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灾星养成状元狼 - xp1024.com
《农家灾星养成状元狼》


(1)大明初见

大明,公元1467,成化三年。

夏山如碧,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

鸟儿叽叽喳喳,冷!好冷!谁把这医院空调温度调这么低,姐的蚕丝被呢?床也这么硬?随后一股青草的味道传来,咦,什么在瘙痒我的鼻子。

恍惚间怎么还有猪哼哼的声音,越来越近,好累不想睁眼全身无力,还想睡,可是这‘哼哼’声越来越恐怖,声嘶力竭,凭借意志强行睁开眼,脑子嗡的一下快要裂开了,‘疼,疼!’一股记忆席卷而来,但已顾不上什么头疼了,因为她看到扶着头的手,竟然变得如此小。

随即低头一看衣服不对,她什么时候穿绸缎!棉麻绿色无污染这才是姐的最爱,腿也短了,草丛好高竟把姐都陷在里面了,一切的陌生让小肉团害怕,心脏狂跳,手不知不觉的也在发抖。不,不是小肉团在发抖,是地在颤动。

透过清风穿过的碧草缝隙,一只身上血迹斑斑,断了獠牙狼狈不堪的野猪,正在不停的嘶吼,哼哼嚎叫,撒开丫子就冲着小肉团所在的方向跑来!

“嗖!”一支竹箭随着一股气流飞速射穿这只发狂野猪的眼睛,“嚎!”一声嚎叫响彻山谷,独眼野猪疯了似的乱撞,张着嘴巨声嚎叫。

树叶片片飞落,地都在震,连小草儿也在发抖,有种西班牙斗牛的既视感,但这里可没有护栏,‘哎呦,距离这么近可千万别过来’小肉团暗暗的想,连呼吸都轻了不少,一动不动半趴着从草中缝隙仰视着它,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随着野猪转动。

“嗖!”落叶随风,又一只竹箭忽的窜来,从断了獠牙的野猪嘴里斜着射过,从上膛直穿在了它的上脑,野猪倒地抽搐,慢慢地动作减缓了。

随后,一手握简陋弓箭的少年走了出来,小肉团定眼一瞧这少年穿的也忒时尚了,身着磨白褪色短衫,补丁落着补丁的粗布七分膝盖裤,长发盘于头顶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散下随风飘动,还有这脸可真俊!

这时那少年朝着小肉团的方向侧身回望,猛地程溁心里咯噔一下,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缕阳光撒在少年脸上,背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清澈透底,没有欲望,毫无波澜,仿佛一切都不再他的眼中。

随着微风片片落叶,少年回过头走向将死的野猪,抽开腰间的玄铁匕首,一个飞跃纵身直上,直接给了野猪心脏一刀,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陵劲淬砺。

“溁姐儿,溁姐儿你在哪?急死大娘了,溁姐儿!”不停的呼唤声传来。

小肉团脑子本能回复,道“这儿,大娘我在这。”咦!声音咋这么奶儿,嫩嫩儿滴,对了,这才得空想起身体变小的事,要么就是梦还没醒,要么就像故事里的穿越那般,恐怕还是魂穿,不管了,大娘越走越近,来不及细思了。

先想想现在的人生,倘若我就是穿成的小女孩该做什么,害怕,哭,对,哭!

眼泪说来就来,哗哗的,委屈死我了,好好的咋就成这个样子,全身都疼,还有血淋淋的野猪死不瞑目瞪这那只瞎眼,嘴中露出残缺带血黑黄的獠牙。

刚刚要不是有那两支竹箭,野猪肯定发现我了,小命儿休矣,活着多好好啊!吃好吃的还有穿漂亮衣服,还有借了闺蜜四千块钱,五年都没还了,月光族,月月光,俺只想做个安静的美女子,给顾客理理财,拉拉存款,迟迟到,早早退,再睡个懒觉,哎呀,说远了,说远了!

这才定神,细看走过来的大娘,上着斜领藕荷色长衫领口袖口都绣着点点红梅,下着纯色月白百褶棉裙,头戴梅花银簪搭配梅花耳坠,嗯,很素雅的搭配,像是明代的装扮,一把抱住我一股淡淡皂角味儿。

“溁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啊,大娘抱你去找大夫。”在怀里的我低头看像大娘一双和上衫同色的绣梅花鞋子,鞋边都有毛边了还沾着不少泥,裙边也有泥的污渍,看来是走了不少路,如此凉爽的天气额头却有汗珠,看来是认真在找这个小肉团。

淑姨话落便将小肉团了抱起来,程溁回头看看少年,怯生生的说道,“溁儿好想好想大娘,呜呜,是那个小兄弟救了我,刚刚那头大野猪,好凶,好凶,好可怕,呜呜,可吓死溁儿啦!”说着还拿那双小肉爪子拍拍胸口,皱着眉头,眨着水汪汪童真大眼睛,眼泪含着要哭不哭滴,小嘴抿着。

但这话可差点把她恶心吐了,想自己二十五岁的人,真是装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黄瓜刷绿漆’。

大娘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头野猪长着獠牙和一个背上斜挎着弓箭瘦弱的少年。正在砍一些树枝,用藤条捆着打算做个木筏看来是打算把野猪用木筏垫在下面拖走。

大娘紧紧抱着小姑娘舍不得放开,大步走向这勇敢少年,伏身行李,微笑着道“小兄弟,谢谢您了,万分感谢,救了我家姑娘,我家是伏虎村新搬来的程家,大家都叫我淑姨,小兄弟如何称呼?”

少年依旧没什么情绪,手中藤条不停,淡淡道“姓谢”。

淑姨仿佛没有看出少年的冷淡,依旧如此热情,道“原来是谢家小兄弟,小兄弟哪个村的,今日救了我家姑娘,我家老爷必要登门拜访道谢,报小兄弟救命之恩,万万不要客气才好”。

淑姨这话说的就跟人傻钱多似的,就怕人家不要,你看人家小美男情绪多不外露哦,小姑娘在大娘怀里抿抿嘴,暗暗地想。

少年手中依旧不停,只是情绪更淡了,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凭借小姑娘多年来的看人经验,感觉出这是气场变化,果然少年把野猪拖拉上新鲜出炉的小木筏后,才冷冷回复道“不需要”话落便转身要走。

淑姨连忙把小肉团放到腿边草地上,拿出随身绣着梅花的月白色荷包,捏了捏有点少,又在程溁怀里摸出冰蓝色绣着菡萏蜻蜓的小荷包,把两人银钱一起倒出,凑在一起刚刚十八两二钱的散碎白银。

随即淑姨双手捧着,道“小恩公既然是施恩莫奢报之人,自然品性高洁,淑姨我心直口快说了小恩公莫要怪罪,淑姨看小恩公打扮像是农家子弟,不如拿这些碎银子去村中社学交束脩买些笔墨纸砚,哪怕不求功名,读书识字也使人明智不是,以后也多个谋生技能,惠及子孙。”

小肉团矮矮的小萝卜头身材,抬抬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琥珀葡萄似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哼哼,谢家小美男明显心动了。但是依旧没有表情,更没有动作。别问小肉团怎么知道到的,这叫第六感。

程溁仗着年纪小,小胖爪伸向粗糙有厚茧骨节分明的手,瞧着少年没有拒绝,试探性慢慢握起那依稀渗出点点血迹的手,又摸出怀里绣着蜻蜓菡萏冰蓝色帕子细心怜惜的给少年擦了擦手,再用帕子把淑姨捧着的碎银包裹好,递给了那双刚刚擦过的手。

此时微风吹过一棵棵野蔷薇,粉红花瓣伴着花香,吹到小肉团青丝上肩上,青丝随风伴着花瓣起舞,树上的鸟儿陶醉着歌唱,阳光随着傍晚的到来变得柔和。

少年的心仿佛不那么再无波澜,拿着包裹碎银丝帕的手不可控地往小肉团青丝方向,在虚空中微微伸下,但即刻便攥了攥了拳头,又放回原位,好像从未动过一下。

回去的路上,小肉团把头靠在淑姨肩上,瞧着拖着小木筏那少年的背影,是如此单薄,孤寂,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直到转弯再也看不见,程溁才收回了目光。

淑姨骑着小毛驴抱着小肉团,毛驴尾巴一甩一甩地好不洋溢,淑姨话不停,说了一路,得到很多信息,确定自己真的魂穿了,小姑娘也叫程溁。

荆襄流民那时已抢光了小溁儿附近的村子,程举人也就是小溁儿的父亲,提前得到同窗好友的消息,通知了村长,带领部分愿意迁移的村民,提前收拾细软连夜搬走。

那阵子荆襄流民主要集中在郧县,该地万山环绕,又处于湖广、陕西、河南三省交界处,在大明是著名的三不管地界,每当灾荒、战乱,这一带常常聚集近百万的流民,十分得不安全意外常在。

村民们万分不舍已春耕过后,插苗绿泱泱连成片耕耘的土地,但还是觉得命更重要,是以跟着程举人一齐搬走。

村民们家中有牛车的自然还好,没有牛车的就手推车,独轮车,带着地契、户籍、财物,更带齐了狗、猪、鸡、鸭、鹅、大锅、棉被等物,这种托家带口的迁徙自然影响了行进速度。

等走到县城,城门刚好关了,严禁闲杂人等入内,任你如何说,城门依旧死死关着纹丝不动,没有办法据说流民已经过万了,还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商量过后决定翻山越岭,再顺着舜江下去,到达余姚县,投靠程举人同窗,至少人家程举人有个县丞投靠,那大家就一起去吧,都是一个村的,至少熟悉互相照看,不安感笼罩着整个迁徙的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俗话说:福不单至,祸不单行,恰巧遇上梅雨季节湿度太大,衣服就没干过,棉被都长绿毛了,猪鸡鸭也都在路上宰杀能吃的都吃了,身上永远黏糊糊的,陆续的老人,孩童,开始发热,咳嗽。流民肆虐一路没有良医,更无良药,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队伍。

就这么一路挨饿,有钱都买不到吃的,瘦的不成人形,到了余姚,在县丞的安排下,整个村进了伏虎村,为什么要进伏虎村,县丞大人也是有私心的。

首先,离着县城近,方便好和程举人交流几年的同窗感情互相进艺,凭心说程举人来到衙门前递了帖子那日,那时县丞大人可是日日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可是日子拖后了足足一个多月,可人就是不到,派人去接应可是外省流民太多,派出的人也石沉大海。

其次,县丞大人听小斯说人终于来了,万分激动,亲自迎出衙门,腿脚利索大步跨了来,看见他想不到的一幕,都惊讶的闭不上嘴,一个个瘦的脱型还灰头土脸。

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哪个才是他多年蹭饭玉树临风的好同窗,实在是太瘦了,一个个皮包骨头,衣服是架在身上的,随风那是一个飘逸,眼神看他都是带着光,感觉自己跟救命菩萨似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眼角也跟着一跳。

这简直就是难民,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县丞大人身在余姚土地肥沃,表示虽然百姓手头不富裕,衣服上会也有补丁,但也不会像行走的骷髅。如今看到多年的同窗这份狼狈,县丞大人也想找个土地肥沃的村子好好关照下这落难同窗和梨香村村民。

再次伏虎村之前有个为富不仁的李大乡绅,强抢已有婚约的民女,那原配夫人偏偏是个悍妇,看人家新姨娘娇滴滴的又如此受宠,自是百般刁难。

不成想这新姨娘和曾有婚约的男方还藕断丝连,给李乡绅带了绿帽子。李乡绅把那新姨娘偷偷给淹死了,但新姨娘家里那是出了名的泼辣,不要脸的。

李家担心那家人不肯善罢甘休,事后防患于未然,偷偷放火烧了新姨娘一家,偏偏当夜刮起了风,把左邻右舍全连成了火场,死七人,伤十四人,最后还来个栽赃嫁祸给那个原配悍妇。

如此毒辣,令人发指,欲要贿赂县丞大人,余姚县丞绝对是个清关,并再三表示不能避重就轻。

查清后,该收监的收监,财产田地来的也不干净,全部充公,又做了一些手续,登记。恰好把程举人以及梨香村众人安排在伏虎村,那李大乡绅的田地可是相当肥沃,县丞大人能如此安排绝对是对程家的力挺。

人就是这样,绷着一口气还没什么,终于有了落脚地放松下来,就开始风邪入体,小肉团的母亲从小就是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受过这份罪,这一路虽有驴车代步,但也架不住折腾,住进新家安稳后,可人确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估计是药石无医了。

小肉团是程夫人求子多年,才生的独女,年纪还太小,程夫人弥留之际抱了抱,又不忍令女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让淑姨也就是程夫人的大嫂,带着独女去了大悲禅院求平安,其实不过是为了避开罢了。

小溁儿聪明伶俐,觉得好像有些事情不太对,从心里不想离开母亲,淑姨抱着小溁儿进了大悲禅院,礼佛时一转眼的功夫,小溁儿就不见踪了,这还了得。

一个小娃能去哪呢?会不会舍不得母亲,偷跑回去啦,淑姨原路返回,一点点仔细寻找,恨不得多生出四只眼睛。

小溁儿确实是担心母亲,不想才五岁的年纪太小记不住路,越走越远,到了人迹罕至之地,小溁儿思母心切,泪眼婆娑可越着急越找不到路,就这样踩到碎石滑下山坡,滚了下去,到了草丛比她还高的山野林子,昏死了过去。

醒来就是来自现代的银行小职员程溁了,一睁眼便看见血淋淋的野猪。闭上眸子,身体前一任主人的记忆还算是清晰,在脑里仿佛如过电影般在自己心中回放了一遍。

寄身之地,是余姚县伏虎村李乡绅新建的五进五出大宅。宅里住着程家和一起迁徙的同乡,哎!以后就她家了。

现在是成化年间,明朝第八位皇帝,朱见深原名朱见濬,明英宗朱祁镇的长子,极度宠爱比他年长十七岁的万贵妃万贞儿,宠爱到一个月就废了原配吴皇后的口吃皇帝。

说到口吃就说到土木之变后其父朱祁镇被瓦剌掳去,叔父朱祁钰即帝位。景泰三年,朱祁钰将朱见深废为沂王,改立朱见济为太子。

景泰八年,英宗因夺门之变而复辟,朱见深再次被立为太子。也是个可怜的娃啊!幼年卷于他老爹和叔父的皇位之争,精神压力极大,因而落下个口吃的毛病,这个年代恐怕还没人知道皇帝口吃了吧,毕竟哪有人敢笑话真龙天子,呵呵!心中有一小丢丢得意。

好吧,就算已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魂穿来年轻了二十岁也是个开心的事情,根据以往读的小说的经验穿越可是个单程票,不是那么容易再穿回去的,好好活着,珍爱生命,可不想再次把小命弄没了。

程溁可是惜命的很,上辈子最后那几天,右眼一直跳,之后左眼跳,两眼对着跳,最后跳的心慌。

恰好在给客户办理存款业务时,跳的心一乱,给客户存完钱后,准备叫下一号时,才发现刚刚存款客户的现金忘记收了,但是账户的钱存了啊!做逆交易的话,不仅行长不会同意,自己这绩效、工资肯定也完了。

不过幸好客户还没走远,程溁赶紧按了密码,从防弹的高柜里追了出去,但恰好遇上歹徒拿着枪进来。

抢银行啦!

抢银行啊!

顿时混乱一片,歹徒威胁柜台里的主任开门,程溁穿着行服,第一时间就被当人质,她被冰冷的枪口顶着脑袋,之后便不记得具体发了什么,总之醒来后就成了五岁的小奶娃儿。

哎,意外无处不在,感叹人生啊!

(2)谢家灾星-谢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少年伴着夕阳拖着小木筏来到一个小山凹,放下木筏,挺了挺腰背,慢慢走到一个山壁,扒开覆盖着的藤蔓,随后漏出一个半米高的山洞,用木枝叮叮敲了一通,草丛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草丛里的律动走远,弯腰少年钻进洞里,里面越来越开阔。

干材若干,一口缺了角小锅旁摆放着干枯的荷叶上错落着几颗淡黄大粒粗盐,在往里都是断竹看来是准备做竹箭的半成品。床上铺着干草,仔细一看那床,是由一颗大树从中间劈开两半,再用一些石头固定卡住底部,床上一竹枕,同理也是一颗大腿粗的竹子从中间劈开作为竹枕。

少年拿出火石生火,把竹筒里的水烧开,摸出腰间玄铁匕首,又取了一张大荷叶,走了出去,到了伤口外张的野猪旁,用匕首从伤口处把野猪肉割下一点点皮下肉,每个伤口都这样割下一层肉,凑了大概一斤多碎肉,回了山洞。

这头野猪拖回谢家后肯定被继母全盘扣下,但这是曾经害死祖父的罪魁祸首,少年要夺其命,食其肉,以慰祖父在天之灵,这样虽然看起来野猪卖相不好,但是却不会被发现,思绪回笼。

这时水也开了,把碎肉连着荷叶倒入残缺的锅内,又加了一粒盐。吃饱喝足后,躺在床上蜷着身体眯了一会儿,醒了后把怀里的绣着菡萏蜻蜓的帕子握在手里看了看,又用荷叶包裹了一层又一层,放在床脚的大石缝隙里。在少年的记忆里从没有人给他擦过手,也没人会对他说‘谢谢’,更从没有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还送他银两,就算是连梦里都想不到会有这种画面出现,叹了口气,起身出洞,又继续拖着木筏上的野猪一路向北,下山而去。

袅袅炊烟,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烟火气。远处的群山,火烧云映衬着天边的云彩通红的一片,像火烧的一样。细看下还能看见覆盖在树叶上面的红色晚霞。现在刚好入秋,徐徐吹来的晚风树影摇晃,本是惬意,清幽安静的村庄。

凄厉的惨叫声和杂乱的哭嚎,打破了晚霞的宁静。

在八坡村的村头,十来个大大小小,穿着花花绿绿,手上脸上都有泥渍的小娃们,表情惊恐,一个小娃在水里了扑腾,扑腾着,娃娃们吓坏了,都听说过这水火无情,家里老娘更不让下水,“哇!呜呜,哇!”村童们吓坏了,大声哭喊。

本能的趋利避害,有一个身着枣红小袄的带头跑回了家,后面的几个跟着四处跑散。

刹那间河边小娃们跑光了,只剩下拖着野猪的谢家少年和落水孩童,眼看水里扑腾动作越来越慢,呼救声也越来越弱,更被水流带动的越来越靠近河中央。

扑通一声,一个瘦弱身影,奋力向落水儿童游去,哗啦!哗啦,小少年把落水儿童拖出水面上了岸,此时小娃已经没有气息了,惨白的脸,鼓鼓的肚子,小少年把小娃倒过来,双脚冲上,一只手提着小娃的脚踝,另一只手拍打着小娃的后背,力度恰好的拍了几下,咳咳!呕!哇!哇!哇!呕!小娃一声咳嗽,连吐带哭,歇斯底里吐出好多呛进的河水。总算是活了,少年嘴角微微上扯。

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哭喊声由远至近。

“灾星!你快离开我女儿,克父克母的灾星,还把你祖父也克没了,多好的老头啊,就这么被你克死了,你怎么不去死,现在还来祸害我女儿,快滚,滚啊,滚”咆哮的是落水女孩的母亲,边氏石榴。说话间跑着,抱起刚刚转醒女儿。“晚歌,别吓娘啊!好点了没?”

“对,滚,快滚,要不是灾星从河边走,我女儿怎么会掉水里,就是他克的”说话间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狠劲儿推了少年一个跟头。满目狰狞的农家汉子哪里还有往日的憨厚,这是落水女娃的父亲,李仲田。

“后娘养的小杂种,知道自己是个祸害还出来耍,老娘要是你早就没脸活了,看看你个穷酸样,卖身为奴都没人要,还活着干什么,找个屎盆子闷死算了,寒酸鬼,死灾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和你一个村,说出去都丢人。”这是最先跑开穿枣红袄小娃枣花她娘,人称王铁嘴,什么都爱吃,就是不吃亏,这是看她女儿哭着回来,给女儿出气。

“活着糟蹋粮食,死了糟蹋地界儿,铁嘴姐说的太对了,我还记得灾星出生那年,他娘摔了一跤,产婆紧接着就来了,都说了一尸两命,他娘人都进了棺材,晚上停棺上香时却听见孩子哭声,胆子大的找遍了宅子,结果仔细一听你知道怎么吗?嗯,是棺材里发出的。几个男人开棺一看,一个时辰前刚刚都清理擦洗干净,穿上寿衣的人,可了不得了,哎呦!这会儿全身上下全是血,两腿间还有个刚生小娃儿,身上还缠着脐带。”说着双手环抱,抚了抚衣袖内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是唯一一个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跑开的孩儿,王铁蛋她娘,王氏来睇。

“我也想起来了,那天可是端午节,恶五月还加上九毒日之首的初五。灾星娘生了两天一夜都没生出来,最后活活憋死了,两天都生不出来,却偏偏在棺材里爬出来,老人都说这孩子注定不吉利,五月初五,毒月毒日生,长大后为害一方,祸害苍生,极是克亲的很,你啊看看,可不是嘛哪有灾星哪倒霉,”眉飞色舞的说着还用手,反正比划了两个五,这是里面年纪最小的娃,满仓他娘,牛氏招娣。

“是呢!是呢!大伙当时都要把灾星烧死,为民除害,可谢老头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说是他谢家骨血,他的亲孙子,要是还念着他的好,之前帮大伙做的事,今这事儿休要再提。他祖父把他从棺材里抱了出来,给灾星洗干净,向有娃的妇人借奶水,那时村里哪有妇人敢喂这灾星奶水,躲还来不及,谢老头给喂了粥水,开玩笑,盼他死还来不及嗫,还给喂奶水,呸!”边石榴插嘴到。

“呵呵。谢老头也是一身功夫的山里汉子,把灾星用布裹在胸前打了死结,拿着弓箭连夜上山,打算在打猎时特意找刚下过崽儿的畜牲下手,寻遍大山才找到了头大黑狼,碰巧撞上刚死了小崽子的母狼,给小灾星喂狼奶,你们说那黑狼怎么不把小灾星吃了呢,估计狼都嫌弃他刑克,吃了拉肚子,丧气,下不去嘴,哈哈!”说话间踮着小脚,歪着嘴,侧着身子,边笑边说。这是春雪他娘,赵氏谷香。

“嗯嗯,对那匹母狼全身黑又亮,皮毛十分好,看着就值些银子,可是就没有猎户能逮到那匹黑狼,还来过几回咱村子的,我偷偷看过,那黑狼低着头走路时都有半人高,真的好健壮,好皮毛啊。”用手比划一下狼身高度,两眼冒着金星,仿佛银子已经到了自己手里的样子,这是刚哭着跑,孩子中最高的甜甜,她娘马氏桂花。

说话间双手还捡起脚边的石头往谢家少年身上脸上,招呼来。刚刚跑开的小娃们,身上的泪痕,泥巴还来不及凉干,纷纷效仿马桂花捡起碎石,硬土块,往谢家少年身上狠狠招呼。

此刻,被惊动的村里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丢石头的众人才意犹未尽停下。

刚刚救人游回来,没有人给他一个张口的机会,少年全身上湿透,游水后精疲力尽又被李仲田这个壮年农家汉,猛地狠劲儿,推倒在泥土里,身上沾满泥土,碎石,断草,仔细看还有隐隐血迹从衣袖裤腿渗出,狼狈不堪,少年嘴边挂着一丝冷笑,琥珀似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谢家小少年从小跟着祖父,喝狼奶长大,身子骨天生就比同龄孩子强壮,人家孩子玩泥巴,他弹弓打麻雀,用火石生火烤来吃了。人家孩子玩弹弓时他已经灵活掌握弓箭,能进浅林打兔子野鸡,上树掏鸟蛋,不要以为他顽皮淘气好玩才这样,因为他饿。祖父是猎户虽然教他打猎,可是猎户是要常常进深山才能打到大东西,银子才会多一些,危险同样多,一进深山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根本没法带着小娃,他就只能在家。

他是克亲有霉气的棺材子,所以一般别人都不会碰他,更不会好心关心他饿不饿,村里人习惯用石头使劲丢他,更没有同龄孩子玩伴,只要他出门恰巧碰上的村民都会嫌恶喊他“灾星”,“棺材子”。

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就连呼吸都是错。反正自有记忆起就是这样,慢慢的习惯了,不再像开始时会有恐惧,害怕,贪玩,凑群。愤怒,辩解,通通都是无用功,我就是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说他刚出生后,伯父伯母们嫌弃厌恶他,导致家宅不宁,祖父做主分了家,伯父们带着家小,去了县里,都远远躲开了八坡村,在他记忆里父亲除了骂他,几乎就没正常和他说过话。

他两个月时,继母俏寡妇边氏亚煵进门,带着比他大两岁的男娃,入了谢氏族谱更名为谢迊,他就从四房的长子长孙,变成了次子次孙。

六个月后继母采野菜时被山中狸猫抓伤动了胎气,早产下女娃,起名谢迦,谢迦虽然早产但是一点都不瘦弱,并聪明讨喜,继母和生父异常宠爱,因为他的原因,五岁后就送去谢家三房学习刺绣,仅有过年回村。

三岁后他才正式有了名字,单名‘迁’,因为当年入新房,五月三日搬家那天,他母亲摔了一跤,才有了后面的事情,所以‘迁’字开始的他的一生。

但是从没有人叫他‘谢迁’,都叫他‘灾星’,父亲叫他‘唉,嘿,那个’,继母边亚煵只有在父亲和外人面前才叫他‘小迁’,私底下也叫他‘灾星’。唯一亲近的祖父话不多,也不爱笑,大部分都是示范的做给他看,喜欢叫他‘小子儿’。是啊!至少还有祖父,亲切的叫他“小子”。

记忆一幕幕袭来,总是回忆过去的人,除了老人家,成功人士的炫耀,大部分都是日子过的不如之前的人,谢迁就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初春,满庭田地湿,荠叶生墙根满庭田地。

伏虎村李大乡绅新纳了娇美姨娘大办婚宴,高价买野味儿,谢迊去学堂已五年有余,继母边亚煵打算让谢迊提前感受一下考场气氛,哪怕不中,也积累点经验。一个农家子弟想要供一个学子考功名,那是需要倾尽全家之力的。

初春的深山是最危险的季节,万物复苏,冬眠的毒物刚刚苏醒,猫冬野兽饿了一冬自然凶猛异常,开始饕餮大餐。是雌性发情的季节,雄性烦躁,亢奋展示自我的日子,绝对的危机四伏。

也正是农忙时节,田地不能没人照顾,谢父腾不开功夫。谢迊要读书,是万万不能当误,谢迦和边亚煵更不可能。

在边氏亚煵的枕边风下,谢父软磨硬泡,央求着谢老爷子多打点野味儿给李乡绅办婚宴。谢父是谢老爷子最小的儿子,百姓爱幺儿还真是不假。

闲人就只剩家里一老一小,谢老爷子带着谢迁入了深山,进了野猪岭,设下陷阱,逮到一直雄鹿,一对漂亮的鹿角可遇而不可求,足够农家几年花销,爷孙顿时喜出望外,放松了警惕。

雌性野猪就在附近虎视眈眈,可却谁也没有注意,谢老爷子多年的猎户经验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回头一细看,大树后草丛里藏着头雌性野猪,凶相毕露,随即大喝一声“野猪,小子,小心”。

再硬朗的身子骨年纪也大了,一个不稳,脚底一滑,鞋面和鞋底分成两块,鞋子张嘴儿了,这可当误大事了。

谢老爷子行动顿时慢了下来,但野猪动作可没慢,凶猛的向谢老爷子冲来,谢迁条件反射使出全力,一把推开谢老爷子,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有时间使用弓箭,更没法隐藏自己,和野猪拼力气,那是自虐,谢迁想跑也来不及了,谢老爷子一个飞身上了树,在树上拉弓放箭,一箭射瞎猪眼,成功阻击了野猪,笨重的猪身一下歪了过去,嚎叫连连,连连撞树,宛如这样能缓解疼痛似的。

谢迁总算缓上一口气,一个空翻跳上一颗的杨树。随后开始拉弓瞄准,准备一击命中,全心投入在野猪身上的谢迁哪里发现就在他头上有一条红黑花的毒舌伺机而动,慢慢的越来越近,独眼野猪这时也找到谢迁藏身的杨树,开始了连连撞击,本就不粗的杨树摇摇欲坠,落叶纷纷。

千钧一发之际谢老爷子,嗖!一箭射穿了野猪的另一只眼,同时几个飞纵,上步冲靠过来,又续了另一只箭,直冲着谢迁咽喉射来。

箭羽伴着风随着残破的落叶,贴着谢迁脖子擦过,嗖!一个闷响,利器入木的声音,火赤炼的七寸被羽箭钉在树干中,呈三角的头无力的垂下着,尾巴还抽搐的摇摆几下,谢迁这才下了摇摇欲坠的杨树,危机解除后,爷孙都在庆幸劫后余生。

一头长着粗长獠牙的雄性野猪伺机而动,慢慢走近后,对着相对来说瘦弱的谢迁直接猛冲过来,谢老爷子多年老猎户的敏感,反应自然比将满九岁的谢迁要灵敏,当机立断本能的用全力推开谢迁,之后再躲开獠牙的谢老爷子只能勉强避开要害部位,黑黄的獠牙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水,从大腿挑出,穿透,血水顺着裤管染红了芳草萋萋。

谢老爷子闷哼一声,不顾伤痛,从腰间摸出玄铁匕首,一刀挥下,獠牙一刀两段,手腕反转对着野猪头骨又是一刀,野猪嚎叫的撒腿就跑,随着野猪的逃窜,鸟兽都被惊飞,飞出栖息的树桩与艳阳如血火烧云连成一片。

树林草丛化成流影,天旋地转感袭,来谢老爷子力竭单膝跪地,一切都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被推在草丛里的谢迁这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哭喊着“祖父,祖父”这两个字情绪中包含焦急,心疼,尊敬,恐惧,无助。

春寒料峭的日子,枝丫重叠幽静又寂寥,一阵枝条摇曳,从林木参天处钻出一个黑脑袋,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声‘嗷’叫,对别人来说是地狱的召唤,但是对于谢迁来说,这是亲人的叮咛,安慰。

“狼母,祖父受伤了,流了好多血,”谢迁凝噎的说着,眼眶含泪,眼白也红了,汗水顺着额头、脖子浸透了粗麻衣,神情恍惚,仿佛一只受了惊吓,浑身发抖的小兽。

抹了把汗,强撑着冷静下来,把粗麻上衣撕开成条,当做止血带在大腿心端,结扎止血,再涂上随身的金疮药粉,简单的包扎完,谢迁就像水洗过了一样,全身都在滴汉。

大黑狼温柔的用头在谢迁怀里拱了拱,舌头灵活的舔了舔无助的脸庞,把后背对着谢老爷子坐下,谢迁明白了狼母的意思,把昏迷的祖父扶上宽广修长的狼背。

(3)救治谢老爷子

狼母此时就像温顺的小毛驴,谢迁双手扶着,眼神紧紧注视并随着移动,一步一步,宛如每个脚印都有千金重,仿佛一个不留神,他的祖父就会随风而去,消失无踪,狼母稳稳的驮着昏迷的谢老爷子。

走了大半天,止血带绑过的大腿已经肿胀不堪,伤口也在渗血惨不忍睹。狼母背上也蹭上不少血迹,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吐出、反刍、哧溜溜露出红舌头,却没有丝毫狼狈。踏着绿油油的草地,伴着阳光,油光水滑黑色的皮毛,反衬托得更加威武,英姿飒爽,闲人勿扰的气质尤胜。谢迁曾经有多厌恶这个村庄,此时就有多期望回到这个所谓的家里,因为这里有大夫,是小谢迁唯一,可以想到救治祖父的地方。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黄色大地,反射出黄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啊!啊!狼狼,狼进村了,快跑,啊,救命!啊”一路鬼哭狼嚎,村民逃窜,还有几人在慌乱中跌倒被踩伤。

千辛万苦进了村,正好遇上结伴下田回家的村民,谢父正在其中,毕竟曾经也是猎户出身,没有那么惊慌,定神一看黑狼背上不正是他爹,也有些着急,没注意脚下,被锄头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过来,蹲下身子便伸手摸着谢老爷子的脖颈的动脉处,还有微弱的脉跳。

谢父看向谢迁,急切的说道“还有脉跳,快,快送去大夫那里看一看。”人群中这会儿也慌乱起来,若是出了人命那可是大事情啊!

村里唯一的老大夫,孟郎中正焦急的往人堆扎儿,山里采药刚刚归来,身后的药篓还来不及放下,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这个时候谁也不能选择袖手旁观。孟郎中年轻时也是受过谢老爷子恩惠,谢老爷子说到底也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管是做为医者还是做为恩人、近邻,都应该出手相救。

“谢老四快把谢老头抱到屋子里面去,我马上来给谢老头号脉。”孟郎中一说完,便立即回头对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儿说道“大力,快去把我的药箱拿来。”那个叫大力小伙子一听,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拨开人群往村里跑去。谢家本就在村口,而且混乱的地点本就在自己的院门口地方不远的。

这会谢父也没暇顾及谢迁,现在她脑子里面只他的父亲,曾经抱着他玩耍手把手教他射箭疼爱他的父亲。

谢父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也顾不上害怕大黑狼,立即把谢老爷子抱起来往院子里跌跌撞撞跑去。进了村里最大的青砖瓦房,本是宽敞明亮铺着青石地板的院里,谢父慌忙的把谢老爷子放在床上面,接着孟大夫便走了上来,开始给谢老爷子把脉。

谢父在一旁急得直舀儿汗,脚步不停,心慌得来回转圈圈,实在是没有想到谢老爷子一身功夫,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不只顾着卖猎物来银子快,多为老爹考虑一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老爹年纪那么大了,我应该好好孝顺,尽孝道,哪能还要老爹赚银子”声泪俱下,说着还往脸上抽了俩巴掌,顿时肿了,红色巴掌印清晰可见。

身旁的继妻,边氏亚煵赶紧抓着他男人的手,泪眼婆娑,眉目含情“当家的不要这样说,这样不是在挖我的心头肉嘛!呜呜!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之主考虑的自然深远,当家的不也是为了整个谢家好么?要是谢家真的供养出一个秀才公,乃至举人老爷,那就是光耀谢家门楣,谢家在十里八村谁也不敢,也不会再被指指点点,说咱老谢家祖上缺了阴德,生了个灾。。。哎!”说着往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汗渍未退的谢迁快速撇了一眼,好像刚刚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赶紧停下,用手捂着嘴,紧跟着又眉头微微一皱,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捂着心口,宛如心痛不已,心痛的滴血。其实暗自得意自己这把火添的好,祸水东引做的妙!

“唉,嘿,那个!你和你祖父一起上山,怎么你完好无损,你祖父却伤成这样,小畜生你说啊,你个灾星,混账玩意儿!是不是你克的,就不该让你和你祖父在一起,不孝子当年就不该留下你。”谢父手指着谢迁,双眼爆突,要吃人的模样,说着就找着趁手的家伙就要砍谢迁。

终于有人想起谢迁了,还多亏了他的好继母的提醒,谢父憋着的火气也有地方出了。。

“是啊和灾星在一起肯定受刑克,我早说了离灾星远远的,要不丢了命,可没有后悔药吃”用手捂着嘴低声说,但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清,马桂花唯恐天下不乱。

“刚才你们看见了吧,是狼给驮着回来的,狼是什么,那是畜牲,杀人不眨眼的畜牲,咱村唯一准备考功名的读书人,谢迊那可是说过,那个怎么说来着,唉呀,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边石榴那是相当推崇读书人的,想着自己的女儿,长相随自己貌美如花,将来长大就嫁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郎,可比自己嫁个泥腿子强多了,说着又嫌弃的冲着谢迁翻了个白眼。

“是呢,是呢!是那狼给驮回来了,我刚刚可是亲眼看见了的,壮的跟头毛驴儿似的,可吓死人啦!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活着的狼”马桂花紧跟着,习惯煽风点火。

“那么大的个头啊,还好我没碰上,那是吃了多少活物才能长成,咱村里最近丢鸡了吧!也就灾星能和畜牲走到一起”刚刚赶到的赵谷香紧接着加入了讨论。

“唉,对了!不是说小灾星是喝狼奶长大的嘛?是不是那头狼,听说那狼是纯黑色的没有一根杂毛!长的也是相当壮,要是逮住,只是皮毛就值不少银子呢!”边石榴脑筋灵活,马上就联想起来啦,边石榴是边亚煵堂妹,所以消息自然比别人确切些。

“好了,闭嘴,安静!谢老头儿只是失血过多,所以昏过去了,也及时做了应急处理,暂时生命无碍,老头子我开了药,按时服用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说话间注视着谢父的眼睛,脸色微微一沉,屋里顿时落针可闻

“孟大夫,您说啊,只是什么”谢父焦急万分。

“谢老头儿的腿里还有残留着野猪的断牙,必须要拔出去才能保命,但是腿八成是废了,伤了筋脉,动了根本要仔细将养,以后八珍汤要每天喝,八珍汤有一味主药就是人参。普通农家可负担不起,你要拿出个章程,才能真正救你父亲一命。”孟老大夫语气郑重,声音低沉。

“呼,呼,我爹的腿废了,以后就残了是吗?不,不会的,不!”谢父呼呼喘着大气,回味了一下,千怕万怕自己听错了,目光呆呆的,神儿还未回过来,明显是接受不了,只是摇头。

边亚煵听了孟老大夫的话,眼神闪烁,但很快镇定下来了,暗暗想公公以后每天都吃人参,那这个家还过不过了,公公这条腿都被獠牙穿透了,又流了那么多血,就算命保住了,人也废了,残了是肯定的,还有汤药调理,简直就是无底洞,本就少了公公这份家里最大,打猎的收入来源,以后还能住着全村最大的青砖瓦房吗?家底会不会被掏空,最后卖房卖地,小迊的束脩怎么办,这次的县试都是需要银两打点啊,心思百转千回之间,不过片刻。

“着当家的,莫要伤心,看着你难过,我就更不知怎么办好了,你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是大孝子,咱家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卖地也要给公公治伤,我都听你的,退一万步说,公公就算以后残了、瘫了什么也做不了,你我也会尽心尽力伺候,只是我管着家中庶物,咱家手上的活钱确实不多了”这话简单说就是,钱不多,花光之后想想自己以后的穷日子。你爹瘫了可就少了那份收入了,并且还需要你伺候着。

“还是煵娘懂我,永远为我着想,为老爹考虑,十里八村都没有比你更善良、更孝顺的媳妇,跟我过苦日子,委屈你了,孟老大夫,您尽管开药,我先把全部现银准备好,给我老爹抓药”这回谢父的态度就有些含蓄不清了,不像刚才那么冲动,脑子明显冷静了下来,打算先把现银花了,到时再看看,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老头子我现在先开方子把麻沸散熬出来拔出獠牙,剔除腐肉,把你家小迊的文房四宝拿出来我写方子,恢复期间要注意多休息,多喝水,禁忌辛辣食物,忌讳思虑过重”说着看向角落,撇了眼被孤立的谢迁,又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挥手写下,麻沸散:闹羊花、万桃花、醉心花、狗核桃共九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天南星一钱。“这是第一张方子,抓来药我亲自熬”

金银花四钱、连翘壳、牛蒡子、荆芥穗、淡竹叶、丝瓜络、板蓝根各三钱一分,生甘草、薄荷叶、白桔梗两钱一分,鲜芦根七钱,说着又写好了第二张“这张是晚上给谢老头子发烧后吃的,用水煎服,三碗熬成一碗,一日一剂,连服三剂。”

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炙甘草,各均比,若干份,说着又递给谢父一张,“这是八珍汤,研为细末,早晚各一次,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加生姜五片,大枣一枚,煎至七分,去滓,剩下的现银都买这个方子了,快去吧。乡亲们都放心吧,谢老头性命无碍,放心吧!不用担心都撤了吧!”

“都散了吧,散了吧,辛苦乡亲们了”说着对着孟老大夫一个抱拳,谢父开始清场。

拥挤的屋子顿时变得明亮,新鲜空气也流通过来,刚才那种窒息感也消散了。

谢父愁容满面,找边亚煵拿了十两白银,随后赶着牛车去了县城里抓药,老牛踏上黄土小路,一路柳絮混着牛车扬起,顿时尘土飞荡。

谢迁走向床的方向,每一步都仿佛竭尽全力,离床几米处停下,远远的跪在谢老爷子面前,眼神没有一丝光亮,眼白充血,仿若地狱来的冤魂。

‘是啊!他是灾星,不祥之人,和他亲近的人都不会好,一个棺材子,有什么资格拥有亲情,他应该离祖父远远的。

就像小时候,祖父,父亲都不在家,他曾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食物,烤麻雀递给小迊,想讨好他,以后就能一起玩了,但刚刚举起就被发现,紧跟着继母跑着过来,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啪嗒,烤麻雀掉在了地上,他手也跟着红肿,青紫一片,他当时好痛儿的,疼得发抖,随即就听见让他心更痛的言语。

继母对小迊说:不是和你说过嘛,离灾星远远的,他身上会过霉气给你,不仅会把你带坏,还会克死你。

小迊眨着眼,含着泪:可是娘昨天不是才说过要小迊友爱兄弟,我们是一家人嘛?可为什么娘有时教导我说,要兄友弟恭,有时又要我离他远远的,还不许小迊和他说话,和他玩呢?呜呜,小迊不懂,呜呜!

说着就抱着小迊进屋,留了个背景给他,嘭!关上门。

那是你祖父,父亲在,小迊你是童生老爷的儿子,天生就比泥腿子尊贵,血脉就比泥腿子聪慧,你懂不懂,不准你和灾星说话,不准碰灾星的东西,离他远远的,但是家里有男人在的时候,你要主动给他添饭,加菜,和他玩儿,还要对他各种好,这样你才能得到更多。。。。。。你就不能和你妹小迦学一学动动脑子。

可能是他喝狼奶长大的原因吧,视力,听力,体力,耐力,乃至记忆力,天生就比同龄人强吧,只要看过、听过都会记得,回忆一幕幕重演,脑仁都快炸开了’

这时听见牛车进门的声音,他最后贪婪地看了一眼昏睡的祖父,随后大步往外走,带上弓箭,跑进深山,大夫说祖父需要吃人参才能活着,但是人参需要很多银子,等他打到猎物换了银子,祖父就能好了。

话说另一头

边亚煵快走几步追上在大厅修整,独自喝茶的孟老大夫“孟老大夫,今天真是辛苦您了,敢问我公公这诊费怎么算。”这话就说的有技巧了,是我公公的诊费,还问要算多少,并没有直接给诊费,让人家收下,谢老爷子早年可是救过,在山里采药遇险的孟老大夫,有了这层关系还能要诊费,这可能吗?

“小迊娘这话不就见外了,老头子我是那落井下石的人吗?这诊费我就不要了,我那还有一些用的上药草,回来拿给谢老头子,让他安心静养,你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以后就是辛苦你了,想你小时候老头子也是看你长大的,除了被谢家在山里救回棺材子的娘,村里的姑娘就数你最水灵,嘴甜讨喜,又是边村长的独女,真真是一家女百家求啊,又早早地嫁给县里年轻有为的童生老爷,当年就生下小迊,可谁知那童生老爷居然落水,是个短命的,哎!说远了,小迊娘莫要难过。”孟老大夫望着窗,一下子想起十几年前老黄历,再看一旁的边亚煵,早已经泪痕满面,泣不成声。

孟老大夫赶紧安慰到“小迊娘,现在也不错,谢家是咱村最富裕的,当年你父亲边村长,也是看重谢家人品好,日子好过,刨开棺生子这个包袱,谢老头更是个厚道的长辈,你又没有婆婆,谢老四也是个好的,这么多年也没舍得让你下过地。虽说是再嫁,谢老四可是绝对把小迊当成亲生儿子,供小迊读书,家里最好的吃穿都给小迊,小迊也是个聪慧的连夫子都称赞,而且你还有小迦,长的多水灵的姑娘,以后肯定能过好日子,你是个有后福的,好日子在后头”孟老爷子语重心长。

“孟老大夫!药方我抓回来了,开始救治吧!”刚把牛车停好的谢父冲忙走了进来。根本没注意孟老大夫此时尴尬的表情,也没发现边亚煵发红的眼眶。

连明彻夜,整整一个昼夜,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孟老大夫完成了对谢老爷子的救治。

孟老大夫扶着腰说“命总算保住了,切忌以后按时喝药,不可思虑过重。收拾好药箱老头子我回去睡一觉,果然是老了,身体不行了,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老头子都懂”

谢父感激涕零,一直在旁边守着,知道父亲伤的多重,伤口多深。真心感谢孟老大夫。

边亚煵扶着谢父向孟老大夫再次行礼“孟老大夫,大恩不言谢,我们夫妻俩记在心里了,我们送您出去,我帮您拿药箱”说着三人出了门。

(4)边亚煵之心

金鸡三唱,东方既白,旭日东升,逐退群星,浮云自开,阳光赫赫,云霞异彩,竿头日进。

边亚煵低着头,进了屋,侧身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黑眼球转了几个来回,重新把事情捋了一遍,暗暗细想不由得心惊“当家的可是听我劝说才央求谢老爷子,去深山给小迊攒县试的费用,才去打的猎,受了伤,残的腿,现在当家的脑子浑噩,肯定想不起来,但是等几天完全冷静下来,秋后算账的话,我和小迊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当家和我们娘几个离心。

我边亚煵这辈子就算注定当不了秀才娘子,但是一定要成为秀才的娘,过着让别人羡慕的日子,所以现在绝对不能失去当家的信任。至少现在不行,怎么办才好?对了祸水东引,灾星和他祖父可是一起去的深山,我要再给他亲爹的提个醒。呵呵,就说总觉得怪怪的,少了点什么,可不就是从昨天回来就没看见灾星,也不知道跑哪浪儿去了,天助我也。”

当即起身,略略收拾一下,去了厨房“当家的!怎么自己动手熬药,喊亚煵一声啊,哎!公公这次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一会找人去县里给小迊、小迦带消息,让他们兄妹回家在床前尽孝,小迦也让她收拾收拾回来,在他大伯家也学了四年刺绣了,以后让他在家刺绣,补贴家用,这样当家的也不用太辛苦,好不好?”边亚煵深情款款的望着谢父。

“好,好,都听你的,家里的事都是你说了算”谢父眼神温柔的能溢出水来,脸色有些粉润,很是欣慰,还是自己媳妇体贴自己。

“嗯呢!刚刚家里也没看到小迁,公公平日最喜欢小迁了,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小迁,让他也来吧,公公心情好了,身体也恢复得快”说着又冲着谢父娇羞一笑,把扇子也从谢父手里抢了过来,给药炉煽风。边亚煵把话题开始往谢迁身上扯。

“这个逆子,混账东西,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行,话都说不了一句整的,一点不顾念长辈,自私的很,现在老爹正是需要人照顾,他居然又不知上哪儿野去了,你说他算不算是个人,这个畜牲,有本事永远也别回来,从他出生那一刻,我就该给他摔死,白白糟蹋我那么多年粮食”谢父顿时火气上涌,脸红脖子粗,这声音大的隔壁几家都能听见。

边亚煵用熏香的绣帕给谢父擦了擦额角,又赶紧给谢父顺气,本就是厨房烧着火温度高,刚刚又动了火气,自然会溢出的汗水“当家的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骨可如何是好,孩子们又还小,我们娘儿几个可都指望当家的了,等小迁回来让小迊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孝经,令他守礼节,每次小迊休沐,都会教小迁认字呢!”

说罢嘴角微微上扯,其实她早就发现谢迁记忆力过人,几乎过目不忘,一点即通,所以每次都让小迊只教他缺胳膊少腿的字,让他学了也白学,永远都只让贱人的儿子,只配给她的儿子提鞋,让贱人的儿子一无是处,受人人唾弃。

“这混账和小迊学了整整五年,连一本千字文都还不会,写的字全是缺胳膊少腿的字,比猪都不如,他要是有小迊一半聪明,我都烧香了”谢父愤愤不平,刚下去的汉,又冒出来了。

“当家的刚刚不是还答应亚煵,不着急不生气的吗?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一会给公公喂了药,我就去寻寻他,和他说当家的有多担心他,让他快些回家,莫要怕担祸,就刻意躲开当家的啊,亲父子哪有隔夜仇”这话简单说就是你儿子记恨你,所以不回家,跑了。

“跑了就别回来,这畜牲下次看见他,非要打断他的狗腿,拿了他的狗命”谢父这喝其血,啖其肉的语气,哪里像是在说亲儿子,分明比仇人都不如。

“这灾星别再是跑了吧!谢老爷子可是和灾星一起去的打猎,他却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谢老爷子回来时可是全身是血!”边石榴小跑着出了院子,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

边亚煵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堂妹边石榴头一个出来。随即又收了笑容,一脸担忧“堂妹!莫要这么说,小迁还小,不懂事,可以慢慢教,他也不是想不孝的,堂妹这样说,会毁了小迁的名声的,可不能再这么说了”委屈的看了谢父一眼,人啊!就是这样越不让说,越想说,直接又给谢迁扣了个不孝的帽子。

“他还有什么名声,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他是灾星,棺材子浑身上下透着霉气,谢老爷子一身功夫,还不是被灾星连累的半条命,腿也废了,灾星他爹都这么说的,还不许我们说了”马桂花也从对门出来,歪着嘴,讥讽地笑着。

“灾星刑克左邻右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灾星从我家门前过,我家鸡都好几天不下蛋”边石榴说的煞有其事。

“哎呦!这是什么玩意,吓死老娘了,你家院门口,怎么捆了头死鹿,还有两兔子,见着有份啊,堂姐!咱都是亲戚,我也不贪,就拿只兔子就成,晚上给我女儿解解馋”边石榴说着就解下,那只最肥的兔子,转身进了自家门,把门反锁上,嗑也不唠了,动作那是一个干脆利索,行云流水。

谢父冲着边石榴锁上的院门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去把鹿和兔子提起来,直接把鹿放上牛车,转头把兔子递给边亚煵兴奋地说“亚煵我去县里把雄鹿卖了,这鹿全身都是宝,鹿茸,鹿鞭可值不少钱,不过时间长了可就糟蹋了,我要赶紧去,兔子留着咱家自己吃”。

“当家的,亚煵给你添麻烦了,堂妹是个眼皮子浅的,我心里过意不去,难受的紧”边亚煵眉头一皱,眼睛含泪,低着头,就像犯错的小孩。

“一只兔子罢了,算什么?给了就给了都是亲戚。”谢父当即心里怜惜上,心里哪还有半分不舒服。

“嗯呢,当家的最好了!心里有我,也永远都为我考虑。对了当家的,顺便通知大房,二房,三房,小迊,小迦回家。我去把八珍汤的药材都磨成粉,再把厢房收拾干净,他们来了也方便住下,人家去忙啦,你路上小心”说着眼睛里仿佛藏着小星星,溢出满满地娇羞。

“别那么辛苦,等我回来,我来做就好,你先去睡一会吧,也不用准备饭菜了,我路上买点包子吃”谢父说着还抚了抚边亚煵额间的碎发青丝。

“人家心里过不去,不做点什么心里不舒服,当家的已经够辛苦了”说着就把谢父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口。

谢父感受到手心里的柔软,随即抓了一把又揉了揉,转身驾着牛车去了县里,留恋地回着头对着边亚煵挥挥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方。

谢迁发泄着奔跑,草鞋里的脚早已血肉模糊,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心里依旧闷的难受,压的他喘不过气。

群山环绕,青山如碧,忽现一支泉水从深山中淌淌流下,波光潋滟,积聚成一方小湖。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跳入泉水,湖水四溅,他拍打,用尽全力。

刹那间,惊了树林中栖息的鸟儿,鸟集鳞萃。

他在想,假如自己从未存在过这个世间,那该有多好,祖父也不会成了残废,他的生母,村里顶顶美的村花也不会成了灾星的娘,连死都不安宁,被人唾弃。

“凭什么,凭什么,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都是命吗?从他谢迁出生那刻就注定了吗?上天就为了让他受尽蹉跎,才让他活着吗?啊!啊!”他大声嚎叫,用力拍水。

忽然冷笑一声,就让他可悲的一生结束吧!把身子沉进泉水之中,闭着眼。

水面被春风一吹,荡起轻轻涟漪。溪面水平如镜,没有一丝刚刚的凌乱,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

肺里的呼吸都被挤净,但思想却无比清晰起来,不,我不能死,祖父还需要救命钱,要买人参,有口蜜腹剑的边氏亚煵在,肯定不会卖房卖地。祖父还需要我,我还要去打猎,我要挣钱。

随即从清澈的泉水中站了起来,走向岸边,水流过清瘦的身形,挺直的鼻梁,水波纹从两面散开,随着晚霞的映衬水光潋滟。

咳了咳,大喘了几口气,换上了淡定的面容,眼神又恢复成没有任何波澜的冷漠,眼睛如水漩涡一般深邃,像极了黑狼母淡漠的气质。

拧干衣服,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从没来过这里,泉水被四周的青山环绕,只露出东面一块空地开放着点点红桃,旁侧的野花含苞待放,绿草发芽,淡蓝色湖水里还有金色、银色的小鱼被大石遮挡在水中嬉戏,披着红色的晚霞,一片生机,像个世外桃源。

看了看金乌,确定了方向,留恋地走了出去。他这样满身污垢的人,有什么资格玷污这圣洁的湖畔,也许这辈子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地方。

谢迁给圣洁的冰蓝色湖畔留下了一个孤寂的背影。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

谢迁趁着夕阳还在,赶去野猪岭,果然,小树被连根拔起,这一小片坑坑洼洼,凌乱不堪,倒是那只雄鹿还在陷阱里挣扎奄奄一息,那头瞎了双眼的雌性野猪撞死在不远处。断了獠牙的雄性野猪却不见踪影,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就算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它,挖其心,啖其肉。

眼睛一眯,余光撇见地上闪着一道寒光,定神细看,祖父的玄铁匕首竟然落在这里,爱惜地捡起来,擦了擦,抱在怀里。

祖父说过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东西,等到他长大后就给他自己保管,这匕首玄铁打造,吹毛断发。

狼母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用头蹭着他的脸,肚子传来咕咕声。谢迁赶紧用断树残枝升起了火,一人一狼把瞎了双眼的野猪剥皮,分割,再把血迹掩埋。

谢迁烤,狼母吃。吹凉后一片片喂给狼母,等到狼母吃的心满意足,摇着尾巴,惬意地打了个饱嗝。此时野猪除了骨头、内脏、头颅,就只剩吃了一半的前腿了。

谢迁把野猪残骸放进火堆,把剩下的残腿烤熟,火烧的霹雳啪啦,香味浓郁,用木棍把炭火扒开,劈开猪头,挖着猪脑吃,最后开始啃残腿,骨头。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暗淡下来,没了绚丽。

谢迁倚着狼母,脸上映着火光,紧了紧衣裳,担心着祖父,昏睡了过去。

暮色中的远山,灰暗如岱。苍茫里,微风摇曳着树木的枝叶。

一夜过去

在晨曦的映照下,婆娑的枝叶透着一抹斜阳的余晖,斑驳的斜阳就挂树梢上,温柔的摇曳在谢迁脸上。

慢慢睁开眼睛,起身洗了把脸,用藤条编个个小木筏,把雄鹿搬到上面,狼母也帮着一起托拉着木筏,谢迁背上弓箭。

草丛一动,两只兔子跑过,上弦拉弓看似随意,却一击命中。木筏上又多了两只兔子,就这么一路出了野猪岭。

到了八坡村躲躲藏藏地回了谢家,刚要敲开院门就听见,父亲和继母对他的指责、邻里对他谩骂。顿时感觉很无力、阴霾笼罩,于是就把一鹿两兔拴在院门口,又望了望祖父关着门的正房,暗想“我是灾星,带着霉气”,还是离祖父远一点的好,起身回了山林,去了狼母的狼洞。。。

那头儿。边亚煵送走了去县里谢父。

回了厨房把野兔收拾了,“晚上她的小迊,小迦就回来了,给兄妹做点儿顺口的,也不知在县里有没有饿到,瘦了没有,好想他俩呀!但是她不能因为思念就阻了孩子前程,她不仅要成为秀才的娘,将来还要有个秀才女婿,她要做给兄妹俩加分的母亲”一边想一边都快笑出了声。

眼神无意一撇,看到药炉旁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八珍汤,心思暗动,这里面可有人参啊!从前听童生夫君说过,那人参可是好东西,补身子的宝贝,随即忍不住打开药包,把白色参片挑拣出来,仔细对着光看了下,忽然发现,简直和自家风干的白萝卜,切片后相差无几啊!不如偷凉换住,神不知鬼不觉。把宝贝人参给我儿子吃,读书这么辛苦,要给我儿子好好补补身子。

随即去了地窖里取出最小,最干的小白萝卜,洗净切片。再放篦子上,用炉子微火慢慢烘干。把人参片和白萝卜片对调,再把人参片压成粉,用干净的帕子包好藏到床底下。

八珍汤用参、术、苓、草补脾益气;归、芍、地滋养心肝,加川芎入血分而理气,则归、地补而不滞;加枣助参、术入气分以调和脾胃;全剂配合,共收气血双补之功。

边亚煵偏偏把补气人参换成了,性寒、破气、利水的白萝卜,白萝卜有理气的作用,且更不能和中药同服,何况是失血过多,残了腿的谢老爷子。

酉时初,炊烟袅袅,一缕缕青烟直线似的升上天空,看不出有一丝风。

谢父架着牛车,赶着驴车的二房和驱着骡车的三房,从远处的黄土路,由黑点慢慢变大,直接进了院口。

“四弟妹,我听说我爹受伤了,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药钱够吗?我带了点银子,又刚在医馆买了棵人参”谢老三眼神注视着边亚煵,焦急的问,说着让身后的妻子李氏递上装在小盒里的人参。

“四弟妹,我爹怎么样了,好点了吗,听说流了好多血。”谢老二紧跟着问道,驴车比骡车牛车慢,刚从驴车下来的。

穿着丹色襦裙,豆绿色打底,裙边袖口都绣着粉红色牡丹,头戴牡丹点翠银簪,弱质纤纤,缓缓地从骡车上下来。脸颊还带着婴儿肥,但却盖不住眼角眉梢中的算计。

“爹,娘,祖父怎么样了,担心死我了,刚听爹说,祖父以后就腿残了,娘,你告诉小迦这不是真的,爹是吓唬我,骗我的对不对,呜呜!”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扑倒边亚煵怀里。一抬手,手腕露出一对牡丹花纹镂空银镯。

身穿品绿色,手中握着扇子,背着书袋,一双桃花眼满含着忧虑“娘,我回来了,这些日辛苦爹娘了,昨夜爹,娘一夜没合眼吧,眼里都是血丝,我们回来了,娘放心吧,家里还有我”声音处在变声期,带着沙哑,这是谢迊。

眼神吸在谢迊身上“我都不知道该先你们回答哪个了,公公刚吃了药睡下了,睡得很踏实,昨天确实伤的很重,幸亏救治及时,大夫说性命无碍,但是大夫说公公的腿恐怕是保不住了,昨天公公和小迁打猎。。。”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谢迁时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了,赶紧用手捂住嘴。。眼角撇向谢父。

“我来说,是和那个逆子打猎,咱爹才把给腿废了的,被野猪的獠牙都给挑透了,都是这个灾星惹得祸,害了咱爹,我当初就不该让他出生,悔不当初啊!”风尘仆仆的脸上懊悔又气愤,还没拴好牛车的谢父抢答到。

(5)祸根由来-荣卿渡之争

听见老爹性命无碍,大伙们都松了一口气,残了就残了,反正老三有钱,大不了多孝敬一些,起步准备进正屋。

“怎么会这样,六哥肯定不是故意的,六哥,只是不爱说话,任性了一些,脾气大了一点,这次也不是故意这么害了祖父的,四年前六哥那样对我,是我不好,不该惹六哥生气的,呜呜!”谢迦说着,眼泪就流在婴儿肥脸颊,手里虽拿着帕子,可泪水下来就是不擦。

“小迦莫要掉金豆子了!这么多年,你由三婶照看着,三婶早就把你当成亲生的了,四年前那事儿又怎么能怪你,提起那事我就来气,那大黑狼长的那么大个头,毛驴长得都没它这么壮,那畜牲偏偏喜欢来村子里溜溜,吓死个人啦!

都没有猎户敢射杀,还是小迦聪慧,知道那畜牲是来找小灾星的,就在我们院子旁设下渔网,翁中捉鳖,可谁知那畜牲的确被网住,小灾星却拿着匕首疯了似的跑出来,就像地狱来的厉鬼,谁靠近就砍谁!

小迦你从小就懂事,还拦着小灾星,没想到他直接一脚蹬你胸口上了,那么小的娃啊!就这么毒辣,一点都不顾念你是他亲妹妹,都吐血了,大伙儿都忙着去看你怎么样了。

小灾星就趁机割开渔网,那畜牲叼着小灾星就跑了。那黑狼更是个极记仇的,谁知晚上杀个回马枪,不声不响的把咱家鸡鸭全给叼走了,连老黄牛都咬死了,一口毙命啊!那几天咱们吓得都不敢出门。

还是公公打猎回来,又把小灾星接了回来,公公担心小迦你被大黑狼报复,把你送到三婶我那,学习刺绣,要不是那事儿家里又哪舍得把小小年纪的你送县里,一年才回来一次。”三婶李金铃抱着谢迦,仿佛回到了当年,想把狼母活捉,献给上任的县丞的日子。

“是啊!那小灾星从小就是个下狠手的,脚还没站稳就开始玩弹弓打雀,能跑利索了就弯弓射兔,简直就是煞星转世,哪里像个孩子”谢老二拍着腿,顿时也想起了那一幕,那么多年都忘不了像个似厉鬼的灾星。

“好了,算了吧,小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娘,大家快进屋看看老爹吧,没看院子外面围了这么多人吗?”谢老三爱面子,分家后在县里开了个小绣庄,小康以上,富绅未满,是谢家条件最好的。

“怎么?心疼了,说到你心头儿那朵白莲花了,是吧?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是吧?当年要不我有了身孕,是不是还要停妻,另娶?我看公公当年捡回来的就说个祸害,狐狸精,自从她进了村,村里老少爷们哪个不把眼睛粘在那狐媚子身上,多少小伙子心浮的不娶妻,大姑娘嫁不出去,都是那个贱人勾引的!”三婶娘李金铃对谢迁的生母那是恨得的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只要谢老三帮灾星说话,李金铃就像是水枪,不分场合,即刻喷射!

“李氏你够了,孩子们面前瞎说什么呢?荣清渡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李老三顿时脸红脖子粗,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荣卿渡那样美貌善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是李氏这妇人口中模样。

“我是不是瞎说,你不知道,夜里趴在我身上,叫着荣卿渡的名字”李金铃声嘶力竭。

“啪!毒妇,比乡下泼妇还不如,要不是当时我老娘看上你,你以为我会娶你,你给卿渡提鞋都不配”谢老三忍无可忍,给了李金铃一巴掌,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敢打我,为了个死鬼打我,你个忘恩负义,挨千刀的,呜呜!你当我不知道,婆婆看上的不过是我的嫁妆,要不是用我的嫁妆你的绣庄开的起来,要不是我爹李大乡绅给撑腰你能立得起来,你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软骨头”李金铃战斗力极强,毫不示弱上去就和谢老三撕打起来。

劝架的谢老二,谢老四也被拽的衣衫不整,殃及池鱼,挨了几脚,衣衫上的几个脚印十分明显,最狼狈的还是谢老三,脸上花了,绸缎的衣服撕成一条条,腰带也掉了,还露出半个白嫩嫩的屁股。

村里面大姑娘小媳妇害羞的用手捂住眼,手指缝却微微张开,嘴角上扬。比唱戏还精彩,哪里舍得这让错过!

王铁嘴小声议论“这哪里是伏虎村,分明是母老虎窝,李大乡绅的嫡女果真是不同凡响,继承了李乡绅的勇猛,李夫人的善妒。”

边石榴用手捂着嘴“嗞嗞,谢老三,谢老二看来是曾经同时爱慕荣卿渡,两兄弟挣一女的,哈哈!精彩”

“哪里是仅这两兄弟挣啊,咱村那一代男人们都挣这一女呢!一个狐媚子罢了,也不知道这些男人怎么想的,瘦啦吧唧的,有什么嚼头”马桂花歪着嘴,磕着瓜子,吐着皮,低头看了看自己丰满的胸脯。

“还是谢老四本事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了个酒后乱性,生米煮成熟饭,先把后任村花荣卿渡的肚子搞大了,死了原配才两个月,就又继娶了村长之女俏寡妇,那可是上任村花,艳福当真不浅啊!都是顶顶的美人呢?”赵谷香手掌一翻,用手指比划了个二。

“不仅仅是这样哦!我的好堂姐可不像看着这么简单,你们想想,荣卿渡这个短命的才死了两个月,谢老四怎么会这么急着娶我堂姐,还在进门后,仅仅六个月就生了谢迦,都十一月的天气谁还去山里采野菜,谢家野味都吃不完,还差这点野菜不成,我外甥女生出来时,可是和足月的娃娃一般大小,哪里像早产的?懂了吗”边石榴得意洋洋,一时嘴快说出来当年之事。

边石榴曾经一直是村里第二美,第一美村长女儿边亚煵,大婚一年就成了寡妇,婆家更不是好相与的,于是带着小迊,娘两回了村。可偏偏半路上杀出个荣卿渡,她却连第二美都排不上了,读书人嫁不了,富户谢家也有主了,退而求其次,只能嫁个村里的泥腿子。不过还好荣卿渡命薄,生了个棺材子。

谁也没发现藏身草垛里的谢迁,谢迁本是去了狼洞,后来忍不住担心祖父,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回了村,本想寻个机会,看一眼祖父就走,谁知恰巧三伯他们架着骡车直接进了院,院外还围了满满一圈人。谢迁被堵在院子里无法脱身。他知道三伯母极是厌恶于他,所以不好现身,只好暂且藏身于院门口的草垛之中。

谢迁一直知道生母生的很美,是村花,却并不知道他母亲有个诗意的名字-荣卿渡,更不知他的父亲除了不喜他,还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之徒,也不知他三伯父意淫他生母。双手握拳,额头青筋直跳,喘了几口大气,压住心中的火气,不,他不能弑父,不能弑父,要不然又该如何面对祖父。

“咳咳!吵什么?你老子我还没死,家里就无法无天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老爷子在屋醒了过来,听见外面乱了套,气的直咳嗽。

“祖父你醒了呀,好点没有,怎么咳嗽上了,小迦好想你”谢迦说着跑着进了屋,扑到祖父怀里,不过扑的猛了点,谢老爷子咳的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爹”

“公公”

“老爹“

“祖父”

”老爹”全家人都进了屋子,递水,拍背,递痰盂。

院里草垛中,听力灵敏的谢迁终于忍不住了,从无人的一面起身,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尘,大步跨了进屋。

“祖父,您怎么了?”谢迁焦急的问

“咳咳,咳咳,噗!”谢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吐了血。

谢迦焦急的起身,指着谢迁“六哥你居然把祖父气的吐了血,呜呜!我去找大夫,祖父等着小迦!”说着跑了出去。

“六哥把祖父气的吐血了,呜呜,祖父吐血了,六哥怎么可以这样,六哥好过分,呜呜!”谢迦用手帕擦着没有泪痕的地方,一边跑一边哭喊着。

院外还未散去,窃窃私语的村民,又听到一条八卦。

“灾星把谢老头气吐血了!”

“灾星这是要克死谢老爷子了!”

“谢家丫头哭的那么凄惨,谢老头子肯定是不中用了”

“啊?谢老爷子不行了”

“呀!灾星杀人了?”

“哎,谢老爷子死了!”

“灾星把谢家人克死了?”

“什么灾星把谢家人全都弄死了?”

“啊!灾星要把全村人杀了”

“灾星杀人啦”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在村里转了几个来回,传到了边村长这里。

在地里干活的李种田,锄头还来不及放下就跑着过来“村长,谢家灾星杀人啦,把谢老爷子气的吐了血!”

与此同时

谢迦跑出了院门一路哭喊着,左看看右瞧瞧,发现到了没人的地方,放慢了脚步,甩了甩手绢“可累死个人了,谁管那老不死的是死是残,关本姑娘何事?本姑娘我在县城里好好的娇娘子,拿针线的人儿,非要回村里伺候这个老不死的,真是老儿不死是为贼,只会护着那个灾星,我祝我敬爱的祖父,早登西天极乐,先享后背香火,哈哈,越想越开心”

“哎呦,娇娘子,这是去给你老而不死是为贼,亲爱的祖父去请西天佛祖,还是去买棺材呢?啧啧!真是对我胃口”王铁蛋儿从树后阴影初走出来。

“哎呦,这是铁蛋哥啊,什么时候来的?”谢迦从一刹那的惊慌,随即换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聪明的小丫头,哥哥我呢?该听到的都听到了,真是个蛇蝎小美人呀,你知道我要什么的呢,嗯?”王铁蛋从容不迫,一看就是做惯了趁火打劫的事。

谢迦双手环抱着胸战战兢兢,但还是依旧逞强的问“你要做什么?我外祖父可是村长,你家还想不想在村里混啦,到时候把你家通通赶出去!”

王铁蛋步步逼近,上下打量一下,吧唧一口亲在谢迦脸上,单手环着“啵!你还太小,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哥哥我还是禽兽不成?你是县成里来的,身上带的银饰,当然孝敬哥哥我啦!”说着不顾谢迦挣扎,动手拔下银簪子,撸下银镯子,耳环,荷包也没放过,通通揣兜里。

随即又想起什么,把手从衣摆缝隙,贴着皮肤摸了进去,解下了谢迦肚兜,握在手里闻了闻。

趴在谢迦耳朵边低声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要耍小聪明哟,否则你的小肚兜将出现在村口,让世人皆知。啵!哈哈”王铁蛋又亲了一口,大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呜呜!呜呜!流氓,坏蛋,恶人,混蛋!”谢迦这回是真的哭了,毕竟才八岁,虽然爱动小心思,但心里素质一般,发泄了一通冷静下来,整理好仪容,微笑着,接着去请大夫。

拐角处王铁蛋冷笑的望着,微笑着走远的谢迦,暗道“儒子可教也,来年的束滫有了,不用再休学和小破孩玩泥巴了”厌恶的把肚兜埋在树下。

谢家大院

“孟老大夫,您快来看看,我爹刚刚吐血了,这是怎么回事?”孟老大夫大步向前进了谢家主屋,谢迦背着药箱随后而至。

孟老大夫开始把脉,片刻后,皱眉说道“这是急火攻心,反复情绪激动生气后,肝气犯胃所致。需要疏肝理气,和胃降逆。谢老头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舒畅,莫要再动肝火了,否则腿伤还没好,人就,这次先给艾灸,再有几次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可莫要怪老头子我了”说着就准备开始艾灸,艾叶制成的艾条点火燃烧,温灼穴位,温通气血,以通经脉。

一个时辰后再次把脉,阴阳归于相对平衡,脏腑功能趋于调和。谢老大夫微笑着点了头,收了把脉的手“这次就算过去了,切忌动怒!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咚!咚!咚,我是边振明,谢家的有人吗?在家吗?”随着敲门声边村长对着院子喊话。

“岳父大人,在,我们都在家”谢父边走边回话。

打开院门一看一愣,乌泱泱一片人,貌似大半个村都来了,还拿这棍棒。

“父亲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紧跟着出门的边亚煵也是一愣。

“额,说来话长,先进屋吧,乡亲们也进来吧”村长也没想到谢家这么平静。

后面的乡亲们,却忍不住了,不知谁带的头,开始喊话。

“烧死灾星”

“烧死灾星”

“烧死灾星”由几个壮汉带头,拿着麻绳就进了屋。

谢父本想拦一拦,边亚煵赶紧握住谢父的手“当家的,来者不善,不如先让他们出出气吧!哪会真的要了小迁的命。”谢父点点头暗道懂了。

谢父转身进了正屋,对着跪在谢老爷子床前的谢迁一脚踢去“逆子,你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有脸活着?”

“咔嚓,噗!”谢迁本能用胳膊一挡,但九岁的身子没止住力,后背直接撞在了床沿边,随即吐了一口血,血迹残留在嘴角,目光冷凝。

谢老爷随手拿起靠枕,对着谢父砸了下去。

“嗷,疼”谢父疼得呲牙咧嘴,顿时被谢老爷子吓得不敢说话了。

“孟老头子,赶紧看看小子怎么样了,还好你没走啊”谢老爷子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脸色依旧发黑,指着谢迁道。

孟老大夫走过去摸了摸“咔嚓!胳膊脱臼了,刚给接上了,一会给固定一下,至于吐血,血由背脊而来,气迫之行,不得其和,最好三个月都不能下地,好好调理,否则有落下病根,刮风下雨都会腰疼,会很麻烦”

谢迁疼得直冒汗,咬着牙忍着,连哼都没有一声。

“小子还小,可不能落下病根,孟老头多开点药,回头让亚煵熬给他喝”谢老爷子点了点头,表示懂了,瞪了一眼低着头的谢父。

“交给我吧,公公就别怪当家的了,当家的不是故意的,您消消气吧”说着提着壶,拿着杯进来,递给谢老爷子、边村长和几个年纪大的水喝。

“言归正转,今天这么大阵仗来我这儿,做什么,老头我可还没咽气呢,这就要烧死我孙子,九年前的誓言都是冒泡啦?”谢老头子口吃清晰,气势很足,说的很慢。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几个老头子也都是听说了,你让你家灾,哦不,孙子给气死了,所以就来看看,就看看”边村长有些尴尬,毕竟曾经人家就过整村人的命,不自觉的就心虚起来。

“哦?那还真是辛苦乡亲们了,希望下次不要再这么辛苦啦,毕竟我可是清楚记得,当年有人立誓,只要我家小子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尔等,不可动杀心,生歹念,否则不得好死,永堕阿鼻地狱。”谢老头气势磅礴,虽然倚靠在床上,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哎,记得,记得,那咱们就不打扰谢老爷子修养了,大伙儿咱们撤吧!”边村长心虚的很,当即起身,带着村民乌泱泱地又回去了。

谢迁此时听了祖父的话眼泪不争气地跃跃欲试。

“小子把你的眼泪给我咽回去,好男儿流血不流泪,遇事绝不能怕,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小迊你扶着小子回屋,给他洗漱一下,脏死了。你在床上好好养着,别落下了病根”谢父仿佛没了精神,有些疲惫。

谢迊扶着谢迁走了出去,只看依偎着的背影,那真是兄友弟恭。

边亚煵冲着谢迁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叹‘又让这灾星躲过一劫’,转过头立刻换上亲和的微笑对着谢老夜子说“这是刚做好的八珍汤,公公快趁热喝了吧,这里可有上好的人参,补气血”

谢老爷子一饮而下,豪迈的擦了擦嘴。却忽视了,边亚煵盯着药碗一闪而过的异样。

(6)药泉湖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谢迁躺在光秃秃的床上,连稻草也没有,更没有被子。

“小迁,父亲以为你不回来了,把你的被褥都送到三伯母屋里,你身体从小就结实,所以忍忍就过去了,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祖父。”

谢迁没有回复,静静望着窗,心里不能平静,暗想“本就从未属于过这里,谢家还没有狼洞给的归属感强,等祖父身体好了,谢迁就走,先将就些日子,祖父的身体可经不住再生事了”

正房

“老四留下,其余人都出去”谢父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点沙哑,屋里鱼贯而出。

“老爹,我”谢父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

“老四,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小儿子,偏宠你一些,可是你也成家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能做事前好好的动动脑子嘛?呼!呼!”谢老爷子呼呼喘着气。

“你偏爱小迊,可谢迊终究不是你的种,他就算再优秀,未来爬的再高,和你也是隔着心的。呼!呼!”

“你宠爱小迦,可她从小就像极了亚煵,小心思太多,你以为今天村长他们一堆人怎么来的?呼!呼!”谢老爷子一句一停,说的很辛苦。

“我!”谢父张了张口。

“你闭嘴,听你老子说完!九年前你和边亚煵鬼混被荣卿渡发现,之后就动了胎气,毒月毒日棺材里产下小迁,你就没有责任吗?你当真以为你老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边亚煵是村长之女,寡妇再嫁但是底气也足,我看在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面子上。虽然荣卿渡尸骨未寒,但还是让边亚煵进了门,可是你好好看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谢迁才是你嫡妻原配的儿子,你看看你,是如何对待自己唯一的子嗣的,咳咳”

“你以为谢迁就不会心寒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就是把你当老子了。父慈则子孝,你做到慈爱了吗?你可了解过你的儿子。咳咳”

“咳咳!当你老了,有一天像你老子我,瘫在床上,你让谁来照顾你,是你的继子?是爱耍小心思的女儿?还是指望寡妇再嫁的女人?能再嫁一次,就能再嫁两次。只有你亲儿子谢迁才会照顾你,但是现在你还敢这么奢望吗?呼呼!”谢老爷子喘着大气,强忍着咳嗽。

“咳咳!你们都说你老子我偏爱谢迁,没错,我承认。可是你老子我为了什么?一部分是因为愧疚荣卿渡,一部分是真的可怜这个孩子,但更大一部分是因为放不下你,我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不想你老无所依”谢老爷子喘着大气语重心长,都快把自己的心剥开了,想要点醒谢父。

“老爹,是我不好,可是没有灾星克您,您哪会残了腿,咱谢家村里面的富户又怎么会被人笑话,我要是对灾星好也会被克的”谢父低着头,小声嘟囔,就像个犯错的孩子。灾星克人这个思想被边亚煵洗脑洗的彻底。

“幼稚,你个蠢货,呼!呼!反正还有时间,以后再教你,先滚出去吧,你再嘟囔,咳咳!你老子我怕现在就要被你先气死了,咳咳”谢父感觉很无力,难道他疼爱的老四是个傻吗!

边亚煵一直注意着正房,谢父刚一出门,边亚煵就从厨房小跑着过来,扑到谢父怀里“当家的,公公责备你了吗?是亚煵不好,当年不该和你,呜呜!可我控制不住,看见当年玉树临风的你就,就心里,就像装了只兔子,怦然心动,可我一个寡妇又有什么资格被疼爱呢!呜呜,我当年就只想拥有一次爱慕的你,就一次,可谁知就有了小迦,呜呜!是我对不起荣卿渡。”边亚煵抽噎这泪眼朦胧。

“小娘子莫哭,爷的花姑娘,乖乖滴!我怎么可能会怪你,爷当年的心和你一样,今天要不是三房提起荣卿渡,我都忘了她叫什么了,当年要是早遇见你多好啊!

三哥喜欢荣卿渡,就送给三哥为妾好了,反正她没根没叶,一个老爹捡的孤女罢了!没滋没味的,只是玩玩而已,谁知道迷迷糊糊的一次就大了肚子,老爹逼着我娶的妻,之后都再也没碰过她,和那个灾星一个样,说不出一句整话,脸上更是连个乐模样都没有,整天拉着个脸。

见识过你的风情,爷哪里又会想起她?啵!啵!”谢父亲了边亚煵几口,手脚也不老实,边亚煵由哭转笑,双手环着谢父脖子,两口子说笑着,搂抱的进了卧房。

角落里一个单薄的背影,双手握拳露出青筋,额头一跳一跳,气急反笑,脸上的笑容冷的能冻死狗。

谢迁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大概今天是偷听的太多了,谢迊出去,谢迁就起身去了茅房,谁知道回来后就看见这一幕。他很气愤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可是他的生父,就算在心里不认可他,可是血缘却是改变不了的。

深吸了几口气,进了自己漏风的房间,扫视一翻,墙角散乱的摆着干柴,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柜门的柜子搬走了,瘸腿的桌子也没了,连被褥都不给留,他不知道良田百亩的富户居然会拮据成这个样子。

谢迦一年回村一次,仅住几天,里外间坐南朝北的闺房,雕花的柜子的里满满的衣裙,拔步床围着丝绸的帐子,梳妆台上摆着大铜镜,连首饰盒都是满的。呵呵!自嘲一笑,他的生父真是从未把他当过亲人,恨不得早早的就把他踢出去,心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咳咳!咳咳”腰疼的厉害,止不住的咳嗽,倘若他的生母还在世,他还会这样吗?不,不,还好生母不在了,这样肮脏龌龊的父亲配不上生母,躺在木板床上,痛的晕了过去。

晨雾飘渺天刚破晓,东方欲晓天色微明。

谢迁醒了之后已经是几天后的早上,脸色发黄,嘴角发白,起皮,无力的咳了几声。

谢家人还未起身,饿着肚子去了厨房,灌了几口冷水,捡些残羹剩饭。

这时院门外传来聊天声“这几天谢家三房,去参加伏虎村李大乡绅的纳妾大宴,风头可是盖过了新姨娘。”

“出什么事了吗?我就只听说李家摆了三日流水宴,那场面大的不得了,人乌泱乌泱的,新建的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比县里衙门还大,还气派”

“是呢!是呢,我也去了,不过没碰见你,人太多了,不过啊!我看见了谢家三房媳妇儿,呵呵!在花厅里让新纳的姨娘给她母亲敬茶,但是故意绊了新姨娘一跤,手都划破了,新姨娘也不是个吃素的,爬起来就跑到了前院,把血糊了一脸,添油加醋的对着李大乡绅哭诉”

“后面我知道,李大乡绅气的给了谢家三房家的一巴掌,听说牙都打掉了,破相啦。”

“可不是嘛!这几天谢家三房家的躲在谢家大院,连门都不敢出,也不敢回县里,牙都掉了,太丢人了”

“我看啊!这事儿没完,那李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以后有新姨娘苦头吃”

谢迁不用出去看就知道这是马桂花,边石榴,赵谷香,王铁嘴又在村头大树下聊天。谢迁暗想把李家勾勒的十分形象啊,吃了两个杂面馒头,站在祖父床前留恋的往里望了又望,回了屋。

独立望春草,野人耕夕阳。

谢迁这一昏睡又是好几天,红霞万丈,傍晚十分,虽然一直睡,却总感觉浑身无力,扶着门,起身去了茅房,洗漱,又去厨房捡了了些剩菜残羹。

“公公,喝药吧!这八珍汤里有人参,最补的了,”边亚煵在正房,伺候谢老爷子用药。

“辛苦四房家的了,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小子,他身体好些了吗,家里的事,劳烦你了?”谢老爷子一饮而尽。

“公公放心,小迁这会儿还在睡,孟大夫说:睡觉是最好的良药。那我先出去了”边亚煵依旧如此彬彬有礼。

谢老爷子点点头,脸色发灰,没有精气神。

边亚煵侧过身,凉薄的眼神一闪而过,嘴角冷笑。暗想:你个老不死的。

又去了厨房端了一盅热汤,加了藏在袖中,手绢包裹严实的人参粉洒下,搅拌一会儿,出了厨房。

“小迊,休息下在读书吧,离来年二月,还有好几月才县试呢,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来喝碗汤,娘特意给你熬的。”说着从盅里盛了一碗,递给谢迊。

“娘莫要太劳累了,既要照顾祖父,还要顾着家里,操持一大家子家务,这又费神给小迊熬汤,娘咱们一起吃”说着谢迊又给边亚煵盛了一碗。

边亚煵一脸幸福,发自内心的欣喜“好,娘喝,小迊真孝敬”

谢迁回了漏风的小屋,初春的天气有些寒冷,寒风吹过,打了一个机灵,团缩成一小团,发起了低烧。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两个月,虽然依旧气虚但终于可以起身了,不忍祖父担心,这两个月都没去看祖父,祖父该康复了吧!

忽然一股酸臭的味道袭来,闻了一圈,居然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还是先洗漱一下吧!忽然想起之前深山里那片圣洁的泉水,有些期许,那么美丽的地方好想再看一次。

出了院门,抬头看了看金乌,确定了方向,走向深山那片圣洁的地方。

夕阳西沉,弯月爬山枝头,青山披着淡淡红霞。小湖东面一片开满了蓝色的小花,更美了,阳光照着,蜜蜂儿蝴蝶儿,绕着花枝上下飞舞,一片绚烂极是浓艳。

湖光如水月如霜,晚风飘送蓝花香。

碧波拉破水中月,鱼跃惊醒睡鸳鸯。

谢迁轻轻的浸泡在泉水中,生怕打扰了这份惬意画面,把头藏入水中,与金色、银色的小鱼嬉戏,脸上不知不觉挂了微笑。

半泡在泉水中舒服极了,一点也不觉得冷,感觉全身上下都能呼吸了一样,不知不觉靠在大石上,本想小憇一下,却熟睡了过去。

一晃就睡过去了三天,一般在水里那么长时间早就泡发了,皮肤会特别皱。可是谢迁却感觉,之前的疲惫没有了,神清气爽。对着水面照了照,除了皮肤稍稍有点皱,气色居然好了不少,不再是黄灰色的病容。

晾干了衣服,头发,踏着轻快的步伐回了村。

八坡村

“谢家三房家的娘家,李大乡绅被下了大狱”

“石榴你这都老黄历了,一个月前就把李大乡绅的大老婆下大狱了。”

“桂花你听我说完,李家是倒了血霉,但判决最后,也就是大前天,把李夫人放了”

“为什么啊,石榴你这消息确切吗?不是李夫人杀人吗?”

“新姨娘不是李夫人杀的,是李乡绅杀了人,只不过推在李夫人身上,而且有人证,李夫人也有不在场证明,还有众多李乡绅为祸乡里的证据。”

“大宅院里的人好复杂啊,跟唱戏似的!”

“可不是,新姨娘之前有过婚约,之后被李乡绅那个了,但新姨娘暗地里,却和曾经那个有婚约的小子好上了,李乡绅被带了绿帽子,结果来了个杀人嫁祸”边石榴用手捂着嘴,声音稍微低了一点,顿了顿,接着说。

“前两天,官老爷判决下来了,把田地,宅子,财产全查封了,成年男子流放,家里的妻小也全部赶了出去,连奴仆都退回了人牙子那,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夫人,前天灰溜溜的来了谢家,谢家三房李金铃那可是,李夫人的亲生女儿,这不已经在谢家住了两天了”

“啊!这个李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出了名的母老虎,谢老头也已经不中用了,谢家可就没人能压的住啦”

“可不是吗,桂花你可说对了,来了两天吵了两天,都不是善茬子,我家离得太近了,听得可是真真的,白天连着夜里他们都没消停过”

边石榴和马桂花聊的太入神,都没发现旁边站着谢迁。谢迁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加速大步走向谢家大院。

谢家大院

“你个老不死的别以为装死,吐血了我就怕了你,你起来啊!呜呜,别害我啊,我刚从大狱里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了。呜呜!”李夫人痛哭流涕,早知道就不来讨好谢老头了,自找苦吃。

“娘你怎么又惹公公生气了,这怎么又吐血了。大夫说不是不能再动肝火了吗?孟老大夫怎么还没来啊?”李金铃以为母亲又惹祸了,来了三天谢家就没有一天安宁的,这不是把她亲闺女也给坑了,急的全身冒汗。

“呜呜!我跟你们说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给谢老爷子端药,谁知这亲家喝完药就吐血了”李夫人委屈死了,有理说不清。

“孟老大夫来了。”谢父,亲自去请的孟大夫,因为这几个月孟大夫来了不下十几次,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孟大夫来一次就骂一顿,这不已经把谢家人挨个骂了好几个来回啦,只有谢父脸皮最厚实。

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这是你们第几次找我了?老头子我嘱咐的都是放屁吗?就没见过这么折腾病人的,就算是底子再好的人,就这么三番五次的吐血,也不济事了。”孟老大夫脾气相当好,但对谢家这次是例外。

“孟老大夫您名闻乡里,药到病除,公公怎么会不济事了?求求您救救公公吧!”边亚煵抽抽噎噎说道。

“我是大夫,不是阎王爷,算了,人各有命,我先诊脉吧!”孟老大夫把手放在谢老爷子腕间,又扒开眼皮瞧了瞧。皱褶眉语气低沉道“药石无医,底子早被掏空了,准备后事吧!”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的,随后被低泣声占据。

“老爹,呜呜,孟老大夫你可是华佗在世啊!呜呜”

“祖父,呜呜”

“祖父,呜呜,你醒醒啊”

“老爹,呜呜,不要啊,求求孟老大夫救救我爹吧!”

孟老大夫摇了头,眼眶发红凝噎的道“你们以为是我不想救吗?我也想救谢老头子,可是我做不到啊!”语气中带着悲凉和无可奈何。

“是你都是你,大狱里出来的丧门星,跑我家来做什么?现在害死了我爹!”谢父怒发冲冠,气急手哆嗦地指着李夫人,口水喷了李夫人一脸。

“我们好好的谢家,真是家门不幸啊!”边亚煵给谢父站脚助威道。

“不,不,不是我”李夫人战战兢兢的回道。

“还敢狡辩,你个毒妇!啪!啪!”谢父忍无可忍,给了李夫人两巴掌。

“老四,你敢打我娘,我跟你拼了”缓过劲来的李金铃护住李夫人,和谢老四撕打一起,连踢带踹,手也又掐又挠。恨不得多生出四只手。

谢老四也不少吃素的,这次是动了大气。也不防守了,直接反击,两人撕成一团,顿时难解难分。

劝架的几个也没闲着,有怨抱怨,有仇报仇,顿时屋里乱成一锅粥。

一直站在正房门外的谢迁呆住了,他好想进屋和祖父说说话,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好了!”,“住手!”孟老大夫大喊“老头子我话还没说完,谢老头子虽然油尽灯枯,老头子我就算拼尽毕生医术也无力回天,但是可以给他交代后事的时间,一会我给谢老头子扎针,你们有最后半柱香的时间,切忌,切忌,不可再吵闹,让谢老头走的不安心,就当老头子我这辈子最后帮谢老头子一把吧,以报谢老头子当年的恩情,不能让谢老头子带着遗憾走!”

(7)谢老爷子之死

谢老爷子已经枯木朽株,气息奄奄。

随后孟老大夫亲手点了半支线香。

“老爹”

“老爹”

“祖父”

“公公”一屋人泪眼婆娑。

“老爹你是怎么吐的血,是不是李金铃的娘把你气的。”谢父忍不住,第一个开口。

“不,不怪李夫人。是我自己身子不中用了。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可你老子我就是动不了,也阻止不了你们。行将就木罢了。”转头看着孟老大夫“谢了!孟老头子!你是我的好兄弟。”谢老爷子一口气说完,脸上冒着死气。眼睛有看着屋里子孙的无奈,也有对孟老大夫的感激之情,更有对生的淡漠。

孟老大夫点点头,暗想“老头子我果然是谢老头子最好的朋友,不往我倾尽全力救治你,有这句话就够了。”

“老大在外省走镖,遇到了流民耽搁了行程,看来是见不了最后一面了,老二是个老实本分的,从小就省心,品德很好,又有主见,我并不担心。老三是个聪敏的,有本事的,能自己打出一片市场,虽然老三家的泼辣一些,但是没有坏心眼,只是这张嘴,太得罪人了,做人要看的长远些,咳咳”

谢老二目光含泪,暗想“我就知道,我在老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顿时很暖心,更舍不得老爹去世了,呜呜!心好痛”

谢老三泪光闪烁,暗想“我果然很有能力,并不是吃软饭的,还是老爹见多识广,有欣赏水平,老爹怎么就要走了,我还没好好多孝敬一些呢!呜呜”

“公公我知道了,我错了,呜呜”李金铃一听李老爷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給其母李夫人澄清,感动的不得了,还说她没有坏心眼,顿时觉得还是公公懂他,心明眼亮。腰板立马也挺直了,满心的愧疚,诚心悔过,跪了下去。

“你老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四”谢老爷子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谢父。

“趁着我还有口气,老子我要让你和边氏一起起誓,我说一句你念一句:谢氏季皖,边氏亚煵以性命起誓,举起左手,用针扎出血,念!”

“我谢氏季皖,以性命起誓”谢父迷迷糊糊的我又怎么了,为什么最操心我啊,但还是乖乖听话跟着念,扎了出血,举起左手。

“我边氏亚煵,以性命起誓”边亚煵跟着念的虽然不情愿,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了,也扎出血,举起左手。

“保全谢氏子孙,不得因有不喜,语恶诋毁,行其加害,伤其性命。如有违背此誓,苍天不佑,不得其死。咳咳!”

“啊?”谢父有些不情愿。

边亚煵双目含泪委屈看着谢父,这不就是在暗示说她是恶毒的女人,这老不死,变着法的护着灾星,连最后一口气都在为灾星着想。

看了一眼燃烧的线香,剩的不多了,抱着侥幸心理,也许拖拖就过去了,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当家的,我头晕,呕!”说着边亚煵就准确的靠在谢父身上。

“孟老大夫,快,快看看亚煵,这些日子操持家里,估计是累过劲了”谢父十分着急,抱起了边亚煵。

“等等!老四,你是打算让公公死不瞑目吗?你看看线香还烧剩下多少,你就是再疼媳妇,还能能越过祖父去!”李金铃含泪,大声质问谢父。

“刚刚,公公帮了我和母亲洗脱嫌疑,我不能让祖父带着遗憾走”说罢,出其不意上前在边亚煵腰间软肉处、大腿根内侧,使狠劲拧掐。

“啊,啊,疼”边亚煵疼醒了。

“呵呵!继续发誓吧,别耽误了正事了”李金铃冷笑一声,最了解自己的人未必是自己的枕边人,更可能是曾经狼狈为奸的损友。

“老爹,您就别为难我们俩了,我保证后会对灾星好的,还不成吗?这样的誓言,叫村里面知道了,我还有何颜面啊,不就是在说我们夫妻两人,不是个尽责尽职的父母。”

“咳咳,你要是老子的儿子就,就跟着念,不然我现在就把你除族,不要以为老子我在吓你,我马上就大限将至了,咳咳!没有什么不能做的,荣卿渡是我这辈子最愧对的人,不给她唯一的血脉留条活路,我下去都没脸见她。这屋里这可还有德高望重的孟老头子,孟老头子绝对会把我的遗愿广儿告知。”

谢父异的看着谢老爷子,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最疼爱的父亲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谢季皖!你还在等什么,你要让公公走的不安心吗?”李金铃愤愤不平喊着谢父大名,让你刚才打我,现世报了吧。

全屋子的眼睛都盯着谢父,被逼无奈,“罢了,哎”谢父叹了口气,咬了咬牙。又举起了刚才放下的左手“我谢氏季皖,以性命起誓,保全谢氏子孙,不得因有不喜,语恶诋毁,行其加害,伤其性命。如有违背此誓,苍天不佑,不得其死。”谢父咬着嘴唇,一百个不情愿的,但是发了毒誓。

边亚煵早就计划好把谢迁这个碍眼的弄死了,但是碍于谢老爷子余威,二房,三房也在,不方便动手。

边亚煵还是不情愿发这个毒誓,低头不语,暗想“哼!那柱线香烧的怎么这么慢啊,真是等不及了,一会儿谢老头儿前脚蹬腿,后脚就对外宣传说是谢迁克死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灾星撑腰了,再加上父亲做了几十年八坡村村长,积累多年的人脉和威信从旁协助,谢迁顶着灾星的名号,必被烧死,也不用担心留下什么后患了。

可是这个老不死的,都这个时候了还逼她发这种毒誓,那她还怎么处理掉这个灾星。”所以沉默不语,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咳咳!边氏亚煵,既然不肯发誓,那就由子替母,由谢迊来发毒誓也是一样的,谢迊上前来。”谢老爷子知道边亚煵的软肋。

边亚煵瞪着谢老爷子,大声质问的到“为什么?要小迊发这么个毒誓,小迊现在也姓谢啊,同样是谢氏子孙!”边亚煵立刻马上就奋起了,沉默不下去了,小迊是那是他这辈子的希望。

“边氏你这是什么语气,怎敢质问我老爹,你的孝道呢?发个誓言唧唧哇哇的!”谢老二这时火起来了,老爹都这样了,还在磨蹭啥哪!

“四弟妹啊!一直都是家里最贤惠的人,其实完全可以放心的立誓,只要不应了誓言,怕什么果报。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是说你早就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谢老三是谢家唯一做过生意的,自允品百样茶,阅百样人。一下子谢老三就说中了边亚煵的小心思。

边亚煵委屈的看向谢父,但谢父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注意到这次的暗送秋波。

谢迊步子迈的很小但是就这么几步的距离,再小的步子也磨蹭到了床前,读书人的骨气,让他做不出不孝的事。

谢迊扎破手指,举起左手。“我谢氏。。。。。。”

“等等,谢迊你一个晚辈,怎可和你父亲一起,乱了辈分,让你母亲我来”边亚煵上前按下谢迊的手。

随后又艰难的举起,还带有刚刚未干血迹的左手,视死如归说道“我边氏亚煵,以性命起誓,保全谢氏子孙,不得因有不喜,语恶诋毁,行其加害,伤其性命。如有违背此誓,苍天不佑,不得其死。”随后边亚煵赶紧低下了头,掩饰了眼底浓浓的怨气。

“今天,老四家的就算是怪我,老子也不会后悔,呵呵!咳咳!老头子我大限将至,也顾不上情面了,谢迁在吗?”

“呜呜!祖父,谢迁在,呜呜,谢迁知道祖父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谢迁瞬间就来到了谢老爷子床前,压抑的感情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声,握住谢老爷子的手。

“不要难过,是人都会化作一捧黄土的,祖父还有嘱咐对你念叨,咳咳”忍着咳了一下,继续道

“祖父知道,你父亲很多地方做的过分,对你也不关心,但是从今天起,尽力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谢老爷子眼神中带着乞求。

“好,祖父,我好好过日子”,谢迁把眼泪强压了下去,努力点头。

“尽力就好,不要强迫自己,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就是你的母亲荣卿渡,误了她,更没来的及护住她。还有一个就是你祖母,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珍惜过她,等你祖母死了我却怀念了后半生,所以对你继母边亚煵就曾多有纵容,咳咳,呼呼!”谢老爷子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不要学你父亲,不懂珍惜你的生母。也不要学你祖父,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等发现的时候却已经都没了,小子你要,咳咳!好好用心去感受,用心去体会。呼!呼”

谢老爷子气弱柔丝,陷入回忆中说道“就像多年前,那个女孩曾经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最终等来的却是生离死别,咳咳!小子你可知道,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祖父,谢迁不懂。”谢迁连字学的都是残缺不全的,谢迊特别教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哪里还念过诗。

“等你以后懂了,做到就好,小子,记住!珍惜你所拥有的,爱护你所得到的,放下你所失去的。”谢老爷子闭着眼,在怀念着曾经那个对他吟诗的女孩。

“等你成了亲,娶了媳妇,来祖父坟前上柱香。你祖母来接我了,不和小子你唠叨了。”说着闭上眼睛,把手伸向床幔处,仿佛在虚空中握住了某一魂魄的手。

半柱的线香烧到末尾,最后一丝火星也不见了踪迹。

“祖父,祖父,孟老大夫,你快来”谢迁失了神,手发抖了起来。

孟老大夫含泪上前,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摸向谢了爷子的腕部。

还温热的身体已经没有了脉搏“谢老头子去了”

“祖父,祖父”谢迁

“老爹,呜呜”谢父

“老爹,呜呜”

“老爹,呜呜”

“公公,呜呜”

“公公,呜呜”

“祖父,呜呜”

“祖父,呜呜”

屋里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均是哭的歇斯底里。

只有孟老大夫和谢迁虽然悲伤,但并没有歇斯底里。

谢家兄弟含泪给谢老爷子擦身,穿上了准备好的寿衣。用湿纸替谢老爷子尸身擦拭嘴唇,洗口愿。将谷物和银元宝放入谢老爷子口中,手里,給谢老爷子饭含。

村里人帮着给搭好了丧事用的棚架,在大厅安置谢老爷子尸身。

这时谢家人已经全部换上了素衣,焚烧纸线香烛,燃长明灯之后,谢家人戴孝。

谢老爷子已经过世三天了,成服。寿衣店备齐了纸马车、纸钱,整个八坡村村民,恭敬地把谢老爷子送走,并焚烧纸车马陪葬。

出殡这天,谢家老大路遇流民生死未卜,未在,改由谢老二举着灵牌在最前面领导,后面是谢老三,谢老四,谢迊,谢迁抬着棺材,在选好的后山下葬。

埋后三天,谢老爷子坟墓已经拱好,八坡村村民在边村长的带领下,当家的男人们都去参拜。

这天谢迁缓慢的烧着纸伞,纸船,暗道“据说烧伞就是意味着送死者远行,烧船。是因为要在阴间渡过一条鹅毛不漂的阴河,烧船就是为了让祖父平安渡过这条河,到达另一个世界。祖父一路好走,不要挂念谢迁了,谢迁会好好过日子的”

回到谢家,开始反哭。

头七,谢老三请大悲禅院的僧侣来念经超度。三虞:三次祭拜安魂。

时光如梭,转眼已经三七,距祖父逝去时日渐久,内心伤痛逐渐减少,只是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心头空了一块,曾经祖父住的正屋已经再也不会有祖父的身影,也时常幻听祖父在喊他小子,可是一抬头却什么人也没有。感叹物是人非,偶尔想着想着也会落泪。祖父不用在受病痛折磨了,记得祖父最后叮咛的时候,手不再是温暖结实的了,而是变得枯瘦如柴,红运的脸颊也变得凹陷,气色灰白,孟老大夫说,这是死气,祖父也在煎熬吧!沉浸在思绪中的谢迁被突兀的一声打断。

边亚煵得意洋洋,手扶着平摊的小腹“灾星,赶紧去打猎了,你继母我怀孕了,要补身子。对了,回来后记得把衣服洗了,都堆在后院了”

谢迁没有給边亚煵一个眼神,起身拿了弓箭,出了门,祖父去世的时候,继母昏了过去。

孟老大夫给把脉后说,边亚煵怀里了不足一个月身孕了,胎气不稳。开了贴安胎药,却还是不舒服,说是守孝吃素饿得慌,肚子里的孩子想吃野味。

多年未有消息的边亚煵居然老蚌怀珠。谢父要不是碍着守孝,早就全村的开办流水席了。

谢老爷子走了的这些日子,边亚煵果然害怕应了毒誓,不会唆使谢父再打骂谢迁了,但是会天天使唤谢迁,不闲一刻。所以灵堂里很少会见到谢迁。

村民们都说他不孝,更有传言说是灾星克死的谢老爷子,要不为什么他灾星回了谢家,谢老爷子当天就去了。

谢迁又去了圣洁的泉水的小湖畔,只有这里他才能放松做回自己。

每次谢迁拿回猎物,自己都没有吃过一口,边亚煵做熟后拿进屋和谢父,谢迊,谢迦一起偷吃。

本是守孝的谢家,只有谢家四房开小厨房加餐,毕竟有大龄孕妇,其它几房也不能说什么。再有谢父、谢迊、谢迦,是拿进屋偷着吃的,这边亚煵也总是说:不是我要吃野味的,是肚里的孩子想吃。只要稍微指责一下就“呕”说肚子不舒服。

儿子需要守重孝,重孝期为“七期”守孝三年,但只这一个月谢父居然脸颊明显长肉了。只有谢迁回家连口热水都没有,还坚持不吃肉,为祖父守孝一年,所以身形越来消瘦,单薄了。

谢迁找了一口谢家不要的残锅,每次出来都会偷带点盐粒和杂米。要不早就饿死了。每次打猎时,他都会挖些野菜煮了,在狼洞里吃。但仅限一点杂米和盐粒,要不被他的好继母发现了就该给厨房上锁,到时候连一点杂米就都没了。

父亲现在越发的把继母宠上天了,从祖父过世的那一天,继母就再也不会掩饰对他的厌恶,更不会假装亲切的再叫他“小迁”。

天一亮就开始安排他打猪草,打猎,紧跟着就是下田除野草,洗全家的衣服,晾干。等到忙完这一切,天早就没有一丝光亮的时候,就开始在院里借着厨房的火光,洗一天的碗筷锅盆,周而复始。

不管是回来的时间稍晚,还是猎物瘦了少了,都会和父亲哭诉,说什么“继母难为,她这个继母管不了谢家子孙,她一个孕妇还要累死累活的操持。”

谢迊也不会假模假样的,教谢迁学缺胳膊少腿的字了,因为给祖父守孝,谢迊参加不了县试,把怨恨通通放在克死祖父的谢迁身上,对谢迁只有冷冽,厌恶。

最恶心的还是谢迦,不仅每天早中晚各换套衣裙,连裤头和肚兜都丢给他洗。

路上碰见村民,也会对谢迁更加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一脸嫌弃的议论。

谢迁真想一走了之,哪怕没有户籍去深山老林与狼母为伴,也比这样压抑,过的不如奴隶的日子好,可是每次想逃离这个家的时候就想起祖父的叮咛。

谢迁每天打猎都特意会去野猪岭,寻那头断了獠牙的野猪。

夏山如碧,东方泛白,晨曦初露。打完猪草的谢迁,又赶着去打野鸡。

昨天继母又梨花带雨的吵着谢父,非要吃野鸡,怀孕两个多月的边亚煵像发面馒头一样,珠圆玉润。但让谢迁越发的感到恶心。

拿起弓箭,大步走向野猪岭,谢迁是再也忍不住了,等到杀了那头把祖父害的断腿,过世的罪魁祸首,他就去深山和狼母为伴。等逮到那头断了獠牙的野猪,他必定食其血肉,以慰祖父在天之灵。

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祖父我真的尽力了,我可以放下之前的怨恨,但是我接受不了现在这样的恶心谢家,对不起,祖父,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不知不觉眼眶就湿了。

(8)卖掉灾星

初夏的天气,正午热气上升,绿树村边合,八坡村谢家。

谢迦微微摇着团扇,一副大家闺秀作派,品着花茶,缓缓把茶水咽下,道“娘,我看见灾星就不舒服,灾星把我衣服都洗褪色了,这个月真快折腾死了,给祖父那个老不死的守孝真真是讨厌,麻烦的紧,连艳色衣服都穿不了,天天这么素,吃个荤腥还要偷偷摸摸的。”

边亚煵赶紧呸了几口,皱褶眉到“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明天才过了烧五七,你也不怕你祖父晚上找你?”

谢迦撇了撇嘴,道“娘,你说什么呢?祖父已经死了,还找我来,我可不信鬼神。”谢迦不以为然。

边亚煵放下手里正做着小娃肚兜,认真看着谢迦,道“你还小,肯定不懂,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村里老人传说,人死后,三十五天内灵魂不会消失,舍不得离开家,会一直陪在亲人身边,直到过了五七,三十五天那天,看到子孙后代披麻戴孝的来到自己的坟前,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才会真正到那个阴间”

谢迦不情愿的点点头,又饮了一口茶道“好不说祖父了,娘!那个灾星,娘可要想个办法处理了,家里原来帮着做活的嫌弃咱家守孝,都不来做活了,这个死灾星还把我衣服都洗褪色了,这我可忍不了,要不多加点钱吧,请个做活的来”

边亚煵眯了眯眼睛,带着恨意,咬牙切齿道“哼!小迦以为娘不想把那灾星处理了,不想请个做活的来?哼,想起你祖父临死前还摆了我一道,啪!恨的我就牙痒痒,所以你娘我要在灾星身上蹉跎回来”边亚煵气的手不自觉的狠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一震,茶水溢了出来。

继续道“你哥也需要给那老不死的守孝,县试参加不了,连学堂也没法去,只能在家自己读书,你娘我哪能不给你哥攒点钱,以后也好打点啊?

虽然你祖父不喜欢我,但是每次卖猎物的钱还是由我管着,咱家那百亩良田,风调雨顺时除去田赋,佃农地租,真正落在手里的银两也不多,你祖父去山里一趟,就顶咱家一整年田地的收入”想起谢老爷子生前的收入,边亚煵就惋惜上了。

谢迦猛地一拍腿,道“啪!娘,对了是不是要收夏税了,咱家又该缴官府银两啦!”

边亚煵无奈的点点头,更郁闷了,道“嗯”

谢迦语气中,像是在思索什么,眼睛一转,道“娘你还记得祖父逼你发的誓言吗?”

边亚煵脸色更黑了,隐含怒气,道“提这个做什么,想想就心烦。”

谢迦靠近了桌子,拍了拍边亚煵后背,给顺了顺气,道“娘!莫急!‘保全谢氏子孙,不得因有不喜,语恶诋毁,行其加害,伤其性命。’简单的解释不就是‘不能因为厌恶灾星,就打骂灾星,甚至杀了谢迁’对吧!娘”谢迦笑的不怀好意,眼睛一闪,就一个主意。

顿了顿道“娘,但是咱们可以卖了灾星啊!把他卖去最苦最累最肮脏的地方,娘也算是遵守了誓言,就算以后灾星受尽苦楚,甚至丢了性命都与爹娘无关了,誓言自然也不会应到爹娘身上,还可以让灾星受尽苦楚,而且都不用我们动手”

边亚煵顿时由怒转喜,兴奋的两眼放光道“呵呵!还是我儿聪慧,卖了灾星咱们还多得了一份银子,给你哥哥以后读书,小迦你也风光。”

边亚煵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道“可是灾星的名声毕竟不好,十里八村谁敢买个灾星啊?”

谢迦得意的摆摆手“不!谁说要卖在附近,把灾星远远地卖去京城。我在县城和三伯母在绣庄时,听客人调笑说达官贵人都好男风,喜欢养年纪小的男童,作为自己的宠物,是种作为**的侍童,虽说叫的好听,但**可是受尽折磨屈辱,很多都是还未长大就失宠了,过的比乞丐都不如”

边亚煵一听这地方就太适合谢迁去了,笑呵呵的道“还有这样的买卖,那去哪里找。”随后又有些担心,顿了顿道“做这样买卖的人,官府会不会找麻烦。”

谢迦更得意了,眼睛一转的道“娘!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民不举官不究,很隐秘的,谁都不会说,而且卖去做**的地方,给的可比为奴为俾卖身银子多吶。”

母女两相视一笑,谢迦回忆了一番,道“那绣庄客人家的男人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我记得在,对!在县城南街蝴蝶胡同。”

边亚煵深思熟虑后,微微一笑,道“一会儿等你爹从田里回来,我就和他说,肚子里这小的不舒服,小迦你就在旁边敲边鼓。”

母女两个胸有成竹,仿佛谢迁的卖身银子已经到手,谢迦乐不思蜀,道“娘放心,反正爹一直不喜欢灾星,说不定,比娘还想把灾星踹出去”

边亚煵给你谢迦一个赞许的眼神。母女两人心意相通。

母女两个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她们一生中做的最愚蠢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决定,一步步葬送了自己。

午时末

边亚煵给谢父打了盆水,道“当家的你回来,洗洗脸吧!”

“亚煵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别累着,我自己来。你陪我说说话就好”谢父眼神温柔的能出水。

边亚煵皱褶眉,声音温润如玉,忧伤着道“哎,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一醒来肚子就不舒服。”

谢父神情一变,焦急道“哦?怎么回事,梦见什么?”

谢亚楠低着头,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难说的?还不能告诉你家男人啊。”谢父语气缓了缓,他现在最担心的可就是这个小的,生怕声音大了惊了边亚煵胎气。

边亚煵咬了咬牙,好像在做什么决定,一狠心,道“总是,总是梦见小迁变成一头好大的狼,把我肚子剥开,吃了肚子里我们的儿子,呜呜,亚煵好怕啊!”

“狼,娘是不是那头曾经把咱家牛咬死的那匹大黑狼,好可怕啊,娘!”谢迦捂着嘴,后退了一步,好像收到了惊吓,不敢置信。

谢父眼神立刻变得凶恶,道“又是那个灾星!”

边亚煵赶紧给谢父拍胸顺气,有些羞愧道“当家的莫要着急。只是个梦罢了。也莫要当真,亚煵只是这几天连续梦见,有些害怕,和当家的不吐不快。”

谢父拍了拍边亚煵的手,表示理解

谢迦一看到了加火候的时机,眼泪说来就来,含泪道“娘,呜呜!我也有些害怕,娘整整九年都未给小迦生个小弟弟,两个月前,六哥那时正巧病重,娘这才有了小弟弟。”

眼泪流的更凶了,哽咽道“呜呜!爹!会不会真的像村里老人儿说的,六哥身上带着霉气,霉气镇压住娘的胎神,所以娘才整整九年,都未能给小迦添个小弟弟啊,小迦好怕啊娘,小迦好想当姐姐,哄着小弟弟玩儿,也会把好吃的,好用的都让给小弟弟。呜呜!”

谢父恍然大悟,怒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原来如此这个灾星,我还未出世的儿子都被灾星克成这样,我要怎么办啊?我要宰了他。”

随后想起一个月前的毒誓,两较之后艰难的摇了摇头,抓着头发道“不,不能,我在老爹面前发了毒誓的,我不能伤了他,会应誓的。”

边亚煵沉思片刻,好像忽然才想出来办法,带着稍微有点欣喜的眼神,打断谢父的话道“当家的,要不咱们就先把小迁送走,等咱们生了小儿子,之后再把小迁接回来”

谢父连思索都没有,赶紧点点头,道“好,要是永远都不回来,就更好了。”

边亚煵又道“要不咱们把,小迁送去繁华的京城,做**”

谢父从小就没怎么出过村子,见识有限“他一个灾星能去的了京城?**是什么?是书童和差不多吗?”

边亚煵点点头道“身份也是在达官贵人身边伺候,并不是一直做**,只是身份的一个阶段罢了,并不妨碍成家立业。”边亚煵暗道,呵呵!那也是要有人愿意嫁的情况下,又有多少**,长大后都是喜欢男人的呐!

谢父完全放下刚刚的怒火,乐呵呵道“那太好了,即把灾星远远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又不违反当日誓言,两全其美。”

谢父又道“赶紧去联系人家吧!尽快把灾星送走!别影响到了我的小儿子。”

“放心吧!当家的”边亚煵感动的望着谢父,眼神中充满爱慕。“当家的,亚煵过意不去,为了咱们的小儿子,就把小迁送走,呜呜!”

谢父大义凛然道“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为了咱们的儿子,咱们谢家!”

感动的边亚煵扑在谢父怀里,在谢父看不见的角度,和谢迦对视一笑。

谢迦在暗处对着,在谢父怀里的边亚煵,竖起大拇指。

随即边亚煵悄悄给了邻居堂妹父,李仲田二钱银子,让李仲田转天一早趁着人少,去县城南街蝴蝶胡同,把人牙子叫来,免得夜长梦多。

边亚煵顿时觉得花也红了,树叶也绿了,就连空气也清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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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回忆着过去,整整三个月的记忆,一幕幕刺痛他的心。

初夏的傍晚,已经很凉了,被李仲田推倒在泥土里的谢迁,身上沾满泥土,碎石,断草,仔细看还有隐隐血迹从衣袖裤腿渗出,狼狈不堪,谢迁嘴边挂着一丝冷笑,艰难的从泥土里站了起来,琥珀似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

熟悉的谩骂声由远至近传来,不是他的父亲又是谁。

“你个灾星,就会讨人嫌,明天人牙子就来了,你就不能安生点儿,在村里最后一天了,还要这么惹是生非,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腌臜货!”谢父口水喷了谢迁一脸。

谢迁的心比湿透的身体更冷,冷的可以冻上的厚厚的冰坨,就算是刀子也刺不进来。他父亲把他卖了,就在明天。

“呵呵!”谢迁冷笑,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他这个灾星的名头儿十里八村就没有不厌恶的,恨毒了他的继母也不会把他卖去好地界儿,就连他一个九岁的孩子都知道的事儿,他亲生父亲还恩赐似的说把他卖了,可真真是他的好父亲。

“呀!谢老四,明儿把你家灾星卖了啊!可这灾星的名声谁敢买,倒贴钱人都不敢要。”马桂花家男人,点着腿,歪着身子嘲笑着。

“对啊!哪家这么英勇,有如此胆魄。”王铁嘴他家男人也凑个热闹。

“哈哈!什么胆魄,什么英勇,我看是傻冒儿才对,哈哈!笑死老子了”赵谷香家男人笑的直不起腰。

牛招娣家男人起哄,道“脑子不进水,能买个灾星吗?以后可还要管饭那!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呵呵!这家人估计是傻疯了。”

王来睇家男人得意洋洋,抬着头趾高气昂,道“对啊!谢老四说说,哪里敢要这灾星,这附近就没爷不知道的地界儿”这男人人是个混不拎的,偷孩子铁蛋束滫去赌博,也不是一两次了,附近的大流氓,小混混都熟,所以村里人不敢招惹。

全村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乱糟糟的议论声,嘈杂一片,已经听不清具体说什么。

谢迁虽然也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把他卖去哪?但是脑子感觉开始迷迷糊糊,头痛的厉害,脑子嗡嗡的抽痛,口干,还有点恶心。用力摇了摇头,终于听清了后面的话。

谢父得意洋洋,道“县城南街蝴蝶胡同你们知道吗?”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王来睇家男人也摇着头,道“耳熟,就是忘了具体在哪听过了。”

谢父喜形于色,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吧!告诉你们吧!卖去京城做**。”

王来睇家男人顿时眼放光,歪着嘴,一脸坏笑,终于想起在哪听的了,道“啊?哈哈!你把你亲儿子卖去的地方不仅仅繁华在京城,还会培养琴棋书画,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做活。”

当时围着的村民就沸腾了,还有这好地方。

李仲田愤愤不平道“还有这么个好地界儿,如此风雅,他一个灾星有什么资格去。应该送我家娃儿去。”

王来睇家男人,大笑道“啊!哈哈。那地方只要男娃娃,你家只有一个女孩儿,人家不要的。”

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都在感叹,这灾星竟然有如此运道,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来睇家男人挥挥手,打了个停止的动作,得意道“哈哈!爷我给大伙们好好讲讲,这**需要如何调教。”

不屑歪嘴一笑道“择五官端正,令其学语、学步、学视。晨兴以淡肉汁盥面,饮以蛋清,汤肴馔,亦极醲粹。夜则敷药遍体,三四月后,婉好如处女。回眸一顾,百媚横生。”

刚刚鸦鹊无声的村民们就像一锅热油,滴了一滴水,炸了锅

王铁嘴家男人,道“为何男童要像个女人,还如处女。”

马桂花家男人也很疑惑,道“回眸一顾,百媚横生。这不是形容女人吗?且还是形容美人儿的,可不要欺负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啊!”

赵谷香家男人,点点头道“是呢?晨兴以淡肉汁盥面,男人要那么白滑细嫩的做什么?”

牛招娣家男人好奇,道“对啊,夜则敷药遍体,做什么?没病为何用药?”

谢父也有这个疑问,早知道当时就问问边亚煵了,**具体是什么了!

王来睇家男人假模假样的摇了摇头,道“唉!和你们这群粗人说文雅了也不懂。总听说过勾栏院妓女吧!那**简单说就是男妓,也叫雏妓,鸭子,供给给达官贵人消遣玩弄,呵呵!”

村民们恍然大悟,原来谢老四把灾星卖了当男妓。大媳妇小姑娘害羞的红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了,但还是舍不得挪开步子。

王来睇家男人对着谢父竖起大拇指,道“谢老四,果然无毒不丈夫,把儿子卖去做男妓。”

王铁嘴家男人,道“谢老四,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就是这男妓不大好听,但也可以理解。”

牛招娣家男人,道“男妓是贱籍吧!比卖身为奴的奴籍都不如,但他一个灾星能有这造化就不错了,谢老四也算厚道。”

赵谷香家男人,道“对啊,他一个灾星有什么资格和咱们一样都是良籍,灾星只配入贱籍。”

马桂花家男人,道“卖身贱籍的银子,可比卖身为奴的银子多得多。到时候谢老四可要请客几桌”

李仲田大笑,幸灾乐祸道“哈哈!也只有荣卿渡的美貌,才能生出有男妓姿色的儿子,哈哈!”在边石榴的枕边风下,李仲田也觉得荣卿渡是狐媚子。

谢父无声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怎么做。

谢迁听到这里,内心是崩溃的,愤怒的,你们可真叫我恶心,想要反抗,却在亢奋之下,因透支的体力耗尽元气,脑子也开始发昏,虽然强撑着,但还是晕了过去。

“咚!”一声倒在泥土里。

村里人瞬间散开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愿意沾染灾星。

谢父上前来,嫌恶的咧咧嘴,单手拎着谢迁腰带。把伤痕累累的谢迁提了起来,大步走回了谢家。谢父也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力气不是一般大,在身高体壮谢父的对比下,谢迁弱的像个小鸡子。

用蛮力把谢迁丢到柴房,可能是怕他苏醒后偷跑,把谢迁双手反绑,双脚也捆得死死的。

谢迁在昏迷中都能清楚的感受到,绑的狠绝程度,绝不亚于绑猎物的手段,自己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谢家人宰割。

在昏迷中,谢迁还能听清外面的话语,但无论怎么使力都挣不开眼,也动不了,更开不了口。这种耳识和身识都还可用,身体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使他快要愤怒的疯了。

(9)程溁劝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大明的小溁溁被程溁换了芯。新的程溁可没有什么紧张感,那是心宽的不得了,既来之,则安之。

先被晚霞的火烧云吸引了,暗道:没有污染真好!果然像小学课本里的火烧云啊!哇!好美!

看着碧山,哇!好绿啊!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野菜,要是能挖到传说中的猴头菇就更好了。

看见流水,哇!好清澈透明啊!看起来像矿泉水,就能直接喝的样子。

被淑姨抱在怀里,小脑袋这看看,那瞧瞧。

不禁想起白朴的诗词: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哈哈!姐姐是文化人!吼!吼!心情大好的程溁,终于骑着小毛驴回了伏虎村,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未语先笑,热情的用稚嫩的嗓音,挨个打着招呼

“老爷爷好啊!要注意多休息哟”

“老奶奶好啊!您好勤劳哟。”

“大爷好啊,要多喝水哦”

“婶子好啊!婶子又漂亮了”

“叔叔好啊,您力气真大哟”挨个问好。

被问好的村民对程举人家的独女那是有口皆碑。“看人家小姑娘多喜庆”

“看人家小姑娘多懂规矩”

“看人家小姑娘举止多大方”

“看人家小姑娘多机灵。”

“看人家小姑娘长的多有福气”

“要和人家小姑娘多学学哟”

瞬间整个村子就流传着,新来的程举人家教女有方,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喜庆,懂规矩,大方,机灵还有福气。

程溁被夸赞的老脸一红,小肥手捂着小圆脸,露出头上俩个圆圆花苞的发髻,金铃铛随风而响,可爱非常。

程溁暗道:真是年纪缩小了,心灵也稚嫩了。大明的民风好纯朴哟!

五岁的小人一手牵着淑姨,一手牵着小毛驴进了曾经李大乡绅的宅子。

曾经五进五出的宅子,被逃难来的梨香村,村民分开居住,程举人入住了最后一进院子,把后门直接改成前门,牌匾也改为“程宅”。

前面四进院子由梨香村村民各自居住,五进五出的大宅子本是县丞大人给同窗程举人家,一家人住的,但程举人大手一挥,我家人少就住最后一进就成,其余的四进院子每户平均分,各自协商好。

但就只最后这一进宅子,也是把程溁看的心惊,刚进门豁然一个超大福字雕花的汉白玉的影壁,随后是满满菡萏欲开的荷花池,漂浮着片片荷叶,小池中红色的鲤鱼不时地跃出水面,伴着晚霞熠熠生辉。

从院外把小河里的活水引到假山下,顺着假山聚集流入荷花池,旁边不知名的树结着小果子。果树下另一侧有个六角凉亭环在荷花池中央,顺着凉亭望去一座半圆弯弯木制的拱桥,连接着内院,在一颗百年古树下用藤条拴着一个木制的秋千。

可把这个来自现代,住在百十平米的小姑娘,看的稀罕坏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暗道“这不是传说的豪宅吗?我要是能有这么个漂亮的花园,做梦都会乐醒的,吼吼!”

但程溁一会儿就乐不出来,百年大树背阴处有个汉白玉石桌,一对亲密的男女,离得很近,那个男人的背影不就是这五岁小姑娘的父亲吗?旁边那个漂亮的十几岁大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给这小姑娘的父亲喂饭。

小姑娘的娘呢?对了,小姑娘的娘病的快死了。小姑娘的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负心汉,薄情郎,小姑娘亲娘还没死了,就开始给这小姑娘找后妈啦!哼,气死姐姐了。给姐等着。

“爹,呜呜,爹,溁儿好想爹,娘身体好些了吗?呜呜,一天都没见到娘了,溁儿好担心娘啊,还记爹曾经和娘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怜相爱又相惜,是什么意思啊?爹溁儿不懂。呜呜!”程荣泪眼朦胧抬头看着程举人,耷拉着双眉,抿着嘴,伸开那双小肥手,等着要抱抱。心里却暗道:呵呵!世界欠我个小金人。

“来,爹爹抱,不哭了,不哭了,乖!乖”程举人满脸孺慕之情,一边抱着一边颠着,哄着程溁。

“爹!溁儿要去找娘。”嫩嫩的声音带着哭后的鼻音。

程溁这才细看了程举人长相,男观鼻,略高的山根,鼻头有肉,鼻梁挺直。眼神正,有神韵,再加上书生的气质,可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难怪嫡妻未死,就有大姑娘上门倒贴。

“好,爹带你去,在哭就不漂亮了。”程举人侧过身,道“抱歉了,边姑娘,失陪了,请自便。”说着程举人抱着程溁,快步去了溪院。

小姑娘立刻破涕为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暗道:嗯哼!姐姐的目的达到了,余光瞥见那位边姑娘,那位居然依旧微笑,气质镇定,并没有依自己所想,因被打扰的而难堪啊!脸皮咋这么厚,哼哼!最好别做破坏人的小三,不然,哼哼!小肥手攥成小拳头。

片刻后“娘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溁儿。”程溁眼睛一眨一眨,张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表情丰富的很,活泼可爱。

“溁儿,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让大嫂带你住大悲禅院一个月,为娘祈福吗?”小姑娘的母亲,语速说的很慢,感觉是在强打精神。

“娘,喝口水,润润喉咙”程溁绕开第一个问题。把水递过去,又道“大娘把小毛驴放草棚就回去了,咱住的又近,什么时候来都方便呀!”程溁打算先糊弄过去。

“卿溪,来把药喝了吧!”程举人端着药快步进来,略带乞求的目光看向程夫人。

程夫人皱了皱眉,连个余光都没给那碗药,淡淡道“先凉一凉吧,我这身体喝不喝药都一样,我先喝溁儿给我倒的水。”

程溁顿悟,程夫人这是不想喝药。程溁葡萄似的圆眼儿欣赏着程夫人的举手投足,不禁暗叹:这程夫人要是身体健康,精气神足的话,绝对是如花美人,程溁不禁想起女子二十四品:芙蓉如面,柳叶弯眉,淡如秋水,若玉轻风,手如柔荑,指如青葱,肤若凝脂,发如丝抽,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卿溪,不喝药怎么会好,不可任性”程举人继续小言相劝。

程夫人眼神暗淡,久病无力,没有什么求生欲望,淡淡道“我这是胎里带的肺病,喝药也不会好,看了这么多的大夫,个个都说我寿数无多,我只求夫君在我走后能善待溁儿,我和夫君十年夫妻,深知你值得信任,责任感强,必不会负我所托。”

看到程溁还在旁边,眼神才带上不舍,含泪道“愿我儿平安喜乐,以后记得听你爹话”

“卿溪,那些都是庸医,我已经托了同窗好友在寻那隐世的孟神医了,而且也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孟神医就在余姚县”程举人还在苦苦相劝,但是每当面对爱妻总是力不从心,程举人舍不得妻子离开自己。

程溁算是明白了程夫人自幼的了肺病,身体一直不好。受尽病痛折磨苦不堪言。众多大夫诊治后得出结论,都是命不久矣。程夫人现在也没有求生意志了,连药都不愿意喝了,熬日子等死罢了。

刚刚欣喜若狂的程溁,就像来到旅游景点一样的大明,就要面临丧母的局面。程溁也不知是不是来自之前身体小溁溁的情绪,听到谈话后有种发自内心的悲痛,眼泪不知不觉的流出来了。程溁暗叹,这就是骨肉亲情吧!就算换了灵魂,肉体依旧会心疼!

如何是好呢!我又没学过医,顶多知道某些食物相生相克的原理,但这根本治不了病啊。有了!哎,姑且试试吧!

“爹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娘,放心吧。”小小的年纪,眼睛清澈见底,要多清纯有多清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程荣却在心里暗叹:快走吧,走吧!对不住了,一会黑爹你没商量,但是为了您媳妇,我的亲娘,您了就暂且忍忍吧!

“卿溪,溁儿,那我先走了,记得喝药啊”程举人眼神委屈,表示不想走,媳妇好不容易愿意说话了,他就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也不说话还不成吗?为何非还要把他撵走,刚要从喉咙发出‘不’,但却看见媳妇给自己个送客的眼神,生生的憋了回去“哎!”叹了口气,灰溜溜的出了溪院。

程溁暗道“现在表现得这么深情做什么,使我都不忍心了。对不住啦!哎!又想了想,刚亲爹你和那女子勾搭的画面,

狠了狠心,道“娘,你们说的我都懂。虽然我还小,但是却能感觉得到,我有些话想说。娘要听后不要生气。”程溁打算昧着良心黑他亲爹了。

程夫人病容中带着温和慈爱的眼神低声道“说吧!娘喜欢听你说话”

程溁真的有心疼这样的母亲,肉质的小脸写满认真,道“娘,我刚回来时,在大树石桌下看见边姑娘了,她在给爹喂饭!那个柔情似水,爹居然还吃的不亦乐乎,看得我都想吐。”一边说一面偷瞄她亲娘的脸色,担心别生的斗志没燃气来,反把她亲娘气着。

程夫人面色平静,不喜不悲只是叙述事实,道“娘知道,从咱家一来伏虎村,就一堆人打听咱家情况的,打着为奴为婢的旗号,还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等我死了,立刻就做稳这程夫人的位子。”

程溁幼稚的小脸皱着眉,忧心忡忡道“娘!那边姑娘,不是个极其单纯的人,就是个极有心机的人,她一个大姑娘居然敢登堂入室的给有妇之夫喂饭,被我打扰后也不动声色,所以我觉得边姑娘定是后者。”小姑娘有些着急,这亲娘就不担心她夫君被人给勾走了。

程夫人温柔的扶着程溁的头,道“属于你的,没人能拿走,能拿走的,都不属于你,有些事想不通,一生亦是禁锢。经历过,珍惜过,多好。”

哎呦,我娘看的咋看的这么开,不是一般的心怀啊!

程溁打算引用历史,说说男人的薄幸,琢磨了一番,觉得说个有名的,道“娘可记得王弗,苏轼的结发之妻,王弗对苏轼关怀备至,二人情深意笃,恩爱有加,患难之交恩爱深。但王弗与苏轼琴瑟相和仅十年有一。苏轼在王弗去世后,次年作《亡妻王氏墓志铭》心中的确是沉痛”

程溁眼神偷瞄着程夫人脸色,顿了顿道“但与此同时,在王弗去逝,尚不到一年,苏轼和王闰之的婚事便已定下,继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

程夫人淡淡含笑,道“嗯,不错!我儿都知道东坡居士的故事了”

程溁觉得自己和她亲娘不在一个频率上,继续道“所以啊!娘你看看连东坡居士这样文采、人品的人。在悲痛的写下墓志铭后,还能安心的娶妻生子,有个村姑的亲堂妹霸占着苏夫人的位子,接着又给苏轼生了两个儿子,让刚刚过世的王弗和年仅六岁的苏迈情何以堪。”

程夫人看着女儿焦急的小脸,拼命想词的小样子给逗乐了,笑道“呵呵!这样做的目的是惟有堂妹闰之作为继室,王弗所留下的六岁幼儿苏迈才会得到精心呵护。书上记载,闰之对姐姐的儿子和自己后来所生的苏迨、苏过,‘三子如一’,皆同己出。可见苏轼继室选的还可以。”

程溁觉得快忽悠不下去,谁说古代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这么博古通今的女人还能这么说嘛?在心里发了一痛牢骚,冷静下来。

程溁还是决定从王润之这个继母下手,道“王闰之仅是炊茶采桑的村姑。苏轼‘乌台诗案’被捕入狱,王闰之惊怖之下,把苏轼的诗稿焚毁,那可是东坡居士的文章啊!何等价值,何等珍贵,居然就这么烧毁了,娶妻娶贤,仅凭这么胆小的村姑又怎么教出学富五车的娃儿。”

程溁打算接着从小孩子的教育,成长入手。家长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吗?那一个才情横溢的王弗和一个炊茶采桑的村姑教出的孩子能一样吗?

看她亲娘陷入沉思,再接再厉,道“娘,那苏迈真的重新有了和谐、美满的家了吗?倘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会说三子如一,皆同己出?那根本就是自己亲生的,又谈何视同己出呢?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自己的亲娘,给娃儿纯正无私的母爱和关心。”

程溁在心里默念,我必须把事情说的严重些,才能留住母亲生的意志。

程夫人依旧笑的淡淡,缓缓道“你的意思,娘懂,就是舍不得娘离开你罢了,你说的事儿,有的对,有的我都要替王闰之抱屈了,不过我儿能小小年纪就有主见,娘很欣慰!不往从小就教你习字,读书,看来平常虽然总偷懒,但是书也是看了的。”

说到这程夫人眼神中多了份坚韧,暗道:难道我的儿在我死后,也要叫那心机村姑为母亲吗?她爹又是个书呆子哪里会照顾女儿,我儿又这么年幼,万一以后遇上个坏心的,刻意教歪了,又该如何是好!为母则强。

顿了顿,程夫人继续道“娘会努力活着,就算病重又如何,有我在一天,尔等终究是杂碎,就多护我儿一日安乐!”

程夫人伸出手,道“把药给娘吧!”这时药已经有些温凉了,程夫人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微笑着,看着程溁,神色中带着自信,道“药要一口气喝,才不苦;饭要慢嚼细咽,才安康。为了我儿,娘什么都愿意做。”

程溁圆圆的小脸,满是喜意,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发自内心的道“娘!”

程溁此时已经把自己当成小溁溁,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心中百感交集。呜呜!好想哭。

程夫人药效已经起来了,有些困倦道“好了,回你的小楼,洗洗睡吧!天色不早了”

“娘!你怎么不问我吃了没,饿不饿,为何直接叫我洗洗睡吧!”程溁故意逗一逗母亲。

程夫人对女儿倒也直爽,实话实说,也逗着程溁道“你还能饿着,咱村逃难的路上,别人都瘦了,只有你依旧白白胖胖,捡跟胡瓜,青葱,吃的都香。对别人是逃荒,对你就是游山玩水。浑身上下都是大葱味儿,拿你熏蚊子刚好,娘就没见过,有你这么贪吃,心宽的娃,你说那青葱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程溁都不知怎么回话了,在记忆里模糊中也有这一幕,尴尬一笑,道“额!大葱味道不错”

“呵呵!也算你歪打正着,大夫后来也说,就是因为溁儿吃了那堆青葱,才没有的生病的。”程夫人也感叹女儿傻人有傻福。

程溁也确实有些累了,道“好了娘,莫要打趣啦!我回我的小楼去了,明天一早去采野菜”

程夫人嘱咐了一句,又笑着打趣道“可别去远的地方啊!也不能去深山。牵着小毛驴附近溜溜就行,它比你认得路。哈哈”

程夫人伴着烛光温柔的看着,女儿的小萝卜头身材,小胖腿迈着稳健的步伐,直到女儿给细心的给关上房门,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背影。

程夫人暗道:难道你对我的情谊,终究抵不过岁月吗?程勤,你可还记得曾经的诺言。

(10)拯救

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朱熹

程溁低头思考了一路,觉得她娘,总算有了生的斗志了,暂时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想起曾经看到某条新闻,有位得癌症的病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活了十几年。但那位查出来得癌症的病人,通过各种治疗却只活了一两年。所以有些时候病人的心态是相当重要的,可不能自己先被自己吓死啊。

凭着记忆回到小楼,这时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瞪着葡萄似的着眼瞧了又瞧,哇!这哪里是小楼,这明明就像个两层的古风别墅!惊艳了我小心脏啊!坐南朝北,两面水半抱,真真是菡萏池中笑,蜻蜓水上狂。另一面是空地种着树木花草,蝴蝶上下缠绕。

再远一点就是拱桥连着假山下小瀑布的荷花池,水花飞溅,漫成水雾,居然还有小瀑布,太神奇了。程溁迈着小短腿,绕到瀑布后方,原来有个水车啊!大明的工匠好聪明喲。

我这辈子,不上辈子除了旅游时,就没来过这么美的地方。不禁想起这是李大乡绅的新宅,这李家也太会享受了。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程溁劳心劳力的小身体也已经累的不行了,毕竟才五岁,拖着疲惫的身体,衣服也未脱,爬上床就睡了过去。

几缕阳光透过窗,照在迷迷糊糊醒来的程溁稚嫩的小脸上,小肥手揉揉还闭着的眼。

脑子迷迷糊糊的,这是在哪?如此古香古色的。这床不会是真的楠木吧!这是垂花柱式拔步床?和电视是看的好像,脑子慢慢回笼过来,对了!我昨天刚来了大明。

这才定眼一看,身在的床,犹如房中又套了一座小房屋。拔步床下有地坪,带门栏杆,暗叹:这可是地道的“床中床、罩中罩”的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两眼闪着金元宝,道“哇!这床可老贵的了”,又兴奋的用小肥手在拔步床雕花处摸了又摸,瞧了又瞧。

程溁起身后凭着记忆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本能的来到梳妆台,哇!金铃铛,金锁,金镯子,金项圈,哇!这都是金子啊!和银行金展的上的作品有一拼,关键这都是纯手工制作啊!闪瞎我的眼。

口水都快流了一地!心灵手巧的梳了两个花苞头,挑了对金铃铛系上,打开下一层首饰盒,哇!一堆银镯子。随手拿了一对戴上。

又打开了下一层哇!花钿,好精致,拿了朵梅花滴!贴在两眉正中,又对着铜镜自恋了一会儿,年轻真好,婴儿般娇嫩的皮肤,粉嫩的小红唇,看着自己都想捏捏婴儿肥的小脸。

程溁自言自语道“哎呦,不能再自恋了,吼吼!都笑的见嘴不见眼了”

出了小楼,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闪烁着,显得生气勃勃。

程溁蹦哒着迈着小断腿,停了下来,对着荷花池一个飞吻,道“啵!哎呦,太美了,吼吼!”

到了草棚对着毛驴,道“走小毛驴,跟姐遛弯儿去。以后跟姐混有肉吃,不,有草吃,吼吼!”程溁开了草棚的门把驴放了出来,也没装鞍套,因为不会,牵着就走了。

小小的萝卜头身材牵着小毛驴,走在晨曦下,说不出的和谐。心情大好的程溁,哼哼起了歌谣,: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程溁是一路走走停停,看见美景就感叹一下,小毛驴看见嫩草就吃,程溁这时才想想起来。暗道:采野菜没带篮子啊,哎!算了,随便溜溜,以前想旅游没钱又没时间,等到攒够了钱,却发现景点人太多了,没看的了青山绿水,倒是看了人山人海。

打算找村民们问问这附近都有什么特点。万一再像昨天遇上野猪,那好不容易捡的小命儿,不就玩儿了。

往人堆凑凑,却发现都在聚精会神的议论**,男妓,勾栏院。

程溁暗道:哎呦,这民风够彪悍啊!男男女女都喜欢聊这个话题,我一个现代人听着都觉得尴尬咧!

算了再往前溜溜吧!也许这只是例外的几个村民。毕竟历史上的大明外儒内法啊!点点头,给自己一个肯定,继续往前走。

“哎哟,这灾星,可是害人不浅,把自己祖父克死了。”“这灾星在在他娘肚子里就把他娘克死了”“哎呦这灾星可是不孝”“”,“”。

程溁牵着小毛驴吃草,其实耳朵可竖着了,听得七七八八,把这灾星在心里勾画了一番。

暗道:可怜的娃,从出生娘就死了。村里人不待见,吃过狼奶。他爹娶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了,一直蹉跎。和祖父一起长,祖父死了,他被家里卖了当**。

别说什么克不克死的,现代端午节出生的娃儿多了去了。人家端午节出生的娃儿父母也疼爱的很,再说端午节还能放三天假呢!

程溁小声的嘀咕,道“哎!没文化真可怕”还是绕开吧,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人单力薄虽然帮不了那可怜的娃,也没办法改变这封建迷信的观念,但是姐不想和这样的人说话。

扭着小屁股,牵着小毛驴跟着感觉,顺着这条乡间的小路走下去,心情也不像刚出来那么美丽了,歌谣也不哼哼了!有些同情那可怜的娃儿,但自己却无能为力。

忽然发现人越来越多,往一个方向跑去,好奇心驱使着程溁牵着小毛驴跟了上去。

“快看,那就是八坡村!”

“今天有人要把灾星卖了去做男妓,咱有凑合热闹”

“那就是谢家的宅子”

“那大汉就是买家”

“这院子挺宽敞的啊,这样的院子,还至于卖儿子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程溁牵着小毛驴努力挤了进去,就见两个身上刺着猛虎的壮汉。光着半个肩,估计是刻意把刺青露出来的震慑众人的。

谢家全家人都到齐了,院子里外也全站满了来自附近各村的村民。

一个农民打扮,三十岁左右的壮汉,单手提着一个身上沾满泥土,草屑,血迹斑斑的少年的丢到地上,开口道“这就是我儿子,今年九岁,开个价吧”说这话的不是谢父,又是谁。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嫌弃语气,道“这就是你要卖的货,还能活吗?这脸都看不清长相,我们可只要上好货色。”

谢父陪着笑脸,道“这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她娘当年可是村里第一美人,这灾,孩子长的像他娘”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道“我们哥俩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去,二两银子,爷把货提走。”

谢父有些着急,道“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一个女娃儿卖了做丫鬟,还要七八两,男娃要十两了银子了,你这贱籍的**才给我二两。”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道“呵呵!你家的货色,这个价位都不值,爷买来还要给治病,活不活的cd不好说,给二两不过是我们兄弟不愿意空手回去”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道“都不动了,别死了吧”

谢父踢了谢迁一脚,大喝道“别装死”

谢迁依旧没有反应。

边亚煵暗自高兴:灾星你真正的地狱般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边亚煵使个眼神给谢迦。

谢迦心领神会,微微点头,退了出去。

片刻后,谢迦打了一盆井水过来,道“爹!我给六哥打了一盆水,给六哥洗洗脸。”

谢父端起盆,“哗哗,”直接把冰冷的井水泼在谢迁脸上,身上。谢父泼完后,又踢了地上的谢迁一脚,道“谢迁醒醒”

谢迁睁开昏暗的双眼,虽然晕了过去,可他都听见了,根本没有一丝人情的谢父,还有恨毒了他的谢迦。

顺着人群绝望的望着这群没有人性,又幸灾乐祸的村民们,他恨,恨这个村子。

谢迁余光不经意一撇,看见角落里有一只小毛驴吃着草,顺着往下,身穿桃红色锦缎,长的娇俏可爱的小脸,正含着泪担忧的看着他,和他视线对上,还大方冲他点点头,这是昨天野猪岭外遇见的小姑娘。谢迁眼神依旧没有波澜,他不过是被上天抛弃的人,没有任何人会帮他谢迁。

等到那盆井水把那可怜的娃,脸上的泥土混着血迹冲干净,程溁发现那个可怜的灾星就是昨天在山林里,从野猪嘴下救了自己的谢家少年。眼睛却从昨天波澜不惊的眼神,变得绝望,还有谢家少年那身伤,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那父亲把他当畜牲一样捆绑着,就那样随意丢在地上。还有他的家人或幸灾乐祸,或暗自嫌弃,或贪婪的眼神。周围村民们也没有同情的,程溁才深切的体会到,这就是封建社会啊!

偷偷同情的程溁,再也忍不住了,暗道:我程溁要救他,谢家小少年你再忍忍,等到你那禽兽爹和壮汉谈好了价钱,签了卖身契,你就自由了。之后我再把你赎出来,你就再也不用被可恶的谢家束缚啦!

一番讨价还价后,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摇着头,道“这银子不能再多了,五两一口价。”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道“我们回去还要请大夫,开药呐,而且这货名声可不好,十里八村除了我们可没人敢买”

马桂花嘲笑着道“是啊!除了这家的确也没人敢买这灾星。”

边石榴幸灾乐祸,道“毕竟这灾星眼看着就是个不中用的了。”

王来睇歪着嘴冷笑,道“还以为卖个**能值不少钱了,这才五两,还没有个丫头钱多呢!”

赵谷香咂咂嘴,道“咂咂!你也不看看现在灾星是什么样子。谢家人给洗干净了,也有卖相啊,哪有生意不看皮相的,买个菜不还要先挑水灵新鲜的买啦!”

牛招娣点头赞同,道“还是谷香姐聪慧,这谢家人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铁嘴捂着嘴,低声道“这谢老爷子没了,这谢家人各怀心思,以后谢家迟早改姓边”

谢父也觉得低于预估,但不愿意被这么多人围着看热闹,还是快点把这灾星卖了的好,于是点点头道“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个壮汉互相点了点头,道“好,成交”

热闹结束,村民散去。

边亚煵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虽然银子少了点。但至少把灾星卖去了腌臜地界儿,解了心头之恨。“哼!”轻哼了一声尾随谢家人进了谢家大院。

程溁看着他们把谢家少年像货物一样买卖后,就牵着小毛驴挤出了看热闹人群,在八坡村村口的路边上等着。

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这时村民已经散干净了,一辆骡车驶入这条小村路,骡车上的少年依旧反绑着双手,除了眨着的双眼,没有一个部位能证明他还活着的。

小姑娘牵着小毛驴挡在路中间,挺直了腰,行了个礼,道“两位大叔请等一下,在下伏虎村,程举人程勤家独女程溁上前拜会!”

两位大汉本来想上前呵斥这小破孩。但是看见这穿着打扮很是富贵,举止有礼,说话也是很有家教。再一听伏虎村程举人家,那不是和县丞大人要好的同窗吗!立刻不敢小觑了,别看他们四肢发达,但是脑子也很灵活,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笑着,道“小娃,说来听听”

程溁取下头上一对金铃,手上一双银镯,颈上金项圈,稚嫩小脸满是认真,直接了当,道“这金铃价值十两银子以上,这对银镯上面还镶嵌着玉石,价值十两银子以上,金项圈坠着珍珠八十两银子以上,加起来共足足一百两,想向两位大叔换个人情。把您车上的谢家少年让给我。”

谢迁暗淡的眼神,不可置信的表达着疑惑,暗道:这程家小姑娘居然愿意帮我,她难道不知道我是灾星?是有霉气,棺材子?不!程小姑娘刚才就在谢家,她都听见了,她都知道的,可是她却愿意帮我赎身,谢迁眼睛里多了一丝期许。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笑容满面,道“刚才在谢家我们兄弟两人,就注意到你了,俊俏的小娃还牵着小毛驴儿非常的有特点,为什么当时不出价给谢家呢。”

程溁语气郑重,背着一双小肥手,道“我想两位大叔早已经看出来了。谢家人并分善类,不是好相与的。就像吸血的蚂蝗,贪心不足,不如两位大叔看着就是大气的爽快人,所以我才向两位大叔来换这谢家少年。”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打趣,道“那小娃你又为何?不在村里就直接和我俩人交易呢?为何要来这村外小路无人之处,也不怕我们兄弟俩把你也一起拐卖了吗?”

程溁先把话在心里转了个弯,道“两位大叔是聪明人,也是生意人,自然会守信。程溁无需担心,再则,我父亲知道我今天来这八坡村,迟些回家,自会来接我,所以我更是无需担心。”是啊!这是无人之处,万一你俩把我也一起卖了咋办?接着扯亲爹大旗。这种地头蛇最是聪明,也更会审时度势。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道“这样的话,我们兄弟俩可就占了大便宜了。你程家不会找我二人麻烦吗?”

程溁明白,这就是同意了,只不过有些后顾之忧,紧随着道“和大叔你直说吧!这谢家小少年和我程家有莫大的渊源。家父也只会称赞大叔您两位仁义。”程溁暗道:不是和程家的渊源,呵呵,是和我程溁的。说着便把今早才新戴上,还没得意够的首饰双手送了上去。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也双手接下,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再问这小破娃,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兄弟两个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程家的面子自是要给的。”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拿着金项圈端详着,道“仅这个金项圈就不止一百两,是我俩兄弟俩赚到了。这个人情我兄弟二人收了,下次有需要,记得找我们兄弟帮忙。”说着便把怀里的卖身契递给了程溁。

程溁还没见过古代的卖身契了,仔细瞧了瞧,道“怎么没有官印呢。”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道“这官印自是等我俩回了县里才盖的,现在自然没有”

程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这是不是代表着,现在并没有由官府备案,自然不用赎回,等后程续。”

刺下山虎的红脸壮汉,微笑道“自然。”

程溁有些为难,肉质的小圆脸皱褶眉,道“麻烦大叔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大叔见多识广,可不可以帮我找个大夫,要附近医德最好的,让大夫去伏虎村程家。”

说着程溁便解开谢家少年的绳子,但谢家少年早已四肢麻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程溁表情十分郑重,接着道“大叔帮我扶着谢家少年,驮我的小毛驴背上,我要尽快带他回家,先洗漱一下,之后赶紧看大夫,他这伤有些严重,麻烦大叔了。”

程溁心里暗道:多收了我这么多银子,还不帮我服务一下,再说这地头蛇消息最灵通,谁家丢了几只鸡都知道,两人还有骡车,让他俩找大夫最是方便。

程溁牵着小毛驴,稳稳驮着谢迁,按照谢迁指的路,走了人少又近的小路,很快就到了程宅。

程溁把谢迁安排在小楼的第一层,虽然没有拔步床,但是有个楠木懒床,上面还有厚厚的软垫。

让厨房苏嬷嬷烧了开水,送进小楼。

程溁这才打亮谢家少年这一身伤,全身都没有一块好地方,满是伤痕,正在流血的,结疤的,青青紫紫的。暗道:这伤要是在自己身上,估计我会想死一死,回炉重造。

程溁含泪凝噎,道“这是谁给你绑的,手脚都快废了,可是你父亲?”

谢迁刚有暖色的眼神,骤然变冷,泯着嘴艰难的点点头。

程溁暗道:这是后爹吧!赶紧安慰可怜的娃,道“你已经自由了,这是卖身契,你有了这张纸,以后谢家人就都和你没关系了,而且官府还没有备案,以后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安心住在我这里,放心吧!”说着便把卖身契仔细折好,放进自己绣着菡萏蜻蜓的小荷包里,压在了谢迁枕头下。

接着又把沾湿的布巾递给谢迁,谢迁伸了手却没有力气握住,布巾掉到地上。

谢迁,道“见谅,我使不出力气。”顿了顿,又道“还有今天的银子,以后我会还你的。”

程溁笑着,赶紧挥着小肥手,道“不用,不用,你昨天还救了我的小命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呵呵!我给你擦洗吧!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谢迁暗道:这程小姑娘笑着可真好看,葡萄似的圆眼弯弯像月牙,额间的红梅花钿衬托的像菩萨坐下童女,白白嫩嫩婴儿肥的小脸像剥了壳的的鸡蛋,樱桃似的小口一张一合,亲切和善,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11)芙蓉鸡蛋羹

程溁麻烦苏嬷嬷給换了四盆淡盐水,才把谢迁给擦干净。

本来苏嬷嬷要来帮谢迁擦洗的,但是程家只有苏嬷嬷一个丫鬟。可真是闲不下来,熬药,做饭,洗衣,劈柴,打扫,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程溁也不忍心再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不是。

只不过程溁做的更精细,在这几盆水中各加了少量的盐。

谢迁看的有些疑惑,但是并未开口询问,只是用小鹿般湿漉漉,充满好奇的眼睛就这样看着。

可把程溁稀罕坏了,好萌哦!自行回答道“从医道来说:盐味咸,咸入肾经。血味亦咸,固血液属心,其味关肾。一百份的水融入不足一份的盐。所以用这淡淡的盐水冲洗伤口更好一些。”

谢迁懵懂的点点头。

之后程溁用干净的布蘸着肥皂擦洗伤口周围的皮肤。特别小心翼翼的动作着,全神贯注着不能肥皂弄到伤口里,万一感染了,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程溁心里还真是没底。

然后再使用干净的棉布,烛火烤后的镊子,并用把伤口里脏东西清洁干净。随后上了金疮药,包扎好。

总算初步处理完了,才五岁的程溁表示很累,小肥手擦了擦头上的汉水,成就感由然而生。暗叹:还好姐上学时,军训学的用心,急救护理也都认真跟着做过,要不然真是抓瞎啦!

这时才程溁才注意到谢家少年病黄的脸色,变成红红坨坨的,不知是害羞臊红的,还是发热烧的,额头溢出汗水,越发窘迫的样子,哪还有刚刚面对侮辱时的淡定,冷漠。

程溁开口一笑,叉开少年的尴尬,露出两颗小虎牙,对谢迁道:“对于结了血痂的伤,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伤口结痂可以防止脏东西的侵入,长肉的时候会发痒,但也不要把血痂扣下来,伤口痊愈的时候血痂会自然剥落的。”

谢迁僵硬点头道“嗯”

苏嬷嬷恭敬的敲门进来,双手递上,道“溁姐儿,老爷的衣服拿来了。”

程溁奶声奶气的道“好,麻烦苏嬷嬷啦!一会儿有大夫来,苏嬷嬷直接引我小楼里来就好。”

“是,溁姐儿”苏嬷嬷说着就恭敬的退了下去,一看就训练有素,不多问,不多看。

少年的样子依旧很萌,程溁却不好意思调笑这可怜的少年。

程溁圆圆的葡萄眼弯成月牙,笑道“我刚让苏嬷嬷找我爹拿了一套棉布的衣裳,你换上吧!我去厨房一下,换好后,我若是还未回来,你就先睡一会儿。”程溁说着又细心把窗子关了起来,少年那一身伤可别再伤了风。

少年在程溁关窗时,对着那肉肉小背影道“谢迁,我的名字。”

“嗯,程溁我的名字”小姑娘回蓦一笑,露出小虎牙,粉红的小嘴一开一合。

程溁进了厨房,路上看见苏嬷嬷正在洗着衣裳,也没打扰。

还好灶台里的火星还在,不然程溁还真不会生火,在现代时程溁就是个会疼自己的人,时常犒劳自己。

本打算做竹香芙蓉蛋羹,可是没有竹筒,随便拿个大碗,打了十个鸡蛋,并在打鸡蛋的同时缓缓倒入温水,盐少许,搅匀。平均分在五个碗里,等锅中的水沸腾后放入蛋羹,盖住碗口,又在厨房里找了些鲜虾,给虾剥皮,挑出虾线,开背对切,等蛋羹半熟时轻轻放在蛋羹上,虾仁就卧在蛋羹表面上。

用温水与鸡蛋融合,两份水一份蛋的比例,这样的蛋羹不会蜂窝状,加适量盐方便蛋羹成型,细嫩的比水豆腐还滑嫩,最后撒上碧绿葱花,滴入芝麻油,酱油,口感浓郁的芙蓉蛋羹出锅喽!

喊了苏嬷嬷来帮着给程举人和程夫人分别各送了一份,又给辛苦的苏嬷嬷留了一份。

程溁用那双小胖手,端着剩下的两份芙蓉蛋羹就回了小楼。

用小肥脚敲了敲门,道“我回来了!”

进了小楼,发现躺着的谢迁已经做了起来,程溁,笑道“怎么坐起来了,我亲手做了芙蓉蛋羹尝尝味道如何?”说着就递了瓷勺子,却发现谢迁的手,貌似还是使不了力拿不了勺子。

谢迁窘迫的红了脸,低着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何如开口。

程溁迈着小肥腿儿,一撑爬上了懒床。

道“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喂你吧!等着我给你吹吹”说着小肥手拿着白瓷勺就挖了一勺,沾了蛋羹上的酱汁,吹了吹,喂给了谢迁。

谢迁僵硬的张开嘴,也没品一品味道,直接咽进了肚子。

程溁觉得谢迁可爱,笑着道“你这样吃对胃不好,要细嚼慢咽的呢!”其实蛋羹根本就不用嚼,没牙都能吃。

程溁暗道:味道这么鲜美滑嫩的蛋羹,也只有心灵手巧的姐姐才做的出来,还不快快夸夸我!

程溁圆圆的眼睛闪亮着,又挖了一勺,喂了过去。

谢迁这回品出来了,嘴里填满了鲜香滑嫩,水灵灵的蛋羹,入口即化,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无穷。又看了看小桌上那碗没被动过的蛋羹,红白的虾仁对卧在吹弹可破淡黄的蛋羹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用白瓷的小碗盛着,蛋羹平滑如镜面,谢迁一脸惊艳。

程溁看了谢迁惊艳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手艺没有退步,笑的把圆眼眯成了一条缝儿,故意问道“味道如何?”

谢迁羞红着脸,认真的点头道“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程溁原本兴奋等着赞赏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心酸,这芙蓉蛋虽然好吃,但也算不得什么珍品,有些心疼这可怜娃儿,咽下心酸,道“以后还会做更好吃的给你,你有口福了,没看我这肉肉的身材吗?都是吃出来的。其实这蛋羹用竹筒做碗来蒸,那才好吃呢,蛋羹混着竹香可比这瓷碗更有味道呐!”程溁配合着咽了咽口水,圆眼一翻,小表情丰富多彩。

说着便一勺勺喂着谢迁,吃完了这一碗,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抿嘴,程溁又拿自己那份喂给谢迁吃。

谢迁摇摇头,道“程姑娘还没吃了,我不能再吃了。”

程溁借口张嘴就来,眨巴着双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要多清澈有多清澈,水汪汪的圆眼仅这么看着你,就有种不得不信的亲和力,甜甜的笑道“不是的,这份也是给你的,我在做的时候等不及啦!就在厨房先吃了呐!”暗道:不错,虽然这可怜娃儿还很想吃,但还知道谦让,真是个好孩子呀!

谢迁这才安心,又把程溁一勺勺喂的这份吃光了。

半个时辰后

苏嬷嬷敲门,道“咚,咚,咚,溁姐,孟老大夫到了。”

程溁赶忙起身迎接,道“有劳孟老大夫了,病人在这”说着便把孟老大夫引到懒床前。

孟老大夫,道“有劳程小姑娘了。”说着余光瞥见懒床上的人一惊,紧接着道“原来是被程小姑娘救走了,你小子运气真好。”

孟老大夫屏气凝神把脉,又是一番望闻问切,皱眉到“伤不严重,性命无碍,但是昨日入水,也一直未调理,寒气入骨,又有些风邪,再加上长期的挨饿受冻,后期需要用心养护。”

顿了顿,摸了摸胡子,继续道“老夫我倒是可以开个内服通筋壮骨的方子。至于用不用在程小姑娘你。”随后写下舒筋散:人参半两,川芎半两,官桂半两,丁香半两,木香1两,天麻(酒浸,焙)1两,井泉石4两(别为末)。

程溁拿着方子一看,暗叹:好精妙的方子啊!虽然看不懂。随即疑问,道“为何孟老大夫说用不用在我,难道这方子还有什么副作用?”

孟老大夫摇摇头,道“非也,是因为这方子不便宜,一般庄户人家承担不起,而且他的这身伤病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好的,还需要慢慢调养。”

程溁感激的点头,道“我定会按方抓药,好好调养的,谢迁还年轻,不能烙下了病根,辛苦孟老大夫了。”

孟老大夫,道“这方子用法是每服3钱,井泉石末3钱,大豆半升,净淘,好酒1大壶,煮豆软,去豆,用豆汁酒调下,后以酒送下,盖覆汗出为效。”

程溁暗道:这都是什么?咋这么复杂,就听懂了最后一句闷出汗。圆眼眨巴眨巴,有些羞愧,道“还是麻烦孟老大夫,写下来吧!有些复杂我记不住。”

孟老大夫,捋着胡子道“好,至于风邪,老夫再开份葛根汤,一日两次。”

程溁点点头,道“好,辛苦,孟老大夫啦!”低头一看懒床上谢迁攒紧着眉,也不说话,抿着嘴。

程溁懂了这可怜的娃儿是在感动,小肥手拍了拍谢迁消瘦的肩,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何安慰。

谢迁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点酸,有点甜。本就是一面之缘的人,今早却为了把他买出来,费劲心思。

那么点的小人儿,单身匹马和两个刺青的大汉谈条件,却毫无畏惧,本都已经满目寂寥的他,绝望的想着,就算逼他做了低贱**,他也要找机会回来报复谢家,哪怕最后同归于尽。

可是她就像黎明一样出现。是光明,是温暖,如此可靠,对他笑,对他温柔,把他从黑暗中救赎出来,给了世人从没有过的善意,亲手给他做了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芙蓉蛋羹,还一勺勺笑着喂给自己吃。

现在又为了给他这样贱命的灾星治病,花了连庄户人家都负担不起的药钱,还担心自己记不住,细心的让大夫写下来。她还这么小,肉肉的就那么一小团。

她的父母会不会责怪她,花了这么多银子,会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嫌弃他是个灾星。不,不会的,能养出小仙女一样的女儿,又怎会和那些人一样,好像见见她的父母是个怎样的人,听说她家是逃难来的,也不知吃了什么样的苦,才让她如此心思玲珑。

程溁看着谢迁瘦弱的人儿,表情不停的变换,把谢迁心思猜了七七八八,毕竟程溁是个成年人,谢迁虽然经事多,但是在程溁面前却又毫无防备,程溁暗暗心疼了一下,可怜的娃,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这么一想自己的亲娘还在病重中,而且很严重,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自己说不定也会沦落成谢迁这样,想想就觉得没法接受。

对了!这大夫姓孟,会不会就是昨天便宜爹说的那个遁世的神医。看这个孟老大夫,开的方子倒是十分精妙,就算不是那神医,说不定也和那个孟神医有什么瓜葛。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

思虑百转不过片刻之间。

孟老大夫写好了方子。递给程溁,道“这是就是葛根汤的方子和舒筋散的用法。”

“真是感谢孟老大夫了,辛苦您今天跑一趟,其实家母也在病中,可否请您移步溪院,帮家母也看一看。”

孟老大夫,道“好,老头子就随你走一趟,难得你小小年纪一份孝心。”

程溁交代好让谢迁先休息,不用等她,就和孟老大夫去了溪院。

程溁敲了敲门,道“娘,今天好点了吗?”

程夫人微笑着,道“吃了你的蛋羹好多了,我儿厨艺不错”

程溁直接了当,道“娘!我请了位大夫,姓孟,八坡村人,给娘瞧瞧身子方便不?”

程夫人非常欣慰,道“我儿孝顺,自然好。快请进来吧”

孟老大夫进屋行拱手礼,道“程夫人安好”这时定眼一看,惊叹道“荣卿渡!”

程夫人从容的面色一变,欣喜道“你认识我堂姐,荣卿渡,渡姐姐在哪?可还安好?”

孟老大夫,自然自语,道“不,你不是荣卿渡,她更软绵一些。”发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压下诧异,紧接着道“程夫人,老夫失言了,请海涵。”

程夫人虽然病重,但是气度依旧在,淡淡道“无妨我俩虽是堂姐妹,可我们姐妹的母亲却是双生子,我们姐妹俩又都肖母,自然也像双胞胎,被误认也是正常的。”顿了顿,一双杏仁眼充满期待,道“我堂姐可还安好?”

孟老大夫淡淡的只是叙述事实,道“程夫人节哀,九年前荣卿渡就过世了。”

程夫人有些不情愿相信,含着泪,问道“什么,过世了!还是九年前,渡姐姐那么年轻就过世了?”强压着酸楚冷静下来,道“为何过世,也是肺病吗?”

程老大夫,道“不,是难产而亡。”

程夫人更惊讶了,随即问道“难产,渡姐姐成婚了,和谁?”

孟老大夫,道“八坡村,谢姓,庄户人家。”

程夫人整理了一下杂乱情绪,还是忍不住。,惋惜道“渡姐姐竟嫁了庄户人家,那么才华横溢的人就嫁了庄户人家!”顿了顿,道“那孩子,还在吗?”

孟老大夫,道“在的”

程夫人稍微得到点安慰,点点头,道“我稍后派人去寻,渡姐姐的夫君呢?有有另娶继室。”

孟老大夫,抚了抚胡子,绕开了问题,回道“那孩子在您府上。”

程溁暗叹:哎呦喂,您老别告诉我,我今天帮的谢家少年,就是当年我娘堂姐的儿子。

可孟老大夫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我,就是有心忽略也不行啊!好吧!坦白吧!

程溁避重就轻,道“娘,我今天偶然救了一个受伤的少年,就在咱府上,孟老大夫刚刚给瞧过病,少年正在休息,等明天一早我就让这少年来给您请安。”顿了顿,小圆脸强笑,道“咱先请孟老大夫给您瞧瞧身子,叙旧的事儿明日再说。”

程夫人点点头,忍不住嘱咐,道“在咱府上我就安心了,可别叫着少年走了哦,娘是定要见见的。”

程溁露出小虎牙嘿嘿笑,到“放心,娘,那少年定不会走,”程溁暗道:就谢迁那一身伤,别说走了,就是爬也费劲啊!

程夫人在手腕处盖上帕子,孟老大夫上前把脉,沉思片刻,皱着眉,道“程夫人是家族性肺病,娘胎里就带着,需安心静养,舟车劳顿,伤了本就弱的底子,要是别的大夫定要说夫人时日无多,不是老朽自夸,夫人这身子确实紧手,但老夫却有一祖传秘方,虽说不能根治,却能缓解,只要夫人遵医嘱,仔细调养,五年寿数不成问题。”

程溁眼睛发亮,果然跟着感觉蒙对了,呵呵,当真是不能小瞧女人,不,女孩的第六感。真是太好了,不用担心自己有个继母了,我真担心这个年代以孝压人。来个坏心的继母,就跟谢迁那身遭遇似的凄惨,就我这小胳膊小腿的,绝对有苦头吃了,不过还好,没想到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不仅给娘寻回了亲人,还找了个神医。

程举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笑,道“哈哈!卿溪,太好了!哈哈,我不能失去你。”

躲在屏风后的程举人大步跨了出来人“失敬了,孟老大夫,见谅,鄙人实在是欢喜,内人的身子骨一直使鄙人极其忧心。孟老大夫您真是华佗在世,请受鄙人一拜。”说着程举人就深深拜了下去。

孟老大夫虚扶一下,道“举人老爷,不必言谢,这是医者的本职。这药方我稍后给举人老爷,其中有几味药比较难寻,也比较贵重。”

程举人笑的合不上嘴,道“孟老大夫放心,鄙人的字画还是小有市场。大不了我每天勤奋一些。只要内人好,鄙人就好。哈哈!”

程举人并不喜欢杂乱的官场,他只是个小男人,希望有妻有田,安心过小地主的日子。现在心愿达成了,自然有什么说什么,更一点没看出来,孟老大夫的尴尬。

程夫人看着冒傻气的丈夫,无奈一笑。还好女儿像她。女儿是个有孝心又不缺乏善良的娃儿,不仅误打误撞救了自己的外甥,还把孟神医给挖了出来。他爹连托同窗县丞帮着忙都找不到的人,她女儿一转眼就给挖来了,真是慧眼如炬好福气哟!

程溁看着傻笑的父亲也是满满幸福感,呵呵!还是姐厉害,有时地头蛇可比官府消息灵通,不禁小小得意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姿势,耶!

(12)猫耳三鲜云吞

紫色的霞光照射在小楼上,弦月坠落,色彩变得迷离,层层叠叠的霞光,由橙黄到金黄,由金黄到绛紫,透过木窗轻轻映在谢迁脸上,谢迁一夜未睡,他怕,怕这一切都是梦,是幻象,只要稍微一睡,就会化成泡沫消失不见。

直到拂晓的光,温暖映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了温暖,他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昨日程姑娘告诉他,程夫人是他生母荣卿渡的堂妹。让他今早去请安,他是程姑娘的表哥,原来他还有亲人。

谢迁原以为从祖父去世的那一日起,以后的日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昨日那所谓的父亲把他卖去做**的那一刻,他不悲哀,不难过,只想报仇。

可也是昨日,改变了他,她结束了他的苦难,把他送泥沼里挖了出来。告诉他,他还有亲人,关心他的亲人,一切美好来的那么突然,他害怕睡醒后就突然回到昨日的地方,发现这一切的梦。

另一头,没心没肺的程溁,香甜的睡了一整夜,一觉天亮,这还是想起家里多了个病号,特意早早起来做营养早餐的。

昨夜特意嘱咐苏嬷嬷厨房不要灭火,找村里买了大骨头,加足了水微火熬了一整夜,早上程溁欣喜的打开大锅,乳白色浓浓的骨头汤,想想鲜香的大馅云吞就咽了咽口水。

鲜虾剥掉虾壳,挑出虾线,用葱姜酒腌制。片刻后,用刀背将虾剁成虾泥,放入盐、葱泥,芝麻油,浓汤,再加上五花猪肉馅,酱油,搅拌上劲。

这时苏嬷嬷擀的云吞皮儿已经擀好,又薄,又有弹性。取一张薄皮,放上馅,然后错角沾水对折起来,将云吞皮的两端沾水再折叠在一起,包好的猫耳朵混沌,每个都竖着两个小耳朵可爱极了。

剩下的云吞皮做了几张葱油饼,酥酥脆脆的,刚好搭配这云吞汤吃。

骨头浓汤烧开,下入大馅猫耳朵云吞,待汤水滚开,加入枸杞。等小云吞都浮上水面,把准备好的每个空碗各打入一个鸡蛋再打散,用滚烫的云吞汤冲开,撒入切碎的香菜,紫菜,滴入芝麻油,适量盐调味。

开水冲鸡蛋有安神镇静的作用,还比较有营养。对于心烦气躁,失眠焦虑,疾病初愈长久睡不着觉的人有很好的去火作用。

昨夜谢迁估计是一夜没睡,可怜的娃是不安吧!

把分好的五碗云吞,三碗留给苏嬷嬷,拿了几张葱油饼和两碗云吞,程溁迈着小胖腿就回了小楼。

程溁把早食放到雕花桌上,道“我回来啦,迁表哥,洗漱好了吗?今天吃云吞和葱油饼。”忽然发现雕花桌变干净了,抬头一看仔细瞧了瞧这偏厅,道“咦!怎么把屋子都打扫了一遍,你这身体才刚好点,可不能累着,你这一身伤不好好养可不行,要听医嘱。”顿了顿,暗想:这可怜的娃也不过是为了不讨人嫌,小小年纪不容易,也不好再说什么,道“洗手,来吃早食了,尝尝味道如何?”

看到谢迁自觉的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程溁担心谢迁身体的同时,也小小的伤感了一下。随后暗道:不错,很勤快呀,姐姐懒,姐姐也知道,除了爱吃爱睡,还热爱大自然。有了这捡的表哥,倒是省心省力啦!吼吼!居家必备之良品。

程溁甜甜的笑,到“孟老大夫医术真好。几副药配合着按摩,迁表哥你就能下床了。”

谢迁点点头,道“嗯”忽然想起了祖父,要是祖父知道这两天的事,不知会如何。

程溁敏感察觉出,道“怎么了,忽然间这么悲伤了。”

谢迁点点头,道“想起祖父了。”

程溁叹了口气,道“哎!你相信灵魂吗?也许你祖父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程溁想起自己的前世,有些伤感。

谢迁看着程溁堆着满满笑容稚嫩的小脸,忽然之间溢出满满的忧伤。有些不知所措,道“请海涵,我不是故意的。”

程溁从思绪中抽回,才发现谢迁好像误会了,随即婴儿肥的小脸又堆上甜甜的笑容,道“无妨,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程溁咬了一口云吞,眯着眼,一脸享受,暗道:比曾经做的味道更好。薄薄的皮,满满的馅,再加上鲜美的高汤,真是满口余香。

谢迁看程溁动筷,才开动,暗道:香气扑鼻,白白胖胖的云吞浮在浓汤之上,飘着如碧的香菜,红如玛瑙的枸杞,黄黄的蛋丝,让人垂涎欲滴。这是什么菜,暗绿色的。随即问道“程姑娘,这暗绿色的是什么菜?很是鲜美。”

这紫菜还是县丞送便宜爹的,大明的紫菜,海带都极贵重。记得药王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紫菜可以“主治热气,瘿结积块之症”。不仅如此,紫菜中的蛋白质和其它营养成分容易被消化吸收,营养也是异常丰富。

程溁把口里的云吞咽下,道“这是紫菜,生长于浅海潮间带的岩石上,紫菜性味甘咸、寒,入肺经,具有化痰软坚、清热利水、补肾养心的功效。但不可以过多实用,紫菜鸡蛋汤是最好的搭配了,吃了对骨骼好。”

谢迁钦佩,道“程姑娘,真是博学。”

程溁笑得见牙不见眼。暗道:这娃儿太有品味了,这也看得出来!吼吼!心里跟吃了蜜似的,随即矜持,摆摆小肥手道“客气,客气!我只是对吃的有特别的敏感,别的不行的。”

谢迁红着脸暗道:这程姑娘不仅博学,有厨艺天赋,还爱笑,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可人,没有一处不妥帖的,就像天上的小仙女。

感觉到了那一方崇拜的目光,程溁挺直了腰背,矜持的小口喝汤,保持着淑女形象,过会儿再瞟了眼谢迁一大碗云吞都吃光了,正在喝汤,放在桌上的葱油饼也一个没动。暗道:这可怜的娃,不递到碗里就不敢吃,恐怕这是以前受委屈,养成的习惯。

有些心疼,小胖腿从楠木椅上滑下来,又端着碗凑到谢迁那里,小胖手把自己碗里还没来及吃的大馅猫耳云吞,一个个捞到谢迁碗里,随着谢迁感动的眼神,露出小虎牙,笑着道“我吃不了,迁表哥帮我吃。”又把碟子里的葱油饼递给谢迁,笑道“迁表哥,不能浪费粮食哦!这葱油饼是用包云吞剩下的皮儿做的,溁儿聪明吧!”

谢迁没有片刻的迟疑,肯定道“程姑娘,自是极好的。”

片刻后,苏嬷嬷收了碗筷。程溁和谢迁起身走走停停到了溪院。

程溁敲着门,道“咚,咚,咚!娘,姨母之子谢迁,迁表哥前来拜见!”

程夫人,有些激动,即刻,道“咳咳!快,快请。”

程溁迈着小胖腿,边走边问“娘喝了药可好些了吗?孟老大夫的药可好用?”

程夫人微笑,道“哪有这么快,溁儿以为是仙药啦!”

程溁点点头,小小一肉团,一脸认真对着程夫人,介绍道”娘,这是迁表哥,”转身对着谢迁,又示意道“迁表哥,这是我娘,你姨母”

谢迁拱手,道“谢迁,拜见姨母,姨母安好,嘭!”说着就跪下就磕了一个响头。

程夫人端详着谢迁,道“好孩子,快起来,长的有七分像渡姐姐,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吗?咳咳!”程夫人有些着急,又在咳嗽。暗道这是因为没有娘护着才收到欺辱吧!看来这可怜娃比溁儿说的日子还要苦。

程溁肉肉的小脸皱褶着眉,上前扶着程夫人回了小榻,道“娘,您倚在榻上就好,迁表哥也不是外人。”

程夫人说着又要起身“这是娘第一次见渡姐姐的儿子,又怎能失礼!”程夫人从小的教养,自然不愿在礼数上出错。

程溁赶紧搬了矮凳,放在小榻前,甜甜的笑着道“迁表哥你坐这儿,近一点说话方便。”

程夫人感念女儿的孝心,这才倚在小榻上,道“迁儿的事,溁儿都告诉姨母了,姨母这身子骨自幼就不好,荣家的女孩儿多少都有些肺病,渡姐姐葬在哪?等我稍好些定要给渡姐姐上香,修墓,谢家如此歹毒,必会遭到报应的。以后不管怎样,姨母给你撑腰。”

谢迁坐在矮凳上瞧着姨母,程姑娘说,昨日孟大夫把姨母错认成了母亲,那是不是他的母亲和姨母一样美,一样有气度,贪恋的目光多瞧了一会儿。

谢迁有些羞愧,道,“村里人说生母是横死,不能进祖坟,只能葬在荒山野岭。”

程夫人注视着谢迁的眼睛,道“迁儿,日后你若得到谢家渴望的东西,谢家还会厚着脸皮理所当然的贴上来的,那你又打算如何对待谢家人呢?”

谢迁没有一丝迟疑,不卑不亢肯定的语气,道“昨日的卖身契,就已买断了父母之情,我和谢家日后再无干系。”

荣卿溪念着幼时,姐妹情谊的荣卿渡,不论谢迁怎样回答,她都会替姐姐照顾好谢迁的,但若谢迁表现的优柔寡断,那她荣卿溪就只会照顾谢迁仅此而已,但倘若谢迁表现的刚毅果决,她荣卿溪自会悉心教养谢迁,把他当做亲儿子一般,谢迁的回答自然属于后者。

程夫人满意后,又悲痛道“迁儿,姨母直说了吧!你在谢家过的哪是人的日子,恶毒继母和你那畜牲爹刚好绝配,渡姐姐没能葬进谢家祖坟也好,谢家人不配娶我荣家的女儿。等我稍好些便找人看风水,从新安葬渡姐姐。你就安心留在程家,姨母会照顾你。”

顿了顿,继续道“你姨夫,昨晚兴奋的连夜去找他同窗,为了凑齐几味药房没有的药,现在还未回来,等你姨夫回来让他教迁儿读书,你姨夫虽无心科举,但学问真真是极好的,教于你也算传承衣钵,这几日迁儿可定要好好调理身子,不可落下病根儿。”

程夫人转头捏捏程溁的小肉脸,道“对了,溁儿一会儿带迁儿去库房挑一些喜欢的。咳咳!钥匙在娘梳妆匣子里”说着指了指卧房。

程溁早就想去库房溜溜了。当即拿了钥匙。起身拉着谢迁和程夫人告了辞。

一路蹦蹦跳跳好不快活。还哼起了歌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求得一生乐逍遥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把酒当歌趁今朝”

谢迁也被程溁的情绪感染,嘴角微微上钩。程溁拿着钥匙带着淘宝的心态,打开了库房,除了娘的嫁妆,就是几十匹各色各样的棉布和几百斤棉花,剩下的就都是便宜爹的字画。

没有程溁想的金玉满堂,有些小失望,道“还以为,里面金碧辉煌了,哎!咱挑些布匹吧,迁表哥喜欢哪个花样的。”

程溁暗道:这些通通都是大明的棉布,纯天然无添加的健康棉布耶!肯定不起球,估计下水后会有些缩水吧,呵呵!

谢迁看着小肉团,一会儿失望,一会又兴致勃勃,婴儿肥的小肉脸表情十分丰富,红着脸,道“我从小连过年都没穿过新衣裳,不知该如何挑花样。”

程溁小小心疼一下,道“那我来帮迁表哥选,夏天穿的凉爽一些,如何?毛月色可以干活时穿,月白色,竹月色,天青色,三个颜色看着清爽,先做这四套,等入秋后再做几套。”

谢迁羞红着脸,微微摇头道“用不着这么多,一套就够了。”

程溁豪气的挥挥小肥手,道“不多,这要不是家里没人能做衣服,需要找村里人帮忙做活,我都打算给迁表哥做个十几套,把前几年的新衣服通通补回来。”

谢迁脸羞的更红了,道“其实,我会做衣服,谢家三房是开绣庄的,当年有个绣娘不做了,临时找不到人手,我就去做了绣娘的活儿,之后谢家四房的衣服都是我在做的。”

程溁气的义愤填膺火气直冒,挥着肉肉的小拳头,道“谢家欺人太甚了,迁表哥做的新衣都给她们穿,却把旧衣服留给迁表哥,这家人脸咋这么大嗫!”

谢迁羞着紫红的脸,低着头磕巴道“我,我挺高兴,会做衣裳的,日后可以做给程姑娘穿。”谢迁暗道:好想,好想日后可以天天看到程姑娘,为程姑娘做些什么,任何事都愿意。

程溁笑的见牙不见口,道“好呀!好呀!以前都是我娘给我做衣裳的。”暗叹:太好了,日后可以自己画画,明代电视剧里的设计图给迁表哥,这可是量身定做的哟!在现代好多裁缝大师都是男性,就算便宜的都要上万人民币一套衣裙哒,从小就要美美哒!也给给迁表哥美美哒!吼吼!

程溁继续畅想着道“迁表哥等咱回小楼,我给你画设计图,你按着图纸做试试,等穿上就仿佛月窟仙枝。”

谢迁嘴角微微上勾,害羞的点点头。

程溁肉肉的小身子在前面蹦蹦哒哒的,欣赏这菡萏发荷花,谢迁抱着四匹细棉布就在两步距离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追随着程溁,嘴角微微勾起。

程溁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好奇,道“迁表哥可知当时查封李家时都查出什么了吗?”

谢迁道“之前查封李乡绅家时,县丞亲自带队,把字画,玉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书籍等全都装箱记录在案。但是剩下一些大件的例如床,柜子,桌椅,这些不好搬又用过的,还有一些不值大钱的比如棉布,棉花,厨房里的用品,散碎之物,都没有搬走。”

顿了顿,沉思片刻后继续道“不过就在你们入住的前一天,又来了一帮人,听说是县丞夫人的娘家,把地窖里的冰都搬走了,有十七八辆牛车。”

程溁惊叹道“李家留那么多冰做什么,等冰留到夏日可不便宜。迁表哥可知这李大乡绅原来是做什么生意的吗?能把宅子建的这么美,这么大!”

谢迁,道“卖冰,所以这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没有李大乡绅富贵。”

程溁笑的眼睛眯都起来了,道“我向好多村民都没打听出来。李家是做什么营生的,迁表哥消息真灵通。”

谢迁自然不会对程溁隐瞒,解释道“那谢家三伯母就是,李大乡绅的嫡女。”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回了小楼,苏嬷嬷这时已经把谢迁的药端来了,浓浓的酒味儿传来。

程溁挥着小肥手,手舞足蹈打趣道“迁表哥,连喝三个月这种用酒做的药,还用好酒送服,以后这酒量铁铁的千杯不醉啊!吼吼!”

谢迁嘴角微微上扬,这程姑娘真真是生动可爱。

小楼书房,程溁摆上笔墨纸砚,准备开始按着记忆画图,谢迁在旁帮着磨墨,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看着毛笔程溁有些发愁,不太会用啊!不过还好,小肥手一拿上毛笔身体仿佛有了记忆似的,虽然字迹算不上金钩铁划,如沙划痕,逸虬得水,但好在端秀清新。

程溁暗道:明制汉服。明太祖朱元璋根据汉族的传统,“上承周汉,下取唐宋”。

明代的服饰特点主要体现岀等级限制的严格。书生多穿直裰或曳撒,戴巾。

平民则穿短衣,戴小帽或网巾。

明代的贵妇多是穿红色大袖的袍子,普通女子只能穿桃红、紫绿及一些浅淡的颜色。平日常穿的是短衫长裙,腰上系着绸带,裙子宽大,样式很多,像百褶裙、凤尾裙、月华裙等。

内衣有小圆领,颈部加纽扣。衣身较长,缀有金玉坠子,外加云肩、比甲等。

思虑百转,不过片刻之间。

程溁一盏茶的功夫,就画了两套短衫月华裙,把腰部位置特别往里收一收,虽然还没有腰,但是不妨碍她的美好畅想,款式定下,至于颜色还在思考。

(13)荷叶烧鱼

程溁肉肉的小脸皱着眉头一脸认真,不知情的还以为在思考什么大事。自言自语道“画好了款式,那染色如何搭配呢?”

忽然想到《明会典》其中记录贵族女装用料均为“各色纻丝绫罗纱随用“,而平民女服用料则受限制,即便是礼服,也限用紫色粗布,百官公服自南北朝以来紫色为贵,明朝因皇帝姓朱,遂以朱为正色,又因《论语》有“恶紫之夺朱也”,紫色自官服中废除不用。“哎!”看来以后是穿不了紫色衣服了。

谢迁眼神就没离开过小肉团,自然发现她在皱眉沉思,自言自语又叹气,随即问道“为何叹气?”

程溁淡淡的皱褶眉,道“在想衣服的颜色,有很多颜色是贵色,只能是达官贵人穿,有些颜色是贱色,穿了闹了笑话。有些是凶色,穿了不吉利。”

谢迁对于小肉团是有话是直说的,坦然问道“我不懂,说来听听。”

程溁又有了展示自己博学的机会,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咳咳!例如贵色忌:以黄色、紫色等为贵色,民间百姓禁忌用于服饰。明洪武十四年还规定,商贾之家只能用绢布制装,农家可以使用紬纱和绢布。

贱色忌:以绿色、碧色、青色为贱色,元、明、只有娼妓、优伶等‘贱业’中人才用于服饰。

凶色忌:以白色、黑色等为凶色,在服饰方面都有所忌讳,黑、白两色都与死人的事相关联。”

谢迁点点头,道“这就是士农工商,高低贵贱之分吧,那如何才能成为‘士’呢?”

程溁紧接着,点头道“是啊!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农家子想要做‘士’就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汗水,唯有知识改变命运,朝廷分为文官武官,大明重文抑武,想要成为真正的‘士’只有考科举,科举又是在万万人中挑选,难度极大。”

顿了顿,掰着小肥手指头算着,接着道“仅一个秀才,就需通过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通过后成为童生,府试通过之后,才能参加院试,通过院试后才成为秀才。秀才又分为庠生、生员、附生、增生、廪生、贡生。”

忽然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就像李大乡绅,在十里八村是最有富有的,迁表哥可知李大乡绅为何锒铛入狱。”

谢迁听的认真,随即疑问道“不是杀人防火吗?”

程溁稚嫩的小肉脸收起笑容,严肃道“非也,杀人放火只是个引子,我偷听爹和娘的谈话,才知道是县丞夫人娘家盯上这李家的肥肉,李家曾经的靠山倒了,李家又如此的炫富,不知收敛。自然就成了案板上的鱼,任当权者宰割,听爹说县丞夫人娘家现在已经接手了李家曾经的关系,所以我才好奇究竟是什么生意,会让官家夫人不惜颜面痛下黑手,还如此兵贵神速的使整个家族覆灭?”

沉思着继续道“这卖冰可是一本万利,不是说空话,给我硝石我都能做出来,但可以做来自用,绝不会去卖,太惹眼了,虽然外面30两银子就能租个冰库,做起零散的冷食生意,但那不过因为仅是小本经营罢了!达官贵人看不上,等那小生意大到李家这般,还这么嚣张,且没有了背景,那就且行且珍惜吧!”

谢迁陷入沉思,只是点头。

程溁灵光一现,道“我听说富贵人家都会建密室,地窖,那李大乡绅家有吗?”想起了曾经电视上看到的密道,宝库。

谢迁沉思片刻,道“还真有,有一次我打猎回来已是深夜,路过这个新宅,那时还没建好,就见工匠在那假山瀑布那块挖了很大的深坑,应该就是你说的密室了。”

“嗷嗷!迁表哥,好爱你,啵!”程溁兴奋极了,嗷嗷的叫表达欣喜,说着又迈着小肥腿,上了楠木书桌,抱住谢迁,就在人家脸上啃了一口,留下口水印记。

谢迁脸已经红透了,低着头也不敢挣扎,怕一不小心伤了小肉团,只是不时害羞的悄悄偷撇一眼程溁。

程溁这么有第六感的小破娃儿,当然捕捉到了谢迁脸红害羞,还遮掩的偷儿看,这可把程溁稀罕坏了,好萌呀!纯洁的像小鹿一样,眼神清澈如水漩涡,淡蓝色的眼白,偏大的黑眼仁水灵灵像闪亮的琥珀,让人家好想使劲的狠狠蹂躏一下。

程溁这么想到也这么做了,又快速的啃了两口,随后就顺着谢迁,肥手肥脚并用的,灵敏的爬下了书桌。

头也不回的大喊道,“我去做好吃的啦!吼吼!”此时的程溁很像调戏完大姑娘逃之夭夭的大尾巴狼。

其实程溁也很不好意思,前世初吻都还在的,很内敛很宅的姑娘,这辈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欺负”谢迁,老是想动动肥手肥脚的,再动动肉嘴儿的。

肉肉的小脸皱褶眉,有点小内疚,又有点小欣喜。内疚不应该欺负这么人家这么纯洁的谢迁。欣喜是看见了这么有趣的人,还会脸红,会偷看。“哎!”叹了口气,想这么多做什么,才五岁的小人。

另一头,谢迁傻傻的站在书桌旁,手捂在被啃的地方思虑万千,只是心里暖暖的,也不嫌弃脸上的口水,甚至心底是欢喜的,从小到现在也没有人喜欢触碰他,后来他也从心底厌恶着别人的触碰。

尤其是女人的触碰,就像边亚煵每次抚摸他的头,却难掩盖眉梢眼角的算计。或是谢迦会拽着他的手,自己栽倒在地上,然后委屈的大哭,最后给他换来一场谢父的暴打。由于触碰极少有美好的回忆,所以渐渐本能的从心底厌恶人与人之间的触碰。就算是祖父的抚摸,他也忍不住想逃离,没想到今日不紧没有想逃的感觉,还有点期待,有点甜美,是从心底溢出的温暖。

谢迁微微嘴角勾起,自觉的把书桌收拾了一下,坐下拿着程溁刚刚画的图纸看了起来。

程溁在厨房搜寻了一圈,发现桶里有几条村里送的草鱼,都是两斤左右的斤两,暗道:不错!要是再大一些的鱼肉口感就差了,在小一些鱼刺难挑,今日的食材有了。

随后麻烦了苏嬷嬷帮忙杀鱼,收拾干净之后,鱼身斜划三刀。

鱼身里加入少许盐和酒腌制半柱香,之后沾均匀面粉,等油七成热后将鱼炸至金黄盛出,刷洗干净大铁锅,倒入少许素油烧热,加上一头大蒜,半颗葱,两颗大料,黄豆酱两勺,腐乳一块,盐少许,冰糖,醋和酒少许,再加入适量药房买的胡椒粉,混合后加入适量上午剩下的高汤。

汤料烧开后放入刚才炸至金黄的鱼,换小火,快熟时放入枸杞,香油,出锅前为了菜的颜值,在上桌前把锅里的葱捞出丢掉,五条鱼分了三个深碟子,用嫩绿的荷叶垫底,盛出后再撒上白芝麻,葱花。

又把剩下的骨头浓汤稀释烧开后,冲了一大碗紫菜蛋汤,撒上香菜,装到白瓷碗里,又盛了两大碗白米饭。

麻烦苏嬷嬷给母亲送去一份,另一条留着给苏嬷嬷吃。

随后就拎着食盒,迈着小肥腿,回了小楼。

谢迁正在荷花池的拱桥上看着金鱼愣神。余光远远的就瞧见一个小肉球提着那么大的食盒,走的稳稳的,红扑扑的气色,水嫩嫩小脸怎么看怎么顺可爱。大步上前自觉提了程溁手中的食盒,去了偏厅。

等程溁到了偏厅,饭菜,碗筷都已经摆好。随即两人相视一笑,开始美美的吃啦!

如玉的白瓷碟上嫩绿的荷叶,烧鱼使谢迁食欲大增。红棕色的鱼身配上翠玉般的葱花,红玛瑙似的红枸杞点缀其间,香喷喷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令谢迁垂涎欲滴。

程溁一向是自恋的,暗道:闻其香,心旷神怡;偿其肉,回味无穷,怎一个“香”字了得!此鱼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偿啊,吼吼!

谢迁细心的帮着她挑鱼刺,连个小毛刺都挑干净了,程溁心里美滋滋的,倘若她长条尾巴估计都能摇成扇子嘞!

转眼程溁再瞧荷叶上的两条鱼,其中一条吃的只剩干净的鱼骨,这鱼骨吃的没有一丁点碎肉,米饭也都吃光了,碗中无一粒米,程溁坏坏的想,干净都不用刷碗了,呵呵,偷瞄了一眼,谢迁正在喝汤,嘿嘿,看来是把自己刚刚轻薄他的事忘了,呵呵!忘了好啊!要不人家多不好意思,人家也是小姑娘,会害羞啦!忘性大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下次还好继续“欺负”呀!吼吼!

谢迁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自幼和祖父习武,也是打猎的好手,不仅善于观察和寻找规律,敏锐的洞察力也自是超出常人。

虽然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也很喜欢这荷叶烧鱼,但注意力却一直在程溁身上,看到她不时的偷瞄自己,随后肉嘟嘟小脸坏坏的笑,露出润白的小虎牙。

就知道她对刚刚的事儿有些羞涩,便装作忘了的样子,来让程溁舒心。果不其然程溁不仅舒心了,还打算继续“欺负”他,心中有种不明的味道,甜甜麻麻的感觉袭来。

程溁看谢迁在喝汤,便把自己碗里的饭趁着谢迁不注意,小肥手灵敏快速的拨了一大半到人家碗里,之后粉红的小肉脸,笑眯眯道“迁表哥,不可以剩饭哦!浪费粮食的是坏娃儿哟。”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二话不说低头便吃的一干二净。

程溁在旁边笑的见牙不见嘴!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变小了,心智也退化了,总是喜欢这种幼稚的玩笑。

稍后苏嬷嬷收走了碗筷,程溁特别嘱咐中午吃的太饱了,晚饭就不吃了,要是稍饿屋里还有点心就够了。

程溁和谢迁并躺在懒床上,脑袋靠在一起,枕着一只月白色绣着几对水中嬉戏的白天鹅丝绸长枕,盖着一张绣着对大天鹅戏荷花大薄毯。一张超大的懒床两个小娃躺得很是宽敞。

眯个午觉,谢迁还是病人,受了那么重的伤需要休息,程溁这么想着就这么眯着眼,睡意来袭,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果然是能吃能睡,刚刚还想着哄谢迁睡午觉嗫,随即程溁却沾枕头就着。

谢迁平躺,在他的记忆里就从没睡过午觉,又哪会有睡意,轻轻的给程溁掖掖被角,侧过身,以手枕头,仔细瞧着香香地睡着,呼吸声如树叶的微叹,滑溜溜的脸蛋白里透红的程溁。

暗道:程姑娘长的可真可爱。天生丽质,白皙的皮肤,秀气的鼻子,樱桃似的小嘴,再加上松开的花苞头,一头的发散在枕间,一头可爱的“自来卷“,构成一幅天然的仕女图。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身着淡淡蓝粉相间的碎花襦裙,在这早夏季节,单看她的这身装束,就心旷神怡。

谢迁把这幅画,偷偷看在眼底,藏在心底,嘴角微微勾起。

余光瞥见绣着天鹅的长枕和薄毯,曾经他以为天鹅是一只很骄傲的禽类,甚至有些矫情。后来听祖父说打猎时不要打天鹅,它们一夫一妻,从一而终,坚贞不渝。天鹅一旦有了配偶,它们的眼里,便再没有了任何别的天鹅,无论觅食戏水还是休息,无论产卵孵化还是育子,都是成双成对永不分开。

在一对天鹅夫妻中,如果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会为之“守节”,不再寻找配偶,直到死去。

天鹅不独活,更有胜者,一方死亡,另一方为之郁郁而亡,或者另一只会选择绝食追随而去。

谢迁陷入沉思,这时程溁睡醒了,睁开睡得朦胧的葡萄眼,甜甜一笑对谢迁,道“午安啦,迁表哥!”说着小肉手还趁着谢迁不注意,偷偷抹抹嘴角,摸摸有没有流出的口水。

发现没有溢口水程溁才安心起身,重新把长发盘起,梳了花苞头,随后乐滋滋的道“咱们之前不是说到,假山瀑布下有大深坑吗?咱俩偷偷去瞧瞧?”

谢迁点点头道“你说好,就好。”

程溁觉得应该事先做个普及,万一谢迁遇到危险怎么办?自己也更会良心不安,随即想到电视里看到的机关。

侃侃而谈道“密室具有排他性,也许会有一些危险,例如机关弩,也就是不小心碰上连接弩弓扳机的绊索,进而遭到猛烈的射击,或者机关深坑连环翻板、铁索吊石。至少让李家当家人感到安全和私密。

大部分密室机关暗门,其实就是通过机关的装饰,让这扇门可以和周围的墙面融为一体,在颜色和质感上都是完全一样的,而且也会尽量去隐藏起缝隙,只要把门关上看起来就是完整的一面墙,不熟悉的人绝对察觉不到这里还有一扇隐蔽的门。”

谢迁把程溁的话联系到了生活中,泡了杯糖水,道“你说的这些,祖父从前对我大致说过,祖父儿时家穷,服了兵役,上过战场,学了一些,制作陷阱和阵法。”

程溁喝了杯谢迁递的甜水,继续道“嗯嗯,很多机关设计都蕴含阵法,迷惑人,把人困在里面活活熬死。特殊形状结构的密室机关暗门设计。不在于一个规则的形状上,或者不在于一个平面上,形成视觉的对比掩护。如在家里的柱子上、凹面上形成视觉隐藏,里面形成密室。”

程溁这么说着便在书房里,用肉肉的小手示范的摸了摸,拽了拽,拉了拉。最后想起什么要把架子上的虎头瓷瓶要拿起来,不成想根本拿不起来,随即试探性的转了转。

“哗!嘎!嘎!”书架上退到一旁,程溁暗道:好精妙啊!杠杆,轴,重力的综合运用于密室的门,以那边架子上的虎头花瓶为开关。

程溁小肉拉着谢迁的手,一齐朝那间密室里一瞅,才看见到密道只能容一个人舒舒服服走进去,由台阶缓缓深往地下。

程溁并没有着急进去,古人的密室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暗器,剧毒。

又试了试转动虎头瓷瓶回到原位,书架顺着滑道,慢慢滑回原位,除了实木地板上残留的灰尘,空气中未散的土腥味,书房又恢复成了原样。

程溁又带着欣喜,好奇的转动了几次虎头瓷瓶,仔细研究后发现,这有两道机关,当它的设计巧妙的暗稍被拔开后,书架座上的一块板就能自行随着滑道移开,露出密道,一看里面就有暗门。

说着程溁就指给谢迁看,可是暗门在哪呢?

谢迁指了指在密道口进去对面靠右侧最后面的墙壁上,程溁暗道:这是野兽的直觉吧!深深觉得自己一个看了很多古侠片的现代人都不如人家啊!

密道中油灯里的火苗早就熄了,两壁由青石砌成,密不透风,密不见光,在数丈长的密道深处留下了点点的微光,估计是通风口的光,却只能朦胧的照亮密道,显得这条阴暗通下地下的密道更加神秘。

谢迁点点头道“你说好,就好”

程溁兴奋的把葡萄眼弯成下玄月,笑的露出小虎牙,道“需要带什么呢?”

谢迁道“火把,火折子,匕首,绳子。”

程溁想了想,这密道缓缓探入地下,还不知道有多深,多远,万一有地下水积成水潭什么的呢,不小心沾湿了,怪冷的,里面有油灯有通风口就会有些老鼠,虫子在那阴暗处生活。点点头道“再加上些衣物,薄毯,驱虫药,雄黄,金疮药,食物。”

要是三天前,以谢迁淡漠的性格,肯定对这密道没兴趣,自然更不会下密道去,但是程溁明显的兴致勃勃,这密道又如此隐秘,设计灵巧,哪知会有何等险情。

本就自幼习武的谢迁,自然会贴身保护给他黑暗人生中唯一阳光的程溁,不论怎样,仅想陪着她,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

(14)李家密道

程溁把点心打包,泡了些茶水倒进竹筒,又找了个包皮裹上些衣物,薄毯,驱虫香包,雄黄,金疮药,绳子等。

谢迁把玄铁匕首习惯性放于腰间,准备好火把。

程溁为了不会被外界发现,细心的把小楼门窗都关好,这样密道的门就不用关了,万一遇上危险,就原路返回。

两人对视了一下,互相点点头,再次转动虎头磁瓶,随着转动,书架从滑道移开,露出青石密道。漆黑密道随着火把照亮,伴着火光有了暖色,数丈长的鱼肠阶梯,只能容一成人通过,还好谢迁瘦弱,程溁才五岁,将将两人可以通行。

谢迁背上包裹牵着程溁,举着火把照明,下了狭长青石的阶梯,越往里走温度越低,火把上的火焰也在不停跳动,光线极其不稳,两人身后的暗影随着火光摆动,给密道增添了份未知的神秘。

带着紧张,终于从密道进去,到了对面靠右侧最后面的墙壁上,程溁和谢迁分别寻找开启安暗门的机关。找来找去每块儿青石长得一模一样。程溁就趴在暗门处听,细听下发现有轻轻流水的声音,虽然流水声听起来不大,但是密道内极其安静,还是可以微微听见的,两人寻找无果。

继续往前走,这回明显感觉到有风在吹自己耳朵,凉飕飕的,程溁暗道这不是鬼吹灯吧!随即撇了眼火把,好在火苗没有变色,稍稍安心,只是小肥手牵着谢迁更用力了。

冷风这么吹,程溁都出汗了,不是热的,是小心脏跳的太快了,惊得出了虚汗,滴溜溜转的葡萄眼又撇了眼谢迁,看见人家面无表情,依旧如此淡定,随即用小肥手拍拍小胸口,就又把小心脏放肚子里了。

谢迁感觉到程溁在看他,低头道“咱们刚才一直往东走,一刻钟,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假山荷花池地底下了。”

程溁强装镇定,道“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了呀,怎么没有听到瀑布声呢?”

谢迁又怎会不知她掩饰着恐惧,嘴角勾起道“现在已经在很深的地下了,自然听不到瀑布声了。”

程溁点着小肉脸道“嗯嗯,那咱们在的这里就是迁表哥之前,巧合看到的假山下的大深坑吗?”

谢迁回忆了一番后,道“应该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大深坑,那坑规模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个深。”

顿了顿,继续道“程姑娘现在住的小楼,曾经是李大乡绅的祖姑姑住的闺楼,当年用大量河床中的水白玉来建筑的小白楼,相传好费巨资,李家祖姑姑当年被称为余姚第一美人,美貌无人能及。商户出身的李家祖姑姑嫁与榜眼为继室,十里红妆出嫁,之后据说曾经也有李家人住进来,但住进来的人都忽然消失不见了。后来就一直封闭着水白玉楼,成了李家鬼屋,无人敢住,期间也只是稍微修缮一下,直到百年后程姑娘入住,成了现在这么有人气样子。”

早就忘了刚刚怕的出虚汗是谁的程溁,用小肥手拍拍胸脯趾高气昂,随即道“幸好是水白玉建的小楼,里面的家具也都是楠木的,楠木耐腐蚀强,防虫,不易变形,木质紧密,也防寒,再加上李家偶尔修缮,所以百年之间还是原来模样。

婴儿肥的小肉脸得意洋洋,继续道“这小楼确实精致,我第一次见时都惊艳啦!依山傍水,荷花池,假山,瀑布,果树,拱桥,花丛,六角凉亭,这水白玉建的小楼满足我所有对家的奢望,闹鬼也吓不走我的。”

谢迁理所当然,道“程姑娘是小仙女,自然不怕妖魔鬼怪。”

一阵旋风“呼!呼!呼!”火把灭了。

“迁表哥!”此时程溁一下子蹦了上去,手脚并用爬到了谢迁身上,一双小肥胳膊环抱着人家脖子,两条小肉腿儿缠上人家的腰,小肉脸扎进人家怀里严丝合缝儿,连个余光都没有留给后面。

谢迁赶紧丢掉手中的火把,稳住程溁身子,担心一个不稳摔了伤着,一手托着她的小屁屁,一手轻轻拍着后背,不住的安慰道“不怕,不怕,是风吹的。”

要是程溁知道,一定会说:才不会的摔的,虽然身子肉多,可不是虚胖,结实的很,力气大大的!哼哼!

过了一会儿,程溁竖着小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异常,这才从谢迁温暖的怀里试探的把脑袋伸出来,小嘴儿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暗道:果然不能在阴暗处提鬼呀!吓死宝宝了,但是依旧手软脚软,没有力气从迁表哥身上下来。

谢迁感觉到了怀里小肉团的心情,嘴角微微上勾没说什么,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往前走,左拐右拐,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尽头。

程溁示意谢迁放她下来,她也要探险啦!

两人借着火把的光,摸索了一通,全是清一色的青石,没有一枚一块是有缝隙的,难道李家建这么长的密道是用来开玩笑的,肯定是哪里忽略了,应该是机关设计的太精妙,没有注意到。

程溁眯着葡萄眼,小肥手支着头,抿着小嘴儿。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路没有暗器,没有毒物,甚至连只虫子都没有,这不对,根本不符合逻辑,是啊!不符合逻辑,这一路除了青石做的石墙,根本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哪里有特征啊!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不,有,还有油灯,这一路都有油灯,而且油灯的位置还超乎常理的高,根本不方便点燃。

古人有一句老话叫“灯下黑”,会不会是我想的这个样子。

程溁灵光一现,道“迁表哥,借着火把的光咱看看这里的油灯有什么区别!”

谢迁点头,把包裹放下,随即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两腿外张,在密道半空中撑成一字马,手臂借势撑在青石墙上方,接着两腿换向借力蹬,如此对着附近的油灯挨个俯下身查看。

程溁心里暗暗点头:帅!这么小就么有范,年纪大了还了得。

随后谢迁,道“查了六个油灯,有两个是带花纹的,其余的都没花纹。”

程溁觉得自己猜对了,欣喜道“这两个花纹油灯有什么区别?”

“呼!呼!咳咳!”谢迁朝两个油灯吹了吹上面的土,距离太近,不小心被飞尘呛了一下。

“咳咳!”密道狭窄,程溁也被呛了一下。

橘红色的火光中谢迁焦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事!要不要喝点水。”

程溁笑嘻嘻的挥挥小肉手,道“呵呵,没事的,不小心呛了一下。”

谢迁这才安心,仔细观察了后,道“嗯,好,这两个有纹的油灯,一个花纹是火焰,另一个油灯的花纹是浪花。”

程溁灵光一闪,紧随着道“刚刚在密道里,迁表哥说小楼是用河床中的水白玉建造的,并不是看起来相似汉白玉造的小楼,迁表哥试试那个浪花雕文的油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谢迁脑海里出现虎头瓷瓶开启密道的那一幕,随即模仿着虎头瓷瓶的转动规律,轻轻一转。

“咕噜,咕噜!”石门慢慢开了。

谢迁立即从密室半空中跃下来,用手捂着程溁的眼睛。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忽然的光亮让两人眼睛非常不适,眯了好一会,才适应了光线。

只见密道洞口满满的藤蔓,谢迁用火把窸窸窣窣敲打了一边,这才撩开藤蔓,抱着程溁出了密道口。

程溁差异道“是森林,乍看之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李家想藏什么?”

谢迁牵着程溁一步都不撒手,在附近仔细搜寻了许久,发现一个洞口,很窄的山洞。

先投了块石头进去,除了石头落地声,里面没有任何声音,谢迁手握匕首带头,程溁在后,慢步走进山洞中,洞成葫芦状,洞中有洞,中空透光,有几个杂草中摆放的大箱子,上面全是土,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草太高,几乎整个掩住了整个箱子。

程溁打算上前瞧瞧,谢迁立刻把牵着的手握紧,道“程姑娘远远的站在这里,我一人去瞧瞧就好。”谢迁说着松开牵着的手,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根长棍探路,另一只手握住匕首保持警戒状态。

谢迁上前查看后,推后几步。把玄铁匕首用作飞刀,直接在飞空中砍断了铜锁,玄铁匕首随后承着力顺着弧度,在半空中又飞回了谢迁手中,落地的铜锁瞬间化成一滩铜水。

谢迁余光撇了一眼化成铜水的铜锁,沉思片刻后,上前用长棍挑开箱盖,同时趴到箱子侧面。

“嗖!”,“嗖!”,“嗖!”三只弩箭同时从箱子正面不同角度迎面而来。

弩箭声停下后,谢迁用长棍对着箱子又是一阵仔细敲打,发现没有机关了。依样做把其余的箱子通通打开。

这才才原路返回,野草太高了,高到程溁胸口,谢迁把程溁抱了过来。

刚刚程溁聚精会神远远的看着,但根本看不清,野草阻挡了视线,只听见“嗖嗖嗖”的声音。这时近了才瞧见化成铜水后的几滩铜锁,还有几十支弩箭深深的沒入土石之中。

程溁用焦急的目光检查了一遍,直到谢迁衣裳上没有发现血迹,这才稍稍安心。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是来错了,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预料,倘若谢迁贸然来开锁,手必毁,就算砍掉了锁,里面的箭弩也躲不过,程溁带着内疚乖乖窝在谢迁怀里,像只小奶狗,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谢迁感觉到胸前小小软软的一团,抱起来很舒服,手指微微动动更清晰的感觉到了这股柔软,有种温暖从指尖传到心口,嘴角微微勾起。

随着靠近定眼一看,满满一箱金元宝,程溁虽然爱钱但更惜命,随手用手帕垫着拿起一个金元宝,瞧瞧有没有印章,万一来历不好就先融了之后再用,沉思片刻,道“咱们一会走的时候把金子都带走吧,这一趟这么危险不把金子拿走,我心里亏的慌,咱在瞧瞧别的箱子。”

说着来到了最大的箱子,里面用黄金为支架,一整个大箱子只有一张弓,和十来支箭头“哇,这是弓箭,看这包装比那箱金子还受重视,这是什么稀有材料做的嘛?”

谢迁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

程溁回忆着,甜甜的笑,道“记得第一次遇见迁表哥,在用那竹箭射野猪,这弓刚好和迁表哥般配,但财不外露,在咱家花园里偷着练,省的被人知道了惦记。”

“就听程姑娘的。”谢迁满眼暖意,程姑娘在为我着想。

“咦,这箱里有一柄长剑,一对墨玉镯,还有对戒指,看起来也不怎么漂亮呀!但这竹节纹倒是别致,叶子设计也巧妙。咦咦!这竹叶长剑,竹叶戒指倒是和迁表哥的匕首材质很像”

谢迁点点头,道“程姑娘再细瞧瞧,手镯的竹节巧夺天工,瞧着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却可以分开。这柄长剑和戒指是玄铁的所铸,削铁如泥。”

程溁眼睛一亮,试了试,道“哇!这手镯里面都是中空的,竹叶便是机关,太神奇了。”

谢迁目光柔和,道“是呢!里面可以藏银票,或者药粉,正好可以防身和程姑娘很配呢!”

程溁一向是自恋的,随后道“我也这么觉得,吼吼!但是现在我还小等大了再戴,咱去看看另一个。”

程溁淡淡道“是东珠,一,二,三,共九颗,幸好这箱子密封性好,若不然这珠子可保存不了这么长时间。”小肉团对珍珠表现没什么兴趣,见多了人工养殖的了,而且无论多好的珍珠也会人老珠黄。

程溁兴奋的瞧了瞧后,道“后面几个箱子里面都是书籍。”随手拿了本书看了看,“小六壬”,这不是诸葛亮曾常用的吗?

“咦!这里有个半成品原石,正蓝色的好美。”程溁本是瞧瞧都是什么书,藏的这么好,不成想在书籍缝隙里有块巴掌大的蓝色原石,种地老、细腻、水头极足,通透度似水晶,再配上纯正的蓝色,程溁一眼就认出这是极品蓝水翡翠,价钱可并不比阳色系翡翠廉价,程溁的小肥手微微颤抖起来,暗道:姐手上拿的这是几套房啊!

一直跟在程溁身边的谢迁,自然也看见了,赶紧把原石接了过来,疑问道“刚刚看到价值连城的东珠,也不见程姑娘这么开心?”

程溁立刻反驳,道“这可是蓝水翡翠啊!这种水头足,朴实蓝色系玻璃种翡翠极其稀少,真正的千金难求,长期佩戴祛病益寿,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看着谢迁疑惑的表情,程溁恍然大悟。明代还没有翡翠的,翡翠传入中国是清代的事,被民众广泛认识翡翠是清末才有的。

程溁随即“嘿嘿”一笑,把极品蓝水翡翠用小肥手从谢迁手里捧了过来,宝贝似的揣兜儿里,还隔着衣裳稀罕的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

谢迁眼里带着笑意,瞧着小肉团财迷的小样儿,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把程溁重新抱了起来,朝里面的小洞走去。

一米多高的小洞,大约过了半丈深,豁然开朗,中空的高洞阳光四射藤蔓聚集,最中间有一颗不认识的古老藤蔓结着两颗果子,红红的像迷你南瓜做的小灯笼,在几缕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斜射到小果子上晶莹剔透,火灯玉露一般绚丽极了。

程溁想到了小说里的疗伤圣药,圣果,呵呵!程溁正在美滋滋的畅想。

“嘭!”谢迁倒在地上,“噗!”吐了口黑血。

程溁小肥腿飞奔过去,让谢迁枕着自己,稍稍舒服一些,同时道“迁表哥,你怎么了?黑色的血,是中毒了,这一路咱们都在一起,有没有异常?不,我要冷静,冷静,我不能慌!”程溁急的满天大汉,含着泪不敢流出来

“冷,好冷。”谢迁感觉从骨子里冒出寒气,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冻住。

程溁卸下谢迁背着的包裹,把谢迁拉到有阳光的地方,紧接着拿出来薄毯,给谢迁围的严严实实,小肉身子紧紧抱着谢迁,希望给他多一点温度。

程溁焦急,道“迁表哥,还能走的动吗?”要是可以走,就原路返回,孟老大夫也许有办法,迁表哥嘴唇都发紫了,不能再耽搁了。

谢迁道“不能,从骨子里发冷,浑身法麻,使不出力气。”

程溁暗道:倘若自己回去找孟老大夫来,一个来回共要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这毒来势凶猛,迁表哥怕是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程溁把自己一路所见所感,哪里有异常,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快速的回放了一遍,道“对了,是密道的油灯,那盏火焰纹的油灯,迁表哥吹尘土看花纹的时候被呛到了,所以不小心吸进去了,应该就是那时中的毒,迁表哥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自以为是,你也不会拖着病体陪着我,还连累迁表哥中毒。”小肉脸满是后悔,歉意,圆圆的葡萄眼含着泪,含着泪强忍着不把泪水留下脸颊。

谢迁枕在小肉团怀里,道“就算死了也无憾了,这几天和程姑娘在一起很快活,是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程溁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道“迁表哥我错了,我再不会好奇心这么强了,金子我也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我只想咱们在一起,呜呜!”

谢迁伸出冻的冰冷的手给小肉球擦着泪痕,微笑着道“别哭,迁表哥不怕死,只是有点留恋,不舍你罢了!”目光贪恋的看着,给他温暖的婴儿肥小脸,这辈子都还没叫过她溁儿。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呜呜!”小肉球小声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含着的泪,在诉说着她的悲痛。

程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眼猩红,道“我不能乱,不能着急,我要冷静!深呼吸,呼!呼!”

谢迁抚着小肉脸,劝慰,道“不要伤了自己,那样迁表哥会心疼,只是可惜了,以后不能再吃溁儿做的饭啦,溁儿做的饭菜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程溁泪眼朦胧,道“迁表哥会我会陪着你的,我以后天天给迁表哥做饭菜,做各种好吃的,把你养的胖胖的,对了,吃的!”

恍然大悟,随即指着那个老藤蔓上的小红果子,道“对了,那个像小南瓜的红果子,那红果子看起来很宝贵的样子,迁表哥你等着我,等我啊!”程溁说完便把谢迁从自己身子上轻轻移开。

迈着小肥腿,凌乱的奔向那古老藤蔓的小红果子。

精神高度紧张的程溁哪里注意到,在那老藤蔓上方,中空的山洞顺着阳光瞧去,有一条深青色巨蟒正在蜕皮,巨蟒的新旧皮之间分泌出一种液体,顺着古老藤蔓枝叶缓缓留下。

(15)小红果儿

天是一片蓝色,几片桔红色的朝霞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天空中,慢慢地晚霞的范围扩大了,颜色由桔红变成鲜红。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巨蟒蜕皮后不久,流动量增大,觅食量增加,这时它看见了小小肉肉的一团正在偷它的宝贝,从古老藤蔓的高处中突然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

谢迁多年的猎户生涯使他异常敏感,强忍着碎骨的寒痛,抬头一瞧,巨蟒,丛林中最是凶猛难缠,一双眼睛发幽幽着绿光,浑身散发着阴风寒气,细长如鞭子的舌头时不时地从嘴里射一出,吐出的信子有三尺长,头比大水缸还粗,蛇头有冠子,体宽四尺,蛇身弯曲目测有八丈。

这冠子巨蟒正盯着他的溁儿,这是把他的溁儿当成它的猎物。祖父曾说过这种长了冠子的蟒蛇鳞片极其厚实坚固,刀砍不断,剑刺不进,力气极大,速度如风,不巧遇上活命的机率不足一成。

谢迁这辈子从没这么怕过,他曾被迫卖做玩物,他想的是复仇,祖父意外离世,他想的孤独一生,继母谢迦算计,他也从未看在眼里。现在这冠子巨蟒正盯着他的溁儿,他情愿盯得是他自己,吃的是他,只求这冠子巨蟒放过他的溁儿,溁儿如此美好,这世间之人无人能及的美好,这冠子巨蟒只要稍微有点良知,就不能伤害他的溁儿。

可能是谢迁的怨念太重,杀气溢出,冠子巨蟒终于瞧了瞧谢迁。随即它大概觉得看的不清晰,又从老藤蔓上滑了下来,探出头,使劲盯着谢迁。

谢迁瞧见这冠子巨蟒终于看自己了,还蜿蜒曲折的向自己滑了过来了,随即松了一口气,蛇类的消化极慢,吃了他估计这个月都不用再进食了,溁儿也就多了一份生的机会。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贪婪的瞧着他的溁儿正全神灌注的爬藤,小肥手用力拽着,小肉腿使劲蹬着,配合的十分协调,只是手脚短了些,爬的费力了点,每爬动一下,这老藤蔓就随着抖落好多叶子,随着中空的山洞上下飘荡,暗道:溁儿这也许是迁表哥这辈子,最后一次瞧你的模样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刚好遇见你。

另一头,程溁迈着小肥腿来到老藤蔓下,才真正发现这小红果儿长的可真高啊,和远处看的角度差别可真大!回首瞧了瞧谢迁,发现他也正在瞧自己,挥挥肉手,对谢迁“嘻嘻”露出小虎牙,笑的那是一个灿烂,大喊道“等我”。

说着就找了个藤条多密的位置起身一蹦,攀了上去,小肥手紧紧抓着,小肉腿使劲蹬着,自身觉得还是很灵敏的,可爬了好久,那小红果儿的高度对她来说依旧是遥不可及,这时程溁的水嫩小肉手已经磨破了,增了许多伤痕,鞋子也不知何时掉了。

但程溁想起谢迁看自己留恋的目光,就觉得有了无比毅力,咬着牙继续上爬,小肉团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像极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小胖手已经血迹斑斑,伤口层层叠叠。连袜子也被藤条勾掉了,衣裳不仅被划破了,丝绸的衣裳还松散开了,随着洞口的风飘荡,婴儿肥的小肉脸也被划伤,血迹点点渗出,混着藤蔓上的灰尘,好不狼狈。

总算爬到了比较矮的那颗小红果儿跟前,瞧着眼前的小红果程溁难掩喜意,浑身狼狈却带着极其深的笑意,深吸里几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程溁才把小红果子妥妥踹进兜里。

随即摘到小红果儿的程溁已经力竭,本准备原路退下去,由于精疲力尽,小肥腿从藤蔓一脚踩空,滑了好几丈下去,不过还好这身小肉肉不是白长的,结实的很,再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拽住,花苞头松散开来,一头乌发伴着落叶随风摇摆。就这样连滑带摔的,拖拖拽拽,总算是到了藤底。

披头散发脏兮兮的程溁这一回头,吓的小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顿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暗道:哎呦!俺的佛祖喂!这是个什么东西?从哪来的?俺这是做梦了吧!可手脚的疼痛却真实的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眼前这深绿色的东西是蛇吧?这蛇尾还吊在洞顶上,只把这蛇头随着蛇身歪扭的探了下来,蛇身弯弯曲曲加起来足足十层楼高,蛇身比百年老树还粗,蛇头跟个超大浴盆似的,哎呦!这哪是信子啊,跟树杈似的,哪有蛇长得这么粗大的!

