍走到她面前,“居安她都是装的!是这蹄子自己把汤碗丢地上的!你别理她!”

“娘,我没有!”杜若委屈的看着她。

蔡氏扬起拐棍往她身上打,却被宋居安拦了下来,蔡氏身子止不住的发抖,还有些站不稳,她明明是装的!她是装的!

“你现在就写休书,休了她!娘不想看到她!让她滚!”蔡氏扶住桌子,感到头疼,还很晕。

“娘,您消消气,汤碗太烫,端不稳洒了就洒了。”宋居安劝慰道。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不走娘就去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觉得眼前有点黑,缓缓坐下来,神情激动,口中还不住的骂着。

杜若抬头看向宋居安,心里本来就有些不安,对上他的眼神儿就更觉得不自在了。

“安郎,娘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我的大错,不如……你就听娘的,给我一封休书吧!”

“居安你快写给她!让她现在就走!”蔡氏道。

宋居安皱起眉头,语带责备:“娘正在气头上,你就别添乱了。”

“若娘气的病倒了,旁人怎么看我,不如咱们和离,大家都好。”她木着脸道。

他有些愣怔,继而道:“怎能说这样的话。”

杜若坐在那儿,瞧着自己的双手,心里头很是烦躁。

他不愿意。

宋居安将饭碗都端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哄劝蔡氏吃饭,蔡氏将头扭到另一边去,“你不把她休了,娘就不吃饭!这顿不吃,下顿也不吃,权当我死了!”

杜若起身走了出去。

如此的话,她只能作践她自己了。

第二日去沽南镇,她在街上找到了鲁哥,又让他找两个相熟的人,说了自己的请求,允诺事后付给他们一些银子。

初九那天,彼时她在家里做绣活儿,听到门外有几个人大声嚷嚷,叫着她的名字。

蔡氏和王婆子在堂屋里东说西说,听到外面的喊声,也停下来细听。

宋家院门被人用力撞开,接着有几个男人走进了院子,匪里匪气喊道:“杜如兰!这是她家吧?杜如兰你给我滚出来!”

杜若嘴角擒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放下东西推门走了出去。

四个彪彪大汉抱着手站在院子里,一脸凶狠恶相,眼睛打量着蔡氏和王婆子,见杜若出来,从身上掏出了刀,立刻指着她道:“还钱!终于找着你了!你欠赌局里的那些钱什么时候还?!以为躲着不见就没事儿了?!”

蔡氏害怕的捂着心口,一动不敢动。

王婆子见人亮了刀子,也有些胆怯,还是鼓着勇气问了句:“咋?如兰还去赌钱?她、她欠了你们多少钱?”

“连本带利一共三十八两!再不还就去衙门告了你!”一个大汉道。

“乖乖个嘞……”王婆子小声咂嘴。

“各位,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现在手里头没钱,真的还不上!”杜若拱手央求道,一脸惊慌。

王婆子见他们看向杜若那边,便挨着墙一步两步挪到院门口,抬脚小跑着出去了。

蔡氏扶住门框,腿有点抖,想骂杜若几句,却怕的张不开嘴。

“不能!”鲁哥厉声道。

他经常在街上打铁磨工,一身的肌肉,皮肤又晒的黝黑,此时一脸凶相,看着和赌坊的那些打手差不到哪儿去。

“各位大哥,你看看我们家,一穷二白的哪儿有银子还钱啊!我是真的还不上,要是有钱我早还了,也不至于被你们找到家里来!请再宽限我些日子!我一定想办法还你们!”杜若满是小心翼翼,求爷爷告奶奶一样。

“你每次都这么说,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么!”

“欠钱这么长时间也该还了!家里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还钱我们就搬东西!”另一个男人甩动着手中的刀说道。

就在此时,杜二成从门外豹子一样冲进来,看清眼前的情形,一把将拿刀对着杜若的男人推开,护在杜若面前,冲他们喊道:“干什么?!怎么跑别人家里来闹事儿?!想杀人啊?要坐牢的!”

宋居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院子里那些人,又看向被杜二成护在身后的杜若,开口道:“她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王婆婆刚才在外面把家里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他了。

几个闯进家里的人扭头看向他,“你是她男人?三十八两!今儿不还不行!”

“别想赖账!”

“可别逼着我们动手啊!”

见宋居安回来,蔡氏连忙朝他伸出手,哭着道,“居安!都是这贱人做出来的……背着家里去赌坊赌钱!欠了人家这么多钱!人都找到家里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娘说的话何时害过你,让你休了她你不休,这下该怎么办……呜呜……”

杜二成本来护在杜若的前面,听了蔡氏的话,连忙看向杜若,瞪大了眼睛问道:“二姐,你去赌钱?!”