蟒蛇不动,我不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记得也不知是在哪听过,蛇不吃死物,可以装死吧?等这大家伙走了,姐再起来。小肉团思索的同时就躺倒了地上,躺的猛了点,地上尘土飞扬。

谢迁看见狼狈的程溁安全落地,舒了一口气,随即道“溁儿快跑,不要管我,中途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迁表哥不想让你看见我丑陋的样子,被吃的我会很丑,溁儿,好好活着!快跑!”谢迁说完忍着寒冰碎骨的剧痛站了起来,稳稳的一步步向这巨蟒靠近。

刚准备装死的程溁听见这话眼睛立刻就睁开了,随即看到了她这辈子都再无法忘记的画面。单薄瘦弱的少年嘴角残留着黑血,带着满足的微笑,以身饲蛇,这是需要何等决绝,何等勇气。

程溁声嘶力竭,道“不,不要,谢迁。”我程溁何德何能被你如此真心相待。

程溁含着泪爬了起来,快速迈着小肉腿,绕过了冠子巨蟒,地上藤蔓杂乱生长,慌乱中跌倒数次,咬牙再爬起来,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扑到了谢迁怀里。

谢迁忍着寒冰碎骨的剧痛,强提着一口气走向巨蟒,小肉团这一扑足足是用尽全力的,谢迁是感动的,如若珍宝的抱着,这狼狈得认不出面容的程溁,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自己为肉垫,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冠子巨蟒靠近谢迁,只是就这么注视着,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先缠着窒息,再一口吞了,随后吐出衣物和骨头,他见过蛇吃鸡就是这样。

程溁这时也在谢迁怀里,心惊肉跳的瞧这巨蟒,忽然发现,这巨蟒居然有冠子,古代传说,蛇到了一定的年限就会成精,变成了蛟龙,而这蛇冠最后就成为龙的角,民间有句俗语,蛇头上长冠子不是成精就是仙,这种冠子巨蟒应该是通灵的蛇吧!那是不是可以听懂人话,可以谈谈,可是她真真是感到竟无语凝噎呀!

有这种蛇的地界叫做蟠龙巢,主出王侯将相,难怪这李家有姿色的女儿都嫁给读书郎,弄个密道,估计是投喂这冠子巨蟒用的,还有那山洞里的黄金,宝物估计也是供奉这冠子巨蟒的,她这该死的好奇心,现在还要连累疼爱她的迁表哥。

思绪万千,想起杀蛇灭十族的故事,明朝,祝枝山的《野记》中记载:明朝大臣方孝孺出生前,方孝孺其父方克勤在修缮祖坟之时,发现墓中有个大蛇窟,有千余条蛇窝在那里面,腥秽气味肆意,令人作呕。立时决定用火烧死这窝蛇,无奈没火折子,于是则先将洞口封住,明日再来。

当夜,方克勤就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黑衣老妪来恳求他道:“吾等对郎君没造成过伤害,而郎君却欲将吾等烧死,希望郎君能放吾等一条生路,日后定当报答郎君恩情,如若郎君定要做那无德之事,吾等也必会报仇雪恨。”

方克勤好奇道:“尔等要如何报仇雪恨?”

老妪道:“汝能灭吾全族,吾也能灭尔等全族,现吾等全族人恳求汝,望汝能放吾等一马!”

可方克勤并没有答应老妪的请求,第二天起来就将梦境告于家人,还道:“这些蛇如此嚣张,一定要赶尽杀绝。”于是放火将蛇一锅端了。

这个烧蛇的方克勤,坟墓做好后就生了方孝孺。相传方孝孺的舌头尖如蛇形,后来长大成人,官做到翰林学士。

明太祖死后,北方燕王谋反,引兵南下攻入南京,文武百官都投降,唯有方孝孺不降,燕王命他写榜文诏告天下说:“燕王为保护明朝江山而攻入南京城。”方孝孺写的却是“燕贼篡位。”

燕王大怒问:“汝不怕灭九族吗”方孝孺答:“灭十族又如何”燕王听罢大怒道:“好!俺就灭你十族。”但转念一想,只有九族,哪有十族,想来想去,他有老师学生,就算上一族吧!结果牵连无数,共杀八百人!

这是历史上唯一诛杀了十族人的事件!相传方孝孺是那位黑衣老妪,也就是被烧死的八百条蛇的祖奶奶投胎转世的,而被杀的十族也正好是八百人,因果报应循环报应不爽。

程溁觉得自己快疯了,脑子混乱,思维跳跃,更有传说,这种冠子蛇修炼数百余年,已成精,通人性,打扰其者,不得善终。

这冠子巨蟒,打是打不过的,烧死?就自己这小胳膊儿,小腿儿人单力薄的,哪里有机会放火,这不切实际呀!忽然想到了唐僧,有了,姐念佛经试试,建国以后的动物不许修炼成精,那现在可是明代成化年间,这些精怪最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成精了吗?

程溁挺直了腰背,整整凌乱的衣裳,想起上辈子老妈时常念叨的《坛经》,随即道“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这冠子巨蟒没反应,就这么盯着这脏兮兮的小肉球,也不动,随后吐了吐鞭子似的信子,转开如碗大的幽幽绿眼,瞧着谢迁。

程溁暗道:这巨蟒是不是打算吃我迁表哥?小肉球上前一步挡在谢迁前面,继续道“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这次冠子巨蟒连个眼神儿都不给小肉球了。探着的蛇头放在程溁的头上,隔着小肉球瞧着谢迁。

谢迁一把搂住了他的溁儿,怕伤了她,暗道:这冠子巨蟒到底要做什么!

被巨蟒压顶的程溁,浑身湿透了,把头努力从谢迁怀里钻出多半个,故作镇定,继续道“就知道巨蟒你不懂,我告诉你吧!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心里暗道:佛祖保佑我吧!救我二人一命吧!蛇是极阴之物,报复心强,以后俺再也不会打扰它,从此以后,俺一生行善,乐善放生,绝不为一己私欲,伤害无辜,并多做善事,为己修行。

程溁反复念,道“我佛慈悲,嗡嘛呢呗咪吽,嗡嘛呢呗咪吽,嗡嘛呢呗咪吽。”

忽然之间,这巨蟒动了,鳞片在这微弱的夕阳余晖下冒着寒光,它四尺粗,八丈长的蛇身全部从洞顶藤蔓上下来,蛇身滑过的地方,落叶纷纷随风而动,地上的藤蔓也被它这庞然巨物覆盖住,地上的灰尘成了雾状,弥漫在洞中。巨蟒的蛇身把整个洞穴占了一大半,谢迁和程溁在这蛇身的对比下,显得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蛇身带动周围的空气,成了阵阵幽风,程溁紧紧依偎在谢迁怀里,谢迁感觉到了程溁在怀里的颤抖,神色温柔的轻轻拍了拍,披头散发小肉团的背,道“溁儿,为何还要回来?”

程溁抬起头与他对视,脏兮兮的小脸目光含泪,道“俺舍不得你,呜呜!”随即眼睛一转,想起兜里的小红果儿,衬着巨蟒没注意这边,把小红果快速塞进谢迁嘴里。

程溁傻笑着,道“嘻嘻,本想把两个小红果儿都摘来的,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就摘了一个,味道如何,有什么感觉没有。”

喘了口气,继续道“估计这冠子巨蟒就是守护这小红果儿的,据史书记载那玲蛇就是守护极品灵芝的,不轻易伤害人,除非是迫不得已。这冠子巨蟒可比那玲蛇厉害多了,都长冠子了,说是蛟俺都信,所以这小红果儿肯定比那灵芝还要宝贝。”

谢迁囫囵吞枣的咽下,这是溁儿的心意,千辛万苦得来的,不说是宝贝,就是那夺命毒药他也吃的甘之如饴,嘴角微微勾起,道“很涩,特别难吃,比木通,黄连还苦的很。”

程溁心虚的笑笑,这木通,黄连可是四大最苦中药之二啊!脏兮兮的小肥手有些不知该如何摆放,低头道“看起来红红的,俺还以为像荔枝一样甜呢?”

谢迁这时药效已经上来了,想回话空张口却没有声音,视线开始模糊,听力开始下降,连身体碎骨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随即失去力气,拥着程溁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整个身体压在小身上倒了下去,这一切快的不过弹指一挥间。

程溁本就力竭还未恢复,哪里支撑的住,比她高三个头的谢迁,只能尽力顶住让谢迁倒的慢一点,脏兮兮的小肉手拼命护住谢迁的头部。

程溁垫在谢迁下面,感受到谢迁的呼吸,才稍稍觉得安心。

将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将谢迁头部抱在怀里的程溁,明显感觉到了谢迁整个人在发烫,呼吸变得局促。

程溁现在是后悔不及,就算给她金子她也不来这破地方了,所有语言都不足形容她的心情,莫名其妙来了大明,虽然不安,但她心宽的很,能吃能睡的,也没什么不能随遇而安的,具体再远的事也没想过,反正才五岁。

直到遇见谢迁,初见是淡漠的,第二次是绝望的,虽然交情没有几天,可是却处处颤抖她的心,为了让她有逃生机会,就拿他自己去喂蛇,听她的话中了剧毒,一句怨言也没有,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还依旧处处为她着想,她终于懂得了一眼万年的感觉,一眼可以看尽你心底的温柔,一眼可以包容你所以的过错。难道有些过错,终究会是错过吗?

程溁泪眼朦胧,紧紧抱着谢迁“呜呜!啊!疼!疼。”

她刹那间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从骨头里面透出冰的感觉,是碎骨一般的疼,这就是刚才迁表哥尝试过,忍受过的痛吗?实在太疼了,虽然程溁没生过孩子,但她知道这比那疼多了,因为全身都有骨头,全身的骨头都在尝受这冻碎般的滋味。

李家这是研究的什么毒药啊,看来在密道里自己就中毒了,只不过吸进的少一点,发作的慢一些,这样也好,是她害了谢迁,也该以死谢罪了,这一世是我错了,愿来世你我安好,愿来世你我还能遇见!谢迁,谢迁,谢迁。。。

程溁的神志开始迷糊,朦胧间,她看见前世的老爸老妈,闺蜜。。。这一世的父母,苏嬷嬷,可谢迁哪去了,为什么看不见迁表哥,她还欠他一句抱歉的呀!!!

乌云压顶,天空闪光,但转眼间又恢复了黑暗。紧接着,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响,打雷啦!

又是突然间,只见出现一条刺眼的闪光线,又是一声巨响,闪电爆发了。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那道闪亮的圆弧,从云间一路奔下,直到天的边缘。霎时,照亮了哭泣的天空,远远看去,仿佛黑灰的乌云后,有阳光存在。

(16)封正

倾刻间,闪电乱挥,乌云密布,黑云压著天空,只见一道道闪电向山洞劈过来,劈到山林周边,接着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犹如鼓声阵阵,在听见雷声的同时,却连一滴雨

都没有。

程溁被寒冰碎骨的痛,折磨的恍惚,透过中空的山洞,都是炸雷的响声,震得耳朵发麻,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瞧着这雷怎么像是围着她所在的这山洞劈,难道这雷是劈这冠子巨蟒的,这让她想起了老妈讲的走蛟。

蛟修行不易,历经千百年磨难重重,走蛟之路更是九死一生,闪电大雨河水暴涨,蛟顺流而下。巨大身形拖垮民宅是必然的,经常是整个村庄被淹被毁,如果造成伤亡过重,就会遭天雷劈死。如果没有作孽,躲过了天雷,还有一帮奇人异士企图诛之。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后,还需要碰到命格够强的有缘人封其为龙,一般走蛟是不会让人瞧见的,倘若真的瞧见了就是特地跑来讨封。

所以,老一辈的人说一般在暴雨洪水时候看见走蛟千万不能说好大一条蛇,不然就会影响它修行的心智,可能就因为这句话白白苦了几百年修的道行。

程溁在胡思乱想之间昏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还是这中空的山洞,余霞成绮,绚丽多彩。程溁暗道:刚刚不是还在打雷吗?怎么忽然之间霞光万丈,古老藤蔓的叶子也没有七零八落,空气好清新啊,大自然的景色真美。

自己的身体也不疼了,清清爽爽的,灵活自如,心情愉悦的程溁山洞里溜达开来。

“胖丫头,时间不多了,别转悠了!”

“谁在说话?”程溁随着声音找发声处,发现一只青色的小蛇,对于谈蛇色变的程溁,居然没感觉到怕,这小青蛇居然还长有小角,面目表情丰富,有意思。继续道“小东西,是你在说话?”

“胖丫头,吾需要汝之助力,只有汝能助吾,吾不小心把桥压塌了,还把人吓死了,那人的儿子正在县城卖身葬父,吾希望汝能帮他,洞里的宝物作为回报全部赠汝。”

程溁一口答应,生怕这傻蛇反悔,道“成,这买卖划算,俺该如何寻他呢?”

小青蛇回忆着,认真道“吾没去过县城,都是听村里人说的,那人儿子叫东子。”

程溁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话不能说的太满,道“成,反正你洞里的东西归俺,俺花些银子去县城打听一下,具体找不找得到,不好说,但我会尽力。”

小青蛇含泪,道“吾看胖丫头也是有情有义之人,那吾就算去了也放心了”

程溁动了恻隐之心,道“你要去哪?”

小青蛇凄凄惨惨,道“吾本是玲蛇,修行三百余年,从未伤过人命,更从未与人‘比个’吸食过精气。嘶嘶!但是五天前走蛟,本想讨个封正,却把人吓人了,嘶嘶,今日是天降雷劫的日子,吾必是躲不过了,嘶嘶!”

程溁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这小青蛇在和她耍小心思,随即道“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为角龙,唯角龙方能入不周山。角龙再修炼五百年,则可进龙穴试炼,脱胎换骨后成为应龙。如此便是整整两千年,你为何三百年走蛟?”

小青蛇滔滔不绝,道“吾每五十年吃两颗并蒂灵果,这灵果并蒂而生,吸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灵气,可解百毒,有病祛病,无病强身,女人食之养颜,书生用之补脑,吾类精怪吃了助修行,太珍贵了!近日吾忙于褪皮,还未来及食之,就被汝抢了,嘶嘶!”

程溁懂了,她把人家宝贝偷了,不过迁表哥总算无碍了,就不枉她做贼,这并蒂灵果的功效很强大呐!强身,健脑,养颜,解毒,不错!是好宝贝,随即道“对不住了。哎!对了,今日那冠子巨蟒就是你吧!你为何盯着我迁表哥看,又为何和我说这些,直说吧!”

小青蛇信誓旦旦,道“吾从未想过伤汝等性命,吾只是想让那少年给吾封正,可助吾避过这雷劫。”

程溁暗道:也是啊!倘若这冠子巨蟒想吃人,又何必盯着俺俩瞧,一口吞了就是,又何必如此麻烦,哎,是俺多疑了!随后道“可俺迁表哥,中毒晕了过去,无法给你封正,你看俺给你封正如何?”

小青蛇把话脑子里过了一圈,暗道:本尊需要的是状元骨之人,要不是看胖丫头,也算重情义,这少年又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又哪配本尊入梦,随即道“胖丫头,谢了,但汝不行,汝是异世之魂,这天雷劫不是一般之封正可化,需要极硬极强的命格,吾本欲要给这少年托梦,可这少年心智异常坚定,吾根本进不去,所以才找胖丫头助吾!”

程溁正要准备答话,可顿时感道这地动山摇,这洞仿佛将要坍塌了一般,藤蔓叶子飞荡,刚刚还在说话的小青蛇也不见了。

轰隆隆!“溁儿!”

轰隆隆!“溁儿”

伴着雷鸣电闪,程溁迷糊的睁开双眼,笑着道“迁表哥,你好些了吗?还疼吗!”定眼一看谢迁,仿佛被污水浸泡过了一般,身上还伴有一股恶臭。

程溁手捂着鼻子,道“迁表哥!你好臭呀,太难闻了,呕!呕!”吐的可一点没糟蹋,全吐人家谢迁身上了。

“啊!抱歉迁表哥,俺不是故意的。”程溁红着脸,用脏兮兮的小肥手给谢迁外衣扒了,暗道:一睁眼就吐了人家一身,还是脱了吧,至少这样身上就没有呕吐物了!

“啊!疼,疼!”程溁这会儿也不忍了,疼得地上打滚,“疼,呜呜,疼死我了!”

被扒了外袍发愣的谢迁,赶紧把程溁从地上挖起来,让她枕着薄毯,道“溁儿,怎会也中毒?”顿了顿,沉思片刻,道“等我!”

回答谢迁的只有沉默,小肉球嘴唇已经发黑。

程溁感到一阵风拂面,再看就仅剩谢迁单薄的背影了。

谢迁无视旁边的冠子巨蟒,连续几个纵身飞跃,到了古老藤蔓之下,此时洞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暗黑的洞内伸手不见五指,被闪电偶尔照亮,藤叶伴着狂凤满处乱撞,冠子巨蟒盘的紧紧的,尽量缩小自己的蛇体。

谢迁借着闪电的光,几个借力飘逸轻灵的上了这古老藤蔓,摘这小红果儿的同时,一道蓝色闪电劈了下来,中空的山洞摇摇欲坠,洞中碎石翻滚不休,平地卷起的一阵狂风。

谢迁并未理会这些,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溁儿,那寒冰碎骨之痛,他一人承受就好。谢迁身轻如燕,提了一口气,足尖几个轻点,下了古老藤蔓。

谢迁拿了小红果儿用竹筒的水冲了冲,迫切的递给程溁,道“溁儿!快吃了吧,吃了就不疼了。”

程溁接过小红果儿,借着闪电的光,撇了眼冠子巨蟒,果然,那冠子巨蟒发现她在看它,冲她吐了吐它如树杈的信子,仿佛是在提醒着她,又一个闪电劈过,古老藤蔓顿时找了火。程溁感觉到这梦里的事八成是真的,这冠子巨蟒因为吓死了人,压断了桥,在渡雷劫。

随即小肉手指了指冠子巨蟒,道“迁表哥,刚刚俺做了梦,它在渡雷劫,需要迁表哥助它封正”

轰隆隆!又一阵响雷,雷劈到了冠子巨蟒尾巴,洞中一片混乱,灰尘四起,冠子巨蟒疼得“嗷嗷”叫,如碗大的蛇睛含泪乞求着程溁。

传来巨蟒尾巴烧焦的味道,程溁迎着乱风,继续道“万物皆有灵,不可妄欺生。纵不入空门,当有向佛心。迁表哥可否助它?”

谢迁淡淡道“迁表哥也觉得它有些灵性,但这是溁儿的意思,还是它在梦中胁迫于你?”

程溁顿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是俺自己的意思,它没有逼我。”

“好,那迁表哥就助它封正”谢迁点头道,随即起身。

冲着冠子巨蟒一拱手,道“恭喜仙家修炼有成,道法精进,封妖不封正,封正则不妖。遇江为蛟,遇海为龙,他日之日,功成名就。布衣小子,斗胆封正,如意人形,道途坦荡,祝仙家早日青云直上,吐雾翻云!”随后,谢迁一口气连念了九遍。

这冠子巨蟒听后,左右摇晃,不像是在恐吓两人,仿佛是在喜极起舞,翻滚着围着二人欢快地转了三圈,随后那蛇昂着脑袋,定定地盯着两个人,忽然蛇头上下点地三次,仿若磕头谢恩一般,随后滑着体宽四尺,八丈长的蛇身,顺着被雷火点燃的古老藤蔓爬了上去,那古老藤蔓随着与蛇体接触,燃燃雷火变成了浓烟,冠子巨蟒上了山顶不见踪影。

乌云滚滚,云雷震震、轰天霹雳,天雷浩荡的天空,刹那间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封正对于精怪和某人而言,都是一场机缘和造化。封正的人,命要够硬、胆要够壮,受得了精怪的拜谢。

谢迁蹲下,焦急道“快把小红果儿吃了,这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神儿还没回过来的程溁,随着谢迁急迫的目光,一口吞了小红果儿,“嗝嗝!嗝嗝,嗝嗝!”果子稍微有点大噎着了。

谢迁一边递水,一边给程溁轻轻拍背,道“怎么就一口吞了,嚼嚼也好啊!”

程溁终于把小红果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咳咳!不是迁表哥说特别苦的吗?吞了就不苦了呀!”

谢迁不知该如何回话,心疼的又喂了程溁几口水。

程溁顿了顿,继续道“一会儿俺就要像迁表哥,刚才那样似的晕过去了,不要带俺回家,这红果儿估计是把所有毒素都排在皮肤上了,所以比屎还臭,这要是放在屋里,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扫这屋子,才能把这味儿祛除干净,找个没人的河边,给俺放水里泡泡,把头露出水面喘气儿就行,对了迁表哥记得自己也洗洗呐。”一口气说完就眼一闭,肉胳膊一伸,小肥腿一蹬,软软的躺在谢迁怀里。

谢迁瞧着程溁这肆意的小模样,嘴角微微上钩。背着包袱,抱着小肉球,大步走向他心中曾经最美的风景。

一夜过后,风和日丽。

程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金乌散发出弱弱的,金色的光芒,把天空渲染成了金黄色,把湖面上的波纹映得金光闪闪。

阳光穿过薄雾,几缕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斜照在谢迁脸上,此时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还不足以把雾驱走,程溁偷瞧着谢迁,霞姿月韵的的气度,高挺的鼻梁,浅麦色的皮肤还带着露珠,在的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半个身子藏在水下,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程溁暗道:自己以前只觉得谢迁的眼睛很漂亮,是什么时候这少年变得这么俊俏了,对了昨天吃了并蒂灵果,果然是美容养颜的圣品,好像俺也吃了。

这时程溁才发现自己在水中,还好水浅,想起昨日泡澡的话,呵呵,迁表哥好乖啊!让她顿时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转头看了看周围,大自然的馈赠,好美,淡蓝色的湖水,仿佛沉浸在仙境之中。

等等!淡蓝色的湖水,程溁用小肥手捧着尝了一口,葡萄眼瞬间瞪成荔枝眼,这是药泉,和上辈子去内蒙古旅游时见得维纳河矿泉味道相似,但更浓郁,清凉了些,上辈子泡药泉那是什么价位啊,这辈子居然能免费泡药泉。

吼吼!程溁撇了眼睡着的谢迁,安心的把里衣脱了,穿着小肚兜,小裤头在药泉里游了起来,不,是狗刨儿,程溁上辈子就是旱鸭子,反正这块儿湖里水也不深,她就这样在药泉里狗刨似的打滚。。

谢迁在一旁假寐,脸红的发紫,在程溁一睁眼时他就醒了,但担心小肉团腼腆,就继续装睡,打算等小肉团穿上衣裳,再醒来的,可是等来的居然是小肉团把里衣都脱了,谢迁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接着假寐。

程溁这时借着湖中的倒影,瞧着自己,带着欣赏的目光,这大眼双眼皮,樱桃小口,翘挺的鼻梁,牛奶般的肌肤是谁家姑娘?长的真俊,每天都能被自己俊醒,吼吼!关键是这眼睛,根会说话似的,黑眼仁多余白眼仁,完美的美瞳效果呀!自恋的程溁对着水中倒影俏皮的眨眼,欣赏完自己的娇美面庞,又开始向假寐的谢迁袭来。

“哇!这小小年纪就有腹肌,反正睡着了,也不会知道的。”于是伸了一根手指戳戳,“没反应,不错,换两个手指”又戳戳还没反应,最后小肉球露出小虎牙,笑的见嘴不见眼,把两只小肉爪,对着人家谢迁,又戳,又摸,还抓抓。暗道“手感真好。吼吼!”

谢迁眼睛露出一条缝,这个样子醒了,溁儿就太尴尬了,可他实在是睡不着了,溁儿永远是这么有活力的可爱模样,好想捏捏她婴儿肥的小脸。

谢迁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也这么做了。当谢迁把手伸出去,捏了捏。程溁“嗷!”的一嗓子,响彻山林,惊了飞鸟与游鱼,小肉球自己也滑倒在了水里。

谢迁赶紧给她捞了起来,轻轻的拍着后背,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溁心虚的笑着,道“咳咳!迁表哥你醒了啦,什么时候醒的。”

谢迁嘴角勾起想逗逗小肉球,道“溁儿猜呢?”

程溁一看谢迁这表情就不是生气的样子,大着胆子站了起来“啵!”随后眨着眼睛,笑眯眯的瞧着谢迁。

谢迁羞红的脸,低下头,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

程溁看着谢迁这副样子,更是忍不住心中的小野兽,反正自己还小,何须忍。随即小肥手搂住谢迁脖子,近身“啵!啵!”又是两口,随后埋首于谢迁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谢迁不敢挣扎,其一,自己常年习武力气大,怕不小心伤了溁儿。其二,心中对于溁儿亲近,也是欣喜的,内心有种愉悦。

程溁占够便宜了,从谢迁怀里扶起身,道“迁表哥,了解蛇走蛟的事情吗?”

谢迁红着脸,不敢直视她,从水中折射的倒影看着程溁,道“只听老人说过几句走蛟口诀,其余的不清楚。”

程溁为展示自己的博学,滔滔不绝道“俺娘信佛和俺说过很多讨口封故事的。

话说秦朝时候,河南永城芒砀山有条灵蛇修炼多年道行不浅,欲求速成。盘卧路中间求人封正,无奈先遇到都是胆小鬼,话不敢说,撒腿就跑。

那蛇当知机缘未到本该离去,却因感受到帝王之气执意不走,结果碰上刘邦酒后鲁莽,一剑将其法身斩断。那蛇魂魄不散纠缠不止,刘邦胡乱应下“到平地(帝)再说”。

果真,汉朝200年的时候,也就是到了刘平帝的时候,王莽(亡莽)篡权了,据说王莽就是那条蟒蛇的转世化身”

谢迁对着水中程溁的倒影,点头道“嗯,迁表哥记心里了。”

程溁为了转移谢迁注意力,继续道“是呢!有些话不能乱说。鉴于走蛟与人的恩怨,防止灵兽伤人。历来都在大桥下悬挂宝剑,以斩杀即将成精的大蛇。因为一旦暴雨,那些山林中的蛟龙,爬出来会冲垮古桥。

蛇走姣就是灵蛇修炼到一定层度主动寻求百姓对她修炼的道行进行印证,倘若不识法体,当它面说它是大蛇,就等于在自己心里默认了它是蛇,这话语就像咒语一样束缚着它,让它无法度化,只能再等上百年甚至千年才能寻找下次机缘。若是它的法体已具龙形,倘若喊出神龙,它就会即刻生化成龙,这就是封正。当然幻化后的神龙自然也会感激,庇护给她封正的人。”

谢迁捏着程溁的小肉,道“呵呵!溁儿不是还打算等着那冠子巨蟒来报恩吧!听迁表哥的,这事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人,否则会很麻烦!”

“迁表哥是不会害俺的,肯定是为俺好。”小肉脸严肃道“迁表哥说不说,就不说,连爹娘也不说。溁儿也记在心里了是咱俩的秘密,拉勾!”

谢迁伴着阳光笑的灿烂,道“呵呵!好,姨母,姨夫也不说,秘密,拉勾。”

橘色朝阳下,药泉倒影中,两人有了第一个共同秘密。

(17)读书起始

绮树满朝阳,融融有露光。雨多疑濯锦,风散似分妆。

药泉湖中程溁往谢迁身上使劲泼水,伴着朝霞,谢迁迎着风甩甩头上的水珠,仿佛身上围着金色的光圈一般,小肉团花痴的瞧着。

两人水中嬉戏的筋疲力尽后,把包裹里的干衣裳换好,谢迁用蓝色野花,编只花环戴在小肉球头上,程溁对着湖面照照,小肥手扶着花环,顿时笑得见嘴不见眼。

小肉团臭美的用少年宫功底跳起了广播体操,谢迁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俏皮的溁儿,随后程溁爬到谢迁背上,撒娇的让人家背,谢迁羞红着脸嘴角含笑,把小肉团背出了东山。

路遇张家去除草的村民,程溁露出小虎牙,挥着手,笑着道“张爷爷,早啊!”

“张阿婆,早啊!”

“早啊!张阿婶!”

“早啊!张大叔!”

头戴斗笠的张家老汉笑道“早啊,俊丫头!”

扛着锄头的张家大汉笑道“早啊!程家姑娘!”

张家阿婆笑道“早啊!俊丫头,这个俊俏的小哥怎么称呼!”

张家婶子笑道“早啊!这俊小子是谁啊!十里八村都没有这么俊的娃!”

“张阿婶这么说人家可就要伤心了,明明溁儿长的也很俊呀!好伤心,人家走了!”程溁笑着绕开话题,挥挥小肉手,扭着小屁股,牵着谢迁回了程宅。

伏虎村民们热情高涨的讨论着。

张家婶子道“这程宅可真不亏是举人的宅子,连小娃都聪明伶俐,还俊俏。”

张家阿婆道“是啊,李家住同样的宅子,进了大狱,人家程家住了就是清贵。”

头戴斗笠的张家老汉,道“人家可是读书人,和满身铜臭的李家如何比!”

张家人说笑着下地除草,村口大树后,八坡村边村长幺女,现十里八村最美的姑娘边亚焟,偷偷的从头看到尾,沉思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掉头回了八坡村。

程溁,谢迁悄悄回了小楼。

小肉团不动声色的来厨房拿了苏嬷嬷早食,悄悄观察一路,便宜爹还没回来,不错!娘喝了药还没醒,不错!

却没留意到苏嬷嬷深邃的眼神。

程溁欣喜若狂的回了小楼,道“没被发现,通关!一会儿我和娘说一声,咱去趟县里,要去县里找个卖身葬父的少年,叫东子。”说完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不在状态,接着道“迁表哥为何闷闷不乐?”

谢迁点头,淡淡道“刚刚的事,溁儿回避了张家人的问话,是介意我是灾星不好回答,才不说的吗?”

程溁立刻举起小肉手发誓,婴儿肥的小脸充满严肃,表决心道“当然不是,绝对不是,必须不是,迁表哥在俺心里是顶顶好的人,若俺嫌弃迁表哥,就叫俺死无葬身之地。”这可怜的娃又敏感了,好不容易给暖了一点,可不能无意间再伤了这可怜娃的心。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点头道“溁儿的话迁表哥都记着了。”随后略带乞求的眼神继续,道“村里人都很尊敬读书人,迁表哥也要读书,会很努力的,所以溁儿千万不要嫌弃我,离开我!”要是溁儿离开他,他不知会如何,或许会寻个人至罕见的地方困她一辈子吧!

程溁以为谢迁完全安心了,随即道“俺保证不会离开迁表哥。”

小肉团思绪万千,以大明的科举制度,考科举单凭刻苦还不够,随即道“读书自然要考科举,但科举很难的,真真是万里挑一。”

谢迁自然知道科举难,不然谢迊也不会读了多年才刚敢试试县试,认真道“上次溁儿说了院试,把后面的说来听听。”

程溁自然不会打击谢迁,随即起身行了个拱手礼,甜甜的笑道“遵命!过了院试成为秀才后,还有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

谢迁仔细听着,道“具体呢?”

程溁背着小肉手,得意洋洋道“在贡院考试,考期定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主要考《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文等。

一般在八月初九为第一场,试以《论语》、《中庸》或《大学》、《孟子》各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初场的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十二日为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十五日为第三场,试以五道时务策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见解。”

谢迁点头道“何为八股文。”

再深的小肉团也不懂了,随即概括道“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部分组成,也称为时文、四书文。”顿了顿,想起谢迁曾经谢家的处境,眼睛滴溜溜一转,道“俺冒昧的问一句迁表哥可识字?”

谢迁起身,道“迁表哥写来溁儿给瞧瞧,我知我学的是残缺之字,但不知具体缺的是哪里!”

随即两人去了书房。

程溁瞧着谢迁写的千字文,那叫一个亲切啊!这不是简化字吗?上辈子用了25年的字,难道迁表哥也是魂穿滴?

小肉团按耐住欣喜,试探道“飞机,坦克!”

谢迁疑惑,道“肥鸡,忐忑”

程溁回忆了一下简化字是1956年实施的,难道是刚解放五六十年代魂穿,没见过飞机,坦克,眼睛一转,道“手表,小米加步枪,牙刷。”

谢迁更疑惑了,道“这是什么?”

程溁觉得自己误会了,掩饰的解释道“俺是说迁表哥写的字缺胳膊少腿,不是完整的字,是不能写出去的,以后只给俺看就行。还有迁表哥执笔的姿势不对,来看俺执笔。”

随即程溁端正的做好,执笔入墨,道“执笔是用擫、押、钩、格、抵五字灵活运用在五根手指,它强调五指各司其职,又通力配合,执笔稳健,使笔能上下左右灵活运动,需要指实、掌虚、掌竖、腕平、管直,就像按这样”倘若她的小肥手肉少一点儿,做起这几个动作会很美,可偏偏小肉手一使劲肉窝都出来了。

小肉团瞧见谢迁崇拜的眼神,美滋滋的继续,道“来,迁表哥!做给俺看一下。”

幸亏谢迁聪慧,领悟到了十成九,执笔道“这样可对。”

程溁一眼就瞧出谢迁悟性不错,想上辈子她写了足足一周才刚会握笔摆摆样子,笑眯眯的像只肥狐狸道“来,俺握着你的手,迁表哥感觉一下。”趁机握着小美男的手,又多摸了几下。

谢迁耳根悄悄爬上了红晕,佯装不知程溁的小动作,心中暗暗窃喜,溁儿这么愿意亲近我,是不是就代表不会嫌弃我是个灾星。

程溁见了谢迁的极佳悟性,觉得是她教的好,成就感油然而生,满意道“执笔已经比我掌握的还好了,果然智慧,不愧是俺表哥。”说着又用小肉手擦了擦谢迁脸上根本不存在的墨汁。

谢迁自幼习武,身体异常灵敏,又怎会发觉不了他脸上究竟有没有墨汁?继续佯装不知,嘴角微微勾起,点头称是。

程溁笑得像只得逞的肥狐狸,知无不言道“这毛笔入墨,也是有讲究的,应先浸清水后挤干后再入墨。因为干笔头入墨,用后笔不易洗干净。如果笔根宿墨越积越多后容易造成笔锋空而散,不但用起来不顺手,而且笔毛容易断,从而缩短笔的寿命。等找到适合的好毛毛,俺给迁表哥做几只上好的笔毫。”

谢迁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小肉团以为谢迁瞧不上自己做的笔毫,紧接着道“贵重笔管多数是瓷的、玉的、漆的,金银铜和象牙,再配上各样雕花,材质都比较昂贵,其实这些都不如竹类,木类的用着顺手,写好字主要是看笔毫,笔毫一般分为紫毫、兼毫,水笔、羊毫、大笔和画笔等数种,俺做的笔毫绝对好使的很!”小肉团瞧见谢迁红着脸,满意的嘴角偷偷勾起。

又踮着脚从书柜上取出她的千字文,递给谢迁,道“迁表哥,这是千字文,大明认可的文字,对比着瞧了就知道字缺少了哪里啦!”

谢迁一脸幸福,藏都藏不住的惬意,暗道: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连连点头,道“迁表哥明天就上山打猎给溁儿打几只上好的皮毛做笔毫,剩下的最冬衣。”

程溁这回更得意了,要是有尾巴估计会摇上天,暗道:俺果然是靠人格魅力征服世界嘚!乐滋滋道“咱俩去浅林,俺陪你。”

小肉手又从箱子紧底,摸出了自己用的字帖,指着字道“这是台阁体字帖,细瞧这字,大小齐平,讲究黑、密、方、紧,在科举试场上,使用这种书体会令文章加分不少,虽然台阁体拘谨刻板,但它强调了楷书的规范、美观、整洁、大方。”

谢迁爱惜的手抚着字帖,细细观察着每个字,道“台阁体,乌黑、方正、光沼、等大,这台阁体不简单呀!”

程溁点头道“是呢,书法就没有好练的,需要日积月累的持之以恒呐,对于科举的卷面来说字迹工整清晰和答题内容同样重要,字迹潦草甚至有污点,考官可能看都不看文章直接就会落榜。”

谢迁起身对小肉团规规矩矩行了拱手礼,道“溁儿博学多才,谢迁受教了。”

程溁赶忙侧身避开,用一双小肉手紧紧握着谢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双眼含泪道“这是折煞我了,在蛇洞里迁表哥是如何以身饲蛇,为俺寻得一份生机,俺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恩的。”

谢迁不想程溁是因为感恩才对他上心的,随后道“溁儿,那是迁表哥心甘情愿的,又怎能胁恩图报,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打猎,攒银子用于读书”

小肉团豪迈的一挥手,道“以后有空就来书房练字,笔墨纸砚不要舍不得用,等俺找到了东子,蛇洞里的宝贝就都是咱们的了,足够咱们安居乐业。”

谢迁言辞决绝,道“迁表哥怎么能要溁儿的银子,那些宝物都是留给溁儿的。”

程溁脸红了,是急的,这死脑筋,紧接着道“迁表哥,不能顾此失彼啊!科举有多难,哪能在把功夫使在它处。贵族官僚子弟本就占据了科举最好的资源,而没有后台靠山的寒门子弟,即使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都很难考取进士,相貌,姓名等卷外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打猎晒黑了或是树木那么茂密,万一树枝划伤了脸又该如何?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迁表哥更该日日努力不是?”

谢迁有些尴尬,不知溁儿如此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道“迁表哥怎么能靠别人养,我只是想比常人更努力生活些。”

程溁不是怎么,焦急的眼睛湿润了,道“迁表哥俺是别人吗?”顿了顿,她也不明她为何会委屈,人家谢迁不花她的银子,她居然会气哭了。

做了个深呼吸,小肉团强把眼泪咽了回去,换个话题,道“气氛太压抑了,呵呵!给迁表哥说个故事。明永乐二十二年,殿试,原拟是会元孙曰恭。当大臣们把写好的名单呈明成祖永乐帝过目的时候,永乐帝一看就连连说,不行不行,孙暴怎能做状元,原来曰与恭连起来瞧,看着就像个暴字。

永乐帝又把拆开封的卷子拿过来,第二名,梁禋(音同“因”),这个字念什么连俺都不认识,就不用说老百姓了,状元的名字可是要众口相传的,这个梁什么肯定不合适。最后按皇上的意思,将第三名的邢宽点为状元。邢宽这个名字隐含着“刑政宽和”的意思。

话说这邢宽考举人考了十几次也没考上,乡里人就经常取笑他:‘明年又要殿试了,邢大状元什么时候动身呀’说得邢宽面红耳赤。不光乡下人取笑他,连当地的知府黄堂贤也看不起他,跟人说:‘这小子就是半瓶醋,他要能考上状元,我就把一整瓶醋都喝下去。’或许是黄知府的话刺激到了邢宽,突然就开窍了,下一次乡试就顺利考上了举人,第二年又进京拿了个状元。

拿完状元后第二天,邢宽就给那位黄知府写了首诗,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诗是这样写的:‘邢宽只是旧邢宽,朝占龙头夕拜官。寄语黄堂贤太守,如今却是鳌牙酸。’你说那位知府大人看了这首诗会作何感想?好不好笑,呵呵!”

谢迁哪有心情听故事,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把他的溁儿惹哭了,不解的同时,更加责怪自己,内疚道“溁儿,为何哭?是迁表哥做错了什么吗?”

程溁强颜欢笑,道“呵呵!没有啊!只是迷眼了。”说着还揉揉眼睛,假装迷眼,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委屈,可能是人小了,泪腺发达了,小孩子都是爱哭的。

谢迁可不傻,相反的他聪明的很,但是他不了解女人,不,是女孩。

谢迁是真心疼爱小肉团的,语重心长道“哎,迁表哥做错了什么,溁儿要告诉迁表哥啊!哪能自己忍着,那么娇小的人儿,气坏了如何是好?你可以打迁表哥啊?啊!疼!”

程溁就不是个吃闷亏的人,露出小虎牙,就狠狠咬了谢迁胳膊一口,松开口后,道“打是打不过的,你身上这么硬,俺手疼,但是可以咬!这可是你让我打的。”

谢迁终于放心了,把气出来就好,也就不会和他疏远了,哄着道“想咬就咬呗,出气就好,气大伤身不是?”咬一口流点血,还去火了呐,万一小肉团生气了,不理他了,想挨咬都没人咬。说着他还装得特别疼,咬牙咧嘴的样子,道“疼!怎么连迁表哥都不喊了?”

“迁表哥疼不疼,溁儿给你吹吹,呼!呼!”小肉团说着就给咬痕那块儿吹了又吹,这一瞧咬痕都出血了,暗道: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堵得慌,这次下嘴太黑了,估计留疤了。

“迁表哥!对不起,俺不是故意的!呜呜!”小肉团心疼谢迁,直接扑到人家怀里要抱抱,这咬痕看着就疼,她真的不知自己为何会欺负谢迁。

“莫哭,莫哭,迁表哥不疼的。”谢迁说着回抱住了小肉团,越抱越紧。他知道这是小肉团一看咬痕,发现下嘴太狠了,心疼他了,就安静的享受这份疼爱吧!小肉团抱起来感觉很舒服,软软糯糯的,还有淡淡的荷香。

发泄完情绪的小肉团,从谢迁怀里探出脑袋,脸颊上还有泪痕,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带着泪珠,抽泣道“迁,迁表哥,就花俺的银子吧!俺舍不得你太辛苦!”

谢迁迷迷糊糊的就点头了,溁儿的一番心意,不能辜负,但随即就醒过来了,道“迁表哥只是不愿意被人养,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这钱就算迁表哥借溁儿的好不好?”

小肉团爬到谢迁腿上,平视谢迁道“可溁儿不是迁表哥的亲人吗?再说去蛇洞时,是咱两个人去的,应该平分,为何还算借的,呜呜!”程溁越说越委屈,不知为何就是想哭,真是个多雨的季节。

“那蛇洞的银子留给溁儿当嫁妆,以后在婆家就能不受欺负。”谢迁觉得继母边亚煵就是带着嫁妆进的谢家门,所以腰板挺得直直的。

“迁表哥,呜呜!俺要是遇上贪心的婆家,谋财害命了怎么办?遇上心机的夫家拿俺的银子养小妾又该如何?可不能让恶毒夫家用俺的嫁妆,睡俺的男人,虐俺的孩子,骗俺的家人,扬俺的骨灰,呜呜!”程溁立刻就联想到了,宅斗里可怕的一幕幕,请原谅她的脑洞大开。

谢迁抱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小肉团,轻拍着后背,陷入了沉思。

(18)余姚古城

余姚位于绍兴平原,东与宁波江北相邻,南枕四明山,与嵊州接壤,西连上虞,北毗慈溪,西北于钱塘江、杭州湾中心线与海盐县交界。

现有五个陆门,澄清门,齐政门,在舜江楼西侧、迎恩门,舜水南路通往六浦桥的路口武胜门,武胜桥南,候青门,季卫桥西约八十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古桥依旧,姚江两岸幽静绿荫,垂柳丝丝如辫,亭台楼阁,牌坊题匾,长满青苔的舜水桥正是沧桑的标志,一派宁静与悠闲。

城门处有瓮城重关,抬起头高大而黑沉沉的城楼子,雄伟耸立。排队后过了城门洞,城内城外又是另一番风景。

西湖上的舟舫,丝竹悦耳,透着靡靡之风,城门楼旁是城门庙,香火鼎盛!

城内大小道路委巷纵横,店铺宅院以千百计,内河引自钱塘江,经城西西湖,由西门旁的西水关入城,城中河数十曲,萦回于民居前后。

河道两旁遍栽榕树,柳树,翠绿如绸的榕树下,撑篙的船娘,穿戴着鲜艳的衣裳,从眼前划船而过。

程溁骑在小毛驴上,谢迁在前面牵着,她不禁想起:百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上辈子她来余姚古城旅游,还是九个城门的,那是退居在家的大学士吕本就在嘉靖三十六年,向朝廷上书,希望在江北古城以南一带,建设江南新城。

第二年六月,江南新城城池完工,周长1440多丈,新设立了四个个陆上城门,分别为东泰门、西成门、南明门、北固门,而这个南明门,也就是瓜瓞亭的前身,位于江南城的南端。

但她魂穿的是成化年间,这时的余姚南城还是人口稀松,又哪来的南城,遗憾没有看到余姚古城“一水双城”的大明景色。

两人顺着人多繁华的主街溜了一大圈,哪有程溁内心所想,一个身单力薄的少年,披麻戴孝头上插草,一群人围观着卖身葬父的画面。

程溁也有点傻眼,答应精怪的事哪能反悔!小肉团是打心里发虚。她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一大早就赶来了县城,得不得蛇洞的宝物另说,这冠子巨蟒的报复她可承担不起。

小肉团郁闷的撅着嘴道“迁表哥,那卖身葬父的东子连个影都没有,咱打听一下吧!”

谢迁点头后,抬头看了看日头,找了个干净拐角处的小摊位,道“大叔,这包子怎么卖?”

穿着洗的发白蓝色棉布的中年壮汉,乐呵呵道“一文钱一两素包子,两文钱一两肉包子,馅大料足,客官可要?”

谢迁低头对着撅嘴的小肉团,道“溁儿吃哪个?”

程溁立刻阴雨转晴,道“都吃,呵呵!都尝尝。”对于吃货来说当然来者不拒。

谢迁点头,即刻从钱袋里数了铜钱,道“给您,这是六文钱,二两肉的,二两素的。”

“好嘞!”说着这中年壮汉就找了张空桌子,给擦干净,道“请坐,您二位!”

热腾腾的包子随即上桌,程溁观察了一下,一两三个包子,一共十二个包子,一文钱相当于一块钱,六块钱十二个包子,还是很划算的,包子皮没有上辈子那么白,皮比上辈子厚,真心像馒头里塞了肉。

沉浸在回忆里的小肉团,自顾自的笑出了声“呵呵!”

谢迁的目光就未离开过程溁,自然发现小肉团刚刚的小郁闷,此刻又忽然傻笑,随即道“为何事,溁儿如此开心?”

程溁是相当乐意和谢迁聊天的,随即道“想起包子本叫馒头的事。”

谢迁自然瞧出小肉团的小心思,嘴角勾起道“呵呵,溁儿说来给迁表哥听听。”

程溁早就等着这话了,即刻道“包子起源于三国。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亮率兵攻打南蛮,七擒七纵蛮将孟获,使孟获终于臣服。诸葛亮班师回朝,途中必须经过泸水。军队车马准备渡江时,突然狂风大作,浪击千尺,鬼哭狼嚎,大军无法渡江。此时诸葛亮召来孟获问明原因。

原来,两军交战,阵亡将士无法返回故里与家人团聚,故在此江上兴风作浪,阻挠众将士回程。大军若要渡江,必须用七七四十九颗蛮军的人头祭江,方可风平浪静。

诸葛亮心想:两军交战死伤难免,岂能再杀四十九条人命?他想到这儿,遂生一计,即命厨子以米面为皮,内包黑牛白羊之肉,捏塑出四十九颗人头。然后,陈设香案,洒酒祭江。

馒头本名蛮头,蛮地以人头祭神,诸葛之征孟获,命以面包肉为人头以祭,谓之‘蛮头’,今讹而为馒头也。

诸葛亮创始了馒头后,在民间既有了‘馒头’一说,诸葛亮也被尊奉为面塑行的祖师,后人慢慢便将做馅的工序省去,就出现了不带馅的白面馒头。”

谢迁很是尊崇诸葛孔明,随后道“迁表哥也曾听过,说书人谈过诸葛亮的故事,当时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风流人物,很是羡慕。”

小肉团随即一个冷笑,道“风流人物?迁表哥可知黄月英。”

谢迁觉得他够谨言慎行了,能点头回答的就坚决不说话,话也从不多说,怎么就又惹着小肉团了,陪着笑脸道“溁儿,愿闻其详。”

程溁淡淡的笑,道“黄月英诸葛孔明之嫡妻,诸葛亮随刘备出山后,一直南征北战,黄月英在家里辛勤操持家务,绝顶聪明的她发明了一个会磨面的木头人,后来,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就是在黄月英的帮助下发明的。

尽管黄月英既聪明又贤惠,但却一直没有给诸葛亮生下一个儿子。诸葛亮只好找他的哥哥诸葛瑾过继了一个儿子,黄月英这才给诸葛亮找了几个小老婆,生了诸葛瞻。迁表哥觉得黄月英为何‘贤惠’的给诸葛亮收小老婆?”

谢迁随口,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收了几房姬妾。”

小肉团脸色一正,道“呵呵!是吗?那为何不在过继儿子之前,黄月英就先给诸葛孔明’贤惠’的收房?”

谢迁瞧出程溁的不悦,觉得说多错多,摇摇头表示不知。

小肉团多愁善感,道“诸葛孔明多聪明,空城计都有胆色使的人物,但再智谋无双的人也不该对自己的挚爱,耍小心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放心上的丈夫分享给别人的。”

谢迁即刻点头,示意小肉团说的对。但随后陷入了沉思,倘若自己是诸葛亮又该如何。

两人交流声不大,只能两人能听见,程溁见谢迁陷入沉思也不打扰,随后和卖包子的大叔打探消息,才知道余姚连乞丐都没有,想找卖身葬父的人,只能去县城南街蝴蝶胡同人牙子那里,这不是曾经谢迁被卖去的地方吗!看来这回够麻烦的。

哎,叹口气,无奈的骑上小毛驴,谢迁也回过神来了,谢过卖包子的大叔,两人随即就去了南街。

这南街鱼龙混杂,七教九流都有。好人家的姑娘一般是不会去的,程溁自认为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于是买了个幂蓠带上,乐于助人是好事,但不见得非要搭上自己的名声,这个年代的闲言碎语那是相当可怕的。

一进南街,程溁有种来到鬼市的既视感,满满的都是嘈杂声,大部分都光着半个身子,瞎眼的,缺胳膊少腿的,露出超大刺青的,赌钱声不绝于耳,还有能呛死人的脂粉味儿,露出雪白的大腿,肚兜半斜,酥胸半露。

小肉团在幂蓠里色咪咪的偷瞄一眼,呵呵!酥胸上还有吻痕,她终于知道了大明有时真的很开放。

也不知谢迁是如何知晓,幂蓠下的小肉团在偷瞧的,她才刚撇了一眼,谢迁就给挡了个结实。

小肉团撇撇嘴,跟着谢迁继续走,暗道:这算什么,姐姐上辈子,在海边看的美女更多,那穿的是泳装,比基尼,哼哼!

终于到了蝴蝶胡同,突然间的安静有些不习惯,谢迁把小肉团牵紧了,院子的门是敞开的,院里正好坐着刺青为上山虎黑脸大汉一个人在喝酒。

程溁把幂蓠摘下,笑的甜甜的道“大叔好呀,还记得俺吗?”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瞧了瞧后,道“久违了,原来是程举人家的小姐,”对着谢迁瞧了又瞧,没认出来这俊美少年,道“这位是?”

这些日子两人时刻在一起,程溁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大不同。刻意试探一下,这大汉究竟有没有认出谢迁,道“这是我表哥,长的俊吧!”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又仔细瞧了一圈谢迁,连连点头道“确实俊俏,整个县城再加上十里八村的男娃儿都没这么俊俏的少年,呵呵!”

“呵呵!俺也这么认为的,”程溁顿了顿从荷包拿出二两碎银,递给刺上山虎黑脸大汉,道“这次来是请大叔帮忙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个叫东子的少年,在城里卖身葬父。”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伸手接过,放在怀里,道“放心吧!大叔帮你打听打听,不管成与不成,三日后都给你俩消息。”

程溁礼貌道“那就先谢了大叔,俺们给您添麻烦了。”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对着二人一个抱拳,道“程家姑娘不必客气!”说着就送二人出了门。

走远后

程溁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这地头蛇能不能打听出来,要不咱再去县衙看看我爹在不在,让我爹找县丞大人再帮帮忙?”

谢迁点头微笑道“都听溁儿的。”

程溁瞬间觉得这谢迁是挺帅的,气质也好。

余姚衙门背靠秘图山,衙门大堂前挖掘有百余平方米的荷花池,殿堂楼阁。

程溁第一反应就是在哪买票,左右瞧瞧,才发现百姓们都穿长袍棉布襦裙,自己也还带着幂蓠,哎!恍惚了,还以为上辈子旅游的时候了。

谢迁去角门叫门,学着小肉团,道“差大叔,和您打听一下,程勤程举人可在?”

腰挎大刀的衙役摇摇晃晃走出来,高高在上的扫了一眼谢迁的穿着,道“你是何人,为何打听程老爷呀!”

谢迁坦然自若,道“我是他外甥。”

衙役脸上立刻堆着笑,道“哦,原来是小公子啊!程举人昨晚来了,但今早刚开城门就回了,说是去寻本家,拿什么东西。”

谢迁荣辱不惊,道“谢了,差大叔!”

小肉团和谢迁对了个眼色,这个衙役不用训练,都能上台表演变脸,呵呵特长啊!先敬衣裳后人。

随后小肉团又琢磨起来程家本家,她这个便宜爹还有本家?翻翻小程溁的记忆,根本没有啊!谁知又有什么内情。

谢迁在旁边牵着小肉团慢慢往前走,程溁这辈子看的最多的就是粉色荷花,衙门居然有白荷,不免停下来欣赏一下,蜻蜓围着白荷上下缠绕,黄色蝴蝶落在花蕊,阳光透过树叶一缕缕洒在荷花池。

初夏日也是遨游的良机,三五成群,用楼船载上萧鼓,带上祭品先到上方山谒庙,然后用祭物为山水之游。

程溁牵着谢迁,不紧不慢的往前溜达,哇!当铺,还挂个小旗子,有意思,好奇道“迁表哥,到期不赎的抵押品就归当铺所有,那当铺能卖吗?什么东西都能当了吗?”

“到期不赎回的物件,当铺自然会卖掉,当铺有三不当,即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手饰不当。神袍戏衣不当,防的还是那些死人的寿衣、殓服。旗锣伞扇不当,低潮手饰不当,主要的还是指那些拿琐物来戏耍开涮的人。”

小肉团认真听着,默默记在心里,恰好猛地一抬头。

当铺小伙计把番外人推了出来,大喊道“你们番外人真是的,怎么听不懂啊!我们当铺不要这些东西。”说着还满脸的嫌弃,不屑的摆手往外轰。

“这些真的很值钱!”西洋传教士灰头土脸的被赶出当铺,说着撇脚的汉语。

周围路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花衣阿婶摸着自己乌黑头发,道“这番外人长的真怪啊,头发是卷的,手臂上的毛还这么多,要是我长成这样宁愿去死。”

蓝衣大姑娘摸着自己眼睛,道“黄头发真难看,眼皮这么双,还是丹凤眼漂亮呀!”

粉衣小媳妇摸着自己鼻梁,道“这鼻子怎会这样鼓出来,瞧着真别扭,还是我的塌鼻梁漂亮。”

程溁在旁边静静听着,心里暗道:等几百年后就会有人把头发烫卷,割双眼皮,垫鼻梁骨的,现在嫌弃,但在几百年后还是很流行这种混血长相的,这就是时代的差异。余光扫了眼谢迁,淡定自若,看不出情绪,小肉团在心中悄悄给谢迁竖了个大拇指。

西洋传教士在和当铺伙计拉扯中,撕开了布袋子一角,掉出一块石头。

顿时把程溁的葡萄眼惊成了荔枝眼,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哎呦!蓝宝石,这么大。

程溁微微点头,暗示谢迁上前帮忙,咱买。

谢迁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观察小肉团,瞬间秒懂,学起程溁念佛经的样子,道“伙计小哥莫要生气,气大伤身。”转首又向围观百姓行了个拱手礼,道“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袖箭之下,众生平等,这番外人泛洋跨海来到余姚,就是客人,我大明是泱泱大国更是礼仪之邦,怎可欺客,自是以理服人。”

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可不能丢了余姚人的面子,散了吧!”明代的百姓还是纯朴的多。

花衣阿婶道“这俊娃说的是,咱不能丢了余姚人的脸面。”

蓝衣大姑娘道“俺们都是礼仪之邦的百姓,小兄弟说的极是。”说着还向谢迁抛了个媚眼。

粉衣小媳妇不甘于人后,道“我中国男儿不仅长的俊,更是出口成章,不能让这传教士回了番外,还说咱大明的不是。”说罢媚眼如丝的瞧着谢迁。

程溁暗道:难道迁表哥老少通吃,颜值高就是硬道理。

程溁又对着不远处茶楼撇了眼。

谢迁虽然话是对着围观百姓说的,但余光却一直扫着戴幂蓠的小肉团,即刻心领神会,道“小子请远道而来的传教士吃杯热茶,还请传教士移步。”说着就慢步过来牵着程溁的小肉手,随后引路三人去了茶楼。

谢迁微笑道“小二哥,先上些茶点和热茶来,再给小毛驴喂些草料。”

“好嘞,客官稍后。”小二嗓音洪亮,腿脚利索。

随后小二端着盘子,脚步很稳,走近道“茶点,热茶来喽!客官您慢用。”

谢迁大方的把茶点摆在西洋传教士根前儿,道“这是余姚特产,传教士尝尝,是否可口。”

西洋传教士说着很慢的汉语,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谢谢你。”

谢迁神态自若的给小肉团斟了杯热茶,随后道“来者是客,何须客气。”

西洋传教士也顾不上说话了,不会儿盘子见底。“嗝!对不起”打了个饱嗝,西洋传教士尴尬的笑笑。

谢迁开始步入主题,道“传教士所卖何物,为何当铺不收?”

西洋传教士在桌上把包裹打开。

瞧得程溁差点流出口水,暗道:哇!祖母绿、蓝宝石、绿松石、碧玺、水晶、长石、欧泊、软玉和青金石,看来这西洋传教士是美洲人。

程溁面上不动声色,桌下偷偷踹了谢迁一脚。

谢迁自然知道这是入眼了,随即道“传教士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出门靠朋友,传教士这些东西开个价吧!”这话说的有些内涵,咱们都是朋友了,你还好意思要高价么,这可是溁儿瞧上的东西,管它什么稀奇古怪,必须拿下!

西洋传教士热泪盈眶,真诚的感动,道“二十两,不!十五两银子,够我回我的故乡的船票就可以了,我租的屋子里还有一些,我带回去也是累赘,都送给朋友你吧!你可真是个好人呀!”

随即起身,三人到了不远的拐角处,一个简陋透风的小屋,西洋传教士热情的把自己带来所以的东西都给了谢迁。

程溁细心的发现有玉米,西红柿,辣椒,其余的种子小肉团表示不认识,到时种后结了果后再说。

翻到最后一个破盒子的时候,两块银色外壳的怀表映入眼帘,虽然看起来有巴掌大,也并没有清代怀表那么精致豪华,但程溁却差点喜极而泣。

因为她看太阳根本就分不出时辰,更分不出东南西北,虽然知不知道具体时间并不重要,但吃饭晚点儿,对于吃货来说是多么痛的领悟,从今以后可以正点吃饭了,吼吼!

(19)天花

花落深眸里、碎满夕阳。

小毛驴满载而归,谢迁背着小肉团,程溁乐滋滋唱着“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大明百姓哪里听过这样的曲子,重点是程溁的嗓音带着甜甜糯糯的的童音,纷纷回头留恋听着这歌声,又见兄妹二人如此俊俏的模样,不禁多看几眼。

程溁顿时有种大明星上街,被粉丝围观众星捧月之感,唱的更卖力了。

谢迁虽然不喜被围观,但是见小肉团在他背上唱的开心,玩的很舒服,也就无视那份不喜了。

两人一路的好心情到了伏虎村戛然而止,谢家四房不敢去程举人家闹,只能全家等在村口,瞧一瞧灾星是不是真的如边亚焟所言,被程举人家买了过去。

谢父看见毛驴驮着满满一背的包裹,身穿月白绸缎的俊朗少年背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那小女娃身上金灿灿的,头上镂空雕花金铃铛,颈上金项圈镶嵌红色宝玉,腕间闪灿灿的金镯,这女娃定是那程举人家的独女无疑。

但那个俊朗少年谢父有些不敢认,这位面带微笑,气质尚佳,穿着绫罗绸缎,一根白色玉簪把满头乌发固于发顶,举手投足间妥妥世家公子的风范,难道这就是当初被他卖掉带着霉气的灾星儿子。

边亚煵和谢迦,谢迊站在旁边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灾星竟有如此气运入了程举人家的眼,看灾星这身打扮,这气色哪像曾经脸色灰黄带着霉气的灾星,要不是那双和荣卿渡一模一样的眸子,边亚煵还真不敢认,这位贵公子就是那灾星谢迁。

边亚煵随后给谢迦使了个眼色,谢迦上前摸出藏在袖兜里的帕子给谢迁擦汗,谢迁一个闪身本能避开谢迦的触碰,谢迦双眼含泪,道“六哥,就这么嫌弃我这个妹妹吗?小迦只是想帮六哥擦汗而已,呜呜!”

谢迁从背上轻轻放下程溁,嘱咐小肉团把小毛驴牵上先回家。

程溁暗道:迁表哥这是要独自面对谢家的牛鬼蛇神吗?程溁当然不肯走,这谢家有多难缠,虽然她小萝卜头身材帮着打不了架,但是她可是举人家的娃,村里人有多尊重读书人,小肉团是看在眼里的,自然要留下给她迁表哥站脚助威摇旗呐喊呀!

谢迁对小肉团一惯是没有办法的,也明白这是程溁在担心他,随即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程溁自然是不愿意的,牵着他的手从谢迁背后钻了出来,一个眼神示意他,我们要并肩作战。

谢迁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流,眼眶微红,心里十分妥帖。

边亚煵把两人的交流看个明白,这灾星把人家举人家的小姑娘哄骗得倒是和他一条心,把他谢家人当成豺狼虎豹了,不知背后又是如何编排她边亚煵这个做继母的。暗道:小丫头片子既然你和这个灾星一条心,那就休怪我边亚煵无情,我不仅要烧死灾星,还要灭了你程家,随即递给谢迦一个眼神。

谢迦早就看这个出身比她好,长的粉雕玉琢的女娃不顺眼了,这么小就长得这么狐媚子,大了也是个勾栏院的货色。即刻掏出刚刚藏在袖兜里的手帕,弯腰给程溁擦汗。

程溁学着谢迁的步伐,躲开了谢迦靠过来的魔爪,谢迁赶紧把小肉团藏在身后。

小肉团在谢迁耳畔轻轻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还未等谢迁回复,谢迦满脸泪痕,道“六哥,当初父亲把六哥卖了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不冲撞咱们谢家的子孙!六哥就不能为父亲多考虑一点吗?过世的祖父若是知晓咱谢家子孙旺盛也会泉下有知的,呜呜!”说着便委屈的哭起来,用袖子把满是泪痕的眼睛挡上,偷偷给边亚煵使个眼色。

一身素色的边亚煵扶着还未隆起的肚子,道“是呀!当家的把迁儿你送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这些日子当家的茶不思饭不想真真是后悔极了,百善孝为先,迁儿就和娘回家吧!”

程溁暗道:这母女两怎么会好好的请谢迁回去,之前冲撞谢家子孙,现在就不冲撞了?看谢父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谢家四房这是在家就没协商好。

难道是要给谢迁扣上不孝的名声,谢迁灾星之名那是响彻十里八村,俗话说虱子多了就不觉得咬了,那还在意多个不孝的罪名,顶多也就恶心一下罢了。

那是要把谢迁接回去再卖一次?我程溁能买谢迁一次,就能买第二次,而且还有县丞给撑腰,一般人也不会得罪我程家。

思虑中的程溁无意间撇了一眼谢迊,头戴方巾,穿交领缀白色护领,这是书生的打扮,瞬间程溁懂了,这是在给谢迊铺路,想和程举人读书,从而抱上县丞大人大腿,一箭双雕啊!但小肉团不了解边亚煵之心,也低估了边亚煵的狠毒,终究还是错漏了。

程溁琢磨通了后,给谢迁一个眼神,谢迁的注意力就一直在程溁身上,随即懂了小肉团所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谢父说的支支吾吾,一看就是不情愿接谢迁回谢家,但还是顺着边亚煵的话往下说。

谢迁瞧了瞧谢父的身形,暗叹:可真是祖父最疼爱的小儿子,守孝守得又胖了,面色红润,这也是他那个好继母说的茶不思,饭不想,后悔卖掉他这个儿子的表现吗?别再是把他这个灾星清理了,心情大好的又多吃了两碗饭。

边亚煵趁着,谢迁走神这一小会儿,悄悄上前,掏出装着粗布帕子的荷包,谢迦早就暗暗瞧着边亚煵的步子,配合上前,程溁小小的萝卜头身材在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谢迦,随即一个闪躲,谢迁这时也瞧见边亚煵和谢迦上前,随即牵着程溁一个用力。

程溁自己闪躲的力度再加上谢迁牵着手的用力下,小肉团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一个不稳摔了一跤。

谢迦哭哭啼啼上前挡住谢迁,边亚煵趁机上前,给程溁拍土,还轻轻的给她揉揉腿,用身子一个侧挡,在别人看不到角度,掏出荷包快速塞进程溁怀里。

程溁觉得尴尬,不想让不安好心的边亚煵触碰,但人小力微挣扎无果,大叫“迁表哥。”谢迁听到后把挡在前碍事的谢迦一把推开,从边亚煵手里把程溁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焦急道“疼不疼?”

程溁成年人的灵魂哪能摔一跤,就要死要活的,但谢迁这么一问小肉团顿时觉得委屈,小嘴一憋,葡萄眼含泪,说掉不掉的,泪眼朦胧,一眨一眨的瞧着谢迁。

谢迁这时也顾不上谢家四房了,抱着程溁大步回了小楼,要尽快瞧瞧小肉团伤了哪儿,聪明的小毛驴自觉跟上。

两人一驴儿踏着夕阳,给谢家四房留了个背影。

谢迦朝程溁的方向撇撇嘴,揉了揉被谢迁推疼的肩膀,暗道举人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个短命鬼,随即一个冷笑。

边亚煵和谢迦对视了一下,心领神会的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拉着谢父,谢迊回了八坡村。

谢迊一直冷眼瞧着,他站的角度刚好都能看到,更能看全,看来是借不上程举人这一步棋了,默默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程溁回到小楼,瞧见自己衣服都脏了,也皱了,这么注意形象臭美的小肉团,自然是要沐浴更衣。

谢迁从厨房提了热水,试了试温度,才叫程溁进来。

程溁享受着谢迁的照顾,笑的见嘴不见眼,美滋滋的刚解开外衣,随即掉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这绝对不是小肉团的东西,但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不是好东西。找了两根筷子,警惕的把荷包打开,夹出里面塞的东西,是一块沾满血污,而且血迹发黑的粗布。

“啊!”小肉团本能的大叫。

不远处小桥上伴着夕阳赏荷的谢迁,即刻道“怎么了?”几个纵跃来到闭合的房门,一脚踹开了浴室的门,门栓子应声而断,随即快速扫了一眼浴室,瞧见地上满是污血的粗布,不明所以,伸手就要拉瘫倒在地的程溁。

程溁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大喝道“别过来。”

谢迁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程溁,刹那间五味杂陈,是因为谢家四房来找他,给程家添麻烦了吗?谢迁顿时一脸受伤,略带乞求的眼神望着小肉团。

程溁瞧见谢迁一脸受伤,很是不忍,决定把自己的推断告诉谢迁,没有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就隐瞒,伤人的赶他离开。

程溁含泪强笑,道“迁表哥!这血布和荷包应该是刚刚边亚煵趁乱塞进俺怀里的,俺怀疑这是得病之人咳血的手帕,所以才让迁表哥离远些以防过了病气。”

谢迁一听边亚煵的名字,顿时额头青筋一跳,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发出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什么病,溁儿知道吗?”

程溁实话实说,道“这血布上还有一些粘液,看着像擦拭了痘疮流脓后的痕迹,俺曾听爹说流民那里正在闹天花!”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扎他的心,谢迁即刻双眼爆红像一只暴怒的孤狼,声嘶力竭,道“什么居然是天花?不,不!边亚煵我杀了她。”随后掉头就走。

程溁强颜欢笑,蹬着小肉腿绕着谢迁跑过来,张开双臂,道“迁表哥,冷静,俺只说可能是,可能是天花,再说天花这种东西,边亚煵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可能只是吓吓俺罢了。”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从这污血布的颜色,沾染暗疮的色泽,还有这粗布的污渍,这是出自患病流民无疑了。

谢迁可不傻,哪能让程溁糊弄住,缓了一下心情,含泪道“那迁表哥把这血布丢到谢家,让他们也尝尝天花的滋味。”说着大步上前就要捡起血布。

手脚无力的程溁艰难的绕着谢迁跑过来来,挡住血布,道“天花传染性极强,患病者十室九空。百姓甚至会怀疑患病者是处怒了逗神才会染痘,会被烈火烧死,献祭给逗神。官府倘若发现村里有人患有天花,管辖者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官途,背着朝廷屠村。边亚煵用如此恶毒计策害俺,但俺定不能为了如此报复边亚煵,就连累无辜村民的性命。”

谢迁从牙缝吐出几个字,定定的看着程溁,道“他们与我何干!”

程溁内心是感动的,她知道就算是现代的天花都是以预防为主,极难治愈,清代顺治帝就死于天花,天花猖獗可怕,就如同现代的艾滋病,人人谈虎色变,思虑后,含泪道“迁表哥拿着黄金走吧!俺也看出来了,不论迁表哥患不患天花,边亚煵都会散布谣言用灾星之名取迁表哥性命,所以迁表哥买个假户籍换个地方从新开始吧!”

谢迁一个冷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等死吗?”

程溁很想摇头,却艰难的点点头,道“感染天花的人必须远离人群,隔离直至痊愈,俺打算一会儿就去和娘说,去庙里祈福,然后去蛇洞隔离四十日,观察看看俺患没患天花。”

谢迁气的手发抖,大喝道“你要自己去蛇洞,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还隔离看看?”

顿了顿,强压下怒气,缓了缓,道“这样吧!我陪你去狼洞,那里有些生活所需,还离药泉近,咱们可以天天泡药泉。”

程溁确实打算去泡泡药泉,但有谢迁在她又哪里需要认路,看来自己是很依赖他吧!思虑后道“迁表哥远远的给俺带路,俺自己去就行。”

谢迁当然明白程溁这是怕,怕万一她感染了天花,会传染给自己,内心很痛,仿佛有人抓着他的心脏,用刀割,大步走向前,不顾程溁的挣扎,紧紧把她抱在怀中,笑着道“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程溁拼命挣扎,不让谢迁靠近,但小肉团哪里是暴怒谢迁的对手,挣扎无果,被谢迁紧紧笼罩在他的怀里,哭着摇头。

认命的程溁随后拿来火盆把血布、荷包,还有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和谢迁穿的一起烧掉,用草木灰掩埋。

深思熟虑后的程溁,决定还是不见她娘一面了,她娘身子本就不好,又聪慧,很不好糊弄,她怕自己藏不住心事,再把她娘吓坏了。

随即留下一封信给荣卿溪,大意就是女儿被观音菩萨托梦要去寺院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即刻启程不能耽误,娘亲就会不药而愈,所以请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只能即刻收拾行装启程,娘亲勿念,一路有迁表哥陪同,勿需挂念,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把信平摊晒晒阳光,消毒后交给苏嬷嬷。

随后谢迁给小毛驴套上驴车,带上衣物,药罐,砂锅,被褥,醋,盐,米等用具上了驴车。

程溁让谢迁特意架着驴车在伏虎村绕了一大圈,做在驴车上远远的和村民们热情的打招呼,娇羞的用帕子捂着嘴,用洪亮的嗓音道“溁儿被观音菩萨托梦去寺院,给娘亲祈福七七四十九天,菩萨会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的。”见一个村民就大声说一次。

谢迁在旁边强颜欢笑,掩盖住他想杀人的内心,也热情的和挨个村民打招呼,只要有人问道谢家的事儿谢迁就含泪不语,这也是小肉团教的,有时沉默是金。在谢迁清澈明朗的笑容下,却暗道:谢家我若不死,便是你亡。

一些好事的大婶子本想打听一下,这十里八村出名的灾星,如何就成了程举人的外甥,但含泪不语的少年,大婶们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她们可更是不敢乱说举人家的是非,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茶语饭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程家孝女,孝感动天被观音菩萨托梦,起身去寺院祈福,还为整个村子祈求菩萨保佑咱们村风调雨顺,本就对程溁印象很好的村民们,更是皆口称赞。

程溁捂着嘴远远的说也是怕万一自己患病,传染给无辜村民,更是让村民们对自己的好感先入为主,省的自己没死于天花,回来后却被边亚煵又出什么坏招,毁了自己名声,不得不防。

也顺便寻找村里谁家有长痘疮的牛,牛痘与天花病的病毒具有相同的抗原,人接种牛痘苗后,也可同时获得抗天花的免疫力。牛痘通常长在母牛**的部位,小肉团只要遇见了牛就盯着牛**瞧,挨个瞧连一点也不放过,那叫一个认真,这是她能想到唯一自救的办法了,在患天花前先中牛痘。

谢迁自然发现了程溁异常渴望的眼神盯着牛**瞧,脸上用柔情掩盖心疼,道“溁儿是想喝牛奶?”

程溁信誓旦旦道“俺哪有心情喝什么牛奶啊!俺在找牛痘,牛**上的痘疮,只要咱们在患天花前给自己种了牛痘,咱两就可以活命了。”

谢迁恍然大悟,道“这种牛痘疮迁表哥之前患过,那时谢家的牛都是我伺候的,那牛痘疮不到半个月就自愈了,也没留下麻子,也不知道谢家的牛还有牛痘吗?吁!吁!”

程溁瞧出谢迁打算去谢家,担心他冲动,于是问道“迁表哥为何停车”

谢迁心急如焚,道“咱去八坡村,找有痘疮的牛。”

程溁笑的甜甜,道“马上就入夜了,咱先收拾好狼洞,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一会儿去河边捉鳗鱼,来而不往,非礼也,俺也该小小回敬一下边亚煵了。”

谢迁按捺住焦急,强笑道“好,听溁儿的。”

谢迁牵着驴车,山路崎岖,他怕驴车颠着程溁,所以让小肉团趴在他背上,小肉团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谢迁暗道:溁儿这么爱美的女孩,此时是怕极的吧,那天花会全身长满痘疮,甚至会溃烂而死。随即抬头望望天,真想今天的太阳不会落山,就这么和溁儿一起走下去。

程溁在谢迁背上瞧着,他扒开覆盖着的藤蔓,随后漏出一个半米高的山洞,用木枝叮叮敲了一通,草丛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草丛里的律动走远,谢迁牵着程溁弯腰钻进洞里,里面越来越开阔。

干材若干,一口缺了角小锅旁摆放着干枯的荷叶上错落着几颗淡黄大粒粗盐,在往里都是断竹看来是准备做竹箭的半成品。床上铺着干草,仔细一看那床,是由一颗大树从中间劈开两半,再用一些石头固定卡住底部,床上一竹枕,同理也是一颗大腿粗的竹子从中间劈开作为竹枕。

程溁暗道好原生态的山洞啊!谢迁随后打水把山洞擦拭了一遍,铺上被褥,程溁想上前帮忙的,可是真的是有心无力,刚刚当得知谢迁患过牛痘,瞬间提着的一口气就松开了,随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肉团可是个惜命的人,她怕死的很,怕身上长满流脓的痘疮,怕恶心的痘疮转变为败血症,怕全身发痒留疤变丑,怕得了天花把脑子烧坏了,怕引发她前世最惧怕的病-肺炎,但是她不能说,她要坚强的微笑给谢迁打气。

其实她早就发现谢迁即将崩溃要杀人心,更看出他的自责,悔恨,所以她必须坚强,趁着今夜夜黑风高给自己,同样也为谢迁出口恶气,她怕他做出什么发狂的事儿来,为了报仇把他自己的人生毁了。

(20)贼不走空

晴天的夜晚,山峦的形状却异样地笃定而清晰,星星般的灯火在无言的树丛里闪烁,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带,横跨繁星密布的天空。

这是程溁来到大明后第一次欣赏夜空,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守护着迷路的人们,如此坚定的北极星,能不能帮她也指引一下命运,低头随意一瞥月光下几颗夹竹桃,在不远处开的正艳,小声嘟囔,道“呵呵,天助我也”

谢迁把狼洞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后,凑过了道“溁儿,再看什么?”

程溁伸出小肥手指了指,奶声奶气道“北极星”。

谢迁顺着小肥手望去,也指着星空,道“那不是紫微星吗?也叫天罡星,溁儿!瞧那紫微星是这个漏斗的顶尖。”说着比划了一个漏斗形状,顿了顿继续道“紫微星居北称为北极星也很恰当,应该称为北极紫微星。”

北极星的全称可不就是北极紫薇星,小肉团爽朗一笑,道“呵呵!不错该称北极紫微星,俺想起一个文曲星和武曲星的故事,迁表哥想不想听?”

谢迁用小鹿般湿漉漉,充满好奇的眸子就这样瞧着小肉团,道“溁儿说的迁表哥都喜欢听”。

小肉团就吃谢迁这一套,道“呵呵!话说北宋末年,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玉皇大帝特派赤脚大仙下凡做皇帝以救治民间疾苦,然而赤脚大仙在天上享惯了清福,说什麼也不肯答应。因此玉皇大帝承诺派文曲星与武曲星下凡保他,赤脚大仙才勉强答应下凡。

赤脚大仙下凡後就是宋仁宗皇帝,但一出生就一直大哭不止,催促文曲星与武曲星赶快下凡。玉皇大帝被哭得心烦,因此急派二星赶紧下界。而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所有要投胎的人,都要到南斗星君处登记,并取一个脸谱下凡。

文曲武曲二星到南斗星君处报到时,恰巧又遇南斗星君正与北斗星君下棋,无视于文曲武曲二星的到来。文曲星等得不耐烦,就直接从南斗星君身旁装脸谱的乾坤袋,拿了一个脸谱就匆匆下凡投胎。

而武曲星耐心的等到南斗星君下完棋后才说明来意,因此南斗星君从乾坤袋中,打算拿个武士脸谱给武曲星,但东找西找就是找不着,只好拿了文士脸谱给他。

文曲星投胎後就是包拯,但因匆忙之间拿走了武士脸谱,因此一出生就是个黑脸,以致父亲嫌母亲弃,把他扔到村头的沤麻坑里。包拯在沤麻坑里哭得惊天动地,他的嫂子可怜他而将他抱回家抚养长大,所以包拯都尊称他嫂嫂为‘嫂娘’。

包拯长大後考中状元,游宫时皇后因为嫌他面黑,特赐他三尺红绫遮面皮。而武曲星投胎後就是狄青,生得眉清目秀,像一个文弱的书生。但因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而成了宋朝的一员大将,南征北讨屡建奇功。但因长得脸白清秀,难以服众,因此做了一个凶恶的鬼脸壳戴在脸上,增添几番煞气。”

谢迁安静的听完,真希望这一刻永恒,想起祖父曾说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程溁一边讲故事,一边用帕子隔着采夹竹桃的枝叶,用小肥手在谢迁眼前晃晃,道“故事有意思不?”

被打断思绪的谢迁,用清澈如漩涡的目光瞧着程溁,道“溁儿说的哪会有没意思的,博学多才,涉猎甚广,小子多谢赐教。”说着就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对着程溁行了个拱手礼。

程溁配合着挺直腰背,伸出小肉手示意,道“呵呵!客气,客气,哈哈!小子免礼。”

谢迁瞧着小肉团的帕子,好奇道“溁儿为何不采花反而采枝叶”

程溁童稚的小脸,微微一笑,道“夹竹桃,假竹桃也,其叶似竹,其花似桃,实又非竹非桃,故名。”

谢迁看着小肉团站在花丛,如此美好,本不愿打破如此愉悦的气氛,但寻找牛痘刻不容缓,眸子灰暗的瞥向别处,不敢瞧程溁的目光,轻轻道“夜深了,咱们该动身了。”

程溁哪能看不出谢迁的闪躲,阴隐,随即若无其事,道“俺准备了铜丝,刚刚杀的鳗鱼血也带上,这是俺之前听云游四海的道士说的,也许会有用。”程溁暗道:对不起迁表哥,这不是云游道士教的,而是上辈子小说学来的,但俺不敢说。

谢迁自然看出程溁歉意的神,猜出七七八八,但装作若无其事,捏了捏小肉团的脸,笑着道“好啊!小丫头人不大,鬼主意倒是多得很。”

随后谢迁背上程溁,提着瓮,拿上包裹,一路急行到了八坡村。

程溁从荷包摸出秘密武器,伸出小肥手捧出,讨好的笑道“迁表哥这是迷香,俺白天趁你不注意,呵呵!在南街因好奇就买了几块。”说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谢迁哪里舍得埋怨小肉团,点点头接了过去,一个燕子穿云纵跃进谢家大院,轻手轻脚的挨个屋子把本就熟睡的人迷晕,这才给程溁开了院门。

程溁完全没有做坏事的负罪感,乐滋滋跑进谢家院,道“咱把铜丝绑在谢家最高的屋顶房檐上吧!”摇了摇头,继续道“不成,那万一雷劈不中怎么办!迁表哥反正铜线带的够,给谢家四房的房檐全捆上铜线,院子里这颗老树泼上鳗鱼血,唉!别都用了,留点给边亚煵和谢迦的房门也泼点鳗鱼血。”

谢迁借着月光,几个梯云纵上了屋檐一圈圈把铜丝拴好,八步赶骣般的上了院子老树在枝叶繁茂处轻轻泼了鳗鱼血,又在谢迦和边亚煵的房门前,把瓮子剩下的鳗鱼血洒在缝隙处。

随后走向程溁,道“溁儿,还需要做些什么?”

小肉团眼睛一转,又是一个坏主意,道“反正谢家也睡着了,迁表哥咱把谢家的银子都拿走吧!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安稳的住在大宅子里,咱俩却住在深山老林喂蚊子。”

谢迁看着身上无一处不好的小肉团,嘴角勾起,道“成,但迁表哥不知边亚煵把银子藏哪?”

程溁脸不红心不跳,小肉手拍拍胸脯,甜甜笑道“迁表哥,找东西俺在行,密室俺都能找到。”小肉团随即拿了谢家院子里的小背篓。

谢迁跨着大步先进了边亚煵和谢父房门,把衣衫不整的两人用被子遮住,点了油灯后,才让程溁进屋。

程溁有种探险的兴奋,蹬着小短腿快步进来环视一圈屋子后,道“迁表哥先去房梁上瞧瞧。”说着程溁就走到边亚煵跟前,把夹竹桃叶子捣碎,敷在边亚煵脸上和脖子。

谢迁点头,随即提了一口气,借着柱子一跃上了房梁,宽大的房梁上满满的都是灰尘,借着油灯的光在极厚的灰尘下发现一个凸起物,随手拿了起来,扫了一圈房梁再没有别的异常,随即跃了下去,递给下面美滋滋的程溁。

程溁直接装在小背篓里,等回去再看,笑眯眯的使唤谢迁翻柜子,特别注意要敲敲有没有夹层,小肉团仗着自身的小萝卜头身材爬到了边亚煵床下,又翻出几个小包,通通放进小背篓。

谢迁在柜子里翻出好多祖父和自己打猎攒的上好皮子,程溁听说是谢迁打猎的皮子,即刻又出了屋拿了个大箩筐把皮子装上,随后用快夸我的表情瞧着谢迁,谢迁逗的呵呵直笑。

“这么多东西,仅靠咱搬不走,迁表哥有没有办法让谢家的牛儿不出声悄悄的给咱把东西驮走吗?”

谢迁淡淡道“谢家的牛曾经一直是我照顾的,熟悉的很,放心不会发出声响的。”

程溁葡萄眼眯成了月牙,道“那咱把谢迦,谢迊屋子也扫荡一遍吧!把牛车装满,也不往你我做一回飞天大盗。”

谢迁喜欢瞧小肉团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勾起,道“好,依溁儿的。”

程溁又寻了个大箩筐,进了谢迦屋子扫视一圈,发现虽然不大,但很精致,给谢迦也敷上夹竹桃枝叶做的面膜,还剩一点儿汁液,也不浪费涂谢迦手上,随后打开柜子满满的衣裳,哼!这些大部分都是曾经她迁表哥给做的,谢迦回来没多久就守孝了,这些衣裳一看就是没下过水,定然是还没来及上身儿,通通装进箩筐里,梳妆台满满的首饰也顾不上看了,一股脑的全进了箩筐,还有各色丝线也全捎上,留着俺在狼洞学针线使。

谢迁这时已经套好了牛车,进屋找小肉团,瞧见比程溁还大的箩筐装的满满的,水汪汪葡萄样眸子睁得圆圆的还在屋里扫视有什么遗落的,宠溺一笑道“溁儿,迁表哥把这筐搬上牛车。”谢迁提着箩筐就搬上了牛车。

程溁又从谢迦床底下翻出一枚精致荷包,随即毫不留恋的离开,去了谢迊屋里。

谢迊屋里收拾的很整洁,有很多书,哼哼!这些书籍估计都是科举用书,留着给我迁表哥学,从柜子里又翻出几匹布,把布用做包皮,快速把书籍码放整齐,屋里的笔墨纸砚也通通不放过,最后还在柜子底下翻出一些银子,哼哼!估计是私房钱,具体多少也没空看,全部打包。

谢迁把三间屋子的东西安置在牛车上,小肉团瞧见牛车还有空地,眼睛一转道“迁表哥,咱再去厨房瞧瞧,俺看谢家四房又胖了,也不知胡吃海塞的什么。”

说完也不等谢迁回话,蹬着小肥腿兴冲冲的跑到了厨房,灶台上挂着腊肉,缸里面的细米白面满满的,谢迁这时笑着追上了小肉团。

“迁表哥,咱带上山的米面油盐不多,也就够几天的,下山买也怪累的,万一被村民发现也麻烦,不如……”说完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说不出的可爱。

谢迁哪有不应之理,嘴角勾起微微点头,连存放米面油盐的缸子也一齐搬上了牛车。

小肉团最后扫了一眼厨房有什么落下的,瞥到灶台,道“迁表哥这大铁锅不错,咱可以留着山里烧火做饭。”

刚腾开手回来的谢迁点头回应,即刻又要搬大铁锅。

程溁蹲坐在壁橱前,道“迁表哥,等等,大锅怎么能空着搬呢!多站地儿,里面放些碗碟和腊肉。”

谢迁瞧着财迷的小肉团,无奈的笑笑,点点头,打开了另一个隐瞒的橱柜道“这里面的碗筷都是新的。”程溁在心中给谢迁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呸呸!怎么能这么想。

小肉团在谢迁打开的这个隐蔽的橱柜里发现两罐蜂蜜,大明的蜂蜜可是贵的很,必须顺走,又瞧见一大瓮白糖。

黑溜溜的大眼睛又是一转,挖了些白糖用水花开,取出三只毛笔,去了谢家围墙外,让谢迁举着她,小肥手攥着三只毛笔一起沾着浓浓的糖水,用草书写下“黄大仙到此一游”几个大字。

小肉团沉思片刻觉得“黄大仙到此一游”还不够,一双小肉手握拳,拳外侧沾糖水,用糖拳的侧面按了几下,干了就接着沾糖水,再用指尖沾上糖水在刚刚的印记上方一按,婴儿大小的脚印就做好了,等干了就看不出痕迹了,墙壁从下往上,谢家院里院外都印了一些。

小肉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冲着谢迁憨憨一笑。暗道:若不是无心连累谢氏无辜族人,姐姐直接写“帝王星在此”或者“红(朱)花落,落(凋谢)花盛”要不就写“明八代后,易主谢氏。”

谢迁宠溺的抱了抱小肉团。

程溁依偎在谢迁怀里,道“迁表哥!住深山里吃鸡蛋不方便,我还想每天都吃芙蓉蛋羹呢,要不咱把鸡带走吧,但鸡怎么能不发出声又不会死呢?”

谢迁微微一笑,也不戳穿小肉团,捡了几个石子和硬土块,把鸡窝里熟睡的鸡挨个击晕。从柴房搬了个超大的箩筐把鸡挨个轻丢进筐。

趁着这会儿功夫程溁又在谢家院子里的拔了半大的白菜,用棍子挖葱姜蒜。

谢迁转头过来,刚巧瞧见在泥土里挖菜挖的正起劲的小肉团,从柴房拿来锄头,疾步跨来几下就把院子里的菜挖好,程溁兴致勃勃的挨个往框里捡,笑的见嘴不见眼。暗道:迁表哥果然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吼吼!“对了,迁表哥一会把锄头,刀具这些铁器咱也捎上,呵呵!这叫贼不走空,迁表哥!你看这是什么?继续挖,轻点。”

谢迁立即轻轻的挖出来,原来是个瓷罐,摇了摇是银子碰撞声音,也没打开直接装上牛车。

谢迁看着小肉团有条不紊的指挥,婴儿肥的小脸乐滋滋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说不出的讨人喜欢,干起活来更卖力了。

程溁随后又递给谢迁地上捡的树杈,道“迁表哥,你检查一下看看屋里,院里有没有脚印,或者遗落的痕迹”

谢迁里里外外扫除了痕迹,又细致检查一遍后,道“放心吧,万无一失。”

等谢迁把所以东西装车,发现连赶车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把小肉团放牛背上,他牵着牛。

回到了狼洞已经黎明时分,顷刻间,浩浩的云海被太阳的红光一照,色彩斑斓,远近的山峰在云海的淹没下,只露出小小的山尖。

在牛背上呼呼大睡的小肉团忽然醒来,泪眼朦胧道“迁表哥!迁表哥!俺忘了找牛痘了。”

谢迁温柔一笑道“无妨,溁儿趴着的这头母牛就有牛痘,迁表哥一进谢家就看过了。”刚回到狼洞他没忍心叫醒小肉团,谢迁就静静的瞧着熟睡的溁儿。

小肉团含泪扑到谢迁怀里,使劲蹭,嗡声,道“迁表哥,溁儿都记心里了”。随后含着泪道“迁表哥把匕首给我,再生把火。”

谢迁即刻在简易的灶台生火。

程溁把匕首泡在酒里,再用火烤干,随后就要在她身上划一刀了,但是要割哪里呢?手,胳膊,腿会留疤的,要不在后背,那不方便,狠狠心在自己脚底板划了一刀,随即从牛痘肿块中划破取一些液体,咬牙忍者恶心把脓液放入自己脚底板的切割口。做完简单的步骤程溁全身都湿透了,仿佛脱力了一般。暗叹:八十年代天花就都绝种了,俺却在大明用最原始的方法种牛痘。

谢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手掌握拳,青筋一跳一跳的。

程溁这才瞧见谢迁强忍着的模样,缓和一下气氛,打趣道“迁表哥,这匕首可真真是削铁如泥啊!俺就轻轻划了一下,口子虽然不大,但还是很深的。”

谢迁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柔和,道“溁儿的小脚丫跟婴儿脚似的那么娇嫩,被划一道能不深么,迁表哥给吹吹”说着就把小肉团提溜起一条小肥腿,温柔的吹了起来。

程溁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某些动作有些尴尬,随即清了清嗓子,道“咳咳!狼洞需用苍术、雄黄烟熏一下,再买些贯众,柴胡、忍冬、连翘、板蓝根、玄参、生地、青蒿、明日麻烦迁表哥把药抓来,但不要在一个药房抓药,尽量选偏僻些的地方抓药。咱们还不知边亚煵从哪里弄来的血布,但那背后之人定不简单,不然如何从戒严的流民区弄来血布。”顿了顿,拍了拍头,道“一会俺在附近挖些马齿苋,这些日子咱们要日日吃着马齿笕才好。等去县城的时候溁儿给迁表哥画个妆,呵呵!”小肉团想起某些画面笑出了声。

谢迁瞧见小肉团坏心,心里总算舒服些,道“溁儿说的迁表哥都记住了,我先弄个鸡窝,搭个牛棚,把咱们家畜安置了。”

程溁哪里听不出谢迁在使拖延战策,笑眯眯道“迁表哥,谢迦那些衣服你收洞里了吗,在哪呢?那些衣服一看就没上过身的。一会迁表哥穿身试试,俺在给迁表哥化妆打扮一下,这样易容出去才安全。”

谢迁抿抿嘴道“能不能不穿?”

“迁表哥,为了咱们的安全。”程溁才不会说她想看谢迁女装呐!随即把边亚煵那拿来的胭脂水粉物尽其用。

谢迁忍不住纵容,嘴角微微勾起,暗道:只要溁儿能开心,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要看着溁儿快乐的笑脸,就觉得心里满满的,暖暖的。

小肉团是绝对拥有欣赏美的眼睛,随即道“哇,迁表哥,你好美!虽然这衣裙短了一节,但不影响你的美貌,熟人肯定认不出”随后唱起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谢迁嘴角微微上钩。

(21)黄泥叫花鸡

白石卧可枕,青萝行可攀。意中如有得,尽日不欲还。人生无几何,如寄天地间。心有千载忧,身无一日闲。

程溁躺在铺了三层棉褥极软的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一夜未睡可依旧没有睡意,闪电大致分为“地闪”和“云闪”,地闪只占全部闪电的三成以下,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多打点儿地闪吧!谢家丧尽天良,连俺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五岁小女娃,那谢家都暗下毒手,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祸害人了。

苍天啊!俺可一直本本分分的为人做事,虽然爱偷懒,挑食了一点。”小肉团说着还伸出小肥爪的小拇指,对着空中比划了一个指甲盖大小。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小肉团顿时一个激灵,道“额!好吧,老天爷,俺坦白,考试做过作弊,上学还逃过课,也抄过作业,可俺还拿过六次奖学金呐!俺也从没害过人啊!呜呜,但这次谢家的确是想要俺的小命儿,天花那可是烈性传染病,说不定还要连累程家几口人的命,全都要葬送在这天花之上,那可就真是家破人亡喽!”

洞口一阵脚步声,谢迁提着一大筐药包进了山洞,道“溁儿!我回来了,刚刚一道晴天雷可响了,一个人有没有怕。”顿了顿瞧着小肉团很精神,调笑道“自己一个人也能聊天玩儿呢?”

小肉团总不能说她在祈祷老天打雷,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迁表哥,没有你在俺一个在深山老林哪睡得着,虽然外面有狼母守着,可俺就是不踏实。”

谢迁被小肉团这么一撒娇,顿扫全身疲惫,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道“呵呵!有什么不踏实的,这是狼母的地盘,又是深山,野兽不敢来,村民找不到。对了!迁表哥昨日忘和你说了,谢家后院那堆鸭儿我也顺便弄回来了。刚回来时瞧了下鸡窝,有两只九斤黄鸡没精打采的,估计是吓着了,宰了吧!给溁儿炖个鸡汤补补。”

程溁吧唧吧唧嘴儿,咽了咽口水,道“要不咱做叫花**!俺现在还没什么牛痘反应,趁着能吃能喝的时候多吃点!迁表哥!狼母饿了会不会把俺的小毛驴当下酒菜吞了?”

谢迁捏了捏表情丰富的小肉脸,柔声道“狼母有灵性的很,连咱这些鸡鸭都不会吃,还会帮忙照看着,放心吧!”

程溁忽然想到了鸭绒,大明的冬天可是很冷的,中后期就遇上小冰河时期了,据说冻死好多人,随即道“鸭子我暂时没想好怎么吃,不过一会儿吃完饭,俺就把鸭儿细软的羽毛剪了,攒起来冬天做羽绒服,比棉袄穿着暖和还轻便。”

谢迁早就习惯了小肉团的天马行空,只要程溁玩儿的开心怎样都好,即刻道“好,溁儿脚上还有伤,鸡鸭都脏,瞧着迁表哥做就好。”

小肉团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她说还行,动手能力实在一般,得意的笑着,眸子眯成一条缝,道“嗯呐,嗯呐!迁表哥赶紧把鸡拿去水边收拾干净,清理好后还要腌制一会儿,唉!对了,顺便采些大张的荷叶回来。”

程溁话落,谢迁并步站立,左手四指并拢伸直成掌,拇指屈拢。右手成拳,左掌心按贴右拳面,左指尖与下颚平齐,右拳眼斜对胸窝置于胸前屈臂成圆,肘尖略下垂,拳掌与胸相距半尺,头正身直,目视小肉团,规规矩矩行了抱拳礼,道“好您了,小子即刻这就去。”

小肉团得意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随后起身也回了个抱拳礼,小肉脸忍笑道“小子,路上好走,记得带荷叶哟!”程溁暗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缩小了,心理也跟着变小了,总是像个孩子似的爱哭又老傻笑。

谢迁嘴角勾起,学着小肉团的模样点了点头,弯腰出了狼洞。

程溁把晾着肥脚丫的伤,轻轻包扎一下,挂上驱虫香包,趿拉鞋往洞外走。

出了山洞豁然开朗,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小肉团摇了摇头,也不知刚刚那雷是怎么回事,也不像要下雨的天气呀!

往近处一瞧下风处,小毛驴和牛儿在新搭的草棚里打盹儿,鸡窝和鸭圈也用竹条编的篱笆圈好,用小肥手拔了拔,没拔动,随即自言自语“不错,很结实,还用碎石固定了。”

小肉团继续新奇的瞧,谢家的大缸也重新装满了水,尝了尝,有感而发自言自语,道“有点甜,估计是山泉水,倘若是这样的深山老林生活也不错,鸟语花香,不愁吃穿,吼吼!也没有人束缚着,满满的大自然的味道!”

“嗡嗡!”某虫飞过,“啪!”程溁对着小肥手上某虫的死尸,用小娃儿特有的奶声狠狠,道“这破蚊子,打扰姐姐的诗情画意,下次出来姐姐前后左右戴四个驱蚊香包,看这破蚊子从哪儿下嘴。”

拍拍小肥手,继续往近处看,简易的灶台上烧着热水,旁边还有个新建未干的灶台,谢家拿的也都归置整齐,柴米油盐各在其位,心疼道“迁表哥这是做了多少活啊!”心里酸酸的,谢迁也不过是个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多,她一会定要多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谢迁。

随即蹬着小肥腿来到灶台,先将淘好的米,用泉水浸泡上。

在这段时间里,把谢家拿来半大的白菜洗干净,切菱形块,然后把砂锅置旺火上,放入猪油、芝麻油烧热,将白菜下锅爆炒,加适量盐、白糖、醋,待白菜七成熟时,加入调稀的湿淀粉勾芡,酸甜爽口的糖醋白菜就做好了,白菜含有丰富的粗纤维,不但能起到润肠、促进排毒的作用又刺激肠胃蠕动,一会儿搭配叫花鸡吃刚好解了油腻。

这时水已经烧开了,把泡好的米开水下锅,直到粥呈酥稠状,再点上芝麻油,撒上葱花,盛出待食。

这会谢迁提着清理好的两只九斤黄鸡回来了,不知该气还是该开心,于是迎着风笑道“溁儿!怎么起来了,等迁表哥回来做就好。”

小肉瞧见谢迁额头溢出汗水,凑上前踮起脚尖,拿着绣着菡萏蜻蜓的帕子够着擦,道“迁表哥哪里有俺的熬粥好吃,饿不饿要不要先尝一下?”

谢迁配合着半蹲下,哪里还有刚刚的那一点气性,羞红着脸道“还不饿,等鸡熟了咱一起吃。”

程溁擦后收起冰蓝色帕子,甜甜的笑着道“迁表哥给和些泥巴!”

谢迁瞧着小肉团脸上的汗珠,抬起手不自觉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只要有小肉团陪着,他的心就装的满满的,羞红的脸还未退下,点头道“好嘞!”说着就挖坑和泥。

小肉团把鸡放到瓷盆里,再准备好葱姜蒜,酒,酱油,胡椒粉,盐放在一起腌制一会,又把佐料塞在鸡肚子里一部分,荷叶整理干净放在水里泡上。

趁着这会儿在背阴处采了几根蘑菇,程溁暗道:野外就是好,遍地取材,都是新鲜的,但前题是要有迁表哥,吼吼!

谢迁速度很快,瞧着不远处的小肉团,道“泥巴好了”。

程溁手脚麻利的把蘑菇洗好,大声道“好嘞!”小胖手又给蘑菇切片后塞进鸡肚子里。

谢迁洗了三遍才把满手的泥洗干净,随后本能的凑过来,道“溁儿,看起来很熟练,也教教迁表哥呗。”

小肉团动作不停,想到以后可能就有白食了吃了,眼睛随即一亮,道“先用五张荷叶把鸡包裹好,再用黄泥巴给鸡包裹上一指厚的泥,埋在灶台的炭火堆里,等黄泥巴干了有裂痕后,就用木棍扒拉出来,用新鲜的黄泥巴给裂缝补充好,这样香气也就全部焖在了里面,之后继续扒拉进灶台里烤等炭火自然熄灭就能吃了。”

半个时辰后,火自然熄灭了,谢迁把两个鸡球挖出来,用石头一敲鸡球表面的泥块就碎了,整个山谷都弥漫着叫花鸡的香味,谢迁仔细的剥掉荷叶装盘,端到稍平整的大石上。

程溁这也是第一次做黄泥巴叫花鸡,以前都是用烤箱烤和好的白面裹着鸡,哪有这种纯天然的炭火、黄泥巴烤出来的散养鸡香。

小肉团早就巴巴等着了,瞧着石桌上的叫化鸡肥嫩嫩的,热腾腾的,一打开荷叶,一种浓浓的鸡香扑面而来,看着口水都直流三千尺,随即咽了咽口水,含糊道“迁表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也不等谢迁回话,就熟练的把鸡分解,夹了一个大鸡腿,小肉嘴“呼哧!呼哧!”吹了几口,美滋滋的把肉放在嘴里,再舌头还没站稳脚跟,就咽进肚子里去里去了,叫化鸡的味道嫩而无渣,连骨头都是酥的,外焦里嫩。

程溁眼疾手快的吃了多半只,正准备再夹个鸡腿,谢迁伸手把鸡抢了过去,无奈道“溁儿!不能再吃了,你那小胃口吃不了这么一只大肥鸡。”说着就放到自己跟前风卷残云的吃光了。

程溁知道谢迁说的有道理,可是这是第一次吃这种原生态的叫花鸡,才忍不住多吃了一点,叹了口气“哎!”随即起身扭着小肥腰揉着小肚子,去了灶台把糖醋白菜和白米粥端了上来,意犹未尽的喝粥灌缝儿。

葡萄似的眸子一扫,眼尖的瞧见灶台边还有一只没敲开的黄泥叫花鸡,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多瞧了几眼。

谢迁吃着跟前的菜,余光一扫道“那只鸡是留给狼母的,溁儿就别惦记了。”随即暗道:总算知道了,溁儿这身肉是怎么长的了,那么大的九斤黄鸡吃了一大半,还能再喝碗粥,一个没忍住,关心道“溁儿啊,那粥喝不了就剩下吧!”

小肉团葡萄眼一眨一眨,疑问道“这粥?捞巴捞巴沒嘛米,都是水!”

谢迁瞬间风中凌乱了,眼前这碗浓稠的都能拿筷子吃的粥居然都是水,惊的都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僵硬的点点头。

小肉团理直气壮的掩饰着自己吃嘛嘛香儿的小嘴,道“俺这可是秘方煮的粥,淘好的米用水浸泡后,开水把米下锅,先用大火煮开,再转文火即小火熬煮一刻种,这样大小火转换的粥才香,一刻钟后再开始搅动,直到粥呈酥稠状,再点上芝麻油,撒上葱花,费了多道工序才上桌。而一般人家都是冷水煮粥,稍有不慎就会糊底,而会开水下锅就不会有糊底,而且浸泡后的米比冷水熬粥更省时间。”

谢迁被绕了一大圈,但随即就明白了,小肉团顾左右而言其他,果然解释就是掩饰,被小肉团这一通抢答逗笑了,宠溺道“溁儿,说的对,就是说太阳是西升东落在迁表哥心里也是对的。”

小肉团被逗的脸色泛红,憋憋嘴给了谢迁翻了个白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八坡村,谢家大院。

“啊!妖怪啊!你是谁?为何躺老子床上,亚煵呢?妖怪你把亚煵怎么样了,亚煵可怀着我谢家的儿子。”谢父愤怒的说着随后一脚,把脸肿成猪头还犯迷糊的边亚煵踹了下床。

“当家的你在做什么!幺子还在我肚子里了摔坏了怎么办?当家的在说什么啊?我就是亚煵啊!啊!我的脸,我的脸好痒啊!”边亚煵也顾上抱怨了,连滚带爬的去了梳妆台,发现铜镜不见了,桌上首饰也没了,边亚煵脑子嗡嗡的响,头疼得厉害,但她顾不上头疼,连忙打开柜子。

谁成想不仅夹层里的银子没了,连柜子也空了,各种兽皮都不见了,这可是她准备好年前拿去卖掉的,哪怕是低价卖出这些兽皮也都能买十亩农田啊!居然没了,一张不剩都没了!边亚煵脑子开始发昏,深吸了几口凉气,扶着腰艰难的坐下,心痛的无法承受,本就肿胀不堪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谢父还愣愣的坐在床上听着熟悉的声音,才相信这个面目如鬼的女人就是他的娇妻,怀着他幺儿的母亲,但他实在接受不了,那哪是脸啊!五官都挤在一起看一眼这脸都觉得恶心,恐怖。

这时院里也乱了起来,传来各屋的声音。

“啊!我的首饰不见了,啊!新衣裳也没了,整个柜子都空了,那可都是最好的料子呀!一套衣裳只丝绸料子就二两银子啊!娘!娘啊!你快来啊!全没了!咱家招贼了!”谢迦在她的闺房里大喊,无力的做在地上失声痛哭,那都是她的心肝呀!

“我的书呢?一本都没了!笔墨纸砚也消失了!娘!娘你快来!”谢迊在外间书房对着院子怒气冲天的大喊,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书生气、儒家风。

“啊!鬼啊!鬼啊!”谢父吓得全身被汉浸透,捂着眼跑到了厨房想喝口水,忽然发现就连装水的大缸也没了,锅也不见了,厨房的腊肉,米面油盐也通通消失,就连罐子都一起没了,难道贼连这些也偷?谢家一夜之间简直犹如蝗虫过境,干净的只剩空壳了。

刚缓过劲的边亚煵急忙跑到谢迊书房。却在半路就听见,谢父和谢迦又闹了起来,边亚煵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也顾不上他们叫唤了,急忙奔去后院菜园,这一瞧就仿佛给她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尾,自己藏在菜园里那么深的钱瓮子,如今就只空留下这么一个大深坑,那瓮里是她所有的家当啊!

谢家那个老不死的银子还有她值钱的嫁妆全在瓮子里面了啊!就连谢父,谢迦,谢迊都不知她把银子藏在菜地里呀!边亚煵这时真的崩溃了,脑子一阵阵发黑,身子一阵阵发冷。

村口大树下正在做针线活的大姑娘小媳妇,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道。

铁蛋娘王来睇把针尖放在头上挠挠后,道“谢家院里这是怎么了,都午时了!阳气最正的时候,怎么闹起鬼了,还妖怪呐!”

牛招娣绣着帕子瞧着地上玩泥巴的满仓,道“咱们一起去瞧瞧吧!听谢家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唤,老娘汗毛都竖起来了!”

穿着粉红色襦裙的甜甜,双臂环抱双手交叉的抚了抚,道“我也是怕得很,鸡皮疙瘩都起来勒!”

马桂花眼睛一转,笑着道“甜甜怕啥!有娘陪着,走咱们一起去看看,是鬼还是妖怪青天白日的也敢来作祟。”

穿着青色碎花的春雪,心里发怵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是先回去和我爹说说让他陪我一起来吧,我怕!”

穿着桃红色花布的枣花绣着帕子,对着王铁嘴道“娘,春雪和甜甜说的有道理,如此歇斯底里的叫唤,我也怕呀!咱们也找我爹来瞧瞧吧!”

这里年纪最小的男娃满仓停下手里玩儿的泥巴,抬头瞧着牛招娣,道“娘,我去村里把爹和伯伯们喊来,婶子们等我啊!妖怪专爱吃小娃的。”说着转身撒开丫子就往村里跑。

这时穿着稍微变黄褪色绸缎衣裳的李晚歌,从自家院子里开门迈着小碎步出来,道“满仓!顺便看看我村长叔祖父在不在,我刚听见煵姨母的哭声了。”

马桂花赶紧对着走远的满仓,道“李家丫头说的有理,人家亚煵是村长的闺女,边村长自然要来,满仓记得通知边村长啊!”侧过头瞧着李晚歌讨好着笑,道“李家丫头,你娘石榴呢?怎么不出来和我们一起唠嗑啦!”

李晚歌微微一笑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娇嫩,随即轻轻附下身,行了个欠身礼,也不回话转身迈着小碎步又回了李家院子。暗道:谁要和你们这群无知村妇,粗鄙村姑一样乱嚼舌根,我娘边石榴可是说了,我是命定的富贵,她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将来可定是要嫁给迊表哥这样的读书人,做富裕人家的秀才娘子。

春雪和甜甜放下手中的针线互相对视一眼,冷哼一声。

春雪瘪瘪嘴道“她这是忙着讨好谢迊才来递话的,今日端庄秀丽的李晚歌哪里还记得她落水那日,同样是他表哥的灾星,拖着满身疲惫还毅然决然跳下冰冷的河水救她上岸,却被她母亲边石榴和李父李仲田误解谩骂,欺凌羞辱,更被大伙的碎石砍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的灾星,那时李晚歌可有知书达礼的为报救命之恩,给谢迁说过一句公道话?”

甜甜冷笑道“李晚歌希望救她的人绝对是谢迊,而不是灾星,估计李晚歌还嫌灾星碰到她,从而沾染了霉气呢!她不就是长的白一点儿又识几个字嘛!就真以为她李晚歌是个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了,不同样是泥腿子出身的村姑,凭什么看不起咱们,早晚有一天还要把她李晚歌推下河,不知下次还有没有人会救她这只落汤鸡!”

春雪也瞥了眼李晚歌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别看她穿得这么漂亮也是丝绸料子,但那可都是人家谢迦不要的旧衣裳,见了煵婶子比她娘都亲,每天往谢家跑不少五次,还有谢迊只要能教她识字,她李晚歌都能跪舔谢迊脚趾。”

甜甜心有不甘在春雪耳边,道“哼!煵婶子是她亲姨母,谢家又富裕那旧衣裳也是丝绸的,比咱的棉麻的料子好看还软,我听我娘说那丝绸的料子做就仅这一身就要一两银子。”

(22)继母流产

村口的百年大树就坐落在谢家前面的空地前。长的格外茂盛,高大挺拔,郁郁葱葱。鸟儿在那搭窝,雏鸟叽叽喳喳,村名们在树底下说着各家八卦,平日里的边亚煵自然也是其中掌握话题导向的人,可今日的边亚煵却成了那摇曳多姿的八卦主题。

八坡村的汉子们正在家里午休,村里鸡狗安静的歇在窝里眯着眼,这一片寂静却被一道歇斯底里的童声叫醒。

满仓奔跑着小短腿汗流浃背大喊,道“爹!爹!谢家出妖怪了,正闹着鬼了,爹快喊叔叔伯伯们去捉妖啊!”

王铁嘴家男人霎时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道“什么?谢家出妖怪了,我媳妇还在村口纳鞋底呢?”

赵谷香家男人得意洋洋,讥讽道“谢家闹鬼了?大白天的闹鬼,这是何等厉鬼,大伙儿操起家伙!”

满仓爹牛招娣家男人,急的团团转,脸吓得像窗户纸似地煞白,道“哎呦!我媳妇还在村口做绣活,万一妖怪吃完谢家出来把我媳妇也吃了那可如何是好?”

马桂花家男人,点着腿,歪着身子,嘲笑着道“满仓爹急什么?这谢家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说谢家灾星杀人,不也没事么?后来劳咱大伙儿白跑一趟,还遭了闲话,这次肯定也是假的。”

满仓就差举天发誓了,信誓旦旦的大声道“叔,这回不一样,不是谢迦一个人说的,谢家四房人个个都哭的歇斯底里,谢迊可是读书人也在屋里大喊,谢四叔也大叫鬼啊,鬼啊!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焦急的抹了把头上的汗,接着道“李晚歌还要我来找村长爷爷的,说是她听见煵婶子的哭声,谢家早就都乱了套了。”

王来睇家男人扛起耙子抬着头趾高气昂,道“那这事儿就是真的了,事不宜迟,大伙们操起锄头、耙子去村口谢家。”

八坡村的汉子们心急自家在村口的媳妇儿、闺女,没等边村长来就扛着锄头、耙子急急火火的去了村口谢家。

王铁嘴瞧见自家男人来了,哆哆嗦嗦的快步上前,握住当家男人的手,道“当家的你们可来了,你看这是什么?”

王铁嘴家男人,道“这是蚂蚁,但我瞧着这蚂蚁怎么像是组成了字呢?第一个字不认识,后面两个字是‘大,仙’再后面的几个图形也不认识。”

王来睇家男人得意洋洋,道“爷来了,小爷给大伙们念念啊!等着,”盯着墙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他感到一阵恐怖,连心脏都吓得掉到裤子里去了,咽了口口水,道”哎呦,还真是字,‘黄大仙到底一游’这蚂蚁成精了这是,吓死个人了!”

赵谷香抹着汗焦急,道“你们再看这是什么?”

马桂花家男人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瞧后,顿时惊慌得犹如冷水浇身,瘫软在地上“这,这是脚印,比小孩的脚还小的脚印,这是黄大仙的脚丫啊!”

王来睇家男人往墙的别处顺着‘脚印’一看,道“快看这脚印不止一个,这‘脚印’是通向谢家院子里的!黄大仙这是进了院子呀!”

边村长姗姗来迟,道“这谢家是怎么了?兴师动众来了大半个村的男人。”

王铁嘴家男人,吓得浑身虚汗,指着墙道“边村长你可来了,您看着墙上的蚂蚁!”

边村长定定的看着蚂蚁,之后哆嗦着手,指着墙念道,“黄大仙到此一游!”

马桂花家男人吓得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道“还有这,边村长啊!您看是个脚印,还有五个脚豆的印记。”

边村长深吸里了一口气,暗道:这不是人的脚印,人的脚印不会这么小。

王来睇脸色煞白哆嗦着,道“这是妖怪的脚印吧!还这么……”

王来睇当家的男人没等她说完,直接给了她一巴掌,道“啪!住口,黄大仙也是你能诋毁的,你想咱王家和谢家一样的遭遇吗?”

王来睇含着泪拼命摇头,道“不,不想。”

边村长瞥了眼王来睇,道“好了,有些话回自己家再说,咱们先进去看看谢家人。”

王铁嘴家男人用狠劲拍着门“咚!咚!咚!”大声道“谢家的开门,边村长来了。”

边亚煵听见她亲爹边村长来了,一溜小跑着,道“来了,来了,爹,你可来了,呜呜!我们家遭贼了。”

边村长一马当先,以村长之身直接站在开门处,由于听见的是女儿的声音,于是没有丝毫的心理防备下,猛地被脸肿那圆球、红肿、还有满满的皮泡的脸,像一个剥光了皮露出红瓜瓤的西瓜,‘红瓜瓤’上面还紧凑的插了几个窟窿作为五官,边村长顿时吓得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了过去。

边村长倒下去后,紧跟在村长后边的牛招娣就把头露了出来,由于离得太近直接和开门来的‘红西瓜瓤怪物’近距离接触,即刻鬼哭狼嚎,道“啊,鬼啊!鬼啊!”说着就开始翻白眼,一口气没上来,也晕了过去。

牛招娣当家的男人大步挤上前把媳妇抱了起来,道“招弟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边石榴也吓得后背发亮,急忙用手捂着眼睛,大喊道“快避开这妖怪的眼睛会被摄魂的,边村长和牛招娣就是被这妖物摄了魂。”

霎时人群乱了起了,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好奇心谁都有,尤其是如此敬畏的鬼神之事。

拥挤在内圈的人本就在墙上看见了‘黄大仙’留下的印迹心中惶恐不已,这时瞥见面目全非来开门的边亚煵,又听见村长和牛招娣都被这妖怪摄了魂,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即刻大叫道“妖怪啊,有妖怪啊!谢家有妖怪。”

几个拿着锄头,耙子的村民即刻上前闭着眼睛,壮着胆子紧张的直哆嗦,用手中的锄头,耙子就往面目狰狞的‘妖怪’身上招呼。

“砰!”,“嘭!”,“咚!”“疼啊!”

“砰!”,“救命!”,“不要打!”

“砰!”,“嘭!”,“咚!”

“砰!”,“嘭!”,“咚!”

“砰!”,“嘭!”,“咚!”

边亚煵的求救声,被村里壮汉们激烈的殴打声淹没。

谢父艰难的扒开亢奋殴打的壮汉们,大喝道“不要打了,她怀了我的儿子!她是边亚煵啊!边村长的女儿啊,我谢季皖的媳妇。”

拿着农具的壮汉们这才惊魂未定的停下,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王铁嘴家男人这才放下手里的耙子,累的喘了口气,道“啊?她不是妖怪吗?我们大伙打的可是妖怪。”

马桂花家男人也放下手里的锄头,大口喘着气道“快!这妖,不,这边亚煵出血了,快去请孟老大夫。”

王来睇家男人眼睛一转,暗道:这边亚煵裙子那里可都出血了,刚刚小爷我可没少出力,估摸着这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万一这谢老四追究责任,爷岂不是要蹲大狱,不过法不责众,还好边村长现在还晕着了,先震糊住谢老四再说,随即抬着头趾高气昂,举着耙子,大声道“是啊!村里的爷们可都过来帮你谢家捉妖怪,可不能冤枉好人!”

谢父的心像掉在冰水里,脑子里像一桶浆糊,崩溃道“什么妖怪,休要胡说,我家是遭了贼。”今儿家里银子丢了,连家里值钱的物件也都没了,就连厨房里的肉粮,院子里的鸡鸭菜也丢了。

孟老大夫就在人群最外围,年纪大了挤不进去,虽然他也想看看黄大仙长啥样。

人群赶紧让了一大块空地,孟老大夫大步向前走去,握住边亚煵肿的像小西瓜似的手腕摇了摇头,随即从袖兜里拿出针灸包,扎了止血穴位的针灸。

皱着眉道“赶紧把小迊娘抬进屋,这胎气本来就不稳,这些日子她思虑过重,今日又受了重创,孩子已经没了。”

谢父听后脸色陡然变成灰黄,仿佛死了似的,随后忍着恶心,但为了他的儿子,强忍着边亚煵这如‘红西瓜瓤挖洞’的容颜抱了起来,一群人随着呼呼的进了屋。

孟老大夫进屋坐下细细把脉,随后脸色更沉,道“失血过多,这娃儿和你家缘分不够已经走了,老头子我一会开几副药调理一下,补气血的八珍汤是必不可少的。”

谢父听了孟老大夫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暗道:现在的谢家四房成了空壳,可万万不能连唯一的子嗣也流了,悲怆道“不!孟老大夫你能救的,能救我,我儿子的,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边石榴内心隐隐窃喜,但双眼含泪道“孟老大夫,我煵堂姐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啊!”暗道:可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啊!边亚煵你可还记得我那成型的男婴是如何没的?

孟老大夫满脸严肃,道“先把屋门关上。”喘了口气继续,道“小迊娘这次身子伤了根本,必须好好调理,多吃些补血的食物,补气八珍汤一日两日的服用,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身孕。”

此时角落里的谢迊听到这话后,再联想起昨日边亚煵把天花的血布荷包偷塞进程家女娃怀里,即刻三千根发丝根根竖起,额头冰凉,眼冒金星,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吓得像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能动。

谢父拼命摇着头,他不相信,也接受不了自己中年无子成为绝户。红着眼跑了出屋,头发依旧是披头散发的只不过多了这一通折腾后更加凌乱不堪,对着院外在村口议论纷纷的村民们大喊,道“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我失去的儿子,你们是杀人凶手要坐牢的,我要去官府告你们,让你们把牢底坐穿。”

王铁嘴家男人心里堵得慌,指着蚂蚁汇成的字,道“谢老四你冷静一下,快看看你家院墙上的这是什么?”

谢父无法接受,家里真的招来了妖怪吗,他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摇着头恶狠狠,道“不!不!你们通通是骗子,骗子。”说着就快步迈进边石榴家的厨房,提了一大壶开水把墙上的蚂蚁通通烫死,对着蚂蚁道“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害的。”

王铁嘴家男人,跼蹐不安道“谢老四疯了,这是黄大仙留下的,他这样会激怒黄大仙的。”

王来睇家男人,不寒而栗道“黄大仙啊!大仙若是有灵就去找谢家,和我们这些无辜村民没关系,我们是敬重您的!”

马桂花家男人吓得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道“谢老四这是他自己要作疯,黄大仙可万万不能怪罪我等无辜村民呀!”

李仲田内心窃喜,但满脸恐惧,道“谢老四是不是被黄大仙附身了,”随即暗道:倘若谢老四疯了,谢迊也不是谢家骨血,谢迁又被卖了,谢家四房那两个毁容的女人又能怎样,自己佃的谢家田地是不是就可以改姓李了,李仲田偷偷踩了边石榴一脚,一个眼神递去。

做了十几年夫妻的李家夫妇,默契自然是有点的,正在走神的边石榴也正在想抢占谢家田地的事儿。被李仲田一个眼神拉了回来,即刻会意到,假装着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发抖的指着谢父,道“堂姐夫,不,你不是我堂姐夫,你身后有个一半人高的黄鼠狼,就紧贴着站在堂姐夫后面”。

李仲田配合着在谢老四后边远远的看了一眼,腿发抖,道“哪了?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卡阴人的脸皮肤会有带黑、带灰的气色,黑里透灰,堂姐夫脸上仿佛就有这种死气。”

边石榴牙齿咬的更紧了,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怖,道“堂姐夫表情怪怪的,连说话语调也与平时不同,他手臂皮下好像有滚动的小球。”

王铁嘴家男人吓得面色如土,舌头打结,声音也快窒息了,道“啊!仲田家的,你别吓唬我们啊!”

牛招娣脸色发白,手哆嗦伸不直颤颤悠悠指着谢家院里的大树,磕巴道“你,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王来睇家男人霎时吓得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指着老树道“啊!那是吸血蝙蝠,倒挂在老树上长长的耳朵,还有一双冒绿光的黑眼睛,个头好大啊!”

李晚歌紧紧抱着边石榴的胳膊,吓得泪流满面,含糊道“那东西尖尖的脑袋上呲着牙,咧着嘴,还扇动着两只乌黑黑大翅膀,有些还在老树里盘旋着飞,起码几十只的吸血蝙蝠啊!”

赵谷香家男人顿时惊怖的使他每根骨头都发抖,道“现在才刚傍晚,太阳余晖还在,这些吸血蝙蝠就来了,这要是晚上还不知要来多少了,咱村守着山也有一些蝙蝠,但哪里会有这种深山里的吸血蝙蝠啊!这谢家是触怒黄大仙了。”

从屋内谢家大院到村口拥挤的村民都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气氛,好像黑白无常就要来勾魂了。

躲在屋里的谢迦此时惊慌得如寒蝉般,哑然失声,她刚刚在厨房的水洼处照见了自己的模样,脸和边亚煵一样成了‘红西瓜瓤怪物’,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仿佛这样能给她安全感,但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手脚变得像冰一样凉,谢迦知道边亚煵偷偷给程溁怀里塞了天花的血布。

谢迦从昨日折磨谢迁的快感忽然变成了今日的胆破心寒,不由得思虑百转,暗道:灾星谢迁果然是带着霉气的棺材子不折不扣的灾星,肯定是这灾星招惹了黄大仙才牵扯到了我们谢家,我谢迦早晚有一日要这灾星生不如死,以报我心头之恨。

东山,药泉谷。

茂密的深山老林里,泡着药泉的程溁正兴致勃勃瞧着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随着微风摇曳,在小花的映衬下,小草显得更加翠绿,清澈见底的药泉湖像一面镜子,照着参天的大树,如碧的山顶上飘着几朵白云。

谢迁在大树后第四遍遥喊,道“溁儿,洗好了没有,已经半个时辰了,再泡皮肉就发皱了。”

斑斓树影下程溁侧脸对着两人环抱不住粗壮的梧桐树后,谢迁等在大树后露出衣角的那个地方瞧了一眼,暗道:哼哼!姐姐才不要这么快洗好呢!这是药泉,药泉,稀有药泉!多泡泡对身子骨好,俺又不去深水区,在浅水里面还有小鱼陪俺玩儿嘞!

“哎呦!”玩水时间太长的程溁小肥腿开始抽筋了,霎时间小肉团被湖水淹没。

“迁表哥!救命!”小肉团在水里拼命扑腾,奈何小萝卜头身材,少了一条腿儿,狗刨也使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定神闲。

“溁儿”谢迁授手援溺一个飞纵足尖轻点,把穿着肚兜亵裤的小肉团从药泉湖里提溜起来,既心疼又生气,决定给她点苦头吃,于是把小肉团两脚冲上,保持倒挂的姿势,他胳膊一使劲把小肥脚提溜起来拍背控水。

程溁难受道“咳咳!俺没事了,放俺下来!呕!”小肉团被提溜着的小肥腿动不了,但她小肥胳膊可没闲着,拼命挣扎,“放俺下来,呕!呕呕!呜呜!”倒挂的姿势太难受了,脸涨的通红,小肉团吐的苦胆都快出来了。

谢迁瞧见小肉团如此难受的模样很是心疼,心软的把小肉团放下,用力紧紧抱在怀里,道“让你不听话,下次还敢不敢了。啪!啪!”说着他火气又上来了,还打了几下程溁的肉肉小屁屁。

谢迁刚才瞧见程溁在水里拼命扑腾,实在急得不行了,忽然想起八坡村村里的那条河,那河水也不深,但每年都有小娃掉河里淹死,村里的老人说那是河里的河伯要收人,不收走两三个小娃儿,就要收走几个壮年汉子,所以对于落水的小娃儿只要不是至亲,几乎就没有村民会去救。谢迁虽然不信这些,但他是真的担心啊!怕程溁也像那些落水的小娃一样被什么河伯收走了。

程溁被提溜的脑子充血,本就呛了水头疼的很,这回脑袋昏昏沉沉得更厉害了,还没缓过劲来的小肉团还被打了屁屁,这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她虽然爱撒娇卖萌,但她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她程溁居然被人打了屁屁,顿时有种想死一死的冲动,羞愧难当的小肉团在心里大喊:姐姐没脸活了。

筋疲力尽的小肉团拼尽全力用小肉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正视着谢迁,对着他举起小肉手比了一个中指,随即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23)贴身照料

晨曦,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

“溁儿,醒了,饿不饿,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谢迁昨天瞧见自己把小肉团气晕了十分自责,他只是想让程溁急长点儿记性,不要过分贪玩,要注意安全。“溁儿,迁表哥不是故意的,给溁儿道歉好不好,不要不理迁表哥呀!”谢迁委屈的劝说着小肉团。

小肉团把平躺的身子翻了过去,背对着谢迁用被子连头带脚裹个严丝合缝,不想听谢迁的声音,暗道:哼!你妹的,敢打姐姐屁屁真是疯了你了,你个臭流氓!臭不要脸的!谢迁你个大混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抽皮肉发馊,气死老娘了,你妹的!小肉团内心的小火山持续喷发着。

程溁从上辈子就有个习惯,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想骂脏话的时候不说话,甚至哭的时候都没有声音只流泪,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到彻底冷静下来后就会自我保护般的远离惹她愤怒的人或事,不会给伤害她的人第二次伤她的机会。

谢迁这回也不敢来硬的了,没想到小肉团人不大气性这么足,愣是急火攻心气晕过去了,昏迷了一天一夜,若不是他曾经和祖父学过一些粗浅医术,早就急忙带她下山找大夫了,谢迁瞧着醒来后的程溁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不再像从前和他那样撒娇,软软的说话,也不使唤他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没着没落的,就仿佛那一瞬间,有种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

“溁儿!迁表哥不是故意打你的,只是当时气急了,忍不住才动手,你回头看看迁表哥啊!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谢迁从来狼洞那天就没休息过,昨天又把小肉团给气很了,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恼极了自己昨天的冲动,小肉团那么娇俏可爱,善良聪慧恐怕连姨夫,姨母都没动手打过,这么娇贵的小人自己怎么忍心就动手打了呢!

程溁暗道:现在后悔早干什么去了,杀了人再去官府道歉有用吗?把姐姐当个畜牲似的提溜起来,吐的苦胆都快出来了,都不管姐的死活,还打老娘屁屁,越想越气,这人素质太低,没修养,没家教,没气度,没内涵,再也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起玩了,说不定哪天又要挨打受虐还侮辱姐人格。

倘若程溁回头瞧一眼,就能发现谢迁白眼仁里的红血丝,脸色憔悴发黄,身子骨摇摇欲坠。

谢迁不知怎样才能让小肉团和之前一样和自己嬉闹,是他错了,可他却不知该如何挽回,他烦躁不安有一种程溁要离开他的感觉,他不想失去程溁,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绝对不会再打小肉团了。

“溁儿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好不好,不能憋在心里。”谢迁盯着棉被下的小肉团,他敏感的察觉出程溁浅浅淡淡的意念,明明只有一尺之隔,可他却感觉小肉团离他越来越远。

他轻轻躺在床外侧,在小肉团边上侧躺,伸出胳膊连被子和被子里面小人一起拢住才稍有点小肉团和他还在一起的感觉。

程溁听着谢迁的话思虑很多,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她也许就是那种外表的笑没心没肺,其实只是为了掩饰那颗脆弱的内心。有人说: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保持沉默。难过的时候努力的用笑容掩饰内心深处的伤痛。

也有人说越痛代表越在乎,也许她就是太在乎谢迁了吧!来到这个大明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有一种雏鸟的依赖情绪,才会把他的一言一行放在心里,对他会异常严格,倘若自己不是如此依赖他,会不会就不是如此悲愤了。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被棉被包裹的小肉团思考了一天人生,慢慢脑子开始混沌,浑身发冷,头痛、咽痛、四肢酸痛、打寒战,程溁暗道:这是发痘的症状。

她很想拍醒旁边沉睡着的谢迁,奈何他把被子压在身下,发病很急的小肉团哪有力气挣扎开被压的被子,寒战和高热开始交替在她身上发作,她感觉自己体温高达41c以上。昨天昏迷一天什么也没吃,但现在她却恶心,胃里的酸水不停往上冒,喉咙好痛,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小肉团努力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程溁觉得她快要难受死了,眼泪汪汪的想把谢迁唤醒,可她确却使不上劲。刚刚不是还想着要独立自强,不打算再依靠他了么!为何现在一有事依旧还是想找谢迁帮,小肉团含泪自嘲了一下。

淡淡深深的意念仿佛被谢迁感知到,谢迁睁开惺忪的睡眼,轻轻的揉揉双眸,第一反应就是瞧瞧小肉团还他的生气不!侧过头瞧见小肉团露出的部位起了丘疹,烧红了小脸,头发被汗水浸湿,神识也开始不清,迷糊中双眸含泪,张着小嘴,仿佛一条快要干死的鱼。

谢迁来不及说什么了,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去,生火,烧水,把之前配好的药按顺序倒进砂锅,文火煲分两次煎煮,第一次煎煮后,把药液倒出头煎药,然后药渣里再加温水,二煎药时间略短,立即将两次煎熬的药液混合在一起,分为两份。顾不上烫手,端着药弯腰进了狼洞。

这时小肉团又开始打寒颤,被子也没人压着了,不知不觉都给蹬开了,里衣凌乱的半开,露出的手指、前臂以及脖子已经有了水疱,脓疱周围有红晕及水肿,小肉团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哼哼。哪里还有原来白白嫩嫩娇俏可人粉嫩健康的脸蛋,哪里还有和他白天生气时朝气。

谢迁见她含泪哭着,整个人又蹭又蹬的,当真愿意以身代之。此时只得将迷糊中程溁的头托在臂弯间,给她把枕头垫高一些,希望这样小肉团就能稍微舒服点儿。

谢迁瞧着小肉团难受的样子心疼极了,强撑着笑,对着臂弯里的程溁,道“溁儿!来喝药了。”

程溁烧了这么久,睡也睡不着,持续着半睡半醒的状态,皮肤撑着得疼感觉人快炸了,也不愿意睁眼,此刻听到谢迁的声音,心中霎时清醒一些,即刻一瞬间神志归身,可那一双眼皮竟似有千斤重,怎的也睁不开,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哼哼,喔喔!”的声音。

谢迁急得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嘴上哄道:“溁儿乖,咱不哭,来溁儿咱醒醒,把汤药喝了,马上就好了,不怕噢!”他摸了摸程溁身上穿的内衫已经潮湿,慢慢把小肉团放下,把谢家捎来的木盆搬了过来,撩起小肉团的内衫,就着湿棉布,给她擦洗肚腹,腰背,又揉了揉头上太阳穴。怕弄破小肉团身上的脓包,又用药泉水轻轻沾着擦了一遍,随后换了套顺来的谢迦未上过身的里衣,只是衣衫对小肉团来说宽大了些。

谢迁看着程溁如此难受的模样自责极了,都是他连累的,若不是小肉团救了被卖的自己,边亚煵又哪里会来毒害程溁,可他却因为冲动,一时气愤就怒打了小肉团,是他看着笑容灿烂活力四射的小肉团便忘了,忘了程溁还可能是个感染了绝症天花的小娃儿,她幼小的身体里还种着牛痘,是他没让小肉团吃饱,抢了她的叫花鸡,小肉团不过就是想多泡会儿药泉,他就发怒的打了她,他明明知道小肉团自尊心强,还爱面子他却把小肉团活活气的昏厥,他总是用他觉得对的方式就不顾小肉团的感受限制住她,他谢迁简直罪该万死。

盯着床上娇嫩的小人儿长着密密麻麻发红的水泡,谢迁无助的忏悔着,不!他不能这么软弱,溁儿还等着她照顾,收拾心情重新振作。谢迁给小肉团敷上冰凉的帕子,等了一会,见还是不醒,只得用力按了几下她的人中,复又喊了几声。

躺在床上的小人穿着宽大的里衣,不舒服的扭动着,蹬着小肉腿。脸烧的越来越红,水泡起的越来越多,这会儿已经蔓延到了胸口。他扒开程溁的小嘴想一勺勺把药喂进去,扒开小嘴儿这一看小肉团嗓子都肿了,嘴里面也有水泡,谢迁眼泪刷的掉下来,他情愿痛的是他,病的是他,为何要让溁儿受这种折磨。

谢迁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把药端起来自己灌了一大口含住,掰开小肉团的小嘴并抬起下颚,俯下身一点点喂了进去。瞧见程溁终于把药吞咽了进去,嘴角微微勾起,复又如此喂了几次终于把一碗药喂光。

程溁朦胧中感觉一片柔软,随后一片苦涩,她知道那是中药的味道,救命的药草,吃了最起码能减轻病痛折磨,于是本能的配合咽了下去,可是随后还有樱桃般柔软的触感,她随即伸出舌尖舔了舔,感到很丝滑是热的还很苦,并没有樱桃好吃。

谢迁瞧见程溁皱褶眉吧唧嘴,以为是嫌药苦,又赶忙用冰凉的药泉调了碗蜂蜜水,即刻含住蜜水附身喂了进去,感受到小肉团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以为是还想喝蜜水,十分欣喜,复又如此喂了一碗蜜水。

神志不清的程溁感道这‘苦樱桃’突然变甜了,还凉丝丝的味道不错,不停的用红舌舔了又舔。随即药效上来了,小肉团四脚朝天分成了个大字,昏睡了过去。

谢迁收拾好厨房,去附近砍了些柴,从药泉湖担了几趟水装满了大缸,又把下顿干药材泡水,这才又进了狼洞。

心疼的撩开程溁的里衣仔细瞧了瞧,虽然水泡依旧没有变小,但至少没有再扩散恶化。

谢迁立即松了一口气,把小肉团盖好,又摸了摸额头,温度降下来一些,但还是烫手,又反复换了几次帕子,小肉团额头的温度这才降下来,总不算那么吓人了。

随后又把之前抓好的的药材磨成粉,调成糊状,把里衣撩开,用竹勺轻轻的给水泡涂药。

药糊接触到水泡,脓包上的肌肤程溁起先是感觉凉凉的,随即开始刺痛。小肉团开始扭动着身上,小肉手不自觉的挠挠。

谢迁知道大概是药材起效渗进脓包里,接触里面的嫩肉,开始疼了。想要固定住小肉团,怕她抓破脓包,水泡抓破了就会留下疱痕的,只能等水泡自然脱落,这样虽有痒感,但至少不会留下疱痕。

轻轻按住了小肉团四肢,程溁身子又开始扭动蹭着被褥,谢迁索性脱鞋上床把小肉团紧箍在怀里,不能让她再无意识的蹭着水泡,小肉团这么爱美,怎么能流下痘疤,到时破了相只怕是天天对镜抹泪。

天空微微泛白,让人分不清是深夜还是黎明。

程溁梦见鬼压床,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躺在床上,但是却发现一动都不能动、哪里都动不了,随后感到恐惧想喊,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拼命清醒后才发现她的小腿被谢迁夹在两腿中间,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两只小肉手也被他这样交叉环抱。小肉团顿时气的想骂娘,姐姐不是有什么多大毅力自己醒过来的,是活活被尿憋醒的。

这样紧箍着她,让她如何下床嘘嘘,难道她一个二十五岁的人还要在床上画地图?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还要不要脸了?可谢迁就在睡梦里还把她箍的这样紧,若是没发痘前说不定她还能抽身,但高烧过后的她实在没有力气。奈何才五岁的身子骨,就算下了床恐怕也站不稳,又谈何挣脱猎户出身谢迁的束缚。小肉团夹紧双腿做着深呼吸,暗道:俺忍,俺再忍,不能尿床,坚决不尿床。

谢迁感道自己怀里的小肉团微微颤动,以为又烧起来了,赶紧松开箍在怀里的小肉团。随即摸了摸额头,还好没烧,发现程溁正怨念的半眯着眼瞧他,焦急道“溁儿!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奈何小肉团说不出话只能用满是水泡的小手比划着“喔喔!喔喔!”姐要去厕所,厕所,纵然程溁有万般心思却也说不出来,睁着水肿的葡萄眼急的直飙泪。

这种感觉太无力了,本以为还能下床,不成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无力的比划着,好后悔姐当年没学哑语,不能比划的再形象一点。

“溁儿这是渴了?迁表哥马上给调碗你最爱的蜂蜜水。”说着谢迁手脚麻利的端来蜜水,把程溁上身扶起来环在臂弯,另一只手端着蜜水往小肉团嘴里送。

程溁想说:俺要上厕所,不是口渴。奈何嗓子肿得说不出话,仅能双眸含泪可怜兮兮的无力微微摇头。

谢迁以为小肉团和昨晚一样疼得喝不下去,随即把蜜水端起来自己含住一大口,掰开小肉团的小嘴并抬起她的下颚,俯下头一点点含着喂了进去。瞧见小肉团咽了进去,嘴角微微勾起,复又如此喂了几次终于把一碗蜜水喂完。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程溁呆愣中迷迷糊糊的就喝完了。直到谢迁转身端了盆药泉水进开,解开她的里衣,感觉到阵阵凉意才明白自己刚刚被强吻了,初吻没了,次吻也没了,还连续吻了好几次,忽然想起昨天的‘樱桃’,啊!怎么会这样,姐被吃豆腐了,两辈子的初吻还没好好感受就都没了,呜呜!小肉团哭的更厉害了。

谢迁瞧见床上程溁双眸流泪,急得汉水立时就流下来了,嘴上哄道:“溁儿乖,咱们不疼,一会吃了药,再用药泉擦擦马上就好了,咱不疼。”他见程溁身上穿的里衣已经尽湿,撩起小肉团的内衫,就着药泉水给她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又换了套衣衫。

程溁瞬间明白了原来昨日的清凉就是这样被扒光,看光,虽然她现在没料可看,但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难道没人告诉谢迁‘男女七岁不同席。’好吧!他才五岁。

喝了蜜水,小肉团更憋不住了,她也顾不上害羞了,撅着小嘴做出“嘘嘘!”又用指了指外面,做了个尿急的动作。

谢迁大咧咧道“原来还有内急。”说着给程溁包裹严实,抱着她出了山洞。找了棵大树停下,扒了她的小裤裤,让小肉团身体倚靠在谢迁腹部,双手还托着她的小胖腿。这个羞耻的动作让她如何接受的了,实在是太不尊重她个人隐私了,小肉团霎时脸红脖子粗的,也不知是臊的还是烧的,小肉团咬了咬牙自我安慰下反正都这样了,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她羞愧的释放了,“哗哗”的水生传来。

程溁红着脸充满怨念回头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忽然瞧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用帕子把眸子蒙上了,小肉团对着谢迁无力的又瞥了眼,撇撇嘴道“喔喔!”

谢迁瞬间懂了,小肉团这是嘘嘘完了,又给她用湿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小屁屁,这才穿上小裤裤。程溁害羞的低下头,猛的一看,谢迁裤腿的内侧湿了,那个部位好像是被她尿湿的。

程溁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谢迁照顾的很细心也挺到位,但是她心里那关过不去,她虽然也吃过谢迁豆腐,但只把他当成小正太偷偷的揩点儿油,但她却被吃的更彻底,可人家谢迁却丝毫没有半点占便宜的意思,呜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呜呜!气死姐姐了。

(24)彼此心疼

捣药昼林静,汲泉阴涧迟。微踪与麋鹿,远谢求羊知。

被病痛折腾了半个月,今日程溁总算体温渐降,脓痂渐干缩终成痂盖,在这半个月她咽肿痛,说出的话比破风箱还难听,每天连喝些稀粥都吐光也就算了,居然还拉稀,小肉球的身材已不再,小胳膊,细腿儿不说无力的站不起来,还酸痛的十分厉害,每天都要打几次寒战、就算拿着饭勺手也在不听使唤的发抖,程溁要不是每天还能勉强比划几下,她都快怀疑自己得了帕金森。还是谢迁每天强迫给程溁喂饭,虽然吃完就呕吐,但谢迁依旧如此坚持。

再有半个月痂盖就能自然脱落,虽然依旧很痒痒,但是她强制自己不去抓,每时每刻都仿佛有千百只蚊虫同时在她身上叮咬,天知道她有多痒,多煎熬。但她一下都不敢抓,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抓了一下,后面就会有千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抓第二下,第三下直到把全身脓包抓破,爱美的她坚决不能留下满身疱痕或者满脸麻点,此时她都佩服她自己的忍功了,她上辈子要是有这尿性,早就清华又北大了,这就是人生中的修行吧!

这些日子谢迁每天都去山坡灌丛中挖清热解毒,敛疮止痒的千根草,虽然带着驱蚊香包,还是会被蚊虫叮了满身的包,手指缝里都是泥,还有许多血淋淋的划痕,这半个月不仅程溁瘦了,谢迁更是辛苦。每天除了采药,砍柴,做饭都是贴身照顾程溁。除了喂水,喂饭,喂药,换药,把屎把尿,就连睡觉还要把她箍紧,担心她睡梦中会不自觉的蹭破脓包。

程溁看着这样的谢迁很是心疼,心中的那点计较和过不去的坎,早就丢掉爪哇国去了啦!暗许等她好了,会好好对谢迁的不会再使小性子,尽量少矫情。许下吃货最高的承诺,哪怕是自己吃不饱也会给谢迁喂得饱饱的。

谢迁端着刚出锅香喷喷的鸡肉粥进来,笑着道“溁儿!来吃饭了。”

程溁眼睛一亮,道“正饿着呢!”天知道每天她有多饿,关键是吃完就吐,好不容易吃下去了那么一丁点儿还拉稀。

谢迁把粥锅放在床头柜上,这都是这半个月他做的木匠活儿,虽然不精致但是很结实。随即盛了一碗粥晾上,程溁嘴里都是水泡吃不了热食。

程溁闻着鸡肉粥的香味儿肚子本能的咕咕叫,害羞着用结着脓痂的小手捂着肚子,红着脸、低着头不自觉的瞥了几眼垂涎欲滴的鸡肉粥。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粥凉了,来,啊,张嘴!”说着就一勺勺喂着给程溁,不一会小人儿就把一碗喝完了,谢迁拿着细棉布给程溁擦擦嘴,把碗筷撤了出去,自己把锅里剩下的凉粥,快速‘粗鲁’的吃完,随即收拾好厨房接着劈柴,干完活儿抹了把汗,拿出早上新采的千根草洗净,剁碎,研磨成糊状放在碗里,重新洗手后进了狼洞。

谢迁瞧着熟睡的小人儿,低声道“溁儿,该换药了”,显然这道低声没有唤醒吃饱了就睡的程溁,谢迁心疼的皱眉,白胖粉嫩的小娃儿才半个多月就瘦成了这样,要不是他天天看着都未必认得出来。轻轻的解开程溁的里衣,把之前的残留在皮肤上的药用药泉水擦洗干净,又给换上了新药,随即给小人儿换了套衣衫,盖好被子才出了洞。

谢迁走后,程溁悄悄睁开眼睛,自己装睡的本事越来越大,一开始还能被谢迁发现,到了现在脸皮极后厚的她,为了避免尴尬,索性该睡的时候就‘睡’,反正她给自己上不了药,索性就暗示自己‘幼不避父、嫁不避夫、疾不避医’。

谢迁背上竹筐拿着柴刀牵着牛儿和小毛驴在附近挖野菜,狼母在旁边放哨,顺便打些野物,毕竟这里是深山,任何毒虫猛兽都有,那些野兽最是敏感,自是不会来找狼母麻烦,牛儿和小毛驴都吃着最新鲜的嫩草和野果,皮毛越发的油亮。

一人,一狼,一驴,一牛回了巢穴。谢迁开始把野菜剁了喂了鸡鸭,捡圈里的鸡蛋和鸭蛋,打扫鸡窝鸭圈,把它们的粪便堆在一起,挖坑用草木灰掩埋。

收拾好狼母逮的几只兔子用炭火烤熟,凉凉给狼母吃。

谢迁这时开始把刚才鸡窝捡得鸡蛋做了两份鸡蛋羹上了灶,只要有发蔫儿的鸡鸭或者下蛋不勤快的鸡鸭,他立即就宰了给程溁熬汤,所以这些鸡鸭大概也是怕了,每天都抢着下蛋,蛋多得吃不完,所以每天都给小人儿做鸡蛋羹,荷包蛋,煮蛋。虽然程溁吃完就吐,但他依旧坚持,好歹吃点是点儿,要不小人儿怎么受得了,这还是提前种了牛痘小人儿就受了如此大的折磨,这万一要是患了天花估计早就没命在了,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将谢家碎尸万段。

但她不能让小人儿发现他的戾气,每次他上灌木丛挖药,都把驱蚊香包放牛儿背上,这样蚊子自然会来咬他,他也很少用药锄,大部分用手采药,这样他的手就又伤又脏,溁儿每次看见都会心疼,小人儿心疼一次他就离她更近一点。

他还记得程溁高烧醒来的第一天,用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瞧着他,当时他的心有多痛。他知道每天给小人换药,小人害羞尴尬的装睡,可那又怎样,小人还是会越来越心疼他,瞧他眼神中的依赖和亲近也是与日俱增。

想到这里谢迁嘴角微微上勾,只要程溁能对他始终如一,他做什么都愿意。随即潦草的冲洗一下,换了身干净衣服进了狼洞。

这时程溁已经醒了,谢迁笑着进来给小人儿调了杯蜂蜜水,一勺勺喂了进去。

程溁倚在床上瞧着谢迁手上的划伤和脸上蚊子叮咬的包,关心道“咳咳!这深山的蚊子太多了,抹点薄荷吧,这样就不痒了。”忽然感觉气氛有点尴尬,随即道“昨天的书读了吗?”

谢迁幸福的笑着,点头道“没事的,从小都被蚊子咬惯了,溁儿的千字文和之前我学的残缺不全的字对比着学,也就算是认了字,谢迊的书注解很全,理解着很好记,昨天的书已经可以背诵了。”

程溁心痛这样的小正太,担心谢迁给自己压力太大,于是道“不要太辛苦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平常要多读书,科举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但所有学子的都读这些,想要从科举中脱颖而出。就要读的比这些学着读的精细,更活络,还要读其它辅助的书,但这些四书至少要比那些学子读的更扎实。”

程溁又担心谢迁学的太快骄傲了,觉得应该好好说说科举制,随后道“一甲的前三名就是人们家喻户晓的状元、榜眼、探花。能考中前三名的考生,基本上都会被安排进翰林院担任编修和编纂,二甲和三甲的第一名均被称之为传胪,二甲三甲要录取若干人,大部分的进士都要到地方上进行任职,按照科举的名次然后依次委派官职,从庶吉士,开始一直到地方上的知县。

也就是说,辛辛苦苦从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过来,还不一定就能当上大官,官运不济的,甚至还必须从地方小官一步步往上爬,在官场上官员年过半百,但却依旧只是一个五六品的官衔,甚至更低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当官并不容易。”

谢迁瞧了人家程溁的身子,还亲了人家小嘴,自然要对小人儿负责的,他要给程溁最好的,风风光光的娶程溁进门,会得到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于是道“迁表哥要做就做最好的,溁儿要相信迁表哥。”

程溁哪里知道谢迁有了这份心思,还在琢磨科举哪是那么容易的,历代‘白发童生’、‘寿星举人’又有多少,程溁担心以后谢迁万一落第会太失落从而想不开,皱眉道“俺知道迁表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是优势,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迁表哥将来有实力的时候,这过目成诵自然会被世人羡慕,但是在刚起步时却会被有心人惦记,历史上有多少神童就如魏晋名士说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俺是这么想的那些神童本是极其聪慧,但是在成长的路上遇到的奉承、赞赏、吹捧的人太多,年纪尚小的神童便自我膨胀随而止步不前,或引起多方嫉妒,从而招致他人的反感,这种便是捧杀,‘捧杀’比‘骂杀’刀子更尖锐,杀人于无形。”程溁对于谢迁自是知无不言,把自己觉得该注意小心的都说了。

谢迁感受到小人儿的关心,他在想等他风光娶了小人儿之后,就能一辈子都不分开,永远在一起,听一辈子程溁的关心,仅想想都觉得要幸福死了,一脸认真,用满是被蚊虫叮包的手,点点胸口,道“溁儿说的迁表哥都会记在心里。”

程溁瞧着谢迁把话往心里去了,放心的点点头,道“咱们继续接着说说科举四书义三道。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既然只考三道,那么就意味这四本书不可能全部考到。最常见的出题组合为:中庸,论语,孟子。”程溁在思考如果从大学中出题则为:大学,论语,孟子。会试自景泰年后,乡试自弘治年后,每年必须从论语,孟子中出题,剩下一题多选中庸,少选大学,这些还未有的考题她该如何说,真真有种在养儿子的既视感,活活得操心碎。

程溁很快收敛好情绪,继续道“咱今天稍微说说《大学》,《大学》是孔子及其门徒留下来的遗书,是儒家学派的入门读物。所以,朱熹把它列为“四书”之首。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谢迁学的极其认真,把每个字都印在心里,时不时的还做个笔记,但程溁大病初愈的身子骨撑不住了,而且她闻到鸡蛋羹的味道了,随后道“倘若是认认真真的学一遍四书,最少非两年之功不可。蒙学三年如何识字,提笔写字,词字读音,背诵三百千千,增广贤文。然后习四书两年,再选五经之一为本经,认真读上一年,最后研习各种八股文破法,写法,苦下功夫数年,方有底气和资本赴县试与各路学子一较长短。

读书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真正的寒窗十年无人问。当然也有各路神童,将这十年缩短了不少,以迁表哥的资质和勤奋五年不休寒暑差不多有小成,但是若要想要一举成名非七、八年之功不可。”

谢迁在心里算了一下,程溁五年后十岁,七年后十二岁,以姨母家在伏虎村的情况十二岁的程溁媒婆早就被踏破了门槛,他那时还有机会吗!不!最多六年他就要下场县试,一举取得秀才功名,到时候哪怕做个上门女婿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能让小人陪着他,就算再辛苦他也是都不怕的。

但程溁是个有主见的女娃,一般晚辈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程溁这里恐怕是不管用的,看来不仅要取得功名,也要多多讨好小人儿。

谢迁收起刚刚一脸认真的表情,换上体贴的笑容,道“溁儿饿了吧!鸡蛋羹差不多好了,迁表哥去端来。”随后收拾了一下笔墨纸砚和书籍,起身去了厨房。端来了爽滑的鸡蛋羹,放在旁边凉上。打来盆药泉水,用洗棉布沾湿仔细的給程溁擦了擦手,还有小脸。

这时蛋羹已经凉了,谢迁先吃了一口尝尝温度,这才一勺勺喂给小人儿。

程溁自是不会嫌弃勺子上沾有他的口水,毕竟之前谢迁那样嘴对嘴的给她喂药,喂粥水,口水都不知吃了多少,要是嫌弃她早该饿死了。

程溁感觉自己就像是等着大鸟带猎物回巢的雏鸟,等着大鸟将食物撕成碎片,将碎肉一块一块地喂给自己的小幼鸟,还有她和那没长毛的幼鸟一样丑,谢迁对她的这些好她会记在心里的。

自从长了痘疮她就没照过镜子,但并不妨碍她想象自己的丑样,长了这么多脓疮还抹着黑绿的药汁,也就谢迁还把她当个宝,伺候着吃穿,把屎把尿。

但倘若她不是顶着这满脸脓疮也不会对谢迁这么心疼,这可怜娃儿真是不容易,天一亮就开始忙,每天打猎,喂养牲畜,砍柴做饭,打家具,满山的挖草药,采野果,晚上点灯熬油的练字读书,还要伺候着她这么个瘫痪还矫情的丑八怪。还好被伺候的是她,要是换成那么懒的她每天做这么多事,她早就想办法回炉再造了。

谢迁这会已经把碗筷收拾好,道“溁儿,吃饱了吧!晚上想吃点什么?”瞧着小人儿若有所思,继续道“迁表哥先扶你去茅房吧!”吃完午饭是程溁便便的时间,他都记着的。

把厨房烧的温凉的药泉倒入浴桶,放入提前泡好的草药,午后是最温暖的时候,这时泡澡不会受凉,小人儿虽然病的没有力气但还是特别爱干净,受不了一身脓疮的味道。

谢迁把便便后的小人儿用温水擦了擦小屁屁,像给鸡蛋剥壳一样的轻轻给小人儿扒掉里衣,只留下小肚兜,裤头,随后抱着程溁一起进了浴桶里泡澡,在谢家拿的木桶太大,病弱的小人儿自己泡很不安全。他就陪着一起泡药泉,在浴桶里轻轻给小人擦背,稍稍按摩一下。

一刻钟后谢迁给小人儿擦干,换上干净的衣衫,他把脏衣服收起来,拿去深山里的河边洗衣服。

把河水倒进木盆里,放了一些皂角让衣衫在泡沫里浸泡一会儿。趁着这会儿去不远处砍了几根竹子,留着晚上给小人儿做竹筒饭,小人儿昨夜在梦中呓语,吃着竹筒饭还吧唧着小嘴,讨喜极了。

把竹子运回后,谢迁又在青石上搓起衣服,泡沫随着风飘远,他很快就洗好了,把衣物放在盆里带回,晾在狼洞外的空地上,这里有他系在大树间的晾衣绳,很快就凉好了,衣服晒干后会有太阳的味道。小人儿穿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身上也许会感觉舒服一些,他知道每天程溁有多煎熬,身上痒的有多难忍,谢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就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他很自责。

忙完琐碎,谢迁瞧着在身旁睡得流口水的小人儿觉得非常踏实,嘴角微微勾起。

点上蜡烛,磨墨,提起软毫笔在一旁练着黑、密、方、紧的台阁体。

金乌西沉,几只乌黑油亮的燕子在狼洞前新清理出的空地上唧唧地叫,咕咕,吱吱,啾啾,唧唧,啾啾在山林间弥漫开来,荡漾开去。

(25)深山菜园

巍巍森木,小溪潺潺、泉水叮咚、树叶沙沙,阳光下溪水静静地流淌,清澈见底,小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碧水青山异常的干净清澈,没有一丝的尘埃。

谢迁背着程溁踏着幽然静谧林荫道悠闲的散步,小人儿的痂盖已经自然脱落,身上还有些淡淡的红印,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不会像满身脓痘时不能见风,日日夜夜躲在山洞里。谢迁每天都会背着程溁在山林里走不同的小路看看绿树青山,晒晒太阳。

程溁对这样的小日子很满意,因为身上终于不痒了,也没留下痘坑,她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一月不见的天空也蓝了,花也红了,草也绿了。

程溁很珍惜谢迁每天背着她在山里放风的时候,瘦下来后的小人儿圆圆的葡萄眼显得更大了,恨不得多生出两只眼儿的乱瞧,惊奇道“迁表哥你看那是什么?那三丈高的大树长着毛茸茸果子,红红绿绿真漂亮。”

“那是红毛果,红色的果子是成熟的,迁表哥看有一些鸟在吃那野果,应该无毒,但没看过有人吃这个,林子深的地方才有这么几颗。”说着谢迁背着程溁往红毛果树走去。

走近了细瞧这像红色小刺猬的果子,才认出这不是上辈子很贵,她都舍不得买来吃的毛荔枝么,吼吼!还真没见过长在树上如此新鲜的毛荔枝,程溁顿时眸子里充满笑意,咽了咽口水,道“迁表哥!这是红毛丹,它的果壳洗净加水煎煮当茶饮,可改善口团炎与腹泻,它的树根,洗净加水熬煮当日常饮料,能降火解热。其树皮水煮当茶饮,对舌头炎症具有显著的功效。这果子常吃可以增强体质,强身健体,清热解毒、润发美肤,补血理气功效。”

谢迁感受到了背上小人儿兴奋的心跳加速,感同身受笑着道“来,让迁表哥给溁儿摘,一会儿咱编个小筐采些回去。”

程溁等不及了,抬手够了几个,边吃边聊,道“红毛丹果壳很厚,用指甲剥会伤了手指,两只手上下握住,旋转将它柠开吃里面白色的果肉。”奈何现在才五岁的小手没拧开,继续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根蒂处,用力捏,还是没捏开,最后一只手的力度不够就用一双小手使劲捏,红毛丹终于被捏开一小囗,随即塞进小嘴里不停的咀嚼吞咽。

小嘴不停吃着的程溁,在谢迁背上摘了个最红的毛丹,拧开喂给谢迁吃,笑着道“迁表哥,甜不甜?”

谢迁吃了是从心里甜到嘴里,小人儿瞧见吃的就如此不亦乐乎还能记得与他分享,小人儿对他真好,羞红着脸道“很甜,很好吃,溁儿,让迁表哥剥皮给你吃,别扎了手。”说着便把小人儿放下,摘了一些红的毛丹,挨个拧开放在大叶子上让小人儿吃个够,谢迁瞧着程溁消瘦的小胳膊小腿,淡淡的痘疮红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程溁哪里发现谢迁疼惜的眸子,她吃的美滋滋的,把大叶子放在腿上,眯着眼把果肉填满小嘴,还不忘嘱咐,含糊道“迁表哥别忘了摘些回去。”

谢迁这才心里舒坦了,随即一跃上了树,采了些藤条编了个小筐,挑了一些红透的毛丹把小框装满。

小人儿吃的时候也没闲着,葡萄似的圆眼东瞧瞧西看看,不经意一瞥瞧见莲座式的叶子如剑形,单叶长两尺余,顶端渐尖,全缘或有锐齿,腹面绿色,背面粉绿色,长的有点像放大版的金边吊兰,程溁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用小手指着大声,道“迁表哥那是什么?”

小人儿在这就是最美的风景,谢迁眼里哪还有其它,于是道“迁表哥也没注意过那片地,咱去瞧瞧呗!”说着谢迁就把程溁还没吃完的果子收进小篮子,背着小人提着篮子起身。

他俩的靠近惊起一片正在觅食的鸟儿,程溁走近一瞧,惊呼道“迁表哥这是菠萝!哎呦!这果子怎么就烂了这么多!太可惜了,只有一些鸟儿在吃,快找找有没有黄色熟了的菠萝。”程溁是满脸心疼,小手做西施捧心状,惋惜道“多好吃的菠萝哟!就这么烂了。”

谢迁找了好久才找到五个完好的果子,程溁继续心疼,恍惚道“这菠萝吃前用盐水泡泡更甜,健脾养脾、养胃健胃、补血养血、增强记忆力、祛湿、开胃消食、止泻、消除水肿。要是有猪肉就好了,等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回村,俺就给迁表哥做菠萝咕噜肉。”

程溁可惜菠萝的同时不经意一瞥,即刻走出阴霾兴奋,道“啊!吼吼!迁表哥这不是辣椒吗?快摘几个,炒菜好吃极了,辣椒炒肉,水煮鱼,九转肥肠,水煮肉片,麻辣小龙虾,干锅香辣蟹。”说着想起上辈子吃的味道,口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谢迁嘴角微微上钩,用袖子给还在畅想的小人擦了擦嘴角,采了些成熟的辣椒放进果篮。

他把小人儿的话默默记在心里,背着程溁提着果篮漫步山林间。

回了狼洞,烧好了药泉水,给小人梳洗干净抱上床,哄着吃了满肚子水果的小人儿小憩一会儿。

谢迁趁着这会儿,提着上个月从谢家顺来祖父的弓箭上了野猪岭。

自从给祖父报了仇,谢迁就没再来过野猪岭,这野猪少了猎户的制约,新生了不少小野猪,这还没到野猪岭了,就一群群的野猪在河边喝水,嬉戏。

谢迁足尖几个轻点飞纵,藏身到了树上,终于等到一只落单的小野猪,弯弓拉箭一气呵成,羽箭飞速伴着风随着落叶,一箭从野猪嘴中射过直穿上膛,一击毙命。

谢迁随即观察周围有没有被他惊动野物,眸子瞧见不远处的野猪群还在各玩各的,等到林中的鸟儿也没有了动静,这才提着小野猪飞快的回了狼洞,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一只小野猪够小人儿开心的多吃碗饭就够了,并不贪心恋战。

他打算在小河边偷偷收拾好后,再拿去灶房,不能让小人儿知道自己去了危险的野猪岭,否则……

程溁蹬着小短腿儿朝着河边跑来,道“迁表哥刚去哪了,我醒了就找不你了!”程溁现在越来越依赖他了,习惯每天睁开眼都能看见谢迁在练字,刚刚却发现连笔墨都没动过,她就在附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急死她了,小人儿说着就奔来扑到谢迁怀里。

谢迁就着河边的水洗干净沾染了血污的手,随后把程溁举起来,用自己额头亲昵的不停蹭着小人儿额头,又亲了亲小人儿脸蛋,抱了抱消瘦的小人儿,他很享受程溁的依赖。

程溁就这么被谢迁当成真正的小娃儿宠溺着,她继续撒娇卖萌求抱抱,谢迁的怀抱很舒服,有一股太阳的皂角味儿闻着很清新。

谢迁把小人儿拢在怀里,轻声道“迁表哥刚刚在河边瞧见这小野猪在那喝水,这不!顺便猎来了,给我家溁儿添菜。”

程溁又不傻,说不定这是趁着她睡着了,给她特意打来的野猪,眼睛滴溜溜一转,道“迁表哥你不会瞒着俺偷偷去了野猪岭了吧!”

只要能让小人儿长点肉,谢迁不介意撒个善意的谎言,轻轻拍着程溁消瘦的背,道“当然没有,溁儿说过野猪岭危险,野兽凶猛不让迁表哥去,溁儿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迁表哥必须要遵守的。”

程溁怎么会没瞧出谢迁眼神的闪躲,暗道:哎,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受伤就好,反正以后回了伏虎村迁表哥就不用打猎了,吃什么买什么,那也更不会再有危险了。

谢迁瞧出小人儿眸子里的了然,讨好的用自己额头亲昵的不停蹭着小人儿额头,直到把小人儿逗乐了,才继续收拾小野猪。

程溁瞧着谢迁丢到一旁的猪大肠,道“迁表哥这猪大肠咱别丢掉啊!俺会洗的,做菜可好吃了。”随即想到九转肥肠咽了咽口水。

谢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角微微上钩,道“溁儿说迁表哥来弄,这大肠里的屎臭臭的,把香香的溁儿熏臭了那可怎么办?”

程溁瞧着谢迁的体贴,暗道有个哥哥真好,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洗比较麻烦,但真的很好吃的,用剪刀剪去肥肠外面的肥油,之后先用水灌一次大肠,拿根找小木棍从肠子开口处把外皮往里推,把肠子内部翻到外部。然后加点面粉和盐到盆里加点水,使劲反复搓洗猪大肠,直搓到有大量胶液产生为止,之后用清水再次冲洗干净,用醋加水重复搓洗一遍冲干净,最后把猪大肠倒进锅里猛火滚烫上一圈就任何臭味都没了,一会儿俺给迁表哥做九转肥肠。”说着程溁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谢迁随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仔细搓洗。

程溁蹬着纤细的小短腿跑回了灶台,拿起木盆又飞快的奔回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在草丛里丢到一旁的猪肝捡起来,在河水冲洗干净,放在盆内用水浸泡消除猪肝残血。

瞧见谢迁疑惑的眼神,程溁满心得意,道“猪肝中的血是有毒的,毒血分散存留猪肝里,食用前必须浸泡在水中一个时辰,泡净污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做猪肝不要一味求嫩,一定要让其完全熟透,否则不能有效去毒,也不能杀死寄生虫卵。做菜时加些食醋、酒、姜,这样不仅可以去腥涩,还可以提鲜。”

谢迁不想大病初愈的小人这么劳累,随即道“溁儿,这些粗活放那让迁表哥做就好,你在旁边采点小花儿、小野果子玩儿就好,实在玩儿腻了的话,溁儿不是最爱望着蓝天白云么,望天也不错。”

程溁睁圆了水汪汪的葡萄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暗道:人家可是一个成年人呀!那哪儿是玩花,那明明是单瓣玫瑰花,压成泥做成玫瑰爽肤水,能美白、祛黄、祛斑、抗氧化,她这身痘印不这样,如何会淡化的这么快。

那小野果分明是福星果,口感甜美很咧!长期食用更是具有美容长寿的药用价值。还有那抬头看望天,俺那是在看云识天气,盼着打雷万一哪天真能把谢家劈了呢!

谢迁瞧着小人儿窘迫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程溁永远是这么鲜活。

两人嬉闹着,程溁口述,谢迁操刀做好了九转肥肠,土匪猪肝,菠萝咕咾肉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高汤做的菠菜鸡蛋汤。

程溁吃饱揉着小肚肚,眯着眼躺在床上琢磨明天吃啥嗫!

这时谢迁收拾完厨房进来狼洞,程溁余光一扫,道“迁表哥,俺觉得咱比皇帝吃的还好咧!今日的菜色就连皇帝都没吃过,首先皇帝就没吃过菠萝和辣椒。”

谢迁暗道:还好这是深山老林荒无人烟,要不哪能公然议论帝王家,随即庆幸的笑,道“溁儿怎么知道皇帝吃什么?”

程溁一点没把皇帝当回事,对她来说那帝王就是书本里的几页纸,御花园她都逛过无数次,门票上的故宫地图也都看过,在景山上又吃又喝,俯视紫禁城也没少做,哦,对了!明代的景山还不叫景山,叫万岁山,明永乐年间,将开挖护城河的泥土堆积于此,砌成一座高大的土山,这‘万岁山’则是景山公园的前身。

小人儿不自知的侃侃而谈,道“就拿开国洪武帝举例,因为他是乞丐和尚到皇帝,所以生活很简朴,吃的就是鸡鸭鱼肉,史记记载洪武帝午饭: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肉干),咸豉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儿,丝鹅粉汤,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

种类倒是繁多,但菜品很是普通,皇帝早上和中午要处理奏折,就连酒水都是不能喝的,也只有晚膳时候才能喝点酒水,而且还要起的比鸡早,赶着去上朝,哪有咱俩日子过的舒心惬意。”

谢迁察觉到了小人眼里根本没有皇权,不由得嘱咐道“溁儿啊!就算是心里不把皇权放在眼里,也不能说出来,和迁表哥说当然没什么,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千万不可如此说。”

程溁发现自己吃饱喝足了,有点谁也不怕的情绪,一时兴起居然议论起当今皇帝的祖宗,这还要不要她的小命了,顿时背后发凉,道“迁表哥,俺知道了,这不就和你说说嘛!这些话我可是都不敢和爹娘说的。”

程溁觉得很奇怪为何谢迁从来没问过,她一个五岁小女孩,如何懂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奇道“迁表哥不觉得奇怪吗,俺小小年纪为何会懂得这么多?”倘若谢迁问了,她就如实回答,心中的秘密总要有个分享的人,对于谢迁她是绝对的信任,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谢迁正视着小人,认真道“那些与我何干!”又凑近了一些,继续道“那溁儿会离开迁表哥吗?”

程溁抿抿嘴,摆摆手道“应该不会吧!俺有些说不好,有些事是命运的安排,根本就不是俺能决定的。”

谢迁皱眉眼红,一字一句焦急道“什么叫说不好,咱们以后也一直在一起不好嘛!”

程溁这时也察觉出谢迁的认真了,更好奇道“迁表哥对俺的好,俺通通记在心里,可是迁表哥真觉得俺像一个五岁小女娃儿吗?”

谢迁放下手上的书,步步走来,霸道脱鞋上床,把小人儿举起来放自己腿上,面对面近在咫尺的瞧着小人儿,认真道“溁儿是仙女,自然懂得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溁觉得她在谢迁心里居然是小仙女,心里甜甜的有些飘飘然,调侃道“迁表哥倘若我不是人,也不是仙,而是一缕游魂呢,迁表哥怕不怕?”

谢迁吐气如兰,不安道“程溁你不准离开我,无论你是孤魂野鬼,山中妖狐,瑶池仙女,都是我谢迁的人。”

程溁心中的谢迁心细如尘,过目不忘,异常聪敏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又怎会什么都察觉不到,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曾想过对他隐瞒,随即道“迁表哥这么说,是早知道俺不是普通之人了?”

谢迁早就察觉到了,程溁的与众不同,他虽然也想更加了解程溁,但她不说他就不问,陷入回忆道“没有任何一个五岁的娃儿,面对强悍地头蛇还能如此镇定侃侃而谈,把迁表哥换出来。一般人又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不知名的野果,如何会引蝙蝠,用夹竹桃,扮黄大仙,又怎会知牛痘可以抵御天花。”

谢迁紧紧的注视着程溁,继续道“迁表哥一直都知道,溁儿是不同的,从不会介意我是毒月毒日出生的灾星。还会竭尽全力的不惜伤了自己,也要为中毒的迁表哥采小红果儿,面对冠子巨蟒还能镇定的念佛经感化它,要是普通人瞧见那种冠子巨蟒早就吓破胆了。”

程溁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特别,简直就是集勇敢智慧的化身,几乎瞬间就成了仙气十足的小仙女,自豪感柔然而生,脑子顿时飘了起来,就仿佛吃了棉花糖一般,眼里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舒坦,坐在谢迁腿上的小人儿,小短腿不自觉盘上了谢迁的腰,小脸蛋贴在人家胸膛上,心里美滋滋的听着人家心跳,有个人能这么珍视自己感觉真好。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用额头亲昵的蹭着小人儿发顶,享受着小人儿的亲近,继续蛊惑道“没有溁儿迁表哥不知该如何活下去,迁表哥会一直珍惜溁儿,未来的日子里也会始终如一,更会对溁儿很好很好,溁儿愿意陪着迁表哥,咱们永远在一起吗?”

程溁从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重要,脑子霎时就像灌了迷汤,鬼使神差道“俺愿意”。

谢迁认真的瞧着小人儿双眸,满满的忧郁,道“迁表哥不信,刚刚溁儿还说什么‘说不好’的呢!”

程溁在谢迁怀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紧接着道“俺说的都是真的,俺愿意陪着迁表哥一起。”

谢迁觉得甚是不踏实,他怕哪天一醒小人儿就不见了,捧着程溁的小脸,道“溁儿,祖父是最相信誓言的,曾经是迁表哥最敬重的长辈,溁儿发誓给迁表哥的祖父听听,让他地下也安心,知道迁表哥终于有了溁儿,这样不会嫌弃迁表哥的人,祖父也会在泉下有知的。”

程溁是真心愿意和谢迁一起吃喝玩乐的,信誓旦旦的举起小手,立誓道“我程溁愿意……”

刹那间,狼洞外传来“轰隆!轰隆隆!”的闷雷声伴着闪电而来,隆隆的拉磨雷打断了程溁未完的誓言。

霎时间,深林里传来让人心惊胆颤的雷鸣,随着这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尘土漫天,树叶乱飞,天一下子便黑乌乌地压下来了,整个山谷,充斥着拉磨雷、炸雷的闷响,震得入耳朵发麻,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摧残着山峰。

(26)谢父变心

沉重的雷声,在山峰上滚动着,闪电划破长空,撕开浓密的黑云,密集地闪烁着。突然地一个大雷在田地的顶空爆炸。

“轰隆隆!”碎石和房屋随着雷声也在颤抖,村口谢家院子那两人合抱一株的老树,被一道闪电劈中,雷电并没有将老树劈倒,雷火点燃了老树,整个院子只有老树熊熊燃烧。

半个时辰后骤雷初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除了滚落的碎石,被骤风吹散的茅草,还有几乎碳化了的老树,此时谢家老树的内部像是燃烧着的熔炉一样,透出暗红的火光,仿若地狱的裂口。

八坡村躲在家里的村民纷纷从屋里出来,习惯性聚在村口大树下聊天。

赵谷香是个藏不住话的,最先开口道“刚才那雷可真怪,那拉磨雷响彻山林,却连一滴雨也没下。”

牛招娣心有余悸,道“可不是!真是奇了怪了,那雷像个火团一样,好像就响在耳边。”

满仓猛的指着谢家发红的院子,道“那是不是着火了。”

王来睇家男人,焦急道“快灭火,这谢家老树肯定是刚刚被雷火劈着了。”说着就大步回家去拿水桶。

村里人虽然八卦一点胆小一些,但本性纯朴纷纷拿着各家水桶去河边打水灭火。

马桂花家男人用大石头砸了谢家院子的铁锁,道“这谢家人去哪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

王来睇家男人拎着水桶从河边快步赶来,道“是啊!还好咱们发现的及时要不整个谢家院子就要烧没了,这谢家可是倒了大霉了,都被雷劈了。”

赵谷香家男人不屑的讥讽,道“那是这谢老四招惹了黄大仙,妻女都毁了容,未出世的儿子也胎死腹中,这是要绝后了。”

王铁嘴家男人瞧见村口土路渐行渐近的身影,提醒众人道“你们看他们谢家一家四口可算回来了,咱们也算出了大力,怎么也要请咱们一顿饭。”

王来睇家男人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摸了摸王铁嘴当家男人的头,道“别做梦了,小爷看你脑袋也不发烧,怎么净说胡话,你忘了上次乡亲们都以为谢老四被脏东西附身差点把人家烧死了,要不是边村长醒的早,阻止的及时,现在谢老四都是一把灰儿了。”

马桂花家男人点头,道“是呀!再说现在谢家得罪了黄大仙把整个谢家都搬空了,哪还有银子请客?我可是听说了,这谢老四前些日子卖了几亩地,现在又要把谢迊卖到县城大人家做书童,等谢迊做了县丞大人嫡子的书童,那也算是和官府有关系了,那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牛招娣瞧着走近的身影,压着声音小声道“快别说了,谢家人走近了!”

谢父瞧见被村民围满的谢家大院快步走近,被砸烂的门锁直接映入眼帘,怒吼道“你们这群闲人,又来我家做什么!”

边亚煵吃了孟老大夫的药脸已经消肿,但却留下满脸痘坑,仿若被犁过地的农田,但却依旧做着美人垂泪的模样,劝说道“当家的好好说话,不能和乡亲们这么……”

谢父猛地抬手,一个巴掌挥去“啪!用的着你一个妇人多嘴,什么时候生了儿子家里才有你说话的地界。”暗道:真是丑人多作怪,长的这么恶心,还如此不给当家男人的面子,真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边亚煵躲闪不及,结实的挨了一巴掌,捂着脸,眼泪划过脸颊,咬着唇强把苦水吞进肚子。

谢迦怎么接受的了,这一个月对她来说就是地狱一般,花容月貌变成满脸痘疤的丑八怪,她亲爹天天想着把她换银子,委屈道“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把小迦卖去做童养媳,把我哥卖去做奴才,现在每天动不动就发脾气,还胡乱打人。”

现在谢父对这双儿女,早已在他眼中有了不亚于对灾星的厌恶,儿子谢迊不是他的骨血,还想着让谢家供他这个外姓人读书,简直就是做梦。这个女儿十里八乡都知道破了相,是嫁不成县城里的,而且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唯一的优势就是识字,可种田的乡下人谁会要这种媳妇,通通都是他谢家的耻辱。

哪里还有曾经对这双儿女的半分疼惜,谢父满脸嫌弃,道“谢家不养闲人,谢迦你学了多年刺绣学的什么?那针法还不如灾星一个男娃的,你那绣活不说卖了换家用,就连自家穿着都嫌丢人现眼。你娘这么多年就是这么相夫教子的?把你送去做童养媳也是给你一条活路,你现在这副尊容还能嫁出去不成?”

顿了顿瞧着谢迊,继续道“小迊你是家里最懂事的,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供养你去读书了,更没银子给你买新的书籍和笔墨,小迊你自小读书识字去给县丞大人之子做书童那是最好不过的,宰相门还前三品官儿了,好好侍奉县丞大人的公子以后前途无量啊!”暗道:那一百亩田地卖了十亩,以后他还要再娶个平妻养嫡亲的儿子,哪有闲心填你个外姓人的无底洞。

谢迊自从知道自己未来再也不能读书后,就像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他的理想、抱负通通化成泡影,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希望,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边亚煵抱着谢迦,身心俱疲的瞧着谢迊,她无能为力,谢季皖若不是看在她爹是边村长的份上说不定就连她也卖了,她了解多年枕边人是多么的自私无情。而且她的嫁妆也被偷了,万一被休,娘家也不会接纳她的,暗叹:色衰而爱迟,悔无及矣!

王来睇家男人是个不怕事的,好不容易做件好事儿,黑锅他才不背,趾高气昂道“小爷没空管你们自家事儿,刚才我们可没有闹事,你家老树被雷劈了,小爷我们刚刚救的火,如若不然你家的院子早就都被烧了!”

谢父才不想谢过村里人,这群杂碎上个月差点把他活活烧死,就像烤畜生一样把他死死绑在棍子上,堆满了柴火,无论他当时如何解释都没用。

“哼”谢父冷哼一声大步回了院子。

这时边石榴紧紧关着的李家院子走出来,道“谢家老宅这回卖的卖,散的散也没人了,只剩下了谢老四和边亚煵,为何这天雷还要预警,难道这谢家还有妖物?”暗叹:就差了一点这谢家一百亩田地就都改姓李了,该死的边老头儿再晚醒一点多好,这回才趁机买了谢家十亩地。

李仲田随后出来,道“那还用说吗!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李晚歌躲在门后,暗道:‘迊表哥要被卖去做奴才了吗?他心中最完美的夫婿人选,就要断了仕途做个任人使唤糟蹋卑贱的奴才?为什么不是灾星谢迁替迊表哥去做奴才。

程举人为何对那个灾星青眼有加,而不能对他的迊表哥栽培一下,明明迊表哥如此优秀,他们都是瞎子,再见了,迊表哥!晚歌长大后还要嫁给秀才公,做秀才娘子的不能坏了名声,这是晚歌最后一次关心迊表哥了,保重!’李晚歌含泪看了一眼谢迊,迈着小碎步偷偷的回了闺房,继续拿起绣花针苦练绣技。

边亚焟远远的站在小路拐角处,瞧见了她姐夫打了她姐边亚煵,瞧见她姐夫要卖掉她的一双外甥,瞧见村民们的嘲讽,更注意到有意思的李家三口,嘴角一个冷笑,暗道:‘边亚煵你可真没用啊!还连累了亚焟的名声,我曾经那求亲的媒婆,多得可是踏破了边家的门槛,现在那些人却纷纷的打了退堂鼓。

那程举人的夫人怎么还没死,她不是贿赂了那么多大夫都说程夫人药石无医,怎么还不办后事,那些大夫这不是白白拿了她的银子不办人事嘛!还有那程家死丫头去什么庙里求菩萨,以前她每次都是借着喜爱那死丫头去的程宅,这次弄得她都没借口进程宅,又谈何讨好程举人!’

东山,狼洞。

油灯散发着青色的光,微弱的青光映照着书籍,深夜苦读的少年黄卷青灯。

程溁睡了一觉被憋醒,下床找鞋子,不成想瞧见谢迁还在角落里读书,小人儿瞌睡还没醒,含糊道“迁表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下,这都子时了,不要再读书了。”

谢迁这才发现小人儿居然醒了,程溁喜欢每天,天黑透时就睡‘美容睡’,怎么这会儿忽然醒了,谢迁皱眉焦虑,道“是不是油灯太亮打扰到了溁儿休息?”

程溁暗暗心疼这可怜的娃儿,脑子顿时多了几分清醒,道“迁表哥你那就一盏油灯,哪有亮光呀!把眼睛看坏了怎么办?俺就想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学得这样快,记得这样清,敢情迁表哥天天晚上给自己加功课?”

小人儿皱着眉继续,道“迁表哥刻苦努力,俺也不能说什么,但也要注意身体,《黄帝内经》可是记载着,子时乃阴阳交替,阳气回升之时。子时生精,养天地之正气。因此子时睡觉精力恢复快,入睡深沉,效率也高,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谢迁霎时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他知道小人每天都要洗澡,爱干净的很,提前解释道“那好反正迁表哥天黑时是和溁儿一起洗漱的,这会儿也不用再洗了”瞧着程溁脸上有了笑意,调侃道“来,迁表哥哄着溁儿继续睡,可不能影响了溁儿的美容觉。”

程溁对谢迁早就麻木了,哪里还有最初的害羞,随即道“人家还有先上个厕所的呢!今天晚上红毛丹和菠萝吃多了。”

谢迁拿了件外衣给小人儿披上,道“天这么晚了,别着凉,迁表哥陪你去。”谢迁说着整理好书册,举着油灯,牵着小人儿出了山洞。

这是程溁第一次夜里走出狼洞,寂静的山谷别样秀丽,禁不住多瞧瞧,随即小手指着远处,道“迁表哥!你看河边瀑布那里,那就是传说中的流萤吧,好美啊!”

谢迁刚刚正在读诗词,随即道“很美,和刚刚看的张元干的诗词很应景呢,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萤,萧萧散发到天明。”

程溁笑的见嘴不见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迁表哥大才,俺也来一句,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说完蹬着小短腿奔去了瀑布下,加入了流萤的嬉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流萤,树阴下,草丛上,流萤成群地聚在夜空中,刹那间,像把她融在星空的银河,流萤的长阵不停的聚合,再分散,流萤迎面飞来,三三两两,忽前忽后,时高时低,好像一些夜空中的星不停变换闪耀。流萤闪烁在树梢,忽隐忽现,像树叶间藏着晶晶莹莹的水晶如此瑰丽。

一只流萤带着黄绿色的闪光,缠绕着飞到程溁的掌心之上,她这才细细观察这一小只萤火虫,犹如一盏盏天然‘小灯笼’,听说猫有九条命,蚯蚓有六条命,流萤却只半条命。

谢迁把狼母唤醒,叫来从旁守护,深山的夜晚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宁静,有多少野兽在深夜伺机寻食,流血杀戮。

谢迁唤来狼母后,这才漫步走来,流萤在仲夏夜的草丛中低飞,仿佛提着一盏小小的明灯,殷勤地给他照亮,谢迁瞧着流水瀑布,水花飞溅漫成水雾,五颜六色的野花争相绽放,火星儿似的点点流萤伴着星夜中欣喜转圈的小人儿,嘴角微微上勾。暗叹:这世上只有我的小人儿是最美的,独一无二。愿我的溁儿永远笑口常开,无忧无虑。

仲夏夜漫天的繁星,鸣叫的蛐蛐声悠悠传来,飞舞着闪闪的流萤,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淡淡香气。

深山里的夏日还很凉爽,谢迁把小人儿强行抱回,带回狼洞盖好薄被,拢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小人儿,哄着程溁再次入睡。

明天就该回伏虎村了,今晚是最后一夜能抱着小人儿了吧!好想每天都能抱着小人儿睡,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娇俏的模样。

黎明时刻,草叶上,花瓣间,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

谢迁做好朝食,趁空正在仔细默读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知,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睡到自然醒的程溁,不愿离开如安乐窝的被褥,在被窝里滚了一圈。

聚精会神读书的谢迁耳朵随之一动,几下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传入耳中,侧过头瞧见小人儿在被窝里眯着眼。

即刻笑着起身,把小人儿从被窝里挖出来,从头到脚换上新做的衣裳,拿起木梳轻轻梳开微微发黄的长发,扎了美美的花苞头,系上雕着菡萏的玉玲铛,随后打了盆水,用细棉布给小人儿擦了擦脸。

程溁这才不情愿的醒来,仔细的刷牙,她早就习惯了谢迁的照顾,像只懒懒的无尾熊缠着人家。

谢迁这会儿才把在灶台上温着的粥和葱油饼,小菜,荷包蛋端上桌来,道“溁儿!吃完朝食咱就要下山了,谢家的那些东西还带上吗?”

程溁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喝了一碗粥,才空下小嘴,道“哎!俺倒是想带走,可那都是赃物啊,除了那些皮毛以后可以做些衣物,银子可以花,其余的是绝对不能带走的,村里人多眼杂,说不定就露馅了。就是可惜了,迁表哥一针一线的把谢迦的衣裳,给俺改的合身,以后也没法穿了。”顿了顿,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道“谢迊那些笔记和书册,迁表哥记得如何了?”

谢迁对于这些早有准备,随即道“谢迊的书迁表哥把能背的都背了,理解不了的都记录下来了,下山后会问姨夫的。谢迦的衣衫能给溁儿穿几次已是荣幸,迁表哥早已把那些衣衫全部撞进箱笼,那些不能带的物件日后尘封在狼洞就好,万一哪天再回来小住也能用上。”

程溁揉了揉肚子,想起那烂在林子里的菠萝和红毛果,吞了吞口水,点头道“那成,这里的水果可真好吃,以后迁表哥记得要常常带俺来吃。”

谢迁自是满心愿意,嘴角微微上勾,道“溁儿想来随时叫上迁表哥,倘若是懒得来,迁表哥就独自上山来给溁儿背几筐下山。”说着便开始收拾行装,装上驴车。

程溁瞧着收拾好的行李,亦如五十天前来的一般,心中有些不舍这吃饱了就睡的美妙日子。

程溁瞥了眼牛棚里泪眼朦胧摇着尾巴的黄牛,道“这谢家牛儿俺本是打算宰了吃牛肉的,但是看这牛儿这么懂事,还对着俺摇尾巴,哪里还下不去手,就让牛儿在这和狼母为伴吧!”暗叹:自己真是太善良了,吼吼!

程溁猛地一拍头,道“对了!那鸭绒也都整理好了装上驴车了吗?”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自是装了的。溁儿放心”暗道:还好山里草木丰盛,要不这牛儿非要饿死,也幸好这狼母通人性,否则哪里是为伴,分明是送的盘中餐,溁儿永远这么有意思,呵呵!

(27)重回小楼

暮持筇竹杖,相待虎溪头。催客闻山响,归房逐水流。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

谢迁把程溁抱上驴车,牵着驴车走过陡峭的山涧,越过几个山丘万棵株岩,清晨的雾气未散,柔润的微风吹拂,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

顺着大悲院码头,走在青石台阶上,两人携手一步一步地向上踏着台阶,缓缓走向大悲禅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寺院高大的山门,‘中门为空门,东门为无相门,西门为无作门。’程溁忽然想起自己魂穿就是在这大悲禅院的林中。

山门后,有钟、鼓二楼相对,‘清晨敲钟,以鼓相对,黄昏伐鼓,以钟相对。’

钟楼悬有洪种,有寺院钟下供奉地藏菩萨,道明为其左胁侍,闵公为其右胁侍。鼓楼置有大鼓,有的寺院有伽蓝神关羽,关平为其左胁侍,周仓为其右胁侍。

趁着这会儿香客稀少,二人进了大雄宝殿,庄重肃穆的大殿令人肃然起敬,宝殿中供奉着师释迦牟尼佛的佛像。

柱子上刻着苍劲有力的诗词:“膜拜殿前官与贾,佛言岂记戒贪嗔?身家厚重成包袱,无树菩提自在人。”

释迦牟尼佛的佛像面前整齐的摆着供桌,香炉、烛台,殿后又一个丹墀,大殿内满满的檀香味儿。

程溁虔诚的供上五两白银作为香油钱,随即瞧见一旁打盹儿的小和尚,程溁天真无邪的小脸立即挂满笑容,顺势撒娇卖萌忽悠这个小和尚,小和尚被说的迷迷糊糊的做了登记,最后笑呵呵的送上他家师傅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的平安符和《妙法莲华经》、《华严经》、《楞严经》、《金刚经》、《心经》的手抄本。

程溁心满意足的再次真诚致谢,随即再次环顾大雄宝殿一圈,忽然发现一个白须老和尚冲她笑着点头,程溁顿时有些心虚,恭敬的鞠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拉着谢迁退出大悲禅院。

二人这才一路逆行驾上驴车,踏上返回伏虎村的主路。

程溁拿了十道平安符,分别藏在怀里、两个袖兜、荷包,她刚刚感道自己被老和尚透视了一般,仿佛透析了灵魂,无法控制的前世一幕幕回放,看到前世今生,强忍着压住心慌。

谢迁从进了大悲禅院就察觉出了小人儿的异样,在一旁暗暗注视着程溁,皱眉不语,有些事小人儿不说他就不问,只要程溁愿意和他一直在一起。

伏虎村村口,大柳树下。

曾经梨香村张家媳妇李银秀惊呼,道“你们看那驴车上的小娃儿,可是程举人家的独女,怎么瘦成这样了!之前多圆润的小胖娃儿啊!”

李银秀当家男人张正根带着崇敬,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小娃儿去寺院里给母亲祈福,自是要先辟谷,后粗茶淡饭,连点油星都不能沾,这小娃儿大善。”

伏虎村李远桥,脸上充满羡慕,道“可不是,我也听说了,程家小娃儿孝感动天,观音菩萨托梦,保佑程夫人早日痊愈,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小娃儿变漂亮了,有一种特别的气度”。

李远桥之妻赵晨曦,远远望着驴车,道“难为这小娃儿小小年纪就吃的了如此的苦楚,都瘦成这样的,不过确实更是水灵了,身上透着仙气。”

原梨香村村民王清韵,瞧着慢慢靠近的程溁,道“是呀!远远瞧去,这程家小娃儿的神态就透出大家闺秀的气度,那眉眼长的就像画卷中的小仙女一般。”

这时谢迁赶着驴车已经走近了。

程溁水汪汪的葡萄眼一眨一眨的,笑着打着招呼道“王叔,张叔,李叔,秀婶子,赵婶子,乘凉呢?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呀?有没有想人家呀!小溁溁可是给叔叔、婶婶们特意求了平安符,是大悲禅院住持亲自加持过的,只送有缘人,花银子都买不到的平安符呦!”程溁说着用双手挨个将平安符递给众人。

村民们如获至宝,珍惜的贴身收在怀中。

赵晨曦和李银秀对了个眼神,决定提醒一下善良可爱的程溁,随即把谢家最近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谢迁,让他平时多注意一点,赵晨曦语重心长,道“事情是这样的……”

随后对程溁有些难为情,道“咱们梨香村的都听程老爷说了,谢迁是程家的亲外甥,在谢家受的欺辱,咱们也都知道了,咱们也很替小迁不平。”说着瞧了眼谢迁,遗憾道“但是程举人的大哥半个月的忽然之间就瘫了,患了‘非风’,每天都喝孟老大夫开的补阳还五汤,却还是不见好,请了个会看事儿的,说是需要冲喜。”

李银秀心直口快,道“晨曦你不要说这么多,简单的就是说,小溁的大伯瘫了,淑嫂子给你大哥程汔买了个冲喜丫头,那丫头就是小迁的妹妹谢迦,现在早已经住进我家的对门,给程汔做了童养媳。”

程溁暗道真是阴魂不散,发懵道“那俺现在岂不是要叫谢迦大嫂!”

李银秀摇头,道“那到不用,以程家的身份地位,童养媳以后只能是个妾,只有明媒正娶的女子,才有资格被称做大嫂。”

程溁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本来从大悲禅院回来就有些恍惚,谢迦这回可是住进了,曾经李大乡绅的第四进宅子,和她家仅隔着一堵墙,真是够添堵的。

不过换个思路琢磨,谢家糟了她的报复,她还以为谢家会去报官,不成想谢家居然内乱,来了个狗咬狗。

谢迁瞧见程溁气愤的小脸,心中很是愧疚,若不是谢家毒害小人儿,他们哪里需要去深山老林里避祸,程溁又哪里会受这么大的折磨,还差点丢了命。

程溁想通了后也就不纠结了,这才注意到谢迁双眸中充满愧疚、心疼。程溁笑着用她温暖的小手牵上谢迁冰冷的手。

谢过众人后,和谢迁一起驾着驴车回了程宅。

两人刚进程宅卸了驴车,不成想在小花园里就遇见,淑姨带着谢迦来看望荣卿溪。

程溁和谢迁一个无奈的对视,保持微笑,打个招呼,随后结伴去了溪院。

程溁蹬着小短腿率先进了屋,大喊道“娘,俺回来了,娘好些了吗?”

正在看书的荣卿溪放下手中的书册,迎了出来“溁儿!娘的溁儿回来了。”把小人儿紧紧抱在怀里,道“溁儿,瘦了,溁儿!怎么瘦成这样。”

程溁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大堆东西,笑着道“这是俺特意给娘求的,住持大师亲手加持的平安符和佛经。”

荣卿溪摸了摸怀里的小人儿,哪里还有之前软软的小肥肉,简直一身的皮包骨头,心疼的接过程溁求来的佛经。

这会儿才恍然瞧见屋里的另外三人,荣卿溪眼睛一扫,对着谢迁微微点头,随即对着淑姨,心知肚明道“大嫂这是何事?”

淑姨把谢迦牵了出来,道“你大哥最近身体好了一些了,都是这孩子冲喜的功劳,小迦是我给汔儿娶的媳妇,年纪也还小,我一人照料不来,希望四弟妹帮忙调教一下。”

程溁暗道:你妹的!这谢迦这么快就把淑姨给洗脑了,之前想要害俺性命,现在却要俺娘给她教导,做梦。

程溁的怨念太深,周围人都察觉到了,小人借机,含泪道“这大姐姐真丑,像鬼一样,丑八怪,呜呜!娘!我怕,佛说:相由心生,这大姐姐长的如此丑陋,心也肯定是个坏的。呜呜!俺怕怕的!”说着还用小手拍着自己的小小心脏,做出恐惧的表情。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暗道:这溁儿真是聪明,还佛说相由心生,呵呵!他可不信面对冠子巨蟒都没被吓哭,却看见脸上有些痘疤的女娃儿,会被吓成这副肝颤的小模样。

荣卿溪无奈的用手掌轻轻拍了拍程溁小屁屁,道“溁儿!怎可无礼,快道歉。”领着程溁给淑姨俯身行李,道“大嫂,溁儿才五岁,不懂事。”

程溁眼泪流的更猛了,小手捂着她的小屁屁,大声嚷嚷,道“哎呦,疼死了,娘!别打溁儿了,疼死俺了,娘可是教过俺,好孩子不能说谎的,俺说的是实话,怎么还要挨打呢?”暗道:你妹的谢迦,给姐等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狗东西,你和你娘害我性命的事儿,姐可记得真真的。敌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淑姨抱住哭闹不止的程溁,道“好了四弟妹,溁儿还小,骨头还软着了,可不能打坏了”。暗想这程溁以前虽然任性但也没这么胡闹,难道真的谢迦太丑了,吓着小娃儿了。

谢迦在旁边冷笑,母女两个都在演戏,上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她不过是想学个一技之长,融入程家罢了,以后可以不为妾,能八抬大轿的嫁给程汔,等程汔有了功名,她依旧可以花团锦簇,苍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要她做个低贱冲喜的童养媳。

淑姨歉意道“今天的事儿是大嫂唐突了,四弟妹身子刚好,怎么还能操劳,四弟知道后也会埋怨我的,大嫂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四弟妹。”说完牵着谢迦俯身,便出了溪院。

程溁这时也不苦了,三人赶紧起身相送。

荣卿溪心明眼亮,道“刚刚为何哭闹,那童养媳可得罪溁儿了?”

程溁哪能说出谢家投毒想要害死她的事儿,她娘有多宠爱她,她小葱拌豆腐,心中一清二白。那样定会牵连到谢迁身上,对刚有好日子过的谢迁绝对是致命打击。

心思转了一圈,这才撒娇,道“娘是俺一个人的娘,谁都不给,怎么可以对那个丑八怪多加照顾,溁儿又不傻,自然不依。”这样就可以理解为她一个渴望霸占母爱的五岁小娃儿的任性罢了!

刚刚真相已经在谢迁肚子里,即将吐出口,就算姨母因而责怪他,他也要说出谢家的罪行,但却因溁儿的话,把真相又重新吞了进去。

溁儿如此通透的小人儿,定然想到了揭开事情的真相后,必会牵连到他,才会刻意那么解释的吧!世上只有他的溁儿才会一心一意为他,急他所急,想他所想。

荣卿溪亲昵的捏了捏程溁脸颊,到“溁儿,去了这么久,想不想娘啊!居然胆儿肥了,还敢给娘留下信就跑了,若不是村里人都知,我儿为母祈福去了寺院,万一坏了名声怎么办!若不是你大伯忽然间瘫了,你爹早就去大悲禅院接回你了,你们两个小娃儿主意怎么就这样大?”

谢迁挡在程溁前面,道“姨母是我这个做表哥的没有照顾好溁儿,您要怪就怪我,莫要再怪罪溁儿了。”说着单膝跪地。

荣卿溪气质微笑,上前扶起谢迁,道“迁儿起来吧!溁儿也是一片孝心,虽然走的匆忙,但也算做了准备,想必这次在寺院里吃了不少苦头,都瘦到如此地步,做娘的姨母又哪里还会责备于她。再说就从溁儿去祈福,姨母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有起色,如今都能下床走动了。”

荣卿溪握着谢迁的手,端详着他,继续道“倒是迁儿长的越来越俊俏了,刚乍一看姨母差点没认出来。”之前虽然她这外甥极力隐藏,但全身充满孤狼的气质,又如何能瞒的了她。

程溁插话道“娘!溁儿才刚回来,行李还没收拾了,对了爹哪去了?”

荣卿溪对女儿那是有什么说什么,直言道“你爹从本家回来后,接二连三的又被那个县丞同窗请去帮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成化三年,公元1467,内承运库因岁用赏赐之费不足,请于浙江等处旧罢银坑内如例开采。

宪宗以采办银课系祖宗旧制,已从减省,不必停止,乃命浙江、福建二处各遣内臣一员往督其事,四川、云南二处即令镇守内臣兼督,不得扰害军民。

县丞大人是个死读书的对圣旨之事觉得麻烦,师爷他又信不过,只能日日麻烦他的好同窗程勤帮着他代理一下。

程溁越来越觉得他这个便宜爹不靠谱了,家里媳妇不陪着,却陪同窗,县丞大人难道就不能管理民生嘛!难怪这么多年的进士出身,却还是个八品县丞,也忒不上进了。

程溁担心荣卿溪再问就露馅了,随即笑眯眯道“娘那您先歇息一下,可不能太累了,溁儿去收拾行李了。”

荣卿溪笑着瞧着程溁、谢迁的背影。不禁深思,这迁儿瞧溁儿的眼神,眸中溢出满满的宠溺,连藏都藏不住。这溁儿倒是也亲近迁儿,不吃亏的性子还能为迁儿撑腰出气,当她这个做娘的没瞧出来,是由于迁儿对谢家的芥蒂,溁儿才欺负那汔儿的童养媳。

她这个大嫂也越来越拎不清了,居然寻了那迁儿继母,谢家的女儿来做童养媳,这是上赶着来给她荣卿溪添堵呢!

程溁和谢迁回了久违的小楼,却发现小楼的铜锁被动过了,不过还好没直接把锁砸了。

谢迁和程溁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拿着铜锁进了小楼整理行李。

程溁小小的人坐在书房里满脸沉思,她早就把小楼当成她私有物品了,而且她出门那么长时间定然是要上锁的。

她走的时候虽然匆忙却多留了个心眼,于是便一时兴起,在锁眼里插了一根一头沾有墨汁的细草,这细草虽沾了墨汁,但看起来却像被踩脏了一样,仅闻起来用墨汁味儿才能正确的分辨出区别,但回来时却在锁眼里发现,插着一根没有沾墨汁,却长短相似的细草,以同样的姿态插在铜锁眼里,这摆明了做贼心虚。

会是谁呢?她娘定是不会的,那时病的那样奄奄一息,根本就下不了床。若是她那个便意爹动了锁,那锁眼里的草就不会再有,必定会随手丢掉细草。苏嬷嬷更是家里的老人了,脑里的记忆中是她娘的陪嫁,也不大可能,如此说来就是外贼了,难道在寻找小楼的密道,或者是谢家人怀疑是她报复,所以进来寻找证据,要不就是曾经的李家人来找东西,到底是谁能悄无声息的进来?

这时谢迁已经把行李各归各位收拾好,本能的巡视一遍小楼,在小楼的窗户边缘上发现一个浅浅的脚印划痕,这脚印显然是擦过的,但却未擦干净,也不是会武功的人留下的脚印,否则脚印不会这么重,擦了还未擦下去,这是撬不开锁又来爬窗,这贼人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纷纷陷入沉思。

“咚!咚!咚!”苏嬷嬷恭敬敲门,紧接着道“溁姐儿,有个身上刺虎的壮汉牵着一个少年登门拜访。”

程溁这时记忆回笼,这别在是之前答应冠子巨蟒那个叫东子的少年登门来了吧!心急的大声道“麻烦苏嬷嬷,快请。”

程溁觉得自己真是胆子肥了,连冠子巨蟒托的事都给忘的死死的。

小人儿随即感到后背发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做了几个深呼吸。

起身整理好衣裳和谢迁迎了出去,愿佛祖保佑!

(28)寻回东明

夏日午后的阳光明亮炙热,微风徐徐,在最亮的光芒下,刺上山虎的黑脸大汉后跟着个十岁左右的清冷少年,眉眼轮廓都被镀了一层光,有些模糊,却已经让人觉得贵气天成,再走近,五官轮廓越发清晰,便清秀隽永好像一幅画。

这少年虽穿一身粗布麻衣,却平顺干净的不染尘埃,两相映衬,内敛雅正,少年走路的步子略快,却不显急躁,反而有一种不急不缓的气度,清冷疏离。

刺上山虎黑脸大汉一个拱手,开门见山,道“程家姑娘,大叔不辱使命,找来了东子。”说着从怀里掏出纸张,道“这是东子的卖身契,程姑娘收好,这些日子大叔一直没能拜访,误了三日之约,请海涵。”这小女娃儿的爹现在被县丞大人奉为上宾,大事小事全要通过程举人,还好当初结了善缘。

程溁彬彬有礼,起身道“大叔,您这不就见外了,近些时日俺也在寺院为母祈福,误了约定,是俺该和您道歉的。”说着俯身行礼,暗道:当姐傻吗?姐刚回来,这大叔就来拜访,别说是巧合,姐不信,这附近肯定是有地头蛇的眼线。

程溁带着礼貌的微笑,道“大叔这些日子也不能白麻烦您。”说着递给谢迁一个眼神。

谢迁会意点头,即刻从荷包里取出一定十两重的金元宝。

程溁余光瞧见,僵硬的小脸儿勉强的笑笑,心却痛的在滴血,哎呦喂!我滴亲哥哟!明朝那种长得贼漂亮,识字读书,还能够弹琴的大美人才三十两银子,寻常普通姑娘最多也就八两银子,男仆人的价格高一点,那也才十两银子左右,谢迁你居然给了个足足十两重的金元宝!

看来以后不能因为嫌荷包沉,就放在人家身上了,给姐等着!以后您了的零花钱也要有个规划了,哪能这么乱花钱!

谢迁余光瞧见小人儿财迷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当初买下他的那些首饰,先不算雕花的金铃,镶嵌玉石的银镯,仅坠着珍珠的金项圈就不止一百两白银,小人儿那时可是连眼都没眨一下,就把他换出来了。

刚刚他可是瞧见小人盯着人家东子花痴的眼神,不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嘛!明明他更俊俏,于是心里相当堵得慌,不过现在他心里舒畅多了,还是他的分量重。

让苏嬷嬷送走刺上山虎黑脸大汉,程溁心疼得肝颤,姐的金元宝哟!

程溁努力收拾好心情,随即拿起卖身契瞧瞧,道“少年您如何称呼?”谢迁也就罢了,毕竟救过她的命,还那么贴心照顾她,叫‘哥’就叫声哥吧!但这十两黄金买来的东子,她一个成年人对着那小少年,那声‘哥’她自问是叫不出口的。

清冷疏离的少年,一脸感激,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多谢程姑娘搭救之恩,小子叫李东明,本是寻个安稳来到此地,却被那李家冒名顶替,那流放的儿子为奴。”

程溁她还没被人这么跪过,还磕了响头,顿时脸色发红,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啊!

“噌”的一声吓得她把小短腿收到椅子上环抱,随即发现自己反应有点儿吓人,立即又镇定下来,起身下了椅子,挺了挺腰背,迈着小短腿上前把东子扶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不用客气,我叫你小明哥吧,家里还有亲人们?”不成想小人儿脑子有坑,又多了个哥。

李东明双眸充满赤诚,道“我家里是有亲人,可小子不知该如何找到家人,程姑娘可否暂时收留我。”

程溁记忆回笼,冠子巨蟒不是说,它把人家爹吓死了吗?这小明身世又乱七八糟的,可别万一找错了人,先问清楚吧!万一找错了,那就当助人为乐了,大不了接着找。

程溁沉思片刻后,直白道“抱歉,俺要问一下小明哥的伤心事儿,俺听说小明哥的爹死了,那小明哥的爹是如何……”对不起了小少年,俺也是受人,不,是受蛇之托,必要忠蛇之事,万一哪天那冠子巨蟒找来,一个不高兴把她吞了,她都没地说理去。

李东明知道这小姑娘虽单纯却聪慧,不是轻易便可哄骗的,回忆着道“程姑娘,村里人都称小子为东子,小子祖籍湖广长沙府茶陵,家族世代为行伍出身,小子这次和家人遇上扬州盐贩聚众起事,当地守军失利,宪宗诏命南京佥都御史高明讨之。高明令造巨舰,名曰‘筹亭’,往来于扬子江上督战,并于江边建造堡垒候望,盐贩无从藏匿,于是随起反击袭击了家眷,小子便和家人冲散了。

辗转到了余姚,恰巧长相和李大乡绅的小儿子相像,便被下了迷药顶替了李家儿子,醒来后被好心的村民认出小子并非李家人,这才被村里的李姓老人收留,谁知两个月前李姓老人却忽然横死,小子感念救命之恩认为义父,披麻戴孝为义父送终,奈何家中无财,只能卖身葬义父。”

程溁大概听明白了也是个可怜娃儿,把桌上的卖身契递给李东明,道“这卖身契还你吧,卿本佳人,奈何为奴。”她还要再次确认一下,于是道“小明哥可知,你义父为何而去?”

李东明感激涕零,双手接过他的卖身契,不知如何报答这善良的小姑娘,如实回答道“义父早上去山里砍柴路过河边,无病无痛忽然横死,小子也百思不得其解。”

程溁这回真的确定了,这小明就是冠子巨蟒托她找的东子,八成是这巨蟒求封正时,藏身在河水里,本想讨封,谁知弄巧成拙吓死了李家老汉,随即感叹道“小明哥节哀顺变,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你,多给李大叔烧些香火钱吧!”随即拿出抽屉里的小荷包,道“这里有十两银子,小明哥拿去修墓,风光大葬李家大叔,报了恩情吧!”十两黄金她都给了,哪还在乎多十两白银,怎么也要把事做完整了。

程溁低头沉思,这冠子巨蟒才三百年修为,果然还是蛇脑子,修为不够啊!就它那比百年老树还粗蛇身,藏身在河道中,猛地抬起那比浴缸还大的蛇头,盯着人家李大叔要封正,再吐着那跟树杈似的芯子,能不吓死人!这冠子巨蟒以为人人都和她似的,看过恐怖大片提升了心理素质不成!

李东明接过荷包,再次行礼道“李东明谢过程家姑娘”他知道自己可怜的自尊心,这会儿不但帮不了他,还会给程姑娘留下他清高的坏印象,所以他收下了银子,以后他会报答程姑娘的恩情,还会把银子还给程姑娘的。

程溁又开始琢磨着让小明住哪呢?二楼主卧是她在住,一楼主卧是谢迁在住,怎么也不能给人安排在侧面的下人房吧?要不就跟她看不上人家似的。

随即给了谢迁一个眼神,让人家谢迁想办法。

谢迁会意,淡淡道“小明!你就住在小楼后面的客房吧,先拿套我穿的衣裳给你”,顿了顿道“咱这的规矩,谁穿的衣裳都要自己做,回头拿些料子给你。”就不信你的针线比我好,你穿的不漂亮,小人儿自然就不会再注意你。

程溁在后边偷笑,这个规矩不错啊!成衣太贵,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即锻炼了动手能力,又给她省下了不少银子。随即葡萄眼弯成月牙,笑眯眯道“是啊!咱这的规矩,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迁表哥的衣裳也都是自己做的呢!”顿了顿瞧着谢迁会心一笑,继续道“俺陪迁表哥一起瞧瞧,也能顺便帮点小忙儿。”

程溁心情不错,总算完成一件大事。主动给李东明做起向导,介绍起李家宅子的布局。

李东明虽然被拐卖时曾来过李家,却没进过李家禁地‘水白玉楼’。刚刚由于很紧张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亭台楼阁,这会儿一细瞧简直就是飞阁流丹,整个院落别具匠心布局的十分巧妙,水白玉楼累榭窗明几净,殿角飞檐的屋顶,雕栏玉砌的拱桥,斗拱飞檐的六角凉亭,澄清的水塘开满荷花,水车不停转动,小瀑布顺流而下,水雾在阳光的映衬下架起道道彩虹,仿若仙境。

李东明瞧着桃腮带笑的程溁,小嘴一开一合美目流盼,他不知该用何样的词语形容这个充满灵气的小姑娘。

谢迁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一种紧迫的危机感,也许这就是野兽的直觉。

带李东明回房后的程溁,好心情忽然戛然而止,她又瞧见那个想给她当后娘的边姑娘了。他爹天没亮就被县丞大人的马车接走了,这边亚焟别是不知道吧!所以才来的。

如何才能让这边姑娘知难而退,这样总想着给做她后娘也很烦人的。

程溁抿抿嘴,不情愿道“边姑娘有何贵干?”这边亚焟可是边亚煵嫡亲的幺妹,她对这边家可没好感。

边亚焟皮笑肉不笑,道“溁儿啊!这是刚回来呢?姨姨这是特意来看你的。”她知道这贱丫头不喜欢自己,等她边亚煵做了这贱丫头的继母,会给这该死的贱丫头找个纨绔子弟为夫婿,‘好好’替荣卿溪照顾这唯一的女儿。

程溁瞧着边亚焟的神色猜的七七八八,她学过一点儿心理学,应付这种小聪明的丫头绰绰有余。即刻一个冷笑,明知故问道“来看俺,那为何不把篮子里的东西给俺?要不俺就提前先谢了,拿来吧,边姑娘真是辛苦了!”

边亚焟瘪瘪嘴,拿着篮子就往身后藏,这是她亲手炖了一个时辰的老母鸡,给程老爷补身子的,哪能给这贱丫头吃?简直暴敛天物。

程溁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刹那间,想起她初到大明时,这边姑娘给她那便宜爹喂饭的场景,顿时火气上涌,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才五岁,可以任意撒娇的小娃儿,看来为了她亲娘,为了自己惬意的小日子,要做次小泼妇骂街了,即刻给谢迁递了个眼神。

谢迁心领神会的点头,知道小人儿这是又有了坏主意,立刻跨步上前,挡在她二人中间。

程溁趁机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边跑还把自己头发拽乱,直到奔出了程宅,遇到了村民就开始揉红了眼睛,哽咽道“呜呜!俺不要继母,我亲娘好好的,不要继母。”

跑了大半个村总算到了村口,乡亲们闲聊的大树下,她雾气蒙蒙的葡萄眼充满红血丝,含泪委屈上前,道“俺不要继母,俺亲娘好好的,不要继母,呜呜!”

赵晨曦心疼的焦急,道“小溁溁怎么了,谁欺负咱了?婶子帮你教训他!”

李远桥怒气冲冲的疑惑,道“谁欺负咱们这么讨喜的小娃儿都不行,刚还高高兴兴的送给叔特意求的平安符了,这会儿却委屈成这样,小溁溁说出来,叔给你出气!”

程溁泪眼朦胧“呜呜!”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可她就是不回答,长长的睫毛沾着泪水,凌乱的头发有种颓废的悲伤,哭的有滋有味的。暗道:这边亚焟也快来了,她一个人如何唱独角戏。

说曹操,曹操到。

不远处边亚焟被谢迁绊住,要不她一个手脚修长十几岁的大姑娘,为何会追不上一个短腿的五岁小女童。

谢迁自幼打猎习武,了解身体穴位,他知道如何能让边亚焟有苦说不出,他厌恶极了无情无义的谢家和道貌岸然的边家。

程溁瞧见边亚焟的身影,立即蹬着小短腿,快速扑到李银秀身后,做出极怕的小模样含泪委屈,道“俺不要继母,俺亲娘好好的,不要继母,呜呜!”她仅仅重复这一句话。

王清韵皱褶眉揣摩,道“小溁溁,是不是边亚焟欺负你了。”

赵晨曦瞧着程溁一身狼狈,后面追着的边亚焟气势汹汹,顺势揣测道“瞧着是小溁溁前面跑,八坡村的边亚焟在后面追,程宅可没有身强力壮的护院,会不会是边亚焟去程家找了刚回家的小溁溁,于是威胁小溁溁要去给做程家给她做继母。”

程溁在心里给赵晨曦竖起了大拇指,婶子果真如晨曦一样透彻明朗。

李银秀东猜西揣,道“难道是这八坡村的边亚焟想嫁给程老爷?所以才……”

王清韵捉摸不定,道“程夫人博学多才,和程老爷琴瑟和鸣,现在程夫人身体也好了,哪里还会续弦!”他的名字都是程夫人帮忙起的,这么好的人肯定会长寿的。

赵晨曦嘻笑怒骂,道“小溁溁才五岁是不会撒谎的,八成是这边亚焟想登堂入室啦!”

李银秀疾言厉色,沉思片刻后怀疑道“边亚焟总是找借口进程宅,说是去看小溁溁,可怎么不见这边亚焟喜欢别人家的娃儿。”

张家婶子忿然作色,道“是啊!这边亚焟却偏偏喜欢程老爷家的独女,可小溁溁并不喜欢她,也就是说这边亚焟,讨好的是程老爷才合理啊!”

赵晨曦义愤填膺,道“程家夫妻感情深厚,原配嫡妻还没死了,这就想着给人家女儿当继母了,咱可都是本分的庄家人,怎么会出了个这么不要脸的。”

赵晨曦猛地一拍腿,气呼呼道“他边家家风一直是这样,姐姐边亚煵寡妇带娃儿改嫁给谢家,给小迁当继母,这妹妹边亚焟也上赶着给小溁溁当继母。”

张家婶子霎时感道令人发指,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凭借程家的家财,程老爷的举人功名,以后边亚焟再生个儿子那就是嫡长子,整个程家可就都要姓边了,这边家果然好算计!”

程溁躲在李银秀身后悄悄听着乡亲们的议论,暗道:自己琢磨出的答案,永远比别人告诉的要记忆更深刻,也更可信。对不起了叔叔婶婶们,利用乡亲们的纯朴善良,可这对边亚焟来说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对不起!

边亚焟在旁边听着众人对她的羞辱,谩骂,看她的眼神充满不屑,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气急败坏的露出本性,怒气填胸的快走几步,用蛮力一把扯开李银秀,打算把她身后的程溁揪出来,照着贱丫头的脸蛋很抽。

程溁静静的瞧着边亚焟,她早就在等着边亚焟的疯狂。找准机会飞快的蹬着小短腿,躲在坐那大树下的张家阿婆身旁,同时万分惊恐,大喊道“张阿婆救命,边姑娘要杀我!”

边亚焟听后更是火冒三丈,即刻挥着长指甲的纤手,一巴掌用尽全力挥过去,程溁估算好角度,随机顺势倒在张阿婆身后。

张阿婆嘶吼道“啊!边亚焟,你敢打老婆子我!”张家阿婆躲闪不及,结实的挨了一巴掌,顿时暴跳如雷。

张家是伏虎村的大户,张姓人口血脉相连,也正是这张家阿婆穿针引线,才把破相的谢迦卖给程汔做童养媳的,这巴掌她挨的可不亏。

头戴斗笠的张家老汉怒不可遏,道“这边振明的幺女真是目无尊长,居然打了村里长辈。”

张家长子怒目圆睁,撰着拳头压着怒气,道“我张大方从不打女人,但边亚焟居然敢打我娘,我也不跟你个小娘们说事,走!跟我去八坡村,找边村长讨个说法。”

边亚焟不停的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教训姓程的死丫头,没想打张阿婆。”她知道自己被才五岁的程溁算计了,她不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中了算计,她不过只是想嫁给程举人,过人上人的好日子,她有什么错。

这时的边亚焟怎么忘记了,她曾盼着人家孩子的亲娘早死,还要给才五岁的程溁找个纨绔子弟托付终身,谋途程家财产,但悔意晚以,边亚焟的名声注定臭了。

程溁静静瞧着乡亲们大步跨去,怒气冲冲到八坡村讨说法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在树影下沉思。

拐角阴影处,身穿粗布麻衣的李东明,嘴角微微一笑,暗叹:这程姑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简直就是个迷,善良却透露出狠厉,很聪明,但还远远不够!

(29)江水煮江鱼

清晨,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打开木窗,一股新鲜清风迎面扑来,伴随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射进小楼。

金乌的光芒慢慢升到屋顶,皎洁的银月已经渐渐消逝,阵阵的薄雾在空中飘散,晶莹的露珠落在枝叶上,某只小松鼠尾巴高高翘起在果树中穿梭,‘喀喀喀’摇头摆尾叫着的喜鹊,落在小湖中碧绿的荷叶上。

阳光从东窗进来,映在趴在窗前远眺程溁粉嫩的脸颊上,碎发伴着微风摆动,在旁读着《论语》的谢迁,眸子时不时的瞧一眼小人儿,一幅默契和谐的景色。

程溁忽然抬头瞅着谢迁,抿抿嘴道“迁表哥,俺是不是太坏了,还未发生的事,俺居然狠心算计了一个女子名声。”

谢迁最是看不得小人儿委屈,他本想偷偷的处理边家,不成想小人儿雷厉风行,这样也好,随即放下手中《论语》,把程溁拢在怀里,道“溁儿若是不这么做,这边亚焟谁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谋划程夫人的位子,边家对程夫人的位置势在必行,咱不先下手为强,以边家的阴狠心思,咱定是防不胜防。”

瞧着深思的小人儿,谢迁继续安慰,道“若不是那边亚焟有坏心,咱又哪里会去算计她,溁儿做的不过是自保罢了”在他眼里程溁善良可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人,疼爱尚且还来不及,哪是能让那边亚焟算计的!随即转移话题道,“溁儿,那鸭绒要如何处理呀,有股臭臭的味道,要如何做成棉衣?”

程溁的心情霎时多云转晴,洋溢着自信的光彩,笑着道“山人自有妙计,趁着今天阳光好赶紧弄出来,等天寒了就可以穿了。”

谢迁即刻把几大袋子羽绒找出来,拿到园中,又搬来大桶。

这时李东明也从后园过来,加入洗涤羽绒。

程溁很开心这样人多,会快一些,详细解释道“做鸭绒分为洗涤,晾晒,消毒。先烧好温水,再加入少量沉淀后的草木灰水,两水混合后倒入羽绒,轻轻揉搓除去油脂、污秽。搓洗后再用清水冲洗净,之后将羽绒供午晾干。”

李东明赶紧去井里挑水,谢迁忙着去灶台准备草木灰沉淀后的水。

程溁瞬间有种当了小领导的成就感,挺了挺腰背,迈着小短腿,背着小手,继续道“将经洗涤晒干的羽绒装在细布袋内,并扎紧袋口,放入蒸笼里消毒,待上气后过两刻钟左右取出,等明天再上蒸锅,经两刻钟的蒸发消毒即可。

处理后的羽绒用细布袋装好,放在太阳光下晒干,这时的羽绒就算收拾好,即可供作被褥,也可做冬日羽绒袄。”

谢迁把洗净后的羽绒,摊开晾晒,在羽绒上面盖上薄布,防止被风吹散,趁着这时准备好细布袋。

李东明这时已经刷洗干净蒸笼,准备烧火,把一袋袋羽绒放进蒸锅。

程溁看着谢迁和李东明,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虽然二人不说话也没有交流,但相当有默契,瞬间有种自卑感袭来,她若不是个魂穿来的,根本比不上这二人的悟性,估计也玩儿不到一块去!

她扭着小屁股,蹬着小腿儿去了厨房,这里才是她的领地,瞧见桶里有几条鲤鱼,憋憋小嘴,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辣椒。

谢迁瞧着程溁的小动作,嘴角微微勾起,帮着把鱼去鳞去鰓去内脏,又将洗净后把鱼肉从鱼身上片出来,切成薄鱼片装碗。

程溁将准备好的盐、酒、胡椒粉、蛋清、面粉抓匀腌制一刻钟,剩下的鱼排、鱼头剁成块,另装一碗,用同样的食材腌制,起一锅菜籽油,下豆瓣酱、葱姜蒜切细丝后炒出红油。

接着倒入适量的酒,酱油,加水煮开,将切好的黄豆芽、木耳、莴笋下锅,片刻后,把黄豆芽、莴笋、木耳捞出沥干,铺在事先准备好的大白瓷碗里,先下鱼骨头,文火煮至九成熟,再将鱼片快速夹入,把鱼肉连汤倒进碗里。

这时李东明帮着打下手,另起一锅。

程溁随即又放一大勺菜籽油,七八成热后关火,下花椒和干辣椒,再点上花椒油,把滚烫热油泼到鱼身上,撒上碧绿的葱花。

随着油“咝咝咝”的声音,香味也传了出来。程溁在心里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欧耶!大功告成。

谢迁怕程溁烫到,直接把超大白瓷碗装进食盒,大步提着回了小楼。

李东明和程溁在后面快步紧随。

当这道菜摆上桌的时候,上面正飘荡着一层热腾腾的白气儿,三人顿觉鱼香四溢、椒味袭人。水煮鱼的香味本就诱人至极,早让三人闻得暗吞口水。

程溁摆好碗筷,道“这菜叫做水煮鱼,亦称江水煮江鱼。”

谢迁和李东明也顾不得礼仪地拿起碗边的筷子,也不管沸水烫舌,将筷子探入白瓷碗内鲜美汤汁中,夹起白嫩的鱼片纷纷送入嘴中。

李东明咽下口中的鱼肉,道“这鱼片肉质鲜柔,口感滑嫩,像是入口即化一般,品尝起来油而不腻,程姑娘这菜做的即除了鱼的腥味,又保持了鱼的鲜嫩,吃上去辣而不燥、麻而不苦,真的是尚品美味。”

程溁顿时觉得身心都飘然了,她可是有特长的人,吼吼!但小脸上不显,微微点头,淡笑不语。

李东明不知不觉吃了一小碗,他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根本停不下来,疑惑道“程姑娘小小幼龄居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厨艺,真是了不起,酒楼里的大厨大多是胖人,手艺也是不轻易示人的,冒昧的问一句程姑娘为何如此纤瘦,师承何人?”

程溁脸皮一向是厚的,不禁思考后,避开正面回答,佯装傻笑着,道“俺天生吃不胖!吃什么都不长肉,呵呵!”

李东明笑笑不语,这程姑娘真是爱胡说八道,两个月前那个在逃难时,还能圆润吃着大葱的小人儿也不知是谁?他那时可也在伏虎村,亲眼见到骡车上程姑娘,绝对是那时骨瘦如柴梨香村人的特例。

谢迁在一旁瞧着,心中冷笑道,小明啊!你越是好奇的问,就越是把溁儿推的越远,她会在心中默默防备起你,溁儿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多。

顿时谢迁觉得这道江水煮江鱼的味道更鲜嫩,椒美之气更加漫延迂回萦绕鼻端,嘴角微微上钩,由衷的赞美道“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闻其香,心旷神怡,偿其肉,回味无穷,溁儿心灵手巧。”

李东明不甘示弱,道“盘中不是鲸鲵肉,鲟鲊初熟。江水煮江鱼,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程溁暗道:反正都是夸我菜做的好吃,姐通通接着,得意洋洋道“迁表哥和小明哥这小词整的都够文雅,俺谢过两位赞美。”可惜她娘身子不好,若不然也能尝尝这有辣椒的水煮鱼,这绝对是大明绝无仅有的美味佳饶。

李东明起身收拾好碗筷,随后三人在书房摆上笔墨纸砚,李东明和谢迁提笔入墨,苦练台阁体,程溁则开始看地理志。

一个时辰后。

“咚!咚,咚”敲门声伴着一股冷竹香传来。“溁儿,你在吗?”程举人脚踏清风而来,微笑着看着程溁。

程溁差点忘了,她还有个便宜爹,但记忆马上回笼,随即笑得跟朵花似的,道“爹!溁儿好想你。”说着蹬着小腿向前,扑到程举人怀里。

程举人把程溁一举抱了起来,道“爹在!爹今早才刚知道溁儿回来了,这不赶紧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儿,即刻回来了。”掂了掂重量,心痛道“我儿瘦了,年纪小小就知道为母祈福,是个孝女,吃了不少苦头吧!”之前抱起女儿来都压腕子,他胳膊累得都快断了,这会儿抱着重量正好。

谢迁上前行了个拱手礼,道“谢迁见过姨夫。”

李东明上前单膝跪地,道“李东明拜见程老爷。”

程举人抱着程溁不方便起身,便挥手示意,道“迁儿和明儿起来吧!莫要客气,卿溪和我说了迁儿的事,以后姨夫会教你读书。”瞧见一旁孤单的李东明,想着苏嬷嬷刚说的这小娃儿凄苦身世,斟酌后,道“明儿若是愿意,有向学之心也可一起来读书,不求功名利禄,但求明事理。你二人要记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谢迁,李东明二人一齐上前磕头行礼,道“谢姨夫,程老爷教诲。”

程举人笑着慢慢摇头,道“你二人可别行拜师礼,我可是不收徒弟的,连个同窗都这么麻烦,再多两个徒弟,岂不是要连休息的时间也没了,我只负责你二人的答疑、解惑罢了。”

说罢程举人瞧着坐他腿上,听得认真的小人儿笑得惬意,淡笑道“昨的事是怎么回事?那边家又是为何?”

程举人和程溁一样,虽然脑子利索,但比较懒不爱操心琐事。

程溁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程举人还有话,而且这话语并没有表面瞧着那么温和,随即反问,道“爹!那您是怎么想的?”

程举人觉得她女儿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小小年纪就像他家娘子,不仅长的好看,脑子还灵光,于是道“呵呵!还问起你爹来了,那你爹就来说说,边亚焟之前在爹眼里不过只是个小女娃儿罢了,她却是迁儿继母边亚煵嫡亲的妹妹,这就不能不多想些了,但她是绝不会打你的。溁儿虽然任性,但却善良,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姐姐吧!”

‘放屁,谁是谁姐姐!’程溁立刻发挥小金人天赋,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爹这是怀疑溁儿骗了人吗?”眼泪说掉不掉的,就这样用稚嫩的小脸上水汪汪的眸子,抿着嘴,委屈的瞅着程举人,好似受了万分的冤枉。

“爹!也没那么说呀!毕竟给人家添了不必要的大麻烦,我只是让溁儿和边姑娘道歉,和边家赔礼。”程举人的声音越来小,仿佛觉得他有些理亏。

程溁暗道:果然是个便宜爹啊!手脚并用,努力挣开程举人的怀抱,同时哭嚎,道“俺不要你抱,你走开!俺要去找娘!娘啊!你快来救救你女儿,你女儿要被他亲爹卖了!娘啊,你快来啊!”小嘴一开一合扯着嗓子喊,童稚的嗓音响彻小楼,不停回荡。

谢迁心疼的上前一步,伸手要接过程溁,小人儿受了委屈,他才不管什么程举人呢!

程举人顿时觉得自己误会了女儿,还把女儿弄哭了,都不和他亲近了,心痛的同时,更担心被她家娘子知道这事儿,倘若被发现,他今晚就别想睡在床上了,上次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娘子一个月都不见他一面,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他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为了她亲外甥的事儿,才对她重绽笑颜。这回若是知道他为了这边家,把她的宝贝女儿欺负哭了,岂不是会直接要了他的命!而且苏嬷嬷就在外面,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小,溁儿更是嗓音尖锐绕梁穿耳,肯定是听到了,一会若是被他家娘子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程举人心思百转千回,随即把挣扎的小人儿放到谢迁怀里,一个眼神递给谢迁,咱俩可是一伙的,快帮你家先生哄哄女儿。

随后快步出了小楼,往溪院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要先和他亲爱的娘子报备一下,可不能被苏嬷嬷抢先了。

程溁莫名其妙的趴在谢迁怀里,葡萄似的眸子一眨一眨,瞧着离开的速度,跟逃跑一般的程举人心思不明,她刚准备好的台词还没说了,为何她爹就走了,不!是跑了。

自幼习武的谢迁自然不会像程举人那样文弱,普通的猎物他都扛得起来,更何况是他视若珍宝的小人儿,抱着又怎么会嫌累。

程溁的小胳膊环抱着谢迁脖子,摇着头道“这边家肯定把那事和俺爹说了,告一个五岁孩子的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边家还以为这程家是俺爹当家吗?呵呵!”别看她娘温温柔柔的,说话不紧不慢的,其实那才是灵魂人物。

八坡村,边家。

“你哭够了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居然打了那张家老婆子,张家有多难缠,你不知道吗?”边村长大喊的扯红了脖子,踹了边亚焟一脚,大怒道。

边亚焟跪在堂前,膝行的抱住边村长的脚踝,道“爹!我说了,我是中了算计,都是那程家贱丫头算计我!”

“啪!”边村长给了边亚焟狠狠一巴掌。

继续怒目而视,道“我看你是疯了,程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程朱理学的嫡亲传人,程颐、程颢的后人,只要大明王朝还信奉儒学,程家的后人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你去讨好程家,先从那个小娃儿入手好好哄哄,你倒好把那小娃得罪的死死的,你在我面前尚且咬牙切齿的叫她小贱人,在那小娃儿面前,你还能好到哪去?”

边亚焟含泪摇头,咬着唇,道“爹不是的,那小贱人贼的很,根本哄不好。”

边村长用力拍了几下桌子,抬手指着边亚焟,道“小娃儿是最敏感的,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定是你露了馅!否则一个五岁小娃儿会那么厌恶于你?”

“那现在怎么办?爹!你要救女儿,伏虎村的那些刁民,可说我是那不守妇道是狐狸精,还目无尊长的打了长辈,非要把我浸猪笼。我不想死,呜呜!”边亚焟声泪俱下道。

边村长猛地站起来,踹了一脚椅子,道“你老子若是不想救你,会一大早就跑去县衙求见程举人嘛!”

“可那程举人说的好好的,要那贱丫头给我道歉,可怎么一回了程宅就不出来了?呜呜!”边亚焟觉得她快疯了。

边村长抚着胡须,道“你老子是计划好的,对程举人说让那程丫头私下给你道歉,但咱则提前以我村长的名义,请来十里八村的村长聚在里屋,你再向那程丫头套些话,这样也算给你洗白了。”说着歪嘴一笑。

边亚焟眼睛转了几圈,道“那程老爷知道后,会甘心吗?会不会报复咱家!”这不是给程举人下了套子,等着人家钻进去,她有些不安。

边村长眸子一转,嘴角勾起,道“你爹过后当然会再和程举人赔罪,说是爱女心切,你是代嫁的大姑娘,那程丫头才五岁,几年以后等长大成人,谁还会记得程家丫头的年幼无知,为了表示歉意会再把你送与程家,全心全意的报恩,照顾那程家丫头,之后我闺女不就近水楼台先得月?”

“爹!您可对我真好,为女儿思虑甚详。”边亚焟感激的瞅着边村长道。

伏虎村,程宅,花园

李东明忙着晾晒羽绒,忙的满头大汗,和他对比反差很大的则是程溁和谢迁。

谢迁悠哉悠哉的抱着小人儿,香香软软的很舒服,抱着就不愿意撒手。

程溁大概是年纪缩小了,灵魂也跟着缩水,反正被捏脸,抱抱这些小动作也都习惯了,就这样堕落的依偎在谢迁怀里,眯着眸子晒太阳,闻着谢迁身上清新的皂角味儿,清风吹来夹杂着荷香,惬意舒服的很。

“啊啾!啊啾!……咳咳,啊啾!……谁在骂我?”打喷嚏的小人儿把脸埋在谢迁怀里道。

谢迁瞅着怀里的小人,关心道“溁儿是不是受凉了?”

程溁无声的摆摆手,喷嚏不停,“啊啾!啊啾!”小短手揉揉鼻子,好痒“啊啾!啊啾!”忽然鼻子一酸,眸子忙得打喷嚏都没空睁不开,随着”啊啾!”一声,鼻子下面挂了两条热烘烘的鼻涕。

“是不是羽绒飞到小鼻子里面去了,走吧!迁表哥抱溁儿回小楼。”说的同时谢迁赶紧用自己的袖子,给小人儿把脸上的口水、鼻涕抹干净。

还不忘嘱咐李东明,抱着程溁边走边回头,道“羽绒晒好后,记得装进袋细布袋,溁儿说过,明日还要在进一次蒸笼的。”说完,毫不留恋的大步向前走。

“啊啾!估计是有人在骂俺!啊啾!”程溁趴在谢迁肩头,无力的垂着小脑袋道。

(30)九重楼

公元1472,成化八年,鞑靼毛里孩等扰安边、固原、平凉。白圭以大举攻河套鞑靼,发京兵及他镇兵十万屯延绥,责令河南、山西县民输饷,不输则预征明年赋。于是内地骚然。同年六月,鞑靼扰平凉、巩昌、临洮,杀掠人畜三十六万四千余。

同年七月,苏、松、扬等三府水灾。浙江海溢,杭、绍、嘉、湖、宁五府各被水灾,共八郡。沦没田禾,漂毁官民庐舍畜产无算,溺死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余人。

余姚,有一座百年古楼,红墙绿瓦,重檐歇山,飞檐翘角,描金画彩,风姿别致,蔚为壮观,巧夺天工,古楼坐北朝南,重檐歇山,分九重五间三弄,抬梁式与穿斗式相结合的梁架结构,大堂用九檩、七柱,五岳朝天,不过这阁楼并没有牌匾,世人皆称为-九重楼。

成化九年上元节元夜,休养生息后的古镇,附近的男女老少,无论白发老人或是智齿小儿,只要对上任意一盏花灯的题目就可进九重楼参加接下来的题目,最后的胜出者赠予极品白玉原石一块。

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自不是少数。

白雪皑皑,有一位身穿水红色襦裙,外面罩着月白色莲蓬衣,围着素色兔毛风领,举着茜色油纸伞,乌发缠着丝带随风飘舞,肌如凝脂的娇美女子,瞬间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引起关注的不仅仅的这女子的美貌,还有她的才学,她已经答对前面那男子未答出的一题了,可是那小斯却不准她一个女子入内。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现代见过各式各样促销活动的程溁,自然也为了这块极品羊脂白玉来碰运气来的。

她对那羊脂白玉喜欢的不得了,就算最后结果是她技不如人,那她也要尽力尝试一下,岂能不战而退,程溁微微皱眉道“答对题者入,为何女子就不能进?若是不能,为何不提前写明入内规则?”

小斯挠着头,一脸难为情,他从没见过如此姝丽的女子,若他是东家,自然愿意请进这姑娘,可他家掌柜偏偏信奉的是,丑妻才是家中宝的怪胎,他只是个奴才,哪有资格让他家主子为难呢?于是支支吾吾红着脸尴尬的抓耳挠腮。

程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淡笑直言道“俺也不难为小哥儿了,麻烦把你家主子请来,俺亲自与他说。”说着又不经意瞥了一眼那案子红绸上,质地纯、结构细、水头足、羊脂白、油性重的美玉,暗叹那块羊脂白玉,倘若放在现代那可真真是价值连城。

羊脂白玉自古以来都被世人极为重视,是玉中极品,非常珍贵。它不但象征着“仁、义、智、勇、洁”的君子品德,而且象征着“美好、高贵、吉祥、温柔、安谧”的世俗情感。

“小姑娘,这不是来玩的地方,速速回去!”低沉富有磁性、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抬头,一双玄色绣着不知名鸟儿的靴子映入眼帘,披着墨狐包边的玄色大氅,上半身被油纸伞挡住看不清。

程溁随即疏离一笑,暗思又是一个烧包,姐先给你个下马威,微微俯身行礼,道“大叔!几日前俺思索一对联,很是有意思,不知可否讨教?”

古人诚不我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女子真是难缠,这可是这女子自找的,玄衣男子嘴角挂着一个冷笑,抬头望向远处,负手而立道“说来听听?”

程溁心中暗暗鄙夷,但面上不显,字正腔圆,道“这对子不过五个字,简单的很,”一字一顿继续,继续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请大叔指教。”说完谦卑的站在那里等着回答。

据说这可是乾隆年间在一次江南科考时,两名举子不分上下,乾隆于是出此联而面试,其中一名考子一见,当场调头就走,而另一名思索半天后无解,也只好悻悻而去。乾隆于是御点先走的考子为第一名,众臣问其故,乾隆说:’我此联为绝对,能一见断定者必高才也。’

这对子连几百年后的文人都对不出,姐可不信你行,小子装什么风流人物,这次你的羊脂白玉,姐势在必得,哼哼!

几个纨绔子弟从楼里探出身子。

头戴紫色六合一统帽的骚客道“感觉很简单呀!没什么水平,这小娘子大言不惭!”

长的像白果仁的书生,吧唧道“用词也很寻常!这小姑娘真是自不量力,居然敢找九重楼东家的麻烦!”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嘲讽道“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女子无才便是德,哈哈!”

一旁的白发老翁提笔入墨写下这上联,摇头道“这对子看似简单,但实则其结构上五个字使用五行金、木、睡、火、土作为偏旁,欲对出意境佳的下联难!”

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摸着胡须,品味着道“水烟、池洼、小塘、与绿柳是乡间画作的主体,锁是灵魂。”

脚踏方头鞋,头戴六合一统帽的白面文人,摇着扇子,道“画中用烟锁二字描绘浓淡远近之美,又与升起的水烟形成动静之美。老爷欲对出合乎五行且意境相衬的下联来着实不易!”

余姚这小地方也卧虎藏龙吗?让他试试,玄衣男子随即道“小姑娘,这下联你能答的出吗?”

程溁早就猜到这骚人会这样问,抖抖茜色油纸伞上的雪,微微一笑道“呵呵,这本就是俺出的对子,对得出如何,答不出又如何?”

那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贵人语迟,终于上前两步,正视对着楼下,道“小姑娘,你若对的出,那本,我向你道歉,请小姑娘入堂可好?”

程溁这才瞧见这男子的脸,居然和李东明有八九成相似,瞬间觉得有点亲切,忍住得意故作思索,道“好,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为秋照银杏坡。您看如何?请诸叔叔、伯伯帮忙品鉴。”

满堂顿时鸦雀无声,只闻这姝丽女子的如诗般声音,所有人都被这下联惊呆了,这意境也太美了,上联朦胧,下联明澈。

程溁站在台阶上本就比堂前的众人高,这回形象瞬间就更加高大了。

玄衣男子对着楼下众人,拱手道“今日上元节猜灯谜,鄙人出一谜语,为诸位助兴,‘烟锁池塘柳,左有右没有,若想猜此字,当中需加口。’打一字。”

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随即传来“诸位承让了!谜底是‘衙’,烟锁池塘柳,此字边边有:取各字的偏旁为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五行口=衙,合成“衙”字五行加口乃衙,不知小子猜的可对?”楼下一舞象男子徐徐道来,这舞象男子外披墨狐包边的月白色大氅,霜色直缀,发髻插着竹节白玉簪,手中一把群青色油纸伞,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是谢迁又是谁!

他刚和熟人说了句话,一转眼,小人儿就没了,大雪纷飞,但他毅然忍不住溢出冷汉,后背发凉,他的小人儿如花似玉,万一遇上拍花子的该如何!好不容易才在这人堆里,瞧见凑热闹的小人儿,她居然在这得意洋洋的猜谜,谢迁无奈的摇摇头。

第二重楼坐在雕花四房桌悠哉品茶,身穿黛色褙子,绣着牡丹的贵妇人,瞥了眼楼下,道“好俊的舞象男子,这么难的字谜,居然如此快就答的上来,当真是文采斐然!”

妇人对面坐着一眉目清秀的女子,着雪青色绣着蝶恋花的月华裙,腰上系着金镶玉绸带,她手中斟茶的杯子早已溢出水,而不自知,只痴痴傻傻瞧着谢迁,道“朗眉星目,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当真如话本子里的男子,瞧着也正是婚配年纪,不知成婚与否?”

贵妇人瞥了一眼这清秀女子,冷声道“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说的吗?”

这女子瘪瘪嘴,对这妇人的训斥毫不在意,仔细听着楼下那如玉男子的话语。

“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子也有谜题,请诸位指教,谜题为‘自古不简单,有人也有山,山倒人挺立,能顶半边天,’打一字。”他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嘲笑小人儿,他都舍不得一句重话,岂是你们这群庸人可取笑的!

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摸着胡须,道“山倒人挺立,谜底是‘妇’字,”上前拱手,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华字,字德辉,余姚龙泉书院攻读,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兄弟?”

谢迁回礼拱手道“在下伏虎村谢迁,多谢赐教。”神色中无一丝得意清高。

王华瞧着这俊秀男子,身上居然毫无恃才傲物之气,不禁生出结交的心思。“谢家兄弟,来,快快进来外面风雪交加,别受了寒气。”

谢迁点头,道“请德辉兄稍候。”,回首向着程溁示意。

程溁点头,上前对着王华俯身行礼,谢迁介绍道“这是家妹,自幼便聪明好学,可否一同前往。”

“这是自然,刚刚领教过了谢家妹子,请进。”王华笑着领二人进门道。

第二重楼的文人瞧着这三人的头顶议论纷纷。

“这九重楼除了官宦女子,不成想还进了布衣才女。”脚踏方头鞋,头戴六合一统帽的文人摇着扇子含糊道。

一旁的白发老翁,瞥了眼这文人,道“小子就别酸了,难道你能答出那五行对子不成?”

二人进了九重楼,一眼望去当真是座无虚席、济济一堂、都在大堂各拿一个小橘灯解题,程溁眼睛一亮不禁好奇。

王华觉得这个谢家妹子甚是有趣,解释道“这九重楼,共有九层,每答一题便可上一层,每层的题都不简单,谢家妹子可要试试?”

程溁水汪汪的杏眼一眨,笑的甜甜的,道“这是自然!多谢王家大哥教诲。”就让这王华误会吧,谢家妹妹,呵呵!才女是要神秘的,就不告诉你,姐姓程!

屋内炭火烧得太暖,谢迁把小人儿月白色莲蓬衣收起来,护着小人儿,这大堂里人太多了,男女有别可不能挤着小人儿。小人儿兴致勃勃的肯定是不会走的,那就只能上楼了,楼上的那些文人骚客必然会少一些。

他随手从高柜上取下一盏小橘灯,轻声念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

不做思考,谢迁即刻提笔写来“谜底:井”递给楼中小斯。

这小斯从外面跟到了堂里,他也想多瞧瞧才女,沾点灵气。不成想才女在一旁竟是走神儿,这才女的哥哥也是才子,这是何等书香门第!思虑之间不过片刻,小斯给三人领路上了第二重楼,拱手道“三位上宾请!”

程溁扫了一圈,这第二重楼文人少一些,也有穿着紫色系的贵人,看来要装着淑女了,可不能小家子气,丢了面子,悄悄递给谢迁一个眼神。

谢迁会意上前,正要在第二重楼的柜格上随意取盏莲花灯。

此时小斯快步从内堂出来,恭敬道“这是我家主子,特意给谢家才女准备的。”说着双手递上托盘。

谢迁颔首接过莲花灯,把题纸递给小人人。

程溁嘴角微微一笑,打开题目,轻声念到“请以数字壹、贰、叁、肆、伍、陆、捌、玖、拾、佰、仟、万、为题作诗,诗中要包涵这诗题中的所有数字。”

随着程溁打开这题纸,满屋寂静,他们刚刚可是瞧见这扫眉才子才貌双全的,这会儿自然通通竖起耳朵听了。

随着如歌般悦耳的声音停止,众人不由得或叹气,或惊呼。

“好刁钻的诗题!”紫衣男子舆论哗然,拍案而起道。

竹月色大氅男子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题,这不是刻意难为人!”

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惊愕失色道“是啊,是啊,这也太欺负一个小姑娘啦!”

“你这人,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姑娘刚才那样的五行对都解的出来,这数字诗想来也难不住。”靛青色外衫的书生道。

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道“他这是怜香惜玉,呵呵!”

顿时安静的大堂乱了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程溁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雪,一脸沉思,仿佛在尽心思量,其实她在想:要不要抄袭呢!现在是成化年间,只能借鉴明后期和清代的诗词了,对不起了!大清的郑燮。

尚未来得及关严的窗,被冽风吹开。

寒风伴着雪花吹到屋内,落在水红色襦裙上,绸缎映着雪光,裙衫随风飘摆,程溁微微蹙眉道“壹片贰片叁肆片,伍陆柒捌玖拾片。仟片万片无数片,飞入佰花都不见。”

“这姑娘大才啊!这样的诗也能做得出来!”头戴六合一统帽的骚客,品味这诗句道。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羞涩道“我等汗颜,也不知这姑娘定亲没有!”

另一个清瘦书生,双目含情道“看人家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必是书香门第。”

对桌,单眼皮秀才,眼睛一亮道“这姑娘品貌俱佳,我若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隔桌,长的像白果仁的书生,摇头晃脑道“红袖添果仁香也是雅事,我愿千金求娶。”

谢迁此时已经听不下去了,挡在小人儿面前,遮住众人的目光,小人儿的好,有他独知就够了,与卿何干!

程溁上辈子就没谈过男朋友,这时对着满屋如狼似虎的目光,有些无措,不过也还好,总不会像本土大明的姑娘那样不禁看。

三人随即被请到了第三重楼,这第三重楼墨客的年纪稍长稳重了不少,程溁缓和了情绪,做了个深呼吸,来到高柜旁,这回有了经验,示意小斯帮忙取了一盏鲤鱼灯。

谢迁亲手打开字条,念道“是个对子:提锡壶游西湖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程溁放下手中把玩精美的鲤鱼灯,淡笑道“相传北宋时期,苏轼任杭州知府时,有一天与文人学士乘船游西湖,一歌女提锡壶给苏拭等斟酒,不慎失手将壶掉入湖中。一雅士来了灵感,据此吟出此联。联语中的‘锡壶、西湖、惜乎’声韵相同,这是绝妙的新奇之所在。几百年来,一直没有令人满意的下联面世。”

暗道:这旷世绝对,直到后世1986年《沈阳群众文艺》以此联广征下联,才有沈阳的赵严华对出下联。

程溁垫起脚尖,在谢迁耳边低声,示意他来对。

谢迁羞红着脸不禁深思,如此佳对居然出自小人儿之口,看来小人儿的秘密……

谢迁不敢再想下去,他怕小人儿哪天忽然要离开,即刻提笔入墨,道“提锡壶游西湖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擎酒碗过九碗酒碗失九碗久惋酒碗。”

在内室品茶的玄衣男子,一直默默等着下联,当他拿到小斯的纸条,他思索了很久,紧蹙着眉。之前他寻遍各地,却寻不到合适的下联,不成想在余姚这小地方,哎,却真是卧虎藏龙!

他本是想难为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但得了如此绝对,心中的欣喜多于嫉妒,即刻命小斯请人去了第四重楼。

王华觉得这个谢家兄妹甚是不凡,想他一个屡不中举的秀才,居然也能上了九重楼的第四重楼,这九重楼东家可是那位李东阳,那位四岁进宫朝见皇帝的神童,多次给皇帝讲读《尚书》大义的李东阳,天顺八年,十八岁的李东阳金殿传胪,简直就是风云一般的人物。

这时谢迁已经提起红福灯,打开题目,思索着念道“韩信练兵,每三人一列,余一人,每五人一列,余二人,每七人一列,余四人,十三人一列,余六人,问多少士兵”

谢迁在桌前,以指沾水寥寥几笔,随后道“每五人一列,余二人。每七人一列,余四人,其中满足条件的最少人数为487人。”

第四重楼内堂刚刚落座的玄衣男子,耳听这串数字后一愣,暗叹“居然有人比他还聪明吗?为何如此迅速就能答出,这对兄妹到底是什么人!”自嘲一笑,道“看来明景帝御赐的羊脂白玉,即将易主。”窗外,小朵小朵的雪花如柳絮般轻轻地飘扬,轻柔的小雪花飘飘悠悠,随着风旋转地落下来。渐渐地,小雪花变大了,变厚了,密密麻麻的,空中雪花依然在柔柔的飘洒。

李东阳微微闭上双眸,尽量什么都不去想,静静的聆听飘雪的声音,只想让他烦躁的尘心得到些许的宁静。

(31)木底莲鞋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余姚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入手。

谢迁扶着小人儿上了第五重楼,楼梯越往上越陡,程溁穿着谢迁帮她特制的木底莲鞋,有些费力的踩着陡峭台阶。

大明的女子,要将双足缠成尖形,并且四趾弯向足底,就样的脚一律称之为金莲,至于金莲的大小裹上那么厚的布带,套上鞋袜又能小多少!哪能真正的只有三寸长。

你们不是让俺裹小脚嘛!行,可以,当晚她就画图,让谢迁帮自己做了高跟鞋,裹小脚要求把双足缠成尖形,并且四趾弯向足底,她就利用高跟鞋原理,把脚跟垫高,如此便同样缩小的脚部着地的面积。

在削鞋底时木料往里收,利用假高的鞋面,包跟遮掩,借撞色的布料做鞋面,再绣上显瘦显小的花纹,如此便显得更加玲珑,加上她脚本就不大,宽松的裤腿一挡,长裙一遮,如此瞧着便和那真正的“三寸金莲”真假难辨,这几年程溁就是穿着自制木底莲鞋蒙混过关的,这个秘密除了和她同流合污的谢迁无人知晓。

说起这裹小脚她就一肚子委屈,五岁那年她和便宜爹使性子,有她娘撑腰,她怕谁!可谁知那程家本家人来看她瘫痪的大伯,却把她逮个正着,对她更是提了不少意见,说是‘荣卿溪身子不好,要带她去本家教养。’

用脚豆儿想她都知道,这表面是帮着管家,照顾小娃儿,实则是奔着修理她娘去的,她可是荣卿溪的心头肉啊!奈何他便宜爹居然同意了,她娘身子还没好利索,连屋都出不了,五岁的她人微言轻,只能佯装懵懂‘笑嘻嘻’同意,实则暗示谢迁带她去狼洞避避风头,等本家人走了,她就再回来,如此暂行缓兵之计。

趁着夜黑风高月上枝头,程溁把值钱物件通通藏进密道,细心的清除痕迹,又给她娘悄悄留了封信,连夜和谢迁收拾细软,带着李东明这个壮劳力就去了狼洞。

本家人发现后,一齐质问荣卿溪,指责她教养不了小娃儿,荣卿溪那火气蹭蹭往上冒,她视如珍宝的女儿都被这群人给挤兑走了,当她荣卿溪是吃素的吗!荣卿溪咬死了一句话,只要把主意打到她溁儿身上,她就让程勤继续考科举,中个进士光宗耀祖,以扬程氏门楣。

本家当家人哪里愿意程氏大权,落在程勤这个继子手上,她们自然知道荣卿溪在程勤心中的分量,也了解程勤的底蕴,不仅仅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还典型的畏妻、惧内。

她们不敢再逼荣卿溪,于是转战程勤。给程溁定下,学习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女红,中馈,管家,理事,看账,布置宴会,往来送礼的学问,连着一些饮食禁忌,相冲相克,花草的分类,宝石玉器古董的鉴赏,衣料皮子的分辨,就连香料的讲究都要学,最无奈的还要读《女诫》、《内训》、《女论语》若不是谢迁陪着她,并给她鼓劲,说不定她早就离家出走了。

程溁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她便宜爹是程朱理学,程颐、程颢的嫡系后人,她爹的生母,也就是程溁的亲祖母华年早逝,现在的继祖母乃妾室转正,程家早在六年前她祖父去世后分家,大伯和她爹都是亲祖母生的一奶同胞,这二人为了所谓的孝道,当时分家几乎是净身出户。

程溁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那继祖母简直就是个老妖精,孝敬这种人,人家也根本不会记你的好,背后还要骂你傻、蠢!

“溁儿!该取盏玄月灯了。”谢迁瞧着小人儿神游太虚提现道。

程溁这才回神,环视这第五重楼,真是美极了,用玄月灯装饰的围了一圈。大雪纷飞的日子,也能有各色的梅花插在白瓷瓶上,冷梅香阵阵袭来。

小斯恭敬的上前,递上托盘,之后就退一步,眯着眼瞧着纸题,他也好奇他家主子究竟出的什么题目,来难为这姝丽佳人嗫!

程溁取了玄月灯上的字条,悠悠念道“上联:‘六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很美的句子呐!”

随后上楼的几个墨客书虫也竖着耳朵,听着这道悦耳之音。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摇着手中的纸扇,道“这上联有内涵,是拆字对!”

“下雪天还扇扇子,你也不怕风寒。”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庆庆道。

“我那是文人风流,俗人岂懂?”头戴墨玉簪的书生瘪瘪嘴,反唇相讥道。

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笑着摇摇头,决定还是少搭理那只怪鸟,于是道“这上联真是不简单,若是我肯定答不出。”

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品了品这三人的题目,皱眉道“你们发现没有!咱们答的对子,虽然看起来难,但是认真琢磨还是有迹可寻,但这……”

“但这三人答的题目则是诡异的很。”竹月色大氅男子截断那人的话,快语道。

把玩着桌上茶杯的程溁,正陷入沉思。她上辈子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对子的,无意间看到的过,回忆着道“这上联颇有奇处,前半句为拆字,森森二字,刚好是由六个木字组成,而后半句皆为树木,前后遥相呼应,浑然一体。”

博览群书的王华经这一提示,终于灵光一闪,有了说话的机会思索着,对东方尊敬的一拱手,道“大明开国洪武帝,公元1360年攻下姑苏牗今苏州牘后,眼看大业将成,心中其喜。在庆功宴上,给军师刘伯温出联征答,上联是:‘六木森森,杨柳梧桐松柏’。刘伯温马上作答:‘三水淼淼,滇池渤海浙江’。可九重楼为何会出这个上联?”目光充满疑惑。

谢迁嘴角微微一勾,暗自思量道:恐怕是这九重楼东家就在附近旁听,起了比试的心思,这对子不过野史杂谈,估计是试探他们的博学程度吧!

旁桌的四人自允也是博学多才,勤奋刻苦,对书籍铭心,不成想居然还比不过,这三人中最呆的一个,眸子里不禁闪着炽热。

谢迁的目光根本不去理会,旁桌的那四位墨客书虫,扶着穿着莲鞋的程溁上了第六重楼,小人儿平常在小楼里都是穿拖鞋的,冬天棉拖,春秋皮拖,夏天草拖。小人儿自从离家出走后,就被严格管教,又穿了改良的莲鞋,小人儿被束缚的几乎透不过气,这次难得出来撒欢撒欢,谢迁瞧着程溁鹅蛋的小脸满是认真、洋溢,心中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肆意生长。

上了第六重楼,文人骚客更加少了,松松散散坐了七八桌。旁桌的人也在思考各自的问题,并没有过多关注程溁一行人,文人自有文人的傲气,他们可以结交小友,或者穷酸书生,但他们不屑与女子为伍。

程溁一行人在不知不觉就被人群孤立起来。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终于少了一些杂碎,如苍蝇见肉那样,惦记他家小人儿了。

小斯还没见过对这种题目,居然能有作答如此之迅速的才子佳人,他家主子出的那种诡题,这三人几乎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他可最是钦佩有才华的人了。

小斯恭敬的端上托盘,上面盖着红绸,直接递给程溁,他虽然是小斯但是他也瞧出来了,这三人那是有意思极了,那稍年长的敬重那谢家小哥儿,那谢家小哥则极是听从他家妹子的,也就是说这三人主事的是那姝丽才女,若他有这么个讨喜的妹妹,他也会可劲宠爱的。

程溁揭开红绸,顿时眼睛一晕,居然是孔明锁,相传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根据八卦玄学的原理发明的,也有“莫奈何”“难人木”等叫法,不用钉子和绳子,完全靠自身结构的连接支撑,就像一张纸对折一下就能够立得起来,看似简单,实则却难得很,不得要领,很难完成拼合。

她略估一下,居然是九九八十一根孔明锁,她上辈子好歹也曾是几何课代表,那时废了老劲儿才就弄明白了那十二根的孔明锁,这大明居然有人能组合这八十一根孔明锁吗?实在是太烧脑了,看来古代的能人异世可真不少!

程溁跟着感觉伸出小肉手,从最中间的那根木块拔出,随即木块被整个拆卸下来。她将六根木块正面朝上,仔细观察木块之间的区别,开始面朝下,拼在上格。面朝右,拼在左格。面朝左,拼在右格。面朝后,拼在下格,再取一块拼在中间……程溁的小肉手都快握不住这样大的孔明锁了,她回忆再回忆,挖掘脑底深处的潜力的,寻找各种原理,拼了三十二根就再拼也上不去了,努努嘴,情不自禁的用忧伤惋惜的眼神,瞧着窗外楼下的羊脂白玉。

坐在内堂喝茶的李东阳,从暗处瞧着程溁手中的孔明锁,手指攥紧茶杯,这女子居然这么快就拼好了三十二根孔明锁,他研究了一夜才拼了四十八根,但他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丝毫不显内心焦躁。

谢迁在一旁瞧着程溁皱眉,白嫩的小肉手一块块往上试,那认真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美好,那一颦一笑一回眸,亦诗亦韵亦端庄,都深深让他痴迷,看了整整七年了,却还是瞧不够。

程溁抬头瞧着对面二人,她迁表哥肯定在思索这孔明锁,瞧瞧那认真的模样,她毫不犹豫把拼了三十二根的孔明锁递给王华,好歹也是个秀才不是,怎么也要物尽其用,出点力。

沉思的王华发现手中忽然多了个物件,他之前倒是在家中残卷中瞧过这种锁的拼接方法,但那残卷字迹不清,他也只能模仿个大概,王华挑挑眉,瞧了认真思索着的谢迁一眼,开始低头继续努力,拿了几个和残卷相似的木块开始尝试。

一柱香后。

王华手中拿着拼了四十四块的孔明锁,是如何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可怜惜惜的瞧着谢迁,道“谢家兄弟来试试吧!愚兄实在是有些……”说着还害羞的摸摸鼻子。

一脸淑女微笑的程溁其实内心是焦躁的,她的羊脂白玉,呜呜!暗道:其实这王华也不简单,年纪虽比她们大一些,蓄了胡子,但实则也就二十多岁,更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简直和她一般的低调,程溁臭屁的想。

一脸淡定的谢迁把孔明锁接了过来,随即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几乎瞧不清手指的动作。暗自思虑道:这九九八十一根孔明锁其实和“九根鲁班锁”,“六合榫”、“七星结”、“八达扣”。这四种的榫形要同时满足不同数量,完成四种咬合结构,又迅速的在心中做了千百种假设,不停拆合,但手中动作依旧不停。

脑中图形不停变换着,这锁里面包涵了大小孔明锁,四季锁,孔明连环锁,十二方锁,正方锁,柱鲁班锁,二十四锁,十八插钩锁,姐妹球,六方锁,十四锁,小菠萝,三三结,三八结。

这十四种锁的所有结构更是在不停变换重组再整合,若他没有仔细钻研过冠子巨蟒洞中的那几大箱竹简,现在无论他再聪明,如何的变通也安装组合不了这‘归一天玑锁’。

双手托着下巴的程溁,瞧着谢迁速度飞快的手指,水汪汪的杏眼直冒亮星星,不禁感叹,好帅呀!果然是认真的人,才最有魅力,不禁看痴了,程溁白嫩的小脸满是仰慕,也不知谢迁这枝花最后落入谁家?

她们三人从小玩到大,但她都不敢说,她看明白了谢迁,有多了解他,不仅仅是对书本的字过目成诵,理解能力超强,更有着常人对自己没有的狠心,虽然对她温柔照顾,几乎可以说是溺爱,但她可是偷偷瞧见了,记得那年寒冬腊月的夜晚谢迁独自去八坡村,她偷偷跟上,瞧见他把边亚煵打晕丢进粪坑,那时他脸上的冷冽是她从未见过的,满是寒彻的眸子,想想她都怕的发抖。

冷风透过窗的缝隙,呼呼地一吹,程溁脑子猛地清醒了点,不对啊!谢迁这么干净利落的组装好这九九八十一根孔明锁,那他刚才怎么不动手,这不是让她白着急吗!但随即想起那案子红绸上的极品羊脂白玉,不由得拿人手软,暗叹:‘哎!算了,暂时就先别这么矫情了,无论上黑猫、白猫,逮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她可都想好了,用那原石打对镯子,镯子里面的玉块再雕对玉佩,镯子外面的碎玉,大块的切割成指环,细小的磨成珠子,穿串做成流苏发簪。

李东阳瞧着小斯放在他桌上,重新组装好的‘归一天玑锁’,脸色发白自嘲的笑笑,他整整研究了两年才解出这孔明锁的奥秘,那谢家书生不过片刻,就能融会贯通,想他当年四岁入宫给明景帝讲佛经,当场作对子,被明景帝赞誉有贤相之能,他是天顺八年最年轻的五经魁首,可他现在又算什么!居然被一个没有任何功名的书生比下去了。

年少成名的李东阳无疑是清高傲气的,但是他转瞬振作了起来,提笔入墨画了一张图给第七重楼的谢迁三人为题。

随着程溁打开画卷,谢迁和王华不禁摇头,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眼前画中的球,简直太精美了,巧夺天工。

程溁也顺着谢迁目光低头,眸子顿时一亮,指着画卷道“这画中球名为鬼工球,也称同心球,洪武二十一年,曹昭在完工的《格古要论》中写道:‘曾有象牙圆球儿一个,中直通一窍,内车二重,皆可转动,谓之‘鬼工球’。寓意之鬼斧神工,此球制作相当繁琐,工艺要求极其精湛,不可有一丝一毫疏忽,否则就要从头再来。这鬼工球有若干层,层层相套、每一层都要求可以独立转动。

制作的结构更是复杂,先打磨一块玉石做成球状,沿球的径向方向在象牙球上均匀地打出一些直径较大的孔,用一种可以横向切割的刀伸入球孔里,进行横向切割。之后依次入各个球孔,进行道道的精密切割,直到球的内层与外层彻底分离,之后每层以此类推进行精工细琢,方可。”

墨绿色劲装的小斯一脸严肃,恭敬道“谢姑娘果真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我家主子问。”他家主子实在是惨无人道啊!这种题也想得出,他想想都觉得的丢人。

小斯难为情的用手捂嘴,清清嗓子,红着脸继续道‘咳咳!我家主子说:既然这鬼工球里面的小球都能独立转动,那要如何才能分开这同心十六球?’姑娘可斟酌一下,不要急着回答。”说着眼神瞄着窗外,他简直没脸见人啊!

捋着碎发的程溁,自信一笑,道“小哥儿不用为难,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答案俺已知晓。”

说着程溁不禁低下头有些羞愧,道“只有两个字‘打碎’!”但这鬼工球若是她的,她定会好好珍藏,不会弄损一丝一毫,还好这东家只是在纸上画个球球,若不然她真怕自己把持不住,抱着鬼工球溜了,那可是中华文化的魁宝,不仅仅是价值连城,那是历史的荣耀,是令世界上所有国家为之震撼的‘鬼工球’啊!

王华听到答案后,眼睛睁大,用惊奇的目光瞧着程溁。

旁桌那稀松坐着的几人,眸子也忽然瞪大了,注视着她,那仿佛已不是用眼神在注视,而是一道道钉子,扎入程溁的血肉,想看到她的骨子里去。

谢迁往前一坐,挡住众人的目光,有什么好瞧得,真是和溁儿说的一样,丑人多作怪!

程溁内心直冒冷汗,但面上不显,她还要保持好淑女形象的呢!即刻微微一笑,大方的面对所有的目光,起身向众人俯身行礼,淡定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谢迁也随着起身,彬彬有礼的向众人拱手告退,随后扶起还在发愣的王华,一起上了第八重楼。

站在门内的李东阳第一时间听见了“打碎”二字,心中翻腾起来,是啊!打碎不就可以了,嘴角微微勾起,低声道:“呵呵,打碎就好,要管它什么价值连城!”

(32)失态王华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九重楼,第八重

刚坐下的程溁不禁观察,大明的建筑大多木制,有个五、六层高都是极为难得的建筑,不成想还有这建了九层的,真是人外有人,只不过越往上走这楼梯就越陡峭,比爬山时的大石块还高,比那长城上的云梯还高且陡,上辈子爬长城她穿的可是运动鞋,这会爬楼穿的可是八公分高跟莲鞋,要不是旁边有人,她恨不得把莲鞋脱了,她都快四条腿爬这第八重楼的楼梯了,这楼梯怎么会这么多!

小斯笑嘻嘻的拿出托盘,掀开红绸,他家主子给了三个一模一样的铜人,造型栩栩如生,真是可爱的紧。

此时第八重楼之前就上来,正在解题的两位老者,也凑了过来,发出了一阵惊叹,这铜人也太精致了!

小斯转了转眼珠,随即说出这一题,道“我家主子说:谁能答出这三个铜人中哪个最有价值,就能得到上第九重楼的资格,否则就什么都没有。”说完把称和一些其它辅助工具也掀了红绸亮了出来。

那两位老者上前,绞尽脑汁的思考,仔细检查称重量、看做工、察色泽。互相摇摇头,表示解不出。

程溁瞧着这两位老者是忙的不亦乐乎,可是难分伯仲,因为三个铜人是一模一样的。程溁在心里发出了质疑声:难道大明文人连这个都不懂?看着困惑的老者,她要考虑如何寻个时机上前,才不会伤了这两位老者的面子呐!这两位一看就是老学究,不知变通,她可不能伤了这么大年纪老人家的自尊心。

王华觉得这妹子可比谢家小兄弟有意思多了,他可是巴巴的等着谢家小妹上场呢!

谢迁面无喜怒,谁也瞧不出他再想什么,只是时不时瞧着程溁的眼神,充满宠溺。

最后程溁终于等到那两个老者放下小铜人,行礼后,恭敬上前。随即从托盘里摸出三根金丝,胸有成竹地一一插入了铜人的耳朵。第一根金丝从铜人的鼻子里意外地滑落下来;第二根金丝,从第二个铜人的嘴里掉了出来,“啪!”的落在了地上。

众人不由摒住了呼吸,当程溁放入第三根金线时,“倏!”地一声进入了铜人的肚子,什么声响也没有。

谢迁嘴角微微上勾,笑了笑。

程溁对众人再次行礼,缓缓道来“承让了,两位长者,第三个铜人最有价值。

霎时间,在暗室徘徊的李东阳面如土色,默不作声地脸上添了一丝阴霾。

那两位老者点点头,对着程溁友好的笑笑。

身穿本色麻衣道袍的老者,抚着胡须道“小娃儿,聪慧,恭喜!”

另一个老者也上前一步,道“恭喜了,小女娃儿。”顿了顿,继续道“哎!可惜了,是个女娃,若是男娃考个官身,为百姓某福该多好。”身穿蓝灰色道袍的老者十分惋惜。

小斯还在懵懂,用手挠挠头道“为什么就恭喜了,为啥第三个铜人重?”他家主子只让他端来铜人,并没有任何解释,但他刚刚看到的两位老者称重时,明明三个铜人都是一样的重量呀!

窗外的风雪吹进楼阁,吹起程溁的衣衫,长发伴着银粟飞舞,随即上前两步,微笑着道“儿时牙牙学语,用两年学说话,长大成人时,往往用一生都未学会如何闭嘴。‘岂不知甜言与我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是多少人称赞,道你量如江海,器若丘山。’像那第三个铜人一样,善于倾听才是成熟稳重的标志。父母赐予我们一张嘴巴两只耳朵,就是让我们少说多听,把知识沉淀下来的,灵活运用,做好人,存好心,说好话。”

小斯竖起大拇指,赞赏道“谢家小妹果真是才女!”有些尴尬,咬咬牙继续道“只是谢家小妹欲要上到第九重楼,且还要再看姑娘的才智。”说着领着三人到了通往第九重楼的楼梯处。

程溁惊呼,道“这楼梯蕴含了天有九重,云有九霄之意。”楼梯上写着佛教的九天为:郁单无量天、上上禅善无量寿天、梵监须延天、寂然兜术天、波罗尼密不骄乐天,洞元化应声天、灵化梵辅天、高虚清明天、无想无结无爱天。程溁可从没想过,这辈子她还能瞧见朱祁钰的字迹。

王华恭敬对着楼梯行礼后继续道“既然这第九重楼梯上的字是明景帝御笔,咱们自然不能踩着御笔上楼去。”

程溁看向后面如小尾巴似的小斯,询问道“这第九重楼的楼梯,之前有人上去过吗?”

小斯睁大眼睛,即刻快速摇头,道“自然没有,就算是之前的状元爷都只到了第七层,被困在了‘归一天玑锁’那一环,只有今年第八重楼才上来了五个人,您们便占了三个。”说着用手指比了一个三,接着上前两步,凑近程溁,小声继续,道“那极品的羊脂白玉是御赐供品,之前明景帝赐给我家主子的。”

程溁对这个小斯印象很好,真诚的笑道“谢了小哥!”这可是御笔,不是身处现代平等的社会,谁敢踩着御笔上楼,就算是迁表哥用轻功越过去也不可以,因为御笔自然也不能在胯下,对那御笔行胯下之辱,说不定会要被诛九族呐!

可是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马上就要上了这第九重楼,半途而废她不甘心。

“忽然灵光一闪,迁表哥俺有办法了!”程溁揪着头发,猛地一拍头,踮起脚,在谢迁耳边低声细语。

谢迁满是自豪,仿佛荣耀是他的一般,满目喜色道“溁儿果然聪慧!”

“什么!看谢家的小兄弟透出的喜意,难不成有办法了?”王华大呼着上前道。

谢迁自然如实回答,点头道“自然,溁儿冰雪聪敏。”随后脱衣。

王华更加疑惑不解,直言道“谢家兄弟为何把外袍脱了,不会是要把御笔盖上吧!那也不行的,不能对御笔不尊。”说着用力的摆手,暗道:这谢家兄妹都有大才,可不能因此失了前途。

谢迁笑着摇头,把外衫撕成一条条的,半蹲给程溁捆上裤腿,袖口。

完成的动作很迅速,程溁憋憋嘴,翻个白眼,暗道:差点把她捆成了木乃伊。

谢迁一个空翻倒立起来,程溁慢腾腾的也倒立着,扒在谢迁身后,程溁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倒立都不会,还倒立着爬上那么陡峭的楼梯,更是绝无可能,但她又想上去瞧瞧这神秘的第九重,就只能勉强的手脚并用扒在谢迁后背上,小胳膊小腿儿使了吃奶的劲儿熊抱着,只盼望谢迁快点儿上去。

至于怀疑谢迁负重个她,一不小心倒立摔了,这种问题几乎不可能,她五岁时,就瞧出谢迁根骨不错,别看她不懂武功,但是欣赏水平还是有的,就在园子里打了几套梅花桩,天罡桩,谢迁从简单的练习步法,慢慢开始加沙袋负重,提水桶,倒立用手撑着,负重,脚来提水,到后来单手倒挂金钩撑梅花桩,另一手提水,脚还要蹬着水桶。

最后程溁又想起了现代走钢丝,就在五颗树间拴上绳子,谢迁就开始走柔软的绳子,练习的目的则是为了提高脚尖的力量,平衡力,协调性,强身健体,所以如今的谢迁别说负重个程溁倒立跃上这陡峭的台阶,就算同时再加上个王华也不在话下,再说有谢迁在她又怎么会有危险。

不得不说七年了,谢迁依旧如此顽强,居然没被程溁玩儿死也是万幸,例如李东明摔了不止一次的,这不鼻青脸肿的在家躺着过上元夜了。

至于为何程溁自己不练啊!她会大声说她恐高,一会胃痛,过会儿又脑子疼,其实通通都是借口,真相只有一个她懒,她喜欢看看杂技,但并不喜欢苦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那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她还是觉得说说,过过嘴瘾就算了。

谢迁就这样单手撑着楼梯,另一只手扶着后背的小人儿,运用轻功倒立着,几个快速飞纵上了第九重楼。

王华在楼梯下面都看傻了,居然可以这样!还有这谢家兄弟看着文弱书生,其实是有功夫在身的,还如此矫健,而且谢家兄弟身上居然没有一丝武人的野蛮气息!他一直以为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呢!

王华还未回神之际,谢迁就又运用轻功,几个倒立飞纵回来,驮着王华上第九重楼,王华哪有程溁的提前准备,而且王华一个文弱书生,哪想过是这么的迅速,简直和飞一样,关键还是倒立的,伴随着王华的尖叫声到了第九重,谢迁随着最后的飞纵,一个空翻正了过来。

但此时的王华已经手脚发麻,还是从密道上来的小斯,帮着把王华从谢迁身子上使劲扒拉下来。

缓过神的王华趴在墙角,哇哇!吐了半天,程溁表示是理解的,因为她刚刚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有做过山车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高耸陡峭的楼梯就这么在眼前快速晃过,一至九层的高度的场景就这么闪现在眼前,还没有安全带,程溁用意志强忍着才没有发出惊呼,她绝不能让谢迁分神,这楼梯暗藏玄机,居然按照五行八卦阵建造,在九层的楼梯倒立,居然连楼下的八重楼都看的清晰,有种吸食魂魄,扰乱心神的感觉,后来她发现谢迁居然丝毫无事!她都怀疑是她的问题,现在瞧见王华这样的反应,呵呵!这才是正常表现嘛!

其实在程溁上楼时,谢迁很快查觉背后的小人儿因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从而放慢了速度,也平稳了一些,更用袍子挡住了程溁的视线。

但是到了王华这里,他可半点儿都没有刚刚的温柔以待,把王华吓得脸色苍白,手脚不停发抖,呕吐不止,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小斯扶着王华坐下,给了几颗果脯,倒了茶,安抚后。即刻又把程溁、谢迁领到内室,他家主子可等候多时了。

进了内室,小斯哪里还有刚才的活泼,弯着腰,恭敬介绍道“谢家小哥儿,小妹儿,这是我家主子,姓李。主子您先忙,奴才去瞧瞧王秀才。”说完余光瞥见他家主子点头,即刻头也不回,一溜烟的跑了。

程溁瞧着不禁咋舌,如此强大的气场,这东家怎么也是个官老爷,随即和谢迁各自行礼,问安。

李东阳面色不变,微微伸手,道“不必拘礼,请坐,白芷,看茶。”

品茶的程溁一口尝出这是雨前龙井,她喜欢的味道,这辈子她可还没喝过这熟悉的味道了,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这时白芷正在摆华容道的阵法,程溁这时才有空正视这白芷,她也终于理解狐狸精的含义了,果真是‘媚、妖、野、忧’不禁多看几眼,虽然她也是女子,但美人她同样喜欢,呵呵!瞧着瞧着不禁有些失神。

李东阳连个余光都没给程溁,丑妻才是家中宝,这种漂亮的女人,若是没脑子,则更是没用处,对于无用之人,他才懒得费心,于是直接侧头,对谢迁道“谢公子可知这华容道?”

谢迁很满意这李东阳不去关心他的小人儿,不然他心里又会多了一份不安。点点头,道“《资治通鉴》注释中说‘从此道可至华容也’。华容道原是一个地名,指华容县城,华容道则是赤壁战争中曹军逃入华容县界后向华容县城逃跑的路线。但当时的华容道是一片沼泽,所以曹操大军要割草填地,不少士兵更惨被活埋,惨烈非常,犹如人间炼狱。

低头瞧着桌上,急促的“盘中的华容道则取自三国里的典故‘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曹操在赤壁大战中被刘备和孙权的‘苦肉计’、‘铁索连舟’打败,被迫退逃到华容道,又遇上诸葛亮的伏兵,关羽为了报答曹操对他的恩情,明逼实让,终于帮助曹操逃出了华容道。盘中阵法就是依照“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开始的。”

李东阳看不出喜怒,淡淡点头道“正是,你我二人同走出这华容道,比试谁的步数更少,谁为胜者,开始吧!”若是你连这些都不知,又如何做我李东阳的对手。

谢迁和李东阳起身互相拱手,道“承让”。

“承让”随后便一人一桌开始走这‘华容道’。

话落后,李东阳连头也不抬,不再有任何交流,在白芷摆完阵法后直接入阵。

谢迁携着程溁也随之落座入阵。

天早已黑透了,难得到了大明的九层高楼,程溁怎么也要对着窗外瞧瞧夜景,这时人流也散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未买完花灯的小贩,几个地头蛇正在收保护费,程溁顿时觉得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辛苦汗水所得养家糊口的银子,要给这些地痞流氓,这些坏人他们难道不懂人家做小生意有多难吗?也许家里正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都需要他们照顾!冷哼一声,奋奋回到原位坐下。

过会儿,程溁又觉得无聊了,她对华容道没什么兴趣,听着就费劲,太烧脑了。第九重楼倒是摆了很多书籍,但是没有主人的许可,她也不能随便翻看,她可是淑女呢!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困意来袭,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谢迁虽然在思虑这华容道,但也关注着小人儿,这会儿瞧见睡过去的小人儿,嘴角微微勾起,把桌上摆着阵法的盘子,往近处拉了拉,给程溁腾出宽敞些的桌子趴,又去筐里拿出小斯给背上楼的莲蓬衣,给小人儿轻轻披上。

紧接着拿出他的大氅,弯腰驼背的屈身给小人儿盖在腿上,用身子一挡,在背人的死角处,把程溁的莲鞋脱了用大氅裹上,上次小人儿穿着高跟莲鞋也是趴着睡过去了,谁成想醒来后脚都肿了!可把他心疼坏了,给活血化瘀的揉了半天,又泡了藏红花水,小人儿才舒服点。

一个时辰后。

程溁终于睡醒了,瞧见身上的莲蓬衣,心里甜甜的,过会儿感觉出脚丫上没有高跟莲鞋的束缚,低头一瞧,脚丫还被谢迁的大氅裹着了,心里一股暖流划过,觉得就连皮肤都能呼吸了一般,整个人美滋滋的,舒服极了。

等程溁得瑟够了这才发现桌上有一些水迹,摸摸嘴角果然湿了。

这时谢迁也在看她,害羞的脸红一下,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呢!懂得害臊了,羞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圈圈。

一脸认真走华容道的谢迁,不是第一次瞧见程溁的睡颜了,暗叹:红红的小脸,樱桃似的小嘴,弯弯长长的睫毛,真是可爱的紧,好想抱抱。

程溁忽然想起一旁的李东阳,好奇一瞥那桌上,瞧见李东明居然只比谢迁慢一步,不禁感叹都是高智商人才啊!

但还是她的迁表哥更厉害,还有时间给她披衣拖鞋呢!哪里像这块石头刚刚还不让她进九重楼,瞧不起她,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大概程溁的怨念太强,李东阳终于用余光瞥了眼程溁,之后继续思索华容道。

这谢家丫头真是刮躁,李东阳怎么会没察觉出程溁的扫视。

不仅在楼阁里溜达,她刚刚居然睡着了,还流了口水,且还喝了那么多杯龙井茶,真是没规矩,品茶需善“品”,小口啜饮,满口生香,而不是作牛饮。

可那谢家少年居然满眼宠溺,那么有才华的人居然没察觉出这么多问题嘛!还给盖上披风,难道不该叫醒她呵斥?他李东阳是有多深的涵养才忍了下来!他都佩服自己的忍功了,今天的一切都超出他的设想。

(33)埋葬的记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醒来后扫视一圈的程溁,这会儿才发现这丫鬟狐狸精白怎么有种虚脱的既视感,额头上溢出虚汗,脚步虚浮的端着茶站在谢迁面前,这丫鬟好像叫白芷,也是是草药的名字,难不成有什么隐疾?可千万别感染上她啊!她身子可弱,小时不显,大了才发现遗传了她娘的肺病,只要风寒感冒,就要犯一次肺病,犯病时她甚至觉得发烧都是一种享受,至少可以安静的躺下睡着。

想要知道气管炎的感觉,就尝试一下坚持半个时辰只喘半口气,而程溁要这样坚持很多天。犯病的日子十二个时辰都不能躺下,只能坐着,也不能吃饱。因为躺下就连仅有的半口气也无法呼吸。吃饱了喘不上气,说话和大笑都会咳嗽,情绪更不能激动。有些药也不能随便吃,吃多了产生抗药性,老了怎么办,只能慢慢调理。

程溁越是到夜里,越无力呼吸,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有时会疲惫到哭泣,仿佛世界都宁静了,连呼吸的自由都没有,这也让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耗人的病,那种折磨仿若在等死一般,为何她娘荣卿溪那么坚强的人,当初会没了生的斗志。不过还好她还有谢迁陪着她,生病的日子谢迁会偷偷爬窗进来陪着她。

可这狐狸精丫鬟这么盯着她瞧什么!她不过就是本能的挪了又离白芷远了点,至于这么盯着她吗?难道是看她长得漂亮,也不对啊,她和这狐狸精白芷明显不是一类型,她是清澈如荷花的美人,哪里能和这种性感妖姬可比!当然了,她觉得等她再长大些,肯定会更俊俏,因为她五官更精致呢!

程溁得意的臭美着,小脸也露出美滋滋的神色。

谢迁这才瞧见小人儿又在自娱自乐,无奈摇摇头,道“溁儿!迁表哥给溁儿讲个故事吧!”

程溁疑惑道“不会耽误迁表哥走华容道吗?”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即使再无聊也不会打扰他人的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温柔的瞧着小人儿,道“刚好累了,换换脑子呢!据《画谱》记载,唐朝僧人叶法善求李北海为他写碑铭,但李贵为括仓太守,其书法不可强求。叶法善求之不得,便打起了歪主意,用法术摄制李北海的魂魄,让他书写。

李北海梦中为叶法善写完碑铭,一觉醒来,察觉鞋底油泥,手上也有墨渍,明明睡了一觉,身体却万分疲惫。睡梦中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于是便派人追看,果真有一碑文,诚如他梦中所书,这便是书法史上著名的摄魂碑。”不禁暗叹,还好溁儿心思干净,否则早被摄魂术控制了,是他大意了,没有护好小人儿。

程溁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那旁的白芷,含糊道“迁表哥的意思是?”她了解谢迁不会说无用的话,这是在提示她,难道刚刚那白芷在对她再用摄魂术。

呜呜!好可怕,她想回家!这么想着,胆小的程溁就搬着椅子坐了过去,像只小奶狗一般依偎在谢迁身旁,只有谢迁能给他安全感,她可不想被别人控制,成为傀儡,哼!刚才她还觉得那狐狸精漂亮,现在再看简直丑死了,不,她没敢看人家白芷,只是偷偷在心里碎碎念,她怕伤了自己的魂魄,她可是魂穿来的!少了魂找都没地找,成了傻子可咋办!

享受着小人儿依偎的谢迁浑身舒畅,摄魂术哪有这么可怕,所谓摄魂术,指的是能够摄取、控制人魂魄的法术。据说,大部分的摄魂者只能控制人的魄,唯有得道之人才能摄制人魂,这白芷充其量会点儿媚术罢了,对于心思坚定或者意志力强的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小人儿自从长大了就不再像小时那样和他亲密了,他知道男女有别,可他不想那样。

李东阳从一开始就察觉出这兄妹俩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原来是表兄妹,呵呵!看来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女人只会让男人失去斗志,尤其是这种娇滴滴的姝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是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纵自己的,但却想不到居然有男人可以拒绝的了白芷的媚术,他留白芷在身边不过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罢了,不过居然有男人和他一样,能不被女色影响,李东阳自嘲一笑,这算是高处不胜寒的人找到同类嘛?

脸色苍白的白芷一直在试图魅惑谢迁,为何这么血气方刚的男人居然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是她贪恋主人的柔情,所以才会减弱了媚功了吗?不,这不行,是主子把她从地狱挖出来,洗涤她肮脏的灵魂,是主子给她改名换姓取名为白芷,主子说白芷是味良药,希望她以后也会成为有用之人!

她不能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她不能让主子失望,她是主子身边唯一的女人,连夫人都比不过她给主子的助力,但她从没想过霸占主子,她一直知道,她不过是极其微弱的存在,不过只要跟在主子身边默默看着主子,哪怕她看到的只有背影,她也心甘情愿,她只想陪在主子身边啊!她深知主子从不留无用之人,不,我白芷决不能成为无用之人!

白芷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幼修习媚术的她,怎会看不出谢家小哥儿喜爱那溁姑娘到骨子里去了,那谢家小哥儿的意志力如此坚定,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她只能从那溁儿姑娘下手了,只有她迷惑了溁儿姑娘的心智,对那谢家男子绝对是如捏住三寸咽喉致命的打击。

程溁忽然感觉后背发凉,不自觉回首瞧了白芷一眼,忽然之间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感觉自己回到前世,程溁压抑在心底,埋葬的记忆漫了出来。

程溁看见她的妈妈,在床前给她擦洗,他爸爸嫌弃她和别的女人跑了。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妈妈的手中宝,程溁听见妈妈在病床上念叨,“溁溁,对不起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你从小就懂事,记得那年小升初填报志愿时,你爸听了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话,把你三个志愿全写了一个市重点学校,可你的成绩差了几分,不够那市重点的招收线,那狗烂儿说只要花几千就能把你办进去,我们居然信了,三个志愿全写了一个,最后才得知那狗烂居然是骗钱,给他还借的高利贷,可是当误的那几天,已经过了招收的时间,那市重点也没能要溁溁。

家里也没了钱,最后我的溁溁大锅端去了全市最差的学校,那学校大部分是调皮捣蛋的孩子,老师上课,下面说话的,打牌的,骂街打架,收保护费,吵的时常连课也上不了。两年后初三,我溁溁的刻苦努力被老师和校长看在眼里,分去了寄宿部,可哪有那么容易就融进一个新的群体,被同学欺生,欺负成那个样子。你虽不说,每天都强颜欢笑,可妈妈全都看在眼里。

就这样被耽误了三年,不过我的溁溁是个有韧劲的,那些孩子毕业去了中专,我的溁溁是少数考上离家近的高中。

可毕竟耽误了三年,基础落下,高中再努力也追不上。只能上个三流大学,可妈妈的溁溁依旧很努力,大学做了团支书,刚满十八岁就去必胜客勤工俭学,并且学校里学费减半,还多次拿了奖学金,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一直也是入党积极分子,最后被学校推荐去了银行工作。

倘若当初我们不被那狗烂欺骗误导,我的溁溁又怎会现在这个模样……”程溁的妈妈抹泪回忆着过去。

程溁的魂魄就站在这里,瞧着妈妈泣不成声的模样,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她用力哭喊,试图告诉妈妈,她就在这里。可一些都是徒劳,寻常人是看不见魂魄的,也同样感知不到。

程溁试着躺在自己的肉身上,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魂魄归位她就可以醒过来,回到妈妈的身边,她想陪着妈妈,哪怕就安慰一下,她不能让妈妈独自一人难过。

她穿越过去整整七年,程溁埋在深处的记忆,她时常惦念,却不敢深想,怕记忆如潮水把她淹没,但这一次注定覆水难收,现实就像一把利剑刺进她的心。

魂魄透明的程溁就这样跟在妈妈身边,见到了八十岁的姥姥,和几个舅舅,她们对妈妈的十分照顾,程溁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看见妈妈虽然悲伤却也按时吃饭,不由得也踏实了一点,倘若她真的死去,消失在这个世上,也能稍稍安心了,也许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时的心情,死后的牵挂。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毒妇你对我的溁儿做了什么?”刚刚全神贯注解完最后一步华容道的谢迁,才忽然发现身边的小人趴在桌子哭个不停,定是这毒妇摄取了溁儿的魂魄,谢迁唤了小人儿好久,但小人儿就仿佛听不见一般,依旧泣不成声。

怒不可遏的谢迁,一个闪身到了白芷面前,掐着白芷的脖子,就这样看着白芷脸色一点点泛红,直到白芷面色发紫变成暗青,谢迁才慢慢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杀了白芷,否则谁来给溁儿解术,于是提着白芷脖子,一把向李东阳砸去。

李东阳刚刚竭尽全力的在破解华容道阵法,瞧着自己终究是多了两步输给谢迁,正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不成想唤他回神的居然是白芷差点飞着砸在他的身上,他一个闪身,足尖借力一点,跃上半空接住了气若游丝的白芷,他这才知道白芷为了让他赢了这场比试,居然对那谢家丫头用了最为阴毒的摄魂术,行了这种勾魂摄魄之事。

霎时,李东阳大怒,大喝一声“白芷!我李东阳是那种连普通比试,也需要用手段作弊的人吗?速速唤醒这丫头!”为何他瞧见这刮躁丫头哭成泪人,心里会隐隐的不舒服,忽然心头涌上怒气。

白芷即刻跪在地上,道“是主子”主子从来都不会对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是她误会了主子的意思吗?

谢迁瞧着怀里昏迷哭泣的小人,被白芷施了祈愿术,但小人儿依旧不停的流泪,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白芷也疑惑了,又施了一遍。奈何程溁依旧没有任何被唤醒的反应。白芷膝行着凑到了李东明面前,哀痛道“奴婢唤不醒溁姑娘,溁姑娘的魂魄不知去了何处,根本不受祈愿术控制。”

李东阳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压住情绪道“那溁姑娘会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回主子,依奴婢所见,溁姑娘魂魄去的地方是她内心深处最依恋的地方,可能很远,很远,根本听不到奴婢的祈愿,这样下去会耗尽溁姑娘的精气神,定然命不……”白芷眼眶发红,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迁猛的踹了白芷一跤,打断白芷未说完的话语,大喝道“毒妇!你住口!我的溁儿不是你能诅咒的!”谢迁爆红着双眼,白眼球充血,哪里还有刚刚破阵之时的半分从容淡定。

“溁儿!快醒醒!溁儿!”谢迁歇斯底里,不停道“溁儿!溁儿,迁表哥已经赢了溁儿喜欢的羊脂白玉,回去给溁儿打首饰好不好,溁儿不是最喜欢这些玉石翡翠的吗?溁儿你醒过来,看看啊!”

这时外面的小斯也忍不住进来,他好像听见谢家妹子中了白芷的摄魂术,那东西实在太可怕了,他曾有幸见过一次,那年有个个富商看上白芷的美貌,要买了她,他们几个小斯拦不住那么多家丁,阻拦中那富商撕坏了白芷的衣衫,白芷当时一气之下用了阴毒的摄魂术,那商户被控制住后,直接拿着刀子自尽了!事后富商家人报官,要杀了白芷抵命,可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看见那富商是自尽而亡,根本没有证据,他家主人回来后亲自给抹平了痕迹,富商家也树倒猢狲散,远走他乡。

那时他还小,并不懂其中道理,可是他并不怪白芷的心狠手辣,主子说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是谢家妹子是好人,刚刚还对他笑了,一点也没有嫌弃他是个奴才,不和那些文人骚客似的对他呼来喝去,看不起他,他不想善良的谢家妹子就这么去了,呜呜!

早就手脚冰凉的谢迁,用大氅把他的小人儿裹上,他坐在地板上,紧紧抱着程溁,仿佛一松手,小人儿就会消失,不停哀求道“溁儿!迁表哥求求你醒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了,溁儿!不要离开迁表哥!迁表哥一直好好读书的,姨夫说这次就让我下场科考。”

夜里成为透明魂魄的程溁躺在自己的肉身旁,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入耳,可她却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在哪听过,又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的!为何会如此耳熟。但她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她睁不开眼,好想睡,也好疲惫。

小斯猛地上前一大步蹲下,去拉谢迁的手,睁大眼睛道“奴才知道,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救醒谢家妹子。”

失魂落魄的谢迁这才有了反应,即刻道“是哪?快说啊!”

“是大悲禅院的玄和方丈,玄和大师对玄学有很高的造诣,更是集大成于河图洛书……”小斯急切道。

李东阳眼睛一亮,即刻道“白芨,速去准备马车!咱们连夜上大悲禅院。”他怎么把玄和方丈忘了。

谢迁的双眸恢复了神采,随即道“白芨,谢了,麻烦帮溁儿再多准备几床棉被,溁儿这样受不了颠簸的。”小人儿娇气的很,做驴车都要垫上五床被褥,他们这次是连夜赶路上山,还不知要颠簸成什么样子,小人儿醒来会不舒服的,还会和他抱怨的呢!小人儿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不会有事的,没有溁儿他不知该如何,他根本不敢想,溁儿就是他的白天鹅,是他上进的动力,人生幸福的希望。

李东阳点点头,道“白芨多取些棉被,把溁姑娘包起来,不能被别人瞧见,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楼里的宾客都瞧见人家溁姑娘上了他的九重楼,这样躺着出去,万一被他的政敌发现参一本,他又该如何解释。

小斯领命,即刻转身从密道下楼,又把所有九重楼的新棉被找出来,搬到马车上归置好。

当夜丑正二刻,三辆马车从九重楼后门出发。马车徐徐驶过长街,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格拉”的微声。声音寂寥而单调,每辆拉车的马虽只有两匹,却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玉尘。

这时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上元夜的热闹,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到了城门,白芨拿出令牌给了守城官兵,一行人出了城,马车极速向城郊东山驶去,溅起阵阵银粟。

(34)方丈玄和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寂寞秋千两绣旗。日长花影转阶迟。乍寂寞。帘栊静,夜久寒生罗幕。窗儿外、有个青萼梅,早一叶、两叶落。厌风风不定,风起梅萧索,花明月暗笼轻雾,汀兰寂寞岸梅落。

寅正四刻

一行人踏着梅香,快步踩上雁齿,谢迁抱着小人儿一步步,稳稳踏上东山之路,满山的腊梅绽放,他却无心瞧上一眼。

山路尽头,山门外一片晨雾,熹微的晨曦朦胧倾泻,透过这片迷雾,梅树旁,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清,似冷漠、似疏远,又似如此亲切温暖,身上穿着灰布的僧衣,披着袈裟,仿佛在独自赏梅,那人正是方丈玄和,全身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气息,没人知道玄和的年纪,好似从建寺以来他就在了。

截止今日,他已经整整七日未睡,只因他夜观星象,那北斗四忽暗忽明忽暗忽明,掐指一算,原是那后世而来的小丫头遇上了麻烦,危在旦夕,从而影响了文曲星的运势。那小丫头是他师傅鸿渔法师用自己三十年寿数换来的,他要替师傅完成心愿,曾经的记忆一幕幕重演。

15年前,百年一遇的文曲星与武曲星同宫,本应救世济民的文曲星,降世之时却沾满了戾气,倘若出仕必为祸于天下,将时人间必会生灵涂炭。七年前,他师傅鸿渔法师终于等到,唯一可洗涤这文曲星戾气的契机,于是他师傅用已故的小程溁移花接木,寻来了与文曲星有莫大缘法后世的程溁,只有她才能净化文曲星的戾气,转变为祥和之气从而造福世人。

但他师傅鸿渔法师却因擅自逆天改命,生生减了三十年寿命,他眼睁睁的看看抚养他成人的师傅,欣慰满足的瞧见谢迁和程溁相遇后,一点点失去生气,微笑着圆寂。

他本是四大皆空的心,却忍不住难过,他终究不如他的师傅鸿渔法师心中的大爱,无法成为真正的方外之人吧!

今夜这小丫头遇劫也是上天的惩罚,毕竟是本就不该存在的人,现北斗四已明,决不能让文曲星再次沾染戾气,否则将不仅仅是祸害苍生,他玄和要替师傅、世人保护好程溁。

李东阳一行人终于登上山顶,谢迁瞧着慈眉善目,大耳超怀的方丈玄和一愣,这不是之前,小人儿忽悠那小和尚的师傅嘛!但他已经顾不上尴尬,极速上前,道“大师!”

玄和方丈暗道可算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上前一步道“老衲掐指一算便知,不必多说,速速带人去后山。”说完即刻快步引路而去。

大雪已停,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金乌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衬得走在最前的方丈玄和更是仙风道骨。

倘若程溁醒过来定能发现,此处就是七年前,她初到大明曾滚下的山坡,而这个角度恰好可瞧见,那时她和谢迁在大明初见的场景。

玄和方丈点燃提前准备好的火把,带着谢迁进了山洞,令其余人在洞外护法,不可有任何人进洞打扰。

谢迁毫不犹豫弯腰进了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石洞,在石洞顶部,到处悬挂着密密匝匝的小型钟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朦胧的美,格外神秘。随着走入地下,越来越深,到处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溶洞,有风不时串过,仿佛都在召唤着什么。

玄和方丈带路去了左三的石洞,这一洞中不管是石幔还是石笋,其形状与纹路都美得让人难以形容,有的晶莹剔透,有的泛着多种彩光。这些钟乳石形态各异,洞外白雪漫天,洞中则温暖如春,洞顶上还有水珠不停地往下滴落。

玄和方丈熟练的领着谢迁深入洞底,万余步后,停在一块表面颗粒明显的石幔,这块大石十分精致,表面还焕发着淡淡的荧光,如美玉无瑕浑然天成。

“施主把女施主放下吧!”玄和袖子轻轻一甩,指着那块石幔道。

谢迁轻轻把小人儿放下,发现这时的小人儿已经不哭了,只是目无血色,唇也成了暗白色。又摸了摸小人儿的手,居然没有任何温度,赶紧把头扒在小人儿胸口,却发现心跳也不再有力。谢迁冷汗刷的流下来脸色苍白,忽然感觉自己在生死面前如此的渺小,无能为力。谢迁含泪,急切恳求道“大师!快救救溁儿吧!”眼睛死死盯着程溁,他怕一转眼小人儿就没了。

玄和方丈不亚于谢迁的着急,但面上不显,玄和暗叹他多年的经文都白念了,自从这小丫头来到大明,他早就没了当初的心如止水,就怕哪天这小丫头渡劫丧了命。

玄和住持接着暗叹:如今这丫头神识离体太久了,虽也有六根,但和死去的人一样,不能感知六尘,六尘失去了作用,以至于躯体虽然存在,因为没有“识”的缘故,所以六尘也无法对六根产生作用,不过还好,至少还有心跳。

继续暗自抱怨:世人可真麻烦,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等诸苦。“无常”正是世间苦蕴交集的根源,且这些苦恼每天都显现,变化多端,都令人痛不欲生。还是出家人活的舒心,至少六根清净。

随即玄和住持转动手中一千零八十粒念珠,不停重复道“南无薄伽伐帝鞞杀社,窭噜薜琉璃,跋喇婆,喝啰阇也,怛他揭多也,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唵,鞞刹逝,鞞刹逝,鞞刹社,三没揭帝莎诃。”

强作镇定的谢迁听着药师咒心里踏实不少,他似乎瞧见有金色的梵文,随着声音从玄和方丈口中旋转而出,散发着金色的光缠绕到小人儿身上,金色的梵文不停转动,越来越多,弥漫在山洞中,整个溶洞的石幔、石笋都被散发着佛光的梵文普照,上下缠绕这本就散发着荧光的石幔。

谢迁随即闭上眼睛,学着方丈的样子一起念着经文,他总觉得这方丈似乎认识小人儿,且他也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佛法无边,只度有缘人吧!

洞外,山上积雪白皑皑,枯树银粟往下落。

满脸愧疚的白芷给李东明撑着油纸伞,李东阳他自己都不知他为何会莫名的担心,只要想到那个刮躁女子,他就有些莫名的情绪,有些着急,有些不安,有些愤怒,大概是因为他惜才吧!就如他扳倒之前的对手,他也曾同样惋惜过。李东阳不敢再深究自己的心情,不愿再去理会这一丝的不安。

小斯白芨焦急的走来走去,他舍不得谢家妹子,多好的姑娘,长的漂亮又才华横溢,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还没有丝毫架子,谦虚有礼。心中默念道‘菩萨保佑,一定保佑溁姑娘好起来,白芨求菩萨保佑溁姑娘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原本愧疚的白芷,瞧着不安的主子,居然也在担心那溁姑娘,修习多年媚术的她,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主子明明有意对那谢家男子使用摄魂术,却因为她的自作主张伤了溁姑娘,即刻就变了心意,连夜陪同来救人。

依主子淡漠的性子,怎会陪一介女流的溁姑娘来求见玄和方丈,不过是担心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不够,玄和方丈未必会出手相助罢了!恐怕连主子自己都未察觉出,他对那溁姑娘过于关注了,主子向来不会为无用之人,做无用之事,这次居然破例了,她陪在主子身边整整十年了,昨夜是第一见主子动怒,连天顺八年考进士时,她都未曾瞧见主子有过焦虑不安。

还有和她一起长大的白芨,居然也在担心那第一次谋面的溁姑娘,白芨是什么人啊!主子的贴身书童,和主子失散多年的弟弟一般的年纪,陪伴主子的日子,比主子的生身父母还长,在主子心里白芨简直就是替代主子丢失弟弟的存在。

心中愧疚的白芷被嫉妒慢慢侵蚀,她知道玄和方丈佛法无边,看来这次那溁姑娘是死不了了,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甘雌伏。

这时洞底水潭藏身的鱼儿齐齐探头露出水面,藏身隆冬溶洞里冬眠的小蛇已苏醒,灰沙燕,穴居鼠也聚集在一旁安静的恭听佛经,仿佛早已忘了它们是天敌。

方丈玄和这时额头早已溢出汗水,脸色青白,但依旧不停道“是大涅盘,亦复如是。若有众生,一经耳者,却后七劫,不堕恶趣。”随着念完气息不稳,吐了一口鲜血,摇摇坠坠的起身,走到程溁躺在的荧光石幔下,摸出一串雕刻莲花的佛珠,放在程溁胸口,道“施主!女施主已经无碍,这串莲花佛珠绝不可离身,切忌,切忌!”

脸色苍白的谢迁,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情了,他看到了,全都看到了,刚刚玄和方丈在诵经时,他仿佛回到千年前,前世的记忆忽然历历在目,原来溁儿前世是为他而死,他欠了溁儿一条命。

谢迁强压下情绪,道“多谢大师,慈悲为怀,日后若有需要,谢迁定义不容辞。”

“施主可否答应老衲,今生无论发生和何事,都绝不舍弃赤诚之心,可否?”玄和方丈擦去嘴角的残血,带有一丝乞求道。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测过头温柔的瞧着程溁,道“小子已明大师心意,只要有溁儿陪着小子,多苦小子都愿意,就当修个来世的福报,小子今生也会为国为民做事的。”

玄和方丈无奈笑笑,上天不会这么轻易饶逆天改命之人,日后这小丫头劫数定不会少,就是他也不知这小丫头,能否一一渡过劫数,随即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红尘路上痴心了,你们去吧!即刻起老衲要闭关了,麻烦施主转告老衲的小徒儿一声。”

谢迁再次拜谢玄和方丈,重新给小人儿裹好被子,抱着程溁大步离去。

他已知小人儿为何而来,这玄和方丈佛法又是高深莫测,他自然要多为小人儿留下一条活路。再说倘若他的溁儿不在了,他真的不知自己会如何,也许真的会,再也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见不得别人幸福快乐的活着,也许会他拼劲全力往上爬,不择手段。

三日后。

正在练习梅花桩的李东阳,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却累的满头大汗,只因谢迁时不时的给他喂招。

李东阳刚一走神,谢迁即刻纵身一跃,从高空俯冲而下,李东阳站在梅花桩上,桩桩倒退,有时原路直线折返,忽而转身不能。

李东阳随即一个回旋后退几步,绕了几桩,从背后进攻谢迁,谢迁早有察觉,铩羽而归的李东阳,回首瞧着悠哉悠哉的程溁坐在秋千上,手里抓着把瓜子,小嘴儿不停,模样可爱极了,眼睛一转道“溁溁,你迁表哥又欺负我,中午我要吃水煮肉片,补补身子。”

“去年发大水,粮价贵的吓人,年货也早就吃没了,吃个糖醋白菜就不错了,你还要吃什么肉。”谢迁抢答道。

李东阳眉飞色舞满是自得,道“你说的那是别人家,可不是如仓鼠的溁溁呦!溁溁早就未雨绸缪,在大雨前就在驴车下面打了夹层,分了几十回,去了县城分批购买米粮,随后又在空中弄出‘洪灾将至’四个大字提前预警,你看看咱们临近的那些县城,哪个县有咱们余姚存粮多?”

谢迁扫视一圈后,道“这话能在这里说嘛,赶紧回屋去!”

“好啦!迁表哥人家知道了!”李东阳扭着腰,学着程溁的语气眨着眼,撒娇道。

“你可真……”谢迁不知该如何形容,无奈摇摇头,冲着李东明屁屁蹬了一脚。

“哎呦喂!疼死宝宝了。”依旧学着程溁的话语,李东阳觉得程溁说话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也喜欢自称宝宝。

“呵呵,哈哈!”程溁银铃般的笑声洒遍整个花园,如悦耳的丝竹,如山涧清泉,如雾中荷香,幽然不绝。

谢嘴瞧着小人儿的笑脸,嘴角微微勾起。七年了李东明从一枚内敛如玉的美少年,居然长成个肆意邪魅的烧包,除了这张脸真是没什么能看的了,难道是他让这烧包针线做的多了,所以这性子也养歪了?

程溁这时也笑够了,道“好您嘞!水煮肉片马上就到。”

一行三人去了厨房,谢迁不仅功夫好,刀法更好,将瘦肉切成大而宽的薄片,仔细看就会发现,每片肉薄厚皆均等。

程溁将肉片用面粉、酒、盐和少量水将肉抓匀,稍腌待用。

李东阳这时已把白菜洗净,将菜叶撕成大片,菜帮用刀斜切成薄片,洗净切好末。葱段、姜、蒜,干辣椒洗净去籽切段,溁溁说这些都是辣椒的种子,他早就迷上了辣味儿,一顿都不能少了这辣椒,这种子他宝贝的很,可不能浪费。

程溁在锅内倒入适量油,放入干辣椒段和花椒,用中火炸至呈棕红色,捞出待用。

随即吩咐李东阳转大火,将葱段放入锅内炒香,再放入白菜,炒断生后,铺在大碗内待用。又把锅烧热,再倒入油,放入之前炒熟的黄豆和姜末一起炒香,直炒到颜色发红。加入清汤煮沸后,将腌好的肉片放入锅中,用筷子拨散。等肉片煮到散开变色时,加入酱油、高汤和糖调味。最后将肉片和汤汁一起倒入铺好白菜的大碗中。

李东阳也将事先炸好的干辣椒和花椒剁碎,撒在肉片上,蒜末,芝麻,也撒在肉片上。

谢迁重新将锅洗净,擦干,倒入菜籽油,大火烧至冒出油烟后,将热油均匀的浇在碗中肉片之上。这最后一步必须由他来做,上次热油溅出就烫着小人了,他绝不会再让类似事发生。

程溁这才又撒了一小把碧绿的葱花。深绿色的葱花,晶莹剔透的白菜和鲜嫩的肉片,再加上金黄色的芝麻点缀,就像绽放于山野中的花朵。

对于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日子,吃麻辣的水煮肉片就是一种享受。

李东阳忍不住夹一口肉片,那滚烫的汤汁立刻从嘴里溢出来,流进嘴里,享受的眯着瞬间,感觉到舌头上的每个味蕾都张开嘴巴,肆意地吸允着鲜香浓郁的汤汁。那香味充斥在口中,等肉片里的汤汁滋润过每一寸舌头后,又伴着肉片从喉咙里滑下去。三五下水煮肉片就进了他的肚子。这才得空竖起大拇指,道“味道好极了!一如既往的美味,溁溁好手艺!当真是,无辣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麻辣水煮肉。”

厨师最快乐的莫过于被食客无尚的赞誉,程溁也不能免俗,心里即刻笑开了花,红润的小脸染满喜意,自信点头道,“俺也这么认为的!”

“溁儿还短你吃喝了不成,油嘴滑舌”谢迁转头对着程溁,嘴角微微勾起,道“迁表哥也想起东坡居士的一首诗,想来很是应景。”抿了口茶,目光飘向窗外,道“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程溁一下就明白了,这寥寥二十八字,勾画出菜品匀细、色鲜等特点和形似美人环钏的形象。说她是美人儿咧!随即挺了挺刚刚露出新芽的胸、纤细的腰,如刀削的肩背,霎时觉得她自己真的是多才多艺,小脸微红。

李东阳憋憋嘴,不去瞧他俩,这狡猾的谢迁,自是了解溁溁的喜好,别看他平常冷着一张脸,但那是对别人,对溁溁那可是百般讨好!

(35)小黑‘狗’

“今科状元吴宽生于宣德十年,字原博,号匏庵、玉亭主,长洲,延陵镇,户籍为匠籍,在会试、廷试中均获第一,为苏州第二位状元。善写真、行、草书,尤工行书,源出自苏东坡,为尊其人而爱其艺,故其书法师承东坡笔意。”程溁花了不少银子,从地头蛇那里买的今科状元的资料,给谢迁和李东明读读,参考一下。

“只给迁迁读就好了,人家才无心科举,麻烦死了。”李东阳说着摆摆手道。又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程溁瞧着李东明比她还爱吃零嘴了,疑问道“吃这么多瓜子上火,你怎比女孩子还贪吃!”

“人家才没有呢!是溁溁做的瓜子好吃,种的向日癸既大又饱满,吃了就停不下来。”李东明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放下手中的瓜子,邪魅一笑道。

程溁一直觉得吃货们在一起是最有共同语言的,即刻道“那是自然,俺这瓜子两煮两炒,仅香料就加了十八种,”说着还用小胖手形象的比划。

李东明想到什么说什么,逗趣道“溁溁啊!不是当哥的说你,你吃完饭就找个地一眯,这可对身子不好,不过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何吃了这么多,你身形还这么消瘦,只是小手肉多了点。”说着还要伸手捏程溁的小肉手。

程溁的气鼓鼓的把手藏起来,道“手上有肉这叫有福气又安康,俺早食和午食吃的多点没事,只要晚上不吃就好,这叫过午不食,谁跟你似的,简直是多动症病患。”

两人彼此揭短。

“我这是勤于习武,之前溁溁就不让我把瓜子皮吐地上,说我那样破坏环境。现在又来个多动还病患,呵呵!小小的人儿怎么这么多新词?”李东阳早就习惯了程溁强词夺理,逗着程溁道。

谢迁不喜欢小人儿和别人逗嘴,侧脸瞧着李东阳,道“说你,你就听着,溁儿说过谦虚使人进步,再废话接着给你喂招。”

“你们都欺负我,哼!”李东明呲牙咧嘴着,又伸手抓了把瓜子,吃了起来。

“好了,吃饱了喝足了,是不是该继续读书、写几篇八股文,顺便练字了?下个月就要县试了,俗话说:临阵磨刀不亮也光。”程溁随即又写了几个八股文的命题,让谢迁和往常一样从不同角度,反复的从不同角度,深入的写一个命题。

谢迁自是了解小人儿的用意,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且还十分的受用,他喜欢小人儿关心他的模样。

李东明觉得无趣,读了会儿书,又去村里村口和一群男男女女八卦玩儿。

“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笺素拆封还又改,酒杯慵举却重温。灯花占断烧心事,罗袖长供挹泪痕。益悔风流多不足,须知恩爱是愁根。”李东明踏着黄昏常婷玉立,慢慢的踱着步子身染夕阳光晕,本就丰神俊朗的他,此时更衬得风光齐月,君子如玉,朗诵着宋代朱淑真的诗词,引得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羞红着脸偷瞧他,悄悄给个荷包,偷偷塞个绣帕。

李东明收货满满的回了小楼,习惯性去了厨房,瞧瞧有什么新奇的吃食,溁溁最喜欢做些稀奇古怪又绝世珍馐的美味儿。

“咚!咚!咚!”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李东明回头看,自问自答道“什么声音,敲门声?”扫视一圈未发生什么,于是又回厨房拿了几块饼干,刚一出厨房的门就瞧见谢迁和程溁站在门外。

“啊!吓死宝宝了。”李东阳本能的跳了起来。

程溁笑眯眯的挑眉道“怎么做贼心虚了?”

“这是我家,需要做贼嘛!饿了拿点吃的罢了!”李东阳憋憋嘴还嚼着饼干。

程溁翻个白眼,道“咱村的‘少女屠夫’还能饿着肚子!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没给过你点东西?”叹了口气,唏嘘道“你可知这两天厨房里鲜肉,活鱼丢了多少?足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的,你是不是拿着鱼肉去讨好哪家小姑娘了?”

李东明不屑的抬起下巴,道“都是她们主动给我的,宝宝都没要好不好,宝宝的嘴巴早就被溁溁养刁了,哪能还瞧上别家的吃食?”说着还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表达着他的无辜。

谢迁和程溁对视一眼,摇头道“溁儿,迁表哥觉得应该不是小明偷得,他可是咱家最有仓鼠的脾性的人了,不拿别人家东西就不错了,怎还会送别人,还送这么多?”

“俺也不想怀疑小明哥啊!可丢的吃食太多了,且有小道消息传来,近日将有大量灾民即将涌进余姚,咱这的吃食只会更加金贵,恐怕日后有金子也买不来粮食。哎!”程溁叹气,皱眉道。

“咚!咚!咚!”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程溁瞧着周围,不禁问道“什么声音?”

谢迁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几个空翻,踢开堆放的柴火,一只受伤的黑色小肥狐映入眼帘。

谢迁快速一下把肥狐提溜起来,若不是小人儿在旁边,他不愿溁儿瞧见他血腥的样子,晚上就吃狐肉了。

“好可爱的小奶狗!”程溁随即从谢迁手里夺来,轻轻抱起‘小黑狗’,摸摸它的身子,滑溜溜的,胖乎乎的,肉乎乎的,暖呼呼的,可爱极了!黑色小奶狗不但外形可爱,而且行动灵活,小腿乱蹬着。

‘小黑狗’非常耐人讨喜,它的身子黝黑黝黑的,小小的脑袋上嵌着黑黑的圆珠子,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小小的鼻子黑黑的,两只三角形的耳朵挺立着,四只短脚粗粗的,一根毛绒绒的尾巴向下耷拉着,仿佛在叙述它的恐惧,‘小黑狗’也不咬程溁,只是在程溁怀里瞅着谢迁。

它本是北山狐仙,犯了戒律清规,被仙家追杀,它远远的就瞧出这宅子笼罩浓浓的紫气,现它观这男子日后必成大器,成者万中无一,大器,暗含天命。紫气东来,至尊、至贵,是大器乃成之相,富贵天成,处处有贵人相助,事事有神佛庇佑,必乃星宿转世投胎。

所以那男子来抓它,它不敢挣扎,若是有此人庇护于它,说不得它就能避过此次死劫。这几日它在暗中瞧了这男子几日,发现这紫气男子居然对这小女娃儿毫无原则的予给予求,它知道女娃儿们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它便化形为自己幼时模样,不成想居然被当成了‘狗’,它堂堂狐仙岂能与狗相提并论。

随即露出獠牙欲要教训下这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女娃儿,但霎时就被那紫气男子盯上。

它可清楚的瞧见了,它刚一露出獠牙,那紫气男子脸上虽在笑,可眼底却闪过杀机,表面看没什么,仅是在轻轻抚摸着它,但那男子的手恰恰刚好握住了它的咽喉,它也只能无力的蹬着小腿,以示反抗,它本就犯了戒律,若是被这男子炖了吃狐肉,它更没地说理去了。呜呜!它好想哭,可惜现在它是狐狸身没有眼泪。

谢迁早就觉得家里进了外贼,奈何近日忙于应考县试,还有他最放心不下溁儿的身子,虽然带着玄和方丈的师傅留给溁儿的佛祖,可以护着小人儿,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忘不了那种掉进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却无能为力窒息的感觉。

不成想家里居然趁机溜进了只狐狸,难道是这只小奶狐偷了家里厨房那么多的鱼肉。

忍不住提醒程溁的谢迁,轻声细语哄着,道“溁儿,这不是狗,是狐狸,家里丢的吃食估计是它偷得,这种东西狡猾的很,牙齿也很尖锐,爪子更是锋利,可莫要伤了溁儿呐!”

墨狐听了一惊,它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嘛!它隐藏的明明这么好,再说它也不会吃一直白食的,等它避过此劫即刻就走,再去抓双倍的猎物还回来还不成吗?这人可真没有同情心嘞!即刻睁着黑溜溜荔枝样的眸子,可怜兮兮的瞧着程溁,对着程溁用毛茸茸的头亲昵的蹭蹭,又吐出薄薄的小红舌头,舔舔程溁如奶豆腐的般的小脸蛋,尽情讨好巴结着。

“它吃的了这么多吗?它就这么小点儿”程溁抿着嘴,用水汪汪的杏仁眼对着谢迁卖萌,她想留下它呢!好可爱的狐狸犬,她前世收养过一条黑色土狗,也是这样对她亲昵的。

刚刚要拒绝的话语,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却不忍说出口,拒绝小人儿,谢迁内心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即矛盾又为难,不知为何有些愧疚,不敢直视程溁。

程溁见谢迁把头侧过去,居然不理她,以前从没有这么对过她的,不满的嘟着嘴,含糊不清嘟囔,道“看起来这小狐狸很喜欢俺呢!是通人性的,俺自己就可以照顾它,以后迁表哥考科举会越来越忙,俺自己一个人会很孤单的,有小黑在,至少也有人陪着俺。”

谢迁对这样的程溁哪里还有什么抵抗力,僵硬的点点头应下,不停的说服自己:算了!应了吧,只要小人开心就好,等过几天他寻几只真正的小奶狗来,分了溁儿对这只墨狐的关心。

程溁这才得意的笑着,哪里又瞧不出谢迁的不情愿!赶紧讨好的给谢迁唱歌,旋转着,且舞且唱,道

“我看到满片花儿都开放,

隐隐约约有声歌唱,

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

要比那日光还要亮,

荡漾着清澄流水的泉啊!

多么美丽的小小村庄,

我看到淡淡飘动的云儿,

印在花衣上……”白雪皑皑覆盖的花园里,多了一位偏偏起舞,如绚烂蝴蝶的姝丽佳人。

此刻,‘小黑狗’在旁边黑溜溜的眸子都看直了,不过它绝不是在欣赏程溁的曼妙舞姿,它则是在用仙术透视她的心,眸子里却只瞧见一颗七彩莲花心,映入它狐狸眼的是极其干净纯粹的心,‘小黑狗’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还好这小女娃儿不仅仅是只外表是清纯,内心却灰暗的蛇蝎美人而已,这颗心比它仙籍的心还要干净,透彻。

‘小黑狗’更加聚精会神的瞅着园中如蝴蝶般飞舞的程溁。它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了,想他修习几千年的道的墨狐,又有什么资格做狐仙啊!还在冲动下犯了杀戒,这小女娃儿才是活灵活现的狐仙,也太会做人了,这小女娃儿狡黠,太狡黠了。

‘小黑狗’不停的点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吱吱叫着,道“这小女娃儿先是做好吃的,又软硬兼施,接着娇滴滴的撒娇,现在为了讨好这紫气男子,居然还载歌载舞的,狐仙秘术简直用的炉火纯青,它虽然是只男狐,但也瞧出来了,那紫气男子被迷的简直是丢了魂,再次庆幸这女娃儿心思干净,否则凭借这紫气男子的未来全势,对这小女娃的痴迷,若是再长几年成了婚,显而易见,这小女娃儿也真真儿算得上是祸国殃民角儿了。”

这时,从厨房过来的李东阳,道“迁迁,你要的热水烧好了,要给小黑沐浴吗?”

“自然,这狐狸可是野物,谁知身上有没有跳蚤、虱子。”谢迁利落的回道。

‘小黑狗’不屑的把毛茸茸的头扭过去,暗骂:你才有跳蚤、虱子,你全家都有。愚蠢,本尊乃狐仙,狐仙,就算千年不洗澡也不会和人类似的有虱子、跳蚤。

狐仙从未考虑过它如今是在避难,更是过着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日子,任它修了几千年,也学不会人类的事急从权。

谢迁把皂角弄碎,动作很快把‘小黑狗从头到尾搓了三遍’,给擦干,又梳好毛,这才给程溁送去。

小楼,二楼,程溁准备了很多铃铛,正编着金刚结把铃铛依次串在绳子里。

谢迁趁着这会儿功夫,给‘小黑狗’编了个小筐,铺上羽绒被,温柔的把小黑放了进去,在程溁看不见的角度,严肃道“这里日后就是你的窝知道嘛?不准上床!更不准用爪子和狐牙伤了溁儿,否则我将会很想吃狐狸火锅的。”他有种感觉,这不是普通山野墨狐,所以提前叮咛一些。又低下头凑近墨狐,在它耳边,低声道“你若想好好住在这里,就藏好你的爪子和獠牙,我可是从三岁起就打猎的人。”说完即刻转身,温柔的瞧着程溁。

谢迁话落,墨狐即刻惊讶的瞪圆双眼,原本它还想着等晚上就爬上程溁的床一起取暖的呢,瞬间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瞧着谢迁的背影,还撇撇狐狸嘴。

瞧着这么人性化表情的‘小黑狗’,程溁不厚道的笑了出声。“嘻嘻!这小黑真有意思,居然好像听懂了你的话,呵呵!”

“溁儿起的名字真形象呢,叫着也顺口。”在谢迁心里,就算程溁取得名字再俗,也是别具特色。

怨念的墨狐不知该如何形容它此刻的心情,只能眯着荔枝眼瞅着这两人,对于往事后悔不及,它只是想教训那个歹毒的恶婆娘,不成想居然把人吓死了,它真的只是轻轻用爪子拍了一下,也只是用嘴轻轻含了一下那人的脑袋,根本没咬,哎!可能是他的法身太大了吧!它明明这么的英俊潇洒,居然也会把人吓死,墨狐抖抖身上的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好,暗叹:这样的身体好不习惯啊,还是平躺着舒服。

程溁最喜欢这么蠢萌的小动物了,笑着道“迁表哥,你看这小黑居然和人一样平躺着睡,还露出肚皮,呵呵!”说着还摸了摸‘小黑狗’滚圆的肚肚。

‘小黑狗’难堪的瞧着程溁,它居然被一个大姑娘摸了!这小女娃难道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真是没有一丁点的是羞耻心,随即忍不住露出獠牙。

谢迁上前一步,嘴角微微勾起瞧着‘小黑狗’。程溁这时并未发现,墨狐露出尖锐的獠牙,还在嘻嘻哈哈的玩闹!把小肉手伸了过去,只见这‘小黑狗’瞬间由咬变舔,舔了舔程溁的小肉手,对着谢迁舔了舔它毛绒绒的嘴角,油用小短腿挠挠它发痒的小肚肚,完全的可爱小奶狗讨喜的作派。

谢迁也不禁感叹,难道刚刚那一瞬是他瞧错眼花了,其实它仅是只聪明的小狐狸!

程溁越来越喜欢‘小黑狗’,把它抱在怀里,系上刚刚编好的铃铛。‘小黑狗’配合的抖抖身子,清脆的铃铛声想起。

曾经高高在上的墨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堂堂尊贵的狐仙墨漪,有朝一日居然会沦落到摇尾乞怜的窘迫地步,它都佩服自己的随机应变,做了千年高高在上的仙家,墨漪居然都快忘了,曾经它是只山野灵狐了。

若不是鸿渔老和尚圆寂了,还能找老和尚帮帮忙,怎么说那鸿渔老和尚也是墨漪看着长大的,那老和尚的徒弟小玄和,在玄和还小的时候,它还狠狠咬过那小玄和的,那时它可把玄和得罪狠了,现在又如何厚着脸皮求上门去,它也是有节操的狐呢!

(36)墨漪之痛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忆对寒霜梅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三更天,墨漪躺在它的小筐里面瞧着程溁的睡颜,心里不是个滋味。

虽然羽绒很软,但墨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它的情绪,十天前它还是一山之主,受万民香火,住着它华丽的狐仙庙,睡着高床软枕,掌百兽命运,现在的它居然窝在一个小筐里,用尽心机讨好那个小女娃儿,真是白白修炼一场。

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千年之前自由自在的它,那时它仅是一只勤于修炼的灵狐而已,做仙千年的它却终究学不会人类的那一套。

上一年多地发了洪水,多少仙家坐以待毙冷眼瞧着自己守护的地界被洪水侵蚀。它则尽心尽力日日夜夜的用自身灵力,树起重重结界,挡住高涨的洪水,但它毕竟只有千年修为,又哪能抵挡得住,有一日它灵力耗尽,累晕了过去。

肆虐的洪水在结界处冲开一个口子,顿时天上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雨水疯狂地从那洞里灌下来。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淹没了整个村葫芦村。

那轰轰隆隆的声音把它吵醒,它墨漪拼尽最后一口灵气才又把被撕开的洞堵住。此时的它连维持人型的灵力都没了,九根黑色的大尾顿时露了出来,法体也变成半透明的。

墨漪万万也想不到,就在洪水泛滥过后,几个村的村长聚在一起商量,讨论的结果居然是……

由于其它地界的洪水早就泛滥成灾,只有他们北山依旧风和日丽,今日的洪水便是是警示他们日常供奉的不够,所以才导致这次的洪水泛滥,这是狐仙大人发怒了。但洪水洗涤过后的他们,哪里舍得再拿出家里的钱粮,于是每村便选取一位适龄女子给狐仙大人娶妻。

等墨漪再次醒来时,八个脏兮兮灰扑扑的女人,已经住到它的狐仙庙,做了它的新娘。墨漪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村民究竟要做什么,它又不是妖,也不吃人,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它庙里送。

已经没有灵力隐身的它,瞬时就用九条尾巴轻轻一扫,便把几个新娘推了出去,但那几个女人却吓得不敢走,以为不知是哪里惹它动怒,一齐给它跪下磕头,墨漪无奈之下便用狐尾卷起了这八位新娘。

如今外乡的村民,大多聚集在它管辖的北山这一代,真是鱼龙混杂,仅这几个姑娘回村也不安全,它便亲自给送到村口。

当墨漪就要转身离去之时,一个最其瘦弱的小姑娘便使劲扒着它的尾巴,死活不肯放手,它甩了甩,这小姑娘居然抱得更紧了,它也不敢太用力,万一摔死了又该如何是好!

墨漪顿时觉得流年不顺,皱褶眉瞅着这脏丫头。

“狐仙大人,我是翠翠啊!几年前在山里砍柴,却迷路在山林里,又遇上了野猪,是您把我带去狐仙庙给我吃喝,也是您送我回村的,狐仙大人求您救救我,我娘生了四个女儿,大姐被当了童养媳,二姐被卖了做奴婢,三姐被生病了便被溺死在河里。

现在轮到我了,他们要把我迈进勾栏院,狐仙大人,翠翠不想被千人骑,万人枕,做坏女人。如今只有狐仙大人能救我了,这次也是我主动要来给狐仙大人做媳妇的,翠翠知道自己配不上狐仙大人,您就当我是个丫鬟,给您为奴为俾,求您行行好,收留我吧!”说着翠翠又不停的磕头。

它是狐仙哪里需要丫鬟伺候,但瞧着这可怜的脏丫头,又有些不忍,算了,就当是找来打扫它的狐仙庙的,轻声道“嗯!”随后便摇着九条狐尾,大步上山。

翠翠却为了这一声‘嗯’,欣喜若狂,留下欣喜的热泪,跑着追了过去,她就知道狐仙大人是好人,救黎民于水火的伟大的天神。

到了狐仙庙翠翠即刻便把被暴雨侵袭的庙宇里里外外的收拾干净,又重给墨漪供奉果品。

这时墨漪已经变回法身,在北山之巅吸收日月星辰之精华,吞云吐雾,翠翠便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从未害怕过这丈高的狐狸,在她心里这是真正的神,就这样日日夜夜陪在墨漪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

三个月后洪水终于褪去,各个村庄恢复了平静,重新展现了生机,但耗尽灵力的墨漪,虽每天勤于吸纳,却无法补回失去的千年灵力,就连人形的维持不了,又如何能护佑北山八村的平安。

野猪岭身处高地,自然没受洪水的侵袭,反而经过多年的积累队伍逐渐壮大。一日清晨,几百只成年野猪闯进了葫芦村,不仅祸害了庄稼,还用獠牙串死了人,重伤了很多村民,就连身经百战的几大猎户都受了重伤。

重伤之人,其中就有翠翠的爹和二伯。翠翠的奶奶便是八坡村村长,边振明的亲姑母。这边姑奶奶那时嫁人多年仅有一子,就是翠翠爹,脾气暴躁的边姑奶奶和翠翠爷爷在地里闹了口角,一个不小心便把翠翠爷爷推下田埂,磕在石角尖锐处,当场翠翠爷爷就咽了气。

边家那时已经是十里八村的大户人家,不遗余力的给独女边姑奶奶撑腰,边姑奶奶于是重新带着嫁妆和翠翠爹改嫁。

就这样翠翠爹受了葫芦村的排挤和后爹家的压迫,好不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娶了妻,居然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更被人笑话是个绝户,所以这可怜男人便把气通通撒在妻女身上,也直接导致了翠翠苦难的开始。

这时翠翠家多了两个伤患,家里又没什么资产和可卖的女娃儿了,为了救她的儿子,边姑奶奶变把主意打到翠翠娘身上,不顾礼法,强迫翠翠娘做了暗门子,且暗门子就在翠翠爹的隔壁,每次翠翠爹听着隔壁,屋里床‘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

翠翠娘不仅每日要侍奉一大家子的吃喝,也做着洗衣做饭各样的粗活,夜里还要伺候各种男人。

一个月后,风和日丽的某日,这可悲的女人在山上砍柴,偶遇变得珠圆玉润的翠翠,就告诉翠翠永远不要回去,那不是家,而是地狱。

香莲忍受了这么久非人的日子,她就是要找机会告诉她唯一的女儿,再也不要回去,远离那群魔鬼的家。她四个女儿全都卖的卖死的死,她就只剩下翠翠了。

翠翠得知后内心十分的难过,但毕竟软弱了十几年的人,在家从父的思想禁锢着她,她做不出有违父训的事,翠翠便让香莲去找父亲帮忙,她父亲定是不知道她奶奶的恶行,否则绝不会坐视不理。

香莲嘴角一个冷笑,犹如行尸走肉的身体,如木偶般回了葫芦村。偷偷拿出藏在那暗门子屋里的砒霜,这是她的常客看她可怜给她的。想她当年也是秀才公女儿,自幼知理识字,父亲病重时,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姑姑一家,只求姑姑能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死后,三七都没过,她就被亲姑姑卖给了这如魔鬼的一家,给他堂哥换了笔墨银子。

她恨这个家所有人,但最恨的便是她的夫君,那个明知自己的媳妇被不同男人占有,换了银子给他弟弟治伤,自己却戴了绿帽子,一直装聋作哑的男人,她第一次伺候那些男人时被下了迷药,就是这个男人亲口喂给她的,她醒后发现自己身上沾满粘液,曾有多绝望!她质问那个男人,那男人居然告诉她,他绝不会忤逆不孝。是啊!他是孝子贤孙,却把妻女置于何地,生生挖走她的四个女儿啊!

把砒霜藏在袖中的香莲去了厨房,就像往常一样的洗菜做饭,在无人时把砒霜偷偷放进粥里,但她却没发现,在她身后藏在树影下的小姑宛梧。

午饭时,香莲亲手把毒粥,喂给她曾经身心寄托的男人,这时边姑奶奶进来,冷眼瞧着,嘴角上扬道“老大你不觉得这个粥有点甜吗?”

翠翠爹不明所以憨厚的点点头。

“这粥里有我儿媳妇特别给我儿加的料,常来咱家的你振明表哥和你媳妇的关系,想来你也明白,这粥里面的料就是你振明表哥给你媳妇的,呵呵!”边姑奶奶,睁着混浊的眸子,继续道“明白的告诉我儿吧!这粥里加的就是所谓的‘砒霜’其实就是普通的糖粉罢了!”

“娘你什么意思?”翠翠爹睁圆小小的眼睛。

边姑奶奶侧过头,歪着嘴道“香莲亏你也是秀才的女儿,难道不知砒霜有多贵重吗?”

“是你个老虔婆计划好的,故意设局骗我这是砒霜,其实是糖粉!边振明和你们也是一伙的。”香莲歇斯底里的质问道。

边姑奶奶点点头道“脑子总算是灵光点了,振明那可是我外甥啊!你是什么性子我不清楚嘛?表面上是疼爱你那四个赔钱货,但只要不动你这个人,你就不会彻底反抗,所以同样当娘的我自然要多防着你一招了,就你凭你那猪脑子,又没有娘家撑腰,就算记恨又能如何!”

这时院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边姑奶奶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香莲你不守妇道,勾搭成性,现在又来谋害亲夫。乡亲们快来抓住着毒妇。”随即又凑近香莲的耳边,低声道“你以为老娘我有空和你唠嗑不成,这其实不过是在等村里人呐!早就说过了,凭你的脑子,再活十年,也根本不是老娘我的对手。”

翠翠爹惊呆在床上,不能言语,暗自思量:日后会不会没有人再去照顾他,顾忌他的感受,帮他洗漱,换药,难道他的忍耐他的孝道错了吗?霎时脸色灰白,显得格外沧桑。

三天后,翠翠娘被困在晒谷场,周围摆好堆堆的干柴,葫芦村男女老少齐齐聚在这里,由最长的边姑奶奶亲自点火。

火苗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这条舌头扫过之地便是一片黑灰,烈火不顾翠翠娘的怨恨,也不去理会村民的嘲讽。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用的干柴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一切嘈杂都在这火艳中扭曲着。

从山上乍一看,湛蓝的天空被染成了灰黑色,村里冒着浓烟,这时墨漪带着翠翠回了葫芦村。

墨漪用了隐身术,村名们就只能瞧见翠翠自己一人走来,且还在自言自语。村里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愿去沾染这个有着不洁生母的女娃儿。

翠翠不解,抬手摸了摸一直跳的右眼皮。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很不舒服,憋气的厉害,于是随着人流的反向,到了晒谷场。

涌入眼帘的是,冒着浓烟黑漆漆的一片,但翠翠能感觉到,那最中央黑黑一坨的东西,则是她烧成黑胶的母亲,停留在黑色骨骼最后的面容是张着大嘴用力嘶吼,极其痛苦的表情。围在周围未散的是她的祖母,继祖父,父亲,二伯,宛梧小姑姑……

翠翠并不傻,单纯如她,也瞬间明白了,定是她的亲祖母做的。当年卖了她的两个姐姐就是给为了给二伯娶妻,把她的三姐活活溺死也不过只为了省药钱,之所以要卖她去勾栏院也不过是为了给宛梧攒嫁妆,现在居然又把她亲娘活活烧死,这毒妇!

顿时怒不可遏,翠翠再也顾不得孝道,上前质问边姑奶奶,霎时与阻拦的亲爹和宛梧撕打在一起,翠翠做惯了农活,力气极大。边姑奶奶和宛梧眼看就落了下风,这时翠翠爹上前几步,对着翠翠就要落下巴掌。

墨漪这时忍不住了,不再隐身,现出法身,丈高的狐身后面坠着九条狐尾,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紧紧抿着狐嘴,表情凶狠,一根尾巴随意一扫,便将翠父甩开,另一只狐尾同时把翠翠卷到自己身后,随即上前几步,抬着头俯视着边姑奶奶,它在用灵力透视着瞧她的心,居然是灰色的,灰色的心是人间最自私自利的心。

墨漪上前,用如树干粗的爪子把边姑奶奶快速按在地上,瞬间尘土飞扬。边姑奶奶这时显得极其渺小,哪里还有刚刚兴风作浪得意的嘴脸。

“狐仙大人饶命”。

“狐仙大人饶命”。

“狐仙大人饶命”。村名们顿时齐刷刷的跪下磕头。

“翠翠是本尊的人,岂是尔等可欺?”墨漪连个眼神都没给村民。

翠翠的继祖父,道“狐仙大人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本尊守护一方平安,尔等作为,实在令本尊心寒,今日本尊欲取一人性命,尔等自行挑选吧!”墨漪做了千年的仙家,话语中自带霸气。

翠翠的继祖父,即刻撇清关系磕头道。“狐仙大人饶命啊!都是这个毒妇,我们才会被误导。”

翠翠的二伯随即磕头,道“狐仙大人饶命,我爹说的都是真的”

墨漪歪着狐狸嘴冷笑,它才不吃人肉呢!它只是想看看人性究竟会扭曲成如何模样,顺便吓吓他们罢了!不成想他们居然真的把那毒妇推出来。

这时那个被余波震晕的宛梧醒了过来道“爹,娘你们不要怕,我听大悲禅院的和尚说过,仙家是不能杀人的,否则就触犯了天条,会遭天谴的,这狐仙大人是吓你们的!”

有些下不来台的墨漪,狐狸脸瞬间呆住了,很是差异,这玄和是怎么教导弟子的,这些话能说嘛!

与此同时,边姑奶奶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她就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对呀!这是仙不是妖,她有何惧,站直了身子,道“老太太我行得正,坐的直,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惩恶,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会看见的!”

“呵呵!刚才咱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媳妇别怕,别怕!”翠翠的继祖父,有些难堪的笑笑道。

翠翠的二伯父,道“对,娘我们只是说说,千万别当真。”

宛梧叉着腰,趾高气昂道“狐仙大人饶命,您是庇佑一方的神仙,难道真的不怕天谴嘛?”名字虽然温婉好听,但她可不是善类,否则不会年近二十还嫁不出去,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辣。

边姑奶奶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欺辱过,心里闷了口气,道“翠翠不是做祖母的说你,嫁了狐仙就安生在山上呆着呗!岂能回村耀武扬威,还想过尽如人意的日子不成,你娘已经没了,就是你的亲祖母,我这个老虔婆做主的又如何?”一面说一边指着,斜着眼不屑的瞧着翠翠,仿佛看屎一样的眼神。

翠翠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她后悔了,倘若她当时没有劝着母亲去求父亲,而是带着母亲一起回狐仙庙,母亲就不会被火活活烧死,她真是个傻子,居然会寄希望于这样愚孝的父亲。

墨漪高高在上了千余年,哪个不是跪着求着它庇佑,岂是一个山野村妇可以喋喋不休冷嘲热讽的。火气蹭蹭往上涌,但它是仙,的确不能伤人性命,不禁咬牙切齿。

(37)争执

不知何处,清风吹过,狐尾柔顺的毛发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黑色的毛发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宝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有一种净化心灵的触感。

墨漪如黑宝石似的眸子不经意一瞥,瞧见赶来看狐仙的村民越聚越多,简直把它当妖精一样瞅,这些人真的值得它守护千年嘛!

瞅见翠翠伤心的抱着香莲的肉身,它心疼的低下,忽然发现树荫下居然藏着香莲的残魂,身为狐仙守护这片土地的仙家,它可以允许死去的魂魄白日现身在众人面前,交代最后的遗言冀可冥。这样即可以了却香莲的遗愿,也能安慰一下可怜翠翠,还可吓吓那堆自为是的俗人,墨漪这么想,便也这样做了。

香莲的魂魄即刻现身在众人面前,村民们顿时见了鬼,有些吓跑了,有的吓得手脚发麻呆站在原地,或是瘫痪般的坐在地上。

最亏心的当属边姑奶奶,自己点火害死的儿媳妇的鬼魂居然出现在眼前。霎时,瘫在烧焦的地上,大小便失禁,臭味儿围绕着众人散开。

香莲庆幸她还能再见一次她的女儿翠翠,即刻便向吓傻的村民们,声泪俱下的叙述她的遭遇,如何被下了迷药做了暗门子,自己的男人是如何对待他的妻儿,婆母又是如何的恶毒。

葫芦村整个沸腾了“鸟之将死其声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临终之前的那一刻,相信再没有那些魑魅魍魉。

香莲诉说的临终之言,有无奈、有悲壮亦有坦然,不管怎么都好,村民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顿时后悔的痛苦流涕,从中若有若无间,好似悟出了什么道理,不自觉的孤立起翠翠一家。

翠翠的小姑姑宛梧,那是狠毒了香莲,就算是香莲化成了鬼,她也依旧恨之入骨,即刻道“你们没听过什么叫做鬼话连篇嘛?这种鬼话乡亲们可不能信,我娘是什么人,乡亲们不清楚吗?”说着给缓过神儿的边姑奶奶使了一个眼神。

二十年的母女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边姑奶奶即刻站了起来,大喊道“宛梧不要说了,会激怒狐仙大人的,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话落后,提了一口气,不顾裤腿流出的屎尿,冲着墨漪冲了过去,她已经知晓仙家不能伤人,那她还有何可怕的?

墨漪惊呆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疯婆子,它几千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极品,本能的露出獠牙摆出防御的姿势。

使出全力撞过来的边姑奶奶,哪里会料到这仙家,根狗似的还呲牙咧嘴,忽然脚底踩到小石子,跌跌跄跄几步,肥胖的身子重心突然不稳,直接奔着墨漪的嘴里去了。

墨漪瞬间觉得满嘴屎尿味儿,本能的张开嘴伸出舌头要吐,硕大的舌头自然而然,缠在了扎进它嘴里的边姑奶奶。墨漪做灵狐时都没沾过屎尿,做仙千年却尝了这种污秽的滋味,墨漪反胃死了,发出“嗷,嗷!”的声音。

众人却以为这是狐仙大人发怒了,要把边姑奶奶活吞了,村民们霎时连呼吸都变轻了,整个村子如静止了一般,生怕狐仙大人把火气撒到他们身上,众人又离作死的李家人远了一些。

这一刻,边家姑奶奶浑身上下的血液如凝固了一般,全身毛骨悚然,连声音也叫不出来,又窘又惊以致神情痴呆,半个身子都被墨漪含在硕大的狐嘴里,由于极度恐惧身子开始抽搐。

墨漪本能的把嘴中污秽物通通吐了出去,甩了一下,又嫌弃的啐了几口。

这狐仙吹了几口的气,就瞬间化成了风,顿时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席卷了村子。

翠翠爹不寒而栗内心恐惧到了极至,目瞪口呆的瞧着他的母亲。

二伯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震撼吓得目瞪口呆。

在场的村民全被吓到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本能地趋利避害,与李家人撇清干系,并指责他们的不是。

面对村民的不断咒骂,翠翠的继祖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发了脾气,振臂挥舞着对宛梧又踢又踹。

宛梧哪里吃过这亏,立刻从土里翻滚出来,插着腰咬牙切齿的把村里人骂了个遍,随后又愤愤不平的骂着大悲禅院的和尚是骗子,宛梧心中十分的气,纳闷这狐仙是仙,又不是妖,居然可以吃人!

这时八坡村的边村长,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他知道事情相当严重,撞着胆子上前,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探了探,被墨漪甩开的边姑奶奶的鼻息,即刻神色严厉,言语急迫道“姑姑,姑姑你不要死啊!”紧接着抹了把冷汗。

村民们这一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宛梧咬牙切齿非常悲痛,愤恨的仇视着翠翠,都是因为翠翠,才导致她判断失误,让她害死了母亲,以后还有谁会给她张罗嫁妆,她可是凤栖梧桐的凤凰,可如今她又要如何展翅高飞,怨恨令本清秀的宛梧变得狰狞。

翠翠爹本就受了伤,这次又受了如此打击,更是无精打采显得没精神,提不起劲的样子。世上再无人会关心他了,他的妻女被他的亲娘残害,他则是帮凶,罪行同样罄竹难书,内心开始再次纠结,难道他孝敬含辛茹苦的母亲错了吗!

刹那间,狂风大作,天空黑压压的不见一丝阳光,阴云密布,狂风扫着尘土。与此同时,闪电闷雷劈头盖脸,密集地落下,随风愈吹愈猛,雪花落了下来,越下越密,雪亦愈大,如织矣一白网,丈以远则无所见矣。

天空的闪电闷雷对着墨漪不间断的劈下来,墨漪知道这是天谴将至,它犯了杀戒,这是千年的死劫来了。墨漪即刻用狐尾卷着翠翠,极速奔去去山林,速度快的已经看不清眼前,一切变得层层叠叠,它不想天雷牵连无辜村民。

不知跑了多久,天空终于不再有电闪雷鸣,墨漪放下翠翠,幻化成人形,脸色苍白道“庙里香案下有个暗格,是供奉的香火钱,本是攒了等上元节带丫头去集市买些首饰的,但看来咱们缘分已尽。”这时又开始狂风大作,雪花旋转着对着墨漪极速冲来。

墨漪抱着翠翠再次闪开,如宝石的眸子已经带上血丝,压抑着情绪,道“那些银两足够丫头你日后生活的,拿了银子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李家人不会善罢甘休,速速离去吧!”说完又不舍的回首,看了翠翠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很多情绪,墨漪即刻化成一团黑烟,向着山下而去。

呆愣的翠翠在原地看着墨漪幻化成黑烟,匆忙逃命的身影。狐仙大人一直是雍容华贵君子如玉的,若不是她,狐仙大人哪里会这样狼狈逃窜,但她却除了无力的哭泣,什么忙也帮不上。翠翠不知站了多久,身子已被白雪掩埋,泪水结成冰晶。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她会在狐仙庙等着狐仙大人归来的。狐仙大人一定会回来的,狐仙大人是善神上天不会,不会……

天空中的暴雪,时不时的聚成团,冲击着下山的墨漪,但它这会儿又不得不回葫芦村,用它剩下的所有灵力,把众人的记忆幻化成梦境里的事儿。

平常人是绝不能看见佛,仙,鬼,妖的法身,除非在梦里,若不然用不了多久,这些村民通通都会猝死,它作为守护北山的仙家,决不能看着这些无辜村民枉死。

就在此刻,空中乌云翻滚,又开始电闪雷鸣,墨漪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幻化成幼时小灵狐的模样,继续逃窜。忽然瞧见在远处的东方有一片紫气东来之相,墨漪瞬间看见了生的希望,直奔东方而去。

墨漪团着肉肉的小狐身回忆着过去,不禁想起细心陪在它身边的翠翠,它有点担心那个傻翠翠呢!也不知傻翠翠有没有听它的话离开,那个傻丫头真是执拗的很呀!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陷入回忆的墨漪并未发现,躺在拔步床的程溁睁开了眸子正在含泪瞧着它。

刚刚不知为何墨漪的回忆,每一幕都同时出现在程溁的梦境里,她在梦中感同身受,程溁想阻住,却什么都触碰不到,她亲眼看着那群人活活烧死香莲,香莲遭受着烈火焚身的痛,看着那李家人的嘴脸。给她气的恨不得即刻拿起棍子抽那边家姑奶奶和宛梧,最可气的还是那翠翠爹,居然让自己老婆在他隔壁伺候那么多男人,他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继续享受香莲对他的好,可在梦中如水雾的她,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当墨漪停止回忆的瞬间,程溁就醒了,她发现手上的莲花佛珠变得发烫,觉得世上之事真是奇妙,难道这是佛祖的意思,程溁闭上眸子,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等她找人打听了一下葫芦村的事,倘若为真,她定要替墨漪这个憋屈的狐仙出口恶气。’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黎明的署光将黑夜打破,程溁躺在被褥里甜甜的沉睡,梦中的她正用勺子轻轻挖下一块带着草莓的奶油蛋糕,唇齿间留下一丝淡淡的果香,奶油浓浓的气息回旋在口中,甜甜香香的。程溁已经整整七年都没吃过奶油蛋糕了,那柔软的口感、甜蜜的味道,不禁魂牵梦绕,在睡梦中留下了口水。

谢迁一如既往的爬窗来叫醒程溁,发现小人儿在梦里还吧唧着樱桃小嘴,可爱极了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使劲的抱在怀里蹭蹭,但他可不能吓着小人儿,谢迁熟练的伸出手轻轻的给小人儿抹去口水,不然又会像上次那样,小人儿害羞的把头藏进被子里躲起来,要不就是明明醒了,却不管如何喊都继续装睡。

谢迁宠溺的笑笑,若没有小人儿七年前救下他,他谢迁恐怕早就堕入人间炼狱了吧!哪会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考科举,过如此舒心安稳的日子。

平躺在小筐里的墨漪,眯着眼睛偷瞧这紫气男人,暗叹:这男人居然比它这只灵狐都擅长变脸,刚刚瞧它时脸上不带一丝情绪,现在这一瞬间,居然如化冻的春水一般,温柔,实在太温柔了。墨漪不自在的撇撇狐狸嘴,把头则过去,不去看这紫气男子。

被叫醒的程溁迷迷糊糊的摸出枕头下,巴掌大的怀表睁开一条缝瞅了一眼,道“今天早了一柱香呢!讨厌,再睡会儿,哼!”说着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就算是早一分钟她程溁都不想起,两辈子都是典型的起床困难户。

谢迁把小人儿又重新温柔挖了起来,含笑道“已经做好了老豆腐和油条,顺便做了美容养颜的五谷豆浆呦!过会儿油条可就不脆了。”

话落就瞧着程溁挣扎的神情,闭着眼睛开始转眼球,抿着小嘴,圆鼻头也在扭动起来,嗅着味道。

权衡后,程溁挣扎的起来,嘟囔道“冬天最适合睡懒了,哪能起这么早,下次不要做这么早的饭菜,不然俺就不吃了,哼!”说着又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

谢迁双手合十,学着程溁道歉的样子拜了拜,道“好好好,是迁表哥的不是,昨夜一直在读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练了套拳法,随后磨了豆汁,做了嫩豆腐。溁儿莫气,迁表哥给溁儿赔不是。”说的异常流利,一看就不是头一次道歉了。

程溁最是会看脸色行事了,你弱她就强,你退她就进,抿着小嘴“哼!哼!”连翻了几个白眼,表示着她的抗议。

几人吃了早食,谢迁之前收揽的地头蛇又送来新的资料。

程溁蹬着小腿儿,快速抢来密函,小心翼翼的拆开,念道“绍兴知府京口吉惠,字泽民,号兰轩,1436生人,明景泰四年,癸酉科叶琦榜中举人,天顺元年,丁丑科黎淳榜中进士,三甲三十一名,授任浙江绍兴府上虞县知县,后升授绍兴府知府,其父亲吉漩、祖父吉信鉴均是进士出身。吉惠与白于提学宪副刘公交好。在任期严惩豪强、立变风俗,为民感仰,深得绍兴百姓爱戴。”

“看来官风还不错,受百姓爱戴,至少不会舞弊”李东明点头道。

程溁不过是好奇,这吉知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癖好罢了,不以为然道“俺看是名字起的好,居然姓‘吉’,不过没俺的‘程’姓好,他只是吉利,而俺却已经事成了。”

“此‘成’非彼‘程’好不好?”李东明翘着二郎腿,邪魅一笑道。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你可真无聊,领会精神懂都不懂?这么没有悟性。”侧头瞧着谢迁,得意的竖起大拇指,继续道“县丞伯伯和我说了,迁表哥这次定会一举过了县试、府试,他说在余姚就没有见过这么有才学的青年才俊。”就跟称赞的是她一样,倘若有尾巴恐怕程溁早就翘上天了。

李东明磕着瓜子,继续逗趣程溁,道“县丞大人也姓谢好不好,自然说谢家人好,俗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说完瞅着小黑狗吃完意犹未尽的小模样儿,不厚道的笑了。

墨漪刚刚才吃了一个鸡腿,它哪里会饱,它虽然幻化成一尺大小的灵狐,但它真实的法体可有一丈,现在又没有香火供奉,它好饿啊!

哀怨的狐狸眯着黑宝石似的眸子,瞧着程溁,它刚刚可都瞧见了,这个小女娃儿居然吃了三大碗老豆腐,两个茶鸡蛋,六根油条。可馋死它了,它做了一千年仙家都没见过这些美味佳饶,那油条比集市上卖的好多了,炸成金黄色看起来好酥好脆。茶鸡蛋也和它吃过的蛋不一样,还有股淡淡的茶香,那老豆腐上面红红的是什么?为什么那小女娃儿吃起来是如此享受的模样,虽然它他没吃着,可是闻起来更香。

程溁顺着李东明的目光,瞧见在一旁咽口水的墨漪,把小家伙抱过来,哄着道“小黑啊,你还小,吃不了这些辣椒哦!”

“本尊小!本尊生于夏朝好不好,这小女娃儿真是大言不惭!”墨漪也翻了个白眼,不知为何才两天而已,它就把程溁翻白眼学的如此惟妙惟肖了。

但是程溁听见的却是“嗷嗷!嗷嗷!”狐狸的眸子灵巧的转动,萌萌哒!

李东明也觉得它耐人,对着墨漪弹了下鼻头,道“呵呵,这小东西真有意思!”

墨漪这时实在是忍无可忍,这臭小子居然弹它鼻头,嗷!嗷!蹦着小蹄子,对着李东明一通狠挠。

这时李东明本能把发狂的墨漪丢开,墨漪瞬间伤了小短腿,很痛。它不过就想在这住些日子而已,居然被如此羞辱,就算被雷劈火烧,它也绝不受这份侮辱,悲愤下,墨漪奔着窗户就要跳出去。

谢迁早就估算出墨漪的举动,提前站在窗子前,墨漪一跳,瞬间扑进了谢迁怀里。

谢迁单手提溜着墨漪,冷冷瞧着,道“不许胡闹,安分点。”这小狐狸若是现在溜掉了,溁儿会难过的。

辰时本是一日最有生机的时辰,但天空却忽然暗了下来,顿时整个小楼被乌云盖顶,电闪雷鸣紧随而至。

鹅毛般的大雪随着骤风落下,忽散忽聚,飘飘悠悠,或旋转的绕着小楼,却不进屋。屋檐下、树枝上很快都被暴风雪覆盖,冷风还不时地透过窗的缝隙吹到在小楼内。

(38)悸动

窗外,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天际,沉闷的雷声如同大炮轰鸣,使人悸恐,轰隆隆的雷声连续不间断的响起来,紧接着,闪电像是长了眼睛,直奔小楼屋顶而来。

谢迁顶着狂风暴雪,提起内力行云流水般的跃到窗外,扶摇直上了屋顶,这雷电摆明了围着小楼劈,他怀疑是不是也有人学着七年前,小人儿给谢家捆铜丝引雷的手法做的事。

不一会儿,电闪雷鸣忽然停了,雪也小了,仅有黄豆大的雪花从天而降,谢迁已经仔细检查了每个屋檐,均无异常,思索着几个借力跃了下来,他刚进了小楼,喝了口茶。

转眼间外面又恢复了雷电交加、狂风暴雪,这会儿对着窗一眼望去,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即使是坐在屋里面,程溁也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

灰色的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像是对着小楼直压下来,白雪被风束缚成条状冲向高空,和雷声融为一体。顿时雷声轰响。大树在愤怒的飞雪中呼啸。狂风紧紧的抱起一束束白雪,许多土块,碎石都被卷起摔成碎沫。

墨漪知道它的藏身之所被发现了,所以天雷紧随而至,它对谢迁有种本能的敬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可怜兮兮的瞅着程溁,希望这小女娃儿帮它说说情,万万不要把它放到外面。

这时程溁才想起昨晚的梦境,她居然睡了一觉就忘了,程溁攥着衣角,对着谢迁欲言又止,她不知该如何对谢迁说小狐狸的事儿,但低头瞧着墨漪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她又有些不忍,程溁低着头心虚的瞅了瞅李东明被撕烂的锦袍。

谢迁瞧着程溁如此为难的模样,很是心疼,便让李东明回去换衣,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换好之后也不用过来了,天气不好,在屋多读读书,继续教育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李东明冒着暴风雪跟逃难似的回了后院,他最不想听这些圣人言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谢迁有些担心的想他的溁儿是不是内疚了,他已知小人儿的来历,却从未明确问过,会不会小人儿担心这电闪雷鸣是冲的她这异世之魂而来的。谢迁随即上前几步,忍不住把程溁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小人儿,道“莫怕,莫怕,我在呢!莫怕,一切还有我。”他好怕,好怕失去小人儿,他担心小人儿哪天就像那次中了摄魂术一般失了生机。

程溁沉浸在谢迁的温暖中,脑子开始一片空白,闭上眼睛,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感受着谢迁的温度和心跳,程溁摸索着蹭蹭,因常年习武而硬邦邦的肌肉,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谢迁。

谢迁被突如其来程溁的小鸟依人,刺激的有些混沌,脑子开始充血,血气都往一个地方涌,身体开始有了原始的燥热,打破原有的秩序,谢迁本能的圈紧怀里的小人儿。

程溁不舒服的嘤咛一声,微微动动。

这一声嘤咛令谢迁再也无法克制,俯下头,闭上眼,慢慢的寻着那一处樱红的柔软而去。

刚要张口让谢迁抱轻点,闭着眸子的程溁却忽然感觉唇上多了一片炽热,不知为何她依旧不想睁开眼,随即伸出舌头舔舔,滑滑软软的那种很好吃的样子,就在程溁发傻的瞬间,谢迁开始慢慢用力的吸吮。

这会儿程溁清楚的感觉到了唇上的酥麻,慢半拍的程溁这才知道她被吻了,刚刚那就是传说中触电的感觉,有点慌,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她紧紧的闭住眼睛,连一点儿缝隙也不敢留,瞬间的装鸵鸟认了怂,这是她两辈子的初吻。

谢迁察觉出怀里小人儿的顺从,吻的更加忘我入情,完全沉浸其中,常年习武满身肌肉的身体,用力把小人儿抱得越来越紧。

养尊处优日日被呵护的程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力度,开始挣扎,但嘴唇被堵住,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含糊不清的“呜呜!”

谢迁炽热的红舌,霎时就像有了眼睛,找到了入口,随即一路深入扫荡,霸占着她的柔软,这也是他的初吻。他也不知该如何亲吻,但本能驱使着他,这种被爱慕的人认可的感觉,令他发疯似的沉沦,他的溁儿也是爱慕他的呀!若不然凭小人儿不吃亏的性子就算挣扎不开,也会狠咬他的,他们现在两舌交缠一起的感觉真好,好像是合二为一那样,谢迁完全沉沦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程溁这时从刚刚的愣怔缓过神来,暗中挣扎使力,这才知道谢迁臂力大的是如此吓人,她根本挣不脱。

谢迁随即感到小人儿的挣扎,不可控的右手猛地托住程溁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压到墙角,强迫两人更加的贴近,谢迁的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这和程溁曾经幻想的初吻不一样,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轻轻的两唇一碰一啄。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在唇舌来往中她的胸口也渐渐发热发烫,耳边谢迁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不明所以没有经验的程溁,对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甚至有些窃喜,她压下心中的羞涩,随即细细品味这爱怜的滋味,凭心说是很舒服的,程溁也开始沉醉,小手不自觉的绕上谢迁的脖子,这种吻感觉有些窒息,束缚,刺激,但却越来越让人着迷从而沉浸其中,厚脸皮的程溁有些窃喜呐!思索着倘若吻她的人,是她体贴俊美的迁表哥,那也是还不错的。

谢迁这时双眼充满血丝,额上青筋跳动,他快失控了,他怕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失控直接要了小人儿的身子,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渴望得到爱慕的程溁的身和心,但他要光明正大八抬大轿的迎娶他的溁儿,在洞房花烛夜许下共白头的誓言,他才会真正的拥有溁儿,而不是现在不明不白的要了他的小人儿,溁儿还太小,他谢迁绝不能伤了他心爱的溁儿。

谢迁拼着最后一丝神志,强行分开唇舌相依的两人,带出一丝银丝,用迷离渴望的眸子望着小人儿,紧紧把程溁锁在怀里。

程溁才刚刚学会了接吻,自认为还要再练习一下,巩固一下记忆,而且刚刚的感觉她觉得也还不错,有点儿小开心呢!随即害羞的低着头,倚在谢迁肩膀上,小手紧张的抓着衣角,内心稍稍挣扎片刻。

意犹未尽的程溁迷迷糊糊的顺从了本心,小手又攀上了谢迁的脖子,懵懂的小女娃儿痴痴的望着谢迁的眸子,伸出小手摸着谢迁光滑如玉的皮肤,好奇的戳了戳他那突出的喉结,近距离仔细的瞧了又瞧,双眸越来越迷离炙热,直到她忍不住嘴唇发痒发热,随即就学着谢迁刚刚的样子,伸出小肉手按住他的后脑,闭着眸子压了下去开始慢慢吸吮着那片柔软。

本就强行抑制住欲望的谢迁又哪里拒绝的了他挚爱的小人儿,况且是被他心中的唯一深深迷恋的程溁强吻,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谢迁的口鼻中又重新充斥着莲花的香气,眸子眯成一道缝隙瞧着小人儿动情的模样,随即享受的闭上了双眸,放纵了自己的沉沦,谢迁曾自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程溁面前瞬间崩塌溃不成军,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程溁又哪里会吻,开始还舔一舔吸吮着,后来开始则用贝齿撕咬,但这足矣令谢迁沉醉其中,他感受到了小人儿的爱意,男人有些事是无师自通的。

他开始慢慢用自己的唇舌引导,双手也不再老实的放在程溁背后拥着,开始在小人儿背上慢慢抚慰,薄茧的大手触及小人儿腋下之后,再继续滑到小人儿肋骨、背部、后颈,随后双手情不自禁的覆盖在小人儿才露尖尖角的玉桃之上,隔着衣裳本能的触及那已被唤醒的茱萸,反复的轻柔的爱抚着。

此刻的谢迁早就没了神志,痴迷的抚摸着衣衫半解小人儿,露出的银红色肚兜吸引着他,正欲要撕开肚兜的细带子,一品里面惹火的风景。

忽然发现他解带子的手指上沾有斑斑血迹,谢迁顿时醒了过来,难道是他刚才的忘情的放纵不小心伤了小人儿,把小人儿又仔细的检查一遍。

程溁这时又羞又愧,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的心情,她完全是自己作死,立刻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去了茅厕。

谢迁羞红着脸,傻笑的偷偷跟在小人儿身后,刚刚在他不停的追问下,小人儿才说,女娃儿长大后成人才会流血,流了血就可以生小娃儿了,他的溁儿终于长大了!

等他这次中了秀才就去找姨母提亲,风风光光的迎娶小人儿做自己的娘子,想到用不了多久,小人就会娇娇的叫自己‘夫君’他就幸福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手不自觉的捂着嘴偷乐,随即嗅到手上淡淡的莲花香,他又想起自己刚刚的荒唐,可千万不要吓到小人儿,他谢迁是真心要对程溁好一辈子的,都怪他刚刚……

墨漪自觉的捂着狐狸眸子,瞧着亲吻的俩人心里真真不是个滋味,没看它正在避天劫嘛,难道它的存在感就这么弱!发出弱弱嗷嗷的声音,表示着它的不满。

这谢迁随着程溁刚刚出了小楼,外面的电闪雷鸣就开始冲着屋里的小楼里的墨漪劈了进来,墨漪连忙躲闪,迅速追着谢迁而去。

程溁在茅厕做了一系列措施后,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刚刚做了些什么啊!居然主动索吻,她的小手还摸了人家的喉咙,还迎合的拢住人家脖子,她还记得她刚刚挺起了腰身沉浸其中的迎合,她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热情,难道是上辈子没交往过男朋友,所以饥渴难耐了?啊!啊!她程溁都做了什么,她的淑女形象全都颠覆了,连影子都没了。

常年习武的谢迁五感灵敏,自然听见茅厕里的小人儿慌乱的走动声,他知道小人儿这是害羞了,可他真的很欢喜刚刚溁儿对他的回应,那个中幸福的滋味只有他懂,等以后他们成了亲,他希望日日夜夜都能和溁儿如此的亲近。

这时墨漪飞奔过来避雷,打扰了正在回味香甜热吻的谢迁,谢迁顿时很不爽,这小狐狸真麻烦,但又想着这是他溁儿的爱宠,嘴角微微勾起。

程溁这时害羞的走了出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迁,有些想见他,又有点胆怯,挣扎着,磨蹭的走了过来,站在两步远,继续磨蹭着,忍不住回味着刚刚酥酥麻麻的触电感觉。

谢迁也不催促,欣赏着小人儿脸红心跳的可爱模样,他在这里都能听见小人儿心跳如雷,其实他也同样紧张。

其实只要程溁抬头看就能发现,谢迁听见的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自己的心跳,还有就是谢迁的脸比她更红,更羞涩。

墨漪哪里管的了这两人之间的暧昧的气氛,没看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嘛!顶在头上的天仿佛越来越低,‘呼—呼—!’狂风好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在吼叫,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遮天盖地席卷而来,墨漪紧张的躲在谢迁袍子下,希望这两人快些回屋。

但悸动中的两人眼里除了彼此,哪里还能容得下这狂风骤雪。

在谢迁眼里简直就是风和日丽,天高气爽,雪也白了,风也柔了,闪电也是如的此明亮可爱,让她把小人儿的娇羞瞧个透彻,还有这雷也如鼓声一般充满节奏感,就如同他因欣喜而狂跳的心一样,这飞沙走石犹如给他所爱之人披上素纱禅衣一般,增加了飘飘欲仙的的灵气,真是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多看一眼就多美一分。

程溁的脑子一贯是有坑的,攥着衣角,揪啊揪!时不时脸红心跳的偷瞧一眼也在看她的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小虎牙,随即又羞涩的低下头,心里甜甜的很充实,小手又拿起衣角,揪呀揪!

想起刚才两人的画面,她就觉得身上被谢迁爱抚过的地方热热的,耳朵也忘不了刚才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尤其是她嘴唇温度都能烫死人,这么一想她都觉得羞愧,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呀!她好像恋爱了,呵呵!谢迁应该算是她男朋友了吧,都亲过了,肯定是她的男朋友了,这么想着又趁机偷瞧了一眼风光齐月的谢迁,发现谢迁居然又再用能溺死人的眼神瞧她,程溁顿时心里更美了,有什么事情会比,自己喜欢的人同时也喜欢自己,还更令人快乐的呢?

谢迁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眸子里满满宠溺,仅有耳朵发红透露出他现在的紧张,他瞧着小人儿屡次快速的偷瞧他,那水汪汪的杏眸实在太可爱了,太美了。

谢迁是了解程溁的,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懂,现在他自然也懂了,小人儿的的确确是中意他的,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恨不得仰天长啸,让世人皆知他的欢喜,告诉世人他美丽的溁儿同样爱慕着他,他多年的情谊有了回应,他会生生世世对溁儿好的,绝不辜负。

躲在谢迁衣袍下的墨漪偷偷露出黑宝石似的葡萄眼,瞧着犯傻的两人暗叹“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愿天下有情的人都成眷属,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低声说完又想起它的傻翠翠,也不知那个傻丫头过的好不好。

与此同时,天空中乌云一个劲地压向低空。云层越积越厚,天也显得越来越低,一时间,天昏了,地暗了,电闪雷鸣更加密集。

谢迁、程溁二人完全沉溺在彼此眼眸的情意中,并未注意一道雷火打偏,奔着程溁劈了下来。

轰轰轰!连续的道道强光划过天际,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开来,随即震人心魄的雷鸣隆隆传来。

此时只见谢迁连运功提气都没有来及做,直接动用轻功中最快的如影随形,如一道幻影似的窜到了小人儿身前,把程溁拥住压在身下,他在上头独自抵挡闪雷。

与此同时,只见另一道红色雷光,紧随其后在即将落到谢迁身上之时给挡了回去,随后乌云散开,骤雪初歇,金乌慢慢露了出来,温暖的阳光射过还未散去的乌云形成了道道金色的光线。

墨漪本打算牺牲自己也要,救下程溁,它堂堂仙家决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刚准备渡劫飞升的墨漪,突然发现劫云都围在四周,它的头居然是顶晴空一片,它居然这么快就渡过九重雷劫的第二重啦!

墨漪瞬间抬起小小的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东张西望,这时才瞧见程溁被谢迁紧紧拥怀里护的密不透风,墨漪顿时感觉它提着的心放下了,这谢迁居然比雷速还快,抢在雷速之前挡在那小女娃儿身上,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居然可以比仙家还迅速,比雷速更敏捷。

(39)定情立誓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程溁都快吓傻了,小心脏突突跳,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仿佛要飞起来一样在胸膛里乱撞。跳动得极快的心像是要裂成两半儿。她刚刚大脑一片空白惶惶不安着,好像她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脸色苍白的程溁紧紧依偎在谢迁怀里,像只无尾熊一般缠在谢迁身上,不留一丝缝隙,谢迁的体温令她慢慢缓过神,她刚刚是差点被雷劈了嘛,她不就强吻了她男友嘛,这就要被雷劈了?差点把她烤糊了,真真是岂有此理,程溁不平衡的怨念着,不禁庆幸她男友可真帅,好有安全感,两只眼睛冒着爱的小星星。

惊魂未定的谢迁赶紧抱着受惊的小人了小楼,放在拔步床上,打了热水,准备了新衣,准备给小人儿梳洗一下,刚刚真的差点吓死他了,他心爱的溁儿居然差点被雷劈了,万一溁儿没了,他真不知会如何,也许就如天鹅一样不独活,也许会为祸世间,再也见不得别家夫妻恩爱吧!

别看程溁平常小嘴吧啦吧啦的得瑟个不停,其实胆子小着了,她才是真真的惊魂未定的人,小心脏扑扑跳。

二人又是独处在她的闺房,程溁伸出胳膊抱住谢迁求安慰,刚刚她男朋友真的好勇猛哦!迷迷糊糊的又开始蹭着谢迁,嗅着他独有的味道。程溁嫩豆腐似的吹弹可破的肌肤,嘟着樱红的小嘴,水汪汪的杏眼带着羞涩,又有些迷离,慢慢抬起头对着谢迁凑了过去,她想亲亲呢!亲亲她就不怕了。

谢迁是有心拒绝的,但是身体不听使唤,脑子一晕俯下身,化被动为主动闭上眸子,动情的伸出柔韧的舌到小人儿软舌下方,卷起吸吮了过来含住,轻咬她的舌,同时用唇咬小人儿的唇,两唇之间的磨擦产生了不可描述的美妙触感,最后将小人儿的软舌整个吞到他的嘴里,沉醉着开始新一轮的唇舌交缠。

程溁今日也是头一次知道接吻的滋味,那种触电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她以前作为单身狗,看过新闻里说恋人间的接吻可以美容,那时她是羡慕的。但她默默的记在心里,一次接吻需要调动人的三十块面部肌肉,从而使人的面部肌肤变得更加平滑,使人的血液流通加快,接吻后擦护肤霜并使用面膜的效果最佳,等她一会儿亲亲完,她还要敷面膜的。

继续羞涩的想着,那她多亲几次是不是就漂亮多一些呐!这种即舒服又美容养颜的亲亲,正和她意,想到这里即刻翻身农奴把歌唱,小腿一蹬从谢迁身下爬了上去,软软的身子压在谢迁身上,小肉手不知何时探了进去,抚摸着谢迁的块块腹肌,和她的软软的肚皮手感怎么不一样呢,居然如此硬硬的!小手开始寻找谢迁身上柔软的地方。

谢迁被撩拨的丢盔弃甲,残存的理智控制住了他想要肆虐的手,小人儿抚摸的每一处他都如同着火了一般,想要释放,却又不知该如何释放,但他依旧着迷的品尝着小人儿甜甜的唇舌,小人儿软软香香的趴在他身子上扭动,自然而然解了他的衣带,白嫩的小脚丫笨拙地蹬掉他的裤子,白皙的小肉手灵动地抚摸着他的小腹上,谢迁身子不禁一颤,酥酥麻麻席卷而来,即刻他的五感变得异常灵敏,每个触碰都让他血气上涌,忽然感觉鼻子痒痒的,一股热顺流出。

程溁还沉醉在对热吻的新奇中,软舌不停纠缠着谢迁柔韧的舌,好像有个吸盘一样,吸着她纠缠着根本停不下来,不知不觉想要更多,细细品尝着酥麻中甜甜的滋味。忽然感觉唇舌间一股铁锈味儿,她不喜欢这个味道,不情愿的睁开眸子,发现她身下的谢迁居然被她扒了衣裳。

顿时阳刚的身体一览无余,实在太有型了,简直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身材比电视上那些男模强多了,模特都是特意练出来的,她男朋友是练武自然而然形成的,不禁色咪咪的多瞧了几眼,她觉得看自己的男朋友天经地义,此时一点没有大姑娘害臊的自觉。

谢迁早就察觉到自己流了鼻血,在小人儿还沉沦着就擦干净了,小人儿十分不喜欢血迹,杀鱼都嫌弃,他可不能让小人儿嫌弃了他,就算是日日夜夜流鼻血他也愿意和小人儿亲近。瞧见小人儿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不自觉的把小腹收缩一下,肌肉块显得更加深邃有型。

果然程溁忍不住了,伸出小肉手趁着谢迁不注意又摸了摸。假装帮谢迁穿好衣裳,小肉手却不自觉的这里蹭蹭,那里摸摸。睁着水汪汪青涩的眸子一眨一眨,红色可爱的耳朵如此美好,给谢迁穿好衣服后程溁那股劲也过去了,开始害羞,脸红红的嘟着小嘴暗自懊恼。

她是不是中邪了,这脑子怎么老是控制不了作乱的手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怎么办啊!丢死人了!随即将被子一把掀开,蜷缩在里面装鸵鸟,刚才那人不是她,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她和那人不熟,对!她是鬼上身了,那色鬼控制了她,不是她,不是她。裹在被子里面的程溁不自觉的嘟囔出口。

谢迁坐在床的边沿,瞧着程溁又和以前做了错事似的,藏进被子里,小嘴儿还在不停嘟囔这啊、那啊!虽然含糊不清,但他听个大概也是懂了,嘴角微微勾起,把小人儿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露出还紧紧抓着被子的小人儿,程溁本就黑眼仁多于白眼仁,睁着无辜水汪汪的杏眸,娇羞的低着头,时不时偷瞧一眼谢迁,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惹人怜惜。

谢迁俯下身,拥起棉被里面的小人儿,在程溁耳边,吐气如兰轻轻道“我很欢喜溁儿对我那样亲近,等迁表哥这次过了院试就和姨母提亲,风风光光迎娶我的溁儿。”

程溁有些不安,道“俺知道迁表哥不仅过目成诵,且悟性极高,虽说科举不易,但这么多指导过迁表哥的大儒都说,迁表哥日后必成大器,大儒还要把家里女儿、孙女、外孙女许配给你呢?诱惑这么多,而俺只是个举人的女儿,色衰而爱迟,日后你能把持的住吗?”刚刚热吻的时候她没想的这么长远,至于成亲的那事更是没打算过,她只想先谈个恋爱仅此而已。

谢迁皱褶眉,语重心长,劝慰道“溁儿,那些迁表哥不是都拒绝了嘛,莫要担心,你要相信迁表哥,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溁儿喜欢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迁表哥也喜欢,更会做到的,不会如那些男子那样有什么小妾,迁表哥发誓。”小人儿明明喜欢他,为何因为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而不愿嫁给他。

程溁乘胜追击,板着稚嫩的小脸,认真的瞧着谢迁,道“好啊!那就发个最毒的誓言,那俺就信你。”默默自己的良心,自问她也挺喜欢谢迁的,要是两人过一辈子这样的小日子,应该会很幸福的。

谢迁即刻举起左手,用烛台划破,唇上沾血,道“漫天神佛皆为证,吾谢迁今日立誓,日后必不伤爱妻程溁分毫,且一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此生绝不负爱妻程溁,如违此誓,天地不容,吾将死无葬身之地,凡吾所喜,均将成痛;凡吾所乐,均将成苦。”说完眸子满是期许的瞧着程溁。

程溁眸子里染上笑意,她知道古人有多看重誓言,即刻补充道“还有不可以要通房丫头,也不能去妓院,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好,我谢迁此生此身此心此眸都属于唯一爱妻之程溁,如违此誓就如此袍。”说着就把身上的锦袍撕了。

程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扎进谢迁怀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仰着头,小嘴儿一开一合道“这可不是俺逼你发誓的,可是你自愿的哟!”同时杏眼里带着窃喜,偷瞄着谢迁的神色。

谢迁爱极了小人儿占便宜得逞狡猾的小模样儿,把程溁爱惜的紧紧拥在怀里,宠溺的眸子里满满倒映着小人儿。

程溁娇嗔道“你脸真大,还没成亲了就唤上爱妻了,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早晚是我的,吾爱妻之程溁此生此身此心此眸都是属于汝夫君谢迁的。”说着俯下身,欲要堵住还要喋喋不休的那小嘴儿。

程溁随即避开,害羞的低下头,臊红着脸,露出白皙的后颈,幼嫩的颈骨上有一点突起,谢迁忍不住,侧过头乘机吸吮着那突起点,又轻咬一下。

程溁顿时感道一股电流,打了一个激灵,小嘴儿嘤咛出声,打了谢迁一个粉拳。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

“溁姐!外面有位李大官人前来拜访,老爷已经在接见了。”苏嬷嬷前开传话。

此时程溁小肉手偷偷隔着谢迁衣袍,假装不经意的摸着谢迁那瓷实的块块肌肉,全身心感受着她男朋友的男人味儿,享受着初恋中热恋的滋味,根本没听见苏嬷嬷的敲门声。

谢迁神志瞬间清醒,强行找回理智,只是眸子里迷离的血色还未褪去,瞧了瞧清纯的小人儿,他怎么会如此禽兽,差点就将生米煮成熟饭了,女儿家的名声最是重要,他不能污了溁儿名声。

迅速拿出干净的新衣,谢迁即刻把衣裳给程溁一件件的穿上,有些愧疚,瞧着小人儿原本白皙娇嫩的胴体,残存着他的吻痕,刚刚的记忆一幕幕袭来,想起刚刚他心爱溁儿的回应,还有因吸吮而酥麻痉挛的触感,更是满眼满心都倒映着爱慕的程溁,刚刚压下的冲动,情不自禁又再跃跃欲试起来。

程溁她还没摸够谢迁肌肉呢,又硬又有弹性,手感真好啊,她上辈子一次都没摸过男人的身体,她喜欢和谢迁的那种相濡以沫的触电的滋味儿,但她也不好表现的欲求不满,只好羞涩的配合着谢迁给她穿衣,只不过穿的慢一点,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不小心的酥胸半露’诱惑自己的男朋友,这贵客来的真不是时候,真是讨人厌呢!

程溁一点没察觉出刚刚两人差点擦枪走火,她即将失了童贞,由黄花大闺女变成他谢迁的女人,幸运的她就在危险的边缘溜了一圈,而不自知。

谢迁给程溁重新梳洗打扮后,又不舍的看了一眼极美的小人儿,鬓云乱洒,肌雪横舒,又瞧了瞧刚刚触碰那柔软珠圆玉润处的手掌,嘴角微微勾起把余温未退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暗道:溁儿愿生生世世你我都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水愿作比目鱼,在情愿为同心人。

他谢迁要好好读书,通过朝廷科举考试,让溁儿做官家夫人,不让如仙女的小人儿陪他过苦日子,他要给他的爱妻程溁所有的荣耀,所有人的羡慕,否则他又有什么资格拥有如此处处都如此极致美好的小人呢!

二人收拾后,起身出了小楼。

程溁上辈看电影时,清楚记得情侣间都是要牵着小手的,十指紧扣那样。在无人处羞红着小脸鼓起勇气,牵起谢迁略带薄茧的手。

谢迁想拒绝,但是小人儿的手就像有魔力一般,他牵着的手不仅没有放下,还握得紧了一些,他喜欢和小人儿亲近的感觉,心扑通、扑通的加速跳了起来,刚刚消退羞红着的脸,又开始变得羞红,鼻子发痒,用另外一只手快速抹了一把,果然又流了鼻血,趁着小人儿羞涩的把玩他的手,即刻擦干净。

他知道是因为小人儿的近亲,导致他的紧张,心跳极速加快,才会如此,但他情愿日日夜夜流鼻血也心甘情愿的和小人儿亲近,他喜欢这样,喜欢到了极致。他多想,就这样,时光停留在小人儿微笑的刹那,永远都不放开小人儿的手,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程宅,花厅

长方形的花厅,东西长而南北窄,因此,室内座位最尊的是东向,程勤座在西而面朝东,其次是南向,李东阳座在北而面朝南,后面站着白芷,再其次是北向,程汔座在南而面朝北,最卑是西向,李东明座在东而面朝西。

程溁羞涩的低着头,快速的偷瞧了谢迁一眼率先迈进了花厅,请安后站在程勤一旁。

谢迁进来行了拱手礼,坐在尾座,听着众人的谈话,得知李东明就是李东阳失散七年的嫡亲弟弟,多谢程家的照顾,但不得已带走李东明,他们李家祖籍湖广长沙府茶陵,家族世代为行伍出身。

李父当年是金吾卫的小武官,七年前扬州盐贩聚众起事,当地守军失利,宪宗诏命南京佥都御史高明讨之。高明令造巨舰,名曰‘筹亭’,往来于扬子江上督战,并于江边建造堡垒候望,盐贩无从藏匿,于是随起反击袭击了家眷,最小的李东明便和李家人冲散了。李家多年寻找,终于寻得儿子下落,李父却因行武落下暗疾,恐大限将至,李东阳此行就是让李东明见见病重的李父。

谢迁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早知道李东明出身官宦世家,还有意于他的爱情程溁,可那又怎样,出身比他高又如何,他才是小人儿心底的那个人,再说李父暗疾复发,只要李东明稍微有点孝心就不会在这时提亲。京城距余姚山高水长,等他李东明再回来,说不准他谢迁和程溁都有小娃儿了,就这么想着不禁又宠溺的瞅了一眼小人儿,那玲珑女儿心,高洁满庭芳,一颦一笑一回眸,亦诗亦韵亦端庄,无处不美到他的心坎里。

看一次,则感叹一次,小人儿是如此的风华绝代,只有他才有资格欣赏,美人如玉的程溁在这世上,也只有他谢迁的品性才够配的上,程溁是他七年前就认定的爱妻。

“迁儿,李大人在问话呢?可愿去京城,去国子监读书?”程勤瞧着嘴边含笑的外甥,心里那是一个急啊!多好的机会,就算多认识几个国子监的同窗,未来官途则多一个助力,整个大明都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学府,期许的瞧着谢迁。

谢迁即刻起身拱手,回道“多谢李大人抬爱,小子仅想留在余姚,从地方一步一个脚印走起,是以小子无心国子监。”他去什么国子监?他科举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做官,给溁儿挣个诰命,让别人都去羡慕他的溁儿嫁个他这样的如意郎君。再说他现在去国子监必定一学就是几年,万一小人儿在余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别的男人,那他怎么办!那他做官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小人儿在哪他在哪,他会好好看紧他的小人儿的,提防那些有心人。

程勤听后顿时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那可是国子监,大明最高的学府,官员进士,世家大儒亲自授课传授,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居然被他外甥一口回绝了,他该说他外甥傻,还是该赞这娃高风亮节!

李东明早有预料,随即失意一笑,果然在谢迁汝的心中,大明最顶级的学府都比不过那溁溁的一颦一笑吧!吾的确不如汝对溁溁的执着,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慕。

(40)暗送秋波

兰花芳华静,林溪竹心空。

尘起云波动,谁怜随风香。

且听风声里,犹带空诉声。

北向,座在南而面朝北的程汔心中愤愤不平着,他谢迁这算什么?不过一个贫寒农家子,程家的表亲,居然也有资格拒绝去国子监嘛!他父亲才是程朱理学,程颐、程颢嫡亲的后人,他更是长子长孙,若不是他父亲瘫痪在床,祖父早逝,他又不得继祖母的欢心,他才是正经的官家子弟,早就被程家举荐去国子监,和达官贵人做同窗,哪里需要陪父亲在小山村疗养,程汔脸上不禁带上不喜和韫色。

身穿冰蓝色绣着蜻蜓菡萏的程溁,优雅的在一旁,行云流水的给她父亲添茶,听了谢迁的话忍不住感动含泪,她知道谢迁是为了她,才放弃国子监这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她真是没良心,还想着若是谢迁去了国子监,若是遇上爱慕的世家、大儒的女儿或孙女那类新欢,万一守不住他们的爱情把她甩了,她就寻个机会拿把剪刀阉了他。骗了她的心,却又背叛她的男人,她宁愿毁了,也绝不让负心人春风得意。

却不想她的谢迁居然连徘徊不定的那一刻都没有,直接毫不犹豫的回绝了,而他脸上却无一丝一毫的不舍和不甘心,还有一种甩了麻烦的窃喜,程溁顿时满心、满眼的感动欣喜,若不是这里这么多人,她早就扑了过去,表达她的欣喜。

程溁暗暗发誓:就算谢迁日后没能考上进士未能做官,哪怕做一辈子的猎户她也愿意嫁给他,每天吃糠咽菜,她也心甘情愿跟他一辈子,只要和谢迁在一起她就不怕过苦日子。

程溁不禁想起她上辈子上大学时的一幕,几个室友全是单身狗,在一起讨论畅想属于自己,未来的真命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是她程溁喜欢的人,就算是个要饭的乞丐她也愿意嫁,室友们说她单纯。

随后又研讨起未来的婚戒,钻石是什么形状又是几克拉。室友们又来追问她,那时她又说了真心话,说只要是她程溁喜欢的男人,就算送给她细铁丝捆一颗玻璃渣子的戒指那又如何!她也会当宝贝的。室友们笑话她说:要先考虑一下铁丝要如何才能拴上玻璃渣子,这绝对是个技术活,心灵手巧的人儿呢!

随即她把一群单身狗们逗笑了,她那时不明白她说的明明是真心话啊,为何会这样,直到她步入了社会,在银行工作见识了各路有钱人,那时系里的班花,校花却嫁了一个个长的如白果仁似的富二代,还有一个最妩媚的同学结了四次婚,离了四次婚,别墅宝马车全有了,还同时包养了好几个男大学生。

要问她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她工作的银行网点就在人家楼下,她偷瞄过那几个男大学生身份证的中间那几位出生年月日,也无意间看到下班时人家宝马在,上班时人家宝马出来的男大学生就换了,那在车里玻璃没摇上去,那么限制级的动作她想看不见都不行,估计那就是所谓的车震,她那时边走边吃着煎饼果子,差点把她噎死,然后她装着看不见灰溜溜的快步逃了。

她上辈子还未谈过一次恋爱,可以想象出她当时有多尴尬,但她心里从未有过羡慕,更不嫉妒,她有自己的坚持,她知道社会是现实的,但她相信自己会等到,有属于自己幸福的那一天。

现在她再次回忆,那一切仿佛是在梦里,一切离得她这么远,毕竟和大学那时隔了六百个寒暑呐!这七年她也慢慢适应了在大明的日子,有谢迁的陪伴着她并不觉得封建社会有多难熬,至少她没有裹小脚,谢迁时常给她做木底莲鞋。程溁站在谢父旁把玩着瓷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身穿粉色襦裙的谢迦撩开帘子,迈着三寸金莲,小碎步袅袅进来倒茶,上好茶点,之后在程汔的一旁停下,低下头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礼仪规矩做的十分到位宛若天成,只是时不时用期许的目光瞟向李东阳,有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也就掩盖不了眉梢眼角里的算计了。

谢迁也想为了程溁的名声着想,装着并不在意程溁,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的扫向小人儿,他根本控制不了,就是想瞧着小人儿,就仅这样静静的看着小人儿,他就觉得很满足,心中有种美美甜甜的感觉。他忍不住想知道小人儿的一举一动。随即他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往偷瞧,都觉得程溁都是极美的,就算有一时一刻不看小人儿,他都会觉得思念,嘴角微微勾起,真是映了那句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想起小人儿刚刚主动吻他和那些回应他又羞红了脸,这种感觉很美妙,就像走在云端真的好舒服,他谢迁不是单相思呢!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勾起。

程溁这时也情不自禁偷瞄了一眼谢迁,发现谢迁也在看她,刹那间,一股电流穿过身子,心脏一个收缩,她男人又用那种温柔的能溺死人的眼神瞧自己,程溁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觉得她男朋友特帅,心里忍不住得意,美滋滋的,心里痒痒的,她感觉自己陷入爱河了。

怎么以前没有察觉到自己喜欢谢迁呢,这爱情来的也太突然了,她都没有一丝防备,她还想矜持一点呢,怎么会应下的这么快呀!忽而想起刚刚两人的动情热吻,唇舌相濡那舒服的交缠,自己的玉桃上还有谢迁留下的吻痕,想到这里玉桃又本能的变得珠圆玉润,她强把悸动的心压了下去,爱情真的会使人发狂啊!

谢迁瞧着他的小人儿也再偷瞧他,那目光在空中一对接的那瞬间脑子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身心都舒畅,溁儿那白皙水豆腐似的脸颊带着粉红的娇羞,似水眸子快速瞄了他一眼的小模样,真是美到了极致,于此同时它身上的血气就往一个地方涌,他赶紧做出假咳的动作,拿出帕子轻捂鼻子,随后果然发现帕子沾了血迹,他恐怕是爱慕到了极致,小人儿一个娇羞的眼神,被勾魂的他都能兴奋的流鼻血。

李东明瞧着程溁和谢迁两人眉目传情,心中不是滋味,都还未开始他就输了吗?是呀!早就输了,以他对溁溁的了解,是绝不会允许未来夫君日后纳妾,或者有通房的,但李家是官宦世家只有一个妻子的话,到那时仅那些李氏的族老们都不会放过溁溁,他的母亲嫂嫂更会挤兑溁溁,婚后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但嫁给谢迁则不会,只要能娶到溁溁,他敢打赌谢迁那厚脸皮的,绝对可以不要脸的做上门女婿,更何谈纳妾养通房。

谢迁这小子对女人压根就没那根筋,想起曾经人家同窗的妹妹给谢迁倒茶,不小心摸了一下他的手,谢迁居然洗了三遍,就跟玷污了这小子似的,也不知大男人这么干净做什么,学什么大姑娘冰清玉洁,真是白瞎了那张好脸,那小子的确对溁溁有执念,溁溁看那小子一眼,那小子都能偷着美半天,想到这里李东明虽然舍不得,也不得不放手。

李东阳微微握紧手里的茶杯,越人无数的李东阳怎会看不出,谢迁的小心思,他堂堂一个五经魁首坐在谢迁面前,人家都没多给他个眼神,满眼满心里都是那姝丽女子,这谢家小子果然是个情种,放着白送的国子监都不去,居然心甘情愿的在乡下陪着他的小美人,真是理解不了这些爱美人不爱江上的这些男人,脑子都泡了水吧!就连当今圣上也是这样,宠溺那个妖妃万贞儿,予给予求弄得朝廷乌烟瘴气,也不知那个半老徐娘万贞儿有什么好看的,那张脸简直都能当圣上的母后,他李东阳绝不会做个被爱情左右的男人。

李东阳微微挥手,随即后面的白芷上前,拿着精美的红木匣子上前递给程溁。

程溁随即想起不会是那块她为了夺得都掉了魂的羊脂白玉吧!但她也不好当着贵客的面打开,瞧了她爹一眼,程举人示意后程溁这才收下。

程举人随即道“刚刚听我李大人的说你二人智闯九重楼了,迁儿果然才智过人,不亏让李大人亲自来推荐去国子监读书,迁儿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去国子监嘛!这个机会可失不再来”说着摸了摸胡子。

谢迦给程汔添茶,轻轻碰了一下程汔的手,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轻声道“若是我相公可以去国子监,定可光大程家门楣的,光宗耀祖”语气中带着惋惜。

程汔早就是这么认为的,这时在自己的女人认可下,更加确信无疑,随即道“四叔,既然迁表弟不稀罕这个机会,不如给我吧!”随即起身对着李东阳一拜道“李大人我们几人自幼一起跟随四叔读书,小子自问我们几人的学识不分伯仲,可请李大人考校,再做决断。”

谢迦上前一步,小声嘟囔道“说是不分伯仲都是我家相公自谦呢,谢迁是我六哥,我再了解不过了,六哥九岁才识字,就算日夜苦读又如何,我家相公两岁识千字文,三岁背诵千首诗辞,七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精通制艺时文,十二岁游历山川海湖。”但这声音刚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看不出喜怒的谢迁,暗叹:这不是妹妹的妹妹,还真是处处惹人厌,女人中除了他的爱妻溁儿,均是麻烦,随后继续偷瞄他的小人儿,天天看,日日瞧,他却根本看不够,只要有小人儿在,就算只是一个眼神,他就无时无刻都控制不住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心。

程举人他一个做长辈的,不知该如何说这个侄媳,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把那股不舒服压下去。

程溁瞧着谢迁桌上那未动的茶,心中一笑,她家男人果真是如此厌恶谢家人,连这个妹妹给倒的茶水都不愿沾染,不过这谢迦也真是,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

看来这里只有她方便说话了,谢迁可是她的男人,她自会护着,上前一步行礼道,“大嫂这话咱自家说说就好了,怎么能当着李大人的面说,李大人可是四岁时就进宫朝见明景帝,讲读《尚书》大义,八岁时以神童入顺天府学,天顺六年中举,天顺八年举二甲进士第一,五经魁之首,授庶吉士,官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天顺八年,十八岁的李大人金殿传胪,是大明文坛中风云一般的人物。”

刚刚沾沾自喜本等着称赞的程汔,脸色猛地煞白,睁大眼睛惊讶道“你就是那个李东阳,神童李宾之?”

李东阳看不出喜怒,淡淡道“我的确是字宾之,名东阳,幼时也有幸为圣人讲经,过去的事不值一提,现在我仅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罢了。”这话的意思就是小子你失礼了,我是官,你不过是个毫无功名的书生,居然这么大呼小叫的。

谢迦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她只是想帮她相公更上一层楼,她只想做个诰命夫人,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仰视她,不成想居然给相公丢人了,看来今晚又要被惩罚,也不知明日两腿间是否还有力气,能不能下床。

每夜那个趴在她身上施虐的男人,简直就是野兽,记得十岁那年她的脸被孟老大夫治好了,虽然还有一点儿疤痕,但涂了香粉也就看不出来了。

那年游历回来的程汔,当晚就要她伺候守夜,那时她还不懂那些,还讨刻意好着程汔,不成想这程汔居然不顾她才十岁的身子,就疯狂的要了她一整夜,那晚她流了好多血,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双腿却还是合不拢,稍微摩擦一下她都疼得冒汗根本走不了路。之后不再游历的程汔,夜夜在她身上发泄着兽欲,两年前她流了一个孩子,不顾小月子的她,继续在她身上肆虐,她苦不堪言,怕极了程汔。

但她又能怎样,程汔自幼便聪明好学,若不是程勤强压着让他多历练几年,程汔定早就有秀才功名在身了,她也早就是受十里八村大姑娘、小媳妇,所有人羡慕的秀才夫人了,又有谁还敢把她谢迦当个低贱的童养媳,只有做官夫人的信念才能支撑她活下去。

程溁懒得掺合他们的勾心斗角,退去了厨房,泡了罐蜂蜜菠萝茶,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她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很是羞愧的想,都怪刚刚谢迁吻她那时吸吮了她那么多口水,也不知她家男人渴了没有,要不要给他也泡一杯,她家男人一口都没沾那谢迦的茶水呢!想到这个‘她家男人的称呼’程溁用小肉手捂着羞红着的脸。

她知道自己认定了谢迁,可为何她一想起谢迁就心口发热,牙齿发痒想咬人家呢!难道恋爱的人都会变成狗那样用唇舌打招呼,用牙齿交流?程溁自己也想不明白,难道是她得了狂犬病了?随后否定的摇了摇头,暗叹:谢迁也不是狗啊!

花厅坐在一旁吃点心的李东明觉得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程汔清高了些也没什么大问题,摸摸鼻子,试图解开尴尬,道“汔哥儿的学问确实好,我看不亚于大哥当年的学识。”

李东阳不愿驳了嫡亲弟弟的面子,语气缓和了不少,道“嗯,不错,这样吧!你大哥我出几个对子,只要汔哥儿答的出,我同样举荐去国子监。”倘若是谢迁答这对子估计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那对于与他自幼一起读书的程汔应该也不难,这样即保全了自己的颜面,也算报了程家对李家的恩情。

程汔顿时找回了颜面和自信,急切道“请大人出题。”

程溁这时端着蜂蜜菠萝茶进来,掩饰的每人给了一杯,其实她只想给谢迁喝的,暗自思量她下次热吻时,定要先给谢迁多喝点水。随即背对着众人对谢迁娇嗔一笑,把蜜水递给了谢迁,轻轻做了一个飞吻,小肉手又比了一个心。

“程姑娘之前给我出了一个对联,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也搜集了一些对子,其中有一个上联是:冰冻兵船兵打冰冰开兵出,汔哥可有入情入景的下联?”说着用以指占茶,写在桌上道。

忽然被点名的程溁,顿时一个激灵,真是吓死宝宝了,还以为她被发现了!做了个深呼吸,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规矩的站回了原位。

程汔入神的思索着,紧锁着眉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谢迦的注意力也全在那沾了茶水写字的桌上,这对子不简单呐!她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却看不懂,也不知程汔能不能对出。

爱做学问的程举人也在全神贯注的思考,并未察觉他的外甥和女儿私下的暗送秋波。

谢迁这时拿着帕子捂着嘴强忍着笑,还好他压住了笑声,他的溁儿连撩人都这么可爱,好想狠狠抱在怀里可劲宠爱。随即又忍不住得意,用不了多久溁儿就是他谢迁的妻子,他谢迁则溁儿的夫君!

(41)程汔败北

正忙着偷瞄着他的小人儿,刚刚也是在帮他打抱不平吧,他就像是在三九的寒天被暖阳照射着,被心爱之人保护的感觉真是身心舒畅,那滋味舒服极了。等成了亲他就可以天天抱着小人儿睡,每天一睁眼就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的小人儿了,那种幸福的日子他想一想都觉得幸福、美好,他就算是连做梦都会笑醒的。

但他不敢再和刚才似的偷瞟小人儿的娇美的脸蛋了,多年打猎与野兽打交道的他,察觉出他的目光被李家两兄弟察觉到了,谢迁现在正低着头偷瞧着心爱程溁的木底莲鞋,这是他夜里偷着亲手做的呢,这世上只有他知道他的爱妻没有裹小脚,这是他们夫妻两人独有的秘密。

现在这些女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全都裹着小脚,脚上捂着厚厚的布条,弄成了畸形,又疼又难看的。还是他谢迁的溁儿聪明,设计得木底莲鞋足矣以假乱真,今后他小人儿的脚丫,只有他这个做夫君的才有资格看的,刚刚他还摸了小人儿的白皙的小脚丫,软软的嫩嫩的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含在嘴里会是什么感觉,好后悔刚刚没有咬一口呢!唇舌忽然有点发痒,艰难的咽了咽口茶水。

李东明本想瞧瞧谢迁和程汔二人谁更快,更好的答出,不成想这谢迁哪有挣强好胜的心。就算谢迁低着头他也瞧见了,那一脸柔情,偷瞄着那姑娘的‘三寸金莲’了,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居然看的这么入神,他李东阳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为何不根人家程汔学学,也讨教一下学问,在谢迁面前他李东阳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比那时在九重楼更加目中无他李东阳,就这么爱慕那小丫头了?曾经这么有城府的对手,如今居然都藏不住带出爱意的目光,他李东阳这么冷清的人都能瞧出,谢迁那眸子里隐忍的灼热都能烫死人。当真是美人膝英雄冢,那春心荡漾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在九重楼的智谋无双,他堂堂李东明就是败在这样的蠢对手身上嘛!他都忍不住同情自己了。

不知才高八斗的李东明知道他曾败北仅唯一的对手谢迁,不仅是对他无感,还正在想着啃啃心爱之人白嫩的脚丫子,可否会气得吐血。

被忽视的李东阳有些不甘心,语气中未免带上不愉,道“好了吗?汔哥可有尚佳下联。”

程汔难堪的摇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小子不才,未能答出。”

李东阳一惊这对子比起那‘烟锁池塘柳’的五行对可容易多了,他脑子泡了水败北谢迁也就罢了,他这嫡亲弟弟看人的眼光也不咋样啊!霎时不爽到了极点,忽然转头瞧着程溁,嘴角微微勾起,道“程家姑娘,之前的五行绝对,我可日日记在心上,不知此对子可能再创佳话?”话落余光瞥向谢迁,我就是看你在那春心萌动的蠢样,心里不舒服,我李东阳倒是要看看,你我之间究竟是谁更智慧,挑衅你心尖上的人,这回你小子该出手了吧!

谢迁果然脸色相当不好看,我的溁儿出的对子,你个外男日日记在心里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记在心里,你就算看一眼都是糟蹋了我的溁儿,简直畜牲都不如。瞥了眼桌上未干的茶渍,谢迁这时才知道上联是什么,用能冻死人的声音,道“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小子已经想好,上联:冰冻兵船兵打冰冰开兵出;小子的下联是:雨落鱼池鱼迎雨雨停鱼游。李大人觉得如何?”想着小人人夏天在水池玩水戏鱼,那沉鱼落雁的一颦一笑,他不需片刻的多思即刻就对出了。

程举人脸上带着自豪难掩喜意,刚刚他也没想出来呢!对的好,对的妙。

李东阳微微点头,道“不错,果真机智灵敏,和我的下联:风动蜂房蜂顶风风息蜂飞,不相上下。我再出一对子,上联为:寂寞寒窗空守寡,不知谢家公子可有绝妙的下联?”话落嘴角忍不住带笑,没错他就是在暗喻你小子日后要日夜寒窗苦读,以后就算成了亲你小子那心爱的姑娘,也是寂寞的如空守寡。

谢迁哪能听不出李东明的嘲讽,他怎么可能会让小人儿寂寞的空守寡!他疼爱都还来不及呢!情不自禁满眼柔情的快速瞅了小人儿一眼,道“李大人的上联为寂寞寒窗空守寡,小子的下联是:纤细(缠绵)红线终结缘,请李大人指教。”他就是要和小人儿成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恩爱爱相濡以沫,缠绵悱恻一直到白头,若是可以他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他都要找到小人儿相怜相守一辈子,李东明这种人哪里会懂爱,俗人一个,只知道功名利禄罢了!

程汔在旁边心里不是个滋味,谢迁不过是一个九岁才识字的农家子,有什么资格和他程朱理学的嫡亲后人相提并论,科考的那些东西追根究底也都是沿袭他老祖宗程颐、程颢的学问。

李东阳被噎了一口,但倒是舒畅多了,觉得自己少了一些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至少有人能和他聊上几句,随即道“上联是:丙丁壬癸何为水火,谢公子以为如何?。”

谢迁火气未消,他最受不了别人拿他的溁儿说事,嘴角一个冷笑,道“大人,小子的下联为:甲乙庚辛什么东西。”

上联丙丁是为火,壬癸为水;下联甲乙属东,庚辛在西,这对的不仅工整绝妙,还顺道把李东阳给嘲讽了。

李东明顿时把茶和点心喷了一地,谢迁这小子居然连他大哥都不怕,他小时候比怕他爹还畏惧他大哥了,这小子有胆色!

程举人摸了把头上的冷汗,都这么强势,他这个长辈该如何圆场啊!

白芷顿时脸都气白了,居然敢这么侮辱她的主子,谢迁不过一个白身竟然侮辱朝廷命官,正要上前一步教训这狂妄之徒。

李东阳杯上的手微微一挥,白芷只能推下,低着的头的眸子里充满血色。

李东阳叹了口气,这小子果然记仇,居然嘲讽他,面上看不出喜怒,道“谢家公子高才,我这里还有对子呢!上联为: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请谢家公子不吝赐教。”

谢迁回忆着九岁还并未遇见程溁的那些苦日子,随即一个冷笑,道“小子下联是:求人难难求人,人人逢难求人难。”这辈子他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小人儿,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是有小人儿陪在身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小人也心中有他。

李东阳就是看不惯谢迁那柔情似水春心荡漾的模样,抿着嘴角道“呵呵!不错,请听好,上联为:周瑜看小桥流水心花怒放。不知谢公子有何高见?”

谢迁喝了一口菠萝蜜茶,沉思片刻道“小子的下联为:孔明赏月影吹箫头昏欲睡。”这下联就很有意思了,诸葛孔明的妻子黄月英可不是一位美女,而有名的“丑女”,所以下联对出的意境是昏昏欲睡,这样的意境和上联的意境相反,到也贴切。

李东阳微微一愣,他讽刺谢迁被美色冲昏头脑,谢迁居然暗讽他家里的丑妻!那是他认为丑妻才是家中宝好不好,有多少美人对他投怀送抱,又有多少大家闺秀对他眉来眼去,名门世家的闺阁名帖他李东阳多的可以填满书房,这小子凭什么讽刺他娶个丑妻子!

其实李东阳这次可真是冤枉人家谢迁了,在谢迁眼里除了程溁,再美的女人他谢迁也没多瞧过别人一眼,谢迁九岁前的日子对他来说是印象深刻的,那些对他砍石头的小女娃儿可不少,尤其是边亚煵和谢迦这两个蛇蝎美人的算计,凭心说谢迁对女人是厌恶的,但他却把程溁当做所以的感情的寄托,他谢迁没有家人,程溁的就是她的家人,也是他唯一的心底的那个人。

这时身穿淡青色绣着蜀绣菊花的苏嬷嬷走了进来,请安后,道“夫人说饭菜已准备好,若是方便请随奴婢入席。”话落恭敬的站到一旁。

程溁告辞回了小楼,不忘拿着那个精致的宝木匣子,她知道大明的是女人不能上桌和外男一起吃饭的,是以自觉的告辞请退。

李东明看着桌上熟悉的金针肥牛、水煮鱼,麻辣香锅、麻婆豆腐、都最他爱的菜色,但他却有些食不下咽,他明明已经决定放下对程溁的旖旎之心,为何他的心却又如此的痛,但李东明依旧强吃了下去,感叹这程家的菜色真是吃一顿少一顿啊!

忽略谢迦随身伺候着没什存在感的程汔,大家都吃的宾主尽欢。

饭毕,程举人率领全村人和李家一行人,去祭拜李东明的义父,随后李家兄弟送行。毕竟是他程勤看着长大的小娃儿,确实有些舍不得。

站在程举人旁的荣卿溪送上一大袋子辣椒,她知道小明爱吃辣,也是个无辣不欢小娃儿,含泪挥手告别。

李东阳对着程家人行礼,随后转身,白芨即刻蹲下用背做马凳,李东阳率先上了马车,在人群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人群中和程溁肩并肩的谢迁,暗自嘲讽:谢迁,下次你我再见面,不知你又被美色迷惑成什么蠢样了,可万万不要让我这个败北的对手太失望哦!

白芷提前在马车里烧好了银丝碳,早早熏了李东阳最爱的旃檀香,马车里面香香暖暖的如春天来临一般。

李东明站在人群前远眺着程溁,在心中念道“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掾,春潮夜夜深。”咬了咬牙,含泪上了宝马香车,不敢再多看一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他就会不顾礼法,登门求娶心中的那片白月光了,是以李东明连片刻都不敢再多停留,即刻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程汔憋憋嘴,心中的嫉妒慢慢生了根,遥望着那十八辆豪华马车,尤其是那辆缀满流苏的空马车,不禁他眼中充满渴望,那辆宝马香车本该载着他程汔去国子监的,但是现在居然就算是空着也不载他,倘若这李东阳真是有意举荐他去国子监,会出那种鬼对子刻意难为他嘛?还不是忌惮自己这个与他同样是神童的人,未来会与他李东阳在文坛上一争风骚,分明是嫉妒他程汔,才会如此戏耍于他!还有他的四叔居然都不帮他说些好话,他程汔才姓‘程’,那谢迁不过是姓‘谢’的外姓人。

人堆里谢迁悄悄牵着程溁的手,二人站在人群里十分不显。

村民们都在议论李东明原来有个当大官进士哥哥,大姑娘,小媳妇不顾形象的哭倒一片,她们都好喜欢李东明,就算李东明不是官宦子弟她们也喜欢,多俊俏风趣的小伙子啊,含泪瞧着十几辆马车在残雪的路上变成小黑点。

程溁瞧着居然有几个大姑娘哭晕了过去,随即牵着谢迁赶紧跑路,还好她家谢迁虽然长的帅,但是面冷,不是她自夸只对她柔情似水,但事实就是这样,程溁得瑟的蹦蹦跳跳回了小楼,她准备先小憩一会儿。

寂静的夜里,云拼欲下星斗动,天乐一声肌骨寒。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程家大房,外面残雪未退,程汔不喜欢在房里烧炭盆,那样会把他的画作熏黄的,今夜他的房里依旧没有烧炭盆,谢迦穿着透明的青纱衣,在烛光下跳舞。说是跳舞却没什么艺术含量,不过是勾栏院里那些魅惑勾魂撩人的动作罢了。

谢迦几乎每晚都要跳到程汔尽性,程汔为了名声从不去风月场所,但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些靡靡之音和风情尤物,谢迦也从未觉得自己学勾栏院的女人有什么可耻的,只要她还能吸引程汔,她谢迦未来就是人前受人羡慕秀才夫人。

她也早已别无选择,不仅身子被程汔占了,她还没有嫁妆,八坡村谢家的日子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哪还会有银子给她一个外嫁女,是以又怎会有好人家的男儿还会要她这种无财的散花败柳呢?这些都是谢迁害的,是以她无时无刻不恨着谢迁,是她夜夜吹着枕边风,疏离了程溁和程汔的兄妹之情,也是她谢迦分化了谢迁和程汔的同窗之义。

烛光下身穿白色里衣惆怅的程汔,喝着桂花酒的他今天没有性质,就算谢迦今日依旧变着花样的勾引他,纱衣穿的更薄更透,但他却提不起兴趣,他若是有世家闺秀的妻子,能在官场上说上话的岳父,给他做靠山,凭他的才华哪里还会担心本家的威胁,又怎会还在为小小的一个国子监的举荐这么费心劳神。

谢迦解去了纱衣,露出青色的肚兜,道“相公可是在为白日之事烦恼?”

程汔不免多瞧了几眼丰满的谢迦,还是他调教的好啊!随即眯着眼睛,道“是呢?小迦有何见解?”

谢迦自觉贴了上去,媚眼如丝道“相公,奴家以为谢迁不是不想去国子监读书,而是舍不得咱家溁妹妹,所以才拒绝了……”

程汔摆手,打断道“这不可能,本家在过年那时就有意把程溁许给县丞大人的仲子谢选,于贤兄为妻,只不过正月不保媒,有这个忌讳才拖到现在的。那谢迁早也被谢选的舅舅邹珙,廷璧大儒的女儿瞧上,等谢迁中了秀才就递帖子了,所以程溁和谢迁今生今世,就只能是表兄妹。”

谢迦别有居心,道“那若是溁妹妹中意谢迁呢?”今天她可是瞧见程溁给谢迁倒茶时,两人那个春心泛滥的模样,她可从未见过如寒冰气质的谢迁,竟然也能有灼热宠溺的眸子。

程汔不以为然,道“小迦可知那谢选是什么家世?”

谢迦用好奇的眸子瞧着程汔娇羞的摇头。他哥谢迊虽在县丞大人家做书童,可这几年却只见了两面,哪有机会说县丞大人的家事。

程汔捏着谢迦的鼻子,期许道“县城大人的父亲就是谢莹,字怀玉,号直庵,历官浙江布政使司从事,光禄寺珍馐署丞,福建布政使司都事。谢莹此生仅有一子,名恩,字公觐,号简庵,即谢选的父亲谢恩,咱们的县丞大人本还有一个大儿子多年前就早夭了,这仲子谢选可就成长子了,谢恩的三子谢迪今年不过七岁稚儿,所以这以后的整个谢家可就都是谢选的了。四叔和县丞谢恩又是多年同窗,交情深的很,必不会担心女儿日后受欺负,比起谢迁这个没根基的外甥,你觉得四叔会选谁做女婿?”

“相公果然高瞻远瞩,想别人之未想。”谢迦站起来在程汔面前褪去肚兜,露出性感的胴体,妖妖尧尧的走到桌边吹熄烛火,魅惑如猫的爬上了床,慢慢褪下程汔的里衣,仿若丛林雌性豹子般充满野性的伸出舌头,围着红唇添了一圈。

尽享鱼水之欢的程汔瞧着谢迦,重新找回了属于男人自信,享受着谢迦的伺候。

他这个童养媳,可是他精心调教了整整六年,比那些花魁还了解男人,那里也更紧致,日后当他娶了名门闺秀,在成亲前定要将这个尤物送个能帮他走稳仕途的靠山,给他铺好路才是,不然他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个童养媳夜夜伺候的他都极舒服。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再小心些不能和上次似的玩儿的过了火,把一个玩物弄大了肚子,他程汔绝不会把庶子生在嫡子前,从而影响了他的名声。

(42)执子之手

三更十分,云气收尽,天地间充满了寒气,银河流泻无声,皎洁的银月儿高挂夜空。喜鹊倦栖,雪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明月皎皎照床尾,星汉西流夜未央。

程溁难以入眠,时不时的打喷嚏,有一种焦躁的感觉在撩拨着她的心弦,白日里她穿着木底莲鞋站了半天疲惫极了,也不知谢迁他睡了没有,程溁穿着棉拖鞋,悄悄的下了楼,她知道谢迁只锁小楼的门,没有锁自己屋子的习惯,这实在是太不安全了,万一被劫了色可怎么办,尤其她这么热恋中的小女娃儿,哪里管的住自己。

程溁借着月色,轻轻开了门,谢迁的屋子没有炭盆,可冷死她了,摸索着找到了床,谢迁果然乖乖洗干净躺在床上,等着她临幸呢!随即眼睛一亮,舔了舔樱唇,小声嘟囔道“小宝贝,姐姐来了!”

程溁以为谢迁睡着了,动作很轻悄悄掀开棉被慢慢钻进了被窝,发现谢迁睡得很实,大着胆子把冰冷的指尖肆意放在谢迁火热胸口,把小脚丫也伸进谢迁腿缝,正好给她暖手暖脚呢!顺便又摸了几把,她终于知道谢迁为何不点炭盆了,习武之人活力就是壮。

在小人儿出了闺房,下楼那一刻,谢迁就知道了,以为小人儿要去茅厕,不成想直接颤颤悠悠的上了他的床,找他取暖。

谢迁猛地睁开眸子,利索的一个翻身,拢住小人儿,被子一卷把程溁压在身下,吻了上去,略带薄茧的手也开始往程溁冰冷的身子上摸索,他只是想给暖暖仅此而已。与此同时谢迁却沉醉的用唇舌含住小人儿的耳,轻咬着耳珠。

程溁顿时一个轻颤,忍不住哼了出声,谢迁俯身探下来的鼻息有一股雄性的味道,暖暖得喷到了她的脸颊耳边酥酥麻麻。他那两片薄薄的唇是如此炙热清泌,却带着倔强就那么压下来。这会儿才知道怕了,深夜的谢迁可不是对她百依百顺的迁表哥,这是一个极具征服性的男人。

但程溁那点小力气在谢迁面前哪里挣扎的开,她刚想喊,嘴巴却又被谢迁的深吻堵住,他的舌卷起她的小舌,一口吞了进去,程溁不由自己的嘤咛。

吻的入情的谢迁这时鼻子又是一股痒意,刹那间,把他唤醒了过来,他刚刚做了什么,他居然不顾小人儿的挣扎,打算强要了小人儿,做了个深呼吸压住心底的狂热。下了床拿了几件衣衫,撕成条上了床。

程溁都看傻了,谢迁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要把她捆起来吧!她就是偷偷摸摸啊!凭心说真没做什么,她也不是故意将谢迁扒光的,赶紧用被子把自己盖好。

随即听见“嗖嗖”的声音,这不会是谢迁做了鞭子要抽她吧!程溁卷着被子蜷缩在床脚,她错了还不行吗?她不该夜里找她男朋友玩的,即刻探出小脑袋露出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兮兮的瞧着谢迁,希望谢迁会心软,放过她。

但霎时,程溁不禁睁大眼睛,瞧着谢迁居然把他自己手脚捆起来了,躺在床最外的那头,程溁睁着迷茫的眸子,用眼神询问着谢迁。

谢迁瞧着刚刚蜷缩在床脚小人儿心中很是愧疚,他终究是把小人吓到了,心中非常后悔。谢迁用愧疚的目光瞧着小人人,道“对不起,溁儿!不知为何迁表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要溁儿一个眼神迁表哥都浑身发热,溁儿原谅迁表哥好不好,就是不原谅但也不要怕迁表哥,可以吗?”卑微的乞求着,他一刻也忍受不了小人儿对他的疏离,就算刹那也不行。

程溁听完眼睛含泪,对着捆绑的谢迁扑了过去,使劲咬了几口,小胖手又挠了几下,没控制好力度抓伤了谢迁健硕的背。她早已顾不上羞涩,享受着这份纯纯的爱恋,对着谢迁吻了上去,唇舌相缠。

背后道道红印的谢迁,酥酥麻麻一点一点的积累,扩散到浑身上下变得异常敏感。

程溁则全身心的享受着热吻,她好喜欢谢迁这样蠢萌的样子,没有经验的程溁随即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吸吮谢迁的耳根,再舔一舔,唇舌又从耳朵一直往下吸吮轻咬。

此时谢迁觉得自己完全要燃烧起来,程溁则吻的累了,便与谢迁同盖一张被子,靠在谢迁胸膛睡了过去。

谢迁想抱着睡熟的小人儿,奈何身上的绳子还未解,但他依旧心里甜甜暖暖的,小人儿也是爱慕着他的,这一日是他一辈子最快活的一天。

早上睡得神清气爽的程溁,醒来发现她已经回到自己的闺房,估计是谢迁抱她回来的吧,娇羞想起昨夜她的两心相依,盖着一张杯子,睡着一张床。一会儿她该如何面对同床共枕过的谢迁,她好害羞哟!迷迷糊糊下了楼,瞧见桌上摆好的早食。

谢迁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紧紧拢住了她,吻了上去,把她的舌一口吞了下去,交缠片刻后,又怜惜的吻着她的脸颊,道“溁儿日后万万不要怕了迁表哥,可好?”气息吐在程溁脸上,瞬间脑子发懵,觉得这样的谢迁好性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娇羞道“诉衷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日后俺夜夜都去找迁表哥,咱们同居可好?”。

谢迁羞红着脸轻吻着程溁,充满爱意的眸子满是小人儿,点头道“好!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迁表哥也愿意夜夜都能和溁儿盖同一被子,只要睁眼就能瞧见我的爱妻呢?”昨晚他的心无刻都在叫嚣着,小人儿竟然不嫌弃他,他满心欢喜,只要把自己捆上,也就不会伤害到小人儿了,随后谢迁俯下身,二人再次相濡以沫

被堵上唇的程溁咬字不清,含糊道“还没成亲呢?什么爱妻!讨厌。”小肉手却悄悄挂在人家脖子上,垫着脚尖,伸直双腿,轻轻扭动着柔软的身子,这时她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出声,她昨天就没吃饱,昨晚又那么紧张。

二人这才落座,谢迁把小人圈在怀里,眸子里尽是爱慕宠溺,一口口给小人儿喂了粥,瞧着小人儿红着脸娇羞的样子,谢迁情不自禁又吻了上去,就这样两人腻腻乎乎一早晨也没把一顿早食吃完。

程溁享受着谢迁的温柔,吃一口,吻一下,这种被疼爱热恋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就总是一脑子浆糊,但心里舒服极了。完了!她彻底沦陷坠入了爱河,她也总想着和谢迁亲亲,夜里她要穿什么呢,又要如何才能让她展现出迷人魅力,玲珑曲线?哎呦,脑子又开始冒爱的泡泡,想一想都觉得好害羞哟!

程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一股睡意传来,谢迁抱着迷糊的程溁回了闺房,把小人儿外衣鞋袜脱了,瞧见睡熟程溁白嫩的小脚丫,偷偷亲了亲,回书房拿了书籍和文房四宝,轻轻把床桌搬到了小人儿躺着的拔步床上,这样即不耽误读书和做功课,也可让小人儿一睁眼就能第一时间瞧见他了。

谢迁爱抚着程溁的粉红的小脸蛋,俯下身轻轻吻了上去。

随即拿出程溁高价买来的,明洪武乙丑科会元、殿试探花黄子澄的会试八股文认真读了起来,题目出于《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审题后随即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又重新思索这题目。试文更加注重形式,八股文又称八比文、制义、制艺、时艺、时文。题目则必须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中出的“四书”文。

思虑片刻后,谢迁提笔入墨,从几个全然不同的角度书写这同一命题,而每个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均不一样,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四副对子平仄对仗。谢迁书写八股文时严格控制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字数等才成文。

只见谢迁文思泉涌,仅两刻钟就写好一篇,纸上未干的字迹工整得如用尺量了的一般,字形大小、粗细统一,字体乌黑、方正、雍容,整洁。谢迁书写得完美的字迹,就算是世上挑剔的大儒们也寻不出有任何不足,瞧过的人均称为-绝美台阁体。

笔落后谢迁本能的瞧着身旁熟睡的小人儿,嫩豆腐似的吹弹可破的肌肤,嘟着樱红的小嘴,不油自主的他,本能的俯身轻吻那樱红的唇。

随后赶紧起身,压下躁动狂热的心,又重新截题、搭题并在文章写作上出现了综合了诗赋、策论的八股文等应变之答。谢迁仔细斟酌着,因文章一字有错便可翻覆人生大局。

半个时辰后同样的命题,谢迁又写了一份截然不同的八股文,字迹依旧如被刻尺度量过了的一般。

这时谢迁才拿出殿试探花黄子澄的会试八股文仔细研读《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治道隆于一世,政柄统于一人。

(破题)夫政之所在,治之所在也。礼乐征伐,皆统于天子,非天下有道之世而何哉?

(承题)昔圣人通论天下之势,首举其盛为言。

(原题)若曰:天下大政,固非一端,天子至尊,实无二上。

(起讲)是故民安物阜,群黎乐四海之无虞;天开日明,万国仰一人之有庆。主圣而明,臣贤而良,朝臣有穆皇之美也;治隆于上,俗美于下,海宇皆熙皞之体也。非天下有道之时乎?当斯时也,语离明则一人所独居也;语乾纲则一人所独断也。若礼若乐,国之大柄,则以天子操之,而掌于宗伯;若征若伐,国之大权,则以天子主之,而掌于司马。一制度,一声容,议之者天子,不闻于以诸侯而变之也;一生杀,一予夺,制之者天子,不闻于以大夫而擅之也。皇灵丕振,而尧封之内,咸懔圣主之威严;王纲独握,而万甸之中,皆仰一王之制度。(正文)信乎!非天下有道之盛世,孰能若此道哉。(小结)

谢迁再次品读着此八股文,这是大明最初的体例,破题、承题、起讲、结尾等。还没有充分使用“入口气”,“入口气”作为现如今的科举行文为极主要的一个考点,这部分要求作为题目的经文是谁说的,行文则模拟谁的语气。

谢迁在心中默念道:这探花郎在起讲之后的正文部分使用了十二个对偶句,比“八股”还多出了一半,段落之间用散句连接“非天下有道之时乎”,另有起句的衬字“是故”、“当斯时也”。“礼乐”、“征伐”等语直接使用朱子集注里面的解释;带有四、六句骈体律赋的形态,对偶句内太过简短,用语多直接称颂,说理能力不足;文中直接出现了“诸侯”、“大夫”等语,也还不算侵下,谢迁在心里默默思考着。

拿着与自己字迹未干的八股文认真对比着。有了新的启发,又重新立意从另几个角度,书写了七篇八股文,此时谢迁脑子已经很累了,瞧着睡得香甜的程溁,情不自禁的俯下身亲吻着心爱小人儿,那樱红的小嘴真是诱人的很。

这时程溁才微微睁开有些迷离水汪汪的杏眼,发现她又被谢迁偷吻了,带着羞涩,慢慢抬起头对着谢迁装作拒还迎的淑女,假意矜持了一下,随即闭上眸子全身心的享受着这个唤醒之吻,她已无力挣扎。

谢迁发现小人儿醒了本有些羞愧,但他却早已不能自己,随后瞧见小人儿撒娇的小模样,更是停不下来,将怀里的小人拥得更紧了,不知不觉中褪去锦袍襦裙。

忽然鼻子又开始发痒,瞬间清醒过来了,停下交缠的唇舌,擦了擦鼻血。紧紧拥着小人儿,肌肤紧紧贴在一起,道“溁儿,对不起,迁表哥不该不尊礼法。不要不开心,下次不会了。”

程溁还在回味恋人间的热吻,谢迁这样说不就是打算以后不和她亲亲了吗?凭心说她喜欢这么浪漫的叫醒方式,不就被扒了两件衣衫嘛!

上辈子那穿比基尼的沙滩上,比她这样穿着肚兜遮盖的部位还少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谈恋爱哪有不亲亲抱抱的。但随后得意的点头,因为谢迁爱慕自己所是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吧!

程溁瞧着谢迁的紧张也不好再调戏,其实她更紧张,瞧着地上散落的文章,分散注意力,道“科目者,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

迁瞧着那樱红的小嘴一开一合,眯着眸子道“溁儿大才,甚得夫君之心。”不知何时他又拥上了小人儿,轻嗅着带着莲香气软软的身子。

程溁顺势坐在谢迁腿上,道“姐姐还知道浑言之,股、髀同部,其肉为股,其骨为髀,统称为大腿。明初草创,各地急缺官员,朱元璋在洪武三、四、五年连开三科乡试,洪武四年开首科会试,二月十九日开殿试。每科乡试约得举人五百名,三科一千五百人上下,会试得进士一百二十名,程、朱未注过的经,不得已只好采用古注疏和其他儒家的传注。四书弃疑立义、总体增加题量以及程朱理学成为朝廷唯一指定科举教材,十二年后,这次的考试被认为是八股取士的开端。”

程溁捏了捏谢迁的脸颊,凑近了些,继续道“小宝贝你在听吗?”瞧着谢迁都要粘在她身上了,那灼热的眼神分明是动情的模样,哪里在听她的讲解。

谢迁睁开眸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溁儿说的我都记着了,迁表哥自幼便能过目成诵,溁儿的声音又是如此悦耳,更是过耳不忘,时时记在心上。”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程溁心里爱着这纯情的小鲜肉,胆子也就随即大了,挑起谢迁下巴,娇嫩的样子却非要装成大姐大的霸道模样,道“小宝贝别害羞嘛!想亲亲就亲亲呗!姐姐也喜欢小宝贝呢?”话落双臂自然而然的环上了去,动情的再一轮相濡以沫,但羞红的脸却透露出程溁的紧张,毕竟她也是初学者。

谢迁眸子眯成一条缝,瞧着如玉的小人儿内心窃喜,但他手却无处摆放,他也发现了就是他的手总是不听使唤。

程溁发现没有谢迁的拥抱少了些什么,那样的爱抚她一开的确害怕,但后来瞧着谢迁也不会真怎样,她也就放心了,随即眸子迷离的睁开,环住谢迁贴了上去。

(43)嫡父谢恩

山之高,月初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

我心悄悄。

闭着眸子的谢迁瞬间一个激灵,虽隔着丝绸肚兜,但他也记得这个触感,手果然又不听使唤的钻了进去,痴迷的用唇舌咬开小人儿银红色的肚兜。

程溁察觉谢迁加大了吻咬的力度,那股灼热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生吞活剥揉碎了一般,她的骨节“咔咔”作响,忍不住皱眉,随即叫出了声“疼!”“疼!”

程溁这一声“痛”强行唤醒了他的神志,谢迁赶紧放下作乱的手,暗自懊恼他居然如此亵渎程溁,居然那样无耻下流,但他并不后悔,他会一辈子对小人儿好的,刚刚他的蛮力弄伤了娇嫩的小人儿吧!心疼道“对不起!溁儿,迁表哥真的不是故意的。”低着头如犯错的孩子,满腔赤诚的道歉。

程溁心里美滋滋的,谢迁果然是极其爱慕珍惜自己的,都那样渴望她了,还能在意她的感受,说停就即刻停下,嘴角微微勾起,道“小宝贝儿,帮姐姐更衣。”这小模样讨喜极了,她还想继续调戏一下这纯情的男人。

谢迁羞红着脸薄茧的手紧张的发抖,这是他第一次在神志还算清醒时这样瞧衣衫半解的小人,瞧着玉体上点点红色的吻痕,咽了咽口水,喉咙发干,穿衣裳时他那手又是不受控制,总是在不经意下触碰小人儿的玉体。

他是需要多大的毅力才抑制作乱的双手和发昏的脑子。被他咬坏的肚兜,他悄悄的藏在袖兜里,藏匿了他的罪证。

谢迁给小人儿穿好衣裳,收拾好发髻,自己也重新整理好仪态,坐在炕桌继续写八股文,程溁趁机坐在谢迁腿上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美滋滋的欣赏着谢迁握着毛笔骨节分明的手。谢迁身子随即一颤,握着毛笔的手一紧,身子又开始发热,随即他摸摸发痒鼻子,果然又流鼻血了。迅速擦干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心爱的小人儿圈在怀里,提笔入墨,继续写八股文。

程溁瞧着这羞涩男人,脸色通红还要强做镇定,这讨喜的小模样儿顿时让她喜爱到心坎里了,眉目如画羞涩的表白,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说完程溁脸都要红透了。

谢迁霎时脑子发懵,眸子里再也藏不住抑制的爱意,羞涩的红着脸,道“暮小云轻星配辰,蔷色淋尽湿芦梦,蝶恋蝶舞蝶靳月,月晓月俏月思人。”

爱恋的两人凝视着,你的眸子映着我,我的眸子映着你,瞬间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

暧昧的气氛下,程溁张开双臂环在谢迁腰间,娇软的身子贴了上去,脑子开始迷离,眸子爱意满满的望着谢迁。

谢迁脑子“嗡”的一声,那根紧绷的弦断了,极想将小人儿完全占有。随即紧紧的拢住小人儿,俯下身含住那如花苞似的小嘴儿,霸道的撬开牙关,唇舌开始全力纠缠,动情吸吮着琼浆,忽感到胸口挨着一片柔软,忍不住酥麻的呻吟出声,对着那柔软压了下去,两人热吻着倒在宣软的床上。

“咚!咚!咚!”苏嬷嬷站在小楼外,道“溁姐儿!县丞大人来了,在寻表少爷!”

“多谢苏嬷嬷,迁表哥随后就到!”程溁即刻从拔步床上抬起头来,拍了拍受惊吓的小心脏,强镇定下来道。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瞧着程溁狡黠的可爱模样,把小人儿软软的身子重新压在八步床上唇舌交缠,难舍难分紧紧把程溁抱在怀里,吐气如兰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程溁眉梢眼角藏秀气,道“不就分开一会吗?人家县丞大人会等不及的。”她躺在谢迁身下也挣扎不开,就只能这样静静的被压着。

谢迁俯下身贴在小人儿耳畔,道“迁表哥才是等不及呢!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迁表哥还未离开溁儿就开始想念,那又如何是好?”摸着小人儿的脸颊。

程溁踹了谢迁一脚,帮着他整理好衣衫,粉拳又锤了几下,道“别闹,快去吧!”垫起脚尖,凑近谢迁耳畔轻吻了一下,随后眉目传情,声音笑貌露温柔,低声道“早去才能早回。”

谢迁走的是一步三回头,细语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忽然谢迁又大步走了回来“迁表哥现在就已经在思念溁儿啦!”重新紧紧拥着小人儿,使劲亲了几口。

程溁忍不住给了这粘人的谢迁几拳头,催促他赶紧去。

挨了几个粉拳的谢迁顿时神清气爽,不知道还以为不是挨了拳头,而是吃了人参呢!

程举人书房,房间陈设很简单,但却精致。温暖的炭火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三面墙上的书架上满满的书籍,那上面又非常残破古老的书册。书架的上面排着两盆枝叶茂盛的绿萝,绿藤垂了下来,绿色的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册掩盖着,一旁黑檀木的大书案上铺着宣纸,宣纸里画着未完的山水画,毛笔随意的垂在笔架上。

俊俏的衙役把谢迁引了进去,谢迁对着县丞请安行礼后,道“拜见世伯!”

“哟!今天居然面有喜色,有什么开心的事不成?”县丞谢恩,打趣道,他还真没见这小子笑过。

等了七年的小人儿,终于回应了他谢迁的心意,这日子美的就跟做梦似的,自然喜形于色,难得的调笑,道“开心的事日日有,但迁儿就是不告诉谢世伯。”

这时程举人从外面拿着几个册子进了书房。

谢恩即刻对着刚落座的程举人,抱怨道“好好好,还敢欺负世伯了,勤兄你外甥欺负我,你可要给我撑腰呐!”在这个程宅谢恩的称呼一直都是“我”,从未用过“本官”自称。

“这么大的年纪还如此的嘴贫,快说正事吧!我家迁儿还要读书呢!迁儿这七年可把你我的万本藏书都读了个遍,我都没什么能再教的了,只能让这娃儿自己凭悟性多读书了,是以谢恩你可不能多耽误迁儿的功夫。”在程举人眼里谢迁一直是特别认真用心,刻苦钻研学问的那个九岁的小乖娃儿。

谢迁则在心中暗叹:还是岳父大人懂他,他的时间的确金贵多耽误不得,他的小人儿还在小楼等他,所以二位长辈有话就直说吧!

“是这样的,迁儿的身世,世伯早就知晓,三天后就要登记县试报考的学子了,迁儿要如何书写‘家状’那里的信息可是要非常全面的。”随后自主解释道“家状主要包括:本人籍贯、字、年龄、生辰,曾祖、祖、父名及其官职,母某氏,封赠情况,祖父母、父母健在情况,兄弟名及其官职,娶某氏,等以后有了功名,还要写上本人某省院试,乡试,会试第几名。”

谢迁看不出喜怒,点头道“如实写录就好。”

县丞谢恩,皱眉语重心长,摇头道“迁儿,当初你家里可是把你卖身过的,而且你的继兄谢迊是奴籍,妹妹谢迦也是童养媳,大明以孝治国,日后迁儿得了功名,那个谢季皖可是你名义上的父亲,把你再‘卖’几次不成问题,但只要事被捅出来了,迁儿你可就毁定了。

以迁儿的才华混个举人功名并不难,但前些日子九重楼里迁儿赢了那如日月般的人物李东阳,那事儿可早就绘声绘色的传遍浙江,倘若不是世伯藏着压着,迁儿的身世早就被挖了出来,各大学府里的才子们可都是斗志满满闹着要挑战迁儿,若是被那些人知晓迁儿是这样的身世,则定要被那些酸臭文人唾弃得体无完肤。”

程勤低着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难道他和谢恩就不是文人了?

若是之前的谢迁自然不会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因为他从不会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事儿去费心费力。但他现在有了心爱程溁,他即将是有家室的人了,夫妻本为一体,他舍不得,更不能让心爱的溁儿也同样忍受着他当年被世人的唾骂和侮辱,一丝一毫都不行,那种滋味儿太苦了,只要他自己尝过就好了,他谢迁只要程溁日日笑口常开,无忧无虑的过幸福的日子。谢迁不禁紧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谢恩瞧着谢迁如此的皱眉深思,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都佩服自己的口才了,居然能打动把李东阳都败北冷情高智的谢迁,是以得意的直言,道“迁儿!世伯也姓谢,之前长子早亡也叫谢迁,不如世伯认你为义子,就连族谱都不用改了。”

谢迁本不愿意接受县丞谢恩的帮助,但那八坡村里的那个谢季皖可是他谢迁名义上的父亲,边亚煵那毒妇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这二人狼狈为奸不知哪日就要在背后对他放冷箭。

他也深知自己的出身确实是低,根本配不上程朱理学的嫡系后人,心爱的小人儿虽从不曾嫌弃过他,但倘若他认了世伯为义父,书写科举的“家状”后便不会再有人知晓他的过去,就算知道的那些村民,巴结县丞都还来不及又怎敢自讨没趣多舌议论,对溁儿来说岂不是更多了一份幸福的筹码,细思世伯的主意也确实是在为他打算,完全是一番好意的,是以谢迁点头道“多谢世伯为迁儿思虑甚周,迁儿,恭敬不如从命。”

谢恩笑的一脸褶子,如菊花绽放,点头道“好好好,日后要习惯称我为父亲或爹爹,不要再世伯,世伯这样的叫。”兴奋的继续,道“等迁儿这次院试后爹爹便摆上盛宴,给我儿正名,让世人皆知谢迁是我谢恩的遗落在外的儿子,嫡亲的骨血。”得意忘形的县丞大人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任谢迁悟性再高也理解不了这话的含义,反正他自从签了卖身契的那刻起,就和八坡村谢家再无干系,认谁做父他都无所谓,只要日后他心爱溁儿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他谢迁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有刀锯斧锧,他也甘之如饴,愿以此爱珍惜他的溁儿。

程举人随即把谢家要书写“家状”给了他,也欣慰的笑着,道“迁儿应知官场上也是有某些忌讳的,就连官员的任免都要看面相,五月初五的八字确实不太吉利,恩兄的长子早夭,很小就没了,也没葬入祖坟,仅有几人知晓,姨夫觉得不如直接把那可怜的娃儿的八字也用上,迁儿觉得如何?”

谢迁稍稍琢磨了一下,改了八字那溁儿就不会有个生于五月初五,九毒日之首夫君了,日后婚书写的也体面些,再说这是岳父大人和他提的,他可万万不敢得罪,倘若不顺心,不愿把小人儿嫁给他,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这里即刻点头,道“迁儿一切以岳~悦依姨夫之言。”说着行了一礼,他差点叫成岳父大人了!

程举人顿时满意的撸着胡子,打心眼儿里开心,令谢迁先去温书,绝不能耽误功课。

谢迁觉得自己最近脑子总是不灵光的发懵,只要看见小人儿,他脑子就没法思考,手脚也不听使唤。现在居然连县丞大人说的话,他也想不明白。学着小人儿的模样甩甩头,不再思虑,心情愉悦的大步向前走回了小楼,他的溁儿还在等他。

县丞谢恩瞧着谢迁走远的背影,双眸充满孺慕之情,道“勤兄你瞧,迁儿长的多像我。”

程勤也不懂这个挚友的脑回路,疑问道“阿恩!就这么确定迁儿是你嫡亲的儿子?万一……”

谢恩摇头打断道“不会的,迁儿的确是我和卿渡的儿子,那几年其实我日日去你程家根本不是为了蹭饭,是因为卿渡,只要能瞅上一眼美丽善良的卿渡我就能开心好几天。”

程勤也不大了解当年的事,于是道“阿恩,那时你已经娶了邹氏家族的嫡女,如何还能娶荣氏嫡女,荣氏一族虽然没落但也不会为妾啊!”

谢恩陷入了回忆,道“天顺末年,孙镗因为接受将士贿赂,屡次被弹劾,竟然把荣家推出去挡灾,就因为吴废后的舅舅孙镗曾在曹吉祥叛乱中救过圣人就册封怀宁侯。他儿子孙宏凭借祖荫居然敢公然侮辱郭登,郭登可是靖边大将武定侯郭英之孙,孙家人通通都是表面仁义道德,吴废后有这样的舅舅也活该被废。”

“好了消消火,这些话只能在我这说,出去后一个字也不许提。”程勤觉得谢恩失态犯上了,但也理解,劝慰道。

谢恩捂着胸口,道“阿勤我心疼啊!我那日醉酒强要了卿渡,卿渡有她的骄傲,后来为了肚里孩子愿意和我在一起,卿渡本欲屈身于我为平妻的,可是那邹氏居然如此恶毒,是邹氏害的我和卿渡阴阳相隔,那时卿渡可怀了我的孩子啊,都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我仔细算过日子,迁儿五月初五生人,与我和卿渡欢好的日子刚好对上,虽然迁儿长的像卿渡,可那么高挺的鼻梁,和我的是一模一样,那过目成诵的本事也和我一模一样,八坡村哪能生出过目成诵的娃儿!呜呜!我委屈!”说着扒在程勤身上,泣不成声,把十八年的委屈哭了出来。

程勤担心的嘱咐,道“你爱慕荣卿渡的那事儿我可从没和卿溪说过,不然卿溪非要拿刀砍了你,也剁了我,卿溪和卿渡虽是堂姐姐妹,可二人长的就和双胞胎似的,但性子却是南辕北辙,荣卿渡温柔如水能包容任何不平事,忍下任何苦水,而我的荣卿溪灼热如火能烧死万物,只会让别人忍下苦水。”

谢恩抹了把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道“阿勤我多希望卿渡能骂我,打我只要她还活着砍我几刀,我也心甘情愿。”

含泪的眸子可怜兮兮的瞅着程勤,继续道“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你爹程信身居兵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之位权倾朝野,却不仅宠妾灭妻还宠庶灭嫡,你从未得到过任何父爱和提携,这固然于你不公,但虽把你大哥程俭和你之名除去程氏族谱,日后也不准称他为父,但也没把你二人赶尽杀绝,不是一样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我呢?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爹虽然疼我,可却更在乎谢家的颜面,他不准我休妻,整整十八年了,我只有梦里才能见到卿渡,她问我为何不帮她报仇,我却只能懦弱的哭泣,我就是个懦夫,呜呜!”