杜若一脸‘羞愧’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进去玩两把,没想到输这么多……”

“二姐!我看你真是糊涂了!学人干什么不好去赌钱!还欠下这么多银子!”杜二成气的头上冒烟,抱着头急的团团转。

宋居安看向杜若,见她低着头绞着双手,视线又落在那几个赌坊来的人身上,客气的请他们进屋,那几人冷哼着直接走了进去。

“她是什么时候去的赌坊,又是何时欠下的银子?”宋居安问。

“十天前!”

“有无欠条?”

杜若看向鲁哥,鲁哥从身上拿出准备好的欠条扔到宋居安面前的桌子上,“看仔细了!”

宋居安拾起来一看,上面确实写的明白,有她签的字,还有摁的手印儿。

他唇角微抿,看了杜若一眼,杜若与他对上视线,随即又低了头。

“姐夫,我姐欠下的这些钱……这……”杜二成磕巴着说不成完整的话,心里头也是怕的。

“二姐,你怎么如此糊涂!”他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泪。

“是我不对……”杜若倚在门上小声道。

“姓宋是吧?还钱吧!”一个人伸出朝宋居安手来。

“给我三天时间筹钱吧。”宋居安道。

蔡氏立刻阻拦:“居安,你别犯傻!这么多钱咱们去哪儿借去!她欠下的让她自己还!快!写封休书!一了百了!”

宋居安沉着脸走到杜若面前,问她:“你赌了几次?”

“大概……三次……”她望着他,有点手足无措。

演的这样逼真,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可心里的滋味儿难以描述,像是被狠狠地揪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问这些。

杜氏以前在宋家没几天好日子,成天被蔡氏辱骂摆弄,被村里人当笑话。宋居安更是厌她憎她,连话都不与她说一句。

等她要走了,他又慢慢转了态度,开始对她好。

她不想被人作践,却也不想糟践别人的心。

“为什么去赌坊?”

“想碰碰运气,赢些钱。”

“家里又缺钱了?”

“嗯。”

“我会想办法赚钱,以后不要去赌了。”他冷硬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拉着她的手耐着性子道:“再发生这样的事儿别一个人担着,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杜若看着他,觉得眼眶有些热,又想笑,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给我们三天时间吧,既然家在这儿,又跑不了。”宋居安又看向那几个赌坊来的人。

杜若看向鲁哥,快速朝他使了个眼色。

这出戏演的好,但要这么多银子宋居安也不肯松口赶她走,结果自然以失败告终。

鲁哥会意,便道:“那好吧!我们再来!走!”说完他带着人出去了。

因为这次的事儿,蔡氏骂了一整个晚上,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

杜若心事重重早早地睡了。次日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一觉睡的比不睡还要累,梦里各种各样的事儿纷沓而至。

她坐马车去绣庄的时候,宋居安也跟着她坐上了马车,他说要进城去乌大人那里拜见拜见。

杜若心知他大概是在想法子凑齐那笔银子,便也没多问。

今日在绣庄明瑟又允她在别的楼随意走动,杜若便又去看绣娘们刺绣。

有七八个绣娘正在赶制一批绣画,另外一些绣娘则忙着乌大人那边托绣庄做的东西。

杜若搬了个凳子坐在一个绣娘身旁,看她做工,心道,乌大人那样‘节俭’,不知道为他做事,他付不付银子。

她旁边的绣娘抬起头来对她道:“这四副四季绣画是嵌在屏风上的,春涧流水,夏荷映柳,禅院秋深,冬雪漫山,有钱人情趣高雅,这图也是那家主人画的。”

杜若欣赏着眼前的绣画,笑道:“构思巧妙又讲究,用料好,姐姐你绣工又极好,客人必定满意的很。”

那绣娘也笑了,又摇头叹息:“我们连衣裳都穿不起,他们却要摆起来。”

第一百章 相看相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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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若伸手在绣画上摸了摸,整体观察了一下,又扭头端详了会儿另一个绣娘手中的绣活儿。

自己虽然也不时地练着,但不知何时才能达到她们这种程度。

这些绣娘都耐得住性子,偶尔说几句话,开开玩笑,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各做各的活儿,安安静静的。管事儿的也好说话,各种安排也十分合理,态度也比郑大娘好上许多。

“明姐哪日有时间教我双面绣吧?”杜若看了一会儿,笑着央求旁边的绣娘。

那绣娘抬头道:“好啊,若是你以后经常来这边,我寻着时间肯定会教你的。”

“那先谢明姐了!”杜若高兴道。

杜若问题问的多,但那绣娘也不嫌烦,温声和气的说给她听,每逢换针法换线,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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