程勤愣了一下,疑问道“我爹程信我可一直对外说是已故的,就连溁儿和汔儿都以为他们的祖父早已不在世,你可不能给我走漏了消息!被亲爹除了族谱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哪能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出!”他也不愿提那个‘已故’的嫡父,叹了口气叉开话题,道“对外你和邹氏可有三个儿子呢,还说不爱,那儿子怎么来的?”

谢恩吸溜着鼻涕点头认错,愧疚道“我也不怕你笑话,那是邹氏点了合欢香,我错把邹氏当成了卿渡才与之行夫妻之礼的,我整整窝囊了十八年啊!呜呜!”

程勤拍拍谢恩的背,安慰道“谢家你可是唯一的独子,责任自然不同。”两人也是难兄难弟,一个被嫡父当成拖油瓶丢掉,一个却被父爱囚禁捆住。

“我只有你了,能说真话的只有你程勤了,每天卿渡的枉死都压的我喘不过气,做什么都没有心思。”谢恩紧紧抱着程勤,把鼻涕眼泪摸了人家一身道。

程勤心疼这苦命的挚友,道“那是,自己心爱的人被嫡妻谋害,嫡亲的儿子对自己相见却不能相认。”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现在不是认了吗?而且名字还和你那个早夭的长子同名。”

(44)相濡以沫

谢迁走在回小楼的路上健步如飞,但是猛地被县丞提起的谢家,却唤起他内心深处那段被遗忘受辱的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这是小人儿教他的,他一直铭记在心。

若不是谢季皖是祖父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又怎会放任八坡村的谢家四房,虽然这几年明面并无上招惹他,但是谢迦却时常找程家大房要一些贴补,就程家大房那点地租都不够程汔读书的,大房还要供养瘫痪日日汤药不离口的程大伯,他岳父给了程家大房那么多字画才贴补过来。

那天他却瞧见程汔用冷冽的眼神瞧着他岳父,那眸子里含着的怨恨,真是斗米恩升米仇。谢迁抬头仰望着天空,低声道“只有等自己有能力之时,才有资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无论牺牲什么都会护小人儿一世平安,他心甘情愿。

书房里谢恩回忆着心中的苦楚,哭得更伤心了,无奈苦笑后这才摇头,道“才不是同名呢!是七年前我趁着我爹喝醉了,偷了族谱自己把谢迁加上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不能让我儿子叫我爹爹,还不能偷着改个族谱吗?迁儿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但名字可以和我在同一个族谱上。”

程勤苦笑,点头道“厉害,像你做的事儿。你讨好了人家整整七年,迁儿都不见对你敞开心扉,除了客气就是礼貌,今日居然答应认你做父,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谢恩抹把眼泪,思索着点头,道“是啊!依迁儿的性子怎会在乎他人的嘲讽,又如何会在意这些杂碎?也真是奇了!”顿了顿,捂着胸口,道“迁儿若是自幼有娘疼爱,有爹护着也不会是如今这么冷的性子,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他们母子二人。这七年我连卿渡的墓都没敢去过一次,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

吸流着鼻涕垂着肩,有种说不出的落寞,道“我知卿渡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连梦里都不愿来看我,卿渡这辈子最恨的人恐怕就是我了,最后悔的事便是遇见我吧!”

程勤觉得还是叉开话题好些,随即道“对了!过年时你夫人邹氏暗示的和我提了,要把我家溁儿许配给你家选儿这是怎么回事?”他对邹氏可没什好感,这事儿总觉得怪怪的。

谢恩一惊,即刻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溁儿这小娃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长的和卿渡又有九分像,选儿品性也是极好的,我也自是希望溁儿能嫁到我谢家。”用手按着太阳穴,皱褶眉深思,继续道“可邹氏自是见过卿渡和溁儿的,也深知我是多么铭心刻骨的爱慕着卿渡,邹氏那个毒妇为何给选儿寻个和卿渡长的这么像的儿媳妇,难道看着不觉得堵心?我自是不信的。记得选儿从自去年游历就没回来过。”随即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

谢恩眯起眸子摸着下巴,脑子忽然转动起来,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习惯性的低下头看着手踝上那颗荣卿渡送的定情珠,又不禁感伤,道“十八年前四月七,我和卿渡就在未见过。别妻阴阳隔,不知魂已断。忍泪佯低面,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再也无人知。”这定情珠本是一对,是他的卿渡那年送他的定情信物,据说是卿渡的母亲留给卿渡的。

程勤瞧着失神的挚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个月后,晨曦时的东方出现了瑰丽朝霞,村子里的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一缕缕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闪烁着,显得生气勃勃。

几只小鸟儿在窗边清脆地鸣叫着,每每醒来总会听到树枝上清脆的叫声,谢迁走出房门看到的是雨后新洗的庭院,花坛旁边几棵桃树,含苞待放的花朵上还遗留着昨晚未干的雨滴,心情顿时很好,今早又能找借口不练武了,是以利落的转身回了小楼的闺房。

则见谢迁快速脱了衣衫,钗軃玉斜横,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重新上了拔步床,拉紧后帷帐内犹如黑夜,但谢迁夜视极好,准确的拢住熟睡的小人儿,他本想就这样静静抱着小人儿的,但瞧着程溁娇俏的甜美模样,双眸中的爱意越来越炙热,直到他忍不住嘴唇发痒,情不自禁的俯下头,慢慢迷离吻的入情,完全沉浸其中,自幼习武满身肌肉健硕的身子不知不觉把小人儿拥得越来越紧。

程溁被这样的力度从睡梦中唤醒,这个月二人夜夜盖着一张被子,她在早已习惯了这种叫醒方式,即刻化被动为主动闭上眸子,动情的伸出小舌到谢迁软大舌下方,卷起吸吮,轻咬他的舌。

谢迁同时用唇咬小人儿的唇,被小人儿卷起的舌,随即一路深入扫荡,霸占着她那柔软的香甜,最后将小人儿的软舌吸吮着整个吞到他的口中。这种爱慕之人的回应,令他发疯似的沉浸其中。

春日正午,正是农忙的季节,村中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做午饭,一缕缕青烟直线似的升上天空,看不出有一丝风。

帷帐内的黑暗增加夜晚的长度,相爱的二人粘糊了整个上午,热吻的依旧难舍难分,谢迁不敢让手再作乱,克制的用唇舌爱抚着她的小人儿。

吃饱了精神食粮的程溁肚子开始咕咕叫,她饿了。

谢迁这才停下热吻的唇舌,羞红着脸双眸脉脉含情,道“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起身拿了桌上的食碟,又进了帷帐内,在黑暗无光的拔步床内,叼了一块用嘴喂了小人儿吃,这是他昨日和小人儿学的,小人儿那样喂他吃水果,他觉得实才是舒服极了,甜的似喝了浓酒。

小人儿的黑眼仁本就比白眼仁大,水汪汪清澈的杏眼更是充满童贞,小人儿就这样瞅着他,他有深深一种负罪感,虽然这些日子两人夜夜同盖一张被子,睡一张床,但他夜夜困捆着自己的手,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刻瞧着帷帐内小人儿原本白皙娇嫩的胴体,满满都是他吸吮的吻痕,刚刚的记忆一幕幕袭来,他有些愧疚,他知道自己有多情不自禁的吻着小人儿,但他根本舍不得和小人儿分床睡,就算捆着自己忍得日日流鼻血,他也甘之如饴。

这时程溁又贴了上来,用嘴刁了块点心喂着谢迁,刹那间谢迁便把刚才的负罪感给通通丢到了云南,随即动情的拢着小人儿,吃完点心本能伸出柔韧的舌,沉醉的相濡以沫,眯着眸子嗅着小人儿身子上的莲香。

程溁红扑扑的小脸皱眉,道“迁表哥,最近为何早上不练武,偏偏要晚上练武呢?”其实她是想说:晚上你赤着那健硕有型的肌肉流着男人味儿汗水。她一个初恋加热恋满心爱慕着你的小女娃儿哪能不流口水,夜夜瞧着谢迁被他自己捆着手,又被她调戏的流鼻血,她也很心疼的,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就是摸摸人家身上健硕有型的肌肉块而已。

谢迁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把小人儿拥得更紧了,他怎么好意思说平常三更前起来练武的人,如今日上三竿后还在帷帐内犹如黑夜的床上拥吻着小人儿。到了夜里会不由自己的动情,控住不住自己灼热的身子,忍不住想彻底和小人儿融为一体,是以他只能把力气全部使了出来,再捆上不听话的手,才能让和他同床共枕的小人儿保持完璧之身。

但谢迁哪里敢把这种话说出来,小人儿是那么信任他,他又如何能让心尖上的小人儿失望。随即把还要一开一合继续问他的小人儿,用他炽热的唇舌堵住。

未时一刻,二人情浓意更浓,但也不得不起身,程溁低头瞧着自己特意新做的水红色修身性感吊带裙,想起某些画面心里痒痒的,刚刚她动情时对着谢迁的脖子锁骨狠咬了几口,本打算落几个吻痕的,但吻咬了之后当时红,片刻后就没了痕迹,那为何她身上的吻痕却三四天才能消退,嘟着樱红的小嘴,磨磨蹭蹭的穿好衣裳,下了楼。

小楼书房东面设着青花瓷大缸养着金色、银色的鱼,是从药泉湖捉来的,旁边的藕荷色瓷瓶上插着朵朵腊梅。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程溁仿的齐白石的鱼戏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案上设着香炉,香炉里烧着的是吃剩的橘皮。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个从西洋人那忽悠来的宝石。右边紫檀架上悬着巴掌大的怀表,旁边的水白玉大案上磊着各种字体的字帖,数方玉砚,悬挂着各色毛笔。

只见一眼如朗星,翠羽长身的束发男子,身穿月白色直缀,风姿潇洒雅致的坐在案前,萧萧肃肃清举的提起笔,天质自然的将毛笔入墨,周身充满着风雅的书卷气,却又不失武人的英气,如尺量过般台阁体的字落在宣纸上,这丰神俊秀门第清华的男子不是谢迁又是谁?

阳光斜照着书房,程溁端着热茶翩翩走了进来,随即坐在谢迁腿上时不时给他喂点茶水和点心。

暖阳下的谢迁拢着小人儿写着文章,眸子里满满的爱意,时不时的低头轻吻一下他的心上人。

程溁舒服的眯着眸子,眸子里冒着爱的小星星,舒服的依偎在谢迁怀里,唱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谢迁哪里还写的下去,心思早就在小人儿身上了,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听着溁儿唱的小曲儿,眸子里满是宠溺,吻着小人儿发梢,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程溁听着情话心里美滋滋的,但她的肚子却不配合的“咕咕!”

六感灵敏的谢迁自然听到了,神志回笼,于是道“溁儿这个月每日只食两餐,都瘦了,是迁表哥不好。”

“秀色可餐吃迁表哥就饱了。”说着红着脸贴在谢迁胸膛,小手环上了人家的腰,偷偷的摸着人家健硕有型的肌肉。

“溁儿想吃什么,迁表哥去打猎给溁儿。”若是一般人这个季节是绝不敢去深山老林打猎,但谢迁不同,不仅于文能过目成诵,本就自幼习武的身子骨自是硬朗灵活,还有一个除了程溁再无人知晓的秘密,那就是天生神力。若不是大明重文抑武,去战场杀敌说不定比一步步科举做文章当官会快的多。

想着李东阳送的那点牛肉吃了一顿救没了,程溁咽了咽口水,道“早在春秋时期,《礼记》内时立下了规矩:‘诸侯无故不杀牛’。秦汉时有法律规定:盗牛、屠牛者斩,食牛者罚;隋唐时期规定:屠牛者判一年。宋代法律明文定责:‘今后应有盗官私马牛杂畜而杀之,或因仇嫌憎嫉而潜行屠杀者,请并为盗杀。如盗杀马牛,头首处死,从者减一等’,‘如有盗割牛鼻,盗斫牛脚者,首处死,从减一等,创合可用者,并减一等’,‘故杀官私马牛者,请决脊杖二十,随处配役一年放。杀自己马牛及故杀官私驼骡驴者,并决脊杖十七’。

咱们大明虽然没明说不可以吃牛肉,但是历代帝王都不准早就养成了习惯,咱这又是乡下,哪里还有人舍得杀牛,卖牛肉呢?”

本皱眉的谢迁,眸子顿时一亮,道“溁儿,迁表哥虽然弄不来家养的牛肉,但是野牛可以,野猪岭就有野牛群。”期许的瞧着小人儿。

对于谢迁程溁是极度信任的,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想到谢迁会打算以身犯险,即刻摇头道“我听村里人说,这个季节猎人都不去山里打猎,说野物饿了一冬,现在缓过劲来正是凶狠的时节。”她舍不得自己男人去犯险。

谢迁若是连心爱的人想吃什么都弄不来,他又有何资格说要宠溁儿一辈子,眸子里满满的宠溺仿佛要溢出来似的,拢住小人儿,道“有什么危险的,有狼母在呢,那些野物不躲开就是蠢的。”他知道小人儿是心疼他,舍不得他冒险,但他若是连只野牛都猎捕不了,他这些年不是就白学了蛇洞里的武功秘籍了。

程溁还是不放心,憋憋嘴,道“那我也去!”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谢迁心里咯噔一下,这时万物复苏的深山确实不安全,瞧着小人儿撒娇卖萌的小模样,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是如何都吐不出口,僵硬的点点头。

程溁高兴的在谢迁怀里打滚儿,又兴奋的露出小虎牙咬了人家几口,逐渐升温的气氛下,程溁唇唇欲动,把谢迁按倒在懒床上。

谢迁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挑逗,敏感的身子顿时一颤全身酥酥麻麻的,礼义廉耻无力的在脑中挣扎后,谢迁的手开始不老实的往小人儿里衣摸索,他忍不住想要将关系进一步。

刚刚程溁只是冲动,白日二人这样亲热她很是羞涩,紧紧闭着眸子,不敢露出一丝缝隙。谢迁爱抚过的玉肌即刻酥酥麻麻的,脸色变得羞红身子有软了,额头鼻尖溢出汗水,只能任由谢迁为所欲为。但她的肚子却不配合的“咕咕!”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眸子里的满满的爱意,压抑着悸动的心,俯身轻吻了几下,即刻起身神清气爽的准备弓箭,他的爱妻还饿着了。

红着脸的程溁羞涩的嘟囔,道“人家去找竹筐,顺便采一些玫瑰花,玫瑰茄,桃花,草红花,西红花,这些花都可做口红的哟!”这些日子被她家男人亲的嘴唇都掉了皮,她也是被逼得不得不想办法。

二人即刻换成麻布的棉衣,背着竹筐拿好弓箭,从密道出发,去山林自然穿不了木底莲鞋,二人穿上程溁亲自设计的系带的登山鞋。

做登山鞋的橡胶,还是无意间从蛇洞外找到的,橡胶树被称为“会哭泣的树”,橡胶树的眼泪便是乳胶,只要在树干的下方斜着割一刀,下边接一个桶,白色如牛奶的胶汁就会缓缓流出。

经过适当处理后的橡胶,便可制成既回弹又隔水且耐压和耐磨的登山鞋,程溁之前还顺便做了雨鞋,暖水袋和松紧带。

谢迁背着小人儿用轻功如影随形,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一刻钟便到了,程溁有种做敞篷汽车的感觉,每次谢迁背着她用轻功,她都用围巾围上脸,那种速度的风实在太大了。

触动机关后山林一片生机盎然,程溁不禁感叹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谢迁瞧着小人儿的笑脸更是心情甚好,拢着小人,道“古树春风入,阳和力太迟,莫言生意尽,更引万年枝。”随即二人相视一笑眉目传情。

阳光下的黄昏,更是美不及言,太阳收敛了刺眼的光芒,美景如画两人携手,顺着一条小河穿过山林,河水清澈见底,如铜镜般的水面,在阳光斜照下波光粼粼。

(45)本家来访

清水本不动,桃花发岸傍。

桃花弄水色,波荡摇春光。

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

一丛凤仙花猛然映入眼帘,程溁撒欢的跑过去,脸上满是笑意,小肉手快速把花朵往篮子里放。谢迁一面扫视着附近的危险,一边帮着小人儿采花,小人儿说要来做变色唇膏,他虽然不懂但是很乐意为小人效劳。

瞧见这一小片凤仙花程溁自是万分欢喜,她想起前世的韩式裸妆,其中的变色唇膏便是她日常必备,唇膏的色粉来源于印度东部生长的一种特性指甲花的提取物,富含有一种酸性花红色素,与皮肤的亲和力极强,可起到长时红润嫩白保湿及润肤等功效。

这种特制的变色唇膏滋养润唇、补水保湿、淡化唇纹,润唇膏口红合二为一,涂上遇温度变为自然的桃色,大明的口脂大都是用虫白蜡揉入红花汁或银朱,呈鲜艳的朱赤色,类似于现代的姨妈色。那种颜色别说谢迁不会喜欢,就是她自己也接受不了,为了让小宝贝更爱慕自己,她这次可完全纯手工自制!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恍如隔世,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做生意,她会的那些东西必会被上流人物惦记的,那些化学作业忘了也好,她还有蛇洞的那大堆金子了,又不缺银子花,哪有心思做买卖,也担心自己若是走了李大乡绅的老路可不好。再说封建制度下以孝治国,自己那个便宜爹可靠不住,娘的身体又时好时坏的,生意对她来说有些任重而道远。

风吹绿琴去,曲度紫鸳鸯。

半个时辰后两人,采了满满一大篮子凤仙花,程溁摇着谢迁胳膊,道“迁表哥要不咱不去野猪岭了吧!改日再来好不好嘛!撒娇卖萌她知道谢迁吃她这一套。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说的自然好。”

两人亲昵着回了小楼,进了密室,这里有程溁之前萃取花朵香气特别打造的全瓷的萃取蒸馏工具,弯弯曲曲的煮器,加热开水的容器、导管、接收容器、精美的瓷瓶,一般简单的实验均可做。

篮子里都是新开的花苞,昨日又下过雨花苞早都被雨水冲洗干净,大明又没有农药、污染,若是随意清洗反而污染了花苞。

点火后蒸馏蒸汽流不断地穿过凤仙花,程溁用文火慢慢把水烧开,控制着温度不让水剧烈的翻滚,程溁带着口罩都能闻见满屋的花香。

谢迁在一旁拿着历年考题和案首的文章细细品读,这可是县丞义父给他偷来的,全是不能外露的东西,但这册子在谢迁心里哪有小人儿耀眼,看着册子的目光,时不时偷瞄着小人儿一会加花苞,一会加水,又用自制的滴管加入了什么,小人儿反复的动作着,最后还在文火烘干。多看一眼就多爱一分这玲珑剔透的心,小人儿真真是无处不好啊!

这时程溁已经做好变色唇膏的色粉了,用特制的铜称将蜂蜡、杏仁油、薄荷精油、玫瑰果油、接骨木果油、等按记忆的比例称好备用。

趁着这会儿程溁用特制的酒精浸泡空的青花瓷唇膏罐,随后自然风干。

搅拌后约两刻钟后,程溁将蜂蜡切成小片放入白瓷烧杯,隔水用小火慢慢加热并搅拌,倒入杏仁油一两,充分搅拌。从杯中取出一点混合物,滴一滴在桌面,冷却后,触摸感受软硬程度,太软加蜡,太硬加杏仁油,直至满意才加入玫瑰果油、接骨木果油,混合物温度稍微降低后,再加入薄荷精油和变色唇膏的色粉。

清洗后空的青花瓷罐这时已经自然风干,用木夹子把烧杯夹起,将唇膏溶液依次倒入十个精致的青花小瓷罐。

烧杯里还剩了一些,程溁脑筋思索起来,忽然想起人鱼姬的鎏金口红,又用铜称精确的称了一克金粉,加入变色唇膏的混合液体,做了三小罐子,这里面的金粉还是县丞大人过年送给她玩的,但她一直没舍得用,这可是纯金的金粉啊!瞧着自己的作品,程溁她都佩服自己的心灵手巧了。

这时夜以高挂,程溁用剩下的凤仙花染了指甲,连脚豆儿的都没放过,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侧过头,果然谢迁正含笑看着自己,她这么狂野的把脚放桌上有些尴尬,是以掩饰道“此情此景忽然想起唐代李贺的《宫娃歌》‘蜡光高悬照纱空,花房夜捣红守宫’,是以溁儿这是和杨贵妃学雅致呐!”

谢迁,瞧着小人儿把白嫩的小腿放在桌上,道“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斜过翠云中。分明似说长城苦,水咽云寒一夜风。”

有些羞涩的程溁,转移注意力,随即道“迁表哥累了吧,人家给你讲个故事呗?”

谢迁瞧着娇羞的小人,夺下她手中的指甲刷,把小腿儿架到自己膝盖上,给他心爱的小人儿涂指甲,同时嘴角含笑微微点头。

程溁这时脸更红了,这个动作好害羞,由于即将准备就寝,她穿的极少,这样抬着腿她都走光了,但谢迁的手很稳,她也挣扎不开,羞愧的她强化解着紧张,是以道“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在龙溪村有个叫凤仙的姑娘,长得亭亭玉立,秉性温柔善良,与一个名叫金童的男子情投意合。

某日,县令大人的嫡子路过此地,见凤仙这般漂亮可爱,顿生歹心,前来调戏。凤仙也不是吃素的,一顿棍子把那人灰溜溜地打走了。事后凤仙才知那人的身份,这下可闯了大祸,县令的儿子肯定要找麻烦。于是决定与金童一起私奔。

凤仙有父,金童有母,两老两少连夜启程远走他乡逃难。途中金童的母亲患病,闭经腹痛,荒山野岭又无处求医访药,四人只好停步歇息。

再说县官听说儿子被村姑羞辱一通,就命手下前来捉拿凤仙,眼看就要追上,无奈之中凤仙、金童拜别父母,纵身跳入万丈深渊,用殉情以保贞洁。

两位老人强忍悲痛,将凤仙金童二人合葬。晚上两位老人依坟而卧。凤仙和金童夜间托梦给父母,告之山涧开放的花儿能治母亲的病。次日醒来,果见山涧满是红花、白花,红的似血,白的似雪。老人采花煎汤,服后果真药到病除病愈。

后来,人们便把这种花命名为凤仙花以示纪念。”

谢迁如水的目光瞧着小人儿,道“若我是金童,敢调戏我心爱之人,哪会流活口?还把自己和心爱的姑娘都逼死了。真是无能的很。”说着把小人儿抱到拔步床,随后捆绑了自己的双手。

“应该藏于暗处,收集那个县令的罪证,之后捅到县令政敌那里,即报了仇,也保全了自身。”程溁熟练的从他两臂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依偎在谢迁胸膛,小手不自觉的摸上那健硕的肌肉,手感真好。

谢迁把小人儿拢的密不透风,和自己贴在一起,感受着怀中的香软,低头轻吻着。

晨曦阳光温柔,苏嬷嬷正在扫房,回头瞧见谢迁牵着程溁的手有说有笑的散步,略微一愣,又接着做手里的事,低声道“本家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还有这么多没打扫的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抱怨。

程溁暗道不亏是我娘带来荣家的陪嫁嬷嬷,嬷嬷对于不该看的事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言而无声,这气度不去宫里混实再屈才。

一回小楼程溁就进了洗漱间收拾干净自己,本家人忽然来做什么,这次她可不能丢了体面,七年前的仇她还记得,也不知那个老妖婆还来不来,让我叫她那老妖婆祖母真是恶心,穿什么好呢?

身上沾着未干的水珠,急忙打开她特制的大衣柜,广袖流仙裙会不会太刻意?百裥裙,砑罗裙会不会太隆重?八裥裙,郁金裙,旋裙,拂拂裙会不会太张扬?娑罗笼,绛纱复裙,丹碧纱纹双裙也不太适合这种场合!绛碧结绫复裙,紫碧纱纹双裙,石榴裙会不会太女人了?

谢迁轻车熟路的进了闺房,就瞧见这副令他喷血画面,身穿洋红色肚兜黑色裤头的小人儿,把柜子里了衣服全都弄了出来,一件件试,谢迁眸子开始炙热,大步上前拥住小人儿吻了额头,秀发最后唇舌交缠。二人倒在拔步床上耳鬓厮磨,谢迁的唇舌把小人整个爱抚了一遍,最后把白嫩的小脚丫放在嘴中舔舐。

刹那间,程溁身子一颤,她都快害羞死了,这男人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了,曾经明明是她在调戏他,现在咋倒过来了。大白天的就这样,这日后成了亲,她会不会喂不饱,瞧他打猎那力气,日后会不会夜夜使在自己身上!

程溁一把拍开,红着脸道“流氓!你往哪摸?”同时伸出小腿儿要踹这个坏痞子,但程溁这娇羞的小模样哪像要打人?对于谢迁来说根本就是撒娇卖萌。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邪魅的笑着,捉住迎面而来的粉拳放进嘴里,轻咬着桃色指头,骨节分明的手接住迎面而来白嫩的小脚丫。

谢迁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忽然特别不安,总有一种小人儿会消失的感觉,他快失控了,想把人儿的藏起来,或者直接吞了。但他依旧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一个时辰后,二人停下亲热,谢迁抱着小人儿去了浴室,梳洗一下,看着小人儿红透的脸,他知道自己过分了,毕竟小人儿是如此的稚嫩。

随即谢迁给身上满是吻痕的小人儿穿上月白色窄袖流仙裙,绣着点点荷花很趁小人儿的灵气。自己穿着月白色直缀,正好和小人儿般配,小人儿说过这是情侣装,相爱的人才会穿的。给小人儿带上由金银点翠、琉璃、砗磲、玛瑙、东珠、玫瑰七宝串成的众华璎珞”,又帮小人儿梳理秀发。

程溁对着铜镜仔细化好韩式裸妆,又反复对着镜子照照,低声道“我本来就很美”。

谢迁把小人儿拢着,爱意充满眸子,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二人估计时辰差不多了便去了程勤书房,这时程汔、淑姨和谢迦也刚过来,几人相对无言,默默无语的喝茶,此刻程勤也收拾好,几人一齐迎了出去。

程溁的在心里偷笑,还是她娘厉害,总是能找打借口不去见这个老妖婆,但她却要给这个老妖婆脸面,想想真是心酸,她爹还在若她顶嘴,恐怕是不行的说不定又要动家法。哎,一言难尽啊!这个窝囊爹,那个老妖婆不让你去考进士你就不去了!提起那事儿就来气,窝囊爹的那庶兄虽然没听她娘说过具体人人咋样,但仅那名字程溁就觉得堵心,居然叫克勤,程克勤,大伯叫程俭,那是不是庶出还有个程克俭?家谱就这样写程家也是够逗了居然还挺对称。

谢迁在旁瞧着小人儿生动的小表情,时而翻白眼,时而憋憋嘴,时而攥着拳头,时而哼哼几声,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压抑着宠溺。

“格拉”,“格拉”声传来,慢慢远处的声音越来越人的带近。马车极速压过村中土路,马蹄急踏,每辆拉车的马都有五匹,形体俊美而健壮,后面紧随着映入眼帘的是近百人的带刀家丁,个个身穿统一的官兵盔甲,迈着整齐的步伐,不远不近的护卫在马车后方,随着前行溅起阵阵沙雾。骏马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发出老长的嘶鸣。

村民们全都围了过来,连呼吸都轻了。他们七年前见过程家亲戚来,那时是两匹宝马四辆香车,这次居然是五匹,上个月李家来了十八辆马车,程家这次三辆马车加起来便是十五匹宝马香驹,且这回程家家丁还穿着官兵的盔甲,可真真都是大人物,程家了不得啊!

拉这马车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驶到程勤跟前,停了下来。

程溁憋憋嘴,暗叹你妹的。又来这么一手,如此大的排场又不是瞧不见,还非要停跟前。上次满身金玉,这次又来五马拉车,拉什么车吖!五马分尸还差不多。反正我家现在只有小毛驴,得瑟什么?咦,她家小毛驴正在发情,说不定能占个种马的便宜,生个小骡子,她物尽其用的很,谁让她是乡下丫头呐!

但心里不禁酸酸的,若是他爹也能考进士多好,她也想混个官二代做个纨绔张扬一把,当回女侠把欺男霸女的恶人打个落花流水,哎!算了,她也不错至少有迁表哥真诚相待,马车里面的那些女人,成了亲的家里哪个不是小妾成群,未婚的姑娘将来也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男人的,还真不是她盼着这些人过的不好,程家那种身份,嫁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这儿年头家里的婆母又有哪个不给儿子房里塞人,婆媳矛盾自古就有。

程勤带着程家人恭敬的作揖,道“儿子拜见母亲,母亲一路舟车劳顿,请快快进屋休息。”

程勤的继母林淑清高傲的走了下来,不紧不慢,道“小四也知道为母累了?既然知道为何仅行拱手礼,你大哥没有好好教你见了母亲该行什么礼吗?”随后跟着程克勤的长子程壎,次子程圻、长女程水仙、幼女程月仙,数百名家丁持刀护卫齐齐列队站在不远处。

程溁快速扫了一眼,暗叹:程家这名字起的真是挺有意思的,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庶出的程克敏可真是聪明,知道他小妾转正的娘,恨极了她们嫡出,更是厌恶极了那些伏低做小的日子,便把儿女取为偏旁‘土’来克她们的‘水’偏旁,还给女儿起了水仙、月仙,是要日日月月成为掌控着她们这些‘水’的仙人吧!别和她说这是什么巧合,她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时程举人带头跪下,程溁即刻把并肩而立的谢迁一把推开,快速推到村民那头。这时谢迦、淑姨和程汔,也跟着跪下。站着的只剩下了程溁,她瞧了瞧那群看热闹的村民,咬了咬牙眸子含泪忍着耻辱跪了下去,新换上的月白色流仙裙沾上黄土。

沐浴在阳光下,身穿赤金石榴裙的程月仙缓缓走来,身着紫金八裥裙的程水仙扶着林淑清也仪态万千的走近,华贵的眸子瞧着跪在地上的程家人。

最前的程月仙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镯,不屑的瞧着那个跪在地上矮她半身年纪相仿的女子,道“你就是溁儿吧,你那个善妒的母亲没教过你如何跪吗?如何对长辈行礼?”

程溁刻意不去瞧一旁程勤劝阻的眼神,嘴角一个冷笑,道“长辈还未出言教诲,晚辈便先于长辈开口,月仙姐姐刚刚口中呼为的‘那个善妒的女人’,难道不是月仙姐姐嫡亲的四婶?难道这就是世居休宁的程氏一族精心教养的淑女不成?且今日竟然居高临下的站在跪下还未起身长辈四叔的面前,同辈堂兄妹跪在你月仙姐姐面前不应侧身避开吗?现又为何忽然出言嘲讽?这便是你月仙姐姐修习的规矩礼仪不成?那我程溁真是大开眼界了!”

程月仙本是要给程溁个下马威,不想反而窝了一口气,顿时指着程溁大喝道“谁是你姐姐!你个乡野村姑居然敢如此羞辱于我,区区粗鄙村姑岂配说吾休宁程氏一族。”她从出生就没受过这种气,难免火气外泄吐露出心里话。

林淑清眉头一皱,微微摇头,低声道“月仙!”随即握住程月仙指着程溁的纤纤玉手,顺时瞧着程溁的眸子蒙上一片戾色。

即刻程月仙便和她祖母对视一眼,瞧见林淑清对她微微颔首,不禁深吸了一口凉气压下愤怒,面带微笑道“刚刚是月仙失言了,但月仙的规矩礼仪可是当年祖父称赞过的,今日便替程氏族人好好教教溁儿的礼仪如何?”话落即刻便用了全力,对着程溁挺直的腰身就要踹上去。

谢迁早就忍不下去了,但他知小人儿这样做不过是担心人言可畏罢了!压住心中的怒火,张开袖下略带薄茧的手,对着地面碎石用内力一吸,几颗石子悄然落入掌心。

刹那间,恰好瞧见那个丑女居然要伤他心爱的小人儿,那个力度踹下毫无防备的纤腰,是必断无意的,十二岁的小人儿余生便会瘫在床上成个废人。

即刻谢迁袖子下的手用内里驱动着,手指微微一弹,小石子直接射到月仙腿上,穿了一个血洞,谢迁的动作微小,且又在袖口的遮盖下完成,是竟以无一人察觉。

(46)打虎英雄

电闪雷鸣之间,程月仙刚刚全力抬起踹向程溁的腿,顿时顺着飞石的力度,整个身子猛扎在土里。

刹那间被石子穿透的小腿血流如注,伤口血喷不止染红了整个衣摆,溢出的血流在地上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地,疼痛使程月仙疯狂的翻滚在土地上,灰尘被惊起弥漫在空气中,朦胧了众人的视线。

但心知肚明这飞沙下的景象定是惨不忍睹,与此同时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传来“痛,痛!好痛啊!救命!”程月仙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用尽全力再呼喊着。

目瞪口呆的林淑清瞬间便被疼得疯狂的程月仙拽倒,二人圆润的滚了在一起,原本林淑清紫色锦袍绣着的金线在阳光下是熠熠生辉华贵非凡,犹如金佛一般耀眼,但如今沾满黄泥和血污,头上插的梅英采胜簪和景福长绵簪也散落在黄土里,哪里还有刚刚踩在奴婢背上,下马车哪时尚书夫人的仪态万方。

不知为何这翻滚的二人猛的奔着幸灾乐祸的程溁滚来,刹那间,程溁跳了起来灵敏的闪开,佯装害怕哭喊,道“血啊,好多血啊!好可怕,”说完蹬着小腿儿跑远了,暗叹:过会儿这帮人醒过味就该找麻烦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还是小人儿懂他,是以悄悄的跟着程溁回了小楼。

刹那间,村民们也惊惶失措乱了起来,这可是大官的女儿,他们只是看看热闹可不想惹一身腥,即刻散去各回各家,顿时除了程月仙的呼喊声,仅剩下程家人。

程宅,客房。

“什么你说我的妹妹日后这腿就废了,就算养的再好也是个跛子?”身穿蓝紫色凤尾裙的程水仙,含泪道。

以此同时,程圻大手一挥桌上的玉壶扫在地上,道“庸医!你个大骗子,四叔哪找的大夫,真是什么货色都往家里领。”瞬间玉壶落地摔个粉碎。

一把年纪的孟老大夫自然不会和几个十几岁小娃儿计较,面无表情的撸着胡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大夫别听她们瞎说,弟妹们还小不知轻重,请海涵。”程壎说着送孟老大夫出了屋,给了一定金元宝为诊金,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封口费。

回到客房,程壎冷着眸子扫视着程圻、程水仙和昏迷的程月仙,随即道“咱们四兄妹可是自请陪祖母一起来阻止程汔考县试的,顺便探探四叔近年的底细,更和父亲保证过绝不会惹事生非的,如今月仙这样,咱们还是想想如何与父亲交代吧!”看不出喜怒的程壎喝了一口茶,徐徐道来。

程水仙即刻一惊,她父亲程克勤可是最疼爱讨喜的月仙了,即刻忙着推脱责任,道“大哥,二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月仙刚一抬脚就摔了,还磕在碎石上,那碎石又是如何把骨肉穿透的?”

“是啊,大哥,就算月仙自幼顽皮,动怒时习惯性踹断过几个卑贱奴婢的腰,力气也不小,但也大不到会把腿穿透石子的。”程圻并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总觉得忽视了什么,于是道。

程壎放下手中的茶杯,回忆着道“大哥曾在书中见过有一种功夫,弹指间小石子便可穿透树干,但那种功夫早已失传,此功非十年不可小成,小成后弹指间飞石便可穿过木板;非五十年不可大成,大成后弹指间便可穿透百年老树,但此武功稍微修习不得法便会伤及自身,水仙觉得一个小村子里会有这种遁世高人?”

程圻即刻站了起来,惊慌道“这小破村子,怎会有那种人物?不可能!”若是那种人物袭击于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对他。

“虽然事有蹊跷,但是水仙还是相信是那个程溁邪性。”程水仙自是不相信这个破村子会有那种人物。

程壎不知为何忽然感伤起来,道“月仙在给程溁下马威时,大哥本想试试这四叔是尊孝道还是更爱女,不成想却害了月仙,是大哥没有管好月仙。”

“大哥怎么能怪你呢,我看到是祖母暗示月仙给程溁一些苦头的。”程水仙秀蹙眉道,若是大哥承担这罪责,那她这个长姐也是跑不掉。

程壎终于听到自己想听得话了,是以道“啊?竟是如此,那要如何与父亲母亲解释?”

程圻担忧着道“咱们兄妹实话实说就好,就是可惜了月仙以后的日子。”他和程月仙感情是最好的,瞧见妹妹这样确实是真的心疼。

程水仙眼泪说来就来,凝噎道“等月仙醒了,咱们暂且不要告诉如实告诉月仙,日后再说吧。”

“祖母还在洗漱修整中,也不知会不会怪罪月仙拉着祖母那样失了仪态。”程圻不安着道,小心眼的祖母必是恼怒到了极点吧!

兄妹三个相视无言,脸上染上愁色,内心却各有打算。

程壎暗叹若世上真有练成弹指一瞬的高人,他定要收于麾下,这种人要么除之,要么归为几用,放任便是莫大的威胁。

老神在在品着茶水的程圻,心思却活络着暗自思量,近日他定要寻个机会给程溁吃些苦头,若不是那贱人不自知卑贱之身说出狂瞽之言从而激怒了月仙,月仙又如何会摔倒。

揪着手帕的程水仙是这几人最幸灾乐祸的,她和月仙明明是双生子,但她却貌若无盐,父母哥哥们也都宠爱月仙,月仙犯错却每每怪在自己身上,且狠罚于她,她程水仙日日谨小慎微的活着,就连临塘范家的婚约也都让给程月仙。

凭什么她早生一刻便什么都要让给那程月仙,这次当真是天理循环,暴虐的程月仙从小就喜欢打人,前几年无意间踹断了一个丫鬟的腰,那丫鬟便瘫了,之后程月仙觉得好玩儿,只要伺候的丫鬟稍有不慎,程月仙便使出全力踹丫鬟们的腰,一脚不瘫就用棍子敲。

事后父母和哥哥便会处理干净痕迹,程月仙名声不仅丝毫没有受损,还买来才女的名号,但她程水仙却一无所有,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活了十几年,像个影子一般。如今她程水仙日后不会再被忽视了吧?月仙成了跛子,她便是父母唯一健全的女儿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可是,空气里却已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在深邃微白的天空,散布着几颗明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碧草在微微颤动,草上也落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早起的燕子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

翌日一早,程溁想放松一下心情,跟休宁程氏相处能把她憋屈死,尤其是找个由头就让她下跪磕头,休宁程氏官大势大,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简单。昨日人家一个女儿刚见面一言不合就打算踹折她的腰,她昨天都看见了,那程月仙本是打算吓狠手的,根本就没给她反应的时机,若不是谢迁先发制人,她恐怕就瘫在床上一辈子了,这程月仙可真狠毒。她也不想听窝囊爹的教诲,是以便和谢迁二人从密道悄悄去了东山药泉。

桃花已经含苞待放,迎春花金黄的一片,岸边的垂柳吐出新芽,黑色的狼母不知何时陪在二人身旁。

药泉湖四季如春,不冷不热的程溁时常来泡一泡,在药泉里穿着水红色肚兜游来游去,扎了一个猛子再一出水,忽然发现角落里的一片花丛,欣喜道“哇!凤仙花!迁表哥,我要,我要,快帮我采,可以染指甲的。”

谢迁瞧着小人儿湿身从湖水上岸,在花丛里的模样实在是美了到极致,如蝴蝶仙子一般,金色的阳光洒在水红半透的肚兜上,白嫩的小脚丫上染着桃色的指甲,欢快的踩着碧色草丛,本就如玉的小肉手配上桃色的指甲,采着红色花朵,小人儿身上那未干湖水一滴滴顺着肌如凝脂的身子留下,看的他心头痒痒的,那涂了桃色唇膏的小嘴红润有光泽,一开一合的说着‘我要,我要。’

随即谢迁的目光从喜爱变成了炽热,走过去,一把圈住小人儿,道“溁儿要,迁表哥自然却之不恭。”即刻堵住喋喋不休的樱唇。

她没说要这个啊!但随即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身子一软依偎在谢迁怀里,程溁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忘记所有烦心事儿。

动情的谢迁拥着小人儿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轻柔的爱抚着,随后埋首其中闭上了双眸放纵了自己的沉沦,这时他哪还记得什么县试,什么礼义廉耻,热恋的人儿哪里还容得下其它。

“嗷呜,嗷呜!”这一声嚎叫就像半空里起了个霹雳,震的整个山林都动起来。

热恋中不能自己的二人,仿佛即将被彼此的爱意吞噬,但这一声“嗷呜!”瞬间把程溁吓得不轻,这是老虎的声音她在动物园听过。

谢迁即刻也神志回笼,有条不紊的给小人儿穿好衣裳,道“不用怕,听这嚎叫的距离起码还有一里地,没这么快到咱这儿。”安抚的拍着小人儿,又吻了吻被桃红指甲衬托的如玉的小手,扒在程溁耳边,压低了磁性的声音,道“刚刚舒服吗,可喜欢迁表哥那样?”目光灼热,邪魅一笑调戏着受惊的小人儿。

程溁羞涩难当,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也说,早忘了对老虎的恐惧,对着汗滋滋的谢迁发狠儿似的咬了几口,又踹了几脚,这个坏痞子,还我风光齐月的迁表哥,踹的猛了点,脚好疼。

谢迁心疼的给小人儿揉着腿,调笑道“溁儿说过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极致拿脚踹,那看……”

程溁扑了过去打断谢迁未完的话,这个坏痞子,是以学着狼母的样子张大樱桃小口狠咬这个大坏蛋。

谢迁一把圈住小人儿,吻了吻小人儿因羞涩而涨红的小脸,瞧见小人儿恢复了生龙活虎,便放下心叉开话题道“狼母,这北山里的老虎为何会来东山。”

狼母不以为然的望着“嗷呜”的反向,那是北山的方向。

谢迁想先把小人儿送回去,自己再去看看,这老虎游走在离村子这么近的地界,可不是好现象,自从祖父去世后,就再没有资深的猎户能带头去野猪岭,野猪自是泛滥成灾,这连从不出北山地界的老虎都出来觅食了,两日后便是县试,留小人儿在这他怎么放得下心。

程溁又不傻,那是老虎又不是野猫,是以就像个无尾熊一般缠在谢迁身上。

谢迁哪舍得弄伤小人儿,也不敢使力,两人就这样拖拖拉拉。

片刻后狼母站了起来,对着山林中那猛然摇摆的树木警惕望去。

谢迁拍拍小人儿的背,做了一个“嘘”的口形,便即刻一个转身足尖轻点,拥着小人儿上了最粗壮的老树,把小人儿藏于其间,趁着小人儿还在呆愣,低声道“老虎来了,藏在这里不要动,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程溁可怜兮兮的瞧着谢迁,含泪摇头,要不是她拖拉,两人早跑了,她好担心迁表哥,倘若有个万一她会心痛的,看来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拖后腿,安静躲树冠里。

谢迁低头一吻,道“别怕,有我。”话落一个飞跃纵身,几个空翻便落在对面的树冠之上。

猛然“嗷”的一声兽吼,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蹿上了巨石,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浑身的花纹黑黄相间,四肢粗壮,爪尖刺出趾外,尾巴粗长,带有黑色环纹,如同一把钢鞭一般微曲摇摆,虎嘴上还长着黑色长须,如此威武雄壮的确是百兽之王。

程溁一眼就认出这是华南虎,她上辈子曾经去过大兴野生动物园,那种把人放在铁笼车里游览的,她那时在铁笼车里吃着牛肉干,猛的一群老虎围了过来,对着她们的铁笼车又拍又撞的,那次被老虎群围观的滋味她记忆犹新,绝对不想再感受一次。

不成想这第二次居然没有铁笼子保护自己了,她若是没记错这老虎的嗅觉极其灵敏吧?爬树也是老虎与生俱来的技能吧?那她躲在树上会不会嗅到她?

此时只见这昂着头,张着血盆大嘴吐出一条血红的舌头,那舌头居然满满的都是倒刺,就算被轻轻舔一口也会掉层皮,程溁在树上看的极清,本能的身子紧紧抱着树干,暗叹:‘啊?哎呦,我去!’

这老虎来居然不是一只,树丛一片摇摆,果然片刻后又出来了一只体型更大的,这老虎起码有两头牛那么大,长着尖刀般的牙齿,翘了翘钢针似的白胡须,全身抖了两抖。

程溁在树上瞧着这全身金黄,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纹的老虎好像在和什么缠斗,咦?那是什么个东西,居然两只老虎都不能将其拿下。

定神一看居然是只黄鼬,这小东西在力量上对抗不过这二虎,但是这黄鼬极其灵活,这个老虎张嘴欲咬,那个老虎往前冲,小东西几个闪躲,二虎便笨拙的自己撞在一起,但正欲跑开的小东西,却被那条如钢鞭似的虎尾猛地扫到,随即撞在青石上,小东西吐了一口血,慌忙蹿上了树。

无巧不成书,小东西上的这棵树便是程溁藏身的老树。瞧着蹿上来的黄鼬程溁顿时一个激灵,“哎呦!这次她算倒了霉了,老虎也会上树的,好不好。”抬手抹了把额上溢出的冷汗。

对面树上拉弓的谢迁,正打算把这不知趣的小畜牲射下去,找好角度瞄准,可不能让小人儿见血,那样会吓着小人儿的。

程溁瞧着这小东西嘴角带血,可怜兮兮的瞧着她,对着自己居然在作揖,随即一愣,这小东西有灵性啊,还挺乖的,长的也挺干净的,是以伸手抱了过来,对着对面的谢迁打个禁止的手势。

谢迁哪能不懂,这是善良的小人儿同情心泛滥了,随即微微皱眉弯了臂弯,肩臂上的肌肉绷紧以手持弓再次拉满弓,是以移动剪头对准那老树下正准备蹿上树的吊睛白额猛虎,那畜牲的一双绿眼睛里射出满满凶光。

此时树下的两只猛虎“嗷呜!嗷呜!”的兽吼响彻云霄,树叶片片飞落,山林震得连小草儿也在发抖。

程溁一动不动紧紧抱着树干,从树叶的缝隙俯视着两头庞然大物,只剩下一双眸子滴溜溜的随着猛虎而转动。这里可没有护栏,更没铁笼子,程溁暗暗的想,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嗖!”落叶随风,一只银箭极速窜来从虎耳进入正侧面射过,从左耳对穿过虎脑射入右耳,刹那间猛虎倒地抽搐,慢慢停止了地动作。

另一头体型略小的吊睛白额大虎即刻蹿上了巨石,沒入丛林撒腿就跑,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这时的谢迁手起箭落干净利索陵劲淬砺,哪还有之前在程溁面前满脸通红的羞涩,谢迁在树冠中还未动,只是静静等着,一刻钟后这才足尖轻点,跃道程溁的藏身之处,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不怕,不怕,那畜牲已经被迁表哥打跑了。”说着抱住小人下了大树。

谢迁本想拥着小人儿赶紧回去喝点安神茶,但程溁不走,非要把老虎弄回去,卖银子也好,吃肉也好,老虎身上都是宝还能做药材咧!

谢迁爱死了小人儿这副财迷的小模样,会过日子以后必是持家有道的贤妻。随后卸下弓箭,提了口气,把身子还软的老虎抗在肩上,

程溁那小心脏扑扑跳,刚才可吓死宝宝了,她男人那箭法也太厉害了,这身肌肉可没白长跟武松似的,妥妥的打虎英雄,真是好帅,好威猛,好有气势,越看越好看,那肌肉凹凸有致非常有型。程溁在旁侧一路小跑,殷勤的给谢迁擦着汗,眸子里冒着爱的泡泡。

二人踏着午后的阳光回了村子。被忽视的黄鼬窜了出来,小眼神里满是感激,泪眼婆娑,对着二人的背影三作揖。

(47)危机四伏

伏虎村村口,大柳树下,不愿午休的村民们聚在一起,聊聊最近的新鲜事。

张家阿婆绣着鞋垫,道“咱村这次可有不少后生考秀才,也不知能中几个咧?”

“秀才哪有那么好中的,那还不遍地都是官了,哈哈!”赵晨曦嬉笑着道。

张家阿婆眼睛不抬继续绣着鞋垫,眉飞色舞道“说到当官的老婆子我倒是想起来,听说来程家那个穿金戴银的姑娘腿是治不好了,以后就是个跛子,你们说这是真的吗?”

等了又等依旧没人答话,张家阿婆,疑惑道“和你们说话呢,怎么都成木头了?”话落才放下针线抬起头。

只见赵晨曦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李银秀和当家男人张正根直瞪瞪地看着那村口小路,惊讶的闭不上嘴。

张家阿婆顺着众人的目光一瞧,顿时一惊瞬间蹦了起来,咋咋呼呼的跑回了张家,臼门声响彻整个村子,即刻便把那些午睡的村民全都吵醒,闻见那样洪亮骇人的嗓音村民们也不得不出来。

张家婶子吓了一跳,仿佛在梦中被惊醒似地,目光担忧的看着疯癫的张家阿婆。

随即又一阵踢了秃噜的脚步声传来,张正根打哆嗦吓得晕头转向惊惧的跑了过来,即刻又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紧随其后的李银秀完全一脸呆相,好像麻木了一般光张嘴却说不出话。

此情此景令李远桥大吃一惊,向这二人跑来的方向看去,瞬间惊恐地瞪大眼睛,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颤颤悠悠的抬起手,磕巴道“大,大,老,老,虎,虎。”

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村口,即刻大吃一惊,惊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张家婶子吓得直翻白眼,腿软的坐在地上,道“老虎,来了!”

李远桥之妻赵晨曦从院里跑了出来,忍着恐惧扶着他家男人,道“老虎来了。”

原梨香村村民王清韵,惊喝道“老虎进村啦,快跑!”

张家儿子跑回院子拿着锄头,道“乡亲们快抄家伙!”

片刻后,随着老虎越来越近,大家却把手里的家伙放下。

此情此景令站在远处的人惊呆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呆傻的摇了摇头说:“天爷啊!这是真的?我不信。”

张家婶子道“是啊!居然有人能把老虎抗在肩上,就跟扛着只鸡鸭似的,走的这么轻盈。”

李远桥抹了把身上的冷汗,道“是啊!那是程家表少爷吧?这步伐也太稳健了!”

张家阿婆顿时眼睛一黑昏了过去,张家又是一团乱。

程溁脚上还穿着登山鞋,不好太张扬,偷偷跟在谢迁身后,躲在老虎尾巴下,还好这时村民们都盯着虎头,就像变魔术的心理,目光被自然而然的引导了。

村口大柳树阴影处,身穿藕荷色马面裙的边亚焟翻了个白眼,嘴角一个冷笑,她终于找到死丫头的弱点了,死丫头居然没有缠脚,没有姑娘家必备的三寸金莲。

我边亚焟倒是要看看谁会娶这种非良家妇女天足的怪物,这种不尊礼法的女人就该糟世人唾弃,堂堂举人家的姑娘居然还不如村姑知理守妇道,荣卿渡你做了这么多年程夫人的位子,也该退位让贤了。你女儿害的我至今未嫁,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谢迁扛着猛虎一路进了程宅,丝毫没有因村民灼热的目光则声张宣扬。但十里八村的就没有人能打的了如两头牛身大的超级猛虎,村民们从一开始的畏惧变成好奇,浩浩荡荡的跟着谢迁扛着的猛虎进了程宅。

一进院门只见林淑清摆着尚书夫人的仪态,坐在高处的凉亭里眯着眼晒太阳。

程壎、程圻、程水仙跪在一旁均是低头认错的模样。

脸上毫无血色的程月仙坐在角落的杌子上,双眼肿成核桃样,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不远处的家丁们也跪在一旁,草丛里倒着用两根长竹竿扎成的滑杆,中部绑着一坐篼。

本家人被村民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林淑清蹙眉不情愿的睁开眸子。程壎、程圻、程水仙回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他们这群官宦子弟可从没见过老虎,仅在书上见过画作,但那画作哪有亲眼所见的猛虎来的有震撼。

众人的目光均聚集在猛虎上,但程月仙则不同,她瞧了一眼猛虎也就放下了,她祖父身为兵部尚书掌管百万雄兵,带她不止一次围剿过豺狼虎豹,她自小就见得多了,这头猛虎在她看来不过就是大了些,壮了些罢了!

但程月仙瞬间就被那扛着猛虎的束发男子吸引,她从未见过如此玉山倾倒的男子,长身玉立的扛着那庞然大物,却丝毫不减那人儒雅的淡定之气,反而更衬得那男子飘逸俊美,她觉得那男子定是比历史上的卫玠还风姿郁美。一人之力便能猎得猛虎,武艺定比那兰陵王还要卓越超群。拥有那举目儒雅的气质的男子,也定比宋玉还要文采风流。若是被那男子爱慕着也定会比潘安还专注深情,程月仙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谢迁,仿佛要把谢迁看到骨子里。

这会儿连外村的人也都得到了消息凑热闹来看猛虎,周围真真是围得水泄不通,连空气都热了起来。谢迁的目光一直偷瞧着程溁,他知道小人儿钻过人群偷跑去换莲鞋了,看着小人儿跑远。谢迁随即便把老虎置在地上,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后,迫不及待的运用轻功足尖轻点,几个飞纵逃离了越来密集的花园。

程月仙对那玉山倾倒的男子更是加深了爱慕之心,暗叹:那谪仙男子居然还会轻功,身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布衣也减不去那丰神俊朗的冠玉之貌,就那么如谪仙般飞走了。那轻功她只见祖父用过那么一次,眸子里溢出占有欲,低声道“瑟兮涧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众人的目光全在草地的猛虎身上,商量着要如何处理,猎到猛虎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有的老人让卖了猛虎摆流水席;有的主张见着有份儿大伙们分了;还有的觉得这一头猛虎不够,谢迁能猎得到一头,就能再猎来第二头,希望谢迁继续去深山猎虎,造福村民。

程溁这时已更好衣换上木底莲鞋和谢迁并肩而来,程勤也从书房急步而行,瞧着众人吵闹不休的模样,程溁有些心寒,她原以为质朴的村民,其实一直都是有私心的,只不尚未表现出来。随即程溁给谢迁递了一个眼神,谢迁半蹲附耳过来,听着小人儿的碎碎念幸福极了,他最是喜欢小人儿关心他那灵动的小模样,简直翩若惊鸿般的飞到他心头,谢迁双眸染上宠溺,偷偷捏捏了小人儿的小肉手。

这时村民们简直就是炸开了锅吵吵闹闹的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谢迁提了一口气,用内力喊出,道“这猛虎是我谢迁打的,自然由我做主,咱们把老虎卖了,银子给村里建学堂,乡亲们以为如何?”

村民们听到这如虎啸的声音刹那间寂静起来,连呼吸都轻了,是啊!他们忘了,这老虎是人家谢迁打的,又不是他们的真是白吵吵了,不过他们不介意多喝一杯羹。

“且慢。”身着正红色拖地六幅湘江水裙,外罩一件紫金织云肩的贵妇人起身上前几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站在凉亭用看蝼蚁的目光俯视着众人道。

程溁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瞧出来,这不是昨天泥里滚的继祖母,换了这身衣服金光闪闪,晃得她睁不开眼,赤裸裸的炫富,在她们小村子至于穿成这样嘛?

林淑清用施舍的态度对着程勤,道“小四,这头猛虎为母三日后要带回河南郡给你父亲,就算你的孝心了。”

程溁顿时火气上涌,在这个以孝治国的年代,这个继祖母又有个榜眼的儿子,她真是感受到了自己的人微言轻,自己是多么卑微的存在。她强忍着,很快冷静下来,暗叹:不对啊,她那个宠妾灭妻的祖父不是早就已故了吗,难道要用老虎上供祭祀?这个老妖婆可真贪啊!居然借用死人的名义强占她的东西,真是气死宝宝了。

程勤顿时流了一把冷汗,当初被除了族谱,他一怒之下就骗了众人,说他父亲程信早就死了,这才分家出来,如今这回可怎么解释,若是被众人知晓他把活着的父亲说成已故,那就是大大的不孝,他就彻底名声扫地。看来要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糊弄过去,即刻清了清嗓子,道“母亲这猛虎就算是儿子的孝心……”

谢迁余光扫着隐忍委屈的小人儿,心里酸酸的,截断程勤的话,道“老夫人,既然欲要小子这猛虎,小子自是十分欢喜,但此虎在我伏虎村猎得,小子一人说可不算。”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村的,程家外甥说的对。”张正根即刻反应过来了。

李远桥瞧见张正根给使眼色,即刻回应道“不能因为你是官家人,就霸占我们百姓宝贝。”

“这是我们大伙的凭什么给你一个人。”赵晨曦即刻给自家男人助阵道。

张家阿婆也明白了法不责众,带着幸灾乐祸,道“老太太你可不能以权压人,我们不服!”

“以权压人,不服!”

“不服!”

“不服!大官欺压良民!”

“大胆刁民,竟敢聚众闹事,给我通通拿下。”程圻指着还跪在一旁的奴才们,大喝道。

程壎上前一步挡在林淑清之前,呈现保护的动作,道“快!保护祖母。”

家丁们都是兵部调来保护尚书大人家眷的,自然是万分谨慎,个个亮出腰间的大刀,把聚众的村民围了起来,一个个把开刃的大刀架在村民们脖子上,有的村民们怕了,但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们可不怕。

八坡村老少爷们来瞧猛虎,大姑娘小媳妇自然也赶来凑热闹。

王铁蛋拍掉家丁手上的大刀,道“俺们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要兵戎相见,好大的官威啊!”

满仓大喝道“这是要血洗我们村子不成?敢问大人吾等犯了何罪?”把大刀踩在地上,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鬼了。

两方紧张的对峙起来火气均上涌,冲突仿佛一触即发。

这时葫芦村的老少爷们来了,个个手中拿着家伙,由李宛梧带头叉着腰,趾高气昂道“这老虎是我们北山葫芦村的,现在被你们村偷了,我们要拿回来!”

“真是笑话,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白给人睡都没人要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说这老虎是你们葫芦村的?谁猎的就是谁的?”王铁蛋嬉笑着道。

李宛梧不甘示弱,大笑道“哈哈!你个偷情的汉子,当真以为你偷程举人侄子的童养媳那事儿,真当是人不知鬼不觉?”都是十里八村的,谁家的八卦传不出,再说这可是边家人说的。

瞬间小媳妇们便都羞红了脸,低着头偷瞧那脸色煞白的谢迦。

霎时谢迦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从头劈到尾,这事儿李宛梧怎么会知道?对了!边家和李家是姑表亲,她的外祖父边振明是李宛梧这泼妇祖母的外甥,真是讽刺,她和王铁蛋的事儿,她只告诉过她母亲边亚煵,她可是月月都给谢家补贴,如今却被母亲当做笑话出卖。

一旁的程汔顿时觉得头顶冒绿光,众人瞧他的目光那是一个春意盎然绿柳依依。随即程汔怒不可遏的瞧着正走神的谢迦,猛地一巴掌挥了过去,他两人睡了这么多年,他自是了解谢迦这个童养媳的,谢迦这个表情,他刹那便知此事为真。

这时程汔身后的淑姨这二人的娘,自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她竟给儿子招来一个这样私德败坏水性杨花的媳妇,是她毁了程家的声誉,顿时一口气没上来急火攻心昏死了过去。

即刻程汔和程勤一齐抬着昏死的淑姨送回屋子。

虽说程溁如今和淑姨的关系疏远了,但是毕竟叫了这么多年大娘,眸子含泪站在原地,七年前就是淑姨把自己接回程家的,霎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同情,是愤怒,是无奈,是迷茫。

谢迁瞧着小人儿含泪的模样,顿时气血上涌,这葫芦村既然糊涂,那就用武力来解决,随即把小人儿送上被程家家丁层层护卫的凉亭,深深的看了一眼程溁。一个转身足尖轻点白衣一落犹如一苇渡江从水上漂过,纵身一跃站在树冠之上,双手负在身后对着葫芦村的后生,用内力喊道“胡搅蛮缠在我谢迁这不管用,速速退去。”话落便从树冠之上一跃而下,立在水池边的大石上,瞬间绿叶如飞花般片片落下,惊起群群的飞鸟。

李宛梧痴迷的瞧着玉树临风,如谪仙般的谢迁,捏着嗓子装着娇声,道“若是,若是谢家哥哥愿意娶我,我便……”说着对谢迁眨眼放电,猛地便向谢迁扑了过来。

谢迁对除了程溁以外的女子均无好感,是以游刃有余的避开迎面而来的泼女,但李宛梧则是用了全力,没能及时停下,电闪雷鸣之间顺着惯性一头栽进小池。

顿时岸上的人有哄笑,瞧乐的。也有谩骂谢迁不仁义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谢迁对这些均无感,他自是知晓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了肌肤之亲,他这辈子是娶定那泼妇了,他本就冷情,这又算什么。

随即宛梧的二哥把人捞了上来,宛梧不顾湿透的衣衫,叉着腰大喊,道“父老乡亲们,这灾星欺人太甚,咱们操起家伙来。”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谢迁是能打得死老虎的人,他们本能的畏惧,拿着耙子,锄头迟疑着。

“乡亲们怕什么?他谢迁不过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可这么多人呢!咱把那老虎换了银子,可是能买百亩良田啊!”李宛梧继续古惑着道。

葫芦村的村民们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土地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即刻就拿着耙子、锄头往谢迁头上招呼。

谢迁嘴角一个冷笑,低声道“真是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惧。”

程溁瞧着这么多人群殴她迁表哥,心脏怦怦直跳担心极了,谢迁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如何赤手空拳打这么多人,这是妥妥的挨揍、被打啊!即刻大喊着让程家家丁帮忙,但却无一人理会她,她便去求林淑清,希望念着同是姓程的份上帮帮她迁表哥。

林淑清起身走近程溁,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这个小女娃儿,长的和那荣卿溪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程家怎么就无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娃儿,这娃儿身上仿佛多了份特别的东西,就算她林淑清阅人无数也未能瞧出这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她的经验告诉她这小娃儿很危险是个角儿。随即林淑清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均在园中的打斗上,猛地瞧见凉亭下的小池里的怪石,顿时恶从胆边生,在背人的角度一把将程溁推了下去,她林淑清绝不养虎为患。

程溁自然没想到,向这继祖母求救不成反要致自己于死地,在身子失重的瞬间,极速伸出手拉住林淑清的发髻,并伸腿拌了一脚那林淑清的三寸金莲,用尽全力将二人身子的位置反转过来,她程溁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她从相信‘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句话,’她有仇当场就报了。

在落下的瞬间程溁伸着脖子使劲的瞧着她的迁表哥,这时谢迁已把众人的锄头、钉耙全都折断了,既如此她也能放心的去了。

这样一来程溁就垫着林淑清极速往下落。

(48)矛盾升级

“噔、叮、锵、铮、噌。”的声音传来,葫芦村后生手中举起的锄头,钉耙,被谢迁握住后一把甩了出去,力度大的将人手都震麻了,掌法使得是登峰造极。

但毕竟有上百个力壮的后生一齐进攻围着他一人,谢迁无奈之下用内力吸了一把大刀,握才手中。即刻大刀挥得是密不透风,刀法使得更是出神入化。凡是挥过来的锄头、耙子均在还未看清大刀劈来,便以被呈中间竖劈成两半,谢迁游刃有余的一人对战数百人,刹那间冠绝一时,站在大石之上真真是有万夫莫敌之霸气。

习武之人自是耳听八方,他忽然听见程溁呼吸急促,却又没听见任何说话声,这不符合小人儿的性格,随即往六角凉亭望去,这一瞧顿时吓出浑身冷汗,小人儿正和林淑清纠缠,即将从凉亭坠下。

那凉亭底下的池水可是当年李大乡绅特意做的怪石嶙峋,尖角多得很,从凉亭的高度往下落,轻则重伤出血,重则丧命黄泉。

谢迁顿时也顾不上这群无知后生,即刻转身离去,李宛梧的二哥趁机对着谢迁后背狠狠给了一闷棍,碗口粗的木棍应声而断,谢迁微微闷哼一声,连头也未回直接运用如影随形之功法从碧草上掠过,白衣似仙如云中燕那般,几个幻影便跃到小池上方。

胆战心惊的程溁感觉刚一沾水面,衣衫还未湿,就有一股旋风迎面扑来,随后只见谢迁一个空翻便把她提溜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即刻嗅到谢迁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儿,这熟悉的味道使程溁安心的窝在谢迁怀里,真是及时雨谢迁,刚才真是凶险万分,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抱着程溁的谢迁足尖轻点碧波水面,几个空翻,飞身落在假山后无人的角落,轻吻着程溁桃色的小嘴儿,这时闻着程溁熟悉的莲花味儿,慢慢放下心来,刚刚他才是要吓死的那个。

但很快就打破了二人的两心相依,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溁从谢迁怀里把脸抬起来,顿时寒光闪闪,程家家丁正拿着冒着寒光的尖刀对着他们二人。

随后谢迁拥着程溁跃出假山,飞身进了凉亭,只见刚被从水里救出的林淑清正围着貂皮大氅取暖,从三寸金莲处溢出淡淡混水的血污。

林淑清从眼底流出厌恶,咬牙切齿,道“逆女程溁胆大包天谋害祖母,速速把如此忤逆不孝的逆女,给本夫人拿下!”

谢迁早就防着这手了,再次运用如影随形,成了一道幻影即刻擒住林淑清,手握住她的三寸咽喉,嘴角一个冷笑道“那就试试?”伤他的溁儿的人,均要付出双倍代价。

程溁躲在谢迁身后探出脑袋,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伸出小肉手拽掉林淑清大氅的系带,熟练的摸出谢迁腰间的玄铁匕首,用吹毛断发匕首瞬间划开林淑清衣服,露出大红色肚兜,暗道,这种官家人最在乎的便是清誉,现在花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上千人,自古法不责众,她程溁倒是要看看,这官家夫人能耐我何?

尚书夫人林淑清的金缕玉衣就这样被扒,站在人群中供人欣赏,在林淑清刚要反抗之时,就被谢迁把胳膊给卸了,他刚刚可是瞧见这毒妇把小人儿推下来时的狠戾,大不了以后她和小人儿亡命天涯,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时刚偷偷溜出去葫芦村的后生们,又退了回来,也一起看的起兴。不仅村民们看的眼热,就连程家的家丁们也被这奇景吸了眼球。

“啧啧!这官夫人和咱们就是不一样,这程举人的娘,怎么也要五六十了吧?啧!这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王铁蛋眯着眸子道。

李远桥用手捂着眸子,偷偷流出一道缝隙偷瞧,道“你看那胸脯鼓鼓的,花白花白的呢!”

“这个年纪哪有穿正红色肚兜的?真是老不正经!”张正根把头扭了过去,摇头道。

王铁蛋津津有味的瞧着,道“啧啧!看那大腿多紧致简直是风韵犹存,堪比处子!”

随即满仓挑眉问,道“怎么比谢迦那个童养媳还紧致。”

王铁蛋眼睛滴溜溜一转,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话落摸着嘴唇,仿佛在回忆那回滋味儿。

李宛梧摸着自己的胸肌,疑惑道“你们没看见那身子上流血的血洞吗?眼里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后生们却连个眼神都不给李宛梧,这种瞧官家夫人雪白身子的美事儿,这辈子他们也遇不上第二次了吧!自然要看得够本,哪里还有时间搭理这个泼妇。

孙辈的程壎、程圻、程水仙、程月仙在就在一旁惊呆了,他们并不敢贸然前去救自己的祖母,他们自是了解此事早已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兄妹四人是瞧着祖母把程溁推下小池的,祖母就算对她们兄妹也是恩威并施,他们自幼便畏惧祖母,这也早就成了习惯。不成想最守孝道的四叔居然教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儿,这娇滴滴的程溁竟然如此的彪悍。祖母最是爱惜羽毛的,这次是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不知祖母这次会做出何事?

被谢迁把胳膊给卸掉的林淑清,红着老脸,想着地缝钻进去,这两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她是她们都祖母,他们却敢无视伦理孝道,还有这些粗鄙的刁民,竟敢堂而皇之看她尚书夫人的身子,她林淑清发誓,她定要杀光这里鸡犬不留,以解心头之恨。

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大地在摇动,不过刹那间,一辆坠着满是流苏的马车便虎啸冲来,后面跟着整齐划一的百名骑兵,奔腾的马群踏风而至。

“噹!噹!噹!噹!噹!噹!噹!”随着七棒锣后传来“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随着马蹄声,继续传来“噹!县丞大人到!众人跪迎!”

熏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后面的马儿们高扬着骄傲的头颅,抖动着油亮的鬃毛,但见那掀起的一角中,一抹官服若隐若现,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骑兵们下马,摆好田字队形,单膝跪地。村民们一瞧父母官来了,顿时一个个恭敬的跪下,连抬头偷瞧都不敢,他们不懂什么尚书夫人,反正天高皇帝远,具体有多大也管不着他们的小村子不是,在村民们眼里县丞谢恩就是最大的官。

县丞谢恩徐徐下了马车,官威十足道“父老乡亲们均聚在这里,是所谓何事?”

边振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膝行向前,道“回老父母的话,小人是八坡村村长,伏虎村程家外甥谢迁打了两头牛身大的猛虎,乡亲们便来开开眼界。”

“嗯?是吗?速带本官瞧瞧。”谢恩微微点头,俯视着边村长道。

边村长笑得满脸全是褶子,膝行着往草地上一指。

谢恩顺着一瞧,惊叹道“如此大的猛虎虎,居然能一箭毙命,还不伤虎皮,本官也是生平第一次见。我余姚竟出了如此俊杰之子?猎得此物可是大大的吉兆,天佑我大明,吾皇万岁万万岁。”其实他就是想说只有他谢恩才生得出如此杰出的儿子。

旁边俊俏的锦衣侍卫,黑濯上前一步,道“大人说的极是,此乃瑞兽,是天佑我大明,此事应广而告之,进献给圣人,普天同庆。”用看不出波澜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凉亭上裸露的尚书夫人和县丞大人遗失在外儿子。

谢恩微微摇头道“这猛虎是乡亲们的,岂能由本官献给圣人,这不是抢了乡亲们的功劳。”

黑濯哪里能不懂谢恩的意思,深思后道“大人不如写下万民伞,为乡亲们请愿,再表彰伏虎英雄。”

谢恩点头,道“这样甚好,乡亲们觉得如何?”

跪下的众人齐齐大呼,道“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

“大人英明。”

谢恩嘴角微微勾起,道“不!这是吾皇的福泽在庇佑着乡亲们。”

跪下的众人又齐齐大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随着百姓的欢呼,带着回声响彻云霄,大地都随着颤抖起来。

程溁就这样瞧着县丞大人居然无视这个裸体的官家夫人,竟然如此化解了即将流血的斗殴事件,不但县丞自己拿走了猛虎表功,还落下为民请愿的好名声,顺便也称赞了谢迁为伏虎英雄。这样用不了多久恐怕就会被圣人知晓,到时候这个失节继祖母还敢与皇权作对不成?

不过今日她与林淑清算是结了死仇,第一次见面人家孙女要踹断她的腰,第二次见不仅要抢她们用命猎来的老虎,居然还想要她的命,既然这个继祖母对她不仁,就休怪她无意。程溁趁着众人的目光被县丞吸引,悄悄摸出荷包里面的毒粉,偷偷洒在林淑清的伤口处。

这是程溁上辈子网上学的秘方,用夹竹桃、曼陀罗、乌头、钩吻、一品红、水仙、罂粟、马缨丹、马蹄莲九种毒花按比例提纯后的花粉,此毒为慢性药,虽不会致死,但会让人全身无力,且食不下咽,给人造成消瘦的假象。如此这老妖婆就没精力再来算计她了吧!她不想杀人,毕竟程溁是受过人人平等的教育,她珍爱生命。

村民们帮着县丞把老虎运往县衙,县丞大人却未离开程宅,若不是他在伏虎村埋下眼线,他刚找回的儿子就又要没了!程勤就是没有他变通灵活,那林淑清算是什么母亲,不过就是个小妾转正的继母,那老妖精若是他继母,且他名字又不在族谱上了,那还有何需要顾忌的!他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又有什么资格给他指手画脚,迂腐,大大的迂腐,哎!

于此同时林淑清已经接好脱臼的骨节,梳洗更衣好,面上恢复了以往的雍容华贵。

程家人和县丞也落座于正厅,

谢迁挡在程溁前站在大堂正中,一副审犯人的架势,威逼着二人。

程勤拍着桌子,气的脸色苍白,道“逆女!竟敢忤逆不孝,还不跪下求的你祖母宽宏大量!”

程溁低着的头,悄悄翻个白眼,窝火道“爹!真以为道歉就有用了,继祖母便会原谅溁儿不成?”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无礼?”程举人嘴巴张了又张,咬着牙就吐出这几个字来。

程溁嘴角一个冷笑,抬起头道“继祖母,打算如何处置小女子直说了罢!”

林淑清品着龙井茶,连眼皮都不抬,不紧不慢,道“不敬长辈,当众对本夫人无礼视为忤逆,刚顶撞你生父,不尊父命,视为不孝,日后也必不会出嫁从夫,观汝言行更是毫无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诉忤逆之言,述不合之义,此女不可留,沉塘罢!”

谢迁脸色一沉,暗暗摸着腰间的匕首。

程勤低着头不敢瞧任何人,他觉得自己如今是如何做都是错。

程溁觉得应该把这老妖精的皮扒开,用照妖镜照照,是以道“老太太我想你忘了,是我先求你帮我救人,但你却忽然推我下凉亭,企图置我于死地,但只不过我落水前被救,毫无受损罢了!而老太太你便是自食其恶果,不仅企图杀我二人灭口,还欲要贪图圣人的猛虎,是也不是?”

林淑清一个茶壶对程溁砸来,大怒道“放肆!”

谢迁用内力一挡直接把茶壶反向对转,对着林淑清回了过去,但瞬间就被旁边的家丁挡住了。

程溁嘴角一个冷笑,道“啧啧!老太太你就是记吃不记打,小女子也有要说的呢,想不想听呐?”

她是越来越恶心这个老妖精了,口齿清晰,逐一道“其一,意图以权压人欺压百姓,视为不义;其二,在众人面前企图谋害程家子嗣,视为不慈;其三,见事欲要败露,企图杀人灭口,视为不仁;其四,欲要抢夺圣人之物,视为不忠;其五,不顾祖宗礼法,限制正室嫡子不准考科举,视为不孝;其六,被千人瞧了酮体,视为不洁……”

“闭嘴!给本夫人拿下这孽畜!”林淑清把桌上的茶具用袖子一把扫到地上,瓷器应声而碎。

家丁们应声一齐冲了进来,拔出腰间的尖刀。

谢恩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挥,大喝道“来人啊!谁敢在本官面前动用私刑?”余姚的骑兵虎啸而来,迎面挡在程家家丁前,各个举起长枪。

程溁从挡在前面的谢迁露出小脑袋,道“哎呦!老太太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啦?”瞧见有人给她撑腰了,随即胆子大了起来,原地走了两步,继续道“敢问小女子刚刚说的哪条总结得不符了?这些可真真是毫无半分虚假的哟!这可是小女给您特意量身定做的好词佳句呐!是不是太贴切啦?一时接受不了,慢慢品品,其实小女子用词还是很优雅滴!”

眨着眼睛的程溁,甜甜的笑着,道“若是把这个不义、不慈、不仁、不忠、不孝、不洁的官夫人,让伶俐的说书人将这个毒辣官夫人做继祖母故事,好好唠一唠,广而告之的警示众人,想必会在世上减少那无辜受虐小娃儿的数目吧!”那与生俱来的可爱清纯,误让人以为她在说什么好的建议。

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清纯,望着西方,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个故事便能解救无数人的命运呐!应该是件大功德的事吧,小女子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林淑清从出生就是处士大儒林欣女,素有德仪,累封夫人,虽然为了文武双全的程信委身为妾,但也得到比正室还多的荣宠,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奚落,顿时气的开始冒汗,手发抖。

程溁瞧着这个继祖母的穿衣打扮便知是有多空虚,什么赤金紫金的刺绣,衣衫不是贵族的紫色就是正妻才能穿的大红,簪子更是贵重精致,随即就推断出这老太太有多爱面子,多虚荣,多怕被人说三道四,现在这慢性毒药发作,急火攻心,看来气狠了。

即刻又给添了一把火,道“把咱程家的故事编个画本子。如此也是举世闻名啦!为何老太太却气的手脚发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敢做不敢当?啧啧!”

林淑清歇斯底里,无力的抬起手指着,道“程勤你不管管你的逆女了嘛!”

随即程勤拍着桌子,大喝道“忤逆不孝的东西给我跪下,当真是想沉塘不成?”桌上的茶杯被震的发抖。

程溁失望的瞧着这个便意爹,道“父亲是打算听你母亲的话把你女儿淹死?呵呵!不知要如何向我娘解释?”忽然有些庆幸小程溁死的早,若是活着不知会有多难过。

林淑清缓了口气,冷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说是失足落水即可!”转头瞧着谢恩,继续道“县丞大人,身为亲生父亲要处死逆女不知官老爷管不管的着呢?”

程溁瞧着这个低头不语愚孝的父亲,双手握拳,心中开始恨意滋生。倘若想要了解一个人,只看表面和善真的不够,还要公过事才知靠不靠得住。

谢迁跨出一步挡在程溁面前,玄铁匕首握在手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林淑清拍着桌子,大喝道“动手,给本夫人拿下逆女!”

(49)弩箭入肉

谢迁上前几步把程溁挡的严严实实,对冲上来的挥刀的家丁是毫不留情一刀歌喉,瞬间大厅便横七竖八的躺着家丁的尸首。

家丁虽说是兵部的人也算训练有素,但是人都会怕死,开始止不不前,互相对望。

林淑清哪里会瞧不出,这个谢家少年是武艺高强,她的家丁们加一起也未必是那一人的对手,随即道“第一个割下这二人头颅的,本夫人赏黄金千两,赐扬州瘦马二人。”

顿时程家家丁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合力围攻,把谢迁围的更是水榭不通,但也有几个狡诈的悄悄绕走,欲要将尖刀挥向程溁,他们也瞧出来了这束发男子武功奇高,根本就不是他们可以掣肘的,但那程家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不仅亲爹不疼,那继祖母更是对她恨之入骨,是以偷偷避开那男子,奔着程溁挥刀而来,就算是奖赏的一半,五百两黄金和一个扬州瘦马也是极好的。

程溁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即刻捡起散落在一旁的大刀,用尽全力把挥来的尖刀扛了起来,谢迁那里更是围满家丁护卫腹背受敌,她绝不能让谢迁分心。但奈何有心无力,但程溁依旧咬着牙死死坚持着,眼看尖刀就要落下,命悬一线。暗叹:难道我就要死在这老妖婆手上?不!我不甘心,瞬间瞳孔开始变蓝,浑身发热,唰!程溁抿着唇一刀挥了过去,迎面而来的三人像是均被内力震开,齐齐被程溁的刀力甩了出去,撞在柱子上口吐鲜血。

连程溁自己也纳闷,她为何忽然间力大无穷了,居然能一挥刀就将三个大汉甩开。

藏身在程溁手腕佛珠里的墨漪打着哈欠醒来,如今它借佛法避着雷劫躲在莲花佛珠中修炼,刚刚恢复了两成灵力,这小丫头也算对它墨漪有恩,它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就算即刻被第三重天雷劫寻到,它墨漪也不能冷眼相待。

随机墨漪伸了个懒腰化成一道飞烟出了莲花佛珠,瞧着坐在最尊位子的林淑清,用仅能自己听到的语言,道“额为诸阳之首,不宜偏削,若偏而不正,举止轻浮而不稳重者,居多主浮荡。行步不正,如风摆杨柳,乃蛇行雀跃,马跑兔奔之相,其心险恶。”

眼见两个家丁又逃窜而来,提起尖刀对着程溁刺来。即刻墨漪幻化成小灵狐的模样,从门口再次跃进堂里。肉肉的小狐身纵身一跳,对着那两个程家家丁上去就是一口,顿时给这两个家丁每人撕下一块皮肉,给他们身上添了两个血洞,洁白的小狐牙上沾上赤红的鲜血,给可爱的小灵狐增添一分冷冽。

程溁眸子含泪感动极了,这小黑居然还记得自己,她还以为这小黑跑丢迷路了,担心的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暗叹:小动物有时可比复杂的人类讲义气多了。

谢迁这时也瞧见程溁危险的处境,顿时火气上涌夺了两把尖刀,不再給他们悔悟后退的机会,手持双刀跃起,头下脚上日套三环,几个家丁瞬间倒下。随后使出黑熊翻背朝阳旋挥双刀,程家家丁是上一个倒一个。谢迁借着家丁们的招架之力不断在空中旋转挥刀,紧接着用出三转身蝴蝶吸水,左翻身下右手劈刀,右翻身左手下劈刀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动作,挥刀间必割三寸咽喉。

这般模样的谢迁冷漠得不带一丝人情味儿,见者仿佛都能被冰封,犹如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如孤狼的少年一般。

眼看脚下的尸体越积越多,但谢迁并未停下,他知道他这里留下的尸首越多,程溁那里就越安全,此时的谢迁仿佛不知疲惫,且出招极快,在家丁们还未看清出招,未察觉到疼痛时,瞬间便已毙命。

整个堂内犹如人间炼狱一般,谢恩是如坐针毡扭成麻花状伸着脑袋,目光紧紧随着大刀而转动,他心脏突突跳,都快担心死他儿子啦!他谢恩可以把他儿子摘出来洗干净,但溁丫头程家绝不会放过,依那林淑清的性子定会死死咬住溁丫头,背地里不知又会使出何等手段,他就算是倾尽谢家的所有人脉,也未必保得下。但看这情形他儿子是要和溁丫头共进退。

林淑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并不是因为她胸有成竹所以稳如泰山,而是她忽然浑身发软,心慌意乱,无力起身逃窜,她心里明白这些家丁死绝后,紧接着被夺命的就是她。随即林淑清颤颤悠悠的摸出项间的坠子吹了起来,这是她相公给的,此暗卫极其擅长弓弩和暗器,是她林淑清最后一道保命符。这暗卫只有哨音才能驱使,也仅有吹动风波哨才会根据主人的指令动手,否则就算主人死在暗卫面前,这暗卫也不会出手相救,暗卫仅认风波哨,不认任何主人。而且此哨音如同波震一般,没有任何声音,却听了十分不舒服。

众人都被谢迁的武力值惊呆了,他们均知谢迁武艺高强,但不知竟强到可一敌百,自身却毫发无损境界。

程溁站在不远处瞧着谢迁杀红眼的模样心疼极了,倘若她忍忍林淑清是不是会好一些,那样也不会让迁表哥开了杀戒,含泪瞧着挥着双刀不停收割人命的谢迁。忽然余光瞥见林淑清吹着那无声的哨子,这个老妖婆绝不会做无用功,定是欲留了后手,即刻程溁举起手中的尖刀一把丢了过去,砸在林淑清胳膊上划破了锦袍。奈何准头不够没能砸掉哨子,此刻的林淑清更是拼命的吹着哨子。

暗自懊恼的程溁忽然感觉背脊发凉,侧身一瞧,一支冒着深绿色寒光的弩箭对着谢迁飞来。

电闪雷鸣间,程溁极速的从后面抱住还在挥刀的谢迁。谢迁本能的回头瞧小人儿,只见寒光四射的弓弩即将射在小人心窝,奈何他手中的尖刀还插在敌人身上,也来不及拔刀了,即刻用掌风挥了过去,但终归晚了一步。

刹那间传来弩箭入肉的声音,被打偏的剪头沒入程溁的肩胛骨,若不是前面谢迁的掌风挡了一下,估计这弩箭的力度足可把程溁的心窝射穿。

瞬间程溁的热血便撒在谢迁脸上,谢迁更是被小人儿的血吓得手脚发颤,再也顾不得那仅剩稀疏的几个程家家丁,颤抖的抱住血流如注的小人儿,猛地发现程溁肩胛骨上溢出的血快速变黑,这弩箭居然有毒,随即谢迁白瞳仁里的血丝开始充血变红。

家丁们瞧见刚刚如杀神降世的谢迁,和一个个迅速倒下的战友们,早就吓破了胆儿,这时更不敢惹这头暴怒的猛虎。

“嗖!”又一只弩箭迎面飞来,谢迁发狠似的用尽全力把极速而来的弩箭按照来路回调投了过去,只见那弩箭如同闪电的速度飞了出去,随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谢迁拥着小人儿,飞蹿到了林淑清面前,一把提起林淑清的脖子,谢迁用犹如宰鸡蛋的目光瞧着这个林淑清,道“解药呢?”声音温度犹如零下。

林淑清蹬着悬空的腿,窒息感让她的两眼快要爆出,沙哑的声音,道“救命!”

谢迁随即一手掐着林淑清的咽喉,领一只手卸了她的双肩,若不是担心这老妖精疼晕过去,他定会直接撤掉林淑清的胳膊。

林淑清的声音更加沙哑了,犹如破锣一般,痛苦道“啊!疼放手,我没有解药,没有。”

谢恩担心兵部尚书程信的报复上前抱住谢迁的手,程勤为了孝道也不得不上前阻拦苦苦劝说,谢恩和程勤二人既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奈何谢迁连个眼神都不给这二人,他的溁儿中了剧毒危在旦夕,那他谢迁还有何事需要顾忌?

林淑清的脸色已从红色变得发紫,眼看着就不行了,舌头越吐越长。

程溁瞧着林淑清的眸子,那恐惧不是演出来的,怕是真没有解药罢,谢恩和程勤的话她听得在理,若谢迁当真杀了林淑清,仅是当时痛快了,但未来不仅官途没了,就连自身都难保,必会颠沛流离一生。若真的这样她程溁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

瞬间程溁就决定不报仇了,双眸含泪深深瞧着谢迁,气若游丝道“迁表哥,让林淑清发毒誓,不准再对你我二人追责,更不许日后再残害你我二人,否则苍天不佑五雷轰顶,她林淑清亲生的子子孙孙均短寿夭折,死于非命。”

谢迁哪里不懂小人儿是在顾虑他,是在担心他日后的生活,小人儿被伤成这样,却还在处处为他打算,谢迁咬着牙松开了青筋凸露的手。

被放开的林淑清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痛痛快快的发好了毒誓。

随即谢迁拥着唇色发黑的小人儿冲了出去,寻到蒙的全身不见一丝皮肤的暗卫,也不废话,直接在那被自己弓弩所伤的暗卫身上摸索着。

暗卫声音没有情绪,淡淡道“阎王泣无解。”

随后搜身完毕的谢迁果真未发现任何解药的痕迹。

对谢迁来说“无解”这二字犹如凌迟,心中再也顾不上什么杀暗卫,什么报仇林淑清。拥着小人儿运用如影随形飞蹿了出去,一路犹如魅影风驰电射般到了八坡村,但他没空去看这熟悉的景色,寻觅儿时的回忆,按照记忆到了孟老大夫家。

此时孟老大夫正在晒草药,瞧见谢迁如疯魔似的抱着那个程家小丫头,即刻把二人请进屋,他一把年纪了,想拦也拦不住,人家谢迁可是能猎来猛虎的人。

到了屋里程溁无力的将眸子睁开一条缝,瞧着孟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脉,又沾了点她黑色的血液,看不出情绪。随后便把谢迁叫了出去。

程溁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有些庆幸还好中毒的是她,若是谢迁那她们二人均会没命的,如此这般二人至少可以活一个。猛地开始打寒颤,冷好冷,那种从骨子里的冷,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这种冷她记忆中曾遭过这份罪,对!是李家密道的油灯,七年前在蛇洞她就尝过这毒的滋味。

墨漪化成一缕黑烟跟着谢迁飘来,瞧着这曾经有恩于他的小丫头,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它虽不会解毒但是可以暂时压制一下,罢了!就再插手回人间之事吧!随即墨漪一挥手把程溁弄晕过去,幻化成小灵狐模样,用狐牙咬开自己的血脉,喂给小丫头吃。

瞬间程溁感觉嘴中一股铁锈味儿,这‘铁锈味’好像全部往她受伤的右肩甲骨上涌,慢慢的身体不冷了。

后来等她恢复了神识就瞧见孟老大夫撸着胡子,道“怪哉,怪哉!阎王泣如此霸道之毒居然能被压制,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拿了孟老大夫给的金疮药,按照程溁的意思,谢迁抱着小人儿去了狼洞,程宅是回不去了。还好狼洞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二人搂草打兔子也饿不着。

苏醒的程溁开始操心两天后的县试,今日谢迁杀了人也不知会不会成为杀人犯。谢迁抱着失而复得的小人儿,如同珍宝那般舍不得撒手,亲了又亲,瞧了又瞧,仿佛一撒手就会消失。

程溁从谢迁怀里钻出来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露出小虎牙笑得甜甜的,道“嘻嘻!迁表哥夜里偷偷去找县丞,问问他能不能帮着洗脱杀了程家家奴的事,让县丞大人给你协商,你就说‘榜眼他娘大腿上有个兔子型胎记,花白的胸口上有颗朱砂痣,茱萸是淡褐色的,若是林淑清……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闹得世人皆知,她让咱们不好过,那谁也甭想舒服。’如何?”说着就开始得意的坏笑,坏主意一堆一堆的。

谢迁宠溺的捏了捏小人儿的鼻子,小人儿这股狡黠真是讨喜极了。本想点头,但随即想到他去考县试,那溁儿怎么办?今日小人儿中了阎王泣,虽被压制住,但又流了这儿多血,他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狡黠的程溁瞧着谢迁这流转的眸子便知他的顾虑,蹙眉道“迁表哥,你可知今日那继祖母为何敢对我说杀就杀,为何又是一副高高在上毫无顾忌的模样?”

谢迁艰难的点头,他懂小人儿要说什么。

程溁不得不把话说透,含泪道“因为我们无权无势更没有背景,而林淑清有个做官的儿子程克勤。而我们在她们看来就如同蝼蚁一般,是如此卑微的存在,渺小到那些达官贵人根本无需任何的忌讳便能肆意欺压。”

封建社会的人命真是不值钱,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想要报仇绝不是现在,应该在她们还小瞧我们的时候,趁其不备迅速成长,否则卑微的我们连那可怜的成长机会都会被剥夺。哪怕迁表哥仅有个秀才功名,也可见官不跪,科举便是咱们如今唯一看得见的出路。”话落程溁开始喘不上气,犹如岸上的鱼,难受极了。

谢迁赶紧给小人儿顺气,心疼道“溁儿别急,迁表哥什么都听溁儿的,定要比那个程克勤更努力。”溁儿这次伤的真是不轻,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却还在为他思虑替他筹谋,他是又感动又心疼。

程溁发现她遗传荣家的肺病又犯了,但他不能让谢迁知道,忍着无法呼吸的痛,笑道“迁表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不能再让谢迁担心自己了。

谢迁自幼和程溁一起长大,哪能瞧不出小人儿犯肺病了,即刻把小人儿抱在怀里轻拍着背,道“迁表哥去打只野鸡,回来给溁儿做最爱的叫花鸡。”话落轻吻小人儿的额头,深深的望着程溁,强忍住眸中溢出心痛。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大步走出,对着程宅的方向而去,小楼有溁儿自制的秘炼枇杷膏,可以抑制肺病。

谢迁一路狂奔他需要发泄,他怕自己见到林淑清忍不住现在就泄愤,哪还忍得到日后自己位高权重。他觉得自己好无能,他说过要保护溁儿的,如今却对着那屡次欲夺溁儿性命的毒妇也无能为力,双手握拳,青筋凸起一跳一跳的。

墨漪一路跟着谢迁,它担心这个紫气男子会犯傻,随着它慢慢了解这二人的情形,它有些心疼这小娃儿。

这时谢迁正躲在房梁上,静静听着林淑清与程壎、程圻、程水仙、程月仙的密谋,他觉得自己已不用找县丞帮忙了,因为县丞早就威逼利诱林淑清,‘程家之事不准牵连他谢迁,否则就和他父亲谢莹一齐把此事原原本本的禀明圣上,令天下文人骚客来好好的论一论,再写几首诗词供后人传唱取乐。他谢恩倒要瞧瞧尚书大人是要官途,还是要失节的夫人。’

随后这祖孙五人便商量着要如何把所有跟来的奴才、婢女全部灭口。又要如何让这十里八村的贱民死得干净,还不损她们程家名声,不损程克勤官威。

谢迁在柱子上思考这溁儿的祖父,程信听这意思居然还活着,那为何程勤却说程信已故,随后来不及深思便听见这毒妇居然要把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灭口。十里八村加起来要几万人,就算是放火烧死也是异想天开,这毒妇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刚刚沉思片刻的谢迁,即刻听见天雷滚滚的闷雷响起,几道闪电劈下来,把每人的算计照的清楚。

怎么听着这雷声是在围着这个屋在劈,随即谢迁趁着林淑清这五人不注意,一个如影随形飘了出去,墨漪化成黑烟藏身在谢迁袖兜。

(50)县试

霎时白昼犹如黑夜,乌云层层叠叠得把金乌遮个严实,黑压压的乌云仿佛压的离着堂屋只有几丈高,瞬间电闪雷鸣滚滚而来,黑漆漆的空中数百道闪电对着堂屋闪烁不停,百道闪电几乎同时而至,瞬间雷火便把堂屋点燃。

谢迁冷眼瞧着,嘴角微微勾起,随即去小楼收拾细软,把小人儿喜欢的小玩意通通打包,想着溁儿若是得知此事定会心情大好。便从房顶跃出,在屋顶静静瞧着林淑清住的堂屋被抬出五个被雷火烧伤的人,不用想也知这五人是谁,是以提速出了程宅,他要回去讲给小人儿的。

刚从县衙送猛虎回来的村民们,大都正在村口老树下唠嗑。

王铁蛋眸子滴溜溜一转,奸笑道“官夫人被雷劈了?被烧糊了?可怜了那花白的胸脯。”倘若可以他也想尝尝官夫人的滋味,半老徐娘也能凑合。

满仓惋惜道“官家小姐也被雷劈了,可惜了那娇俏的脸蛋?”他早就惦记上了那个小跛子,人家虽是个跛子,但好歹也是官家女子,若是嫁了他,嫁妆都够他享一辈子福了。

李宛梧扮着淑女的样子,娇声道“官家少爷也被雷劈了?烧的严重不?”也不知那地方还能不能用,耽误传宗接代不!

在屋顶掠过的谢迁瞧着这些村民,比曾经更加体会到了人心叵测,坚定了他要变强的决心,他若不强大起来谁去守护溁儿?

在路上顺手打了两只野鸡放在厨房门口,进了狼洞瞧着小人儿睡得香甜,轻吻了一下,便又进了厨房,把野鸡收拾干净一只熬汤,一只做三杯鸡,他本想做叫花鸡,但想起小人儿习惯给叫花鸡放很多的辣椒,那辣椒可不利于伤口愈合,是以谢迁便改了菜单。

谢迁麻利的将洗净后的鸡斩成大块,热锅注入素油和麻油,油温到七成热时,下入蒜、姜片和干辣椒炒出香味。紧接着下入备好的鸡块,翻炒至鸡块变色后倒入酱油翻炒均匀上色。随即加入米酒、冰糖,大火烧开,下入味素,转中小火盖锅盖焖煮一刻钟。最后待锅内汤汁收九成时换大火翻炒,随后热腾腾的三杯鸡便散发出浓郁诱人的味道。

熟睡的程溁被香味唤醒,肚子咕咕叫,这时谢迁刚好端着饭菜进了狼洞,瞧着小人人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忍着想拥吻的冲动,给小人儿擦擦小手,每个指头都细心的擦到。

依偎在谢迁怀里程溁,犹如一只小雏鸟,张着嘴等着人家给喂食。谢迁喂一勺,她便张一次嘴,不知不觉就吃多了,横在床上打着饱嗝,谢迁给小人儿揉着肚子,暗叹:真是把小人儿饿狠了,一天都没吃饭了,心疼的亲吻着小人儿额头,眸子里满满都是爱意。

“迁表哥,小楼里有我之前做的方便面和黑芝麻糊,还有那半成品鸡柳、猪肉粒,猪排,明天再摊几张煎饼,后天县试带着吃。”她实在是没力气起身了,否则定不会这么给谢迁对付,今日谢迁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她都想把心挖出来给人家呢!

谢迁瞧着小人儿关心他的模样,不由自己俯下身噙住那樱红的小嘴,闭上眸子柔韧的舌钻进小人儿牙关,伸到软舌下方卷起吸吮了过来,含住轻咬她的舌,同时用唇吮咬小人儿,最后将小人儿的软舌整个吞下。

和谢迁那种触电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顿时她肩胛骨也不疼了,肺病也不难受了。程溁以前作为单身狗,瞧见公园里成双成对的恋人,那时她羡慕极了,但她也绝不将就,因为她绝不会为了恋爱而恋爱。

温书备考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终于到了赴县试这一日。程溁一夜未睡,不知为何这次身体恢复的极快,两天便结疤了,肩胛骨也不疼了,摸黑在厨房煮好意面拌上油,等吃的时候将弄熟猪肉粒酱炒热再放入意面,片刻便可食用,她上辈子在必胜客勤工俭学时,每天都要炒上几十份的‘意式肉酱面’,她熟练得都快糊了。

焖上米饭后,把提前腌制好的猪排炸熟和叉烧肉一同切成小丁,上辈子的西兰花她手上没有,便切了几片雪里红,用银饭盒摆好,这都是特制的纯银餐具,她担心林淑清使坏,说不定会买通几个衙役下毒,这种银餐具虽不能百分百检测出是否含毒,但世人皆知此法,至少可以震慑一下那些歹心人。

谢迁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眸子起身后,便瞧见枕旁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赴考冠服,这定是小人儿夜里熨烫过的,冠服上面没有一道褶皱,谢迁爱惜的抚摸着。随即隐隐传来银器清脆的碰撞声。是以谢迁利索的穿上冠服出了狼洞,瞧瞧天色估摸着也就二更天,整个山林都笼罩在浓浓夜色之中。

程溁听见脚步声,即刻从厨房探出小脑袋,笑得露出小虎牙,道:“迁表哥,早食已经好了。”话落又匆匆把小脑袋收回了厨房。

谢迁紧跟着程溁端着菜出来,桌上摆好煮蛋、锅巴菜、榨菜、油条。

二人围在一桌吃早食时,谢迁忍不住担心,道“溁儿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能如此劳累?这些留着迁表哥做就好。”他昨夜不知为何躺下就睡死了过去,连小人儿起床都不知道。

程溁避开不答,笑嘻嘻露出小虎牙,指着桌子道“这是糖心蛋,吃了吉利,食盒都给迁表哥备好呐,一会儿吃完赶紧动身可不能晚了。”她怎么会说自己给谢迁偷偷点了安神香。

谢迁瞧着小人儿双眸滴溜溜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暖暖的道“爱妻贤惠。”话落又轻吻着小人儿额头。

饭后谢迁提起小人儿给准备的一人高的大包裹,心里痒痒的,瞧着小人儿的眸子仿若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最后程溁提醒道“再检查一下考牌带了吗?别到时候回来找,那可就来不及了。”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点点头,把考牌放进袖兜,走的是一步三回头,待走到拐弯前,回头望向狼洞,见小人儿手提着灯笼立在护栏边,垫着脚尖瞧着自己。

这一刻,谢迁心里被酸酸、满满、暖暖占据,若是能把小人儿装进怀里随身携带就好了。

当下山林里黑漆漆的,仅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极速行走。

到了城门口,只见一辆满是流苏的马车停在路口处,黑濯见了谢迁便掀开丝绸帘,恭敬道:“公子请,大人早就派黑濯等候在此。”

谢迁拱手道谢后登了马车,车马一抖缰绳,车轮转起一路尘土飞扬,马车上铺着极为厚实的被褥,车上的人并未感到丝毫颠簸,转过了几道弯,抚院门前戒严了,马车绕了个圈,谢迁提着温暖的食盒,心里想着小人儿暖暖的。

黑濯瞧着那一人高的大包裹,与谢迁的气质是相当的不符,便猜想这是那日受伤的小丫头给准备的,如今瞧着谢迁一脸暖色,哪还有那日如杀神般的半分戾气,自古美人膝便是英雄冢,世间最难过的便是情关吧!随即挑开车帘,黑濯用深邃的眸子看了看天色,瞧见大街上已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随即拿出腰牌给车夫,维持秩序的衙役即刻便来开道。

“那是谁家马车,竟可先行?”一白面书生顺着窗缝望去,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别吵,静一点。”衙役打断书生的话。

白面书生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去搭理这无知粗俗的衙役。

马车一路慢行,很快到了县学学宫的所在。这时差不多已是五更天了,天色将明未明,但依旧可看清人山人海如潮水般的涌动。

一旁衙役,敲着铜锣过来呼喝道:“快把车马驾到一边去,学子五十人一组站好!”

谢迁也从马车下来,衙役自是认得黑濯,恭敬的把二人请进去。

入场时已是黎明时分,院中立有糊纸灯牌,比较容易看清,被衙役分作各五十人一组的学子依次渐行,由官吏点名,点名后入场,按顺序带着内装文房四宝的考篮、食物、戴校卡、考牌入场。前面的搜子搜行李、包裹、食盒,检查有无夹带藏匿之类的。后面的搜子细致的搜查考生全身,松开长发挨个摸了摸,防止挟抄。

搜子本打算象征性的检查一下谢迁,恭敬的打开那一人高的大包裹,这一看讨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差点闪瞎了他的眼,那叫一个银光灿灿,不仅是银筷子、银勺、银碗,银杯,银餐盒,还有一口银制的小锅,忍不住仔细瞧了瞧这书生,暗自揣测这书生是什么身份不仅由黑濯亲自做保,还由黑濯亲自接进考场,黑濯那可是进士出身啊!

一旁书生也是交谈起来,一人低声道:“那人是什么来历,为何那衙役和搜子这么恭敬。”

另一人摇头道“面生的很,不认识,反正不是余姚这几大书院的。”

那边的士子眼睛一转,一拍头道“啪!我倒是觉得眼熟的很。像不像是上元夜那晚,九重楼做对子的束发美男?”

即刻另一白面书生点头,道“还真是!我记得他那没有波澜的眸子,这次穿得冠服愚兄竟一时没认出来!”

“对对!就是他。”

“他就是击败李东阳登上九重楼顶,夺得御赐羊脂美玉的那人!”

“等考试结束一定要找他切磋切磋!”

“还用什么切磋,瞧瞧最后这场县试谁是案首便可!”

本不想搭理这群无聊的书生的谢迁,沉默不语的目视前方,但想起昨夜溁儿在他怀里低声的叮咛,随即嘴角微微勾起,挨个谦逊有礼的点头拱手示意,便加入检查后的学子一同往前走。

县试考棚正面为公堂,公堂前是数排考房,东西相向,大小均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院北为正门,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门,倘若学子未考中,就称为作龙门点额,顾名思义就是脑袋撞门脸上了。

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再北有三间大厅,中间为过道,考官坐西间,面东点名。

再北有很多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茅房在另一端。

公堂上设公座,余姚县县丞谢恩,县学教谕都坐在上面。有顶遮盖的考棚根本不够容纳这三千学子应考,所以堂外甬道南北两侧还摆上简易的考案,作为露天考场。坐在这应考若是碰上烈日当空或狂风暴雨,那就只能重在参与了。

谢迁等考生先被带至公堂前等候,由小吏唱名后,依次向县丞谢恩行揖礼,一旁禀生认保。

待到了谢迁时,一旁小吏唱名道:“余姚县谢迁,进士黑濯作保。”

谢迁低头作揖,但听一个声音:“学生黑濯作保”。

即刻领到考题,一名小吏殷勤的带谢迁去考棚,小吏在一旁低声道:“是谢家公子吧?黑大人关照过了,卷上写有公子的座次,是咱这条件最好的考棚呢!”

谢迁看了卷子钤印上书天一癸酉,本想顺着甬道自己找考房的,但小吏殷勤讨好的领到考棚号房前,谢迁谦逊谢过小吏,走进这最好的号房,确实与那些低矮考棚不一样,首先就比那些考棚高上三尺,左右都是厚厚的白色板壁,一张可拆卸的几案横在上面,笔洗、木盆、木炭、炭炉、竹帘和满水的小水桶。

随后谢迁即刻将包裹里的吃食归置好,这可是小人儿连夜给他做的,溁儿说过这叫爱心便当,只给最爱的他。随即又拴好竹帘子,小人儿说过等金乌升起后强光会伤眼的。

考生陆陆续续的入场,凡是进了考场的学子均对着谢迁偷瞄,谢迁挨个大方点头拱手见礼。

坐在谢迁对过的学子低声抱怨:这次怎会有如此多的考生,三千学子同考县试,录取名额却不过五十余人,就算入围也是极其艰难呐!

这时三千学子均已入座,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学宫教谕上前,大声道“广大学子从此刻起不准有移席、换卷、丢纸、说话、顾盼等不合礼法之事,否则均已以作弊论处,违者取缔县试资格!”

规整好一人高大包裹的谢迁,这才得空将试卷一翻,但见三张以起草之用的素纸,三张呈文纸作誉写的正卷,卷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题目及抬头草稿中亦需填写台阁字,溁儿曾还提醒过他,不得将文章写于密封线外,只要一想起小人儿他心口就热热的,也不知小人儿自己在狼洞待的惯嘛!没有他陪会不会怕。

天色这时才明亮起来,云板敲击三声后,考棚中不少学子都在研墨提笔开始写名字。

这时县丞谢恩起身,双手背后道“本官有一幅对子,送给吾县学子。上联是: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鲤越龙门;春风得意。下联是:金榜高题万世名,千秋马踏莺燕;富贵荣华。横批:步步登科,最后本官提前祝吾县学子,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题名待日归。”

县丞一番劝免的话后,教谕又说了些考场纪律,尔等莫要伸手伸手必被抓之类的话。随后县试就正式开始,书吏们举着考题贴板,在甬道上来回走动。

一名书吏举着第一道题,四书题:“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第一道居然就是截搭题!”不少学子倒吸起凉气来。

教谕板着脸道“注意考场纪律!”

顿时三千人的考场就连呼吸都轻了,谢迁淡淡的瞧着考题贴板,提笔入墨在素纸上将题目都抄写下来。

第二个书吏举着考题贴板,写得是五经题。

五经题一共五道:春秋,礼记,易经,诗经,尚书各一道,学子各取本经来答。

第三个书吏,则是五言八韵诗一首。

谢迁将题目都誉写在素纸上后,这才在六纸上书写自己的名字,随后看起考题来。

第一道为四书题:“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语出春秋时期管仲提出的治国之“四纲”,即礼、义、廉、耻,语出《管子·牧民》释义:如果礼义廉耻不能得到推行,国家就会灭亡。在管仲看来,礼指上下有节;有礼,人们就不会僭越等级限度。

义指以法进仕;有义,就不会妄自求进。廉指明察善恶;有廉,就不会掩饰恶行。耻是羞恶知耻;有耻,就不会顺从邪妄。管仲认为,治国用此四纲,就可使“上安位”、“民无巧诈”、“行自全”、“邪事不生”,于是国可守民可治。是以“守国之度,在饰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后又提出“仓禀实而知礼节”之根本问题。

后来儒学也曾提倡礼、义,主张廉、耻,却没有将其并列而作为治国之纲。

溁儿曾说她认为治理国家有四种纲领:礼、义、廉、耻,失去一种,整个民族就会产生动摇,失去两种国家就会产生危机,失去三种国家则会被颠覆,当四种全部失去国家则即将灭亡。动摇了可以扶正,危险了可以拯救,颠覆了还可以恢复起来,灭亡了就再也没有什么举措可以拯救了。

(51)取中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语出《论语·微子》,第七章: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史料上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意思历代有不同的解读,现存最早的古注出自东汉人包咸的《论语包氏章句》,释义为:谁会放下手中的农活儿,袖着手,缩着瘦颈,去帮助您寻找先生呢?

东晋陶渊明有《丈人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超超丈人,日夕在耘。”他则认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荷蓧丈人的自谓,并非责备子路。

北宋初年经学家邢昺在其《论语注疏》中认为,荷蓧丈人是在“责子路”。

“五谷”有多种不同说法。《周礼·天官·疾医》:“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

东汉郑玄注“五谷,麻、黍、稷、麦、豆也。”

《孟子·滕文公上》:“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东汉赵歧注:“五谷谓稻、黍、稷、麦、菽也。”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有麻无稻,后者有稻无麻。稻的主要产地在南方,而北方种稻有限,所以“五谷”中最初无稻。

《楚辞·大招》:“五谷六仞。”东汉王逸注:“五谷,稻、稷、麦、豆、麻也。”《素问·藏气法时论》:“五谷为养。”王冰注:“谓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也。”到了后来,就如九州泛指整个王朝一样,五谷泛指谷物,而非特定限于是哪五种。

凝思到这里谢迁左右瞧去,但见考生有的提笔磨墨,有的继续深思,还有几人估计是起的太早,正扒在桌上补眠。第一场县试足足有一整天的功夫,大部分学子都可以做完三道考题,所以学子们大都不急着落笔。

谢迁继续闭目凝思,决心从四书经义里另辟蹊径,此刻他还没有足够从三千学子脱颖而出的把握,尚未轻易落笔,若是第一场答的出彩,后面也就不用再考了,这样他就能多陪陪重伤的小人儿了,俯首瞧着炭炉上温着的银食盒,这可是溁儿儿带伤连夜给他精心准备吃食,一想到这他的心就揪着疼。

自古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的文章各有千秋,难以分出谁高谁低。学子们大都以为考试能中与否,只是在于自己的文章是否够好够出彩。但是学子们极少会想到这应试文章的优劣是由谁来断定。好与恶,中与落地其实不过仅是阅卷人的一个念头。

溁儿说过,科举不过是应试教育,所以科举考不是人与文章,而是如何把自己的文章让阅卷人喜欢,倘若是爱不释手那就是大大的成功。

县丞时常给他改文章,他自认为是了解县丞的喜恶,教谕才是谢迁如何下笔的关键。

谢迁把教谕的面相记在心里,用蛇洞的藏书分析了一下。眉乱如麻,且又有断痕,心性躁动,六亲人脉易矛盾疏远。印堂极窄,善妒更爱搬弄是非。眼球突出,眼露三白报复性很强。鼻梁有节性子执拗,容易不依不饶。嘴角下垂福州口,悲观的习惯把事往坏处想。面色晦暗,气虚精亏,家里小妾定是不少,做事乏力。人中浅,眼下漆黑一片,恐子嗣艰难。

教谕的处世为人在谢迁心底早有了大概。此人为人自负,却又自卑,贪财爱色,执拗固执,且为人狠辣冷酷,自私自立,刻薄寡恩。

另外溁儿将教谕以往在学宫的文章,甚至连这个教谕中举的那文章都买来过。读完这些,县丞又偷着给了他前几次县试取中的文章和批注,他也均仔细研读过。

于此同时外面忽然寒风凌冽。学子们忍不住抱怨,‘最近这是什么鬼天气,前几天明明都春暖花开了,这几天忽而电闪雷鸣,狂风暴雪,如今又狂风大作。’

有号房遮蔽的考棚,这风还小些,谢迁用程溁准备的盘缠,几个银元宝压住试卷后,连忙把竹帘子拉上,系牢靠,瞧见包裹里露出一角的兔毛心里暖暖的,他每次打来的兔子,溁儿都会把兔皮熟出来,一点点攒着,最后给他缝在袖口、领口。攒了这半年,小人儿都没给她自己添件兔毛衣裳,只给他做了这兔毛大毯。

刚刚他可是瞧见那些学子的棉被都被搜子剪开,棉花则露出一大堆,但溁儿给他缝合得整整齐齐的兔毛毯子,针脚细腻且又没有里衬夹层根本不用刻意搜查,谢迁美滋滋的把兔毛大毯围好,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上自是十分暖和。

“阿嚏!天啊,居然下雪了!”露天的学子冻得瑟瑟道。

谢迁侧耳听去一旁的学子,已有吸溜鼻涕和打喷嚏的声音。

寒风呼啸玉尘飞舞,坐在露天之中考试的学子,就算披着几层漏洞的棉被,也抵挡不住这白雪皑皑。

“也不知东山下雪了没?溁儿会不会冻着。”谢迁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兔毛毯子,忍住思念随即又凝眉做题,依序写了两题,只剩下五言八韵诗。

这时公堂上击鼓三声,按照规矩这鼓声提示学子们可以饮茶、上茅房了。

当下不少三急的学子同时摇铃,衙役一个个领人去茅房,考场上满是杂乱的脚步声。

此时谢迁心里正担心着小人儿,有没有按时吃饭,睡在山洞里会不会冷,哪有心情写什么诗,相思情诗倒是提笔就有,但若是要那教谕瞧了,他也就只能下次再汇了。

索性他也打算尝尝小人儿的手艺,是以直接把答卷收起来,万一污了卷面弄得不整,马上就会被落地的。

随后拿出双拼饭,掀开半尺正方的银食盒,喷香的猪排、枣红色的蜜汁叉烧肉,翠绿的雪里红,金黄的荷包蛋均被切成小丁铺在糯糯的香米饭上。还是溁儿想的周到,如此便省的被搜子弄脏了他的爱心便当。刚刚他可是瞧见同行的学子,那馒头成了馒头渣,那烧鸡也被肢解撕烂。

从刚进号房他就在炭炉上点了火,把小银锅放在炭炉上,加了点水,放上密封的银食盒。这时早就热好了,随即把银锅的水倒掉,放入素油,油温热后放入半成品鸡米花,炸制金黄色捞出,装在银食盒盖子里撒上孜然番茄酱,又用热水冲了碗紫菜汤。

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鸡米花,很酥很脆,是小人儿用他最爱吃的鸡腿肉做的,放了糖、大蒜、辣椒、盐、胡椒粉、酱油、姜汁腌制,嚼在嘴里真是口齿留香酥脆香口,端起银碗又喝了口入嘴即溶的紫菜汤。

随后瞧着银食盒里晶莹剔透的五彩双拼焖饭,谢迁用银勺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小口,尝了尝。饭香夹杂着猪排的香味,还有叉烧肉的蜜汁味,雪里红中又夹杂着香米味,这猪排真是爽滑酥嫩肉汁四溢,叉烧肉更是口感饱满软嫩滑爽。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菜色,看来小人儿是拿出看家本领啦!

这时被风雪惊起的县丞和教谕刚好巡视道这里,自然也闻见如此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教谕的肚子配合的叫了起来,暗叹:里面食的是凤髓龙肝不成?是何等八珍玉食才能有如此香味!

谢恩微微一笑,点头道“民以食为天嘛!可以理解。”随后便命衙役拉开竹帘。

外面的学子们早就垂涎三尺,对着竹帘内那叫一个望眼欲穿,他们有多想瞧瞧里面的人吃的是何等玉盘珍馐,实在是太香了,竟仅闻着就这么垂涎三尺,是以各个伸长脖子,仔细瞧着。

把遮盖的竹帘一拉开,那香味瞬间更浓郁了,考场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的响着,实乃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谢恩也没客气,尝了尝那猪排和叉烧肉,顿时口齿生香,令人食欲大增。即刻命衙役把双拼饭鸡米花重新打包带走,就当儿子孝敬老子的。

失落的谢迁瞧着案子上留下空空如也的银食盒,心里酸酸的。

此时又一名衙役撩开竹帘进来,给他送了碗饺子倒在银食盒里,说是县丞大人赏的,这衙役走的时候不小心还把银筷子撞翻在地,诚恳的和谢迁道歉后,殷勤的要给谢迁刷洗银筷子。

谢迁婉拒送走衙役,重新挂上竹帘,在水盆里把溁儿给他准备的银筷子仔细洗干净,这可是小人儿特意给他准备的,他怎么舍得让别人碰。

随后用银筷子对着那饺子戳阿戳!他溁儿给他做的爱心便当就这么被抢了,但想着县丞自幼对他就很照顾,且还是他新出炉的义父,咬咬牙只能算了。但他就是不想吃这饺子,他就是想吃溁儿连夜给他做的爱心便当。

不满发泄情绪的谢迁猛地发现,银筷子尖居然变黑了。脸上顿时看不出喜怒,把银筷子收好,把饺子放到案子的一角。

重新在小银锅放了一点蒜油,把提前做好的番茄肉酱粒炒热,倒入煮好的意面,用银筷子搅拌均匀,溁儿说这是如意面,谢迁刚准备吃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随即便将番茄酱涂在嘴角,趴在案子上,装作吐血的模样。

清晰感觉有人轻轻的掀开竹帘,往他这里偷偷瞧了瞧,便快步离开了。

谢迁瞧着帘外那人远去的方向,嘴角一个冷笑,吃着如意面想着她的溁儿,暗道:溁儿!你又救了迁表哥一次,本这份如意面,是留着给他从县城赶回东山狼洞的路上吃的,不成想却成了如今唯一在考场上能吃的口粮。

谢迁不禁暗自思量,银食盒装着饺子并未变色,也就是说饺子皮无毒,银筷子戳破饺子才变黑,毒则在馅料里,看来八成是在遇见搜子时便被发现他带了银器,特意费心思为他做的加料饺子吧!真是用心良苦。

饭后谢迁继续写题,侧头从帘子缝隙瞧了眼外面的学子们,有人依旧继续答题,有人则拿出了吃食。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未曾察觉他这里的异常,若不是他谢迁有这全心全意为他思虑周全的溁儿,如今怕早就成了这考场的冤魂。

想起朦胧的月光下,溁儿垫着脚目送自己的那一幕,那一幕怕便是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了吧!

随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写最后一题试贴诗中的五言八韵诗。

与答八股文类似,试贴诗也是选名人诗作一句,诗作前冠以赋得二字。试贴诗起源于唐,唐宋试贴诗称唐律,一般用四韵、六韵。

五言八韵诗之祖为南朝《文选》所载古诗十九首之《赋得·明月皎夜光》,系梁萧统编选的传世之作:望日升明月,中秋皎夜光。素娥怀故里,游子倍思乡。仙籁空霄净,阖家酒乐扬。萍踪星百转,迁客泪千行。金桂幽香径,银辉照叶黄。归鸿云过尽,玄鸟暖回粱。雾霭湿寒树,白芦泛浅塘。风清消醉意,荷苇荡琼浆。

“试帖诗”采用八韵排律的形式,是为了附合八股文的结构,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七联“后股”,结联“束股”。每联一股,合成八股,正如文章的起、承、转、合,规定格式而作。

这次的试贴诗中的五言八韵诗为‘惊雉逐鹰飞’。

这是出白庚信《冬狩行应沼诗》里的“惊雉逐鹰飞,腾猿看箭转”。

沉思片刻后谢迁提笔入墨:惊雉逐鹰飞

百中虚文囿,苍鹰掠地归;(破题)

如何惊雉影,翻逐鸷禽飞;(承题)

色木罹罗避,心偏窜野违;(起股)

多因魂未定,不识计全非;

路问金眸疾,风卷铁距威;(中股)

几番愁侧翅,一瞬失残翚;

抱木猿犹转,藏林鸟亦稀;(后股)

山梁无猎羽,好自惜毛衣。(束股)

三道题目都在稿纸上拟好后,谢迁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待准确无误后,就开始誉写在试卷上了。

还未誉写完,便瞧见有学子拿着作好的答卷,提早到堂上交卷,并请县丞谢恩堂试。

教谕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时不时不经意的瞥着谢迁这个方向。

提早交答卷,不过是为了在三千份答卷中脱颖而出,给县丞谢恩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有很多考官在看了答卷后,再随即问几个题目,当堂便点中了,次一等也能在下一场提坐堂号。

但谢迁根本不用弄这些,他对自己有信心。随后便仔细地誉写,专注于自己眼前之事,暂放下心中对小人儿的惦念。

县试第一场申时击鼓,击云板便须即刻交卷,写不完也直接抬出。眼下时辰还早的很,按捺住对下毒之人的猜忌,即刻静下心来一笔一划书写出乌黑、方正、光沼、等大的台阁体,纸上慢慢的被工工整整就如刻印般的字迹占满。

溁儿从一开始就训练自己,若是写错涂改,导致纸面不干净,就一天不和自己说话,所以他的字就算闭着眼写也都是乌黑、方正、光沼、等大的正宗台阁体。

誉写结束后谢迁静静的收拾包裹,其实也没什么了,食盒也都空了,把兔毛毯子整齐叠好,又用溁儿特制的保温银杯喝了壶热茶,暗暗瞧着外面走动巡视道衙役,还有那时不时偷瞄他这竹帘子的教谕。

谢迁动身交卷之时,考生交卷的也陆续多了起来。

县丞谢恩对着谢迁的答卷微微点头,道“后面几场不用来了,四月直接参加府试即可。”溁丫头那天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定然虚弱,现如今程家内宅又是乱成这般模样,溁丫头对迁儿有救赎之恩,现在正是迁儿报恩的时候。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若是答的出彩被阅卷官瞧上便可直接取中,跳过后面的第二、第三场,直接允许考四月的府试。倘若没取中,那就要继续参加第二、第三场,若是还均没取中,也许会幸运的接着考后面的第四、第五场。

谢恩这话是正和他的的意,谢迁露出考场上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当下对着谢恩作揖行礼,随后提着包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不去看那些学子们羡慕的目光。

后面交卷的学子们均未如前面几人那样当堂面试,更不用和谢迁这个特别关照的作比了,而是教谕一个个收好答卷。

交卷后的学子们走到龙门前,五十人一排人数满了便放行。谢迁也不好太鹤立独行,提着包裹站到门前,与大伙们等了一会儿,正待这龙门开。

一腰间坠着白玉的书生,上前笑着拱手道:“兄台,你可记得文章?我也想瞻仰一下县丞大人钦点的好文章。”

谢迁淡淡瞧了对方一眼,看不出喜怒道:“不记得了。”

谢迁不欲纠缠,着急找回狼洞见小人儿,但那人却纠缠不休,拉住谢迁的冠服道:“别啊,说一说,我好替你传扬一下,你不知我是谁,入我口中,整个南直隶便知晓了。”

几个见过谢迁在九重楼的书生也是凑了过来,道:“准秀才公,说一说啊,说一说啊!”

谢迁瞧见自己赴考冠服居然被那人摸皱了,这可是小人儿夜里带伤,特意给他熨烫的冠服,顿时脸色一寒,身上的杀气直冒。

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种气场,刹那间便散了,仿佛从没来过。

这时已凑够五十人数,即刻龙门大开。谢迁提着包裹继续走。

(52)毒妇

自古科举场便是森严整肃,甚是可畏。但见门设重重,老苍头专司锁钥;前前后后,但闻得喝号提铃;往往来来,谁个不巡风击柝。关防甚密,真是点水不从门缝泄,微风敢许外人通。

谢迁刚刚迈出龙门走了几步,感受着科举的氛围。

却见几名学子勾肩搭背在一起,得意洋洋说着各自的文章,众人沉醉其中。谢迁自是无心瞧那些人,但那哼着小曲儿的却不得不让他听见,实在是太难听了,咿呀呀!还配上兰花指扭着身子。

余光又瞥见几个学子满是忧伤,简直就是乌云盖顶。再往远处瞧或痛哭流涕,或踢了秃噜的爬出考场。

谢迁一直以为自己性格有些不合群,但瞧了这些学子瞬间便觉得自己正常多了,溁儿曾说这类人叫精神病,如今瞧来确实如此,这些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要么就是二一子。

众生百态,阅入眼底,谢迁提着包裹大步跨出龙门。

但见黑濯等在马车旁,站在外面迎着风衣抉翻飞,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公子!”话落便请谢迁上了马车。

谢迁总觉得黑濯有些深邃,但只要不招惹他的小人儿,他便无心理会,马车转了数个弯,驶过数条街道。谢迁令马车在城门停下,无论如何都不让黑濯再送。

下了马车,谢迁对着拐角处的老树下,淡淡扫了一眼,嘴角挂上一个冷笑,他自幼喝狼奶长大,六感异于常人的灵敏,岂能察觉不到自出了龙门,那同样的脚步声就一直鬼祟跟着马车,果然那些人还要继续对他动手。

随即谢迁一个如影随形,闪身到了秸秆垛,把一人高的包裹用秸秆和白雪掩埋好,悄悄绕道那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那鬼祟之人。

那人忽然发现跟着好好谢迁竟然猛地就消失了,迷惑不解的摸着脑袋,在原地又暗自寻找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找到正藏身在树冠素雪中的谢迁,只见那人懊恼的跺跺脚,快速消失在街道拐角。

谢迁自是跟上,这人也是个狡猾的,担心有尾巴便东绕西走了很多巷子,最后停在白鹤道的绣庄后面,一再检查没有尾巴才进了后门。

紧随而至的谢迁目光一凝,这不是八坡村谢家三媳妇李金铃的陪嫁绣庄嘛?他小时候在这做过针线活。那时三房又想让他做活,又嫌他是个灾星,他便次次只能走这后门。

不想多年后再回这绣庄居然是这个原因,谢迁停下思绪,悄悄蹿上高处,俯视着那鬼祟之人进了绣庄内间顶层,谢迁趁着无人,便纵身一跃上了楼顶。

随手掀开块瓦片往里一瞧,七年不见的李金铃哪里还有曾经李大乡绅嫡女的不可一世,换了一张懦弱的脸,谢迁差点没认出来。面无血色卑微的跪在一身穿正红色绸缎妇人的脚下,脸庞显得十分苍老。

这红衣妇人怎么也这么眼熟,但记忆中的确没有这张脸,这时外面的丫鬟领进一身穿黛紫色衣裳的妇人,那红衣妇人殷勤的起身,又是伺候那人解大氅,又是倒热茶。

谢迁这时刚好瞧见这紫衣妇人的脸,随即一惊,这不是县丞谢恩的嫡妻邹氏嘛!难怪觉得那红衣妇人眼熟,原竟是表姐妹,那红衣妇人姓徐,系同邑徐旻之妹徐昆,徐谢两家为累世通家。

于此同时红衣妇人战战兢兢,道“洁表姐,是昆儿的不是将事办砸了,没能除掉那灾星,居然还被取中了。”

“昆儿,不是表姐说你,这次连教谕都出手了,事情却还搞成这样,你可知花了表姐多少银子和人脉,才神不知鬼不觉的用扬州瘦马,贿赂成了那教谕!”邹洁眉头一皱,脸色严厉道。

徐昆即刻跪在地上,哪里还有刚刚李金铃给她斟茶倒水时的嚣张,双眸含泪道“洁表姐是昆儿不好,昆儿是个苦命的望门寡,人人都说昆儿克夫,昆儿能有现如今的舒坦日子,一切均是仰仗洁表姐怜惜,但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呜呜!”说着便委屈的哭起来。

邹洁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压着愤怒道“哼,知事就好!”

随后徐昆眼睛往跪着的李金铃身上一瞟,站起来道“多谢洁表姐体谅,昆儿愿意将功补过,选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那里睡着,洁表姐不是正愁如何给选儿找冥婚,却又不知怎样向程家开口,不如……”

听罢,邹洁嘴角这才有了笑意,点头道“不错,昆儿不愧是我的表妹够机灵。”低下头后目光含泪,继续道“我的选儿从小就喜欢讨好程家那死丫头,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娘的都要为我苦命的选儿做最后一件事,了却一桩心愿。”她的长子早夭,曾经选儿就是她唯一的命根子,不成想游学中居然出了意外而死于非命,她不相信选儿离开过自己,她的选儿明明只是在冰棺里睡着了。

早被生活磨去棱角的李金铃,自知她们姐妹二人又要使唤自己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低着头自嘲一笑,她不仅年老色衰,娘家也成了流放犯,家里的生意更被这邹洁娘家强占了,如今的她也早已不是谢老三的妻,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一个无路可去的苦命人罢了!

谢迁自是把这两人的计划瞧在眼里,听在心里。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不觉把瓦片攥成粉末,额角青筋凸凸直跳。他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但他答应了溁儿,只要不直接危机到自身性命之时便不能杀人,溁儿说她相信因果轮回,说只要他们一起多行善、广积德,下一世就还会在一起。

随即谢迁压下身上的戾气,足尖轻点跃下楼顶,他现在就想见到小人儿,晚一刻都不行。

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黄昏的雪深切切,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愁容似的,有一丝揭开藏头露尾般的裸露感。雪花晶莹透亮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雪晶落在满是绿叶的老树上,仿若开出了绿叶银花。

雪花洁白如玉,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下,落在大地上,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霎时间,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谢迁一路用上轻功狂奔,踏着刚长出绿芽嫩草的残雪,急速走过这银装素裹的世间。

等到了狼洞,正瞧见一貌倾城般般入画的小人儿手持扫把慢慢扫雪。谢迁走近几步,随即双眸映入身着白色兔毛领的桃色襦裙,自来卷的发上戴着几簇毛绒绒的小球,一朵桃花的玉流苏荡在额间,被风吹动着裙摆衣抉翻飞,仿若这山中花仙一般娇俏,甜美到极致的程溁。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

莲花的香气随着风雪吹到谢迁鼻间。嗅着小人儿的体香他脑子嗡的一声,那根紧绷的弦断了,谢迁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紧紧拢着小人儿,骨节分明的手按住程溁的后脑,俯身含住那樱红的小嘴儿,舌尖霸道的探进,动情吸吮着琼浆,随后唇舌从耳开始一路往下吸吮轻咬。

略带薄茧的手一件件扒开里面的锦袍襦裙,谢迁在不知不觉中咬断了桃色肚兜,拥着小人儿倒在白雪皑皑的草地上,玉尘把程溁的身子衬托的更是白皙粉嫩,他如蝶儿痴恋着花朵,本能埋首其中用唇含住已圆润挺立的花蕊,陶醉的吸吮。

随后不能自己的双手往下延伸,慢慢掰开小人儿双腿,缠在自己腰间,带着薄茧而温热的手掌情不自禁的覆了上去。此时谢迁额头溢满了汗水,身子发红的温度高的吓人。

带雪的春风吹过雪地上程溁,不禁冷的发颤,朦胧间忽然感觉胸口一凉,随即有种热热濡濡的触感抚恤,慢慢令她身子发烫,即刻玉桃被轻咬,吞咽拉伸的感觉传来。

瞬间身子穿过阵阵电流,酥酥麻麻感使玉桃变得越发珠圆玉润,身子也跟着电流轻颤,不能自己的轻吟出了声。

她有些羞愧,脸色变得更加红润,额头鼻尖溢出汗水,她想推开危险的谢迁,但是身子软的使不上力。

“嗷!嗷!”狼母叼着一头半大的野猪回来了,抖抖身子上的雪渣子,大黑狼刻意不去瞧暧昧的那二人。

“狼母回来了,辛苦啦!”程溁尴尬道,刚刚可是把她吓得够呛,谢迁介是怎么了,二人仅差一步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谢迁这时神志也回笼了,瞧着小人儿身上的青青紫紫,刚刚他确实又失控了,竟然如野兽一般撕咬小人儿,心疼道“溁儿,快让迁表哥看看,肩上的箭伤怎么样了!”话落不顾程溁的羞涩,细细瞧着程溁粉红的肩膀。

程溁觉得这谢迁简直就是趁机占便宜,随即狠狠踹了几脚,不成想力气使大了,把脚踹红了。

即刻谢迁握着程溁白嫩的小脚丫“溁儿,疼不疼?”边揉边道。

回答谢迁的是程溁翻的白眼。

谢迁爱死了小人儿这个狡黠讨喜的小模样,拢着又香了几口,便抱着小人儿回了狼洞。给小人儿严实的裹上羽绒被,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程溁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一眨的,仿佛在抱怨着谢迁的霸道。

谢迁不由自己的瞧着程溁那樱红的小嘴儿,随即抬手遮住了小人儿那诱人的小嘴儿,道“溁儿你这样迁表哥怎么忍得住?”

一头雾水的程溁叹了口气,暗叹:考个县试回来就抽风,这脑袋被驴踢了吧,亏她还担心他呢!这人真是讨厌“哼”随后把头扭了过去,不去看这抽风的二傻子。

对于程溁,谢迁是从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哪里还有在县城的半分高冷,丝毫戾气。厚颜无耻的把小人儿拢在怀里又哄又逗的,直说到他被取中了,可以直接在四月考府试。

程溁这才不气了,把小脑袋扭了过去瞧着谢迁,但她忽然想到谢迁刚才是空手回来的,那包裹呢?里面的银器她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即刻用眼神询问谢迁。

谢迁也是一愣,小人儿习惯节俭,又这么财迷的性子,特意给他打这套银器,那绝是对他的盛宠,那他要怎么解释他给忘了,这不是辜负了小人儿的心意,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程溁这么一看还有什么不懂得,用眼神骂道“你妹的!”

但见谢迁讨好的笑道“溁儿,迁表哥把包裹藏起来了,谁也发现不了,放心吧没不了。”

这还了得!程溁本想爬出被子,但奈何谢迁给她裹得是严严实实,是以学着狼母的样子,呲着小虎牙对着谢迁咬了几口,又隔着被子连踹了几脚,随后气还未消,但也已没力气了,就对着谢迁连翻了几个白眼。

谢迁瞧着小人儿滴溜溜转的眸子,把程溁用被子拢紧搂在怀里,魅惑一笑道“溁儿这样瞧着迁表哥难道是在索吻?迁表哥可是记得真真的,溁儿说:打是亲,骂是爱,喜欢起来拿脚踹。”

“哎!”程溁无力的叹了口气,这死皮赖脸的人是谁,反正和她不熟,她也自是不认识的。

谢迁瞧着小人儿丰富的小表情,顿时心里暖暖的充满阳光。拢着小人儿睡在床里,把小人儿脚丫塞进自己怀里,暖着白嫩的小脚丫,只要日日都能瞧见小人儿,谢迁便觉得自己从心里到外面,整个人通体的舒坦。

晨曦徐徐拉开夜的寂静,绚丽的几缕阳光带着清新静谧照进洞口。当缕缕晨光射穿薄雾,映在积雪上,瑰丽的朝霞照着村子里的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蹙眉着的谢迁不知该如何对小人儿说出邹氏、徐氏的计划,拢着小人儿一夜未睡,夜里他总会不安的担心小人儿忽然就不见了,只有听着小人儿的心跳,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他才会踏实些。

轻吻几下小人儿的额头,给熟睡的程溁塞好被角,走出洞口看到的是玉尘如席的冰天雪地。风雪载途满树银花,玉树结着琼枝,被风吹着飘飘洒洒的残雪,脚下几棵嫩草依偎在一起,忽然想起南边有一处果林,那里虽然靠近八坡村,但十分隐蔽,说不定会有柿子挂在树枝上,小人儿最是爱吃甜滋滋的东西呐!

即刻足尖轻点路边的残雪,几个飞纵急速到了果林,枝杈上零散地挂着一些雪绒,雪都堆积在了果树下。仔细一瞧树上还有不少残留的柿子,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即刻跃上了树,衣袂飘飘飞身在树冠残雪之中。

不远处,一身穿褪色绸缎,梳着双螺髻妙龄女子正在采野菜,去年洪涝各地成灾,粮食就算是有钱都买不到,如今马上要春耕了,却又炸暖还寒,她是家里的独女,嫁妆不仅被用来换粮,却连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的。为了温饱只能早早出门采野菜,不成想大雪封山,她却迷路了,任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正忧愁着,竟然瞧见那朝如明月的男子,如谪仙般轻身飞纵在树冠之间。只见那谪仙男子外罩茶白色长袍,腰处下坠竹节玉珏宛如当风,及肩而下黛色广袖,墨色护腕。

这妙龄女子忍不住上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样貌,这男子的容貌气质,仅俊美二字真真是不足以形容,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闪烁着流光,挺直的鼻梁,双眉之间明明是儒雅的书卷气,可却又带着武人的英气,震慑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云淡风轻、月华如练的气质,仿若这世间的任何事、任何人,均入不得这谪仙的眼。当真衬得是皎胜云间月,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衣抉翻飞的谢迁采了些枝头挂着的柿子,便迫不及待跃下枝杈,正欲要赶回东山,却发现不远处一鬼祟女子。果林在八坡村附近,八成也是那村的人,谢迁不想搭理,遂意掉头就走。

奈何那女子直接把自己香囊丢了过来,背对着的谢迁以为是暗器,伸手一接才发现居然是百合香包,即刻随手丢了回去。

这女子趁机走近,仔细一瞧,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灾星,随即脸色一惊,但极快的换上讨喜的脸色,灿烂的笑道“迁表哥!”

谢迁一愣,这都是谁啊!怎么也叫溁儿特有的称呼,这‘迁表哥’三字企是旁人能叫的!袖子一甩即刻便走。

那女子不依不饶,含泪道“迁表哥你不记得晚歌了吗?我是李晚歌啊!”顿了顿继续道“迁表哥可记得七年前,是迁表哥你把晚歌从水中救出来,晚歌当时在河里呛了好多水,难受极了,那时晚歌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呐,是迁表哥帮晚歌把水控出来,救我一命的。”

这谪仙男子居然就是谢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昨日可就听说了,这谢迁可是入了县丞大人的眼取中后,四月便可直接考府试,日后这一秀才功名是没跑了,说不定日后会有大机缘。而且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她若是嫁与谢迁,未来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和荣耀了,哪里还用采野菜艰辛度日呢!

(53)晚歌之泪

枝条绿叶扶摇翻飞,春风夹杂着残雪吹着翻飞的衣袍,地上尘埃腾空而起,旋转的黄土卷起飞沙走石。

刹那间谢迁的回忆一幕幕重演,七年前也是那天,小人儿那时还是个胖丫头,圆圆的小肉身子、小肉胳膊儿、小肥腿儿、白嫩的小脸,那小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记得那天他去追伤了祖父的野猪,小肉团藏在茂密的草丛里,差点就被野猪伤了,他顺便救了小肉团,随后小肉团红着小脸儿,垫着脚尖给他细心的擦手,一点也没有嫌弃脏兮兮自己,落叶纷纷下的小肉团如神佛坐下的童女。那是他们的初遇,也是第一次有人给他擦手,当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后来他知道了,那就是暖心的滋味,甜美的回忆令谢迁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李晚歌瞧着带着笑意的谢迁,以为是他记得曾经的自己,那时她可是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就算是谢迦都不及她水灵。而且在八坡村二人又是住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几年所有人都侮辱谢迁,虽然那时自己也厌恶她,但至少她李晚歌没有面上欺负过谢迁。

想到这里李晚歌有了底气,上前几步,打算再拉进一些二人的距离,不成想雪天路滑,一脚踩在小石子上,对着谢迁的方向直接扑了过去。

谢迁虽然心里在回忆着和小肉团的初遇,但余光瞥见砸过来的一大团,本能的闪开。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长大的小肉团还等着他呢,又哪有功夫在这耽误。

一头砸在雪里的李晚歌,顿时感觉脑袋发懵,等缓过劲儿来,哪里还有谢迁的影子,心里酸酸的。站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脏东西,捡起地上的野菜一瘸一拐的走了,继续寻找回村的路。

走了许久,冻的浑身发麻的李晚歌,忽然瞧见一片橘色火光,隐约还有食物的味道,兴奋的跑了过去。走近一瞧居然是被赶出程汔家的童养媳谢迦,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好奇的李晚歌怀疑是谢迦又在里面和王铁蛋厮混,即刻压下狂跳的心,又从木屋的缝隙往里看去,终于看清里面赤身裸体的男人,可不就是那个文不成,种地又不勤的王铁蛋嘛!更是八坡村出了名的二流子。

王铁蛋在谢迦身上不停的起伏挥汗如雨。随即李晚歌计上心头,她忽然想到给自己凑嫁妆的办法了,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李晚歌在外面耐心的等着二人完事后,得意的走了进去,迈着三寸金莲,稳稳地走着细碎的小步。

还在喘着粗气的王铁蛋,听见脚步声警惕的回头一瞧,待瞧清了来人后,松了一口气眯着眸子,道“哎呦!这不是村花,李家独女李晚歌嘛!”同时眸子再往远处一扫,看到后面没人,随即戴上不怀好意的淫笑。

光着身子的王铁蛋,猛地起身一把擒住李晚歌,那王铁蛋可是有一把子力气。

即刻李晚歌有股不好的预感传来,本能的转头就跑,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哪里是壮汉王铁蛋的对手。

紧接着锦袍被撕开的声音传来,露出紧致的肌肤,李晚歌知道王铁蛋怕是要侮辱自己,恐惧的大喊表姐谢迦救自己,帮帮她,但回应她的却是……

发懵的谢迦快速从床上爬起来,即刻上前帮着王铁蛋按住她的手脚。李晚歌声嘶力竭的叫着,大声呼救,喊其父“李仲田”,喊其母便“石榴”,喊“谢迁”的名字。

当王铁蛋听见这贱人居然喊‘谢迁’的名字,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侮辱,伤害了他男人的自尊,他这一辈子最厌恶的人就是谢迁,凭什么一个灾星可以读书考科举,而他自幼聪慧,反而被一个灾星压着,那个灾星有什么比他好的,这些女人却偏偏喜欢谢迁。

随即下手更加很辣,一把撕开李晚歌的裤头,露出已被谢迦狠掐后青紫的身子,王铁蛋毫不怜惜的掰开李晚歌大腿,猛地压了下去。

几刻后随着一声低吼,惨遭蹂躏的李晚歌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用破烂不堪的衣裳包裹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怨恨,恶狠狠的瞧着王铁蛋和谢迦,她已不干净了,被王铁蛋占了身子。但若要她成为王铁蛋的女人,她宁愿去死,如今只能把这一切通通都当成从未发生过,咽下这口气,更不能让其余人知晓此事。她曾经听媒婆说过,非处的女子到洞房时,用冷冻的鸽子血,放在那里面,等圆房后就与处子破身血一样了。

饫甘餍肥的王铁蛋瞧着李晚歌,摸着下巴暗思:谢迦虽跟了自己多年,但身子早就是程汔的了,不过一个二手货。这李晚歌固然漂亮,但心气儿太高,而且还装着谢迁,是以这二人就只能是他的玩物,不过处女的滋味的确比二手货好多了,刚刚他都差点失控了呢!

随后谢迦提醒王铁蛋留下李晚歌的肚兜,又帮她梳洗好,三人一起回了八坡村。

她有了李晚歌的短处,以后这李晚歌还不是如个泥人任由自己拿捏,凭什么这李晚歌幼时穿着自己的旧衣裳,如今却用看脏抹布的眼神瞧自己,她是童养媳怎么了,她勾搭王铁蛋又怎么了,那又关这些人什么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拿着柿子的谢迁,风驰电掣般回了东山,远远嗅到缕缕食香,霎时就暖到心坎里去了,昨夜他和小人儿如实告状,交代了自己如何从嘴里被抢食,如何惊险被投毒,小人儿定是心疼自己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厨房,从后面拢住小人儿。

正抻面条的程溁,恶作剧的把面粉涂在谢迁鼻梁上,瞧着谢迁这个丑样得意一笑,谢迁打蛇上棍,把头俯下放在小人儿肩上。

这时程溁已弄好面条,撒上面粉,放在小簸萁里。拿了块狼母昨日逮的野猪肉,将猪通脊肉去筋,横切成厚片,用刀拍松拍薄,撒上盐、味精和胡椒粉,再拍上面粉,蘸上鸡蛋液,裹上面包渣。锅上火,放油烧至五、六成热,下入猪排炸至两面呈金黄色,捞出装在谢迁特制的木碟里。最后用生菜、番茄、熟豌豆配色,撒上芝麻。

这时灶台里的水也烧开,下入面条两开后,煮熟捞出,再过次开水,控水后舀上刚炒制的猪肉末,撒上香葱,辣油。

程溁瞧着谢迁那如金毛犬般的眸子,心中偷笑,投喂了谢迁一筷子,谢迁刚张开口,发现这面条自己就往肚里跑,卤汁酥香,咸鲜微辣,香气扑鼻,十分入味,瞧着桌上的面条细薄均匀,暗叹溁儿的手艺又进步了,他刚刚只顾着抱着小人儿,还都没学会呢!

程溁拿这样撒娇卖萌的谢迁是毫无抵抗力的,更狠不下心拒绝,是以坐在石桌后,把猪排切成小块块,继续投喂着谢迁。

谢迁惬意的眯着眸子,藏着眼中浓浓的爱意,被小人儿呵护着,关怀备至的感觉真好。笑望眼前人,何缘幸相识,承妻呵护重。两行清泪喜眉梢,许妻此生共。

手不知不觉爱抚着小人儿脸庞。

小人儿乍一看就很美,凑近了仔细瞧就更美,一双杏眼如桃瓣,晴若秋波,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语言常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虽谢迁未说,但程溁却瞧个分明,被自己爱慕的人专注的欣赏,瞬间就自信多了,心里也甜滋滋的。

然而刹那间,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她居然闻见谢迁手上有女人的香粉味,她自幼就有肺病,用的香料也是淡淡的,更是自制的,在大明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味道。这谢迁居然沾了其她女人的香味儿,难道谢迁也像对她这样对别的女人嘛?顿时一扫刚刚的好心情。

谢迁瞧着好好的小人儿忽然就变脸了,小人儿从没这样伤心的瞧过自己,那眸子里不再是刚才的纵容,而是带着失望。顿时一头雾水,他做错了什么?随即讨好的像往常一样拢着小人儿,卖萌的瞧着程溁,他知道小人儿喜欢看他的傻样儿,可如今为何小人儿脸色更不好了。

程溁瞧着谢迁轻车熟路的对自己卖萌,顿时是气不打一出来,火气蹭蹭往上冒,这谢迁是不是也如此对其她女人这样撒娇。

谢迁觉得自己委屈死了,怎么往常这样讨好百试不爽,今日却碰了一鼻子灰,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刚刚两人气氛还是很好的,小人儿还一口口喂自己吃猪排呢,她还摸了摸小人儿的如水豆腐般的脸颊,对啊!他摸了小人儿的脸颊。

顿时想起他抓了李晚歌丢过来的香包,而自己今日直接进了厨房并未洗手,小人儿自幼时就胎里带了肺病,所以对于味道特别的敏感,连放炮竹的味道都闻不了,定是小人儿嗅到他手上残留的香包味儿。

刹那间,任凭钟林毓秀的谢迁溢于文辞,却也顿时忧心如捣,焦思苦虑着,比他在考场上写八股文还烧脑,急赤白脸的用上这辈子所有的词汇,可却又越描越黑根本摘不干净自己,哪还有半分的冷静自持,瞬间谢迁变得呆傻嘴笨,如何也还原不出当时的场景。

这时程溁也冷静下来了,瞧着满腹经纶的谢迁这般窘迫模样,心里舒服了,她自认是了解谢迁的。不是她程溁自夸,除了她程溁能走近谢迁心里,别人走进去的可能几乎为零。谢迁那性格简直就是自闭中的自闭,大概是因幼时就尝尽人间冷暖,从而自小便在心里竖起道道的围墙,把心护的是密不透风。

谢迁的性子像极了狼母,她知晓狼是极专情的动物,一生就只爱一个伴侣,就算是一方死了,另一方它仍然会孤独终老。公狼会在母狼怀孕后,就会一直保护母狼。而不会像某些自以为“专一”的动物,在妻子怀孕后,在外却花天酒地,是以狼心狗肺这四个字对于‘狼’,‘狗’是多么的不公平!

想到这里,程溁脸色缓和了,在她这里可没有‘离婚’二字,只有丧偶。谢迁敢作死她不拦着,但有人想打她家谢迁的主意,她程溁也不是好欺负的。

总之现在瞧着谢迁这忧心如捣的模样,也同样证明了他有多在乎自己。心里痛快了,也就不难为这傻瓜了。

理亏的谢迁,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理亏,反正小人儿生气了,是他惹得,是以一直偷瞄着程溁的脸色,这一瞧小人儿多云转晴了。谢迁即刻继续卖萌,小人儿最吃他这一套的,借势把人拢在怀里,瞅着小人儿没有反抗,又俯下头香了几口,小人儿还没有挣扎,这不就说明不生他气了,随即眸子里染上笑意。

程溁哪里瞧不出这谢迁一步步的试探,想起最近的无妄之灾也就随他了。

沾了便宜的谢迁心里甜滋滋,他就觉得小人儿不会真不理他了,殷勤的洗好了了柿子,喂给程溁。

二人就这样腻腻歪歪了一上午,刚把文房四宝摆好,准备四月的院试,但猛地想起昨日藏在秸秆垛里的包裹,那里面都是小人儿的心意,别人碰一下他都不愿意,他又怎么舍得弄丢了,赶紧和小人儿请个假条,要去拿包裹。

听了后,程溁顿生凑热闹的心,她好久没去城里溜达了,她上辈子虽然宅,但也不能几个月都不去外边放个风。即刻换了套谢迁小时候的衣衫,女扮男装和谢迁一起去玩耍。

谢迁入了县丞大人眼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守城门的又见是昨日黑濯亲自送出城的谢迁进城,连询问都没有,郑重其事的把二人请了进去。

程溁这辈子还没有过这待遇咧,顿时有种自豪,心里美滋滋的,谢迁瞧着小人儿狡黠的小模样心里酸酸的,日后他定要万分努力的成为人上人,给溁儿所有人的尊重,让任何人都不可小觑他的溁儿。

从街北贯穿街南,全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凸形顶棚直贯南北,街道两旁的店铺更是鳞次栉比,溜达闲逛的客人更是摩肩接踵。

从邀月亭到问星桥,百丈长的街道两旁都琳琅满目的摆着各色商品,有推着摊子卖泥人的,蹲坐在路边卖兽皮的,支个小摊子卖糖人的,还有声声入耳的糖葫芦叫卖声。

程溁拉着谢迁走到一个套圈的店铺门口,她上辈子最喜欢玩儿套圈嘞!但却总是套不中,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可是带着谢迁这个给秘密武器呢!清澈的杏眼扫视了一圈,店铺门外的套圈大部分都是些便宜的,有纸灯笼、手帕、飘带头绳,木簪子,且做工一般。

反正程溁是没看上,努努嘴往店铺里面走,谢迁嘴角微微勾起,被小人儿需要的感觉真好。

正愣神的店小二瞧见两个文人打扮的客人上门,即刻殷勤的上前,手无缚鸡之力文人的银子最好赚了,他家店那可是余姚首屈一指大店铺,后门当铺,前门套圈,成本低的是不能再低了,几乎是一本万利,看那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跟个姑娘似的小细胳膊套圈肯定是中不的,这不是又给他家店送银子来的吗,吼吼!

进了店铺里面,程溁视线快速的滤过,东西成色提升了不少,但也就那么回事,入眼很勉强。

小二哥一瞧这小文人还是个有眼光的,虽然穿的普通,但这气质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微服私访。随即笑得是一脸讨好,道“公子,咱家店铺最讲究的就是信誉,绝对童叟无欺,只要是套圈儿中的,绝对会双手奉上给公子您。”眼睛一转,顿了顿继续道“店外门口套圈十文钱,屋内二两银子,一回各十个圈,再往内院走,五两银子,最里面的院子也有圈可以套,是十两银子一回各十个圈。”

内心打着小算盘的程溁,算了一下,如今各地闹灾,二两银子都能买个小丫头,十两银子都能买一家子,这家店十个圈就要十两银子,实在是黑心的很。不过她又不缺银子,一个眼神对着谢迁示意过去,‘靠你啦!连本带利的给姐赚回来’。

嘴角暗自勾起的谢迁微微点头,随手从荷包里拿了十两银子给这小二哥。

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小二哥,暗道:这文人果然人傻钱多,等会儿他再忽悠忽悠,说不定这两还要接着给他送银子咧!一边得意着一边把二人带到最深的内院。

随即程溁这一瞧,都忍不住赞叹大手笔啦!那玉簪雕刻着蝶恋花的蝶翅薄如蝉翼,还有那玉石镇纸,她家最缺的就是玉石镇纸呢!漂亮的美玉她舍不得给工匠雕刻,通通收藏起来。那些普通成色的玉石她又瞧不上。是以至今谢迁都用银元宝做镇纸,至少她看银子心情愉悦。

对于谢迁来说,只要是小人儿给他安排的,他就都欣然接受,在他眼里可没什么铜臭味,那都是小人儿对他的宠爱,他照单全收。

(54)珍藏被毁

抬首再往院里一瞧,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灵芝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上面苔藓成斑,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聚宝阁”的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

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

程溁这仔细一看,案上满墙满壁磊着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狼毫笔,斗大的汝窑花囊,瓷器更是精美,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花样。五彩销金嵌宝一槅一槅,炉鼎,香炉,扇子,花瓶,水晶,绸缎,锦衣,剔透玲珑的小摆件,五色彩纱。往再深处瞧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上辈子程溁也算是去过博物馆,溜过故宫的,但这一瞧也不禁眼花缭乱,这可都是纯手工制作的,放在现代那可就是古董了,但很快镇定下来了,难怪在这种档次套圈才十两银子,这些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这些好东西可都是完全凹在墙壁里面,严丝合缝的圈儿又如何能套中。

但她都给了小二哥十两银子,圈儿也在手,看着情形是退货不退款了,奸商,大大的奸商,憋憋嘴,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眼,小心翼翼的瞧着谢迁,她刚刚好像败家了,倒霉了十两银子,心好痛啊!

谢迁哪里瞧得了小人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把小人儿手中的圈儿拿过来,对着比他矮一头的小二道“这圈儿,我可以套嘛?”

“公子自然可以投?”小二顿时点头如捣蒜,暗叹:要是能套中圈,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迁自然要把事情落实,继续问道“好,那我再问一次,套中后小二哥可以做主吗?”

小二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当然可以,本店百年老店自是童叟无欺。”他自小在店里长大,就没见过谁能在镶入墙壁的地介还能套圈的。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他刚刚瞧见小人儿看上那块白玉镇纸了,随即手腕微微使力,圈儿脱手而出,顺着力度直接镶入墙壁。

程溁惊讶的张着小嘴儿,暗道:哎呦,我去,这样也行。她刚才还想下次来带上浆糊,给圈粘在墙壁上呢!

谢迁抬手温柔的把程溁的小嘴儿合上,小人儿这个可爱模样他自己瞧就好了,旁边这不还有外人了,他企能和别人分享小人儿的美。

其实谢迁真想多了,小二哥正目瞪口呆的瞧着墙上的圈,十五米的距离,软藤的圈居然能镶嵌其中,就算是金吾卫的高手也做不到吧,这一个书生是如何做到的?瞬间有种见鬼的感觉,脚下蹬着凌乱的步子,踢了秃噜的跑出去。

程溁这时也缓过劲来了,踮着脚对着谢迁啃了几口,表达自己的欣喜。趁着没人拉着谢迁,跑到那些珍奇艺宝前,细细瞧着,要不隔着十几米,瞧得不精细。

嗯!这几块大水晶不错,通透的跟玻璃似的,她七年都没见过玻璃了,不禁有些怀念。

嗯!这两匹沙不错,有些像前世的雪纺,但比雪纺更细腻、更薄、更软。

咦!这块是啥?像是什么原石,不认识。

这时小二哥跟着老管家快步进来,程溁暗自庆幸,还好谢迁早在听见脚步声时,就拥着她回了原地,要不显得自己多没素质。

老管家上前瞥了眼墙壁上那个被镶嵌其中的软藤圈。恭敬道“恭喜公子,公子大才,我家主子最是钦佩有才之人,我家主子已吩咐只要是公子套圈中的,均可拿走。”

程溁顿时心里笑开了花,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谢迁微微点头,暗自瞧着小人儿红扑扑的小脸,手上拿起一个圈儿,手腕加上一个旋向速度抛出圈儿。一个个稳稳的镶进墙壁里面,小人儿刚刚看的大水晶,几匹料子,那块奇怪的丑石均落入圈中。

程溁心里是那个美啊!幸亏老天没给她生条尾巴,要不早就翘上了天。

谢迁瞧着小人儿高兴,他虽对那几样东西无感,但他也高兴。很快把程溁相中的都圈中,手中还有剩下的圈。

程溁指着一把折扇道“迁表哥那个扇子,和迁表哥刚好很配呢!都这么儒雅。”

谢迁顿时就如心里吃了蜜,小人儿对自己可真好,做什么都想着自己,手腕一挥,软藤圈直接入壁三分,比刚才那几个更深的镶进。

程溁瞧着谢迁这一挥手,仿佛都能看见气流的流动,喜滋滋道“迁表哥那个鞭子看起来还不错!”

视力敏锐的谢迁早就发现那鞭子很适合小人儿,点头后,挥挥手中的圈儿,即刻收入囊中,鞭子换了主人。

程溁一双眸子简直是不够瞧,实在是太琳琅满目了。看着谢迁手中还有最后一个圈,更是不知选什么好了,“咦?那个像衣裳的是什么?”程溁指着那个银色布料道。

老管家淡淡的解释道“小公子,那是一个受灾的老人家当的,说是祖上传的刀枪不入的宝贝。”

“真有刀枪剑戟不入的宝贝吗?”程溁有种进了剧场的既视感,疑惑问道。

老管家摸着花白的胡子,道“小公子,老头子也没试过,这衣裳是早上刚当的,中午才摆在这里。”

“谢了,管家爷爷。”程溁道谢后,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那雕花墙壁,道“迁表哥就要那个衣裳。”

谢迁眉目间满是宠溺,低声道“好嘞!”也不明白为什么,反正小人儿使唤他,他就觉得特别满足,心里暖暖的,喘息间圈儿便套中。

“小二哥麻烦找个包裹皮。”程溁说着便递了三几个铜板给小二。

店小二哥瞧着老官家给他使得眼神儿,拿着铜钱,转身找了个包裹皮,把所有东西包装好。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他哪里不知这店小二在为何不高兴,不过是瞧着他们二人拿了这么多东西,心里冒酸气。还有小人儿给的三个铜板,嫌少了。但也不看看小人儿是什么性格,外面都是三个铜板一个包裹皮,假如小人儿会多给半个,那都是怪了。

若不是小人儿觉得今天自己占便意了,说不定几句好话接着忽悠忽悠,把你包裹皮弄走,都不带给你一文钱的,知足吧小子,小人儿除了对他大方,给他买笔墨纸砚,各种书籍,就连对自己都省吃俭用的。

其实他也好奇,小人儿按理说自小到大都是富养娇宠,但为何从没有那种大家闺秀的小性子,还这么节俭。

就拿吃大葱举例,葱外面的叶子用来炖肉、熬汤捞出,葱芯就做个煎饼卷着吃,或最后配色撒在菜上面。连一根葱都物尽其用的小人儿,能给他特制一整银餐具,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小人儿对他是在是太好了,他以后定会事事以小人儿为先的。

满心欢喜的程溁不知这背着硕大包裹的谢迁又再想什么,竟然满是感动的瞧着自己,该感动的不是她吗?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不该感谢天,感谢地吗?随即得意洋洋的唱到,道“自从有了你,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自从有了你生命里都是奇迹,

多少痛苦多少欢笑交织成一片灿烂的记忆。

感谢风感谢云感谢阳光照射着大地,

自从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

刹那间,谢迁的心情就美上天了,小人儿唱出了他的心声。自从有了小人儿他生命里满满的就都是幸福。

阁楼上的母女注视着丰神俊朗的谢迁,这就是被谢恩瞧上的后生吧,居然是个文武双全,谢恩的眼光也总算灵光一回。

若不是程溁在这儿,谢迁的眼里就瞧不着别人,以他的功夫定能察觉出这阁楼里偷窥的母女。

这二人不正是上元夜九重楼,第二重楼喝茶的母女,那个曾穿着绣着牡丹的贵妇人,和坐在她对面身着蝶恋花月华裙的妙龄女子。

占了大便宜的程溁心情甚好,谢迁虽然背着大包裹,但对他来说这重量跟没有差不多,到了街上谢迁瞧着小人儿在画糖人的地方多瞧了两眼,便拿出两个铜板给小贩。

画了只大老虎给小人儿,程溁瞧着惟妙惟肖的小老虎,都不忍心吃了,一直举着。谢迁担心小人儿手累,趁着一阵洪亮的吆喝声,低下头一口咬了老虎脑袋。

由于在大街上程溁也不好意思太吵闹,憋憋嘴,翻了个白眼,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剩下的老虎小口小口的吃了。大明又没有垃圾箱,程溁便把竹签子随手丢在黄土里,又用脚踩在土里掩埋上。

谢迁瞧着小人儿蹬着小腿儿,跟狼母似的拉完屎要用爪子刨土掩埋,顿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程溁觉得谢迁肯定是没想好事,对着谢迁比了一个小拇指,小心眼儿的手势。两人就这么嘻嘻笑笑的在街上旁若无人的嬉闹。

在阁楼上的那清秀女子此时正伸长脖子,远远的瞧着芝兰玉树的谢迁,虽然远的人已经很小了,几乎都看不清表情,但她就是看见了这两人在打情骂俏。不要以为换了男装她就没认出来,那个单薄的‘男子’就是上元夜在九重楼出对子的姑娘。不知不觉中她手里的帕子早已被指甲划得破烂。

于此同时身为县丞的谢恩,从谢迁和程溁一进城就有眼线告知他。谢恩便把程溁的消息告诉了程勤。

程勤那天只不过是气糊涂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他又怎能不疼爱。

身为父亲的程勤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弓弩射伤冒出黑血,说是中了世上无解之毒的阎王泣时,他就后悔了,他不该逼自己的女儿,他明知溁儿的性子看似随和,其实比谁都宁折不弯。

但当他明白的时候,再找女儿却已经不见了,连自己的妻子荣卿溪也都不知所踪,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挚爱,这些日子家里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暖,妻子未打一个招呼便和苏嬷嬷走了,女儿生死未卜,大嫂淑姨自从那日昏了过去就再未醒来,孟老大夫已经让他们准备后世了,如今程汔也还瞒着瘫痪的大哥,但又能瞒多久。

本家人自从被那日的雷劈了,就一直在程宅养伤,但烧伤哪是那么容易养好的,现如今程宅的‘程’早就不姓他这个程了。

程勤和谢恩二人一路寻找,总算找到正吃糖人的程溁,但程勤却不敢上前,他不知该说什么。

转瞬之间谢迁便发现跟上来的程勤和谢恩,心里顿时凉凉的,不辨喜怒的瞧了一眼谢恩。这是谢恩的地盘,他们大摇大摆的进城,谢恩必会知晓,谢恩和程勤又是一起长大的同窗兄弟,自然会转告程勤。忽然谢迁他有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是以瞬间就对谢恩再无以往的亲近,目光一凝,这世上除了小人儿就再也没有人会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了。

随即上前一步挡在小人儿前面,这种会‘杀女’的父亲不要也罢,小人儿由他守护。

嬉笑的程溁这会儿也瞧见程勤,心里猛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失望,是伤心,是难过,可唯独没有狠。因为她看见这些日子不见仿若老了五岁的便宜爹,心中的那点怨恨也就消失了。

明代可是历史上最讲究孝道的朝代,忽然她想起二十四孝里埋儿奉母的故事

郭巨,晋代隆虑人,原本家道殷实。父亲死后,他把家产分作两份,给了两个弟弟,自己独取母亲供养,对母极孝。

后家境逐渐贫困,妻子生一男孩,郭巨担心,养这个孩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遂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

当郭巨他们挖坑时,在地下二尺处忽见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夫妻得到黄金,回家孝敬母亲,并得以兼养孩子。

郭巨为了供养母亲居然要活埋亲儿子,难道分了郭巨财产的两个弟弟就不会孝敬亲母吗?但在这个年代谁不已二十四孝为荣为尊,这个便宜爹自幼便把这些书印入脑子里,又哪里会分辨是非对错,这么一想也就不会过多埋怨这个便意爹了,毕竟是这个封建社会决定的。

程勤上前几步绕开挡在前面的谢迁,愧疚的瞧着程溁,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谢恩忍不住上前道“溁儿,你淑姨怕是不行了,你去见见最后一面吧!”

程溁一直记着自己初到大明,那时她有多么的惶恐不安,见得第二个人便是淑姨,把她接回程宅,送她回家。

她娘身子骨一直不好,他爹又瞎忙,淑姨虽然疼爱那个坏心的谢迦,但对自己却也很照顾,虽然慢慢关系远了。

但那曾经小程溁的记忆还在,她记得在梨香村大家一起采野菜的画面,也记得曾经大年三十一起吃团圆饭的其乐融融的情景,小程溁对淑姨是仅次于母亲的存在。是以程溁答应和便宜爹回了程宅,见淑姨最后一面。

谢恩一挥手,远远跟着的衙役便架着几辆马车哒哒而来,一行人回了伏虎村。

随后到了村子,这一瞧早就物是人非了,整个村子都有穿着罩甲和红缨笠帽的士兵站岗放哨,村民战战兢兢的在田里劳作,时不时警惕的瞧着兵部的巡逻队。

程溁瞬间便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区区一个资历尚浅的程克勤,哪会有这么大的权利调动这么多大明兵士?这根本不可能。

思索中回到了程宅,这一看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她母亲荣卿溪的院子早被那林淑清用了。荣卿溪不知所踪,没人瞧见她母亲是何时消失的,一个大活人竟就这么不见了!

难过的程溁回了小楼,她心好累,想找个地方躺会儿。但熟悉蜿蜒曲折的路上,却添了许多不同的物件,到了小楼这一抬头,赤金的匾额“水灵月仙”映入眼帘,都这个地步了,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堵心的继续往里走,她二楼的卧房被程水仙用了,程月仙占了谢迁的卧房,她的那些田园风的帐子全都被换成鲛纱帐,她攒的那些精致小玩意也都没了,通通换成金玉的摆件。

特制的大衣柜里,她那些舍不得穿的漂亮衣裳也都没了。但她却顾不上这些,急忙去翻梳妆台的抽屉,可里面哪还有七年前,她得了牛痘病愈后,谢迁在药泉湖给她编的花环,那可是谢迁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这哪里还是原来的小楼,通通都没了,珍藏的东西都没了,程溁已找不到曾经生活的痕迹。

谢迁静静的跟在小人儿后面,他知道那个抽屉里放着七年前,他送的那早已枯黄的花环,他还知小人儿时常拿出那个枯黄的花环偷偷瞧,瞧得时候小人儿嘴上还挂着甜甜的笑,那是曾经二人的回忆,如今却通通都被毁了。

(55)荣氏溯源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瞧着这样的小人儿,谢迁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溁儿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此时他再次渴望变强,以此保护他的溁儿。

悠哉游哉品着雨前龙井的程淑清听说谢迁回来,嘴角微微勾起,她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没错!她是发誓不会对这两祸害动手,但不代表她不会让别人去做,有太多人愿意为她这个尚书夫人做事,只要她使一个眼色便会前仆后继。她等的人回来了,那自然就没有继续在这修养的必要了,随即令所有家丁护卫收拾行囊,明日一早赶回。

家丁们也想收拾行囊,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奈何来闹事的程溁后面跟着谢迁,谢迁的功夫他们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更是听说过这谢迁,长的是如玉谪仙的模样,但出手就见血犹如传说中的杀神在世,他们自是不想步先辈们的后尘,几个人悄悄对了个眼色,即刻转身就向林淑清禀告此事。

日后,还特别添油加醋的把程溁叙述成如母夜叉一般的行径告诉了程信,顺便骂得是无德、无才、无貌、无礼,贬的更是骄纵无度一文不值,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程信对程溁极恶的印象。

花厅,身穿赤金裙青螺眉黛长的林淑清,得知此事后更是怒不可遏,她带的行囊那可是价值万金,岂能儿戏般的放在程宅,那不是白送这两小祸害,气的拿起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瞬间粉碎。

身着淡紫色石榴裙,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对珍珠,珠花上面垂着流苏,本是低着头的程月仙跛子脚上前一步,道“祖母,何必和死人计较。”

顿时林淑清不仅气消了,脸上还挂上微笑,点头道“也是,等那两个祸害没了命,祖母再派人把金银细软取回便可。”

于此同时,刚换好月白色罗衫和珍珠白湖绉裙的程溁,已三步并做两步到了溪院,瞧着金碧辉煌的院子,是怎么看怎么堵心,谢迁紧紧跟着程溁,小人儿想出气,那又有何不可?这些人动了他们的回忆本就罪无可恕。

本以为会和上次大堂那般大开杀戒,不成想这次林淑清居然笑脸相迎,将他们这两个极不受欢迎的人迎了进去。

“溁儿,最近可还好?”林淑笑的满是慈祥,不知还以为是亲孙女了,但程溁怎么会瞧不出林淑清眉梢眼角的算计,别再是给她下了什么套子,等她钻?眸子快速的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就连护卫家丁也都退的远远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溁以不变应万变,不碰任何东西,不和一口茶,不食一口点心,就连凳子也不坐,警惕的瞄着窗户,别再是安排了暗箭伤人?

“溁儿对祖母心有芥蒂也是正常的,是祖母习惯太严厉了,这些金玉细软就都留给溁儿了,当做祖母的补偿好了。”林淑清自说自话道。

程溁一愣,低着头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那祖母方便写个字据吗?”万一这是要栽赃陷害或者嫁祸给她呢?不得不防,她就不信这人会有这么好心。

“这些东西都留给溁儿做嫁妆,自然要有嫁妆单子。”林淑清咬着后槽牙道,这些金玉价值千金,但给个死人也罢!

程溁觉得这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随即问道“嫁妆?我的婚事自有家父操心才是,与您何干?”

程月仙眉头一皱插话,道“溁儿妹妹是程家的女儿,嫁妆自然不能少了,会丢了程家的脸面。”话落扫了一眼谢迁眉目含情,眸子中阴隐着痴迷。

听得程溁是一头雾水,但不要白不要,姐照单全收,道“那就麻烦了,备好纸砚,即刻开始吧,别当误大家功夫了,溁儿刚刚可是瞧见家丁们十万火急的模样。”总觉得这些人话中有话,到底在隐藏什么。

几刻后,程溁回了小楼,手里拿着这几张有手印又有签字的单子,心里却是特别的不踏实,单子上的这些东西她连名字都没听过。

‘青花祝寿圆棒槌瓶、珍珠地花瓶一对、青花山水人物图凤尾尊、白玉浮雕玉兰花插、碧玉双兽耳活环弦纹瓶、青玉描金龙葵瓣盘、青玉佛手、青玉浮雕福寿如意、玛瑙狮钮兽耳活环炉、翠狮钮活环四足长方盖炉、白玉雕松鹤人物插屏、水晶双耳活环扁瓶、红木镶玉屏风、青玉杠头筒一件、汉玉璧磬一件、紫檀架随玉半璧一件,汉玉水盛一对,白玉浮雕荷叶洗、白玉春夏秋冬四季笔筒……’

谢迁把门关上后,把程溁手上的单子拿走,将程溁抱到拔步床上,拢着小人儿道“溁儿,迁表哥那天跟踪一人听见了她们的密谋极为阴毒,却不知如何开口。”

程溁感觉到谢迁拥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安抚的环抱着谢迁,笑得露出小虎牙道“已知的圈套便不是圈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很好还施彼身的机会呐,溁儿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搞破坏了呢!”她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迁被程溁拍着后背安抚下来,道“是呢!用溁儿的话说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让她们自做自受好了。”

程溁感觉到谢迁放松的心情,身子也不再紧绷着了,嘱咐道“溁儿知道迁表哥是在担心我才会如此不安,焦虑的不知如何与我说,但万一溁儿在毫无准备下就中计了呢?那又该如何是好?迁表哥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我,不可以有事瞒着溁儿,我们要坦诚相待?”

“溁儿,是迁表哥不好,不要生气,咱们一致对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谢迁把头埋在程溁肩上,心虚的把眸子藏起来,嗡嗡的说道。

由于心里装着事儿程溁也没什么胃口,这些人居然合伙这么算计自己,这事儿若是放在学三从四德的女子身上,八成就默默承受,生吞了委屈,或是期待来世的好姻缘。但她可是换了芯的程溁,如此这般那就休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随即去了小楼密道内的实验室,拿了块鸡冠石,也就是书上记载信口雌黄中的雌黄,雌黄石可用作绘画颜料或者褪色剂。

宋人范正敏的《遁斋闲览》上记载:“有字误,以雌黄灭之,为其与纸色相类,故可否人文章,谓之‘雌黄’。”

北魏,贾思勰撰《齐民要术》在“染潢及治书法”后,就有“雌黄治书法”一说;《颜氏家训》中也有“以雌黄改‘宵’为‘苜’”的记载;

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对雌黄的纠错功能亦有记录。用雌黄涂错别字,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与黄色书纸相近,关键还是在于它的特质“一漫即灭,仍久而不脱”,但雌黄的褪色作用在大明用的并不广泛。

经程溁提纯改良后雌黄,可不是简单的把错字变淡,描摹的再一改写,她追求的是完美,要的就是完全无痕。她特制的涂改液只要是在二十四个时辰内的书写痕迹,便可将字迹消的一干二净。

虽然谢迁是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但也被程溁强制带上了特制的四十八层口罩,她做的这种涂改液可是含有剧毒的,对身体极是不好,这也是她为何不做给谢迁用的原因,但如今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做好准备后已是晚子时,程溁拿出之前藏在密道里的黑色劲装,这是她按照电视剧里的夜行衣改良的,那时就觉得好玩才做的,不成想这次却派上了用场,褪下身上所有的饰品,她可不想留下任何罪证。

收拾好自己后,随即又给谢迁检查了一下,将谢迁的玉簪卸下,解释道“玉器遇光则反光,不适合夜间出行。”说着便换上她特制的凹型螺旋发夹,给谢迁重新扎好头发。

谢迁瞧着小人儿拿着那螺旋的黑铁丝,旋转着往自己头发上钻,梳好后迫不及待的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又对着铜镜照了照,居然从发髻外边根本找不到螺旋发簪的痕迹,好奇的把发髻摇了摇,居然纹丝不动,那几个小铁丝居然比簪子梳得还结实。

见了谢迁这般可爱模样,笑的程溁是腰都直不起来了,心情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她从不是一人独行,至少还有谢迁陪着她。

晚子两刻,瞧见四周无人,谢迁便把程溁驮在背上,足尖轻点上了屋顶,随即在屋顶卷起一阵狂风,如离弦之箭的幻影,喘息间便到了溪院屋顶。

隐约传来里面的说话声,程溁示意谢迁做梁上君子,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找了块趴着舒服些的屋顶,徒手揭开严丝合缝黏在一起的砖瓦。

忽然程溁觉得谢迁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练了传说中的铁砂掌,对着谢迁狡黠一笑,随即从挖好的洞里传出。

“祖母,气大伤身啊!这些个物件固然金贵,但咱们尚书府又不差这些物件,就当万两买了程溁一条命好了。”程月仙依偎在林淑清怀里娇声道。

程溁从联珠红绡帐的缝隙里,瞧着这两人穿着寝衣躺在拔步床上,悠哉的说着要万两买她程溁的命,一两银子约等于一千块人民币,那这么算下来,她的命还是挺值钱的。

林淑清抚摸着程月仙脸蛋,道“祖母不是生气,只是最近一直有气无力的,估计是伤了根本,明日回府后定要仔细调理了。”

‘废话你中姐的九花毒,不仅现在这样,以后依旧会如此。’程溁惬意的眯着眸子,得意的自娱着。

“祖母,月仙担心祖父知晓这里的事,会生气,毕竟您在那人墓前发过誓。”程月仙口中的那人便是程溁的亲祖母,程信的原配嫡妻。

程溁坏心的想,随即小声嘟囔道“不仅会找你来,说不定还会把你带走,一家人在下面打个麻将,吃个团圆饭。”她以为程月仙口中的那人,说的是她那‘去世的祖父程信’。

“不要和祖母说那人,这辈子她都斗不过我,长的比我漂亮如何?家室比我好又如何,还不是拴不住你祖父的心,你曾祖父刚去世,随后不就把程勤、程俭赶出去了,荣家人通通该死。”

“祖母神机妙算。”程月仙虽然那时还未出生,不知其缘由,但依旧恭维道。

林淑清回忆着心中的丰功伟绩,道“呵呵!祖母早就知晓有个方外之人在你祖父小时候,给你祖父批过命,说他今生注定高官厚禄,建功立业荣耀一生,但他子孙却会毁了程家根基。是以在那时祖母便趁机给了那枇釨大师银子,这才买通枇釨大师说了那番话。”

“可祖父却没有斩草除根啊?”程月仙遗憾道。

林淑清也在惋惜,是以感慨道“杀子的事谁会做,何况他又觉得愧疚程勤、程俭二子,毕竟荣家那时也算下嫁你祖父的。”

“祖母月仙不懂,为何祖母对那罪臣之女荣卿溪百般忍让?”程月仙越听越迷糊,皱眉道。

林淑清望着帐子眸子空洞,回忆道“说起荣家就要说到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那时王振被樊忠杀死,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等大臣战死沙场,那邝埜之子邝仪英年早逝,此生仅留下一对双生子孤女,这双生子之一就是荣卿溪的母亲。”

“此事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谁又还会记得?”程月仙不以为然道。

自然林淑清也想忘记此事,但无奈道“事情可以忘,但明英宗留下一对宝珠给这邝氏双生子姐妹留作信物,并且许诺只要这天下还姓朱,就会帮她们完成一个心愿,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他朱家能做到,就必会竭尽全力。”

“祖母的意思是这对珠子在荣卿溪手上,那为何当年荣家受难之时,不拿出这宝珠来保住荣家,却反而让荣家成为罪臣。”躺在床上的程月仙眸子一转,冷笑道。

这也是林淑清疑惑的地方,思索着道“邝氏双生姐妹二人感情极好,自幼相依为命不愿分开,当年便嫁与荣家堂兄弟,且两姐妹婚后均各有一女,这二女便是荣卿溪和荣卿渡,那宝珠不在这二女手里,又还能在哪?”

叹了口气,揣测着继续道“在圣人心里荣家从不是罪人,当初也只是下狱,并未受刑,荣家兄弟却非要用死已证清白,双双吊死在狱中。恐怕在圣人心里,对于荣家反而是亏欠良多吧!”

程溁爬在屋顶听得仔细,原来是这样,难过她娘总这么随性而为,原来是有底牌,不成想历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红绡帐内的林淑清满脸厌恶,抿着唇道“你祖父能这么快的平步青云,也和当初娶荣卿溪的姑姑有关,程勤和荣卿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程勤从小就听荣卿溪的话,是以对于这次荣卿溪的不辞而别,咱们要尽快找个合理的借口告诉你祖父一声,不然被圣人知晓此事,你祖父的兵部尚书之位可就不牢靠了,咱们也不能再这么随性而为了。”

程溁顿时觉得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她那个‘去世’多年的祖父居然没死,还官至兵部尚书!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官三代。

谢迁这时也是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并无所感,只要日后有他的小人儿陪着他就好,可万万不要有这样的生死离别。

此时已是丑时初,虽然听得是意犹未尽,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随即程溁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迷香,从小洞里伸了进去,不出片刻,再一听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程溁正打算从怀里摸出撬锁工具,不成想谢迁隔空对着门就是一掌,里面的门栓应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心虚的程溁猫着腰左右瞧瞧,又接着趴在门上听着屋里面的声音,发现全都没有危险的迹象这才进了卧房门。

她们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刚刚写下的婚书,把名字改掉。但东寻西觅却毫无发现,林淑清的首饰匣子早在下午就全都搬到她的小楼了,如今的梳妆台已是空空如也,衣柜里的衣衫虽然尺码和她的不一样,但她也早就让家丁给搬走了,这么好的料子可不能浪费,以后改改尺寸她不就能穿了!

反正她就是什么都不想给这脏心烂肺的人留,谁让这些人把谢迁送她的花圈丢了。空洞无物的房间,她都不知该如何找,谢迁也跃上了房梁上,但依旧毫无线索。

这时程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揣摩林淑清的性子,这种人疑心重,不会相信别人,重要的东西定会放在自己身边。随即程溁摸出还剩半截的迷香点燃,放在床上二人的鼻子下,让她们再深度昏迷一下。

随后程溁便让谢迁把二人搬到地上,她便趴在床下举着烛火仔细观察。

未发现异样后便蹬下了鞋子,查看红绡帐的接缝处和帐子顶,流苏也拽了拽,拿着枕头又看了看瓷枕里面,敲了敲床也均未发现暗格,在床上仔细摸索,一刻钟后,程溁额头已经溢出汗水却还是一无所获。

(56)水晶四喜烧卖

技无可施的程溁开始仔细的对着地上的二人搜身,其实也就件寝衣没什好搜的。眉头微蹙,程溁再次深思,为了要她的小命,这些人真是够费心的。

这时她猛地瞧见林淑清的镯子,竟然是普通成色的青玉,这不符合林淑清张扬的性子,轻轻把玉镯从腕上褪下,拉上帐子在床上点了烛火,遮好光后对着青玉镯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这一凝神细看才发现,这不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大神兽嘛!

林淑清这辈子最想要的便是拥有嫡妻之名吧!

据她所知大明一品至九品命妇的霞帔制作材料各不相同。皇妃、公主、太子妃的是凤冠九翚四凤,这翚便是有五彩的雉。

一品至七品命妇的冠上没有凤,绣有不同数量的雉。一、二品命妇霞帔为蹙金绣云霞翟纹。三、四品为金绣云霞孔雀纹。五品绣云霞鸳鸯纹,七品绣云霞练鹊纹,九品绣缠校花纹。

朱雀它长的跟凤凰是最为接近的,也正是因此,人们常常把朱雀误认为是凤凰。朱雀属性属火,常年在偏热的南方生活,是以为南方的守护神存在。

想到这里,即刻程溁便按照左青龙、右白虎、上玄武、下朱雀的方位摆好青玉镯,从这个角度一看朱雀的眼睛竟然是往里凹的,但刚才却没有这个发现,看来这朱雀眼便是开启的机关,从头上卸下一根螺旋发夹用尖头对着朱雀眼这么一扎,即刻青玉镯子便顺着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的花纹打开。

不禁感叹这青玉镯不仅构造精妙且设计也是用了心思的,又有谁会特别注意这种普通成色的青玉镯,这无疑是给青玉镯添了一层保护色。

非常有成就感满脸得意的程溁,把那张画着鸳鸯戏水的婚书拿了起来,低声念道:“谢程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霎时便失了刚才的喜色,蹙眉继续嘟囔道“这婚书上面还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媒人、证婚人、结婚人以及曾祖父、曾祖母的名字,这可如何改?”

五感灵敏的谢迁自然是清晰得全都收入耳中,谁都想象不到此时的他是有多愤怒。虽面上雨落心冷,实则内心是蹭蹭冒火,心思也跟着玲珑起来,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是熠熠生辉,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道“男方的信息一律不变,女方若是找外姓人就太麻烦了,不如就写程月仙,这般除了女方生辰八字和订婚人、结婚人的名字,其余的资料便都不用改了。”

“可我也不知程月仙的生辰八字啊?”程溁都快愁死了,这婚书和她上辈子网上看的结婚证不一样。真是失策,这明代婚书居然写的是如此详细。

瞧着程溁焦急的可爱模样,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程家女儿都有刻着生辰八字的护身玉镯,从不离身的,咱们找一下?”

听罢,目瞪口呆的程溁,即刻问道“迁表哥怎么知晓得这么详细,那我为何没有玉镯?”

谢迁望着烛火,回忆着道“七年前溁儿滚下山坡,那时生辰镯便碎了,之后被大悲禅院的玄和住持捡到,送回程家,那时迁表哥刚好在姨夫书房,是以这才知晓。”他有多庆幸那日在程勤书房写八股文,从而知晓程家的这个秘密,不然他真的不敢往下想。

随后程溁望着窗外,催促道“原来如此,真是天助我也,赶紧找找,可不能再耽搁啦,天都快亮了!”做点坏死容易嘛,费了老劲咧!

随即程溁在婚书这几处涂上秘制雌黄液,谢迁找出刚刚翻出来的鎏金徽墨,提笔入墨,模仿着婚书的笔迹,一一改写。

程溁拿着修改后的婚书细细瞧着,若不是亲眼看见是谢迁改的,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笑的露出小虎牙,眉里藏着的痣在烛火下也显现出。忍不住赞叹谢迁的细心,居然想到用与婚书上书写的同种徽墨改写,不然这贵重的徽墨她这还真没有。

晾干后程溁照着原来的折痕,小心翼翼的放回青玉镯,戴在林淑清的手上,又把寝室恢复原样,用抹布把二人接触过的地方指纹脚印依次擦干净。

谢迁瞧着程溁在那擦着无痕的地方,虽然疑惑但也跟着一起擦。

很快二人收拾好寝室,程溁对着昏睡的程月仙,低声道“不要怪我,是你的祖母亲自给你找到好姻缘,我程溁这般做不过是自保罢了。”谁让你当初一见面,便无缘无故的要把她的腰踹断,且程月仙今夜又偏偏睡在一旁,这不是正方便她使坏嘛!

随后在门外用细绳提着门栓,把门从新拴好后,收回细绳,拍了拍手,笑的见嘴不见眼,道“完美。”

谢迁驮着小人儿回了小楼,没了心事的二人,踏实的一觉睡到巳时三刻。

程溁瞧着谢迁总算安稳的睡了一觉,心疼极了不忍打扰,自己去了厨房直接准备起午食。

找出她自制的澄面和淀粉,将三分澄面入碗内混入一分淀粉,再一点点加入开水用筷子拌匀,再将猪油和盐适量加入,待面团不太烫手后用手和成光华柔软的面团,之后放在一边醒发。

趁着这会儿,在剁好的猪肉馅里加入香油、五香粉、胡椒粉、盐、酱油、蚝油、高汤,搅拌至肉馅有黏性。

随后将木耳入水泡发,鸡蛋打散,在锅中煎成蛋饼状,依次将木耳、蛋饼、西芹、胡萝卜切成极小的小细丁,加入调料分别拌均。

一刻钟后,程溁把醒发好的面团取出再揉一遍,试一下干湿度,下成均匀的小剂子,擀成稍方些的圆皮,放入一大勺肉馅,用手蘸点水,将面皮上下拉起粘住,将面皮左右拉起与上下的面皮一起粘住,将四角面皮形成的小兜稍撑开,左手托着烧麦皮,右手拿筷子一点点装入素四丁,用细筷子少蘸点水,抹在两个小兜相邻的面皮上,再用细筷子夹着面皮使其粘住。

这时蒸锅里的水已烧开,冒出如雾的热气,将做好的水晶四喜烧卖轻轻放入抹了油竹篦子,大火烧开转中火蒸熟。

嗅到浓郁香味的谢迁,寻着饭香来到厨房,映入眼帘的是身着一件简单素白色的长锦衣,用一根绯色的腰带束紧纤腰,手上带着一支白玉镯,发髫上簪着红玛瑙串成的小珠花,自来卷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额前留着薄而弯的刘海,额头若隐若现,杏眼含水,桃色的小嘴微微笑着,露出润白的贝齿,眉目间隐然一股书卷清气,一举一动皆是行云流水。

可真真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天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早就察觉到身侧的谢迁又在发呆的程溁,用银筷夹了一个水晶四喜烧卖,沾了玫瑰醋,吹凉后喂给还在愣神的谢迁。

瞧见那樱红小嘴儿细心的给烧卖吹凉,举着的白嫩小肉手喂给自己,谢迁那脑子就更懵了,即刻含住递上来的烧卖,放在口中静静的咀嚼,慢慢品着味道,皮薄馅嫩味道鲜香至极,猪肉的嫩滑和上面的素馅配合得淋漓尽致,相互衬托,香糯糯的口感更是百食不厌。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小人儿给他谢迁做的,幸福得脑子里直冒爱的泡泡,手一伸便把小人儿拢在怀里。

得到赞赏后心满意足的程溁,暗道:刚做好的水晶四喜烧卖她还一个没吃了,昨晚提着精神做贼,现在可饿着呐!随即从谢迁怀里钻出小脑袋,用手捏着水晶烧卖,自己吃了两个。

眼巴巴瞅着吃的香甜程溁,谢迁揽着小人儿撒娇卖萌,柔声道“溁儿,迁表哥还要!”话落谢迁便张着嘴,等着投喂。

程溁对着这如大狗似的谢迁憋憋嘴,暗叹:明明是只狼,却偏偏戴上哈士奇的面具,当姐傻好糊弄不成,这样想着便又连翻了几个白眼。

小人儿翻白眼跟别人都不一样,怎么看怎么都调皮讨喜,本就懵傻的谢迁哪里忍得住,随即俯下头,闭上眼眸子,慢慢的寻着那一处樱红而去。骨节分明的右手不知不觉中托住小人儿后脑,左手拦腰拥住压到墙角,迫使两人更加的贴近,唇舌柔韧且极具占有欲的扫荡开来。

被慢慢夺取呼吸的程溁挣扎着,但奈何她的手早就被谢迁按住了,她觉得自己缺氧得快晕倒了。

“咚,咚,咚!你们在吗?”程汔的声音传来。

眉目含情的谢迁这才神志回笼,在小人儿面前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不仅随时都能失控,就连脑子也不好使,他自以为傲的自制力,去哪儿了!

“在!”程溁重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喘了几口气后道。赶紧把褶皱的衣裳撑平,走出厨房开门,心虚道“汔哥吃饭了嘛?我这里做了烧卖,要不要尝尝。”

程汔快步走进来,坐下道“好啊,那就却之不恭了。”自从谢迦红杏出墙,他母亲气昏死了过去,他就没吃过一顿顺口的,厨娘做的饭哪能和程溁的菜色比,他这个妹妹的手艺,就是与酒楼的大厨比那也是只强不弱的。

程溁即刻把一屉屉的烧卖上桌,每人一副碗筷,和一小碟玫瑰醋,给自己和谢迁碗里多加了辣油。

程汔瞅着笼屉上那款款而起的香气,水晶一样通透的外皮,造型也是色彩靓丽形状独特,即刻忍不住大快朵颐。

怨念的谢迁淡淡瞧着,那程汔如饕口馋舌般,一口一个吞掉他的水晶四喜烧卖,就忍不住心疼,那些都是小人儿做给他的,吃的这么快,囫囵吞枣的能品出什么味儿?

淡淡一扫,察觉后,程溁在桌下偷偷踩了谢迁一脚,她做的烧卖绝对够三个人吃的,虽然她很财迷,也很节省,但她又不是不管饱饭,不至于连几个烧卖也舍不得请人家程汔吃。若是还饿,那不然下次她再给谢迁做就好,哪能这么小气吧啦的。

这时程汔已把自己的那屉吃光了,偷瞄着程溁才吃了两个的那屉。

自然程溁也察觉了,随即含笑道“溁儿不是很饿,吃不下了,有那么多灾民还在饿着肚子,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说着便放下了筷子,把笼屉推到桌子中间。

“溁儿说的是,就让哥哥代劳吧!”程汔笑的如一个孩子般赤诚。接了笼屉过来,继续吃著不尽。

瞬间谢迁觉得自己心头在滴血,小人儿加上刚才和现在的一共才吃了四个,平常都是吃十八个烧卖的,怎么可能会饱!但那是他小人儿的决定,他又能如何,小人儿永远这么善良体贴,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微微叹了口气,便把自己的水晶四喜烧卖夹到程溁跟前的小碗里,他饿一顿没事,小人儿可不能饿肚子,饿肚子会胃口疼的。

心里暖暖是程溁,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人疼爱的感觉真好。

这时程汔忽然想起来,一拍桌子,道“对了!我忘了,四叔让我来叫你俩一起给祖母送行。”他竟然只顾着吃,居然忘了正事,哎,这下本家对他的印象算是更坏了。

眸子溜溜一转,即刻程溁换了一脸的严肃,点头道“对啊,今天是祖母回府的日子,咱们应该尽最后一分孝道。”她当然要去看看,这老妖精今日的最后一场戏。

随后几人急步赶去,反正林淑清没行李了,几乎也没什么收拾的,随即远远就听见。

“本是定好一早就走的,谁知这一睡就过了头,晌午才起了身,真是老了。”林淑清一手扶额,一手被程月仙掺着。

程溁在心里偷乐,暗道‘吼吼!看来昨夜的迷香劲大了,真是不好意思,吼吼!’静静的瞧着众人寒暄,不得不佩服林淑清的演技。

这时程汔上前一步,淡淡道“祖母,一路顺风。”这个继祖母真是作妖,非要他以尽孝之名,守着父亲、照料母亲,不准他参加县试,还不远千里跑来监督,真是机关算尽,是打心眼里就不想他这个长子长孙有成绩。

她林淑清的名字里有‘淑’字,程汔母亲的名字里也有‘淑’字,若她是正经婆婆,早就怕冲撞到婆婆而改了名,呵呵!不过如今便是你们目中无人的下场。即刻慈爱的笑道“汔儿,要多多照顾你的父母,若是到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到时程汔可又要守孝三年,那她也就高兴三年。

话落林淑清便上前来,握住程溁的手,含泪道“祖母最舍不得的人便是你,溁儿啊!你要多听你父亲的话,日后万万不可再淘气。”程勤是最迂腐不过的,等五日后谢家上门程勤瞧见了婚书,那时就算心里舍不得,也定会应下。就算那时荣卿溪再回来也来不及了,这世上哪会有好人家会要定过冥婚的克夫鬼,到时她定要再好好的宣扬一下。

程溁哪里会看不出林淑清的恶毒心思,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祖母,溁儿舍不得你,你不要走,留下来还不好,溁儿的会想你的,您在多看看这个质朴纯洁的村子,哪能这么着急走啊,不要离开我们啊!不要走,不要走啊!”姐给你提前哭个丧,祝你一路好走,吼吼!

这一哭不仅把程家众人瞧傻了,就连看热闹的家丁们都愣住了,这祖孙二人不是水火不容吗?什么时候感情这般真挚了。

村民们瞧着这样的程溁,不禁赞叹程溁这娃儿果然大善,乃至纯至孝之人。

林淑清一愣,难道是自己给的那价值万两金玉把这小祸害给收买过来了,但转瞬一想这可是荣卿溪那个祸害的种,必定也是刁钻的小祸害,不过转念一想,用不了多久这小祸害不是陪葬,就是声名狼藉,那她又有何惧!随即摸了摸手上的青玉镯,转身上了马车。

瞧着林淑清看自己时,那眉梢眼角隐忍的狠戾,还不经意的摸了摸那曾经写着她名字和八字的婚书,顿时是气不打一出来,含泪的死死拉着林淑清,声嘶力竭道“祖母,溁儿舍不得你走啊!这一别就是后会无期。”

林淑清的演技也不输程溁,一脸慈祥道“溁儿倘若是真舍不得祖母那就来金陵,祖母是极希望溁儿能住到金陵的,那样即能替你父亲尽孝道,祖母也可时时都瞧见姝丽的溁儿呢!”等到了自己的地界,这小祸害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随着林淑清话落,程溁表现得踌躇,含着泪珠水汪汪的杏眼满是不舍,两难道“祖母除了溁儿,本家还有四个孙辈承欢膝下,是以不会孤单。但溁儿如今还要等母亲归来,百善孝为先,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溁儿是绝不能离开余姚泗水的,不然母亲回来后会找不到溁儿的,待日后找回了母亲,溁儿就去陪祖母好不好?”就等着这句话了,老妖精你中计了。

(57)乌漩乌澞

用留恋的目光程溁望着那辆被五匹骏马拉着的檀木马车,道“但奈何山高水远,溁儿连匹马都没有,又怎么去的了金陵,实在是有心无力,无法替父亲孝敬祖母呐!”

这不就是在明抢她的宝马嘛?林淑清扫了一圈周围的众人,咬着后槽牙,道“这有何难?祖母留下一匹马便好。”被这么多泥腿子看不要紧,但谢恩这个官身可也在人群里瞧着呢!她一个做祖母的倘若不成全,孙女的孝心那则是不慈,岌岌可危的她绝不能再添上这个名声。

睁着清澈双眸的程溁,天真无邪的望着本家人,道“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何姐姐们可以坐五匹骏马拉的车,而溁儿却才只有一匹马,我们可都同是祖母的孙女,祖母刚刚还说孙辈中最疼爱的便是溁儿,难不成是糊弄溁儿的?”装傻充愣谁不会,仅一匹马就想打发她,她要的可是五匹骏马加上檀木香车咧!瞧着林淑清那个肉疼样儿,却偏偏还要装慈爱,她就心里美。

顿时林淑清眸子一凝,脚下一个踉跄,程月仙上前紧紧扶住,趁机给她祖母暗暗使了个眼色,她祖母哪都好就是既守财又张扬,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不送就是不把程溁当成一家人,那她们又有什么资格给程溁定下婚约,写下婚书,岂不成自打脸面!再有她早就瞧出程溁那个狐媚子勾引她的谢迁了,只有先把程溁除去,谢迁的眼里才能看得到她程月仙。

瞬间林淑清闭上满是狠戾的目光,换上得体大方的慈笑,道“溁儿说的在理,是祖母思虑不周,同是祖母孙女,在祖母眼里绝不会分出三六九等。”

程溁睁着泪珠未干清澈的杏眸,蹙眉道“那这般会不会给祖母添麻烦?耽误了祖母行程?”她可是为了尽孝心才勉为其难的留下这宝马香车,绝不是硬要的哟!

抚着腕间的青玉镯,林淑清强笑着道“怎会?这是轻车简从自然会加快步伐,还会减少行车日程呢!”这次她不仅将展示自己地位的金玉全送了,居然连战马也送了,还真轻车简行。

即刻程溁破涕为笑,擦了擦脸颊未干的泪珠,天真无邪的笑着道“那这么说是溁儿的孝心,反到帮了祖母呢,呵呵,溁儿好开心呦!”让你来我家耀武扬威,就让你空手而归,她虽不懂马,但是她有欣赏美的眼睛,这马儿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一看就是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跟奥运的参赛马似的,她早就心动了。

林淑清本想打发的给辆车队中最差得马车,谁知程溁主动上前,对着那辆拉她的黑色骏马,道“马儿,以后我程溁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定要乖乖听话,帮我一起给祖母尽孝道哟!”

即刻林淑清的心头便在滴血,脸色发白道“溁儿大善!”话落一挥手将她的马车让车夫牵出车队,她这次为了摆足尚书夫人正室的派头,上至府里的极品物件,下到出行的宝马全带上了,拉她的这五匹宝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尤其这匹黑色战马那可是战场上从敌方首领中擒住的,这黑马有灵性的很专往沼泽里逃,动作敏捷跑的又快,仅为逮住这匹黑马兵部就折损几千人,实属万金难买的绝品宝马。不成想居然全进了这小祸害的口袋,不过没关系,用不了多久,等这小祸害配了冥婚,她林淑清就以失了程家体面,克夫的由头把这些宝物再重新夺回来。

程溁白嫩的小肉手接过车夫递上的缰绳,笑的是见嘴不见眼,静静目送着浩荡的车队远行,娇美嗓音洪亮着喊道“祖母咱们还会再见的!要等着溁儿啊!”希望当林淑清看见修改后的婚书后,不会被气死,这就叫做‘赔了孙女,舍掉财,又折了马儿!’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欧耶!”她如今也是有车一族了。

眉目含情的谢迁接过程溁递过来的缰绳,正打算把马儿牵回了院里的小果林,这时一细看,瞧出这骏马和余姚的马儿不仅外形有别,骨子里还有种野性。

县丞谢恩在后边若有所思的跟上,瞧着他儿子脸上满是他未曾见过的笑容,心里仿佛一闪而过了什么念头,快的连他自己都未能抓住,犹豫了下还是依旧,道“据《汉书·西域传》记载:‘其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我看这几匹马头中等,颈长适中且高举,鬐甲高度,前胸宽广,背腰平直,尻略倾斜,四肢坚强,蹄质结实。”

摸了摸马脖子,谢恩继续道“体质干燥,整个外形俊秀、灵活、轻快、结实,这么一看就是富有持久力和速力,此马为便是《汉书·西域传》中记载可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

程溁一开始还听着,但她瞧着这县丞大人笑的怎么是别有居心?但也没办法,人家既是官,又是长辈,还和她们关系不错。

眸子闪烁着的谢恩笑得和蔼可亲,道“这宝马留给自己骑实属暴敛天物,不如交给县里配种,增加我大明的国力,将西域马的优良血统传承下去。”

随即程勤在一旁激动道“原来这马竟是西域宝马,此乃上上之品的宝马良驹,怪不得是如此的高大俊美,交给县里造福百姓的确比留在村子里更能体现价值。”他虽是个文人但却也有爱国的心,只要能为国为民做事就是肝脑涂地他也愿意。

果然如此,程溁暗叹这县丞也真是的,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晚了,那本家这么多马匹呢,非看上她这五匹做什么!心里暗暗把谢恩数落一顿,但面上不显,微微一笑,道“这骏马居然是珍贵的西域马,溁儿虽是小女子,但也有为国为民的心,这马匹自然要为县里做贡献。”

话落指着其中的两匹马继续道“但这匹黑色去势过的骟马和这匹长的兔头如花熊的小雌马,世伯认为也适合为战马育种嘛?”

谢恩瞧了瞧那匹脑袋似兔头,身如花熊的小雌马,确实太有特点了,万一以后小马驹都这般模样那也太影响战斗力了,微微摇头道“去势过的牡马自然不用,那个花熊般的马驹也不太合适。”

“那好其余的骝色、栗色、青色毛的三匹就麻烦世伯照料了。”程溁不舍的瞧着那三匹骏马,心里酸酸的,暗叹: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一身正义凛然的谢恩,淡笑道“溁儿放心,世伯定会把此善举写入县志,更会上报朝廷的。”双手背后继续道“程家用如此西域宝马赶车,世伯也会如实请圣人定夺的。”

若是连几匹马朝廷也管,那朱见深哪还有功夫和万贵妃嬉戏,这不是糊弄小孩子嘛!心思百转,面上依旧风清月朗,保持着以往的微笑,道“多谢世伯。”行礼后便让谢迁牵着自己的两匹马回了小楼。

路上被程汔拦下道“溁儿改日哥哥再来看你,记得多做些好吃的哟!”话落便转身离去。

对着程汔的背影程溁憋憋嘴,暗道:这程汔可真是吃货,没看到她正在心疼嘛!俊马自己还没摸过就被要了去,还真是舍不得。

哎!算了,这县丞大人日常对自家也不错,平常也没少给她小玩意和那些好吃的。就是那个县丞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仅隐瞒谢选死讯,还把她程溁好好一个朝气蓬勃的黄花大闺女,偷偷给她儿子谢选配了冥婚,哎,对了,结婚证有两张,那古代的婚书是不是也有两份。

但她对成亲实在是没经验呐!不经意一瞥,瞧见谢迁在旁边爱抚着马鬃,蛊惑着道“迁表哥日后就可以修习马术了,这大黑马给迁表哥,小花马给溁儿,咱们也算是情侣马了。”

“能和溁儿用情侣马,迁表哥就是做梦也会笑醒的,还给迁表哥用《汉书·西域传》记载的宝马良驹练习马术,迁表哥真真是受宠若惊。”谢迁面上态度从容不迫,语气潇洒闲适道,但心里波澜澎湃,暗叹:小人儿对他还真是掏心掏肺,随即脑子又开始发懵。

笑得甜甜的程溁,借机疑问道“迁表哥,溁儿听说这一匹宝马都能买十个媳妇,是真的吗?”

“呵呵!傻丫头何止十个媳妇,这可是千里马,就是百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也换不来,美人常有,良驹难求啊!”谢迁如实坦然道。

面上看似懵懂的程溁,终于绕到话题,即刻问道“这宝马需要衙门登记,那娶媳妇用官府造册嘛?”

如今清俊秀逸的谢迁已是满脑子浆糊,滔滔不绝道“哎呦,我的傻溁儿,你觉得户部是做什么的?婚书分为两种,官方婚书和民间婚书,民间婚书属于私约,是大明律严令禁止的。婚书自是一式三份,男方、女方、县衙,不登记好那日后子嗣又如何有路引,没有路引又如何考科举?”

听到这里,程溁顿时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平日里她除了遛弯就是读书再要不就是进实验室,日常极少与谢迁以外的人交流,是以这才连婚书一式三份都不知道。

这时谢迁才发现气氛不太对,他刚刚说错了什么嘛?他说了婚书一式三份,完了竟把实话说了,尴尬讨好的笑,道“溁儿,是迁表哥不好,不该瞒着你。”

“不是答应过我日后定不会再瞒着我吗?如今是不是想夜里背着我悄悄着去县衙偷婚书。”小肉手叉着纤腰,杏眼睁得圆圆的,想要做出生气的模样,但奈何形象限制了戏路,这副样子的程溁瞧着更像是撒娇。

谢迁不敢看程溁的眼睛,低着头道“对不起,是迁表哥没能保护好溁儿,是以不想连这点儿小事都让溁儿担心,才打算夜里待溁儿睡了后,自己再悄悄去的。”好似一只犯错的大狗,一副等着主人落鞭子的样子。

瞧着谢迁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程溁有些舍不得,蹙眉道“哎,算了,迁表哥也是为溁儿着想,我又矫情个什么劲儿。”想通了后,微微笑着上前拉着谢迁的手,安慰道“迁表哥在同龄人中已是很杰出的,武艺高强,学识过人,有胆有谋,如今欠缺的仅是经验罢了!”

听到小人儿这么体谅自己,如此为他着想,谢迁心里暖暖的,打心里眼儿里后悔,道“溁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迁表哥不该瞒着溁儿的。”低着的头从积雪融化成的小水潭里,偷偷瞅着程溁倒影,暗自发誓,他日后定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小人儿了。

拉着谢迁的手放在缰绳上,程溁狡黠一笑,道“好了,今夜还有的忙,日后迁表哥便是溁儿的依靠呢!”

二人回到了小楼院子,谢迁牵着马吃着草地上的新芽,程溁在后面默默跟着,逗着谢迁道“你说这马儿长的咋这儿有个性,脑袋像兔子,头部和身体毛色黑白相间分明,但黑非纯黑,白也不是纯白,而是黑中透褐,白中带黄。”这马再胖点儿,简直就是一只大熊猫,也不知怎么长的。

谢迁眸子一亮抬起头瞅着程溁,回忆着道“这花熊马有些像河曲马的体质,兔头,耳长,形如竹叶,鼻孔大,颚凹较宽,背腰平直,这黑花如同河曲马的头和四肢下部的白章。”

摸着花熊马的黑眼圈,继续道“《朝野佥载》:隋文帝时,大宛献千里马,其鬃曳地,号曰狮子骢。惟郎将裴仁基能驭之,朝发西京,暮至东洛,隋后不知所在。”

“我知‘骢’便是青白杂毛的马,狮子指的是它的鬃毛很长。那迁表哥的意思是小花虽然长很磕碜,但其实是大名鼎鼎的狮子骢杂交而来?”程溁差异道,她不会运气这么好吧!

谢迁仔细瞧着花熊马,道“溁儿,看这这马鬃是不是刻意修剪过,剪短的。”

“还真是,看样子起码修剪了两个月,要不然这鬃毛不会长的这么自然。”占了便宜的程溁,笑的甜甜滴,摸了摸马儿的黑耳朵,道“我这小雌马会不会是赤兔和狮子骢杂交育种的?”

“等它长大再看看吧!”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

程溁憋憋嘴,道“我本是瞧上这只全身黑的没有一根杂毛的大黑马,却不想这小母马才是亮点。有好马而世人却不识好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谢迁满眼都是宠溺,嘴角勾起道“溁儿便是这伯乐,小伯乐给马儿起个名字呗!霸王项羽有踢雪乌骓,李世民的飒露紫,曹操有爪黄飞电的绝影,秦琼的透骨龙,刘备与的卢,吕布的赤兔,天子之骏,赤骥、盗骊,这些名字都有名流千古的典故呐!”

“黑色的这匹英姿飒爽,一撮乌黑的波浪状鬃毛很有特点,身上的毛发宛如深夜的湖面光滑透亮,不如就叫‘乌漩’如何。”程溁拽着黑马卷卷的鬃毛道。

目光柔得能滴出水的谢迁,轻声道“这撮乌黑的波浪鬃毛的确如水漩涡一般的吸引人,且这黑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确如夜间的水面,溁儿的名字起的贴切,那匹黑白相间的呢?”

瞧着那长的如大熊猫山寨款的小雌马,微微皱眉的程溁原地走了两步,思索着道“这个有点难度呵,黑色为乌,虞姬为千古痴情的美人,希望这小花马也能衷心的对我这个主人,若是与‘漩’字保持一致,则要再添点儿水,就叫‘乌澞’吧!”

“‘澞’丘陵间的溪水,这般则可寓意马儿翻山越岭吃苦耐劳,溁儿大才!”话落谢迁惋惜的瞧着乌漩,感叹道“可惜了这乌漩,竟被去势过,留不下血脉。”

拽着衣裙程溁蹲下身,抬首道“瞧着这马鞭只割了一半,马蛋蛋也没被动过,通过调理会长出来的,对日后受孕没大影响,可留下血脉。”

即刻乌漩似乎是听懂了,对着程溁哒哒而来,用脑袋蹭着程溁的手,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程溁爱抚着这俊俏的乌漩,点头道“这马儿有灵性,刚才得了名字都没有这么开心,如今知我有药,它就能有自己的小马驹了,就来讨好于我。”

话落后不闻谢迁的回答,随即侧脸一看“嘿嘿!”她又有新发现了,随即狡黠一笑刻意问道“迁表哥这脸怎么这么红,再害羞什么呢,难不成再想什么坏事?”这谢迁害羞的模样有太可爱了,真是个爱害羞的花美男。

羞红着脸的谢迁也发现小人儿在逗他,但依旧忍不住害羞,低着头道“溁儿!”

“我在!你还低着头不让看啊?该看的我都看到了。”程溁耍着流氓道,你弱她就强,你强她就弱,这就是她对谢迁的处世态度。

“溁儿!”谢迁都快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觉得浑身发热,除了叫程溁名字,别的也说不出来了。

瞧着窘迫的谢迁,程溁心里忍不住得意,有啥好害羞滴!那是马鞭,她上辈子在必胜客,有个兽医和她在一家店勤工俭学,顺便学来的生马秘方,很科学的好不!

(58)人生无常

云想衣裳花想容,爱惜芳心莫轻吐。

春风拂槛露华浓,且教桃李闹春风。

随即程溁上前几步,伸出小肉手摸着谢迁的肌肉,水汪汪杏眸一眨一眨的,道“要是这样都脸红,那日后洞房花烛夜可咋活。”在谢迁面前,程溁没什么不敢说的。

如大姑娘似的谢迁低着头,任凭小人儿调戏,张了张口,咽了咽口水,道“溁儿!”

踩在石头上的程溁,垫着脚凑到谢迁耳边,道“我在呢!总这么叫人家做什么!”

被撩得谢迁额头溢出汗水,抬起头捂着程溁樱红的小嘴,把小人儿紧紧拢在怀里,他知道小人儿在逗他,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在小人儿面前的自己。

程溁眨着眸子对着谢迁放电,谢迁不禁轻吻着小人儿额头,忽然之间,谢迁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小人儿添了一口,即刻挪开手,瞧着小人儿眼睛笑得如星辰的眸子。顿时血气上涌,拢着小人儿一个旋转,将小人儿抱在腿上,俯下身,寻着那樱红而去。

一阵眩晕传来,那缠绵顿时就令程溁蒙了,完全不知所措,明明刚才谢迁还害羞得一本正经,怎么突然反扑过来,还用那要把她揉进骨子里的力度拥着。慢慢的被酥酥麻麻席卷,不由自主的挣扎。

刚才她还想撩人家呢,如今倒反被撩!

暗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咋忘了这害羞的谢迁,可真真是带着哈士奇面具的狼。

哎呀!这手是往哪摸,那里不行,程溁开始挣扎,奈何谢迁越抱越紧。

闭着眸子的谢迁,感到小人儿的唇极柔软,随即他心跳也越来越快,此时听着小人儿的娇喘,感觉她要融化在自己怀里一般,理智告诉他要停下,但身子根本不受控制,把小人儿拥的越来越紧,手也开始不听使唤。

“咴儿,咴儿!”马嘶嘶地叫声传来。

奈何二人没空搭理,忽然程溁感觉一股热气从后背传来,使劲在拉扯她的衣裳,这力度很大,但谢迁抱得更紧。

“刺啦!”一声,程溁衣裳就被斯破了。

刹那间,谢迁被这声换回了神志,抬头一看,如兔头般的花熊脸直接对着他拱来,即刻快速伸出手,一手把小人儿护到身后,另一只手按住乌澞的马头,止住了乌澞的攻击。

小露香肩的程溁那是一脸尴尬,她家乌澞这是在救主吧!就是救的方式不大优雅,人家谢迁一只手就把你的马头给按住了嗫!

“咴儿!咴儿!”乌澞喘着大气,它还未放弃,依旧在用力拱,誓要和这个欺负它主子的人玩命,找个懂得欣赏它的主子,它容易嘛!

“嗒嗒嗒嗒!”旁边瞧热闹的乌漩过来了“咴儿!咴儿!”温柔的嘶鸣着,随即用绸缎般的马脖子爱抚的蹭着乌澞。

程溁那是一脸吃惊,她刚刚看见了马的爱情,乌漩就这么轻轻的蹭着乌澞,乌澞便停止了躁动,不再对谢迁使劲顶,这马都成精了吧!

谢迁抬手把乌澞挂在牙齿上的碎步取下,回首把小人儿娇嫩的玉肩盖上,拢着小人儿进了小楼,从里面拴上房门。

躲在谢迁怀里的程溁对着乌漩竖起大拇指,竟喜欢大熊猫款的媳妇,品味很独特嘛!难怪要急着长出马鞭,原来马儿心有所属,等着下小崽子,上辈子学的秘方一下子笼络了两匹骏马,真是赚到了。

“母马几岁能下小崽子?”她的乌澞瞧着岁数不大,未成年的模样,随即问道。

谢迁红着脸,尴尬的咳了咳,道“咳,母马初配年龄3岁时为宜,公马一般到4岁才能配种。”

程溁点头道“迁表哥看着咱家这对马几岁?”

“从牙口上估计乌漩两岁,乌澞也就一岁。”谢迁红了耳根,偷瞄着程溁露出的香肩道。

“还有两年的功夫时间刚刚好,你说我那继祖母这么要求形象的人,怎会要乌澞这形象的马给驾车?”若不是她程溁是魂穿来的,她也接受不了外形如山寨大熊猫似的马儿,嗯!太扎眼了。

“有一次我打猎回来时,凑巧听车夫说,乌漩和乌澞是从战场上被擒住的,若不是那时乌澞太小力量有限,乌漩又不愿自己独自逃走,士兵们根本逮不住它,就这样为了活捉乌漩还损失几千兵马,那些兵马全都掉进沼泽了。擒住后只要乌漩离开乌澞就发狂,不听车夫指令,又踢伤了几个车夫,慢慢的马夫就找到经验了,只要乌漩不听话,他就打乌澞,又把这二马安排在一起,乌漩也只能就屈服了。”

“马夫居然还懂得棍子加蜜糖,乌漩这么聪明不仅知道走沼泽,还懂得护着媳妇,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了吧!真是情马眼里出西施。”程溁差异道,这封建社会的人命真是不值钱。

谢迁的喉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抹了把额上的汗水,道“溁儿,把衣裳穿好咱在接着说。”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夜里他是捆住双手的,这阳光明媚的小人儿酥胸半露,他已经感觉到蠢蠢欲动的心了。

随即程溁翻了个白眼,不就露了点胃和沟,她这还没穿比基尼了好吗!这么纯情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顿时起了撩拨的心,当着谢迁的面脱起外衣。

刹那间谢迁鼻血一涌而出,止都止不住,狂乱的跑出房门去了浴室,一跃而进把自己泡在冰冷的水池中。

穿着里衣的程溁幸灾乐祸的笑弯了腰“呵呵!真好玩儿”,“嗝,嗝!”但乐极生悲打起了嗝“嗝,嗝!”

早子一刻,衙门后院的夜晚很是寂静,夜风呼呼吹着,还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微风与云在夜空中翻涌,月亮在迷雾一般的云层里,朦胧地泛出诡异的光晕。

望着周边的树影,好似它们都长着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们,这幽静诡异的夜里走在屋顶上,冷冷的寒意冲上程溁心头,吹得额上冷汗直冒。

程谢两家的也算是世交,程溁、谢迁二人不是第一次住在衙门后院,自然熟悉地形,但这次程溁是抱着做贼的心态来做客的,看这一切自然觉得有所不同。

朦胧的月光下衙内的中轴线显得格外分明,大门、仪门、西边的“死门”、县衙正堂、大堂、二堂、迎宾厅、三堂,两侧建有庭院和东西账房均是清晰可见。

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跃过南北甬路,到了南边倒座三间抱夏厅的屋顶上,谢迁慢慢放下背上的小人儿,道“这便是九品主簿办理户籍的屋子,一般的文书都存放在抱夏厅,咱们仔细找找。”话落便抱着小人儿钻进了窗子。

以前程溁就听说衙门里常有冤死鬼,刚刚路过死门的时候,她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情愿的磨蹭着从谢迁背上爬下来,挺直了腰,给自己壮壮胆儿,鬼有什么可怕的,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随即加入搜寻,从存档最新的地方找起。

她刚知道余姚竟有这么多人,随手翻开一册案比,这一看就连一家之中的男女人口、年龄、住宅,田产及耕牛的情况全都登记在册,难怪这么大的屋子竟装得满满的。

昏暗月光下两人也不敢点灯,这可是衙内重地,值夜的衙役时不时的还在举着火把巡逻,程溁轻手轻脚的翻阅着,不会儿终于找到了伏虎村的案比,还好写的都是毛笔字,但就这么大的字看得都眼疼。

“咚!咚!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打更的声音传来。

吓得程溁掉了手中的册子,谢迁眼疾手快,在即将落地处接住。

“老大!听到什么生意没有?”一个值夜的衙役,举着火把照着道。

皂班值堂役的老大,剔着牙道“有啊!”

那值夜的衙役把火把举得离抱夏更近了,焦急上前道“我也听见了,老大!”

“呆子骗你的,酒还没醒吧!三更天哪还有人,有的也只有鬼。”皂班值堂役的老大嬉笑着道“快将火把离那抱夏远一点,你不知那教谕暂代了主簿的活儿,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这些小人物可均要小心行事。”说着翻着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主簿好好的怎么就马忽然发了狂,还摔断了腿。”主簿那么本分良善的好官,真是可惜了。

“祸从口出知道不?平常少说话,做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得平安长久。”说着两个衙役便勾肩搭背的走了“好了走了!别唠叨了”

听见巡夜的衙役走远程溁才呼出了一口浊气,无力倚在谢迁身上,她刚刚听见那衙役要进来查,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做贼可真累啊!

谢迁察觉出程溁脸色苍白,圈着小人儿坐下,轻轻的拍着背,安慰道“溁儿别怕,无碍的,这巡夜的若是进来,咱们在之前直接跃上房梁便可。”

“我真是太没用了,也就迁表哥还把我当个宝。”一想起衙门相当于上辈子的市政府,她就有种良心不安的感觉,而这衙内白天溜的时候没事,可这夜里却觉得压的难受,冷飕飕的,特别的压气,心里憋的慌。

谢迁把小人儿紧紧拢在怀里,低头轻吻着发顶,道“溁儿不拍,乖哦,不怕,一会儿咱就走了,在这稍微休息会,迁表哥去找,乖,不怕,不怕!”小人儿自幼就眼尖,说不定是瞧见什么脏东西了,吓着了,衙门是最泯灭良知的地方,自古就冤魂不散。

没一会儿程溁就觉得越来越累,眼皮越来越沉,不过片刻便趴在案子上睡了过去。

程溁做了一个梦,一个模糊的影子跪在案子旁边,说她叫香莲,葫芦村人士,让自己救救她的女儿,香莲的大女儿做了童养媳生不出娃娃,被婆家卖去勾栏院,如今被打得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二女儿做了大户人家奴婢,被糟蹋后怀了身子,嫡妻发现后,活活生生在棍子下打得流产,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香莲说她知道程溁今夜在找什么,为报答恩情,她愿意告诉二人那婚书在哪……

“溁儿怎么了,为何哭,可是做噩梦了?”谢迁焦急的唤醒程溁,轻轻的给小人儿擦着泪痕,目光中溢出满满的担心道。

被唤醒的程溁,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袖,她刚瞧见那两个可怜女子了,大妞被婆家欺辱的体无完肤,为了取小老婆,还要把这个做牛做马的女人卖了,更为了多几两银子,居然能把自己媳妇卖去勾栏院。二妞更是怀着孩子被活生生打的流产,那血腥的画面,她想想都觉得心惊胆战。

忍住不去回忆那样血腥的画面,程溁试着问道“迁表哥,有线索了吗?”

谢迁眉头一皱,摇头道“迁表哥翻遍了伏虎村的案比,也没有找到婚书。”

程溁拖着疲惫的身子,强打起精神,道“迁表哥,我刚做了个梦,梦见婚书的下落了,剩下的两份婚书都在县丞夫人邹氏那里,咱们趁着天黑赶紧去找。她们原本定的是五日后来提亲,但林淑清今日特别派人催促,是以邹氏明日就要亲自来提亲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谢迁点头后,即刻背着程溁便去了后宅,趴在谢迁背上的程溁,低声道“香莲,我程溁答应你,明日一早就去救你的两个女儿。”

谢迁瞧着那黑暗无光处,书册无风自动,他便知小人儿又被托梦了,这些东西真是讨厌,小人儿身子本就不好,被托梦后更会力竭。对着那已停止翻动的书册冷哼一声。随即大步一跨,双足一点直跃丈余高,行走如飞般的踏着屋顶,纵身在朦胧月色之间。

守在门前值夜的衙役随即眼睛一花,似见有个影子闪过,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继续值夜,竟没看清有人闯进内院。

“咚!咚!丑时四更,天寒地冻。”打更的声音传来。

“四更了,天快亮了!”程溁一边摸出提前准备的迷香,一边道。

“溁儿,若是找不到,那就让邹氏出不来这么门便好。”谢迁骨子里的狠戾慢慢溢了出,他才不管什么义母名分,敢算计他的小人儿,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忽然觉得谢迁气场变了,有种让人胆寒的气势,但她程溁可不怕,狡黠一笑,道“快,迁表哥带上口罩,把迷香点燃后丢进去。”

不过片刻二人的便从窗子跃进,程溁扫视一圈后,道“县丞大人居然和县丞夫人分床睡?”

“不该看的别看,乖噢!”谢迁说着便把穿着寝衣的谢恩盖上,只有他才能穿着寝衣给小人儿看的。

憋憋嘴,程溁走到床沿处,拽动流苏后,出现一个小过道,过道两边都是精美的壁画,小过道尽头的墙角下,有两个木头活塞,程溁用力按动。

随即躺在床上的邹氏连着床便一起移开,床下的地板下出现一个过道,谢迁在前,程溁在后,从进入地下密室的尽头有一个大石头,上面铺着一张红色的被褥,旁边则放着一个香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走到这间密室的尽头,又是一个过道,和之前的模式一样,过道的尽头处,依旧有一间地下密室,而这样的密室,一共有好几个,在其中一间密室里,二人发现放置着大量的金银珠宝。

程溁忍不住惊叹,道“和梦里的布局一样,这邹氏抢了李大乡绅的冰块生意,看来全进了自己腰包。”

随即二人走进最深处,刺骨寒风席卷而来,转瞬间便冷得像寒冬一样,谢迁打开门后,程溁冻的直打哆嗦,即刻谢迁便脱了自己的衣裳,给程溁披上。

“阿嚏!迁表哥你也冷啊,不能把衣裳给我。”说着程溁又要把谢迁的衣衫给他,但即刻便被谢迁按住了小肉手。

“溁儿听话,乖乖穿上,迁表哥冬天还洗冷水澡了,这点寒气又哪里会冷。”谢迁说着便把小人儿包裹好。

这时随着密室的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如镜面般满满的冰砖。

走在前面的谢迁低声道“共夷盘冰”。

后面本就胆怯的程溁更是一个激灵,“共夷盘冰”不就是说这里的冰是用来保存尸体的,那她现在则深处地下的停尸房不成!她本就眼尖,总是梦见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以一直怕黑。

谢迁把小人儿拢在怀里,坦然的安慰道“溁儿不怕,里面的是谢选,谢选生前光明磊落,死后也不会化作厉鬼害人的。”

随后程溁做了个深呼吸,想着谢选生前对自己的照顾,便也不怕,慢慢睁开眼睛,这一瞧更是惊讶。

冰棺里的谢选就如睡着般,身着他十五岁生辰时,程溁送的那套玉色直缀,这套直缀是谢选生前从未穿过的,不是因为谢选不喜,而是喜到了极致,爱惜到舍不得穿,不忍弄坏一针一线。

往上看去,谢选的脸与谢迁有几分相似,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高挺的鼻梁,轻轻闭着桃花眼,苍白的唇笑得安静恬淡。

(59)执念

这冰窖完全建在地下,四壁无窗,窖顶是人字形的起脊双坡,覆盖琉璃筒瓦,内部为拱形,很像一个地下城门洞子,冰窖的墙体和拱券全部用琉璃砖砌筑而成。

进口处的墙壁上都被琉璃制成的冰砖包裹起来,在柱子、围栏等处贴满了琉璃砖。内部长十丈余,宽五丈,高十丈余,窖门有丈余,整个冰窖全部都是冰砖,晶莹剔透琉璃似的冰砖散发着寒光,摄人心魄。

谢迁围着冰棺走了一圈,粗略的目测着这十分坚固的‘雪窖冰天’,猛地目光一凝,道“溁儿你瞧,婚书在这。”

程溁随着谢迁的目光一瞧,那婚书竟然放在谢选袖下的手中,且谢选的手还紧紧握着婚书,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刹那间,本是微弱的烛光忽然亮了起来,烛火无风摇曳,烛影变得婆娑。

“溁儿,念往生咒。”谢迁微微皱眉,低声道。

点头后,程溁虔诚的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程溁一直重复着,她仿佛瞧见从微弱的烛火中,映着谢选的幻影,字字珠玑的泪光,竟是如此悲凉,她的眸中不知不觉闪烁着泪花。

看不出喜怒的谢迁,淡淡道“谢选我曾读过一本关于玄学的书,书上说只要魂魄不离体,肉身便不腐朽,这种魂魄对生前之事有种放不下的执念,你的执念便是溁儿吧!”

程溁一边年往生咒一边被谢选冰棺前的烛火吸引,那烛火晃动得越来越激烈,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摇曳,仿佛在发怒。

谢迁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你喜欢溁儿,自幼便喜欢,可我谢迁也喜欢溁儿,比你喜欢得还要多的多。退一步说,就算谢选你还活着,日后娶了溁儿,但你能护的住吗?你母亲要给你纳妾你拒绝的了吗?你绝对抗拒不了你的母亲,是也不是?”

谢选冰棺前的烛火已变成绿色的幽光,忽然程溁感到这屋里除了谢选还有一双眸子,此刻正恶狠狠的看着她,强忍住她想发颤的双腿。

这时谢迁瞧见小人儿强作镇定的模样,心疼极了,语气不在平淡,隐含怒气,道“谢选你够了,闹什么!没看溁儿再害怕吗?”

刹那间,烛火变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小,一会儿大,但烛火慢慢变成了红色。

谢迁双手扶在冰棺上,注视着谢选的面容,道“你去游学不就是为了放下对溁儿的心意吗?既然决定放下了,就像个男人那样彻底放手。今日你也算见了溁儿最后一面,了却这桩夙愿,如今咱们已是阴阳相隔,你绝不能再执念下去,那样会害死溁儿的。”

话落红红的小火苗变得粉红,向程溁那边偏移着。

随即谢迁凑近冰棺,低声道“日后我谢迁会好好疼爱溁儿的,必会竭尽所能,不会让溁儿再吃一点苦,你谢选做不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由我谢迁来做。对于你的事我也很惋惜,多说无益,放下执念吧!”

烛火周围忽然被套在一个圆形的淡红色,那光圈不停颤动着,如心跳那般。

瞧着颤动烛火程溁仿佛能看见,谢选眸子含泪在淡淡的冲自己微笑,曾经谢选陪着自己玩耍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重现,一起读书、一起采野菜、一起品茗、一起荡秋千,一幕幕变得十分清晰,顿时觉得心痛如绞。

但程溁感觉那不是自己的记忆,也不是自己在心痛,而是谢选在最后一次回忆着两人的过去。

谢迁皱眉打断程溁的回忆,低声道“溁儿,该改婚书了。”

程溁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拿出提前准备的雌黄液和鎏金徽墨。

谢迁提笔入墨,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二人迅速把婚书改了,又重新折好,放在谢选冰冷的手里。

但谢迁在放婚书的时候,却如何也放不进谢选手中,更恢复不了刚才谢选握着婚书的状态,慌乱之下程溁不小心把雌黄液撒在冰上,雌黄液迅速冻在冰砖上。

随后谢迁捡起小瓷瓶塞好木塞,放在小人儿特制的小背包里,叹了口气,道“谢选,我知你不喜欢程月仙,但如今唯一能找到符合条件的只有程月仙,再则程月仙可有个榜眼的亲爹,又有个做尚书的祖父,怎么可能会同意给自家姑娘配冥婚,是以这只是暂时的,待你母亲邹氏提亲后,程月仙定会退亲,不会真的做你的妻子。”

话落程溁瞧着,谢迁往谢选手里轻轻一放,那冰冷僵硬的手便握住改好后的婚书,就如刚才那般,瞬间程溁有种罪恶感,含泪哽咽道“我程溁也没别的本事,但地藏经还是会的,日后溁儿会选哥哥念经文的,让佛祖保佑选哥哥早登极乐,呜呜!”话落已泣不成声,谢选对自己比程汔对她更有哥的味道,她好舍不得。

谢迁拥着小人儿出了密道,他对谢选的感情有些复杂,是一起读书的同窗,有与其他人没有的亲近,但同样是情敌,反而导致这种惺惺相惜更多些,彼此也更了解。

他能感觉到谢选和他那样对小人儿有着男女之情,但他谢迁的爱禁得起考验,是以不会过份担忧,凭心说他是很舍不得谢选离开的,但他这般和程溁缔结冥婚,是他万万忍受不了的,他爱程溁,爱到胜过爱自己。

“咚!咚!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二人刚把邹氏的卧房归位,打更的声音便传来。

程溁觉得今夜可真累啊,等天亮后她还要去救大妞、二妞,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感觉那个梦境里的密室都对了,后面的事应该也对,处理了自己的麻烦,也该履行承诺啦!

带着各种疑问被谢迁拥在怀里,但忽然坦然道“迁表哥你刚在冰窖里,说选哥哥喜欢我,是没话找话胡咧咧吧?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把我当宝贝。”

谢迁给小人儿盖上被子,自己也钻进去,在程溁耳边,吐气如兰道“迁表哥说了吗?溁儿梦还没醒了吧?”他则么可能会承认,傻丫头。

睡意来袭程溁迷迷糊糊,道“哦,那我可能梦还没醒,今天晚上昏昏噩噩的。”不情愿的睁开眸子,挣扎道“你的手在做什么!”

谢迁把头放在小人儿脸颊边,道“溁儿说过,揉揉就变丰满了,迁表哥记得之前的手感如小橙子大,如今橙子已然成熟了,在不久的将来是不是就如水蜜桃了呢!”

“臭流氓!你讨厌,滚儿,把手拿开。”程溁说着便拿脚踹谢迁,用被子把自己盖好。

谢迁邪魅一笑,瞬间翻身而上,道“好,听溁儿的。”话落程溁便被按住乱踢的脚,谢迁撤去了手,把二人埋在被子里,在黑暗中用唇舌舔舐吸吮,谢迁动作轻柔,充满磁性般的魅惑,道“溁儿,喜欢吗?”

回答他的只有娇喘,程溁屈服在谢迁的霸道下,反正谢迁又不会真要了自己,有啥好怕的,放心的眯上眸子。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轻雾弥漫大街小巷,笼罩着县城,虽还不见太阳,却散发着热闹的气息。

衙内的厢房里满是茉莉花的清香,随着呼吸飘溢飘进了每一个呼吸的毛孔中,醒来后程溁发现自己已经被穿好衣裳,偷偷撩开肚兜,瞧着上面的吻痕,瞬间羞红了她的脸,这里可是衙门内院啊!她昨晚还和谢迁睡在一起,那时她困的迷迷糊糊的,现在想来胆子可真大,摸了摸旁边昨夜谢迁睡得位子,早已凉透了,嘴角微微勾起,还好谢迁细心。

“咚,咚,咚!溁姑娘,您醒了吗?夫人要去贵府做客,说顺路送您回府。”邹氏的大丫头,碧草敲门后,趴在门缝偷偷往里瞧着道。

“放肆!”在屋顶放哨的谢迁,出其不意道。

偷瞧的碧草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啊!”慌乱之中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随即爬起来,眼睛一转,跪在地上,道“迁公子,奴婢该死,求您不要和老爷说,奴婢知罪。”但眸子却闪烁着欣喜,偷瞄着那俊美的谢迁。

这时谢迁从屋顶上站了起来,迎着晨风,站在屋脊上,月白色直缀被风吹得衣诀翩翩,背脊挺直如谪仙般气宇绝伦,雕刻般有棱有角的脸在晨曦中更是俊美异常,一头乌黑茂密的青丝被玉冠高高挽起,那如星辰般的眸子,只要被他瞧上一眼,便可让女子沦陷进去,他仅站在那里,便是那可入画的儒雅谪仙。

谢迁双手背后,冷冷道“下不为例,去回你家夫人,我们随后就到。”身上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眸子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把碧草唤回神。

碧草连滚带爬的起来,低着头,道“多谢迁公子,多谢迁公子。”话落躬身退下,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程溁的厢房。

谢迁瞧着四下无人,这才从窗子进了厢房,瞧见小人儿正在凌乱的穿木底莲鞋,三步并做两步,给小人儿收拾好。

程溁憨笑道“刚才还迷糊着了,呵呵!这脑子老是跟不上。”一边画着新月眉一边道。

谢迁眸子里带着笑意,逗趣道“溁儿够淡定啊!人家都要登门提亲了,还能睡得安稳,小子佩服。”

“这会儿村里人还都在地里侍弄庄家,有什么好看的,待中午都回村了,那才有意思。”说着满意的对着铜镜点点头,暗道:每天都被自己美醒,哎呀,真是的!

收拾好后,二人去了侧门与邹氏汇合,程溁迷迷糊糊的便被碧草拥进了马车。

待到了伏虎村,下了马车这一瞧,不远处跟着整整十八辆马车,全都是满满拴着大红花的檀木箱子,看热闹的村民早就汇集了十里八村,满满的都是人头啊!

随即程溁整理了一下衣衫,瞧着程勤从院子里迎出来,故意上前去找邹氏,微笑着道“伯母此次为何带这么多东西来拜访,不年不节的这样客气做什么?”

邹氏淡笑不语,拿着手帕摆弄,给旁边的妇人递了个眼神。

一个叼着旱烟袋且嘴角挂着一颗大黑痣的、太阳穴贴两片黑膏药,画着奇丑无比的媒婆妆的妇人上前,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道“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王媒婆我提前恭喜举人老爷,程谢两家结秦晋,通二姓之好。”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喷出的口水,继续道“谢家公子玉树临风,举世的才华,将来必定是金榜题名。程家姑娘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更是贤良淑德。今日王媒婆我从中说合,千里姻缘一线牵,听说两家人早就换了更贴,连婚书都写好了,婆子我也就不多说了,谢家的诚意很足,后面这十八辆马车都是给您程家的聘礼。”

话落对着后面的车队招手,道“后生们,快搬进来吧!”

程溁瞧着程勤那呆愣的神情,就知道这个便意爹又是靠不住了,竟然连问一句都不想不起,是以叉起腰正要上前一步和邹氏对峙。

于此同时谢迁上前一步,道“等等!程宅我谢迁可一直住在这里,从未曾听过,姨夫,姨母给谁定下婚约,交换什么更贴,更何谈写下那婚书。”话语间散发着摄人的戾气,仅淡淡的被瞧上一眼,便觉着压得喘不过气来。

壮着胆子王媒婆上前,嬉笑着道“好俊俏的哥儿,我做了一辈子媒婆,可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瞧着打扮是读书人吧,是读书人呢!就要知理,守礼,程家可是尚书夫人,亲自给程姑娘定下的婚事,这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只见谢迁的眼眸如同浸在冰中,流露出的眼神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淡淡道“程家十几年前就分了家,户籍也变更成两地,如此不在一个户籍里的祖母,在这般情形下的尚书夫人便能给孙女定亲?这不是越俎代庖又是什么!”

王媒婆做了一辈子官媒,什么暴脾气的人没见过,只要不揍她,她就不怕,侃侃而谈道“小哥儿啊!你这么说没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媒婆我也年轻过,自然懂得,可万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人家谢家和程家可都是门阀世家,门当户对,且已经有婚书为凭证,上报了月老大仙的……”

谢迁打断王媒婆即将要说的话,低喝道“休要败坏人家姑娘清白名声,既然王媒婆说有婚书为凭为证,那就拿出来瞧瞧,让小子开开眼。”一双眸子光射寒星,剑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涌出万夫难敌之霸气。

这种霸气可不是谁都有的,顿时将王媒婆吓得够呛,退后几步,暗自请示邹氏,邹氏示意碧草把婚书拿出来。

这时的碧草哪里还有被谢迁发现做贼时的慌乱,腰板挺得笔直,满脸幸灾乐祸,她早就看程溁那死丫头不顺眼了,如今嫁个死人,配上冥婚,真真是苍天有眼。

随即碧草站得离谢迁远远的,但又隐藏不住对谢迁的爱慕之心,小心翼翼的从袖兜里拿出,那张画着鸳鸯戏水的婚书,清了清嗓子,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洪亮嗓音,一子一顿道:“谢程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念到最后两眼圆睁,卡住说不出声。

停顿了好一会儿,众人都没等到下文。

王媒婆撸下袖子,抚着头上的银簪,道“继续啊!有不认识的字吗?”

她碧草自幼陪在邹氏身边做大丫头,在大儒世家里学着和邹洁一样的功课,她会有不认识的字?但自是因为认识才念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全部其中在碧草身上,准确说是那张婚书上,个个垫着脚尖,望眼欲穿。

王媒婆瞥了眼碧草,暗骂:真是个奴籍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即刻抢下婚书,大声接着念道“结婚人,男谢迊、女程月仙。”

顿时底下一片议论纷纷,混乱起来,嬉笑声传来。

王铁蛋叼着根草,歪嘴笑道“尚书家的千金要嫁个奴籍书童?那小爷我是不是能尚个公主?”

满仓笑骂道“你做梦吧,就你那揍性!不过谢迊这小子要翻身了,那程月仙虽是个跛子,但脸蛋不错,再说官宦人家的丫头,是个主子就能要了身子,可比勾栏院的干净多了,若是我满仓娶了程月仙多好啊!”

且不说听后脸色煞白的县丞夫人邹洁,就是程溁都一惊,男方什么时候变成谢迊了?谢迊不是那个八坡村,俏寡妇边亚煵改嫁后带的拖油瓶,做了谢迁异父异母的哥哥那位!

后来不是卖身做了谢选的书童嘛?难道这是谢迊在她们之后改的,霎那间,想起冰窖里那双瘆人眸子。

是啊!君子如玉的谢选,就算是做鬼也是善鬼,怎可会有那种狠戾的眼神。

(60)溁仙乡君

众人的嬉笑、怨毒、怒骂、全部集中在了王媒婆身上。

王媒婆不明所以,姑娘姓程,这后生也姓谢,没问题吧,字也没念错啊!这众人是怎么了?真是倒霉的媒婆,两头挨骂,白丢了人。

谢迁嘴角一个冷笑,昨夜在冰窖时他就觉得那里还有个东西,但那时以为是谢选的魂魄,便没在意。不成想竟是谢迊,现在想来定是那时雌黄液掉在冰砖上,谢迊便剥下那残留在冰砖上的雌黄液,从而改了那几笔。

七年前,谢迊卖身做了谢选书童,谢恩感念祖父的恩德,谢迊虽有奴籍,但却未在官府造册,更没改名字,县丞家也一直以礼相待,府里均称呼为迊少爷,后来甚得谢选信赖,又陪着谢选一起游学,是以便还了卖身契,认了邹洁为义母。

虽未曾计入族谱,但邹洁这个县丞夫人的确是喝了那杯认祖茶,当时众多亲朋好友也均喝了那子孙对杯装的茶。谢迊这般行事,除了男方生辰八字和订婚人、结婚人的名字,其余的资料便都不用改了,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程月仙如今已是个跛子,是嫁不到门阀世家了,名声自然更经不起退亲这类事的糟蹋,程家必会退而求其次选个有学识,又一心依赖于程家门楣的女婿,日后也好作为程家的助力。

谢迊则勉强合适,是以程家为了大局八成会,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如此谢迊就既有尚书府做靠山,又有了程克勤这个榜眼的老丈人,谢迊此番注定得势,且名利双收。

“男方谢迊,女方程月仙。”这九个字如同寒风化成的利剑,把邹洁刺得遍体鳞伤,霎时喉头用只觉一阵腥甜,嘴角缓缓涌出一丝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地上,扎起一下片尘土,就连衣袖里的手心也被指甲穿破。

眉眼里如结了一层霜的邹洁冷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苍天竟然如此无情,她绸缪安排的这一切居然转眼成空,她明明亲眼看见婚书上面写的是谢选和程溁,如今这婚书里的名字怎么却变了。忍不住拿着婚书仔细的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恨不得盯出一个洞,但婚书竟没有一丝涂改的痕迹,这世上谁又会有这样的本事?会不会这是选儿的意思,选儿舍不得程溁给他陪葬,又担心生前的书童谢迊没了依靠,是以在安排遗愿!但如今的她只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也开始混乱不堪。

忽然人群间让出一条小路,一身形极为欣长的男子漫步走来,这男子身披白色大麾,大氅随风敞开,露出雪色直缀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青玉,散发着几分文雅之气,脸上的表情虽然悲伤,但眼角暗藏的笑意却透露出意气风发,这人不是谢迊又是谁?

随即谢迊走到邹氏旁边,红着眼眶道“义母,选哥生前把您托付给我了,日后迊儿定会替选哥照顾义母的。”

“选儿,你回来了,娘要给你娶媳妇了,明年娘就能抱胖孙子,不要再去游学好不好,娘好想你。”邹洁抚这谢迊的脸道,脸上满满的慈爱,哪里还有刚才的冷冽。

程溁眸子滴溜溜一转,嘀咕道“邹氏失心疯了?连儿子都认错了!”

谢迁微微摇头,道“也不尽然,溁儿不觉得,谢迊今日穿的衣裳眼熟吗?”瞧着小人儿那幸灾乐祸,又强按耐笑意的小表情,他就觉得浑身发热。

程溁对着谢迊从上到下的扫视一圈,惊叹道“这种干净不沾尘埃的感觉,是选哥哥生前最爱的款式,邹氏这是母爱转移!”

谢迁眉目含情,嘴角微微勾起淡笑不语,衣袖下遮着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握住程溁的小肉手,轻轻揉了揉,捏了捏。

与此同时,谢迊柔声细语的声音传来。

含泪的谢迊满是孺慕之情,轻声道“义母,迊儿日后定会孝敬您的,绝不会辜负您的厚爱。”

“吾儿自小就孝顺,娘去提亲那家的女方可是书香门第,还是尚书府的姑娘呢,叫什么名字来着,娘怎么想不起来了?”邹氏满是慈爱,拉着谢迊的手道。

谢迊眉梢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算计,淡笑道“义母婚书一式三份,咱这还有一份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邹氏点头,拿着碧草递上的婚书瞧了瞧,道“程月仙,我儿媳是她吗?怎么有些耳生。”

谢迊如怀春的男子,红色脸羞涩道“等日后给义母添了金孙,耳就不陌生了。”

“吾儿长大了,终于愿意成亲生子了,为娘很欣慰,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就去金陵,为娘亲自给吾儿提亲,这样为娘也能早一些抱得金孙了。”

谢迁携手程溁望着一路绝尘而去的车队,想起七年前的八坡村,一切仿如隔世,他终究原谅不了边亚煵她们对小人儿下毒手,染天花的事儿。但为了祖父他却忍住没有报复,能无视八坡村谢家已是他谢迁最大的极限。如今谢迊如愿以偿做了人上人,谢季皖这个曾经的继父也会跟着沾光的,祖父也可以放心了。

从古到今,人世间有过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也许这就是程月仙的命运吧,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种成长的痕迹,抚之怅然,但却无处追寻。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那件事已过去月余,如今已是四月,程溁和谢迁在东山踏着青草遛弯。

乌漩、乌澞也不用牵着,日常在院子里便散养,和猫儿学着逮耗子,和狗儿学着看门,夜里也总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估计是在巡逻,比衙门巡夜的衙役还要尽责。

这两马儿也不用费心,带着溜回弯也就吃饱了,有次程溁溜马,却只顾着和谢迁嬉闹,便把乌澞和乌漩忘了,人家二马吃饱了就自己回了院子,无视了两个主人,程溁声称这是培养乌澞和乌漩的主观能动性。

程溁拿着谢迁给编的花环,目光担忧道“迁表哥已经四月初了,绍兴府可有山阴县、会稽县、萧山县、余姚县、新昌县、诸暨县、上虞县、嵊县共八个县的学子都来考府试,还不早去些日子,哪怕定个离考场近点的客栈也是好的。”

谢迁不以为然,拢着小人儿,道“其实世伯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迁表哥心里有些不舒服,不习惯这样被制约着。”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人家世伯也是为你好,还这么矫情。”

“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去了绍兴府就看不到溁儿了,晚去几天是几天,没有客栈有什么妨碍,迁表哥找个树上凑合一宿也成!”谢迁满眼柔情蜜意,一刻都不愿离开小人儿。

娇羞的程溁依偎在谢迁怀里,笑骂道“呆子,你见过哪个学子找不到客栈睡树上凑合的,那还怎么考府试,感情你是去考棚补觉的。”叹了口气,杏眸滴溜溜一转,继续道“您了就不能动点脑子,和县丞大人商量,找我爹给你做保。”

谢迁爱抚着程溁白嫩的小肉手,又轻咬了几口,道“是呀!溁儿脑筋就是灵活,参加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的场次、都同县试差不多,但保结的廪生却要多一名,这多的一人就由姨夫来做保,这样姨夫又怎会放心家里只有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一起带去绍兴府。”

被咬住小肉手的程溁,害羞的埋首在谢迁怀里,瓮声道“对呀,我也想去绍兴溜达溜达呢!估计还会有很多好玩的。”她上辈子从绍兴到余姚才半个小时就到了,这次体验一把大明的宝马香车,她也很兴奋的,何况她这辈子还没出过余姚呢!

谢迁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轻吻着小人儿额头,道“待中午溁儿午睡时,迁表哥就去找县丞大人,让他帮着提前安排好行程,我家溁儿可不能受了委屈。”

温暖的阳光让人十分舒适、惬意,程溁不由得眯起双眼,静静地回想着往事,含糊道“你说这县丞大人咋对迁表哥这么好,百依百顺的。”这时已慢慢开始有了睡意。

谢迁惬意的眯着眸子,享受着小人儿的依偎,轻轻道“我觉得这县丞大人得知谢选离世,便把对谢选的舐犊之情转移到你迁表哥身上,是以才会如此吧!”若是能这样永远抱着溁儿该多好。

“哎!对了,程家还递了请帖,让咱们去参加程月仙大婚,我爹说想借着这个机会再见一次那个便宜祖父,还说他不孝还忤逆,打算负荆请罪。”她理解不了程勤的脑回路,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事儿的举动,那程月仙和林淑清定是恨透了自己,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待那时,迁表哥但凭溁儿吩咐!”就算是小人儿让他杀人放火,他也甘之如饴。

晒着舒服阳光的程溁,眸子眯成一条缝隙,狡黠一笑,道“还那么久了,说不定到那时,我爹就把那事忘了。”

“你以为人家都像你,转手就忘了,月前去救那香莲的大妞二妞,答应好好的,回来处理完那事就睡着了,还是你迁表哥替溁儿惦记着,拿了金子去赎人的。”想起那事他就后怕,他若是再晚一步,那两姐妹可就要没命了,他虽不在乎那两姐妹的生死,但的确是溁儿答应了香莲的嘱托,香莲也为答谢告诉了婚书所在,若是把那两姐妹耽误死了,这溁儿岂不是天天要被冤魂缠身。

程溁早就习惯谢迁给她捡漏了,不以为然撒娇,道“哎呀!那时人家太累了嘛,再说人家看你也挺喜欢伺候溁儿的,看那天把你得意的,好男人就该替自己的女人操心,要不为何叫‘难人’,对了!你把那两姐妹送去狐仙庙和翠翠一起也不知安全不安全,荒山野岭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幸亏谢迁五感灵敏,才能听清。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谁知会不会被卖第二次,清净点才好。”话落谢迁发现怀里的小人儿已打着小呼噜,轻吻着怀中小人儿,抱着回了小楼。

今日村里最年长的老人,特意给三日后的出行占卜吉凶,卜出《周易》中的五十六卦“旅卦“,得此卦者,事多变动,如在异乡,谨慎防灾,升用在即,宜谨守常规,预示着旅途飘摇不定,小望可成。

听卦象后程溁给收拾的随身行李,那是更用心了,不仅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就连床上的被褥、枕头、蜡烛、洗漱后的夜壶和马桶,油灯、茶叶、山海经、棋子、折叠棋盘带齐全了,衣裳也是薄的、厚的、防风的都带上。

还按照《千金要方》等医术典籍准备了些必备草药,例如甘草、干姜、板蓝根、柴胡、麻黄、桂枝、紫苏、荆芥这些热门的感冒药。

四月的天也渐渐热起来了,是以程溁又配好了几十个驱蚊药包,将丁香、艾叶、白芷、苏叶、薄荷、石菖蒲、藿香、金银花按比例放在荷包里,待出行那日拴在马车上。

最后从库房里找出从林淑清手里诓来的的带座箱,这带座箱乃是用杉木薄板围成匣体的四壁,然后在外面蒙上牛皮。这种软箱既耐磨损,又轻巧、易搬运,而且有伸缩度的顶与底,都增加了置放行李的空间,专用于旅行时盛装衣物,这种设计按上轱辘便是比现代的拉杆箱更实用,关键是带座箱可以当个椅子用,坐起来可比拉杆箱可舒服多了。

谢迁在旁边读着‘诡道十二法’,孙子曰: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刹那间,程汔疾步跑来,但被乌澞拦在门外,无奈只能大喝道“溁儿,溁儿,四叔父说宫里的汪公公一个时辰后来宣圣旨,县丞大人和四叔父已经都在了,家里也正摆着香案,就等咱们了,快去吧!对了记得换身衣裳。”

程溁一愣,她没听错吧,这会儿的汪公公不就受万贵妃宠爱的汪直嘛!

回忆着上辈子的历史书,记得在成化十三年,正月,明宪宗才建立西厂,由汪直统领,如今是成化九年,汪直应该还没这儿大权力,但这小小的余姚,离京城更是千山万水,这万贵妃的红人来宣什么旨,不会是林淑清往上报,专门来斥责她的吧?

但程溁已没时间多想,随即换了身正式的月华裙,麻利梳洗打扮好。万一是找麻烦来的她可怎么办,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迁也换了身干净的直缀进来,刚好和程溁一起出去。

这时只见正门大开,正厅的堂上摆香案,谢恩也穿着官服,一直在正着官帽。

一身男士襦裙的程勤站在院子里,正摆弄着衣裳。

程汔也换上崭新的书生直缀,在大门口张望着,猛地呼和道“来了,来了!”

众人鱼贯而出一齐迎了出去,只见一身穿香色飞鱼服,乌纱帽,鸾带,佩绣春刀的束发男子骑马走在最前,后面的侍卫均身着铠甲,手持金瓜,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望不到尽头。

身穿香色飞鱼服的男子下马,十几个身着大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紧随其后。

谢恩率众人迎接站在最前,微笑道“汪公公辛苦了,舟车劳顿可要先歇息下,养精蓄锐……”

“谢大人不必麻烦,圣上的事要紧,咱们先宣圣旨。”微微一挥手,后面一身穿大红色的锦衣卫便上前,把金黄色的锦盒双手递上送到汪直手中,汪直对着谢恩微微点头,随即道“接旨人原兵部尚书邝埜之玄外孙女程氏溁儿,上前谢接圣旨!”

程溁快步上前,正襟双腿下跪,上身挺直,郑重道“臣女接旨。”

随后汪直瞧着程溁竟是一愣,目光微凝,但面上不显,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兵部尚书邝埜之玄外孙女程氏溁儿,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为大明捐献三匹西域稀世宝马,甚有忠君爱国之心,朕与万贵妃躬闻之甚悦,此行深慰朕心。

即册封程氏溁儿为乡君,封号溁仙。

又闻之此女知书识理,贵而能俭。

特赐:食邑五百户,年俸四十两、禄米四十斛。

并赐:冠服、珠翠三翟冠、丹矾红大衫、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金绣练鹊文霞帔、镂空飞凤金步摇、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紫水晶缺月木兰簪、金柳挂钗花冠、垂束华簪、缨络坠,珊瑚手钏……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幸福来的太突然,但程溁脑子却格外清醒,学着上辈子电视里的礼仪,高呼道“谢主隆恩,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并磕头伏地,三叩九拜后,双手接旨叩谢隆恩又三称万岁。

一脸郑重的程溁,学得礼仪那叫一个有模有样,接着盖上玉玺的圣旨,那叫一个真意赤诚,完美诠释了忠君爱国世家女子的风范。

但却把程家众人都看傻了,这小娃儿这礼仪都是和谁学的,居然这么标准,他们何时曾请过教养嬷嬷!

(61)年少汪直

目光带着淡淡忧伤的汪直,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虽不知那小肉团的名字,但他清晰记得那个小肉团眉里的痣。

那一年血流成河,大藤峡叛乱,他是瑶民后人,慌乱之下流落到梨香村,被一个如小肉团的女娃救了,那时他饿得吃过人肉,喝过人血,但那小肉团却不怕他,他还记那时小肉团对他笑的模样,那般干净纯粹,笑嘻嘻的给他肉包子,之后又时常悄悄给他鸡腿吃。荆襄流民抢光了梨香村附近的村子,梨香村村民们收拾细软连夜搬走,慌乱之中那便是二人的最后一面。

成化三年,南蛮作乱,襄城伯李瑾、兵部尚书程信督师招讨,大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剿流民,扫平叛乱后,俘获男女无算,便将一众奴隶带回京城分赠王侯。

他也以奴隶幼童的身份被俘进宫,去势后做了在昭德宫宪妃万贵妃身边的小内侍,后来他全心侍奉万贵妃,升任御马监太监,成为万贵妃跟前的红人。

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如小肉团似的姑娘,笑的是那样美好,是他这几年从未有过的温暖,真的是你吗?小肉团。

汪直隐下心中的涌动,换上以往模式化的笑容,道“贡喜溁仙乡君,不知可否讨杯热茶?”

“自然,汪公公里面请。”程溁笑得那是一个甜,未来的汪厂公和她这么客气,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

谢恩上前一步挡在程溁前头,道“汪公公里面请,本官已从县城定了美酒佳肴,即刻便摆桌。”他可是听说这汪直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

锦衣卫和众人禁言有序的进了程宅。

刚刚跪着的村民们这时也起身,低声议论着。

腿麻的满仓蹒跚起身,低声嘀咕道“这辈子还没见过这大场面了,一直以为县丞大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但刚才见了那群人,居然也是卑躬屈膝。”

“圣旨上说把程溁封为啥子乡君,但什么是乡君?”马桂花之女春雪,瞧着谢迁的背影,垫着脚尖望眼欲穿,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滋味。

赵谷香之女甜甜心不在焉的捏着三寸金莲,低声道“乡君是大官吗,以后是官身了吗?”

“那穿香色骑马的后生看着和咱差不多年纪,但人家却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刚刚还踩在奴才背上下马,着实威风凛凛。”王铁蛋拍打着膝盖的黄土,目光中闪烁着羡慕,低着头嘀咕道。

“公主、郡主倒是听过,老封君也听过,但乡君还真是不懂。”王铁嘴之女枣花,目光灼灼的偷瞧着,不远红光满面的谢迊。

被衙役护着的谢迊矗立在人群中,意气风发道“大明律中记载: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眼底闪着不明的神色,嘴角挂着冷笑,瞧着枣花,做了一个口型‘晚上见!’

枣花羞红着脸,害羞的微微点头,满眼的春意。

站在大柳树阴影处的李晚歌,一直瞄着这几个各有心思的发小,心中无比酸楚,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她本以为那次只是个意外,后来却成了王铁蛋的泄欲工具,她恨这些人,恨之入骨。

拐角处刚刚跪着起身的边亚焟,身着蜜色翠烟衫,双眸似水,却带着极阴的冰寒,远远瞧着满是喜意的程溁,暗骂:一个天足没人要的货色,也被赐封乡君?我呸,如今荣卿溪不在,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程宅正堂

落座后汪直慢慢品茗,试探的问道“咱家觉得程举人面善的很,不知是哪里人士?”

“嗯,这个说来话长。”程勤手握着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身世。

汪直怎会轻易放过,追问道“噢?咱家最喜欢听故事了,程举人可方便说来听听。”

谢恩放下手中的杯子,这汪直既然问了就不能不答,把话过了脑子一遍又一遍,这才皱眉道“汪公公,阿勤身世的确有些复杂,阿勤本是现任兵部尚书程信嫡季子,但奈何不得宠,之后辗转下带着家小去了梨香村隐居山林,谁知祸不单行,没多久便遇上百万的荆襄流民,这才带着村民迁徙到余姚县泗水镇伏虎村。”这汪直可是万贵妃跟前的第一红人,也许可以从汪直的口中,告诉万贵妃程家是如何亏待荣家女儿的。

汪直差异的余光扫着程溁,正视着谢恩,挂着往日的微笑,道“竟是这样,那程举人是哪一年迁徙而来的?”紧紧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程信当初围剿他们这群幼童的时候,是如此心狠手辣,但竟对他的亲孙女也是如此无情无义。

谢恩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道“有些年头了,本官记得是成化三年。对了,程夫人近来可好?”

翻滚的情绪下汪直按捺着心酸,云淡风轻的添上热茶,缓缓道“如今程夫人和贵妃娘娘一起住在宫里,宫里有御医日日给程夫人把平安脉,大人可放心,只是十分挂念乡君,如今瞧见乡君安好,相信程夫人定会安心,程家之事咱家定要如实向贵妃娘娘禀报的。”

这时已经摆好酒席,上了酒水,谢恩、程勤、汪直坐主桌。

谢迁、程汔、谢迊坐在旁桌陪着十六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吃酒。

程溁自己一小桌,与那两桌隔着薄薄的屏风,吃的慢条斯理,很是惬意的给自己斟一杯秘制的桃花醉,眯着眸子赞叹:本乡君真是好手艺,这顿总算是没有程汔和她抢食了,近日程汔每到饭点便准时过来,不管做多少饭菜,她都是日日吃不饱。

今日更跟做梦似的,听汪直这意思她娘和万贵妃还有故交,记得明史上记载着,万贞儿原籍青州诸城人,父亲万贵为县衙掾吏,因亲属犯罪而被谪居霸州,为了使日后有所依靠,万贵托付同乡把年仅四岁的女儿万贞儿带进皇宫当宫女,其后万贞儿便充入掖庭为奴。

在这期间万家会和荣家又有什么交集呢,她一直以为万贵妃是个在外面搜刮民财,作威作福,残害忠良,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但瞧着汪直也不像史书记载的那般滥杀百姓残暴的模样,反而一表人,俊秀绝伦,仪态翩翩,很是知理、守礼的模样。

汪直察觉到程溁在屏风后偷瞄自己,他便对着屏风吃了一杯酒水,淡淡一笑,双眸染上淡淡暖意,小肉团也认出自己了嘛?但随即眉头一皱,他如此的残破之身,还有何脸面再见小肉团。

得空后程溁美滋滋的拿着圣旨臭美,却被程勤呵斥,随即程勤便把圣旨上放在香案上,点了香供起来。

程溁憋憋嘴走到御赐的冠服前掀开红绸,把玩着珠翠三翟冠,暗叹这内府制作的翟冠可真是精致,抹金银翟一对衔珠结,这么小的翟冠上是如何饰以珠翟、珠月桂开头、珠半开、翠云、翠牡丹叶、翟簪、珠结、宝钿花等,大明的工匠真是巧夺天工,不禁多看几眼,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这才叫手艺人。

夜幕降临,幽蓝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

宴席罢,汪直、谢恩、程勤、谢迊等人介是喝的酩酊大醉,汪直褪下少年老成的扮相,换上符合年纪的爽朗赖在了程宅,但程宅哪里住的下锦衣卫和仪仗队等人,汪直大手一挥,便命十六名锦衣卫在此住下,其余一众人等便去了余姚修整。

夜色越来越浓,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皎洁的月光柔和似絮,轻均如绢,宁静的撒下了那素洁的光晕。

田野里、山谷中、村庄上,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银。夜晚宁静安详,浑然大地都溶人一片墨色,院落里不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和那轻轻咀嚼嫩草的声音,和着草叶与花朵的清香,慢慢地飘散。

程溁美的睡不着,穿好衣裳望着闪烁不定的星空,看得是眼花缭乱。

谢迁正在书房点着蜡烛读书,五感灵敏的他,依稀听见了小人儿起身的声音,忍不住放下书卷,起身瞧瞧。

在月光下小人儿更显得犹如天人,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柔,黑亮的秀发简洁的盘起,几缕青丝坠在粉嫩的脸颊,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眸慧黠的转动,一身淡蓝底粉边的薄纱裙,长长的裙摆如云般飘荡在四周,腰不盈一握,他的小人儿本就美得如此无瑕不食人间烟火。

随即漫步上前,谢迁从后面温香软抱,淡淡的莲花香穿入鼻中,二人依偎着一起。

只听程溁娇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谢迁眉目含情陪着他的小人儿一起数星星。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睡熟了,伏虎村程家后山,本是寂静的果林里,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怎么是你!不,不!”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顿时程溁一个激灵,暗叹:哎呦!可吓死宝宝了,不满的嘟囔道“深更半夜的吓死个人。”

谢迁柔声道“听着是从后山果林那里传来的,迁表哥去瞧瞧,溁儿乖乖睡觉。”

程溁翻了个白眼,小肉手一挥,道“迁表哥觉得你家溁儿是心这么大的人吗?这都叫叉音了,还离得这么近,我要是能睡着就怪了,赶紧的一起去。”

谢迁抬手给小人儿拿了件大氅,嘴角微微勾起,道“夜里风寒,请吧,溁仙乡君。”

程溁昂起小脑袋,目不斜视,伸出小肉手,摆出老佛爷的架势,让谢迁搀扶着。

谢迁配合的弯腰作揖,搀着小人儿,瞧着小人儿那眉眼间的得意,就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甩甩头赶紧按捺住那份旖旎之心,搀扶着小人儿一起出了小楼。

等二人墨迹的到了后山果林,这时已围满了村民,各个手持火把,谢迁为开路先锋,把瞧热闹的小人儿送了进去,

这一瞧顿时满是嫌恶,举起袖子就把程溁眸子挡上,真是事风日下,人心不古。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就这样撕打在一起,谢迁也忍不住侧过头。

这时刚醒了酒的谢恩和十六名锦衣卫也护着汪直到了,站到谢迁、程溁旁边。

谢恩看得面色是灰暗不明,大喝道“这是何人,竟夜半三更厮混在一起?”

一旁不明真相的村民,有几人开始义愤填膺。

“县尊老爷,这种败坏风气的人就应该浸猪笼。”

“谁家女儿?真是倒了大霉了,生了这种破浪货。”

“县尊老爷,可不能助长此歪风邪气,要为民主持公道!”

“为民住持公道!”

“肃静!这二人是何人,报上名来!”

几个好事的后生上前拉开,这一瞧居然是满仓和春雪,众人的脸上那是一个精彩。

这时春雪的娘赵谷香哭着上前,给自家闺女披上衣裳,随后对着春雪就是狠狠的两个巴掌,跪在谢恩面前磕头。

满仓娘牛招娣也醒过味儿来了,上前踹了赤身的满仓几脚,便一起跪下。

谢恩瞧着这村民也是知理,火气也没这么大了,偷瞄着汪直,谢恩最担心的便是汪直这个万贵妃跟前的红人了!这种丑闻若是传到圣人那里,那他简直是颜面扫地。耐着性子,问道“你们二人为何夜半还会在此处?”

春雪跪下不停的磕着响头,眼眶通红,歇斯底里道“县尊老爷,小女冤枉!”

“都这个样子该说冤枉,真是不要脸。”

“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玩意!”

谢恩的火气呼呼往上冒,大喝道“肃静,有何隐情从事招来。”

春雪膝行上前,道“县尊老爷,小女冤枉!小女是收了谢迁的情诗,这个时候才来此相会的,夜色无边看不清脸,不成想却被这满仓强占了身子。”

程溁目光一凝,看来这事没这么简单啊,瞅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谢迁,继续听。

听后谢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连笑一个都不会的人,还能写情诗?他那冰块脸儿子若是会讨好姑娘,他就连吃一个月面条,继续按捺着性子,低吼道“证据呢?”他儿子有这么饥不择食嘛?瞧着这姑娘姿色很一般。

春雪泣不成声,哽咽道“小女把情诗收在闺房枕头下,请大人明鉴。”

“派人去取。”谢恩瞧着满仓,继续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在此!”

满仓眼神闪烁,侧脸瞄着程溁,道“草民是收到程,乡君的情诗才来此相会的。”

谢迁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含冰冷冷瞧着满仓,正要上前,但及时被眼疾手快的程溁制止住。

随即程溁嘴角挂着冷笑,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本乡君眼瞎不成?”就满仓这个德行的,她都不愿意正眼瞧,太磕碜了。

刹那间,程溁这句话便把众人逗笑了。

但唯独谢迁和汪直二人冷眸寒若冰霜,且冷眸中暗含杀气。

谢迁闭上含着杀意的冷眸,小人儿不喜他杀人,至少暂时不行。

但随即汪直恢复了本性,早就忘了白日里装着谦谦君子的模样,疾言厉色,低喝道“区区平民竟敢辱骂圣人亲封的溁仙乡君,看来是皮痒了,咱家瞧着这牙口不错。”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锦衣卫,齐举绣春刀,两个锦衣卫上前,一人按住,一人张嘴。

但此时程溁却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这仅是开始,不过是开胃小菜。既然汪直向着她,那就暂且静静的看着,这可是未来的汪厂公,不需要她一个小丫头护着。

几个巴掌下去,满仓的牙齿便松动了,牛招娣心疼的上前抱住锦衣卫,哭喊道“民妇知道,我儿满仓配不上乡君,但乡君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我儿知晓,是以不得不下嫁我儿!”

刚才程溁就瞧出这个汪直不知为何对自己很护着,估计是因为她娘荣卿溪和万贵妃的关系亲近。

程溁最会瞧人下菜碟了,别人让一步,她就进一步,偷瞄着汪直摸上绣春刀的手,暗叹:这汪直别再是打算把牛招娣灭口吧?

大庭广众之下这怎能行,就跟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即刻悄悄对汪直摇头,她哪有什么秘密,她魂穿来的这事,还有谁能知晓不成。

这时只听牛招娣,声嘶力竭,哭喊道“乡君自幼便没有缠足,是个天足,所以才嫁不出去,但我儿满仓不计较,便倾慕我儿写了情诗,约来私会,一解相思之情。”

“牛大婶,本乡君瞧不是我瞎,是你瞎才是。”程溁说着便微微提着裙摆,露出绣着素馨花的木底莲鞋,她穿上这特制的‘三寸金莲’的木底莲鞋,只要不脱鞋,谁又能瞧得出她没缠足,绝对如假包换的“三寸金莲”。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程溁绣着素馨花的莲鞋上,不疑有他看了又看,确认没有认错,随即用看傻子的目光瞧着牛招娣和满仓。

(62)得意的笑

瞧着自己把众人糊弄过去了,程溁暗自得意的想着,这可她亲自画图,让谢迁帮自己做了高跟鞋,裹小脚要求把双足缠成尖形,并且四趾弯向足底,她就利用高跟鞋原理,把脚跟垫高,如此便同样缩小的脚部着地的面积。

在削鞋底时木料往里收,利用假高的鞋面,包跟遮掩,借撞色的布料做鞋面,再绣上显瘦显小的花纹,如此便显得更加玲珑,加上她脚本就不大,宽松的裤腿一挡,长裙一遮,如此瞧着便和那真正的“三寸金莲”真假难辨,这几年她就是穿着自制木底莲鞋蒙混过关的,这个秘密除了和她同流合污的谢迁无人知晓。

狡黠的眸子不经意一瞥,瞧见远处的边亚焟从狗洞钻进了程宅,这边亚焟惦记她那个便意爹整整七年,她都佩服这种女人了,脸咋大到这个地步,真是够可以了。

即刻在人群中找寻程勤的身影,这处都闹了这大半天了,这便意爹还在酣睡不成,真真是气煞我也。但这会儿她和谢迁全都脱不开身,被告人哪能中途离席,是以寻觅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在汪直身上,这个汪直那可是把朱见深和万贞儿都哄得团团转,办事能力绝对可靠,就是不知她一个小丫头使唤的动不?

汪直虽然愤怒但未失了理智,余光自然瞧见小肉团目光灼灼的瞅着他,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暗喜,悄悄凑近了些。

程溁顿时觉得这汪直不愧是能得皇帝青睐的人,就是聪明,但这里满满的都是人,她该如何传递消息才能不被发现,袖子下的手偷偷在汪直手背上写了一个“勤”字,这样的暗示也不知人家懂不懂,但此刻是她想到唯一的办法,也只能任由天意了。

霎时汪直目光微微一凝,看来这场事儿是冲着尚书嫡子来的,如此便是程家内斗,他怎可出手帮那害他为奴罪魁祸首程信之子,但这是小肉团的委托,小肉团没有找任何人帮忙,却唯独找他,这是对他的信赖。

罢了,祸不及子孙,小肉团是他最不想让为之失望的人,佯装打了个哈气,道“你们守在这保护好溁仙乡君,万不可有失,若是贵妃娘娘怪罪,咱家可不帮你们担待。”话语间对着程溁微微点头,便大步回了程宅。

“是!”十六个锦衣卫齐齐单膝跪地,话落带着回声。

待背影消失在众人眼里,汪直便用上轻功借力跃起上了屋顶,这几起几落,两腿在空中一旋,身形飘飘之间便到了程勤卧房的屋顶,习武之人自是夜视极好,使了个倒挂金钩,悬在屋檐。随之便从窗缝隙处瞧见,卧房里不仅有程勤,还有一个女人正脱衣后弄乱发髻,又往她身上掐的青紫斑斑。

冷眸一凝,小肉团是发现了端倪吧,这个程勤居然还不如十二岁的小女娃儿机警,这样也难怪成为程家弃子。仅单单把程勤救出去,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能完美诠释小肉团对他的信赖,思索着忽然瞧见外面放哨的谢迊和王铁蛋,嘴角微微一抿。

这时余光睥见卧房里的边亚焟点了一根香,香味浓郁的飘出窗缝,不经意吸了一口,顿时只觉热血沸腾,居然是最厉的合欢香,这种级别的合欢香一支便十两金,非官宦世家未有,呵呵!有意思,给自己儿子弄女人,还需要弄得这么阴私,这程家也真够劲了。

汪直弄完所有准备,便把中了合欢香的程勤丢在水浅处的莲花池,冷却一下。嘴角微微勾起,在旁边大树下,拿出火折子吹了吹,很快点燃后的大树开始冒出浓烟,火焰像旋风一样,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染红了夜空。

后山的众人本就离得不远,忽一人大呼:“走水了!”

霎时,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

村民们急忙打水,庆幸程宅都是莲花池,打水放便,很快响起了泼水声。

快步走来的程溁被锦衣卫护在中间,严丝合缝,程溁从个缝隙处寻见藏身屋顶上汪直正对她微微点头,程溁顿时心领神会,即刻露出爽朗一笑,悄悄对着汪直竖起大拇指。

这时火势已被扑灭,众人抹着汗水吓得够呛,气喘吁吁的坐在一旁喘着大气,把院子反而衬得寂静。

李银秀当家男人张正根带着差异,道“这是什么声音?”

张家媳妇李银秀捂嘴惊呼,道“这不会是?”

瞬间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脸色晦暗不明,均用异样的眼光瞄着程溁。

上辈子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程溁,顿时也觉得里面的人不会是她爹吧?‘不,汪直绝不会这么没用。’理清了思绪,程溁狡黠一笑,佯装不知,小脸满是严肃,道“难不成是家中进了贼?”话落给谢迁递了一个眼神,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哪能动手。

二人自是默契十足,浑身正气的谢迁侃侃而谈,道“刚好今日县丞大人在此,乡亲们县丞大人必为民做主,咱们即刻去拿贼!”

好热闹的村民早就按捺不住了,今晚真是捉奸的好日子,这可是程举人的卧房,程夫人又不在,谁会在里面‘嗯嗯!呀呀!’

顿时谢恩脸就绿了,他儿子定是不知人事才这么说的,这种事怎么能就这样进去,但奈何就在谢恩恍惚间,村民们鱼贯而入。

这一开门里面的声音更加激烈,卧房里满满男欢女爱的味道,再往里这么一瞧,顿时不禁张大了嘴,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一个个羞红着脸,偷瞟着门口处还未进来的程溁。

程溁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日后说不得本家人又会拿这事说些什么。

此时谢迁这个晚辈也不方便说什么,既然已经走道这步也不能半途而废,不禁陷入两难。

汪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带着不快,道“这又是怎么了?”说着锦衣卫便上前开路,汪直这一瞧顿时怒目而视,道“快给拉开,真是有辱斯文。”说着嫌恶的侧身过去。

众人对汪直的雷厉风行,早就忌惮不已,哪敢违抗,一个个安静的低着头,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被两个后生拉开后,只见那混战的两男露出还在热血沸腾的脸,谢迊到还有些神志,但那王铁蛋此刻就如同发情的野狗,转身还要往女人身上扑,锦衣卫眼疾手快,一巴掌便把王铁蛋劈晕了过去,霎时人群便沸腾了。

甜甜她娘马桂花,惊呼道“不是程举人,居然是谢迊!”

边石榴捂着脸,偷瞧道“还有王铁蛋!”

马桂花幸灾乐祸,道“这谢迊不是都和尚书家的姑娘定亲了吗?”

王铁嘴摇摇头,满脸我懂得多的表情,道“什么定亲,那六礼都走了五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办完了,只剩下亲迎这步啦!”

马桂花这才想着捂上女儿甜甜的眼睛,道“现在谢迊出了这样的事,那尚书家的人会认嘛?”

王铁嘴瞧着自己引领了众人的灼灼目光,得意的继续道“不认还能怎样?你以为退亲后那尚书家的姑娘还能改嫁不成,咱这种乡野村姑退亲都很难再嫁好人家咧!那尚书家的姑娘可是程朱理学的后人,最讲究名誉的,又有婚书为凭,退亲后唯有一死保全名节。”

马桂花点头道“是呀!看来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王铁嘴满脸的八卦,心中暗喜,道“你懂什么官家里边纳个妾,有个通房丫头,就和咱们吃荤腥一样,稍微努力点就能吃到。”

王铁蛋她娘王来睇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傻的发呆。

汪直远远瞧着程溁点头后,这才道“这人便是自幼神童和李东阳齐名的榜眼程克勤的女婿吧?圣人对程大人可是青睐有加,这让咱家可如何是好?”

这会儿谢迊也缓过药效了,慢条斯理的一件件穿好衣裳,咬着后槽牙道“汪公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就算是程信在他汪直面前都不敢这么说话,汪直嘴角一个冷笑,摇头道“要是不想见,何必留一线。”话落手摸上腰间的绣春刀。

瞧着这一触即发的形式,程溁快步上前用满是担忧的目光瞧着汪直,如今的汪直还不是西厂都督,没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如今若是为了她,得罪程信、程克勤,说不定会害了羽翼未丰的汪直,人家汪直也是为了自己才卷入这个麻烦的,若是那样她会良心难安的。

汪直瞧着程溁那满是担忧的小脸,心中暖暖的,真是久违的滋味,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有人替他担心过,有谁关心过自己的日子是好是坏,只有那些要利用他,或想踩他上位的人,一个个圈套接踵而上,他早就没了喘息的机会,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小肉团才会真心的担忧他吧,罢了,就依了她吧!

随即汪直放下手里的绣春刀,对着谢迊一个冷笑,大步离开了,在路过谢恩点时候,微微点头示意谢恩来处理此事,这谢迊不是谢恩的义子嘛?也该帮着擦屁股了。

谢恩硬着头皮上前,令人把昏迷中的王铁蛋泼醒,隐含怒气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谢迊已穿好衣裳,满脸的不平,奋奋道“义父,迊儿是被人陷害的,在厢房里睡着好好的醒来便在这里,成了如此模样,此事迊儿最是冤枉。”是谁把他打晕的,难道是谢迁,不可能啊,那头不是缠住谢迁了,而且他明明瞧见谢迁被众人围着脱不开身,到底是谁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算计了。

“你的事儿回去自有邹氏处理,不是让你乖乖准备下场嘛,非要往人堆里扎进去做什么?”谢恩难堪的侧过头,瞧着那悠悠转醒的一男一女,道“那二人是谁?抱上名来!”

王铁蛋捡起地上被撕烂的衣裳,挡住还在挺立着的小铁蛋,脸色煞白,结巴道“草民,草民,草民八坡村人士,姓王名铁蛋。”

身上满是青紫的边亚焟,羞愧道“民女,民女,八坡村人士,边氏亚焟。”

王铁嘴趁着这会拿了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一边嘴里喷着点心渣子,一边插话道“她就是八坡村边村长的幺女,十里八村里出了名的狐狸精,最是狐媚子了。”

边亚焟哪受得了被这半老徐娘说三,即刻厉声道“王铁嘴你胡说,我边亚焟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岂是你能污蔑的!”

王铁嘴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眼睛一眯,道“你清清白白?你黄花大闺女?看身上那堆粘液你能分的清究竟是谁的?就算是肚里揣了娃儿你边亚焟九cd不知道是谁的吧!”

“你胡说八道!你混蛋!”边亚焟嫌恶的擦着身上的粘液,她知道如今自己想嫁给程勤是不可能了,她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要了自己的,但谢迊和王铁蛋让她选一个的话,那二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眸中含泪道“迊儿,小姨自幼对你就很是疼爱,我边亚焟虽为你的长辈,但年纪却仅比迊儿大几岁,自幼一起长大……”

谢迊面目忽然之间变得狰狞,打断道“小姨?边亚焟你忘了嘛?我谢迊可是七年前就被卖了,自从签了卖身契,我谢迊就不再是八坡村谢家的那个拖油瓶,如今又哪来的小姨?”

边亚煵想着她如今的处境,破罐子破摔道“那好,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边亚焟负责,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告诉圣人,尚书家的孙女婿,是斯文败类,禽兽不如,不仅不择手段利用了我,还占了亲小姨的身子却不敢认……”

谢迊不能再让边亚焟说下去,打断到“你够了,你想要什么?”

边亚焟满脸的决绝,道“我要名分,堂堂正正的名分!”

谢迊做了多年奴才,修炼多年的养气功,在这一刻都快也忍不住了,气红了脸道“这不可能,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我谢迊可以给你银子,足够你后半辈子生活!”

边亚焟缄口不言,静静思索着,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如今她算在八坡村过不下去了,拿了银子远走高飞也好。

谢迊瞧着边亚焟这个默许的模样,便知此路可行,但他从未打算就这么纵容边亚焟拿银子,这个女人他太了解了,绝对是个无底洞,他的银子全部都是邹氏给的,他也通通用来做了聘礼,哪里还有余钱供养个废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程溁把众人的话从头听到尾,如今也是明白了七七八八,这谢迊估计是听从本家的话,欲要趁机把边亚焟給她爹做妾,那头儿谢迊就写了两封署名为她和谢迁的情书,分别给了满仓和春雪,吸引众人注意力,令她和谢迁脱不开身,如此这头就有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时机。

凭她那便宜爹的死脑子,定会认了,是以纳妾成功,她爹便和她娘反目成仇,本家的目的便达到了,她爹便失了万贵妃这一助力,哎,真是多亏了汪直的协助,不然她真是分身乏术啊!

真是有些佩服谢迊的细心了,算计的真好,不仅利用了春雪对谢迁的爱慕之心,满仓的虚荣,边亚焟对程勤的执念,他爹的顽固不化,荣卿溪的宁折不弯,谢恩的权威和村民们这样有力的八卦证人,但谢迊唯一算错了汪直,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冷酷无情。

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着千家万户,黎明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晨光,那阳光暖暖的,照耀在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闪烁着,显得生气勃勃。

程溁早早的起了,程宅的厨娘哪里有她做饭好吃,拿出用冷水泡了一夜的黄豆,用水淘洗几次,加水磨成豆浆,用大铁锅熬沸豆浆,点上素油把豆沫去掉,再加开水冲稀。

把糖粉放入另一个大桶内,快速将熬好的豆浆倒入,搅拌均匀后用盖子盖压住。

趁着这会儿做老豆腐的卤汤,将木耳泡开洗净切末,起油锅,放些葱花呛锅,加入木耳拌炒,差不多熟的时候,加一点盐,酱油,水,烧开后用淀粉勾芡,再开后放一个打散的鸡蛋。

一刻钟后豆腐也做好了,连着卤汤、油条、葱油饼由谢迁一起搬到大堂。

陆陆续续的锦衣卫已经到了,程溁就把豆腐用勺刮成一大薄片一大薄片的盛到碗里,半碗豆腐浇上半碗卤汤,用小勺加上一勺花椒酱油,一勺豆腐卤汁,一勺蒜汁,一勺麻酱汁,一勺花生碎,最后加上葱花,配着葱油饼、油条,一份份递给锦衣卫们。

锦衣卫们瞧着碗里的老豆腐色泽洁白,弹指即破,瞧着那水水嫩嫩的老豆腐,便知其中的美味。

锦衣卫们坐在一旁个个垂涎欲滴,却没有一个动筷子的,仅是眼睛不经意的瞥着碗里的老豆腐,悄悄咽着口水,暗叹:汪公公快来吧,实在是快忍不住了!

(63)兄妹之情

这时汪直进来了,换了一身便装,被束着的乌发上戴着嵌宝玉紫金冠,身着二色金百鸟玄色的箭袖锦袍,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霜色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脚蹬绣着飞鱼玄缎的朝靴。浑身散发着淡漠的气质背光而站,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

瞧见程溁正在给锦衣卫们盛饭,脸上添了一份暖意,道“劳烦乡君亲着操持早膳,着实折煞吾等。”

程溁发挥当初勤工俭学做服务员的习惯,标准的笑道“汪公公何必客气,昨晚没睡好吧,今天自然要吃好,来快快入座,汪公公爱吃辣嘛?”

“辣?可是李东阳吃的那种红红的尖尖的小辣椒?”汪直疑问道。

程溁点头笑道“对呀,李大人的辣椒还是我娘特意给的呢!”程溁笑嘻嘻的便把李东阳卖了,还不自知。

汪直自从吃了那辣味儿,便是魂牵梦萦,淡淡一笑,道“那就劳烦乡君了,自从上次在李东阳那里吃了辣椒酱可就把咱家馋坏了,可偏偏只有那一丁点。”

程溁说着便把加了火红辣油的老豆腐盛好递给汪直,热情道“咱这里是乡下,家里的田就有种的辣椒,汪公公若是爱吃,走的时候可以捎上一些,待吃完了便派人来取,我给您做最新鲜的辣椒酱。”

“那可真是沾了乡君的福气了,咱家先谢了。”这是小肉团给的,他汪直自是却之不恭。

说着汪直挖了一勺弹指即破,水水嫩嫩的老豆腐放入口中,这一尝果真是入口即化鲜嫩无比,且嫩豆腐不仅细腻润滑,还香辣开胃,不禁发自内心的赞赏,道“这味道堪比御厨,这可是乡君亲手所做?”

程溁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这可是尝尽人间美味佳饶未来汪厂公称赞的呢!她的厨艺这是得到大师级人物的认可了。

锦衣卫们不动声色的去桶里回碗,他们的汪公公何时这么平易近人,若汪公公是个正常男人,他们必会以为是汪公公看上人家乡君了,但汪公公可是自幼便去势了的,就算找个对食,人家可是乡君不可能找个太监对食的,自会有大把的好后生登门,那这么说是万贵妃的意思,若不然汪公公何必这么和颜悦色的礼贤下士。

谢迁则和锦衣卫们想的一般,若是小人儿和别的男人这么又说又笑的,他早就吃醋了,但奈何汪直是个宦官,他要是再吃醋,那不成了小肚鸡肠?看来是姨母拜托了汪直照顾小人儿,多个汪直护着小人儿,他也多放一份心。

是以程溁怀着抱未来大腿的心思,和汪直一起有说有笑的,汪直则带着童年的美好温暖,二人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便说到了万贵妃长皱纹的事儿。

程溁暗自揣测着,是啊!算来万贵妃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就算长的再年轻,恐怕也有皱纹了,若是她程溁能帮万贵妃解决皱纹问题,那她娘荣卿溪在宫里是不是也会过得舒服些,皱纹是由于皮肤中胶原蛋白含量减少从而产生的,随即忽然心思来潮带着汪直去了厨房。

锦衣卫本打算贴身保护汪直的,但汪直微微挥手示意,便让他们自行修整。

到了厨房,程溁先煮了锅银耳,又翻出昨日宴请剩下的猪皮,仔细洗净放在水里煮,两刻钟后,猪皮捞出,将肥肉全部剃干净,再次放进清水,入锅煮两刻钟,如此反复,共煮五次,之后的猪皮变得透明,趁热把猪皮弄成浆糊与刚刚煮成的胶状银耳和着汤水一起搅拌,随后分成几个小银坛子,盖上盖子放入冰窖。

汪直和谢迁都看傻了,这是要做什么,看起来,这可不像美味的东西。

程溁又让谢迁去村里请个大婶来。

谢迁虽然不解,但即刻点头后,转身就去了村口大树下,找了正在八卦昨夜事儿的李银秀,哄骗过来带到小楼。

李银秀迷迷糊糊的就被弄来了,由于瞧见汪直在,是以不敢多问,老实的配合着。

程溁让李银秀用温水洗脸,后又用热毛巾敷一下,这样猪皮的营养会吸收得更好些。

拿出其中的一小罐猪皮银耳面膜用刷子涂在李银秀脸上和脖子处,两刻钟后又用温水洗净。

汪直目光一凝,暗叹:这区区猪皮竟如此神奇,不过片刻而已这李银秀的脸就比刚才时滋润不少,还白嫩了一些。

瞧着李银秀娇羞笑得摸着脸,又看着汪直惊讶的模样心里美滋滋的,瞥了眼谢迁,只有谢迁一脸理所当然,都不会夸夸她。

随即程溁拿了自己特制的化妆盒搬到桌子上,瓶瓶罐罐的摆满一桌子……

程溁用按摩的手法给李银秀抹上爽肤水、羊奶精华、羊奶乳液、羊奶霜打好底子滋润一下,随后涂上蚕丝粉,将脸颊瑕疵遮暇、美白。简单的修下眉,拔下几根长歪的眉毛,灰色的眉笔勾勒出新月眉。

眼线顺着内眼睑微微上挑,下眼线微微轻点。又用自制的睫毛夹,把睫毛夹出自然上翘的弧度,涂上睫毛膏,李银秀的眼睛即刻就有了神韵。拿出秘制的杏子粉的胭脂膏从鼻梁两侧向脸颊处晕染,即刻本是苍白的妆容便具有健康感。

程溁又给李银秀的唇上补点蚕丝粉,涂上变色唇膏,即刻唇似桃花娇嫩,在化妆盒的最底层摸出迷你小刷子沾上鎏金口红,画了只小鸟的花钿。

但她觉得还差些什么,嗯,这发型和精致的妆容不匹配,随手便给李银秀绾了个灵蛇髻,程溁这才勉强满意,毕竟风吹日晒的一次换不了脸。

但这时汪直已经震惊了,这是江湖传说中的易容术吗?但易容术会有些不自然,为何小肉团做的如此自然!

这时李银秀瞧着汪直震惊的目光不知所措,哆哆嗦嗦的拿起桌上的铜镜,这一瞧顿时睁圆双眼,惊呼出声,这就是她嘛?眼睛大而明亮,变得有神韵顾盼生姿,眉毛也如画里面的仕女一般,哎呦!她的唇居然变成桃色的咧,额上还有小巧的鎏金红鸟,好美!

这会儿李银秀也顾不到汪直在一旁看着她了,自己拿着铜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但怎么看都看不够,这镜子里的人真的是她嘛?这也太美了,简直堪比村花,喜形于色忍不住得意,和程溁道谢后,便急忙就跑去了村口大树下,她告诉众人她李银秀变美了。

汪直这时也缓过劲来了,扶额道“乡君这里面的东西可对身体有害?”

程溁拿着蚕丝粉递给汪直,自信的笑道“您仔细瞧我这儿的化妆品均是用小银盒子装的,若是有毒银盒自会变黑,再说您看这些东西都是用了一半的,那一半自然是我自己在用,若是有毒我会给自己用嘛?”

“是我糊涂了,乡君说的在理。”汪直这时已开始从心里钦佩程溁,赞叹的点头道。

程溁在汪直手背上抹了点蚕丝粉,道“这白色的粉是蚕丝所制,就算晚上不卸妆,也不会对皮肤有害,纯天然无污染,还能美肤。”

随即喝了口谢迁递上来的茶,继续道“还有这唇膏是用盛开的鲜花和可食用的油脂混合而成,只要对花粉不过敏自然不会有问题。这里面的唇脂都很润的,即可以做胭脂又可以为唇脂,均可两用,有草莓红、西瓜粉、杏子粉、玫瑰红、豆沙色、南瓜色、土橘……”说着便依次画在宣纸上,让汪直对比着看。

汪直瞧着这堆相似的红红粉粉,那是一个眼花缭乱,迷惑的问道“乡君何为花粉过敏?又为何这口脂还会变色?”

程溁思考着如何忽悠,笑眯眯道“呵呵,这!这个,例如春天的时候走在花园会打喷嚏、流涕、鼻子堵塞、呼吸不畅等,有些人会有荨麻疹这类病症。”一不小心说了上辈子的话,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这变色口脂我称为变色唇膏,会根据个人唇色变得颜色深些、或更淡一点,强化双唇的自然红润,也很是受我青睐呐!”

汪直瞧着小肉团巧笑倩兮的模样,心里暖暖的,眸子里不知不觉染上暖意,道“贵妃娘娘最是爱花,满屋都是,定不会花粉过敏的,这变色唇膏真有意思。”

“那我也放心了,变色唇膏男女都可用的,对了,这睫毛膏是防水的,您看。”程溁说着便沾了点睫毛膏放在手上,用水浇了上去。

汪直再次惊呼,这比进贡的墨还好,赞叹不已道“这样的东西可真不错,就算是夏季也可能用。”

“但这睫毛膏我个人觉得有些麻烦,又要洗,又要化妆,我喜欢这个。”程溁说着又从化妆盒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汪直。

汪直小心翼翼的拿着瓶子打开,瞧后不明所以道“乡君这淡黄色的液是何物?”

“这个是睫毛增长液,您看我的睫毛!”说着程溁便闭着一只眼睛,凑近些给汪直瞧她的睫毛。

汪直一直觉得小肉团的眸子里充满神韵,这一瞧竟连睫毛也如此茂密,捂嘴偷笑道“乡君的睫毛很长,比刚刚那妇人涂了这睫毛膏还长还密。”

“那是自然,姐姐我早晚各涂一次睫毛增长液,早就长了密了。”程溁眉飞色舞,得意忘形道。

谢迁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溁儿!”

“无妨,乡君率真可爱,讨喜的紧。”他貌似比小肉团还大上两岁吧,竟被有人能占他汪直的便宜,不过他喜欢这种亲近。

程溁憨笑着,道“抱歉,抱歉,这种睫毛增长液男人也可以使用,您可以自己也用,效果好着了,跟画了眼线一样。”

自从和程溁在一起玩儿,汪直笑的嘴就没合上过,发自内心的继续笑着道“那乡君可要多给几瓶哦!”在你眼里我是男人吗?这种被人当成正常男人的感觉真好。

程溁笑得甜甜的道“迁表哥,你该去读书了,马上就府试了,不能耽误功课。”谢迁在这她都不好施展才华呢,是以想把人支走。

谢迁哪能不了解这个人来疯,淡淡一笑,道“不耽误,迁表哥可以把书拿这里看。”就算是和宦官在一起,也不能独处一室啊,小人儿也太没有戒心了。

程溁不情愿的点头道“那好吧!”

“考府试的话,谢公子是要动身去绍兴府吧,那就仅剩乡君和程举人在家吗?程宅连个护院都没有,这也太不安全了。”就程勤那样的不给小肉团找麻烦就不错了,这谢迁瞧着内力深厚,若是这高手走了,谁保护小肉团。

即刻程溁眸子里充满期待,抢答道“才不是,我爹给迁表哥做保,不放心留我一人在家,顺便捎我也一起去绍兴府玩的。”

汪直满是担忧道“乡君也去啊,可有安排随行护卫贴身保护?”小肉团和程家的恩怨,他昨夜就已调查清,那程家要是不趁机做点什么,那就怪了。

程溁没心没肺的不明所以,摇头道“没有啊,有马车不就可以去了吗?”她上辈子都是这样旅游的,为何还要带护卫,再说她也没有啊!

汪直无奈的笑笑,道“这样吧,我最近也不急着赶回京城,便护送乡君这些时日。”虽说传完圣旨就该即刻赶回复命,但若是让仪仗队先行,他和锦衣卫们护送小肉团的话,赶一赶也来得及。

有未来的汪厂公随行保护,真是太威风了,程溁即刻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好啊!有您陪着我,那就没人敢再不长眼欺负我了。”

“怎么还被人欺负过吗?”汪直紧紧盯着,不错过小肉团一丝的表情道。

“是有被人欺负,不过都被我欺负回来了。走啊!我带您去看马。”程溁说着起身,热情的招呼着汪直去了侧院小果林。

二人到了小果林,程溁指着二马,道“漂亮吗?这就是我的马。”

汪直自幼便跟在万贵妃身边,以皇帝对万贞儿的独宠,他自是有这个眼力的,随即摸着乌澞近月长出的马鬃,问道“乡君这花熊样的马便是狮子骢吧?”

程溁坦然道“我也不太确定,但感觉是这样,黑色马儿叫乌漩,花色的马儿叫乌澞。”

“乡君听我一句劝,这去势的宝马乌漩也就罢了,但这狮子骢乌澞还是把马鬃剪了,免得惹人惦记。”以小肉团如今的权势根本不足以守得住这狮子骢,还是剪了毛安全些。

这汪直瞧见宝马居然没想过给皇帝邀功,反而为她程溁打算,含泪感动道“谢了,直哥哥!”

汪直目光一凝,道“乡君叫我什么?”

程溁皱着小脸儿,道“叫的直哥哥!不可以吗?是我唐突了。”是她把现代人的思想带进了大明,这些人真是古板的紧。

汪直立刻摇头道“不,乡君,是曾经也有个小女孩这么叫过我,那些日子是我记忆里不多的温暖,我很喜欢乡君如此称呼我。”那个小肉团便是当年的你,那时我也还是‘我’,不是这个人憎鬼恶的‘咱家’。

原是她误会汪直了,程溁脸上再次挂上微笑,道“那好啊,以后你便是我直哥哥!”

汪直心里满是不安,惆怅着问道“乡君不觉得叫一个宦官为哥哥委屈嘛?”他连男人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做人家乡君的哥哥。

汪直刚话落程溁就即刻摇头道“在我心里人人平等,只有对我好的自己人,还有对我坏的外人。”

“乡君豁达,直哥哥自叹不如。”汪直一瞧见着乌漩便想起自己,他也是去了势的千里马吧!

这时院子里呼噜噜的乱了起来,十六个锦衣卫各扛着山里打的野牛、羊、野兔、野鸡嬉笑着回来了。

程溁瞧着厨房门口堆着的猎户目光灼灼,暗叹:这可是牛肉啊!在大明她就没吃过几次牛肉,虽然谢迁能打猎,但她也舍不得谢迁为了自己去冒险,如今有了现成的可以吃了,真是高兴得要嗷嗷叫。

但她又不好意思直说,便讨好的问道“直哥哥,晚上想吃什么?溁儿给你做,保证您满意。”

汪直哪里瞧不出程溁的小心思,宠溺着含笑道“但听乡君安排。”小肉团还和幼时一般,是个小吃货,记得那一年小肉团把她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腿留给他,小肉团蹲在一旁咽口水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他们便一人一口吃着一个鸡腿。

程溁听到满意的回复,便不客气的使唤起汪直来,惬意的眯着眸子,道“直哥哥,咱们先把猎物收拾干净,厨房里还有些我自己生的豆芽菜,但是不齐全还要再买些食材呐!”。

汪直点头后,指挥着众锦衣卫,道“你们就先把这些猎物仔细收拾干净。”

随后便又令锦衣卫去村里买一些木炭、再看着买些蔬菜、豆制品、菌菇、蛋……。

程溁便去厨房把佐料挨个称重,胡椒粉四两,素油,水,辣椒粒,姜粉四两,二两盐,葱半斤,蒜五头,姜二两,红糖二两,老抽七两。

汪直在旁边脉脉瞧着,见这些佐料混合好便让锦衣卫涂抹羊肉上,自己则握着菜刀把牛肉快速切块。

程溁惊叹不已,这刀法绝了,快准狠。

(64)胡吃海塞

程溁趁着这会儿又将葱姜蒜切好,倒油入锅将花椒葱姜蒜爆香,加入去年攒下的番茄酱小火炒。番茄酱炒好再放入大棚里新摘的番茄一起炒,小火炒到番茄的汁都溢出来,这时加入糖、盐,鸡汤后,放入香菇、八角、葱结,不会儿番茄锅底已经开锅,呼呼冒出如雾的水蒸气。

找出厨房里的铜锅程溁一边洗净,一边道“直哥哥,可以准备开饭了。”

汪直瞧着忙碌的小肉团,赞叹不已道“乡君竟然连西域的烤全羊,和川渝火锅都知晓做法,可真真是连御膳房的大厨都比不得,乡君实乃博学多才。”

程溁最喜欢被别人欣赏了,尾巴一下子又摇起来了,笑得见嘴不见眼,道“这算什么,我会得还多着了,这仅是番茄一个汤底而已,我能做十几种锅底咧!”

汪直心疼极了,这小肉团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居然连下厨这种粗活做的都如此顺手。

与此同时,汪直的心腹韦瑛嗅着烤肉的食香,吞着口水道“熊熊烈火烧出天下美味,滚滚沸水煮尽人间佳肴。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若是他引起汪公公的注意,是不是就可以多吃一点。

锦衣卫吴绶叼着根碧草,聚精会神的给烤全羊仔细刷着蜂蜜,对着诗兴大发的韦瑛淡淡瞅了一眼。

环坐的众锦衣卫们更是没有一个搭理韦瑛的,继续闷头削着竹签子、打磨着竹碗,目光却是不经意的瞥着那冒着肉香的烤全羊。

此时程溁漫步上前,觉着烤全羊的火候差不多了,便拿出竹碗里的孜盐、辣椒粉均匀撒在炭火上的烤肉里。

随即烤肉发出“滋滋!”声,一滴热油顺着焦红羊肉的纹路慢慢滑下,引得众锦衣卫都停了手中的活计。细细的嗅,慢慢的闻,馋虫迅速被勾起。

韦瑛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烫,给汪直切了几片羊腿肉,放在竹碗里送了上去。

汪直微微一笑,点头接过,经多年宫中残酷的洗礼,养成了细嚼慢咽的品性,夹了一片烤肉放入嘴中,满口火热沸腾,羊肉经炭火洗练,本就香气四溢,又因椒孜蜜辣的增色,变得更加入味,嫩滑,焦酥,鲜咸,麻辣一瞬间便在口中翻腾,完美的口感直达舌尖味蕾,端得满嘴的肉香,汪直过了遍舌头,便忘了曾经所有的不快,大快朵颐着烤肉。

片刻后,汪直吃完竹碗里烤肉,这才发现众人都瞧着他吞着口水,尤其是小肉团,抿着桃色的小嘴,眸子都快粘到烤全羊上了,淡淡一笑,这才问道“乡君想吃烤全羊的哪块呐?”

程溁眸子一亮不加思索,坦然道“羊排,我要吃羊排。”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再来个烤羊腿。”

院子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汪直,被程溁讨喜的小模样逗得染上一抹笑意,面色温柔如水,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如玄月似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含着柔柔的光,他看着她,阳光仿佛都被汪直的笑容收敛。

耀眼而温暖的汪直,眉宇舒畅道“把羊排、羊腿留下,其余的便拿去分食了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再来打扰,快去吧!”

锦衣卫们一齐谢过汪直,这时更是齐刷刷的挥起绣春刀,他们早就对着那烤全羊垂涎三尺了,瞬间便把羊肉整齐均匀的片下来,羊排分割好,送到石桌上递给程溁,便快步退下。

程溁道谢后,从银壶里倒了三杯自酿的梅子酒,又把跟前肉多的羊排分给汪直和谢迁,自己啃着肉少而焦的肋骨。

谢迁早就了解程溁的习惯,欣然享受着小人儿的疼爱。

汪直不解道“乡君为何把肉多的分给我等,委屈得自己啃那点肉渣。”

程溁吸吮着手指,咽下口中的烤肉,这才得空道“嘻嘻!我还要留点肚子吃火锅呢,再说烤肉焦点的才好吃,更有嚼头。”

这时铜锅里的汤汁已烧开,程溁这才想起来涮锅的调料还没配,即刻起身回了厨房拿个大碗,依次倒入麻酱、香油、韭菜花、玫瑰腐**、卤虾油、秋梨膏、酱油、醋、花椒油、香菜、辣椒油。给谢迁和汪直的竹碗里添上新配好的调料后,即刻又在铜锅里下牛肉。

在火锅里的雾气包围下,程溁水汪汪的杏眼显得更加有神韵,含笑道“好了,好了,直哥哥快尝尝吧!”其实她想先吃点,但是未来的汪厂公在这里,她也不好没规矩。

汪直也没犹豫,就算是宫里的万贵妃也没吃过这种火锅,汤底红里带金十里飘香,橘红色的番茄更是稀罕,尝了一口这浓稠汤汁酸甜开胃的很,更别说这咬上一口这牛肉了,沾上调料入口便火辣辣的,直烫舌头,忍不住再来一口,实在是香嫩无比令人回味无穷,这香辣实属点睛之笔。

汪直温柔的瞧着程溁,赞叹道“一锅红艳,三江沸腾,五入口浓,七啖鲜香,九鼎烹得。”

程溁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牛气冲天庭熏雾,火锅翻沸叙友情。”她也可以拍拍马屁滴!说着又用共筷给汪直烫了筷子豆芽菜。

汪直尝了一口程溁夹的菜,道“乡君这是豆芽菜吧?竟比平常的豆芽菜又胖又嫩。”

程溁暗叹:这未来的汪厂公果然有品位,对于懂得欣赏她的人,她是极其欢迎的,洋溢道“对啊,豆芽菜包括黄豆芽、绿豆芽、小豆芽,黑豆芽等,又称如意菜。咱锅里的便是绿豆芽。”

小酌一口青梅酒后,程溁这才悠悠继续道“绿豆芽其性凉、味甘无毒,能清署热、调五脏、解诸毒、除湿,可用于饮酒过度、湿热郁滞、食少体倦,咱铜锅里的绿豆芽菜和豆腐,正好可以消减去食了烤肉和火锅后身体内生燥热的火气呢!”

汪直学着程溁的惬意模样也小酌一口青梅酒,再次好奇道“乡君生这豆芽菜长的如此白胖,有什么特别的手法嘛?”

程溁觉得这不算是什么秘方,坦然道“也不算有吧!在过滤时不要用手接触到豆子,接触到豆芽会长不好,生豆芽过程中,不要让豆子让见风、见光,防止豆芽变青,冬天用温水。”

汪直觉得这也算是秘方了,到时回宫他再操作一番,心思百转后,道“乡君这手法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待直哥哥回宫后禀报圣人和贵妃娘娘,为乡君请赏。”

程溁愣了会神儿,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汪直见小肉团的反应觉得甚是有意思,这才含笑道“既然乡君愿意叫我声哥哥,我便要替乡君打算,有了圣眷才能让程家人不敢再小瞧了乡君不是!”

“直哥哥你真好!”随即眸子一转,道“直哥哥我还有大棚蔬菜呢,虽然种类不多,但是西红柿,黄瓜,辣椒都是新鲜的。”

汪直刚进宫时去过隆冬种蔬菜的地方,随即回忆着道“京城也有使用火室或火炕增加菜棚温度来种菜和瓜果的。贵妃娘娘吃的则是通过引进温泉水,浇灌的蔬菜。”

程溁这时也想起来,大棚蔬菜不是现代特有的,古代也有,是以道“说起温泉水我倒是想起来,唐人王建《宫前早春》诗: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说的就是这温泉种菜的事儿吧!”

汪直对小肉团是没有戒心的,抱怨道“是啊,但京城的温泉水少不说,耗资便是巨大的,朝堂上的文官们边大多请奏过断掉温泉种菜的事儿。”

顿了顿,继续道“在京师里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会盖个富室地窖火炕隆冬种菜,方便隆冬吃些黄芽菜、韭黄,或是养些牡丹、芍药,但文官们却请奏圣人后宫应节俭,停了给贵妃娘娘冬日种菜的特权。”

程溁微微蹙眉,道“真是岂有此理,贵妃娘娘一人又能吃的了多少蔬菜,还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分食了,这些大臣竟是拿贵妃娘娘说事,讨厌死了。”这些文臣挤兑万贵妃,不也就同样威胁到了她娘荣卿溪在宫里的安危嘛,这可都是串联的。

汪直觉得自己和小肉团越来越投脾气,眸子里满是暖色,道“他们要是有乡君一半懂事便好了,圣人对贵妃娘娘的专宠早就惹得朝野上下不满,找个由头便参一本。”

说着几人便走到了后山的大棚菜园,这一瞧又惊了汪直,映入眼帘的大棚菜园和他曾经见过的菜园那是完全不同,这蔬菜大棚都采用竹与木构成骨架,在上面覆盖上一层油纸和多层草帘子,这样一个简易的结构就造出一个完整的温室种菜。仅凭这油纸和草帘子便能防止冻害,达到保温的效果?随即汪直疑问道“乡君这样便可以长出蔬菜吗?居然没有围墙,也没有温泉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随即程溁指着瓜藤,道“直哥哥,你瞧这是什么?”

汪直这才得空,顺着小肉团手指的地方往下看,摇头道“乡君恕我眼拙不认识这方状果子。”

程溁拿出水果刀,随手便割了一个,道“尝尝呗!”

汪直的心腹韦瑛,忍不住提醒道“汪公公!”这种东西简直闻所未闻,如何能入口。

“无妨,乡君说能吃便能吃。”汪直说着便吃了一口。神色一凝道“乡君这是西瓜?西瓜红瓤成熟后口感才甜,为何这金黄色瓤的西瓜口感竟会如此甜美?”等不得程溁回答,继续道“果皮黄中带绿,有着明显的深绿色网纹,果肉金黄色,沙脆香甜,瓜香浓郁,风味独特,实乃瓜中良品。”

程溁也给自己和谢迁各切了一块,嚼着西瓜含糊不清,道“这黄瓤的西瓜已八成熟了,自然甜了,这是诏安县特产的黄瓤西瓜,并非咱们日常食的红瓤西瓜。”

汪直觉得这样的小肉团才是小时候的模样,接着问道“乡君为何这些黄瓤西瓜会是方型的呢?”他在皇宫里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的,但这次绝对是大开眼界了。

程溁信手捏来,侃侃而谈,道“在西瓜还在生长时,将其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西瓜七成熟时拆除模具,八九成熟采收,所以成熟时它就长成了方形了。此外,还可以在西瓜上写字、制作图案,使其即可观赏又可食用。”

“听乡君一席话,实乃胜读十年书。”汪直说着便低下头摸了摸,脚边可爱的小瓜果,道“乡君这边的小西瓜,是还没张熟的吗?”

“嘻嘻,直哥哥,打开尝尝吧!”话落程溁便拿出小巧的水果刀,竖一刀,横一刀。

汪直拿起一块瓜赏鉴,不禁再次赞叹道“这小西瓜其瓜瓤肉色实在是太特别了,竟然是大红、红橙、金黄、乳黄相间,横切面带有隐约的花朵形状,纵切面似一道美丽的彩虹。”

程溁笑的眸子眯成一条缝隙,道“直哥哥好眼力,这便是彩虹西瓜,口感如何?”

汪直轻轻咬了一口,这才道“非常好,吃起来细腻香甜,刚才的方西瓜皮厚可以雕刻字画,这彩虹则是小薄皮,别有一番味道。”小肉团这里的瓜果竟比宫里的还甜,确实好本事。

程溁点点头后,继续鼓动腮颊大快朵颐,这是今年熟的第一批瓜果呢,甜的很。

汪直瞧着如小松鼠似的不停往嘴里塞了又塞单纯的小肉团,不禁担心的嘱咐,道“乡君这些奇思妙想的方法万万不要外露,这次先向圣人请一次赏,下次再接着请赏,万事不可做到极致,徐徐渐进的在圣人心里留下名字,攒下功绩,这样更稳扎稳打。”汪直瞧着小肉团可爱的紧,难得有了逗趣的心思,调笑道“省的一次这惊喜太大了,吓着圣人呢?”

程溁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道“不是有直哥哥在吗?”世上最了解朱见深的人说不定便是汪直了,听他的准没错。

汪直拿出自己帕子递给程溁,含笑道“这回就先给贵妃娘娘献上猪皮银耳面膜,这些瓜果蔬菜正好反季早熟,便一起献给圣人,待下次再献出其它的,如此便显得更珍贵呢!”

程溁拿着帕子擦着手,憨笑道“好啊,就交给直哥哥处理了,我懒得操这份心,一开始还打算把这些拿去卖呢,但我比较懒,懒得费那些心思。”

汪直更是担心小肉团了,不禁再次嘱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好乡君犯懒了呢,若是乡君这些东西给有心人瞧见,定会要了乡君你的小命,再把这些据为己有。”

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倒是庆幸这小地方有个谢恩给你撑腰,恰好这里又挨着深山老林无人知晓,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是以乡君只有得了圣人庇佑,日后才可安稳。”

程溁心里明白的很,要不也不会借机让汪直献给朱见深,有些嫌弃汪直的唠叨,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了,知道了!”

汪直淡笑着作揖,宠溺道“好了,是直哥哥唠叨了,还不成嘛,给乡君赔礼道歉了,乡君您了请海涵咧!”

程溁这才阴雨转晴,重新展露笑颜,道“那本乡君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啦!”

汪直在一旁看着小人团露出满脸宠溺,笑得爽朗极了,哪里还有半分嗜血的模样。

程溁到了吃饱就睡的时候,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是以几个人漫步着各回各屋,准备休整一下,夜里着实没睡好。

和程溁分开后,汪直即刻又变回冰冷的模样,侧脸对着他的心腹韦瑛,道“今天的事不准和任何人说,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许吐露一点儿,否则……”话落便大步回了厢房。

韦瑛在一旁都看傻了,为了给人家乡君请功,竟对他这个心腹疾言厉色。这还是雷厉风行手段狠戾的汪公公嘛!怎么倒像是温文尔雅的邻家大哥,若是一天前的汪公公瞧着这堆请功的宝贝,说不定会杀的鸡犬不留。今日却为这名不见经传的乡君,不仅不抢功了,竟还如此深思熟虑的替人家请功,他韦瑛自从认识汪公公,就没见过汪公公替别人着想过,如今简直如换了个人似的竟有了人情味儿。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到了赴考绍兴府的日子,今日一大早,锦衣卫便帮着程溁装车,由于谢恩那里忽然有点紧手的问题,便留程勤和黑濯再多帮几日,让谢迁带着程溁先行,到了绍兴府多定两间房,待程勤、黑濯忙完手里的伙计便快马追上。

天还未亮谢迁、汪直、韦瑛、程溁便举着火把,捡了些品相好的黄瓤西瓜和彩虹西瓜,用了棉花包好间距,做好防震,直到包裹好封箱,这才让锦衣卫轻轻搬上马车。

程溁又新作了一批猪皮银耳面膜,特别装在精美的雕花银盒里,觉得很上档次后,她又担心万一汪直忘了如何使用了呢!

是以又亲手写了一份详细的台阁体使用说明书,这才交给汪直封箱,不安的嘀咕道“这些都是最新鲜的,到了山高水远的京城都不知会坏多少。”

大明的物流真的有些慢呢!

(65)暗杀

汪直瞧着小肉团写的‘说明书’,里面居然还画有图,画的也太可爱了,不禁笑得直抽抽,道“乡君放心吧,这些交给直哥哥保证至少会有九成是完好无损的。”

程溁眸子一转,笑的露出小虎牙,道“直哥哥的办事能力,我绝对是相信的。”对啊!这可是汪直,未来叱咤风云的汪厂公,怎么可能连她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简直是大才小用。

汪直对小肉团的信任很是受用,不知为何心里暖暖的,待众人都装好车后,瞧着小肉团直勾勾的看着仪仗队,新奇的小模样,便令仪仗队稍等,待程溁把行李箱等物搬上马车,收拾得好一应俱全后,下令将程溁的马车夹在仪仗队中间,一路去了余姚县城,让小肉团多瞧上一瞧也好啊。

仪仗队来报喜的时候程溁以为自己是要倒大霉了,当时她卑微的都快钻进地缝了,哪还敢瞧这威武霸气的仪仗队。

但程溁这次终于有底气抬头仔细瞧瞧这大明的仪仗队是什么样子,不禁睁圆了眸子多看几眼,可真是壮观啊,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上第二次,这次自然要瞧得够本。

直到隅中时,乐队的音乐响起,乐器以各种鼓为主,主要有㭎鼓、大鼓、铙鼓、节鼓、小鼓、羽葆鼓等,还有吹奏乐器笛、箫、笳……

再往后瞧是殳仗,手持殳的仪卫兵器,最后则为诸卫马队左右厢骑兵和旗队组成的旗阵。每支旗队所举的旗上绘有同一种传说中的神怪,如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旗阵后,又是由步甲兵组成的黄麾仗,并有骑兵护卫。

左、右各有数百名兵士,分作四行横排,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随豹尾车作为掩后。每辆车均由马匹牵引,并有数量不等的驾士随从。

待半个时辰后,出了余姚县城上了官路,汪直便命心腹韦瑛带着仪仗队先行,他与剩下的十五名锦衣卫,护送溁仙乡君后再去追辎重和仪仗队。

汪直九人即刻换了便装,向着绍兴府的方向而去。

晡时,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一瞬间飘来蒙蒙细雨,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雾,马上的锦衣卫们好似习以为常继续奔跑在雨雾中。

但到了汹涌澎湃,连绵不绝的尧水时,却不得不停下来,细雨中谢迁迎着风下了乌漩,走到断桥查看后,道“汪公公,这桥断了,瞧这断口倒像是被刻意隔断的。”

汪直也下了马,站在岸边道“的确是被刻意拦腰截断的。”

吴绶兴奋道“若是冲咱来的就太好了,正愁没地方立功呢!”

汪直双手负在身后,道“好,那就如他们的意,绕道人迹罕至的小岔路。”瞧瞧了马车上补眠的程溁,道“此事暂时莫要告诉溁仙乡君,让乡君操心。”

细雨越来越密,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往远处看去都只见一行行的枇杷树挤挤攘攘,枝繁叶茂,高达三丈余,黄褐色的枝杆粗壮如桶,已是硕果累累,桔黄色的果子上绒毛还带着水珠,碧草黄果在夕阳余晖下似一盏盏油灯挂满枝头。

村前小路通往山那边,有许多小叉路,顺着弯曲的小路,有一个正在担水的后生,步伐稳健的往村中走去。

小路上零散几个拾柴的后生,坐在大石上休息。又有几人俯下身,掬一捧山涧清清的泉水,边喝边嬉闹着,脸上满是爽口悦心。

马车里的程溁撩开车帘子,迷茫的望着天,抱怨道“这天真是怪了,一面晚霞似火,一面下起毛毛细雨。”

锦衣卫吴绶,叼着根草,道“乡君这天儿邪性的很,上午那桥还断了,要不这时咱们怎么也能进镇了。”

汪直脸色忽然变冷,双手负在身后,道“放肆,怎么和乡君说话的。”

即刻吴绶单膝跪地,脸色一白道“是,属下知罪。”他居然当着汪公公的面和乡君抱怨,是他口无遮拦了。

程溁挥挥手,笑着露出小虎牙,道“好了,直哥哥没什么的,大家都是朋友。”

汪直这才脸色终于好一些了,俯视着吴绶,道“这回看在乡君的份上暂且记下,但下不为例。”

程溁瞧着泥水里的吴绶,道“吴绶大哥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受湿气。”

众人继续前行,慢慢地桔红色的晚霞也退了,满天星星聚了出来,月牙也娇羞的露出微笑。

程溁感叹道“看来今日要借宿一晚了。”不是就一天的路程吗,怎么行了一日却到了荒郊野外。

吴绶觉得应该提前给程溁打打预防针,随即道“乡君我瞧着这村民并不像普通村里后生,倒像是练过功夫的,底盘很稳。”话落递给谢迁一个眼神。

谢迁会意,道“溁儿,迁表哥也这么觉得,从早上的断桥就仿佛刻意安排的,就好似故意引咱们来这个小村子,再说那几个后生虽然表现的很自然,但哪有下雨天拾柴的,这明显是让咱们放松警惕。”一会大战在即,若是溁儿没有心里准备必会害怕的。

吴绶赞许的看了谢迁一眼,点头道“是啊,乡君,谢公子说的有理,这一切都太巧了,这村子便是断桥后去绍兴府唯一的必经之路。”

汪直觉得自己真是太自信了,从而疏忽了,竟没考虑到小肉团会受惊吓,深吸里一口气道“我亲自去探探虚实,你们保护乡君隐蔽起来。”

锦衣卫们先把马车藏在山谷里,这里面有珍贵的烤肉调料,他们可舍不得浪费这美味。

程溁抬头瞧着天色,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天都黑了,跑都不好跑。”

吴绶握着绣春刀,比划了几下,道“我的好乡君,为何要跑?兄弟们可好久都没见过血了,绣春刀都快绣了。”

程溁瞥了一眼吴绶,嘲笑着道“你就得瑟吧,刀都锈了还怎么用,现在磨刀还来的及嘛?”

吴绶被程溁逗乐了,笑得露出嗓子眼,道“哈哈,乡君,小绶只是开个玩笑。”

程溁得逞一笑,得瑟道“人家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呀,没听出来吗?吼吼!”

谢迁瞧着程溁恣意的模样,也在偷笑,但随即收起了笑容,严肃道“他们来了,溁儿,迁表哥送你躲在枇杷树冠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吴绶就不是个怕事的,唯恐天下不乱道“乡君,要是我们把您老人家忘了,乡君自己还能在树上吃点枇杷充饥,这办法不错。”

谢迁并不搭理话唠似的吴绶,拢住小人儿竟不转身,便即刻足尖轻点,犹如一溜轻烟,相隔十余丈间,便飘到了三丈余最高的枇杷树之间,双掌一翻便摘了些黄澄澄的枇杷果给程溁,道“若是实在害怕便吃些果子吧,迁表哥记得这枇杷果既润肺止咳又化痰。”

程溁无奈的嘟囔道“我心有这么宽嘛?这种情形还能吃的了零嘴。”

谢迁耳朵一动,并未如往常一样打趣。

这时小路静了,婉转的鸟声远逝了。

“瓮……瓮……瓮……锃!”锃的一声清鸣!”

吴绶即刻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脸,手握着雪亮的绣春刀自行脱鞘而出,陡然一横,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刀光,卷叶裂风而去,接下那如流光般的箭,反向挡回,吴绶膝间那把横置的绣春刀则是嗡嗡鸣叫,握着绣春刀的右手震的发麻。吴绶低喝示警,道“隐蔽,是风波刹里肆镜的流光箭。”

暮色与阴暗密林之间,化为流光而来的箭迎面而来,锦衣卫迅速飞身上树。

林间落叶狂舞之时,密林深处风波刹最善轻功羽箭的肆镜,已然双脚一前一后站立在腐叶之间,警惕注视锦衣卫的一举一动,缓慢挪动着身体,寻找着最佳位置。举起手中那把极其精工的黄杨硬木弓,瞄准吴绶。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动,急不可耐的奔出饮血。

弓弦“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青色羽箭如闪电直飞出,弓弦急速振动,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裂黑夜。

将要临体的箭头很是诡异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转瞬间,谢迁从枇杷树飞身而下,细雨中衣诀翩翩,表情冷鹜平静,双手紧握细长的刀柄,盯着那抹箭影,锐利的刀锋瞬间劈断,剪头顺着刀力回旋,反向而去,卷叶裂风而去,只见一道幻影凛冽直刺密林深处,即刻传来身躯入肉之音。

肆镜一个空翻避身草丛,被挡回的羽箭挤进了其后隐蔽在树冠里风波刹随侍,射入轻甲微缝隙之中,即刻羽箭入肉三分鲜血初现。

密林深处那漫天的细雨伴着落叶,在山谷里大树旁舞动的更加急速。

第二根流光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嗡鸣声,谢迁用更大的力度回挡,反向而行射入风波刹近侍的胸膛,箭没处羽箭破开软甲血肉狰狞!

第三根流光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同样被在谢迁飞身挡回,这次谢迁仿佛寻到了经验,竟是狠狠射穿了另一风波刹随侍的身体!手握着的大刀则是嗡嗡鸣叫,这第三次回挡谢迁的大刀已然卷边。

没有人知道谢迁如何做到,在电光火石极短的一瞬间内,用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大刀竟连续回挡三枝流光箭,更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这名看似普通书生打扮的男子,竟拥有如此凌厉的刀法,竟能连续三次回挡住了,令世间闻风丧胆,夺命而来的流光箭。

随即密林那方,有一道隐约可见提剑的黑影呼啸而来!

那抹如梭如电的黑影,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此处山谷,这黑影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如丝如絮的碎叶在黑影后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

看着那道已成风雷之势的黑影,始终如石雕般冷静待命的锦衣卫们终于面色微变,吴绶大叫示警,道“摆阵,是风波刹伍镜的幻影杀”。

“锃锃锃锃”一连串密集的刀锋出鞘声连绵响起,十数把锋利绣春刀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每一道刀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布成一道密织的刀网。

伴着锦衣卫们一刀一刀向身前空旷流光箭斩去,唰唰唰唰!被挡下的羽箭凌乱陷入树干,泥土之中,这一瞬间的刀光剑影,山谷里便充满嗜血戾气。

穿梭的黑影掠至刀阵之前,眼看着要被那些凌厉的刀势斩落,却陡然间在半空做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侧向一绕,奇妙地避开刀阵集锋之所向,“嗤”笑的一声飞离。

那一瞬,如梭黑影转向速度急剧下降,终于能够隐约看清伍镜,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仅在银色面罩上有个“伍”字。

这样轨迹难以琢磨,灵动如若幽魂,在嗤的一声转向飞离过程中,贴着一名锦衣卫卫的刀锋极速上遁,谢迁一个空翻快速拦下那道砍下锦衣卫的刀锋,几乎同时挥刀而去,擦过那黑影下颌,割下一块银色面罩,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吴绶右手提着刀,怒目圆睁盯着林子深处,伍镜在空中画了道闪电般的弧线,再次穿掠回刀阵之前,倏然在前,倏然在后,轨迹鬼神莫测,根本无法捕捉。

转瞬间谢迁飞身而上,淡淡的神色,双手紧握细长的刀柄,盯着那抹剑影,忽然左脚向前一踏,腰腹骤然发力,刀锋斜斜向下风雷似的劈下,“噗!”的一声轻微的闷响,灵动的伍镜像是被打中七寸的细蛇般跌落尘埃,落入厚厚的落叶雨泥之中。

枯叶飞湿泥溅,伍镜速度快的如黑色剑影,腾地而起贯穿如电,随即要跑。

吴绶暴喝一声,道“合!”

随着这声刀阵口令,吴绶身前身后四名伺机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挥得更是密不透风,把那抹剑影似的伍镜硬生生逼进一个死角。

伍镜速度奇快,眼看着要被刀锋所斩,却强行在极小的角落里做了一次停顿,然而锦衣卫们对此早有准备,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左手握住长刀柄末端强行一摁,正向斜下方斩去的刀锋闪电般翘起,正好击中那抹剑影似的伍镜,压抑的闷哼不时在刀阵内响起。

那密林深处即刻吹响哨音,此哨音如同波震一般,没有任何声音,但是对于风波刹们确实听得很清,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

只见几十余个同样的黑衣剑影一齐冲来。

吴绶双眸出血,大喝道“战!”

随即锦衣卫们不得不放下对那顽固抵抗伍镜的致命一击,锦衣卫们齐声暴喝,全力以赴。

几十道剑影不要命般的扑了过来,那剑影个个以自己的身躯和手中的刀剑死死保护着那伍镜。

两名剑影似的近侍狂嚎着向谢迁扑了过去,然而没跑两步,便是一个踉跄摔倒在腐叶之上,手里握着的剑也震了出去,飞出的剑直插另外近侍的胸膛。

只见谢迁在刀阵中继续挥了两刀,伴随着“嗤!”,“嗤!”的两声轻响,两名风波刹近侍的身躯便毫无气息地摔落于地,鲜血四溅,落地的剑影身上多了两道割喉之伤,还在喷血。

即刻几十个黑影便齐齐对着谢迁挥剑而来,谢迁被缠的无法脱身,吴绶和众锦衣卫也加入其中。

密林深处,风波刹的羽箭再次犹如暴雨似的席卷而来。

程溁在枇杷树上看的是心惊胆战,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风波刹嘛,速度真是太快了,真的会如电如梭那般快。

一阵风吹过枇杷树,几颗熟透的枇杷随风落下,砸在泥土里,伍镜在锦衣卫合击之下,不禁抽空回头一瞧,习武之人的视力本就敏锐,更可况是伍镜这种刀尖上行走的夺命人,即刻便发现程溁的藏身之所。

那浑身鲜血的伍镜多次被锦衣卫们的刀锋斩中,速度比最开始时已经变得缓慢了很多,然而终究奋力振鸣着突破了刀阵,飞身到藏身枇杷树上的程溁身前。

就在那黑影似的伍镜提剑飞到距离程溁眉心不足一尺时,程溁精准撒出早就在伍镜突围时,便提前将随身携带的麻沸散粉末握在手心,这一刻更是想都没想便挥洒了出去,刚刚突围的伍镜本就力竭又浑身是伤,伤口直接遇上麻沸散,顺着血液流入心脏,一眼望去,剑便悬在空中如凝固一般,动不得丝毫。

“咚!”顿时伍镜落地,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程溁脸色苍白,眼眸明亮,紧紧抱着枇杷树不撒手,嘀咕道“可吓死宝宝了!”

面色骤变的谢迁即刻全力厮杀包围着他的近侍,不过片刻风波刹近侍便一个个没了生息,谢迁踏着尸首,在伍镜大腿骨划了一刀,骤然多出一道深刻的血痕,隐现白骨。

伍镜咬唇闷哼一声,不知是痛的,还是失血过多,或是麻沸散起了作用,转瞬间便晕了过去。

谢迁目光灼灼地把死死抱着枇杷树的小人儿瞧了又瞧。

血肉狰狞的战斗在雨声苍穹里,山中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叶、每一丛绿草,都染上了血色。

(66)风波刹

本是春雨纷纷,细雨绵绵,染绿了山峦,但电闪雷鸣转瞬而至,夜空就仿若破了个口子,瓢泼大雨倾空而至,风在怒吼,树影婆娑刮倒一片,周边红花花的全是血水,与山谷的雨水汇成一条流淌的血溪。

这时汪直犹如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从雨幕中飞身而至,浑身的煞气外溢,用上内力挥舞着盘在腰间的鞭子,低吼道“杀无赦!”这一瞬仿佛雨水都停滞了。

即刻吴绶就热血沸腾,高亢道“领命,摆阵!”

汪直的心腹王英率先杀了过去,刀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汪直足尖轻点飞身而至密林深处,寻到风波刹头领,一鞭凌厉挥下。

风波刹头领极柔极轻的避了过去,左手中食二指并为剑决,对着汪直隔空袭来。

盛怒下的汪直,用上刚劲内力挥鞭卷叶裂风而去,霎时间就连随风的落叶都静止了。

风波刹的肆镜不敌,闷哼一声,用剑回鞭在空中一绕,画了道弧圈反击着,正待再次挥剑阻止汪直靠近时,却被肚腹处的剧烈痛楚打断。肆镜瞪圆双眼向下看去,只见一把绣春刀,正深深插在自己的小腹里!

不远处的风波刹近侍纵身来救肆镜,自知不敌,便全力以赴用身体阻挡汪直强劲挥鞭。

于此同时,不远处几个风波刹近侍的羽箭对着汪直迎面而来。

汪直冷冷一笑,几个空翻悬在风波刹肆镜上面,避开那几名近侍的暗箭,弃鞭抽刀。汪直人在上方,右手紧握着的绣春刀却是从近侍后方斜斜向下捅去,这阴险的一刀极准确地避开对方身上穿着的软甲,深深捅进对方的小腹!

刀锋入腹并不是致命伤,汪直面无表情一翻腕,手中绣春刀一拧一绞,近侍腹内的腑脏绞成一塌糊涂的乱物。

肆镜看着那把在近侍腹中不停绞动的朴刀,面露惊绝之色,有些后悔接下这次的巨额赏金。被雨水冲洗多时的金属刀面本就是冰凉一片,他却觉得无比灼烫,近侍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汪直的绣春刀,用尽最后生气,声嘶力竭道“快走!”

汪直此时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手临死前的忠贞近侍,手掌接着树干,身体灵巧翻起,猛地用力握着的绣春刀一个挺进,汪直从近侍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宛如来自地狱的堕魂,帘起凄寒狂雨入,乱风大作,顺着汪直的衣袍的血水,一路鲜红,这便是近侍体内的血迹。

但汪直并未停下,随后只见一名名风波刹闷哼一声,便猛地向前跪倒,汪直手中锋利的绣春刀尖狠狠刺穿近侍的脚掌,右手拿着锋利的绣春刀不停地收割风波刹性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鲜血喷在香色直缀上,汪直每走一步便是一片血色。

与此同时大雨滂沱婆娑树影下,几十个风波刹近侍对着谢迁挥剑而来,谢迁翻身跃出,趁机反手自靴间抽出玄铁匕首,狠狠扎进近侍的脖颈!“噗!”一刀、两刀、三刀……,连挥数刀,每挥一刀介是割喉之伤,接连不断的风波刹近侍躺下,到了后面谢迁的铁刀的刀刃已再无锋利处,整个刀刃圈了起来。

谢迁把铁刀含着内力一砸,几个风波刹近侍串了糖葫芦,顿时砸得血花乱溅。

随即谢迁一个跨步,来到了攻击枇杷树那近侍的右边,一把抓住那近侍左手的影剑,几乎同时又抓住近侍的手臂,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直接卸掉近侍的胳膊,夺取一把利剑,即刻出鞘刺了出去,近侍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几个风波刹近侍趁机又欲要爬上批把树攻击程溁,顿时谢迁脸色一变,压抑之下巨吼一声,即刻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左手用刚夺来的剑化为剑气挥洒出去,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同时右手闪出腕中的剑光如闪电一般疾飞向对面近侍所在之处,只见得那破碎般的寒光闪过近侍他们的面前,只见谢迁一转手臂,那剑竟然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这搅动几乎把另一名近侍的手搅进去。而谢迁这时则松开手,用真气一震剑端,在前的几个近侍已失了生息。

负伤的肆镜亲眼看着一个个近侍倒在地上,血流成河,这一边倒的战况,让他肆镜不得不下令撤退,最后看了一眼挡了他三支流光箭的那男子,那男子一把破刀就伤了伍镜,还有眼前这个不知名伤了自己的年轻人,有多少年风波刹无人能匹敌,如今这挥着绣春刀年轻锦衣卫竟伤了自己,又如此狠戾的夺取这么多近侍的命,他肆镜要记住这两张脸。

习惯狠戾的汪直,哪里会容肆镜逃窜,正起身要追,猛地瞧见紧抱枇杷树上的程溁,早已被雨水冲刷的面无血色,不得已,改变以往的作风,低吼道“穷寇莫追。”倘若风波刹还有伏兵,那小肉团该如何。

一直坚守在枇杷树下守护程溁的谢迁,抹了一把脸上被溅的血水,淡淡瞧着被清干净的风波刹近侍和浑身染血的汪直,他终于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了,他终究是欠缺汪直的那股狠戾,总是对人留一丝悔改的机会,有了这一想法,便给谢迁在日后又多添了一份狠戾。

程溁见总算渡过此次暗杀,松了一口气,谢迁飞身落在枇杷树之上,把小人儿抱了下来,程溁这时才看见众人的狼狈,简直犹如血水里爬出的一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是她连累了众人。

汪直瞧着自责的程溁很是不忍,柔声细语般安慰道“乡君,莫要难过,这些风波刹本就是暗卫出身,却又不知轻重,不听主子吩咐,惹怒了他们的主子,才被划入风波刹,也自幼便被中了蛊,活不长的。”倘若忽略汪直那一身血迹,此时的汪直身上哪还有刚刚的半分杀气。

程溁皱眉,嘟囔道“直哥哥,我是瞧见锦衣卫大哥们浴血奋战,受了这么多伤,心里自责。”

汪直冷冷的递给吴绶一个眼神,吴绶会意道“乡君,那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割下这些人的脑袋,带回京城,这就是我们的功绩,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听了这话程溁果然没有那么自责了,点头道“那还好,总算没白使力,还受了这么多伤。”话落摸着枇杷树上的残剑、断箭道“我瞧这些风波刹的羽箭做工很是精良,和普通的铁器不一样。”

今日大获全胜,吴绶心情大好,抢答道“风波刹做的本就是杀人的买卖,武器自是精良,这些均是玄铁所制。”

程溁指着地上凌乱的断箭,道“那这些兵器还有用吗?”

吴绶瞧着汪直瞧他的脸色又冷了些,即刻便站直了腰身,站着军姿道“回乡君,若是按照惯例是应该焚毁的。”

程溁顿时如听到一个冷笑话,无奈的笑着道“焚毁?真是浪费,把剪头搜集起来,不管是再次使用,还是融了做新的兵器都可以,没看我家迁表哥的刀都卷着边了。”

汪直双手负在身后,道“按乡君的意思做。”接着点了几个没有受伤锦衣卫,道“你们几个,去村里找找有没有牛车把人头装上,收拾好后先行回京,给众人请赏。”

锦衣卫齐声道“领命,多谢汪公公!”

汪直淡淡道“要谢就谢乡君吧,若是呆在锦衣卫哪有这机会立功。”这次的事若不是关系到小肉团日后的安危,他才不会把事闹大。

众锦衣卫很快便去忙活起来,想着向朝廷请功,封妻荫子便热血沸腾。

程溁瞧着这群锦衣卫如切菜似的一个个砍头,不忍直视的撇过头,道“等等!”尴尬的假咳道“咳咳,在毁尸灭迹之前是不是应该翻翻袖兜,咳咳!荷包看看有没有机密文件,或着银票,值钱的物件。”

谢迁对小人儿的财迷习以为常,即刻便对着脚边的尸首翻兜,掏荷包,摸摸有没有夹层,再看看鞋里。

不要说众锦衣卫傻了,就连汪直都懵了,但即刻便反应过来了,汪直嘴角抽了抽,道“照着乡君说的做,有不明白的便和谢家公子讨教。”瞧着谢迁那个熟练的姿态,小肉团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了吧,也不知小肉团幼时吃了怎样的苦,才会养成如现在这般节俭。

半个时辰后,吴绶道“汪公公,此次搜出银票和碎银子共三千八百九十五两二钱。”

汪直点头道“交给乡君便好。”

程溁笑眯眯的接过一大摞银票,随即左手半握拳,右手拿银票,将银票左下角夹在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中间,左手大拇指压住银票,右手拇指和食指捻银票,无名指在下面将捻出的银票往后弹,捻一张弹一张,动作行云流水一张张银票如幻影般便快速过了一遍,秒速挑出几张带着血迹的银票给吴绶,大义凛然道“这些给大伙们吃酒。”说着便把一打干净的银票仔细折好,收进自己荷包里。

吴绶瞧着程溁熟练的点银票的动作,再一次赞叹,他用了一刻钟才数好银票,人家乡君不过片刻便数好了,真是奇才。

汪直和众锦衣卫再一次看的愣神,难道这是江湖上失传的千手观音!

瞧着众人匪夷所思灼灼的目光,程溁尴尬的假咳,学着汪直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道“咳咳,快点忙活起来,本乡君困了。”一不小心用了上辈子在银行的点钞手法,哎,摸了钱就这样,职业病犯了!

转日,朝霞染红了西面的天空,大山里开满花苞,溪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穿俊来往。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彩蝶飞舞,林中的鸟叽叽喳喳。

高山流水,梵钟悠韵,湖光树影,轻寒翦翦。树木交错的枝梢,一行人停在细雨霏霏的小路上,站在山坡上往下望了望。

汪直骑马走在程溁的马车旁,关切问道“下了山就进绍兴府了,乡君身子可还好。”

程溁躺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眯着眸子道“就是有些困倦,直哥哥无妨的,昨夜喝了药的。”

汪直担忧道“是药三分毒,乡君又不是大夫,还是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程溁起身扒在马车的窗子上,不满的翻着白眼,道“直哥哥!我那是秘方,下次我还要将药方献给贵妃娘娘咧!”小肉手悄悄摸了摸腰间鼓鼓的荷包,暗叹:人生地不熟的,被庸医坑了,吃坏了咋帮办,还有她可不想刚鼓起来的荷包又瘪了。

汪直瞧着程溁无精打采的模样,很是自责,“好,乡君最厉害,那就先睡一晚,看看明日精神如何。”是他错估了程家的决心,才导致小肉团受了惊吓。

吴绶把头扭过去,捂着嘴打了几个喷嚏,道“阿嚏,阿嚏!我可能是风寒了,昨夜淋了一夜的雨,阿嚏!”

旁侧汪直的心腹锦衣卫王英,见汪直没有搭理吴绶的样子,调笑道“就你最是娇气,你看人家谢公子一介书生,照样拿刀砍杀风波刹,而且比你多得多,同样淋了雨,也不见人家谢公子喝药,小绶竟是给我们武人丢面子。”

吴绶不满的瘪嘴,道“哼!臭王英,谁跟你似的。”话落便把头扭过去对着马车里的程溁,咧着嘴笑道“乡君给点您的秘方呗!”

程溁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点头,道“一会儿到了落脚处,把药熬了,咱们每人一碗,有病去病,没病预防。”要是等染了风寒,那银子花的就更多了,自古最贵的便是医药费。

不知程溁心中所想的吴绶,对着马车竖起大拇指,道“乡君高义。”说着还得瑟的瞧着王英,翻了个白眼。

说着一行人便进了绍兴府城,汪直他们一行人隐匿着身份,拿了谢迁的路引,又给了守城士兵一定银子,守城士兵以为是镖局便迷迷糊糊的放行了。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汪直的心腹王英,恭敬的道“汪公公,您看前面好像是贵妃娘娘的私宅了吧?”

“嗯,到了。”汪直便说着便驭马慢了下来,拿出袖兜中的令牌递给心腹王英。

王英接下令牌驱着坐下的马,快步上前叫门。

一个花甲之年的老翁开门,见到王英手中的令牌即刻神色一愣,随即望向不远处的人马,心领神会,打来正门,卸掉门槛,请众人进去。

几个穿着青色绫子袄儿、碧绿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的丫鬟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偷瞄着众人,汪直冷冽的瞥了一眼。

王英即刻心领神会,大步向前,低喝道“汪公公不喜欢话多的人,若是……”说着便摸着手中绣春刀,冷冷一笑,继续道“去烧热些水,准备吃食,我家乡君可不能怠慢,懂?”身为汪直的心腹他王英自然瞧出,汪直对乡君的看重,自是不敢疏忽。

小丫头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杀气,顿时各归各位,该去厨房的厨房,该收拾房间的就打扫卫生,几个小斯上前卖力的搬着行李。

瑟瑟几响,车门分开,程溁钻了出来,全身雪色齐腰襦裙,衣衫随风飘动,精致鹅蛋脸儿上的新月眉似蹙非蹙,杏眼一双似喜非喜含水,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呼喘微微。

谢迁赶紧上前,扶着程溁下了马车,询问着道“老管家,厢房可收拾好了?”

老管家低着头道“刚刚收拾好,请跟老奴来。”

程溁忍着烧的迷迷糊糊的脑子,感谢道“辛苦老管家爷爷了。”前世的记忆让她习惯道谢,做不来把人当奴才的举动。

老管家即刻作揖道“乡君,折煞老奴了。”

程溁拖着病容,淡淡笑道“不过虚名罢了,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溁儿道谢是应该的。”

老管家笑着捋着胡子,道“乡君大善。”转首对着不远处的丫鬟们,吩咐道“让婆子们抬个滑杆椅来,乡君身子不舒服。”

程溁提醒道“老管家爷爷,那个皮箱里面有我配好的药材,麻烦您转告一下厨房熬出来,昨夜赶路不想竟淋了雨,这汤药便可治风寒,我们这行人要一人一碗的。”

老管家习惯性低着头,道“乡君放心,老奴即刻便派厨房的人去熬药。”

不会儿,四个婆子抬着滑杆椅就来了,谢迁和汪直道别后,便跟在小人儿做的滑杆椅旁。

吴绶抱着怀里的绣春刀,道“老管家我是个粗人,不懂乡君那些礼仪,给我找件屋子封上窗子,把这人关里面,绝不可有失。”说着便踹了踹,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伍镜。

老管家再次作揖,道“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厢房,躺在软软的拔步床上程溁便不想动了,虽身子躺在床上,但脑子却格外清醒,思索着府试给谢迁如何安排后勤。

随即程溁咬着牙起身,令抱夏里正打盹的丫鬟嫣红给摆上文房四宝。

程溁提笔入墨,画了一副子母版的拉杆箱,将画稿让嫣红拿去木匠铺子,尽快打造出来。

这贵妃私宅里日常就没有主子,丫鬟们早就长了胆子,这嫣红又是个站得住脚的,哪里是程溁能使唤得动的。瞧着程溁是个好说话的,又想着可以出府玩,是以这才不情愿的接了画稿,连句回话都没有,冷哼一声,扭着腰便出了院子。

在私宅里谢迁就算避开了那堆奴才,也避不过锦衣卫们,尤其那个汪直,是以谢迁不方便再贴身照顾程溁,便压着担心,老老实实的在厢房看书,写着八股文。

(67)府试

从进了绍兴府后,谢迁就用心在万贵妃的私宅里苦读,从未出过私宅。汪直再把程溁送到私宅,留下吴绶,转日一行人便去追去先行京城的仪仗队,汪直再三承诺最多一个月,他请命后立刻来接程溁,又特别叮嘱不可先行回余姚,务必等他。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

四月二十八日天未明,启明星在天边的薄云中闪动。山阴县、会稽县、萧山县、余姚县、新昌县、诸暨县、上虞县、嵊县,八县学子齐聚学宫前。

程溁一直低烧不退,但心里一直记着今日是谢迁考府试的日子,早早起来把提前准备好的物件一起装进拉杆箱,又要去厨房做些新的菜色。

谢迁哪里舍得小人儿操劳,强把程溁按回房门,便运用轻功飞身出院落,一手稳稳托着拉杆箱的子箱,子箱里面全是吃食,另一手提着拉杆箱的母箱,母箱里放着文房四宝和收纳的衣物,应有尽有,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心里暖暖的,向着学宫的方向纵身而去。

这时已是人山人海,轿子、马车、驴车,牛车,均拥堵在学宫前水泄不通。

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喊道:“会稽县的弟子有没有,到我这里来。”

还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东山书院的来这边。”

考生们也是一并提着考篮、包裹,扯着嗓门回话。

前面衙役不时的喊一声“程勤先生和黑濯的禀保学子到了吗到灯笼这来。”

谢迁听到给自己做保先生的名字后,自是不好鹤立独行的施展轻功,从学子身上飞身而过,只能把拉杆箱的子箱放在母箱上面,缩小了行李面积,认命的提着内力,一口气挤了进去。

这才挤了进去,便觉得臭气熏天,随即往地上一瞧,但见不少考生俩袜子都没了,光着臭脚,原是方才一路挤来,不少学子的鞋都被踩掉了。

谢迁暗自心暖,还是小人儿想的周到,给他穿的靴子,这样也就不怕被踩掉了靴子,且又行了几十步,见到前面有一名衙役,这才在混乱中,高声道:“我是余姚县谢迁,程勤先生和黑濯的禀保学子。”

不远处一红衣衙役小跑着向前,作揖道“谢家公子您可算来了,挤不挤啊,小的给您拿行李。”

谢迁淡淡笑,学着程溁的客气,道“幸会,幸会,哪能麻烦差大哥,您早来了吧,等得可累了?您还是赶紧休息一下吧!”出门时程溁可叮嘱过他,这拉杆箱绝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其一,防止程家把手伸进考场,到时候就算不下毒,他行李里面多些小抄,他这辈子也完了。其二,这是小人儿给自己的心意,他才舍不得让别人碰。

红衣衙役得到关心和尊重,笑得咧开了嘴,道“谢家公子客气了,小的贱名靖忠,哪担得起您一句大哥。您在县试时可是提坐堂号的,就算小的不接您,您也能提早请进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绍兴人,衙役靖忠自然认识各县县学教谕,附在谢迁耳边,低声道“眼下马上就开龙门了,提请学子入场,谢家公子站这边来。”话落便把谢迁引到另一处。

片刻后,龙门缓缓打开。

考生们按照衙役的安排,五十人一队待搜查入场。谢迁有了红衣衙役提点,考生均排在他的后面。

这入龙门的第一人,便是谢迁。

一名衙役走来,谢迁正要按照搜子的规矩宽衣解带,哪知对方只是笑了一下,简略搜了一下,走了过场便放过了。

谢迁看不出喜怒,淡淡的对着那搜子一笑,陡然想起这可能是谢恩交代过的,果真是有人好办事,也好,省的麻烦了。

又经廪保人程勤、黑濯认证后,官吏这才递给谢迁一套卷子,但见卷子上除了写自己座号之外,卷面上果真还加盖了一个‘堂’字的小红戳。

提坐堂号的位置,便是在知府坐考的公堂前考试,所以连找位置也省去了,直接往大堂上走便好。

但见绍兴知府吉惠坐在紫檀椅上,淡淡的目光扫视着自己,谢迁当即对着吉惠作揖行礼。

随后谢迁入坐,正巧面对着公堂一侧。谢迁将笔墨纸砚悉数摆好在上面,点燃炭火放上小银锅,加水,水沸后煮泡面,加入几根青菜,剥开茶鸡蛋的皮,倒入牛肉粒红烧酱,拌好后,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这是程溁一早硬要塞在食盒里的,嘱咐他一定要吃早食。

与此同时,百余名夹带被抓的学子,狼狈的提上堂,吉惠在上面淡淡瞧着,抿了口茶后,微微一挥手。

会意后靖忠一一登记,衙役们便扒了裤子,每个考生挨了二十个板子,剥夺他们终身考科举的资格。

随后连带着禀保学子的秀才也被牵连,一齐拖上堂,每个秀才抽了十鞭。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刑法,而且还是扒了裤子,当场就有几个秀才口吐鲜血,羞愧得晕死过去。

谢迁看不出喜怒,面色一如既往淡定地吃着干拌面,一口牛肉粒,一口鸡蛋,食毕,用帕子擦擦手。

不会后,云板一响,几名衙役既拿着写着考题的卷子下发。

谢迁接过考题缓缓打开,但见一张纸上写着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两道五言八韵诗。

第一道题:君子力如牛,不与牛争力。

谢迁回忆着,这一题的原文是:

君子力如牛,不与牛争力;

走如马,不与马争走;

智如士,不与士争智。

吾闻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

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

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

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

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

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

此文章立意不难,难得是写出新意,从府试千千考生,首场千千答卷,写得从万万时文里脱颖而出。

回忆着程溁搜集知府吉惠的资料,吉惠字泽民,号兰轩,江苏镇江人。明景泰四年,癸酉科叶琦榜中举人,天顺元年,丁丑科黎淳榜中三甲进士,授任浙江绍兴府上虞县知县,后升授绍兴府知府,其父吉漩、祖父吉信,均为正四品中宪大夫。吉惠在任时严惩豪强、立变风俗,为民感仰。看来此人重个性,有主见,好名誉,看来是必要写出四六骈文的那种美感。

众所周知,科举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此题节自《荀子·尧问》,此文章立意很高,枝干也不错,理气也足,修辞比喻更是稳妥。

当下谢迁在心里给文章润色了一遍,便不假思索地在草稿纸上,破题时言简意赅,洋洋洒洒一大段气势磅礴的骈俪句,提笔入墨信手拈来。

就在场考生还都在寻思如何破题时,谢迁已将首场、首题一口气答毕。

第一道题若是在府试里给吉惠留下好印象,录取的可能性便有了一半,是以一题还不够,下面几题虽没首题关键,但若是遇上与首题在伯仲之间的学子时,便要参考第二题、第三题来断考生的名次了,这次他是必要拿下案首,让程溁高兴高兴,自古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这样程溁的病就好了。

一鼓作气继续第二题,“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此题出自《中庸》,仲尼曰:“君于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简单的大意是,仲尼说:“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君于之所以中庸,是因为君子随时做到适中,无过无不及。

小人之所以违背中庸,是因为小人肆无忌惮,专走极端。”

看着这一题,谢迁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此题看似简单,实则有难度,以往所背的程文之中,倒是有,但是想出彩可是不易。

若是按照程文上的题来答,八成不会取一个好名次,眼下要争取案首之位,是必需拿出真本事了。不禁搁笔沉思,他眼下有足够的时间,因为其他学子还有三题,自己则仅剩两题,没必要把自己逼紧了。

此题正破有些难,反破更容易破得独具匠心,既然已了解知府吉惠喜欢四六骈文,这一篇文章还是要在格式辞藻上下功夫,即刻把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在心里润色一遍又一遍,即刻提笔入墨,借着灵感行云流水般把腹中文章写于草稿上。

这时候云板再次响起,考生们可稍作休息。

谢迁早上从吃了干拌面,不渴也不饿,更专注于文章之中,无心其它,把第一题和第二题又再次润色一边,这才仔细抄录在答卷上。

到了日中,云板一声响,几名书吏随即下来收首题的答卷。

按照历次的规矩提坐堂号的学子,可在午时先写完首题,提前交给主考官,上呈浏览一遍。这样做,既方便知府吉惠有足够的时间,检阅其后考生的答卷,也可以给提坐堂号的考生,多一份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这时谢迁已把两题抄录完毕,见书吏来收卷,便连着两道答卷一齐交了上去。

拿出小银锅倒入点素油,夹出腌制好的牛排,文火煎起牛排,同时琢磨着下一道五经题和末题的五言八韵诗。

公堂吉惠坐在椅上,拿起考生的答卷,铺在案子上,一篇一篇看了起来。

按照科场重首题的惯例,若是知府吉惠中意,便在首题上画一个圈,如此这考生也就八成拿下了童生的身份,通过府试概率自然也就很大了,倘若划一个竖,则表示候补,但要是划一个叉,就表示直接被否定,后面就算学子答的再出彩,吉惠连一阅的可能,都最多不过仅一层,十有八九这次是不会取得童生这一身份了。

看了几十份答卷后,吉惠面色均是淡淡的,除了少数几份勉强可以,剩下的就连第一句立意都不合他的意,简直是四六不通,阅了这些学子,便深感这些人名不符实,甚至都在怀疑,他们通过县试都是走了后门。

随后拿起下一张盖着堂字小红戳的答卷,稍微扫了一眼,入目的一行字,嗯,破题还算可以,这才接着往下继续阅下去,不禁面有喜色,竟是一手他最喜欢的四六骈文。

即刻精神一醒,捋着胡子喝了杯铁观音,暗道,好文如好茶,一遍读完桂馥兰馨,意犹未尽。将椅子拉近了一点,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着杯子,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读起来,看完之后不禁赞道“此文不仅词格律精妙,用词准确,略带疏放凛然,还隐含着爱国大义。”

且文章也是意味深长,理一分殊。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把程朱理学说的透彻又不失美感,这等好文,不取案首也难,天下读书人之钟秀毓秀可真真都出在绍兴,苏杭。这等才子,这等才情,这等上上之文究竟出自谁手?

吉惠忍不住翻过卷子,偷偷扒开糊着的名字,霎时,一口气没上来,咳嗽的脸都红了,竟是谢恩长子!那个传说败北李东阳的谢迁,九重楼的千古绝对,他可是至今回味着,那“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为秋照银杏坡。”但他吉惠却是如何思索,都对不出再好的下联了。

不禁吉惠愣住了,心思百转,又拿起方才那篇谢迁的文章,重新再读一遍,暗叹“直抒胸臆,格律严谨,华丽而不失浮夸。”不由仰天长叹,竟读一遍,便多了一份更深的领悟,这种水平,简直可以直接去考会试了,考他小小一个府试实在是屈才。

但随即想到这可是程家暗示过绝不可取中的人,即刻吉惠犹如浇了一盆凉水,笔也虚了一半,拿不定主意,这等游龙困浅沙滩的人物,究竟他吉惠该如何处理,才能不得罪程尚书。程家在金陵,可是随便跺一跺脚,便天塌地陷只手遮天的掌权人啊!他吉惠一个微末同进士出身的三甲编外小芝麻官,该如何才能两全。

一旁的衙役靖忠瞧着自家老爷,一张老脸皱成一朵菊花,忍不住上前给吉惠添上热茶,凑到一旁低声问道:“东翁有何困扰”

吉惠连眼皮都未抬,皱眉道:“你家老爷在自己良心和未来官途上正摇摆不定。”

靖忠听了也是奇怪,有什么事儿竟连两榜进士都为难呢他当下左右瞧瞧,又瞥了眼被吉惠握在手里的答卷,名字一栏赫然被揭开,写着“谢迁”二字,眸子一凝,见没有外人这才道“东翁,可知这谢迁来咱绍兴府住在何处?”

吉惠没有好气的疑问道:“本官哪有心思打什么哑迷,快说”

靖忠附上耳来,低声道“回东翁,小人日常埋伏的眼线小鳅儿,发现万贵妃的私宅居然住进了主子,小鳅儿出卖色相,才勾搭上那大丫鬟嫣红,这才得知内幕,万贵妃居然是溁仙乡君的表姨,溁仙乡君的表哥便是这谢迁。”

吉惠抹了把额上溢出的汗水,大喘一口气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官,既然谢迁和万贵妃有这层关系就算不考这小小的府试,日后也可走举荐一路。那余姚教谕竟然还暗示我不可取了那谢迁,否则惹恼程家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不取,本官不说官位不保,就连命都没了。”

靖忠拱手作揖道“东翁,是小的不是,还请宽心。”

吉惠眯着的眸子闪出精光,道“本官之前还纳闷,小小的余姚县怎么会突然多了个乡君,一小女娃献了区区三匹马也要册封,那大明岂不是要有千千万万的乡君!”

靖忠把声音放的更低了,嘀咕道“东翁,小的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明。”

吉惠轻拍着桌子,无奈道“少废话了,快说!”

靖忠弯着腰,疑惑着道“万贵妃的私宅里共住了十个人,个个穿的锦袍,到是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其中八人的佩刀则和咱们衙役的大腰刀不一样,有些像东翁画稿里面的倭刀。”

吉惠顿时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摇着头,低声道“倭刀?不,那是锦衣卫的绣春刀,绣春刀综合了唐刀和少林梅花刀、单刀的特点,相当轻巧,同时狭长略弯,便于携带和中距离攻击,样子类似倭刀。”算着日子锦衣卫传完圣旨,便随谢迁而来。

顿了顿,继续道“本官那时在宫里听过,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传说绣春刀每一柄都是千锤百炼而成,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也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一柄!”

压着狂乱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吉惠继续低声道“难怪堂下谢迁早上食的那搬面,中午的肉排,连他这为官多年之人都闻所未闻,看来是御赐的好东西,难怪如此食香肆意。溁仙乡君竟舍得把圣人的恩宠,分给谢迁,看来……靖忠,速去请白于提学宪副刘公!”

(68)风光齐月

不久一名五六十的老者迈着四方步而来,白于提学宪副刘公饱读诗书,论‘博学’二字在南直隶官吏之中,不出第二人。

吉惠即刻起身,拿了几份较好文和谢迁的答卷混在一起,递给刘公道:“刘公,您看看这第几篇文章如何”

提学宪副刘公拿起文章后,一目十行,快速读了几篇,这时道:“佳文,可取案首。”说着便把答卷取出,递给吉惠。

吉惠瞥了眼名字一栏,递上来果真是谢迁的文章,不停的直摇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提学宪副刘公,嘴上的胡子一颤一颤的道“少拿这一套,说吧,这是何用意?”

吉惠为难道:“这……这晚辈实在不敢再说……”

提学宪副刘公猛地站起身,问道“把老朽叫来,却又打起哑,呵呵!再不说老朽可这就走了!”

吉惠讨好的笑成菊花,道:“刘公,你多虑了,您看此文文词清丽,颇符合取中条件,但……”说着二人便咬起耳根,说着悄悄话。

听罢,提学宪副刘公,低声嘀咕道“你觉得在圣人心里,你和圣人结发妻吴皇后比起来如何?”

顿时吉惠眸子一亮,道“吴皇后出身名门,又是英宗亲自定的皇后之位,却仅因打了万贵妃几下,才不足一月凤位的吴皇后,便先被圣人施暴杖刑,其后圣人又连下了三道诏书,向天下宣布废黜皇后……”

提学宪副刘公白胡子一吹,道“放肆,岂可议论皇室。”

吉惠恭敬的点头道“是。”暗叹:不是你问本官的吗!真是个怪老头!

提学宪副刘公瞥了一眼吉惠,这才缓缓道“这些事放在心里便好,可懂如何做?”

听了这句话,吉惠松了口气,眼睛一转,咧开嘴笑道:“多谢,刘公提点。”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啊,是啊!就算是和万贵妃挨上点边,也是极好的。

提学宪副刘公走后,吉惠心道,刘公乃是名儒,连名儒都认可的文章,就算程家找自己麻烦,他也暂时无碍,毕竟他官声是极好的,看来程家大厦将倾。

想到这里,吉惠拿起答卷,再次一阅反复润色后,由衷写了百字批语,其实若不是担心太刻意,他吉惠会写个千字批语。若是这次他的科名和文名显赫起来,他吉惠的阅卷标准,必将会通过考卷批语,引领时文风气,当下心头一热,寻了几份差不多的答卷,继续写了批语,不尽详细。

堂下谢迁丝毫不知,他的名字已被讨论透了,他已将第三道题写完,待晾干墨迹。

这一篇写完,剩下五经题,谢迁自是信手拈来。

最后看向末题五言八韵,诗题为:阴阴夏木啭黄鹂。

此题选自大唐王维的秋归辋川庄作,原文是: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即刻谢迁灵光一闪,提笔入墨,在草稿纸上写道:

“长夏千章木,浓阴百啭鹂。(破题)

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承题)

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起股)

舌尖风剪剪,身外雨丝丝。(中股)

坐宛遮云母,歌能斗雪儿。

好音难自閟,炎景不曾知。(后股)

杨柳三义路,樱桃四月时。”

而这时绝大部分考生都还在埋头做题,考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迁轻轻收拾好行李,随后将卷子一卷拿在手上,昂首阔步直上公堂而去!

这一刻考场内,众考生笔下都稍稍停顿了下,抬起头来看去,心想此人是谁,竟第一个交卷

谢迁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直至公堂之下。抬起头但见公堂外匾下书着四个金字‘明镜高悬’,堂上竖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案子上点着线香,香稷馨香溢在考场间。

吉惠端坐在案后,看着正拾阶而来的谢迁。而不远处的书吏、周边巡视教谕加起来百余人,目光均是汇聚在谢迁身上,但却唯独不见余姚卢教谕。

谢迁停下脚步双手举卷,一旁书吏接过铺在吉惠的案上。谢迁当下道:“请府尊当堂面试!”

吉惠摇头,笑着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本官也不知试你什么”说到这里,眸子闪过一道精光,继续道:“本官刚刚瞧了你的诗文,便想起九重楼你败北李东阳李大人的事儿,当真是我大明江山代有才人出,圣人鸿福齐天庇佑我大明。古有七步诗成为佳话,你可否也如此?”若是这谢迁真有大才,今日便是他扬名之时。

谢迁朗声道:“学生求举业为,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请府尊出题。”

听谢迁这么说,众人都露出赞许的神色,‘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和‘学成文武事,卖予帝王家。’自古便是男儿的愿望,若是不仕,要么是朝廷乌烟瘴气,做个大儒教书育人,要么荒废一生所学,寄情于山野。

吉惠面上不动声色,拿起谢迁的答卷,问道:“盛世大唐,才子罗隐曾做《偶兴》,逐队随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车尘。如今赢得将衰老,闲看人间得意人。你也试着七步做一首《偶兴》吧!”

“是,府尊。”谢迁仪态俊美,迈着生姿玉步走在大堂上。

“啪嗒,啪哒……”牛皮靴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传来。

本在周边巡视的书吏、教谕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堂下本是写题的学子们也默默放下了笔,众人灼灼的目光齐聚在那风光齐月谢迁的步伐上,暗自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这时只听温润又不失清冷的声音传来,谢迁淡笑着,不经意的运着内力,道

“曲径疏篱拥薜萝,晚风红落豆花多。

南山夜半牛堪饭,东海门深雀自罗。

遗恨未酬三顾宠,清时谁解五噫歌。

谩将旧砚临池洗,莫遣余生待墨磨。”

顿时容纳千千学子、官员的考场落针可闻,不禁陷入思绪。

吉惠喝了口铁观音,压下躁动的心,这才道“此六步诗引用,东汉梁鸿过洛阳登北邙山,见宫殿之豪华,感人民之疾苦的典故。可见你心中同样有着为民请命的心,是个有大爱的人。”

不远处,提学宪副刘公迈着稳稳的四方步,边走边道“此诗中用了五个‘噫’字,在文字火候的把握中,味道十足,立意、文采更胜于唐诗。且此七律却在喘息之间六步而成,少好读书,间善文笔。绍兴府不愧是我大明最为人杰地灵的贵地,莘莘学子中的普通一员便有如此风采。”

此话一落,下面的学子各个与有荣焉,仿佛在大堂上被夸赞的那人,就是他们自己。

吉惠欣然的点点头,对着谢迁,缓缓道:“本官也是如此以为,刘公说出了本官的心声。若是有一日,你文风大成,必成一代文宗。”

谢迁听了不由讶然,这评价可是相当之高,其实他觉得自己这首六步诗,根本不及程溁随性般的出口成章,还好溁儿心属于他,否则那求亲之人定要踏破了门槛!”

吉惠即刻拿起朱笔,在谢迁答卷的批语上画了几个圈,随即道:“你的文本官已取,名次待发案时再定。”

谢迁双手一举,长揖道:“谢府尊!”

吉惠与刘公相视一笑,转首对着谢迁,道:“退下吧!”

谢迁面朝着吉惠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当下走到月台边,不禁被众视线扫射,但见考场内千千学子,均用灼灼闪耀如琉璃般的眸子瞅着他,估计若是不在考场上,这些学子早便扑了过来。

谢迁大袖一拂快步走向龙门,他还急着要去找程溁报喜,哪有功夫在这耽搁。

守门的蓝衣衙役上前一步道,“恭喜公子,但还请稍待,如今尚不足五十人,龙门还不能开。”

谢迁心中的暗喜顿时消了一半,但想起程溁说过,就算是是哭,也要哭的漂亮,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风度,即刻嘴角微微勾起,道“那谢某,就先谢过差大哥了。”

蓝衣衙役受宠若惊,拱手道“童生老爷您这是折煞小的了,您刚刚的六步诗小的也听得清楚,虽然不大懂,但是也觉得好。小的听说才华横溢的人,大多恃才傲物,呵呵!可您却是如此有亲和力。”

谢迁溢出对程溁的思念,把程溁的顺口溜拿出来,念着道“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没本事,没脾气;四等人,没本事,有脾气。”

蓝衣衙役眼睛一亮,如同闪着小星星,道“童生老爷,您好有文采,说的好有道理呦!”

后面几个府试提了坐堂号,它县的学子也上前来,无视着衙役,围上了谢迁。

身着玉色的锦袍男子,带头拱手道“恭喜,谢童生!”

话音未落,又一人抢上前,道“恭喜谢六步!刚才那四等人,四脾气论,可真是令我等茅塞顿开!”

谢迁嘴角一抽,道“谢六步?”

那人唾沫横飞,兴奋道“是啊!六步成诗,又姓谢,不是谢六步又叫什么?”

外围的几名学子,不分先后,道“是啊!这个谢六步贴切,比谢迁好记多了,以后就称六步兄了!”

后面又是一群学子急步朝着龙门而来,杂乱的喧哗道“快来啊!谢六步在这里,还没有走。”

谢迁淡笑不语,挨个拱手行礼,暗叹:真是刮躁,他的溁儿还在等着他,自己仅是想早点回去,这点要求过分吗!

一腰间坠着青玉的书生,上前笑着拱手道“兄台们,你们可来晚了,刚刚谢六步可是在六步诗后,又说了四等人,四脾气论,言简意赅,真是精妙绝伦,道出哲理真谛。”

那人迫不及待的惋惜道“兄台,来,快给小弟说一说。”

顿时把谢迁给落在一边,几个学子高谈阔论起来。

谢迁趁着这会儿,悄悄挤到圈外,贴着龙门而站。

刚刚那个看门的衙役,瞧着谢迁那个委屈劲儿,将就地数着四十多个学子,便提早开了龙门。

谢迁心里默默数着人数,就等着龙门大开,回去找程溁分享喜悦,刚数到四十三时,便发现龙门开了个小缝隙,一道金色阳光映了进来。

正好瞥见角落里的衙役憨厚的对着他笑,谢迁心中顿时明了,对着衙役深深一作揖,便在众人还未发现时,大步流星的走出龙门。

心中欢喜的提起拉杆箱运着轻功,飞身上了屋顶,直线奔向贵妃私宅足尖轻点着。

就在路过运达当铺之时,一抹熟悉的身影,鬼祟的钻进当铺后门,左顾右盼。

随即谢迁眉头一皱,悄悄把拉杆箱藏在树冠里,便纵身隐藏起来跟了上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贴身伺候程溁的的丫鬟嫣红,若是别人,谢迁还真是不关心,但这嫣红可是贴身伺候他溁儿的丫鬟,如此鬼祟异常,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嫣红摸出怀里的小包裹,送上红木柜台,道“掌柜的,看看这两颗人参值多少银子。”

花白胡子的掌柜伸手一请,道“姑娘又来了,来!咱进内堂。”说着二人便进了里间。

当铺李掌柜小心翼翼的把小包裹打开,脸上带着喜色,道“姑娘的人参和上次一样,都是百年人参,这两颗我依旧给姑娘一百两可好?”

嫣红不情愿的皱褶眉,道“上次说好,若是我下次再来,掌柜的便多给些银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吧,一百二十两不能再多了,否则我这就没有赚头了。”当铺掌柜说着便从袖兜里拿出银票,递了过去。

嫣红抿着嘴,不高兴的点点头,接过了银票,便快步离开当铺,从小路往集市上走。

谢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溁自幼便遗传了荣家的肺病,只要是生病就必须吃蜜炼人参枇杷膏,那药方他闭着眼都能背:‘百年人参、川贝母、枇杷叶、茯苓、化橘红、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瓜蒌子、款冬花、远志、苦杏仁、生姜、甘草、杏仁水、薄荷、蜂蜜。’

嫣红一个小丫鬟又哪里来的百年人参,定是偷了程溁的药,换了银子,难怪溁儿的身子,这些日子都是都不见好,肺病少了大补元气,固脱生津,安神的百年人参,能好那才是怪了。

顿时谢迁杀意四起暗自跟上,欲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了这嫣红。

但是这嫣红忽然又左顾右盼的进了客栈,这时大部分学子还未从龙门出来,客栈则是门可罗雀。

警惕的嫣红发现无人跟踪,这才熟门熟路的进了客栈后面的小院。

谢迁纵身一跃从树冠上飞身到了小院屋顶,足尖轻点,慢慢俯下身,掀开屋顶的瓦片。这一看,顿时心里恨意滋生,这不是那个被邹洁买通的余姚卢教谕嘛!随即附耳在破洞口。

卢教谕在嫣红身后又警觉的扫了一遍,低声询问道“可有被发现?”

嫣红挂上女儿家的娇羞,道“大人,嫣红办事您放心,每次都是夜里才在厨房动手,那护卫吴绶只是个傻大个,仅会守在院子里,谢迁虽然心思细腻,但又顾忌着男女大防,是以嫣红自是不会被察觉的。”

卢教谕低声警示道“这次的人参,拿去吧!日常少出来,万一被发现,本官可没法替你赎身了。”

嫣红将音色刻意放得娇如黄鹂般悦耳,道“嫣红早就是大人的人了,心自然也向着大人,只是这溁仙乡君,好歹有个贵妃的表姨,咱么这样会不会受牵连。”

卢教谕不屑的一个冷笑,道“程溁不过只是个从五品的乡君,又是程家的女儿,到时程家自会从内部解决。再说咱们仅是把人参换成萝卜,又不是下毒,只要不是经验老道的医者,谁能发现,是以爷的嫣红定要小心行事才是!”

嫣红羞涩着脸,吐气如兰道“大人英明,嫣红想要您!”

卢教谕摸了一把嫣红身后,道“爷什么时候喂不饱你个小妖精了,已快到龙门开之时,那谢迁也该回来了,本官也要再回去露个面,万一被发现本官擅离职守,又怎么给嫣红富贵日子。”

嫣红趁机扑在卢教谕怀里,娇羞道“爷,您对嫣红真好!”

二人说着便到了小院门口,依依惜别着。

听了这些话谢迁反而冷静下来了,面色淡淡的瞧着这二人嘴脸,说不出的恶心,堂堂一县教谕,满肚子男盗女娼,这种先生有何资格为人师表,且此事又是程家搞的鬼,明杀不成,就来暗的!

心思百转千回,却不忘了回到树冠里,取回拉杆箱,这可是溁儿用大价钱买了牛,又熟出牛皮才做成的。都病得如此,程溁却还在为他着想,想到这里谢迁心里又甜又酸,不禁红了眼眶。

回来万贵妃的私宅,谢迁佯装不知,和往常一样淡淡笑着,只是步伐快了很多,来到程溁住的厢房。

这时嫣红正在厨房给程溁熬药,瞧着谢迁进来,一张笑脸主动迎了出来,同谢迁打招呼,问着考场的事儿。

谢迁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只是不熟悉的人根本察觉不到,谢迁那眸子冷到极致。

(69)吾心为汝

听见谢迁的声音,程溁扶着墙,颤颤悠悠的走出来,道“咳咳!迁表哥回来了,咳咳!府试考的怎么样?”

谢迁快步上前,心疼道“溁儿,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来,乖!快进屋。”

程溁捂着咳痛的心口,艰难喘息,道“咳咳!好,进屋说。”费力的喘口气,继续道“嫣红,晚上我要啃猪蹄,去弄几个吧!”

嫣红一脸的嫌弃,道“啊?乡君咱昨日的剩菜还有,哪需做什么新的?”暗骂:吃完也是吐了,糟蹋粮食。

听着嫣红让程溁吃残羹剩饭,谢迁忍不住溢出戾气,哪里还见刚才的温文尔雅,道“若是不愿,便自请离开,吾也不留。”若不是留着这毒妇还有用处,现在的嫣红早就死透了,又怎还会在这里咋呼。

嫣红哪里见过这样疾言厉色的谢迁,即刻跪地求饶,道“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

谢迁则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地上跪着的嫣红,疼惜的扶着程溁进了卧房,给小人盖好被子,关上窗,道“这窗怎么又打开了,吹风不说,外面的花粉飘进来不是又要咳嗽。”

程溁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委屈,道“迁表哥,人家知错了,刚刚只是想瞧瞧院里的梨花。”

谢迁本来瞧着小人儿认错就已经熄了火,但寻思着若是加重病情,等连锁反应,难得对程溁强势,板着脸道“等好了再看,现在不许看。”

程溁拉着谢迁的手,摇了摇,卖萌着打趣道“好了您嘞,府试考的怎样?”

谢迁哪会真舍得生程溁的气,即刻阴雨转晴,逗着小人儿,笑得一脸天真,道“想知道吗?偏不告诉你,溁儿,你猜啊?”

程溁小肉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家迁表哥自是案首的才华,若此次不是案首,那绍兴知府吉惠定然是个瞎子。”

谢迁摸着程溁的小脸蛋,一脸宠溺,道“反正五天后就来报喜了,等着吧!”

程溁忽然感觉胸口有些憋气,忍着病痛,道“呵呵……咳咳!瞧你个得瑟劲,咳咳……咳咳!”憋得脸色发紫,艰难道“咳咳……痰盂,咳咳!”

谢迁赶紧递上痰盂,轻轻给小人儿拍着后背,顺着气。

程溁咳嗽得不停,很剧烈,且引起呕吐,吐完之后更没精神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扫着黑眼圈,窝着腰倚在枕头上。

谢迁从桌上端来凉透的茶水给小人儿漱口,焦急道“溁儿,还难受嘛,喘得上气嘛?”

程溁无力的摇摇头,眼眶发红,她快受不了了,简直活脱脱一个药罐子了,从小到大,只要一病就会引起哮喘。

甚至有时觉得发烧都是一种享受,至少可以安静的躺下睡着,犯病时只能喘半口气,且要这样坚持很久,也不能躺下,只能坐着,也不能吃饱。

因为躺下就连仅有的半口气也无法呼吸。吃饱了喘不上气,说话和大笑都会咳嗽,情绪更不能激动,刚一高兴又忽然犯了急症。

这回犯病都将近一个月了,越是到夜里,越无力呼吸,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看着窗外梨花,有时会疲惫到哭泣,仿佛世界都宁静了。

谢迁瞧着小人儿这副样子,恨不得患病的是自己,感同身受着这份病痛。

这会儿程溁总算缓上一口气,劝慰道“迁表哥,溁儿现在好多了,这是一百两银票,过会儿交给老官家,换上万个铜钱,府试录取后,就会有报喜的人,吹吹打打上门来,到时候要准备银钱打赏啊!咳咳!”

谢迁哪里看不出小人儿是不想让他担心,才强颜欢笑的。世上也只有程溁对他最好,随即娇哄着道“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呐,溁儿可真舍得,二两银子便是普通农家一年的开销,这一百两可是够一家子用五十年了。”

程溁说着讨喜的话,道“迁表哥可是溁儿的万里挑一,听我说的去吧,本乡君可是有食邑五百户,年俸四十两、禄米四十斛,从此以后咱们家不差钱!豆浆喝一碗,咱倒一碗。”

谢迁压下疼惜,强笑着道:“以后迁表哥就安心的吃溁儿的软饭,但溁儿看这衣裳都洗褪色了,袖口也磨坏了,柜子里的衣裳不是很多,为何不换件新的。”

程溁摇摇头,淡淡道:“我一个病号,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再说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从程家讹来金丝银线的好料子,穿着不舒服不说,还容易坏,等哪天若是银子不够使,当了都够咱们吃用的,暂时就别糟蹋了,都是新的。”

小肉手摸着身上的衣裳,继续道“再说这件可是迁表哥新手给我做的,穿习惯了,咳咳!”

谢迁低着的头,心疼得红了眼眶,把小人儿拢在怀里,道“是迁表哥疏忽了,这几个月忙着县试、府试,都没能给溁儿添新衣裳。”

程溁哪里舍得谢迁如此劳累,难道白天读书,夜里还要忙着做衣裳,推脱道“这是哪里话,溁儿的针线也是可以的,咳咳!”

想起和小人儿在一起的美好日子,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这些日子刚好闲下来,迁表哥正好给溁儿做几身,机不可失哦!”

程溁缓了口气,淡笑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谢迁想起曾经答应过小人儿,任何事都不会再去隐瞒,郑重道“迁表哥还有件事要告诉溁儿!”

程溁狡黠一笑,道“搞得这么严肃做什么?别吓我,人家心脏不好。”

程溁附耳在谢迁身旁,谢迁用仅能二人听清的声音徐徐道来……

随着谢迁话落,程溁脸色一凝,冷笑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大限将至了,可吓死本宝宝了。”

眸子滴溜溜一转,继续道“晚上咱们去当铺偷东西,这仇咱要一件件报,切莫打草惊蛇,找机会偷了嫣红的萝卜,换了这掌柜买的人参,最好再顺手牵羊点儿。”

月上枝头,月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轻轻的吹动着窗帘,夜空上的明月很是皎洁,那看似小巧的星星也镶嵌在旁,朦胧月光下,晚风轻拂,树叶儿“簌簌”作响。

程溁把迷香递给谢迁,随即一个眼神递了过去。

谢迁心领神会微微点头,接过迷香,纵身一跃,无视着值夜的吴绶,用着如影随形,去了嫣红的屋里。

正巧看见嫣红昏昏欲睡,手里还不忘握着怀里的小包裹,随即谢迁点燃迷香,彻底把嫣红熏晕过去,翻开小包裹,可不正是下晌卢教谕给的‘白萝卜’嘛!

程溁趁着谢迁出去,赶紧吃了颗自制的止喘药丸子,这种药可不能常吃,副作用大不说,吃多了还容易产生抗体,但是今夜她要去报仇,顺便卡点油儿,勉强吃一粒吧!又给自己泡了杯蜜水,润润喉咙。

“咚咚咚,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街道上的打更声传来。

不会儿,谢迁进来了,瞧见小人儿,也换了夜行衣,便知程溁是非去不可,他也舍不得阻拦,大不了惊动的人敲晕便好,背起程溁,即刻足尖轻点,踏着屋顶向着当铺而去。

吴绶瞧着这二人的装扮,便估摸着是去做坏事的,也不好打扰,安心的守着院子,省的被奴才们发现这二人不见了。就这样吴绶继续抱着绣春刀,坐在屋顶打瞌睡。

谢迁轻车熟路的到了当铺,把小人儿稳稳放在院子里。

程溁狡黠一笑,将剩余迷香点燃,睡熟的就再深度睡眠一下,睡得浅的直接助眠,弄晕了省事。

谢迁瞧着程溁来了精神,顿时心情大好,只要小人儿开心,就算是夜夜为贼又如何!

这一进了库房,顿时犹如进了宝库,可真真是金碧辉煌,但外面的仓库程溁没什么兴趣,好东西见多了,麻木了,找到自己的那两颗人参换了出来,又顺手把剩下的二十几颗人参都捡走,妥妥的装进特制双肩包里。

这可是整个南直隶第一大的运达当铺,会不会有密室?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随后程溁用脚踏着地面,开始寻找机关,这可是大当铺啊,按理说应该会有密室,但机关会在哪?

想到这里,程溁这会身体也有劲了,头也不疼了,气也喘匀了,有了前几次寻密室的经验,这次简直就是轻而易举,撩开一幅水墨画,后面如心中所想,果然有个暗格,轻轻一拉。

“锃!…锃!…锃!…锃!…锃!…锃!……”霎时,冒着寒光的弓弩连射而出,极速旋转着,对着程溁如梭射来。

谢迁一直警醒着,极速抱着程溁飞身避开,但在唯一没有弩箭的地面刚一落脚,二人就落入地道。

若是谢迁一人定然可提着内力,再次纵身而上,但怀里有程溁这个拖油瓶,他又舍不得放下,且四周又没有借力点,是以谢迁护着程溁一起滚入了地道。

虽说滚的是垂直的铁板,但程溁却被护得极好,就跟做滑梯一般,到了底部,被谢迁扶着站在铁室里,自嘲道“终年打雁却被大雁啄瞎了眼。呵呵!不过姐听说,这种密室都会防着自己人掉进去,所以设有机关,找到机关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谢迁轻轻拍打着程溁身上沾着的灰尘,道“找不到也无妨,迁表哥出来时和吴绶说了,鸡鸣时咱们若是还没回来,便来救咱们。”

程溁点点头,笑眯眯的道“那样也好,至少有第二套方案,但咱们现在先找机关,反正当铺里的人也都迷晕了,说不定还有大宝贝在等着本乡君咧!”

谢迁作揖道“但凭乡君吩咐!”

程溁被逗得笑的见嘴不见眼,老气横秋的拍着谢迁肩膀,道“小子,快去寻寻这四壁铁墙有什么区别。”

“领命!乡君。”谢迁仔细查看铁墙后,道“溁儿,这四角都有微小方形缝隙的痕迹。”

到了这时程溁已经黔驴技穷,询问道“看来这里面有障眼法,迁表哥有何建议?”

谢迁观察后,如实道“八门在五行上各有所属,开、休、生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景门中平,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古人有歌曰: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程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嗯,我也这么想的,但开那个门呢?”

谢迁指着几个方位,道“咱们四周都是铁墙,铁属金,金生水,土则克金。东方木,南方火,西方金,北方水,中央土。因土附火而生,当铺五行属土。”蹲下后,继续道“是以按下从西南到东北贯穿整个铁房的方位才对。”

“好咧!”说着程溁便迫不及待的按下机关,“哗啦,哗啦!”铁墙上瞬间出现一道铁门,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谢迁在前,一手牵着程溁,一手握着湛泸剑。

这剑是程溁亲自设计的仁道之剑,其实就是融了一部分断箭的玄铁,重新制成似剑似刀的利器,还别说,谢迁用着新制的湛泸剑那叫一个顺手。

走到密道尽头,谢迁再一次推理,寻到了机关,石门应声而开。

程溁这才不敢再轻敌了,跟着谢迁的步伐,稳稳妥妥的走着,但一瞧家这屋子里面的水晶,顿时犹如临身在琉璃仙境,满屋子的水晶在夜明珠的光亮下,闪出霓虹光。

程溁嘟着嘴,道“迁表哥,溁儿好喜欢这些水晶啊!”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打趣道“溁儿不觉得这对夜明珠更有价值吗?”小人儿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这次居然视而不见这夜明珠,真是怪了!

程溁这才发现这水晶屋里的照明灯,居然是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点点头道“也挺好的,有了夜明珠方便起夜。”在她眼里,这夜明珠就是大灯泡。

谢迁想着小人儿晚上爱喝羊奶,起夜的习惯,是以道“那好吧!这些水晶迁表哥确实一个人运不回去,等会儿先把溁儿送回去,再把吴绶叫来,一起搬,这样来回十几次,这水晶屋也能般空了。”

“那就让吴绶多出些力,迁表哥可别累着了,那样溁儿会心疼的。”程溁说着还拿小肉手拍拍心脏,表示心疼。

听了这话谢迁心里那可真真是笑不可抑,春风得意。

话落程溁便蹬着小腿,翻着锦盒四处扫荡,猛地惊讶道“迁表哥你看,世上竟有这么大的人参啊!”

“这估计便是千年人参了,有了它做药引子,用不了几天,溁儿身子便可大好。”说着谢迁眼疾手快的便将千年人参放进背包里,满脸的笑意,比程溁还要欢喜。

程溁感受着谢迁的疼惜,笑的露出小虎牙,道“太好了,终于不用再做药罐子了。”

紧接着谢迁挨个翻看架子上面的雕花盒,心里想着万一这里面若是还有什么药材呢,也许小人儿能用的上,翻看的速度比程溁更快更利索,随后道“溁儿,除了刚刚的千年人参,还有极上品的鹿茸、阿胶、海马、麝香、天麻、鱼翅、鲍鱼、冬虫夏草、藏红花。”

程溁舔了舔嘴唇,道“我这辈子还没吃过,鱼翅、鲍鱼了。”上辈子海鲜过敏,没口福,这辈子她可要好好尝尝。

咽着口水,继续嘟囔道“鱼翅能渗湿行水,开胃进食,清痰消鱼积,补五脏,长腰力,益虚痨。《调鼎集》还说:鱼翅以金针菜、肉丝炖烂常食,和颜色,解忧郁,有益于人。”

谢迁瞧着程溁消瘦的小脸,心疼坏了,这肺病太折磨人了,刚吃好饭,一咳嗽有勾起吐来了。想到这里便把这些药材全部装进背包,连个渣都不剩,心满意足的谢迁又把一对夜明珠装进背包里。

目光灼灼宠溺地瞧着欢喜的小人儿,心里默念道“吾心为汝,而跳。”

随即谢迁便将双肩包背在前面,身后稳稳驮着程溁,借着月色几个纵身,跃回了私宅。

回到厢房后趁着天色黑着,叫上吴绶一起飞身去了运达当铺……

“咚咚咚,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街道上的打更声再次传来。

随即两个黑影背着硕大的包裹,轻巧的从屋顶跃下。

程溁早就在小厅里泡上龙井,这会儿刚好晾凉了,赶紧让二人小休一会儿。

谢迁牛饮着喝了温凉的龙井茶,吴绶也一口干掉。

二人马不停蹄的往返十二次……

街道上的打更声传来:“咚咚咚,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话音刚落。只听打更人,大声嚎叫,道“哎呀!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啦!”

“走水啦!”

程溁顺着火光望去,但见当铺的方向,夺目的火焰染红了那片空地,凌空而起,红光冲破云霄,浓烟聚散着忽隐忽现,如薄雾四散开来。

心里顿时明了,肯定是吴绶搬空了密室,烧光灭迹,这才是锦衣卫的作风嘛!这种奸商明知是丫鬟偷来的人参去当,还收赃物,烧光才好,让他从头再来。

随后纵身跃来两道黑影,程溁一眼就认出,这便是自己的梁上同伙。

(70)狐仙血

抹了把额头上冷汗的吴绶,又连灌几杯龙井茶,摊手摊脚,斜靠着椅背,道“小爷我和谢迁刚刚搬了些干柴和碎石放进密室的雕花盒里,反正烧焦了也看不出来,想不到文质彬彬如谪仙般的谢家公子,居然连做贼也想的这么周全。”

谢迁深情望着杯中程溁的倒影,道“只要溁儿高兴,哪怕杀人放火,逆天为贼又算什么!我谢迁均甘之如饴。”

吴绶不懂那种心情,对他来说需要女人时,便去勾栏院,那种滋味既尽性,又没有负担,想怎么玩都行,根本不用顾忌女人的感受,爱情麻烦死了,遂不以为然的摇头,道“不打扰您了,谢公子继续努力,小绶先去休息一下,用乡君的话说,人家都快累成狗了!”

谢迁面无表情的对着吴绶挥挥手,随后笑着坐到程溁跟前,道“溁儿,累不累,困不困,都这么晚了,还等迁表哥做什么,走吧,再不睡就有黑眼圈了。”

说着便抱着程溁上了拔步床,铺平枕头,压好被角,轻声道“迁表哥觉得,还是给嫣红下些药,暂时就像是生病那般,不能让嫣红得知咱们厢房藏了这么多东西。”

程溁眸子闪过一道暗芒,道“好,就听迁表哥的,这次溁儿不会心软。”随即指着案子,道“那小皮箱里,朱色罐子中的便是九花毒,嫣红敢害我,就应该提早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

谢迁轻轻拍着,至小人儿入睡,叮咛着“有我在,溁儿安心睡便好。”迁表哥就算是堕入地狱,也会护溁儿平安的。

程溁在谢迁的宠溺下,昏睡了过去。忽然之间,感觉神识不可控的往下坠,仿若坠入悬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绿树成荫,红色的彼岸花遍地都是连成片,望不到边际。

远望去湛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彩羽的鸟儿低飞,碧绿的山峦起伏。

低头一看,脚下的竟是蓝色湖面,水清澈见底,不时地有金色的鱼儿跃出水面,山光水色融为一体。

程溁新奇的走在湖面上,脚踏的湖面上,竟生出朵朵水晶白芙蕖。

清风夹杂着花香徐来,转瞬间,明明温暖如春般伊人的仙谷,却下起了鹅毛大雪,绿树、红花、青山、蓝水全部披上了冰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彩虹之霓光,给本是灵气十足的霜色仙境,添了一份暖色。

“溁仙乡君!可还记得吾,吾是那只灵狐。”墨漪幻化成幼时灵狐模样,眨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道。

程溁寻着声音,俯下头,欣喜的踏着碧波荡漾蓝色湖面快步而来,道“小黑啊,我自然记得,你可是救过我的呢!”

墨漪皱着黑色的灵狐脸,瞧着程溁脚下的水晶芙蕖,尴尬道“吾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乡君,把那只千年人参赠予吾。”

程溁蹲在墨漪前面的湖面上,摘了一朵水晶芙蕖,把玩在手中,淡笑着道“那只千年人参,本是我用来做药引子的,但小黑有恩于我,又是第一次请求于我,如此我又岂能不允。拿去吧,我那还有些百年人参,小黑若是用的上,也一并拿去吧!”

墨漪想不到此事居然这样顺利,疑惑道“乡君为何不问吾,用那这千年人参做甚?”

程溁淡然一笑,道“有何好问,我还有百年人参呢,虽没有千年人参见效好,但也可用,不就是晚几日病愈嘛,我忍得住!”

“多谢溁仙乡君谅解。”不想人类还有这么善良的小女娃,墨漪感动道“乡君,吾会报答汝的。”

程溁很喜欢这只有情义的灵狐,蹲下身,摸了摸墨漪的额头,道“小黑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自然愿意帮你。”

墨漪作揖道“多谢乡君!”话落便挥动尾巴,驱散了霜色幻境。

墨漪走出幻境,幻化成人身坐在床边,俯下头瞧着程溁。

这个小娃儿就连在睡梦中都捂着胸口,疼得皱眉,墨漪低声道“本尊说过会报答汝的。”

话落便用指甲一划,割破腕间血脉,喂到程溁惨白的嘴里,道“本尊的仙血,可抑百毒,可医百病,可续寿数,可祛巫蛊,可疗残伤,可复生机,可强气运。那千年人参虽好,但却药医百病,不治百人,本尊的仙血可比那千年人参珍贵得多。”

随即给程溁塞好被脚,墨漪继续低声道“这千年人参虽说可遇不可求,但对小娃你来说,顶多是个药引子。对于本尊则是可补那损耗的千年灵气。”

随后便隔空取出千年人参,握在手中,随后墨漪变成一缕黑烟,再次钻进程溁腕中的佛珠里面,继续修炼。

饮了大量灵狐血的程溁,蹙着的眉渐渐松开,手也不捂着咳痛胸口了,身子不自觉的平躺下去,不再高高椅坐在床上,舒服的睡了过去。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日上三竿,街上的摊贩都在便意的甩着货物。

谢迁从窗缝隙瞧着程溁用被子裹成一团,小小的,弱弱的,犹如初露的晨光般静静地窝在襁褓里,浓密的睫毛乖巧的落在粉嫩的脸颊上,映出点点余辉。本想用千年人参熬药给程溁吃的,但瞅着小人儿睡得如此香甜安稳,谢迁自是不敢打扰。溁儿说过:睡觉便是最好的灵药,是以生怕自己进去打扰到了小人儿,遂谢迁在门外轻如鬼魅般的徘徊,没有一丝声响。

“阿嚏!”吴绶尽忠职守的在屋顶上护卫着,低声嘀咕道“小爷我都累病了!”

谢迁怕这刮躁的吴绶叨扰到程溁,赶紧从窗缝往里瞧,果然刚刚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微微皱眉。随即谢迁冷冷的瞟了一眼吴绶。

做锦衣卫多年的吴绶,早就习惯了为所欲为,除了汪直他谁也不怕,但如今被谢迁这冷冷一瞟,不禁打了个寒颤,喷嚏更是不停“阿嚏!阿嚏!阿嚏!”

抹了把鼻涕,自言自语,道“估计是汪公公想人家了,哎呀!心好累,去补个眠,说不定能梦见汪公公呐!”说着吴绶不理谢迁那冻死人的眼神,运着轻功,飞身回了他的卧房。

程溁被喷嚏声吵醒,恍惚间想起夜里做的梦,梦里那只黑色灵狐,小黑来找她帮忙。

正思索中,衣袂翩翩的谢迁快步走了进来,抬手摸了摸程溁的额头,道“已经不烧了,气色也好了。”

紧张的脸色里终于挂上一丝暖意,但随即不经意一瞥,瞅见棉被上的血迹,顺着往上瞧到程溁衣领处,即刻焦急道“溁儿,告诉迁表哥哪里不舒服,怎么吐血了?”

程溁被问傻了,疑惑道“吐血,没有啊!感觉不仅身子好了,还身轻如燕,好的很。”

转瞬一想昨夜好想有人再她耳边絮叨,模糊的有些印象,但那种事又能怎么解释,掩饰道“是癸水来了吧!这月病着,自然往后延了日子。”话落还点点头,以表示肯定。

“瞧着气色也好多了,但以防万一,迁表哥还是把千年人参熬在药里吧,固本培元。”谢迁说着便起身,拿出柜子里的双肩包,打开这一瞧,其它药材都在,唯独放得最靠里的那只千年人参没了,昨夜他亲自放的,自然记忆犹新,随即疑惑的回头瞧着小人儿。

程溁正藏在被里,心虚的偷偷往那瞅着,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迁表哥,其实我没来癸水,昨夜我太难受了,迷迷糊糊的记把千年人参嚼了,后来就流鼻血了。”

她可不敢告诉谢迁真相,以谢迁对她的在意,若是得知她把千年人参送给灵狐,依谢迁的性子,不把狐狸窝烧了就是好的,只有说是她吃的,谢迁才不会生气。

谢迁把埋在被子里的小人儿挖出来,轻轻拢在怀里,柔声道“这有什么了,吃了就吃了,拿来不就是给溁儿吃的嘛,难怪今日气色好多了。”

听到谢迁这么说,程溁便安心了,踏实的眯着眸子,慢腾腾的穿好衣裳。

忽的叫卖声传来,听着是卖什么菜的,抬头望了望天色,即刻程溁利索的穿好木底莲鞋,兴奋道“迁表哥咱们去集市上溜达,溜达吧!”

谢迁本是拒绝的话已在肚子里,但瞧着小人儿期盼的眼神,僵硬的点点头,随即拿了件绯色披肩给程溁披上。

又给嫣红加了点迷药,二人便从屋顶,避开众人的视线,偷跑到了街上。

还没进集市,便见里面人头攒动,喧哗声传来。

跟着人流,慢慢挤了进去,只见里边的蔬菜、水果,鲜嫩丰富,蔬菜摊上绿油油的青菜,白里透青的萝卜,水灵灵的芹菜,红润润的果子。

“甩啦,甩了,绿衣带刺的黄瓜,一堆一文钱!”

那边喊:“减价货!减价货!棉布,棉布,八文钱一尺。”

“现炒的葵花籽,两文钱一斤喽!”

“甘蔗!甘蔗!又嫩又甜的!一文钱二斤喽!”

“水灵灵的小白菜,一文钱三斤,快来买哟!”

程溁瞧着如此鲜嫩的蔬菜才几文钱便能买到,顿时两眼放光,她上辈宅惯了,除了两点连一线的上班和遛狗几乎不出屋,买东西一律快递上门,如今瞧见如此热闹的集市,欣喜异常。

“借光,借光!撞啦,撞啦!”一独轮车失去了平衡,顺着下坡路的惯力,冲开人群,奔着程溁而来。

在程溁还没察觉时,谢迁便一只手把小人儿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抓住独轮车的车头,单手举了起来,旋转了反向,又微微提了一下,便稳住滚下坡的独轮车。

推着独轮车的大汉这时才追了上来,低着头,尴尬道“姑娘,请海涵!”

比起自己的安危,程溁更在乎那独轮车上的瓜果。笑着道“无妨!大叔这车上的菜不卖了吗,这样就收摊了?”

大汉满脸愁怨,道“实不相瞒,家中有急事,这才慌乱了步子。”

难得竟瞧见樱桃、柠檬,程溁淡笑着,道“遇上便是缘分,这上面的茄子,枇杷,香蕉、樱桃,番荔枝、柠檬,果桑,就卖给我吧!”

大汉诚恳道“多谢姑娘,这些本就是卖剩下了,又是野果子,不值钱的,就当老汉我送给姑娘赔罪的。”

程溁从绣着菡萏蜻蜓的小荷包里摸出一两碎银子,道“大叔这独轮车上的筐便一起卖予我吧。”

大汉急红了脸,连忙摆手,道“姑娘使不得,使不得,老汉不能占你的便宜。”

程溁劝慰道“这些哪里是剩下的,依我看是福根,拿着吧,大叔!别客气了。”

大汉红着眼眶,道“老汉我家中的小儿病重,早就卖光了村里的地,如今只能卖些野菜、野果谋生,本以为苍天不佑,不成想今日就遇到好人了,谢谢姑娘!”说着便要磕头。

谢迁瞧着程溁要上前去扶,顿时大步一跨上前,道“大叔不必客气,这里是五两银子,就当我们送您的,快快回去照顾你的孩儿吧!”

“不,老汉不能要!”大汉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程溁对于弱者是个心软的,急忙道“大叔这是做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这是积德行善呢,快快回家去吧。”

谢迁淡笑不语,快速把野菜、野果装进竹筐,背上后,拉着程溁几步便绕开老汉。

二人继续逛着集市,小摊儿一个挨一个。从东到西,长长的街道两旁,都围满了买甩货的人。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牵着小娃,拿了个头花,道“这头花多少钱?”

摊主笑脸相迎,介绍道“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

那中年妇女眉头一皱,道“这么贵,我不买了。”

小娃听了委屈的哭,道“我要,我要,呜呜!”

程溁忍不住过去瞧瞧,摊子上铺着块草席,上面摆着碎布头做的假花,程溁忽然想起,那些穿越来的前辈们,弄些猪下水,碎布头便能发家致富,等来了这大明,她才知道,猪下水只是卖的便宜一点,并不是不要钱,或做添头,那碎布更是供不应求,稍微会过日子的妇人便会用来做点手工艺,得空便去卖卖,或将极小的布头,打碎和着浆纳鞋底,她算了下,只这碎布头,少说也有百八十种用途。

这时那摊主,对着程溁翻了个白眼,嫌弃道“姑娘!看您这打扮就看不上我这的东西,但是您不买也别握坏了俺家的头花,俺还要卖钱的!”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陷入回忆了,程溁坦然的道歉着。

“这几个我们要了,这是一两银子,找钱吧!”谢迁脸上一沉道,就是小人儿都弄坏了又怎样,陪给摊主便是了。

这摊主也是见多识广,瞧着谢迁就像个硬茬子,是以陪着笑脸,道“公子,我这小摊一个月也挣不了一两银子啊,您高抬贵手,饶了小女吧!”

这时被握坏那头花的缝隙里流出粘液,程溁眸子一凝,用手捻了一下,居然是树脂,又凑近闻了一下,原是松香树脂,随即嘴角微微勾起,道“大嫂,这你沾头花的东西,是从哪弄得?”

“这可是我的秘方,不能说!”摊主摇头道,她一看便知这小姑娘好说话。

程溁诱这摊主的贪婪,道“这是松树上流下来的吧!我又不抢大嫂生意,告诉我,这一两银子便是你的!”天然树脂容易搜集,但这种上上品的松香树脂却并不常见。

摊主的眸子左顾右盼后,这才低声道“就在诸暨山的山腰上。”

程溁点头,淡淡道“好,这一两银子便是你的了。”话落便和谢迁起身走开,走远后,嘟囔道“那松香树脂竟在西施故乡诸暨,不过幸好挨着绍兴府,不算远。”

谢迁忍不住,叮咛道“溁儿,迁表哥看那妇人小心思多的很,说不定就这几天便会将那树脂囤积居奇。”

上辈子便是微末之人的程溁,最是理解这种想挣钱的心态,随即释然一笑,道“人家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这点小心思,溁儿也能理解,无碍,大不了和她买些便是。”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满是宠溺暗道:溁儿永远这么善良,体谅别人,不过看那摊主风吹日晒,便又起了同情心。

程溁步伐欢快,指着不远处的小摊,道“迁表哥你看,是扇贝!”

谢迁在三步内跟着,道“买!”

程溁又指着旁边,道“迁表哥你看,是活虾!”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买!”

程溁指着米铺摆在,面前的样子,道“迁表哥你看,是寒地的珍珠香米!”

谢迁宠溺道“买!”

谢迁提着满满的竹筐,拎着鲜虾,回了厢房厨房,先将二十斤活虾放进水里养上,习惯性的淘洗珍珠香米,一遍投米水浇花,二遍的淘米水存在盆里,留着给小人儿洗脸。

又执行着程溁勤俭节约的方针,挑了些半死不活的虾,剥开皮挑出虾线,洗好后在碟子里。

程溁瞧着谢迁这一套做的行云流水,满意的点点头。

她昨夜趁着谢迁和吴绶去当铺密室,便将鱼翅和一头鲍都泡在水里。

捞出一头鲍,伸出小肉手捏了捏。

嗯!这一斤多重的大鲍鱼,还没泡开。

咦,但鱼翅已经泡好嘞!想着美味佳肴,不由得咽的咽口水。

(71)鱼翅捞饭

将红花、丹参、桃仁、川芎分别洗净,装入碗内,加水上笼蒸,待药液蒸出。

趁着这会儿,程溁将泡好的鱼翅用清水投净,再放入冷水锅中加葱结、姜片、蒜块,一齐煮上,水沸片刻后,再次用清水投净鱼翅。

在炒勺里点入素油,再放入花椒、大料炸一下,捞出扔掉,在寖入香料的素油里,放入鱼翅和扇贝炒一下,掉入酱油爆锅,撒上自制的十三香,下入高汤,加少量盐。

这时药液也已蒸出了,取出药材,去渣,把药汁液、鱼翅、绍酒、姜、葱、一齐倒入砂锅,微火炖一刻钟后,放入刚买的小白菜菜心,再加入一小碗鸡汤,水开后放入过了素油的虾仁,入砂锅后撤去油,使极精腴。

随即用筷子将砂锅里面的食材,稍微规整一下,配上红樱桃,码在鱼翅周围。

关火后,谢迁盛好香米饭,连着砂锅一起搬上食桌。

拿下砂锅的盖子,露出嫩绿的小白菜心,圆润的红樱桃,如水晶般清澈的虾仁,白胖的扇贝,晶莹剔透的鱼翅,简直就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佳饶。

谢迁和程溁,二人刚刚坐下,吴绶便提着米锅和碗筷进来了,还顺手关上门窗,嘀咕道“这味也太香了,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即刻自顾自的坐下,率先加了一筷爽口且有弹性的鱼翅,吞下才道“不仅看着晶莹通透,这鱼翅肉炖得也软烂,柔软糯滑有弹性,比御膳房的鱼翅好吃多了。”话落吴绶又开始大快朵颐,手上的筷子不停。

程溁拿过谢迁的饭碗,从砂锅里舀了四勺汤,又捞了点扇贝、虾仁、鱼翅,覆盖在香米饭上面,碗边摆上小白菜心,几颗红樱桃立在碗边,这才把这碗递给谢迁,道“鱼翅捞饭的营养,可都在这汤里。”

又给自己原样盛了一份,享受的眯着眸子道“整翅多汁杏黄透亮,扇贝味极醇鲜,虾仁柔嫩腴滑,珍珠香米软糯爽口,红樱桃色泽鲜艳,汤底清鲜润滑稠浓,整道菜香气四溢,可以给个优良。”

谢迁就跟做梦一样,昨日小人儿还奄奄一息,今日就温柔以待的给他做菜,舀饭,若这是梦,就请永远不要醒。

吴绶学着程溁行云流水的动作,舀着汤汁,慢慢吃了起来,也不知一个乡下的小丫头,哪里学的做鱼翅这种御贡的极品食材,关键是竟比御膳房的还好吃,这溁仙乡君又得了汪直青眼,可真真是未来可期,了不得啊!

五日后,府试发案。

这日一大早,程溁便给谢迁搭配了雪色的丝绸上,绣着蓝竹叶玄色滚边的直缀,发髻插上羊脂白玉发簪,更加映着谢迁身躯凛凛,谪仙般气质展露无遗。

程溁又给自己换上金线绣芙蕖的妃色襦裙,外披白色纱衣,给自己和谢迁都打扮好了,这才出了厢房。

谢迁默默跟在程溁身旁,时不时偷瞧一眼心上的小人儿,小人儿自行病了就没打扮过自己,如今这稍稍一收拾,就比往日更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

吴绶凑了过来,满脸羡慕嫉妒恨地道:“我们都听说了,你被吉惠当堂录取了,这等好运,还姗姗来迟,你看外面的学子们,可都去看榜了。”

小人儿最是懒得应酬,如今又是大病初愈,谢迁哪里舍得累着程溁,是以道:“我就先不去了,我若走了,报录人来了,咱这就该乱哄哄的了,就在此等便好。”

老管家点头,也是道:“是啊,谢家公子,这回可定要做东,请我等大吃大喝一顿,一起沾沾喜气啊!”

程溁顿时眸子一亮,笑道“晌午我在绍兴酒楼,定下整个二楼,大伙们都去捧场。”

众人也是一一笑着答允。

老管家指挥着婆子、小厮,笑着道:“赶紧布置布置,茶水、瓜子、干果、水果、点心、解酒汤,都要备好。桌子凳子都要规整起来,还要准备好香案,堂里正中不要放东西了,待会报喜贴摆在这里……”

众人坐在前院的正堂,天南地北的聊着,等了好一会,仍不见报录的消息。

程溁笑着对几个小斯,解释道:“发案还没真快,先把铜钱分别放在小竹筐里,再备好梯子,一会直接站在梯子上撒铜钱,这样方便。”

婆子们,小斯们纷纷笑道:“小的们巴不得多等一会,多等一分,添一分喜气。”

众人哈哈一笑。

又过了一阵,这时门房的小斯大叫地跑了进来,道:“报录的来了!报录的来了!”

众人一提精神,谢迁和老管家一并都是迎到门口去。

但听着巷子口那边,远远吹唢的声音呐滴答滴答响起,并越凑越近。

程溁、吴绶等人脸色笑意更浓,就等着对方入巷子来,不过听了一阵那唢呐的声音又远了。

吴绶站在堂门口张望着,差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是一阵诧异,程溁安抚道:“不用担心,越晚报喜,名次就越靠前。”

众人听后,只能是返回大堂里继续等候,气氛难免浮躁了起来,几个丫鬟窃窃私语。

姹紫抓了块点心,放在嘴里,道“那个病秧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浮翠抿了口热茶,道“咱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贵妃娘娘呢!”

千红道拿着蝴蝶团扇,微微扇着风,道“一大早就把咱们使唤得团团转,药罐子一个。”

姚黄扒在桌上,昏昏欲睡,道“可不是嘛!一个不入流的从五品乡君,有什么资格使唤咱们?且自从住在咱这,药就没断过。”

流丹夹着核桃,抬头瞥了一眼程溁,道“是呐,本是四月梨花香的日子,可人家就没闻见过花香,日日夜夜药味不断,可真是晦气。”

魏紫把核桃仁放在嘴里,满脸嫌弃道“你们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瞧见嫣红都被过了病气,日日昏昏入睡。”

如茵拿了个杏子,啃着道“如今嫣红姐姐连床都下不来了,这才几天便消瘦了下去。”

吴绶从门口进来,即刻怒目圆睁,一个眼神过去,大堂顿时安静了。

倒是程溁心有成竹,抓起果盘里的瓜子,嗑起瓜子来,她之前调查过吉惠的资料,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官,既然在众人面前,当堂录了谢迁,自然就不会顾忌程家再反把,听说吉惠又在府试最末补录十名,最后这千千考生,通过府试的一共才六十人,她家谢迁能从中脱颖而出,她得意还来不及。

至于那些丫鬟窃窃私语,她程溁更不放在心上,被人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再说这里又不是她家,她又还能住得了几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抱歉,她程溁今日耳背,呵呵!她才不会给自己找气受,和几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较劲,她上辈子加这辈子的年纪都够当丫鬟们的娘了。

女人啊!永远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事,去费心劳力,那样会老得快。

但这几个丫鬟受了嫣红挑唆,对程溁的轻视那是根深蒂固,哪是吴绶一个眼神管得住的,丫鬟们继续偷偷用轻蔑嫌弃的眼神,偷瞥着程溁。

就在众人各有心思之际,外面突有人问道:“请问谢迁,谢公子可在这”

门口迎候的老管家,大声道:“是啊,你是报录的啊!”

那衙役气喘吁吁,道:“好咧!弟兄们,嘿,别喘气了,快吹打起来!”

随后这衙役喘了几口气,用最洪亮的嗓音,大声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迁,蒙绍兴知府吉惠,取中为成化九年绍兴府,府试第一名案首!”

“是差大哥亲自来的啊!快喝杯凉茶,辛苦了。”谢迁说着便递上程溁早准备的红封,给报喜的一人一个。

暗叹:案首啊!我答应过小人儿的事终于做到了,谢迁趁众人不注意,对着从堂内迎风飒飒而出的程溁,微微笑了笑,袖下的手,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程溁瞧着谢迁还会活学活用,笑的更开心了,也悄悄回了个胜利的手势,又对着谢迁眨眨眼。

这时报喜的衙役激动的含泪,道“谢公子还记得小的,真是太好了!”

“恭喜,童生老爷!”

“恭喜,童生老爷!”

报喜的队伍齐齐贺喜,敲锣打鼓的也更卖力了,不一会便外面的人全引了过来。

程溁就等着这一刻了,扶稳了后,挎着竹篮,慢慢爬上了梯子,笑得见嘴不见眼,吆喝道“撒案首的铜钱喽!沾喜气喽!”

“哗!哗!”

兴奋的不停的吆喝,道“撒案首的铜钱喽!沾喜气喽,来年你们也是案首喽!”

“哗!哗!”

继续吆喝,道“新鲜出炉的案首铜钱来喽!”

“哗!哗!”

这会儿谢迁也顾不上和众人客气的应酬了,瞧着程溁亲自上了梯子,顿时担心得冷汗直冒,但他不能不给小人儿面子,更舍不得扫小人儿的幸,悄悄上前,默默的扶稳了梯子,等程溁手中的竹筐空了,便再给续上铜钱,让小人儿玩个够。

站在高高梯子上的程溁,正玩的开心,不经意一瞥,但见远远的一身穿香色飞鱼服,乌纱帽,鸾带,佩绣春刀的束发男子骑马走在最前,后面的人给他打着青罗伞。

十几个身着大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紧随其后,锦衣卫后跟着侍卫队,其中执枪者、佩仪刀者、佩弓箭者各十人,再后面的人手持金瓜,左右卫队护送,其声奏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望不到尽头。

吉惠早早得知消息,率一干绍兴府的官员在城门口迎接,如今乘轿跟在队伍的尾巴上。

待队伍稍微走近些,程溁才认出这马上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人,不是汪直又是谁!

认出是汪直后,兴奋的直挥手,暗道:和上次的仪仗队差不多,看来又是给她送封赏的,真是太好了,不枉她辛苦种的大西瓜,给了别人吃。

视力敏锐的汪直早就瞧见,那高高站在梯子的程溁,暗骂:这吴绶到底在做什么,日常就是这么保护小肉团的!

但汪直还是笑着在马上回应着程溁,也不禁的挥挥手。

紧随其后的锦衣卫们和仪仗队都看傻了,他们高冷的汪公公居然和那个傻笑的丫头挥手,哎呦,天啊,他们还在做梦吧!

小伙子们心思百转,面上不显,也不敢显。笑话!谁敢招惹喜怒无常的汪公公,杀了也就杀了,圣人根本不会管。

院外的人太多,混乱里嘈杂一片,这时只见几个衙役在前,准备了很多装满清水的水桶放在车上,均匀的洒在街道上,后面的衙役紧跟其上,手握着扫把,拖把仔细的洗街。

不会儿,鸣锣开道的声音传来,边敲边喊:“咚,咚,咚……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人,君子不重则不威,速回避!”

这时仪仗队尾巴上,坐在轿子里的吉惠心思百转,竟是万贵妃的第一红人汪直亲自来传旨,看来这荣仙乡君面子不小。

如今想来,当日真是好险!还好他录了谢迁,不然就谢迁那份答卷,只要借着汪直的手,传到圣人那里,他吉惠毁的可不仅是有眼无珠的名声,还有未来的官途,也连着彻底葬送。

这程家嫡庶内斗,为何非要把他吉惠卷进去,随即掀开轿帘,叫来靖忠,令轿夫转入小道,超近路给谢迁提前报信。

汪直在程溁眼里又不是外人,哪里需要客套的迎接,但瞧见吉惠亲自来报信,这个面子自然要给。

即刻令众人一齐迎了出去。

只见仪仗队所过之地,已被洗街,刚才混乱抢铜钱的人们,均站到街道两旁,井然有序。

站在程溁左侧的吉惠,小跑着上前几步,裂开嘴笑着,道“汪公公,一路辛苦,舟车劳顿,是否先歇一歇?”

汪直连眉毛都不挑一下,淡淡道“吉府尊不必客气,圣上的事要紧,咱家先宣圣旨吧!”话落微微一挥手,后面身穿飞鱼服的韦瑛,便把金黄色的锦盒双手递上,送到汪直手中。

吉惠低着头,眸子滴溜溜转着,他瞧汪直这是要刻意给溁仙乡君长脸,让众人瞧瞧圣人对乡君的恩宠,即刻对着几个衙役,挥手道“把大堂里面的香案搬出来!”

片刻后,衙役们便在被清洗干净的街道,那最宽敞的十子路口上,搭上架子,摆好香案,铺上大红的地毯,置上软垫,点燃线香。

汪直这才淡淡瞧了吉惠一眼,随即走着红毯,踏上了高台,对着不远处的程溁,淡笑着微微点头,朗声道“接旨人原兵部尚书邝埜之玄外孙女,荣仙乡君上前谢接圣旨!”

程溁在众人目光下,迈着小步踏着红毯,裙幅褶褶在薄如蝉翼的纱衣下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三千青丝用纱带束起,发簪一对珍珠珠串,戴上同款珍珠璎珞,一缕青丝垂在胸前,姝丽天成,迎风飒飒。

快步走到香案前,正襟的双腿跪上软垫,上身挺直,满脸赤诚,朗声道“溁仙接旨。”

本就站在架子高处的汪直,更是运着内力,用千千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溁仙乡君雍和粹纯,风华幽静,聪慧敏捷,丽质轻灵,种出方形吉瓜与虹霓祥瓜,朕与万贵妃见之甚悦,此行深慰朕心。

即其加封,为正五品溁仙县君。

朕又闻溁仙县君,柔嘉淑顺,风姿雅悦。

特赐:至上凤凰簪、绣云霞鸳鸯纹冠服、翔鸾锦褾、孔雀裘、金鸾罗十四幅、貂皮十件、黄金百两。

并赐:金起花手镯、玉叶金蝉簪、灵芝竹节纹玉簪、嵌绿松石花形金簪、金围髻、宝石串珠围髻、珠子箍儿、金九凤钿儿……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程溁聚精会神的听着除了黄金百两和貂皮,其余的就是一堆‘鸟’的东西,着实不大实用啊!

但依旧细致入微的学着上辈子电视里的礼仪,高呼道“谢主隆恩,溁仙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并磕头伏地,三叩九拜后,双手接旨叩谢隆恩又三称万岁,这才谦卑恭敬的双手接了圣旨。

汪直淡淡的笑着,道“恭喜,溁仙县君。”

程溁在接旨的瞬间,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直哥哥,你刚刚可真威风凛凛,帅呆了!”

汪直脸上笑的依旧淡淡的,只是眸子里溢出暖色,虚扶程溁,回了大堂。

眼下众人听到程溁被圣人如此称赞,也小声地议论起来,大改往日的嘲讽。

厨房里,姚黄泡着茶,羡慕道“人家县君被这么多人瞧着,也丝毫不见怯场、慌乱,真厉害!”

魏紫码放着点心,赞叹道“溁仙县君果真柔嘉淑顺,风姿雅悦,长的也好美啊!”

如茵切着西瓜,点头道“小小年纪礼仪学的也好,一切做的行云流水,实乃忠君爱国世家女子的风范。”

流丹的纤纤玉手洗着杏子,嘴上不停,道“若是我此生也能有一次这么风光,该多好!”

浮翠将果盘里的瓜子重新装满,瘪嘴道“别做梦了,咱们是奴籍,不能因为府里没有主子,便把自己当主子!”

(72)佳肴美馔

日近晌午,汪直和谢迁慢慢的骑着马。

程溁和吉惠各自坐着软轿,后面跟着锦衣卫等人,一同向着绍兴酒楼而去。

吉惠坐在软轿中惬意的摇头晃脑,口中轻哼着小曲,心里默默的为自己庆幸,那至上凤凰簪可是万贵妃从吴废后那里得来的,据听说万贵妃喜爱得不得了,那至上凤凰簪不仅做得巧夺天工,更是身份的象征,还好他吉惠站对了位置。随即把手伸去轿帘,微微掀开一角,悄悄递给轿外的靖忠一个眼神。

靖忠即刻会意,小跑着上去前,把耳附上。

吉惠在靖忠耳边,低语道“即刻拿上本官的帖子,把整个绍兴酒楼清空,备好所有的招牌菜,还有别忘了镇店的百年绍兴酒也挖出来,再去请几个唱小曲儿的清雅优伶。”

靖忠瞪圆了双眼,差异道“一个不留吗?万一是有官身的贵人呢?”

吉惠板着脸,皱眉道“再贵官还能能贵得过万贵妃不成!”

靖忠点头道“小的懂了!”话落便悄悄退出人群,超小路先行至绍兴酒楼。

身为知府的吉惠,溁仙县君包下绍兴酒楼二楼的事儿,他早已知晓,但一直还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但今日瞧见汪直对溁仙县君的态度,还有万贵妃的青睐,看来他还要借着这次机会,妥帖的讨好一下,但他虽为官多年,却也看不透年少的谢迁和汪直,反而溁仙县君性格不错,开朗活泼,讨好起来容易些。

片刻后,一行人,到了绍兴酒楼,初进长廊之中,处处都飘这玉色薄纱的窗帘,虽是白天,却点着做工精致的动物花灯,个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程溁最是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很快便被店内一束如梦似幻的红色花灯所吸引,待驻足观赏那花灯之时,竟又为脚下一池清泉而倾心。

活水涌动的泉池中,莲花灯与锦鲤相映成趣,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清泉之上微微漂动着熹微的花灯浮影。就算见过大场面的程溁,都不禁赞叹古人的智慧,低声道“好美!”

汪直瞧出程溁眼中的欢喜,大手一挥,道“咱家晌午要坐这用午膳,在小池旁挂上帘子,给溁仙县君单独做一桌。”

随即锦衣卫们,各就各位迅速做了个雅间出来。

程溁笑着点头,和汪直出来就是霸气,想坐哪坐哪!

随即一连串似细雨打芭蕉的古筝声传来,程溁寻声而去,但见那花灯一隅竟还有十个美人在抚琴奏乐,乐声曼妙如靡靡之音。

虽程溁是个女娃儿,但同样蛮喜欢看美女的,耳畔回荡着曼妙乐声与佳人倩影。惬意的坐在红莲池畔,听着小曲儿,手指跟着节奏轻敲着拍子。

但那古筝在高处,大明又没有扬声器,程溁初听还可以,但想细听,却有些困难。

汪直瞧着小肉团那使劲听得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懂的,桌上的手微微一挥,道“叫那几个优伶下来,在小池边上弹。”

酒楼掌柜即刻恭维,道“汪公公好品味,那可是莴嫩娘,被吉王殿下誉为南直隶第一美人的莴大家啊,清丽典雅的很,绝不是普通的庸脂俗粉,昨日才第一天来咱家酒楼献艺的……”

汪直冷冷一瞧,淡笑不语,他一个去势的太监,需要找什么美人不成,若不是小肉团喜欢听,他还嫌刮躁呢!

那掌柜的即刻便知自己,把马屁拍马腿上了,道“是,小的这就去叫过来。”

程溁自是知道汪直是为了她,才叫优伶下来弹琴的,刚刚酒楼掌柜说,那个莴嫩娘是被吉王赞誉过的,她记得吉王是明英宗第七子,两岁便被封王,母宸妃万氏。

明史记载宸妃育有四子一女,生德王朱见潾、皇子朱见湜、吉王朱见浚、忻王朱见治、广德公主。

如今算来吉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人家一皇帝的儿子,品味自是差不了,看来这个绍兴酒楼档次很高啊!

是以程溁兴高采烈,豪爽道“直哥哥想吃什么,今日溁儿做东,随便点。”

汪直淡笑道“县君吃什么,直哥哥便吃什么。”

程溁竖起大拇指,点头道“直哥哥果真有品位,智慧呐!”

汪直被逗得爽朗大笑,心里受用的很。

身为资深吃货的程溁,对菜谱那是信手拈来,即刻道“小二哥,佛跳墙,糖醋黄河鲤鱼、九转大肠、汤爆双脆、烧蛎蝗、清汤燕窝、干蒸加吉鱼、油爆海螺、扒原壳鲍鱼、奶汤核桃肉、白汁瓤鱼、麻粉肘子,烤乳猪,烧片糟鸡、太极明虾、清蒸加力鱼、荔枝肉……”想也未想,随口便把自己爱吃的菜名报了。

小二和酒楼掌柜对视一眼,忍不住抖这腿,道“回……回……溁……仙……县君的话,您说的的菜,咱……咱酒楼一个没有。”

随着小二话落,酒楼的掌柜顿时跪了下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吉惠也抑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打听的县君可是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连御厨的徒弟都不会的菜色!忍不住偷瞟了一眼汪直。

汪直的眸子溢出冷色,不是说这是绍兴府最好的酒楼嘛,什么东西,连几个菜都不会做。

谢迁脸色淡淡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心里暖暖的,冒着爱的泡泡,暗叹:小人儿果然不同凡响,他日常吃的菜,竟连绍兴第一酒楼都做不出来,心中暗暗得意。

随即程溁想到佛跳墙,是清代道光年间,由福州聚春园菜馆郑春发研制出来的,如今离大明还早了几百年呢!后面的菜更是鲁菜、闽菜和现代菜色,如今这个年代的大厨会上一个菜系便已极为难得,大厨更是不会外传秘方,将传承看的极重。

即刻程溁便换成绍兴府的淮扬菜系,礼貌的笑道“噢,抱歉,不好意思,那便换成西湖醋鱼、赛蟹羹、家乡南肉、荷叶粉蒸肉、西湖莼菜汤、龙井虾仁、杭州煨鸡、虎跑素火煺、蛤蜊黄鱼羹、叫化童鸡、香酥焖肉、丝瓜卤蒸黄鱼、三丝拌蛏、虾爆鳝背、银丝响铃、虾油浸鸡、珍珠文武鱼、清蒸越鸡……”

沉浸在回忆里的程溁这会儿才发现,地上跪着的酒楼掌柜,小二哥也吓得脸色煞白,就连吉惠都在抹汗。

她又不傻,自然瞧出根源在汪直身上。随即程溁笑的甜甜的,道“直哥哥,刚刚的那些菜色,明个溁儿亲自做给你尝尝,好不好?”

想到又可以品尝到小肉团的手艺,即刻汪直的冷眸里便挂上暖色,笑道“那就多谢县君了!”

小二哥愁得头发都快白了,那赛蟹羹这晚春哪里有肥美的,但他不敢说啊!

程溁瞅见那小二哥都快哭了的模样,反思着自己,但也没觉得她又说了什么难做的菜色呐,疑惑道“小二哥,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二哥即刻跪下磕头,战战兢兢磕巴道“回溁……溁仙县君……的话,那……那赛蟹羹也……没有。”

程溁觉得得餐厅没有点的菜,这很正常,无所谓道“小二哥说的是,别跪着了,起来吧,秋天吃蟹才肥美,那就再添上些咱家酒楼的招牌菜,麻烦了!”

小二哥腿已经跪麻了,脸青唇白,道“回……溁仙……县君的的……”

汪直实在受不了这个磕巴的小二了,这都哪找的人,不耐烦道“好了,快下去吧,把能上的都上了。”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疼得肝颤,都上了!把她卖了,都付不起一顿饭钱。

汪直瞧着程溁的小表情,觉得有意思极了,顿时心情大好,打趣道“哎呀!不小心点多了,也不知某县君兜里的银子够不够呐?”

程溁张口就来,日常嘴贫惯了,不以为然道“想把你卖了,抵押在这……”

韦瑛大喝道“放肆!”

吴绶即刻对着韦瑛大喝道“你才放肆!”这蠢货竟敢吼县君,难道不知道县君在汪公公心里的地位嘛,即刻拖着韦瑛,跪下认罪。

韦瑛刚说出这话,便后悔了,他早都习惯了,所有人都对汪直那种毕恭毕敬的敬畏,忽然间,溁仙乡君说要把汪直卖了,他就本能的条件反射了。暗叹:完了这次要连累一家老小了。

谢迁手里拿着杯子看不出喜怒,但在听“放肆”二字时便将茶杯握裂了,目光冷的能冻成冰。

汪直深吸里口气,按了按太阳穴,道“令县君受委屈了,是直哥哥育下无方。”连个眼神都不给跪在一旁的韦瑛,对着另一心腹王英,淡淡道“带下去,领五十军棍。”

但韦瑛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拼尽一身功夫,硬抗下五十军棍,还能有一口气,顶多几个月下不来床,看来汪公公心里还是对他韦瑛怜惜的。

没有任何准备的程溁,刚被韦瑛突然间的大喝,吓得一个激灵,小肉手拍着扑扑跳的心脏,这会儿才刚缓过劲,脸上便挂上笑容,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

讨喜道“直哥哥,无需在意,溁儿没事,今日咱们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就放过韦瑛大哥这一次吧,溁儿看韦瑛大哥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不也道歉了嘛,算了吧,下不为例,好不好!”

汪直闭上眸子,不去看程溁对他撒娇卖萌,他怕自己忍不住听小肉团的话。

他汪直说的话怎么能收回去,那他还怎么驭下。

但一睁眼,便瞧见程溁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转,小模样可爱讨喜极了,顿时汪直心里的那点原则,也随之烟消云散,心软了起来,道“那就给县君一个面子,下不为例。”但多年以后的汪直才知,他遇上程溁便是回回的下不为例。

程溁清澈的眸子下,洋溢这淡淡的温馨,狡黠一笑,道“直哥哥最好了,那就让锦衣卫大哥们也去点上几桌,由韦瑛大哥做东,小惩大诫,顺便把咱这桌的饭钱也结了吧!”她终于说出了重点,心头一松。

汪直瞧着程溁那财迷的小模样,眸子里挂上暖色,不由淡笑,道“都听到县君的话了吧,去狠狠宰韦瑛一顿,给县君出气。”眼神往下,淡淡瞧着韦瑛,道“你也起来吧,一起去吧!”

锦衣卫们恭敬的进了典雅的梅兰竹菊的雅间,雅间烛火温馨的跳跃着,红木的餐桌之上摆着新泡的龙井茶。

这时优伶们一身轻薄绿衣,各自拿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等雅趣之物,弱柳扶风般的走下来,一齐双手扶左膝,右腿微屈,往下蹲身。

一身着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长裙的妙龄女子,带头上前,娇声道“小女给溁仙县君,汪公公,吉府尊,谢案首请安,小女贱名莴嫩娘,恳请为贵人献艺。”

吉惠顿时眼睛一亮,笑得嘴咧到腮帮子,道“汪公公好福气,这莴大家可是文武才妓,是吉王亲谕的南直隶第一美人,就算是本官这一府之尊,也不够资格请来,献一次艺。”

汪直连个眼神都不给吉惠,他对女人没兴趣,但瞧见小肉团一脸期待,不禁笑道“县君想听点什么?”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一愣,她哪懂什么古曲,也就知道个十八摸,尴尬笑道“溁儿也不知如今流行什么曲目,就来些招牌曲子吧!”

汪直瞧着程溁小脸满是尴尬,便揣测小肉团是不愿再发生,类似点菜的那一幕,在心里摸摸赞叹着,程溁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遂道“还不多谢县君体谅。”

众优伶齐齐再次行礼,道“多谢溁仙县君体谅。”

随后管弦钟磬响起,先是一曲《平沙落雁》开场,又是《梅花三弄》铺垫,随后高潮来了《十面埋伏》,莴嫩娘娇媚配上舞剑的刚毅,刚柔并进,活灵活现展示了一个如女将军样的美人。

锦衣卫们还好,宫里的歌舞见得多了,只不过多看俩眼美女罢了。

但此刻吉惠本是不大的双眸,睁的炯炯有神,恨不得把眼睛长在莴嫩娘身上。

一曲剑舞后,莴嫩娘又换了轻薄纱衣,演绎着《春江花月夜》,莴嫩娘一面唱,一面轻歌曼舞,抖起丈余长水袖。

这一静一动众人看得是如痴如醉。

当然要除去谢迁和汪直这二人,只因这二人均是瞧着纱帘后,小嘴不停的程溁。

这会儿程溁时不时的瞧上一眼,台上的歌舞,深觉这丽酒香茗,美食佳馔便是神仙般的日子。且这一大桌子佳饶,还不用她买单,真是太幸福了。

暗叹:这绍兴酒楼不愧是绍兴府第一酒楼,果真名不虚传,可比她上辈子吃的那些酒楼,连上了好几个档次,味道正宗,热气腾腾刚出锅上桌的佳饶,更是十香四溢。

眯着眸子小酌一杯绍兴的香雪酒,口感甜甜的、滋润、丰满、浓厚,醇香。暗叹:此味甘、色清、气香、力醇,且此香雪酒透明澄澈,像白雪一样,乃绍兴黄酒之上品,能品上一杯,实乃悠哉!

紧接着又夹了个龙井虾仁,虾仁白嫩、茶叶翠绿,色泽淡雅,入口味美清口,食之乃美哉!

舀了一小碗“天下第一鲜”美称的蛤蜊黄鱼羹,稍稍蘸醋食之。

据《本草注疏》中记载:“蛤蜊其性滋润而助津液,故能调五脏、止消渴、开胃也”。黄鱼更是鱼中上品,是以用蛤蜊与黄鱼肉制成鱼羹,绝对是上等美味佳肴,如今能食到此汤,实乃幸哉!

眸子滴溜溜一转,瞧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莴嫩娘的舞剑之上,悄悄伸出小肉手撕了个杭州煨鸡的鸡腿,带着荷叶的香气,痛快的咬了一大口,实乃乐哉!

这会程溁又把目光放在色泽黄亮的虾爆鳝背上,小肉手快很准的夹了一筷子,放进小嘴里,享受的眯着眸子,嗯!此菜外脆里嫩、蒜香四溢、酸甜可口,火候掌握的非常好,啖之实乃妙哉!

这会儿程溁荤菜吃的有些多了,但又舍不得放下筷子,瞧见角落里的银丝响铃色泽黄亮,用薄如蝉衣的豆腐皮,包卷以萝卜丝鱼茸馅而成响铃,随即夹了一个,放进小嘴里,此菜经油炸而食之,香松鲜嫩,清脆如铃,别具一格,就连她这样一个食肉动物都觉得好吃,实乃快哉!

食过荤菜的饱腹感让银丝响铃压了下去,程溁的筷子又伸向,形色俱佳的珍珠文武鱼。

“文武”意为鲜、腌两种原料,在肴馔中为鲜、咸两物同蒸成肴之品。咸鲜合一,蒸制成肴,选用鲈鱼、白鲞和冬瓜球合蒸。

程溁水汪汪的杏眼仔细的检查没有细刺后,便迫不及待的放进小嘴里。嗯!鲜、咸互补,其味隽永,清香咸鲜,滑嫩入味,入口实乃奇哉!

程溁自顾自全身心的食着入骨入心的佳饶,听着小曲,那叫一个舒畅。

慢慢的酒劲上头,不禁跟着莴嫩娘的调子哼唱了起来,但程溁哼唱的五音不全,完全不和莴嫩娘在一个调上,不知不觉中便把莴嫩娘的曲子也带偏了。

谢迁和汪直二人听着程溁哼唱的小调相视一笑,悄悄跟着纱帘后程溁的筷子而动,程溁夹哪个菜,他们二人便夹哪个。

哪里得空注意到台上的莴嫩娘和吉惠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73)步步生虹

这会儿吉惠也是喝了不少绍兴陈酿,正是酒劲上头,瞧着莴嫩娘被程溁拐跑了曲调,顿时心中愤愤不平,又酒后壮胆,抱着替心中白月光撑腰的心情,道“溁仙县主可是被圣人赞誉丽质轻灵、风姿雅悦的贵女,不如和莴大家台上一赛,让世人见证是吉王赞誉的南直隶第一美人姝艳,还是圣人亲封的县君姝秀如何?”

顿时谢迁和汪直不由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怒火,暗骂:这吉惠真是该死,这区区一个贱籍优伶如何与圣人亲封五品县君比试!一齐怒发冲冠的瞪着吉惠,恨不得即刻宰了这昏官。

酒后吐真言的吉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求之不得的南直隶第一姝艳佳人莴嫩娘,哪还有心思搭理这怒目而斥的二人。

醉酒的程溁也把那二人忽略是彻底,脑子如浆糊般,被话一激道“好啊,本县君应战!”

莴嫩娘按捺着喜意,从台上款步姗姗而来道“县君,嫩娘自知本是贱籍,又岂能有资格与县君比试,不如算了吧!”

吉惠皱着一张老脸如菊花般,心疼极了,道“莴大家万万不可自贬,莴大家洁身自好,最是圣洁的很!”

脑子发懵的程溁,这时也被激将法,激起斗志,道“本县君绝不是以尊欺卑之人,为表公证,咱们就去人多的地方,让世人来评判!”

莴嫩娘佯装满面忧愁,娇声道“县君之命,嫩娘又岂敢不从?那嫩娘便先谢过溁仙县君的抬爱啦!”

暗叹:这个蠢县君,真是送给她扬名立万的机会,她莴嫩娘本是罪臣之女,全家获罪,她也沦落风尘。为了讨生活她献身于吉王殿下,且百般讨好,但吉王却始终把她当做玩物。如今却让她委身于那阉人汪直,她更是奉命一路追到了绍兴府,魅惑汪直。但若是她以优伶之身,胜了盛宠正浓的五品县君,岂不成了史上第一人,日后再无人会看不起她!

莴嫩娘话落,便恭敬的站在吉惠一旁,媚眼如丝的轻瞟着吉惠。

吉惠顿时觉得自身形象高大起来,笑得嘴裂到腮帮子,又一连闷掉好几杯酒。

程溁虽然脑子晕晕乎乎的,但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八成是中计了,暗自懊恼,她哪里会劳什子才艺啊!顶多几首上辈子的流行歌曲,又如何与南直隶第一美人拼才艺,这不是找虐嘛!

不经意一瞥瞧见谢迁担忧的眼神,随即程溁悄悄凑了过去,和谢迁、汪直二人耳边低语几句。

汪直听后还是一头雾水,自从他认识了程溁,就深深觉得脑子不够用。

谢迁听后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让汪直把锦衣卫借给他用。

汪直会意后,叹气道“今日溁仙县君酒后不适,不宜应战,三日后,咱家在红莲湖畔搭建高台,隅中三刻,由溁仙县君与吉王亲谕的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一决胜负。”话落大袖一挥,便和程溁、谢迁一齐走了。

醉醺醺的锦衣卫们,不明所以,酒水吃得正开心了,但瞧见汪直走了,即刻跟上。

回到厢房后,程溁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即刻提笔入墨,画了详细的图纸,又将之前从运达当铺顺来的水晶,一齐交给锦衣卫连夜带去外省,找最好的匠人把大水晶切割,打磨成大的三棱镜,那切割下的碎水晶,则令匠人切割成小钻石的模样后,再运回来。

程溁自己则亲自监督,用那些风波刹的玄铁融化,打造成的细钢丝,又做了几个小滚轴。没错,她是比不过人家专业的莴嫩娘这个舞蹈大家,但她可以吊威亚另辟蹊径。

锦衣卫日夜兼程,两天一夜后终于回来,汪直即刻便令赶回来的锦衣卫们和仪仗队一齐收集鲜梨花。

程溁则和谢迁连夜一齐动手,将打孔后的水钻用金线,摆成花朵图案,再一一缝在衣裳上。

夜半三更,程溁实在撑不住了,拿着针线已是开始迷离。

谢迁将睡得脑袋一点一点的程溁,抱到里间床上,压好被角,转身又回了外间,照着程溁画的设计图,把水钻按照大小摆好图案,仔细的一颗颗缝在新衣上。

一夜好眠,程溁一睁眼便瞧见,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裳,仔细一瞧,竟比她的设计图更加精巧,她设计的舞衣是现代婚纱和广袖流仙裙的结合体,再配上五丈余长雪色的蝉翼披帛。

汪直这几日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他觉得自己给圣人办事都没这么费心劳神过,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真是感觉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汪直早在三日前就按照程溁的意思,在周边设上折叠方形帐伞,遮阳伞下是从各大酒楼和客栈借来的桌椅,顺便连各店的伙计、小二也一起借来,也规定客人的打赏一律由店铺自己收着。

他们锦衣卫只收门票,由王英带着衙役巡逻,韦瑛和吴绶则按程溁的安排拉着玄铁钢丝,其余锦衣卫们均藏身在附近的树冠里,每人均拿着数个超大三棱水晶。由谢迁拿着程溁写的乐谱,指挥仪仗队的乐师们吹箫、奏曲。汪直则坐在最豪华的位子上,坐阵整个乐场,威慑众人。

还规定离湖畔最近的为一等座位,一百九十九两银子一人,可带两名随从。二等座位,九十九两银子一人,可带一名随从。三等座位五十九两银子一人,不准带随从。四等则是长凳,二十九两银子一人。最末的五等为站票九两银子一人。

还有特等座位五人,当场按竞拍价格出售。

茶叶均请自带,开水免费,旁边的一条街道,可供小吃出售,但入场店铺请按照此次盈利的三成盈利,缴纳入场费。

当汪直瞧着程溁给他写的整整一篇规章制度时,简直笑弯了腰。

小肉团还告诉他,这些银子两成上交给万贵妃,两成给锦衣卫,两成是给她程溁的饭钱。

剩下的四成则让他汪直拿回京城建个孤儿村,安排孤寡老人去照顾孤儿,并雇佣穷书生教孤儿们读书识字,若是有一些性子吵闹的便把他们挑出来,安排习武强身,待孤儿们有了生财的能力,便要把银子再还给孤儿村,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三天前,汪直瞧着程溁一本正经的模样,欣然应下。但今日他亲眼瞧见,绍兴人乃至早该已该回乡的府试各学子,甚至就连南直隶得空的世家子弟,均聚集在小湖畔,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为了有一入场票简直就是打破头,特等座居然拍卖到万两白银一位。

不过还好有他汪直和锦衣卫坐阵,还真没人敢闹起来。

众人不仅想瞧瞧被吉王赞谕南直隶第一美人的莴嫩娘是何等风姿,更想一睹一月之间,从乡君晋升为县君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汪直不由得赞叹,程溁真是生财有道,这种事也能想着提前准备好捞一笔,用不了几天万贵妃拿了红封心情愉悦之下,又得知新建孤儿院的大善之事,定会再嘉奖程溁一次。

隅中三刻,才艺比试终于开始了。

莴嫩娘身穿一身柳绿色千水裙,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粉色的宽边腰带,紧紧束着,更显得身材欣长高挑,凹凸有致。

九大优伶一起上台,向众人行礼后,莴嫩娘媚眼如丝、美目流盼的瞧着众人。

观众席上的男人们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莴嫩娘是瞧上自己了,顿时热血沸腾,忍不住喝了几杯凉茶降火,来抑制那躁动的心。

随即,一曲荡人心魄的琵笆声轻扬而起。

莴嫩娘轻轻抛袖,紧接着又一扬袖,这才荡袖娇声的吟唱,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诸优伶长袖漫舞,由磬、箫、筝、笛等乐器独奏或轮奏,不舞不歌。

柳绿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由慢转快的几次变化。

伴随着幽幽的琴声,九大优伶一齐舞了起来,莴嫩娘纤纤玉手抻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那另一优伶柳绿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莴嫩娘的腰肢随机顺着剑光倒去,却又在着地那一刻随机扯出水袖,绕袖缠着剑柄,舞了起来,上下翻飞,莴嫩娘软腰倒立在另一优伶身上,舞优美婉柔,节奏舒缓,犹如敦煌的壁画那般。

随即莴嫩娘把手中的青剑甩出,正中剑鞘,由慢转快的几次变化,按节奏载歌载舞。

速度从散板到慢板再逐渐加快到急拍,结束时转慢,那九名优伶若绽开的花瓣,莴嫩娘如花蕾在中间清影翩翩起舞。

随后莴嫩娘举足旋身,使出反弹琵琶,眼睛似睁未睁,神态抚媚,反手持琵琶,宛若游龙惊凤,纤腰摇曳生姿,项饰臂钏则在飞动中叮当作响,别饶清韵,舞而不歌,曲罢!

紧接着,观众席上传来喝彩。

霎时,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绿地上二等座位,某个搂着小妾的乡绅,抹了把口水,道“莴嫩娘不愧是南直隶第一美人,竟会‘反弹琵琶’的绝技。”

头戴紫色六合一统帽的骚客,赞叹道“莴嫩娘将《绿衣》悲伤凄美,吟唱的身临其境,妙啊!”

“怎么还不见溁仙县君上台?”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手中握着杯子品茗后道。

一等座位的一中年男子一口闷掉杯中的绍兴陈酿,言笑晏晏道“溁仙县君估计这下都不敢上场了!”

另一,二等座位的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子,摇着扇子,道“依我看莴嫩娘堪比西施、貂蝉之貌,这莴嫩娘定是大明第一美人,无疑了!”

坐在靠左边的一等座位,长的如白果仁似的官绅,点头道“对,莴嫩娘实乃大明第一美人。”

带着衙役巡逻的锦衣卫王英手握着绣春刀,大喝道“闭嘴,安静!”

话落的瞬间,箫声响起,古筝轻弹。同时无数雪白的梨花轻轻翻飞于碧波红荷之间,氤氲着沁人肺腑的梨香,众人均身处漫天花雨之中。

‘满塘素红碧,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

风起玉珠落,碧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宛转悠扬的女声朗朗传来。

骤然,只见一座丈余长的七彩霓虹桥立于清澈湖水的朵朵红莲之上。

一美若天仙的霜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飞身而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周身闪耀着霓彩七色光,头上的水晶玲珑花冠散发着潋滟之彩。

随着五丈余长的蝉翼披帛,随风轻扫在湖面之上。就连湖中那一群群红色锦鲤也不停的跃出水面,与此女一起偏偏起舞。

此女不是众人口中躲起来的溁仙县君,又是谁!

此时箫声骤然转急,程溁以右足为轴,玉手挥舞,数十条蝉翼绸带轻扬而出,落在红莲之上,被湖中的红色锦鲤夺去。

锦鲤拽着蝉翼绸带在水中转圈,形成一个个漩涡,阳光下本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有了波涛。

随即程溁凌空飞到一水漩涡之上,水漩涡被闪耀着霓光的水晶莲鞋轻踏之后,每个水漩涡之上,便添上了一道七彩霓虹。

脚踏七彩霓虹的程溁轻扬着蝉翼披帛,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水上翩然飞起,一跃便丈余,娇小的三寸金莲轻踏着朵朵红莲。

程溁继续在湖中纤足轻点,踏着红莲之上的霓虹跃到湖畔外围,美目流盼,青丝墨染,水晶仙衣飘逸得若仙若灵,宛若从梦境中走来,光芒万丈的凌波仙子。

随着程溁足尖轻点红莲上的霓虹,飞身靠近湖畔,众人才看清溁仙县君的面容,峨眉纤细,目若清泓,浅浅回眸,举止处有幽兰之姿,仅是淡淡然笑,便不由得令人身心一颤。

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程溁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忘却了鼓起掌声,也忘却了赞叹。

且不说众人,此刻就连汪直都看惊了,那霓虹之衣难道就是那些不起眼的碎晶做的,那湖上丈余的霓虹又是从何而来,为何红色锦鲤会配合程溁的舞姿跃出水面,时机竟取得分毫不差,总不会是小肉团給锦鲤也使了银子?在种种疑问下汪直,降压下混乱的思维,汪直继续看。

随着程溁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箫声渐急,程溁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清澈见底,流光飞舞,在飞荡着的蝉翼披帛衬托下,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七彩霓虹,舞姿轻灵,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

步步生虹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灵蝶,如深山中的冰魄,如潋滟的人鱼,出尘如仙,傲世姝好,恍若玄女下凡,说不尽的姝秀清雅。

程溁瞧着自己总算快糊弄过去了,忍不住得意,随手摘了两朵红莲,握在手中,又拿出少年宫的功底将蝉翼披帛,转、甩、合拢握起,玉袖生风,跟着乐声典雅的舞动着蝉翼绸带,流水行云,若龙游,若凤舞,动作越来越块,连续几个凌空翻。

“嘎吱,嘎吱,嘭!”玄铁做的钢线断了。

程溁在听到第一声“嘎吱!”之时,便察觉钢线一抖,暗道:完了!这个年代的技术,真是不敢恭维。

即刻便寻找落脚点,但她不知不觉竟踏着七彩霓虹,跃到湖水最深处。

刹那间又是“嘎吱!”一声,钢丝抖得更厉害,无奈之下接着惯力,找了片三尺余大的荷叶,落脚其中,刚一站到荷叶里面,便是“嘭!”随后便连一点拉力都感觉不到了,无奈顺着力度坐在如碧的荷叶中,她明白钢线断了,若是没这荷叶撑着,她程溁便是落汤鸡,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五丈余长的蝉翼披帛随风落在红莲上,荷叶间,由于披帛的尾端,提前浸泡在鱼食里,这会儿被饿了三日三夜锦鲤纷纷跃出水面,争抢蝉翼披帛。

之前为了方便她把蝉翼披帛的一端直接缝在半臂的胸带上,再披搭肩上,旋绕于手臂间,已是摇摇欲坠的大荷叶,哪里禁得起这群如狼似虎的红锦鲤拉扯。

刹那间急得程溁都想哭了,但湖畔的观众成千上万,她又不想丢了颜面。

微微抿唇,不经意瞧见手中的红莲,嘴角微微勾起,伴着箫声,朗盛念着金刚经,道“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

程溁一边念着,一边佯装用小肉手把湖水洒在红莲上,实则将藏在袖兜里的鱼食放入红荷里,如此便可分散了饥饿的红锦鲤的注意力啦!

随后对着湖面微微挥着手腕,红莲上的水珠便撒入湖水中,引得湖中的红锦鲤纷纷跃出水面。

微风徐徐吹着荡着涟漪的湖面,程溁的衣决飘飘被清扬起,在数百道霓虹组成的千丈七彩霓虹映衬下,程溁宛若佛祖座下的仙子,朗声念着金刚经,度化着满湖的锦鲤。

(74)踏荷起武

阳光下的霓虹中的锦鲤,为了争抢大荷叶旁的鱼食,恰好从水底驮住了大荷叶,给程溁挣得一丝喘息的时机。

湖畔遮阳伞下的众人如失了魂魄,这时惊叹声才此起彼伏。

“本公子原以为曲舞本是下九流的优伶才做的事,但这回看见溁仙县君的佛系仙舞,才知曾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激动的手紧紧攥着衣袖道。

青色外衫的书生不小心把手中的折扇撕破,呆呆望着湖中,跃出湖面被红锦鲤围绕的姝丽倩影,道“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手中本握着的杯子,不知不觉滚下桌子,惊艳道“就连被吉王赞誉的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都远远不及溁仙县君啊!”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不满的嘲讽,道“区区优伶莴嫩娘,又如何能与溁仙县君相提并论,如今我只觉得哪怕多瞧一眼溁仙县君,都是对菩萨的亵渎。”

身着竹月色男款襦裙的男子瞠目结舌,道“什么南直隶第一美女,就算是沉鱼落雁之容的西施、昭君,闭月羞花之貌的貂蝉、玉环,也均比不过溁仙县君!”

“说什么沉鱼的西施、落雁的昭君,溁仙县君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且出身高贵冰清玉洁。定然是赛过沉鱼、跃过落雁、远超羞花、羞煞闭月。溁仙县君岂是仅仅‘倾国美人’四字就能形容的!”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站起身痴痴的望着湖中的那抹倩影道。

头戴紫色六合一统帽的骚客,伸出手摸着湖畔上的霓虹,不禁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仰慕不已,道“芸芸众神赞,飘飘仙子舞。”

此时,别看程溁如得道高僧般端坐着,那稳重得不起杂念入定的模样。但实则程溁已微喘,佯装用手拂过耳边的发丝,看似姝丽自然,实则是在抹汗。

这三尺的荷叶哪里禁得住她一个大活人,这大荷叶如今已开始摇摇欲坠,程溁内心不停低祈求着‘我佛慈悲,快来救救我!’

刹那间,梨花雨漫天飞舞,箫声和古筝变换了曲调,还一起传来几个男子喉清韵雅的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远处一碗口粗的独木,破开荷叶红荷迎风而来,只见一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挺秀高颀,长身玉立傲然在独木之上,那独木竟不划而走。

远远地瞧着,皎如玉树临风前,只觉得是哪里的谪仙,不小心飘落了凡尘。

众人不禁赞叹:也唯有这般的霓色湖光,才能不在这般仙姿秀逸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待独木行到近处这一瞧,顿时惊为天人,此男不仅风采射人,周身溢出谪仙般气场。还俊美绝伦,面如冠玉,雕刻般五官分明,不似凡人,星辰般的琥珀瞳孔,鼻梁高挺,轻抿着薄唇,翩翩绝世,孤冷出尘,那人不是谢迁又是谁!

但见谢迁长袖猝动,青丝随风飞扬,一道寒芒暴射,手上骤然多出一柄五尺长剑,跃下独木,剑若霜雪,周身银辉,随风伴着梨花雨,踏着湖面的七彩霓虹便是几个纵身空翻,同时手中挥舞着长剑。

只见谢迁自幼习武的霸气,与多年读书的儒雅之气,完美融合在一起,把长剑舞得灵动飘逸,刚柔并济。

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仿若是最安谧的一潭静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岁月静好。

剑尖时而飘忽,时而凝练,剑气所过的湖水,形成漩涡凝聚在红莲之上,红莲的花瓣,被纷纷掠起,聚集成红雨,缓缓撒在深处道道霓虹之中,阳光下浑身散发着霓虹光程溁的舞衣之上。

梨花雨再次如飞雪般落下,箫声再变,渐渐急促,古筝之音也随之铿锵。

歌声的曲调则变换得金声玉润:‘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但见谢迁足不沾水,轻若游云。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谢迁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飘如游云,矫如惊龙。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湖中舞剑,即刻便会欲乘风归去一般。

随后谢迁瞧着坐在荷叶上抹汗的程溁,嘴角微微勾起,剑气变硬,落在湖面,掠起道道波澜,在阳光下惊得湖水波光粼粼,红锦鲤纷纷跃出湖面,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连贯洒脱。

谢迁的剑势随之而变,凛冽风生,面色如霜,踏着箫声挥洒纵横,仿如亲临战场,剑气破云贯日,迅速把梨花花瓣凝聚在一起,如怒浪卷霜雪。

此时箫音再高,古筝弹奏更密,歌声的旋律也洋洋盈耳:‘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与此同时,谢迁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剑气骤如闪电,银光湖中起。

湖面被惊得涟漪璨璨,谢迁足尖轻点红莲,脚踏着霓虹向着程溁飞身而来,剑气汇聚起的梨花,如皑皑白雪的花瓣,在程溁头顶纷崩。

但本应随风落下的梨花雨,却如被静止了一般,停顿在空中。

刹那间,谢迁袖中霜色绸带,从手腕间一跃而出,准确的缠在程溁腰间,提起内力,用霜绸牵着程溁,二人踏着数百道七彩霓虹,跃到湖水更深处。

如雪的梨花雨晴空而下,落花纷崩,程溁五丈余长的蝉翼披帛随风飘舞,清扫湖面,红锦鲤纷纷跃出水面,追寻着程溁往湖心深处而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二人慢慢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惊愕失色道“那男子是谁?为何能带着溁仙县君一起飞在湖水之上?”

脚踏方头鞋,头戴六合一统帽的白面文人,摇着扇子,道“那男子便是此次府试案首,六步成诗的谢六步。”

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摸着胡须,品味着道“竟然是他,谢六步!”

青色外衫的书生,惊叹道“这场比试真是打开眼界,不仅见了溁仙县君如仙如幻的霓虹舞,还亲见了谪仙般谢六步舞剑。”

身着玄色儒衫的白脸书生,点头道“是啊,本少爷曾以为习武是粗人才做的,又脏又累的,不成想还有谢六步这种,既英气又儒雅的剑舞,此行是真增回见识。”

但有些文人骚客、纨绔子弟则不这么认为,杂乱的拥挤到红莲湖畔,亢奋道

“溁仙县君被谢六步抢走了!”

“不要揽着吾等,吾们要去寻溁仙县君!”

“可恶的谢六步,竟然亵渎溁仙县君!”

“谢六步!快把溁仙县君还回来!”

“溁仙县君!不要怕,吾等这就来救县君!”

程溁设计的一等座位,为了展现身临其境的完美效果,自是湖畔中离红莲湖最近的,且仅有低矮的小栅栏,哪里禁得起如雷如霆的疯狂骚客们,不过片刻便挤烂了小栅栏,骚客们和纨绔们纷纷跳入红莲湖之中,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齐齐在湖水中聚集。

还有些文人本不想跳湖的,但此刻,也不知想的什么,竟也纷繁争先恐后的跃入水中,仿佛不入水,便是落后于人,有愧读书人的风骨。

霎时,红莲湖便如同下了饺子,搅混了本是清澈的湖水。

没人注意到特等席位上,带着幕蓠的两个女子,一身着金线绣牡丹月华裙的贵妇人,拉着坐在一旁早已失魂,身穿蝶恋花千水裙的妙龄女子,一同悄然离开。

在混乱中,众锦衣卫把三棱镜水晶放回箱子里,提着箱子悄悄出了池杉树的树冠,暗叹:还好提前带了县君配的驱蚊香囊,若不非被这堆蚊子吃了,轻拍着身上的花瓣和羽杉,即刻便按照汪直的命令,开始缓缓清退观众席。

令锦衣卫退场后,汪直依旧心神不宁,不禁从刚开始的惊叹中回过神。那玄铁钢线系在霓虹舞衣上,在霓虹光的映衬下几乎可以忽略。

但那群文人骚客看不见,可自幼习武的他又岂能看不见,那玄铁钢线坚韧的很,连绣春刀一刀都砍不断,且就算吊只肥牛都牢固,如今却不过一刻便断了,着实是断得蹊跷。汪直忍不住推杯又换盏,不停的向红莲湖中张望。

另一头,谢迁运着内力,脚踏红莲霓光,把程溁带到湖心处提前准备好的小舟上。

紧随其后追来饿得如狼似虎的红锦鲤,纷纷撕拉着程溁的蝉翼披帛不撒嘴,程溁无奈打趣道“再闹,姐姐今晚就红烧锦鲤!”

池杉树的水影下,谢迁迎风而立微微一笑,道“县君,这群如狼似虎的锦鲤今日可帮了大忙了,若不是有百只锦鲤驮着大荷叶,咱们县君哪能撑到你家夫君来援。”

程溁知道谢迁说‘夫君’实则在宣誓主权,是啊!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招蜂引蝶。

想通了其中缘由,程溁便睁着水汪汪青涩的眸子,嘟着小嘴满是懊恼的模样,道“那群锦鲤不过是为我撒下的鱼食争抢,恰好驮住了大荷叶,算得什么功臣,迁表哥才是英雄救美,从天而降的谪仙!”

双眸无辜的一眨一眨,继续道“人家知道迁表哥你生气了,但那天人家也是话赶话便应下和莴嫩娘的比试了,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迁哪里会生小人儿的气,但还是忍不住佯装生气,道“明明酒量差到不行,还学别人家喝酒。”

“人家才没喝酒呐!那是品酒,就品了一点点。”程溁解释道,说着还伸出小肉手的小拇指,比划着指甲盖大小。

谢迁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桌上的那一大壶绍兴香雪酒,只剩下了一个瓶底,当你家夫君不知道嘛!”

哎呀呀!竟没糊弄过去,程溁即刻使出杀手锏,道“哎呀!人家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

程溁说着便闭上眸子,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儿,谢迁因常年习武而硬邦邦的肌肉,摸起来并没看着舒服,程溁摸索着蹭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谢迁。

暗道:‘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

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带火遗金斗,兼珠碎玉盘。

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有此美男在前,她程溁若不趁机揩油,真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谢迁被突如其来的小鸟依人,刺激的有些懵,本能圈紧怀里香软的小人儿,嗅着那熟悉的体香,哪里还记得接下来要叮嘱小人儿的话,目光迷离的俯下头。

谢迁那鼻息间雄性的呼吸,暖暖得喷撒到程溁的脸颊,那两片薄薄的唇,是如此炙热清泌,却带着倔强就那么压下来,静静的唇齿相依。

蔚蓝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成双成对的飞鸟叽叽喳喳。金色阳光下,红莲湖心波光潋滟,荷香氤氲四溢,红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落在如碧的荷叶上嬉戏。

身着月白色长袍直缀,面如冠玉的男子,紧紧拥着身着霓虹舞衣闪耀着七彩霓光的姝丽佳人,化浮萍躺湖心,相拥热吻的二人,沉浸在彼此的呼吸中,春风徐徐吹得二人衣诀翩翩,闪着蝉翼之光的披帛更是被春风卷在半空中,婉转起舞。

本是美好到极致的事儿,但不过片刻间,程溁便觉得越来越凉,不情愿的睁开一条缝,往下一瞅,即刻挣扎着道“呜呜!”但奈何那小嘴儿被堵个严实,小胳膊、小腿也被制住。

谢迁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小人儿,好久都没亲吻了,但随着程溁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不得不睁开眸子,这一瞧,骤然失了欺负小人儿的心,小舟居然漏了,程溁已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瑟瑟发抖着,谢迁心疼坏了,即刻抱起小人儿,自己站在漏进水的舟上。

五月初的天气,泡湖水还是极冷的,程溁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如何禁得起这春寒料峭,不过还好谢迁浑身火热,就如同小火炉一般,程溁哪里还顾得上形象,霎时变身无尾熊,紧紧贴着热源。

谢迁则以为程溁是畏水,轻拍着怀里的小人儿,道“不怕,不怕,一会迁表哥先把溁放大荷叶上,随后便将小舟反过来,待溁儿坐在船顶,咱们借着浮力游回岸边,不怕,不怕!”

程溁想也不想,随口道“迁表哥不是会轻功吗,咱飞回去!”

谢迁不知该如何说,他一人从湖心借荷叶的浮力,回到岸边的确不成问题,但此时岸边的众人定还没散,他若再背上小人儿,那溁儿的闺誉不就毁于一旦。

刚刚二人在湖中载歌载舞,借着万丈霓虹,如仙如幻,又有清雅乐声烘托,二人更没有身体上的接触,他也不过是用霜绸拉着程溁远去。众人也只会羡慕、嫉妒。

但如今二人湿身贴肉而回,那必将迎来满天飞的流言蜚语。他自然不在乎,可毕竟人言可畏,他七年前日日体验着那苦味,如今又如何舍得心爱的程溁再感受一次。

忽然程溁一拍脑袋,差异道“哎呀,你说自古就有琼林宴、鹿鸣宴、簪花宴这堆庆功宴,但这次吉惠咋没宴请众童生呢?多好的拉拢人心的机会啊!”

谢迁轻吻着小人儿额头,低声道“吉惠如今哪有心情办劳什子宴会,那日借着酒劲,可是把汪直得罪狠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他的乌纱帽,刚才席间迁表哥瞧吉惠那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程溁这时也暖和过来了,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眯着眸子道“不管怎么说,那天吉惠也不是故意的,还把迁表哥亲定为案首,这个情咱要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谢迁陪着她,她的安全感便是满满在心,什么都无需怕。

谢迁瞧着小人儿,这时还能如此信任自己,关心着自己,心里暖暖的,嘴角微微勾起,道“迁表哥自然知,你直哥哥也知,这不才没动手办了那酒后失言的吉惠,不然他还能蹦哒来看溁儿和莴嫩娘的才艺。”

“看来直哥哥来的早了,这湖水不过才浸了一大半小舟,还能有闲心的关心劳什子宴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汪直隔着池杉树道。

“哎呀!直哥哥来了,溁儿就知道直哥哥会来救咱们的,所以才放心大胆的聊天,畅想呢!”程溁即刻对着远远的那处香色衣角,热情挥舞着小肉手道。

汪直傲然立在船头上,香色绣着飞鱼的大氅被春分吹得刷刷作响,淡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县君又在糊弄你直哥哥呢?”

讨好的话程溁张口就来,笑得露出小虎牙,道“哪有!直哥哥火眼晶晶,慧眼识人!”

船划近后,汪直瞧着程溁湿了半个身子,关心道“好了,县君快上船吧,冷不冷啊?”

程溁本不觉得什么,但被这么一说反而冷了,嘟囔道“冷,都快冷死人家了!阿嚏……”

汪直即刻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程溁身上,道“咱这没有姑娘衣裳,先把这大氅披上吧!”

程溁忍不住提醒,道“湖畔上的人都走了吗?门票收了多少银子?这样回去合适嘛?”

汪直无奈的摇摇头,担心道“那些人刚走,银子也都收了,再说用这大氅把县君一裹,谁能认得出,再不走,就该患风寒了,快走吧!”

这才上了船,一路波光潋滟,破开绿叶红莲。

(75)男人私语

傍晚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一缕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院落里,院落宛若镀了银,披上薄纱。

晚食时程溁吃的特别饱,正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

韦瑛和吴绶给汪直泡了壶龙井茶,谢迁坐在对面一起品茗,商量着接下来院试的事儿。

但听汪直淡笑着,道“吉惠这算盘打的不错,竟欲辟你为从事。”

谢迁轻抿了口茶,道“我不是恳辞了嘛,那吉惠转手便嘉赞我的志向,向白于提学宪副刘公进言,欲要将我补邑庠弟子员,但我也婉拒了。”

汪直微微点头,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受他人辖制。”

这时程溁虽然小腿儿在溜达着,但耳朵一直支着听,嘟着嘴,插话道“你个大傻子!本可直接去浙江布政司衙门驻的杭州府考乡试,这回还要多考个院试,真是死脑子!”

汪直淡笑着微微摇头,道“县君这话连直哥哥都听不下去,人家迁哥儿不还是为了给县君争口气,讨个面子嘛,怎么人家迁哥儿反倒成了,大傻子,死脑子了。”

程溁想到上辈子自己怀才不遇的日子,叹了口气,道“哎!面子值几个钱啊,把实惠揣兜里才是最对的选择,什么要阳奉阴违,什么叫暗渡陈仓,什么叫能屈能伸!”

这是汪直第一次听到,能把这种观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不免打趣,道“县君再说下去,连直哥哥都要被带偏了,不愧是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都带的跑调儿的溁仙县君,小的佩服!”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哼,懒得理你!”

谢迁瞧着程溁狡黠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起,道“直哥儿,溁儿如此也是为我着想,在我拒绝吉惠和刘公之时,便猜到溁儿会这么说,但我依旧不能委屈了溁儿!”

汪直如看白痴一样瞧着谢迁,道“迁哥儿,我也懒得说你,平常脑子挺智慧的,绝对是我汪直见过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但只要碰到县君,迁哥儿你那脑子就跟让驴踢了似的,连个普通人多不如。”

谢迁仿佛听不出打趣,理直气壮的点头,自豪道“只要能和溁儿在一起,我谢迁就算是个傻子,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傻子!”

这话把汪直逼得无奈,学着程溁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县君说你是傻子,你还高兴,我瞧果真是个傻子。”

谢迁紧跟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听后汪直都被谢迁气乐了,微微摇头,道“看你一个自得其乐傻子的份上,我会让锦衣卫,给提学官张悦捎个信,让迁哥儿在余姚考校。“指尖轻点着玉杯,继续道“粗略的估计下,依张悦的性子,五月下旬左右便会抵达余姚县,到时候迁哥准备着报名便好。”

程溁坐在石凳上,用玉壶给自己斟一杯龙井茶,道“锦衣卫连院试都能管嘛?”

谢迁把自己这杯晾凉的茶换给程溁,道“自然不是,一般而言,各地提学官走哪考哪,走到哪个县,便考到哪个县。如果督学腿责任心差些,就把童生们集中到一地进行道试,称之为吊考。

按惯例来说,一个县在提学官的三年任期里,要进行两次院试。但实则,在文化昌明,离提学道署衙近一点的可以三年两试。但偏远的山区,提学一任也只能去一次,那院试也就一次。”

程溁一口闷掉温热的龙井茶,笑得甜甜的道“太好了,那咱们这回是借了直哥哥的光呐,省的大老远跑去它县吊考了!”

汪直打趣着,翻着旧账道“县君可还记得,刚刚对着你直哥哥翻白眼的事儿!”

程溁眨着无辜的双眼,摇头道“哪有,直哥哥你看错了,人家那是被风吹得迷了眼。”

随即汪直抬头瞧着一直静止不动婆娑枝头的叶子,点头道“哇!好大的风。”

程溁憋憋嘴,嘟囔道“直哥哥,讨厌!”

谢迁给程溁倒了杯茶,心头带着醋味儿,缓缓道“咱们言归正传,现在外面的那群狂风浪蝶都在打听溁仙县君的住处,吉惠虽没外露消息,但终究纸包不住火,等到这私宅被围的水泄不通,那可就晚了,咱们若是想走连夜便要离开。”他可不想那群人再看他的小人儿一眼,就是一眼都不行。

程溁点头道“好啊,人家还要去西施故乡诸暨,那地界松香树脂可是顶级的,虽然行程急,不过幸好挨着绍兴府。”

谢迁忍不住溢出醋味,吓唬道“我的好县君,这次把船底凿漏的人、割断玄铁钢线的人还没找到,那这会儿再去荒山野岭,就不怕风波刹卷土重来了?”

程溁想起那事儿就心有余悸,不情愿道“那就算了!”

一旁看乐的汪直,哪里瞧不出小肉团的心思,思虑百转,道“放心吧,直哥哥令锦衣卫们悄悄去给县君取回那诸暨的松香树脂。”

程溁的心情即刻多云转晴,笑得露出小虎牙,道“那就麻烦直哥哥啦!”打个哈欠道“天色已晚,该睡了。”

谢迁扶着额头,吃醋如他,淡笑道“好县君,咱这心也太大了,咱上了马车路上补觉,您看成嘛?”

“那我还没收拾行李呢!”程溁舍不得她那些三棱镜水晶,嘟着嘴道。

汪直捂嘴偷笑,眼色暖暖的瞧着程溁,道“咱人马先行,粮草随后便到。”

程溁这才在谢迁搀扶下,上了后院的马车,不禁暗叹:有个哥哥真好,关键是这个哥哥还有勇有谋。有个男朋友真好,关键是这个男朋友温柔体贴,上辈子都没体会过被别人宠的感觉,这辈子总算当回小公主,太过瘾了,就连睡觉都能乐醒!

步步穿篱入静幽,松高柏老几人游。

花开花落非僧事,自有清风对碧流。

连夜赶回了依山傍着水的伏虎村,这会儿程溁特意让马车慢行在河边,欣赏着悠悠的小河绕过山峦,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游动的鱼虾,晃动的鹅卵石,一目了然。

河畔上长长的一排绿柳,伸长着细长的柔枝,轻轻地随风飘动,一条土路通向村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啊!余姚本县君回来了!”程溁还等着荣归故里,让乡亲们夹道欢迎,但村婶们把她坐的马车忽略个彻底,直接对着骑着高头大马的谢迁围了起来,人头攒动,动弹不得。

程溁失望的努努嘴,与谢迁挥手告别,就与便装的汪直和锦衣卫们继续前行,她可不想听这群阿婶们唠嗑。

马桂花本安静的正在摘豆子,猛地惊呼道“哎呀!童生老爷回来了!”

王铁嘴丢下盆里的衣裳,即刻讨好的笑着,摇摇头道“什么童生,人家是案首,读书人最厉害的那个!”

边石榴更是笑的一脸谄媚,紧紧拽着正在洗衣裳的女儿李晚歌,道“谢案首,您的六步诗远近闻名,咱们虽远在山村,但也听县尊大人说了,可喜可贺啊!”

王铁嘴拉着自家姑娘枣花,复杂的笑着道“咱们余姚人杰地灵,谢案首家中没有正式的长辈,可是耽搁了终身大事,咱村这个年纪的后生可早就当爹,儿女双全了!”

马桂花拉着昏昏欲睡的甜甜,道“是啊,可要早早生下小案首,我家甜甜就不错!和谢案首郎才女貌。”

边石榴偷瞄着谢迁的脸色,道“你家姑娘哪里配得上人家谢案首,我家晚歌才是和谢案首天生一对!而且当年落水,还是谢案首亲自救的呐!那叫肌肤之亲,你懂不懂?”

马桂花叉着腰,不甘示弱道“你家晚歌那点破事儿,真你当我不知道嘛,非要我说出来才好看吗?”

谢迁目送着前方的程溁,正打算骑着乌漩趁乱冲出重围,跟上前面渐行渐远的马车。

这时,躲在柳树后听到这话的春雪,忍不住跑上前,推开前面的人,跪在谢迁的乌漩前,道“谢案首,我春雪虽被满仓毁了名声,但春雪心系与您,自知残破之身不配为您之妻,但春雪不图荣华富贵,只求为妾侍奉在您左右,求您成全!”

王铁嘴拍打着自己被推疼的胳膊,摇头道“春雪啊,你这话婶子可听不下去了,你和满仓那可是定了亲的,等你及笄就入洞房的……”

边石榴捂着嘴,偷笑道“早就入完洞房了,只不过再补对红烛就完事儿……”

赵谷香从后面快步跑了过来,把女儿春雪拉在身后,大吼道“你够了边石榴!你家李晚歌就干净了吗?这村里谁不知道李晚歌早就怀了王铁蛋的种,如今找谢迁不过是为了你有个童生的女婿!”

程溁虽然在马车里佯装悠哉的欣赏水光山色,但耳朵一直支着听,暗叹:哎呦喂!大明的姑娘不都三从四德嘛,怎么却如此奔放!这个年代未婚先爱,未婚生子,那可都是奇耻大辱。

就算是她和谢迁情投意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随即把小肉手伸出窗外,连头也不回,微微招手。

但听后面乌澞的嘶鸣声响起,马蹄原地踏了几下,便即刻纵身一跃,流星般的从村民们头顶飞驰而过,“哒哒…哒哒!”片刻便追上了程溁的马车。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小人儿这是吃醋了吗?终于体会到那群文人留着口水瞧他爱妻的那种感觉了吗,真是太好了,即刻骑着乌漩追到了车窗外。

程溁对着乌漩狡黠一笑,丢了几块夹着壮阳补肾秘药的豆饼给乌漩。

乌漩连嚼都未嚼便吞了,还冲着程溁讨好的摇摇尾巴,呲牙裂嘴的吐舌头,仿佛在笑。

汪直在旁边都瞧惊了,小肉团除了每天四次给乌漩吃豆饼,其余的他也没觉得对乌漩好到哪去,反而是谢迁伺候着乌漩洗澡、梳毛、喂食、溜马……

为何这乌漩却对程溁言听计从,想到这里汪直灼灼的瞅着谢迁,那谢迁不知又在想什么,竟还在笑,您的马对你这个主人爱搭不理,却对小肉团言听计从,人家小肉团微微一挥手,乌漩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连着马背上的主人跃了起来,也亏了马背上是武艺高强的谢迁,倘若换个人非要不死即伤。

大概是汪直的目光太有穿透力了,让谢迁不得不注意到,随即驱乌漩上前凑到汪直旁,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直哥儿,你看看乌漩去势的那里,和月前有区别吗?”

汪直快速的扫了一眼乌漩下面,用手捂着嘴,低声惊叹,道“竟长了?”

谢迁微微点头,道“溁儿刚给乌漩吃的有不是纯豆饼,而是在豆饼里面夹着秘药,乌漩聪明的很,知道那是秘药,才乐癫癫的吃了。”

汪直心思百转,不由得说出内心深处的渴望,低下傲然的头,轻抿着唇,道“迁哥儿,那秘药人能吃吗?”

谢迁回忆起,之前程溁便和他说过,好多入宫的小太监净身根本就不彻底,再长出来的大有人在,尤其年纪小的,如今瞧着汪直如此渴望,又想着这一路二人的相互扶持,微微点头,轻声道“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告诉溁儿,说乌漩吃这秘药狂躁的厉害,让溁儿给乌漩更改下药方,最好适合男人吃温和些的,这样等下次溁儿配好秘药,我给你悄悄拿过来!”

汪直目光灼灼,窃窃道“迁哥儿!不管这秘药有没有‘断木逢春’的奇效,你谢迁这辈子都是我汪直的兄弟。”顿了顿,继续道“我瞧着刚才那堆谄媚的村妇,迁哥儿,此是便让兄弟帮你解忧吧!”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那群人杀不得、伤不得,可真真是烦透了。”

汪直爽朗一笑,道“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依你的性子,把你惹急了八成会趁着夜黑风高给人家结果了,我看你是怕县君生你的气吧!”

谢迁淡淡的叹了口气,笑道“还是汪哥儿懂我!”

话落这二人还击掌为誓,有了共同的秘密、男人私语。

这会儿功夫锦衣卫已经把马儿都牵进程宅,卸了细软。

程溁逛了圈程宅了,在院子里没找到这二人,特意出来,边走边道“迁表哥、直哥哥你们再聊什么呢?”

汪直心里有些尴尬,但面上不显,含糊道“县君,怎么出来了?”

程溁瘪瘪嘴,嘟囔道“溁儿饿了,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大棚的瓜果蔬菜全没了,就连厨房也都空了,除了我下了痒痒粉,锁上的东西和藏起来的名贵食材,全部都没了!”

汪直淡笑着,讨好道“直哥哥这就派人去打听,想吃什么要不去县城买?”

“我挑食,还是自己做吧!要不咱去河里捉鱼捕虾。”说着程溁侧过头,抬头瞧着谢迁,眨着水汪汪的双眸,道“就连迁表哥之前编的筐、篮子也没了。”说着还举着手中的秘制调料,摇一摇。

谢迁哪能不满白小人儿的暗示,眸子里溢出宠溺,轻声道“一会儿砍些藤条暂时编几个,哪能让溁儿饿着!”

随着话落,汪直微微挥手,令一行人说着便各归各位,该打探的去村口,该寻探子的去县城,该打猎的去山里,该打扫的便去提水……

河岸边绿柳成荫,汪直用绣春刀稍稍一挥,便砍来齐刷刷的藤条,坐在岸边编着鱼篓。

谢迁随手捡了几颗小石子,便在草丛里打了几只野鸡,收拾好后,又顺手捡了些干柴,荷叶,生起火,活着黄泥。

他谢迁最拿手的便是程溁最爱吃的黄泥叫花鸡,酒,酱油,胡椒粉,盐放在一起腌制一会,又把佐料塞在鸡肚子里一部分,荷叶整理干净放在水里泡上。

这会儿正是中午小憩的时候,程溁则趁着田里没人,从别人家的田地里扒了些葱、姜、蒜,偷完菜后撒开小腿,蹬着小脚丫,一溜烟的跑到河边,洗干净后,塞进鸡肚子里,又在背阴处采了几朵蘑菇,得意的自然自语,道“村里就是好,遍地取材。”

汪直一瞧便知,这是小肉团从别人家地里偷拔的菜,忍不住逗着程溁,道“果真是遍地取材呵!”

程溁翻了个白眼回应着汪直。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拿着帕子给程溁轻擦着,因逃跑而出的汗,宠溺道“下次这事让迁表哥去,迁表哥腿长跑的快。”

程溁欣喜的点头,道“人家一开始也是想花铜板买的,但田里没人,顺手便拔了。”

谢迁自幼便开始关注小人儿,一举一动都不放过,他自是懂得程溁的心理活动,宠溺道“迁表哥知道。”低头瞧着程溁小肉手拿的菜,继续道“咦?溁儿拔的这几颗长得还真水灵呐!”

这话把高冷的汪直都逗乐了,道“刚在地里拔的能不水灵嘛!依我看,日后县君若是想杀人,迁哥儿不仅不会阻止,还会递上刀。”

“错,若是如此,我谢迁会提起刀,替溁儿杀掉那人。溁儿是如此温婉娴淑,杀的自是该死之人,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又何必脏了溁儿的手?”谢迁坦然自若道。

(76)程氏溯源

汪直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谢迁,淡淡道“迁哥儿,咱能有点是非观念嘛?”

谢迁连个眼神都不给汪直,淡淡道“说的这么大义凌然做什么,就跟你是正义之师似的。”

汪直无语的望着天空,他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若是以往他会席地而坐的聊天吗?会关心别人的心情嘛?会主动帮人忙嘛?答案是肯定的,定然不会。

待汪直缓过神,程溁正吃着谢迁给掰下来的两个鸡翅两个鸡腿了,无奈之下汪直只能撕下鸡胸吃起来。

程溁把吃剩的骨头放进鱼篓里,每个鱼篓有五六根骨头,笑道“现在放,第二天清晨起笼,就有鱼虾可以吃了。”

三人拿着鱼篓寻着河,放在水浑浊、深水处、河边缓水处、有小溪口、急流下的缓水处。

这时王英过来了,在汪直耳边低语几句。

汪直淡淡道“王英啊,你低语的这几句,人家迁哥儿虽离得远,但也听得见,还是当众说出来的好。”

王英转过身,上前一步拱手,道“是,大人!县君、谢案首,伏虎村便村长边振明的幺女边亚焟,出了那件事后,并未拿到谢迊给的一毫银子,且被边亚煵和谢迊这对母子,面上鼓动着边振明将边亚焟卖去山沟里做媳妇,实则远远卖去勾栏院。辗转后边亚焟凭着美貌和狠辣,挤走了所有貌美女子,成了当红花魁,如今已被赎身,做了程克勤得宠的爱妾。程克勤又和其母林淑清,说动其父兵部尚书程信,召县君其父程勤、瘫痪的程俭和程汔一齐回了金铃给程尚书尽孝……”

程溁早就佩服锦衣卫的效率了,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反响,赞叹道“不愧是锦衣卫,这种消息都能打探出来!”

王英拱手,恭敬道“县君过赞,是小的刚刚联系了汪公公安排在金陵的暗线和余姚的探子,这才得知的此事的。”

汪直挥手暂停了王英的话,低声道“县君有何打算?”

程溁嘟着嘴,抱怨道“哎!这么大的人了,人家叫你分家就身无分文的走了,如今让他回去,即刻便屁颠屁颠的回去了。”

汪直觉得小肉团和他脑回路不同,淡笑提醒道“额,县君!直哥哥有些事觉得还是需要嘱咐您一句,这事虽没几人知晓,但程勤和程俭二人并非是分家而是除族,名字也早不在族谱上了。”

霎时,程溁气的直蹦脚,道“什么除族,连族谱都给抹去了,这是犯了多大的错?”

瞧着程溁丰富的小表情,汪直不厚道的笑着道“呵呵!有个方外高人在程信幼时,给他批过命,说程信今生注定高官厚禄,建功立业荣耀一生,但他子孙却会毁去程家根基。有了这一心结,又在那时还为妾的林淑清枕边风下,便根深蒂固的认为是嫡子程勤、程俭二人会毁了程氏一族的根基。

这也是为何程信另外的三子会叫克勤、克俭、克宽,如此一语双关的字,县君的亲祖母荣氏西去后,三七那日有个叫枇釨道人,不知说了怎样一番话,随后这嫡子二人便除族,连族谱也抹去了。”

程溁疑惑道“既然曾弃之如糟粕,那为何如今却寻嫡子嫡孙回去?”

汪直回忆着月前的密信,总结道“程信能稳坐南京兵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也和当初娶荣氏女有关,这次程信得知荣卿溪去了宫里,万贵妃又还认这门亲戚。圣人得知此事后,便令程信请辞,后圣人顾忌到荣卿溪和程家的关系,便又拒了请辞折子,警示了程信一番。这不,便在程克勤和林淑清的鼓动下寻回七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嫡子嫡孙。县君,可要去援程举人?”

程溁恨铁不成钢,摇头道“有什么好援助的,不管怎么说我爹的也是程尚书的亲骨肉,要不在林淑清手上还能活到如今。况且现今还有用得上我爹是事儿,是以更无性命之忧。”

顿了顿,思考着,继续道“听直哥哥一说我才知道我对程氏族人根本就一无所知,程克勤、程克俭竟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字,那克勤、克俭,他们叫什么?”

汪直没想到程溁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详细的解释,道“程氏世居休宁,七世祖荣秀,任元代江浙儒学提举。荣秀生文贵,文贵生社,社生吉辅,吉辅生杜寿,杜寿生晟,晟生信。程信其妻林淑清,处士林欣女,素有德仪,累封夫人,生三子一女。

长子程敏政,字克勤,十岁便以神童身份进宫,成化二年,赐一甲二名进士出身,如今为礼部贡举,正在同修《资治通鉴纲目》,娶妻李莹,大学士李贤长女,日后前途可期。

次子程敏德,字克俭,亦以才学名,工真草篆隶,藉父功荫补授詹事府主薄,庸碌之辈,不足为惧。

幼子程敏行,字克宽,无才无德,为金陵纨绔之首。

其女程克慧,嫁从三品怀远将军、指挥同知凌云汉。”

程溁怒极反笑,道“呵呵,长子克勤,次子克俭,那岂不是根本没有我爹程勤和大伯程俭的事了,没了身份,这次回金陵不是给人家当奴才去的吗!呵呵!我是不是还有个叔伯叫程宽?”

汪直一愣,本想忽略的人,却被翻了出来,但依旧坦然道“县君是有个姑姑叫程宽,字荣慧,自幼便和凌云汉定下娃娃亲,面容姝丽,颇有荣氏一族的韵味。

但程宽听说程勤和程信除族的事后,便去寺院上香,但路途中撞上正作恶的山匪,并撸走,毁其名节,遂程宽本与仪表堂堂凌云汉的婚事,也由程克慧顶替,不久程宽便落水身亡。”

程溁冷笑道“这还用想嘛?定是林淑清买通了山匪,毁其名节,夺其婚事,再把程宽气的投水自尽。那林淑清是什么品夫人,国夫人、郡夫人?”

汪直淡笑道“县君问的极是,林淑清不过是由妾便妻,并非原配嫡妻,就算抹去族谱的记载,那也骗不过世人,一品国夫人、二品国郡夫人岂是这种妾室可做的?不过给程信个面子,叫声夫人罢了!”

就算真相很肮脏,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是以汪直依旧,继续道“虽没有证据,但那程克慧怀胎六月,却生下八斤多的女婴。值得一说的是,之后凌云汉不管是嫡妻还是妾室的血脉均早夭,且都是溺水而亡,死相恐怖,传说这是程宽魂魄的报复,遂就算其独女凌婳蝶沐浴,都要有数个丫鬟跟着。”

既然说到这里,汪直便把话说透了,提醒道“根据探子的信息,县君和迁哥儿与程克慧母女见过最少三次,第一次是在上元夜九重楼。第二次则是在余姚分店的运达当铺,这家店铺设计精妙,后门当铺,前门套圈,那日迁哥儿可真真是满载而归。第三次则是在红莲湖,大赛那天……

程克慧非常好认,她为了彰显正室嫡妻的身份每件衣裳上都会绣着牡丹,其女凌婳蝶,因其名有蝶字,是以在衣裳上大多会绣着蝶恋花的图,这样的官夫人和一妙龄女子在一起应该很好记。”

程溁回忆着,嘟嘴道“这凌家是打算用凌婳蝶召上门女婿吧,跟个诅咒似的,那运达当铺竟是程克慧家的,本县君深深觉得那晚东西拿少了!”

捡起支野花,把玩着继续道“若是上元夜我倒是有几分印象,毕竟九重楼女子很少,但在绍兴府的运达当铺我没有丁点印象。至于红莲湖比舞那天,由于特等席安排在湖水霓虹之间,反光的厉害,我就是有心想看也看不清。”

汪直瞧着程溁不以为意的样子,再次叮嘱,道“县君,那运达当铺在大明有二十余家分店,实力不可小觑,定要小心为上,不瞒县君,咱们在红莲湖办的赛舞,运达当铺便混进了人,借了衙役很多桌椅,那玄铁钢线断、小舟被凿穿八成也是程克慧按照林淑清的意思做的。”

程溁把小花戴在发上,冷笑道“这回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除了要报复林淑清这个老妖精,又多了个程克慧夺爱的姑姑,先割玄铁钢线,再凿漏船的狠角色。”

汪直觉着还是要说出心中的话,道歉道“县君,这次是直哥哥不好,居然没有提前发现,但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了。”

程溁侧过身子,注视着汪直,道“直哥哥别这么说,这次赛舞的祸事是我自找的,还提前把锦衣卫都分派出去了,人手本就不足,又如何能把责任怪到直哥哥头上。况且直哥哥探得程家这多年的阴私,也花了不少精力吧?”

听见小肉团没有向数落谢迁那样,责怪自己办事不力,汪直心中有些怅然,道“从县君的母亲来宫里,贵妃娘娘便派直哥哥去打探消息,这些都是万贵妃的探子寻得,只不过直哥哥提前知晓罢了。”

霎时,程溁忽然想起,道“对了,程敏政,字克勤,礼部贡举?是那个成化二年的榜眼,为同榜三百五十余人中最少者?”

汪直微微点头,道“县君聪慧,正是此人。”

程溁用手捂着因差异而张大的嘴,狡黠一笑,道“哟!竟是他啊!那就无需担心了,此人注定是英年早逝。”程敏政不就是那历史上涉徐经、唐寅科场案被诬鬻题而下狱,出狱后,愤恚发痈而卒的名臣嘛!看来休宁程氏一族,当真是被程信的子孙毁了根基,一族最有本事的人早逝,又没有人再接替上,看来那个方外高人算得没错。

想到这里程溁不待汪直回答,直接疑惑道“枇釨道人是谁?被林淑清收买说的那些话吗?”

汪直以为程溁是看不惯程克勤,才盼着程克勤早死,遂未多想,淡笑道“呵呵!枇釨道人咱们也是见识过的,如今更名为李子龙,此人极会笼络人心,善于巫术、巫蛊,风波刹的蛊虫便是李子龙着手弄得。”

程溁嘟囔道“李子龙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了。”

汪直哄着程溁,讨好道“好了,县君心里有数就行了,直哥哥派人把需要的东西全部买来,买最好的。”

想着又可以省下一部分银子,程溁便感觉呼吸都是甜的,笑得露出小虎牙,道“直哥哥,你太好了!”

晨曦初照,金乌若隐若现,刚刚升上山头,被几片鲜红的朝霞掩映着,阳光从云缝里照射下来,朝霞的万道金光透过树梢,给山峦染上了一层胭脂红。慢慢的,天边渐渐地亮起来,迎来淡青色的天畔。

五日后,谢迁趁着天色未明,便去河边把下的鱼篓捞出来,拿回厨房,倒在桶里,将鱼虾用清水养上。

取一把粉丝泡水,随后用剪刀减去虾须虾尾,再用剪刀对准虾头和虾身的交界处,将这个地方剪断一大半。再从剪掉虾尾的开口处,沿着虾背的背脊线剪开,剪六、七成厚度的虾肉。接着,将剪开的虾身部分左右摊开,将沙肠去掉,冲洗干净。

用剪刀横向将虾身剪成四段断筋。这是程溁教他的,这样断筋后再去蒸烤,虾肉便不会卷曲了。

剥好蒜皮,将蒜瓣切成蒜蓉。锅里点入一圈素油,稍稍热的时,便把蒜蓉放进去炒香。加入酱油、盐、冰糖、胡椒粉,再舀上高汤,熬上片刻。

粉丝这时也泡好了,用剪刀剪成几段,平铺在竹碟里,开好背的虾均匀摆放在粉丝上。将炒好的蒜蓉汁浇在虾的开背处,移入蒸锅。

趁着这会把剩下的虾肉剁碎,再用刀背斩成茸,加一点高汤,再加一点糯米粉,把筷子挥得密不透风,朝一个方向打,打匀后再加一点高汤,继续打上劲,溁儿说过这样做的虾丸才好吃,水烧开后,下入虾丸。

切好葱花,待出锅后,撒上葱花、芝麻,锅里烧一点热油,油热后浇在开背虾上。

小楼卧房,这会儿程溁还在床上挣扎着,她早就闻到香味了,但是就是起不来,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吞了吞口水,这才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好,走到楼下食厅。

汪直瞧着连头发都没梳好的程溁,淡笑道“县君这亏了是在乡下,若是在京城可就再次扬名立万了。”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讨厌!人家昨夜子时才睡,忙了一晚上,都快累死了!”

谢迁给程溁盛好饭,对着汪直使了个禁止的眼色。

汪直会意,淡笑道“呵呵,不逗县君了,快吃吧,迁哥儿天没亮就做好了水晶虾丸汤,开背虾,葱油饼,说都是县君爱吃的。哎,就没人给我做碗老豆腐啊!”

程溁吃了一口水晶虾丸,道“老豆腐适合大锅饭,谁让直哥哥让锦衣卫们和仪仗队先行回京,要是人多肯定吃老豆腐、锅巴菜啦!”

随即汪直好奇的淡笑着,问道“县君,这些日子神秘兮兮的,拿那些树脂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程溁顿时笑得见嘴不见眼,道“今日便可以看了,保证新奇,人家还指着这看家手艺升官发财呢!”

一行人食完,便去了程溁的实验室。

这一进屋,汪直的眸子霎时一亮,差异道“居然有这么多花?竟一年四季的花朵都有!”

程溁一一指着案子上的花,介绍道“花中之魁梅花、花中之王牡丹花、凌霜绽妍菊花、君子之花兰花、花中皇后之月季花、繁花似锦之杜鹃花、花中娇客之茶花、水中芙蓉之荷花、十里飘香之桂花、凌波仙子之水仙花,这是十种名贵花卉。”

汪直赞叹道“这各色花儿均在枝头怒放,颜色够纯、也够浓。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嫩绿叶片之上,竟还落着数只彩蝶,停在花蕊间,凝然不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道“县君,竟是假花,用那些树脂做的吗?”

程溁得意洋洋,道“直哥哥,再看这边月桂树、水晶茶靡花、渐变素馨花、七彩铃兰、三色堇……”

汪直仔细瞧着案子上的花,道“一支花竟有多色,真真是新奇姝丽,这一簇簇的小花倒是讨喜的很,可以戴在发上。”

眉飞色舞的程溁,佯装淡定,轻咳一声,道“咳,是呢!这十大名花插在上好的花瓶中,摆在房里既美观又大方。这些多彩花则可以做成发簪,插在头发上,可以用上多年,还不褪色。”

汪直淡笑着,赞赏道“县君奇才,贵妃娘娘的确感叹容颜易老,仅是看见衰败的花,便会不开心,有了这些以假乱真,盛开中和含苞待放的花朵,定会开心,圣人见了也定会欢喜,圣人对能让贵妃娘娘高兴的人,自是大方,是以对县君的嘉奖自是少不了的。”

程溁伸出一双小肉手,嘟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看我的手,这些树脂都要趁热拉花,做了这么多,把手都烫秃了皮啦!”要没有封赏她才不会这么卖力,日常懒惯了的人。

汪直露出心疼的眼神,道“直哥哥会如实和圣人说,县君的良善。”

程溁拿出本子里夹着的纸,道“直哥哥,我画了张图,是给贵妃娘娘用水钻镶嵌的霓虹裳的花样子,直哥哥定要寻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和绣娘来做。”

汪直接过花样子,点头道“县君说的极是,若是贵妃娘娘穿上霓虹裳,带上树脂花冠,走在御花园里定会艳压群芳。”

程溁狡黠一笑,道“直哥哥明日便离开了,人家好舍不得你,下个月记得再来哦!”

汪直把花样子谨慎收到怀里,淡笑道“县君好调皮,是想直哥哥呢,还是想圣人的赏赐呐?”

被拆穿了心事,顿时程溁害羞了,笑得露出小虎牙,点头道“都有,人家都有想!”

(77)广元凉面

汪直离开已半月有余,这几日院试公告下来,附近会稽县、上虞县、嵊县,都来余姚县考院试,今日便是县衙登记的日子。

五黄六月太阳炙烤着大地,满城尽是焦金流石,路旁的杂草丛几乎要燃起来,空气中弥漫的热浪,没有一丝风,路边本应茂盛的树冠,也都没精打采耷拉着。

日前县丞谢恩给谢迁安排了一门亲事,谢迁断然拒绝了,并正式的告诉谢恩,往日的恩情他会报答,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谢恩气的砸了桌子,说再也不管谢迁这个白眼狼。

顶着炎炎夏日,谢迁与几名学子一并来县衙领院试结票。

领结票的队伍排得如长龙般蜿蜒曲折,案子前的书吏抹着汗一一比对抄录。而排队之间,有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也有累次赴考三四十岁的中年,更有花白头发的老学究,但各个年龄段的学子们均是热得汗如雨下。

好容易排到谢迁,府衙里不少书吏都知这是府试案首,也知他这童生身份不过是走个过场,过了院试便是秀才,不由提前恭贺了一番,谢迁淡笑着回礼。

各县的众学子们都是用些羡慕、嫉妒地神色瞧着谢迁,不免有人些不忿,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一旁坐轿从县衙而出谢迊,直接插队,来到案子前的书吏跟前,令一旁的书童给他填写答卷的卷头,领了结票,回首笑道:“迁弟,这场院试你可闭着眼考了。反正无论如何,提学张大人都是要取你的。不过可惜,迁弟县试不是案首,如今就算院试拿了案首,也凑不齐小三元了。”说着还挂上一脸惋惜的神色。

谢迊面上是恭贺,实则语气带着嫉妒,是希望如此吹捧一番,引起众学子的对谢迁的不满。

谢迁淡淡瞧着了谢迊一眼,冷冷道:“哪里,府尊吉大人,给我谢迁这个机会,乃是栽培之意,我又岂能不知好歹,不思进取。”话题一转,继续道“倒是迊兄才在南雍做荫监监生一个月,如今竟快跨过县试、府试不考,直接推荐来考院试,这才叫我心声羡慕。”

旁边的学子们本是嫉妒谢迁的,但听了这话,则更看不起谢迊,将下巴抬像谢迊,询问道:“这人是谁,为何能成为南雍的荫监监生?”

一个摇着扇子的纨绔子,幸灾乐祸道“一看你就是外县的,这人是余姚县尊夫人的义子,本是出身贫寒的农家子,但人家有个本事的准泰山啊!”

一身着灰色布衣的学子,抹了把热汗,好奇道“哦,是谁啊?”

另旁一书童猛打着折扇,给头戴金冠的主子煽风,只听这主子,淡淡道“可听过那程克勤,十岁便以神童身份进宫,更是成化二年榜眼,如今为礼部贡举?”

上虞县学子们也不是完全不知朝廷事的人,感叹道“这人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程克勤的准女婿,我记得那程克勤是兵部尚书的长子,但好像礼部贡举和兵部,还没办法把人名正言顺的弄去读南雍吧?”

坐在树旁摆着两大冰盆,一身着华贵的嵊县学子,冷笑道“哈哈,但程克勤可是娶了个世家嫡女为妻,其妻便是那大学士李贤的嫡长女李莹,遂这谢迊定亲的则是大学士李贤的外孙女,你说可不可以读南雍,做荫监监生啊?”

几个布衣学子,不由得小声嘟囔,道“一农家子竟要娶了尚书府嫡系千金,这运道也太好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于此同时,谢迊狠狠瞪了谢迁一眼,暗骂:哼!谢迁你给爷等着,等爷成了亲,有了得力外家,定有你好受的时候,且让你再得意些时日。

学子们了解此事后,瞧着谢迁的眼神带着尊敬,毕竟有六步诗的名头在前。但看谢迊完全就是瞧吃软饭孬种的目光,下面就看六月九日的院试,到时再见分晓了。

众学子们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聊便是相见恨晚,中午相约去逛书肆,然后找了家酒馆听听小曲放松一下心情。

谢迁懒得搭理这群冒酸气的书生,取过结票,再在院试的卷头里,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祖孙三代履历,仔细填好卷头后,将试卷交还给府衙的书吏。

完成这些后,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小玩意,给溁儿玩。

大概是学子考院试的关系,虽然皎阳似火,但不仅客栈住满了人,就连集市的人气也旺了起来,多了些卖鸠车、布老虎、摇头张口狮、风筝、无锡泥人、大吴泥塑、鲁南木玩具、凤翔泥塑、白沟泥人、秦淮花灯、南通板鹞……

谢迁顺手买了个大竹筐,每个小玩意,都买了一样,兴高采烈的背回去。

出了城门便运着内力,脚底快的生出风来,吹打着林叶,沙沙有声。

八坡村,传来边石榴雄壮洪亮的叫骂声“是谁又偷了我家的菜?为什么每次都偷我家的菜!五脏坏死…子孙后代不得安生的玩意儿…”

随即谢迁加快步伐,顶着烈日,回到小楼钻进厨房里,道“溁儿……”

但见程溁身着水粉华莲对襟半臂,配浅米色下裙,用小肉手抹了把热得红彤彤的小脸,用筷子夹了一块吃食,吹凉后喂给谢迁,笑道“呼呼!来,张嘴,啊!呼呼!新出炉的拔丝菠萝。”

谢迁从嘴里甜到心里,眸子里溢出满满的幸福,细细品味后,道“嗯!好吃,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程溁也喂了自己一个,享受的眯着眸子,道“一会再做些拔丝山药,拔丝苹果,拔丝香蕉,拔丝蒲圻,这几天忽然就热起来了,热得不想吃饭,但是零嘴不能少。”

谢迁又让小人儿喂了一块,道“一会儿迁表哥把冰鉴从密道搬出来,这阵子刚好可以用。”

“之前李大乡绅留下的硝石咱这还有不少,刚好做些冰砖,这高温,倘若没有冰,根本活不了。”程溁翻着竹筐,道“呀!咋还给我买风筝了,大热天的我可不出去。”

谢迁宠溺道“等到立秋,咱们再去放风筝。溁儿自小就如同小火炉,身体棒棒哒,和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程溁拿着布偶,笑道“那是自然!我吃的是啥,她们吃的是啥,这布老虎倒是喜庆,很有田园的味道,不错。”

谢迁举着筐里的小泥人,道“对了,溁儿,刚迁表哥路过伏虎村,听边石榴又在闹,说她家菜又被偷了。”

程溁翻了个白眼,努努嘴,道“迁表哥不会是怀疑是我偷得菜吧!那里都挨着北山脚下了,远着嗫!我才不去,再说我有这么笨?专门奔着一家人去偷菜嘛,我可是很有原则的,只是在近处拔些不起眼的菜。”

谢迁一想也是,宠溺道“是啊,溁儿最聪明了,若是有心偷菜,又怎会被人发现,就看咱伏虎村便知,连续偷了将近一个月了的菜,都没一家发现的。”

程溁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道“这叫润雨细无声,迁表哥以为我乐意偷菜,要怪就怪林淑清,把我大棚里的果蔬全部连根拔起,还快马加鞭献给圣人,连根葱都没剩下!”

谢迁劝着小人儿,哄着道“不过还好溁儿提前连小楼的窗子都上了锁,又下了痒痒粉,小楼才幸免于难。”

程溁的眸子闪耀着自信,伸出小肉手,摆动着食指,得意道“我那可不是一般的痒痒粉,全都是提纯过的,用量少、见效快、药效持久,中此毒者全身犹如蚂蚁蚀骨一般,但不致死。”

叹了口气,继续道“哎!不过还好有直哥哥在圣人面前周旋,不然真被林淑清指鹿为马,说成是程月仙种的那些方形吉瓜与虹霓祥瓜,不过还好我爹历来不进厨房,也不下地种田,并不知晓我是如何种瓜果的,否则可真有嘴也说不清。”

谢迁微微摇头,皱眉道“姨夫这次是做过了,居然帮着林淑清寻到咱们的秘密大菜棚,又将大棚的建筑结构替程家也献给圣人。”

程溁站起来,迈着步子,恨铁不成钢道“可不是,如今我爹里外不是人,咱这头早把大棚的秘密献给万贵妃和圣人,汪直的心腹也在准备今年冬季的瓜果,紧跟着程家就又献了一份上去,这不自打脸面嘛!哎,可气死宝宝了!”

谢迁早就习惯了小人儿说话的语气,但心思百转后,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下,遂道“溁儿可知,这林淑清若是此事成了,溁儿不仅保不住溁仙县君的封号,就连你我和汪直的命都保不住,这可是欺君之罪,必抄斩的重罪,林淑清这是下狠手了。”

程溁又不笨,经这么一提醒,便想明白了,后怕道“若林淑清计成,咱们三人定会映射到万贵妃对我母亲的看法,到时后万贵妃与我母亲疏远了,程家自然不会再顾忌到,荣家在圣人那残存的念想……”

谢迁继续分析着利害关系,道“此事还多亏了汪直,事先便与万贵妃查了程家和荣家的关系,否则真是越洗越黑,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自幼被除族,在山村长大的小姑娘,会比那个有着尚书祖父,大学士外祖父,榜眼的亲爹,自小精心雕琢的程月仙更有本事。”

顿时,程溁犹如浇了一盆凉水,嘟囔道“气死我了,我哪里不如程月仙,我自认长的比她好看,比她会厨艺,比她善良,比她能体谅人,虽然懒了点,但我女红也不差啊,她程月仙不过就比我家室好。”

思索着,继续道“不对,程月仙有个为妾的亲祖母,程克勤便是庶出,她程月仙便是根不正,苗不红!”

谢迁安慰道“我的溁儿不仅比那程月仙强,就是和世间任何的姑娘比,她们也都比不过你一根手指头。如今姨夫已经被除族,日后就算程家覆灭了,也和咱们没关系,溁儿的怨气全部交给迁表哥,迁表哥会好好读书,一定会比那程克勤强,早晚有一天,要让林淑清自食恶果。”

程溁越想越憋气,哽咽道“呜呜!迁表哥,溁儿心里憋屈,那程月仙第一次见我时,一言不合就要对我下黑脚,若是没有迁表哥救我,我现在非要落下残疾不可。那林淑清更是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招惹我,但我的小伎俩,却动不了林淑清这个尚书夫人的根本,我心里窝火!”

谢迁没想到他会把小人儿气哭,心疼的把程溁拢在怀里,轻擦着泪水,道“也就是溁儿心宽了,换个胆小的吓死,脾气火爆的气死,换个爱思虑的则定要抑郁成疾。咱们要学习勾践的卧薪尝胆,再说咱们有比西施更漂亮的溁儿呀!”

程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被哄的破涕为笑,道“也就迁表哥把我当个宝。”

谢迁这才把心放下,道“溁儿从不知自己有多好,处处都触动迁表哥的心弦。”

程溁捶了谢迁一拳头,道“讨厌!”

考前一日,天热得发了狂,灼灼烈日的炙烤,乌云压顶闷燥。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就已像着了火,稍微站一会儿,便会汗流满面。

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水位线下降,荷塘里的鱼儿也沉在水底下,躲在荷叶下避暑。

反锁上院子的门,在厨房摆了四个冰鉴,程溁穿着吊带琵琶襟,丝绸热裤,用酱油、盐、香醋、辣油、蒜水……正在配着凉拌调料。

谢迁将大米推磨成浆后,加入少许糯米浆后,在屉笼里铺上一层布,将米浆均匀倒入其中,蒸上半刻,取出晾冷,如此反复做了十张,用刀切成细条。

随即程溁如小尾巴似的跟在谢迁后面,在冷面上抹上素油,道“明日院试迁表哥就带上吃,这大热天的,吃这滑腻爽口的广元凉面,那才是清凉宜人。一会儿我就把这配好的调理放进竹筒里,考场时拌均,便可以吃了。”

谢迁给小人儿盛了一碗凉面,拌好后道“溁儿快吃吧,吃完迁表哥把豆子磨出来。”

程溁皱着小脸,摇头道“哎呀,明天就院试了,别忙了,再去温习一下也好啊!”

谢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碗,喂给程溁,道“天这么热,溁儿一人在家肯定又懒得做饭了,五谷历来是食之精粹,《黄帝内经素问》都记载着‘五谷为养,补气易气’之说。迁表哥把咱家这新买的大豆、蚕豆、豌豆、绿豆、红小豆、芸豆、黑豆、黑芝麻、山药、芋,都磨成粉,到时溁儿一饿便可吃了,方便的很。”

程溁口中嚼着凉面,含糊道“那一会迁表哥磨粉后,溁儿便去炒熟,明日迁表哥记得也要带上一些。”

谢迁淡笑着,又在程溁小嘴里填了一口,道“迁表哥自己炒熟就好,溁儿最怕热了,就算厨房守着冰鉴,也不凉快。”

程溁如松鼠般塞得满满的小嘴,嘟囔道“我昨天做的方便面也好了,带上吃吧!”

谢迁拿着帕子,轻擦着程溁嘴角沾上的辣油,打趣道“好好好,迁表哥感情去考棚里,不是答卷去的,而是做吃货去的,呵呵!”

顿了顿继续道“溁儿自己在家,迁表哥实在不放心,若是能随时随地带着就好了。”

程溁张着小嘴,继续等着投喂,道“这村里这么多人了,有什么担心的,再拿个案首回来,才对得起’谢六步’的称号!”

谢迁听得心里甜甜的,红着脸道“溁儿又淘气了,无论怎样我谢迁永远是溁儿的人,日后还是溁儿的夫君。”

程溁忽然想起,谢恩把她小楼桌子砸了的事,问道“县丞大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给迁表哥说亲?”

谢迁回忆道“说是姓徐的女子,徐谢累世通家,系同邑徐旻之女,徐姑娘幼年出拜谢恩其父谢莹,谓家人曰:‘吾孙得佳妇矣!其昌吾门乎?’遂缔盟焉。

但那婚约是和县丞已故的大儿子定的亲事,徐氏女由于这事也一直没嫁出去,如今已二十有二。谢莹前些时日,看了我县试、府试的答卷,便说若是我想得到谢莹认可,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先娶徐氏女,替谢家给徐家尽义务……”

程溁按捺着心中的感动,道“是以迁表哥一口回绝了此事,便把县丞给得罪透了,如今谢家把力量,都用来培养程克勤的准女婿谢迊的身上,谢迊又得到大学士李贤支持进了南雍读书,这种联姻还真是现实。”

小肉手拍着谢迁的肩膀,继续道“若是迁表哥娶了徐姑娘,哪还会陪我住在这小山村,哎!着实委屈迁表哥了。”

谢迁把程溁拢在怀里,低声道“若是迁表哥真的娶了徐氏女,那溁儿是定要,先下药,再动刀子,咔嚓一刀!迁表哥就和汪直成了同行了吧!”

程溁狠狠咬了谢迁一口,怒道“人家哪有这么凶?”

谢迁爽朗一笑,道“可迁表哥就是喜欢这样的溁儿呢,怎么办,一天不欺负我,迁表哥就觉得浑身没劲!”

回答谢迁的是程溁的左勾拳。

眸子中溢出浓浓爱意的谢迁,道“迁表哥所求不多,仅想能日日夜夜看见溁儿便好……”话落便堵上那诱人的小嘴,吞下程溁即将要说的话。

程溁挣扎道“呜呜!”她刚刚吃了蒜汁……

(78)院试

六月九日,院试这一日,八方众童生云集考棚前。

程溁紧张的一夜未睡,早早地给谢迁烧好了热汤,做了朝食。

谢迁则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起床穿好衣裳后,程溁便给他递了一条热毛巾。

谢迁幸福的拿着烫手的毛巾铺在脸上敷面,仔仔细细擦了擦脸,他也就考试这几天才有这待遇。再次检查了一下考牌,笔墨纸砚,谢迁这才提着拉杆箱走出小楼。

这时程溁将刚出炉的煎饼果子、冰豆浆、茶鸡蛋摆好,又往拉杆箱里,给谢迁塞考棚里食的广元凉面,一律用纯银的食盒装。

谢迁爱意的目光就未离开过程溁,瞧着溁儿对自己的关心,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享受的吃完朝食。

村口临别时,程溁小肉手攥成个拳头,道:“迁表哥,加油啊!”

谢迁的心瞬间便被幸福填满,溢出笑容道:“嗯,知道,在家等我。”

说着谢迁就出了村口,走的一步三回头,背起拉杆箱,再次望着程溁站在村口越来越小的娇影,便运着内力,一路犹如魅影到了考场。

考棚龙门前人头攒动,星火点点,院试是六月,天亮得早,但考棚里依旧挂着不少灯笼,照得通明。

这一次来参加院试的童生,有两千余人,人数比县试、府试时已是减了千余人,一眼望去,赴考的童生从青丝至白发的都有。

不禁想起程溁说的,大唐公乘亿及第后,写下了的诗句:“十上十年皆落第,一家一半已成尘。”

又想起《随园诗话》中记载,书生唐青臣科考落第归来,写了一首“下第诗”,“下第远归来,妻子色不喜;黄犬恰有情,当门卧摇尾。”讲的是这书生名落孙山后,妻子给书生“脸色”,也只有家里的黄土狗,在门口便喜滋滋的摇着尾巴喜迎书生回家。

人心本就向利,不然谢莹又为何会给他谢迁一个认可的机会,不过是瞧上他的潜力,但世相皆如此,便无需在意。

是以对于科举,读书人大都痴心不改,但更多的是屡败屡考。有八十岁老童生,就有二十岁少状元。有人终老科插,便有人少年雁塔题名。学子们虽竭尽全力,却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个中滋味那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至于考场里,花白头发的童生,竟也不知多少,当真就算是十年寒窗苦读日,也未必有今朝金榜提名时,但他谢迁是幸运的,只因他一想到家中有程溁在等着他,他便充满斗志。

谢迁一到考场,便瞧见谢迊坐着软轿而来,由衙役们给谢迊开路,对他高高在上施舍般的一笑,便由黑濯领到龙门外。

黑濯还是和以往一般,对着谢迁微微一笑,但这次并未停留,当下黑濯便一并和谢迊朝龙门走去。

谢迊坐在软轿里也不下轿,对着书童低声道“参汤。”

即刻书童便落下手中给谢迊打的折扇,递上提神参汤。

谢迊的手微微一动,拿了参汤,轻抿了一口,道“赏你了”。

书童乐颠颠地接下参汤一饮而尽。

直到红衣衙役上前请谢迊下轿,谢迊这才慢悠悠的下了软轿,站在龙门正前,只见那衙役谄媚的接下谢迊的考篮,替谢迊拿着,衙役嘴中连连说着讨喜的话,但谢迊却连眼皮都不抬一次,更别说搭理了。

不知此时为何谢迁会想起程溁说的话:‘有便意不占,王八蛋!’顿时嘴角微微勾起,提前拉杆箱几个闪身,便站到谢迊后面。

按照惯例这里是最先进龙门的位置,如今谢恩罩着谢迊,他也只能排在谢迊后面,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给谢恩次没脸。

不过片刻,龙门大开。

龙门前考生们依次搜检而入。

谢迊这才接过考篮提上,从龙门下走过。

谢迁紧随其后,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谢迊,一行一动都是在模仿汪直,但画虎不成反为犬。

搜子对谢迊很是照顾,几乎没有抽查,便过了。

到了谢迁这里,搜子照例对谢迁进行检查一番,这回没有以往的优待,把衣裳脱光,头发散开,就连每根发丝都摸了一遍。

不过还好,凉面,十谷糊粉,这些吃食本就好翻检,又有谢六步案首的名声在,不会儿,就放了过去。

走到公堂前,但见上首坐着一名中年官员,官威盛大,想必这就是传说中实时务的提学张悦,县丞谢恩坐一侧,作为本场的提调官。

一旁书吏唱名道:“余姚县考生谢迊,进士黑濯保。

余姚县考生谢迁,廪生王华保。”

二人向提学张悦行了一礼,接过之前在县衙报名时,就填好卷头的考卷,正待离开时,却听得上首提学张悦,道“二人且稍等。”

谢迊即刻停下脚步,挡在谢迁前面,拱手笑道:“大宗师有何示下”

提学张悦淡笑着,问道:“你就是谢六步,府试第一的案首。”

谢迊面色一红,尴尬摇摇头,退后一步。

这时谢迁一脸严肃上前,拱手道:“回禀大宗师,晚生谢迁,虽取了府试案首,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遂不敢妄称第一。”

听谢迁这么谦逊,张悦几乎不可见的微微点头,暗叹:此人不仅有才华,还能说会道,前途可期呐!淡淡称许,道“倒是懂得不骄,你县试、府试的文章,本官都看过了,周正的文章才是最动人的文,好文不仅要重义理,还要重考据,更要重辞章,谢六步你照常发挥便好。”

谢迁当下再次拱手,道:“多谢大宗师提点。”

提学张悦向前指了一下,淡淡的询问,道“那你又是何人,竟第一个入了龙门?”

谢迊即刻收了脸上的不满,笑道“回禀大宗师,晚生是南雍荫监监生谢迊。”

张悦嘴角挂笑,道“南雍的荫监监生本官听说过你,克勤和本官提过你的文章,可要努力啊!”

顿了顿,张悦又道:“还有本次院试是糊名,本官可只认文章不认人。”程克勤是给他寄了密信,暗示他取程克勤的准女婿谢迊为此次院试案首。

但他这次来的急促,可不是为了程克勤,而是因那万贵妃的红人汪直,令他张悦速来余姚行院试,必须根据本心取中,若是动了小心思,便提头来见!

他张悦别人不怕,但这汪直他也算了解,那叫一个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何况汪直也算令他做份内之事,且他还有妻儿老小,自是不敢不从。

谢迊一听准岳父程克勤,竟给提学张悦提前垫了话,心中暗喜,不免脸上挂上得意偷瞄着谢迁,看来此次他谢迊是坐稳了这案首之位,即将踩着谢六步之名,名扬千古啦!而且张悦这话就是提点自己,既是糊名制,那么府试案首,也不一定取能取中,越想脸上的喜意就越重。

谢迁不辨喜怒的瞧着谢迊,面上郑重,实则不以为意,拿了卷子,拱手告退,下台阶而去。

提学张悦见谢迁这般郑重,十分有面子,找回了信心,捏须笑了笑。但转瞬间瞧着一旁喜形于色的谢迊,则是摇摇头,看来还是需要历练,毕竟年轻啊!

当下谢迁被书吏引入正对公堂的第一排考棚,这就是提坐堂号的特别座位。从拉杆箱里将笔墨纸砚悉数拿出,摆在几案上,坐下后不禁细思,张悦刚才的话是提点自己,院试时文章要以平实为重,看来二人的文风差不太多,那么就可以直抒胸臆地写了,不必再想着以文章迎合考官的喜好了。

不久考生入内完毕,考棚闭门锁钥。

衙役均退下,改由兵卒巡场。这兵卒都是从外省调来的,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本地的衙役帮熟人舞弊。

当下书吏们举着题目牌,在考房中的甬道间来回走动。

院试考试仍是一道五经题,一道四书题,一道五言八韵诗,一道书判。往年也有,将题目的顺序换了换,首题改成了五经题。

按照科场上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的规矩来说,原本都是四书题而为首题。但是本次首题换成了五经题,那么规矩就改成五经取士,四书定等次了。

考房里不少考生们哗然了。

很多功底不扎实,只求附于榜末的考生,都是苦练四书题,但对于自己的本经就较疏忽了。考房里顿时一阵骚动,几个士子捶案哭号。

即刻兵丁们,大喝道:“谁再敢喧哗,以扰乱考场治罪!”考房里的哭嚎声这才没了,但随即响起了抑制的抽泣声。

谢迁则毫不在意,既是下了这考场,他便要尽全力,他从不是为了什么进学,取秀才来的。他要为溁儿撑腰,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他心尖上的程溁,遂才自幼励志考科举。

将题目都抄在草稿上,这才看起这道五经题,上面写着八个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题目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原文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释义为,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夫失职,行事不公;以我为贤,却派遣不停。

谢迁寻思这一题破题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从两千童生中脱颖而出,如何在糊名的学子中让张悦惊艳。

何况自己的文章较之县试、府试时,更从生活中体会到了世道艰辛,文笔也跟着成熟了一番。

随后灵光一闪想到,王道强调以仁义治政,以教化施民,以行德政、顺民心为立国之本,主张政以德为本,失德必失政。

德以民为本,为国者,得民则治,失民则乱。故曰:“得民心者得夭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持王道论者,深知民意不可违,民利不可废,民安则国泰,民乱则国危,民怨沸腾者必不久长,故而主张为政之道在于得民,得民必先德民。必须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为本。

历史上,王道渊源于孔子的“仁”的思想,孔子主张为政以德、以仁义治天下……

思虑百转,不过分秒之间,只片刻便思虑好破题、承题,随即拿出十成十的认真。

提笔入墨,谢迁沉思了一会,提笔又写了一句,又顿了顿,想再写点观点,但又觉得文词间欠些火候。

这次院试里最重要的便是这五经题,次四书题,再次之为五言八韵诗和表判。

当下谢迁停笔,闭目凝思,他定要拿下这案首,此次院试提学官张悦本就来的迅速。

通知五日后,便报名,遂仅通知了四个县,离余姚县近的童生来院试,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谢迁定不能放过,思虑间时辰慢慢过去。

公堂上,提学张悦对于提坐堂号的十名学子一目了然,见谢迁费了这么久时间来揣摩首题,不厚道的笑了笑,对一旁谢恩,低声道“谢六步莫非技穷呵呵!本官可是听说,这谢六步是谢县尊的长子?”

谢恩喝了口茶,淡淡道:“呵!的确是,但这逆子不服管教,想要自立门户,本官也没办法。”顿了顿,继续道“倒是义子谢迊德才兼备、扇枕温席是个孝顺娃儿。”

没错,本官就是要给谢迁这个逆子点颜色瞧瞧,让这逆子知道自己才是老子,没他这个爹在前面罩着,就算是有才华又如何,什么叫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在!’

提学张悦淡淡笑了笑,当日他特意看过谢六步和谢迊日常的文章,对谢迁那六步诗和绝对,乃至县试和府试的文章是赞叹不已,文章用词老辣精准,且进退有度,绝非出自不知轻重而忤逆不孝之人。

但读了谢迊的文,却觉得华而不实,有些年少得志,锋芒毕露,可断然不似个乖顺的人,还需好好磨练一番。看来谢、程二家是要全力推谢迊上位了,才会这儿贬低谢迁这个有才的长子。

哎!若是没有汪直特别的交代,备不住他张悦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程、谢两位同僚个面子,令谢迊中个案首。

但如今,比起同僚情义,他张悦更看重自己的小命,嘻嘻,抱歉啦!至于辜负程克勤和谢恩,破坏了规矩,他索性就拿糊名制来推脱,对于一任提学来说,也许会成为一代佳话。

提学张悦这么想着之际,却见考案前的谢迁猛地睁开眸子,提笔入墨,挥笔写文,顿时数百字立就,写完这篇文章后,不由得想把此文和溁儿分享。

提学张悦笑着捏须心道,不知今日给了谢六步公平一试的机会,他能否再看到一篇出彩的好文。

此时,谢迁对张悦的想法一无所知,将后面的题目滤了一遍。便从拉杆箱里取出装在银食盒里的广元凉面,拧开特制的银瓶,倒入调料,用银筷子搅拌均匀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巡场兵丁走了过来,见这书生早上愣神,下午别人都在答卷,这书生又在大吃大喝,不由得摇头心道,这样的书生竟也能提坐堂号,定是走了后门,也忒不济了。

吃饱喝足后,谢迁擦擦嘴角,仔细的抹干净手,直起身来,四书题的腹稿也打好了,当下在几案上写就。

写毕,谢迁又接下来写诗赋和表判,经过深思后题目写得很顺,悉数作好后,离交卷还有不少功夫,接下来只需将草稿上的文章,誉写到答卷上便可。

不过考试既是糊名制,就不能提早交卷,请主考官当堂校验了,趁着时辰还早,谢迁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文章有无犯讳之处,言辞疏漏,接着谢迁又在文章几处,微微润色了一下后,便开始抄录正卷。

抄录时,不知为何谢迁心口猛抽痛了一次,仿佛听见溁儿再唤他。

不由得摇摇头,溁儿为了以防万一,早在院落四周都撒了毒粉。再说晴天百日的,伏虎村又有三百余口人呢,自己真是爱之深,便患得患失。大概是天气太热,遂产生幻觉罢。

随即全心使出拿手的台阁体,将黑、密、方、紧的字迹书写到极致。

片刻后,抄录完,谢迁本想将答卷交给书吏,但谢恩瞧着谢迊还没答完,便令稍后一同交卷。

一个时辰后,这时考生们也陆续答完,谢迁这才被允许交卷。

猛地谢迁心口又抽痛了一下,即刻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院试就如此落下帷幕了,本来院试要考两场,但提学张悦几个月前便定下,月末要赶去它县,主持下一场院试,故而在临时加的余姚县这一站,只考一场作数。

但谢迁心中明了,余姚这一站用溁儿的话说,这是汪直叫张悦加班,不加班便提头来见。

想到这里谢迁心口又是一痛,且一次比一次猛烈,此回他竟出现幻象,看见程溁骑着乌漩走在沼泽里,乌澞紧随其后。

大概自己是热糊涂了吧,溁儿这么怕热的人,怎么会去北山沼泽,再说已经两个月没下过雨了,沼泽也早就干了,老虎也都下山在沼泽觅食。这些溁儿都是知道的,溁儿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谢迁这么安慰着自己,但脚下生风,提足了内力,速度如一道幻影,往伏虎村飞奔而去……

(79)黑黄鼬

院试的卷子收上来后,就由提学道与县衙门书吏一并,将答卷的卷首考生姓名糊起,仅保留籍贯,因各县县学收得是本县生员,若是录取五十名的生员都是出自一个县的,就不换寡,而换不均了,遂要平均分散生员人数。

糊名之后,提学张悦还请了府学教谕,县学教谕,在一旁监督。

答卷规整后,呈送至提学张悦面前放好,这二千余份答卷,原本提学张悦可以晚上请幕宾来帮着阅卷。

次日再由他这个提学官不紧不慢的再阅,但这次汪直给他下了死命令,他这堂堂掌握万千学子命运的提学官,还真是不敢动小心思,不得已,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坐直了身子,一一用心阅卷。

一旁充任提调官的谢恩脸色一绿,暗叹:这是院试又不是乡试,身为提学,完全是可以一人独占话语权。还弄这糊名和监督,不外乎让别人以为你张悦大公无私,但如今弄这套过场,他又要如何为了谢、程两家,给谢迊捞了案首之名,看来此次院试竟是逆子谢迁要走运了……

空旷的街道上,小贩们都收摊了,没有了早上的叫卖声,小贩们也换上满足的笑脸,担着担子,走上回家的路途。

城门口,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路旁,谢莹站在城门口,迎着血红色的晚霞,双手负后,淡淡道“你便是谢迁吧?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不去喝一杯嘛?”

谢迁运着轻功,本想极速回伏虎村,如今却被拦住,只因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名义上的祖父谢莹,但他此时哪有这种闲情雅致,顿时冷冷的拒绝,道“不必,家中还有要事。”

谢莹淡淡瞧着血红的天色,道“家?你的家在县衙后院,你是谢恩的长子。”

谢迁看不出喜怒,道“我的家从来都只有一个,告辞了!”

谢莹把头侧了过来,释放着官压,冷冷道“今日你若是走,就不要再想着认祖归宗,有老朽在的一天,你都不可能名正言顺。”

谢迁依旧看不出喜怒,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又何曾在乎过名声,何况我的名声是把双刃剑,我谢迁不好,同样毁了谢家门风,谁让我是族谱上谢恩的嫡长子。”

这时谢莹终于正过身瞧着谢迁,笑道“呵呵!你说的对,可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救下那程家小丫头了。”

即刻谢迁眉头一皱,不好的预感传来,低喝道“什么意思!”

谢莹淡淡一笑,低声道“呵呵,急什么,此事与我无关,老朽仅是袖手旁观罢了!”

回答谢莹的是谢迁的背影,刹那间,一路黄土飞扬,淹没了谢迁的白衣。

黑濯从阴影处走出来,问道“阿翁!这样真的好吗!”

谢莹难得有心情解释,淡淡道“倘若那小丫头在谢迁心里,不是那么重要,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竟不要祖宗。老朽看在对荣家的亏欠下,也许会出手相救。但如今那小丫头死了,对程家、谢家来说才会少了麻烦。记住,任何事都不能越过祖宗礼法,谢氏门楣。”

黑濯是见过谢迁、程溁二人,不由得认为二人是天作之合,惋惜道“阿翁,那群人穷凶极恶,县君就算是死,也不会干干净净的,如此这般迁少爷会怨恨咱们的。”

谢莹面上露出不耐,冷冷道“那又如何?只要谢迁姓谢,还在族谱之上,便不能弑父,弑亲,否则便是与天下为敌!”

花开两朵,各表一方。

程溁在村口送走了谢迁,便打算回去补眠,但走着走着,就觉得很热,虽然金乌还未升起,但温度依旧很高,于是锁了门,带着二马溜溜哒哒去了药泉湖戏水。

有马不骑的程溁,也没给乌澞、乌漩戴上马鞍,她觉得这投胎做马,已经够不容易了,便能不栓马就不拴的了,给二马尊重。

药泉湖不管外面再热、再冷,依旧四季如春,草木旺盛。

远处巍峨的群山,在阳光照映下,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显得格外气派,这时的金乌,也不会让程溁有种学习后羿射日的冲动。

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尖刀似的小山,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线,山水山水,让山与水交融。

咦!从山顶上倾泻而下的瀑布变小了,凉风习习一湖蓝水,低拂过水面的时候,水上顿时会出现一条瞬间即逝的狭长的银色薄箔。

程溁让乌漩和乌澞自行玩耍,若是找不到她,便自己回家。说着便摘下莲花佛珠,脱下外衣,躺在药泉湖里,滚了几圈,狗刨似的游起来,冰凉的湖水舒服极了,玩累了,便惬意的倚在大石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些如现实一般,同样的山峦,药泉湖,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忽然之间,草丛中一只三尺长的黑色黄鼬,猛地蹿了出来。

程溁顿时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黄鼬,随即轻飘飘的身子,一下子便跃出丈余。

黑黄鼬作揖,解释道“县君,莫怕,吾是北山修炼的千年的黄精,县君月余前从虎爪下,救下正在渡劫的吾,那时吾还是黄色的小身子。”

程溁这一听,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便落地了,点头,笑道“有印象,那时跃上大树的便是你啊?为何忽然长这么大了,还变成黑色的皮毛啦?”

黑黄鼬恭敬,道“吾们黄鼬一族,修行不易,需要按照日子拜月,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这才千年修得黑皮,万年修得白皮,方可渡劫成仙,但这一路却需要经历生死劫,才能再上一层楼。”

程溁点头,感叹道“嗯,是挺不容易的,今日是来道谢的吗?不用客气啦!”

霎时,黑黄鼬一脸沉重,道“这次吾是来报恩的,近日有恶人在算计县君,恰巧被吾一族小辈听见。但吾苦于县君身上的莲花佛珠,佛法无边,吾等山中精怪更是近不了您的身,苦寻多日,如今才寻到机会,托梦警示于县君。”

程溁疑惑道“又有人算计我啊!请问是何事呢?”估计又是林淑清那老妖精,比蛇蝎还毒,不!用林淑清比喻蛇蝎,都是委屈了蛇蝎。

黑黄鼬豆子大的小眼睛,含着泪水,道“县君多了吾不能说,否则泄露天机,吾等便是要受天谴的,吾只能告诉您,在今日万万不要回村子,否则将有大劫将至。”

随着黑黄鼬的话落,程溁便醒来,这一睁眼竟已是下晌,肚子饿得咕咕叫。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谁和她说什么重要的事儿,但却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更也记不清,头昏昏沉沉的。

朦胧间思考着穿好衣裳,叫唤了几声,寻不到乌漩、乌澞,便漫步走回伏虎村。

药泉湖草丛里,一只黑色的黄鼬,在程溁后面,指着落下的莲花佛珠“吱!吱吱!”的叫着。

但程溁这时已走远,哪里听得见这小小的“吱吱!”声。

这黑黄鼬见程溁没有搭理它,撞着胆子往前几步,想要握住佛珠,给程溁送过去,但却被佛珠的灵力一弹,将这黑黄鼬一弹便是飞出丈余远,磕在大石上昏了过去。

凉快透了的程溁,悠哉游哉的走在路上,采了几朵野花,哼着小曲

“在世上命运不能更改,

放开不能再相爱,

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情人离去永远不回来,

无言无语叹息爱不再。

虽然花会零落,

但会重开。

恍如隔世的爱在白云外,

痛爱让人悲哀……”

微风徐徐浮在面上,瞬间觉得呼吸都是甜的。

不!这不是甜味,是血腥味,刚才也不是徐徐的凉风,而是阴风阵阵,前方更是一片灰暗阴霾,寒冷阴森。程溁顿时被自己的猜想,惊得打了个激灵。

悄悄的往前走,这一瞧顿时犹如坠入地狱,前面全是村民们的尸体,那熟悉的男女老少面上带着狰狞,暴起眼珠惨死的模样,并且绝望永远停在了那眼里。

七零八落的残肢崩裂着,身躯支离破碎的躺在地上,几个阿婶嘴巴大张想要呼喊,却还是连声都未发出,便不甘地死去。

他们均被砍了数刀,碗大的伤口,断了的胳膊,还连接这一半的大腿,露出森森白骨。

再往前看,竟有妇人抱着月大襁褓中的孩童,倒在黄土里,眼睛睁大得快要流了出来,那孩童也是被满脸惊恐的表情定在那一瞬。

再往远望去,又是几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村里的阿爷、阿奶保持着下跪、苦苦哀求、哀恸嚎啕和痛不欲生的脸上,混着血水沾着斑白的乱发,惊恐的泪水未干。

妙龄的姑娘、媳妇全都被扒光了,满身的青紫。

程溁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暴敛屠杀,本能的想要大叫,但即刻便用手捂着嘴,往深林里跑。

这时便听几个蒙面人,道“老十,那程宅连个人影也没有,不是说今日那高手不在吗!只有一小姑娘在家,咱弟兄们片刻便能取了小姑娘的命,要是时间早,还能爽一通,如今村里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人!”

“老五,听说那高手一步杀一人,连风波刹的肆镜,伍镜都败在其手上,是个硬茬子,咱们要速速撤离才是。”

“这回可如何和上面的交代?”

“交代什么咱们可是山匪,拿了银子自是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程溁属于那种越怕越冷静的人,她知道这时再跑,定会惊动这几个暴敛的山匪,快速躲在村口大树后,蹲在草丛里,摸出荷包里浓缩的麻沸散粉末,随时准备保命。

从草缝隙里瞧着这几个山匪,他们身上衣衫的本色已经瞧不出,全都被血色染得淋漓。

山匪口中的硬茬子定是谢迁无疑,看来是有人提前知晓,谢迁今日去考院试,定然不在村中。

手握着大刀的老五,扭着脖子,道“这村里的后生们虽不会功夫,但力气可不小,几个锄头,几个耙子,都把我打流血了。”

一提着裤子的山匪走上去,趾高气昂,道“你不是也当着那家当家男人的面,睡了人家媳妇和妹子吗?”

拿着大刀的老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张着大嘴,横行无忌的笑道“哈哈,不过玩玩罢了,这群娘们自是没有尚书府的嫡小姐有滋有味,那十几年前的事可真是销魂,至今犹在昨天!”

另一个袒胸露乳身上满是抓痕的山匪,走了出来,淫笑道“哈哈!官家小姐的滋味的确很美,听说这次的小姑娘也是个雏儿,还是个亲封的县君!”

老五拿着大刀,咽了咽口水,道“是,趁着这会儿,赶紧的再找一次,可不能碰上那硬茬子,分散开找!”

这时只听一个女人,呻吟着喊道“用力啊,还不够!”

顿时程溁一个激灵,那声音太熟悉了,不由得顺着声音瞧去,只见谢迦在两个山匪面前,像个荡妇一般!程溁不敢再瞧这少儿不宜的画面,但声音却传来。

这一低头,程溁便瞧得再次触目惊心,脚下的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草丛里分布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

程溁含泪望着天色,这是已未时了,若是谢迁答的顺畅也该交卷了,不由得在心里大喊:‘谢迁,你快回来!谢迁!谢迁!谢迁!’

几个山匪的嬉笑声继续传来。

那二当家仰天大笑,道“哈哈!你个小狐狸精,跟着爷去做压寨夫人吧,就是松了点儿,但是活够好,很销魂呐!”

旁边垂涎欲滴的土匪脱了裤子,道“二哥!看我的,让这小妖精爽个够!”

随即二当家起身,大笑道“好,你也来尝尝味道,咱们几百个兄弟了,在满足不了一个女人,那岂不是笑话,哈哈!”

程溁再次抬头望着日头,盼着谢迁即刻就能回来,把这群禽兽结果了,她刚刚听见那山匪在说尚书府的嫡小姐,那嫡小姐八成就是她那可怜的嫡亲姑姑程宽,这林淑清也太狠了,为了要她程溁一人的命,居然屠村,明明早上还在打招呼的村民们,如今却冰冷的躺在地上,这么多无辜可怜的人命,就这么轻易没了!

这时谢迦已经伺候好几个土匪,穿好衣裳,媚笑道“你们要找,程家那小贱人吗?”

二当家大笑道“哈哈,是啊!”

谢迦用手圈住二当家的脖子,媚眼如丝道“若是我帮你们找到人,可有什么好处?”

二当家又摸了一把,大笑道“哈哈,小妖精要是能帮我们找到人,就给你一万两雪花银!”

霎时,谢迦只觉得眼前一亮,笑道“真的吗,二当家的说话可算话?”

二当家的拍着胸口,道“千真万确,爷手上可是管着千余兄弟,还能骗你一个小娘们不成?”

谢迦指着不远处的草丛,媚眼如丝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程溁的心扑通一声,顺着声音抬头一看,谢迦正指着草丛里的自己。

心道,你妹的!我程溁就是死,也不会要你们糟蹋……

山匪们霎时淫笑了起来,伸手指着程溁议论纷纷。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竟在咫尺!”

“这县君长的可真美啊!连怒目而视也别有韵味!”

“你们孤陋寡闻了吧,这可是胜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步步生虹的溁仙县君!”

谢迦狠狠的瞪着程溁,嘶吼道“你们在做什么快抓住她,这贱人诡计多端,万不可让人逃了!”

山匪二当家的,大喝道“滚开,臭婊子,真把自己当压寨夫人了!我们这么多爷们,怎可能会让这大美人逃了?”

程溁早在被谢迦指着的时候,便站在大树的上风处,随着几个山匪色咪咪的走近,算好距离,用力一挥,麻沸散粉末便顺着风,被山匪们吸了进去,何况这些山匪们身上还有女人的抓伤,男人的砍伤。

药粉即刻便顺着伤口进入血液,不过片刻,几个山匪便倒地不起。

二当家大喝道“贱人!”

程溁压下心中对山匪的厌恶,道“大当家的先别急着怒,你的这些兄弟并没死,只是中毒,且此毒全天下只有本县君可解,如此我们便做笔生意。”

瞧着山匪停下靠近的脚步,继续道“本县君不仅可以帮他们解毒,还可以给你们银子,那人买我这条命给了多少白银,本县君双倍给你便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等着谢迁归来,遂就算再恶心,也强忍着,先暂把眼前这群混人,糊弄过去再说。

土匪们嬉笑,道“你当我们傻不成,骗三岁小娃啦,哈哈!”

程溁板着脸,严肃分析道“二当家的,我堂堂朝廷亲封的县君,岂会扯谎?再说诸位都蒙着面,本县君又不知你们姓甚名谁,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你们也看见了,我是如此人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

瞧着那二当家和多数山匪,均出现了思索的神色,程溁继续蛊惑,道“咱们做了这笔生意,兄弟们不仅拿了雇主的银子,连我这头的雪花白银都能拿到,这便是一石二鸟之计。”

(80)明白无常

瞧着那二当家面色还在挣扎着,程溁继续,缓缓道“再说那买了我堂堂五品县君的命,还能大张旗鼓的说出去不成?此事也绝不会影响山寨的名声。”姐从不撒谎,因为撒的谎自己都信了。

谢迦瞧着土匪们,被程溁说的一点点的意动,快速大喊道“谁说不知道,他们是金陵龙王山……啊!”

二当家的狠狠给了谢迦一巴掌,大喝道“毒妇!”

谢迦哪里禁得住这份蛮力,顿时被这一巴掌扇晕了过去。

二当家的上前一步,大笑道“县君!爷想过了,你的银子等弟兄们把你享用后,同样是我们的,那可就是一举三得,哈哈,我们又何必选择做生意!”

程溁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但你们在程宅可搜出银子?”

“是啊二当家的,除了些日常用的,咱找了好几次并未翻出财宝!”一旁的老五插话道。

如今已是日入的酉时,程溁继续拖延时间,道“小哥智慧啊,有谁会把银子放家里,那不是等着人惦记嘛!”暗叹‘谢迁你快回来!谢迁,谢迁!’

谢迦扶着被扇晕的头,声嘶力竭道“别信这贱人,她不过是在等人来救她,马上院试就要考完了,再不动手便没机会了!”

即刻二当家便明白了,怒道“但县君已知弟兄们的来处,历来我们做活都是不留活口的,如此才能活到今日,再说我们绝不能违背山规!”

几个山匪上前,嬉笑道“比起钱,命更重要!”

“希望县君一会儿婉转承恩时,也能如此滔滔不绝,妙语连珠!”

“是啊,咱们兄弟们以后出去,一说也是上过比莴嫩娘还美,溁仙县君的汉子,那多有面子啊!”

二当家流出淫笑,道“快,大家一起上,时辰不早了!”

这时程溁仿佛乱了节奏,哭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手上的麻沸散药粉已经不多了,不能像刚才那样撒了,如今只能试着降低土匪的警惕心,她在等,等这群山匪聚在一堆。

仿佛程溁的期盼被上天听见了。

顿时这几个山匪得意了,被哭闹的美人撩得心潮涌动,把之前被迷晕兄弟们的事忘了,又有谁会把这个只会哭喊的弱女子当成一回事儿,山匪们勾肩搭背的露出淫笑一齐向着程溁走来,但可是别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程溁佯装害怕把头倚在树上,寻找依靠,实则闭上了眸子感受风着风速,静下心倾听这山匪的脚步声,找准目标,一把挥了过去,土匪二当家反应迅速,顿时后跃回去。

但这一瞬间便倒了七个还在说着谁先上淫笑的山匪。

远处的土匪二当家一愣,歪嘴冷笑道“真是小看县君了,手上居然还有毒粉?”

程溁面色淡淡的,心却狂跳不止,她手上的麻沸散药粉只有一点渣了,但面上不显,看不出喜怒,淡笑道“抱歉,仇家太多,习惯了!”

这时瞧着二当家给了自己树后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程溁瞬间回过头,这一瞧,竟有两个山匪就在离她不远处,伺机而动。

过了一会儿,夕阳突然失去了耀眼的光芒,血红血红的逐步下坠。远处山峦也被晚霞映得红彤彤的,连着被血浸泡成了红褐色的黄土,也凝固在一起染成了艳红色,天地万物均是一片血色。

此时这三人便一起围上程溁,程溁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把最后一点药粉残渣,对着二当家先虚晃一招,便奔着他的伤口捻了上去。

药粉是抹了上去,但毕竟药粉量不多了,二当家只是一愣,便把程溁快速收回的手一把抓住,反向一拧,只听“咔嚓”一声。

与此同时,程溁一个闷哼,忍着痛劲,不要命似的卯足全力,对着二当家的裆部就是狠狠一脚。

二当家即刻将发狠的程溁推开,双手捂着染血的裤裆,疼得躺在地上打滚。

这一推便是丈远,程溁被推到村口的篱笆下,刺骨的痛让她呼呼冒汗,深深感觉关节窝处空虚感。

她知道这是胳膊脱臼了,如此危难之际,自己就是想跑,都极难脱身,何况带着脱臼的胳膊,他瞧过谢迁给村民们接骨,但不大会。

可如今别无选择,她程溁绝不坐以待毙,狠了狠心,咬着牙,忍着痛将胳膊穿进篱笆空,肘关节屈曲,借着篱笆夹着的力度,上臂轻度外展并向下牵引,然后外旋,将上臂内收,并推向上方,将脱臼的侧手置于对侧肩部。

此时,只听“咔嚓”一声,程溁虽然疼得咬破了唇,但手指有了弹跳感,她知道成功了。

做完这一切,不过片刻,但程溁便如水洗了一般,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如从水里捞出的一般,可怜极了。

但那两个山匪却没有因此放过程溁,这时已走到程溁跟前。

居高临下的露出淫色,道“想不到县君区区一女子,竟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我们兄弟佩服,不过县君的命可是值十万了白银。”

另一土匪露出淫笑,解着腰带道“能有十万两白银的买命钱,县君这辈子也值了,但现在先让爷快活一下!”

如今的程溁的确已力竭,但还是极力对伸来的脏手,狠狠咬了几口,口口见血,思维快速转动,猛地一侧头,瞧见乌漩的黑尾巴毛,从树后吹起了几根。

刹那间,程溁心头一喜,松开咬着山匪的胳膊,低喝道“乌漩,踢杀!”

乌漩也没发出如往常的嘶鸣声,踏着红褐色的血土地,在这二匪还未来及反应过来时,猛地上前,接着一个飞踹,其中一山匪顿时脑浆崩裂,死不瞑目。

乌澞也从后面偷偷上前,对着另一山匪又踢又咬,只见那刚还喋喋不休的山匪躺在地上,从嘴里呼呼冒着血泡,眼睛睁成铜铃大。

程溁觉得自己养的不是马,而是两条猎犬,太通人性了,谢迁不过训了几次,这乌漩、乌澞便配合的这般默契。

忽然想起乌漩那可是战场上从敌方首领中擒住的,有灵性的很,仅为逮住乌漩,兵部就折损几千人。

这时不远处的山匪们也都从村里的房舍出来,一个个衣衫不整,不用想也知道,刚刚为何不在,这群畜牲!竟又祸害了清白姑娘们!

程溁想到这里,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乌漩的马背,低声道“快跑,乌漩去你觉得安全的地方!”回首,继续道“乌澞跟上!”

她不敢往县城跑,这群山匪能片刻间便把村子屠光,说不准就有暗哨藏匿在哪儿,说不得,还是官匪勾结,这乌漩能折损几千士兵,便能对付这群山匪。

二马一人本是悄无声息的,走着视线的死角,轻跑出了村口,即将没入山林。

但听后面一女声,声嘶力竭般喊道“你们要找的县君往北跑了,快去追啊!”

众山匪顿时也顾不上整理衣衫了,一齐骑上马便追着程溁而去。

程溁一听便是谢迦的声音,但也顾不上别的了,紧紧抱着风旋电掣乌漩的脖子,不时地回头瞧,这千里马就是不一样,跑的又稳有快,已经慢慢的把后面山匪甩开,忍不住心中窃喜。

这时又听后面的一女声,大喝道“射箭啊,射死这贱人!”

程溁顿时犹如当头一棒,你妹的,这谢迦没完没了,当初还是借她的小毛驴和程汔学的骑马呐!如今却骑着马来追杀自己,真是个毒妇,随即回头一瞧,众山匪已经拉弓上弦。

程溁不禁嘟囔道“乌漩,咋办呢?山匪要射死咱们!”

只见乌漩耳朵微微一动,听着风中的羽箭声,折线而跑,一一避开身后追来的夺命羽箭。

不说程溁惊了,就连后面的山匪也惊了,连连大喝,道“不要再射箭了,这是绝世宝马,活捉,活捉!献给大哥!”

“活捉,活捉!”

“活捉绝世宝马良驹!”

“活捉,活捉!”

随着乌漩的折线跑,虽速度不减,依旧贯穿驰骋,但路程却相应的加长了,如此便拉近了程溁与山匪的距离,但随着没有箭羽,乌漩驮着程溁,带着乌澞,又和后面山匪的距离拉大了。

逃命到了北山沼泽,两月滴水未下,沼泽早已变成软泥,北山的虎群时不时的来沼泽觅食,遂留下老虎屎尿的味道。

此处,山匪的马早就不敢上前,有的跪在原地,有的则调头便跑,根本不再听山匪们的驾驭。

无奈下山匪把马拴在一旁树上,几百名山匪操上家伙,徒步追着程溁而去,不管是县君的买命钱,还是那旷世宝马,他们都誓要夺得!

谢迦可不想死在老虎嘴里,哄着山匪们说,留在原地帮着看马。

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随着血红的夕阳不在,黑夜霸占了星空,寂静下暗藏着杀戮。

这是有史以来,程溁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日,只因没有谢迁陪着自己。

逃到了北山,程溁发现身后咬着不放的山匪,不知不觉竟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从马背上程溁战战惊惊地俯看脚下的这处悬崖,犹如斧劈刀削般地陡峭,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刺破青天鍔未残。

程便没想到乌漩会选这条不是路的路,攀上陡峭的北山,吓得紧紧抱着乌漩的脖子,不禁怀疑她养的这也许不是马,而是山羊,如此大直角的山坡,竟也能用履平地。

这时乌漩瞧见山林里几个山匪举着火把越来越近,又开始奋力往上攀岩,乌澞紧随其后,若是天明时,程溁定能瞧见乌澞爬陡山比乌漩更加敏捷。

就在程溁胡思乱想之时,便听见虎啸声。

“嗷!嗷!”响彻山林,还伴随着人们的嘶吼,逃命声……

估摸着山匪们上了北山,如今已是遇上了猛虎,程溁寻思着,谢迁此时该回来了吧,要不要回去,哎!还是算了吧,谢迁回来后,会寻着痕迹来找她的,她跑回去万一再遇上几个山匪,那则自投罗网。

夜,静极了,一轮杏黄色的满月从乌云滚滚处露了出来,淡淡的月光洒向山崖,闪着银色的清辉。

在生死之间,求生的潜力是无限的,何况是穷凶极恶的山匪。

在猛虎的追赶下,不知从哪里竟跑了一股山匪,从山林蹿了出来,与程溁相遇,乌漩本能的扬起前蹄,对着几个山匪踹了上去。山匪躲闪不及,顿时滚下山崖。

但乌漩背上的程溁,在没有马鞍的情形下,胳膊脱臼刚按上后,能凭着毅力抱着马脖子,跑这么长时间,绝对是潜力在支撑,如此哪能禁得住乌漩这帅气的一扬。

毕竟乌漩习惯了谢迁,如今换上程溁,一时没反应过来,遂程溁便拽着一撮黑色的马毛,滚入崖边。

这会儿,只见乌澞反应迅速,紧接着上前,千钧一发之际,用牙齿拽住程溁的衣袖。

程溁也在奋力往上爬,小肉手紧紧扣着岩石壁,渗出了血,摇摇欲坠间,瞧着后面漫步上来的猛虎。

含泪道“快跑,不要管我,乌漩,乌澞,如今我是不中用了,你们快走,记住,只要在老虎面前,跑得比这群山匪快,你们便能活命,乌漩的药谢迁也知道,找谢迁要便好!”

交代遗言后的程溁,眼看着猛虎已经咬死两个山匪,马上就到了山崖前。

刹那间,程溁脚上蹬着的碎石也开始坍塌,即刻声嘶力竭,呼喊道“快走!”她不能再连累这为她拼命的乌漩、乌澞,能活一个便是一个,她相信她说的话,这灵气十足的二马能听得懂。

随即程溁手上扣着的石角也碎掉,整个身子瞬间失重,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耳边满满都是狂风呼啸着的声音,心里却是异常清明,越到崖底雾气便越大,远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程溁睁开眸子,贪婪的看着这个星空,含泪道“谢迁,永别了!”

当你明白无常,你就不会张扬,今日华丽风光,明日可能狼藉一场。

当你明白无常,你就不会悲伤,今日愁云惨淡,明日可能满天阳光。

当你明白无常,得,有什么喜,失,有什么伤,得失也不过空花一场。

县城距离伏虎村,本是半个时辰的路程,谢迁用上如影随形不过片刻,便到了村口,死人的血腥味儿弥漫着。

谢迁明白,这样浓重的血腥味,起码有几百人。

这一进村,便瞧见冷尸散成斑斓地,一个个痛苦的、狰狞着,有母亲抱着小娃一起流出肚肠的,都是他熟悉的人,曾一起劳作过的村民们。

耳朵微微一动,顺着呼吸声,寻到几个蒙面的大汉,昏睡在土地上,身上的衣衫不整,染满干涸变成褐色的血迹,身上还有一股属于欢爱后的味道。

顿时心明,这是中了麻沸散,谢迁戾气四溢,用内力吸起一把大刀,紧紧握在手里,刀起刀落,只见鲜血四溅,挑断了蒙面人的手筋脚筋,他的确想杀人,但如今还需要留活口。

即刻十余个蒙面大汉便痛醒了,嘶吼着滚在地上。手上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表情一动便簌簌落下褐色的粉末。

但他们一瞧见旁边站着的年轻人,即刻便安静了下来,他们是山匪,自然知道欺软怕硬,这年轻人身上散发的戾气,犹如杀神,这定是雇主口中的硬茬子?

另一山匪暗骂:去你娘的硬茬子,这哪是活人!明明来自地狱,收割性命的杀神,要是早知要这硬茬子这么硬,他们定是不会接下这笔买卖,这回做的可不是买卖,这完全是送命去的!

刹那间谢迁心里又是一阵抽痛,便不再理会山匪们恐惧的眼神,即刻谢迁犹如魅影般飘到了程宅门口。

他自幼习武,且悟性极高,无师自通学了蛇洞里的功夫。已他谢迁的内力,怎么会听不出这宅内没有一个带着生的气息,寂静的如坟墓般。

谢迁怕了,脚如粘在原地,止步不前,眼眶不知何时已充满血丝,想起程溁早上,还和他说好,要等他院试回来的。

不,不!溁儿答应他,在家等他的,以往回来乌漩、乌澞都会像大狗一样出来迎接他的,如今怎么不出来,是溁儿带它们去溜达了吧!

谢迁神色开始恍惚,腿也不听使唤的往前走。

门上的锁已被砍烂,昔日的那把锁早已被生生撞碎。屋里静得令人窒息,仿佛一切都定格在山匪进屋的那一刻。

小楼里,早上的吃食还未收拾,随碗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几个村妇赤身裸尸瘫在地上,厨房也被点燃,黑烟隐隐冒出来。

八步床上,残留着满满的血泥脚印痕迹。

这小楼经过洗劫,已然失去了一切生气。只有山匪厚鞋底带进浸血的脚印,透露出凄惨的气息。

谢迁快速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他心心念的溁儿,心头顿时一喜,急步走到书房,雕花的大桌已经移位,烛台、书籍散落一地,墙上满是黑黑的脏手印,遍地飞灰。

谢迁触动密道机关,蹲下查看后,未发现任何新鲜的足迹。

他的溁儿逃走了,他的溁儿还活着,是啊!他的溁儿有胆有谋,福大命大,身上的荷包里还日日装着毒粉,怎么可能轻易被夺去性命。

(81)鬼打墙

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

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坠入万丈崖底的程溁,本以为这次死定了,不成想雾气掩盖中,坠入百丈下,便有探出的一个平台,平台里不大,但满是泥浆,软软的,粘粘的,程溁倒是没有摔伤。

程溁本想爬出去,但奈何这泥浆仿若沼泽似的吸力很大,顿时也不挣扎了,深呼吸,开始静下心思考。

她上辈子看过一些报道,不是所有的沼泽都能吞噬人,但确实有许多沼泽可以令人死于非命,这和沼泽的特性有关,有些沼泽其实只够没入腰际。

沼泽中泥水的浓度也影响了下陷的程度,当浓度较小时,就像在落入水中一样,可以有活动的空间,此时找准时机,便可脱离。

当浓度较大时,沼泽不容易下陷,泥层较厚。只有当浓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下陷且不易脱离,此时不可惊慌,则需要平躺好,增大接触面积提升浮力,找到比较安全的地带然后逃离。

明了后,程溁便知自己如今完全处在最不易脱离的那种沼泽,如果被泥潭完全吞噬了,她就会窒息而死,因为没了挣扎,是以下沉的速度很慢。

程溁想着报道里面的增加接触面积,便拽着旁边的野草,慢慢往上撑,尝试了很久。

你妹的!根本撑不起来,更别提躺在泥沼上面,增加浮力了。

她都快把四周的草都拽秃了,也没撑起来一丁点儿,程溁这回是真的力竭,一整天没吃、没喝,又一直做着超负荷的事,心里都快憋屈死了。

为何别人穿越坠崖都是坠入水中,她偏偏坠入泥潭!刚刚还庆幸被树冠、藤蔓这么一拦,减了下降的速度,下面至少还有泥潭接着,至少没成了残废。

如今她的确没成了残废,但却被陷入泥潭,这滋味同样不好说,眼看着泥沼都没到自己胸口了,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她不能死,家里还有谢迁等着她,她还有仇没有报,她恨那群山匪的暴行,她恨林淑清的不择手段,若是没有恨意支持,她不会坚持到如今。

哎!难道她真的红颜薄命,即将困死在这泥沼里,她不甘心‘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她连累了无辜村民,本以为不去金陵,便是安全的,谁知那林淑清竟丧心病狂的屠村,但终究还是她程溁连累了几百口无辜村民惨死,想到这里,程溁满脸悔过的泪水,望月悔过忏悔着。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不知为何程溁觉着这声音异常熟悉,这一回头便瞧见,平台上一只大黑黄鼬,带着上百只黄鼬,一齐像她作揖。

不明所以心中顿时一喜,但转瞬间便想,自己可能会错意了,她曾经听过黄鼬拜月的传说,估计它们是在拜自己身后的明月吧!

自己已是满身的泥,就算没照镜子,也知道她现在有多狼狈,听说黄鼬是食肉的,呜呜!希望自己没有打扰到它们,要不它们百余只就是一鼬一口,也能把自己啃的骨头都不剩。

转瞬间,黄鼬群便像程溁齐齐走来,对着她张开嘴露出小白牙。

程溁暗叹:完了,此回在劫难逃啦,死定了,佛祖啊!我还不想死,我还有牵挂,倘若佛祖这此保佑我一回,我便不报仇了,哎!好吧!这话说大了,大不了回头是岸,只要她们不再招惹我,我程溁便放下此次仇恨,绝不再相报。

双手合十,心中继续念道‘我佛慈悲,日后我程溁还会造福百姓,什么稻田蟹、稻田养鱼、桑基鱼塘、蔗基鱼塘、果基鱼塘,全部上报给朱见深,让更多的百姓吃饱饭,少些饿肚子的人。

这些事我都会尽量做出最大的努力,再利国利民的事儿我也做不到了,仅能如此了,佛祖!我把能想到的都说了,能不能帮我一次啊,您了倒是回个话?’

程溁闭着眸子像佛祖发愿,此时猛地感觉有什么再拉扯自己,咦!拉力还不小。

随即睁开眸子,但见自己被黄鼬密密围成一圈,个个张着小嘴,露出小白牙咬住她的衣裳,使劲把自己往上拽,后面的一圈咬着前面黄鼬的长尾巴,犹如摆成超大的菊花,以自己为花芯,黄鼬为花瓣,在泥潭怒放。

不过片刻程溁便在黄鼬的拉力下,脱离了泥沼,劫后余生的程溁,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心头一松,沾着身上的泥浆,用密语暗号写上:thisbabyhasescaped“本宝宝已逃生。”她幼时教过谢迁英文,英文便是密语,在大明也只有她们二人能懂吧!

程溁相信谢迁定会来找她的,但这悬崖峭壁她可不想再呆了,即刻跟着黄鼬往平台里面走去,左三绕,右三绕,便出现一条小石子道,就是程溁不会轻功也能跟着走下这万丈悬崖。

到了崖底程溁望着天色,估摸着现在应是子时上下了,四周都是树,程溁便和黑黄鼬坐下休息。

此刻她已无力关心身上的泥了,席地而坐,笑道“多谢了,黄大仙!这次多亏了您。”

黑黄鼬摇头摆尾,道“吱吱!”

程溁是个有恩必报的人,笑道“呵呵!想要什么告诉我呗,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儿,我定会尽力去做。”

黑黄鼬即刻用爪子拔光了脚下的一片草,踩实后,用爪子花了个三角,三角下面又画了个方块,欢快的“吱吱!”叫。

程溁看着不成型的画,思考着,道“你想要一个家,可以,我盖个房子给你们住!简单。”一座房子报答救命之恩,值了,就算她再财迷也不会在这方面吝啬。

只见那黑黄鼬,摇摇脑袋,又在地上的方框里画了丑丑的三竖道,“吱吱!”

程溁看着这个结构,又开始深思,暗叹:这是啥意思啊!忽然灵光一闪,道“是寺庙?建个供奉黄大仙的寺庙?”

只见此时黑黄鼬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般“吱吱!吱吱!吱吱!”

程溁皱眉,用磨破了的小肉手,支着脸道“寺庙倒是好建,但香火可是不容易啊!”

黑黄鼬可怜兮兮的皱褶小脸,声音弱弱的道“吱吱!”

程溁瞧着十分不忍,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这样吧,黄大仙可知北山上有个狐仙庙,如今那狐仙庙里住着三个女子,日日夜夜供奉着上香,我和她们三人有些交情,等过些日子,我在狐仙庙旁边建一个黄仙庙,与狐仙庙为邻,这般二仙庙也可有个照应,那三个女子便可一起照顾黄仙庙,这样可好?”

黑黄鼬再次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吱吱!”

程溁满是泥浆的小脸,笑得露出小虎牙,心里送了一口气,动物比人好相处多了,世上最复杂的便是人心吧!

密林的南面,传来窸窣的动静,黑夜笼罩着密林。不远处一股山匪举着火把,迎面而来。

黑暗处程溁顿时一惊,撒腿就跑,用最快的速度蹿进密林。

山匪老四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道“哎!这次咱们死了太多弟兄了,被虎群便咬死七十八个,又在那近干的沼泽里损了几十个兄弟,不仅让那宝马良驹跑了,连这县君也没抓到,真是亏大了!”

山匪老三,叹气道“从村里抢出的那些银子还不够咱们吃顿酒的,咱们回去可怎么交差啊?难道要说为了自己活命,便把兄弟拌倒,喂了虎群?”

山匪老十即刻摇头,道“那定然不可,如此哪里还有面子。再说咱们还不是听了那县君对马说的话,‘无需跑的比老虎快,只要跑的比这群山匪快,便能活命!’这才出此下策的,咱们山寨就算兵部都奈何不可,这次可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吃了如此大亏,为了一个弱女子,竟折了这么多弟兄,真是不甘心啊!”

朦胧月色下,老四眼睛来回转了几圈,道“快看!那县君在那,兄弟们快追!”其实他什么也没看清,只是看到一个暗影。

老十边追,边笑道“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

夜如墨染,月亮正在被几朵黑暗的云笼罩着,树木交错,蝉声彷佛已销声匿迹,只有空荡荡的血腥味儿,不时扩散着。

一丝月光射穿了树上的枯枝败叶,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林中的猫头鹰诡异的笑着,树影婆娑。

霎时,一阵阴风吹过,钻进密林寻人的山匪们,手里的火把全部被吹灭了。

山匪老四提心吊胆,道“真是邪性,好好的火把怎么灭了。”

另一山匪老十摸出火折子,淬了一口,道“呸!怎么点不着?”不禁肉跳心惊,继续道“你确定刚才看的影子是县君,不是鬼影吗?”

山匪老三,嬉笑着插话,道“哈哈!咱们身上可都是有人命的,煞气重,鬼哪敢来,它们还怕魂飞魄散呢!”

几个山匪说着便大步往前走,继续寻找程溁。

半个时辰后,老四有些惶恐不安,道“你们发现没有,咱们好像一直在转圈?”

满脸横肉的山匪老三,大喝道“你娘的,老子杀了十几年人了,竟会遇上鬼打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都他娘的掏出火折子,把这树林给老子点了!”

老四缩头缩脑,道“咱们现在就几个人,点了山火后,把官兵引来怎办?”

老三眉头一竖,满脸戾色,道“老子岂会怕官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老四犹豫的点头,道“好!反正现在说啥就是走不出了,咱们现在点燃些干草,干草还好着些,听说鬼打墙怕火。点火后咱们继续举着火把走,火不能断,一根续一根。”

另一山匪老十边走着,边吹了火折子,过了许久,指着一棵大树,道“火怎么还是点不着,而且这是刚刚才走过的那颗歪脖树。”

老四汗洽股栗,颤抖着双腿,道“我听人说,遇到鬼打墙,撒泡尿就能破解。”

老十猛地一巴掌拍到树上,不去看枝叶的摇摆,低喝道“那是童子尿,你有吗?”

密林中的乌鸦飞过,树叶纷纷下,如同黑影坠了下来。山匪们又走了许久,还是不见出口。

老四惴惴不安,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还是一直在原地绕圈啊!”

老十这时也有些怕了,疑惑道“咱们明明走的直线,一直往外走,这么短的一段路,却看起来很模糊,还特别远。”

老三眉头一皱,无奈道“咱们再试试根据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来辨别方向。”

老十猛地一抬头,差异道“咦!刚才的满月呢?什么时候起的大雾?”

几个山匪浑浑噩噩的继续往前走,也分不清方向,目光呆滞的,也不说话了,在密林里面依旧怎么都走不出来,迷糊间还是步子不停,但猛地感觉腿发凉,随即突然一下眼前就亮了,人也就清醒过来了。

低下头一看,老四即刻心头一惊,大喝道“不能再走了,已经踩到泥了,咱们刚刚借着月光,并没有走出去,而是一只往北边走,现在都差点走到沼泽里了,咱们的确是迷路了,感觉真是厉鬼打墙!”

老十寒毛卓竖,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这是遇上恶鬼了,咱们竟会一齐丧失方向感,感觉就好像是被饿鬼操纵了一样,总是在一个圈子里来回打转,怎么都走不出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老地方,如今不知不觉都走到沼泽边,我听人说过水鬼不能投胎,必须找到替死鬼。如今这沼泽里的恶鬼,估计也是要拉咱们兄弟做替死鬼!”

老三也不由得惊愕失色,道“我听道士说,咬破舌尖,朝前吐出去,或将中指指尖扎破弄点血出来,弹向前方,即可破解厉鬼的障眼法。”

照做后,几人这才跑出沼泽里,坐在岸边,喘着大气。

老四指着远处的土坡,低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老三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轻声道“是黄鼬在拜月,咱们都多半天没吃过东西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呢,刚好宰了这黄鼬,扒了皮,吃烤肉!”

老四惊愕失色,连忙摆手道“不可啊!这东西邪性的狠,据说黄鼬吃了婴孩后,功力便会大增,自短其尾化而为人。它们身形瘦长而灵敏,午夜于农家窗前,迷惑小娃儿,随后行于山间,待小娃儿坠于崖下,即食之。”

老三一脸不屑,低吼道“少来,咱们连人都杀,咋还会怕几个畜牲,再说咱们人身自带的五百年道行,它们这些畜牲还不是要指望着找人来讨口封。没事的,咱们轻一点别被发现了,这黄鼬鬼的很。”

说着山匪便偷偷上前,又安排几人绕道后方,打算前后包抄。

树木交错,明月穿过云层缝隙撒下点点星光,不时有悠远扬长的鸟鸣传来,在没人注意的隐蔽处,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密林内蛰伏着。

程溁从这群穷凶极恶的山匪们进了林子,就躲在树后面悄悄瞧着,只见这几个山匪,一开始还是有说有笑的,但慢慢的便一直在林子里如失了魂般绕圈,偶尔绕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竟也看不见自己。

山匪们依旧继续绕这那几颗树打转走,程溁不禁怀疑,难道是她沾了这身泥,便自动隐形在黑夜里了?

这会瞧见几只黄鼬,摘了红色小花,戴在耳边,在那里全心投入的拜月起舞,踢踢小腿,伸伸胳膊,满是虔诚的样子,可爱极了,却被这群丧尽天良的山匪,算计着要扒皮吃肉!

不由得为黄鼬捏了一把汗,程溁即刻对着还在拜月的黄鼬们挥手,表示“快去逃命啊!”但奈何那群黄鼬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眼看着那山匪便从后面包抄过来,那手中的大刀即将落下!

程溁这时想要大叫,让黄鼬小心,却空张嘴,发不出声音,想要站起来,腿却根本动不了,程溁含泪捂上了眸子,呜呜!但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关心的瞧着。

朦胧月色下,但见这群黄鼬有大的也有小的,几百只一齐从地洞里钻了出来。

鼬鼠把头朝内,聚成一个大圈,用前脚倒立,眼睛瞄准,肛门冲着山贼,将臭气使劲喷出,便形成了细雾一齐喷射出去,直接喷到了丈余远的地方。

准确射入山匪们的眼睛,山匪们顿时又辣又疼、流泪不止。

距离近的老三,受臭屁更厉害些,哭喊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好臭,咳咳!”

随后这几个山匪便昏倒了……

程溁瞧得心头大快,心道这山匪不是为所欲为嘛!不是无所畏惧,无恶不作嘛!

常言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这一次山匪们完败。

不过一会就算上风口的程溁,也闻到这屁臭气冲天,很象臭鸡蛋味,赶紧捂上鼻子,溜之。

(82)泥潭之秘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显出淡淡的红色。

风忽然变疾,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树上本是叽叽喳喳的鸟儿,也隐匿起来。

恍惚间只见一身穿白衣的男子,一手拽着藤蔓,一手握着长剑,衣诀翩翩从天而降,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乌发被白色玉簪束着,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

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眉长入鬓,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目光清澈却又深邃,长发稍有凌乱,泛着幽光。

程溁不禁泪流满面,但却肆意笑着,能让程溁这么笑的人,这世上除了谢迁还能有谁?

目视极佳的谢迁,早就认出这个泥团似的小东西,便是自己的溁儿,虽然狼狈了些,但是精神尚好。

谢迁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笑道“怎么不认识迁表哥了?”

有了可以任性的人,程溁即刻矫情起来,把笑脸一收,含泪抱怨,道“你怎么才来,知不知道,我都死了好几次了,来收尸的不成!呜呜!”

谢迁快步上前把程溁拢在怀里,心疼道“是迁表哥不好,快让我看看这个泥团子,伤哪了?”

“你还敢笑我,真是个没良心,挨千刀的,知不知我坠入万丈悬崖,那时想的是你。掉沼泽泥潭里时,想的还是你,可你都在哪呢,连个影子都没有,为什么我这么期盼你回来,你却不在,呜呜!”程溁越说越委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谢迁蹲下身,低声哄着,道“是我不好,溁儿若是死了,迁表哥也不独活,别生气了好不好?”

程溁把脸背过去,不去看谢迁,哽咽道“呜呜!不好,不好!我讨厌你。”她憋屈极了,面对宠她的人,自然可劲欺负。

就在二人你哭我哄的模式下,黄鼬们钻进洞里。

本是被黄鼬臭屁熏晕过去的土匪们,也醒了过来,准备伺机而动,他们刚刚迷离间,便瞧见此男子从万丈悬崖上从天而降,拥有此功夫的人,绝不是善茬子,但现在瞧着,这男子对这县君,那予给予求的态度,便知从何下手了,只要有软肋,就好办了。

程溁不让谢迁抱,她现在都丑死了,整个一大泥蛋儿,哪能见人啊!就使劲挣脱,对谢迁又咬又踹的。

谢迁感受着活蹦乱跳的程溁,心里暖暖的,他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这不是梦,他多怕这是梦啊!一醒程溁就没了,但猛地瞧见程溁本是白嫩的小肉手,现在已满是伤痕,没有任何包扎,还在往外渗着点点红血,顿时谢迁心疼的滴血,也不敢再违背程溁的意愿了,不情愿的松开了拥着的手。

程溁即刻蹬着小腿,跑了几步,脱离开谢迁的怀抱,躲到树后不让谢迁看自己的丑模样,她希望在他心里一直都是美美哒!

谢迁哪能不懂小人儿的举动,瞧着可爱的程溁,心里暖暖的,都九死一生了,还臭美呢,定不是再做梦了,他做梦都想不出,这讨喜狡黠的举动。

本是发现程溁落下万崖痕迹的谢迁,那时痛的心如刀绞,恨不得即刻灭了山匪们和程氏一族,但他依旧抱着一丝侥幸,拽着藤蔓飞身而下,下到百丈的时候,发现一个凸起来的小泥潭,上面写着他们的密语‘本宝宝已逃生’。

忍着再次活过来的心跳,即刻拽着藤蔓,继续运着轻功飞身而下,快速不停的借力凸起的石块,如今总算瞧见了,那个会任性,会撒娇,他心心念念的程溁了。

此刻的谢迁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散落在角落的黄鼬群没看见,躺在地上的山匪更是连个余光都没扫到,满心满眼的全是那个小泥团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

在打情骂俏的二人都没注意到,就在程溁躲的树后,山匪老三摸起地上的大刀,缓缓起身。

待谢迁反应过来时,老三已把大刀架在程溁脖子上。

这会儿程溁也不闹了,脑子飞速旋转着,心道,哎!真是不作不死,她不就矫情点了嘛,竟又被威胁到了小命,如今可咋办呢?

老三带着得逞的笑意,道“爷知道你是硬茬子,但你的女人在我手上,自古美人膝便是英雄冢,若是个识趣的,便在身上捅十个、八个血窟窿,爷便放了这美人县君。”

谢迁脸色淡淡的,眸子闪过一抹戾色,握起了湛泸剑。

程溁瞧着谢迁举起手中的剑,对着他自己划了去,即刻呼喊道“迁表哥你可千万别听这山匪的啊,我刚生你气是假的,你要是倒下了,第二个死的可就是我!”

谢迁听得心头一暖,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别怕,不过是一介匪类而已,还不值得……”

随着谢迁话落,山匪老三应声倒在地上,双目圆瞪,死不瞑目,在老三还没看清,谢迁如何出手时,便已没了生的气息。

大刀缓缓落在地上,没了束缚的程溁,忍不住蹬着小腿儿,猛地扑到谢迁怀里,嗡声道“吓死宝宝了,我以为我又要死了,呜呜!”

缓过劲后,程溁用余光偷偷的回首瞧,但见一个小石子,直接穿过老三的太阳穴,脑浆流了出来,

随即程溁抹了把脸上未干的泪水,矫情道“哎呦,好恶心!当着我的面这么残忍好吗?”

谢迁眸子里满是宠溺,温柔的哄着道“乖,别看,迁表哥后面便不杀人了,仅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这些人定要给村民们个交代。”

“好吧!”程溁说着便拿小肉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子,她觉得自己吓得都快有心脏病了。

谢迁刀起刀落,便把山匪们废了,即刻抱着程溁飞身去了药泉湖,梳洗干净。

这一刻,当程溁再次泡进药泉湖,感觉恍若隔世,不由得感叹了一会儿,便用手捂着鼻子,嫌弃道“迁表哥也洗,身上都沾了泥灰,臭!”虽然只是沾了一点她身上的腐泥,但也真是够臭的,哎!也不知自己刚刚有多臭气熏天。

谢迁会意后,这回也不敢走远了,躲在大石后听着程溁洗澡的水声,这才脱下衣裳,泡了进去,仔细的搓洗着,溁儿不喜欢血腥味。猛的一瞧,竟在大石上发现了莲花佛珠,这可是大悲禅院玄和方丈给溁儿的护身符,当时方丈嘱咐过,绝不可离身的。

程溁梳洗后,身上的衣裳有泥还不显,反正全身被泥糊着,但这一起干净了,才发现自己穿这身简直就是丐帮长老的打扮,完美诠了窟窿衫的造型。

估计是在坠崖时被藤蔓刮开的,还好昨日自己为了送谢迁出村子,而刻意保持仪态,大热天还穿了里衣、中衣、外衫,有了三层衣裳的遮挡,如今皮肤只是青紫,并未割破,哎!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迁赶紧脱下小人儿的湿衣,把自己的衣衫给程溁披上,即刻抱着小人儿回了狼洞。

狼洞熟悉的一切让程溁有了安全感,见了温暖的被窝,赶紧钻了进去。

谢迁心疼给程溁压好被角,便去羊棚挤了一桶羊奶,去厨房煮沸,加入茉莉花茶,过滤出茶渣。

晾凉后,回了狼洞,把程溁从被窝里挖出来,用手臂圈住。

慢慢喂给小人儿喝,道“渴坏了吧?先喝点羊奶,溁儿每天必是喝足八杯水的,但今日嘴唇都有白皮了。”

程溁累的连眼皮都睁不开,含糊道“嗯嗯!迁表哥也喝。”

听后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将刚刚在药泉湖捡的莲花佛珠重新戴在小人儿手腕上,道“以后可不许在忘了,知道吗?”

“哼哼!我又不是故意的。”程溁不满的把身子翻了过去。猛地睁眼,继续道“对了,村里的事儿,报官了吗?”

谢迁缓缓解释道“官府已经来人了,来了还不少。但不是迁表哥报的官,是我上山的时候,远远望去,瞧见骑着马的官差过去了。”他那时哪有心情报官,他不杀官就不错了。

程溁想着历历在目的残尸,含泪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能让乡亲们曝尸荒野,安葬费咱们按士兵的三倍,给他们的后人,若是没有后人了,便放在棺材里,做陪葬品,都是辛苦劳作的,凭着汗水吃饭的质朴人,如今真是太无辜了。”

谢迁眸子溢出宠溺,低声道“好。”

程溁偷偷抹了把,不听话流下来的泪,道“对了,北山上的狐仙庙咱们给修缮一下,再在给旁边建个黄仙庙,让翠翠、大妞、二妞,帮着一起供奉香火。”

谢迁心疼的瞧着床榻上娇小的一团,道“好。”

程溁把头埋在被子里,嗡声道“再给大悲禅院所有的佛像重塑金身,披上金缕衣,再为这次枉死的村名们,供上千盏酥油灯。”

“好。”谢迁哪能不知道,小人儿在偷偷抹泪,善良的溁儿独自面对,那般地狱似的的场景,想必心中是无比愧疚的。

谢迁自顾自的脱了鞋子,钻进程溁的被窝,温柔的拢在怀里,轻声道“乖!不怕,不怕!迁表哥一直在,会一直陪着溁儿的。”

程溁嗅着熟悉的皂角味,把小脑袋埋了进去。

谢迁感受着小人儿的温暖,这才缓缓踏实下来,他绝承受不了,再次失去程溁,他一直知道程溁对自己有多重要,但直到昨日,他以为程溁被杀害了,更是抑制不住身上的戾气,有种见人就杀的冲动,想令世人陪着他一起痛,仿若堕入魔道。

若不是程溁残存的音容笑貌,还在他谢迁的脑海里,恐怕如今自己便去了金陵,暗杀程氏满门,还好自己没有被戾气吞噬,还好相信了溁儿福大命大,否则他就让溁儿失望了。

这样想着,谢迁也踏实的拢着怀里的小人儿,睡了过去,只是紧紧拢着的手臂,透露了他的不安。

二人一睡便是三日三夜,他们都累坏了,但这三日并不平静。

汪直本是和仪仗队一起心情愉悦的来余姚,但在途中便遇上有人喊冤,还是个秀才,叫王华。

这一听汪直顿时怒了,伏虎村被屠村了,无一人生还,但县丞谢恩却谎瞒说伏虎村闹了瘟疫,这才一整个村子都死光了。

但他汪直怒不可遏并不是因为谢恩谎瞒不报,而是那王华口中的无一人生还。

即刻便带着锦衣卫一起秘密奔向伏虎村,同时又从外省调来三千精兵,敢屠村的人,便敢刺杀他汪直这个传旨官,且都和谢家勾结在一起了,如此更是不能小觑。

待汪直赶到伏虎村,村中所有痕迹都被抹去,就连房屋都重新粉刷了。如此汪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得了瘟疫还粉刷墙不成!

程宅也是一如既往安静,只不过这回是死静。

连夜汪直请来外县的老仵作,和锦衣卫们把王华说的埋尸地慢慢挖开。

乍看之下,坑里面四肢齐全,无伤的尸首几乎没有,此情此景实在是骇人听闻。

竟连见惯死尸的老仵作都震惊了,忍不住老泪纵横。

汪直亲自牵着狼狗,寻找程溁的痕迹,他不担心谢迁,以谢迁的性格定会守在程溁身旁,找到一人,另一个也跟着出来了。还好一直都没有下雨,不然就是有狼狗也派不上用场。

众人跟着狼狗在荒草丛生中搜寻着,终于在北山断崖处找到了程溁的痕迹,即刻放绳梯下去,发现了那个百丈深处,那一小处凸起的平台,狼狗吻了又闻,在几簇干草上,发现了程溁的味道。

霎时,汪直心头一沉,令众人挖了。

他汪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心道倘若程溁真的溺死在这泥潭里,他这个做哥哥的便为妹子收尸,与程家的仇怨便是不死不休。

随着精兵吊着绳索开挖,共挖出十三具男尸,一具女尸。

汪直亲眼瞧着这些均不是程溁,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

老仵作见多识广,查看后,不禁再次心寒,道“这些尸首被泥潭隔绝了外界,虽然看起来就如昨日才死的鲜尸,但以老朽的经验,敢断定这样的尸首起码死了十余年了,这十三位男子尸首便是传说中的活人祭品,此男子们生前均遭受过虐待,颈部带有很深的伤口,咽喉均被割断,都是被杀害后埋入泥潭的,手段相当残忍,像是在进行某种祭奠。”

汪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疑问道“老仵作可知,为何这死了十几年,还如同鲜尸一般?”

老仵作站了起来,指着泥潭,道“汪大人自幼长在宫里自是不知,穷人家没有冰窖,常常把食物放在坛子里封好,放入沼泽,如此食物不腐、不烂、不臭、三年后都可继续食用。”

汪直换上以往淡然的神色,问道“老前辈可知这女子是谁?”

老仵作拿出摆在地上的镯子,道“老朽刚刚查看这女子死时的年岁在十四五左右,穿着华贵,尤其这玉镯,汪大人仔细瞧,这里面可是有字迹的。程……宽,字…荣…慧,后面还有生辰八字。”

猛地汪直被惊得直咳,道“咳!竟是程宽!没出闺阁横死的女子,的确不能葬入祖坟,但竟被溺在沼泽泥潭中,还被祭品镇压着,便说不过去了!”

抹了把额头溢出的汗水,老仵作解释道“这些死者均是身穿红色衣裳,双手、双脚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着,脚上还吊着一个大秤砣,双手反绑后还插入槐木剑,头朝下,脚在上,埋入泥潭隔绝外界。”

说着摸出腰间的罗盘,老仵作继续道“这是茅山法术里禁术的一种,此方位是宝地,也是大煞之地,这些男子都是用来克制这具女尸的,这女尸可以看出身穿的是红色嫁衣,凤冠霞帔极尽奢华。

这种人死前若是有怨气,定会化为厉鬼索命,这些男子的魂魄便是用来镇住这女子的极阴之气的,如此便不会索命到被女尸怨恨之人的身上,就算女尸的怨气再大,也只会是一些旁支,这阵法就如同给厉鬼遮了眼。”

汪直疑惑,问道“难怪这些尸首都被裹上层层的油纸,老前辈见多识广,晚辈还有疑问,既然穿上嫁衣,凤冠霞帔在特殊情况下,有冤情便会化作厉鬼,但为何这禁术非要再杀十三人,也不给这程宽换下嫁衣?”

老仵作洗着手,道“能有资格给这种女尸换衣的人,必须是至亲,其他人就算换下嫁衣,死于非命不说,也没有任何用处,说不得,还会变本加厉的承受这厉鬼之怒火。”

汪直挂上冷笑,道“恐怕当时那些所谓的亲人已被这厉鬼,吓得魂飞魄散,躲还来不及了,又如何敢换下这嫁衣。”

说着老仵作便用磁石在女尸头顶,吸了什么出来,继续道“果然如此,这额头上被人插入了引魂针。”

在旁边仔细看着的汪直,差异道“前辈可知为何而祭祀?”

老仵作皱眉道“红衣属火,坠魂砣属金,槐木剑属木,泥潭属土,此处为北山最北属水,此女玉镯上的生辰八字,又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老朽实在不好说。”

汪直点头道“今日之事真是劳烦老前辈了,晚辈定会如实禀报给圣人。”

(83)加封郡君

自从睡在狼洞里,程溁便开始低烧,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偶尔对她笑,有时又在对她哭,仿佛在说什么,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

有了失而复得的程溁陪伴,谢迁如今依旧是胆战心惊,他真的怕了,心道“溁儿是吓坏了吧,那泥潭与世隔绝,就算是他都察觉到了阴气极重,何况是自幼眼尖的溁儿。”

昏睡三天三夜的程溁在谢迁的照顾下,终于下了床,穿上谢迁给新手做的齐腰襦裙,只是消瘦的小脸儿没什么血色,憔悴了些许。

程溁皱褶小脸,嘟囔道“迁表哥,我害怕,晚上总是梦见穿着嫁衣的女鬼。”

谢迁扶着小人儿走出山洞,道“乖,咱不怕,一会咱就先回村把丧葬费出了。”

程溁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我藏在密道里金的银珠宝,没被那山匪动了嘛?”

谢迁淡笑道“李大乡绅造的密道这么隐蔽,除了溁儿这个博学多才的奇女子,那群山匪怎么可能会找的到。”

程溁忽然感觉脑袋一股眩晕,道“别夸我了,哎呦!我脑仁疼。”

谢迁把小人儿举了起来,道“来迁表哥扶着,骑到乌漩背上。小心,慢一点!”

程溁趴在马背上,想起坠崖时自己本能的使劲拽毛的那一幕,嘲笑道“呵呵!乌漩让我揪秃的那一撮,还没长出毛来了,这会都不俊了,哎,乌澞都看不上你了。”

谢迁扶稳了小人儿,打趣道“这才有个性,乌漩是不是?”

乌漩喘着粗气,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咴儿,咴儿!”

乌澞也不用招呼,屁颠屁颠的紧随其后,二马二人有说有笑的回了伏虎村。

待二人刚出现在土路上,便被锦衣卫暗哨发现了,即刻回去禀报汪直。

汪直听后,发青的黑眼圈都掩盖不住喜色,道“做的好,有赏,重重有赏,将县君和谢迁一起接到县城。”

话落指着王英道“你们在九重楼设好香案,用圣旨给县君去去晦气。”

王英即刻说着讨喜的话,道“是大人,县君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贺!”

汪直爽朗一笑,道“叫上余姚最好的厨子,一起去九重楼,咱家要宴请县君!”

待二人来了城门口,但见整齐的士兵夹道欢迎,还有仪仗队齐刷刷的奏起欢乐,顿时程溁一扫之间的萎靡,脸上重新有了精气神,她两辈子还没这么威风过了,不禁脑子发飘,懵懂的被请去了九重楼,稀了糊涂便跪在香案前。

只听汪直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溁仙县君,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敦睦嘉仁,着即加封为溁仙郡君。

朕又闻溁仙郡君,克佐壶仪、轨度端和。

特赐:金绣云霞孔雀纹、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织锦皮毛斗篷、黄金百两……

并赐:撒花纯面百褶裙、苏绣月华锦衫、四喜如意云纹锦锻、挑丝双窠云雁装、碧霞云纹霞帔、琉璃百花链、牡丹幻影镯、傲雪冬梅枕……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程溁聚精会神的听着,给她赐的这堆衣裳,心道,她给万贵妃送了一件水钻霓裳,哄得朱见深给了自己十几件新衣,不错!赚到了,且她又连升两级,从正五品县君升到正四品郡君,不枉她做树脂花,做得白嫩的小手都烫肿了,值了!

程溁虽然懵,但依旧礼数周全,高呼道“谢主隆恩,溁仙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并磕头伏地,三叩九拜后,双手接旨叩谢隆恩又三称万岁,这才谦卑恭敬的双手接了圣旨。

汪直笑道“恭喜,溁仙郡君。”

程溁在接旨的瞬间,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迫不及待的告状,低声道“直哥哥,还能见到你可真好,我差点被害死了!”

汪直脸上笑的依旧淡淡的,只是眸子里溢出戾色,虚扶程溁,回了九重楼,道“郡君若是死了,直哥哥便让谢迁进宫做太监,随后我们兄弟一起去祸害程氏满门,令这世间不再有笑声。”

程溁狡黠一笑,道“这个主意好,一起霍乱天下!”

汪直淡笑道“里面厨子都是余姚最好的,想吃什么随便点,直哥哥请客。”

程溁踏着愉悦的步伐,道“好咧!”

程溁在众人的目光下,美滋滋的进了九重楼,故地重游的感觉真好。

小二即刻上前,招呼着众人。

程溁找了个挨着窗的位子坐下,笑得露出小虎牙,道“文思豆腐,蟹黄汤包,狮子头,三套鸭,雪花蟹斗,响油鳝糊,无锡肉骨,无锡排骨,松鼠鳜鱼,桂花糯米藕,糟烩鞭笋,彩熘全黄鱼,锅烧河鳗,再来个冰糖甲鱼给我补补身子!先上这十四个菜吧!不够我再要。”

汪直打趣道“郡君这是要吃穷了直哥哥啊?”

程溁狡黠一笑,道“不是你让人家随便点的嘛?嘻嘻!人家这几天一直低烧,都怀疑我这是吓掉了魂,可要好好补补。”

汪直瞧着生龙活虎的小肉团,哪里像病容,逗弄道“郡君看您皮肤白的,出门还带个幂蓠,不知道的还以为郡君是多守女训,其实直哥哥和迁哥儿都知道,郡君是怕晒黑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防晒,呵呵!防晒。其实妖魔鬼怪都怕金乌,要多晒金乌,最好再练个武,鬼怪怕臭汗。”

程溁翻着白眼道“戴幕蓠也被笑话,街上的姑娘都戴好不好,笑话我有意思嘛,真是的!”

汪直淡笑道“郡君坠崖可是掉入那个小泥潭了?”

一听这话,即刻程溁就小肉手拍拍心脏,一脸忌惮,道“是啊!可真真是九死一生,想起来我都心有余悸。”

汪直不禁担忧,道“郡君可想过,山崖这么大,为何这么巧,郡君便偏偏坠入这么小的泥潭之中。”

程溁臭美着,笑道“还能为什么,本郡君福大命大呗!”

汪直心中不由诡异,道“倘若直哥哥告诉郡君,您坠崖的那小泥潭里面挖出十三具男尸,一具女尸呢?”

程溁不以为然,道“直哥哥你鬼故事讲的真好,可本郡君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才怪了,切!”说着翻个白眼,大快朵颐起来。

“这蟹黄汤包真好吃,皮薄如纸,吹弹即破。”程溁说着便不待汪直回答,道“直哥哥你的怎么不吃,那人家就勉为其难的替你吃了哈!”

汪直爽朗一笑,摇头道“呵呵!吃慢点,蟹黄汤包外面凉,里面热。”

王英刚拿了绍兴黄酒进来,便瞧见这一幕,溁仙郡君把汪大人都要到嘴巴里的吃食夺走,随后汪大人一脸宠溺,如邻居大哥那样温柔,王英不禁摇摇头,把酒上好,便退下。

汪直淡笑道“这是直哥哥从绍兴府特意捎来的,地道的陈酿。”

“本来人家都想好再也不喝酒了,但盛情难却啊,人家便勉为其难的喝点吧!”程溁目光灼灼的盯着酒瓶,继续道“迁表哥不会介意噢?”说着不待谢迁回答便自饮自酌,道“咋,好辣,不是应该是甜的嘛?受不了这味儿。”

汪直被逗的心情大好,道“哈哈!这绍酒老酒主要有加饭、善酿、香雪、元红这几种,刚刚郡君喝的可是口感最辣的一种。”

谢迁把小人儿手中的酒拿了过来,道“溁儿,乖!不许吃酒了,多了对身子不好。”

程溁憋憋嘴,道“哎,不喝酒了,小二哥,给我开坛子陈年酸梅汤!”

小二哥一脸尴尬,道“回郡君的话,咱这酸梅汤哪有陈年的……,那要不要加冰?”

程溁笑眯眯,道“要冰……”

谢迁淡淡对小二哥,插话道“不要冰,陈年便是加陈皮,快去吧!”

汪直捂着嘴笑个不停,道“呵呵!咱们郡君果真非同凡响啊!陈年便是陈皮,高,实在是高,呵呵!”

程溁啃着无锡肉骨,翻了个白眼,道“这叫幽默风趣,你个土老冒儿。”

这下汪直笑的更开心了,仿若不是在骂他,而是夸奖他,道“郡君,果真心明眼亮呵!”

谢迁拿着玉碗给程溁盛了半碗,道“溁儿,再吃点文思豆腐,别总是吃肉。”

程溁把玉碗接下放到一旁,连个眼神都不给那玉碗,道“那个文思豆腐是留着吃腻了肉,才吃的,乖!给我夹个雪花蟹斗,还有松鼠鳜鱼也要。”

谢迁宠溺道“好。”

程溁把吃食塞进嘴里,咽下道“这么点哪够,喂猫呐?再夹点,要不是离我远,人家才不要你夹呢!小气吧啦的。”

谢迁解释,道“溁儿你才大病初愈,不能食这么多。”

程溁睁着眼说瞎话,指着自己的食碟,道“我食什么了,我啥也没食,碟子都是干净的,连个渣子都没有。”

谢迁眸子满是宠溺,心道‘菜品根本没沾到食碟,便进了那小嘴,若是食碟脏了才怪。’

汪直笑道“郡君,您看桌上的菜,我和迁哥儿可还都没动筷子了,但是明显这每个碟子的菜色都缺角了。”

程溁又吃了几筷子响油鳝糊,得空这才道“盘中菜色都挺圆的啊!直哥哥你眼神有问题,记得要看大夫!”

汪直瞧着程溁那握着筷子,本是白嫩的小肉手,结着的血痂,心疼道“好好好,郡君说的是,直哥哥眼神有问题,迁哥儿小气吧啦的。”轻酌了口绍兴黄酒,继续道“对了迁哥儿,你又中了案首了,如今已是秀才,恭喜!”

谢迁眉毛微微一挑,笑道“我瞧直哥儿的官服也不同了,是又高升了吧!同喜,同喜!”

汪直目有暖色的瞧着小肉团,道“呵呵,这还要托郡君的福呢!如今我可是稳坐圣人第一红人的位子。郡君这次可又有什么新鲜东西,圣人和贵妃娘娘都是很期待呢!”

程溁点头,吃了筷子狮子头,这才道“我有个基塘农业的方案,食毕写给直哥哥,大概是这样的,在低洼处挖筑池塘,饲养鱼虾,并种植菱、藕塘。挖出来的淤泥,在塘边填筑成宽平高亢的田地,种植稻米或甘蔗。田边则是填筑稍高的基堤,栽种桑树或蔗树基。

以农作物的残渣,以及蚕粪、蚕蛹养鱼。鱼虾捞捕后,挖取塘中的淤泥或利用糖厂的滤泥补充田地的肥料。”

小嘴儿又啃了口无锡排骨,继续道“基堤上种植果树、甘蔗、桑树、花卉这些农作物,如此既能防洪,又能多些百姓吃饱饭,而农作物在加工过程中产生的物料,尚可投入池中作为饲料,这便是基塘农业。”

汪直张口结舌,道“郡君此法可与别人说过?”

程溁摇头道“这几日刚想出来的,还未来及与任何人说呐!”

汪直赞叹,道“郡君若是男儿身,直哥哥便举荐郡君为官,此乃大才啊!我幼时也是看过长辈们种田的,觉得甚是辛苦,还生活贫困,食不饱,寝不暖,但若依靠郡君之言,便有了富农一说,圣人也无需再为国库空虚而忧愁了。”

程溁喝了口常温的酸梅汤,道“我希望直哥哥可以说服圣人,给如此做的农家免除三年税收,也可以先试几个村子,让农户自愿做,待农户们看见收益的差距,便会争先效仿的,官家绝不可用强。”她最担心便是会影响汪直的名声,毕竟汪直这心狠手辣的名声是如雷贯耳。

汪直瞧着程溁担心自己,心里暖暖的,道“郡君放心,直哥哥现在脾气已经好很多了。但免除三年税收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算圣人同意,那些文武百官就要闹上天了。”

程溁从行李里取来个小瓷瓶,给汪直倒了一杯,道“哎!我这次就当为了百姓,辛苦一次吧,自从死里逃生,人家也把某些事看开了,我这里还有个给酒蒸馏的方子,直哥哥尝尝这个酒,也算是我自己酿的吧!”

程溁用小肉手沾着酸梅汤,画在桌子上,继续道“这种蒸馏器是柱式的,内部均分为几层,每一层都有盘子,这些盘子上有许多孔眼,酒水和蒸汽都可以在蒸馏器内上下自由流动,酒水被加热后,上升的蒸汽被迫穿过这层液体时产生沸腾,继而又迫使蒸汽穿过上一层盘子再往上流动。

每一层都在进行这种小型的蒸馏,再一层层的往上连续蒸馏。随着每一层的蒸馏,酒精浓度在不断增加。倘若有足够多的层数,柱式蒸馏器便可蒸馏出近乎纯净的酒精。”

汪直轻轻抿了一口这酒,惊叹道“酒色清澈,口感醇厚,这酒竟比御酒的品质更上佳。”

程溁得意的笑,道“不同的蒸馏层数,可以用来饮用,再纯些的酒精便可以用来清洗伤口,如此便可减少破伤风,伤口流脓等病患,这种方法可以让那些武人在减税上闭嘴了。”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文官嘛!肚子弯弯绕绕比较多,咱们可以卖他们酒吃,把银子用来贴补贫下中农。”

汪直淡笑道“呵呵!朝廷并没有郡君您想的这么简单,但直哥哥可以试着做,有些事儿,有些话,则需要圣人主动说出来,才可事半功倍。”

低声继续道“这次程家将村中大棚蔬菜的方法献给圣人,圣人心中本是对郡君的欣赏也打了折扣,幸亏贵妃娘娘穿着水晶霓裳,带着树脂花被圣人瞧见,顿时惊为天人,这才重新加封了郡君。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圣人又令程信请辞尚书之位了,但其后圣人又拒绝了请辞文书,郡君可懂?”

程溁啃着三套鸭的腿,道“懂什么?我的理想很简单吃饱喝足,没人欺负便足够了,这些帝王之术太烧脑了。”

汪直淡笑道“呵呵!郡君的想法说来简单也可简单,要说难也是真难,这蒸馏酒方定会打破如今大明酒水生意的平衡,若没有圣人,咱们必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由得顿了顿,继续道“郡君可知这次屠村,被谢、程,二家做成什么样子了?”他知道真相很残忍,但依旧要如实告诉小肉团。

程溁理所当然,道“县丞大人我是了解的,当然是找线索,追查到底,给枉死的村民们报仇!”

汪直冷笑,道“郡君,您不了解,这几日我的探子日日来报,得知谢家和程家早在十日前便达成协议,谢家答允对此次的事袖手旁观,甚至还给抹平痕迹,只是谢家没想到程家找来的竟是这群山匪,将整个村子鸡犬不留。”

程溁摇头,道“怎么会这样!县丞大人竟会如此?”她不相信那个幼时对她有说有笑的和蔼世伯,会变成这个样子。

汪直淡淡道“不仅如此,谢家还把这次屠村记载成了瘟疫,上报朝廷,一律焚烧尸首,只不过执行的黑濯不忍心将枉死的村民们挫骨扬灰,这才掩埋了起来,直哥哥这才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程溁结舌,道“竟是如此!”

汪直冷笑道“不仅如此,谢家连夜便把迁哥儿留下的活口,令心腹衙役一剑割喉,若不是在万丈崖底,寻到那几个被迁哥儿挑断手筋脚筋山匪,直哥哥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程家主使的此事。就算再追根究底,也仅能查到是谢家为了掩盖失职,才罔顾礼法,如此那罪责可就被乎其微了。”

程溁低叹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迷。”

(84)心宽

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绚烂在天边的赤霞映入小楼。

程溁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闹得一夜没睡好,疲惫的很,穿着自制睡衣,用着谢迁给打来的井水洗脸。

猛地程溁声嘶力竭道“谢迁,谢迁!”

但见谢迁如一道幻影,把脚一抬,浴房的门应声而道,踹门而入,道“溁儿!那嫁衣女鬼又来了嘛?”

程溁扑进谢迁怀里,回首指着盆,道“我刚准备洗脸,便在浴盆里瞧见自己的脸变成那个嫁衣女鬼的脸了,我是不是要被附身啦,呜呜!”

“事不宜迟,迁表哥带溁儿去找玄和方丈。”谢迁说着便给穿着睡衣的小人儿穿好襦裙。

这时汪直也问声进来了,道“郡君可是有刺客。”

程溁水汪汪的杏眼,含泪道“要是刺客就好了,这么多高手在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刚才我要洗脸,便摘了莲花佛珠,借着水影一照,自己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女子,带着凤冠霞帔,身穿嫁衣的模样!”

心有余悸,继续道“是不是因为全村都被屠杀,伏虎村便成了凶地,连我的小楼都不能住了?这个小楼是我住过最顺心的地方,我好舍不得!”

汪直想起老仵作的话,劝阻道“迁哥儿,这地方是不能住了,绝对大凶,这次不能再纵容郡君了。”

谢迁瞧着程溁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疼极了,道“直哥儿有话但说无妨。”

汪直决定把真相挑明,问道“郡君,可记得那嫁衣女鬼长相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溁回忆道“长的挺漂亮的,具体我也没敢细看,哦!对了,印堂出有一颗朱砂痣。”

汪直微微点头,道“这就没错了,那嫁衣女鬼便是郡君的嫡亲姑姑程宽。”

程溁委屈道“呜呜!那为什么要找我啊!”

汪直满是愁容,道“我听老仵作说,程宽如今已成为厉鬼,郡君是和她血缘唯一亲近的女子,若是可以程宽便会借你的身子去复仇。”

程溁哽咽道“呜呜!咱们快去大悲禅院,快去!”

汪直安慰道“郡君莫怕,您的莲花佛珠是鸿渔法师所赠,玄和方丈佛法已是高深莫测,何况是玄和方丈的师傅鸿渔法师。”说着几个人便出了院子。

程溁一手抓着谢迁,一手拽着汪直衣袖,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道“呜呜!我不要一个人坐马车,你们陪着我!”

谢迁轻拍着瑟瑟发抖的程溁,道“溁儿,不怕,不怕!”

三人齐齐上了马车,王英在前挥着马鞭,赶着马车一路狂奔,马蹄扬起因久不下雨,而干旱的黄土。

禅院的钟声不觉入耳,马车顺着大悲院码头停下,众人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踏着青石台阶,缓缓走向大悲禅院。

但闻周边的叫卖声不停。

“美味爽口、滋补益寿的桂花糕哟!”

“开胃、养颜、增智的冰糖葫芦哟!”

“洁白带甜的菱粉糕呦!补脾胃、强脚膝、健力益气、行水、去暑、解毒菱粉糕快来买哟!”

“润肺生津、美味亦赊的杏仁茶哟!吃了一碗,想第二碗呦!”

“清热解毒,保肝益肾,消夏的绿豆糕哟!不好吃不要银子哟!”

“好吃又好看的面人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程溁一瞧见好吃的,顿时把女鬼忘到九霄云外,笑道“瞧着不错哈!咱们还没吃朝食了吧,想吃哪个本郡君请客。”说着便去买了几份菱粉糕、绿豆糕就着杏仁茶吃了起来。

谢迁、汪直相视一笑,也要了杏仁茶吃了起来。

卖杏仁茶的阿婆,笑道“姑娘您长的可真气派啊,老婆子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了!”

程溁笑道“多谢老婆婆夸奖,您的手艺很好呢,定会生意兴隆呐!”

这阿婆并不知程溁的身份,忍不住赞美,道“这都要托溁仙郡君的福,是郡君建庙让我几个儿子一起去做工,这建黄仙庙和修缮狐仙庙给的都是双倍的银子,还是日结,从不拖欠工钱,老婆子我这才有的本钱做些吃食生意,要不就今年这个光景,我们农家哪能吃的饱饭啊!”

程溁试探着,问道“呵呵,溁仙郡君果真很好吗?”其实她就是想听听,别人口中的自己。

阿婆把老脸笑得满是褶子,肯定道“这个自然,不仅人漂亮,还心地善良,是个活菩萨呐!”

程溁拿出一两碎银子,放在桌上,道“这银子不用找了。”听了别人称赞自己,心中舒坦了。

阿婆不肯收,摇头道“哎呦姑娘,这可不行,我这两份才五文钱,您四份总共这才十文钱。”

程溁笑着摆摆手与谢迁、汪直、王英,快步进了大悲禅院的山门。

这时,一面善的小和尚从内堂迎了出来,道“郡君怎么亲自来了,我们寺院有了您行善将佛像重塑金身,又披上金缕衣,还为这次枉死的村名们,供上千盏酥油灯。这可是莫大的功德,小和尚可是日日都予香客们传颂呢?”

程溁瞧着大殿,笑道“小师傅今日香客怎么这么多,还添了卖吃食的小贩,我记得原来咱们禅院是很安静的。”

小和尚满面荣光,笑道“这可都是托郡君的福,百姓们都觉得您是仙女下凡,被您认可的禅院,也定是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的,这才口耳相传来咱这沾沾佛光,这些小贩的吆喝,还都是我师傅亲自教的呐!”

程溁被这样赞美,顿时忘了来意,心里美滋滋的道“小师傅辛苦了。”

谢迁不由得担心,上前一步,道“小师傅可否帮着通传一下玄和方丈,我们有要事来求见方丈大师。”

小和尚满面笑意,道“别人自然不可,但郡君可是我们禅院的大善人,如今咱们禅院大部分香客都是从外省特意过来的,一来便是百两香火钱,我们方丈又用这些银子施给病重的人,做药钱,如此功德也是有郡君作为源头的,师傅说这都是大功德,可增加寿数呢!”

说着小和尚跑进院子,叫唤道“师傅,师傅,郡君亲自来了,您快来啊!”

禅房里面传来浑厚的声音“请进。”

进了禅房,程溁弱弱道“玄和法师安好,信女程溁,求您帮帮我,我就要被厉鬼当成替身了。”

但见一缕晨光下的玄和方丈,双手握着佛珠在草席上打坐,衬得更是佛光普照,此时淡淡的看着走近的众人,和蔼笑道“郡君安好,且听老衲说来,复次普广,若未来世诸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

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弟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程溁疑惑的眨着双眼,道“方丈大师,信女不懂啊!”

玄和方丈和蔼笑着,缓缓道“郡君莫急,且静心听来。复次比丘,知业果报,观饿鬼道。饿鬼所住,在何等处,作是观已,即以闻慧。观诸饿鬼,略有二种,何等为二,一者人中住,二者住於饿鬼世界。是人中鬼,若人夜行,则有见者,饿鬼世界者。住於阎浮提下五百由旬,长三万六千由旬,及馀饿鬼恶道眷属,其数无量恶业甚多,住阎浮提,有近有远。”

程溁疑问道“啊?”

谢迁轻抿着嘴角,道“玄和方丈,麻烦您用我等俗人的方式来解答?”

顿时玄和方丈把话题一转,笑道“郡君莫怕,金刚经里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即相非相,即见如来。您是受真龙天子亲封的郡君,那厉鬼本是进不了您身的,正因郡君怕了,才导致灯火弱了,那厉鬼才会乘虚而入。”暗叹:这文曲星转世的谢迁他可招惹不得,俗话说神鬼怕恶的,佛祖诚不欺我啊!

程溁顿时觉得的脑子不够用,懵懂道“灯?”

玄和方丈淡笑,道“人的身上有三盏灯,一盏在头上顶着,另两盏在肩上。鬼也只是众生之一罢了,既是众生之一就有我执,一些人死去之后会执着于前世的摸样习气,在鬼道成鬼。”

程溁经这一提醒,也想起来了,遂道“我以前也听过,这事儿的。”

谢迁不由关心,道“法师此事该如何化解呢?”

玄和方丈摇头道“此恶鬼早就失了本心,若是我师傅鸿渔法师还在世定可化解,但是老衲我如今却是不可说……”

程溁用小肉手摸着案子上的香炉,道“只要我不怕就没事了吗?那厉鬼便不会来吓我了吗?”

玄和方丈自顾自的说道“无始,一切世间如众生、诸法等皆无有始,如今生乃从前世之因缘而有,前世亦从前世而有,如是辗转推究,故众生及诸法之原始皆不可得。故说:缘起,生灭,轮回。”

程溁目光灼灼,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被谢迁拦下。

谢迁把程溁小肉手中的香炉,放回案子上,道“多谢玄和方丈指点,晚辈明白了。”

“啊?”程溁迷迷糊糊的便被谢迁拽走了。

出了禅院的门,汪直迎了上来,道“如何?”

谢迁淡淡道“玄和方丈让我们去找源头,看来要去趟金陵了。”

汪直瞧着皱着小脸的程溁,道“郡君莫怕,直哥哥即刻安排仪仗队拉着那些酒水先行回京,随后便亲自护送你们去金陵。”

程溁憋憋嘴,嘟囔道“方丈啥时说让我们去金陵了?金陵那不是程家的地盘吗?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谢迁解释道“方丈说的缘起,生灭,轮回,不正是喻指去找源头吗?”

程溁嘟囔道“可我不想去,人家害怕。”说着便蹬着小腿,去大雄宝殿外的拜垫跪下,肃立合掌,行了头面接足礼,又当着众善男信女的捐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

后面的香客果真被带领的又捐了些香火钱。

程溁这才不情愿的回到谢迁身边,一起下山。

汪直瞧着程溁这个委屈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低声道“郡君是被吓破胆了吧!那林淑清都把郡君欺负到这个份上了,还装乌龟呢?”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可我怕再连累别人枉死啊!”

汪直觉得自己把话说过了,哄着道“郡君莫怕,直哥哥这次再调集些精兵,一起去攻打金陵龙王山的山匪,灭了他们的老巢,为枉死的村民报仇,再以此给兄弟们请功。”

程溁疑惑道“金陵龙王山的山匪不是才几千人嘛,为什么几万精兵都供不下?”

汪直回忆着探子传来的消息,道“龙王山地处偏僻,群山万壑、交通闭塞,野蛮剽悍,山匪不仅多,且不是固定住在一座山,而是轮着山头住。如有探子在某处洞穴,发现了山匪,待剿匪精兵以日夜兼程赶到,山匪却早跑了,将士只好扑空。

且类似这样的事,不只发生一两次,而是多次,龙王山素有半水半分田的说法,土地贫瘠,连着天灾不断、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不少外省的山匪、响马也都聚集在龙王山落草为匪。”

程溁眸子滴溜溜一转,道“咱们可以围而不攻,放火烧山,困死山匪。”

汪直摇头道“此龙王山为天险,四周寸草不生,更不烧不起火,也正因为此地贫瘠,山匪马术奇佳,骑术不亚于骑兵,甚至更佳,官府才不愿意倾尽物力、财力、人力来剿灭山匪呐!”

程溁愤愤道“那就让山匪这么为害一方?”

汪直挑挑眉,无奈道“这群山匪狡猾的很,最是欺软怕硬,专门捉一些富商劫财,害命,对官家子弟这些硬骨头从不招惹,不!唯有十四年前那一次,劫了兵部尚书的嫡女程宽,除此之外极少下山劫官宦世家。”

程溁憋憋嘴,道“我这个厉鬼姑姑真是没法说了,谁害的她,便去找谁寻仇好了,为何偏偏老是吓我,真是个欺软怕硬的!”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那还可以给山匪们截断水源,投毒啊?”

汪直拿着王英递过来的地图,指着道“龙王山为何称为龙王山,群山万壑虽然不长庄家但是水源充沛,山里水源多的很,顶多毒死几个小喽啰,遂山匪根本不在乎官府投的这点儿毒。”

程溁目光灼灼,道“但今年雨水极少,庄家都快枯了,我就不信那龙王山水源还是丰沛。”

汪直点头,赞赏道“直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借此天时地利,咱们一鼓作气,凑个人和。”

程溁不禁担心,道“但是动用军队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要请示圣人,我并没有小瞧直哥哥的意思,只是担忧直哥哥担责任。”

汪直摸出袖子里的小东西,递给程溁,道“郡君瞧这是什么?”

程溁眸子顿时一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鸽传书?”

汪直笑道“这正是宫中御鸽的信桶,郡君果真见多识广,只看这个尾指大的小桶,便知是用于飞鸽传书的。”

程溁傻笑道“呵呵,蒙的。”她是没见过,可上辈子电视里见过。

汪直瞧着程溁的傻样儿,继续解释,道“圣人对山匪屠村的恶性,极为恼怒,但还是给程信这个这个老臣,最后的颜面,令程信再次请辞,并已经准奏,正在交接手头的事务。但对程克勤却还是惜才,又加上咱们没有程克勤参与的证据,是以此事并未把程家连根拔起。”

程溁缓缓道“是程信联络的山匪嘛?”

汪直微微摇头,道“自然不是,一切证据指向林淑清和其女程克慧,但程信却连谢家的责任也一并全担下来了,用了一生军功保下了妻女和谢家。”

程溁冷笑着,讽刺道“呵呵!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啊!”

汪直劝慰道“郡君,程信愿意担责任是对此事最好的处置,否则还会枉死更多的人啊!”

程溁深思后,道“直哥哥说的是,只要程信卸下官职,林淑清便失去了倚仗,程克勤在朝廷的根基又未稳,程家如此便如失去了双腿,无法再自在行走于朝堂之上。”

汪直狡邪一笑,道“这次也是赶巧了,物证人证俱在,又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达天听,否则怎么可能顺利扳倒程信。”

程溁憋憋嘴,道“程信是为了程月仙才保下谢家的吗?”

汪直耐心的讲解,道“谢家的罪责本就不大,顶多一个渎职,圣人又是个念旧的人,哪里会真的严惩谢家,程信也是为了卖谢家一个好,不仅为了程月仙,也是为了程克勤在朝堂上多份助力,程、谢二家,如今可是即将有着姻亲关系。”

程溁关心道“程月仙和谢迊什么时候成亲?”

汪直回忆着探子的消息,道“本是定的待程月仙两年后及笄成亲,但如今把婚期提前了,定为两月后八月十四大婚。”

程溁笑道“呵呵!看来咱们去剿匪还能顺便吃个喜宴。”又能蹭饭了,她还没吃过大明的婚宴了,还能顺便给程家添点堵。

她本还想扮做谢迁的书童,去蹭个簪花宴,见识一下,但如今谢恩定是迁怒于自己了。

本应恭贺院试案首的人是络绎不绝的,但如今除了王华来庆贺一下谢迁,便没人来了。

是啊,谁会来被屠村的地方道喜呢!

(85)龙王山

风吹过夕阳,将天边也染成这枯黄。

走进金陵,深入龙王山,只见那儿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看不见一点绿色,乌鸦的叫声时断时续,在山中一遍一遍回响。

荒山野岭,人迹罕至,渺无人烟,一切是那么的萧条与没落。

谢迁和汪直席地而坐,说着这几日打探的龙王山的各种消息。

“当山匪,欢乐多,骑着大马把酒吃,搂着女人吃馒头,这便是山匪的山歌,他们主要就是靠抢劫和绑票弄银子。”

程溁坐在马车里,佯装不知的喝着羊奶,吃着自制饼干,悄悄把二人的话听个明白,哼哼!别以为她不懂,说不得她比这两人都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这话还特意背着她,哼哼!真是……

“人票被关在阴森的石牢里不许出去,所以有的人实在憋不住,就只能拉在裤兜里。有时候渴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硬挤点尿,尿在衣服上,再拧出来,用舌头舔舔来解渴。”

“按照山匪的规矩,绑票之后,当天,大当家浊山龙就派人去人票家里送信儿,要是对方家里不痛快交钱,那就坏了,人票基本就会被各种拷打折磨,甚至直接被撕票。”

“我这也打探出来了这事儿,将这人票衣裳扒光,绑在板凳上灌辣椒水,肚子鼓起来之后,再用杠子把水压出来,直到把这个人票折磨死为止。”

“我听说有一日抢劫到了一个富商老太太的马车,发现人家老太太手上戴个金镏子,但光捋又捋不下来,于是直接用砍刀,活活把老太太的手指剁了下来。”

“可不是!若是女子落在山匪手里,受到的折磨会更惨。去年山匪捉到几个不听话的姑娘,将她们轮强后,便用烧化的蜡烛油浇在她们下身上,将这姑娘们活活的虐待而死。”

“还有更惨的,哎!有人半路遇见山匪也被无端杀害的。龙王山有一个女匪首名叫火凤,时常带队出来抢东西。走到半路碰到一个孕妇,她就跟浊山龙打赌说:这老娘们怀的是小子还是姑娘?那个浊山龙说:一看那样子就是个姑娘。她说:我说是个小子。

然后火凤说不信,我给你打开看看。说完,火凤过去把那个孕妇一脚踹倒了,哗!地就把她肚子给划开了,把婴儿从肚子里拎出来一看,是个女孩,哗!地给扔了。跟浊山龙说了一句:晚上我陪你睡觉。”

“火凤在山匪里的传闻可不少,那年兵部带兵来攻打,火凤有一个半岁的儿子。上阵之前,她拎起孩子的小腿,喀嚓!一刀就给捅死了,只是为了上阵时不让孩子成为念想,亲生孩子,说杀就杀了。”

“我这还有个事儿,浊山龙本是抢了个富商的闺女,做了压寨夫人,后来逼着这闺女随山匪们操练,可这闺女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根本就无法跟上这些山匪的节奏,大当家的看着她晃晃悠悠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给捅死了。”

“对了,金陵龙王山的山匪马术和刀法是基本功法,这浊山龙和火凤传说其骑射技术精湛,激战中骑在狂奔的马背上任意自如,可以脚挽马蹬,身体藏在马腹一侧,将头从马项下探出,准确地砍杀敌人。”

程溁继续竖着耳朵偷听着,两个愤青说着罄竹难书山匪的恶行,她心中虽也愤怒,但并未亲眼所见,哎!就当看了场鬼子进村的电影了,就这样劝慰着自己,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了。

谢迁望着落日,淡淡道“咱们拌成富商,提前埋好伏兵,弄几车石头装着檀木箱子里,引山匪来袭。”

汪直轻抿着嘴角,道“这招儿兵部已经试过了,山匪的探子鬼的很,一次都没有上钩。”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那是程家有林淑清这个内奸,用溁儿的话说,山匪若是上钩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呢!”

汪直微微点头,道“那咱们就先试试。”

谢迁学着程溁的惯用伎俩,道“我再提前给山里水源下点药,最好将山匪藏起来的大粮仓,也能摸出方位。”

汪直皱眉,道“不成,大粮仓虽然诱人,龙王山的水看起来也是少了,但咱们没有内部地图,太危险了。”

谢迁淡淡道“我可是实打实的猎户出身,到了这种地方便如回了家,再说这里的人只有我轻功最好,就算被发现也能及时抽身。”

汪直犹豫不定,道“我再想想。”

这时程溁钻出了马车,举起小肉手,道“本郡君有话要说。”

汪直淡笑,道“噢?郡君有何高见。”

程溁笑着跑了过来,捡了块石子在地上画着,解释道“咱们不需要亲自去投毒,先安排龙王山的上游和下游,各用渔网拦截,之后给鱼儿身上挂上浓缩迷药。”

汪直疑惑道“那要如何保证山匪们,在适当的时机中毒?”

程溁在土里写着公式,道“经过计算后,用时咱把秘药放在树脂胶囊里,加入适量酒精,再算出鱼儿在水中的路程,胶囊所需溶解的时辰,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汪直皱眉,问道“要如何把胶囊拴在鱼身上,还能不被发现,毕竟山匪也不傻。”

程溁摘下头上的树脂彼岸花簇,道“咱们网来的活鱼用透明树脂粘在上面,也不需要粘的太结实,算好时辰,待鱼儿游道龙王山时胶囊自动脱落便好。”

汪直微微点头道“直哥哥看可行,郡君每次都是看似异想天开,实则胸有沟壑,至少这样不会打草惊蛇,人还安全。”

橘色晚霞下,程溁迎着风,轻举着彼岸花,道“我不希望再看见熟悉的人离开,这一战,我们可以在冷战场上对决。”

今夜程溁依旧睡在马车里,但她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次为了隐蔽,没有搭建任何帐篷,谢迁和汪直睡在马车顶,锦衣卫们则睡在大石上,遂她是这里唯一有私密空间的人。

本来汪直打算将程溁悄悄安置在金陵城内,但谢迁有了上次生死离别,坚决不同意,其实程溁也这么想,金陵那可是程家的地盘儿,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程家不会放过她的,备不住把她擒了,送给山匪,以此威胁谢迁、汪直。

汪直被二人这么一说,原本自信的心也是打鼓,便将程溁打包进马车,随身携带,这些日子程溁行车无事时,便研究把麻沸散中曼陀罗加大配比,再次提纯,放入透明树脂的胶囊里。

普通的树脂是不溶于水的,但可以溶于酒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遂不会制毒,但终于提纯出超级浓缩的秘药,为了防止被山里的人票也喝了这‘水’,她便只做了超浓缩的迷药,而并非弄那些见血封喉的剧毒。

谢迁敲门后,进了马车,道“溁儿,准备开始了,迁表哥悄悄把你藏进山洞里吧!”

程溁笑得甜甜的,嘱咐道“好,树脂胶囊要记得使用方法哦!”

谢迁背着程溁的包裹,道“这个山洞只有迁表哥和直哥儿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程溁快速偷吻了谢迁的脸颊,目光灼灼道“人家知道了,记得来找我哦!”红着脸,害羞的继续道“我在洞口撒了药粉,不要直接往洞里进哦!”

谢迁的眸子里溢出甜蜜,心跳加速羞红了脸,幸福的拥着程溁,吐气如兰道“迁表哥知道了。”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龙王山中最高峰的山顶崖洞周边,不时的有山匪巡逻。

寨墙外石塔楼上也站着哨匪,既隐秘又能很好瞭望四周,看似与大山融为一体,实则另有乾坤。

崖洞大堂内昏暗的烛火下,陈列着老虎椅、铁链子、弓箭、绳梯、麻绳、一排排的木桩和整齐排列的弓弩。

女匪首火凤身着红色劲装,一早便喝的醉醺醺,扶额道“老二他们这次算是栽了,落在锦衣卫手里,还把程家人给得罪狠了。”

山匪大当家的浊山龙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刺着的九只青龙张牙舞爪,整个人显得凶狠异常,拍着桌子,道“真是蠢死了,竟连一个小女娃都奈何不了!”

山匪探子小头目彪子,大步走了进来,道“大当家的探子来报,官府的人已再次安营扎寨。”

浊山龙眯着满是凶色的眼睛,道“老子怎么会担心他们,又不是没来过,去找林淑清打探消息,不然就把当年林淑清买咱们玩尚书嫡女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你要让林淑清明白,只有我好,她才会好。”

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继续道“慢着,再去找程克慧这个将军夫人,弄些军粮,咱们兄弟这次可是损失了四百人,一夜之间便被灭口,这个损失程克慧要给咱找补回来。”

彪子为难道“大当家今年整个南直隶都干旱,恐怕这个将军夫人不会轻易吐口。”

火凤冷冷一笑,不屑道“怕什么!她可是咱大当家的亲女儿,程克慧心里明白的很。”

彪子赶紧拍着马屁,殷勤道“大当家的威武,一次就让尚书夫人大了肚子,又给兵部尚书戴了绿帽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浊山龙满是横肉的脸色,挂上淫笑,道“还别说,这官家夫人的滋味就是不一样,还有那程宽也是老子开的苞。啧啧!不过可惜了,只睡到了林淑清这个妾,没睡到嫡妻荣氏,荣氏瞧着可比林淑清美多了。”

彪子谄媚的笑道“大当家的威武,霸气无人能及,但您睡了荣氏的女儿程宽,不是更嫩,更有滋味!”

浊山龙佯装不在意的挥挥手,眸子里掩藏着得意,道“老了啊!总爱回忆年轻时的疯狂。”

火凤的红唇一开一合,冷笑道“兵部的头子都给咱大当家的养闺女,程克慧和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程信好歹也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怎么就没发现?”

旁边掌管山寨马匹的蚂蝗,忍不住笑道“呵呵,估计是没亲自见过,咱大当家的脸吧!”

火凤说着又喝了一坛酒,妩媚笑道“哈哈!你们以后也学学大当家的,找几个当官的女人睡,以后自己的小崽子们,也能捞个官家夫人做做呢!”

蚂蝗想着那样的画面,便觉得很美,也吃了一坛子酒,笑道“哈哈,是啊,大当家的女儿可是从三品怀远将军的夫人啊!”

浊山龙睁开浑黄的眼睛,道“当闺女的就要养活老子,咱们定要趁着今年干旱,多多招兵买马,做个名副其实的山中霸王。”

崖洞外,传来探子的声音。

“报,大当家的咱们新入编的狗队四人,又偷着给山下的穷人送了粮食!”

浊山龙脸上的横肉一抖,冷笑道“可真是通人性的四条好‘狗’啊,竟然做了硕鼠,看来今日要把四狗变成死狗,以儆效尤。”

说着淡淡瞧着醉醺醺的火凤和蚂蝗,不满道“咱们山寨依天堑而建易守难攻,虽说不怕兵部,但也不可日日疏于管理,喝的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稳,如何弯弓射敌!传我令,敌兵不退,则不准饮酒,否则老子就把不长眼抗命的人,通通溺死在酒坛子里!”

火凤不情愿的站起来,道“得令,大当家的!”

蚂蝗谄媚的笑,道“得令,大当家的,咱们保证明日,就将那群孬种杀得滚回娘胎去!”

浊山龙混浊的眼珠子一瞪,道“别耍嘴皮子,看看缸里面的水全部都见底了,也没人担水,一个个把酒当水喝,平常就算了,这几日暂且给老子忍着,滚吧!”

蚂蝗一脸认真,道“得令,大当家的咱们之就去担水。”

彪子弯下身,边退边道“得令,大当家。”

火凤不情愿的出了崖洞,挥着手中的鞭子,发泄道“把寨中百口大缸全都给老娘打满了,打不满水便溺死在酒里!”

彪子扫了眼那丰满处若隐若现的蜜桃,笑道“是,火凤姐!”

蚂蝗色咪咪的笑,道“是,火凤姐!”

这二人便带着巡逻的山匪全部提着木桶去河中打水。

走了五里的山路,彪子抹了把汗,道“他娘的,怎么离咱们龙王寨近的河道,都没有水了?”

蚂蝗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爷记得好像有两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了吧?”

彪子解开上衫,扇着风,道“是整整三个月就没下过一滴雨,好不好,热死爷了!”

蚂蝗脱了上衣,抹了把汉,骂道“她娘了,一个臭婊子凭什么作威作福,使唤咱们男人!”

彪子笑骂,道“说的好像你没和火凤睡过似的,哎!看来咱们这次只能去龙藏河打水了,这条河可是通往龙王山外,若是被官兵趁机下了药,咱们可怎么办?”

蚂蝗眼睛一转,道“咱们可以看看水里的鱼啊!只要有鱼儿游,这河水便是无毒安全的水。”

彪子忌惮,道“那咱们可定要离藏龙穴远点,那地方可是年年都要给龙王娶媳妇的,爷我这么俊,可万万别把爷们也给抓了。”

蚂蝗脸上不屑的笑,道“蠢货你真以为是娶媳妇,实话告诉你吧,前年我好奇,那龙王是啥样的,便偷偷跟着那一年的龙王新娘过去了,我这走近一看啊!那哪是什么龙王,其实就是一条长着冠子的金色巨蟒,那巨蟒有十丈余长,浑身发着金光,看见新娘后,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圆房,而是张开血盆大口,连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了下去,咦!不过片刻后,金色巨蟒便把新娘的红衣和森森白骨,混着恶臭的粘液吐了出来!”

彪子不由得惊悚,道“不是说那金龙是保佑风调雨顺的金龙嘛?原竟是条食人的恶蟒!”

蚂蝗拿着衣衫扇着风,道“知道今年为什么干旱,没有丁点儿雨水嘛?因为去年的新娘太丑了,不仅膀大腰圆还满脸麻子。今年这个新娘,可是选了龙藏浦最美的村花,献给那‘龙王’做媳妇。”

彪子淫笑道“那金蟒不过一口吞了,要什么俊的!吐出的不都是白骨头,真是糟蹋了村花,留给咱们多好!”

蚂蝗眯着眸子,歪嘴笑道“爷也是这么想的,但那金蟒食人可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修炼,越美丽的女子阴气就越纯正,利于那些山精修炼。”

彪子色咪咪,道“今年的村花是谁,咱们要不先伺候伺候那村花。”

蚂蝗面色一凝,道“万万不可,前几年也是献了一漂亮姑娘给‘龙王’,但那姑娘跟咱山寨火凤似的睡遍整个寨子,这姑娘算个望门寡,则跟了半个村子的老少爷们,身上沾了男人的阳气,‘龙王’食后大怒,亲自下了藏龙穴,在那个村子的田地里,用它十丈余长的蟒身狠狠一扫,这下所有的谷苗全都被糟蹋了,最后村中从新送上三个新娘,这才算平息了此事!”

彪子感叹,道“你说这金蟒是咋知道的,为啥这么精?”

蚂蝗笑骂道“废话,肯定比那兵部尚书要精得多,要不怎会给别人养了娃儿,还不自知,哈哈!”

众山匪把二人的话听个明白,也一齐大笑起来,整个山谷回荡着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86)暗藏杀机

暮色茫茫,斜阳余晖返照山光水色,晚霞烧红了天空。

被上了老虎凳的狗队四人仿佛被遗忘了,就这样牢牢捆着,感受着双腿的剧痛。

蚂蝗热的要死,光着膀子,扇着风道“终于把百口缸都弄满了,可费了牛劲了!刚还想打条鱼,那鱼跑的也太快了,都成了精吧!”

彪子大碗喝着绿豆汤,道“是啊!以前还能顺手叉两条鱼,这回这鱼玩命往前游,速度太快了。”

蚂蝗大手一挥,道“大热天的,十里地一个来回,让弟兄们全都来碗绿豆汤,这水爷们可舍不得用来洗澡,只能喝了。”

彪子又给自己撑了一碗绿豆汤,道“咱么山寨的酒可比水多,拿酒水冲一下澡同样凉快。”

抹了一把身上的汗珠,但止不住的汗液依旧冒出来,流过蚂蝗背上的刀疤,低喝道“不行,被大当家的闻到酒味儿,咱就没命了,大当家的可是连媳妇都宰杀的人,咱可别找那麻烦。”

彪子把伙房的绿豆汤搬了出来,道“来,兄弟们喝点绿豆汤解解暑气吧!一会儿还要把狗队的四人,喂辣椒水呢,这会赶紧得空歇会儿。”

给众山匪都分了绿豆汤,蚂蝗这才倚在大石上,扶额道“我就觉得咱们以前吃酒,都没这么醉过,现在喝碗绿豆汤却晕晕乎乎的。”

彪子不以为然,大笑道“哈哈,估计是吃酒习惯了,喝水才会不习惯吧!”

浊山龙和火凤走出崖洞,道对着山里的两千山匪,道“来,来,来,给老子也盛一碗。”

火凤上前给浊山龙盛了碗绿豆汤,瞧着还剩下几大缸子的绿豆汤,随即吆喝道“一人再来一碗,这多得很,足够咱们山寨的兄弟喝了!”

说着火凤给自己和浊山龙,一人又盛了一碗,连着里面的绿豆吃了起来。

此时,蚂蝗眼睛困的眯成一条缝,嘀咕道“好困啊!眼皮都抬不开了。”

火凤脚步不稳,倚靠着大石而站,道“不好咱们中计了,大当家的……”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山匪,左顾陵龙王。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指流沙拼凑不出冷暖,回眸在青灯案旁,芳华染指了柔情,陌上过往,留下一片空白,只是丹青洋洋洒洒,在陡峭山崖的怅然几多生命。

汪直安排谢迁为主,韦瑛和吴绶为辅,带着众锦衣卫,一齐为先锋探探虚实。

待众人借着晚霞的余光,弃马运着轻功,飞身上了崖洞,进入万分戒备的时刻,谢迁握这湛泸剑在前,众锦衣卫齐齐手握着绣春刀紧随其后。

深入龙王山,进了崖洞,趴在门外这一听,除了呼噜声,便只有马匹的嘶鸣声。

众人躲在大石后偷偷瞄着,这才确信这整整两千山匪竟全部中了秘药,昏睡如死猪一般。

顿时韦瑛和吴绶乐坏了,此次真是立了奇功,他们才二十个锦衣卫啊!这样要是便把两千山匪生擒,且不费一兵一卒,真是天下最胜的一场仗了,比兵部几年都没灭了这龙王山一霸,可真是给锦衣卫争脸,扬眉吐气。

谢迁再次检查后,发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山匪,的的确确是死睡过去,即刻安排锦衣卫给埋伏起来的汪直发信号,带兵上来,否则待他们二十人把这两千多的山匪捆绑后,都要天明了。

与此同时,这二十个锦衣卫也没闲着,先绑了几百个看着功夫好的。

不过片刻,汪直便带着兵马来了,这一瞧顿时笑了,感情自己准备的诱敌、设伏、陷阱、后抄,全都白费了,这便是程溁说的冷战场上的胜负吧!真是太爽了。

韦瑛快步迎上去,笑道“汪大人您可算来了,咱们的手都被这麻绳磨破了。”

汪直爽朗大笑,道“好,赏,重重有赏,后面的将士接替上,用上铁链子,不要客气。”

吴绶上前一步,皱眉道“汪大人,咱们的人没有找到匪首浊山龙与女匪首火凤。”

汪直目光一凝,道“仔细找,山寨都被咱们的人包围了,定是跑不掉的。”

王英急步从崖洞外进来,道“汪大人,弟兄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大粮仓。”

汪直脸色的喜意一收,道“去盘问几个山匪,再搜!”

韦瑛指着不远处的狗队四人,道“汪大人,这老虎凳上的四个人怎么处理?”

汪直连个眼神都没给那四人,淡淡道“先捆了吧,等有功夫了再审。”他早就发现这四人功夫不错,身上也有杀气,但是程溁若是知晓,他连审都不审便杀了,估计会不开心吧!

韦瑛退下,道“是,汪大人!”

崖洞外,精兵的百夫长,大步进来,道“汪大人!咱们找到一百二十二名人票,男男女女都有,就是每个人都被毒哑了,说不出话。”

汪直恢复了原来的冷漠,淡淡道“嗯,先问问他们识不识字再说。”

百夫长领命,道“是,汪大人!”

吴绶从外面快步上前,笑道“汪大人,找到山匪们的酒窖了,小的目测了一下,有上万桶酒水。”

汪直目光微微一喜,低声道“好,正愁酒水的来源了,这回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安排你的心腹,全部秘密蒸馏提纯,献给圣人。”

吴绶边退边笑,道“是,汪大人!”

王英再次快步进了崖洞大堂,满是担忧,道“汪大人,咱们用了手段审问山匪喽啰们,但还是没寻到大粮仓,山匪们均说只有匪首浊山龙和火凤才知道大粮仓在哪,他们只是知道几个小粮仓。”

王英附在汪直耳边,低声道“汪大人,咱们不如去寻郡君帮忙,郡君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办法,咱们若是在天明前,便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了,圣人定会对汪大人、郡君更是青睐有加的。”

汪直有些犹豫,询问道“迁哥儿觉得呢?”

谢迁想起程溁,顿时心头一暖,断然不见刚刚的煞气,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的确对找东西在行,但是这两千山匪不能让溁儿瞧见,否则溁儿会不开心的。”

汪直点头道“把山匪们用水泼醒,压上囚车,即刻由精兵火速押运回京,日夜兼程,见站不停,不得有误。”

王英再次附在汪直耳边,低声道“汪大人,这样功劳便不是咱们的了!”

汪直眉毛一挑,自己功劳他不在乎,但是程溁的功劳不能少,遂道“再加十个锦衣卫,稍后带着咱家的亲笔信,一同随行。”

淡笑着,继续道“迁哥儿看这样可好?”

谢迁眉毛微微一挑,道“这群山匪定然除了粮仓还有藏的财宝,咱们应该也一起找到,献给圣人。”

汪直微微皱眉,低声道“可这九龙山实在是邪性,几千精兵都找不到大粮仓在哪,更何谈精心藏的财宝?”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放心,精兵压着山匪先行回京,待寻到这些,直哥儿再追上队伍便好,我即刻便去接溁儿来。”

汪直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借着月色,谢迁提起内力,飞纵在山石之上,片刻后便把还在熟睡程溁挖起来,背上行囊,抱着去了崖洞。

大堂内,程溁不满的瞧着谢迁和汪直,但在众人面前,还是给这两人留点儿面子,灵光一闪,大气凌然,道“本郡君已知晓你们的难处,直哥哥派人去把麻雀,这类吃谷物的鸟儿抓来,但要小心不可伤了鸟儿才好。”

汪直一改刚才的冷颜,淡笑着,道“还愣着做甚,都按着郡君的办法做,速去!”

程溁从谢迁背着的包裹里,拿出荧光粉,得意道“一会把捉来鸟儿的脚丫,沾上荧光粉,趁着天黑便放飞。”

汪直娇哄着,溢出起床气的程溁,道“郡君果真聪慧,难怪刚刚吩咐他们去捉吃谷物的鸟儿,鸟儿吃粮食是天性,如此就算浊山龙把大粮仓藏的再好,也逃脱不了鸟儿的火眼晶晶。”

程溁并不买账,憋憋嘴,道“至于找藏下的宝藏嘛,这要等天明了,这会才亥时,早的很,本郡君先眯一会。”

汪直讨好着笑,道“郡君辛苦了。”侧过头,对着精兵,道“还不赶紧给郡君收拾出间上好的崖洞,再传来炊事班,待天明给郡君做朝食。”

随着汪直话落,程溁的脸色回暖,笑道“直哥哥客气了哈!我明早吃千层牛肉饼,记得要炸至金黄,多放些葱花和肉肉,再来碗白米粥,便可。”

汪直眉毛一挑,道“郡君,才吃这点儿够吗?”

程溁打了个哈欠,点头道“我又不挑食,多放点肉肉,大不了多吃几张千层牛肉饼。”她理解伙夫的不容易,还要照顾几千精兵呢,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能给人家添乱。

汪直淡笑道“郡君真是体谅人,按着郡君的吩咐,快去吧!”

一夜过后,整个龙王山变了样儿。

爱赖床的程溁起个大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日出,因为曾经的每次日出,她都睡着过去的。

程溁不想被人说是娇生惯养的女子,遂她今日穿的依旧低调,上着霜色细棉布短衫,下着月白色棉布长裙,腰间系着棉布带,编着麻花的青丝坠到脚踝,一副农家姑娘打扮,神色却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美目流盼中溢出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程溁稳稳地往小嘴里,快速塞了几张千层牛肉饼,又一口气干掉一碗白粥。

几个精兵殷勤的忙前忙后,不禁眉飞色舞的讨好道。

“郡君您真是太神了,这种办法也能想的出来。”

“是啊,那鸟儿果然去了大粮仓觅食。”

“我们也不用费力去跟着鸟儿,只需在鸟足落下荧光粉多的地方寻找,不过片刻,便在硕大的九龙山,找到大粮仓。”

“不仅找到了大粮仓,还顺手寻到了二十八个隐秘的小粮仓,这回咱们终于有军饷了,兄弟们月月就没拿过完整的粮饷。”

随着这些精兵们话落,程溁明了,原来是看自己好说话,给自己戴高帽子来了,姐只是长的单纯好吗!

随即程溁笑着,缓缓道“这些定会分给将士们,但前提必须要听圣人的安排,咱们都是圣人的子民,直哥哥昨夜便给圣人飞鸽传书,不出几日便会有安排。”

瞧着精兵们低下头,程溁把笑脸一收,严肃道“将士们也不要担心锦衣卫会占了将士们的粮饷,这些日子将士们也亲眼瞧见了,直哥哥不是不给手下吃‘肉’的将领,放心做吧,否则本郡君便是第一个不答应!”

“是郡君!”

“是郡君!”

“是郡君!”

程溁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拿着罗盘走向崖洞正堂,对着堂中一山水画,不禁深思,此画从西向东流的河的两旁,左边是山,右边是林,中间有一佛陀像,继续端详则看到一少女像,一双脚都是蛇尾,淡淡念,道

“左山右林中佛陀,七星烛影黑衣卫,

百户坎印双壁间,双蛇足灵少女像,

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时谢迁和汪直也处理好手头上的事,一同大步走进来。

谢迁瞧着打扮这样素雅的程溁,神色一改刚才审问山匪小头目的戾色,眸子中溢出暖色,道“溁儿,那千层牛肉饼吃的可好?”

程溁点头道“尝着是用心做的,回头替我谢谢伙夫。”

汪直调笑,道“只口头谢谢嘛,咱们郡君真是一如既往的财迷呐!”

程溁绷着小脸,满是严肃道“我这是在精神上支持,比物质上可真诚多了,但看在直哥哥给伙夫们邀功的份上,我就给炊事班奖励一两银子吧!”

汪直捂着嘴,偷笑道“郡君的意思是整个炊事班奖一两银子,还是炊事班的每人奖一两银子啊?”

程溁翻了个白眼,用瞧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汪直,道“一共一两银子,笨!”

顿时惹得汪直爽朗大笑,打趣道“郡君就是大方!”

谢迁指着画,道“好了直哥儿,瞧这画上的诗,一、左、右、双、七、百,基本从小到大排列。”

顿了顿,继续道“这首诗若是倒过来分析,一江春水向东流为南唐后主李煜的诗,南唐包括江苏、安徽两省淮河以南,画中这淮河双蛇足灵少女像,画中风景共三十六处山峦,七十二个村落。河上的龙王山高达千余丈,为全画的最高峰,且远看这双蛇足灵少女石像一蹲佛像,七星烛影黑衣卫,乃是夜晚面对北斗七星之意。”

韦瑛与吴绶对视了一眼后,道“估计若是要找这宝藏必要进洞,否则怎会有烛影,会不会叫七星洞,待时带火把进入,画中的黑衣卫是不是暗示有机关,宝藏应该在双壁间,且百户坎印标记处。”

王英摇头,笑道“估计不会,不然郡君何必叫咱们天亮了再来。”

吴绶学着程溁的模样,撒娇道“郡君,您就告诉小的吧!”

程溁双手负在身后,迈着四方步,缓缓道“这烛影不过是山匪们的障眼法,七星则暗示燃烧了七根蜡烛的时辰,一根蜡烛平均燃烧一个时辰,七根后便是刚好是午时三刻,那时的影子便是最短的,龙藏浦共有七个村子,依着山峦排列,俯视下恰如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谢迁淡淡道“藏宝处便在画中最高的龙王山的影子,与龙藏浦七村、龙藏河,三点的交汇处。”

程溁笑道“咱们事不宜迟快去寻宝吧!”也许她还能悄悄藏些宝贝,在袖兜、荷包里,要不都给了朱见深,她不都亏死了。

汪直把程溁的神色瞧在眼中,看来只能带几个心腹去了,让程溁先挑,剩下的再献给圣人了。

谢迁满是宠溺的笑着与汪直大步带头走。

程溁穿着木底莲鞋自是走不快的,也就不去追前面大步流星,聊得火热的二人了,憋憋嘴,道“这是做什么的?”

精兵殷勤,笑道“回郡君,那边是放风的人票,众匪喽啰已押解回京,待大理寺亲判。”

程溁点点头,不经意一瞥,竟在人票里瞧见一美人,这一细看此女却生着克夫的标准脸,双颧有生横肉、鲤鱼嘴、白眼仁多而黑眼仁少,从面相来看此女心狠手辣,杀人无形,内心刻薄。

顺着此女再一瞅,又瞧见一印堂狭窄、且四白眼的男人,偷偷又瞟了一眼此男,眉毛粗、脸瘦颧骨高耸,没有一点肉裹,鼻梁高凸、突兀,眼睛突出且眉毛杂乱,说话时面露狰狞,从面相来看此男绝非善类,自古以来相由心生,此男定是性格暴躁,孤僻、无情、凶恶、狠辣。

程溁不由得想起,俗谚云:“男人两颧高,生来志气高;女人两颧高,杀夫不用刀。”还视面长横肉为凶相,又说两腮无肉不可交。

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猛地想起‘哎呦,那火凤和浊山龙不是还没找到吗!除了火凤的一身红衣,这两人完全符合匪首的面相。’

赶紧扶好幕蓠,暗叹:还好今天穿的布衣,若不然被这匪首抓来,她定要脱层皮啊!即刻招呼着那精兵快走,避开这放风的人票群,就在即刻要避开时。

那精兵殷勤,道“郡君,慢些走,小心脚下的碎石子!”

(87)程宽之恨

鱼解深潜鸟解飞,灵方千首不如归。

有种不好的预感传来,程溁的心紧张得噗噗直跳,只见那放风中,藏匿在人票里的火凤和浊山龙,对着她瞧来,不禁冷汗直冒,假笑道“小哥,我家郡君说中午想吃三鲜的饺子,您可定要和伙夫好好说说,不能让奴婢难做啊!”

在前面拿着罗盘的谢迁,虽和汪直说的热火朝天,但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瞄着程溁,这时一听程溁这样说,以他对心上人的了解,顿时觉得有异常,凭着内力对着周边搜寻一圈,阴隐察觉有杀气传来,正待伺机而动。

浊山龙与火凤也不是程溁三眼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这二人可是武艺高强的山匪头子,自是见多识广,瞧着程溁虽穿着一身布衣,但周身的气度绝非普通奴婢所有。

浊山龙仅仅扫了一眼,就认为这小姑娘的灵气说不得比公主还强,公主他虽没见过,但郡主他可是见过,当年还睡过的,不要以为那小姑娘藏在幕蓠下偷瞧他和火凤,他便不知了,若是没这点敏锐他浊山龙又如何能统领两千山匪,占地为匪首。

随即浊山龙与火凤对视一眼,便暗暗走出人票圈,向着程溁慢慢走来。

程溁哪里瞧不出,她被二匪首给察觉了,正要往前走,追上前面的谢迁,但奈何身体不受控制,脚如黏在地上,根本动不了,急得直冒汗,霎时一股记忆流窜到脑海里,如过电影一般,一幕幕重演。

十四年前,本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程宽的母亲荣氏却骤然离世,其子程勤、程俭在荣氏三七那日便被除去程氏族谱。

十五岁的程宽日日琴棋书画,苦练女红,本是为了讨好其父程信的欢心,却连给其父弹奏一曲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还是姨娘的林淑清骗到龙王山的龙王庙祈福。

那日一早,程宽一行人便被山匪袭击,护送马车的家丁护卫还未与山匪搏斗,便纷纷弃车而逃,独留惊慌失措的程宽一人。

浊山龙率先进了马车,将程宽拉了下来,当着众匪的面,把程宽撕得一丝不挂,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与其欢好,随后程宽便被几十个山匪头子一起糟蹋,经历了犹如地狱的一日。

直到傍晚十分,程府庶子程克勤才率兵来救,众精兵齐齐看着那躺在地上一丝不挂的程宽,众人的神色中除了鄙夷,便是**。

从那天起程信从一介才女,成了连妓女都不如的婊子,直到这时程宽才明白,这是林淑清的安排。

便把此事一一告诉其父程信,并且当众说出了,程克慧与山匪头子浊山龙长的相似,怀疑林淑清红杏出墙。

程信本就在林淑清的枕边风下,对荣氏母子心生厌恶,如此哪里还能留下有辱门风的程宽,更是没有理会程信的哭求,即刻下令关进佛堂,永世不可再出。

待程宽关进湖心佛堂,第二天便传来了程宽跳湖自尽的死讯。

但实则程宽大仇未报,又怎会轻生,那夜程宽从湖心佛堂游了出来,收拾好了细软打算偷跑出去,去找其兄程勤、程俭,助她洗刷冤屈。

但整个程府早就被林淑清掌控,处处都是眼线,林淑清更是早就想独站程府,成为程家唯一的女主人,又怎会留下荣氏的嫡女程信这个眼中钉,迫不及待的等着再给程宽落下致命一击。

那一夜林淑清果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抓住程宽,本想直接溺死在湖里,但被程克勤制止,劝说后,给程宽穿上,其母荣氏提前给女儿程宽准备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后,这才溺死在佛心堂的小湖里,造成程宽不服管教,殉情未婚夫凌云汉的假象。

其父程信得知后也并未多说,仅让还是姨娘的林淑清全全操办,如此一来林淑清终于如愿以偿,把程信原配荣氏所有的嫁妆、铺子据为己有。

林淑清摇身一变成为程府的女主人,抹去荣氏所有的痕迹,就连族谱都由程克勤重新修订,不再有荣氏、程勤、程俭、程宽的名字,原先程克勤这个季子,不过只比程俭小两岁,比程勤小半岁,如今也一跃成了程府嫡长子。

程宽坠入湖中后便感觉魂魄离体,整个人轻飘飘的被恨意充斥着,便想缠着其父程信,为己报仇雪恨,但每次靠近程信都不得,好似有什么护身符的存在,遂把目光放在其未婚夫凌云汉的身上。

日日夜夜跟着凌云汉,程宽的魂魄这才得知,原来那个曾经深情的男子都是骗她的,实则早就与比她小两个月的庶妹程克慧珠胎暗结,家中通房丫头更是早就有了其子嗣。

得知真相的程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霎时怨气冲天,猛地发现只要有水的地方她便可显形,戾气大增的程宽不可控的把那几个通房丫头和其子嗣一起拖入湖中、浴桶。

程宽自是未曾放过林淑清、程克慧两个罪魁祸首,只要有机会她便把其母女拖入水中,程宽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但这母女二人身边的人太多,总是被下人及时发现救起。

其后林淑清母女二人在水中亲眼看见,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化为厉鬼的程宽,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再靠近任何水源。

没多久林淑清则寻来已更名的枇釨大师,李子龙用茅山禁术将程宽的尸首用引魂针、坠魂砣、定魂剑、封在北山之北的泥潭之中。

从此之后程宽则再也看不见自己的仇人了,被困在泥潭隔绝了外世。

时光荏苒,十四年过去了,被封在泥潭中的程宽,怨气一日赛过一日,直到那一日,瞧见有人坠崖,便用戾气将程溁吸入泥潭,本是想借尸还魂的程宽,却发现程溁的身上有官气,近身不得。

随后便本能的跟着程溁身上的佛光,一路来到龙王山,那悲剧开始之地。

午时三刻,程溁在脑海中看完厉鬼姑姑程宽的回忆,感受着怨恨的起源,不禁泪流满面,不知何时便起了同情之心,就在这一刻,程信找准时机拼着所有的怨气,进入程溁的身子与之融合。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黄土,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浊山龙反手从拔出腰间盘龙剑,平举当胸,朝着程溁一跃而起,但目光始终不离谢迁。

汪直、谢迁即刻足尖点地,急进,一齐挡住浊山龙的剑气,把程溁搁在保护圈内。

谢迁手中的湛泸剑散发着青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浊山龙的眉心。

此刻火凤挥出长鞭,挡住谢迁的攻势,只见谢迁一扬剑影,朝对面的火凤纵臂刺去。火凤冷哼一声,架起长鞭抵住。

随后火凤身上被狠狠的刺了一剑,竟不自知,也许是利刃实在太快,火凤伤口的剧痛此刻才作祟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懈怠和喘息,这男子虽年轻,但功夫却在她乃至浊山龙之上,即刻寻找机会逃脱。

谢迁一转身,持湛泸剑由下往上一挑,挑开火凤的鞭子,剑锋忽地转而向火凤脖颈挥去。

正与火凤殊死搏斗的谢迁,远远瞧着带着幕蓠被风吹开一角的程溁,已变成红色眼仁,大呼不好,用着湛泸剑对着火凤使出全力一刺,火凤不敌只觉喉咙一股腥甜,鲜血溢出嘴角,滴在大石上,火凤青石上狼狈翻滚,躲开直逼近的剑气。

谢迁正欲上前,拉住失心的程溁,奈何火凤又是挥鞭而至,令谢迁心神大乱,火凤便乘机从后山逃走。

此时精兵们齐齐包围着与汪直打的难解难分的浊山龙,不敢擅自上前生怕伤了汪直。

汪直武艺虽高,但不及浊山龙狡诈,眼看就落了下风,有了性命之忧。

被控的‘程溁’从举着大刀的精兵们一冲而过,对着浊山龙的脖子掐去,浊山龙本能挫后几步,但哪里躲得过被怨恨覆盖程宽的恨意,只见‘程溁’的速度越来越快。

电闪雷鸣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程溁便死死掐着浊山龙的脖子,齐齐坠入山崖。

谢迁声嘶力竭,呼喊道“溁儿!”

汪直扑在崖边,拽着程溁落下的幕蓠,失魂落魄,道“郡君!”

王英不知从何处跑出来,道“不要,快抱住谢迁,不可!”

众精兵齐齐抱住要随程溁跳崖的谢迁。

谢迁双目通红,发狂道“溁儿!溁儿!溁儿……”

王英苦劝道“谢案首不可啊!这山崖陡峭非常,没有任何树藤,凸起的石头,就算轻功盖世也不可啊!”

谢迁发疯似的用内力把众人震开,依旧往崖底那头奔,重复道“溁儿,溁儿!溁儿!”

汪直这会儿也醒过来了,站起身,用所有内力抱住即将跳崖的谢迁,道“准备绳梯,快!”

附在谢迁耳边,低声道“你若是没了,郡君的仇谁来报!让程家就这么逍遥自在?郡君看见你这样会开心吗?难道你不想再见郡君了吗?”

谢迁听了这话果然不再暴怒了,但双目依旧通红的瞅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处,是他谢迁没有保护好溁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便被厉鬼俯身,是他把昨夜还在憨憨入睡的程溁抱来的,溁儿是那么软,那么小的一团,这龙王山高千丈,陡峭非常,就算是自幼习武的他,都没有一层存活的希望,不,溁儿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

一精兵上去,哆嗦着腿,道“汪大人,绳梯不够长……”

汪直犹如一头暴怒的野兽,大喝道“那就去把几个绳梯接在一起,滚!”小肉团是为了救自己,才和浊山龙同归于尽的,他比任何人都自责。

龙王山,崖壁处,‘程溁’全力掐住浊山龙的脖子,直到把浊山龙的脖子活活掐断,程溁才恢复了神志,急速的坠落,她已看不见谢迁的身影,但却把谢迁的声嘶力竭听在耳中,这也许是她这辈子听的最后声音吧,好想再见一次谢迁啊!

这个念想后程溁便昏了过去,于此同时,腕间的佛珠微微发热,转瞬间墨漪化成一团黑烟,托住了极速坠落的程溁。

程溁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落到大石上,墨漪才幻化成了人型,道“小丫头!这次可是看在汝帮本尊修庙的功德下,让翠翠不用再住漏风的狐仙庙了,下一次本尊可未必还会插手人间事,好自为之。”

侧过脸对着还在死死掐着,粉身碎骨浊山龙身上那穿着红色嫁衣的程宽,淡淡道“程宽,还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嘛?当年本尊是瞧见那些人在北山之北施了禁术,但本尊是仙,不能擅自阻拦人间之事。

如今为了复仇,竟不惜利用嫡亲侄女的同情心,从大凶的午时三刻趁虚而入,如此就算汝是怨气撞铃的厉鬼也逃不过魂飞魄散,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值得吗?

汝可知这程溁是鸿渔用了毕生修为和三十年寿数,才得以瞒天过海请来大明,洗去文曲星戾气唯一的存在?如今汝也入鬼道,便陪着本尊卸去那冲天的怨气吧,待汝恢复了神志,再放汝出来。”话落墨漪衣袍一挥,便把怨气围绕着,冉冉一息衰弱的程宽收到衣袖里,随后淡淡的瞧了程溁一眼,墨漪便重新化成黑烟,进了程溁腕间的莲花佛珠。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龙藏浦,蒲家村村民的说话声。

蒲家四娘抹着汗,道“娘,已经整整三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了,这本就是石头山的龙王山脚,哪里又有野菜啊!”

蒲母拉了拉背着大竹筐,道“挖点是点啊,你妹妹后天便要做‘龙王’的新娘了,怎么也要吃口饱饭呀!”

蒲四娘瞅着光秃秃的石头缝,捏捏肩道“娘!那根本不是什么龙王,我小时候偷偷跟着给龙王送亲的队伍去瞧过,那‘龙王’实则是条大金蟒,一口便把新娘吞了,凶猛毒辣的很。”

蒲母眯着混浊的眸子,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你妹妹是村里最水灵的姑娘,娘也舍不得让五娘去做什么龙王新娘,可村长是不会同意的啊!”

猛地蒲四娘眸子一亮,指着远处躺着的人,道“娘你看那是什么?”

蒲母走近低头一看,惊慌道“是人,死人啊!”

蒲四娘赶紧捂住其母的嘴,低声道“娘你别叫,我看那个身穿绸缎的男人是粉身碎骨,但那个穿布衣姑娘还有呼吸。”

蒲母会意后冷静下来,上前一瞧,果然那姑娘还有呼吸,这一看脸,惊讶道“哇!这姑娘长的可真美,比你妹妹还水灵,为娘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了。”

蒲四娘狡猾的一笑,道“娘,我有办法把咱家五娘换出来了。”

即刻蒲母脸上带上了喜意,点头道“四娘是说……”

蒲四娘指着昏睡的程溁和粉身碎骨的浊山龙,道“对啊!我看这姑娘,是被这死人吓晕过去了,咱把她救回去,这姑娘自然要报答咱家,如此咱便把这姑娘认作义女作为小六,代替五娘嫁给龙王。”

蒲母把头点了又点,低声道“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快趁着没人把小六放进竹筐,用野菜盖上,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程溁虽然人是昏过去了,但神识还醒着,将这母女二人的对话从远至近听个明白,心道,你妹的,这是要把姐喂蛇啊!还说什么救不救的,她迁表哥和直哥哥定会来寻她的,她程溁才不需要这各有心思的妇人来救,真是假好心,若不是瞧自己长的漂亮,这母女会救自己?

程溁猜的没有错,这对母女前脚刚走,谢迁便连绳梯也没踩,运着内力,轻拽着绳梯率先飞纵至了崖底,汪直随后也到了。

但二人将崖底一连找了几遍,却连程溁的头发丝也没寻到,只有那浊山龙粉身碎骨的躺在大石上,嘴角的血迹还是鲜红。

汪直安慰自己,也同样是安慰着谢迁,道“迁哥儿,找不到郡君,则说明郡君没事,说不定郡君连伤也没受,又去找咱们了呢?”

谢迁的眸子如同被吸在崖底一般,反反复复的寻找,摇头道“溁儿定不是自己走的,上次在北山之北的泥潭上,溁儿是那么害怕,还能记得给我留下密语,这回却没有半丝痕迹,若不是昏迷中被人救走的,便是被强行掳走的。”

汪直回忆着,道“我倒是瞧见泥潭如蝌蚪一样的文字,原来那是密语。”

谢迁并未找到除了浊山龙以外的血迹,猜到他的溁儿定是无碍,不禁心头一松,嘴角微微勾起,道“很好学的,待溁儿安然,我便教与直哥儿,可好?”

汪直淡笑道“自然少是好。”

这时锦衣卫们才刚刚下到崖底,急忙道“汪大人!”

汪直淡笑道“郡君无碍,估计被人救走了,咱们找府衙要了鱼鳞册,将这龙藏浦内的七个村落,全部聚集起来,挨个一一盘问。”

王英单膝跪地,道“汪大人,这样会损坏郡君名声的。”

汪直点头,询问道“迁哥可有好办法?”

谢迁思虑后,道“咱们便对外宣称不小心将大宝贝丢了,刚好落在崖底,若是寻到便奖赏千两白银!”若是溁儿醒着定会明白,他谢迁的大宝贝不就是程溁嘛!

汪直即刻挥手,笑道“好就按照直哥说的做,去寻‘大宝贝’吧!”

(88)蒲家算计

昏迷的程溁被装在竹筐里,头上盖着野菜带回蒲家。

被锁在房里的蒲五娘,迎了上来,抱怨“娘!我是您亲女儿啊,坦白和您说了吧,我早就和大聪哥情投意合,如今女儿已是大树哥的人了,不要让女儿嫁给龙王好不好?”

蒲母把野菜收在盆子里,露出里面昏迷的程溁,道“五娘,你看这是什么?

蒲五娘捂着嘴,惊艳道“娘,这女子好美!不会是?”说着眉梢眼角便流露出,藏不住的算计。

蒲母指着程溁,浑黄的眼睛笑得露出一条缝,道“就是五娘想的这样,以后这就是咱家小六,你的妹妹。”

蒲五娘嫌弃的憋憋嘴,道“娘,这人后天便嫁了龙王,算什么妹妹,你看这……小六长得虽俊俏,但脸上却不如女儿这么红润,说到底还是女儿美,娘您说呢?”

蒲母笑道“在娘眼里,自然是我家女儿最美。”

竹筐里的程溁,愤愤听着自己的新名字‘小六’,怎么取得像宠物的名字啊?真是人善被人欺,如今自己这是鬼上身的后遗症嘛!居然就醒不过来了,这五娘还说长得比姐姐我美,比本郡君红润健康,真是个没见识的,姐姐闭月还羞花好不好。

“铛!铛!铛!官差来了,找乡亲们去问话!速速去晒谷场集合!”外面传来年轻后生的呼喊声、铜锣声。

蒲母褶着一张老脸,嘀咕道“官兵来做甚?是不是又要加税收!”

蒲五娘焦急道“娘咱先把小六藏起来啊,若不然被官差发现了,那可就晚了!”

蒲母急得直转圈,道“咱家就巴掌大,藏哪啊?”

蒲四娘一拍额头,笑道“有了,咱们村不是有准备棺材的习俗嘛,咱把小六先藏在咱家柴房的那口棺材里。

蒲五娘摇头,不满道“那可是准备给咱娘添财添寿的棺材,哪能给个外人用!”

蒲四娘这时火气上来了,低吼道“那你说现在咋办吧?”

蒲母把两姐妹安抚着,道“好了,好了,都听娘的,先把小六放娘的棺材里吧!反正也就这两天,没事的。”

程溁一听这话顿时不好了,你们村有提前准备棺材的习俗,姐可没有睡棺材的习惯,谢迁、汪直你们怎么还不来,姐都要进棺材里了,呜呜!我不要!

蒲母和蒲五娘把程溁一起抬到棺材里,蒲四娘在一旁瞧着程溁皱眉的小脸,道“你们瞧,这小六要醒了。”

蒲五娘想到后天的龙王新娘,快速道“不能让她现在醒,咱们一会儿都出去了,小六跑了可咋办!”

蒲母抽出厨房胳膊粗的柴火,道“要不咱们先把小六打晕了吧!”

四娘连忙摆手,道“万一咱们打的力度不够,小六醒得早了又该如何,若是打的重了,把小六打死了,那后天谁替五娘做龙王的新娘,咱们先把棺材钉上吧,这样小六就会以为天没亮,还会继续睡下去。”

顿时,蒲母松了一口气,笑道“还是四娘聪慧,来!赶紧把棺材钉上,留一个小缝隙就好,要不就憋死了。”

程溁听着这母女三人的话语,也不急着醒过来了,她觉得娇养的自己,定是打不过人家做惯农活的妇人,何况还是以一敌三,弄不好还要把自己灭口了,她惜命的很,自是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啊,守着山匪近点的村民都这么歹毒,看来逃跑要从长计议了,哎!再也找不到如伏虎村,那任她偷菜的一片乐土了。

蒲五娘抬着程溁的腿放进棺材里,猛地一低头,道“咦?别看这小六穿的是布衣,但这荷包却是丝绸的!”

蒲四娘一把将荷包抢了过来,道“可真漂亮,上面绣的是荷花和蜻蜓,好别致,针脚也细腻。”

霎时,蒲五娘又将荷包快速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警惕道“你别动,那是我先发现的,你怎么可以和妹妹抢东西!”

聪明如蒲四娘,给躺在棺材里的程溁搜了遍身,粗鲁的撸下莲花佛珠,道“好好好,不和你抢,呵呵,这是串珠子可真精美。”

蒲五娘把程溁的荷包塞在怀里,抬手则抢了莲花佛珠,瞧着道“这手串竟是如此通透,就如传说中的水晶一般,且每颗珠子里面都有荷花,溢出火彩。盛开的,含苞待放的,就连每朵荷花的形态都不一样,好美啊!”

蒲四娘疑惑,道“这宝贝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布衣的小六,怎会有这种漂亮特别的手串?”

蒲五娘不满的歪着嘴冷笑,道“咱们是乡下人见识自然少,备不住城里人都是带着些玩呢?”

以此同时,蒲母双手捧出从程溁衣巾里摸出的银子,笑道“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

蒲四娘顿时两眼发直,道“竟是银元宝!我这辈子只见过碎银子,还没见过整个的银元宝呢!”

蒲五娘将银元宝放在手中,摸了又摸,道“加在一起共有十二两一钱的银子,咱们发财了,娘!”

蒲母笑着,嘱咐道“五娘、四娘,小六身上的东西都被娘找出来了,快把棺材钉钉子,晒谷场上还有官兵等着了。”

蒲家母女三人急忙将棺材钉死,便把门锁上,立即去了晒谷场。

东边天空正升起霜白的月色,发出淡淡的光晕,残阳渐渐消退,蒲家村齐聚晒谷场。

村长瞧见这母女三人过来,忍不住上前数落,怒气冲冲道“蒲寡妇就等你们娘三了,躲屋里做甚呢?快着,差爷都等着了!”

一站在高台上的壮年衙役,冷着脸,拎着铜锣,大喝道“咚!咚!咚!都肃静,今天来训斥你们的不是我,是锦衣卫大人!这可是宫里见过圣人的大官!”

王英对着下面的百姓挥挥手,淡笑道“乡亲们不要怕!昨日我家汪大人带兵剿匪,生擒了两千五百四十名无恶不作的山匪,立下奇功,如今还了百姓太平,皆是圣人的恩德,洪福齐天庇佑我大明百姓。”

百姓们一听这话,齐齐跪倒在地,齐呼,道“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吾皇万岁……”

王英微微一挥手,道“圣人定会感受到乡亲们的爱戴,本官今日前来不只是报喜,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请百姓们帮忙,我家汪大人在擒拿匪首浊山龙时,不慎将大宝贝落入悬崖,顿时心急如焚,即刻放下绳梯,从千丈高的龙王山飞身而下,寻找大宝贝,奈何到了谷底,这大宝贝却已被人救走!”

蒲四娘在下面,低声,道“大宝贝?还能被人救走,是活的?”

蒲五娘跟着嘀咕,道“什么样的东西,会被大官人当做大宝贝……”

村长也差异,道“是不是被偷了?”

衙役上前一步,怒目圆满,道“肃静!都听锦衣卫大人讲!”转过身,即刻换上殷勤的笑脸,道“大人您请!”

王英微微点头,继续道“并非相亲们猜测的那样,这大宝贝绝不是被人偷走的,而是今日一早不慎丢失的,若有百姓救到这大宝贝,我家汪大人则奖白银千两,若是有人能提供信息,便赏白银百两。”

随即话风一转,王英脸色一冷,厉声道“但若是有谁胆大包天,敢伤害这大宝贝,可休怪本官无情,白刀刀进,红刀子出。”话落徒手劈碎,身侧的杨木案子。

村民们瞧着碎了一地的杨木残骸,更是惧怕锦衣卫这样的大官,又被王英散发出的官威这么一震慑,不由得心声怕意,双腿发颤,又是齐齐跪了一地,只见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程溁自从蒲家三母女出去,便在棺材里醒了过来,心中一万个不乐意。遂使劲踢踹着棺材盖想要趁机跑出去,空隙间便扯着嗓子大呼“救命”,奈何奋战多时,手肿了,脚也疼了,嗓子也哑了,棺材却依旧纹丝不动,外面更是一个人没招来。

最后没有力气了,才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谢迁那样的人,微微一抬手这棺材便会被劈开吧,哪里会像她,竟被困住在棺材里!

程溁摸了摸身上曾放着秘药荷包空空如也的地方,心里空荡荡的。腕上的莲花佛珠也被强行撸去了,还有她的这个季度的饭钱也被摸走了,这蒲家母女还给她起了‘小六’这样如宠物似的名字。

气愤的在心中暗骂着“真是贪心又恶毒的坏人,抢了姐姐的东西,还要姐姐做替死鬼,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十二余两的银子足够三口之家过上十年,竟还不甘心,把她程溁钉死在棺材里,呜呜!气死姐姐了!”

这时外面传来蒲家母女的说话声,由远至近。

蒲五娘边走边低声,道“这小六虽穿着布衣,但身上的这些财物和气度,都透露出不简单。”

蒲四娘扇着蒲扇,皱眉问道“娘,你说锦衣卫大人说的那个被救走的‘大宝贝’会不会就是小六?”

蒲母的心揪成一坨,嘀咕道“锦衣卫说的那九龙山谷底,正是咱们捡到小六的地方,而却用‘大宝贝’代替,明显是不好明说丢了什么!”

蒲四娘把门从里面插上,分析道“若丢的是个姑娘,为了保护其闺誉,便也说得通了。”

蒲五娘皱眉,疑惑道“但若是个大活人,如何会从龙王山掉下来,还能毫发无伤?”

蒲母不以为然,摇头道“那不过是锦衣卫的说辞,说不得小六是自己走失的,在龙藏浦失去踪迹,又恰好瞧见那死尸吓晕了过去!”

蒲四娘坐在凳子上,问道“如今可怎么办?咱们都把小六钉死在棺材里了!”

蒲五娘用葫芦瓢舀满水,大口灌了下去,冷笑道“还能怎么办?你舍得那莲花串珠?既然锦衣卫肯出千两白银来寻小六,便代表这小六远远比千两白银,更值钱!”

蒲四娘被这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遂道“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值钱的?啊!难道是这莲花手串值一千两银子?”

蒲母浑黄的眸中不安分的转了几圈,道“非也!什么时候听过锦衣卫会做赔本买卖,这莲花手串倒像是寺庙里和尚带的佛珠,但如此精美的佛珠为娘也不曾见过。”

蒲四娘猛扇着蒲扇,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窃喜,道“也就是说这串莲花佛珠是稀世珍宝?如此咱们就更不能将小六还回去了!”

蒲五娘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笑道“的确是,咱们已经把小六钉进棺材,反正莲花佛珠也在咱们手里,等这阵风头过去,咱们便拿着银元宝和佛珠去外边,到时咱们有了银子,就什么好日子都能过上了,还能买几个丫鬟伺候咱们,你我姐妹也能改回李姓,去寻大名鼎鼎的生父李子龙,哪里还用做这山野村姑,被逼着嫁什么龙王,和那山野村夫。”

蒲四娘与蒲五娘奸笑着对视了一眼,道“而且若是把小六还回去,千两白银给不给咱们都不好说,五娘后天还要做龙王的新娘呐,没有小六,难道让五娘去喂金蟒不成。”

经这一提醒,蒲五娘想起自己迫在眉睫的那事后,更是连连点头,道“如今咱们已没了退路,将东西藏好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咱家也只能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让小六为咱家出一份力,谁让她是咱娘的干女儿,咱们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她小六理应投桃报李!”

程溁在棺材里把这蒲家母女三人的话听个清楚,她刚刚还要天真的以为,她们会把她送回去,真是最毒妇人心,谁是谁的义女,问过她的意愿了嘛!还算计着把她去喂金蟒,又抢了她的财物,天底下还有比她程溁更倒霉的人吗?遇上的毒妇们一个赛似一个毒辣,真是遇人不淑,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可她却连棺材都出不去,又如何向外面报信呢?身上的荷包也被翻了去,连护身的秘药也没了。若是明白的告诉这三人自己是郡君,以这三人的毒辣,八成要将自己灭口。

到时谢迁、汪直就算找到了自己,她程溁也成了冰冷的尸体,就算不灭口,留着她后天去喂金蟒,也会把她打晕,或者捆个结实,到时她就连一点活着的希望都没了,迷迷糊糊的就来个安乐死。

就算事后谢迁为自己报仇了,又能怎样?不还是阴阳相隔。

好渴啊!棺材里除了留下的一个小缝隙,其余整个不透风,这种热度真是上蒸下煮,看意思这母女三人把自己忽略的情况是最好的,给自己吃喝是不可能的了。

程溁不由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抿抿嘴,想着早上吃的牛肉饼,热晕了过去。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麴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龙王山崖洞,案子前,谢迁如玉的手指握着程溁昨日带的彼岸花簪,神色淡淡的,微微皱眉,看不出喜怒,实则内心早就波涛汹涌,汪直怕他出去冲动,走一步便跟一步,他的溁儿不见踪影,却要他在这坐等,他谢迁怎么可能坐得下去,也只有这树脂花簪上溁儿残存的味道,才能让他的心静下来。

唯有汪直瞧出身边的人那眉梢眼角的戾色,他记得谢迁亲眼看见程溁落下山崖那一刻的神情,是如此决绝,如魔障了般,拼了命的往山崖下跳,若不是自己和众人死死抱住谢迁,谢迁如今又怎会坐在自己身旁,可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谢迁,他汪直此刻的心,同样在地狱中煎熬着,程溁是为了救自己才坠崖的,如今只有等消息了。

汪直瞧着王英推门而入,不待人站稳,急忙询问,道“可有郡君消息?”

王英一脸沮丧,在谢迁的气压下和汪直期待中,使出最大的毅力,摇头,道“若是被百姓救了人,定是不敢与锦衣卫做对,将郡君藏起来的。”哪里还有半分在村中的威风,卑微的简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谢迁的目光瞬间失去了神采,心中被压着的大石更沉重了,不禁喘了口大气,询问道“程家可有什么举动?”

王英摇头道“程家无任何举动,仿佛连咱们剿匪成功,押运众山匪回京都不知道。”

汪直拍着桌子,低吼道“越是正常,便越不正常,圣人虽批了程信的辞呈,但如今还尚在交接中,程信还算是兵部尚书,如何会不知剿匪之事?”

听了这话谢迁哪里还坐得住,即刻焦急,道“溁儿若是落在林淑清手上,倘若直接找程家要人,心狠手辣的林淑清定是不会给的,眼看天色马上就黑了,我即刻便去夜探尚书府。”

王英忍不住提醒,道“也只能如此了,但程信身边有暗卫保护,咱们的人不好近身……”

汪直心底同样担心程溁的安危,紧蹙着眉,道“这样吧!我即刻趁着这点余光去拜访程家,暗卫自会跟在程信身边。你们全部听从迁哥儿安排,就算将程府拆了也要找到郡君!”

谢迁如玉的手将红色彼岸花轻轻的抚了又抚,在心中呐喊,道:溁儿,等我,迁表哥这就来救你,管她说什么尚书夫人,就算大开杀戒又如何?

(89)程信与毓莠

一条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巍峨的程府轮廓从即将西沉金乌的余光中勾画出来。

程府位于金陵城内东一角,从北门横跨南门,河沿街,长百丈,宽百丈,房屋五百九十九间,是金陵规模最宏大的宅院。

从程家大院北门,长长的甬道是整个大院的中轴线。甬道两侧,并排五道门,四十九个四合院,四周为佣人住的配房,南头西拐有月亮门和影壁,直对河沿大街。

甬道西侧是五进四合院,从北往南第一院是内账房和北客厅,院内汉白玉条槽卧狮形大山石一对。

第二、三、四院是程氏家族起居寝室和女花厅。第五院是南书房,自设程氏私塾,存书满屋。东边甬道有厨房、下房、车棚、马厩及护院男女佣人住所。

甬道西侧的五进四合院,从北向南第一个院是北客厅,再往里走便是湖心佛堂,以钥匙桥链接彼岸。

往南是大垂花门,木刻石雕最为精美。第二院是串廊院,南面是鸳鸯大过厅,第三院是戏楼及南客厅。

整个程府用料讲究,做工精细,磨砖对缝,画栋雕梁,花棂隔扇,漆朱涂彩。外院典雅华贵,砖木石雕精美细腻,内院由紫檀木所制,房子雕刻精细,素有“金陵第一宅”之称。

从南向北各门基逐渐升高,意为“步步高升“,而每道院门又有三级石阶,意表“连升三级“。

从程信为程家鼎盛时期,程家已有良田干余顷,当铺二十八处,加上其它财产约值白银九千余万两。

其中正统七年程信考中进士,另设有当铺八处,银号、绸布棉纱庄、酱园、农庄、山庄等多处程家字号,聚敛着巨额财富。

坦然自若的汪直走在程宅,默默欣赏着程府的景色,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回廊环绕象钩心,飞檐高耸象斗角。

汪直每走一步便有程家暗卫跟上监视,心中不禁偷笑,他这里跟着的暗卫越多,谢迁在后方便越安全。

汪直被程家大管家迎进南客厅,步入内堂,便被一缕缕紫檀木散发出的香味围绕,喝着新泡的龙井茶,坐等如今程家的当家人程信。

不过片刻,便走来一官威慎重的玄衣男人,此人步伐稳健,面容红润,鼻子丰隆、准头齐、鼻梁挺直,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官场得意人。

汪直起身,淡笑道“程尚书,别来无恙。”

程信伸手虚扶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汪公公,不,本官称呼错了,如今该称为汪大人,也不该自称本官了,该自称老朽了,汪大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看老朽,不知所谓何事?”若没有汪太监在圣人面前吹歪风,他又怎会在家养老。

汪直淡笑不减,道“程尚书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圣人常常说您是是我大明的肱骨之臣。”

程信对一介阉人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问道“汪大人,所来何事?”

汪直为了拖延着时辰,依旧在打太极,淡笑道“在您面前咱家便是晚辈,自然理应前来拜访程尚书。”

程信压抑在心中的鄙夷冒了出来,冷嘲道“噢?老朽不记得何时与汪大人关系如此亲近了。”汪太监何时又有晚辈的样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汪直冷笑道“程尚书身兼大理寺卿有五、六年了吧?过目的案子成千上万,怎么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程信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魅主的阉人,热讽道“呵呵,瞧见汪大人,老朽实在挤不出耐心。”就算汪太监是圣人的红人,他程信也不屑一顾,绝不会阿谀奉承。

汪直目光淡淡的瞧着杯中的茶,道“程尚书可知,昨日一夜间,咱家龙王山剿匪,生擒了两千五百四十名无恶不作的山匪,匪首浊山龙也在今日一早毙命,尸首停在崖洞。”

程信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起伏,道“汪大人机智过人,统领有方,为国之栋梁……”

汪直微微点头,淡笑道“多谢程尚书赞誉,咱家也是这般认为的,昨夜间整个龙王山变了个样,而精兵们却无一人伤亡,甚至受伤,不!有几个锦衣卫手磨破了,程尚书可知是如何磨破了手,呵呵!是因为给山匪捆绳子,捆得太多,又太用力了,这才磨破了手,哈哈!”

程信显然是被汪直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勾起怒火,眯着寒光四射的眸子,道“是,汪大人少年英才,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老朽打了十几年的山匪一网打尽,老朽佩服。”说着手中的杯盏,咔嚓!一声便被捏碎了。

汪直的左耳微微一动,听到屋顶暗卫弱弱拔剑声,即刻淡淡道“程尚书,咱家来这可是整个锦衣卫都知道,还提前给圣人飞鸽传书说了一些人的私事?程尚书想不想听?”他时辰还没拖够了,可不想现在就被赶出去。

程信对汪直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的将头扭过去,道“老朽一个解甲归田的人,自是不想听的!”

汪直肆意的笑着,道“但这次咱家猜想,程尚书定是想听,遂特别画了这匪首浊山龙的画像,与您过目,哈哈!”

程信瞧着这阉人得意的嘴脸,便觉得甚是恶心,遂又将头扭了过去,不去瞧汪直,从鼻子发出“哼!”

“放在桌上了,程尚书自己瞧吧,呵呵!”话落汪直便大袖一挥,对着梁上的暗卫撒出程溁的秘药。冷哼道“哼!咱家不喜被人盯着。”没了四大暗卫指手画脚,谢迁在后方,则会更方便。

程家四大暗卫齐齐昏睡了过去‘砰砰,砰砰!’从房梁上落在地上。

程信惊讶的瞅着,桌上那盖着官印浊山龙栩栩如生的画像。

心道,像!实在是太像了,是啊!程克慧长的不想他程家人的俊朗,也不像林家人的温婉,反而有一股匪气,他曾经便不喜欢程克慧,觉得少了一份亲近,但那毕竟是他和恩师之女,林淑清唯一的女儿,他程信也自是疼爱有佳。

脑中一幕幕的回忆袭来,想起那苦命嫡女程宽出事后的声嘶力竭,用满是怨恨的神色,叙述林淑清与匪首私通生下程克慧。

但那时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与荣氏毓莠还有关的人,便听了林淑清的话,觉得程宽是嫉妒程克慧夺走凌云汉,才诋毁林淑清母女的。

遂将荣月莠唯一留在身边的嫡女,强行关入湖心佛堂,转头便传来程宽的死讯,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而是他程信不敢想,他怕再想起荣毓莠的温柔以待,他怕从一开始的偏心便错了。

他怕自己做不到,曾答应恩师那般待林淑清始终如一。

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的父母之命,慢慢爱上那美丽善良的荣毓莠,但他取拼命麻痹自己,不去理会那份心意。

荣毓莠已故去十四个春秋,可他依稀记得荣毓莠的音容笑貌,仿若昨日。

骄傲的他甚至觉得,若是毓莠愿意原谅他,他便不再去管曾对恩师许下的誓言,好好与毓莠过日子。

那夜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底的话,但重病的荣毓莠眸子却冷冷的瞧着他,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若有来世绝不要再相见,话毕便将他的手丢开。

自从毓莠一病不起,他才知道自己原是那样刻骨爱着荣毓莠,可待自己终于表明了心意,荣毓莠却不再原谅他,还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便永远离开了他。

他愤怒,他后悔,他难堪,让如此骄傲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对荣氏的怀念,遂顺着那个曾经深爱过林淑清的意思,令程勤、程俭离开。他想只要再也看不见与荣氏相关的人,他就会忘了荣毓莠吧!

可是没有,他越来越思念荣毓莠,遂他程信这十四年没有任何姬妾,甚至都没进过林淑清的一次房门,他的眼中仿佛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他希望程勤、程俭能回来求自己,只要他们再回来叫一次自己父亲,他就让二子重入族谱,给他们所有的庇佑与程家的殊荣,遂他一次次让林淑清去缓和他们的父子关系。

可如今他的长子程俭就算瘫痪在床,都不愿回来求自己这个生父,就那样憋屈的在一小山村等死,程俭可是自己的长子啊,出生时自己还抱过的,是那样软软小小的一团。

程信想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将十几年压抑在心中的秘密通通暴露在阳光下,忽视了地上昏睡的四大暗卫,回到书房暗室。

拿出一卷卷字画,画这些字画的人不是什么名家,正是他的儿子程勤,他特意托了朋友买下程勤的字画,当年自己一怒之下,便分文未给让他俩净身出户,这二子出去便对外称父母双亡,他们是恨自己这个父亲的吧!

“毓莠如今看着为夫这么痛,可能原谅我呢?为夫疼爱大半辈子的林淑清红杏出墙,与匪首珠胎暗结。”

难怪啊!自己戎马一生,击退瓦剌军,大破都掌蛮,建言朝政哪次不是大获全胜,却唯独奈何不了区区两千山匪,原来是有内奸。

自己的为了泥补对林淑清的亏欠,便把能给的财富、尊荣全部都给了她,就连自己的书房都允许林淑清随意进入,如此想来真是报应啊!

自己负了毓莠母子,害了长女程宽殒命,如今老了老了,还要受世人耻笑,恐怕如今就连圣人都知晓自己带了绿帽子吧!

想他月前还在恳求圣人法外开恩,宽恕自己的妻子林淑清,放过准姻亲谢家,卸甲归田后皈依我佛,去替无辜惨死的伏虎村村民赔罪。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个失败的人,刻骨爱着的荣毓莠,是那样恨着自己,嫡长女程宽被糟蹋,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仇都报不了,偏疼一辈子的林淑清红杏出墙。

他程信竟替杀女的匪首,养了半辈子的娃儿“哈哈!哈哈……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程信自汪直来访后,便病了,也瘦了,世人介认为,连身经百战的程信都被这汪直吓病了,还听说那汪太监一挥手,程家四大暗卫齐刷刷的瘫在地上。

从此汪直除了汪太监的恶称,又多了个杀掠甚众,人憎鬼恶的名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龙藏浦,蒲家村,程溁被关在棺材里已一天一夜,天气本就炎热,程溁在棺材里密不透风且滴水未进,从拇指大的缝隙处嗅着蒲氏母女吃鸡的味道,这都是拿她的银子买的,却连个骨头都没给她程溁啃。

终于等到了深夜,蒲家母女都睡熟了,程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吸引官兵的注意,那就是放火,可自己连个火折子都没有,便只能钻木取火。

用了这一天一夜,程溁才从棺材内侧抠下一根木头,白嫩的小肉手满是血痕,但她此刻依旧抱着希望,撕下衣摆的小布条,费力的坐起身,使劲攥着木头,双手用力钻动,半个时辰后,总算钻出火来,程溁便把带火的布条从缝隙处,弹道棺材外,一次次尝试,总算把布条弹到柴火堆里。

火苗往上蹿,尖尖的,忽上下“啪,啪!”地几声响,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火“呲呲”的烧着,殷红的火苗不断地向上“噌噌”的冒着,随着风儿飘得很高,火光在夜空中异常鲜明。

火焰在烧干柴的时候,同样燃烧着棺材。

霎时,程溁有种做了烤地瓜的感觉,但只要烧不到自己,她便隐忍着,用衣裳捂住鼻子,直到瞧着火把棺材烧松动了,这才奋力一踹,棺材应声掉了一面,即刻程溁不顾一切,踩着火苗冲了出来。

这时外面已围满了村民,程溁即刻寻找官差的身影,奈何连个官差的影都没有。

程溁不知这村民的品性是好是坏,便佯装害怕,大呼道“走水了,走水了!”打算趁乱跑出人群。

于此同时,蒲家母女三人也被大火惊醒,一齐跑了出来,在人群中发现正要落跑程溁的倩影。

蒲五娘是最不想程溁跑掉的人,眉梢眼角间溢出算计,指着人群中的程溁,急呼道“抓贼啊!抓贼啊……”

村民是最厌恶偷鸡摸狗的人,几个阿婶瞬间便把程溁如小鸡子似的架起来,押在蒲家母女面前。

蒲母浑黄的眼睛一转,上前几步,二话不说便给了程溁几个耳光,同时嘴中大骂,道“恩将仇报的东西,猪狗不如的畜牲,竟然放火烧村!”

蒲四娘和蒲五娘对视了一眼,也凑上去,对着程溁不停歇的拳打脚踢着。

程溁看着这蒲家母女来势汹汹,奋力挣着被挟制的双手,奈何做惯农活的人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程溁,哪有力气反抗,一边挣扎着,一边全力避开要害部位,口中喊道“我是圣人亲封的正四品溁仙郡君,锦衣卫要寻的大宝贝,若我是贼便把我交给官差,交给锦衣卫处理,否则就是冤枉本郡君,天理难容。”她程溁两辈子,从没有被人这么揍过,这么冤枉过,谢迁你在哪,怎么还不来!

“闭嘴!啪!啪啪!啪……”蒲家母女的巴掌如雨点般不间断的落下。

不过片刻程溁便打的瘫倒在地上,嘴角带血,五脏俱痛,脸颊淤青的程溁没有放弃,继续喊道“我是溁仙郡君!蒲家人这是动用私刑,谁带我去见官,本郡君便赏千两白银!”

蒲家村村长上前,大喝道“停!你说你是溁仙郡君?”

顿时浑身伤痕的程溁,犹如寻到救命的稻草,期许的瞧着那高大的中年男子,道“是,我是溁仙郡君!”

村长俯下头瞧着这虽狼狈不堪,却又难掩姝丽的女子,眼睛一转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

从泥土里爬起来的程溁,即刻答道“本郡君姓程名溁儿,余姚人士。”

此时只见村长一个冷笑,猛地抬起脚,把刚刚爬起来的程溁又踹了个跟头,大笑道“呵呵!真是个骗子,堂堂朝廷的四品郡君,怎么可能会这么随意的报出闺名,将这个女贼绑起来,听后发落!”

程溁捂着被踹疼的肩,依旧不死心的道“本郡君若是骗子,便把我交给官差。本郡君若是贼,便把我交给官府,动用私刑是违反大明律的,是要坐牢的!”

村长对着蒲家母女,命令道“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将这妖言惑众的女贼牢牢捆起来,堵上嘴!”

众人散去,无一人替程溁说一句公道话,无人管她一身的伤痛。

程溁就这样被塞上了嘴,反手捆绑起来,重新丢回已被扑灭火的柴房。

大汗淋漓的蒲氏母女,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打人太用力了,各个热的大红脸,重新打了水,冲洗干净。

想着今夜之事,蒲五娘心中越发愤恨,便举着一盆盆脏水,往柴房里奄奄一息的程溁身上泼去。

满身伤痕的程溁被臭水一泼,顿时一个激灵,堵着嘴骂不了人,但依旧满是厌恨的瞪着蒲五娘。

蒲五娘插着腰,趾高气昂,笑道“本姑娘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比我还美的女子,刚好你偏偏是。若不是留着你替我做龙王新娘,本姑娘早就在你脸上划上几刀,将你变成丑八怪,不过看你如今这张青紫的脸,真是顺眼多了!”

(90)寻觅

馝馞的薄雾,弥漫着腥香,朵朵血莲驻足在柴房中。

被伤得体无完肤,又捆个结实得程溁早就摇摇欲坠,静静地感受着满身的臭水,流过身上一道一道的青紫色伤痕,杏眸中盈满了晶莹,却没有流下。这身伤时刻提醒着她刚刚所发生之事,这个仇她程溁记下了。

喋喋不休的蒲五娘,居高临下的嘲笑道“哈哈,知道为何村长听你是溁仙郡君时,会是这个反应吗?”

瞧着堂堂尚书府的贵女,卑微的躺在自己脚下,蒲五娘越发得意,继续道“算了!本姑娘便好心的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我们蒲家村本不姓蒲,蒲与仆听起来差不多,我们村本是荣家的陪嫁庄子,但现在我们村都规现任的程家主母管,也就是林淑清,那个恨你入骨的人。荣家的家仆早就走的走,死的死,留下来的都是林家人,更是林淑清的心腹,遂当你说出你余姚程溁的那一刻,溁仙县君之时就注定要死,恐怕村长现正进了程府邀功呢!”

感觉迷迷糊糊的程溁,早已开始发热,被钉在棺材里本就热的不行,又没吃没喝的,还被这群畜牲这般毫不留情的又踢又踹,落下一身伤。

如今又被这臭水一浇,漏风的柴房一吹,只觉得内脏疼得拧成一团,浑身发着寒颤。猛地喉咙间又是一股腥甜,眼看着被堵在嘴里的白布便被染上了血色。

冉冉一息的程溁,知道自己定是被踢踹得内脏出了血,但仇恨支撑着她挺着。

她程溁相信谢迁定会找到自己的,就算还有一口气,她也想再见谢迁一面。

胭脂泪,相留碎,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思悠悠,夜无际,梦红颜,晚起画娥眉正梳妆。

月光残,心已乱,寒星退,泪洒成江更恨别离。

渐渐地东边露出了一片红霞,天色越来越红,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大街小巷,笼罩着山峦,虽还不见金乌,却散发着燃烧的气息,又是闷热的一日。

谢迁带着锦衣卫在程府翻出暗室二十八间,地牢三座,关在里面的人犯不少,但就是没有他要寻的程溁。

猛地胸口又是一阵抽痛,他的溁儿定是在受苦,上次溁儿遇险也是这样,可这次竟比上次心还疼!

汪直扶着谢迁坐下,关心道“迁哥儿心又痛了嘛?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谢迁捂着抽痛的胸口,摇头道“我不要紧,可有溁儿消息?”

汪直微微叹气,道“这些日子精兵们一直守在程府各个门,就连狗洞都有人盯着,锦衣卫们刚刚又进程府一次,连马棚都找了,却依旧没有丁点儿的消息。”

谢迁起身,担心道“天已大亮了,我再亲自去找一次,溁儿现在定然是怕极了。”

汪直上前一拦,劝慰道“迁哥儿我知道你担忧郡君,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你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快吃了这朝食,若是连你也倒下了,郡君又该如何是好?”

谢迁想想也是,遂道“好,直哥儿也吃点儿吧,这两天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瞧着桌上的三鲜云吞,谢迁不由得红了眼眶,低声道“溁儿最爱食荤菜了,早上也喜欢弄点有肉味儿的,三鲜云吞便是溁儿最爱吃的。但近几个月,天热得厉害,溁儿便再没吃过这有热汤的吃食,溁儿最怕热了,也不知溁儿在外面有没有吃好、喝好、休息好……”说着放下手中玉勺,握成拳在腿上砸了下去。

汪直听着谢迁说得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心中也是万分沉重,安慰着彼此,道“迁哥儿,你要相信郡君福大命大,世上又有谁坠崖两次还没事的。”

谢迁微微点头,道“对!溁儿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寻到了,包裹里还有些硝石,一会儿做上些冰盆,提前给崖洞放上冰,这样溁儿回来后就能凉快些了。”

汪直淡笑道“好,让炊事班再弄些鲍鱼给郡君补补。”

王英在一旁瞧着发疯似的两人,心中很是无奈,昨日也是这样。可今日郡君连个影子还都没有,二人就畅想的更厉害了。

哎!再这样用不了几天,不用政敌来整治汪大人,自己就先把给自己给熬疯了。

还有那谢案首,日常看着办事也挺有成算的,还竟比他这锦衣卫的武艺更高强,简直就是文武双全,这两天就跟魔障似的不吃不睡,玩命儿在程府翻腾,打伤了二十三名暗卫,若不是程家当家人程信,病的起不来床了,怕是早就进京告了御状。

如今两个疯子凑到了一起,可真是可怜了他们这群手下啊!

崖洞外传来七品总旗的声音“报,汪大人程府有异常!”

汪直和谢迁‘噌’的一下齐齐站起来,急忙道“快,快进!”期待的看着走进来的总旗,眸子里溢出灼灼之光,道“速速说来!”

总旗单膝跪地,道“回汪大人,刚刚有农户一直站在金陵城门下,这一开城门便迫不及待的去了程府,且由管家直接领着去见了尚书夫人,由于程府暗卫阻拦,咱们的人没能进去,但一直紧紧跟着,随后这农户赶着牛车回了藏龙浦的蒲家村。”

谢迁忍不住心中的焦急,插话道“起来吧!边走边说,竟是郡君坠崖的龙藏浦人士,这农户可有什么来历?”竟能畅通进了程府见了林淑清,就绝非一般农户。

总旗赶紧起来跟上二人的步伐,道“经查明此农户原是程家的家奴,如今已放了奴籍,做了原荣家陪嫁庄子的村长。”

汪直骑上马,道“原荣家的陪嫁庄子的村长,本官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总旗即刻给待命的精兵使了眼神,众兵会意后一齐上马,追上前面的二人,这才得空,道“回汪大人,整个庄子里荣家的仆人早就散了,这里面都程夫人林氏瞧得上眼的奴才,遂全放了奴籍改姓蒲,是以才成了蒲家村。”

霎时,汪直眸子一冷,一字一顿道“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本官?”

总旗骑着马的双腿不禁发抖,道“汪大人,是卑职疏忽了!”

汪直强忍着怒气,冷哼道“哼,你的事暂且不说。这几十个兵不够,你速速回去,将所有待命的精兵齐齐调来,若是郡君有事,就地就处决这群奴匪!”

总旗犹如得了特赦令,道“谢汪大人!”

回应总旗的是一路扬尘,早就瞧不着汪直和谢迁的身影了,五十名精兵在后面快马加鞭。尤其乌漩跑得快的,那速度都看不清四条马蹄着地……

一刻后,谢迁也不等后面的精兵,直接去了村里最大的宅院踹门而入,将三个阻拦的后生纷纷踹翻在地。

谢迁猩红的眸中满是杀意,戟指怒目道“溁仙郡君在哪?”

村长从屋里跑了出来,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快离开我家,山匪被剿了,官差就能来欺负人嘛?”

谢迁哪里有耐心在这里听这种口舌,反手一吸,湛泸剑出鞘,对着村长腿上就是一剑,顿时血花四溅伤口深其见骨,怒不可遏的冷笑道“溁仙郡君在哪?如实招来,能动剑的时候,我不喜说话。”

村长滚在地上,疼得呼喊道“啊!魔鬼啊,你比山匪还有匪性,没天理啦,相亲们都来瞧瞧,啊!”

不待村长话落,怒气填胸的谢迁又是一剑,狠狠刺进村长大腿,不禁戾气四溢,道“识相点,别说那些没用的,只要溁仙郡君没事,我便放过你,放过你们蒲家村。”

村长依旧在地上抱着双腿耍赖,咬牙切齿的哭喊到“我不知道……啊,杀人了,救命啊!”

汪直的马哪里追得上乌漩,这才赶到,将刚刚村长的一席话听个清楚,下马摸着绣春刀,傲睨自若的大笑,道“哈哈,真是个忠奴啊!这三个都是你的儿子吧,长的真是……”

随着汪直话落,便是三只手臂血淋淋的齐齐落在地上。

村长顾不上自己的双腿,惊慌失色的哭喊道“不要啊!不要伤我的儿子,我说,我说,我说。”

汪直肆意的笑着,溢出邪魅的气场,道“呵呵!现在想说了?但本官不想听,我这人日常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别人痛苦,那表情真实极了。”

后面的精兵这才在一片扬沙中赶了过来,人和马呼呼喘着大气,偷偷瞄着院子里滚在地上的四个男子,那叫一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又听了那样一番话,这才知道汪大人往常对自己有多温和嘞!

汪直依旧如往常那般淡笑,微微抬起下巴,道“来的正好,你们几个把这院子搜了,后面那几个把村子包围上,剩下的人给本官分成十队,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郡君。”

精兵们站着整齐的军姿,齐呼,道“是,汪大人!”

众人都在蒲家村各司其职,汪直和谢迁也没闲着,带着剩下的锦衣卫和精兵,分成两队,亲自在村中农田、大石、林间、墓地等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仔细寻人。

一柱香后,谢迁与汪直碰面,期待道“可有找到溁儿?”

汪直微微摇头,身上的寒气逼人,眸子露出杀意,淡淡瞧着被聚在晒谷场的蒲家村村民。

谢迁心头咯噔一下,又是一阵抽痛,身上戾气四溢,栗栗道“不,溁儿定是在这个村,我能感觉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是溁儿身上的莲花香味儿。”

汪直收了脸上的怒气,低吼道“好,你们一百人分成十队,去再搜一遍,给本官细细的搜,谁先找到人,本官赏千两白银!”

众总旗、小旗、精兵齐齐单膝跪地,道“是,汪大人!”

谢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道“直哥儿,再安排些人问问蒲家村人,是否都在,有没有人出去的,或者有谁愿意吐露,咱们要恩威并施,才能快些找到溁儿。”

汪直点头后,对着旁边偷听的王英,稍稍使了个眼色。

王英即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被押解到晒谷场的蒲家村村民们,冷冷一笑道“相亲们,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可还记得本官说过那番,白刀的进红刀子出的话。可不要相信什么法不责众的故事,故事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本官相信你们是无辜的,可历来大明法就有株连一说,你们就算害怕也没有用,我家大人怀疑蒲家村与山匪勾结,里应外合将溁仙郡君藏了起来,勾结山匪想必相亲们知道这是重罪吧!”若是找不到人,依汪大人的性格,蒲家村血流成河是没跑了。

顿了顿,王英继续道“但并不仅如此,乡亲们竟还敢将圣人亲封的四品郡君藏了起来,如今溁仙郡君生死未卜,本官就是想对乡亲们有同情心,也是无能为力啊,但如今我家大人宽宏大量,给众乡亲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只要交出溁仙郡君,或者可以提供溁仙郡君消息诚心悔过者,一律酌情处理……”

一身穿花袄子的妇人上前,因惧怕而颤抖,道“大人,草民若是提供信息便可免罪嘛?”

汪直忍不住,上前道“本官从不打诳语,速速道来!”

花袄子的妇人即刻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因畏惧而磕巴,叙述道“大人是这样的……昨夜蒲寡妇家起了大火……民妇亲眼看见……从棺材里跑出一貌美女子……”

即刻谢迁脚步都不稳了,眼眶发红,问道“从棺材里跑出来?”

花袄子的妇人吓得直接将头低得挨在地上,吓得尿了裤子,解释道“是的,大人,那姑娘说她是什么郡君……但……后来被蒲寡妇说是家里的义女小六,又是什么贼的……便把人打得吐血……又绑了回去,草民当时看那姑娘可怜想救来着,但被村长制止了。”

谢迁戾气四溢,冷冷问道“刚刚谁搜得蒲寡妇家?可有什么疑点?”

一小旗慌张的单膝跪地,身抖如筛,惶恐不安的恳求,道“谢公子,小人该死……,是小人……搜的,柴房的确有血迹,但蒲寡妇家的闺女说,那是宰鸡的血……而且的确在柴房发现鸡毛,小的便疏忽了。”

汪直扶着谢迁,怒极反笑,淡淡道“你的确该死,但有比你更该死的人。”指着台下,发抖着的三母女,继续道“你们便是蒲寡妇家吧?”

谢迁率先大步下了高台,俯下头,瞧着低着头瑟瑟发抖的蒲五娘,在她的衣袖下瞧见露出的一角,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火彩莲珠,周身寒气逼人,冷冷道“这莲花佛珠,是你抢来的吧!”说着用内力一吸,便将莲花佛珠从蒲五娘腕间吸了过来。

蒲五娘即刻嚷了起来,急切要夺下莲花佛珠,咬牙切齿道“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汪直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淡笑道“你的?你的命都将不是你的了,还有什么是你的?”

随着汪直话落,几个精兵紧随其后,将蒲家母女三人,押在地上跪了下去。

谢迁紧紧握着莲花佛珠,眼眶发红,勃然大怒,道“毒妇你将溁仙郡君藏哪了?”

这时的蒲五娘哪里还有村花的清秀,如泼妇般哭喊着,恼羞成怒道“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找不到小六了!”她的莲花佛珠没了,她的美梦破碎了。

谢迁用了最大的耐心,咬牙,问道“这是何意?”

一旁一身穿补丁落着补丁的中年汉子,猛地跪下,瑟瑟发抖道“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汪直给了地上膝行着的大汉一个眼神,道“说!”

中年男子被官威震慑得惊慌失色,道“大人,我们龙藏浦每年都要选一个姑娘去嫁给龙王,今年选出的龙王新娘便是村花蒲五娘。也是直到今日一早,我们才得知,蒲寡妇认了个义女名叫小六,就是昨夜放火烧村的那姑娘,经村长同意后,天没亮就由小六代替蒲五娘去嫁给龙王……”

谢迁为了攻打龙王山,自然做足了功课,更是知道这龙王并非是龙,而是黄金巨蟒,每年的龙王新娘,介为黄金巨蟒的饲料,据调查往年的龙王新娘无一人存活,全都被生吞了,且尸骨无存。

霎时,谢迁扬眉瞬目,怒吼道“你们竟将溁……郡君去喂黄金巨蟒!”他的溁儿是那样美好,小小的一团,竟被蒲家母女狠心的弄进棺材,即抢了莲花佛珠,又将溁儿打得吐血,最后竟狠心的将溁儿送给黄金巨蟒做替死鬼,他的溁儿该有多害怕、多疼、多委屈、多期待他会来救自己……

谢迁吼完瞧着早已大亮的天色,即刻飞身出了人群,骑上乌漩奔着藏龙穴的方向而去。也许、也许还来的及,他的溁儿自幼就和别人不一样,说不定他的溁儿就是那个例外,那特别的存在。

谢迁如野马脱疆风驰电掣般离开蒲家村,一弹指顷便没了身影。

汪直紧随其后,边走边戾色,傲睨万物道“胆子小的把村子围起来,胆子大的随本官去屠黄金蟒!”

蹄间三寻,追着谢迁而去,不管是作为谢迁的兄弟,还是程溁的哥哥,他汪直都必须去,他早就没了牵挂,无了惧怕,屠龙又如何!

(91)黄金龙蚺

穷巷唯秋草,高僧独扣门。

相欢如旧识,问法到无言。

水为风生浪,珠非尘可昏。

悟来皆是道,此别不销魂。

谢迁骑着风驰电掣的乌漩,但还是觉得慢,遂弃马,运着如影随形,犹如魅影一般进入藏龙穴的山谷,还未靠近便听见“嘶嘶,嘶嘶!”的声音,随着蛇鸣还有阴风阵阵,袭面而来。

这一近看,便知传闻不可信,眼前的哪里是村民口中的黄金巨蟒,分明是一头龙蚺。

那七八丈长,十几围粗庞大的龙蚺身,通体金黄,并有白色金钱纹,鳞片滑顺冒着寒光,头顶被大鳞片覆盖。

碧犀蚺角长于头两侧,高尺余,形似刀靶,色泽青绿,似一片碧玉嵌在其中。

黄金龙蚺早就察觉到有人进了它的领地,但不屑一顾,不过是又来给它饱餐一顿的两脚羊而已。

但黄金龙蚺如铜镜大赤红的眸子稍稍瞅了一眼谢迁,便收回舔着程溁嘴中冒出的血泡,那墨色的蚺信子。

嘴中发出快节奏“嘶嘶”的声音,它活了千年,为夺去人类自带的五百年道行,它食人无数,早就不可能成仙,它吸食龙王山的天地精髓,虽导致龙王山成了寸草不生的石头山。

但它却成功的遮天蔽日,自是成了一方霸主,可未能位列仙班,终究是它最大的痛,如今竟有堂堂文曲星给它送上门来了,那它若是食了文曲星的魂魄,与食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自是可完成心中夙愿。

即刻便放下蚺尾还在舔弄半死不活的程溁,向着谢迁龙蛇飞动而来,猛地到了谢迁面前,迫不及待的张开如牛身大的龙蚺嘴,一口将谢迁吞了下去。

幼时谢迁听祖父说过这种修炼带角的龙蚺,身上的鳞片水淹不灭,火烧不毁,凡兵利器更是奈何不得,刚刚他亲眼瞧见这黄金巨蚺竟缠着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溁儿,近日的怒火一齐在心中熊熊燃烧。

龙蚺的鳞片虽坚硬无比,但内脏却极其娇嫩,他如今只有殊死一博,他谢迁为了程溁什么都敢做,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临入龙蚺口时,谢迁再次留恋的瞧了一眼程溁,那本是红润有光泽的脸颊,如今已满是青紫的红肿,那是被蒲家母女伤的吧!他谢迁还不能死,他还要替溁儿撑腰,抱着这一信念,谢迁愤然进入蚺口。

如破抹布似的程溁被黄金龙蚺甩在土里,挣扎着抬起头,声嘶力竭,含泪道“不!迁表哥,不……”但奄奄一息的程溁发出的声音,却弱得如蚊子叫。

黄金龙蚺本还在窃喜,它竟顺利的将文曲星吞了,它终将得了星宿仙骨,却发现嘴确如何也闭不上,紧接着腔中的毒腺便是一股腥臭。

谢迁进了龙蚺嘴避开如弯刀长的尖牙,寻到黄金龙蚺腔中的毒腺,紧握森寒幽光的湛泸剑,顺势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劈了下去,随后扬手又是一剑刺出,剑气直化九道银芒,这一剑可算凝聚了全身的内力,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

携着雷霆之势由上劈砍而下,将其整个毒腺挖了出去。

据他调查,此黄金龙蚺喷吐的毒雾,最是其毒无比,中毒者无一人生还,凡是令其不快的生灵,便祸害死,吞噬掉,这龙蚺仿佛永远也吃不饱,如今第一步便是毁其腔中毒腺。

紧接着黄金龙蚺感觉有两块肉混着血水顺手食道下去,这时蚺口中的痛感才传来,刚吞下的肉不是那文曲星,竟是他修炼有成的毒囊,不知是恼的,还是痛的。

只见那七八丈长的黄金龙蚺在山谷中翻滚,搅得天地间飞沙走石,混沌不堪。

瞧着黄金龙蚺如此模样,程溁心中不由得一喜,回忆起谢迁幼时给她讲的擒蛇王的故事,如今的情景像极了那故事,即刻憋着一口气,起身奋力拖着剧痛的身子,向着大石后爬去,她现在能做的唯一之事,便是不拖谢迁后腿了。

程溁终于奋力爬到大石后,又摸出昨夜趁乱从蒲五娘腰间拽下装着秘药的荷包。紧紧拴在手中,这秘药可以迷晕两千山匪,说不定也能迷晕这黄金巨蚺,悄悄的躲在大石后,静待时机。

疼得满地打滚的黄金龙蚺很快冷静下来了,察觉出嘴中的谢迁并未吞进去,愤怒中将上下颚骨全力咬合,想要咬碎口中文曲星的肉身。

但见黄金龙蚺的肋骨前后律动,当肋皮肌收缩的时候,引起肋骨向前移动而使腹鳞稍稍翘起,翘起的金鳞尖端像脚一样踩住地面,推动蚺身前进。

霎时间风云变色,蔚蓝的空中出现一片绿得像一块茂密草地似的乌云,紧接着从乌云中间飞出一根旋转着的倒圆锥体。

整个天地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石头、泥土全被卷入空中,咆哮的声音加上闪电和狂风的响声,仿若盘古开天辟地时发出的戾声。

陡然,龙藏谷中青翠的树木都在风前翻滚着猎猎作响,绿叶碧草被狂风卷得满天散开,那陡峭的山壁上的碎石也被卷进去,许多大树也被刮倒了,卷入其中。

顺流而下的龙藏河更是被拦腰截断,分成九股蜿蜒盘旋的吸到空中,形成一大片水云,覆盖在龙藏谷之上不停的吞噬席卷所有被狂风卷起来的物件。

龙蚺口中的谢迁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往蚺腹里吸,即刻脚步不稳,被吸进了喉咙深处,这一看,但见黄金巨蚺的喉头伸到了口外。

谢迁满脑都是程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不!他不能死,溁儿还等着他,这黄金龙蚺吃了自己,后面紧跟着就会吞了溁儿,他谢迁绝不能有事,决不能!

有了这个念想,谢迁心中顿时充满力量,即刻劲力贯注,快速迅猛,一招将湛泸剑狠狠沒入在蚺喉之中,顿时蚺喉血肉狰狞。

黄金龙蚺嘶鸣惨叫不绝于耳,一时竟拿谢迁没有办法,要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湛泸剑的剑气肆意,戳穿了龙蚺的肠子和体壁,弄得满口鲜血,牙折骨错,剑进刺骨肉一直戳穿了黄金龙蚺的下颚壁。

黄金龙蚺疼得猛然跃了出来,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喉咙深处的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血末,连喉头都嗌住了,再也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

黄金龙蚺的血眸被激起刺目的火光,闪烁中映衬出龙蚺眼满是疯狂的神色,在山谷间扫荡几圈后,黄金巨蚺的椎骨上关节外,在前端还有一对椎突进行波状律动,猛地腾飞起七八丈长的龙蚺身,奔着九龙吸水而去。

在龙蚺口中的谢迁担心程溁被殃及到,遂踩着獠牙,飞身而出,与天地间的飞沙走石混乱融为一体,瞧见程溁无事,这才再此入了龙蚺口,使出全力挽了个剑花,将湛泸剑狠狠刺进龙蚺口。

顿时腾飞中的黄金龙蚺血如泉涌,从九龙吸水中陨落下来,黄金巨蚺痛得在藏龙谷不停翻滚,搅得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如进入龙卷风一般飞旋,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虽与黄金龙蚺恶战,但谢迁瞧着龙蚺口外飞沙风中转,便担心的往程溁那里瞅,这一瞧,恰好程溁也在满是担忧的看着他。

这时黄金巨蚺也滚到大石旁,程溁找准方向和时机,用出所有力气,将手中的荷包丢向谢迁。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的默契,自是十足,谢迁一个眼神便知程溁的用意,同样摸出怀中的莲花佛珠,稳稳抛给程溁。

谢迁抛的巧妙,程溁微微一抬手便将莲花佛珠接了下来,含泪戴在手上,她就知道,谢迁会找到自己的,无论她在哪!

在龙蚺口中谢迁一个空翻,足尖轻点飞身接到荷包,即刻将荷包里的药粉撒在湛泸剑上,单手剑斜上劈去,护身和剑刃顶住黄金龙蚺的獠牙,咬牙冲刺,剑式顺势重挑,一招剑指天,狠狠突刺进黄金龙蚺的上膛,如此反复,剑剑入肉,次次入魂。

一道道剑气极光,杀意弥漫,荡漾而出,如涟漪,似海浪,席卷十方,以龙卷风冲撞在一起。

瞧着势头不对,程溁怕给谢迁添乱,拖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奋力爬着进了不远处的龙蚺洞,进洞这一看,发现堆着满满的白骨,含泪痛惜道“这些人都是被黄金龙蚺吃掉后,吐出的骨头吧,真是个害人无数的恶畜!咳咳!”

刚刚若不是谢迁来的及时,自己也成为这森森白骨中的一员了吧!心中愤恨,勾起心肺处的痛,程溁捂着胸口的抽痛,咳嗽不停“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怕是大限将至了,昨夜被蒲家母女踢伤了脏腹,身体烧了一夜。

如今又被黄金龙蚺紧紧缠住挤伤内脏,更是伤上加伤,不过能在临死前再见谢迁一眼,也算是上天厚爱了。

旧时心事,说著两眉羞。

长记得、凭肩游。

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

又谁料、朝云飞亦散。

天易老,恨难酬。

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

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就这样想着,程溁含泪便又吐了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整个人瘫在森森白骨上,仿若与骸骨融为一体……

腕间的莲花佛珠闪过一道金光,墨漪从佛珠中幻化出来,叹气道“啧啧!汝又快没命了,本尊也是奇怪,为何莲花佛珠只有在汝身上时,本尊才能感受到汝的痛苦,难道是鸿渔提前算到本尊会有九重天雷劫不成?”

蹲下身,继续道“本尊可真真是个善仙,救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再多帮一次吧,汝要记得,给狐仙庙再买几个侍候翠翠的丫鬟,本尊不希望翠翠这么辛苦。”憋憋嘴,便用指甲划开腕间血脉,喂给程溁喝了下去,嘟囔道“哼!真是麻烦。”

话落墨漪悲伤的瞧着脚下的皑皑白骨,不由得怜悯道“这些骸骨都没了魂魄,骨就只是骨,真是可怜啊!本尊就是看不惯这些欺善怕恶的,若想诛杀这龙蚺唯有天雷,否则就算毁了这龙蚺之身,龙蚺精魄也会继续作恶的,但这龙蚺吸食整个龙王山之精气,再用这天地灵气来遮天蔽日,这才躲过天雷劫。

不过今日这龙蚺遇上了本尊,便是气数已尽,本尊便勉为其难的出去晒晒太阳,将第四重天雷劫,引到这龙蚺身上吧!这个任务真是异常艰巨,本尊可真是舍己为人啊!”

说着墨漪变化成黑烟,慢悠悠的飘出藏龙洞,对着漫天的飞沙走石,混乱的天地,微微抬起手,隔空用力往下压。

刹那间,风平浪静,天地间如静止一般。

墨漪双手结成法印,唇型微动,陡然从口中爆发出金光璨璨的经文,无比璀璨的经文幻化成锁链缠住七八丈长的黄金龙蚺。

霎时传来巨蚺的“嘶嘶”悲鸣,龙蚺口中血流如注,在经文锁链中挣扎不休。

慢慢地金乌露了出来,散发着金光,落石归位,藏龙河水也从高空中的雨云停止转动,按照原位回到了河道中,伴着水中的鱼儿一起向东流淌着。

被卷起的大树也回到坑中,小草也重新扎根在土里。就连不堪的黄金巨蚺也保持着翻滚的狼狈,静止不动。

安详不过片刻间,陡然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树上的叶子乱哄哄的摇摆,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接着是一阵闷雷,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声声作响,不禁让人心惊胆颤。

随着这闷雷声,尘土漫天,树叶乱飞。整个天空,都是炸雷的响声,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击打着龙王山,敲打着高山峻岭,乌云严严实实的盖住了金乌,白昼犹如黑夜。

“咔嚓,轰隆,轰隆隆!”电闪着一道道白光,雷发出隆隆的响声。

察觉出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雷劫,谢迁即刻从龙蚺口中纵身而出,看来就连老天都对这龙蚺动怒了。

这时黄金龙姌已不在挣扎,闭上了似铜镜大的血眸,也不知是秘药发作了,还是失血过多,亦或是两者都有。

谢迁最后回首淡淡瞧了一眼那龙蚺满身的金鳞,犹如是罪恶的象征,便大步跨进龙蚺洞,也不知溁儿怎么样了,流那样一身血,溁儿该多痛啊!

迈进蚺洞的谢迁,映入眼帘的便是浑身血污的程溁趴在皑皑白骨之上,没有一点生气,身子也无呼吸的起伏,哪里还如往日那般甜甜的叫着自己‘迁表哥’,告诉自己冷了、饿了的狡黠。

谢迁陡然脑子发懵“不!溁儿,溁儿不会有事的,溁儿!”谢迁在心里不停的呐喊,但步子却是一点都迈不开。

哪里还有刚刚斩杀黄金龙蚺的半分果断狠戾,犹如被抛弃的一匹眼眶发红的狼犬幼崽,睁着湿漉漉的双眼,孤单无助的徘徊着。

此刻谢迁的内心忽然空了,仿佛他的世界失去了阳光雨露,只剩下无边的落木萧萧而下。

过了半晌工夫,雷声渐渐弱了,谢迁依然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直勾勾的瞧着趴在皑皑白骨上程溁,窒息感压抑着他。

无那尘缘容易绝,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是因非情之至也。

“疼!”程溁嘤咛了一声,手指微微一动。

瞬间,谢迁含泪扑了上去,哽咽道“溁儿!溁儿!”

程溁虚弱的将眸子睁开一条缝隙,嘟囔道“疼,疼疼!”

谢迁、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哽咽道“溁儿,乖,迁表哥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程溁被谢迁翻了过来,倚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的捂着胸口,道“咳咳!不,不能找大夫,咳咳!”找了大夫怎能解释自己一身要死了的伤,却还活着,倘若梦里迷迷糊糊的事儿为真,她就更不能去看大夫,否则将她当做小白鼠可咋办!

谢迁即刻劝慰道“好,不找,不找,溁儿你别急!”

程溁疼得皱褶小脸,深处满是血污的小肉手,指着道“迁表哥……你摸摸我肋骨是不是骨折了,是被踹的……胸骨疼的厉害,喘不上气……”

谢迁焦急的点头,轻轻的摸了摸,皱眉道“胸骨端向内折断,断骨对胸内心肺处造成了损伤,这伤是致命重伤,溁儿还能如此坚强,不哭不闹得,可真勇敢,是个大英雄……”说着趁着程溁一个不留神,就将断了的胸骨接上了。

程溁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眼泪汪汪含在眼眶打转。

接骨后的谢迁手抖的也是厉害,这断骨直插心肺,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不能再耽搁了,遂分散着程溁的注意力,狠了狠心,这才快速接上直插心肺的断肋骨。

谢迁心疼得手忙脚乱,关心道“溁儿,乖乖,不疼的,接骨后才不疼的,若是不接那才疼呢!饿不饿,渴不渴?”

“呜呜!又渴又饿,我都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连滴水都没喝过,呜呜!”程溁越想越委屈,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滴在谢迁怀里。

(92)破涕为笑

抬起手谢迁本想给程溁擦擦泪珠,但却未能找到红肿的小脸没有青紫的地方,是以谢迁没舍得擦,又把手收了回去,柔声道“溁儿不哭,蒲家母女实在是太恶毒了,竟这么折磨溁儿,迁表哥给咱出气。还有哪儿不舒服,快告诉迁表哥呐?”

程溁嘤咛的抱怨,道“全身上下都疼,我也不知是伤了哪,她们押着我,不让我动,还拽着我头发,全身都被她们又踢又打的,可疼死我了,呜呜!他们一个村的人都欺负我,不是骂我就是打我的,都是坏人,呜呜!”

谢迁心疼得碎了一地,戾气四溢道“这群畜牲!”湿润的眼眶发红,继续问道“好点了没有,还疼不疼?”

程溁张开嘴用舌添了一圈小白牙,发现没有松动,这才道“疼,迁表哥你看我脸都被扇的肿了,脸颊里边都被牙齿隔破了,有没有脸部移位,破相啊?”挨揍的时候,她可是全力护着脸,若不是这样,就凭那种力度,她这一口漂亮的小白牙,绝对会被扇得松动脱落,丑不说,还耽误食好吃的。

谢迁瞧着程溁调皮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某怕,某怕,只是青紫了些,皮外伤不要紧,我家溁儿花容月貌,天生丽质……”

“呵呵!哎呦……疼!”程溁被谢迁哄的心情好多,但一笑内脏就疼。

“郡君,迁哥儿,你们在吗?”汪直在龙蚺洞外呼喊。

谢迁给程溁归置下衣裳,这才对外喊话道“直哥儿,我们都在!”

汪直大步流星迈着皑皑的白骨进来,瞧见程溁的素衣被血染了大半,惊诧道“郡君!”

“直哥哥,呜呜!”程溁瞧见给她撑腰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进来,不禁委屈的哭了起来。

汪直压着散发的戾气,淡笑道“郡君这身伤都是谁弄得?”

程溁迫不及待的告状,道“呜呜!被坏人打的,她们对我又踢又踹,骨头都折了,蒲家村的都是坏人!呜呜,他们欺负我,还不讲道理,我告诉他们我是郡君,他们还故意打我,用臭水泼我,呜呜!两天两夜都不给我饭吃,连滴水都没给我喝,呜呜!”可憋屈死她了,滔滔不绝的诉苦着。

汪直蹲下身,满脸愧疚道“这次的仇直哥哥记下了,是我等失误,才导致郡君吃了这么多苦,直哥哥汗颜。”

程溁红肿的脸,挂满泪痕,道“直哥哥不是来了嘛,快离开这吧,都是白骨,吓死人了,呜呜!”说着肚子便饿得咕咕叫。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好,这地方确实不好。”侧过头对汪直道“咱们做个担架,将溁儿抬走,溁儿被踢断了胸骨,骑不了马。”

汪直眉毛一立,低喝道“什么胸骨断了?这群畜牲,胸骨断犹如在心肺处插入一把刀,在战场上,胸骨断了的士兵,几乎就没有活下来的!”瞧着程溁一身血污,继续道“郡君真是福大命大,不过绝不可大意,此伤极其凶险,定要好好将养,不要落下病根。”指着不远处的几个精兵,道“你们几个去做个担架来!”

程溁宣泄完心中的委屈,笑道“就是疼得厉害,喘不上气,我命大着了,死不了!”

猛地谢迁眸子一冷,道“不许提‘死’字!”刚刚的心情,不会有人知道他有多煎熬,他绝不允许溁儿再离开他。

程溁翻了白眼,认怂道“我疼,我饿,我渴!”

汪直淡笑道“担架做好了吗?”

一总旗上去,愁眉苦脸道“回汪大人树倒是砍好了,但是没有布……”

谢迁和汪直解下身上的外袍系在一起,汪直愧疚的瞧着程溁,道“布有了,就是委屈郡君了。”

程溁疼得厉害,挥不了手,但青紫的小脸依旧笑得灿烂,道“不委屈,不委屈,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咧!”这料子她知道,可是千金难求的好料子,达官贵人都以穿这莨花纱衣裳为荣。

汪直淡笑着问着担架,道“能给郡君用,它适得其所,郡君问问这衣裳他高兴不?咦!它说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迁瞧着程溁的笑脸,道“来慢慢上来,不要急。”

程溁艰难的爬到担架上,道“直哥哥幽默风趣啊,呵呵,疼!”这一笑,又引其心肺的内伤。

谢迁紧紧皱眉,心疼道“慢一点!”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抱着溁儿,会毁了闺誉的。溁儿自小就是娇养大的,哪里曾被人这么羞辱施暴过,又流了这么多血,溁儿该有多痛啊!这样瞧着程溁颤颤悠悠的迈上担架,他的心揪着疼。

程溁捂着胸口,笑道“没事,没事,我想吃迁表哥摊的鸡蛋饼。”

谢迁劝慰道“溁儿两天两夜都没吃东西了,先喝完小米粥养胃好不好!”

听了这话程溁不禁泪流满面,在担架上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嘤咛着“呜呜……呜呜!”

顿时谢迁心如刀绞,道“好,吃鸡蛋饼,还多放葱,迁表哥给做,溁儿莫要在哭,好不好!”

死里逃生的程溁,感受着关心,心里酸酸的,忍不住继续啼哭“呜呜……呜呜!”整个山洞回荡着呜咽声。

汪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程溁,女人的心思他不懂,遂分散着程溁的注意力,便另王英带着精兵,将满洞的白骨搬出来,连着被天雷烧焦的龙蚺一同运回京城大理寺,这种斩杀妖龙的事,圣人定是爱听。

万般委屈又经历生死的程溁,哪里会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就这样程溁哭了一路,谢迁劝了一路,众人回了龙王山,幸好有精兵开道,不然溁仙郡君是个哭包与院试案首是个软性子的受气包,类似的传闻就要在百姓间流传出去。

回了龙王山程溁便将自己哭晕了过去,汪直本要请军医,但被谢迁拦下了,拿出自制的药丸子喂给程溁,他一向将程溁说的话记在心里,溁儿说了不能看大夫,就是不能看。

再说他谢迁又略懂医术,自然摸出程溁的脉象怪的很,本是必死无疑的重伤,却又有一股生机盎然,这种脉案绝对史无前例,定是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汪直知道谢迁将程溁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定是有办法医治好程溁的,是以没有多说什么。

谢迁特意从集市上买了母羊,日日煮羊奶喂给程溁,亲手熬补药,敷药,事必躬先从不敢嫁于他手,就拍一个不留神又中了林淑清的算计。

谢迁和汪直商议后,除了依诺放过告密的两家人,蒲家村人全部以勾结山匪的罪名,充军百八里去了边疆,男的打仗,女的种田。

唯独留下等着程溁身体痊愈后处理的蒲家三母女和村长。

至于林淑清的罪行,汪直依着程溁的意思,改编后写了画本子,请了说书人在整个大明各个茶馆、酒楼传唱。

第一回,谋害嫡脉,妾室为正,引起大明正室嫡妻的公愤。第二回,私通山匪,生下匪女,更是引起男人的共勉。一连写了十四回,活生生写出了小三登位血淋淋的危害,写的深入人心,闻者泪流。

就这样程溁躺在床上养伤,还写着感人肺腑的话本子,几乎整个大明都知道了,有个笔名为义荣居士的女子。

程信本是要处置林淑清罪行的,但却因汪直的那次到来,一病不起,林淑清趁机用了手段将程府当家人换成了其长子程克勤,自己更是完全掌握程府,成为幕后人。

林淑清在得知程溁写了影射自己的话本子后,先是愤怒,后是大笑,心道,程溁这是看似高明,实则聪明反被聪明误。

难道在程溁背后撑腰的表姨万贵妃,不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妾室登位,正室让路的狠角色嘛?这次定要让程溁这小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即刻林淑清在心中打好腹稿,即刻修书一封给远在京城的程克勤,将此事明赞暗贬了一通,又将程溁的话本子,顺势推波助澜一番。

日复一日,时间如白驹过隙,月后的南直隶依旧滴雨未下,百年一遇的旱情给整个南直隶带来了巨大考验,旱灾发生范围之广,历时之长,程度之深,损失之重,在明史上皆为罕见。

重伤的程溁已完全康复,燃燃夏日下,在崖洞摆上五个大冰盆子,照样盖着薄棉被。

再将驱蚊香包挂在崖洞口,又从山里找出几个小粮仓,谢迁不仅时常给程溁打野味,还特别找一些野蜂蜜、野果子、野菜……

在这番悉心照料下,程溁是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每天睡到自然醒,饿不着,渴不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小日子过得既滋润,又舒服。

日常将铜镜藏在枕头下的程溁,每天只要想起来,就偷偷对着照照,瞧着没有破相毁容,才能放心的放下手里铜镜。

守在一旁读书做文章的谢迁,哪能没注意到程溁的小动作,他数了一下,拿镜子的次数比一开始减少了很多,如今平均一下,每天也就照个二十来次。

这时汪直大步跨了进来,皱眉道“郡君大事不好了!”

程溁吃着盘子里谢迁亲手做的绿豆饼,不以为然的憋憋嘴,道“何事如此惊恐?”

汪直焦急道“圣人跟前的红人梁芳亲自给郡君传旨来了,之前直哥哥瞧着郡君病重便没说,程克勤向圣人进言,说郡君之前的画本子,有暗讽贵妃娘娘的意思……”

这一听程溁差点被绿豆饼噎着,水汪汪的杏眸滴溜溜一转,道“直哥哥听我的即刻飞鸽传说解释一下,就解释一下小三论,自古就有先开后到,万贵妃娘娘自小便有侍奉在圣人身边,贤良淑德,自是为圣人身边的人第一贴心人,贵妃先……”

汪直皱着眉,微微点头道“直哥哥自是这么解释的,这才压住了圣人的怒火,圣人这次也是要对郡君小惩一下。此事简单说便是金陵城内整整四个月未落下一滴雨水,圣人本要下罪己诏,梁芳推荐个术士名叫李孜省主动请缨来金陵求雨。但梁芳早被林淑清收买,给圣人吹了歪风,说是郡君福泽深厚,连龙蚺欲食之,皆能引来天雷除之,若是求雨,上天也定能应允……”

程溁嘴角一抽,冷笑道“是以圣人便下了圣旨,要我去求雨?”

汪直焦急的点头,道“圣旨当然不能这么说,但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谢迁面色淡淡的听着,起身泡了壶蜂蜜菠萝茶,瞧着程溁喝了,这才嘴角微微勾起道“直哥儿既然想好对策了,就别吓溁儿啦,快说说你的妙策?”

汪直严肃的脸上,霎时一喜,淡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迁哥儿锐利的眸子,我打算找了几个心腹给梁芳下点郡君做的那秘药,待天空有了雨云,再让梁芳醒过来,如何?”

谢迁给自己也倒了杯蜂蜜菠萝茶,抿了一口,道“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且太危险了,人家梁芳就没有高手贴身保护不成?”

汪直微微一笑,摇头道“但迁哥儿的如影随形早就登峰造极,就算出现在面前也看不清不是?”他可是在月前瞧见谢迁弃了乌漩,用着如影随形去的藏龙洞,简直就是一道幻影。

心慌慌乱的程溁从床榻上起身,走出崖洞,迎面的热浪扑面而来。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无风,无雨,炎炎烈日,酷暑难熬,更是奇热炙人。

往下望去,村庄对面那藏龙河,曾经是急流奔驰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浅滩,顽童从河道走到对面河岸的时候,河水只能沒过顽童的大腿。

慢慢的绕道后山,由于旱灾,许多农田已旱得赤地千里。田里的蔬菜全都耷拉着,不时的有农户给田地浇水。

程溁不由得心道,说不得圣人给了梁芳三道圣旨,一道是给自己求雨前,另外两道给求雨后,成则加冕,败则人头落地。

可这金陵四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若是她求雨便能下雨,她也是愿意为百姓出一份力,但那老天爷会给她程溁面子嘛?别逗了,她封号溁仙,但又不是真的仙女下凡。

远远瞧着田地里的牛老是抬头望天,不由得道“老牛抬头朝天嗅,雨临头。马嘴朝天,大雨眼前。”

就在程溁还在发愣时,几只乌鸦从她的头顶飞过,还在她身上落下几坨鸟粪,程溁却没有气得骂乌鸦,而是笑道“乌鸦唱晚,风雨不远,乌鸦头顶风。”

谢迁瞧着发傻的程溁,忍不住上前,帮程溁擦去身上的鸟粪。

程溁瞧着迎面走来谢迁脚下的‘破麻绳’,爽朗一笑,自信道“大蛇横路,泥鳅上翻,蚯蚓出土,明天有雨。”

瞧着不远处嫌弃自己身上鸟屎淡笑的汪直,杏眼睁得炯炯有神,道“直哥哥,梁芳一行人何时到?”

汪直捂嘴偷笑,道“已经到了,但被直哥哥捻去了金陵城内玩耍了。”

程溁仰天大笑了好一会,缓过气后道“不用嫌弃他们,这是给我送功劳的呐!本郡君要求雨,感沐皇恩造福黎民百姓,哈哈!咱们即刻就进城接圣旨,再令精兵搭个防雨的高台,就像红莲湖那次,最好安排个湖心亭,凉亭周围挂上薄纱,让众人都能瞧得见,却又瞧不见,保持神秘!”

汪直瞧着又再发傻抽风的程溁,疑惑道“郡君,确定吗?”

刹那间,程溁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狡黠一笑,道“自然,也就是直哥哥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三日内必有大雨!”

汪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色,疑惑着微微摇头,道“郡君还有这本事?”万一造势这么大,雨没求来,武逆圣旨且不说,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程溁豪情万丈,拍着胸脯,道“莫急!赶紧的,再放出消息去,上天若是不仁,一日未曾降雨,本郡君便辟谷一日,誓要感动苍天降雨,沐浴这山峦农田。”

话落程溁又侧过身,瞅着诧异的谢迁,嘱咐道“当然要在凉亭不远处搭个茅房,迁表哥做些没有特殊味道的吃食,就像粥水,点心,记得一定要将粥水凉温了,太凉对胃不好,太热没时间等着晾凉,别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谢迁顿悟,他就说嘛!他家的溁儿怎么可能辟谷求雨,还一天不下雨,就一天不吃饭。原是躲在茅房里偷吃,这种事儿也只有他家溁儿才能想的出,做得来。

程溁摸着下巴,满脸运筹帷幄的神色,道“对了迁表哥,咱之前做的干冰和七彩泡泡记得给我带上,本郡君这回玩把大的!”

汪直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干冰、七彩泡泡?”

程溁挥着小肉手比划着,目光灼灼的解释,道“干冰做起来麻烦,七彩泡泡容易些,将油脂、皂角、热水,红墨汁融合在一起,混合成红色的肥皂水里,加入砂糖和茶叶,放在阴暗处过夜后,便做成了吹起来鲜艳,且较不容易破裂的七彩泡泡。”

谢迁得意的听着,活蹦乱跳的程溁,眉飞色舞的讲解,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不是最怕热了嘛,凉亭里有了干冰,便凉快了!”

这些东西幼时他和程溁都玩过,都已好多年不玩了,这不!为哄着小哭包破涕为笑,才又弄了这些玩意儿。

(93)飘渺而至

壹头戴金翟冠的女子脊背挺直的跪在软垫上,冠上牡丹、翠云、翠牡丹叶、金宝钿花、金翟珠齐齐围绕着三只翠孔雀,又同点缀着中心那一只口衔珠结的金孔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身着绯色长袄,紫色看带,并金绣云霞孔雀纹,长裙横竖襕并绣缠枝花纹,神色恭敬的跪在香案前,身着四品翟衣的女子,不是程溁又是谁!

再往前瞧去壹二十岁上下男子,身着一件香色镶金边袍子,头上戴着束发嵌白玉金冠,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着玄色缎白底小朝靴。

细瞧下此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郑重地举着贴金轴金劵,注视着绣着祥云瑞鹤蚕丝绫锦,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奨。

尔溁仙郡君乃兵部尚书程信之孙女,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亲友姊恭。

业可开先式榖,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後,贻谋裕作政之方。

兹以覃恩封尔为‘溁仙乡主’於戏!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

制曰:溁仙乡主淑慎其仪,柔嘉维则。宣训辞於朝夕,不忘孝儒,集庆泽於门闾,式被自天之宠,遂令代朕求雨,以示皇恩浩荡。

仰酬顾复之恩,勉思抚字载焕丝纶之色,用慰劬劳。

成化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身着四品大妆的程溁,神态郑重的跪在香案前,面上聆听圣旨,实则回忆着前世学的大明史。

梁芳御马监太监,贪黩谀佞,与韦兴比肩。其党羽钱能、韦眷、王敬等,争着借给皇帝采办的名义,外出到各大镇当镇守太监,在那里滋扰生事,搜刮财物,但朱见深因万贵妃的关系,对这些事全都不过问。

梁芳又引进妖人李孜省及僧继晓,互相勾结,用阴私手段谋取私利,被他们拿着圣旨直接封官的,累计有千人,全都称为传奉官,其中有些甚至是从毫无功名的平民百姓一跃而成了太常卿。

若是她程溁没记错的话,那李孜省在《明史列传》中可是列入佞幸传的妖人。其人苦学“五雷法”,据说可以“致雷雨,祛疾苦,立功救人。”以布政司吏待选京职,因贪赃事发,匿不归。学方士术,厚结中官,取悦明宪宗。成化十五年,特旨授太常丞,改上林苑监丞。献淫邪方术,渐干预政事……

此回来传旨的人都是明史上赫赫有名的佞臣,真是令她程溁大开眼界,可她又该如何应对,哎!算了反正如今才成化九年,这两奸佞还没有得势,无需担心。

谢迁在一旁听着满是嘲讽的圣旨,不禁替程溁叫屈,但面上不显,心道圣旨满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除了进封乡主,竟无一点赏赐,还说什么造福求雨,明明就是刁难他家溁儿!

梁芳淡淡扫视一圈众人后,虚扶着程溁起身,释放着所有的官威,震慑的笑道“溁仙乡主,要何时开始祈雨?”

程溁对那威压视而不见,俯身行礼,轻声含笑,道“梁公公辛苦了,不辞千里远道而来,本乡主感沐隆恩,自是即刻开始,但为示郑重,可否先容本乡主沐浴更衣?”

梁芳的手微伸,请道“这是自然,乡主请!”心道,这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能面对自己的官威临危不乱?这可是连诰命夫人都惧怕的气场。不过可惜了,按照自己的安排这乡主活不过明日,又是个短命鬼罢了!

寻了个金陵口碑最好的酒楼,众人一同前往。

程溁享受的吃着,谢迁为自己点好她爱吃的菜品,颇有一种最后的晚餐之感,心道也不知明日能不能下雨,若是一天不下雨她都不敢吃一点荤腥,万一被嗅出身上有肉味儿,她可就名声扫地啦!

谢迁瞧着狼吞虎咽的程溁,心疼道“溁儿来口汤,别噎着!”

程溁往小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哎,就喝一小口吧,要不容易嘘嘘,人家若是祈雨还老跑茅房那就乐儿大了。”

谢迁满眼都是宠溺,爽朗一笑,道“饭桌上不提那些东西呐!乖,迁表哥已经将木底莲鞋根部挖空,又钻了几个漏雾气小洞,待里面填上干冰,到时溁儿姗姗走上祈雨的湖心亭,定会白雾飘飘,犹如腾云驾雾而来。”

眯着眸子享受吃着小笼包的程溁,得瑟的吹着牛,道“要的就是这效果,到时候姐身穿雪色流仙裙,五丈余长的披帛一围,脚踏着‘白云’吹着七彩泡泡,衣诀翩翩的姗姗走向湖心莲花亭处,哇!想想都觉得是仙女下凡。”

谢迁想着那样的画面,不由得道“湖光湛碧,亭亭照水芙蕖拆,绿罗盖底争红白。恍若凌波,仙子步罗袜,如今霜落枯荷折。”

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溁儿不用吹,举着泡棒一挥,自然就出来七彩泡泡。”

程溁啃着无锡排骨的小嘴儿一开一合,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更神秘一些,本乡主再用轻纱蒙着面,露出额间的花钿,定是又美又神秘!”

汪直大步跨进了包间,摇着扇子,笑道“乡主,吃的可真香,都不等直哥哥了?”身着大妆翟衣还能吃成这般模样,这世间也唯有程溁了。

没感到一点理亏的程溁,笑得将眸子眯成一条缝,露出小虎牙,道“一直等着直哥哥呐,人家只动了一面菜色,另一半还都没动呢!”

汪直微微点头,淡笑道“乡主有心了!”话落给程溁夹了几个够不到的龙井虾仁,继续道“直哥哥在湖心亭都挂上了薄纱,似透非透,若隐若现,美极了。”

程溁舔着满是蟹黄的大闸蟹盖,笑得露出小虎牙,道“但愿老天爷给个面子,要不还不知需躲茅厕里偷吃东西,得多久呐!”

想着那个画面汪直,忍不住捂嘴偷笑,道“呵呵!时间匆忙,直哥哥在茅厕盖了个里外间,保证乡主在外间吃东西,没有任何异味。”

程溁撑得打了个饱嗝,害羞道“嗝!呵呵,吃的好饱,人家需赶紧去沐浴更衣。”

一柱香后只见程溁好似换了个人,身着雪色莲花烟罗软纱,逶迤霜色拖地烟笼莲花百水裙,身披血色的翠水薄烟纱,臂上挽迤着五丈余长的烟罗紫轻绡。

芊芊细腰,用一条霜色镶着珍珠织锦腰带系上,缀着点点珍珠,流苏洒在腰间。

乌黑的秀发用一条雪色的纱带松松系起,薄薄的空气刘海露出额间花钿,发带上的珍珠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嫩。

青丝自然垂至脚踝随风舞动,颈间一细碎的珍珠项链,愈发称得气质高贵典雅。

腕上的珍珠手链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三寸莲鞋用珍珠装饰着,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映得绝色容颜多了一分芙蓉色。

众人瞧着仙子般脱俗气质的程溁莲花移来,不禁一愣,刚才那个手抓排骨,舔着螃蟹盖的俏皮女子,竟摇身一变成了飘渺虚无而绚烂的仙子姗姗来迟。

汪直眉毛一挑,好奇道“乡主不是说自带袅袅炊烟而来嘛,白雾飘飘在哪?”

程溁俏皮的眨眨眼,道“等着呗!人家的干冰不能浪费在这时候,一会儿上了马车再装上,本乡主要等到临出场时再用。”

汪直调笑道“哈哈!不是直哥哥说你,乡主这一张嘴那仙气可就没了,这画风可就完全变呐!”

仙气四溢的程溁对着汪直翻了个白眼,不满的憋憋嘴,道“哼,没品位!”

谢迁瞅着小表情既有趣且生动的心头肉,也忍不住被逗笑了,众人欢笑一堂。

这时梁芳漫步走来,瞧着大变样的程溁不禁眸子闪过一道惊艳,但面上依旧潇洒,虚笑道“乡主,可准备妥帖了?”

程溁即刻又变回一脸淑女,双手叠放在小腹,眼看地,略微屈膝,笑不露齿,道“万福,有劳梁公公了,已准备妥帖。”

汪直眉毛一挑,淡笑着给谢迁使了个眼神,心道你这表妹,就跟川剧变脸似的,若不是一直在旁瞅着,他都怀疑自己见得是双生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回了汪直一个眼神,心道没品位,我家溁儿就是这样百变,一天就跟换好几个表妹似的,多好玩儿。

众人齐齐上马,唯独程溁坐着汪直特意给她装扮,挂满银铃铛流苏的马车,暗道:她不过是让汪直帮着弄一辆别出心裁的马车。这回的确大明唯一,估计这马车上挂有千百个银铃,可闹腾死了,一路叮叮当当,还好是银铃被马车拉着有节奏感的响,不然真是被烦死咧!

支着耳朵听着众人齐上路,程溁微微撩开车窗的一角,给谢迁使了个眼色。

谢迁即刻会意悄悄驱马前行,提前到了湖心亭八角亭检查了一下,又给此处按上五个避雷针,引好铜线,埋在梁芳所在的另一出高台,这办法是程溁想出来的,说李孜省是妖人,最擅长的就是“五雷法”,说不定林淑清会收买其人,让她遭雷劈,做这事儿时最好的时机便是此刻梁芳得意之时。

此计只要梁芳和李孜省没有动作,自然不会有事,但若是使坏,定可还施彼身。

细心的做好这一切,谢迁又顺便检查了一下亭顶,果然在湖心挨着八角亭顶处,寻到一些引雷的物件。心道这些玩意他和溁儿,早在七年前就玩过。

程溁在银铃马车里也没闲着,给身上挂好秘制的引蝶香囊,又戴上驱蜂香包,她最担心的便是引来蝴蝶的同时,又招来一窝蜜蜂。

忙完了这些,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程溁将帘子挂严实了,便将鞋子一脱,从竹筒里取出干冰,塞在木底莲鞋挖空的鞋跟里,陡然马车里开始溢出白雾。

细心的将霜色桑蚕纱按上挂钩,挂在发间,又拿出随身的小铜镜臭美一会儿,整理好仪态妆束,银铃马车的铃声也停下了。

梁芳下马,对着马车,笑道“请乡主!”

满是流苏银铃的马车门一开,但见缕缕白雾飘了出来,带着面纱的程溁,小肉手里拿着泡泡棒微微一挥,便顺着清风出来串串的七彩泡泡,在阳光下美不盛收。

冒出缕缕白雾的三寸金莲踩在红色地毯上,更是映得分明,犹如绽放的朵朵昙花皎洁夺目,显得那样雍容华贵,将姝丽佳人展现得透彻,颤巍巍,飘飘然,芳香飘溢,恍若雪衣仙子下凡尘。

程溁广袖下的小肉手在里面拿着泡棒,在泡泡水里蘸了一下。

众人瞧着程溁迎着风一挥衣袖,刹那间,一串串水晶似的霓虹泡泡便飞向空中,伴着阳光更是衬得五彩缤纷,如星般璀璨。宛如珍珠大大小小连成一串,散发着灿烂的光芒,飞向众人。

随后程溁将泡泡棒藏在袖兜里,对着红毯两侧的百姓挥手示礼,温婉的气质更是没有一点孤傲,是如此亲切有礼,神态从容自若的诠释了贵女之仪态,没有一丝女儿家的胆怯,也丝毫不见日常的随性而为。

眉梢微微下扬的程溁,多了几分柔和,配上熠熠生辉有神的杏眸,犹如会讲故事一般,虽轻纱着面,但更衬额头白皙,红莲花钿便是点睛之笔,与生俱来的脱俗气质,越发衬托得纯洁高贵。

除了早有心里准备的汪直依旧淡笑,如玉的手中潇洒着摇着折扇,自得的欣赏着。

不说众人早就瞧傻了,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梁芳都惊艳得说不出话,张开的嘴根本闭不上,心道:这溁仙乡主一天见了三次,三次都令他惊叹,忽然有些后悔收了林淑清的宝贝了,看来这乡主年纪虽轻,但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好对付啊!

刚刚按好避雷针的谢迁,瞧着被云雾缭绕的程溁,不禁想起幼时与程溁玩,过家家《天仙配》,他扮演卖身葬父感动七仙女的董永,程溁扮演七仙女爱慕他为人忠厚,小毛驴扮演大黄牛,那时的日子除了读书,就是哄程溁玩儿,真是纯粹的幸福,哪有如今这些的纷纷扰扰,不过只要有程溁陪着他,就算是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谢迁痴迷的瞧着程溁,低声道“轻颦浅笑如她,高洁素雅如她,清灵空幽如她,秀婉脱俗如她,温柔几许如她,天姿绝色如她,至真至纯如她。”

走在红毯上的程溁,脚下白烟升腾,像被飘渺的云雾一团团、一簇簇包裹着,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足下升起,袖中不时还有霓虹泡泡飘然而出。

得意的程溁对着不远处的谢迁微微一笑,虽蒙着面,但她程溁相信谢迁会感受到的。

刹那间,几只停在湖心莲花间的金黄色蝴蝶,慢悠悠的向着红毯飞来,落在程溁青丝上,飞舞时就像是朵朵金花。

还有一些带通身蓝色的彩蝶,扇动着翅膀上下翻飞,像朵朵可爱的小花。它们一会儿翩翩飘在空中,一会儿又悠悠落在她的披帛中,围绕着程溁上下纷飞,犹如花朵长出了翅膀飞舞在空中。

几只小蝴蝶飞累了,便落在程溁肩头休息,好似在衣裳上绣上了蝴蝶。

漫天飞舞的彩蝶,在空中闪着它们的翅膀,程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泡泡棒对着彩蝶一挥,便将彩蝶圈在七彩泡泡之内,飘到了两边的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茶楼里,文人骚客齐齐将身子探出窗外。

戴玄色襆头的书生,激动的手紧紧攥着衣袖,道“哇,好美啊!就连蝴蝶都爱慕乡主的姝秀吗?”

壹身穿金线暗纹的男子,不小心将手中的折扇撕破,呆呆望着被彩蝶围绕的姝丽倩影,道“古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洛神出水,今有溁仙引蝶,是我大明的福气啊!”

头戴香色六合一统帽的年轻男子,伸出手摸着飘上来的七彩泡泡,不由得赞叹,道“溁仙乡主何止是引蝶,这可是腾云驾雾而来,当今圣上不愧是圣人,这溁仙的封号赐得极妙啊!”

头戴白玉簪的书生,仰慕不已,道“溁仙、赢仙,比仙子还美,可不就是赢仙嘛!”

身着竹月色男款襦袍的男子瞠目结舌,道“我们大明的溁仙乡主可是胜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的贵女,才貌皆斐然,咱溁仙乡主大胜莴嫩娘时,可是轻踏七彩霓虹,飞身在满池的红莲之上翩然起舞的,那可是步步生虹,连红锦鲤都出来伴舞呐!”

身着紫金线暗纹缎子的男子,费力的将身子探出一大半,全神贯注的瞅着,道“这次有灵蝶护着,也定会求雨成功造福黎民百姓的。”

外披鸦青色纱衣的举子,手中本握着的杯子,不知不觉滚下桌子,惊艳道“圣人英明,请了溁仙乡主为百姓祈雨,咱们定能久旱逢甘霖!”

头戴香色六合一统帽的年轻男子,低声嘟囔道“好羡慕那彩蝶、金蝶啊!竟能离着乡主这么近,好羡慕它们啊!”

(94)枉死之人

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

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

上苍久无雷,无乃号令乖。

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

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

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

这是一个干旱的季节,程溁坐在摆了十个冰盆的八角亭纱幔中,望着眼前浅浅的湖心,这是贵人时常游玩的地方,遂一直有人往湖里蓄水,沉闷的暑热就从纱幔吹到湖心亭间来,风将莲花的香味吹散到空中。

再往远瞧去,有贫苦的百姓,跪在路旁期许的望着湖心亭中的程溁。也有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赞美这溁仙乡主的姝丽。

倘若之前程溁是应付差事,投机取巧的祈雨来扬名四海。但如今瞧着这些跪了一大片,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农家汉子,牵着面瘦肌黄若干孩童,心里不禁酸酸的。

是啊!她程溁是有品阶的贵女,自是不愁吃穿,只要大明不亡,她就有俸禄,但这些靠天吃饭种地的农民,说不得就要卖儿买女了。

不由得感叹,道“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想起农家的苦日子,不禁湿润了眼眶,微微抬起右手执椎,以母指、食指、中指拿住,坐直身子将鱼椎头与木鱼头向上相,做出“合掌鱼子”,平稳的敲击木鱼,声音由缓入急,渐渐加速。

口中的祈雨赞缓缓而出,诵道“田畴灶坼,旱魃為殃,群黎虔祷共奔忙,禾稼苦遭伤,祈沛琼浆,遍界获清凉,南无甘露王菩萨摩诃萨……”

温润如玉的女声,朗朗传出湖心亭。

湖心外的众人瞧着,八角亭里那三尺长的木鱼发出稳定人心的节奏,不由自主跟着一同雩祀。或在马车闭目盘腿,或虔诚跪在路旁,或在茶楼诵经……

拐角处酒楼顶层,林淑清带着次孙程圻、其幺妹程月仙,正在一同宴请李孜省、钱能、韦眷、王敬等人。

此刻正是宾主尽欢之时,程圻、程月仙提出要去李孜省施法的高台上一睹为快,她们二人要近距离目睹程溁被五雷轰顶,劈成灰烬魂飞魄散的场景,方可一解心头之恨。

林淑清更是恨毒了程溁这个贱人,欣然同意二人的主意,甚至是想亲眼目睹,但碍于身份,仅能在酒楼等候,遂在此处瞧着将小贱人程溁烧成焦炭尚可。

李孜省拂尘一扫,让程圻、程月仙换上道童的衣衫,跟在自己身后。

湖心亭的程溁瞅着远处那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袭白衣飘飘,手拿拂尘,身姿飘渺,腰间绑着一根苍蓝虎纹绅带,如瀑墨发无风自舞,端的一身道骨仙风。

程溁是没见过李孜省,但她认得后面跟着的两个道童,可不正是褪下金织银线的程圻、程月仙。还别说换了麻布道袍,她还真是认了好一阵,不太习惯这画风。

放心不下程溁的谢迁,藏身在树冠之中,对着程溁微微点头,比划着几个动作。

瞬间,程溁秒懂,看来这事儿多亏了人家谢迁,要不此次受林淑清青睐有加的李孜省,真要对自己施展“五雷法”。

纱幔中的程溁对着李孜省三人翻了个白眼,憋憋嘴,继续雩祀,诵着《大云轮请雨经》也许在众志成城的愿力下,说不好大雨会早至,从而避开这一劫数呐!

脑海里猛地想起《西游记·诏饯西行》记载“京师大旱,结坛场祈雨。玄奘打坐片时,大雨三日。”她程溁若是也有这本事就好了,不过她可不想落发为尼,她还想和谢迁一起快快乐乐玩儿一辈子呢?

不过看来此次雩祀的动静不小,李孜省那可是连朱见深都给迷惑过去的人,不可小觑啊!忽然肚子发出不合时宜咕咕叫的声音,轻抿的唇,水汪汪的杏眸一眨一眨,调皮的瞧着树冠中谢迁。

谢迁自然也听见了,宠溺的笑笑,贪吃的程溁午间只食了排骨和大闸蟹,连个小笼包才吃了一个,满肚子的荤腥和水果,但不吃主食,又如何抗饿?是以运着如影随形,在众人视线下,如幻影般进了新建的小茅厕。

笑的露出小虎牙的程溁,趁着百姓打坐诵经,随后便去了湖心亭后角茅房处。

刚一进了茅房就被谢迁按在竹墙上,吓得闭上眸子,忽然感觉唇上多了一片炽热,就在程溁发愣的瞬间,谢迁开始慢慢对着那柔软的樱红展开攻势,用力的亲吻。

俯身探下来谢迁的鼻息,有一股雄性的味道,程溁沉浸在谢迁的温暖中,脑子开始一片空白,闭上眼睛,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感受着谢迁的温度和小鹿乱撞,小肉手悄悄挂在人家脖子上,垫着脚尖反守为攻。

一吻成瘾,谢迁紧紧拥着程溁,又轻轻吻了几下青丝,这才抑制住心中的躁动。

程溁很喜欢谢迁给的安全感,很踏实,趴在谢迁耳畔,吐气如兰道“刚刚人家怕怕的,还想要亲亲,求安慰呢!”偷吻的感觉好刺激,有点意犹未尽。

“却之不恭!”谢迁羞红着脸,说着便对着那柔软再次压了下去,开始新一轮的唇舌交缠。

茅厕外,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沉闷的雷声如同战鼓轰鸣,轰隆隆的雷声连续不间断的响起来,紧接着,闪电像是长了眼睛,直奔八角亭而来。

程溁推开动情的谢迁,道“这李孜省的‘五雷法’来了,迁表哥万万不能再躲在树上,去找汪直,和他在一起最安全。”

明史里的汪直可是赫赫有名,遂绝不会被“五雷法”殃及,李孜省为人狠辣,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她又不知其妖人有几斤几两,便只能如此保护谢迁了。

感受着程溁的疼惜,谢迁心里暖暖的,嘴角微微勾起,道“若天雷欲劈,便先劈死我,迁表哥只求与溁儿,生则同衾,死毅同穴。”

听了这感人肺腑的话,程溁不禁含泪,勉强点头,留恋不舍的瞅了谢迁一眼,便快速回了八角亭。

从被狂风吹起的白色纱幔处程溁缓缓走出,臂间五丈余长的披帛随风起舞,停在湖心的木拱桥上,静静瞧着漫天的电闪雷鸣。

谢迁顶着狂风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外围后,提起内力行云流水般的足尖轻踏湖面,飞身而至湖心拱桥处。

众人皆被这谪仙般的白衣男子吸引,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斜飞的英挺剑眉,高挺的鼻,深邃的眸子,轻抿着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诠释着高贵与优雅,阴隐透着冷傲孤清,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霸气。

几个躲在茶楼里观赏雩祀的世家贵女们,赞叹不已,纷纷低声欣赏着,讨论不休。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好俊啊!”头戴银珊瑚白玉珠,身着蓝边轻纱百花腰裙的贵女道。

身着暗金薄纱裙的名门淑女,也是惊艳,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那美男是不是在看我!”

另一,头戴玛瑙红叶发簪,身着白御寞炎裙的清秀女子,可不正是林淑清的长孙女程水仙嘛!如今正呆呆的捧脸,道“明明是在瞧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儒雅又不失英气,还武艺高强,真是太了不起啦!”

身穿绣着蝶恋花的烟云蝴蝶裙,头戴紫色羽毛精工制成蝶恋花发簪的女子,目光灼灼的痴恋,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世间任何男子、任何人都比不过他!”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淑清与匪首浊山龙私通的结晶,程克慧与凌云汉之女,林淑清那长相清秀的外孙女凌婳蝶。

飞身至拱桥的谢迁,对这些不远处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默默站在程溁身旁,一同瞧着雷电交加、阴云密布的天空,但却被茶楼中的姑娘们,以为是瞧上了她们,正欣喜若狂中。

于此同时电闪雷鸣更加肆虐,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席卷而来。

灰色的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像是对着湖心亭直压下来,黄土被风束缚成条状冲向高空,与雷声融为一体。

雷声轰响狂风紧紧的抱起一束束黄土,许多土块,碎石都被卷起摔成碎沫。原本莲花上的蝴蝶,齐齐避难在湖心亭中。

众人看到的便是,据齿似的闪电齐齐劈向湖心亭,狂风大作下飞沙走石漫天狂舞,满池蝴蝶聚集在素衣胜雪金童玉女的身后寻求庇佑,温馨与冷冽形成鲜明对比。

湖外十丈远处的高台上,李孜省不停的挥舞着拂尘,动作大开大合,口中念念有词。

程圻兴奋的睁圆了双眼瞧着这一切,刚刚飘着白云朵朵晴朗的天空,陡然间烟云密布,心道“程溁这小贱人终于要死了,还是横死,被五雷轰顶,哈哈,真是痛快。”

程月仙瞧着拱桥上谢迁与程溁如同璧人,如此和谐的画面便忍不住愤怒,随即恶从胆中生,摸出腰间的匕首,悄悄走出了高台。

程月仙的小伎俩,哪里逃得过李孜省老辣的目光,不得已将手中拂尘一扬,搭在臂上,追出了高台,欲要制止程月仙的莽撞,‘五雷法’即将开始,方圆几里只有这高台上是安全的。

但程月仙的大小姐脾气一犯,怎可能听李孜省的劝解?对着李孜省的纠缠便是几个巴掌扇了过去。

程圻对程月仙痴迷谢迁,却要嫁给谢迊的事儿,早就看不惯了。心道这不尊女训的幼妹,明明成了跛子就安心嫁人不就好了嘛!

那谢迁一看就是心属小贱人程溁的,程圻一看程月仙又犯混,便气不打一出来,遂就这么站在高台上嫌弃地冷冷瞧着,远走的程月仙与被扇巴掌还追上去的李孜省。

黑压压的空中,满是炸雷声,震得入耳朵发麻,不时地击打湖心亭,锯齿形的电光猛地冲撞天空,陡然亮如极昼。

转眼之间,黑压压的天空变成蓝紫色,闪着璀璨极光,银色闪电在蓝紫色的天空上奔驰着。

“咔嚓!”一声,但见五条赤色锯齿形的闪电,像挥舞着一柄柄染血的利剑,伴着空中隆隆的闷雷声,不分先后的奔着湖心八角亭极速而去。

众人齐齐为湖心亭下的那对璧人,捏了一把汗,胆战心惊时不由得将脸侧过去,不忍直视接下来的一幕。

但刹那间奔着二人而去的赤色闪电,仿佛被什么吸了进去,湖心亭在赤色五雷攻势下毫发无损。

而隔岸离湖心亭十丈余远的高台,却被赤色雷电隔空击中,高台上的程圻在还未有任何防备之时,便已被烧成焦炭,保持着那一状态死不瞑目。

瞬间整个木建的高台犹如炼狱一般,被雷火烧的赤红,炙热的雷火化成可吞噬一切的舌头,这条贪婪的舌头扫过之地,便是一片废墟。

很快就连下面青石砖都被烧红了,甚至地面也冒出了赤红之焰。

忽然间,火焰给一阵狂风压低了,往着四边蹿过来,好象海里卷起了浪潮一般,往人群中肆意扩展。

转瞬间,天空又被乌云遮盖,本应艳阳高照的午时三刻,却是暮色苍茫。那燃烧着的高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因此大地的轮廓都随着浓烟的聚散忽隐忽现。

火光亮起之时,就把一片一片贴地横飞的烟也映成半透明的发着赤光,一片光的“云柱”腾空而起。

隔湖望去程溁只见一片火海,众人乱窜着逃生。呼喊声,踩踏声,在雷火的炽烤下,宛如炼狱一般杂乱成一片……

凭心说她程溁的确恨着林淑清,怨着程家,但她没想伤了嘴毒的程圻,在她眼里程圻虽和程月仙是一邱之貉,但只要远离她便够了,又何须伤了与她有着血缘关系之人的性命!

如今程溁瞧着程圻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枉死丧命,还烤成了一堆焦炭,心中是五味杂陈,不禁湿了眼眶。

轰隆隆的雷鸣,猛地散成一阵阵霹雳,刹那间,雨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

慢慢地,大雨越来越疯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水鞭,狠命地往高台上抽打,岩着熊熊烈火的高台,在狂风暴雨下,瞬间被熄灭,在暴雨中冒着浓烟。

骤然间,空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后,暴雨发疯似的席卷而来,天地间像隔着一层纱,迷迷蒙蒙,雨越来越大,雨点儿打到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转眼间电闪、闷雷与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三滴一大碗的雨点,敲打着整个金陵城。

不一会儿,电闪雷鸣忽然停了,雨也小了。

雨水中的程月仙,远远的呆傻般瞧着烧成焦炭的程圻,但很快的缓过神后,便对着后面的李孜省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了下去,习惯性的抬起不跛的那条腿,愤恨的对着李孜省的脊骨而去。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本就因事故而失神的李孜省,猛地便结实的挨了一巴掌,拂尘落地,腰椎被忽如其来的一脚,陡然踹翻在雨水浇灌的黄泥里,如仙的白衣染得满是泥渍,透过水洼的折射,阴狠瞄着程月仙。

程月仙哪里会对李孜省的怨恨放在心上,她自幼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大学士外祖父李贤虽已去世,但余威尚在,她还有个嫁衍圣公孔弘绪为妻的小姨关照。

程月仙自己又是程朱理学的‘嫡脉’,祖父程信兵部尚书身兼大理寺卿,其父程克勤在翰林中,又有学问该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李东阳,性行真纯称陈音的美称。

她程月仙更是名声极好,遂瞧不上李孜省这种术士,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时雨已停,程溁走出湖心亭,上了拱桥恰好瞧见这一幕,刚亲眼瞧见程圻枉死遂心有触动,不禁对程月仙的怨恨也少了。心道,这程月仙不过只是嚣张跋扈狠辣了些,不过都是明招,不同于林淑清的阴狠。

是以程溁便想着化解程月仙与李孜省的矛盾,毕竟李孜省在明史上可是出了名的奸佞之臣,被这种人记恨上了,如同被毒蛇盯上。

遂上前几步将挡风的大氅解下,盖在李孜省身上,挡住那一身的狼狈不堪后,劝慰道“你又何必如此,程圻枉死我也很难过……”

程月仙不待程溁话落,便指着程溁的鼻子,声嘶力竭的叫骂,道“你这贱人就是矫情,只会假惺惺的装好人,其实巴不得我们死绝了,那样你就又回了程府,抢走属于我程月仙的东西!”

被程月仙的如此谩骂误解,程溁气的肺都要炸了。

但面上不显,她真的没有此般想过,只是有些同情死于非命的程圻,她程溁才会助程月仙,化解这李孜省的怨毒之事。

(95)忍功了得

暗骂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程溁这样一想,睁眼一瞧,果真见程月仙在心中变成了一只狰狞可畏的恶犬,且狂吠不止。

哎!一想好像自己是矫情了啊,人家背景这么雄厚,和自己这如浮萍一般,没根没落的人哪会一样,顾忌方方面面。

需要顾忌这么多,说句话都要考虑别人的感受,是啊!人家程月仙可是金陵的‘小公主’,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死活关她程溁什么事儿!

对伤害自己的人回击,是人生最初也最珍贵的棱角。

这样想着程溁便淡笑不语,微微摇头,在臂间五丈余长披帛随风飞舞中,漫步离开,大雨已至她的雩祀便完成了,后面的事本就与她程溁无关了。

早时谢迁趁着众人还惊魂未定,便去收走避雷针和铜线,这种证据绝不能被人发现。

茶楼里,文人骚客齐齐下了茶楼,走在雨水洗过的大街上,向湖心亭走开。

但见壹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的男子,此男丰姿奇秀,神韵高贵华美,身着紫金线绣着牡丹紫衣,咋一瞧便觉得高不可攀。

此男眉毛一挑,眉梢眼角透着几分邪魅狂狷,疑问道“这姝丽的溁仙乡主,竟是程府的血脉?”

说这话的人可不正是英宗第七子,两岁时便被封为吉王,钦点莴嫩娘为南直隶第一美人的朱见浚嘛!

另一,头戴雕花白玉簪,身如玉树的浊世贵公子,回过头,解释道“殿下,您咋才知道,圣旨都写了,溁仙乡主乃兵部尚书程信之孙女,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亲友姊恭。”

若是程溁见到此人定会认得,不正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李东阳之弟李东明嘛!

吉王朱见浚稳稳迈着鹰爪皮四缝黄金靴,不满的憋憋嘴,道“都被她堂姐这么指着鼻子骂了,还能这么有修养的回以一笑,慢悠悠的避开,啧!啧啧!要是我这暴脾气,早就抽她娘的了!”

李东明摇着折扇,笑道“这就是为啥人家没有根基,却还能一步步爬上乡主之位,而殿下您是两岁时靠着卖笑,封王的大纨绔!不过这程月仙的名声不是极好嘛,如今看来,水分真是太大了!”

朱见浚将李东明一揽,一副哥俩好的神情,应声道“可不是!溁仙乡主可是有皇兄亲封的圣旨,程月仙不过只是无品级的世家贵女,按理说见了乡主还应行礼问安呐!”

李东明将朱见浚推开,嫌弃的摇头道“这程家可真是不通礼数,啧啧!且程月仙长的也没传说中那般俊俏,顶多就是清粥小菜罢了!”

朱见浚风流倜傥的将锦袖一甩,嘲讽道“那是和溁仙乡主比的,萤火之光安能与日月生辉?单看程月仙还是清秀佳人的呐!”

李东明风姿潇洒的微微点头,勾起一股坏笑,道“对对对!不能站在一起比,哈哈!怎样殿下?溁仙乡主是不是比你钦点的莴嫩娘还姝丽?”半年不见小溁儿又变美了,真是让他好是不舍,不过远远瞧着谢迁那冷冷瞧来的冰块脸,这个旖旎的念想便不敢再滋生。

朱见浚爽朗一笑,道“自然,小子,本王愿赌服输!”此次真是不需此行,本是陪着皇姐、皇妹游玩散心,却歪打正着竟亲眼瞧见程家内斗,程克勤嫡次子被五雷轰顶劈成焦炭,可当真是大开眼界啊!

银铃马车中,程溁虽面上淡笑不显失仪,但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有些委屈、尴尬、憋闷……

虽自我安慰过了,但还是有些堵心,反正就是不舒服,谁让自己无权无势,又遇上朱见深这耳根子软的皇帝。

费尽心思讨好帝王家,封了个乡主,但也是个没根基的,让人欺负,还要为了面子生忍下,便越想越委屈,越琢磨越不公平。

在马车里缩在一角,偷偷的嘤嘤哭了起来,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哽咽,就怕被人抓住把柄。

她也希望像程月仙那样肆意妄为,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她不敢,也不能。她不过是个无缘阳光下嬉戏的姑娘,每天都要担心林淑清的手段。

若不是今日她命好,有谢迁帮自己按上避雷针和导线,否则被赤色五雷轰顶妥妥的就是她程溁,那她则陡然名声扫地,死无葬身之处。

在银铃的掩盖下,骂了几遍“你妹的……”心情舒畅多了,这刚一撩开车帘透气,猛地一瞅,刚好瞧着酒楼门口,林淑清满是狰狞怒视着自己的银铃马车,那视线实在太有穿透力了,不禁将程溁瞪得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还好她程溁心理素质好,若不然非要被吓得做噩梦。十成十林淑清将程圻的死,算在她头上。

不禁暗骂:你妹的!明明是你林淑清动得手脚,想让李孜省引雷劈她程溁,她不过反其人之身,最多不过是自卫反击,劈死你次孙程圻,纯属你们自食恶果,凭什么来怪她!

不过谁要是想着和混人讲道理,那不就是比混人还混?她程溁可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这样想着便在马车上,对着林淑清有礼的点头一笑。

在林淑清眼里程溁这一笑,分明是在示威,程圻虽是次孙实则是她的嫡长孙,程壎不过是通房丫头生的,记在儿媳李莹名下充当嫡长子,李莹面上一视同仁,实则最爱的还是次子程圻与幼子程堂。

李莹其父大学士李贤虽病故,其妹嫁的孔弘绪,少年得厚遇,又恃岳父是大学士李贤,所为多“过举”,滥杀无辜。

成化五年时,便因宫室逾制,被金陵科道所弹劾,夺爵废为庶人,令其弟弘泰袭。但那毕竟是孔圣人的子孙后代,朝廷依旧给其颜面,她林淑清也是有三分忌惮。

李莹又与那内阁学士焦芳妻吕氏是忘年之交,焦芳若是一怒,牵扯了程克勤的官途可就不好了,看来只能转嫁李莹的怨恨,令其怨恨程溁这小贱人了,于此同时她林淑清也要同幼孙程堂亲近些,若不然这程家在自己手上恐怕不稳。

驱马追上的谢迁,刚好瞧见林淑清怒视着程溁,即刻用身子挡上林淑清的怨气,心道,这毒妇就会欺负他家溁儿,溁儿明明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世上竟还会有人这么不开眼,无奈的摇摇头。

程溁瞧着谢迁既伟岸又力挺自己的背影,瞬间便觉得心里满满的,情绪大好,她程溁是没有雄厚背景,但她有谢迁这个宠她、爱她的男人,如此想着心情那叫一个舒畅。

重新找回了自信,瞧着两边酒楼、茶室对谢迁暗送秋波灼灼的目光,便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竟能早早的走进如此优秀男人的心。

得意的程溁并未发现,人群中那些男子瞧自己那更加灼热的目光。

众人为了庆功一同前往午时的酒楼,先行一步的梁芳拿着圣旨,等在酒楼前,掌柜的也是个有眼色的,早就提前摆好了香案,软垫。

梁芳站在人群之中,淡淡瞧着本应烧成焦炭,却完好无损回来的程溁,霎时间心中流过百种滋味,他梁芳也是坐在酒楼里亲眼瞧着,那赤色五雷对着程溁所在的八角湖心亭奔腾而去,但竟莫名其妙的劈死十丈余远,程圻所在的高台之上成了火海凌云,这便是天命嘛?

一旁的李孜省也重新换好衣裳,站在梁芳身后,仔细瞧着程溁的面相。

鹅蛋脸上薄薄的刘海下,隐约可见四指宽饱满的额头,眉毛清秀、眉心无纹,田宅宫高广。黑眼仁大于白眼仁,目光清澈。

口形端正,樱唇皓齿仰月口,人中上窄下宽,正面几乎瞧不见耳。粗略一瞧此女竟品性端正、天真善良、乐观向上,他李孜省不相信世间会有这般美好女子。

遂寻好角度侧脸瞧程溁,耳轮红润,耳廓分明,耳垂珠朝口。鼻翼饱满、山根高度与上眼睑持平,鼻准头圆润做事圆滑有度,女鼻主夫,嫁贵夫。

细看之下,竟又在程溁右眉尾里藏着一颗黑痣,这可是“眉里藏珠,大贵之相!”注定借着喜上眉梢的贵气成就大事。

综合来看此女本命非富即贵,智慧伶俐,且思虑甚远、心有城府、才艺超群、心胸宽广,且有贵人鼎力相助,注定富贵荣华俱全。

看来当真是,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摸着包裹里的溢出莲花香气的大氅,不由得脸色一暖。

梁芳脸色郑重的举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溁仙乡主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

着即加封为从二品县主。

赐: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褙子、钑花金坠子,翔凤褾,金凤罗十六幅,犀轴。

金陵大雨,解百姓旱情,为朕分忧,此行深慰朕心。

特赐: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青鹤瓷九转顶炉、攒金丝弹花软枕、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髻、赤金盘螭巊珞圈……

钦此!”

李东明从后面过来,撞了谢迁一下,低声笑道“这小溁儿半年间竟能以,从五品的乡君摇身一变成了从二品的县主,真是不简单。”

回应李东明是谢迁的冷漠,他早就瞧见如同纨绔的李东明了,但他谢迁不愿搭理风骚的此人,专会招蜂引蝶,麻烦的紧。他家溁儿,在众多仇家中还能杀出重围脱颖而出,自是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这还用的着说嘛,有眼的人都会看!

将圣旨交给程溁的梁芳,随即不经意一瞥,刚好瞧见踱步而来的朱见浚,后面跟着一群女子。

即刻褪去官威,换成狗腿子模样,笑道“奴才拜见吉王殿下,广德公主、嘉祥公主,主子们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程溁这一听,顿时一愣,这堆龙子凤女的来金陵做什么!

面上随着众人行礼问安,但脑海里赶紧翻开印象里的明史,貌似这两位公主全都短命。

广德公主,母万宸妃。成化八年下嫁樊凯,年仅二十八岁薨。

嘉祥公主,母刘妃。成化十三年下嫁黄镛,婚后六年薨。

至于吉王寿数到是挺长,七十二岁薨,谥号简王,但终其一生却无子嗣,最终找兄弟们过继了个儿子继承王位。难道这朱见浚年轻时被莴嫩娘掏空了身子,这才……咦?这面色瞧起来也不像是纵欲过度的男人啊!

朱见浚嘴角挂着一抹魅惑的笑意,道“本殿下与皇姐、皇妹是微服私访,不可多礼。”

身着暗金薄纱裙的嘉祥公主,拉着身后的程水仙,想着喝了一肚子茶水,急切道“是啊,早就该用晚膳了!”说着对着站在程溁身后的谢迁暗送了秋波。

头戴银珊瑚白玉珠,身着蓝边轻纱百花腰裙的广德公主朱延祥,被凌婳蝶扶着,隐晦的瞧着谢迁,摆出凤仪道“皇妹不可无礼。”

她广德若是晚嫁樊凯一年多好,偏偏皇兄要在她满二十岁前,十九岁就令她嫁人了。这倒好,上一年刚成了亲,今年就遇上真的令她心动的男子,心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朱见浚偷瞄着他皇姐和皇妹,心道,嘉祥还好说,虽是姑娘家这般行事不符合闺训,但毕竟未婚。

但这广德眼神可不对,这是要养面首的节奏啊!他俩可是同母的嫡亲姐弟,虽他也瞧不上樊凯,但大明的公主改嫁,或是养面首,那则是天大的丑闻啊!他这好心带着姐妹二人散心,要是出了这龌蹉事儿,御史台不是又要疯了!

正待吉王走神时,更衣后的林淑清带着程月仙下了马车,一同拜见了吉王与两位公主。

程溁觉得今天运道可真背啊!她不过就是想吃顿压惊的宴席,这群人是来倒胃口的吧!两个公主明目张胆的勾引她家谢迁,她程溁人微言轻,又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不方便出手管。

这程月仙和程水仙也还好说,那林淑清你家亲孙子都被雷劈死了,您老怎么还会有心思吃饭,不是应该茶不思,饭不想的痛彻心扉嘛!

心里冒着酸气的程溁,就这样上了饭桌,待她脑子清明时,才发现大堂内,男女中间用丈余长的屏风分开。

而被孤立的自己,不仅身边连挨着坐的位置皆为空,且还做在最尾,也就是一桌最没地位,最卑微的位置上。

这是谁排的座?那无品阶的程月仙与程水仙,竟也排在她前面,还有那个妾转正的林淑清却坐在公主中间。

这种货色竟也比她程溁尊贵?哎,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她一个现代人和这群老古董计较什么。

汪直与梁芳由于宦官的身份,各自单独在隔间用膳。

谢迁不愿再借用谢家长子的身份,便未用世家子弟的身份与吉王一同用膳,他心知凭他谢迁如今仅秀才的身份,还未有资格与吉王共餐,同程溁打了招呼,便去喂乌漩了。

飨宴时,程月仙与程水仙对了个眼色,随即便开始饭前行的“沃盥之礼”,一个个身着华衣的丫鬟依次鱼贯而入,手中端着金盥、金碗等物。

唯独将独程溁晾在一边,更没有丫鬟伺候。

如此一来不仅程家女与二位公主得意了,就连丫鬟们都用鄙夷的神色,瞧着程溁这个新加封的县主。

程溁脸上依旧淡笑,谁也看不出她的喜怒。心道:这绝对是众人逼迫她离席的手段,只要她程溁掉头一走,有受委屈,或气哭等举动。这林淑清便会借着自己不敬皇族,失仪等各种罪名,处置自己。

待那时,她程溁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招虽不入流,也下作,但用来对付春风得意刚晋封,且又涉世未深十二岁的小姑娘,绝对是无往不利。

正进退两难时,单间内的汪直令锦衣卫端来一应物件,程溁这才得以盥洗,兼漱口,暗自赞叹汪直的贴心。

上菜前林淑清又指挥着丫鬟们将苹果削皮,切块摆入泥金小碟,给众贵女送上。

豪无不意外的,唯独程溁身旁没有丫鬟侍奉在侧。

程溁对着林淑清淡淡一笑,拿起眼前的苹果和水果刀,优雅的削着果皮。

暗道:没关系,姐自给自足。嗯!这苹果不错,不愧是给公主吃的,当真是上品,那叫一个甜!

好不容易等到开饭,却发现人家都有贴身丫鬟,给她们用公筷夹菜,但她程溁却连给夹菜的丫鬟也没有。

她程溁自幼就没有用丫鬟的习惯,衣裳谢迁给洗,帮着洗碗筷的也是谢迁,就算吃饭没人的时候也都是谢迁给喂到她嘴里。且她‘三寸金莲’的秘密也不能被人发现,她心中最信的人便是谢迁,是以外人她用不习惯。

如此想来谢迁整个壹三陪,陪吃、配玩儿、陪暖床,这一想不禁都将自己逗乐了,如沐春风的笑着,用公筷夹着自己跟前的菜色。

先来碗牡丹头金丝燕窝汤润润喉咙,又夹了筷子鲥鱼,嗯!味道不错,竟比中午吃的还有精致。

随后舀了碗,用鱼翅、黄唇胶、蛤蜊和鲜虾等,多种贡品食材制作的“一品锅”,优雅的放进那小嘴里,嗯!此菜实属珍馐美味,绝好下饭。

(96)阴差

鲈肥菰脆调羹美,麦乔熟油新作饼。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餍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这灌汤小笼包和她之前吃的也不一样,皮薄薄的,甚至都透明了,随即程溁张开小嘴咬一口,咬那浸了汁水的肉团,鲜美的汤汁过了遍舌头。嗯!不肥不腻,入口爽滑,实乃佳饶哟!

转眼间,程溁又舀了碗鸭条溜海参。嗯!实在是鲜呐,海参在大明可是好贵的呦!

且盘中这些都是贡品海珍,就算是有钱都买不到,嘻嘻!姐可不能白白受气,这回她定要吃个够本。

依次又品尝了鸭丁溜葛仙米、烧茨菇、肉片焖玉兰片、羊肉丝焖跑跶丝……

众人偷偷扫视着程溁,只见这厚脸皮的人,对她们的做法丝毫不买账,且连人家的食欲都没能影响。

但见程溁伴着古筝曲小口地食着饭菜,微微斜侧着坐在位子上,左手端饭碗,右手持筷。

夹菜时,左手将饭碗伸到右手夹的菜下面,两只手一起举到嘴前,将菜品典雅送入口中。无声地细嚼着口中食物,一边含笑一边慢慢的嚼着,一副很有幸福感,温婉的模样。

不时轻轻的点点头,也不知是在听她们说话,还是在赞叹饭菜可口,不论她们多么热闹,被丫鬟伺候得多妥帖,她们也没能感道任何优越感,那厚脸皮的程溁依旧都是不动声色、荣辱不惊,儒雅的吃着菜品。

就算被孤立也能如此从容淡定,不骄不躁,从程溁脸上瞧不着丝毫的忿忿。

瞧着这样的画面,广德公主心中是五味杂陈,她广德就是见不得比自己还美的贵女,且还听说这程溁是谢迁青梅竹马的表妹,这心中越发的如同百爪挠心。

虽她贵为公主,但碍于万贵妃的颜面,她也不能对万贵妃的表亲做得太过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那个皇兄看起来儒风重情,但耳根子却软到不行。

面上广德公主仪态万方的食着婢女夹过来的菜品,实则如同嚼蜡。

与程溁同岁的嘉祥公主,心思倒是没这么重,瞄着程溁那样优雅大方的姿态,便忍不住效仿了起来。

也亲手盛了一碗牡丹头金丝燕窝汤,学着程的模样用勺子轻轻的拨动着汤,缓缓的送入口中。

不成想这一入口,同嘉祥公主往常吃的金丝燕窝味道不同,有种怪味儿,嫌弃道“噗!这么难吃,是给人吃的嘛?”她皇兄自带的贡品食材提供给酒楼厨子操刀,竟做的这般难以下咽。

好巧不巧,这口汤正吐在其身侧程月仙的脸上。

程月仙自幼便对脸蛋宝贝的不行,又是被捧着长大的,在金陵她是最尊贵的世家女,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陡然拍案而起,赫然而怒的掀开了桌子,让她程月仙与程溁共同坐在一张桌子上,便是耻辱,小贱人有什么资格同她一桌,她程月仙忍了一天了,真是受够了!

一直保持警惕心的程溁,早在瞧着势头不对,便即刻便起身,她这块儿空得厉害,也好施展开来,步子一跨,躲到椅子后面,顺便左手端着“一品锅”,右手举着小笼包的笼屉,笼屉上面还罗着鸭条溜海参,这三种是她最爱吃的,可不能暴殄天物,这般白白浪费了呐!

但这群裹了三寸金莲的世家贵女与围在一旁侍候的丫鬟们,可没这么幸运了,均被波及,身上染了污渍,甚至广德公主都被烫伤了。

丝毫无准备的广德公主,自是被弄了一头浓浓的汤汁,抬起带着金丝护甲的纤纤玉手,抹了一把青丝上的残羹剩饭,脸色一冷,怒目切齿道“放肆!”

这程月仙背景再雄厚,也不过一个跛子,竟敢掀了她堂堂金枝玉叶,尊贵的广德公主的膳食桌,她是母妃五子中唯一的女儿,这辈子都没被人迎面掀翻桌子,竟还无礼的弄了一身汤汁,实属有辱斯文,颜面扫地,真乃奇耻大辱。

朱见浚快步绕开屏风走过来,问道“发生何事?”用着好好的膳食,猛地便听屏风这边乱起来了。

林淑清即刻屈膝上前,跪在凌乱的地上,一张老脸满是惶恐,担忧道“老身给三位殿下告罪,是程家之女惹怒了殿下,老身理应受罚,请殿下,恕罪!”

说着林淑清便拉着程月仙一同跪下磕头,暗叹:这次算是栽了,月仙日常是极会隐藏自身情绪的,今日为何会如此狂躁,是因亲眼目睹程圻惨死,才如此吧?终究还是年轻,缺乏阅历,养气也不够,但愿吉王看在程家的颜面上,放过此事。

但那小贱人程溁怎会处事如此老练,被她们一行人,乃至卑贱的丫鬟嘲讽,却还能如此一笑处之。

如今一日之间,她林淑清找程溁的错处不仅没找到。程圻却殒命,程月仙失了名声,将她最得意的一对孙辈人搭了进去,老天可真是不开眼啊!

朱见浚偷瞄着还在一旁偷吃小笼包的程溁,竟有种喜感。

他刚刚就瞧见这几人在设套新封的县主,不过他并未出手相助,他朱见浚也是好奇,这溁仙县主会如何做!

不成想这县主怒没瞧着,倒是瞧见嘉祥公主喷饭,名门贵女掀桌,广德公主被浇了一头浓汤!

真是丢尽了他皇家颜面,皇妹年纪与那程溁一般大,做事却没人家半点稳重,他那时就不应该被嘉祥的软膜硬泡打动。

朱见浚脸色一沉,心思一转,将责任推到程月仙身上,低喝道“今日程家的教养可真是令本王开了眼,竟当中打了皇家颜面,还烫伤了广德公主,哼!程夫人且自己看着办吧!”

如今毕竟是在程家地头上,自是要给程家几分颜面,他吉王自是不能将话说甚了,若是在京城他定要令程家好看。

说着便招呼两位公主,快步离开!不再搭理跪着的林淑清、程月仙、程水仙、凌婳蝶,及众丫鬟……

将口中小笼包咽了下去的程溁,欣慰的瞧着手中被她抢救下来的鸭条溜海参和一品锅,这可是贡品呐!她家谢迁还在饿肚子呢,这最贵的菜品离得她程溁最近,遂那些女人,还没来及动过这菜,反正谢迁又不会嫌弃自己吃剩的东西呢!

就这样程溁又厚着脸皮,找酒楼掌柜的从厨房,免费要了些刚刚还未来及上桌的菜品,反正这群龙子凤女又不会回来继续吃,浪费了多可惜呀!

是以便装了满满的两大食盒,也不知程溁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手提着一个大食盒,还能悄然无声的离开,那被林淑清责骂程月仙声音笼罩的大堂。

大丰收的程溁并未察觉到,身后那一道来自没什么存在感凌婳蝶复杂的神色一凝,有遗憾、有失望、更多的则是不甘。

一入了马棚,程溁便瞧见谢迁又在给乌漩梳理毛发,本不想打扰乌漩的雅兴。

但谢迁瞧着程溁提着那比她自己还重的大食盒,即刻三步并做两步把程溁手中的食盒提溜起来,又将菜品一一摆在银铃马车上。

瞧着空了的双手,程溁便从旁边的大缸里舀了一盆水,拿出帕子沾水打湿,蹬着小腿儿,乐颠颠跑过去,踮起脚尖给谢迁擦汗,笑道“别忙了,人家特意给迁表哥捎了饭菜,快来吃呐!”

说着程溁还细心的给谢迁洗了手,随后便一同钻进银铃马车,咽着口水介绍,道“这道菜是鸭条溜海参,味道可鲜美了。”

谢迁心里暖暖的,他就知道溁儿会记挂自己,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刚刚没吃饱吧?来,一起吃。”跟那群人吃饭,怎么可能会有食欲,真是委屈了他家溁儿。

程溁笑得见嘴不见眼,害羞道“人家吃了好多的呐,要不你喂,哎呀!那人家才能勉为其难的再吃点儿……”说着还用小肉手的小拇指,比划着指甲盖大小。

谢迁瞧着程溁调皮的小模样,心里流过一股暖流,眸子中流露出幸福的神色,道“好!溁儿乖,张嘴。”

程溁嚼着海参,狡黠一笑,道“迁表哥就不担心溁儿拿别人的剩菜残羹,来打发你吗?”

谢迁习惯性的拿出帕子给程溁擦着嘴角,道“只要是溁儿给的,哪怕是毒药,迁表哥也吃的开心,再说迁表哥从小就吃溁儿剩的碗底子,早就习惯了。”顿了顿,继续道“瞧把溁儿热的,搬了这样多的菜品累了吧!”

程溁红彤彤的小脸,调皮笑得露出小虎牙,道“是啊,但只要一想到这些菜品,能进了迁表哥肚子里,人家就浑身充满力量,竟超水平发挥,将三十八道菜品一同提来,人家都不禁佩服自己呐!再说那都是福根,要不您了能长这么高?这都是爱的力量。”

谢迁又舀了勺一品锅的黄唇胶,喂进那一张一合的小嘴里,点头道“溁儿说的自是在理!”

程溁热的小脸通红,抹了把汗,笑得甜甜的,道“人家也喂迁表哥!”说着便贴了上去,撒娇卖萌的眨着水汪汪的眸子。

谢迁一口便将小笼包从小胖手中叼了进口,道“溁儿喂的就是好吃!”

被哄的舒坦的程溁,将自己衣领掀开,目光有些迷离的瞧着谢迁,摸着她家男人凸起的咽喉,清澈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迁表哥,你好帅!人家又忍不住,想要揩油呢!”说着抬着小脑袋,嘟起小嘴便扑了上去。

谢迁享受着心上人的主动,羞涩的眨着溢出幸福神色的眸子。但很快的便被程溁调戏得满脸通红,如大姑娘那般羞涩,任由程溁为所欲为的小肉手作乱。

程溁熟练的解开谢迁的衣衫,顿时那阳刚的身体一览无余,嗯!实在太有型了,妥妥的八块腹肌,肌肉饱满,线条分明,不禁色咪咪的多瞧了几眼。

顺着腹肌往上瞅去,但见一双黑眸宛若最上好的黑曜石,深不见底,只一眼就几乎让人深醉其中,完美绝伦的五官,薄唇极其性感。

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羞红着脸泛起柔柔的涟漪,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整个人透着一种由内到外散的睿智、淡定、责任等气质。只要他谢迁愿意,任何功名利禄都不在话下。

博学有识,有胆识有魄力,像磐石一样,贯彻始终,任凭风风雨雨,不屈不挠,目空一切,抬起下巴傲视群雄。但却唯独对她程溁体贴入微,从骨子里散发出爱意。

心道:她是用了两辈子的好运气,才能遇见谢迁,难道她程溁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谢迁哪里禁得住程溁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随即反守为攻,对着那樱桃小口啄了上去。

客栈,天字一号房。

“初游唐安饭薏米,炊成不减雕胡美。

大如苋实白如玉,滑欲流匙香满屋。”朱见浚单独叫了一桌,在客栈与李东明对酌着,悠哉游哉道。

李东明食着贡品鲥鱼,道“殿下你说这程月仙是不是傻,竟敢当堂掀了桌子!”

朱见浚轻酌一口桃花醉,道“你觉得一个跛子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力气掀开上有百道菜品的桌子?”

李东明眨着眼睛,卖萌道“殿下,那是为何?”

朱见浚不以为然的微微勾起一抹邪魅,笑道“本王瞧那程月仙是中了毒,一种使人暴躁的毒。”事发突然当时他未来及深思,但稍一冷静,便想通了其中原由。

李东明能与朱见浚成为知己,自是彼此趣味相投,经这一提醒,差异道“不会是传说中的银珠粉,用罂粟制成的那种,吃了会上瘾,而若不能按时吸食,则全身如蚂蚁钻咬,万分痛苦……不会是小溁儿下的手吧?”

将自己酒杯填满的朱见浚,连眼皮都未抬起一下,淡笑道“溁仙县主的确最有这个动机,啧啧!但却没这个时机,她们从刚一见面,便是离得远远的,就连用膳的桌上,坐得也是最远处的,遂能给程月仙下毒的,只能是她熟悉之人,且关系还很亲近。哼哼,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东明故作高深的冷哼着“哼哼,人心叵测呀!”

心道,程溁的确没时机,但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谢迁,他可最是了解的,为了程溁别说下毒了,就算弑君都敢干,简直就是个毫无节操的小怪物。

倘若谢迁疯起来,那绝对不是人,本就是练武奇才,却偏偏那么刻苦,寒来暑往,竟无一日休息过,那武功早就不是他可想象出的登峰造极,他李东明这辈子除了他大哥李东阳,最怕的且又最佩服的人,便是谢迁。

“殿下!马棚走水!请殿下速速撤离,水火无情啊!”门外传来梁芳焦急的声音。

转眼间,朱见浚又换上了纨绔的模样,摇着扇子,笑道“噢!果然好戏连台,走,咱们去瞧瞧呗!”

随即门外的梁芳眸子闪过一抹戾色,但转瞬间便消失了,恢复了以往狗腿子似的讨好笑容,默默跟着前方大步流星的朱见浚与李东明。

后院,马棚前。

朱见浚抬手指着那几根烧焦的稻草灰,瞥了一眼不远处,刚赶来的林淑清祖孙三人,对着梁芳冷冷道“这是你口中的走水?火在哪,灭火的水又在哪?”

这若是被世人知晓,他堂堂吉王被这点儿还不如巴掌大已扑灭的火苗,吓得躲出客栈,那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不稽。

梁芳也是一愣,刚刚他明明远远的瞧见浓烟滚滚了啊!暗骂:这是谁安排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众人埋怨的目光均是瞧着林淑清,甚至带着一丝恼怒和厌烦。

在没人注意到,那站在人群的尾端,林淑清其外孙女,凌婳蝶低着头的脸上满是怨恨,且额间溢出汗水。

她凌婳蝶明明亲眼瞧见,烧了马棚才去报信的,为什么本该肆虐的火场,却风平浪静,就连马棚也没被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待凌婳蝶脑子还在混乱发懵时,猛地入耳马车发出“咔吱,嗯,咔吱,啊!咔吱!”的声儿,随即凌婳蝶心疼中,却又是一喜,暗暗给贴身丫鬟碧螺使了个眼色。

碧螺会意后,迈着小碎步悄悄绕开人群,溜到马车前,一把撩开车帘,这一瞧,顿时本能的惊悚,道“啊!”

霎时,众人又被碧螺,忽如其来的呼喊声,吓得一个激灵。

梁芳以为是林淑清安排的后招,即刻配合的上前,道“出什么事了,若是惊了殿下,你付得起责任嘛!”说着便到了马车前,往里一瞅,顿时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张大了嘴,惊讶得发不出声。

朱见浚瞧着这一幕幕,同身旁的李东明对了个心明眼亮的眼神。既然都想要借他吉王的身份做证,那他便瞧瞧吧,他朱见浚倒是倒是也好奇,这些人不会是想要他看那挡子事儿吧!

众人的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朱见浚迈着的步伐上,或暗藏着幸灾乐祸,或凑热闹上前的,就是没有一个人,怀着担忧的目光的。

(97)阳错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

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射兮深可钓。

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

凌婳蝶紧紧低着头不知还以为是大姑娘羞愧难当,但其脸上却挂着一抹阴狠。她凌婳蝶怎么会瞧不出谢迁爱慕程溁,虽谢迁克制着爱意,但他那眸子却总在不经意一瞥中,溢出满满的爱意、宠溺。她凌婳蝶嫉妒得快要发狂,凭什么程溁这么个被家族所弃之人,会得到如谪仙般男人,谢迁的爱慕。

程溁她根本不会提供给谢迁任何家族上的助力,甚至因着万贵妃的关系,还会影响谢迁的官途,但她凌婳蝶就不同了,她不仅貌美如花,还能聚集凌、程二家对谢迁的助力,可谢迁为何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没给过她!

是以她凌婳蝶利用了表妹程月仙,这一同爱慕谢迁的女子,反正程月仙又定亲了,有个泼辣的名声也不会怎样,再说给气焰嚣张的从月仙吃点苦头也是好的,她凌婳蝶这是在帮程月仙这个表妹知事儿呢!

于此同时,朱见浚走到马车前,顺着女人的娇喘声往里一瞅,那衣裳被撕成碎条,凌乱的摆在旁侧,花白的大腿满是青紫。

二人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就算见过大场面的朱见浚,都不由得感叹,不成想瞧起来干瘪瘪的小姑娘竟这么有料。战况太激烈了,他都舍不得挪开眼珠子,可比那歌舞有意思多了,金陵这个地方他喜欢。

这时喷饭的嘉祥公主与挨浇的广德公主收拾好仪容,在众丫鬟的簇拥下也到了后院马棚,嘉祥公主拉着广德可劲的往前凑热闹。

自以为否极泰来的林淑清,哪里注意到梁芳给她递的颜色。

被程水仙扶着的林淑清,迫不及待的上前几步,忍着喜意,大义禀然的望着众人道“朗朗乾坤下,竟行如此龌蹉之事,如何对得起程家列祖列宗,就算万死也不可恕其罪行,来人啊!将这逆女拖下去,去菜市口活活烧死,以正程氏门楣!”

随着林淑清一派义正言辞,众人也上前瞧着马车里赤裸的男女,依旧如此授受不亲的拥在一起,但他们可是瞧清坐在那男子身上的女子面庞了,均是不禁差异的瞧着林淑清。

自以为得偿夙愿的林淑清,早就失了往日的冷静,依旧强令侍卫上前拿人。

不明所以的侍卫长一脸尴尬,硬着头皮上前,询问道“程老夫人可还给姑娘穿上衣裳?”

林淑清大袖一挥,摆出尚书夫人的威仪,戾色道“程家的姑娘竟敢做出这般的下作事儿,难道还需要遮羞嘛!”她倒要看看程溁这样一个大姑娘,如此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众男人眼前,会不会羞愧而亡。

侍卫们无奈下,将马车里面的一对还在难舍难分,赤裸的皮肤上满是吻痕的男女拉了出来。

围在外围乌压压的众人,这时才得以看清苟且的这对男女,可不正是林淑清的孙女程月仙与其未婚夫谢迊,即将大婚的二人竟在马车里做这档子事,不由得神色各异的瞧着程家人。

被程水仙扶着的林淑清,被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涨的紫红,声嘶力竭,道“怎么是你,程溁那小贱人在哪?”

程溁、汪直、谢迁以及锦衣卫一众锦衣卫,从前堂迈着四方步而来。

听了这话,程溁依旧笑得甜甜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人赞美了呐,眨着水汪汪的眸子,朗声道“程老夫人,圣人可是说了‘溁仙乃兵部尚书程信之孙女,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亲友姊恭。淑慎其仪,柔嘉维则,宣训辞於朝夕,不忘孝儒,集庆泽於门闾……’为何到了程老夫人口里却成了‘小贱人’呢?哎!说的还这么顺口,看来叫了可不止百遍,若不然也不会如此熟练吧?”

说着便走到马车前,侧过身对着众人俯身行礼,继续道“请问吉王殿下、广德公主、嘉祥公主,程老夫人这般说可是不敬圣人之言?”真当姐是泥捏的不成,忍着你们,那只因你林淑清没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今日就告诉你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吉王回忆着,第一次见腾云驾雾伴着蝴蝶的程溁,他以为顶多是个有点灵气的花瓶。第二次在宴席上见了程溁,他则以为是个胆小怕事,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直到第三次见,他才认识真正的程溁,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原来不是不懂那些人的算计,而是静待时机一击即中。

不错,的确比莴嫩娘更值得培养,且汪直对程溁好像有些别样的纵容,若是将此女收入盔下,不知世间又有多少男儿,从而听他吉王号令。

思虑百转,不过片刻之间,朱见浚脸色一沉,道“县主说的在理,程老夫人看来是在金陵作威作福惯了,竟敢将皇兄也不放在眼里!”只要能收服程溁,他不介意做一次程溁手中的刀。

林淑清‘扑通’一声跪下,膝行着上前几步,老泪纵横道“吉王赎罪,老身不敢!”

广德公主远远瞧见谢迁在人群中,不禁刷起存在感,抢夺众人的注意力,凤威全开,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本宫被程月仙掀了食桌,浇了热汤,不还是因着程家的关系,宽恕你们这对祖孙嘛,如今本宫倒要瞧瞧,程老夫人刚刚说的那些话,可否依旧作数?”

已失了次孙程圻的林淑清,来此庆功宴不过是要为了,名正言顺的让程溁偿命,如今她着实舍不得程月仙,为难道“广德公主,非要如此逼迫老身嘛?”

趾高气扬的嘉祥公主插着腰,大喝道“放肆!你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对本宫的皇姐说话!本宫也算看明白了,程老夫人的那些话是冲着溁仙县主来的,这不过是换了一个孙女,态度却是完全反转了,看来程老夫人在外贤良慈祥的名声,都不过是骗人的罢了!”

这会儿穿着侍卫衣裳的程月仙,由于媚药与银珠粉混合在一起,早就失了往日的心智,跋扈道“真是好啊!你们竟倚仗着长公主的身份,欺压我们程氏一族!当我程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朱见浚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怒目而视道“本王看程家才是真的好,叫程信来见,本王倒是好奇程信是怎么教出如此目无王法内宅的,修身不成,又如何治国,难怪皇兄会令程信告老还乡。”别人以为程信是辞官,但他堂堂吉王会不知内情嘛,这程月仙真是目无王法,如此淫荡也就罢了,竟还敢同皇族叫嚣。

嘉祥公主听了皇兄给她撑腰,更是连连点头,唾沫横飞道“真是不将朱家当一回事儿,难道大明的天下改姓程了不成?”她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气种窝囊气,她不就喷个饭嘛,这程月仙至于当众掀翻桌子嘛!害的她挨皇姐、皇兄训。

看到此景程溁心中了然,这皇族叫嚣起来可真霸道,朱家姐弟三人一致对外,看来程月仙落今日不着好了,她也是理解不了程月仙的脑构造,这时不应该示弱嘛?难道将王爷、公主骂了她程月仙就能脱罪了?

这朱、程二家的浑水,她程溁不想趟,便打算慢慢的退出公主与王爷的聚集地。

此时只见程月仙如同崩溃了般,憎恨道“祖母你是打算放弃我了吗?月仙可是您自幼带大的,呜呜!如今为了吉王不去找祖父告状你的状,祖母便要将月仙活生生的打死!”

这会儿的林淑清早就失了尚书夫人的风度,老脸上的胭脂也早就被汗、泪冲刷得变花,狼狈不堪,哽咽道“月仙,你如今犯下的罪行,呜呜!不是祖母求情便可宽恕的,这关系到程家的颜面,还有忤逆皇族……”

程月仙仿若癫疯了似的,打断林淑清的话,撕心裂肺般道“不,这是借口,通通都是借口,你们都想我死!呜呜!”

广德公主被丫鬟搀扶着,如同瞧狗屎一样鄙视着程月仙,冷笑道“真是笑话,你以为侮辱了皇族,有谁还能全身而退不成?”

嘉祥公主跨了一步,一手拉着广德公主,另一手指着程月仙,嘲讽道“程月仙你真是荡妇,光天化日之下,竟行苟且之事,难道不应已死谢罪吗?本宫若是这样早就自缢了!”

程溁换位思考了一下,若不是她中了媚药被谢迁及时发现,如今被众人嘲讽逼迫的便是自己,不!她没有程家为后盾,再加上林淑清的落井下石,她现在恐怕早就被灌下毒酒,最多留个全尸,但荡妇的名声可就远近闻名了。

不过还好她有谢迁这个‘贤内助’在亲亲时,竟能察觉自己体温比往常高。这才吃了她给谢迁特意配的清心丸,这还要怪自己魅力四射,只要一亲亲,谢迁就有流鼻血的毛病,遂亲吻前谢迁总会偷吃两粒,不再留鼻血不说,且还能清新口气。

要说这清心丸可不简单,是她上辈子跟兽医那个中医师姐学的,用金银花、连翘、穿心莲、大青叶、板蓝根、蒲公英、菊花、败酱草、射干、栀子、蜂蜜等精确配置的,此药丸能泻三焦火热,而且不会很燥。

但若要解媚药之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程溁吃了整整一斤清心丸,媚药的那股热劲儿才下去。多亏了她平常懒,往日给谢迁一做便是五斤,要不这回清心丸都不够她吃。

这清心丸是解了媚药,但她却将清心丸吃的有点多,这不!刚从茅厕蹲坑回来,连宿便都一泻千里,现在腿还软着了。

可她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桌人吃饭,却只有她一人中了媚药,若是将她跟前的菜品都投毒了,就不担心公主会吃了?若是只下了一道菜的媚药,又怎么会知道她一定会吃那道菜。

再说谢迁也是吃了自己带回去的菜,也没有中媚药,则也证明不是每一道菜品都投了媚药,她定是在宴席上中的媚药。

看这打得如火如荼的情形,朱、程二家也不是一伙人啊!估计不会提前商量好,不禁暗骂:程月仙胆子也太肥了,竟连公主的膳食都敢动手脚。

朱见浚瞧着揉着肚子的程溁,又嗅到程溁身上淡淡的屎臭味儿,便想通了其中原由,他也是拿不准,如今该不该与程家结怨,毕竟程信虽辞官,但那程克勤前途似锦,不如将球踢给程溁。

遂摇着扇子,淡笑道“溁仙县主,觉得如何处置程月仙才好呢?”

程溁瞧着朱见浚不怀好意的笑,心道,不愧是皇家人,自幼在勾心斗角下长大的,她若是回答处罚程月仙,朱见浚便能依自己程氏的小女子都能大义灭亲,他更要维护皇家颜面,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做借口。

她虽被除了族谱,但圣旨都说她程溁是程氏女,世人又不会拿着族谱来评判,是以最后她程溁便是程家的罪人,白白给朱家背黑锅。没有家族荣誉感的人,则注定被世人所唾弃。

但她程溁若是不处罚程月仙,便是得罪二位公主,甚至是不维护皇室颜面,她同样有罪。

她若是回答模棱两可灰色地带的话,她程溁是迷糊蛋的名声,可就要在外传扬开了。

你妹的!这么欺负她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

瞬间程溁心思百转,但面上不显,依旧儒雅的淡笑着,道“回吉王殿下,我泱泱大明是礼仪之邦,自是依法治国,但法外不外乎人情,程月仙又是程氏之女,程家自有家法来管束,殿下觉得如何?”能想出这种不偏不倚的回答,我佛慈悲,她真的是尽力了!

朱见浚瞧着程溁瞬间竟是有一丝恍惚,这小丫头片子竟在片刻间,找到了两不得罪的办法,如此一来朱、程两家的颜面便都有了,皇家大度宽和将罪女交给程氏家法处置。程氏一族又依据家法,给了朱氏皇家的颜面。随即朱见浚邪魅一笑,点头道“如此便给县主个面子,将罪女程月仙领回去家法处置吧!”

“谢吉王开恩!”林淑清话落,便要拉着发癫的程月仙一起磕头。

这会儿程月仙癫狂的更厉害了,白眼仁里涨满红血丝,根本不听林淑清的劝谏,狂笑道“哈哈!贱人!都这个时候你程溁还要假仁假义嘛,这世上最狠不得我死的便是你吧!”

程溁心道,这程月仙绝对有被害妄想症,若不是她程月仙给自己下烈性媚药,要令她程溁当场失仪,她会这样反击嘛!

再说她程溁何时要害死程月仙了?她程月仙本就即将要与谢迊大婚了,如今不过是提前两月圆个房,她程溁若心狠手辣点儿,给她程月仙的马车里丢个老乞丐进去,那才是恶心人咧!

程溁觉得自己已经够手下留情了,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没想要下死手。

是林淑清将场面弄得这么大,让你程月仙的酮体被百十个男人瞧见,林淑清在下令的时候,她程溁还在茅房蹲坑,这才刚站起来,好不好!为什么坏人都要她来做,她程溁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衬托着渐深的暮色,天地间皆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如若燃起了熊熊烈火。

正在程溁还在心中抱怨时,程月仙不知从哪里摸出随身匕首,悄悄的上前对着程溁极速扑了过来。

程溁又不是傻子,且第六感还灵敏的很,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小腿儿撩得快,但程溁这一躲,便将后面的广德公主露了出来。

发狂的程月仙是用了猛劲的,哪里收的住,手中紧握的匕首,直接沒入广德公主小腹,染红了衣襟的血,瞬间浸了出来,汨汨的流出,血滴答滴答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一旁的吓傻的丫鬟们呆若木鸡,嘉祥公主离得最近,即刻便去推程月仙。

这一推,好巧不巧,程月仙在推力下将拔出来的锐利匕首,慌乱之中反手又划伤了嘉祥公主的脸颊,顿时伤口血喷不止,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地上满是一滩滩的鲜血。

这一切不过只发生在电闪雷鸣之时,但转眼间程溁便预感到,自己此次恐怕小命休矣,程月仙这次伤的可是大明的两位长公主。

虽不是她程溁亲手伤的公主,但却是因她程溁躲闪,这才伤到了两位长公主的,说不好到了程家那里,她的责任比程月仙还严重。

你妹的,姐拼了!随即侧过脸,暗暗给谢迁使了个眼色。

正是因为谢迁懂了这个眼神的含义,心才十分的痛,但这是程溁的决定,强忍着上前阻止的冲动,即刻手掌对着地面一伸,偷偷的用内力吸了几颗碎石,紧紧握在手心里。

晚风带着雨后的湿意,随着暮色层林浸染,片片落叶随风飘舞,隐含一种说不出的凄楚。

(98)自保

送飞鸟以极目,清吟晓露叶,愁噪雨后枝,怨夕阳之西斜。

于此同时,程溁快步上前,拦住还在握着匕首乱挥面露狰狞的程月仙。

小脸满是赤诚的大喝,道“护驾,不要伤了二位公主,要杀就先杀我程溁,程月仙你若是想要伤了公主,除非从我程溁的尸首上踏过去!公主快走,公主快走!”她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混淆视听。

随后程溁紧紧握住,程月仙举起匕首的手,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小脸绷得通红,才控制好发狂中程月仙手中匕首的力度,在自己衣裳上划了一刀,又发现这一刀没能割到肉,即刻顺势在地上那一滩滩的染血处滚了一圈,直到满身除了血迹便是污渍,比两位公主还狼狈时,这才暗自给谢迁递了个眼色。

集中全部注意力注视着程溁的谢迁,即刻给汪直使了个动手的神色,锦衣卫们这才上前,控制住被公主亲卫与程家侍卫团团围着的程月仙,锦衣卫同程家侍卫可截然不同,两招便将程月仙制服,五花大绑了起来。

早在程月仙挥匕首时,梁芳便急忙将吉王殿下护到了身后,又急急慌慌的退到安全地带。

他梁芳真不知这林淑清竟这么不中用,且程月仙竟是这般货色,如今唯独救下吉王,才能护得自身平安。

朱见浚被梁芳与众亲卫严严实实的围挡着,也看不清前面到底如何,但闻见程溁的急呼,这会儿安全了,终于将他露了出来,他才知程月仙竟伤了他皇姐与皇妹,瞧着这一地的血。

还有角落里冉冉一息的程溁,他才确定程溁当真为了保护两位长公主身负重伤,瞧那一身素衣,竟没几块未沾血的地儿,想不到这程溁竟有忠君爱国之心。

侧过头朱见浚猛地入眼,便是被匕首穿透下巴的嘉祥公主,与晕倒在血泊中的广德公主,焦急道“快,传御医!”

角落里的程溁,小脸苍白,无力道“殿下,这金陵没有御医,只有大夫……”但声音却刚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清。

朱见浚连个眼神都不给旁人,满眼都是这三个血泊中的女子,焦急道“好,听县主的,快去找大夫!”

脸颊染血的程溁,含泪哽咽道“殿下,找大夫来酒楼需要一个来回,不如咱们直接去医馆更快一些……且药材也齐全……如此便省去两头跑的功夫了……”

朱见浚眉梢眼角全是急色,压着怒气,道“好,你们几个快去准备马车!”

吉王亲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结巴道“殿下,咱们是步行来的……又是包下了整个酒楼……遂连借的马车都没有……”哆嗦着腿指着,那辆还在散发着欢爱味道的银铃马车,道“整个酒楼也只有那一辆,但根本躺不开三个人。”

听了这话,程溁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苍白无力的小脸满是赤诚,担忧着瞧着两位长公主,道“吉王殿下,我不要紧,马车留给公主,事不宜迟救人如救火啊!”

朱见浚紧蹙着眉,摇头道“不成,县主是为了救本王的皇姐、皇妹才受了如此重伤,我朱家人决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瞬间程溁满脸感动,佯装感激涕零,咬牙咧嘴的忍着痛,道“吉王殿下的好意溁仙心领了,绑个担架给我便好,公主是万金之躯,决不能有失,万万耽误不得啊!”

朱见浚犹豫不定,道“怎可……”

梁芳焦急道“殿下!两位公主都晕过去了。”

朱见浚低下高傲的头,艰难道“县主大义,本王定会铭记在心。”倘若他之前是存在利用程溁的心,但如新却从心底对这个懂事的小姑娘新生佩服。

街道上,躺在担架上的程溁,眯着眸子瞄着跑在前面,重新被套好八皮大马拉着的她那辆袖珍型的银铃马车,这可是她为了给乌澞省力特意打造的迷你小马车。

虽说里面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折叠桌椅夹层无一不少,但唯独空间小,别说躺三个人了,就是躺两个人都费劲。

将眯成一条缝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偷偷瞧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密集,侧过头将鲜血摸在嘴角,佯装昏迷不醒的样子,道“咳咳!公主快跑,公主小心!”

与程溁自幼一起长的谢迁,怎么可能不知程溁又在玩过家家的戏隐。配合着焦急,道“县主放心,公主已在马车上,很快便会到达医馆被救治的!”

程溁闭着眸子,一只手紧紧捂着被匕首划破衣裳的胸口,另一只手不停的挥着,呓语道“要刺杀公主,就先从我程溁的尸体上踏过去,快!放开公主!”

谢迁没说她‘程溁’的名字,大明这么多县主,百姓怎么会知道是谁救了公主,她当然要自行补充上。

这种公主毁容的丑闻,皇室掩盖都来不及,说不得根本不会嘉奖她,只有被千万百姓口口相传,皇族才会感恩她程溁,给她庇佑。

谢迁秒懂,他的确少说了‘程溁’的名字,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县主,那就是程溁。

继续配合着,满脸的急色,额头也溢出汗水,焦急道“溁仙县主您一定要好好的,金陵的大雨才下了一场,哪里够灌溉农田的,溁仙县君定要振作一点,百姓还等着雨水种田呢!”只有关系到切身利益,百姓才会有触动口口相传。

程溁眯着的眸子,微微瞄了眼谢迁,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雨……雨,求苍天降雨,庇佑我大明!”这样有了朦胧感,才能给舆论导向,释放话题,她也是费了好大劲啊!

街边两旁,站着满满凑热闹的百姓,但如今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将程溁与谢迁二人的对话悉数入耳,这一听纷纷睁大了双眼,低头议论起来。

“这个满身是血的姑娘,竟是午后给咱们雩祀溁仙县主?”

“原来溁仙县主为了保护公主才受了一身的伤!”

“我看不止,这银铃马车雩祀时可是溁仙县主乘坐的,啧啧!如今身负重伤竟还能将生的希望留给公主殿下,溁仙县主高义啊!”

“还真是这个银铃马车虽漂亮,但竟比商人乘坐的马车还小,定不是公主规格,早就听闻溁仙县主贵而能俭,如此看来德行确实极佳!”

“溁仙县主可是被圣人亲自下旨,替圣人雩祀的贤良淑德之女,德行自是高尚。”

“溁仙县主当真是舍己为人,不愧是被上天眷恋之人。”

“可不是金陵四月未能下雨,溁仙县主一念祈雨赞,转眼间便下了雷雨。虽说被雷劈死了人,但那都被劈死的人,定是缺大德之人,否则怎会五雷轰顶,被劈成焦炭?”

“话说回来,着刺客实在太可恶了,若是此暴举惹怒上天,咱们老百姓就更没有雨水了!”

“此话甚是有理,溁仙县主都伤成这样了,明日如何雩祀,不行,我要去打探一下,是谁刺杀公主,竟连忠君爱国的溁仙县主都伤成这般模样!”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程溁低声念着医馆外的牌匾,心里有点发虚,她上辈子认识的那几个中医,只要她装病,一瞧便知道。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医馆瞧起来很高深的模样,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不知自己能否瞒得过。

躺在担架上的程溁,佯装虚弱的眯着眸子,道“先救公主,我不要紧,先救公主,救公主!”

朱见浚焦急的瞧着程溁虚弱的模样,道“这怎么可以,县君伤的如此重,绝不能再耽搁了!”

就凭谢迁与程溁的默契,哪能感觉不出程溁的担心,上前一步,拱手道“吉王殿下,谢迁愿意一试。”

“是啊!吉王殿下就让谢迁给县主治伤吧,谢迁的医术不亚于坐堂大夫,只要医馆的药材能给县主用就行。”汪直话风一转,低声道“且此医馆的确只有一位神医的医术高明,恐怕医治两位公主就以分身乏术。”

朱见浚虽担心程溁,但决不能让两位长公主在自己这个吉王手上出事,且广德是他同胞的皇姐,他的确是担心,遂脸色苍白,艰难道“好吧,那就劳烦谢秀才了。”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就看程溁的命数了,若是程溁有个万一,他朱见浚定会讨个公主的封号,风光下葬程溁的,毕竟能让他吉王朱见浚另眼相看的女子,这世上几乎没有。

医馆内室,程溁听着隔壁嘉祥公主的声嘶力竭的嘶吼,便觉得毛骨悚然,她是亲眼瞧着程月仙反手刺穿嘉祥公主下颚的,依大明的医疗水平,能救或救活不错了,那清秀的小脸是必毁的,真是可怜了一个花季少女了。

谢迁瞧着他家程溁皱褶小脸,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便知程溁又在多愁善感了,难道忘了这两位公主刚刚还在給她下套,哎,他家溁儿就是既善良,又可爱。

遂分散着程溁的注意力,道“迁表哥去宰只鸡,熬了鸡汤给溁儿补补,鸡血带回来混在水里,过会儿刚好一盆盆血水望外端。”

程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小肉手拽着衣角,娇羞道“这样看起来才像给受伤的人疗伤,否则就衣裳上的那点血哪够啊!”

顿了顿,声音弱弱的继续娇声,道“迁表哥,人家要出恭,没看人家忍得都冒汗了?”

谢迁忍不住爽朗一笑,道“哈哈!我家溁儿就是厉害,迁表哥还以为是有了过家家练得功底,这才演得如鱼得水,脸色苍白得连迁表哥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是真的挨了一刀,哎,感情是强忍着出恭才冒汗啊!”

程溁不情愿的憋憋嘴,翻着白眼,道“哎呀,你别说,别说!讨厌死了,我现在又不能自己上茅房,憋死我了,都快要拉裤了……”

“好再稍微忍耐一下,迁表哥这就去。”话落谢迁便即刻运着如影随形,如同一道幻影飘出了窗户去拿恭桶。

门外广德公主的亲卫们垂头丧气的揉着眼睛,几个瘦高个的亲卫们照例守着医馆巡逻。

卫凌疑惑道“咦,风怎么这么大,又要下雨了吧!刚刚好像瞧见一个黑影,貌似见鬼了。”

卫冶无奈的叹口气,道“哎!少说两句吧,但愿两位长公主无事,要不咱们这些兄弟也不能善了。今日真是够倒霉的,偏偏遇上个脑子有病的贵女。”

一旁淡淡看着的卫凋,无力的摇头,道“是啊,两位公主、一位县主都受了重伤,咱们兄弟保护不利啊!有谁会想到一个高门嫡女,会做出刺杀公主的事儿。”

卫凌望着渐暗的天色惆怅,道“我就是担心咱们会受牵连,我都听说嘉祥公主的亲卫队在商量着逃跑呢?”

卫冶用刀砍了段树杈,嘟囔道“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岂能学习鼠辈,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卫凋拍着树干,摇头道“哎,人各有志嘛,不可说,不可说……”

“来人啊!给本宫将庸医拖出去,乱棍打死!什么叫做不能有孕,庸医!本宫这就为民除害!”猛地,传来一道广德公主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程溁正在床榻边的恭桶上坐在一泻千里,这一下将屎意都给吓了回去。

心道这群皇家人张口便是要杀人,根本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真是残忍,赶紧让谢迁给自己裹成木乃伊,换了身衣裳,坐在轮椅上被谢迁推了出来。

程溁虚弱的倚在轮椅上,低咳道“住手,咳咳!”

正在行刑广德公主亲卫队的卫凋,恭敬的行礼后,道“溁仙县主,请不要让咱们兄弟为难,这是广德公主的命令。”

程溁瞧着长凳上受棍刑的大夫,身上一道道血淋淋的血痕,不忍道“这大夫被这么用棍子打该多疼啊,却都不坑一声,本县主看是条汉子,你们这些高手不是最敬佩硬汉的吗?”

瞧着意动的亲卫,继续说服,低声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吉王殿下按理说比广德公主权利更大,本县主去找吉王殿下求求情,你们先等我信儿,若是请不下来恩,亲卫大哥们再行刑法也不迟,好不好?”广德公主她程溁的确劝不了,但吉王对自己有几分愧疚,她不介意利用一下,来救一条无辜的姓命。

这医馆也是飞来横祸,那种伤在这个年代能活命,就算这大夫医术不错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无辜之人枉死了。

趴在长凳上的坐堂大夫,没有喜怒的脸色多了一丝暖色,淡淡的望着轮椅上程溁离去的方向。

天空一碧如洗,朝霞正从枝叶的缝隙中射下,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红柱光,金乌红光四溢像火一样艳丽,还尚未被阳光照射,就仿佛感觉到它很烫,很烤人。

在这黎明之际,程溁带着面纱,轻闭着眸子,虽蒙着面,但依旧可以瞧出脸色苍白,羸弱非常。

腰身挺直,盘腿做在缠满荷花的担架上,担架下面藏着夹层,装着满满的干冰,溢出层层叠叠的白雾,被四个锦衣卫高高抗在肩上,奔着湖心八角亭而去。

不过片刻,但见路边的彩蝶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上下环绕翩翩而至。空中飞舞的金蝶与彩蝶很快混在一起,在一身素衣的程溁身上穿梭往来,络绎不绝的翩翩起舞,很快蝶儿们便轻盈的歇息在程溁身上。

这时正是太阳初升之时,在绯色朝霞映衬下,四处都是一簇簇金蝶。

蝶儿们相互追逐,仿佛同白雾飘飘的灵气与程溁融为一体。多姿绚烂的蝶儿们,宛如花瓣儿挣脱了枝叶的束缚,自在地飘飞起来。

金蝶在晨光下熠熠闪光,仿若给白雾缭绕素衣的程溁披上一层金纱,显得既高贵又端庄,尽显慈悲、姝雅之气。

荷花担架两旁的路人,不由得赞叹溁仙县主之时,也同样担心这个羸弱的女子,纷纷担心的议论着。

“这姑娘实在是一心为国为民。”

“若是换一个贵女,哪会如此一心为民,早就借着养伤躲避雩祀了。”

“大热天的昨日血淋淋的那一身伤,该有多不好恢复,真是个好姑娘啊!”

跟在一旁的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偷瞄着程溁。

昨夜溁儿拉肚子,拉了一晚上,今早就虚脱了,这次不用演戏,完全便可本色出演虚弱的女子,不过这清心丸也真是厉害,竟连止泻的汤药,都止不住拉肚子,不知为何他心疼程溁的同时,心中还有些喜感。

程溁将闭着的眸子睁开一条缝隙,心道,可算是到了湖心八角了,她昨夜一夜都没合眼,不仅是因为拉肚子,还有隔壁那个中了媚药的嘉祥公主。

是呀!嘉祥公主也同样中了媚药,这还是那个坐堂大夫给诊脉得出的结论,但嘉祥公主中毒不深,导致与她的反应也不一样。

此媚药产于麓川,药效极烈,万金一两,且此毒寻常人就算有钱也根本得不来。

初中毒者会力大无穷,这也是她为何会提起两个比自己还重的食盒,竟是这般轻松。其后便是发热、心燥,会做出发狂异常等的举动,最后只能用那种方法疏解。

(99)花?

不禁庆幸此万金难求的媚药,竟被过期了的清心丸解了。

没错!由于她程溁懒,一次便做五斤清心丸,又赶上自己被蒲家母女踢得胸骨断裂伤了心肺,谢迁衣不解带的照顾娇哄,少了那份旖旎的心思。

天气又如此热,这批清心丸在她们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坏了。这变质的清心丸刚好可以克制麓川媚药。

不禁感叹:她程溁真是福大命大,这种办法竟也行!

虽她心思在品尝膳食上,但同样警惕的注意着各人的小动作,这里也自然包括嘉祥公主效仿自己行为举止的事儿。

如此一来她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她与嘉祥公主在百道菜品上唯一入口重复的,便是那道‘牡丹头金丝燕窝汤’。

是以锦衣卫偷偷从垃圾处翻找,刚好找到破碎砂锅中残留的牡丹头金丝燕窝汤,即刻拿回去当着众人的面,给坐堂的花大夫检查,果不其然此残汤当真是被下了麓川媚药。

陡然间,程溁便想通其中原由,此牡丹头金丝燕窝汤采用皇家贡品的金丝燕窝。

投毒者算准了她程溁这辈子都没尝过这道御用汤品,八成会好奇的尝一下,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的了,有润肺燥、滋肾阴、补虚损、养娇颜金丝燕窝的珍馐。

她程溁的确第一道食的菜品便是这牡丹头金丝燕窝汤,虽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但由于她之前未食过,自是不知此汤品口感的异常。

那时投毒者看着自己傻傻的食此汤,心底该有多雀跃呐!

但投毒者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幼金尊玉贵的嘉祥公主会学着她程溁的行为举止,也食了此牡丹头金丝燕窝汤,且一口便尝出此汤与往日食得口感不同,还一口喷了出来。

恰好喷上食了银珠粉正亢奋的程月仙一脸,此次便一同破坏了投毒者的计划。

投毒者正待她程溁发媚药之时,竟因嘉祥公主破坏了宴席,心中该有多恼怒!

可惜了她当时只顾着抢救菜品,没顾上观察众人,否则便知此事是否也是林淑清操刀。

虽嘉祥公主一口喷了此汤品,但口中残留的麓川媚药,同样导致嘉祥公主轻微中毒。

听了程溁分析的朱见浚,即刻便知此事的严重性,房间中单独留下程溁密谈。

在吉王殿下的威压下,‘虚弱’的程溁佯装坦白,捂着‘伤口,咳咳’着叙述了一遍,四分真,六分假,真真假假她程溁都怀疑自己记忆混乱了,以为口述的才是真的,叙述的入情入理。

总算说服了朱见浚隐瞒下,自己将程月仙丢进银铃马车里的事儿,亲眼瞧着朱见浚给其皇兄,成化帝朱见深写了亲笔信,放在飞鸽传书的信桶里,又放飞了信鸽,这才把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她程溁对皇家没好感,一个个都是阴谋家。

对待朱见浚这种骄傲又聪明的人,就要让他觉得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其实她都想好了,只要朱见浚写好这封亲笔信,她程溁就算洗干净了,事后若是朱见浚拿此事要挟自己,她也不承认。白纸黑字都给了当今圣上,若是不认那朱见浚可是欺君之罪。

程溁整理着思绪,回忆着昨日之事。口中祈雨赞不停,敲着稳定人心的木鱼声。

一槌磬声、一记钟声、一棒鼓声、一槌木鱼,“哆!”

一槌磬声、一记钟声、一棒鼓声、一槌木鱼,“哆!”

随著木鱼声节奏的快慢,仿佛流水一般潺潺有声,也似潮水那般,一波一波、一涌一涌。

伴着那虔诚悦耳的祈雨赞女声,传入百姓心中,彷佛远离这婆娑世界,置身在另一个清凉境界,也令人息下许多杂念。

转瞬间,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暴雨像天庭飘下来的千万条银丝,直冲下来。

程溁透过纱幔向外望去,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雨落在对面茶楼屋顶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

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地上的水越来越多,汇合成一条条小溪。

程溁欣慰的瞧着质朴百姓们的笑脸,孩童们在雨水中快乐的嬉戏,不知为何她却能从这些陌生人的脸上感受到快乐。

是呀!这才是真实的笑脸,是如此令人向往纯粹的笑容。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庸夫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紫禁城,御书房。

但见壹位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着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空灵的气质中透着俊秀。

如今屏退左右,肤色白皙的脸颊染上韫色,本是清秀的脸上溢出怒戾之气。

成化帝朱见深如玉的手中,紧握着其皇弟朱见浚的亲笔传书,刚阅了几行字便震怒不已。

即刻派李东阳带着圣旨,作为暗伏的钦差大臣去了金陵深入探查。

暗叹:南直隶已乱成这个样子了嘛?大明的江山决不能毁在他朱见深手里。

区区一个程月仙成化帝自是不放在眼里,但一个深闺女子从哪里来的麓川媚药,这药他朱见深都弄不来。

竟还如此毒辣一把匕首就伤了广德公主小腹,导致其终身不孕。反手一刀又毁了嘉祥公主的脸。

公主的亲卫都是废物嘛?就安静瞧着两位长公主被刺杀,宗室亲卫可都是与锦衣卫一起训练的佼佼者,这种乌合之众也配称为佼佼者?简直浪费大明的粮食。

成化帝按捺着愤慨,继续读着飞鸽传书。随后这程月仙随后又给了英勇护驾的溁仙县主心肺一刀,导致其生命垂危。

随即成化帝转念一想广德不能有孕、嘉祥毁容,这可是皇族秘事,关系到皇室颜面,如今这等丑闻定是被很多人知晓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溁仙会不会是瞧着广德被伤后,才出手救下嘉祥与广德?会不会别有居心,毕竟溁仙也姓程。

不!溁仙才一个十二岁的小娃儿,且自幼长在山野,定与普通村姑无异,要不怎会想出桑基鱼塘、大棚蔬菜等农事。一个小村姑哪里会有这份城府,身为帝王他朱见深不得不多疑,不仅要想别人之所想,更要想别人所未想。

这溁仙都挨了心肺一刀,估计也是拼了命护着朕的两位皇妹了,他怎会怀疑一个民间小娃儿,有这份心机,果真是民间的娃儿多质朴。

听说溁仙都伤成这般模样,竟还尊着他朱见深的圣旨,为万万百姓雩祀。

真是苦了这个有忠义之心的孩子了,听说这孩子还是贞儿的亲戚,果然有几分贞儿风采,不过还是别告诉贞儿了,贞儿同他夸了不知几次这小村姑心灵手巧,贞儿知道会伤心难过的吧!

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天街小雨润如酥,金陵朝雨浥轻尘。

南直隶,金陵,有了溁仙县主雩祀,连下月余倾盆暴雨,农田不再干涸,河水也重新没过水位线,就连早已干涸的井水也冒出甘甜的水来,整个金陵城也褪去了闷热,一片欣欣向荣。

唯独一同住进程府的嘉祥公主与广德公主心情甚是乏戾,这二位长公主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个近身伺候的丫鬟皆被罚了,轻则掌嘴,重则挨板子,无一例外。

就连吉王朱见浚劝慰都被没给面子,依然被茶壶砍了出来。

程溁才懒得上前招惹两只母老虎,还有敌友未明的程家,遂在不远处的程府隔壁租下了个小院子,为什是小院子,因为她节省啊!

汪直重新回来龙王山整顿,她又要“养伤”遂又离不开金陵城,小院子就她和谢迁两人住,没必要弄得太大。

需要大扫除的新家,灰尘太多,谢迁担心引发程溁遗传的肺病,是以硬是将有吃饱就睡的习惯程溁,从被窝里挖出来,赶出去散步。

谢迁知道依程溁的性子定是走不出方圆十丈,此处为了防止再次有哪个不长眼的刺客,里里外外都有士兵站岗放哨,安全的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遂谢迁放心的将程溁赶出去溜达。

程溁的确如谢迁所料没走出方圆十丈,刚出门走了两丈就想着打道回府,但刚巧散步到了程府后门,猛地眸子被什么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东西晃到,低头这一细看,青石路上零星散落着珍珠首饰。

程溁本着勤俭节约的方针,将地上散落的珍珠耳环等物一一收在帕子里,一边走一边捡,不知不觉可就走远了。

跟着散落的珍珠竟到了荒无人烟之处,一个个矮矮的小土包,白骨处处、杂草丛生。本是夏末的天气,这里却是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树叶纷纷落下。

扭曲的枝条异常茂盛,将天空中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乌鸦的叫声,时不时的伴着阴风袭来,再往里瞧去,几只野狗蹿了出来。

脚下很多的小土包被老鼠拱出了一个个的洞,再被月余的暴雨一淋一冲,大都露出棺木,有些棺木烂了,陪葬的杂物撒得到处都是。鼓起勇气垫着脚尖,再往山里一瞧,里面更是皑皑的尸骨满山。

程溁不由得毛骨悚然,快步想要走出去,却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在一个草席上,抚着摔痛的膝盖,透过破烂不堪的草席一看,竟有十几个被毁容,且身穿宫女规制衣裙的妙龄女子。

“嗞!”一下程溁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画面实在瘆人的很,她快是受不了。

陡然,一名草席覆盖下的宫女,猛地攥住程溁正待逃离的双脚。

程溁吓得不禁手脚发麻,扶着胳膊上得鸡皮疙瘩,壮着胆子往下瞧,透过此女满脸的伤痕,貌似有些眼熟,辨认了好一会儿。

咦!这不是嘉祥公主的大宫女凝然嘛!她见过一次,挺本分的姑娘,没同其她丫鬟、宫女似的给她使过脸色。

“救……救……救我……”凝然艰难的说完这几个字,便晕死了过去。

程溁是亲眼见过鬼的,若是自己没救人,凝然化作厉鬼来找自己寻仇可咋办?

哎!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也算是个好人吧!

鼓起了勇气将大宫女凝然背了起来,拼着一股劲,一口气背到了医馆后门,刚好月前挨棍刑的坐堂大夫花正在晒药材。

一身白色长衫绣着玉色的芍药花,手腕处松松挽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玉的手指拨弄着药材,端的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犹如身上玉色的芍药一般高贵清华。

不知为何程溁犹如瞧见了一支巨大的白芍药花站在那里,迷茫的眨了眨眸子,瞬间眼前的大芍药花又变回了坐堂大夫花。

救星!程溁水汪汪的杏眸不由得直放光,笑道“花大夫您在啊,真是太好了,您看看这个姐姐怎么样了?”

花接过程溁背上的凝然,带去了厢房,道“来,溁仙县主交给我吧!”

程溁红润的小脸溢出汗水,抹了把汗,便快速的如一条小尾巴跟了进去,瞧着花大夫给凝然施针灸,又给涂抹了一些墨绿的药汁,熟练的包扎好。

花淡淡一笑,问道“县主,不觉得这姑娘是个麻烦嘛?”

程溁早忘了之前在乱葬岗的惊魂未定了,感慨道“这不是赶巧嘛,哪能遇上还不救,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县主大善,就如同月前那日救我一命。”花话风一转,瞧着程溁,轻蹙眉道“不过,不知县主信不信我,本人略懂玄学的一些皮毛,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了这话程溁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拱手道“原来花大夫还是大师啊,失敬,失敬!有何不当说的,别看我是个县主,但您也瞧见了,就算连个公主的丫鬟也会使脸色给我看。如此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人物,是以您不要有压力,直说便好。”

不过给她使脸色的丫鬟们,都被她调去贴身伺候二位长公主了,如今活不活着都不好说。

她程溁没招没惹那些丫鬟们,凭什么对她说酸话,还给她甩脸子。别说什么堂堂县主和小丫鬟计较跌份,她程溁才不听那一套,对她好的人、坏的人,她全都记在心里了,她程溁记恩,也同样记仇的很。

花淡淡一笑,道“县主是有大福气之人,但大福意味着大劫,没有劫数,福至常人也不自知。”

程溁微微点头,感慨道“花大夫说的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从未卑微过的人,又如何会知,幸福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呐!”

花欲言又止,道“县主虽福星高照,但印堂发黑,恐怕近日会有劫数而至。”

程溁皱褶小脸,担心道“请问花大夫,我要如个才能避开此劫?”

花如玉的手指微微一动,道“此劫来源于金陵正东,同县主是累世的夙怨,欲要避开此劫,唯有寻得星宿转世之人的庇护。”

如今程溁实在猜不出这坏人是谁,林淑清和程月仙都被吉王抓进暗牢,只待钦差李东阳亲审,她哪里还有敌人,遂疑惑道“可化解此劫数的人是谁?”

花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程溁瞧着对面之人衣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玉色芍药,道“难不成此人是花大夫?”

花微微摇头,道“非也,非也!是星宿转世……”

“轰隆,轰隆隆!”空中响起阵阵闷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随即花快速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色,又掐指一算,焦急道“县主,快快回家,这一路谁与您说话也不要停留,到家三日之内,绝不要再出来。”

程溁瞧着花的面色,也察觉出事态紧急,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多谢了花大夫,您真是个好人,我给您银子都是对您的不尊重,这样吧,我手上还有几颗百年人参,您方便时来我租的小院子拿,反正我是不打算出屋子了,呵呵!”

说着二人便快步到了医馆正门。

花站在医馆门口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嘱咐道“县主,定要记得,这一路万万脚步不能停,哪里也都不能去,直接回家,切忌,切忌!”

程溁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好的,花大夫,就算这次路上有金子,我都不捡啦!”即刻便蹬着小腿儿,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

花大夫瞧着程溁因离去而渐小的背影,紧蹙着眉,转身回了厢房,对着昏迷的凝然,道“醒了便不要装睡了,刚刚的话都听到了吧!”

凝然刷的一下睁开眼睛,道“多谢花大夫救命之恩,凝然感之不尽。”

花恢复了以往的冷面,淡淡道“我不过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救你的人,是溁仙县主。”

凝然想起程溁背着她一路明明很吃力的模样,累得小脸通红,却依旧没有放弃毁了容貌的她。

随即被包扎下的脸露出一抹暖色,道“溁仙县主的确是个好孩子,善良得紧。”

(100)婳蝶拦路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凝然想起溁仙县主背着她,一路明明很吃力的模样,累得小脸通红,却依旧没有放弃毁了容貌,只剩一口气的她。

溁仙县主还说她也是一条人命,这么多年了在那些公主眼里,她凝然又何曾做过一日人。

随即被包扎下的脸,露出一抹暖色,含泪道“溁仙县主的确是个好人,单纯、善良得紧。”可好人却未必有好报,例如自己日夜战战兢兢地活着,不过是上的茶热了一点,便被毁容,赐了一丈红。

阳光明媚普洒在这绿瓦红墙之间,以宏伟的应天府紫禁城为中央,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有各色官宅、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

街道两旁有挑担赶路的行人,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也有驻足在大树下谈天论地的大姑娘、小媳妇……

心有余悸的程溁那叫一个听话,蹬着小腿一路狂奔,她这回可是长记性了,上次在药泉湖黑黄鼬给她托梦,直到建了黄仙庙她才回忆起来,可把她坑死了。

要是听了黑黄鼬的梦语,她哪里还会坠崖,从而落入泥潭,遇上那变成厉鬼的程宽。

如此又何须第二次坠崖,被蒲家母女钉进棺材,又踢断胸骨。没人知道她有多害怕,她有多疼,她程溁绝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这时,但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溁儿,溁儿!快走,呜!”

程溁寻觅着声音一瞧,竟什么也没有,心道,真是奇了,她刚刚明明听见她爹程勤的声音了。摇摇头,脚步不停,继续快走,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不寒而栗。

“县主!求您放过我外祖母吧,婳蝶的外祖母同样是您的祖母啊!求您放过她吧!”凌婳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拦在路边,挡住程溁的去路。

程溁嘴角挂上一个冷笑,绕过拦路的凌婳蝶主仆,继续急步往前走。

凌婳蝶眸子一冷,膝行着上前几步,快速伸出手欲要拉住程溁疾行的腿,口中恳求不停,道“溁仙县主,求求您了,放过我外祖母吧!”

“噌!”的一下程溁蹦了起来,快速避开,小脸满是严肃,道“放肆!本县主岂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万一下毒怎么办,她如今可是吃一堑长一智。

心烦意乱下,捡起路边的石子对着凌婳蝶丢了过去“啪,噹!”正中凌婳蝶脸颊,顿时心里痛快了,继续急走。心道,这一路果然不顺啊!

凌婳蝶捂着因被砸而泛红的脸颊,满脸的难堪,心中更是不甘心,暗暗给贴身丫鬟碧螺使了个眼色。

碧螺即刻会意,对着周围的行人扬声,道“县主打人了,县主打人了!乡亲们快来评评理,我家小姐只是一片孝心,才来求溁仙县主法外开恩的放过家中长辈,但溁仙县主竟蛮不讲理,上来就打人!”

程溁正远去的步子一顿,脸色一沉,疾言厉色道“笑话,一个奴籍的小丫鬟也能当街指责当今圣上亲封的县主嘛,这是程府的规矩,还是凌家的规矩。”

指着瘫坐在地上的凌婳蝶,严肃道“再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程溁只是一个从二品县主,绑了你家外祖母的是当今圣人的皇弟吉王殿下,是谁给你的胆子以为本县主可以左右得了堂堂吉王殿下的命令!”她赶着时辰避劫好不好,哪有心情与你们黏吝缴绕。

话落程溁脚步不停,不再去搭理这演戏的主仆,看来这林淑清的外孙女也是个狠角色,长的柔柔弱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实则可比程月仙那脑子灵光多了,眉梢眼角流露出一股匪气。

街头树下,乘凉吃瓜的百姓,纷纷议论起来。

身着桃花色襦裙的小媳妇,吐着口中的瓜子,指着瘫坐地上的凌婳蝶,道“这溁仙县主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善良温柔,刚还打了那个世家贵女呢?”

另一身着碧色长袍的男子,更是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溁仙县主不敞亮,自己的祖母被关进牢房,她都不去求情,真是不孝啊!”

一旁刻着用勺舀西瓜吃的大姑娘,嚼着西瓜,不满的摇摇,道“这地上跪着的凌家姑娘,可是比溁仙县主孝顺多了,为了救外祖母堂堂的将军之女,就算卑躬屈膝也在所不惜,此女实乃大善之人!”

碧色长袍的男子挥舞着拳头,愤怒道“凌家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咱们不能让凌家大善之女,被刁蛮的溁仙县主欺辱了,走!咱们替凌家姑娘讨个说法!”

说着陡然间,便从路旁聚集起十几个大汉,一齐将程溁拦住。

程溁一看便知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是练家子,十成十是凌婳蝶安排的托儿,就等着这一刻。

你妹的!又中计了,好后悔没有听花的嘱咐停下了脚步,人家花不是嘱咐她了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停下脚步,她却还一气之下同凌婳蝶争论,这回完了,被这么多人将她团团围住,就连一个逃窜的缝隙都没有。

街道拐角处,谢迁正苦寻走失的心尖之人,猛地便入耳那熟悉的声音,闻声即刻大步流星而至,定神一瞧,那被一群大汉围住的小姑娘,可不就是自家心尖上走失的程溁。

霎时谪仙般的谢迁溢出戾气,袖下的手掌一伸运着内力一吸,几颗石子悄然落入掌中,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齐刷刷的将石子无声无息的甩了出去。

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大汉们齐齐躺在地上抱着受伤的腿,疼得直打滚儿。

谢迁连个眼神都没给这些人,走到程溁身前,面对围观百姓,道“都瞧见了吧,这群歹人惹怒溁仙县主,上天已降罪。”

目光冷的能掉下冰渣子,继续道“看来你们也想试试吧!若没有溁仙县主雩祀,这一个月金陵哪里来的雨水,吃着人家溁仙县主雩祀的雨水,转过头便议论恩人的是非,冷眼旁观瞧着恩人被围攻,甚至还幸灾乐祸,呵呵!连喂条狗,狗还会摇摇尾巴呢,真的是枉而为人。”

程溁瞧见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挺直了腰,侃侃而谈,道“看来下次本县主雩祀的时候,要同菩萨说说此事,这种不知感恩的人,还需要不需要给雨水。”

听了这话,树下的百姓纷纷担心自己以后没水吃,自是不再去搭理凌婳蝶一群人,纷纷跪在路旁恳求着。

“县主,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草民吧……”

二人并没有同百姓再继续纠缠,而是离开此是非之地。

被谢迁忽略彻底的凌婳蝶,紧蹙着眉,低下的头,脸上满是阴冷,斜肩馅笑的瞧着藏在手心里的蛊虫。

暗骂,就差了一点,就一点她凌婳蝶就将手上的蛊虫,趁机种在小贱人程溁的身上,令那贱人痛不欲生,没了那碍眼的程溁,谢迁便是她凌婳蝶的了。

心中被恼意占据,愤恨的蹬着程溁离去的背影,心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程溁咱们后会有期!

二人走回租赁的小院子,路上谢迁一会儿买点冰糖葫芦,过会儿又买点西瓜、梨、桃子。

程溁跟在一旁,瞧着谢迁一直耽搁,满是不着急回家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时她忽然想到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易容成任何人都模样,会不会这个谢迁是假扮的,有了这个念头,程溁就瞧着谢迁哪哪都不对,咦?衣裳怎么换了,早上明明穿的是雪青色的,这会儿却穿了月白色衣裳。

悄悄凑近嗅一嗅,还有股莲花味儿,不对!谢迁从不用她的莲花皂,只用他原味的皂角。李孜省能用五雷法引出赤色五雷,会不会同样易容术来迷惑自己。

嗅到危险味道的程溁,趁着谢迁不注意撒腿就跑。

谢迁早就察觉程溁的异常,一直悄悄关注着,这会儿瞧着程溁跟兔子似的掉头就跑,哪还站得住,一把便将程溁提溜起开,疑惑道“溁儿,跑什么呢?”

被提溜起来的程溁,在半空中愤怒的蹬着小腿,小脸满是戾色,道“你放开本县主,我可告诉你,这附近都是侍卫,杀了我,你也跑不了,咱们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谢迁瞧着程溁这义愤填膺的小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遂起了逗弄的心思,訾笑道“噢?那你叫啊,大声叫啊,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我的好县主!”

听了这话程溁陡然如一头受惊的小兽,吓得“嗷!”了一嗓子,陡然便在半空中拼命挣扎,声嘶力竭,道“谢迁你快来啊,有人要杀我,救命,谢迁!谢迁你在哪!”

谢迁瞧着自己真将程溁吓坏了,顿时收了逗趣的心思,心疼的哄着,道“不闹!不闹,刚刚是逗溁儿的玩儿的,迁表哥为什么要杀了溁儿啊!”

程溁还是不听谢迁的解释,心中认定了这个‘谢迁’是山寨的,趁其不备张开小嘴,露出小虎牙,奔着谢迁狠狠咬了下去。

虽谢迁一头雾水,但哪里舍得还手,尽量放松胳膊,让程溁咬得舒服点,别崩了那口小白牙,另一手给程溁拍着顺毛,道“乖乖!不怕,不怕,是迁表哥呀!”

程溁慢慢的缓过神,也觉得貌似不大对劲,这语气、神态也太熟悉了,遂疑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是谢迁?”

谢迁在地上用二人的密语写上,道“溁儿看这是什么意思?”

程溁傲娇的点点头,瞧着地上的密语,念道“youmeantheworldtome这关算你过了,我还有问题要考考你。本县主最爱吃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就算是谢迁也答不出来,因为她根本就没告诉过谢迁,她爱吃过什么。

谢迁给程溁整理着因挣扎而弄乱的衣衫,道“溁儿爱吃的可多了,凡是好吃的都好吃,偏爱麻、辣,荤菜,例如三鲜馅的饺子、牛肉面、烤肉、火锅……”

程溁机警的微微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再次问道“勉强算你答对了,本县主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溁儿瞧这个四个字可对?”谢迁在地上写到‘木底莲鞋’眸子里满是宠溺道。

陡然,程溁如一只小奶狗找到了主人,含泪道“你真的是我的迁表哥嘛?”

谢迁将如小兽似的程溁紧紧拥在怀里,心疼道“如假包换!走咱们回家,还好这会儿侍卫换班,要不溁仙县主丢人可都丢到姥姥家咯!”

心道,溁儿最近真是受了大委屈,留下了心里阴影,虽然日常瞧不出来,但其实暗暗藏在心里,不让他担心罢了!

程溁使劲的拍打着谢迁,发泄道“呜呜!吓死宝宝了,还以为又遇上歹人了,刚为什么要吓我,呜呜!”

谢迁将程溁抱了起来,如道幻影飘上房顶,低声道“是迁表哥不好,溁儿大人有大量,便原谅小子这一次吧!一会儿迁表哥给溁儿做叫花鸡好不好?”

程溁瞧着回来小院子,心里跟着也踏实了,翻了个白眼,道“还要加上个水果大拼盘,只吃肉会腻的。”她往常懒得削皮,没人时都是连皮吃,嘻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回可要趁机狠狠占便宜。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好,再给溁儿压杯橙汁儿。”

程溁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还要西瓜汁!”刚才她瞧树下吃瓜群众的西瓜就很甜,还很好吃的样子,她早就惦记上了。

谢迁拢着娇小玲珑软软的一团,道“好,溁儿说的都好。”

依偎在谢迁怀里的程溁,嗅着谢迁身上的莲花味,道“为什么迁表哥身上会有莲花味儿,还换了衣裳,又为何不回家,一直拉着我在外面逛?”

谢迁一边给程溁梳着青丝,一面详细的解释道“咱们不是暂时住在这个小院子嘛,迁表哥想着不能让溁儿住的不舒服,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遂早上的衣裳染了灰,怕溁儿嫌弃迁表哥不爱干净,赶紧又沐浴更衣,洗的时候发现行李中的肥皂没有了,这不便借用一下溁儿的莲香皂,身上这才有了莲花味儿。”

举着被咬伤的胳膊,继续道“至于拉着溁儿逛街是发现溁儿的情绪不大对,想买点零食讨好溁儿呐,反被某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反咬我一口!”

程溁眨巴着湿漉漉的眸子,愧疚道“刚刚咬得疼不疼?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谢迁享受的程溁的心疼,便得了便宜还卖乖,撒娇卖萌,道“溁儿都快吓死迁表哥了,溜个弯半天都没回来,迁表哥跑遍了大半个金陵城才找到了溁儿,好不容易找到后,还不认迁表哥,哎,人家也好伤心呐!”

程溁捂着自己咬伤的牙印,心疼道“人家不是故意的,呜呜!”

谢迁赶紧给怀中的一团抹着泪水,焦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快告诉迁表哥这大半天都发生什么事了?”

程溁越想越委屈,含着泪哽咽,道“迁表哥,溁儿好怕,事情是这样的……”

谢迁聚精会神的听了事情起始,不禁心头一紧,安慰道“莫怕,莫怕,迁表哥会陪着溁儿的,咱们不出屋,哪里都不去噢!”

他定要找出这人除之,就算违背道义也无妨,他的溁儿就是他谢迁的道义,否则瞧着溁儿这样,他谢迁寝食难安。

不经意间谢迁含住怀中人的耳垂,目光灼灼的瞧着程溁桃色的小嘴儿,道“溁儿,迁表哥好想去提亲,最好咱们今天就成亲,可如今姨夫被林淑清藏了起来不知所踪,姨母又在宫中养病,迁表哥连提亲都没地方去。”

感受着谢迁的霸道,程溁只觉得一股酥麻,羞红着脸,低头道“人家还太小,那样对身体不好。”

谢迁用下巴蹭着程溁的脸颊,道“哪样不好?”

程溁脸颊红得如染血,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团,用小肉手捶着谢迁,害羞道“就那样啊!”

谢迁将那一团提溜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随后双手掰开那双小腿儿,缠在自己腰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笑道“那样是哪样?”

程溁翻了个白眼,憋憋嘴,道“哼!人家都看见你书桌上那本‘论语’的皮,妖精打架的书册了,臭不要脸的偷着看那种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迁表哥从小就把人家叼窝里去了!”

谢迁清楚的感觉到腿上扭动着那软软的小身子,不禁将程溁贴身拥住,在其耳边叮咛,道“坏丫头!‘窝边有草,何必漫山跑?’那日不知是哪个小东西,偷看迁表哥的‘孟子’,还看的津津有味的,比我看的还仔细。”

程溁只觉得自己热得要燃烧起来,涨红了小脸,尴尬道“咳咳!本县主不过是看看,就看看!”

谢迁感受着怀中的娇软,眯着眸子,道“迁表哥那书是李东明硬塞给我的,当时没注意,后来才注意到的,溁儿还小不许看那种书,知道嘛!”

程溁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这两辈子年岁加一起都能当你娘了,我小?那您还动手能脚!

(101)圣旨

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谢迁轻轻起身,给程溁压好被角,这才去了厨房,在大碗中舀入面粉,加温水,打入野鸡蛋,将里面结团的面糊细心全打散,静止片刻。

趁着这会将切好的葱花、腊肠小丁、盐、高汤、芝麻油,均匀加入面糊中。

特制的平底锅倒入素油,待热后,舀入一大勺面糊,煎至两面金黄,如此反复做了二十六张鸡蛋饼,他家溁儿牙好胃口就好,一顿最少十张鸡蛋饼。

端着做好的鸡蛋饼、豆浆、蒜蓉辣酱等物进来,瞧着这会程溁已醒,正在找东西,瞧着被翻出来的衣物,问道“溁儿这是再找什么?”

嗅着香喷喷的鸡蛋饼,程溁鼻头微微一动,笑得甜甜的露出小虎牙,道“迁表哥还记得七年前在蛇洞里的那对手镯、戒指,就是里面可以藏银票、药粉的竹节手镯,还有削铁如泥玄铁所铸的戒指。”

谢迁腾下手,给程溁喂了口温热的豆浆,点头道“溁儿的宝贝,迁表哥都收在这里了。”说着便拉出纯银打造的拉杆箱,插入钥匙解开银锁。

程溁蹲着小身子,稀罕的将手镯戴在腕间,摆弄着道“这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还好没有丢,人家也是忽然想起来了,幸好迁表哥都给收起来了,要不早就弄没了。”

谢迁瞧着程溁的小肉手,道“这削铁如泥的戒指戴在手上的确安全,但这对手镯戴在腕上有些大吧?”

程溁即刻脱了外衣,露出里面自制的打底吊带,笑道“是有些大,且比较宽,不如套在上臂做臂钏,穿上衣裳也就遮住了,嘻嘻,不错很合适!”说着便在臂钏里灌上药粉,另一个塞进银票,美滋滋的将臂钏套在上臂。

谢迁瞧着程溁小露香肩,不由得喉咙间发痒,道“如此溁儿也多了一份保障,溁儿戴上可真美!”

缓缓的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薄薄的茧子扶着臂钏,眸子溢出爱意,附在程溁耳边,吐气如兰,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程溁也想了一首臂钏的小诗,笑道“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不经意间谢迁便将程溁拥在怀里,蹭着怀中人的脸颊,道“迁表哥那是怕真的忍不住,才稍微忍耐着释放点儿爱意,就是怕真的伤了溁儿,才浅尝辄止,但溁儿却老是肆无忌惮的在迁表哥跟前脱衣裳,这不是刻意要逼死迁表哥嘛?”

程溁不禁一颤,羞涩道“我哪也没露好不好,里面有打底裙!”这要是上辈子,这保守的打底裙都能穿上逛街。

谢迁俯下头,轻咬着玉臂,道“那胳膊不是也露了吗?且这么白皙,娇嫩。”这难道不是在锻炼他的意志嘛?

程溁挥舞着小拳头,比划着道“我告诉你,不要逼我动手,姐生起气来,自己都怕!咦!你怎么又流鼻血了,姐还没揍你呢?”

谢迁偷瞄着程溁一弯腰从吊带内露出的雪肌,道“新的清心丸溁儿还没有做,迁表哥的药不能停。”

程溁红着脸,娇声道“我看也是不能停了……呜呜!”

话未落程溁便被堵上了小嘴儿,只感觉唇间多了一股炙热,随即速速麻麻的触感席卷而来,刹那间不知所措的挣扎着。

谢迁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住她还在挣扎的小脑袋。

瞬间程溁就认怂了,她拒绝不了这份温柔,便顺从的闭着眸子,装起小鸵鸟,舒服的吸吮着那片柔软,反正她也听稀罕谢迁的,哼!本县主就勉为其难的给他亲亲呗!

一吻罢,谢迁给程溁重新整理好衣裳,心道:若是日后日日夜夜都能看见溁儿该多好,他谢迁就是做梦都会笑醒的。

程溁趁着谢迁还在发愣,甚是觉得表现自己贤良淑德的时机来了,用小银勺舀了一勺蒜蓉辣酱,均匀涂在鸡蛋饼上,再卷上水灵灵的葱心,喂给谢迁。

刹那间,谢迁便觉得自己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口中鸡蛋饼比鱼翅还要美味,眸子里也溢出宠溺。

抬手给程溁夹了一份,他知道溁儿爱吃葱,说是吃了不得病,遂他一直遵着程溁的命令,葱外面的叶子用来炒菜炝锅,葱心夹着吃,只要是程溁说的话,他谢迁每个字都记得。

程溁满意的点点头,心道:此男甚好,居家旅行必备之佳品,打的了流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听说听道的。她程溁的眼光,真是不错呦!

不出谢迁所料,程溁搭着豆浆,一人就吃了十二张鸡蛋饼。心道,上次溁儿吃了十一张,看来自己的手艺又进步了。

“你俩还有心思吃朝食,李东阳带着圣旨早都入了程府,快点去接旨吧!”汪直大步流星而来,推门而入道。

程溁一愣道“啊?都没有人来通报!”

汪直心中也为程溁不平,抱怨道“哼哼!程家的人可说,早就通知了县主,就连林淑清、程月仙都被吉王绑了出来。”

程溁嘴角挂着一个冷笑,道“好么!感情就把我落下了,程家这事办的可真漂亮!”

转过头,对着谢迁,嘱咐道“迁表哥乖乖在家等我,人家去领了圣旨便回来。”首先她不想谢迁跟着自己,一起受程家人冷眼,其次二位长公主瞧着谢迁,就跟苍蝇见了肉似的,她讨厌那种滋味,谢迁是她程溁一人的,不容别的女人觊觎,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好,迁表哥带溁儿去郊外,烤些野味吃。”

“迁哥儿,还有我,咱们三人一起吃。”同谢迁道别后,汪直不由得催促,道“时间紧凑,县主咱们边走边说。”

走出院落,继续低声道“圣人本要处死林淑清、程月仙二人,但没想到程信竟然拖着病体偷偷去了京城,悄悄见了圣人,顺利免了林淑清死罪,程月仙也给其体面,赐毒酒留其全尸。”

顿时,程溁惊得嘴都闭不上了,差异道“又让这毒妇逃过一劫,我这便宜祖父还真是心中有大爱,替别人养娃儿不算,还给红杏出墙的妻子求情。”文人骚客的世界,她真是理解不了。

汪直冷冷一笑,道“程信回来后,便又病了,直哥哥瞧程信也是捂着耳朵偷铃铛,自欺欺人罢了!”

汪直退后一步,跟在程溁身后,低声叮咛,道“这里面便是宣旨的正堂,县主万事小心。”

赏未进堂,便入耳李东阳宣懿旨之声。

“传皇后懿旨:

兵部尚书程信之妻林氏淑清无罪释狱,仍领其位。

但林氏妇行有亏,骄纵无礼,疏悉礼仪,不思敬仪,再三冒犯皇族,此乃大不敬之罪。

即日起,日日诵经礼佛,望尔诚心悔过。

钦此!”

程溁听着这皇后娘娘的懿旨,便知程信的面子不小,朱见深此次是给足了程氏一族的颜面。

程家小斯,朗声道“溁仙县主到!”

一进大堂,入门正对着白玉板壁,地面为一水的汉白玉,中间铺着红毯。堂内左右两边配着黑檀木太师椅,以右主、左宾入座,中堂挂着若干字画,按皇、相、翰林、名人、格言为序的匾额。

墙两侧的条幅上,为儒家治家修身格言,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古琴、古剑、古玉等物,虽悬于壁,却皆与壁相平。

堂中央两侧,摆放对称的黑檀椅。堂中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大案,案上摆置香炉等物。

但见金陵的大人物,齐聚此富丽堂皇的正堂。吉王坐在首位,两位长公主带着面纱坐在稍后。还有一堆穿着飞禽、走兽官服的朝廷命官们,依次序入座。

程溁即刻迈着闺阁的小碎步上前,俯身行礼,道“溁仙拜见吉王殿下、广德公主、嘉祥公主,李大人、众位大人,安好。”

吉王朱见浚瞅着程溁脸色虽苍白,但精气神十足,心中倒也安心不少,淡笑道“免礼。”

广德公主、嘉祥公主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面纱下的脸带着怨气,仿佛从未听见程溁这救命恩人的请安。

站在黄花梨大案前的李东阳,早就听说了溁仙县主之传奇,如今瞧见程溁姗姗而来,不由得眸子一亮,道“溁仙县主,别来无恙。”

程溁笑不露齿,淡淡道“多谢李大人挂念,溁仙一切安好。”说的就跟两人多熟似的,赶紧的,领了旨,她还要回去搓一顿,庆贺一下。

李东阳双手接过随从递上的圣旨,道“还请溁仙县主接旨,咱们再叙旧。”

程溁恭敬的跪在软垫上,道“多谢李大人抬爱,溁仙接旨。”她们二人有什么好聊得,再给她块羊脂白玉嘛?

李东阳恭敬的打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从二品县主程氏溁儿,贵而能俭,深受万贵妃喜爱。今加封为从一品郡主,赐字为溁仙,今后称溁仙郡主。

钦赐:红罗画云气盘龙锦褾,金龙五色罗十七幅,宝装玉轴,食邑三千户。

又因溁仙郡主性资敏慧,率礼不越,为国为民,与朕解忧。

故而特赐:涵黎纱水链、流烟云影簪、潆影妙容簪、琉璃星蝶簪、白色拖地烟笼莲花百水裙、崂山水莲枣、音囝水枣炖品……

钦此!”

程溁恭敬的磕头,小脸满是真诚,道“溁仙接旨,谢吾皇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后程溁接过圣旨,靠边站在一旁,心道:这次成化帝倒是大方,直接赐了食邑三千户,以后自己也是资产阶级了,终于有种做了富婆的感受喽!

从一品郡主,真是太好了,以后不用看谁就跪了,一下子就连升两级,不枉她费了这么多心思讨好朱见深、万贵妃……

脑子发懵的程溁,这时但听李东阳,戾色道“将两位长公主的亲卫队绑上堂来!”

随后淡淡瞧着,堂上被五花大绑的众亲卫,继续宣旨。

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明承孝治邦,亲卫有责,固家稳国,然有广德公主亲卫队,卫冶、卫凌、卫凋等人懈怠职责,大不敬宗庙社稷,结党懈职,尸位素餐,现处以广德众亲卫、嘉祥众亲卫,一干人等死刑,三日后午时三刻行刑。

念众亲卫其昔日功勋,免去其家人连坐,但法不容情,其亲属永世不得入京,宅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着令即日起程。

钦旨!”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砸在程溁心头。

不禁暗骂:凭什么林淑清那罪魁祸首,有了程信那糊涂人的求情,便依旧如此逍遥自在,说什么诵经礼佛,那通通都是借口,还不是依旧坐着那程家当家夫人的位子。

而这些亲卫们却是无妄之灾,朱见深定是将程家的火气,撒到亲卫队身上。

这些承受帝王怒气的长公主亲卫们,说到底也有自己牵连的原因在里面,若不是她给程月仙丢在银铃马车上,又灌下媚药。

程月仙也不会发狂,精神失常的伤了两位长公主,众亲卫也是受自己牵连。她程溁真的不想牵连无辜,但那可是圣旨啊!抗旨可是死罪,这可如何是好?

听了降罪圣旨队众亲卫,陡然间面如死灰,若不是被绑着恐怕早就瘫在汉白玉地面上。

被反手捆个结实的卫冶,脸色难看极了,不甘心的大呼,道“冤枉!冤枉!”

卫凋一想到家中父母早早西去,独留妹妹在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呼喊道“冤枉!冤枉!”

卫凌孤身一人,自幼加入亲卫队习武,没什么牵挂,但也不愿意被如此憋屈死,紧跟着道“冤枉!冤枉……”

随即又膝行上前几步,声嘶力竭的恳求,道“广德公主、嘉祥公主咱们兄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替兄弟们给圣上求求情吧!”

隐约可见嘉祥公主面纱下的脸,毫无波澜,声音带着烦躁,道“刮躁,一群鼠辈!”

广德公主捂着受伤的小腹,不屑置辩,道“来人呐!拖下去,押入大牢,三日后,菜市口行刑!”

众亲卫面露绝望,齐呼道“冤枉!”

不知为何程溁的腿不听脑子使唤,便上前几步,一步步踩着铺着红毯的汉白玉地面,走到大堂中央。

程溁瞧着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目光一凝,挺起胸膛。

哎,算了,姐姐别的本事没有,但自问口才还是有几分,既然赶鸭子上架,那就姑且一试吧!

理清思路后,程溁优雅的俯身行礼,对着正被拉扯下去的亲兵,面露难色道“且慢!吉王殿下、广德公主、嘉祥公主、李大人、众位大人,溁仙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见浚瞧着程溁这个模样,便知这小村姑又心软了,若是别人恐怕他吉王不会有这个耐心,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新加封的郡主,心中却抱有一丝期待,遂道“溁仙郡主,但说无妨。”

程溁再次俯身行礼,道“回吉王殿下,溁仙这些话有些不大好说,若是说的不对,不知可否请众位贵人见谅?”

朱见浚一愣,这小村姑还知道扯大旗不成,淡笑道“噢?本王倒是有兴趣,只要溁仙郡主说的合情合理,本王便替众位大人允了。”

程溁赶紧借着由头顺坡下,谢恩道“谢吉王殿下,事情是这样的,两位长公主遇刺时,溁仙也在场,尚在程月仙挥刀之前,我便要上前以身为盾,替广德公主挨下那一刀子的,但却在这时,溁仙只见眼前一片血红,眸子中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什么都听不见。”

金陵工部右侍郎范理抚着花白的胡子,惊叹道“啊!这便是传说中的鬼遮眼,溁仙郡主所说的血红色遮眼,便是最厉的鬼使得手段,老夫幼时便见过一次,如今依旧心有余悸。”

朱见浚一愣,微微一挥手,假咳道“咳咳!范侍郎暂稍后,且听溁仙郡主讲完。”那日他也奇怪,为何程月仙会忽然刺杀公主,这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嘛!

程溁眉头一皱,诚惶诚恐道“是,吉王殿下。那时被鬼遮眼的我怕极了,便在心中念到何方妖孽胆敢犯我,我溁仙是圣人亲封的贵女,求吾皇龙恩庇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眼前的血红色便消失了,但身体却还是动不了。

于此同时,但见罪女程月仙挥着匕首,反手冲着嘉祥公主而来。溁仙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抱负皇恩之心,这时身子终于可以动了,但奈何程月仙已伤了两位长公主,此刻只见程月仙还要对着长公主再刺,溁仙便大步上前,双手握住程月仙猛刺来的匕首。”

金陵户部右侍郎黄琛,吓得抖掉手中的折扇,问道“后来呢?”

瞧着将众人的情绪皆调动起来了,程溁便想着再升华一下,是以道“此时溁仙双手紧紧握住刺来的匕首,但奈何这罪女程月仙,忽然间变得力大无穷……”

(102)月仙卒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程溁仿若回忆得很痛苦,神情恍惚,道“溁仙想着两位长公主还需要我,是以我绝不能倒下,遂我殊死抵抗,就在我用尽全力抵挡之时。

只见这程月仙瞬间便换了一张脸,就连衣裳都变了,此时这刺客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嫁衣,身披凤冠霞帔,完全是一副代嫁新娘子的模样,就在溁仙这么一呆愣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凉,匕首便直直沒入我的心肺了,那时溁仙觉得好怕,好痛,呜呜!”

工部右侍郎范理听着程溁绘声绘色的描述,简直犹如亲见一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不禁心有戚戚焉,道“老夫曾听人说过,这种嫁衣女鬼以世间怨气为食,绝不是常人可抗拒的。广德公主、嘉祥公主、溁仙郡主虽受均受重伤,但能活命,已乃幸事,当真是圣人洪福齐天,庇佑我大明子民啊!”

户部右侍郎黄琛连连点头,道“范大人说得是,此厉鬼绝不会无缘无故缠上程氏罪女程月仙。不知二位长公主可否见到此嫁衣厉鬼?”

广德公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不以为然道“本宫从未见此厉鬼。”

嘉祥公主想起那一幕,气的眸子含泪,道“本宫也未见到此嫁衣女鬼。”

程溁仿若被吓得退后一步,用小肉手捂着嘴,惊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只有本郡主见到此嫁衣厉鬼,竟是如此奇怪?”你们要是见到就怪了,呵呵!姐不会告诉你们,其实姐也没见着。

转过头对着后面的公主亲卫们,一脸认真的问道“那你们可有见到那嫁衣厉鬼?”

卫凌低着头,眸子滴溜溜一转,在其余亲卫还未反应过来时,膝行上前,磕头道“回溁仙郡主的话,小的没见到身着凤冠霞帔的女鬼,但却被厉鬼遮眼了,公主遇刺时,小的眼前也是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待小的反应过来,两位长公主与郡主已然全部倒在血泊里了。”

程溁听了这话,心道,此人果真随即应变,还挺会顺嘴答音的。此时二位长公主已说未见到嫁衣厉鬼,他们若硬说看见了便牵强了,但若是被厉鬼遮眼便可尚且有一份生机。

程溁捂着心口,佯装吓得毛骨悚然,道“竟是这样,仅有本郡主一人瞧见!”

朱见浚瞧着坐在下首的工部右侍郎范理,摸着新添的热茶面露难色,一脸犹豫不定的样子,好奇问道“范侍郎对于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范理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滚落在红毯上,不安道“回吉王殿下的话,下官……下官,剧下官所知……”说着眸子便往人群中林淑清的身上瞟。

朱见浚面色一凝,拍着桌子,道“啪!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这个是模样做什么,还不如实道来!”

范理颤颤巍巍的上前几步,道“是,下官曾听说程家一秘闻,十四年前,兵部尚书程信,程大人之女程宽,便是身着凤冠霞帔溺死在湖里的,且程宽是屈死的,曾被龙王山山匪活生生的糟蹋了。”

随即,一旁的汪直,暗自递给户部右侍郎黄琛一个眼色。

黄琛会意后,眸子一亮,陡然间眸子里如充满了故事,目光灼灼地瞅着朱见浚。

众目窥窥之下,朱见浚就是想装看不见都不成,将下巴抬微微一抬,指向黄琛,示意道“有话快说。”

黄琛迫不及待的起身上前,道“吉王殿下,范大人说的是,下官也知晓此事,程宽幼时下官也见过,当真是个好姑娘,后来程家说程宽是不堪受辱才投湖的。

但却有传闻说是程家的当家主母林氏,容不下程宽,遂才给其换上凤冠霞帔,做成投湖的假象,又找人溺死的程宽。之后程、凌二家皆闹鬼,死了不少人,可谓是人人自危,林氏寻来法术高强的李子龙,这才镇住怨气冲天的程宽,对外谎称……”

听到这里,站在人群中的林淑清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满脸努色,大喝道“你胡说!”

但陡然间,便察觉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即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夫人仪态,笑道“黄大人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可就是信口雌黄,污蔑我程氏一族的当家主母!”当年知情的人,早就被她除干净,连根毛都不剩。

黄琛同范理对了个眼色,微微摇头道“程老夫人莫要着急,本官只是如实回答吉王殿下的话,仅此而已,还请您不要多想。”

程溁知道这黄琛同范理,都是汪直给自己安排的底牌,若不然怎会如此帮自己。难道这次就如此让林淑清逃了,若是再找机会可就难了,眼前是能扳倒林淑清最好的机会,否则就凭她程溁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那程宽也是,往常竟是缠着自己,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连个影子也找不到,真是个鬼脑子。

刹那间,程溁只感觉腕间的佛珠微微发热,貌似闪出一道血色幻影。

“噹!噹!噹!”门窗齐刷刷被严严实实的关了起来,陡然间大堂漆黑一片,光线极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宛若身处在一张无边无际的无形网之中,且此网在慢慢收紧,压的人肩膀难受。

堂内满是一片女人的惊诧声,随后便响起拍打窗门的声音。

就在程溁还在发愣之际,被丫鬟控制住的程月仙推开众人,奔着着林淑清而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瞧清之时,林淑清已被程月仙掐住脖子。

于此同时,朱见浚瞪圆了双眸,惊诧的瞧着这一幕,只见那程月仙被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看不见脚,且浑身泛着血光的女子控制住,面露绝望的掐着林淑清,此时已然分不清是程月仙在施暴,还是这嫁衣厉鬼在报仇。朱见浚不由得惊呼,道“这世上……竟真有嫁衣女鬼!”

嘉祥公主同样近距离清晰的瞧见,这鬼上身的程月仙身上泛着血色的红光,霎时被惊得蹦上了椅子,道“鬼啊!有鬼啊!”

广德公主是被程月仙刺伤的最重的人,本就肝火旺盛,如今被这一吓,顿时昏死了过去,从椅子上溜下来,滚落到地上。

宫女、丫鬟早就吓得惊慌失措,逃窜中还踩了广德公主几脚。

唯独显得淡定的便是程溁与汪直,汪直在宫中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杀人,他也能笑得如吃了蜜糖。

程溁则是被吓得呆住了,腿脚不听使唤,如粘在了地上,遂还依旧保持着刚刚的那份优雅。

李东明瞧着这怪事好奇极了,垫着脚尖往前凑,李东阳快速将李东明一把提溜起来,护在身后,他这个弟弟真是不让人省心,一转眼就能惹祸上身。

那些被反手绑着的公主亲卫们,则在想着他们即将赴死之人,哪还需怕鬼?自己都即将要变成鬼魂了,冷眼瞧着广德公主被踩踏得小腹处衣裳再次渗血。

他们才不会再保护,这种心冷血冷的主子。只会将他们当做废物的长公主,竟不如溁仙郡主这个几面之缘的人,对他们怜悯。

他们都懂,溁仙郡主这是在助兄弟们免除死罪,他们是由心的感激,不会有人知道,将死之人在得知自己还有转机,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朱见浚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急呼道“护驾,护驾!”

这时吉王亲卫队才从堂外持刀而来,壮着胆子上前,欲要全力将厉鬼上身的程月仙拉开,但待他们到了近处,却发现根本迈不开步子,如同黏在原地,根本动不了。

本是穿着飞禽、走兽威风八面金陵的文武官,也吓得如同粘在黑檀椅上,他们虽听着溁仙郡主绘声绘色的讲述,但却以为溁仙郡主是眼花了,毕竟谁也没见过,真的鬼不是?但此次却在本诡异的气氛下,亲眼瞧见厉鬼索命,甚至有胆小的几人,不禁吓尿了裤子。

程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是她那厉鬼姑姑索命,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古就是冤,有头债有主,遂稳稳的走到朱见浚身侧,道“吉王殿下,莫要惊慌。鬼,始于阳,终于阴,不甘化怨,是为鬼。如今这嫁衣厉鬼是来复仇来了,定不会伤了殿下这天潢贵胄。”

朱见浚抹了把额头溢出的冷汗,恢复了往日的贵气,淡笑道“溁仙郡主说的是,本王不是怕,只是心惊,不成想郡主见到的嫁衣厉鬼,这怨戾之气竟是这般重。”

程溁打算将此事,往林淑清身上引,郑重道“吉王殿下乃龙子凤孙,自是福泽深厚之人,今日不如替这嫁衣女鬼超度如何?”

发懵的朱见浚,只觉得脑子不够使,问道“敢问郡主,本王要如何超度?”

程溁悲天悯人的望着嫁衣厉鬼,道“自然是给这嫁衣厉鬼一个公道,令其重入轮回。”

朱见浚也是好奇,自己真有这个本事嘛,是以道“那本王便试试吧!”

随即目光一凝,对着那还在掐着林淑清脖子,浑身上下泛着血光的程月仙,道“穿嫁衣的姑娘,你可是程信之女程宽?本王乃当今圣人七皇弟,吉王是也,你若有何等冤情不如从实禀明,杀人之鬼可就无法再入轮回之境了。”

听了这话,只见那嫁衣厉鬼侧过头,目光满是绝望的注视着朱见浚,道“多谢吉王殿下,您若是能为宽儿申冤,我自是感激不尽的,但若是未替得了宽儿申冤,我却又错过报仇的时机,宽儿又该如何?”

朱见浚一愣,问道“程宽你想要本王如何?”心道果真是厉鬼啊,连他吉王殿面子都不给。

‘程月仙’歪着脑袋,用能冻死人的语气,道“吉王殿下命中注定富贵长寿,但这辈子却没有嫡亲血脉继承,殿下若是帮我报得此仇,小女子便用毕生修为,为吉王殿下留下一丝血脉。”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换个活人来说,朱见浚定是要砍了此人的。但说这话的却是那修为高,怨气撞铃的厉鬼所述,他不得不信,冷冷道“好,你的冤情本王定会严查到底。”

“宽儿,宽儿,是你回来了吗?”本是健硕的程信,如今已是泣不成声,步履蹒跚的跨进大堂,含泪道。

‘程月仙’仿佛被唤醒了曾经的记忆,留下两行血泪,冷冷道“爹,真是难为您还记得,您曾经有个叫做程宽的女儿,宽儿以为您眼里只有程克慧母女!”

程信听着那熟悉的语气,却每个字都带着空灵的颤音,心疼到了极点。此刻若不是被小厮搀扶住了,恐怕程信早就瘫倒在地上。

程信躬着腰,泣不成声道“宽儿,爹错了!爹不该听信谗言,是爹误了宽儿……”

此时的程信不再是那个历任左都御史、巡抚辽东、提督军务,与襄城伯李瑾率军讨平都掌蛮叛乱,加兼大理寺卿,参赞机务,那个大明叱咤风云的兵部尚书程信。

他程信仅是个悔不当初的父亲,不去再在乎颜面扫地,不去在乎众人的眼光,他程信只想听他的女儿程宽,亲口原谅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程宽浑身散发着怨戾之气,血泪一滴滴落在红色地毯上,染上血泪的红毯瞬间变成黑色的,还散发着怨气。

整个大堂,皆被怨戾之气笼罩。

程宽面露狰狞,回忆起曾经的血泪教训,不甘道“若是十四年前,宽儿听父亲如此说,定会很感动,更会原谅父亲的偏心,但如今晚了,什么都晚了,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我早就不是那个曾依赖父亲的小姑娘,如今的程宽早就化作厉鬼!”

程信抹了一把老泪纵横的脸,道“宽儿,告诉父亲要如何才能原谅为父,放下怨恨重新入轮回,转世投胎?”

程宽绝望的望着程信,道“父亲!宽儿早就怨气撞铃,又何谈轮回?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林淑清便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我程宽一日报不了仇,程氏一族也休想安宁!”说到最后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气,怨气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堂内飞舞。

霎时,程信瘫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程宽的怨气冲开散落开来,哽咽道“宽儿,林淑清不能死……”

程宽不待程信解释完,便发狂道“你够了,程信你这辈子不配为父、为夫,我程宽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做你程信的女儿!”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林淑清揉着被‘程月仙’掐伤的脖子,慢慢缓过劲来,趁着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程信与程宽父女恩怨时,走向那满墙满壁被抠成的槽子的古剑前,将古剑取下,悄悄藏在身后,缓缓上前。

程溁瞅着这虐心的父女情,既被这厉鬼的怨戾之气吓得胆寒,却又忍不住同情这程宽。

暗叹,程宽这种小女娃,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林淑清的对手,不过程宽实在是死的太惨了,苍天若是有眼,定要让林淑清偿命。

想到这里程溁便本能的去对林淑清翻白眼,但这一眼可没在角落里找到她要鄙视的人,恰好余光扫到林淑清,手持古剑正轻步上前,对着发狂的程月仙的后心窝狠狠刺去。

随即程溁急切的大喝,道“程宽!小心后面!”

这时众人的目光均都被这一声吸引到了程宽身后,但见林淑清紧紧握住古剑,狠狠向着程月仙的后心窝刺去。

程宽听见程溁的提醒,瞬间从程月仙的身体里蹿了出来,幻化成一道血色倩影,回首阴狠的瞧着林淑清。

待林淑清发觉程宽逃走了,便想收回刺向程月仙的古剑,但此时惯力太大了,林淑清根本来不及收回手中锋利的古剑。

还未反应过来的程月仙,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陡然便被林淑清刺来的古剑狠狠穿透心窝,霎时堂内鲜血四溅,淋漓的血染在林淑清身上。

程月仙伤口血喷不止,染红了衣襟。白皙的纤手紧紧捂着胸口,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林淑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能闭上双眼。

“噹!”的一声,躺在铺着红毯的汉白玉地面上,呼呼直冒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汗白玉地面,湿漉漉的红毯上全部都是鲜红的热血。

拐角处,凌婳蝶拉着程水仙躲在珠帘后,惊诧的瞧着这一幕,同时用手紧紧捂着想要发出尖叫的嘴,心中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心道,程月仙可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啊!如今为了杀死化作厉鬼的程宽,便不惜一切代价,连程月仙都能亲手杀害。

那她们这些孙女、外孙女,在这林淑清心中又能算得了什么?

林淑清心中最爱的人,始终都是她自己,名声、地位,乃至金钱,在林淑清心中,皆比亲情来的重要,她们这些小辈不过通通都是,林淑清做人上人的垫脚石罢了!

(103)程勤现身

这一幕同样将程壎吓得瘫坐在地上,趁人不备钻进了桌下,双臂紧紧环抱住忍不住颤抖着的双腿。

程壎心里明白,如此丑闻下,瞧见这一幕的人,若是没有足够的地位与分量,程氏一族定会清理门户。他程壎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子,嫡母李莹亲生的程月仙与程圻,一双儿女均死于非命,又是间接死于其祖母林淑清之手。

为了孝道嫡母李莹面上绝不会对祖母林淑清动手,但他这个记在李莹名下的嫡长子,实则庶出的程壎,则处境定然就尴尬了。

自古以来长兄如父,他爹程克勤与嫡母李莹远在京城,他这个在跟前的长兄定会承受李莹全部的怒火。他程壎已然长成,李莹的幼子程宽还是纨绔稚子,之前尚有程圻在前挡着他还不明显,可如今李莹八成会让他程壎给程堂让路。但他程壎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自保呢!

于此同时,林淑清也被程月仙的惨死吓得一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了。

心道,程月仙本就被圣上口谕赐死,反正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她林淑清如今也是帮着程月仙,提早解脱不是?

程溁惊得闭上了眸子,但还是亲眼瞧见程月仙惨死在其亲祖母手上,那一剑狠狠贯穿前后心窝。心中不由得怨起那个糊涂祖父,倘若没有程信的纵容,林淑清也不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猖狂。

她不想再看下去,这里的一切都让她程溁甚是厌恶。她想谢迁了,她好想那个温暖的怀抱。遂迈着沉重的步伐绕开众人,往堂门走。

长公主亲卫队的卫凌、卫凋、卫冶等人,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如今眼瞧着唯一会给他们求情的郡主,即将要离开。不顾后面那些按住他们的人,赶紧奋力膝行着上前,恳求道“溁仙郡主!还请您救救兄弟们,咱们不想死!”

被五花大绑的卫凌率先挣脱身后侍卫的束缚,连连磕着响头,道“求溁仙郡主救命!求求您了,咱们兄弟就是来世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

程溁紧蹙着眉,叹了口气,道“哎!这样吧,本郡主即刻写份奏本递上去,替众亲卫队求情,但圣人是否会准奏本郡主的奏本,那便不好说了,你们看可行吗?”

卫凋卫冶一齐磕头,道“多谢溁仙郡主!”

卫凌磕头后,又膝行上前,道“多谢溁仙郡主,多谢溁仙郡主,此事不管成不成,咱们兄弟都会将您的恩情记在心里!”

李东阳紧紧拎着李东明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上前嘱咐道“溁仙郡主当真要这么做?您可知这一道奏本递上去……正所谓天恩难测,说不好连您的郡主之位都不保。”他不忍心,这个善良的姑娘受委屈,遂如此劝慰着。

程溁微微点头,淡笑着俯身行礼,道“多谢李大人关心,溁仙明白,但一个郡主的虚位,同这么多人的性命比起来,相较之下孰轻孰重,李大人也明白。”

她有六成把握可说服,有众多信仰的成化帝,至于剩下的四成,就当她程溁为了积德行善拼一把吧!

听了这话,李东阳心中顿时明朗起来,笑道“一个‘虚位’?哈哈,可不就是虚位!刚好本官也要再上份奏本,如此溁仙郡主便来书房一同写奏本吧!”

世间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虚名、虚位忙活了一辈子,却不得善终,这溁仙郡主果,真非同寻常女子可比。

程溁再次俯身行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麻烦李大人了。”

程溁同正忙的汪直说了一声,便跟在李东阳的身后,去了隔壁院子的书房,这才有空好好瞧一眼这个程府。

围廊、小桥、亭阁、隔墙虚实相济,大气中透着雅致,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假山,坳树杪之间。站在高处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就算程溁这个不大懂风水学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亭阁为实,主阳;庭院为虚,主阴。这一虚一实而成的前庭和后院,按中轴线有序连绵不断的推进,大大增强了本就是风水宝地的阴阳合德,更是完全符合一阴一阳之谓道,不愧是金陵城仅次于南故宫的府宅,可真宏伟啊!

但这‘程府’注定与她程溁无缘,随即便将心一收。

待穿过长廊,二人到了书房,磨好了墨汁,程溁提起笔竟不知写什么,遂悄悄站在书案后,偷窥着李东阳起草的奏本。

心无旁骛的李东阳提笔入墨,不加思索的写道“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这样偷瞧着的程溁,瞬间便有了思路,看来自己要先给成化帝写个小故事,从中展现出大道理,再徐徐渐进的给长公主亲卫求情,这样便不会太突兀了。

省得被成化帝瞧着自己抗旨,万一火气一上来,再将自己得来不易的郡主之位撤了。若是那般,她也挺心疼的,定会大哭上三天三夜,毕竟被人叫郡主总比叫村姑来得有面子。

随即程溁提笔入墨,奏本一开始便使了迂回战术。其后又展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宽宏大度得善果等众多事迹,

再列举那些重刑法的弊端,例如那重刑法的商鞅变法时,曾明文规定,一家犯罪,邻家不告发者,处以腰斩。商鞅的做法虽领秦国越来越强盛,但最终商鞅却被处以车裂,后落得五马分尸示众。

诸如此类青史留名者,又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如此再加上十大酷刑: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插针,活埋,鸩毒,棍刑,锯割,断椎,灌铅,弹琵琶,抽肠,骑木驴。

将酷刑形象化,好好的吓一下成化帝,在程溁上辈子的记忆里,成化帝朱见深从小便受了很多苦,内心深处非常空虚,除了痴迷万贵妃,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宗教信仰,而且此信仰极其广泛,佛也信,道也信,民间巫术也信,貌似成化帝极少有不信的玄学。

更是在日后,为了犒劳这些助朱见深修行的人,遂大肆的给官做。不管是道士、和尚还是术士,都可以通过这个途径加官进爵。

是以成化年间绝对是中华历史上‘妖魔横行’的年头。既然成化帝吃玄学这一套,她程溁为了救人,便只能利用朱见深的信仰了。

李东阳将奏本撞进信桶里,不由得关心的问道“郡主,写好了嘛,可需要本官帮您润色一下?”

听了这话,程溁赶紧将吹干的奏本折好,微微摇头,心虚的笑道“写好了,写好了。”心道:笑话!她这信若是被未来的内阁首辅大臣李东阳看了,她程溁就别想在大明混了。

李东阳微微一笑,双手接过程溁封好的奏本,一齐装进自己的信桶里,随即从腕间拿出金哨子轻轻一吹。

本是盘旋于高空翱翔于天际的海东青,即刻俯瞰大地,挥舞着强劲矫健的双翼振翅九霄,犹如有着搏击长空之势,伴着旋风瞬间而至,落书房窗前。

霎时,程溁惊叹不已,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瞅着,那全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的海东青,赞叹道“李大人,这可是传说中的海东青?”

李东阳将信桶插在海东青脚上的信环上,微微点头道“郡主好见识,此鸟正是从女真人手中得来的海东青。”

程溁瞧着李东阳的动作,疑惑道“这海东青不会将脚上的信桶弄掉嘛?毕竟它这么威武雄壮。”

李东阳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道“这是被人自幼便驯化过的海东青,至少比信鸽更牢靠。”

说着便对着窗前的海东鹰,吹了金口哨四短声,随着口哨响起,海东青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陡然变得更加有神。随后一个飞跑,再次挥动着既矫健,又强劲的双翼,奔着北方翱翔于天际。

“羽无艳色声不喧,弃得牢笼翅搏天。吾身一日八万里,尔等半载路几千。”程溁两辈子加一起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海东青,不由自主的念着诗文,快步追着飞跑的海东青出了院子。她没看够,还想再多看几眼。

李东阳在后面紧追,道“郡主不要跑,注意脚下,小心摔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有哪个绑了三寸金莲的姑娘,却还跑得这么快的。

“溁儿!溁儿!溁儿!”消失不见的程勤,从假山后的凉亭上,走出来道。

陡然间,程溁也不追飞跑的海东青了,停下脚步,惊讶道“爹?我们还找您呢!您怎么会在这,您不是被……”

紧随其后的李东阳上前,作揖道“东阳见过程伯父!”

程溁瞧着她这个便宜爹,连个眼神都不给问安的李东阳,赶紧打着圆场,道“爹这是李东明的大哥李东阳,还来过咱们伏虎村的,刚刚还教溁儿写奏本咧!”

面无表情程勤眼中仿佛只有程溁,目光呆滞的淡淡道“嗯,溁儿咱们借一步说,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溁儿。”

程溁笑道“好,爹!”转过身对着李东阳,脸上挂着歉意,道“今日真是麻烦李大人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李大人多包涵,溁仙便先告辞啦!”

李东阳再次作揖,道“溁仙郡主轻便。”

程溁同李东阳话别后,便跟着其父程勤,坐到四面环水的凉亭里,吹着含着莲花味儿的香风,惬意极了。

这才得空还好瞧瞧着她这个便意爹,这一瞅,才发程勤面无血色,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双眸也没有神韵,担心道“爹,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气色怎么会差成这个样子?”

给程勤倒了杯茶,继续问道“爹,喝茶。”

猛地,程勤面露狰狞,道“快……快……走!”

顿时,程溁一愣,抬起腿,就要跑。

就在这时,但听一道狠戾的声音传来“想跑?晚了!”

瞬间从凉亭外飞身出数十人,团团将程溁围住。

程溁属于越怕便越能冷静下来的人,慢慢靠后,将荷包里的药粉握在手中,趁机挥撒了出去。

顿时,持刀而来的黑衣人,便倒下一角,犹如给包围圈撕出一道裂口。

程溁再次回头瞧着还坐在凉亭,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便意爹,心中虽万分不舍,但依旧趁机跑出了凉亭。

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她爹竟被控制了,眼前拽上被控的程勤,一起跑肯定是来不及了,唯独自己先跑,回头找人再救她爹,否则她们父女一个人都跑不了。

本就对程府路不熟的程溁,这会儿更是乱跑,根本找不到那条记忆中,熟悉出程府的路,眼看后面的黑衣人就要追上自己了,程溁慌乱下头上的珍珠散落一地,就连腕上的莲花佛珠也跑掉了,本是坠在脚踝的长发,更是随风乱舞。

就在这时不经意一瞥,瞧见墙边草丛里的一个狗洞,这会儿也顾不上劳什子仪态了,程溁连犹豫的空隙都没有,就直接钻了进去。

此举惹得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衣人,齐齐大笑。

但听一洪亮的女声,道“哈哈!就这样的疯婆子还是郡主,咱们大当家就被这样的人杀了,可真是窝囊!”

另一肥胖的黑衣人,大笑道“是啊,咱们兄弟今日便杀了这郡主,以慰大当家的在天之灵!”

众山匪齐呼道“杀了郡主,血祭大当家的!”

爬过狗洞的程溁一听,便听出这女声是龙王山女匪首火凤,暗骂一句:你妹的,阴魂不散啊!

程溁逃命的脚步不停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依旧全力奔跑。

谁能告诉她,硕大的程府为何一个护院都没看见,如今林淑清都这般模样了,却还能控制程府不成。

程溁抱怨道“你妹的,前面没有路了!”

火凤上前几步,笑道“郡主!还要不要接着跑?”说着便拉下遮面布,道“溁仙郡主,咱们也是老熟人了,速速束手就擒吧!”

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山匪眼里,孤身一人的程溁,可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程溁抹了把额上的汗,道“这里可是程府,难道你们要在此朝廷功勋之宅,杀了本郡主不成,如此一来你们还能活着走出程府?真是自不量力!”

火凤慢慢上前凑近程溁,得意的笑道“郡主您可真单纯,谁说我们要杀了你?哦,哈哈!兄弟们随口一说,郡主别当真,咱们从没想过要杀了郡主,而是让你生不如死!”不待话落,便掏出袖中的朱砂瓶,纵步上前,欲将手中的朱砂瓶,倒在程溁脖子里。

程溁哪里会甘愿受这份罪,悄悄将手上的玄铁戒指按开机关,找准时机对着火凤的脸就是一拳头,又顺势将火凤手中朱砂瓶,倒在火凤因大呼着痛,而张开的嘴里。

这时程溁才看清了,这哪里是什么毒药,分明就是一只蛊虫,亲眼瞧着那碧色蛊虫从火凤的口中,猛地便钻入火凤的舌尖肉里。

陡然间,火凤满脸的狰狞,痛苦不堪的倒在地上,都顾不得脸上呼呼冒血大口子,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令程溁奇怪的是火凤空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犹如案板上的活鱼。

胖山匪蹲下身,低声问道“火凤姐!你怎么样?”

后面一底盘很稳,矮瘦的黑衣人缓缓上前,用假声道“那是极难养成的噬魂蛊,无药可解,也根本引不出体内,遂中了噬魂蛊的人,便要一辈子都听其母蛊虫主人的号令。”

胖山匪不依不饶,道“咱们可以找李子龙要来母蛊虫,救火凤姐啊!”

矮瘦的黑衣人,摸着腰间的长剑,道“你话太多了!”不待话落,在胖山匪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猛地对那胖山匪一剑割喉。

胖山匪一只手紧紧捂着喷血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矮瘦的黑衣人,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即死不瞑目的躺在,痛得不停翻滚的火凤旁。

矮瘦的黑衣人,目光犀利的瞧着身后蠢蠢欲动的山匪,冷冷道“你们都看见了,我能救你们,便能宰杀你们。”指着地上躺着的尸首,冷笑道“他便是不听话的下场。”

山匪们即刻被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公子,日后您便是我们的头目!”

不知为何,这矮瘦的黑衣人虽蒙着面,但程溁瞧着这身形,倒是有几分眼熟,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由于此人哑着嗓子说话,遂程溁也听不出本声。

但此时程溁已无暇顾及,正悄悄顺着水边溜着走,忙着趁乱逃遁。她家谢迁还等着她回家野餐呐!

矮瘦的黑衣人转过头,阴狠的扫视着正逃窜跑的程溁,道“溁仙郡主,轮到你了!”

(104)幻化成狐

金蝉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程溁心头咯噔一下,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如女人体型黑衣的小矮子,虽瘦小,但底盘特别稳,一看就是自幼习武之人。自己因为爱美,担心习武长出肌肉来,便没有女人的柔美了。

她程溁又懒,有着吃饱就睡的习性,日常更是遵守着,能站着,就不走,能坐着,就不站,能躺着,就不坐的原则。除了逃命用跑得,这辈子貌一直对自己宽松,更是无要求。但现在她后悔了,可真貌似晚了。

矮瘦的黑衣人持刀步步紧逼,程溁知道自己怕也没用,眼看着周围死寂的程府,心中更是了然,林淑清这是瓮中捉鳖。

如今算来,今日刚好是花嘱咐自己不能出家门的第三日,竟连来隔壁的程府,接圣旨都能被算计。

如此一琢磨心中顿时有一事不明,道“贼眉匪寇!盯上本郡主不少日子了吧,为何不去隔壁小院子擒本郡主?却非要大费周章的来这个勋贵云集的程府动手?”

后面的几个山匪觉得被轻蔑了,霎时来了脾气,叫骂起来。

“呸!你以为,兄弟们愿意来程府!”

“既受累,又不讨好!”

“就是,若不是一靠近你那破院子……”

矮瘦的黑衣人阻止一干山匪的抱怨,怒视道“闭嘴!”转过头对着套话的程溁,继续道“溁仙郡主,这种小伎俩就没要使了,垂死挣扎是没有用的!”

猛地一低头,程溁瞧着这矮瘦的黑衣人,宽松的裤腿下遮着脚,不由得印证了心中的猜想,试探道“呵呵!别以为本郡主不知你是个女的,你这裹着的小脚,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本郡主的法眼!”

对着远处的山匪拱火儿,道“你们这一个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甘心听一个小女子的使唤?”

几个山匪互相对着眼神,但神色中带着闪躲,支支吾吾道“这个……”

矮瘦的黑衣人只觉得胜券在握,心情舒畅,得意道“溁仙郡主,你说这些都是废话,无论我是男是女他们都会跟着我,呵呵!只因我从不允许发生背叛,做我的属下第一步便是喂毒,验证了衷心的,不像某些人只会妇人之仁。”

程溁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示弱道“你比本郡主厉害还不成吗?看来今日本郡主是在劫难逃了,但可否让本郡主死个明白,就算到了阎王殿也好告诉申冤呐?”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但愿谢迁能及时来接自己回家。

听了这话矮瘦的黑衣人不禁陷入狂喜中,大笑道“哈哈,溁仙郡主,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呢!”

程溁暗骂:你妹的废话,不是老熟人还能,如此枉费心机的设计她,竟连她爹程勤都给下了蛊!

但程溁面上不显,佯装惧怕,道“若是说山匪们为了浊山龙才来寻仇,如此这也还能理解,但本郡主真的不认识你啊!”

矮瘦的黑衣人仿若受了刺激般,面纱下的脸都能阴隐透出狰狞不堪的神色,失笑道“哈哈,你当然没注意过我,但我却日日夜夜都在注视着你,这个胜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的贵女!”

程溁暗骂:你妹的!别说的这么暧昧,你个变态死人妖。

轻轻双臂环抱,抚着上臂,实则在悄悄摸索着套在上臂的臂钏,终于摸到那一小处凸起。为掩盖隔着衣服触动机关的声音,遂道“本郡主仇家太多了,一时竟想不起你是何方神圣!”

同时听着弱弱的“咔吱!”一声,程溁偷瞄着山匪,在自己声音的遮掩下,并未被察觉,慢慢的佯装惧怕踱着步子,实则偷偷甩着袖子,用臂钏里灌上的药粉给自己画了个包围圈。

矮瘦的黑衣人得意的笑,道“溁仙郡主是想拖延时间,等汪直来救吧?实话告诉你吧!别再妄想了,汪太监正陪着吉王殿下与金陵众勋贵在探讨程信、程宽之事,遂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所以认命吧,呵呵!你加封的郡主之位尚不满一日便殒命,定会是大明史上的第一人!”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眼,无奈抬头的望着还早的天色,道“本郡主真的不认识你啊!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呐?”

矮瘦的黑衣人留恋抬头望着,程府隔壁的那片天空,道“郡主你当然认得我,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呢?”

程溁冷笑道“本郡主除了女匪首火凤,就不认得其她会武功的女人!”

矮瘦的黑衣人目光冷凝上前,步步紧逼道“废话少说,郡主知道的已够多了,安心受上路吧!”

山匪们露出淫相,笑道“头儿,这郡主之身可否让咱们兄弟先享用一下,再弄死。”

矮瘦的黑衣人微微点头,勾起一抹笑意,道“呵呵!如此甚好,我也很想瞧瞧这郡主淫荡的模样呢!”若是被谢迁知道,他心仪的女子,如妓女一般的肮脏,定不回再怜爱了吧!

程溁对于犬吠则听而不闻,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众山匪进了她药粉的包围圈。不出所料,两个走在最前的山匪,本是斗志昂扬,但刚闻到浓缩药粉,便“咣当!”一声倒地不起。

山匪们齐齐退后几步,道“不好,又被这贱人算计了!”

程溁虚张声势,道“知道本郡主的厉害了吧,若是识相的,还想要活命的话,便速速退去!”

“溁仙郡主在这里,兄弟们!咱们报恩的时候来了!”长公主亲卫队的卫凌急呼道。

紧随其后的李东阳,喊话道“溁仙郡主,我们来了,莫怕!”

转眼间,李东阳率领着身穿囚服的长公主亲卫队等人,一同飞跑而至。

卫凌、卫凋、卫冶一干亲卫,即刻与山匪们缠斗在一起。

卫凌身体一偏,握着长剑的手腕迎着光一翻,瞬间山匪的眼睛因一阵寒光而眯了起来。

待睁开眸子,此山匪便被削去左肩,陡然鲜血淋漓,因剧痛倒在青石间的血泊中哭嚎。

卫凋夺取一把大刀,猛地挥起,此大刀顿时碎成若干碎铁片,犹如箭矢对着山匪袭来,顷刻间碎刀片沒入躲闪不及山匪体内,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卫冶猛地对着一个山匪急拳扑去,山匪躲之不及只好以脚迎上,但不及卫冶的力气。

瞬间卫冶的拳头便砸入那山匪腹部,紧接着又是一脚,将山匪狠狠揣翻在地,疾步追上去用力一脚踏在其身上。片刻间便从山匪嘴中溢出血泡,头一歪失去了呼吸。

程溁感动的都快哭了,心道:果然好人有好报啊,真是没白帮这些亲卫们上了奏本,都是一条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就在这时矮瘦的黑衣人见势头不对,退到假山瀑布后,眯着的眼睛露出狠戾,随即手腕一番,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直直沒入程溁的心脏。

躲闪不及的程溁,本能的惨叫一声,同时身子朝后面倒去,视线猛地往后退,眼前开始模糊,落在后面从龙藏浦引来的句容河分支中,猛地溅起一阵水花。

沉水的程溁想要挣扎,但手脚却没有力气,眼前更是被胸口的一片血红掩盖,除了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瞬间脑中的意识,便被汹涌而来的水淹没,只剩下一片空白。不停的在水中挣扎,双臂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往下沉的身体。

程溁感受到了死亡发出的冰冷讯息,窒息,还是窒息。

仿佛被人正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缓缓用力。

“好累好累”她听到那个让她无法回避的声音,轻轻地透支着她的意志。

终于,程溁再也无力挣扎,随着水底的暗流,极速下沉……

暗流中浪涌的力量,瞬间便将程溁推出十余丈远,陷入地下河,冲出了河水上程府的范围。

程溁虽昏迷,但神识还在,只感觉被卷入水漩涡,不停的旋转,很快周围的水便把她推向漩涡中心,她知道自己被伤了心脏,哪怕不落水也活不了,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她还没过够有谢迁陪伴的日子,转瞬间,理智告诉她要活着。

朦胧间早已不知漂向了何方,漂了多久,仿若感觉远处水底,有一对闪着青光幽幽大灯笼。

“这小肉团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那七年未见的文曲星是否也长大了,哎!那文曲星失了小肉团不知又会如何伤心,真是可怜啊!”

那对绿灯笼凑近了,继续嘟囔道“这小肉团若不是食了,吾每五十年吃的两颗并蒂灵果,这会儿恐怕早已被漩涡冲得魂飞魄散了。”

若是程溁还有力气睁开眸子,定能认出来,这便是七年前蛇洞中避劫的冠子巨蟒!如今已不是巨蟒,而是走蛟成功,有幸被文曲星封正的蛟龙。

水中的青色蛟龙,吐了吐鞭子似的红信子,张开血盆蛟口吐出一个气泡,将漩涡中的程溁包裹起来,悄然眨着幽幽绿眼,猛地甩蛟头用力一吸,便将被气泡包裹的程溁含在蛟口中,游出了漩涡,出了句容河。

青蛟龙刚一露头,便被花将蛟龙口中的程溁接了过来。

花身着一件雪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绣着芍药纹束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有着一双深沉睿智的眼眸,不为世事动容,不为疾苦寒心,永远留守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好似就连花的元神皆是被裹上厚重的雪裳,不透一丝温暖,双眸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却又不愿孤自远离。

随即花念起法诀,手中雪色的光芒越聚越多,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雾一般朦胧。花继续施着灵力运转,手腕一翻,句容河水化成几缕悬浮在空中。

花双手缓缓推开,那雪色的光芒便笼罩在程溁身上,一点一点地渗进去,这是花最擅长的医魂术,不难看出,他是用了全力的,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河水在空中迅速化成水链,在阳光下形成道道霓虹,将程溁整个缠住,花修长玉手从白绫袖中伸出,握住水链有力的挥舞,每一下都是灵光四溅。

随后,但见花幻化成一支丈余长巨大的白芍药花,以一片丈余长的大叶子为手,拖住水链中的程溁。同时用另一叶子取下自己一片丈余长雪色的花瓣,花瓣离体瞬间化成雪缎,将程溁整个包裹其中。

“哗!”花青叶一甩,五彩斑斓的蝶群,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迅速而至。

做完这一切,随即花换回人形,但不再是以往的玉树临风,而是披头散发,白眼仁通红通红的充着血,嘴唇也无一丝血色,整个人如透明了一般。

“来晚了,请海涵,请海涵!”墨漪从天而降,云袖轻舞,踏水凌波飘渺而至道。

花已无力开口,一开口便不停的咳嗽“咳咳!”

墨漪解释道“哎,这小娃儿不慎将莲花佛珠甩掉了,吾也是听了花尊的召唤,才得知这小娃命在旦夕。”

花瘫坐在青石上,不停的咳嗽,道“咳咳……咳咳!无妨!”

墨漪皱眉道“花尊刚刚损了真元,不用说话,听吾说,点头便好,吾知花尊的医魂术,修补人心需三百多日,才能将身体完全修复好。”

想起那个视程溁如命的谢迁,不由得,担心的继续道“但那文曲星定是等不了这么久,如今还不知程府是何等光景。”

顿了顿,继续提议,道“不如花尊将这小女娃的魂魄先抽出来,寄托在灵体上,暂时先稳住了文曲星,不然文曲星若是闹起来,定是生灵涂炭。”

花捂着心口,气若柔丝道“咳咳……文曲星若是发狂……定会是人间的一场浩劫,如今也只能如此一试了!”

墨漪郑重的作揖,道“好,多谢花尊体谅。”转过头,对着在句容河探出五尺大的蛟头,道“小青蛟,你如今也是做了一件积大阴德的事儿,定会早日修成正果的!”

青蛟龙吐了吐如树杈似的信子,点了点如浴盆大的蛟头,随后蛟龙歪扭足足十长余长比百年老树还粗的蛟身,重新沒入句容河往龙藏浦方向游去。

墨漪望着青蛟龙离去的背景,感慨道“不成想文曲星同吾一齐屠杀了黄金龙蚺,竟助了当年的小青蛟顺利占据金陵地界。呵呵!还要多谢当年在夏朝时,花尊养的那一株并蒂灵树,此灵树吸日月之精华,结成蕴含灵气的灵果。虽弯弯绕绕,但最终竟也造福了百姓,也不算糟蹋了花尊的并蒂灵果。”

想起往事,花的眸子里也有了笑意,淡淡道“难道当年汝,少偷吃了吾的并蒂灵果?”

墨漪即刻摇头,道“自从做了仙家,吾便未再偷吃过花尊的并蒂灵果,真怀念当年无拘无束的日子。”

花催促道“咳咳!少废话,速速助溁仙郡主脱困吧!”

墨漪点头道“是,要不文曲星该疯了。”

说着墨漪现出法身,丈高的狐身后面坠着九条狐尾,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罩着暮光的光晕,现出法身威风凛凛的墨漪,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

清风吹过,狐尾柔顺的毛发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宝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九条墨色狐尾在日光的清影下显得格外霸气。

紧紧抿着狐嘴,使劲抖着身上的毛发,但见墨漪护身上被甩掉的毛发,瞬间聚在一起,缓缓形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

于此同时,花起身双手结成法印,口中再次念起法诀,顿时衣袂上下飞舞。

伴着法诀形成的字链,缓缓将芍药花瓣包裹着程溁的三魂七魄依次引了出来。先将天魂、地魂、命魂引入巴掌大小狐狸的头顶。随后又将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七魄各自引进小狐狸七窍。

转瞬间墨漪幻化成人形,笑道“明明是本尊的霸气侧漏的黑毛,为何到了花尊手上就成了一只小白狐?”

花将巴掌大的小白狐,端在手掌中,连个眼神都不给墨漪,道“溁仙郡主,这个白狐法身只是暂时的,待一年后郡主的肉身修补好,便可恢复往日人形。”

程溁抬起小爪子,瞧着自己这身毛茸茸的小白毛,无奈的憋憋狐狸嘴,慢腾腾的点点头。心道:算了姐就当体验生活了,凑合着做只宠物,玩耍一年吧!

花注视着手上的小白狐,道“溁仙郡主,您的家人还在担心您,我带您回去,您可要好好解释一下呐!”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吱吱!吱吱!”姐说不了人话,如何解释,难道当谢迁是懂兽语不成!

一旁的墨漪上前一步,咬破手指,按在小白狐嘴上,道“是吾疏忽了,溁仙郡主如此便可讲话了。”

幻化成小白狐的程溁,舔了舔唇上的狐仙血,只感到喉咙热热的,随后露出真心的狐狸款笑脸,道“溁儿,多谢两位仙家搭救之恩!”

(105)揣兜里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天边被金乌涂成了赤红色,夕阳的余晖洒在树上,被树叶筛得斑斑驳驳,似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阵阵微风吹过一圈圈波光粼粼水纹,本是平静的水面,陡然冒出一个个正在换气的黑脑袋,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河水在骄阳的照射下,时不时发出灼眼的光芒。

连续潜入程府瀑布湖中水底十几个来回的谢迁,此刻又冒着生命危险顺着暗流,闭气潜入地下暗涌。河水无处不在,无论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无论是平缓的还是湍急的,长流的河水就像是时间一样没有尽头,谢迁疯了似的搜寻着每一处,但却依旧找不到丁点儿程溁的踪迹。

这程府湖水是从龙藏浦分支中,句容河引来的活水,长长的句容河由东向西,将金陵城整个分隔开来,远远望去,句容河像一条缎带流淌过整个金陵城。

汪直令众锦衣卫调用附近的精兵,齐齐将句容河分成百段,每段均是潜水细细寻找,但也是一无所获。

谢迁换了一口气,即刻便再次沉入句容河搜寻,此刻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既渴望寻到,却同样又惧怕,他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刚刚他听到被俘的山匪交代,那逃脱山匪的新头子,习惯在兵器上淬毒。随后又听李东阳说,他的溁儿被那淬了剧毒的飞刀,直直沒入胸口。

无人知晓,还在厨房准备野餐用的烧烤调料,等着程溁回来一齐野餐的他,听到这一噩耗,那一刹那心有多痛。随即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强压下心口的那一股腥甜。

不是说好一起去郊外野餐的嘛?他好后悔未能陪着程溁,一同前往程府领旨,好后悔没能跟在程溁身旁。

想到这里,谢迁悔恨交加的心中,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继续往句容河更深的底部沉去,后面跟着潜入的亲卫、精兵们忍不住水压,则一一返回河岸换气。

深深潜入水底的谢迁,仿若瞧到一束幽光,鬼使神差的寻着那道光束而去,此处十分难寻,不仅被水下群峰环抱,还有茂密的水草掩盖。

游近此幽光,才看清是水底巨大的山石洞发出的,这洞口竟有波纹缭绕,且周边有五色斑斓波光岚影。

河底句容水洞处的水质清澈碧透,待踏入河底的水洞,但见洞内霓光四射,处处皆溢着祥和之气。

随即谢迁从河水中起身,往洞里面走去,陡然只觉呼吸一畅,洞中竟有空气,回首看去,所有流水俱堵在洞口外。

步入洞中,瞬眼前景色便如阳光灿烂,处处如宝鼎双钟的水晶石,弱水从如水晶的钟乳石滴滴落下,汇聚成一条蓝色的小溪水。

谢迁脚下不停,顺着小蓝溪一瞧,在那水洞深处,湛蓝色的溪水聚成一处蕅池,明净透亮的蓝莲满池,连同烦躁不安的心也转瞬安然,眼前的这一切,仿若连同昼夜皆如静止一般。

再往池心瞧,池水环绕着一副水晶棺,四周装饰着芍药似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玉色,染似天成。

水晶棺里面被似花瓣化成的丝茧,包裹着的女子隐约可见。

即刻谢迁不由得目光一凝,眸中溢出泪花,这女子可不正是,他谢迁苦寻的程溁嘛!

水晶棺中的程溁,仿若安详的睡着一般,身上没有任何狼狈血迹,唯独原本红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谢迁赶紧轻轻趴下去,听到水晶棺中程溁微弱的心跳,他苍白的脸色,才显得稍稍放下心。

全神灌注的谢迁,哪里注意得到脚下,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狐正挠着他的衣角。

幻成小白狐的程溁还没谢迁脚大,也难怪引不起谢迁的注意。急得程溁直吐着红色的小舌头,呼呼喘着大气。

无奈下,程溁大呼道“迁表哥,迁表哥,溁儿在这里,你家溁儿在这儿呢!”

正趴在水晶棺上黯然失色的谢迁,寻着微弱的声音寻去,只见一直巴掌大的小白狐,正可劲挠着他的衣角。

心道:真是奇怪,为何弱弱传来溁儿的声音。谢迁不禁凝神一听,果真是那小白狐在说话。

程溁急得直蹦脚,用自以为最凶猛的语气,骂道“死谢迁,臭谢迁,姐在这里!这里!”

不知为何,谢迁只瞧上一眼便觉得这小白狐亲切,他这辈子还没喜欢过哪只狐狸,不!准确的说,除了程溁、狼母等活物,便无活物再让他谢迁喜欢了。

蹲下身,谢迁仔细瞧着那张牙舞爪,呲牙咧嘴的小白狐,怎么瞧着这只小白狐的表情、神色,皆是这么像他家程溁。

程溁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呲着小虎牙,道“迁表哥,我是程溁啊,你个没良心的,竟然不认识本郡主啦!”

这时谢迁听清了,瞧着这小白狐翻白眼的动作,那可真是同他家程溁如出一辙,顿时心中信了五、六分,道“你说你是溁儿,便是溁儿了?我还说你是狐狸精呢?”

听了这话,程溁炸着毛呲着小虎牙,怒道“你妹的,我看你是要长精是吧,两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连姐都不认识了!不知道当年是谁说的,化成灰都认得我,你个大骗子!”

谢迁瞧着巴掌大的小白狐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皆是心中那熟悉的小模样,脸色渐暖,淡笑道“呵呵!小东西,你说你是我家溁儿,那你又如何变成狐狸了呢?”

程溁瘪了瘪护嘴,炸毛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说!”

谢迁越瞧这小白狐,便越觉得像他家程溁,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微微点头道“小东西,你说你是溁儿,那你便说说七年前,溁儿买我之时,花了多少银子,又是怎么说的?”

程溁抖抖身上的白毛,扬起小脑袋,道“我是在乡间的小路上,从人牙子手中,买下被卖价五两银子的你!”那两个人牙子当时都赚翻了,五两银子买了个半死不活的谢迁,转眼间,她就高价赎回来了。

谢迁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这事儿只要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我是问你从人牙子手中,买我时说了什么话?”

程溁不满的撇撇小狐嘴,道“我忘了,七年前的事情姐怎么还能记着呢,这不是刻意难为人嘛?”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噢?那我怎么便记得呢,七年前溁儿是这么说的。这金铃价值十两银子以上,这对银镯上面还镶嵌着玉石,价值十两银子以上,金项圈坠着珍珠八十两银子以上,加起来共足足一百两,想向两位大叔换个人情。把您车上的谢家少年让给我。”

经谢迁这么一提醒,程溁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谢迁的眸子紧紧盯着小白狐,不错过任何一个小表情,问道“这个问题是我自己回答的,自然不算。第二个问题是,溁儿给我做的第一道饭菜是什么?”

即刻程溁如小鸡啄米式的点头,答道“这个我记得,当初你受了重伤,我担心弄些荤食你不好克化,便特意做了芙蓉鸡蛋羹,还加了鲜虾呢!”对于吃的事儿,程溁则记忆犹新,遂她答得从善如流。

随着程溁话落,谢迁眸子便是一亮,将小白狐托在手掌中,道“那时溁儿明明自己还没有吃,却看我还饿,便又拿自己那份喂给我吃。”

程溁卧在谢迁掌心上,杏眼中流着狐泪,道“原来你知道我没吃,呜呜!”

谢迁轻轻扶着狐头,眸中溢出宠溺,道“迁表哥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

程溁用小肉爪子上的白毛,抹了把脸上的泪,道“呜呜,你不嫌弃我变成狐狸了吗?”

谢迁将小白狐轻轻按在抽痛的胸口,道“只要还是迁表哥的溁儿便好。”

程溁抿了抿满是白毛的狐嘴,随即小嘴儿一开一合,道“呜呜!那我若是再也变不回人身了呢?迁表哥会同狐狸过一辈子嘛?”

谢迁给还没有他半个拳头大的小狐脑袋擦着泪,道“只要还是迁表哥的溁儿,那又有何不可,迁表哥这辈子所求不多,仅要我谢迁一生都能有溁儿陪着足以。”

“我的肉身在这儿是不能动的,待一年后,伤口愈合了,才能以程溁的身份回到众人眼中。”程溁将狐头贴在谢迁怀里,继续道“那咱们到了外面,要怎么解释?”

谢迁将袖兜里的帕子包边对角撕开,给巴掌大的小白狐,做了个简易的肚兜,道“溁儿想怎么说?”瞧着完全遮挡住了程溁的重要部位,满意的点点头。心道,他不能让他家溁儿走光啊,就是别人不知道这小白狐是他家溁儿也不行。

程溁瞧着身上的肚兜,狐狸眼一转,一个鬼主意便上了心头,道“就说我被路过的蕅池神尼救走了,以我这个白灵狐为凭证,待一年后溁仙郡主归来,便用此白灵狐换取。”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点头道“蕅池无日不华开,四色光明映宝台。金臂遥伸垂念切,众生何事不思来。溁儿果真聪慧,这脱口而出的名字,也竟有如此意境。”

顿了顿,继续道“如此一来给这小东西消失,也找了借口。”

程溁使劲抬着脑袋,直直瞅着高大的谢迁,道“为什么不问溁儿,是如何受了伤,又是如何成了小灵狐?”

听了这话谢迁的眸子里,不由得闪过一道暗芒,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道“迁表哥不想提溁儿的伤心事儿,过去了溁儿忘了便好,但此仇迁表哥定会让那罪寇祸首,加倍的血债血偿!”

只要溁儿还愿意陪在自己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问,可以什么都不知,绝不会给溁儿任何压力的。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狐狸杏眸,迫不及待的告状,道“迁表哥,我也不知是谁对着我心口,狠狠就是一个飞刀,可疼死我了,若不是被救了,溁儿如今便是第二个程宽。”

谢迁将小白狐捧在手心里,心疼道“莫怕,莫怕,溁儿可知那人有什么特征?”他的溁儿这么可爱,那人定是没有一点儿良知,才下得了如此狠手。

程溁顺势用小爪子环抱着,那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指,摇着狐头,道“溁儿不知,仅仅知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还会武功,看起来像是自幼习武的样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双眸溢出宠溺,道“迁表哥知道,如今溁儿变得这么小,迁表哥便能日日将溁儿踹在兜里了,咱们再也不分开!”

程溁张开小狐嘴,不满的咬了一口那如玉的手指,道“还是恢复人形的好,看我这一身白毛,好不习惯呐!”

谢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咱们在这河底的灵洞中,待的功夫够长了,该回去了。”说着便将程溁揣在里衣内侧,贴着心口处的怀里。

程溁从谢迁怀里探出小脑袋,回首望着水中躲得好远的青蛟龙,鳞片在这水底微弱的夕阳余晖下冒着青光,它四尺粗,八丈长的蛟龙身,全部紧紧盘在河谷底,缩小着存在感,清澈的河水流过蛟身的地方,水波轻荡,仿若溢出灵气。

占了人家的新家,真是让她不好意思呢!墨漪竟让将她程溁强行提溜起来,丢到蛟龙洞,还让青蛟龙守护自己的肉身一年。也不知墨漪忽悠人家青蛟龙的是真是假,还允了日后请真龙天子给青蛟龙封正,但愿不会吓到朱见深这个口吃的帝王吧!

她程溁这个郡主还没做够一天,便成了狐狸精了,哎,真是一言难尽啊!

想到这里就将狐杏眼一闭,毛茸茸的膊一伸,小肥腿一蹬,软软的躺在谢迁怀里,这一日可累死她了。不,是真的死了一次!

句容河两岸长满了紫徽花林,紫徽树上开满了紫徽花,迎风怒放,五彩缤纷,花香四溢,一朵朵、一簇簇,宛如接连着天地,无边无际。

汪直带着穿着囚服的长公主亲卫们,风尘仆仆的在句容河搜寻,猛地眸子一亮,高声道“谢迁可算找到你了!”他还以为没了个妹子,又殉情一个兄弟,他汪直这辈子都没这么急慌慌过。

谢迁担心句容河灵洞被人发现,遂特意绕了一大圈,耽搁不少功夫,踩着如碧的草地,大步急急跨来,作揖道“让直哥儿,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汪直绕过姹紫嫣红的紫薇树,迎了上来,拍着谢迁的胳膊,点头道“人没事就好。”这谢迁神色不大对啊,刚刚还急得要死要活,现在又恢复了冷静,不过汪直也没敢多问,担心自己哪句话说不好,又勾起谢迁伤心事,那可就不好了!

谢迁哪能瞧不出汪直的顾虑,瞧着后面跟着凑热闹的百姓,运着内力,大声道“直哥儿,不用找了溁仙郡主被蕅池神尼救走了,且收为关门弟子,一年后便将郡主送回来。”

汪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顿时眉目舒展开来,笑道“郡主能平安真是太好了,果真是苍天有眼,吾皇隆恩庇佑啊!”

追根就底是他汪直将程溁丢了,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心疼到了极点,如今被蕅池神尼救走,可真是有了大造化。虽说他汪直没听过蕅池神尼的名讳,但瞧着谢迁稳定下来的神色,他便能猜到那蕅池神尼,定是一方高人。

谢迁隔着衣裳轻抚着怀中熟睡的程溁,低声道“我打算在这附近,暂住上一年,待郡主归来再回去。”如今程溁的肉身,在这句容河底的水晶棺里,他哪有心思离开。

汪直尴尬的笑着,点头道“这事儿交给我处理便好,据我所知这附近只有一个句容村,风景也还不错,绿树成荫,遍地紫薇花,迁哥儿日后打猎吃野味也方便。”

他汪直真不知,该如何劝慰谢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程溁便是谢迁的心头血,没了这心头血,便如同人失了魂魄。

随即唤来王英,令道“去打探句容村有没有大户卖房子,要村中最好的,懂?”

王英恭敬的低着头,眼睛滴溜一转,拱手退下,道“是,汪大人!”

谢迁上前一步,低声道“直哥儿,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太扰民了。”

汪直满脸愧疚,道“是我没照顾好郡主,不仅粗心弄丢了,还害的郡主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愧疚的紧,便让我如此补偿一点儿吧!”

谢迁心道如此便可让怀中的程溁,住的舒服些,遂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麻烦直哥儿了。”

汪直拉着谢迁上了亲卫牵来的马儿,道“那咱们先回程府,审问那几个山匪吧!”

谢迁不由得浑身溢出煞气,驱马前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便去程府审问,此事定与那林淑清脱不了干系!”

汪直脸色透出憾色,摇头道“不过真是可惜,竟让那山匪新头子跑了……”

(106)扒熊掌

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冷香扑鼻,不禁令人凉了心脾。再进数步,渐向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假山坳树杪之间。

天色渐暗未暗,两旁皆是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湖水上的白墙,约丈余高,上覆红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座五丈余宽的红漆大门虚掩着,门上玄色匾额上书写着,刚劲有力“程府”两个纯金的大字。

谢迁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望着‘程府’的匾额,道“山匪新头子十成有九是程家的人,溁儿说那新头子是个女子,且底盘特别稳,是自幼习武之人。”

汪直连连点头,淡笑道“大家闺秀哪里有习武的,八成是程府会武的丫鬟。”

说话间二人率着众亲卫入了程府,这会儿后面的精兵也齐齐赶到了。

汪直对着吴绶下巴轻点,吴绶即刻会意,快步上前凑了过去。

汪直眸子中溢出狠戾,冷冷道“速速将程府围了,再将里面所有的丫鬟、婆子、小斯,聚到前院,本官要亲自审问!”

吴绶拱手道“是,领命,汪大人!”

谢迁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捂着怀中熟睡的小白狐,稳稳的一个侧步跨了过去,低声道“吉王殿下与两位长公主,都已奉旨搬进了金陵紫禁城疗养,恰逢如今程府正乱,人人自危,刚好咱们乘火打劫。”

汪直瞧着谢迁捂着胸口,以为他又犯了心抽痛的毛病,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咱们不愧是兄弟,都想到一块去了。”

半个时辰后,程府前院灯火通明,众精兵将前院包围的密不透风,里面共聚集了五百一十三个鬼哭狼嚎的丫鬟、婆子、小斯……

假山前的六角凉亭中,汪直与谢迁同坐在白玉质地的大案子前,在纱幔的朦胧下慢慢饮茶。

汪直如往常一般淡笑,云淡风轻道“上夹棍、拶子、若是有不服的直接去衣受杖……”

吴绶刚要上前领命,便被谢迁拦住了。

谢迁怕吵到怀中熟睡程溁,遂轻捂着那双毛茸茸的小耳朵,另一只手给汪直倒了一杯热茶,道“直哥儿,何必执着于用这些家奴泄愤,传出去对咱们名声也不好。”

顿了顿,继续道“不如去看看她们的手脚,可有结茧子、变形。据我所知,摔跤和柔术耳朵明显与平常人不同,呈开花状;练兵器类,虎口有老茧;练腿的脚跟和前脚掌茧厚;练拳的拳峰,也就是手背食中二指末关节有硬茧;练掌的人,小指下方接近手腕的掌根有茧;练指的指关节变形严重;练头槌的头上不一定有茧,但发量定然稀少;修习格斗、搏击术的人,双肩都略向前长……”

汪直喝着谢迁倒的茶,淡笑道“罢了,我也为郡主积点阴德,就不连坐那些家奴了。”侧过头,目光斜视,道“去吧,照着迁哥儿说得做。”

随着汪直话落,吴绶即刻拱手,道“是,汪大人!”

片刻间,不远处传来一女声。

“你们不过是锦衣卫,又不是程家的主子,凭什么将咱们聚集在这里,这会儿还叫咱们褪去鞋袜,你们这是动用私刑,《大明律》在妇人犯罪条中规定:妇女除犯死罪及奸罪要入监收禁外,其余犯罪一律交丈夫或亲属收管,听候传唤,不得入狱监禁。”

汪直对着谢迁眉毛一挑,摇着扇子,笑道“这可不怪我心狠手辣了吧?”

谢迁骨节分明的玉手,轻拍着怀中睡得香甜,打着呼噜的程溁,低声道“将她们受刑的嘴堵上,别弄出声响来,扰了贵人清净。”他可不想一会儿的鬼哭狼嚎,打扰了受惊一日,早已心力交瘁的溁儿。

汪直摸摸鼻子,淡笑道“将不听话的都赶到一起去,通通堵上嘴,先上夹棍、拶子,若是还有叫嚣直接去衣受杖,本官没功夫跟她们耗功夫,速战速决。”

吴绶拱手退下,拔出绣春刀对着那几个叫嚣的用刀背一拍。

“啪啪!”两下程月仙的贴身大丫鬟婽羽的膝盖便弯了,跪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且嘴中叫骂不停,道“你个狗腿子,凭什么打本姑娘,狗奴才你可知本姑娘是谁!”

吴绶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婽羽,唤来两个精兵上前,直接去衣受杖。

一旁刚刚还在叫嚣的程水仙的大丫鬟悯枝,顿时被此景吓得身抖如骰,自己便主动跪在路旁。心道:婽羽可是程少夫人李莹奶娘的女儿,从小知书识礼,在程府那就是副小姐,谁不给三分颜面,说的难听点,比她家小姐程水仙还得脸了。

凌婳蝶的贴身大丫鬟碧螺,刚刚聪明的没有做出头鸟,这会儿眸色黯然的瞄着悯枝、婽羽受拶子,她是不会武功,可是她家小姐凌婳蝶却是怀远将军凌云汉的嫡女,自幼体弱多病,厉鬼缠身,这才偷偷习武,此秘密知晓的不出十人,她这个贴身丫鬟碧螺,刚好是其中之一,如今瞧着锦衣卫的手段如此狠辣,她心里怕极了,但不敢显露一丁点儿破绽,她知道拶子、去衣受杖不过是锦衣卫给她们的开胃小菜。

吴绶急步走到汪直跟前,低声道“汪大人,查清了,虎口有老茧的小斯七十八人,丫鬟三十二人;脚跟和前脚掌有茧厚的小斯四十人,丫鬟七人;手背食中二指末关节有硬茧的小斯二十六人,丫鬟三人;指关节变形的有小斯十二人;双肩都略向前长的也只有小斯五人。”

汪直摇着折扇,淡笑道“不愧是兵部尚书程信的府上,练家子的可真不少。”

谢迁每听吴绶一句,身上便多溢出一份戾气,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道“程府养着这么多的练家子,便如此让山匪混了进来,且犹如入了无人之境,令山匪在程府肆无忌惮的横行?溁仙郡主跑了大半个程府,都未见程府出一人来救,哪怕连一个报信的都没有?”他的溁儿那时该多怕啊,有多么的无助。

一身官服的李东阳,大步流星的跨进前院,身后跟着的小斯用扁担,担着大食盒一同进了凉亭。

李东阳戾色的指着,吓得瘫坐在鹅卵石地面上的程府家奴,冷冷道“可不是!就连北边圈禁长公主亲卫队的院子,皆可听见溁仙郡主不绝于耳的求救声,与那山匪的污言秽语,五百多人的程府竟然无一人被惊动,令山匪有了可趁之机!”

汪直对着翩翩而来李东阳,那是相当不待见的,视而不见的继续饮茶,心道:若不是这李东阳的疏忽,郡主岂会被如此重伤嘛!

谢迁虽对李东阳也有埋怨,但自幼程溁便教他‘成功的人是永远不会让人看出,你究竟在想什么的。’遂谢迁谦逊的站了起来,请李东阳入座。

李东阳愧疚的对着谢迁作揖,道“谢秀才,是本官的疏忽,竟未察觉程伯父的异样,才令歹人利用程伯父,害了溁仙郡主,本官有愧啊!”

谢迁面上看不出喜怒,拱手道“在下会替李大人,将您的歉意,转告给溁仙郡主的。”心道:谁是你伯父,上次见面还叫他姨夫程举人的,少套近乎。

李东阳深深的弯腰,作揖道“多谢,谢秀才体谅。大伙们也累了一天了,这是金陵城内最好的厨子做的特色菜,请不要客气。”

话落便另身后的小斯将饭菜上桌,继续道“由于还要审案,便未备上酒水,但准备了上好的龙井茶,还请不要嫌弃。”

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前院清出一块空地,摆好了去衣受杖的长凳。

婽羽本以为锦衣卫不会再程府如此张狂的,不过是吓吓她们,但精兵上来便要将她去衣,遂哭喊“不要脱我衣裳,我不要去衣受杖,我招,我招……”她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哪能受如此侮辱。

汪直刚刚握上筷子的手,即刻又放了下去,那火气是蹭蹭往上涨,怒道“呵呵,晚了,本官如今不想听,来人啊,上杖型!”

精兵殷勤的上前,将婽羽、悯枝等人一同拖下去用刑。

这会儿程溁在谢迁怀里,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睡梦中嗅到饭香,便自然醒了。

“吱吱!”听了自己发出的声音顿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变成灵狐了,心道:‘哎,真是好不习惯啊!’

程溁将毛茸茸的小狐脸,贴在谢迁胸肌上,软软道“迁表哥,人家饿了!”

手一直捂在胸口的谢迁,自然知道怀里这位睡醒了,听了程溁这话,旁若无人的用如玉的手,将幻化成小白狐的程溁,抱起来爱抚的摸了摸,那滑溜溜,肉乎乎,暖暖的小身子,这才轻轻捧到了饭桌上,生怕弄疼了这小东西。

程溁坐在比她体型还大的饭碗旁,瞧着满桌的饭菜,顿时眼前一亮。

膳食桌上不仅有金陵四大名菜:松鼠鱼、蛋烧卖、美人肝,还有凤尾虾、罐罐肉、炖生敲、素什锦菜、八宝一棵松、松子熏肉,瓢儿鸽蛋、贡淡海参、蝴蝶蒸饺、蒸鲥鱼、酥鲫鱼、凤菜心……

这时程溁的狐眸里哪还有别的,不禁将一双狐眸看成了斗鸡眼,肚子配合着咕咕的叫了起来,吞了吞即将要流下了口水,即刻伸出白毛毛的小爪子,指了指‘水晶鸭’。

随即谪仙般的谢迁,挑了个最饱满的鸭腿,用银筷子撕碎,一点点儿夹到程溁的小嘴里,待程溁吃完,还给轻轻擦着那沾着酱汁嘴角上的白毛。

程溁用狐狸的杏眼对着谢迁抛了个媚眼,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赞赏着谢迁的细心。

享受的眯着眸子,心道“举叉火炙,皮红不焦,谓之‘烧鸭’;涂酱于肤,煮使味透,谓之‘酱鸭’;而皆不及‘水晶鸭’之为无上品也,淡而旨,肥而不浓……”

还不等口中的鸭肉咽下去,又对着膳桌上的旱八鲜、水八鲜,用小肉爪子指了指。

温润如玉的谢迁,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溢出宠溺,依次用公筷夹了起来,一一舀在小碗里,用自己的银勺子一口口,缓缓地喂给程溁,生怕噎着这小东西。

程溁吧唧吧唧着小狐嘴,惬意的摇着尾巴,吃的那是一个香,暗叹“不愧是金陵菜最好的厨子做的,这刀功可真精细,口味平和,鲜香酥嫩,火候也把握的恰到好处,实乃人间佳肴,她程溁定要多吃点,压压惊。”

摇着茂密丝丝缕缕绒毛的小尾巴,吞下口中的佳饶,随后伸着小肉爪子指着,汪直跟前那道汁白肉烂的扒熊掌。

汪直含笑瞧着桌上小灵狐,那雪白皎洁的狐身,小小的脑袋上嵌着黑黑的双眸咕碌碌直转,在烛火下如墨玉般闪闪发亮,小小黑黑的鼻子,立着两只三角形的耳,四只小短脚粗粗的,翘着一根摇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小白花尾巴,小模样伶俐极了。

不知为何,历来讨厌宠物的汪直,却对这只小白狐多了一份关注,觉得甚是讨喜,忍不住想逗一逗。随手从身后的紫徽树上,摘了一簇绯色的紫徽花,插在小白狐耳间的白毛上。

程溁不想搭理这扰她食欲,妖孽般的汪直,不满的憋憋狐嘴,继续吃着谢迁喂来的美味肝、松鼠鱼、蛋烧麦、凤尾虾……

眯着眸子,享受着佳肴,心道:哼!没看姐忙着咧,没空搭理你这傻冒!这几道菜品酸而不涩、苦而清香。辣而不烈、脆而不生、浓而香醇、肥而不腻、淡而不薄,这大厨手艺可真好呐!

汪直瞧着小白狐,淡笑的打趣,道“小灵狐,既用背影赢了天下,何必回头乱了芳华。”

程溁对着汪直连翻了几个白眼,努努嘴,将巴掌大的小身子扭了过去,用毛茸茸肉嘟嘟的小屁股对着汪直,心道:你妹的!当姐是花姑娘嘛,任你调戏!

汪直眉毛轻挑,瞧着谢迁惊讶,道“有意思,有意思,迁哥儿这是,从哪儿捡的这小东西,还知羞的穿着小肚兜,真是好玩儿的紧啊!”

谢迁也是爱屋及乌,越看小白狐越是喜欢,笑道“这是蕅池神尼给的信物,一年后可是要用着小灵狐来换回溁仙郡主的,直哥儿可莫要打歪主意呦!”

汪直可惜的摇摇头,道“真是可惜了,不然我定要将这小东西借来,养着玩些时日。”

随即程溁悲愤为力量,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灵活的蹬着小腿儿,绕着桌边,走到汪直跟前,水汪汪的狐眸一眨一眨的,伸出毛茸茸的小肉爪子,指着那八珍之一的扒熊掌,抬起下巴,示意汪直喂她,她程溁可不想弄脏了它的小白爪儿。

汪直瞅着小白狐的小短腿,颠起来时步子又快又小,尾巴一翘一翘的,讨喜极了。

随即汪直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的笑意,道“好您了,小灵狐大人!”说着便用银筷子夹了点扒熊掌,递到小狐嘴里。

程溁即刻兴冲冲的张开小狐嘴,含住扒熊掌,这菜品可是好贵的咧!随后乌黑乌黑的小鼻子扭了扭,心道:这味道不对,她虽不知这菜里多了什么味道,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好东西,即刻吐出嘴里的熊掌肉,又连连啐了几口口水。

摇摇毛茸茸小脑袋头,扭着小屁股,叼着桌上的一根银筷子,小狐嘴儿同两只小肉爪并用,一起使力往扒熊掌里面戳进去。

但见拔出来的银筷子的尖部,眼瞧着就迅速变黑。

吓得程溁“吱!”的尖角一声,将还刁在嘴里的银筷子丢在一旁,直接蹿回了谢迁怀里,求安慰。

暗叹:真是太可怕了,她差点就吃了被喂了剧毒的扒熊掌,还好变成狐狸后,嗅觉也灵敏了,这也算是福利了,要不差点又死了一次。

谢迁一开始还以为,程溁是在捉弄汪直,便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心有余悸的,拿着茶杯递到程溁嘴里,又给仔细的漱了漱口。

汪直一如既往的淡笑,道“本官自是信李大人的,但如今李大人可有什么解释?”

李东阳瞧着漆黑的银筷子尖,深思道“多谢汪大人的信任,此投毒者真是机关算尽,竟借我的手来毒害汪大人,如此你我二人便什么都不用查了,一人死于非命,一人成了杀人凶手。”

谢迁用袖子,给程溁擦着沾湿的嘴角白毛,道“李大人,请问您可往,隔离在程府的众位大人处,也同送了吃食?”

投毒者绝不会紧紧为了毒害汪直,才如此大费周章的借刀杀人,定会留有后招,此用心已是极尽,不然这世间还有谁,能有毒害万贵妃跟前第一心腹汪直的勇气,这招棋可同样也打了圣人的脸面。

王英大步流星的上前,单膝跪地道“报,不好了!汪大人,李大人,谢公子,刚刚金陵工部右侍郎范理、户部右侍郎黄琛两位大人食了饭食,如今皆中毒身亡。”

(107)玉狼牙

红霞照在湛绿的湖水上散为金光,与欲下沉的日光相击相荡,闪闪烁烁的都映现在,一缕缕玫瑰色的云块上。

慢慢的金乌暗淡了下来,但余晖仍未散去,红的不再那么耀眼,金的不再那么灿烂,将金陵程府笼罩在一种绮丽的光色之中。

六角凉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蜂歌蝶舞,清风拂面,凉亭由八根滚圆的赤漆柱子,同雕刻着狮子观海的赤色琉璃瓦顶构成。

延着几步不高的白玉桥走过,便来到凉亭的长廊上,顺着长廊走到凉亭的中央,那里有一张白玉大案和四把白玉凳,凉亭的四周都种满了怒放的紫薇花,亭底便是清澈见底的小湖。

本就是快意恩仇李东阳,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惊讶道“什么!真是目无王法,本官先去瞧瞧!”

轻蹙着眉的谢迁,即刻起身拦住李东阳的去路,道“李大人,且稍安勿躁。这歹人是算准了,直哥儿的口味,按照往日惯例直哥儿定会食上几口,这喂了毒的扒熊掌,如此李大人这清白的钦差大臣,便沾染上了污点,但还不足矣动其根本。”

眺望着程府厢房处,继续“可如今又接连被毒死了两位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且是由李大人亲自派人送去的饭食,如此在文武大臣眼里,李大人则定是难则其咎。如此可见投毒者用心之险恶,居心之叵测。”

李东阳一天心神不宁,这会儿更是烦躁的厉害,焦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如今这会那早有预谋的投毒者,定已将尾巴都收拾干净了。”

他李东阳才刚到金陵一日,早上从眼皮底下,丢了新加封为从一品的溁仙郡主,晚上就连损了两位朝廷三品大员,就连万贵妃的红人汪直都差点被是自己的失误毒死了,他都能想像的到,圣人得知此事后会多不待见自己的办事不力。

谢迁颦蹙间透露着威仪的,瞧着不远处飞檐流阁的前院,道“李大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做菜的厨子,就连厨房里的任何人都不能放过。”

顿了顿,继续道“金陵菜讲究七滋七味,鲜、烂、酥、嫩、脆、浓、肥,酸、甜、苦、辣、咸、香、臭。以咸为主,咸甜适宜,原料多以水产为主,注重鲜活,刀功精细,善用炖、焖、烤、煨等烹调方法,口味平和,鲜香酥嫩。

菜品细致精美,格调高雅,讲究刀工,擅长火功,富于变化的技法以及南北皆宜的口味特色,同时兼取四方特色,适应八方之味。”

谢迁瞧着桌上的百道菜品,继续道“但膳桌上的菜式小巧玲珑,清俊逸秀,菜品鲜美滑嫩,脆软清爽。运用香糟调味,更注重煨、焖、烩、炖等。虽也是美味佳饶,但却掩盖着本来手法,遂并不算是正宗的金陵菜,而是浙菜,准确的说是余姚风味!”

汪直连连点头,惊讶道“迁哥儿连这也能尝得出来!当真是好厉害的舌头,咱们首要任务便是寻到那厨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宠溺的瞧着手心里的程溁,他谢迁做文章与做菜,可是同样下过苦工的,均是只为讨得佳人一笑。

程溁懒得动脑子,朝廷大事和她一只小狐狸,又有劳什子干系,遂从谢迁手中蹿回了膳桌上,给谢迁使了个眼色,示意你们忙,不用照顾我,姐还没吃饱咧,再吃会儿喔!

抖了抖被谢迁的手摸扁,她那松软的白茸毛。心道: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坏,她程溁做人是个美人,做狐也要做一只美狐。

既然要做一只灵狐,姐还不好好的放飞自我,哪有心情替朝廷大事费心劳力,姐的任务便是吃好喝好,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这才是头等狐生大事。

反正看这情形,这三人也是不吃,这么好的一桌菜可不能浪费了,迈着小短腿走到瓢儿鸽蛋前使劲嗅嗅。

嗯!不错没有异味儿,可安心享用,又对着脚边的贡淡海参嗅一嗅,嗯!无毒。随即探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吐着粉粉的小舌头,将里面的海参吸溜进小嘴里,这个年代的海参可都是野生的,金贵的很,她如今又不用担心发胖,可定要趁着这一年多吃点儿。

谢迁瞧着程溁在吃每一道菜前,都仔细鉴别一下是否有毒,提着的心便也放下了,他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他自是深知程溁有多惜命,绝不会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他家溁儿绝不会做无畏的牺牲,遇上困难定会绕着走。

不!根本不会往前走,溁儿定会在原地先睡一觉,吃饱后喝足了,直接打道回府。

如今硕大的膳桌上便是程溁一狐的天地,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走到哪儿,食到哪儿,还能再吃些酒水。

舒服的眯着狐眸,心道:她若是人身定不会这般随意,否则世人皆会说溁仙郡主没教养。如今做了狐,这般还会被人说是有灵性,甚至觉得讨喜。哎,这日子就是给了神仙做也不换,如此才真是惬意的生活呐!

谢迁同汪直商量着后面的琐事,便总是忍不住瞅一眼饭桌上恣意的程溁,心里觉得好笑,但又甚为心痛,他家溁儿真是受苦了。

待商量的差不多时,谢迁再瞄了一眼,但见那小白狐下面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还有四条粗短的小腿儿,他不由得担心那圆滚滚的肚子,可能随时都会将她的小肥腿压垮。

如此谢迁哪里还有心思谈什么费心劳力的大事,遂大步流星跨到膳桌,将还在喝着鱼翅老鸭汤,灌缝的程溁抱了起来。

好么!谢迁这一捧起小白狐都觉得压腕子,谁能告诉他,为何巴掌大的小东西会重得压腕子!

谢迁再一瞧膳桌上的百道菜品,里面贵重的配菜,例如:猩唇、燕窝、驼峰、鱼翅、广肚、鲥鱼、乌鱼蛋、赤鳞鱼、干贝、蛎黄这些贵的食材配菜皆给挑走了。

哦,不!除了那有毒的熊掌,依旧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谢迁赶紧给小白狐擦擦嘴角,却发现嘴角的白毛一点都没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道:还挺爱干净的,不愧是他家溁儿,做狐都这么有特点。细心的用温暖的手掌,轻轻给程溁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就担心小东西不好克化。

本是谢迁抱着程溁去了范理、黄琛死亡的厢房,但中途汪直瞧着小白狐那惬意的讨喜模样,便忍不住将程溁,从谢迁怀中抢了过来,放在肩上扛着。

谢迁担心自己手重了伤了程溁,是以未同汪直争抢,不情愿的将小白狐让给汪直抱会儿。

程溁慵懒的眯着狐眸,趴在汪直肩上欣赏着程府景色。

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舔嘴上的白毛,回味着鱼翅烤鸭的滋味,心道:不愧是金陵鸭馔甲天下,当真美味,她还能再吃一份呢!

正门五间的厢房院落,上面桶瓦泥鳅脊,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牡丹花样。待进了厢房膳屋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铺着白玉石,中间铺着红毯。

汪直率先垂范进了膳屋,坐在汪直肩上眯着眸子的程溁。

猛地一睁眼,入狐眼的便是膳桌上趴着两具对饮的尸体,但见那二人全身露出的皮肤早已变成紫绀色的,颜面口唇竟是七窍流血,身体已然变得冰凉僵硬,那瞪大的双眼黑血丝早已凝固,但依旧充斥着痛苦,以及绝望。

“吱!”的惊叫一声,随即溁极速回首,猛地蹿进谢迁怀里,她想还是她的安乐窝牢靠。

谢迁轻乖着怀里夹着尾巴的小白狐,是他疏忽了,竟将程溁交到不会照顾人的汪直手上,当真是失策!

汪直不去搭理谢迁埋怨的眼神,缓缓踱着步子到膳桌旁,淡淡道“黄琛,字廷献,福建将乐县人。正统四年进士,授户部主事,进郎中,整顿苏松钱谷积弊,使钱谷悉归于官。景泰中擢江西左参政,进左布政使,讨平朱绍纲之乱。升南京户部右侍郎,居官以干治称。”

瞧着瓷碟里的扒熊掌,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继续道“范理,字道济,浙江天台县人,宣德元年进士,授江陵知县,擢德安知府,俱有政绩,进福建右参政,历贵州左布政使,南京工部右侍郎。”

李东阳深深的作揖,道“还请汪大人,助本官一臂之力!”

汪直无奈的摇摇头,弯腰扶起李东阳,继续寻找线索。如今李东阳的事儿,着实紧手的很,成化帝虽耳根子软,但毕竟也算是知人善用的帝王,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过去的,说不得这水趟水得深了,连他汪直都要搭进去。

猛地谢迁眸子一亮,遂轻捂着小白狐凑近膳桌,蹲下身捡起红毯上和田玉青玉的狼牙挂件,低声道“狼牙,是乌斯藏祭祀中常用到的一种供品,表示去妖祥魔之意,或用作乌斯藏施行法术的圣器,遂也用于驱邪。”

听了这话,程溁好奇的将小脑袋探了出去,拉着谢迁的衣襟,将狐眸睁开一条缝隙偷瞄着,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道“此精雕狼牙霸气外露,尖尖的狼牙,宛如姑娘的温柔和娇纵,又仿佛蕴涵这后生的勇气和力量,有种原始的呼唤,野性的魅力,仿若与狼共舞,传说这种和田玉籽料的狼牙,可给拥有者带来无限的力量。”

谢迁侧耳倾听程溁弱弱的嘟囔声,深思后,瞧着厢房,道“这种和田玉狼牙,绝不是咱们大明人会日常佩戴的,此物定是追查的线索。”他只觉得身在棋盘中,仿佛任何人都是棋子,任凭暗处的执棋人操纵。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哎,如今本官要如何着手调查呢?”一切皆来得都太突然了,就如波涛汹涌的洪水,泛滥的迫不及防。

谢迁微微蹙眉,道“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不得那些程府的家奴,会知道些东西呢?李大人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其他人也会跟着吐噜出来。”他总觉得这事儿,同程府脱不了干系。

汪直微微点头,道“王英留下继续寻找线索,剩下的人跟本官走。”

众人即刻回了,将程府家奴团团包围的前院。

汪直大步跨进凉亭,远远瞧着受刑的家奴,对着吴绶下巴轻点,眸子中溢出狠戾,冷冷道“先从贴身伺候程家主子的家奴,开始用刑吧!”

吴绶即刻会意,快步上前几步,拱手道“是,汪大人,卑职领命!”

吴绶左右又一声喊,两个精兵殷勤上前,将还没挨抽搭几下程月仙的贴身大丫鬟婽羽,从长凳上拖了下来,压着跪在地上。

另一行刑的精兵,一把将拶子朝地上狠狠一摔,还在嚣张的婽羽顿时一个激灵。随后命令跪地的婽羽双手合掌,向上高举过头顶,再把刑具套上婽羽的指缝之间,深深夹在手指根部,绳往左右一分,拉动绳套收拢,将拶子用力挤压。

而婽羽看不到高举受刑的双手,心中更是异常恐惧,慢慢的失去了抗拒的意志,只觉得自己的手,疼得已不是她的了。疼得婽羽猛地蹭掉了口中堵在嘴里的布,只闻杀猪似的喊起来。

一旁正在用荆条拧成的笞具,抽搭受刑者的大丫鬟悯枝,心中摸摸数到三十六……是真快撑不住了,但她悯枝只不过是程水仙,这么个不受宠小姐的丫鬟,她就是想招,也招不出什么!

程溁躲在谢迁怀里,连个头也不敢露,她刚刚只瞥了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忽然觉得这才是明史里人人谈风色变的汪厂公,而不是那个娇哄着自己的直哥哥。

如今瞧着汪直在“权宠赫奕,都人侧目”的路上越走越远,她程溁又要如何,才能挽回汪直在外残暴的名声啊!

漆黑的夜晚,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寂静阴森,夜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慢慢的夜雾袭来,末夏夜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几颗星星。

“放肆!是谁给的胆子,竟在程府胡作非为!”人未至,身上的香薰味便伴着戾声传来。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克勤的结发嫡妻李莹。

正在受拶子的婽羽,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扯着嗓子撕心裂肺般,喊道“少夫人!快救救奴婢!”

李莹被这熟悉的声音一惊,顺着声音寻去,但见行刑的两个精兵,正在蓬头垢面的婽羽左右两旁收绳,一精兵在婽羽身后扯着头发,另还有个用木榔头敲打拶棍两头,撺梭的精兵。

李莹心知撺梭敲得多了,便会使指根脱皮溃烂,痛苦非凡,霎时间脸色更难看了。大喝道“李东阳、汪直二人速速上前,接周太后口谕!”

随即,迫不及待的带着怒气,道“传周太后口谕:

六品末吏李东阳办事不力,有违御赐白金文绮。

宦官汪直效率有亏,骄纵无礼,再三出言冒犯兵部尚书程信等一干老臣,此乃以下犯上。

哀家心慈不与计较,现令其二人速速回京,望尔日后诚心悔过,钦此!”

藏在谢迁怀里的程溁听着李莹传的周太后懿旨,心中仿佛敲开了一扇窗,犹如心中的点连成线。

李莹来传的可是周太后口谕,而不是红缎黑字的懿旨,且这时机来的也太巧妙了,深更半夜的除了她们连夜审案子,竟又跑来个从京城来传口谕的李莹,又不是抄家圣旨,这口谕还赶着投胎不成!

程溁努力搜索着前世的记忆,周太后当年的周贵妃,曾再三破坏礼法与英宗的遗愿,排挤并欲取代钱皇后的嫡后之位,就连钱皇后的英年早逝,都离不开周贵妃的欺凌。

要说在明史的记载中,周太后的‘丰功伟绩’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人家周太后这一生可谓是为了地位不择手段,不仅是后宫之中出尽损招的狠角色,且终身都为着周氏一族的荣耀,不停的谋划着,可谓是给文武大臣添了不少麻烦。

这周太后不管如何蹦哒,人家都有个做皇帝的儿子给收尾,成化帝事太后极孝,“五日一朝,燕享必亲”,凡事周太后的要求,朱见深不敢不从,惟恐周太后不悦,但也有唯一例外的,那就是唯独不准周太后,动他心尖上的万贵妃万贞儿。

明史中不仅周太后阴恃子贵,参预阁议,时乃狐假虎威,呵叱大臣。且这周氏一族人皆不是好相与的。

其弟弟周寿、周彧,等人倚仗周太后外戚的身份,在成化年间更是贪虐不法,骄横异常,又数挠盐法,诡言以私财相易,甚至待到了朱佑樘继位,也依旧如此。

这周太后除去孕育成化帝朱见深、崇简王朱见泽、重庆公主,照料孙子朱佑樘非常尽心外,她程溁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那浸透了老陈醋的周太后,还有其它对大明朝的贡献。

看来周太后干预此事,成化帝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又如何会默许李莹,来金陵传周太后口谕。

(108)程少夫人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一层白色的浓雾,渐渐地化成了一片薄纱,笼罩着整个金陵。

曙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从北方飞回乌黑色的海东青,其鸣叫声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本是窝了一肚子火,准备收拾包裹回京的李东阳,猛然闻见那熟悉的鸣叫,不禁眸子一亮,即刻抬首仰望着那一方天空,大步跨到窗前,取下海东青脚下的那个黄金信桶。迫不及待的打开,瞧了又瞧,拿着成化帝朱见深的亲笔信,脸色不明的递给汪直。

汪直双手接过,微微点头,念道“爱卿信中所说,朕已知。溁仙郡主为长公主众亲卫的请命,朕也允了,现便将待罪的亲卫队赠予溁仙郡主亲自调教。爱卿与汪直,暂且悄然留在金陵,静观其变……”

谢迁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给程溁一勺勺喂着吹温的皮蛋瘦肉粥,每勺里面都有两块瘦肉丁,一块小皮蛋。

惬意的摇着小尾巴,张着小嘴儿食着谢迁喂粥水的程溁,听了这朱见深的回信,一开始还挺开心,但听到最后一句“悄然、静观其变”二词,不由得呛咳了“咳咳!”

谢迁即刻停下手中喂粥的勺子,温柔的给小白狐轻拍着背,低声道“乖!慢点,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程溁吐着粉粉的红舌,咧开长着白毛的小狐嘴儿,眨着狐眸给谢迁使着眼色,笑道“吱吱!吱吱!”这朱见深也太有意思了,不就是让李东阳同汪直,偷偷潜伏在金陵查清真相嘛,还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一个皇帝做到这份上,也是真够够的了。

谢迁轻轻眨着眸子同程溁对视着,暗示道:小淘气,竟敢嘲笑成化帝,是不是不想混了。

汪直惊诧的瞧着,谢迁与小白狐深情对视,仿若心灵相通,竟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心道:难道谢迁才一天就变心了,不喜欢溁仙郡主,换口味喜欢人狐之恋?

谢迁无视汪直的差异,继续给程溁喂着粥水,同时淡淡道“李大人同直哥儿看来是不能继续留在程府了,但又要悄然无息的留在金陵,不知李大人可有打算?”

李东阳炯炯有神的瞅着谢迁,道“本来没有的,但现在有了,本官昨日听说谢秀才要暂住在,龙藏浦与句容河交汇处的句容村,那句容村距离金陵城内即近,村中人口又简单,遂很适合本官隐秘的着手调查。”

谢迁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咱们住在一起刚好有个照应。”他才不喜欢这么多人,同住在句容村,他只想同他的溁儿过二人厮守的小日子。

程溁一面吃着粥水,一面思索着,这程克勤之妻李莹,又是如何抱上周太后大腿的呢?李莹身上又有什么亮点,是能得大明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周太后另眼相待的呢?

对了!她想起来了,周太后不喜万贵妃,这个和周太后年龄相仿的儿媳,看来这周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口谕,也有冲着给万贵妃下脸面的成分。

她记得这周太后其弟周寿封为庆云侯,周彧封为长宁伯,时隔这么多年了,也还是份虚职,虽贪赃枉法,但却没什么实权,这么说这周氏一族,难道是嫉妒她了?

是啊!她这个小村姑不过一年光景,便可仗着恩宠,以微末的从五品乡君,连升至从一品郡主,如此看来周氏一族对万贵妃的恩宠眼热了,想到这里,程溁有些沾沾自喜的开怀大笑起来。

心道:姐恐怕是大明史上的例外吧,借着万贵妃这个表姨的光,竟是一路升迁,畅通无阻,就连林淑清的自以为是,也给她程溁做了垫脚石,若是没有林淑清买通梁芳,她如今恐怕还只是个郡君,吼吼!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吼吼!

虽程溁变成了狐狸,但谢迁也能瞧出程溁在得意什么,心道:这世上也只有他的溁儿,就算变成狐狸都能过得坦然自若,心宽得连他这个七尺男儿都佩服。随即不禁眸子中溢出宠溺,将傻笑的小白狐捧在手心里,爱抚的摸了又摸。

程溁不乐意的憋憋狐嘴,抖抖被抹扁的白毛,又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

汪直一直偷瞄着谢迁,遂将事情看个满眼儿,淡笑道“迁哥儿,觉得这狐儿的小表情,像不像溁仙郡主,那样鲜活?”

顿时谢迁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溁儿变成灵狐,说的话在别人耳中都是狐狸吠,只有他谢迁才能听懂溁儿说什么。

溁儿变成狐狸的事,本就有违天和,此稀奇秘事也决不能被他人知晓,多一人知晓,她的溁儿便多一份危险,遂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能知晓这个干系到溁儿性命的秘密。

城府,莹兰院。

气氛冷凝的莹兰院,本是末夏季节,院落还弥漫着闷热的暑热,但身处其中之人,却觉得冷如三九寒天。

“哗啦啦……哗啦啦!”屋内瓷器落地,碎成一片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原本人人自危的院子,气氛变得更加冷凝。

李莹用了毕生最大的忍耐力,才能隐忍到李东阳离开后才发作的起来。如今发不出去的火气憋在心头,压抑的火气一涌而出。

面目狰狞的,连摔了整个屋子的瓷器,才觉得堵在心中的大山微微挪开,勉强能喘上口气来。

谁能告诉她,她李莹的一双儿女为何会枉死,怒火中烧的质问,道“程壎去哪了?程壎身为长兄,首要职责便是保护好弟妹,程壎这个小杂种,竟眼看着本夫人的圻儿、月仙枉死,啪!”

程水仙吓得不禁抹了把额头溢出的冷汗,刚要开口回话,便结结实实的挨了李莹一巴掌。

在毫无准备下,程水仙即刻被甩在红毯上,恰巧纤纤玉手,扶在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上,猛地脚步不稳,手肘间一疼,瓷片如刀子割破手臂时,同样割破了趴在红毯上,程水仙吹弹可破的脸颊,伴随着疼痛,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大红的地毯上。

程月仙惊慌失措的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脸,哽咽道“疼……好疼!我的脸,我的脸!”她的脸毁了,日后她再也找不到好婆家,再也离不开李莹的掌控了。

李莹不以为然的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程水仙,咬牙切齿的厉声,道“杂种,通通都是狗杂种!你已长成这个丑样子,还要什么脸?反正都是一样的丑陋,哪还需在意多丑一点?”

一直低着头的大丫鬟悯枝,瞧着被程水仙染得殷红的地毯,忍不住心疼的上前,拿着帕子堵住程水仙那还在渗血的脸颊,但却连头都不敢抬,悯枝没有勇气面对李莹,李莹可是接替林淑清来掌管程府的内宅第一人。

如今李莹看谁都不顺眼,她已然失去一双儿女,这世间人通通只会笑话她,说她命不好,又有谁真心的来怜惜她李莹。

她的折儿可是被五雷轰顶,劈成一团焦炭。她的月仙被嫡亲的祖母,一剑贯穿前后心,那时她李莹的一双儿女该有多疼啊!

她还记得,她的圻儿、水仙是那么小小白白的一团,丫丫学语叫着自己母亲的模样,是那样甜美,就算她的夫君程克勤不关心自己,她还有讨喜的儿女可以作为念想。

她李莹的好夫君,程克勤自幼便异想天开的爱慕着,那程勤的表妹荣卿溪。

呵呵!程克勤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她的好婆母林淑清,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肺痨鬼,又怎能容得下荣家之女,荣卿溪为儿媳。那可是荣家嫡女,糊涂公公程信的结发之妻,荣毓莠嫡亲的侄女。

那一年,她李莹好不容易盼到荣家没落了,本以为程克勤爱慕的不过是荣家的权势,她李莹终于不会再活在荣卿溪的阴影下了,但没想到的是,就算荣家没落了,那荣卿溪却还能阴魂不散的,留在她的夫君程克勤心中。

自从荣卿溪嫁给程勤,程克勤便时常留恋烟花之地,不仅庶子程壎生在嫡子程圻前,就连庶女程水仙都和嫡女程月仙同年同月同日而生。

那勾栏院出身的边亚焟,不过就是神似荣卿溪,便能得程克勤的宠爱,谁也不知道她李莹有多不甘心!

她自认为,李家比荣家更是长盛不衰,所以她比荣卿溪更有底气,后来她有了儿子,荣卿溪那肺痨鬼却是子嗣艰难,求子多年,才只得一女程溁。

可如今苍天不仁,才不过几日之间,她李莹的一双儿女便早夭了,谁来可怜可怜她们母子啊!

不过真是见了鬼了,京城那新得宠勾栏院赎身的小妾,边亚焟的举手投足间,竟与荣卿溪极为神似。她李莹调查了好久,才得知这边亚焟,竟和荣卿溪同住在余姚。

她还查出,边亚焟之前也是爱慕程勤,是以观察荣卿溪整整七年,学了七年荣卿溪的言行举止和为人处事,就想着能有一日,取代荣卿溪在程勤心中的位子,但人家程勤就算无子,也宁愿不要边亚焟。

遂她李莹便做了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儿,将此事告知于程克勤,谁知程克勤竟将对荣卿溪的征服欲,转移到了边亚焟身上。

之后更是不顾自己这嫡妻的脸面,将边亚焟这个贱妾提为平妻。没人知道她李莹身为嫡妻心里的苦楚,所有人皆说她贤惠,竟能有如此雅量,容下那勾栏院的玩意与自己并肩,但又有谁知道她心里有多恨!

李莹越想心中便越堵得慌,怒气填胸,道“来人啊!悯枝伤了主子,打碎瓷器,罪无可恕,即刻发卖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门开即刻进来两个婆子,死拉硬拽的,将一脸呆愣的悯枝,拖到了门口。

悯枝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死死扒在门框上,声嘶力竭道“小姐……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吧!小姐……小姐……”

李莹瞧着别人不痛快了,自己心里便舒坦了,冷笑道“请府医来瞧瞧吧,今日水仙受苦了,是为母不好,找了个这么笨手笨脚的丫鬟,竟伤了姑娘家最重要的脸蛋。”

顿了顿,瞧着程水仙神情并无怒怨之色,继续道“哎,为娘累了,都退下吧!”

程水仙紧紧攥着,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恭敬的退下,踩着飘落在红毯上堵血的绣帕,听着悯枝渐远的声音。

偷偷扫视着其母李莹,一如既往的对她视而不见,就算瞧着她程水仙毁容,依旧能无动于衷,毫无愧疚之心的将所有罪责通通推到悯枝身上。她总觉得自己不是李莹亲生的,否则为何会对她,竟毫无母爱的到这个地步。

对大丫鬟悯枝的事儿,她程水仙更是无能为力,愧疚的低着被血迹染得凌乱不堪的头,目光闪过一道暗色,冷冷的瞧着红毯上,自己留下的一滩滩殷红血迹。

霎时,想起那一年,她程水仙曾经有一个,伴着她长大的贴身丫鬟,只不过替她委屈,解释了一句话,便要被发卖了。

中间她求了一句情,希望可以饶恕她们主仆一次,谁成想李莹居然又加重了惩罚,将那大丫鬟直接发卖到勾栏院。

是以她程月仙不求情,闷声不吭的退下,反而才是帮悯枝……

天蓝如洗,山峦叠嶂,一行人收拾包裹同程府的人告别后,坐着马车很快便到了,龙藏浦与句容河交汇处。

此地水流湍急,碧波荡漾,顺山谷由下而上,一路山石叠嶂,泉水不断,两侧紫薇花随处可见。

村口,长着一株五百年以上年轮的紫薇树,紫薇树根部一部分深入地面,一部分裸露在外面,清晰可见其粗犷的根部,包裹着石头。

顺着村口的羊肠阪道望去,但见句容村四面环山,依山而建,村庄前面便是句容河。

程溁坐在谢迁怀里,左顾右盼的仔细瞧着,满山遍野姹紫嫣红的紫薇花,心道:真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典型的世外桃源啊!

引路的王英,拱手道“大人,前面便是在句容村买的院子。”

程溁小肥腿儿一蹬,扭着小屁股高高坐在谢迁肩头,伸着小爪子指着旁边的四合院,道“吱吱!吱吱!”

谢迁会意,微微点头,问道“为什么不买隔壁的院子?”他家溁儿喜欢靠山的院子,这样去后山更方便采野菜、摘野果。

王英只觉得谢迁的气场,比汪直还要强,强忍着腿软,抹了把额头溢出的冷汗,道“回谢公子的话,村民们说隔壁宅子不大干净,遂小人便退而求其次,买了这所院子。”

程溁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谢迁脖子,小狐嘴儿一扭一扭的,不满道“吱吱!吱吱!”我就要隔壁那个,看起来好看多了,还有个二层小楼,刚好可以瞧见那颗村口,大得遮天蔽日的紫薇树。

谢迁享受着程溁的撒娇,嘴角微微勾起,道“无妨,直哥儿一行人住在这里,我住在隔壁便好。”

汪直知道谢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对着王英下巴轻点,道“去,照着迁哥儿说的做,找村长买了隔壁宅子。”

片刻后,一壮年男子被王英引来,郑重的作揖,道“草民乃句容村村长谷梁席,前来像大人请安。”

李东阳目光淡淡瞧着谷梁席,道“免礼,谷梁这个姓氏还真不多,句容村竟有个年轻的后生做村长,真是有意思。”

汪直一如既往的淡笑,道“本官要买隔壁的宅子,不占百姓的便宜,谷梁村长开个价吧!”

谷梁席强忍着这三人自带的威压,低着头,道“大人是这样的,相传此宅子在之前,住着一个望门寡,后来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望门寡便吊死在村口的那颗,宋朝开宝年间种下的紫薇老树上,后来这宅子便不安生了。”

程溁听着谷梁村长的话,不以为然的翻个白眼,如今她自己就是人的灵魂,狐狸的身子,说的不好听点儿,她就是个狐狸精,还有比她更邪性的人嘛!再说她程溁做的这可是灵狐,自带辟邪奇效好不好。

谢迁瞄着肩上程溁鲜活的小表情,宠溺的捏着程溁的小黑鼻子,道“多谢村长提点,但我着实喜欢这宅子,如此便麻烦谷梁村长办理一下手续。”

博学多才的李东阳,对任何事都是认真的,遂问道“本官倒是好奇,这宅子曾经发生过什么?”

听了这话谷梁席的脸,猛地以可见的速度快速涨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谢迁根本不在乎什么脏东西,他早就习惯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是以帮着这憨厚的汉子解围,道“谷梁村长先去忙吧,争取尽快处理便好。”

谷梁席深深的作揖,笑道“是!草民这就去办理,这宅子空了有些年头了,您可先入住。”

谢迁回礼,拱手道“好,多谢,谷梁村长。”

谷梁村长红着脸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了,简直犹如天神下凡啊!

他回去定要好好炫耀一下,这谪仙般的公子,不仅和他说话,还同他一介山野村夫道谢咧!

(109)易女而养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希。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翌日一早,两岸的农田里清晰可见,挥汗如雨劳作的农汉。田间薅草的小媳妇,按畦、按垅仔细排查着,不放过任何一株草,就算是刚离地皮的草芽,也会被铲掉。

谢迁同程溁一早便搬进了隔壁规整好新宅,程溁趴在谢迁肩头,多瞧瞧右看看,一双狐眸都不够用的,好奇的眸子一眨一眨转个不停。

谢迁捏了捏程溁毛茸茸的小耳朵,道“溁儿,想不想出去溜达溜达?”

即刻程溁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睁圆水汪汪的狐眸,委屈道“迁表哥,人家好想去外面溜达溜达,但你看我如今这副身子,不被人打去吃狐肉就不错了!”

她知道村民们都有打牙祭的习惯,砍柴都能顺便捡只野鸡、兔子啥的,她才不想被人当成盘中餐呐!

谢迁瞧着程溁那巴掌大圆滚滚的小狐身子,深深觉得程溁多想了,他家溁儿这么可爱,定会被人争着、抢着,抓走去当宠物,例如那汪直不就是在旁虎视眈眈?

但智慧如谢迁,他才不会那般说,笑道“溁儿不怕,迁表哥带你出去玩儿,不就好了嘛!”

顿了顿,诱惑着,继续道“但溁儿要穿上衣裳,好不好?”

说着谢迁便从旁边的针线篓子里,拿出一件巴掌大,针脚细腻的连体小衣。

昨夜程溁睡得迷迷糊糊时,朦胧间瞧着谢迁在书案前缝缝补补,原来是给她做衣裳,呵呵,还挺贴心的!

忽然间,浑身变得毛茸茸的,她还真不习惯。日日穿着手帕做的肚兜,也不是个长事儿,有件衣裳遮羞也好。

但谢迁竟贴心的连小鞋子也给她做好了,直接连在衣袖上,真是方便呐!就如同前世初生儿穿的连体爬服,哎,谢迁也是为她操碎了心。

一旁的谢迁,默默瞧着那双感动得含着泪花的狐眸,心里暖暖的,他就知道溁儿是懂他的,若是世间上只有一人懂他谢迁,那人便只能是程溁。

一人一狐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的眸子映着你,你的眸子映着我。

汪直大步跨进隔壁宅子,惊讶的瞧着程溁被连体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个圆圆的小脑袋。

摇着折扇,打趣道“嚯!你家小狐儿还穿上大红袄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有宠物穿衣裳的,真还别说,这小白狐穿小红袄还挺好看,瞧着可真喜庆。”

谢迁避而不谈,答非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村里转转,直哥儿去吗?”

汪直微微点头,道“成啊!”

谢迁担心程溁忽然间饿了,便去厨房拿了些常用的调料,随后二人一狐,便锁了院门。

这是程溁第一次瞧见句容村的村民,日前都被她新接手调教的长公主亲卫清场了,她们一路走来除了村长谷梁席,竟是一个村民没见到。

这会儿瞧着紫薇老树下聊天的村民们,不知为何,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是哪些地方不大对。

紫薇老树下,几个村姑瞧着迎面走来两位如玉的美男,不禁好奇的低声讨论起来。

身穿碎花袄裙的谷梁芽,偷瞧着谪仙般的谢迁,道“看,那两个俊俏后生,便是新搬进咱村的。”

嗑着瓜子的谷梁柳,待瞧清谢迁的面容,惊艳得不禁将手中的瓜子撒了一地,兴奋道“长的真是好俊啊,他们虽穿着棉布便装,但听说搬来的这一行人,背景可不一般,说是有秀才呢!”

谷梁芽掏出怀中的绣帕,捂着嘴,道“这么年轻就中秀才了,我瞧人家童生老爷,可都是花白的头发呢,也不知这几个后生娶妻没有?”

谷梁柳摇着头,紧紧抿着嘴角,道“没打听出来,就连村长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溁仙郡主的亲戚。”

听了这话,谷梁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溁仙郡主!可是为咱们百姓求雨造福的溁仙郡主?”

谷梁柳不情愿的瘪瘪嘴,道“不然还有别的人嘛?你那脑子真是发懵了,朝廷的封号还能有重名的?”

程溁发觉自己做了灵狐后,不仅眼神尖了,嗅觉灵敏了,就连听觉都比人身的时候,好了不下十倍,也算因祸得福了,将村姑的谈话听了个满眼儿。

谷梁芽望着鬼宅的小阁楼,双手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道“但我可听说了,那个白衣的后生,可是入住了鬼宅,真是不要命了。”这后生虽长的丰神俊朗,但她也不敢招惹,毕竟她可不想做寡妇。

谷梁柳惧怕鬼宅的同时,也替那俊俏后生担心,抿着嘴角道“也不知这俊俏后生还能活多久,之前那几个乡绅,可都是没过七天,便暴毙而亡的。”

程溁竖着耳朵听着村民的议论,不禁好奇心爆棚,心思也活络起来。

随即,咧开小狐嘴,笑道“吱吱!吱吱!迁表哥可还记得,欠人家一个郊外野餐,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如此她便可以趁机打探消息,反正如今她是小狐狸,没人会防备她。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宠溺的将小白狐捧在手心,道“直哥儿,前面便是句容河了,可想吃些烤鱼烤虾?”

汪直眉毛一挑,道“就咱俩吃?”

谢迁微微摇头,道“这不是还有小狐儿嘛?是三个人吃。”

汪直不禁嘴角一抽,道“好您了!”他明白了,感情是小狐儿想吃鱼虾了,顺便才捎上自己的。

说着便选了一块水流较急的河段,谢迁将怀里的程溁,放在随身的软垫上,生怕石头太硬隔疼了小白狐。

随后褪去鞋袜,挽起裤腿,缓缓踏进清凉的河水里,在河中间用石头垒起来两道小堤坝,堤坝大概呈八字形,靠上游的口子大,越往下,口子越小,谢迁静静地站在两尺大小的口子前。

不过片刻,鱼儿顺水而下,进入八字小堤坝出口处。

但见谢迁目光一凝,骨节分明的玉手猛地入水,瞬间发力,及时准确的用拇指和中指同时抠住大鱼的嘴和腮,紧紧相扣的将大鱼拖出水面,迅速提起大鱼甩上岸。

被丢上岸边的大鱼,瞬间便被摔晕,失了挣扎,就如同死鱼一条任人摆布。

程溁坐在软垫上,挺直了肥肥胖胖,巴掌大的小狐身,摇着尾巴,拍着肉肉的小爪子,给谢迁叫好,道“吱吱!吱吱!”

瞧着那稳、准、狠,且环环相扣行云流水帅气抓鱼的谢迁,吞了吞口水,心道:哎呦喂,我去,真是太帅了,能掌握此绝技的人,这世间定是寥寥无几啊!

兴奋得,咧开小狐嘴,道“吱吱吱!迁表哥,人家还想再吃点螃蟹,满蟹黄的那种!”

谢迁对着岸边为他鼓掌的小白狐,微微一笑,点点头,割断一些柳枝,熟练的编起鱼篓,随后迈着挽起裤脚的腿,走到岸边,找一些可能藏蟹的石头缝,快速将手伸进去摸。

徒手抓到很多小鱼,但顺手便放生了。不会儿谢迁就摸到十几只大肥蟹,挑了些蟹壳呈墨绿色、有光泽,腹部洁白,脐部饱满突出呈半圆形的。他谢迁陪着程溁吃蟹多年,自是有了经验,留下的这些脐微微凸出来的母蟹,才是肥美肉多的上好母蟹。

其间谢迁还摸到几条蛇,若是常人定要被咬到了,但谢迁反应迅速,刹那间,便趁着程溁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将蛇一把丢掉,他不想程溁担心自己。

汪直去附近找农户买了些醋和老姜,又给了些碎银子,买了些干柴。

心道:明明之前他与谢迁一起吃野味时,都是他就近砍些小树做柴火的,虽烟大了一点,但谁会在乎那点儿烟,这回却为了小白狐,让他买些干柴,说是小狐儿受不得烟。

他汪直只听过溁仙郡主有胎里带的肺病,不能闻烟味、炮竹味,但谁能告诉他,为何这屁点儿大的小白狐,还会有这讲究!

如今瞧着小白狐,挺直了肥得看不出腰身的腰,洋洋洒洒的摇着,那短粗的尾巴。

这也就罢了,竟还宛如个人似的鼓掌叫好,他瞬间便凌乱了,为何越看,越觉得小白狐竟有些神似溁仙郡主,懵圈的甩甩头,揉揉双眸,他感觉自己病了,而且是脑子里面的病。汪直虽思索着,但手也不停歇,默默地生好火。

这时谢迁也将鱼、虾、蟹收拾干净,插在现削的木棍子上,二人一狐席地而坐,欣赏着满山遍野姹紫嫣红的紫薇花,远远听着村民劳作的声音,烧烤着感受田园风光。

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汪直不紧不慢的使着吃蟹的八大件,瞧着饱满的蟹黄,道“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这阵子正是蟹黄多,油满之时,遂有食家言‘秋天以食蟹,为最隆重之事’。

谢迁一边双手齐动,快速的用“蟹八件”剥着蟹,一面瞅着流口水的小白狐,答道“蟹自古便有四味之说,大腿肉质丝短纤细,味同干贝;小腿肉丝长细嫩,美如银鱼;蟹身肉洁白晶莹,胜似白鱼。”

程溁吐着粉红的小舌头,连吞了好几次口水,盯着那橘红色的蟹黄、白玉似的脂膏、洁白细嫩的蟹肉,催促道“吱吱,吱吱!快点儿,快点儿,迁表哥人家好饿啊!’

谢迁赶紧将肉质细嫩、膏似凝脂的上品蟹黄、蟹肉一齐放进蟹盖上,他知道程溁自幼就有舔盖的习惯,随后拿出小勺子一勺勺蘸醋,喂进那张着小嘴儿,等着投喂的小白狐嘴里。

程溁食着,那色、味、香三者登峰造极的蟹黄,享受的眯着眸子,惬意的小尾巴摇个不停,不知不觉中便食了七八只母蟹。

虽谢迁还尚未吃上,自己亲手烤得肥鱼、鲜虾、美蟹,但仅瞧着不亦乐乎的程溁,吃得有滋有味的,便比他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程府,内宅花园凉亭,四周皆是用汉白玉柱子作为支柱,由黄金雕成含苞绽放的兰花镶嵌在汗白玉之间,绯色纱幔随风而漾。

李莹侧坐在汗白玉的栏杆上,手中拿着其奶娘疏榛递来的鱼食。

疏榛快速扫了一眼李莹的脸色,道“少夫人,刚刚府医来传话说是水仙小姐的脸,虽瞧着伤势凶险,但实则不然,伤口其实根本不深,仅要安心养上一年半载,伤痕便会慢慢淡去。”

李莹神色冷凝的瞧着水中的鲤鱼,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道“嗯,奶娘,去告诉府医,让他悄然加点料,本夫人要让程水仙那杂种的脸,永永远远好不了。”

疏榛欲言又止,道“少夫人,这又是何必呢?水仙小姐日日都用,府医加料的胭脂水粉,皮肤已然差得如同毁容……”

李莹手心一紧,手中的鱼食握得碎成渣子,打断道“够了,难道奶娘也不再对我好了,和夫君一样变心了?”

疏榛猛地跪在汉白玉地面上,面色苍白,道“少夫人息怒,老奴知错!”

李莹无视跪在暗凉汉白玉上的老仆人,戾色道“本夫人要让程水仙替其生母,偿还我这辈子所有的痛苦,母债女偿!”

疏榛磕了一个响头,道“嘭!老奴省得少夫人的心事,恳请少夫人息怒!”

李莹终于给了跪下的疏榛一个眼神,淡淡道“起来吧!奶娘你说那肺痨鬼荣卿溪哪里好,论家世、样貌,本夫人是哪里比不过那荣卿溪了?”

疏榛的身子骨早就不似年轻的时候了,双腿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恭敬的笑道“少夫人雍容华贵,气质斐然,自不是常人可比。”

李莹转过身,继续在湖里撒着碎鱼食,道“奶娘你说,如今我的圻儿、月仙枉死,会不会是当年,本夫人溺死那对,刚产下卑贱庶女与那贱人的报应?”

疏榛是看着李莹一点点儿长起来的,自是晓得她奶大的娃儿,想听什么,爱听什么,劝解道“少夫人,她们活着您都不惧,死了就更没什么需要顾虑了。”

李莹远望着,程勤曾住的院子方向,得意道“呵呵!本夫人如今做的最痛快的一件事,便是当年生产月仙时,竟与荣卿溪前后脚。顺利的先溺死那碍眼的庶女,随后偷偷抱走荣卿溪产下的程水仙,又在日后好好调教程水仙,养成这般丑样子,本夫人只要想着荣卿溪母女骨肉分离,心里就痛快!”

顿了顿,继续道“奶娘,那新加封荣仙郡主的程溁,真的是您捡来的吗?本夫人虽没见过程溁,但可是调查过程溁的画像,为何会与那荣卿溪竟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疏榛甚是了解李莹的多疑,讨好道“少夫人明鉴,这小娃儿不就是谁养的便像谁嘛,您看老奴之前养的看门狗,不也神似老奴吗?”

李莹神色一缓,淡笑道“呵呵!这倒是,那看门口长的,的确像奶娘。”

手扶着抽疼的额头,继续道“但我这心中甚是疑虑,奶娘同我说说,具体捡到程溁的具体情况。”

疏榛目光瞧向远方,回忆道“老奴记得那年程勤他们尚未被除去族谱,还一同住在程府。那日少夫人下令将那溺死的庶女,悄然换给刚生产后的荣卿溪,谁知那庶女的婴孩尸身实在是太壮实了,竟有十余斤重,根本就不可能是荣卿溪,那病秧子能产下的,夫人担心会因此引其怀疑……”

顿了顿,紧蹙着眉,继续道“那晚花开月正圆,老奴本想花几两银子,在乡下买个瘦弱女婴,正快步走在杂草丛生的土路上,但见开着稀疏白莲的句容河上,飘来一小木盆。

只闻弱弱的啼哭声,弱得跟猫叫似的,随即老奴捡了根树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将木盆捞了出来,打开襁褓,这一瞧,霎时心头一喜,可不就是老奴要找的瘦弱女婴嘛!”

李莹的目光紧紧注视着疏榛,不错过疏榛的任何一丝表情,疑惑道“难道真是从小养大的娃儿,长的便会慢慢相似?”

忽然想到什么,继续道“奶娘说的也是,你家的婽羽不就是伴着我的月仙一同长大的嘛!这二人我瞧着竟有五分相似,如今本夫人看着婽羽,便如同我的月仙还在一般呐!”

疏榛俯身行礼,连连摇头道“老奴不敢,老奴自知身份卑微,岂敢将自己的女儿同夫人的尊贵血脉相比。”

李莹扶起疏榛,微微摇头,道“婽羽是奶娘的老来女,你又是奶大本夫人的,我心里明白奶娘对婽羽的疼爱。翌rb夫人便收婽羽为义女,替月仙嫁给谢家义子谢迊吧,谢迊如今也是个秀才身了,日后又有夫君扶持,前途不可限量啊!”

心道:程氏一族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已然少了程信官位的支撑,绝不能再失去与谢氏一族的联姻。

即刻疏榛跪在汉白玉地面上,磕着响头,含泪道“老奴多谢少夫人厚待看重,多谢少夫人抬举,老奴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夫的!”

(110)养狐日常

几缕末夏的风,暖暖地从缀满荷花的池水中穿过,留下淡淡的涟漪,池边的垂柳摇曳生姿,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花鸟的姿色。

李莹神色落寞的望着水中的锦鲤,回忆道“程克勤在十岁时便名扬天下,当年父亲也还活着,堂堂的翰林学院大学士,李家也是风光无限。

还记得父亲说程克勤从小看书就过目不忘,为人处世之道也异常的好,还将他比做孔融。很是欣赏此人,遂便有意将我这个长女许给程克勤。

奶娘是知道的,我从小便是个主意大的,若是自己不中意,谁说也没用。有一次,父亲拗不过我,便将程克勤请到家中。在用膳时,让我躲在内间,父亲打算考一考他,遂出了上联:‘因荷(何)而得藕(偶)’。

此上联是极高明的双关语,且极有难度。荷于藕是因果,其谐音暗指姻缘。那时英俊潇洒的程敏政几乎想都没想,便说出了下联:‘有杏(幸)不须梅(眉)’。

他这下联也是双关语,同样暗指他的姻缘。当我听到这一巧妙的下联后,连连称奇,刹那间便羞涩得红了脸,芳心暗许……”

话落李莹无力的倚靠在汉白玉柱子上,回忆到此,早已是泣不成声。

疏榛不敢打扰痛失子女的主子,低声道“老奴记得,当年少夫人还成就了一段佳话。”

心道:少夫人也唯有在自己这个奶娘面前,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她疏榛一路陪着少夫人,自是亲眼瞧着一个天真烂漫豆蔻的少女,如何变成深闺怨妇的。

失魂落魄的李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知不觉中在凉亭中愣神了大半天,直到打了个冷颤,才由疏榛扶着回了莹兰院。

待李莹与疏榛离开许久,假山瀑布后,蹲在角落里的程水仙,才缓过劲来,脸色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今裹着包扎的药布,双眼哭得赤红,面色显得更加狰狞。

被发卖了大丫鬟的程水仙,没人侍奉在侧,本是想去厨房偷点吃食,谁知竟碰上前来喂鱼的李莹,程水仙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冷心的母亲,遂便快步躲在假山瀑布后,将李莹与疏榛,二人的对话,前前后后听个明白。

直到今日李莹的面具掉了,程水仙才确切的印证了心中的怀疑。

心道:她当真是抱来的,果真不是李莹亲生的。

呵呵!原来她程水仙不过只是李莹,拈酸吃醋报复荣卿溪的工具。难怪李莹从小就对她灌输,程勤是如何如何的无能,荣卿溪是如何如何善妒的肺痨鬼,原来通通都是迷惑她程水仙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天生长得丑,不似李莹、程克勤的面白细嫩,遂才不受生身父母所喜,是以玩命的往脸上涂脂粉,遮盖粗糙的皮肤,只是想变美一点。

哈哈!原来那脂粉是加了料的,她程水仙越涂粉便越丑,如此循环往复,她便成了如今的无颜女了。

难怪每次李莹瞧着自己,不仅神色中无一点慈爱,甚至还隐忍透着厌恶,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面丑的原因,不成想真相竟是这般肮脏不堪。

程水仙艰难的迈着步子,坐在刚刚李莹的位置上,低着头仿佛在欣赏水中的锦鲤,实则是在瞧倒映在水中自己的影子。

水中的面庞虽丑陋,但眉宇间依稀可见,在半年前,她见得荣卿溪的眉眼唇,原来她的生母竟那般姝丽,就算是在病中,也比李莹这毒妇美上千百倍。

对啊!荣卿溪是荣家嫡女,与圣眷正浓的万贵妃可是亲戚,那程溁不就是倚仗着这份恩宠,从一介山野村姑,仅半年间便摇身几变,一路加封至从一品郡主的吗?

倘若将真相告知她生母荣卿溪,那她程水仙不也是郡主了吗,待那时又有谁敢小觑她,欺辱她。

李莹又如何,她程水仙可是有这万贵妃的亲表姨啊!敢问当朝又有谁敢对她说个“不”字,凡事欺辱过她的那些人,通通都要加倍奉还。

如今却被疏榛在句容河捡来的野种,程溁取代了本该属于她的郡主之位,李莹欠她程水仙的,她会亲自讨回来。

但程溁同样也欠她的,受万民传颂的人,该是她程水仙,而不是程溁那个野种,如今已站了这么久,本该属于她程水仙的殊荣,也该到了还予的时候。

只是荣卿溪已住进宫里养病,她一个不受宠的弱女子,又要如何才能见到她的生母,可就算千辛万苦见到了荣卿溪,她又要怎样才能证明,她程水仙才是荣卿溪的亲生骨肉,她身上又没有什么胎记。

想到这里,程水仙目光一凝,怨恨地瞧着水中自己丑陋的脸,如今看来首要任务,便是悄然间养好脸上的伤恢复容貌,这般有了母女间相似的长相,至少更有说服力。

对了!她程水仙若是能证明,程溁不是荣卿溪亲生的女儿,也能增添自己的胜算。

如此看来还要再在疏榛身上下些功夫,据听说早年疏榛的子女都早夭了,只剩下婽羽这个老来女,对付疏榛这只老狐狸她没有办法,但对于婽羽这个程月仙的大丫鬟,她可是熟悉的不得了,既然疏榛有弱点,那便容易多了。

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

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末阳光似火,橘色晚霞照耀着句容村,一片浓荫下的小院内。

谢迁从厨房提来烧温的浴汤,快步进跨进盥洗室。兑好浴汤后,恨不得尝上一口盆中的浴汤,生怕烫着巴掌大的程溁。用手再三试了水温,这才放心的将小白狐放进脸盆里。

对于幻化成灵狐的程溁,只觉得这脸盆比大浴缸还大,在脸盆里还能游上一圈。

谢迁一手托着巴掌大的小白狐,生怕一不小心程溁就沉底呛水了,另一只手缓缓给小白狐仔细揉搓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随后又拿出小牙刷,沾了点儿牙粉,轻轻地给程溁刷着,那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得了清凉的程溁,惬意的眯着狐眸,她已然不知那劳什子害羞了,在心里自我催眠道“我是狐,我是一只狐,呵呵!等明年本宝宝变回了人身,就装失忆,到时姐啥也不承认!”

谢迁瞧着湿漉漉的小白狐,才发现并不是因那密密的白绒毛,才显得胖乎乎的,而是这巴掌大的小狐身上,长着结结实实的小肥肉,谢迁也不明白为何这狐身不长个头,却完全往横处长。

那双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忍不住将那看不出腰身的小肥腰捏了又捏,心道:软软的,手感真好。

霎时浑身痒痒肉的程溁,笑个不停,打着滚儿,道“吱吱!痒,痒,好痒。”

谢迁觉得有意思极了,为何幻化成灵狐的程溁还是这么讨喜,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程溁连翻了几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满。暗骂:变态,大变态。

“咕噜噜……咕噜噜!”从正在梳毛程溁的小肚子里,传来不小的响声。

随即程溁用小肉爪子捂着圆鼓鼓的肚子,皱着小眉头,道“人家要出大恭,迁表哥抱人家去一下茅房吧!”

就她这小短腿,若是等到了后院茅房,估计早就拉裤子啦,好吧!她没有小裤裤,顶多再洗下小屁屁。

谢迁继续梳着软软的白毛,微微点头,道“嗯!”

若是程溁脸上没有毛茸茸的白毛,谢迁定能瞧出那耷拉着耳朵,低着的小脑袋下,红彤彤害羞的脸,低声嘟囔道“迁表哥,人家憋不住了,你不要再逗人家了好不好?”

“茅房的恭桶对于如今的溁儿来说,实在是太大了,用这个吧!”说着谢迁从斜侧拿出一个小泥杯道。

程溁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只是让她把茶杯当作恭桶?这般姐哪里拉的出屎。不服气的张了张狐嘴,却又欲言又止,奈何狐有三急,无奈的妥协,道“那迁表哥先出去吧!”

谢迁将沐浴后的脸盆端起来,从窗子边浇到院子里的果树下,随手关上窗子,道“好,迁表哥在屏风后等溁儿。”

程溁对着谢迁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就不能再远点?人家可是黄花大姑娘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回首瞧着巴掌大的小白狐,摇头道“不能的溁儿。”

着实忍不住的程溁,连放了几个响放屁“噗~噗~噗~”,破罐子破摔的收起自尊心,坐在了茶杯上。

由于小肥腿儿太短了,还将茶杯坐翻了,羞愧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心中更是坚定了要装失忆的念头。

“迁哥儿,你在干嘛?”汪直快步从隔壁宅子走来问道。

谢迁一步跨出了屏风,猛地关上门,道“嘭!里面不方便。”

“你家还有别人?难道是养了花姑娘不成?”说着,汪直仿佛嗅到一缕屎丑味,还有微弱的‘噗~’声,顿了顿,眸子一亮,揣测道“迁哥儿别告诉我是小狐儿在里面方便?”

谢迁尴尬的将汪直拉到正堂,尴尬的假咳,道“咳咳!直哥儿有事?”

汪直本要笑话谢迁防着小白狐走光的,但想起那紧手的事儿,随即脸色一沉,微微点头,道“额,是余姚泗门谢家有麻烦了!”

谢迁目光一凝,道“何事?”

汪直叹了口气,道“哎!李东阳辰时不是找到,那日毒死工部右侍郎范理、户部右侍郎黄琛,二人的厨子嘛!”

如玉的手握紧茶杯,神色焦急,道“那厨子来历可不简单,复杂的很呐!掌管程氏内宅的林淑清是死不认账,招供说那厨子是谢家送给程家的礼物。”

欲言又止,继续道“若是只有我在金陵还好办,但如今李东阳急于带罪立功,如今程家少夫人李莹可是得了周太后青睐,凭心说,圣人除了贵妃娘娘的事儿,就没忤逆过周太后的懿旨,周太后已然搅进这趟浑水里,八成会保下程家颜面,如今看来谢家八成是要为此事背黑锅了。”

谢迁依旧就看不出喜怒,道“圣人若是想看在周太后的脸面,保下程家,必然会快刀斩乱麻,加速定下谢家的罪行。公然毒死两位朝廷三品大员,又栽赃嫁祸于钦差大臣李东阳,这无疑是狠狠打了圣人的脸,谢家若是为此事负责,我这个已被记入谢氏族谱的长子长孙自然也会……”

“吱吱!迁表哥,溁儿不会让你有事的,溁儿会保护你的。”舒畅的一泻千里后,程溁便悄然无息的蹬着小肥腿儿,扒在门缝上偷听二人谈话。

谢迁温柔的瞧着巴掌大跑来的小白狐,蹲下身将程溁抱起来,轻轻按在怀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恩难测啊!”

耷拉着耳朵的程溁,紧紧蹙着眉,狐眸滴溜溜一转,道“吱吱!溁儿有秘方!”说完便伸着小肉爪子,指着她的首饰盒。

那里藏着的小册子,可是记录着适合男子的圆通肾气丸、秃鸡散、益多散,适合女子的微雕瘦身霜、燃脂膏等众多失传秘方,还有她亲手绘的妖精打架易孕图。

谢迁知道程溁最是宝贝那盒子首饰,谁都不让碰。他虽也好奇,但他更尊着程溁,遂从没看过里面的东西。

随即起身拿起沉甸甸的首饰盒,这一打开才发现,本是不大的盒子内有乾坤,里面全部都是类似于九宫格的小格子,各色首饰规制的井然有序。

程溁珍惜玉石宝贝,就如同爱惜自己脸蛋一般,生怕刮花了。遂特制了九宫格首饰盒,这般每个玉石首饰都碰擦不到,也方便取用。

谢迁拿着首饰盒,轻轻一摸,便知道里面有夹层,但仔细的瞧了又瞧,竟未发现如何打开机关,谢迁又舍不得弄坏了他家程溁的爱物。

程溁扭着肉肉的小身子,坐在谢迁手心上,指着刻着素馨花的麻花玉镯,道“吱吱!迁表哥将这镯子拿起来,便能瞧见一个小洞,将手指伸进去,再一按就开了。”

谢迁微微点头,照做后,九宫格首饰盒豁然贯通,弹出来一个小抽屉,里面躺着一本精美红皮小册子。

谢迁不禁感叹他家溁儿的蕙质兰心,随手好奇的打开一瞧,小册子上清秀的字迹不仅有数张失传的生子秘方、美人养颜秘方,还有几张尺度很大的图……

汪直瞧着谢迁与小白狐心意相通,虽也惊讶,但注意力即刻便被小册子的内容吸引了,红着脸连瞅了几眼,竟比宫中的那些东西,还珍贵新奇。

程溁如做错事般低着毛茸茸的小狐脑袋,心道:几年后,李孜省就是勾结宦官梁芳,凭借献淫邪方术,才大大取悦成化帝的,李孜省这才渐渐干预政事,成为大明史上一代佞幸之臣。

她程溁不过一只狐,自然要做好狐狸精的本分,既然成化帝最大的心愿是生子,她就敢偷其所好。

如今眼瞧着谢家就要背黑锅了,她也只能拿出这种损招一试。想到这里,又不禁感叹自己的未雨绸缪,心里有些小得意。

羞红着脸的谢迁,握着小册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之前他倒是瞧着程溁配了各色彩墨,神神秘秘的写写画画,还说要送他个惊喜。

如今这一瞧,顿时心头一惊,将小白狐轻轻捧在手心里,轻点那黑色的小鼻头,他谢迁从不怕死,只是若日后再也看不见他心爱的溁儿了,那才是另他无法接受的。

汪直微微点头,勾起一抹邪魅狂狷,道“你家小狐儿真是成精了,竟连圣人的心事,都能洞察到!”

瞧着吐着粉粉小舌头,洋洋自得的小白狐,继续道“若将这小册子献给圣人,是否可全免去,被推到谢氏一族的全责,我不敢保证,但足可令圣人不牵怒到,谢氏其余族人身上。”

听到这话,谢迁不禁嘴角一抽,只觉得鼻尖一痒,一抹殷红滴滴答答的流出鼻尖。脸色涨的更红,将手中的小册子快速塞给汪直。

大手一挥将还在傻笑的小白狐揣兜里,去了厨房,心中一边默念清心咒,一面准备做程溁爱吃的蟹黄蛋。

他家溁儿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用如此手段的,他要快快强大起来,保护溁儿才是,而不是让溁儿替他操心。

洗干净鼻血,动了动鼻子一嗅,挑眉笑,道“溁儿,是不是大恭后,没有盥洗。”

瞬间,程溁便从得意的云端坠入谷底,心道:忽然好想死一死,就她这圆滚滚的体型,如何有那个操作,她前腿都够不到小屁屁,好不好!

支吾的嘟囔着小狐嘴儿,道“吱吱!哼!不仅没盥洗,就连厕筹都没用,就在门槛上蹭蹭……”

谢迁一扫阴霾,爽朗笑道“呵呵!溁儿人身的时候,也没用过瓦块、树叶、树皮、草棍,这些东西做的厕筹,当迁表哥不知道,是谁偷偷用宣纸……”

即刻,程溁恼羞成怒,炸毛道“讨厌,你个没羞没臊,臭不要脸的!”

谢迁瞧着害羞的程溁,也不好再打趣,打来一盆温水,重新给小白狐擦洗着,小屁屁上沾了淡黄色的白毛。

(111)帝王逆鳞

皎白如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记事,宁同鱼网时。

昔时应春色,引绿泛清流。今来承玉管,布字转银钩。

程溁羞愤的同时,但转瞬一想,那宣纸可同前世的白纸不一样,在大明那宣纸可是文房四宝,不仅贵重,还倍受尊崇,但余姚那小地方草纸既硬且糙,哪里有贵重的宣纸舒服。

要不是她财迷,不愿意糟蹋棉布,真是想用棉布当厕筹使。哎!也就谢迁这个宠她的人才会让她用宣纸吧,换个人说不定都要揍她了。

程溁用自以为最凶狠的表情,露出阴森的小白牙,道“这次就原谅迁表哥了,不许有下次,否则本郡主就要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谢迁爱抚着毛茸茸滚圆的小白狐,压下心中的笑意,作揖道“遵命,我的郡主!”

巴掌大的小白狐,得瑟的翻了个白眼,瘪瘪嘴,不情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弥补本郡主的心伤,夜宵再给本郡主加两条烤肥鱼,额……记得多加点儿辣椒粉。”

谢迁瞅着那,虽板着狐脸满是严肃,但那肉肉的小屁屁上翘着微微摇动的小尾巴,可是透露了其窃喜的真实心境。

宠溺的摸着那胖得如雪球毛茸茸的小脑袋,道“迁表哥这就去,您了稍等。”

谢迁早就料到程溁的鱼没吃够,遂早就做好了夜宵,如幻术似的随手从灶台柜子里,拿出两条香喷喷烤至金黄的肥鱼。

程溁见到烤鱼两只狐眸一亮,蹬着小短腿儿撒欢的奔了过去,刚要张开小嘴一享肥鱼,谢迁便抬起手将烤肥鱼夹到他自己碗里。

程溁那摇着的小尾巴瞬间耷拉了下来,水汪汪的狐狸不解的瞅着,馋的口水直流。随即小狐身一扭用屁股对着谢迁,皱着眉头反省着,难道是自己刚刚太凶猛了,吓到谢迁,是以人家生气,不搭理她咧?

谢迁瞧着那独自郁闷的小狐儿,心里觉得有趣极了,将挑好鱼刺的鱼肉,撒上辣椒粉,递给那噘嘴生闷气的程溁。

汪直从窗缝悄然瞧着那自然自语,且自得其乐逗着小白狐的谢迁,已渐渐的习以为常,心道:自从溁仙郡主跟着蕅池神尼走了治伤,谢迁便将这小白狐当做心灵寄托,就如同李太白的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无奈的微微摇头,脸上挂着一抹苦笑,转身回了隔壁院子。提笔入墨,写下亲笔信,又将手中的小册子封好,一齐装进刚刚偷偷飞来海东青的信桶里。

瞧着高飞海东青的渐小的黑影,心道:李东阳的亲笔手书,这时应该已经到了圣人手上,如今唯独在圣人还未下决心前,连夜就送上小册子,才能为谢氏一族求的一线生机。

还好他汪直的密信,不用像奏本那般由内阁先阅,否则就凭那小册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是谢迁让他重新长出男人的子孙根,这对他便是再造之恩。

自从有了身体上的缺陷,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都没有真心笑过了。就算他是万贵妃的红人,但也是个没根的臭太监。

太监是多么的卑贱,被去势后就会失禁,从此以后有件东西是不离身,那就是厚帕子,即使到了炎热的夏天,这块如女人月事用的帕子,都不能轻易拿掉,要不然就会将裤子打湿。

他曾亲眼瞧见年纪越大的太监,失禁便越严重,身上便越臭。

年轻的太监还会有些对生的向往,每天都会换洗衣物,但那些毫无前途的老太监,自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是以根本就没空换衣裳,那种骚臭味儿染满全身,所以才被世人骂做“臭太监”。

他汪直自打去势后,整整十年,每日连口水都不敢喝,就是不想被人叫做“臭太监”,那是他最厌恶的词汇。谢迁对他的情谊,在他心中就是比亲兄弟还重。遂哪怕被发现,他也要铤而走险帮着谢家,这般谢迁才能安好。

燕京,紫禁城。

一重又一重朱红的拱门,一座又一座雄壮的大殿,一阶又一阶精致的白石台基,一片又一片黄色琉璃瓦覆盖,一根又一根金丝楠木支撑,一块又一块金砖铺地。

晚霞已然铅华落尽,一支又一支烛火却是比白日的紫禁城,更染上了一股血色的孤独之感。

从周太后清宁宫出来的成化帝心情很是沉重,回望怪石嶙峋的御花园,再侧视两面长长的宫墙,瞬间就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的之感。

抬起那衣袖边绣着五爪金龙的手,摸摸取功德圆满之意,模竖都是九颗以显示皇家的富贵的黄金门钉。

成化帝无奈的抬头望望四方的天,或是低头看看绣着金龙鞋下的金砖石,或是摸摸朱漆大门上的黄金门钉,或是拍拍栏杆上的种种石雕,后边伺候伺候小太监们不远不近的跟着,不去打扰这个心事重重的帝王。

本是耷拉着眉眼的朱见深,远远瞧见走在汉白玉廊桥的倩影,即刻喜笑颜开,愉悦的跑着颠了几步上前,道“小贞儿,你来接你家夫君了吗?”在万贞儿面前,成化帝从不自称为朕,习惯像民间夫妻那般。

自从用了程溁的面膜,本就天生丽质的万贵妃,慢慢的恢复了吹弹可破如婴儿肌的皮肤,如今气质更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抬起纤纤玉手轻按这那朱见深的眉头,笑道“夫君,你又皱眉了,有何烦恼,不如同贞儿说说。”

“为夫哪能同小贞儿比,在爱妻面前,就说为夫是小贞儿的爹都有人信呐!”朱见深笑得咧到腮帮子的嘴,各种甜言蜜语可劲的往外倒。

万贵妃锤了一把成化帝的后背,娇道“胡说八道,皮又痒了是不是!”

朱见深趁机抓住万贵妃的纤纤玉手,亲了亲,又摸了摸,握在手中,道“还真有些痒呢,小贞儿给为夫抓一抓呗!”

万贵妃熟练的抬起玉足,在成化帝屁股上,印了一个鞋印,笑骂道“讨打!若是被人瞧见夫君这般不正经,那还有何颜面面对满朝文武百官。”

朱见深从小被万贵妃揍到大,二十几年下来,自然早已习惯了这般模样,打趣道“与他们何事!刚刚踹得为夫好舒服,小贞儿就是不一样,连打人都这么让人喜欢。”

“你个没个正行的……”万贵妃刚抬起攥着的拳头,还未来及挥下,便被从天而降的海东青打断。

“噗嗤,噗噗,刷啦……”急于要好主人的海东青,用健壮有力的鸟身强挤开朱见深,用鸟头亲昵的蹭着万贵妃的衣裙。

朱见深瞧着落在万贵妃脚下乖顺的海东青,不满的翻了个白眼,道“咦?这不是为夫送给小贞儿的海东青嘛?”

“夫君好眼力,这只海东青有灵性的很,一直都是汪直照顾的,这不找个机会便偷溜达出去,寻汪直去了。”万贵妃摸着撒娇海东青乌黑的鸟头道。

朱见深抬头望着如牢笼似的紫禁城,感慨道“朕也好想飞一飞啊!”猛地瞧着万贵妃欲要伸手,取下海东青脚踝那脏兮兮的黄金信桶,大跨一步上前,殷勤道“来!让夫君拿,别弄脏了小贞儿的手。”

万贵妃娇嗔的瞥了一眼朱见深,心中很是受用。

随即朱见深取出密封的小册子,这一看即刻便被吸引了,随手将黄金信桶一丢,越发惊奇的瞪圆了龙眸,道“宝贝啊,竟记载着数个大唐盛世早已失传的秘方,图画的也是惟妙惟肖,这开篇的曲谱更是不错,填的词也别有韵味,夫君唱给小贞儿听听,咳咳!”

话落便迫不及待的照着曲谱,轻唱起来。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去的万贵妃,悄然夺下朱见深手中的小册子,仔细瞧着。

用衣袖捂着嘴,轻笑道“呵呵!这是余姚泗门谢家献给夫君的,只是借了贞儿的海东青借花献佛罢了!”

顿了顿,继续打趣,道“夫君刚刚又跑调了,这首词曲应是这样的。”

美眸一扫,便在心中记住了曲谱,随即将手中的小册子一抛,丢到朱见深怀里。

那小册子的字迹万贵妃自是认得,她那晚辈程溁亲笔写的面膜说明书,她可是见过不下一大本子,对那清秀的字迹,她再是熟悉不过了。

既然程溁要助谢家脱困,她这个做表姨的自是也要拉一把。她可是听眼线说了,下晌周太后见了程克勤的平妻边亚焟,随后周太后便又召见了成化帝,这个中原由对于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万贞儿,又企会不懂!

于此同时,心中所想,面上不显,随手拔下发髻中的凤簪,瞬间墨发侧披如瀑,迈开舞步。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

在满是烛光的御花园里,伴着怒放的牡丹花舞动起来,藏身在绿叶丛中,素颜清雅面庞淡淡妍笑,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

挥动着缠绕臂间丈余长的披帛折扇,转、甩、开、合、拧、圆、曲,每个动作皆是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一袭淡黄宫裙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口中的旋律飘然而出,道

“你错我不肯对,你懵懂我蒙昧,

心火怎甘心扬汤止沸,

你枯我不曾萎,你倦我也不敢累,

用什么暖你一千岁…………”

朱见深配合着取出腰间的玉箫,随即柔美轻盈的箫声轻扬而起。

刹那间,但见万贵妃的舞步越来越快,随着裙摆卷起一缕缕旋风,无数娇艳的花瓣翻飞于天地之间,整个御花园皆弥漫着沁人肺腑的花香。

犹若绽开花蕊的万贵妃,伴着花瓣舞步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舞姿飘忽若仙,仪态万千中不失雍容典雅。

朱见深的双眸,紧紧焦灼在万贵妃曼妙的舞姿上,几乎忘却了呼吸。

一曲舞罢,朱见深即刻上前,摸出怀中的帕子,俯身给万贵妃轻拭额头溢出的香汗,赞叹道“为夫许久都未见过小贞儿的舞姿了,这谢家能令小贞儿开怀,也算有心了。”

一双龙眸灼灼,殷勤的继续道“冰轮玉兔夜涵霜,飞羽霓裳曲韵长,梅树枝梳花潇雨,清池香溢水流芳……”

本是轻笑的万贵妃,猛地余光扫到不远处走近的周太后,即刻俯身行礼,微微蹙眉,道“臣妾献丑了。”

朱见深也不傻,自幼被万贵妃看着长起来的,即刻心领神会,收起了嬉笑,一板正经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将小册子揣在袖兜里,将咧到腮帮子的笑脸缓缓收起,变成微笑,道“爱妃平身,辛苦爱妃了。”

装作若无其事的回首,果真和他心中想的画面一样隆重。

周太后身着金底红边拖地凤袍,领口和袖前都用金丝绣着朵朵祥云,整件长袍上布着满满的牡丹花,几乎没有一处缝隙。一对金镶红玉的耳垂,头配雕刻牡丹的金钗,垂下的流苏镶嵌着微微颤动的红玉。其身后跟着五十余个宫女、太监,每人手上皆提着一盏大红的灯笼,无一处不彰显着一国太后的尊贵。

朱见深与万贵妃对了个口型,随即一同请安,道“母后万安!”

周太后连个眼神都不给俯身行礼的万贵妃,眸色一戾对着朱见深,瞋目切齿道“皇帝,夜已深了,这时都不见安寝,还听着靡靡之音,明日如何早朝?”

朱见深不待周太后令其免礼,便扶着万贵妃站起来,大跨一步阻挡着周太后的怨气,笑道“多谢母后挂念,朕这便准备安寝了。”说着便要拉着万贵妃,往昭德宫走。

周太后脸色一缓,勉强笑道“慢着!皇帝可还记得,下晌哀家说的话?”

朱见深微微点头,低声嘟囔,道“朕记得。”

周太后瞧着应付差事的儿子,心中很是不舒服,迫不及待的想找个既能抓住朱见深的心,且又乖巧听话的女子,道“嗯,哀家刚刚听了一首红叶诗,觉得别致清雅的紧。”

回首,继续道“邵儿,念给皇帝听听吧!”

一美貌女子缓步上前,俯身行礼,道“是,太后娘娘。”

目光柔情似水,轻蹙眉,怅然念道“宫漏沉沉滴绛河,绣鞋无奈怯春罗。

曾将旧恨题红叶,惹得新愁上翠娥。

雨过玉阶秋气冷,风摇金锁夜声多。

几年不见君王面,咫尺蓬莱奈若何。”

周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道“皇帝,觉得如何?”

朱见深不愿去看那邵儿的柔情蜜意,余光偷扫着万贵妃的脸色,勉强点点头,道“嗯!”

周太后瞧着风韵犹存的万贵妃,挑眉道“这邵女官长于西子湖畔,不仅倾国倾城貌比西施,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能歌善舞,又善解人意,皇帝觉得可美?”

朱见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母后,朕累了,先回乾清宫好不好。”

摸着龙袍里的小册子,心道:既然小贞儿的昭德宫,朕今夜住不了,便先回去自己窝眯会,待母后一个不留神,朕再悄然去找小贞儿玩耍。

听了这话,霎时,周太后目光一凝,怒火中烧的冷笑,道“既然皇帝懂了哀家的意思,便带着邵儿一同回乾清宫吧!”

朱见深也不傻,自是不愿意顺着周太后的意思,微微摇头道“母后,朕真的乏了。”

周太后的怒气不敢对着朱见深发,但对于万贵妃这个儿媳,她绝不含糊,不禁东怒西怨的冷声,道“万氏,怎么还没退下,难不成是想阻碍皇室血脉子嗣?”

万贵妃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道“贞儿不敢,这就告退。”侧过身对着,朱见深俯身行礼,道“皇上,臣妾告退。”

万贵妃毫不留恋的缓步离开,回了昭德宫。

朱见不舍的瞧着万贵妃的背影,低声道“小贞儿……”

周太后岂能没闻见这刺耳的称呼,不满地瞧着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满脸戾色的对着身后的奴才们,昂首道“你们都下去吧!”

瞧着奴才都退下了,这才道“皇帝,那万氏哪里好,年纪比哀家都小不了多少,又有哪里值得皇帝惦记了?”

朱见深瞄着发福的周太后,又想了想万贵妃吹弹可破的肌肤,那纤腰、酥胸、翘臀。抿抿嘴,道“朕……朕……朕……”

周太后可是生了朱见深的人,如此又哪能不知这儿子想的什么,火气憋在心口,快语打断,发酸道“皇帝你又磕巴了哼!哀家知道,那万氏跟个妖精似的,都是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面容、身段却皆是与二十岁的女子一般,同发福的哀家自是没法比,但皇帝!哀家可是给你父皇生了三个儿女,那万氏跟了皇帝十年了,也没生下一子半女的,不过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雉……”

朱见深对周太后任何的决定都能理解,也能忍耐,但决不能允许任何人诋毁万贞儿,脸色一沉,道“母后,不要那般说贞儿,侮辱贞儿就如同侮辱朕!”

(112)长寿面

莲池的芬芳氤氲了夏末的晚风,荷花的清艳旖旎了池面的风光,莲花的新洁缱绻了月光冰封的心,将冷月全身心的映入了深池,御花园的鸟笼里,黄莺眯着眸,时不时的鸣叫一声。

当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朱见深一生间起起落落,太子之位废了又立,最是明白人心凉薄,人情的冷暖,在紫禁城中得不到温情,却偏偏固执地想要寻求。

亲情的冷漠,让他觉得心寒,不论是往日廉价的同情,或是今日高高在上的令人敬畏,这一切都要自己承受,别人无法代替。

就算失意、难堪、孱弱,心灵变成荒芜之地。但只要看到万贞儿,他朱见深便有了坚定的信念,如此才成就了这般一代帝王。

就在大明朝最尊贵的母子间,即将要火山爆发之时,身着紫色广袖留仙裙的重庆公主,姗姗而来,俯身道“母后、皇弟万福!”

周太后瞧着这姐弟二人眉宇间的默契,瞬间心领神会,道“重庆为何而来,哀家心知肚明,但这次你可不能再帮你皇弟解围了,说什么也要给哀家生下皇孙。”

重庆公主拉着周太后的手,笑道“‘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子女的事儿,还要看缘分不是?毕竟世上像母后这般福慧双修之人太少了。”

说着重庆公主从女官手中接过锦盒,亲手打开,笑道“儿臣亲手制了衣鞋给母后与皇弟呢,您看喜不喜欢?”

习惯礼佛的周太后,自是知晓重庆公主说的‘福慧双修’,是出自《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菩萨为行,福慧双修,智人得果,不忘其本。

随即用脚狠狠跺地,强行压下火气,心里不由得发酸,道“这衣鞋也同样给那周家二老做了是吧?你们两姐弟就没有一个像哀家的,堂堂金枝玉叶,却日日孝顺着公婆,就连周景上朝竟还亲自起床照顾饮食。”

瞧着低着头闷葫芦似的朱见深,本就愤愤不平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涨,继续抱怨道“还有你,堂堂一国之君连个皇嗣都没有!重庆是太孝,而皇帝你是不孝!就连下晌哀家让皇帝处置个谢家,竟都推三阻四的!”

重庆公主又取出大宫女提着食盒里的热茶,笑道“母后,消消气这是儿臣亲手泡得虫草金银花茶,有清热、消暑、解毒的功效,常喝对身体有诸多好处呢!”

周太后并未伸手去接,眉毛一挑,道“重庆这是嫌弃母后脾气大了?”

重庆公主眸子一眨一眨,笑道“儿臣哪敢啊,您可是儿臣嫡亲的母后,孝敬您都来不及呢!”

周太后想着刚刚万贵妃那娇艳欲滴的面庞,随即捏了捏女儿脸颊,道“你看看你这皮肤还没人家四十多岁的老女人,脸颊细腻滋润,景驸马是不是慢待了重庆?”

重庆公主依偎在周太后肩上,道“可不是慢待了您家公主嘛!周景他就是个书呆子,日日夜夜抱着本破书啃,哪有皇弟多才多艺,又幽默风趣。”

周太后未发出的火气,被重庆公主劝了下去,不满的瞥了一眼朱见深,道“儿女都是债啊!”

重庆公主挽着周太后的手臂,笑道“母后,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你家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困倦了,咱赶紧回去安歇吧,要不这明天又有黑眼圈了!”

听罢,周太后高高昂起了头,冷冷道“皇帝,邵儿哀家就交给你照顾了,都这个时候了,便带着邵儿一同回乾清宫吧!”

霎时,朱见深心头一急,幼时磕巴的老毛病便又犯了,难堪道“朕……朕朕……朕不……不不……”

不待朱见深道完,周太后就拉着重庆公主侧身避开朱见深,快步离开。

重庆公主俯身,道“皇弟,重庆告退。”偷偷在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对着朱见深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随即的大宦官,上前几步,朗声道“摆驾,清宁宫!”

百十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出,很快御花园的缕缕夜风中,只剩下朱见深与邵儿临立其中。

朱见深的火气憋在心中,习惯的低着头,瞧着池水中休憩的锦鲤。

心道:哼!这个嫡亲的母后竟再一次,丁点儿不顾他的感受,不仅看轻自己,还侮辱朕的贞儿。

他的好母后,自幼便全身心的疼爱他的同母弟朱见泽,何尝给过他朱见深一点关怀,若不是有贞儿细心照料自己,一字字教他说话,他朱见深如今还是一个口吃,那般又哪里会有如今的成化帝。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成化十年,英宗第六子,朱见深的同母弟,崇王朱见泽就藩汝宁府。

一片云,一轮月,一片天,迷迷胧胧,紫薇花再次绽放,满树的灿烂清香扑鼻,白的如雪如云,红的如火似霞,落得星星瓣瓣在山野田间。

再次闻到了熟悉的紫薇花香,淡淡的幽,亦是忧伤的,亦是空灵的,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这一抹晚夏。

幻化成小白狐的程溁,彻底放飞了自我,圆滚滚肚子由四条小短腿稳稳支撑着,趴在谢迁肩头,眯着的狐眸滴溜溜一转,黑黑的小鼻头微微一动,嗅着高汤的香味儿。

谢迁担心在厨房做饭太闷,热着胖的跟雪球似的小白狐,便在院子里的树荫处抻面,道“溁儿,三日后便是满了一年之期……”

程溁故作不知的摇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道“是啊,还有几日迁表哥便出孝期了,可以吃荤腥了。”

“迁表哥虽未吃荤腥,但只要看着溁儿吃的香,便心满意足了,比自己吃心里还舒坦呐!”他不是个在意口腹之欲的人,苦学厨艺完全是为了,给程溁做好吃的。

程溁得了便宜还卖乖,翻了个白眼,道“哼!人家才不信呢!”只是摇着的小尾巴,泄露了窃喜的心情。

张开小狐嘴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哎!直哥哥回京都快一年了,也不知在万贵妃娘娘跟前,有没有替我美言几句?要不然我这郡主之位真是不牢靠。”

谢迁一边将抻好的长寿面,下进锅中的沸水里,一面微微点头,嘴角微微勾起,道“直哥儿上个月不是来信说,将溁儿做的口服胶原蛋白粉献给万贵妃了嘛。

咱们本以为皇家人入口腹的东西,是需要再三斟酌的,谁知万贵妃对溁儿献的东西倒是信任,竟也不在意口感如何,直接就喝了,如今更是早一杯,晚一杯,日日不离这口汤。”

程溁就是想听谢迁夸赞她几句,找找存在感,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得蹭着谢迁脖子,道“这次特制的胶原蛋白粉可是鱼鳞做的呢,不仅是肌肤的软黄金,更是价值千金,还好贵妃娘娘有私库,不然可当真做不起这东西。”

顿了顿,继续得意的摇着小尾巴,道“随着年龄的增长,皮肤自然会衰老,出现色斑、黑眼圈、皱纹、毛孔粗大等问题,也就是你家溁儿蕙质兰心了,能做出胶原蛋白粉,不然就算是有黄金都做不出来。”

谢迁想着自己试吃,食的鱼鳞胶原蛋白粉,那口感可是至今记忆犹新,即刻微微摇头,道“据听说功效是不错,就是那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

程溁伸着一双肉肉的小爪子,做西施捧心状,蹙眉道“迁表哥,溁儿不是让直哥哥在调配时,给里面加上果汁、羊奶后,才给万贵妃娘娘食吗?溁儿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谢迁瞅着程溁那淘气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起,无奈的摇摇头,将面条盛在碗里拌好鲍鱼汁,喂着程溁一口口食用着长寿面。

就算吃着长寿面,也堵不住程溁的小狐嘴儿。

圆圆的狐脸,面露难色的望着紫薇花,道“话说溁儿心中对于谢家,一直都有些不舒服,毕竟那么多年感情了,谢莹也就罢了,被圣人‘病逝’,就连世伯谢恩都被抹去做县丞的功绩,甚至连个进士的身份,都被撤干净,抹利索了。”

谢迁心中明白,这是程溁担心他自责,才这样说的,微微点头道“待迁表哥考完此次乡试,会带着溁儿去葬谢莹的鸡鸣山上香的。谢家此事还是多亏了溁儿,否则这么大的案子,可不是损失谢家两代当家人,便可解决的。”

程溁瞧着谢迁没有异样,眸子顿时一亮,提着的心也放进肚子,道“如此也算保全了谢氏一门根基,更没牵连到无辜的谢氏族人。哎!不提了,不提了,是溁儿多愁善感了”

吐着粉粉的舌头,继续道“快点,快点,你家溁儿可还眼巴巴的等着,迁表哥喂人家长寿面呢,可不能耽误一会儿读书的功夫!”

谢迁学着店小二的语气,如玉的手挑着面条,道“长寿面得了,啊……溁儿张嘴。”

程溁将小嘴儿填的满满的,得个空便打趣着,笑道“咱们下个月还要动身去浙江考乡试,待时迁表哥争取中个解元回来,也不妄本郡主的细心教导。”

狐眸滴溜溜一转,想起科举的难度,不想给谢迁压力,遂挥着小肉爪子,道“哪怕是最后中不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本郡主养着迁表哥。”

谢迁爽朗一笑,道“是,我的郡主,迁表哥便安心吃软饭。”话题一转,问道“溁儿,为何一年过八次生日?”

程溁这只小灵狐,顿时化身哈巴狗,小尾巴摇个不停,心虚的笑得将小嘴儿咧到腮帮子,道“都怪迁表哥的手艺太好了,是以人家一年才过八次生日的呢!”

她也没想好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阴历阳历分为两次,上辈子两个她自己的生日,这辈子原主小程溁两个,还有她程溁第一次来大明的日子两个,在加上她做灵狐的日子,这不刚好八个生日。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脸色一红,羞涩的点点头,心道:他就知道,他家溁儿对他最好了,永永远远。

“不要抓我们!不要抓我们去建橐驼城!求差爷放过我们吧!”

“没有银子,又不想出人,这都脱了多久了,你们这群贱民是想造反不成?”

院外杂乱的声音,打断了谢迁刷碗的手。对村中事他并不想多干预,但肩上扛着的那只小白狐是个好事的,撺掇着谢迁往外跑。

这一出了院门,但见身着青衣皂帽的衙役,晃着膀子往这边走来。

程溁这还是第一次在金陵,正式瞧见穿得整齐的,黑漆盔,四个凹。孔雀毛,光皎洁。青战袍,细细折。红裹肚,腰间歇。毛竹刀,头带血。线捍枪,六块铁……

“黑漆盔”是指皂隶特有的帽子,叫做“皂隶巾”。这种帽子呈四方形,所以叫“四个凹”。戴的时候是以一个方角向前,前高后低,和平时遮住额头的帽子不同,是所谓“无颜之冠”。帽子两侧插上一根鸟羽,这就是“孔雀毛”了。

句容村村长谷梁席拉着衙役的头子,央求道“赵大官爷,您大人有大量,再宽限咱们几天吧!”

赵衙役一把甩开谷梁席的手,道“你以为爷们的日子好过不成,若不是溁仙郡主的亲戚住在你们句容村,你以为爷会拖拉这么久!

一旁看着的张衙役,摸着皂帽上的孔雀毛,道“你们看看别的村子,哪个不是早早的抓了壮丁,咱们头儿不过就是担心自己做的太过分了,便传到溁仙郡主耳朵里,那可是圣人亲封的郡主,咱们可惹不起。”

赵衙役连连点头,道“是呀!惹不起规惹不起,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今日咱们不将这些壮丁抓走,凑不够人数,明日咱们就要倒大霉了!”

张衙役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皂帽上的孔雀苗,道“六月时,就已经招了役军四万人,但朝廷可是令三个月筑边墙成橐驼城,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共一千七百七十余里,每二、三里,便要置敌台崖寨以备边警,仅靠那四万役军哪里够。”

赵衙役掰着手指头,算着数,道“朝廷可是计划好的,共筑城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一十九。待时墙内得以安宁,荒地悉分屯垦,到时一年得粮六万余石也是有可能的,之后你们可就不会挨饿了。”

谷梁老汉拉着自家儿子,为难道“官爷咱们可以给银子,请您再容我们一个时辰,到了这个地步,老汉我只能将女儿卖了,救儿子。”

谷梁芽听了这话,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爹,您不要女儿了嘛?”

谷梁老汉不敢去看自家女儿的眸子,愧疚道“闺女,如今爹也是没办法啊!”

刚刚赶来的谷梁柳,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注视着谷梁老汉,紧紧抿着嘴角,含泪道“爹,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就算爹将我们姐妹卖了,您也凑不过二十两银子啊!”

谷梁芽同谷梁柳对了个眼神,眉梢眼角透露着算计,道“爹!您不会是想多几两银子,便将闺女卖去肮脏地界吧?”

谷梁老汉老泪纵横,道“爹也是没办法啊!如今附近的后生们,大部分都被抓了壮丁,就连聘礼钱也出不来了啊!”

程溁的一双狐眸炯炯有神瞅着,从谷梁柳与谷梁芽眉梢眼角溢出的算计,随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姐妹可不是好相与的,日常不仅每户的家常里短,这姐妹两都聊个遍,还好吃懒做,从不下地种田除草,就连厨房都不进。

小狐嘴儿一张一合,狡黠一笑,道“吱吱!吱吱!迁表看这热闹咱不看了,风紧扯呼!”

谢迁自幼便受惯了人情冷暖,已养成冷心冷肺,早便对世间的亲情无感了,除了程溁心中再也容不下其它,刚一转身准备离开,便被谷梁柳与谷梁芽拦住去路。

谷梁芽眉梢眼角阴隐露着窃喜,欲要扑在谢迁身上,谢迁侧跨一步灵敏避开。

程溁瞧着这两姐妹,这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赖上她家谢迁了,大明可是最看重女子清白的,若是谢迁这样被当场投怀送抱了,待时谢迁就算不明媒正娶这两姐妹,也是要收了做妾室的。是以程溁的火气,那是蹭蹭往上冒。

如黑曜石般的狐眸滴溜一转,她如今本就是只小狐儿,自然要做些野兽派的事情,刹那间,呲着尖尖的小白牙,对着谷梁芽狠狠一咬。

霎时,又对着要扑过来的谷梁柳,抬起小肉爪子狠狠一挠,也不知程溁哪里会有这么厉害的攻击力,这体型虽胖得如雪球一般,几乎肥得都看不见小短腿,但弹跳力和肉肉的小身子皆是非常的灵活。

口口见血,爪爪如刀,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这畜牲并非如长相那般憨厚讨喜,而是只野性未驯的野狐。

头发凌乱不堪的谷梁芽,哭喊道“啊!好疼,好疼,我的胳膊!”

谷梁柳的衣衫也被抓破,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还在流血的伤,道“啊,好疼,我的脖子!”

随即谷梁老汉混浊的眸子一连转了几圈,这才道“我的女儿,呜呜,我的女儿!你们怎么样啊?”

(113)谁怕谁

小白狐瞅着身前慢慢爬起来,向自己踱步而来的谷梁芽与谷梁柳,一双狐眸之中闪过一丝狡黠,她就在原处立着,挺直如雪球似圆滚滚的腰板,顿时不见往日的慵懒,宛如雪山之巅的寒霜一般孤然傲岸。

慢慢的,近了,她隐隐听到俩姐妹口中含糊不清的污秽骂词,愤然之气从心底蓦然升起。即刻足尖轻点从原地跃起,猛地后爪子蹬到右面的谷梁芽肚子上。谷梁芽吃痛的捂着腹部,拳头顺势要抡了上来。

小白狐从前边灵巧地闪过,反身又是一口咬到谷梁芽的脖子。顿时谷梁芽犹如被钳制住了,双眼一阵放空,呆呆地望着眼前,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小白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向一旁的谷梁柳勾勾爪子,忍不住调侃,道“吱吱!吱吱,早看你俩不顺眼了,敢打本郡主男人的主意,今日便新仇旧恨一起来!”

那谷梁柳怎么都未能料想到,事情发展的这样快,但心底还是相信面前这只体型巴掌大的,圆滚滚的,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狐,伤了谷梁芽也只是凑巧而已,只要她谷梁柳小心点,便会没事。

小白狐趁着谷梁柳发愣的瞬间,算准时机,膝盖向前用力,飞身跃去,顶上谷梁柳肩膀,猛一用力,将谷梁柳挤在墙角,爪子一把便有力的攥住谷梁柳衣领,露出一口尖尖的小白牙,冲谷梁柳脖子上的嫩肉招呼去。

又狠狠快速的挠了十几爪子,忽然听到背后有些声响,遂小白狐放开爪中的谷梁柳,倏地转过身,一爪子招呼在身后袭来的谷梁芽身上。

小腿儿快步一跃,将身后的谷梁芽扑倒在地。瞅着一前一后两个被自己挠的狼狈不堪的两姐妹,小白狐摆摆小爪子上被她磨得锋利的尖指甲,状似无奈道“吱吱,还想再试试嘛!”

这爪子是她唯一的武器,所以必须十分锋利,不过由于没事便磨爪子,所以常常会在家具上留下抓痕。

谢迁感受到程溁的保护,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担心他家溁儿被伤着,手上早就握住碎石子,随时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瞧着得了胜果,得意洋洋昂着小脑袋的小白狐。手臂一揽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整理着小白狐身上穿的连体襦裙。

转瞬间,程溁又恢复了往日没有骨头般慵懒的模样,霸气道“吱吱!哼!竟敢算计本郡主的男人,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从小狐嘴里吐了一口浊气,心里舒坦的笑着,道“迁表哥,溁儿这口气出了,给这儿姐妹二人些银子便是。”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伤了人,赔钱是应该的。

常人根本听不懂程溁的狐语,便以为是小白狐在和谢迁抱怨,遂不待谢迁说话,谷梁芽便怒气冲冲,道“杀了这畜牲!这畜牲就是个妖精!”

谷梁柳早就因这畜牲,夺去谢迁所有的关注,心里气的要死,如今她这个黄花大姑娘被这畜牲如此羞辱,又怎会咽得下这口气,怒道“烧死这狐妖,为民除害。”

旁边的村民也被那小白狐的举动惊了呆了,看似讨喜巴掌大的小白狐,性情竟是这么剽悍,圆滚滚的身姿竟是如此灵活敏捷,村里们不由得为自身的安全着想,一齐对着小白狐指指点点。

谷梁芽指着程溁,怒气填胸,道“我家前些日子还丢过鸡,说不定就是这只妖狐偷得鸡。”

炸毛的程溁更像只雪球了,翻了个白眼道“吱吱!本郡主才看不上你家的老母鸡呢,鸡我只吃山里的野鸡!”

谢迁略带薄茧的手,轻堵着程溁毛茸茸的耳朵,冷冷道“我家小狐儿不是你们口中的畜牲,谁再胆敢羞辱我家小狐儿,休怪谢某不客气!”

谷梁柳气急败坏的指着躲在谢迁怀里的小白狐,怒道“你你……你……”但瞧着谢迁冷冷的目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谷梁老汉伸着粗糙的手指着小白狐,不满道“这狐狸若不是妖精穿劳什子衣裳,比别人家的娃儿穿的还精致!”

打猎归来的卫凋、卫冶、卫凌齐齐快步上前,将野猪往地上一摔,惊起阵阵尘土,或叉腰,或抱臂,站到谢迁身旁。

卫凌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道“这小狐儿可是溁仙郡主养的仙狐,今日尔等竟敢侮辱仙狐,小爷看尔等是不想活了!”

卫冶与卫凋对了一个眼色,微微点头,勾起一抹冷笑,道“呵呵!待溁仙郡主归来,今日之事,卫某会如实禀明郡主殿下的,希望诸位今日有胆子挑衅,同样日后也能承担得起后果。”

谢迁懒得搭理这些刮躁的村民,缓缓走到衙役头子,赵衙役跟前,拱手道“差爷,今日不是要将村中壮丁抓走,筑边墙成橐驼城嘛?天气炎热,真是辛苦了,这是给您的茶水钱。”

话落,谢迁随手拿出一定银元宝,递在一旁的赵衙役手中。

心道:他谢迁就算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家溁儿,如今不过就是抓咬了两人而已,不仅侮辱溁儿,还被眼前这些人喊打喊杀,那就休怪他谢迁心狠手辣。

一旁看着的张衙役,殷勤的上前,老脸笑成一团菊花,作揖道“秀才公客气了,小的哪儿配被谢公子您如此称呼。”

他心里可是明白的紧,眼前之人绝对前途似锦,自是不会止步于秀才身,如今他巴结还来不及呢。

赵衙役用大肚子一把将张衙役挤开,谄媚的讨好,道“小的这就带着壮丁们走,这就走!”

谷梁柳知道被抓进牢房意味着什么,生死力竭的哭喊,道“呜呜!你们官差怎么能助纣为虐,那可是狐妖!是妖精啊!”

陡然间,赵衙役一把将谷梁芽推搡在地,怒目而视,道“闭嘴,那可是秀才公家的狐仙,你胆敢阻碍我等执行公务?来人啊,先把这刁女绑了,一同押进大牢,容后处置!”

张衙役得令上前,不由得从混浊的眸子里,溢出淫色,顺手在谷梁芽被撕破的身上摸了几把,道“莫要挣扎,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你吃得苦头会更多!”

谷梁芽同张衙役推搡着,哭喊道“放开我,你放开我!爹……救我,呜呜!”

谷梁老汉跪下磕头,道“差爷,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狐仙大人,草民知错,求您放过我们吧!”

谢迁日常首要任务,便是抱着穿得漂漂亮的小白狐溜达着玩儿,采撷野菜野果。其次才是夜里读书,准备乡试。

不知内情的村民们,皆以为这个日日抱着小白狐的美男子,是个无所事事之人,随着回京的汪直离开,心中对谢迁更是瞧不上,以为是弃子。

程溁瞅着这农家老汉为了女儿卑微的磕着头,忽然想起一年前,程府里程勤中了蛊毒,还能强忍着恢复神志,提醒自己赶紧离开。不管怎么说,今日是她冲动了,打架伤人是坏孩子。

是以心中头流过一股愧疚,眨着水汪汪的狐眸,道“吱吱……吱吱!迁表哥算了吧,溁儿听说女子进了牢房,便再难保清白之身,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好人家,溁儿已有迁表哥疼爱,早便别无所求。”

她也不想在谢迁心中,留下自己是个蛮不讲理姑娘的印象。

大明律明文规定,欺负女犯的,要处以杖一百、徒三年,甚至处绞刑。但事实上,这往往是一纸空文。

女子一旦进了监狱,便成为狱吏、牢子们凌辱的对象,那些书办、衙役干脆把官媒婆处当作是免费的勾栏院,恣意取乐,是以几乎不可能保得住贞节。

一旦沦为女囚,轻则在堂上被笞杖,重则被“卖肉”,脱掉裤子游街示寡,这对女子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谢迁将小白狐捧在手心里,轻轻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拒绝的话说不出,只是微微摇头,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谢迁早便打算处理这谷梁一族,就算今日不动手,日后也会动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震慑一下肆无忌惮的村民。

自从汪直带兵离开句容村,林淑清便又蹦哒起来,说什么得了怪病,需要灵狐血做药引子,此事摆明了是冲他的溁儿来的。

眼前这些村民们便想出,各种法子来偷他家溁儿,献给程府,从而获得巨额悬赏。

若不是自己与亲卫队警醒,溁儿都不知被偷了多少回了,今日又焉能有命在?

他本想要报复,但又担心动作太大,会惹得一旁虎视眈眈的程家人察觉。

他谢迁早就想动手了,倘若不是在这能守着句容河河洞里溁儿的肉身,他早便带着溁儿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是以谢迁微微摇头,用仅能两个人才可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溁儿你要知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程溁轻抿着小狐嘴,心里虽还是不忍,但一双水汪汪黑圆的狐眸,却不敢直视戾气四溢的谢迁,轻抿着尖尖的狐嘴。

她开始神游天外,想念上辈子的法制社会了,想妈妈、想她的闺蜜了,含着的泪珠不知不觉中掉下来。

谢迁哪里看得了,程溁这番可怜兮兮的模样,赶紧抬起骨节分明的玉手,擦着五官紧凑小白狐的脸颊,娇哄道“迁表哥这辈子,还没见过狐狸流泪呐,我家溁儿就是不一样。罢了,罢了,便再放过他们这一回吧!”

小白狐娇气的将小脑袋扭了过去,不去瞧谢迁歉意的脸,她心里既委屈、又憋屈,虽她面上笑口常开,性子又爱闹,但她还是喜欢将事儿藏在心里。

为什么别人都喜欢捏她这个软柿子,这么爱欺负她。她程溁自问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勾心斗角的心思,仅想做个大家闺秀,吃好,喝好,玩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仅此而已。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和她过不去呢,是不是若她有一日有了人脉,有了背景,这些人便不敢再欺辱她了?

哎!真是应了那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安而心不宁啊!

谢迁瞧着小白狐那惆怅的小脸儿,心中顿时明了,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就算程溁化成灰都认识,何况只是换了个狐身。

遂安慰,道“溁儿,父母出身之事,又怎是你我这种凡夫俗子可以决定的,既来之则安之,迁表哥不求时光不前,但求此生无憾。”

只要这辈子有溁儿陪着自己,他就有动力变得强大,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让世间任何一人,再来欺负他的溁儿。

程溁想着谢迁刚刚拒绝自己的模样,撅着的小嘴儿一开一合。

诗意大发,抱怨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听了这话,谢迁将捧在手中的小白狐,不自知的握重了些,脸色一沉,目光凉得能冻成冰,直直的盯着程溁。

不过才巴掌大的小白狐,哪里受得了这手劲,疼得蹬着四条小短腿,鬼哭狼嚎,道“吱!吱!疼……疼!哎呦!放手!可疼死我了!”

谢迁的脸色沉沉浮浮,但即刻便松开因愤怒而紧握的手,道“溁儿,再说一遍!”

他可以在任何事上都宠溺程溁,但唯独不能和他离心。

程溁最是个欺软怕硬的,瞧着谢迁真的生气了,也就不敢再矫情了,毕竟如今小命在人家手里握着,黑圆的狐眸子一眨一眨,夹着小尾巴,缩着圆滚滚的狐身,可怜兮兮的嘟囔,道“迁表哥,不要再生溁儿的气了,好不好,溁儿知错了!”

心道:反正她程溁如今是只狐,还要什么面子,认错就认错呗!哼!等着,小子!待姐变成人,到时候不让你睡床,还要你天天跪搓衣板,哼!

谢迁自是知悉手中的小白狐有多么狡猾,也瞧出那小东西是装着瑟瑟发抖的模样,但心头却依旧忍不住心疼,他舍不得程溁受丁点儿委屈。

随即心里疼得一抽,将小白狐揣在怀里,对着卫凌微微点头。

卫凌虽不愿去救这坏心的谷梁芽,但会意后,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一定银元宝,塞给赵衙役,拱手道“待我家郡主归来,卫某定会如实道明,赵差爷秉公执法的,但如今咱们还需替我家郡主积福,还请赵差爷给卫某几分薄面,放过这村姑之粗鄙妄语吧!”

赵衙役即刻深深作揖,道“卫侍卫吩咐,小的莫敢不从!”话落便呵斥张衙役退下。

谢迁轻乖着怀中闷头不出的小白狐,无奈的摇摇头,带着亲卫们回了小院子。

众人皆以为闷头在谢迁怀里不出的小白狐,是知晓自己伤人犯错了,才会这般羞愧模样。

但只有程溁自己知道,她其实是在心疼银子,她竖着的耳朵可是清晰听见,掏荷包拿银子的声音,每一声都令她心疼的一抽。她不过就是出门看了场热闹,就破费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白银呐!

进了院子,亲卫们去厨房收拾野猪,谢迁将卧房的门一关,插上门闩。

掏出怀里的小白狐,面色一冷道“溁儿,可知今日迁表哥为何生气,嗯?”

程溁两条小短腿支撑着肥球似的狐身,两只前爪抓着谢迁的手,耷拉着耳朵,答非所问,一双狐眸满是诚恳,道“迁表哥莫要再气了,气坏了身子,溁儿会心疼的。”

谢迁并没有被这狡黠的小狐狸糊弄过去,心里跟明镜似的,遂狠了狠心,将被小肉爪子抓住的手,抽了出来,冷冷道“溁儿,迁表哥今日为何生气?”

转眼间,随着大手抽开,程溁紧紧抱着的小肉爪子忽然失力,圆滚滚的身子,在桌子上滚了一圈。暗骂一句“哎呦!我去,真是给了几分颜色,便开起了染房!”

但面上不显,耷拉着耳朵,圆圆的黑眸水汪汪的含着泪,将头扭了过去,紧紧抿着嘴角,不再去搭理谢迁。

小白狐心道:哼!姐也是有脾气的,大题小做,你这个小气的男人。

谢迁在瞧着小白狐失力滚在桌上,心疼得恨不得马上就将其拥在怀中,但如今若是不借机讲明白,下次不知程溁又会有什么想法。

咬了咬牙,将要扶起小白狐手的动作一变,拍着桌子,道“啪!说,今日是哪里错了?”

顿时,程溁吓得一个激灵,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用小肉爪子拍着桌子,哭嚎着道“呜呜!你凶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个大骗子,呜呜!还说一辈子对我好呢?如今看我变成灵狐,就开始变心了!呜呜!坏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小白狐入戏太深,想着自己的憋屈,哭得直打嗝“呜呜…嗝……嗝!嗝嗝!”

陡然间,谢迁犹如换了一个人,哪里还见刚刚的半分严厉,笑容满面,哄着道“刚刚迁表哥是逗溁儿的,好不好玩啊?”

谢迁心头疼得一抽一抽,道“溁儿,迁表哥不凶了,不凶了,好不好?”说着将哭得打嗝的小白狐拥在怀中,轻轻给顺气。

谢迁这辈子最怕的便是程溁不理自己了,无论任何事都不如程溁的一个笑容来得重要。

(114)陈年往事

金陵城,程府,后宅凉亭。

花园里满植紫薇树,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两旁的紫薇花都是花匠精心打理过的,枝条交疏,绿叶圆润,就连花朵的每一扳纹理都细致美丽,一株株儿皆展现属于自己的绝代风华。

微风徐徐中,蒙着面纱的程水仙,抬手轻抚着脸上旧日伤痕,心头回忆着往日的丑陋,通过一年的悉心养护,她终于恢复了梦寐以求的美貌。

这会儿若有所思地瞧着,那身着月白云绸衫儿,丁香色绸直身儿,惬意喂着锦鲤的婽羽。通过一年的日积月累,她程水仙已完全取得婽羽的信任,如今是时候开始着手了。

随即,感叹道“婽羽妹妹咱们同年,今年已满十三,正是姑娘的好时候,谢迊祖父病逝,已拖了一年妹妹的婚期,如今……”

“水仙姐姐,有话直说,和妹妹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如今的婽羽早已完全习惯了代替已故的程月仙,由一介大丫鬟做程府小姐。

微风掀开面纱的一角,程水仙扶着汉白玉栏杆,惋惜道“遥想当日,月仙妹妹还在之时,是多么厌恶与谢迊的婚事,虽谢迊如今是秀才身了,日后又有父亲扶持,前途不可限量,但毕竟没上谢家族谱,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不如谢迁这个嫡长子来的光明磊落……”

本是面带喜色的婽羽,陡然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鱼食,回忆着道“那时婽羽还是个卑贱的奴籍身,需要处处看月仙姐姐脸色,日子并没有面上的那么光鲜呐!”

程水仙低下头,满眸子婽羽水中的倩影,赞叹道“婽羽妹妹无论气度、长相、身段,哪一样皆不亚于月仙妹妹,再说这程府上上下下谁不给妹妹几分薄面。”心道:是啊!婽羽这个贱婢,比她这个程府小姐还有面子呢!

瞬间婽羽心中就舒坦了,抱怨道“水仙姐姐,凭心说妹妹对月仙姐姐心中也是有埋怨的,当日月仙姐姐可是没少蹉跎妹妹啊!”

程水仙望着水中的锦鲤,面露愤愤,抱不平道“虽说姐姐我是月仙的‘嫡亲胞姐’,但我这心可是向着婽羽妹妹的。”

走进一步,低声继续道“妹妹难道就不想,从根儿上胜了月仙?”

这可是婽羽的痛处,霎那间,婽羽情绪便低落了,道“不是婽羽自贬,但月仙姐姐的出身实在是比妹妹我高太多了,哎!婽羽这辈子也不可能赢过月仙的。”

程水仙从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道“一个女子虽在出身之事上输了,但只要嫁的好,那可就是投了第二次好胎,便可胜过这世间任何人。”

程水仙凑得更近了些,用纤纤玉手捂着面纱下的嘴,低声道“远的不说,姐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朝万贵妃曾经也不过,只是个卑贱的宫女,但如今就连圣人生母周太后都不敢……更何谈她人?”

婽羽连连摆手,摇头道“姐姐是让我进宫?不,不,不行,那般于理不合,婽羽是个有婚约的,根本就进不去宫,也做不了贵妃的。”

程水仙摇着绣着金色水仙花的团扇,笑道“呵呵!婽羽妹妹又想到哪里去了,妹妹好好想想,月仙生前爱慕的是何人?”

程月仙的心思,自是瞒不过曾经贴身大丫鬟婽羽的。

随即,婽羽摸着自己细腻脸颊,望着池水中的倩影,笑道“水仙姐姐是想偷龙转凤?但如何才能得到谢迁的心意,月仙在世时可是费尽心机,但却都没能得到谢迁的一个眼神啊!”

程水仙轻拉着被风吹起的面纱,扶着汉白玉栏杆,缓缓起身,淡笑道“谢迁可是谢家的嫡长子嫡长孙,同那个半路来的,连个族谱都没上的义子谢迊可没法比,且不提谢迁仪表堂堂,单说人家是院试案首的名头,同那靠荫蔽混上秀才功名的谢迊,便是天差地别。”

一边微微俯身,一边道“姐姐言尽于此,婽羽妹妹还应三思才是。”

话落,不待婽羽回话,便弱柳扶风般的离开,独流婽羽一人矗立在凉亭中。

倚栏而坐的婽羽,开始思索程水仙说的话。

心道:她也就是姿色略略高于程月仙而已,但谢迁貌似心慕的是溁仙郡主,那程溁虽自幼长在山野,但却有种世家贵女的气质,不!是有甚之而无不及,此女可比呆板的名门闺秀,多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气。

荣氏一族本就得上天厚爱,拥有大明王朝数一数二的美貌,可谓是男的俊,女的俏,尤其程溁那张容颜可谓是汇集了荣氏的精华,荣氏一族的美貌大多是气韵高冷,但程溁却偏偏多了一丝亲和力,日常笑口常开,举止言谈也是甚为有礼。

哪里是程月仙可比的,换她是谢迁也会选程溁,而不选那不知轻重将自己作死的程月仙。

但若要她嫁给连程月仙都瞧不上的谢迊,她婽羽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

若是能胜了曾经的主子,她婽羽就算是连做梦都会笑醒的,但又要如何谋划才好呢?

对了!有一次阿娘发烧,朦胧间说对不住当年程信的帮扶,好像还说程溁是什么河里捞上来的,当时因程月仙逼得太紧,她都没有心思多想。

如今想来,倘若程溁不是荣卿溪亲生的,就算长的再美,又如何配得上文武全才的谢迁。

心思百转之下,婽羽顾不得闺仪,快步走回飞羽院,这是李莹拨给她这个义女的秀苑闺房。

进了卧房瞧着正给她绣嫁妆的疏榛,即刻回首将门叉上,迫不及待的问道“阿娘,婽羽有一事想问,您可要如实告诉女儿啊!”

疏榛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针线,心中犹存着母爱,道“老奴不是说过,日后不可再叫老奴阿娘了吗?只有程少夫人才是婽羽小姐的母亲。”

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的婽羽,早以不再是曾经的婽羽,而是程府的嫡出小姐,身出名门的淑女,万不可再自降身价了!”

婽羽扑在疏榛怀中,含泪道“阿娘,永远是我婽羽的阿娘,永远都在女儿心中!阿娘对婽羽的恩情,女儿从未忘记过。”

疏榛不禁含泪,感叹道“有婽羽小姐这句话就够了,就不枉费老奴多年来的心血。”

婽羽双眸含泪,低声道“没有阿娘就没有女儿今日,女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的程少夫人这个‘母亲’,不过是利用女儿这颗棋子,联姻谢家而已。”

疏榛抹了把脸上的老泪,若有所思,道“婽羽啊,有些话不能说,只能放在放在心中,如今咱们母女二人的命,可都掌握在李莹手中。

只有婽羽嫁出去,且还要嫁到名门世家,才能彻底脱离李莹的掌控,否则这辈子婽羽就只能嫁个程府家奴,就如阿娘这般命运多舛,中年丧子!”

婽羽紧紧蹙眉,道“阿娘,婽羽知道阿娘有很多秘密,但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了,您就和我说说当年的事吧!”

疏榛心思百转,片刻后,下定决心。

叹了口气,道“如今婽羽是阿娘最亲的的人了,阿娘也不瞒你了,李莹是阿娘看着长大的,面上着实的温婉典雅,遭遇也让人心疼,但实则外表与内心反差极大。李莹不仅娘家得力,且自幼便是为达目的心狠手辣之人,程克勤的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多半死在其手,就连……”

婽羽蹙眉,焦急道“阿娘,就连什么?”

疏榛咬着后槽牙,含泪道“就连当年程宽失贞于众山匪,也是李莹与林淑清一同谋划的。真是作孽啊!阿娘的那双儿女,刚好奉命做程宽的车夫与陪车丫鬟,只因给那事抹清痕迹,阿娘才丧子、丧女的!”

婽羽心有余悸的用手捂着嘴,惊讶道“竟是这样……”

疏榛的目光不由得含着幽怨,回忆道“不仅这般,当年李莹还未嫁进程府,只因与林淑清投缘,才来程府小住,身边又没有得用的人,便令奶兄、奶妹,一齐陪同程宽去龙王山上香……呜呜!阿娘还记毫不知情的狗儿、凤儿笑着说,回来给阿娘捎阿娘最爱吃的桂花糕,不想那一别竟是……竟是永别!”

婽羽吃惊得花容失色,张口结舌,道“那个雍容华贵的李莹,竟是这么心狠手辣。”

疏榛艰难的点点头,道“李莹幼时也还好,只是遇见了程克勤后,便一下子变了个人,无论什么恶事都能做得出,早已不是当年在阿娘怀中闷头吃奶的小娃儿了。”

疏榛瞧着自己淡淡紫黑色的手指甲,道“既然说到这里,阿娘还有一件密室要告诉婽羽。”

顿了顿,老泪纵横的下定决心,继续道“婽羽并非阿娘亲生,那年阿娘的亲生孩儿本是比婽羽早了一个月出生,但阿娘因为害人性命,心中甚是愧疚,以至于寝食难安。又想念枉死的儿女,是以怀胎十月没有一日安生,阿娘那可怜的孩儿从出生便是个死胎。”

婽羽心中早有预感,因为疏榛对自己的态度,更像是对个主子般敬重,而非女儿般宠爱,含泪哽咽问道“阿娘,那婽羽是谁的孩儿?”

疏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阿娘,刚出了月子便回到李莹身边继续伺候,回去后李莹令阿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溺死……那难产而死通房丫头……刚刚临盆生下的庶女……那庶女便是婽羽。

喘了一口大气,紧紧攥着拳头,艰难道“那时你小小的,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阿娘一瞧见婽羽,便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儿。刚巧李莹、荣卿溪也即将生下头胎,整个程府都在忙活这两个程家少奶奶,遂无人知晓阿娘九死一生产下死胎,在以后的日子里,阿娘便在奶大程月仙的同时,也奶大了婽羽。”

瞬间,婽羽眸子里的戾色一闪而过,道“刚刚阿娘说李莹头胎生下程月仙,那程壎不是程府嫡长子嫡长孙吗?”

疏榛摇摇头,一问三答的解释,道“程壎这个程克勤的长子,这也是诱发荣毓莠死因的起始,当年荣毓莠还是程信的结发夫妻,虽不掌管程府上下,但也有一定的份量,程克勤知人事时……与房里的通房珠胎暗结。

那通房也是有野心的,打算握着程克勤的长子,未来做个姨娘,遂偷偷倒掉避子汤,也顺利避人耳目产下程壎。

但人算,不如天算,刚巧被来程府做客的李莹发现了。以程府的门楣,怎会令庶子生在嫡子前,为了一族清誉,也为了给风头正强劲的李大学士一个交代,便要毒死那通房与程壎。

就在这时,程信与荣毓莠赶到,救下尚在襁褓之中的程壎,经再次商议决定去母留子。

那通房自知生而卑贱,为了保住程壎一命,只能毅然喝下毒酒,之后程壎便养在荣毓莠这个祖母的身边,李莹怀恨在心,这才有了与林淑清的第一次合作,导致荣毓莠‘病逝’的。”

婽羽给疏榛倒了一杯茶,道“那程壎可否知晓,自己不是李莹亲生的?”

疏榛也不大确定,接过白瓷杯,道“荣毓莠去世那年,程壎两岁,应是不记得吧!”

婽羽咬咬牙,说出了心中疑问,道“阿娘,那程溁可是您从河里捡来的?”

疏榛咽下口中的茶水,眸子一转,疑惑不解道“婽羽,是听谁说的?”

婽羽微微一笑,道“是阿娘在病重的梦语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疏榛拍着婽羽的手,这才放心下来,道“程溁的事,便一同说了吧!程溁的确是阿娘捡来的,李莹爱慕程克勤,但程克勤心中,却装着表妹荣卿溪。

还是那一天夜里,李莹本欲要使计令荣卿溪母女骨肉分离,用小婽羽来换其亲生女,但刚出娘胎的婽羽,实在是太壮实了,竟有十余斤重,根本就不可能,是那病秧子荣卿溪能产下的。

李莹担心会因此引其怀疑,便令阿娘花几两银子,在乡下买个瘦弱女婴。是以阿娘连夜动身,就在杂草丛生的土路上,阿娘闻见弱弱的啼哭声,跟着声音寻去,但见开着稀疏白莲的句容河上,困着一小木盆。

随即阿娘捡了根树杈,将木盆捞了出来。打开襁褓,这一瞧,此女婴的身量竟跟弱猫似的,随后阿娘便将这女婴换了个襁褓,悄然无息的放回荣卿溪的院子。”

婽羽紧紧抓着绣着牡丹花的帕子,道“那程溁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胎记?”

疏榛思索着微微摇头,道“当时阿娘心里太慌乱了,胎记什么倒是没有注意,但那襁褓之中的程溁,项上戴着一枚平安如意锁吊坠,是半透的白玉质地,在阳光下有细细的金沙,小小的白玉锁握在手中,分量却比类似大小的羊脂白玉还重,那平安如意锁上还泛着淡淡的荧光,仿若如一汪清泉,漂亮的紧,比林淑清戴的御赐羊脂白玉可美多了。”

婽羽神色有些难堪,差异道“林淑清戴的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宝贝,更何况是御赐之物。阿娘也是跟在李莹身边伺候的,见过的宝贝自是不少,难道那程溁还能比大学士之女李莹出身还高吗?阿娘再想想,可还有什么?”

疏榛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对了,那木盆虽破旧,但那襁褓的料子却是潞绸产自长平上党一带到贡品料子。此料薄光能透,质地轻盈柔软,均匀细腻,纹络清晰编织精美。”

做惯针线活的婽羽,脱口而出道“竟是‘南淞江,北潞州,衣天下’盛名的皇族贡品?阿娘会不会瞧错了?”

疏榛抬手按了按抽疼的脑仁,摇头道“阿娘日常为了讨好李莹,时常给其做衣裳,用过几次贡品潞绸,那晚天色虽暗淡极黑,看不清襁褓的颜色,但那手感不会错,定是潞绸。”

婽羽无视疏榛的不适,继续问道“婽羽曾听说过,潞绸可是做龙袍常服的料子,怎么会峙节的僭越,用来做婴孩的襁褓?那白玉平安如意锁可还在?阿娘可否找出此物,给婽羽瞧瞧。”

随即,疏榛蹲下身,费劲地从床底,摸出一个满是尘土的方铁盒子,道“就算阿娘跟在李莹身边都没见过这种玉料子,那平安如意锁的料子……”随着打开脏兮兮的铁盒子,失色失色,道“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婽羽拿起黯然失色的平安如意锁,对着光瞧着,道“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白石头啊!哪里是白色半透,有细细金沙的玉锁?”

疏榛焦急的上前几步,拿着白玉锁仔细的与记忆做对比,道“阿娘担心被人发现,都已十几年未曾拿出此平安如意锁瞧了,难道是年头太长玉料走水了?”

婽羽神色略带不满,心不在焉的抿嘴道“嗯,估计是日子太长,又没有人养,玉锁表皮便起毛了,走水了吧!”

她婽羽根本不信,程溁会有那般高贵的身世。再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世上有比御赐的羊脂白玉还美的玉料,是以心中对疏榛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115)傷别离

淡淡的花香飘过,一簇大红的紫薇花搁在红木桌上,一点点果香融合着花香,微微在卧房中徘徊。青色的帘帐轻轻垂下,若隐若现的房间里,母女二人各抒己见。

疏榛将平安如意锁重新包好,装在铁盒里放回原处,道“今日阿娘与婽羽说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说,否则婽羽将有灭顶之灾!如今阿娘怕是活不长了,以后再也教导不了婽羽了。”

婽羽猛的站了起来,紧紧着皱眉,叫嚣道“呸呸呸!阿娘说得什么丧气话?”

疏榛即刻起身,抬手紧紧捂住婽羽的樱唇,低声道“李莹虽让阿娘给婽羽做陪嫁嬷嬷去谢家,但阿娘知道李莹,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又怎会安心放阿娘离开程府。”

这时婽羽也缓过神,压下愤怒,轻声道“阿娘!那咱们怎么办,李莹这是打算肆无忌惮的去母留子!”

疏榛含泪,哽咽道“阿娘这一辈子早就活够了,只要婽羽不再为奴为婢,阿娘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婽羽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神色不屑道“阿娘觉得谢迊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吗?谢迊不过是谢家义子,不仅靠着谢家,也同样要靠着程家,待时女儿虽没了奴籍,但依旧要被李莹掣肘的,呜呜!”

疏榛也开始止不住的流泪,哽咽道“呜呜!我的女儿啊,那可如何是好?”

婽羽拿着被她攥得不像样子的帕子,擦着泪,道“阿娘觉得,谢家嫡长子谢迁如何?”

疏榛没有多想,如实道“阿娘往常跟在李莹身边,不说学士府中来往的那些翰林院中的众位人杰,就是宫中也未少去,但却从未见过谢迁如此的人物。此人年纪虽轻,但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依阿娘的经验看,谢迁此人定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不可小觑,前途可期。”

得了阅人无数疏榛的认可,婽羽坦然接受自己对谢迁觊觎的心思,说出心中的主意,道“阿娘,女儿实话和您说了吧,婽羽不想做程月仙的替代品,也不想做李莹手中的木偶,女儿更不愿嫁给谢迊。女儿想趁着谢迁此时还尚未成势,嫁给谢迁,将来享夫福,做诰命夫人!”

不料疏榛断然拒绝,连连摆手道“婽羽,这个想法可万万不能有,谢迁虽是谢家嫡长子,但自幼养在那荣卿溪身边,又与溁仙郡主青梅竹马,据阿娘所知,谢迁就连谢家给安排的世家贵女的婚事,都断然拒绝了,阿娘说句不好听的,这样固执的谢迁,又如何会瞧上婽羽啊!”

婽羽哪里接受的了这般事实,连连摇头,面露狰狞道“不,阿娘!婽羽就要嫁给谢迁,凭着夫福让谢莹仰视,待谢迁得势后,女儿便杀了谢莹,以报杀母易子之仇!”

但当想到谢迁的俊美如俦,便红着脸,羞涩起来,温婉着继续道“再说谢迁学识出众,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绝对是可托付终身的良婿。”

疏榛不愿瞧着婽羽走上弯路,劝解道“我的女儿啊,这是魔障了不成,依阿娘的经验瞧那谢迁绝不是个好驾驭的,且有主见的紧啊!”

婽羽自幼跟在程月仙身边,见识自是不少,捂着嘴娇羞的笑,道“阿娘,曾经不可,但如今程溁不过是捡来的野种,又有哪里是配得上出类拔萃、杰出非常的谢迁的?

再说如今程克勤可是将那妾室边亚焟抬成平妻了,李莹也为程圻、程月仙守墓一年,这几天虽会安排回京,但夫妻之情早就淡了,待时咱们一同跟去,到了燕京便投靠边亚焟。”

疏榛觉得婽羽异想天开,遂分析道“边亚焟不过是个妾转正的,又没有得力娘家,不过是凭着男人恩宠度日的花瓶而已,待其年老色衰,还能同李莹争宠?待时李莹只会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婽羽不以为然,摇头道“那时婽羽早就嫁给谢迁了,咱们又哪里还需再依靠边亚焟!”

疏榛的心完全替自己女儿考虑着,知无不言道“远的不说,阿娘说些近的,李莹这几天是要回京,但已着手安排谢迁前往筑橐驼城,恐怕今日巡抚王锐等人,已去了句容村捉拿谢迁。”

婽羽连连摆手,不可置信道“不说谢家门楣,单说谢迁好歹也是个秀才,还是院试案首,朝廷规定可是免役的啊!抓壮丁筑边墙,防御鞑靼,也轮不上秀才公啊!”

疏榛叹了口气,道“李莹与林淑清早已恨透了程溁,只要能打击到程溁,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李莹其父李贤生前与巡抚王锐交好,如今王锐正管着筑橐驼城,天气如此炎热,各地受灾,谢迁服役后,不待谢家反应过来,便可再搞个由头,让其永远消失在这世上,婽羽可懂?”

婽羽这才不甘心的打消了,爱慕的心思,心灰意冷道“李莹真是好狠的心啊!看来谢迁是活不长了,女儿自是不愿做个寡妇的,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谢迊啦!”

句容村,小院。

红艳艳的朝霞,从暗色雕花的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东北角摆放着的一组墨色书柜上,书案的一侧书籍散开,摆着半干的笔墨。

雪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屋里摆着硕大四个大冰盆。

圆润得如雪球似的程溁,睡得格外香甜,四肢小短腿朝天,如死鱼一般反着白,小肉腿儿时不时的踢一脚盖着的薄被,鼻中打着轻鼾,半张着的小狐嘴留着口水,黑黑的鼻头不时动一下,就算平躺下隔着被子,还是隐约可见小白狐那吃得溜圆的小肚子。

谢迁宠溺的瞅着小白狐,舍不得吵醒,轻轻地给睡梦中的程溁穿好连体襦裙,连着小被子一同抱了起来,稳步到了院子。

对着早已等在此处的花,道“花大夫,溁儿尚未醒……”

花深深作揖,瞄了眼一年不见竟有了双下巴的小脑袋,他花活了数万年,都未曾见过有双下巴的灵狐,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老了,记忆出了偏差,难道灵狐不是该有尖尖的小脸嘛!

不由得淡笑,道“谢公子不必多言,速速随花某去河洞吧,不然误了时辰,可就坏了大事!”

谢迁抱着酣睡的小白狐,本是腾不出手回礼,但行云流水的深深鞠躬,却没有半分的违和感,淡笑道“有劳花大夫。”

随后,众人刚出了村口,便被前来抓壮丁的精兵们齐齐堵住。

但见坐在五百年紫薇树下一官威慎重的男子,身着二品绯色团领袍,在其前胸后背处,分别有一块方形绣着锦鸡的补子,乌纱帽用珠用玉点缀着,束带,杂色文绮、绫罗、彩绣等物无一不齐全,无一不妥帖。

卫凌上前一步,在谢迁耳边低语,道“迁哥儿,这是巡抚王锐,与已故的李大学士李贤私交甚好。”

巡抚王锐只要想起曾经被这群莽夫无视,心里就来气,这会儿自是得意非常,从树下的檀木软椅上起身,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讽刺道“呦!这不是皇族亲卫队统领卫凌嘛?恕本官眼拙,卫统领这是在这山野乡村高就呢?呵呵!厉害,厉害!”

卫凌面露冷色,抱拳道“卫某不才,不如王巡抚,事必躬亲的带数千精兵来一个小山村,卫某如今得溁仙郡主眷顾,被圣人恩赐给郡主,依旧还是亲卫一职。”

王锐弹了弹绯袍上绣的锦鸡补服,冷笑,道“哼,粗鲁匹夫!也只配在这穷山沟里打打猎、种种田了!”

后面的卫冶、卫凋互相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上前一步,抱拳道“王巡抚,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当年……”

王锐快速打断卫冶未完的话,道“哎呦,人可真是齐全,竟连左右副统领都在小山村谋仕途呢?不过还是闲话少许,本官今日可不是来找什么郡主亲卫的。”

转过头对着,人群中身着白衣如谪仙般的男子,明知故问道“何人是谢迁?”心道:男人长得那么俊俏有什么用处,不过还真是与李莹给的画像那般丰神俊朗,但可惜了,此人不过是个短命鬼。

谢迁怀中抱着被锦被包裹严实的小白狐,从善如流的鞠躬,道“晚生,便是谢迁。”

王锐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嘬着牙花子,冒着酸气道“啧啧!本官就知道是你,果然是个以色侍人,吃软饭的面首!遂本官可做不得面首的前辈。”

听了这话的瞬间,将程溁逗得也不装睡了,伸出小肉爪子捂着嘴笑,道“吱吱!可真是个嗯嗯!”

谢迁对于他人的辱骂,心中早已再泛不起任何涟漪,低头瞅着那裹在薄被里面,露出一双滴溜溜直转如黑曜石般的圆眸子,正在嘲笑自己的小狐儿,嘴角微微勾起。

无奈的微微摇头,道“在下,可有何处得罪了王巡抚。”

王锐大手一挥,问也不问,便令精兵齐齐上前,道“来人啊,将谢迁拿了,同壮丁们一齐抓走,共筑橐驼城,防御鞑靼,为黎明百姓出一份力!”

听了这话,霎时,程溁的心头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笑容卡在半截,暗骂:你妹的,防御鞑靼、筑橐驼城,说的如此冠冕堂,若她没记错的话,朱见深可是令下面的人,三个月就修好橐驼城。

如今天气炎热,各地受灾,就连百姓都吃不饱,何谈这些强招的壮丁,估计抓走后就连米汤都吃不上。

林淑清和李莹这是想待自己归来后,来个孟姜女哭长城?真是好歹毒的心,你妹的!真是气死本郡主了,谢迁除了本宝宝,没人能欺负,看来本郡主若是不仗势欺人,都对不起这身份。

卫冶、卫凌、卫凋等一干众亲卫,将谢迁一行人保护在内侧,齐刷刷的露出汪直送的百把冒着寒光绣春刀。

谢迁无视拔出腰间大刀的数千精兵,轻乖着怀中,气得露出尖牙的小白狐,心头流过一汪温泉,将捧在手上的小白狐,郑重的交给花。

眸子中流露着不舍,道“谢某如今遇到麻烦,小狐儿便交于花大夫照料。”

卫凌上前几步,拱手道“迁哥儿,咱们兄弟一齐杀出去,何必躲着这群酒囊饭袋!”

谢迁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道“王巡抚是有备而来,说不得会捏造个罪名,当场斩杀了谢某与众人,不然也不会亲自带几千精兵来‘捉壮丁’,多说无益,今日谢某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不能让溁儿的众亲卫们白白丢了性命。”

花瞧着与人说话的谢迁,目光却不瞧着他人,满心满眼都是他手中的小白狐,哎!真是理解不了人间的痴男怨女。但万年的修炼,早已养成面上喜怒不形于色,拱手郑重承诺,道“迁哥儿放心,花某定会护着小狐儿,不让她受丁点伤害。”

花心里明白,文曲星自打下凡成了谢迁后,便完全为程溁而活,他若未能再三允诺,谢迁定走的不安心,不!就算是他花答允了,估计谢迁也就放了两层的心,反正将小白狐无论是交给谁,谢迁他都不放心,如此想来,心中也平衡了一些。

程溁从薄被里挣扎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吱吱!迁表哥将溁儿脖子上挂着藏着银票、药粉的竹节手镯,还有那削铁如泥玄铁所铸的戒指,戴在身边防身吧!”

谢迁将声音放得极低,打趣道“迁表哥不能要,那可是溁儿的爱物,就算是幻化成灵狐,都要戴在身边寻求安全感的。”

程溁固执的皱着小眉头,连连摇着小脑袋,道“不成,迁表哥不拿,溁儿不放心。”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心里暖暖的,道“溁儿不带着护身,迁表哥也不放心!”

程溁将小脑袋一扭,抿着嘴角,狐眸含泪,道“迁表哥若是不拿,溁儿便再也不理迁表哥了!”

谢迁最怕程溁这个模样,心里酸酸的,道“等迁表哥回来!”

“才不咧!迁表哥不拿,本郡主就不等!”程溁瞪圆了黑眸,炯炯有神的瞧着谢迁取走了三样东西,这才喘了口大气,道“迁表哥,等溁儿去救你!”

谢迁刚一听程溁不等自己,心头一紧,随后听了这话,心头紧接着又是一甜,伸手捏着那黑黑地狐儿的小鼻子,道“好!迁表哥等着溁儿来。”

王锐摆出巡抚的官威,带这几名精兵上前,道“好了没有,真给读书人丢人,也不知怎么考上秀才功名的,和一只畜牲嘟囔什么呢?”

谢迁脸色一沉,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道“王巡抚,这小狐儿可是溁仙郡主的爱宠,不知王巡抚可是对百姓爱戴,圣人多次嘉奖的溁仙郡主不满?”他可以容忍别人诋毁自己,但绝容不下任何人对程溁说三道四。

见多识广的王锐,本能的惧怕此时的谢迁,攥紧腰身上的玉带,道“本官可没有这么说,你个小小秀才可不要污蔑本官!”刚刚不还是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怎么忽然间气场就变了,他不过就说了一句狐狸是畜牲,难道狐狸不是畜牲嘛?

戾色四溢的谢迁,冷冷的质问,道“王巡抚这时想起谢某是秀才了,那可还记得秀才可免除个人的赋税与徭役?”

王锐不禁脸色一沉,尴尬道“闲话少叙,如今已是多说无益,本官且问你,跟不跟本官走?”

“看王巡抚这意思,连件换洗的衣裳,都不让谢某收拾带走了?”谢迁走近比他矮上一头的王锐跟前,俯视着,继续淡淡,道“还是说在王巡抚眼里谢某这个秀才,根本活不到换洗衣裳的那一刻?”

王锐忽然想起自己可是堂堂从二品巡抚,遂胆子也壮起来了,丝毫不做退步,理直气壮道“那怎么可以,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谢迁瞧着对面人头上折得像善字的乌纱帽,心里流过一丝鄙夷,淡淡道“王巡抚是心虚的怕谢某以秀才的身份,进京告御状,敲登门鼓?”

王锐抬起养尊处优的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又摸了摸二品锦鸡的补子,强忍着惧意,道“笑话,本官岂是那种人!但本官可是从二品朝廷命官,你谢迁只是个小小秀才,本官无论怎样,你谢迁都只有听从的份!”

谢迁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没有再搭理叫嚣的王锐,转身,对着众人,道“小狐儿,保重!诸位保重,谢迁告辞了,后会有期!”

话落便大步跟上已新抓来的壮丁,一齐离开。

被花抱着的程溁,留着狐泪,声嘶力竭道“迁表哥,记得要等溁儿来救你啊!别人打你,你就跑,反正没人能跑过你的如影随行!”

喘了口气,继续道“迁表哥,可别饿着自己了,但他们给的东西一定不能吃,小心投毒呐!路上也不要相信任何人,说不好就是林淑清派的内奸!”

圆滚滚的小白狐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不会儿便打起了嗝,但这次可没有谢迁的娇哄,轻乖。

耳聪目明的谢迁,离得虽远,但却依稀听清了这话,嘴角微微勾起,远远的比了一个程溁教的胜利手势。

(116)纤体

青丝潇潇随风起,素楼缥缈景。

楼倚销栏魂,纤影断轻尘。

莫道繁花帏地开,孤枝凌芳傲

惹得痴人苦凝望,残影如霞,望之在即……

陡然间,脸色淡淡的花,对着还在用小肉爪子抹泪,正不停打嗝小白狐的背,猛地一拍,程溁即刻便不打嗝了。

小白狐不由得对着花翻了个白眼,难怪这万年花仙没有娘子,这般不食人间冷暖,又没眼力见的人,若是有了娘子,那才是祸害了人家姑娘。

花无视小白狐怨念的眼神,用腹语淡淡道“郡主,再不去河洞,可就真耽误了时辰!”

程溁圆圆的黑眸滴溜溜一转,道“咦,谁在说话?”泪痕未干的狐眸找了一圈,才发现只有花在瞧着自己。

花不待小白狐回答,在程溁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趁着亲卫众人一个不留神,便幻成一道白影,进了不远处的句容河。

步入洞中,瞬眼前景色便如阳光灿烂,处处如宝鼎双钟的水晶石,弱水从如水晶的钟乳石滴滴落下,汇聚成一条蓝色的小溪水。

湛蓝色的溪水聚成一处蕅池,明净透亮的蓝莲满池,眼前的这一切,仿若连同昼夜皆如静止一般。

池水环绕着水晶棺,四周的芍药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玉色,染似天成。

水晶棺里面被似花瓣化成的丝茧,包裹着的女子隐约可见。

小白狐眨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扒在水晶棺上,张着小嘴儿惊讶的瞅着,自己的肉身,炸毛,道“为什么我胖了!”

花淡淡的解释道“郡主,您在水晶棺中的肉身精魄来源于灵狐之身,灵狐与肉身自是一脉相承,灵狐之身变得圆润,水晶棺中的肉身也会跟着变得丰满起来。”

程溁瞧着肉身的双下巴,惊得闭不上嘴,道“嗷!天啊,我起码胖了有二十多斤,这日子没法过了!”

花提溜起圆滚滚的小白狐,无奈道“郡主如今不是担心胖不胖,美不美的问题的时候,速速静下心来,躺在水晶棺中,咱们要开始了!”

说着便衣袖一挥,不顾那重得如铅球似蹬着四条小短腿,挣扎的小白狐,陡然一把扫进水晶棺内。

即刻,花手中摆出的三清指,口中轻念,道“太一镇生,三炁合真,室胎上景,母玄父元,生我五藏,摄我精神,下灌玉液,上朝泥丸,夕炼七魄,朝和三魂,右命玉华,左啸金晨,命我神仙,役灵使神,常保利津……”

于此同时,蓝水池中的朵朵芍药花齐齐离水,花苞在空中伴着光华迅速绽放,射下的荧光将整个水晶棺罩住。

花修长如玉的手,摆出金刚指、五行诀等各种结印不停变换,袖摆重重的拍打着蓝色水面,每一下都是灵光四溅。

但见花眉眼一横,如玉的双手拟抚琴轻轻波动,便见满洞的芍药花开始旋转,凝结成花朵锁链瑞气千条,形成一个散布的花阵,柔洁的花瓣犹如银线织锦儿成延展开来,急速旋转在空中。

花闭着眸子,口中继续轻道“三才召合、六甲神灵,道气长存天地人,六手印集大甲穜,魂欲上天,魄入黄泉,还魂返魄,其道自然……”

慢慢的紫气千罗,仿若素锦似的花瓣云蒸霞蔚,合成了一朵巨大的花苞,散发着七彩极光,漫天皆飘坠着雪白的残瓣。

仿若素锦的芍药花瓣渐渐舒展开来,水晶棺中的一人一狐从棺中凌空而起,飞入这朵巨大的芍药花之中。

刹那间芍药花瓣再次化成长锦,将程溁的肉身紧紧缠住,越缠花瓣素锦便越薄,慢慢的薄如蝉翼,消失在程溁身上。

不过转眼间,稍稍有知觉的程溁缓缓腾空而下,回到水晶棺中,河洞也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仿若一切都未发生过,只是蓝池上的芍药花全部消失了。

魂魄回到肉身之中的程溁,缓缓从水晶棺中苏醒过来,但程溁却发现自己脑子虽清醒,但手脚却动不了,眨眨眸子,用眼神询问花。

花瞧着水晶棺中的程溁,道“溁仙郡主,莫急,待三日后魂魄与肉身完全融合在一起,便可如往常那般行动自如。”

程溁听了这话,霎时,心头一急,她家谢迁还等着她去救呢,怎么可能再等三日,三日后那王锐早不知跑了多远。陡然间,本就不灵光的脑子,这一急,更是开始发懵,随即昏死了过去。

一柱香后,一身黑衣湿透的墨漪,抖着身上的水,道“哎呦!吾又来晚了,还请花尊见谅,为躲避天雷劫,吾没敢用法术穿透河水,可是一下下游进来的。”

花无视屡次三番迟到的墨漪,在蓝池旁闭目打坐。

墨漪如回家了一般,自来熟的在河洞中溜达着,眸一扫,道“咦,吾的小灵狐竟变得这么肥硕了,文曲星就是文曲星,养灵狐都与常人养的不一样。”

走近水晶棺,将胖得如铅球似的小白狐拿在手中,自说自话道“这么讨喜的小狐儿,吾还是第一次见。”

忽然想到什么,眸子一亮,道“咦!这狐儿身上竟有文曲星的念力,看来文曲星是真心疼爱这小东西到了极致,如此废了,倒也可惜了,不如借着文曲星给予小白狐的灵力……”

说着不待花回话,便将莲花佛珠中程宽的魂魄引入其内。

随即,双手摆出五行诀结印,口中倾吐道“唵,室哩哆,室哩哆,军吒利,萨缚诃……”

双手缓缓推开那泛着血红色光芒的程宽之魂,紧接着又是一道墨色光芒笼罩在小白狐身上,一点一点地渗进去,一点缝隙弥补,墨红二光交杂,相互融合,时而有几片残破的芍药花瓣坠下,凌厉的仙法立即在洞中化为幻影。

白色透明的光芒迅速消散,独流红光聚集在狐儿身上,小狐儿的尸身瞬间便从白色变成红色。

不过片刻,本是没了生息的小白狐,完全幻化成红狐,心腹处从新有了起伏,缓缓睁开眸子,对着墨漪感激的微微摇了摇红尾巴。

墨漪瞧着红狐,无奈的摇摇头,道“吾也是奇怪了,为何本尊的墨毛,却不像本尊的毛色,程溁像花的白也就算了,就连程宽都不像吾的墨色,而是如逝去的嫁衣那般,成了火红色皮毛。”

程溁混混沌沌的躺在水晶棺中,一会儿朦胧间瞧见王锐拿着刀子要伤了谢迁,一会儿又瞧见王锐欺负她家谢迁,还不给谢迁饭吃,终于在挣扎的第三日,醒了过来。

这一醒,刚好闻见墨漪学着自己呓语的模样,捏着嗓子道“迁表哥,你不要死,迁表哥,等溁儿去救你,等我,等我啊!”

扶着水晶棺坐起身的程溁,连翻了几个白眼,道“狐仙大人,您了今年多大?”

墨漪没有一丝被发现的窘迫,从容笑道“额,本尊也记不得了,也就几万岁吧!反正比花尊年轻得多呢!”

程溁又翻了个白眼,努努嘴,心道“哼她是这个意思嘛,她明明在损他好不好!”

墨漪哪能瞧不出程溁打趣他的意思,可他就是不接,瞄着程溁消失的双下巴,道“郡主,您三日粒米未进,瘦了好多呢!”

程溁霎时心头一喜,佯装淡定的用小肉手摸了摸脖子,道“嗷!有吗?有吗?”

刚恢复人身的程溁,还不大习惯说人话,习惯性的‘嗷嗷’叫。

确定双下巴饿没了,又摸摸瘪瘪的肚子,嘟囔道“哎!双下巴虽没了,小肚子也饿下去了,但饿瘦的是肚子里面的肠胃,肚子上面的肥肉还在,这样只要再吃上两顿荤腥,便又会肥回来的。”

看来自己是要用上辈子的二十一天减肥法,先饿去肥肉减脂,再将胃饿小了,才能恢复成轻盈美人啊!

花瞧着自言自语的程溁,一会儿摸摸脖子,过会儿又摸摸肚子,提醒道“咳咳,溁仙郡主,是不是该去寻文曲……谢迁,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若是耽误了文曲星做文魁,改变了其命数,不知这世间又会降临何种浩劫。

程溁拍着头,道“嗷!对噢!我迁表哥还要考乡试,做解元呢!”

成化十年,徐廷璋、范瑾督造宁夏河东长城,“自黄沙咀起、至花马池止,长三百八十七里”,东起鸭绿江,连接秦长城,然后西至嘉峪关,蜿蜒六千余公里。

役军四万人,不得不分昼夜筑夯土墙,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共一千七百七十余里,每二三里置敌台崖寨以备边警。共筑城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一十九,时称“橐驼城”。

橐驼城以木板作模,内填粘土或灰石,层层用杵夯实修筑成的,每三尺造价便高达约为一两银子。

银铃马车卸去银铃,低调的小马车灵活的驶过街巷。

马蹄急踏乌漩、乌澞,鼻中打出一个响啼,不过片刻便出了城门,马车向城郊驶去。

虽拉车的马只有两匹,但乌漩、乌澞可是既俊美又健壮的绝世宝马,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若不是卫凌控制着马车的速度,定会将护在周围的亲兵,远远甩在后头。

程溁一边生着闷气的敷着补水面膜,一面往刚在城里买来的百十个香囊中,分装着花秘制驱蛇虫鼠蚁的药粉。

心中碎碎念:去建橐驼城不是该一路向北嘛!害的她白白白当误了几日功夫,跑了冤枉路不说,谢迁在王锐手上不知又吃了多少苦头。

都怪自己太心急,忘了提前打探消息,就直接迷糊间追了去。

这会儿又从原路返回向东南,顺着京杭大运河去寻王锐抓壮丁的船队。

卫凋驱马上前,拱手道“郡主,前面的路被多颗巨树挡在两山之间,可要绕路?”

程溁停下手中最后一个香囊,闭着眸子,开始思索起来。

心道:说不得这大树挡住的路,又是林淑清故技重施,她可是清晰记得一年前风波刹暗杀的事,就连有谢迁、汪直两个逆天英才坐阵,锦衣卫都伤了那么多人,更何谈她自己的亲卫队,倒不是她低估自己的亲卫队,而是她做灵狐时,见过谢迁给卫凌他们喂招。

在心中用她的亲卫队和风波刹近侍做了个对比,哎!备不住她们就要全军覆没了,谢迁不在身边,心里的确不踏实,还是走官路好些。

有了这一想法,程溁撩开东阳木雕花格车窗的一角纱帘,信心十足道“咱们是虎狼之师,何时需要绕道?”

顿了顿,继续豪迈道“哪怕是桥断路不通,坐舟遇狂风,咱么也要游过去!”

卫凋领命,拱手道“郡主威武!属下这就将巨树一一挪开!”

一旁看着都卫冶下马,笑道“郡主威武!朗朗乾坤之下,谁敢为难咱们!”

花骑在白马上摇着扇子,悄然间掐指一算,随即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心道“还真的傻人有傻福啊,不过这次不是林淑清做的,而是与程溁那个有这宿仇的……”

程溁从窗缝瞧着众亲卫下马,大汗淋漓的挪树,歉意道“辛苦众位了,辛苦了!苜蓿去帮忙给众位兄弟烧锅绿豆汤。”

曾经嘉祥公主的大宫女凝然,在花的医馆学徒一年,花虽没给过一文的工钱,却将凝然脸上的伤治好了,但治好伤的凝然却如同换了一张脸,气质也更加沉淀,为报恩救命之恩,做了程溁的丫鬟,随花的草字头,更名为苜蓿。

苜蓿:味甘、淡,性微寒。具有清胃热,利尿除湿,清脾胃等众多药用价值,但若用不好便是有毒之物。

凝然对于苜蓿这个新名字非常喜欢,对于害过她的人,她便是慢性毒药,徐徐图之的报复,但对于有恩她凝然的人,她则便是良药。

坐在赶车旁的苜蓿,即刻下马车,准备生火熬绿豆汤。

卫凌抹了把汗,笑道“为郡主效命,这是属下应做的!”若没有溁仙郡主,他们这群亲卫早就成了地下冤魂,又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程溁不知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感动,敷着面膜的脸没敢露出去,担心吓着这些亲卫,撩开车帘的一角,从车窗递出刚刚分装好药粉的荷包,道“天气炎热,滋生蚊虫,戴上这荷包可驱蛇虫鼠蚁,还能驱邪防疫,好处多多呐!”

卫凌俯下头双手恭敬的接过,感动的含泪道“多谢,郡主赏赐。”

心道:从没有人替他们这些粗人考虑过,会不会受伤,他们这些亲卫活着就是为了保护皇族之人,随时会命丧黄泉,如今溁仙郡主竟会担心她们被蛇虫鼠蚁烦扰。

马车中的程溁只是习惯性的关心自己人,并不知自己刚刚已笼络了人心,百无聊赖的泡了杯蜂蜜柠檬茶,去去肠胃里的油腻。

随后又伸出小肉手,捏了捏肚子上的小肥肉,这几日她每日不仅过午不食,且“轻断食”只吃水果蔬菜,自我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瘦得都能飞起来了,但刚量了下腰围,竟还是那样分毫未减。难道这是遇上纤体的瓶颈期了?看来还是要继续挨饿啊!

这种饿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是太难受了,抓心得的饿啊!若是往常她定会在马车里摆上冰盆,这回饿得都没法散发热量了,就连冰盆也省下了。

不过还好谢迁这几日不在,要不瞧着自己每天只喝点蜜水,吃的跟兔子似的萝卜青菜,就连一点油腥都不沾,还不担心坏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再次行起,程溁摘下脸上半干的面膜,开始往身上涂抹给万贵妃特制的纤体塑形膏,肚子、腰、腿这些有小肥肉的地方一点都没落下。

按摩后,又用了些美臀精油去坐印,躺在水晶棺中,整整一年未见丁点儿阳光,脸颊苍白也就罢了,做了病美人也不错,但将她的翘臀躺得都压瘪了,是她接受不了的。

她虽做不到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但也不能差太多了。不能人瘦了,皮肉就松了,不过还好这辈子年纪轻,恢复的快,吸收也好。

花苜敲着车窗子,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郡主,花掐指一算后,说了迁公子无碍,您就不要再担心了,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

独自在马车里的程溁,心虚的赶紧将衣裳穿好,谎话张口就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道“花苜无需担心,我这是学习花大夫半辟谷,对身体有益处的。”

“原来是花大夫教的,那花苜就放心了,打扰郡主半辟谷了。”花苜一下子就被程溁忽悠了过去,认真的点点头,说着便将手中的点心,给了一旁赶车的卫凌。

若是花苜一年前听说辟谷自是不信的,但亲眼所见花一年只喝水,而不吃饭,却还丰神俊朗的模样,便真的信了。

若是花苜心中所想,被程溁这个坏丫头知晓了,不知又会得意成什么样子,脱口而出的谎话,竟会有人深信不疑。

(117)灵犀

五日后,弯弯的月牙倒映在清澈敞亮的京杭大运河上。映着满天繁星和两岸翠柳,渔火明月交辉,将本就宽广的河面,映得泛着金波。

老树伸过来的枝桠,时不时的被风拨动着,河水中不时跳出数条鱼儿,鱼儿落水后,便在金波滚滚处添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程溁迎风站在码头,慢慢走近运河,蹲下身,深深地望着这一泓碧水,是如此清澈恬静,静谧地流淌着,不染凡俗。是那样的绿,绿得像一块玻璃种翡翠般清透,河水清得可以看见水底游动的鱼虾,是那样无忧无虑。

这一路走来,她深切的感受到了,百姓生活的困苦萧条,亲眼所见远比听说来得震撼,心头揉如被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不舒服。

但此刻只要想着谢迁就在此运河的某一艘船上,水流牵动着她们二人,便觉得离谢迁更近了一步,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跳一般,心中便踏实了一些。

猛地阵阵凉风吹来,程溁赶紧拿出帕子,挡住嘴,嘟囔道“阿嚏!迁表哥想我了。”转眼间,鼻头又是一痒,道“阿嚏!阿嚏!迁表哥想两次我了。”

擦干净后,揉了揉鼻头,却越揉越痒“阿嚏!阿嚏!阿嚏!”厚着脸皮,自得道“看来迁表哥又念叨我了,真是不枉我跋山涉水,阿嚏!”

不远处走来的苜蓿,拿着素锦斗篷给程溁披上,道“郡主,夜深风起,天冷了,您要注意身体……谢公子定会无碍的,您不要担心。”心道:这又是哪个没长眼的,又骂她家郡主,她都快以为她家郡主患了风寒。

程溁将心头的伤感,悄然藏了起来,爽朗一笑,道“我心里有数的,迁表哥没那么容易死,只是听说王锐押送壮丁的大船,遇上了水匪,趁乱跑了不少壮丁,也不知迁表哥走没走呢!”

苜蓿欲言又止,道“郡主奴婢看……”

程溁早已习惯未语先笑,这可是她上辈子特意练过的神技能,笑多久都不会脸颊抽筋,如今不带着笑容,都不知该什么表情。

这会儿跟着苜蓿也如往常一般,亲切的笑道“单独你我的时候,苜蓿不用自称奴婢,我不也没自称郡主嘛?我自幼长在山野,不是嘉祥公主那般的金枝玉叶,没那么多讲究。”

听罢苜蓿不由得眼眶发红,拿着帕子轻沾眼角,哽咽道“郡主,您真好,苜蓿这辈子除了宫里那些巴结应承奴婢的人,便是需要苜蓿讨好的主子了,从未被人如此尊重过,理解体谅过,呜呜!”

程溁温和的笑道“苜蓿的性子不错,我很喜欢呢,只要不背叛我程溁,我们便永远如此。”

苜蓿破涕为笑,举着手道“是郡主,苜蓿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背叛郡主的。”

程溁笑着点点头,道“苜蓿这话,我可记在心里喽!”

苜蓿噗通一声跪下,道“郡主,苜蓿怕您担心,谢公子的事便没有完全告诉您,苜蓿该死。”

程溁信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如实招来,火气也没那么大,但听到是谢迁的消息,心头还是不禁一紧,脸色一凝道“噢?说来听听!”

苜蓿低着头,愧疚的不敢与程溁对视,恳切道“王锐押送壮丁的船并非只闹了一次水匪,而是这几日不是遇山匪,就是闹水匪、要么便是土匪打劫,这些匪汉摆明是被提前收买的。一开始与山匪混战中,并未找到谢公子,随后上了船走京杭大运河的水路,水匪也未发现谢公子,奴婢担心这水匪、山匪不过是引人耳目的障眼法,实则……”

程溁扶起苜蓿,道“实则迁表哥早就死了,或者被暗中转移处理?”

苜蓿不忍再欺瞒程溁这个好主子,遂僵硬的点点头,道“是,这便是奴婢的猜测。”

程溁狡黠一笑,道“呵呵!苜蓿以为迁表哥只要长得如谪仙般的花瓶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儿功夫才最是如谪仙般高深莫测,人家谢迁不仅身子骨是练武奇才,就是脑子也是想在别人之前,只要是咱们能想到的,人家谢迁早就又转了八道湾。”

苜蓿瞪圆了眸子,惊讶道“世上竟有这种能人?”

程溁伸出衣袖里的小肉手,指着远处的北斗七星,感慨道“自然,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有人是天上的星宿,有人便是地上的尘土。是以啊,我猜既然迁表哥能不动声色避开一次次匪类,定是另辟蹊径。”

心道:谢迁既答允等她去救,便会等着她,那人虽智慧非常,但同样执拗的紧。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一道细细的月芽儿冷冷清清地悬在上空,十余艘装满壮丁的大船,极速驶过灯火通明的运河两岸,原本川流不息的小船纷纷停下修整,但大船却是一路不停靠,极速逆流而上,仿佛刻意趁夜驶入寂静无人的郊外。

猛地,一阵阵旋风袭来,吹得京杭大运河波涛汹涌,大船上的烛火不停晃动着。

除了点名时现身的谢迁,其余时间根本寻不到人,此时手中正握着一本王锐的书册,倚着窗凝神默读,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程溁,幼时读书时程溁都会在一旁补觉,说是多睡睡才长得高,做了灵狐后那小东西更是除了吃,就是睡。

如今他依旧读书,却少了小白狐的鼾声,心中空空的,他担心、焦急、迫切地想见心中的爱慕之人,但却因王锐的横加阻拦,与那些人狼狈为奸,他谢迁竟没能陪在程溁身边,遂他将怒气全部撒在眼前的王锐身上。

在押送壮丁的路上,他便给坐在马车中的王锐,下了藏在手镯里面的秘药,秘药下得不多,一开始只会让王锐产生幻觉,既疯癫,又狂躁,如此那些小斯也不敢擅自打扰,这个疯癫的从二品朝廷命官。

之后他便加大了药量,导致王锐昏昏欲睡,他则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吃着小厨房给高官特制的好饭好菜,默读着王锐收藏多年的爱书。

这些书籍只要是读书人,看了就都会爱上,他谢迁自幼便是过目成诵,快速的将上百册书籍看完,记载在心中,待溁儿找到他,便分享给溁儿听。

想到程溁,谢迁不禁嘴角微微勾,脸上添了一抹暖色。

陡然间,耳朵微微一动,片刻后,再次从江面传来刀光剑影的声音,这是路上第八次闹匪事了,他也是挺佩服这群人百折不挠的精神,放着眼前朝廷大员的豪华大船不打劫,反而去劫满是穷壮丁的旧船。

守船的精兵们象征性的反抗一下,就躺在船板上装晕,当有再晕的精兵砸下来时,躺在船板上装晕的精兵,竟还好心的挪个位置,他都忍不住赞叹,晕的可真专业呐!

谢迁悄然听了片刻,便继续挑灯夜读,算着日子,程溁这两日就该寻到他了,乡试在即,他不能让程溁失望,定要万分努力,

跳动的烛火下,灯光忽明忽暗,但打消不掉谢迁勤奋的心,又是苦读一整夜,片刻未眠。

晨曦初照,天边渐渐亮起来,淡青色的天畔犹如抹上了一层绯红,白雾笼罩着山峦若隐若现。

朱红色的金乌爬上水面,霎时,云朵下蕴涵着无数道金光四射开来,万道金光透过树梢,给水面染上了一层胭脂色。

谢迁躺在舱内的船梁上,悄然瞧着精兵轻车熟路的往大船上泼着飞禽走兽的血,使本就破旧的大船更加狼狈,周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理着已经分不清品相的武器,此情此景当真让他心中冷笑不止。

他敢打赌今日的菜色中,荤菜至少占八成,否则这些飞禽走兽的血又从哪来。

自从吃了王锐顿顿都是大鱼大肉的伙食,他都快对鸡鸭鱼肉没兴趣了,但后面那些大船上壮丁的粥稀里,清得几乎看不见米粒,真是朱门酒肉臭,路冻死狗啊!

转眼间小厨房的婢女,在舱门外敲门,询问道“巡抚大人,朝食好了,您是在卧舱用,还是在食舱用膳?”

谢迁眉毛一挑,学着王锐酒醉的声音,大喝道“废话什么,本官什么时候去过食舱?”

舱门外的婢女‘嘭’一声跪下,惶恐道“是,大人,奴婢知错!”

谢迁轻轻一跃,无声的下了船梁,学着王锐的语气,捂着嘴,怒道“放肆,这般跪在门外,他人会怎样议论本官,贱婢这是想抹黑本官?”

婢女们即刻起身,颤颤巍巍,道“呜呜!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大人放过奴婢吧!”

谢迁缓缓上了还在昏睡王锐的床榻上,拉好帐子,语气中余怒未散,道“下不为例,进来上菜吧!”

婢女小心翼翼的打开舱门,不敢抬头瞧上一眼,紧紧低着头,快速的依次上菜:大碗清蒸鸽肉、大碗冰糖炖燕窝、小碗溜鸭丝、小碗溜海参、五寸碟烹紫盖、五寸碟酥火烧、五寸碟酱牛肉、七寸碟红烧排骨、七寸碟清蒸甲鱼、豇豆粥与紫薯糜子粥各一罐……

婢女们站成一排,齐齐俯身,道“大人朝食已备好,恭请大人用膳。”

谢迁在踏上将王锐用被子遮住,看着心里就不舒服,冷冷道“嗯,下去吧,备好浴汤,饭毕本官要沐浴更衣。”他家溁儿快来了,他谢迁自是要沐浴更衣迎接。

几个婢女隔着床幔,依旧恭敬的补俯身行礼,道“是,大人,奴婢告退!”话落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不愿在和喜怒无常的王锐待上一刻。

谢迁听见婢女们都走远了,本打算借着这会儿功夫继续读书的,但想起程溁嘱咐自己不能饿肚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才起身,将看起来一桌香喷喷,却又并不合胃口的菜,吃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中便将桌上的朝食,吃的七七八八。

这时,婢女也在抱夏舱准备好了浴汤。

泡在浴桶里,水珠缓缓流过健硕的肌肉,谢迁刚要闭眸小憩一会儿,便远远闻见窗外,京杭大运河两岸芦苇荡处,传来匪汉的声音。

“头儿,咱才收了一万两银子,兄弟们有做既做山匪,又做土匪,如今又做水匪,千里迢迢上山下水的,真是不划算啊!”

“是啊!老二接活儿的时候,也不问清了,如今还让咱们弟兄们跑了这么多趟,却连根那谢迁的毛儿,都没找到!”

“这都劫了第九趟了,老子看那谢迁根本没在这船上,杀个人可真难啊!”

“今年各地不是旱灾,就是大涝,有了这一万两,咱们兄弟今年就不用挨饿受冻了,再找找吧!”

“头儿,咱们不如来个黑吃黑,将前面那大官的船劫了,你看那大船多华丽,说不定舱里面可不止上万两啊!”

“蠢货,那买家可是知道咱们的来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头儿,咱们有了银子可以换个地界讨生活啊!”

“哎!好吧,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试试!”

内力深厚的谢迁,自然将匪汉的对话全部收入耳中,将手指沾湿捅了一个小窟窿,悄然看去,但见数百名匪汉,或带着绿头巾潜在水中、或藏匿在芦苇荡里的绿竹筏上,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会儿正缓缓对着豪华大船游来。

谢迁心中顿时明了,这次匪汉是来真的了,看来又是一场屠杀,快步转身从书案上取了,大富商送王锐镶满玉石的宝剑,又随手捡了件柜子里王锐的素袍,迅速将王锐受贿的珠宝依次用素袍包裹起来,又将数十万两银票裹上大油纸,一同塞在包裹里,心道:我家溁儿才是最喜欢黑吃黑的。

心中犹豫着要不要通知守卫船的精兵,不然就以昨夜的场景,定是一边倒的屠杀,但这群精兵们也曾为虎作伥,欺男霸女,心中不禁有些有犹豫。

猛地,程溁的笑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再仔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由得心中一暖,若是依照溁儿的善良,定会示警的,罢了!若不然溁儿若是知晓自己如此凉薄,八成会不开心的。

随即心里有了主意,换上王锐绣着锦鸡的官服,又戴好乌纱帽,坐在书案后,留了个背影给门口,大喝道“李百户呢?给本官滚进来!”

李百户连滚带爬的快步跨了进来,连门都忘敲了,单膝跪地道“大人,卑职在!”

谢迁学着王锐的习惯,骨节分明的手轻弹着补袍上的锦鸡,高高昂着带着乌纱帽头,就算只瞧背影,都觉得甚是目中无人。

谢迁捏着嗓子,冷冷道“李百户,近日来,无胆鼠类屡次冒犯本官颜面,如今已到了该清算之时,懂?”

李百户刚一听,脑子本是一愣,但即刻便装得懂了王锐的意思,重重点头,道“是,大人,卑职,领命!”

心道:不是你叫我们演戏给外人看的嘛,如今又要来真的,真是搞不懂,文官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看来自己也就是个莽夫了,否则若是文官,自己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谢迁释放着气场,不满道“不,你不懂,真是个猪脑子。”

顿了顿,微微摇头,淡淡的继续道“哎,罢了!依照着本官说的做吧,将那些匪类该擒的,就擒了,该杀的,便杀了,随后绑着匪汉们,到当地府衙去报案,公事公办,如此才能将差事办得漂亮了,不然这次那群趁乱跑了壮丁的罪责,可就……”

李百户被谢迁的威压,吓得腿都开始打颤,但毕竟是老油条,即刻便强忍下惧意,将老脸笑成一团菊花,恭维的作揖,道“大人,英明神武,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谢迁觉得说的再多,就该露馅了,随即握着桌上的扒花粉彩描金茶杯,狠狠的往地上一摔,低吼道“还不快滚,在本官面前少卖弄这些,本官可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是卑职这就滚儿,这就滚儿!”李百户说着便快步离开,还特意将舱门关严了,随后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心道:这王巡抚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就连这威严,也更胜往日啊!

谢迁嘱咐完李百户,便褪下官服、乌纱帽,迅速换了身王锐的便服,拎着刚刚收拾好的大包裹,悄然从抱夏舱的小窗子,潜入水底,游上了岸边。

李百户从进门那一刻,都没敢正眼瞧一眼“王锐”,除了点头,就是低着头,若是抬头瞧上“王锐”一眼,定会发现巡抚大人高了、瘦了,就连背影都变得俊朗不凡。

李百户刚刚召集精兵训完话,便有羽箭如大雨滂沱似的袭来,瞬间便有精兵中箭或死、或伤倒在船板上,。

匪汉趁乱将绳钩爪丢上去,齐齐上船,对着还在发愣的精兵们,又是一阵乱砍,顿时,船上乱成一锅粥。

就连李百户见了这种阵势都惊慌失措,拼命的让精兵抵抗,自己则带头跳下水,游到后面壮丁的船上,精兵们犹如群龙无首,也学着李百户的模样,苦苦游上了壮丁的船。

(118)备战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殷红的血从甲板上流下运河,将本是清透碧绿的京杭大运河,染成混浊血色。

一场血腥恶战就这样在瞬间爆发,是偶然,亦是必然,更是人心叵测。

刹时间,杀声震天,来不及跳下水游到后面壮丁大船上的精兵们,转眼间,便被无数大刀冲精兵横飞竖砍而去。

可怜那些精兵们没将刚刚李百户的叮嘱当成一回事,以为又像前几次,那般过家家似的演习,还来不及招架,便被无数大刀连劈带砸,杀得血肉横飞,魂魄离体。

那些侥幸躲过箭羽、大刀的精兵,也被一干穷凶极恶的匪汉蜂拥围上,倾刻便被无数长刀短刃剁成肉泥。

残存的精兵们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恨腿脚生得短,无不哭爹叫娘四散逃命。

但见三个六、七尺高,长的满脸的横肉,眼露凶狠,浑身上下充满杀气的三大匪首,在砍杀几人后,却并未恋战,而是即刻踏着甲板上的血路,狂飙进了大船中最富贵的船舱。

三匪首先将小厨房扫荡个彻底,又将精致的残羹剩饭大快朵颐,囫囵吞枣似的进了肚子,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人间美味。

酒足饭饱后,这才发现躲在大案子下,吓得瑟瑟发抖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们,顿时兽性大发,不顾婢女歇斯底里的挣扎,强占了婢女们的身子。

匪首们犹如听不见,舱外精兵们的鬼哭狼嚎,一翻搓粉团朱后,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便迫不及待的大步跨进王锐的卧仓。

瞧着还在昏睡的王锐,将王锐一把扫下了床榻,撩到地板上,将其身下的软枕锦被一齐顺走,不说屋中摆着的玉器、瓷器,就连乌纱帽、官袍,也都一齐卷起掠夺。

王锐被摔狠了,从梦中惊醒,扶着腰蹒跚的起来,揉了揉满是血丝,睡得朦胧的眸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片狼藉。

不敢置信的怒吼,道“你们在做什么,竟敢抢到本官头上?真是一群狗改不了吃屎的匪寇,来人,来人啊!将这群匪寇给本官拿下!”

但回应王锐的只有近处婢女的哭嚎声,远处精兵的哀鸣之声。

大匪首鼠蹿天抹了一把脸上的红胭脂,笑道“王巡抚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今日老子就是要闹一闹你的地盘儿,睡睡你的女人!”

二匪首牛遁地蹲下身,用满是残血的脏手“啪啪”给了王锐两个耳光。

一脸不屑,嘲讽道“老子接了你这活儿,受尽弟兄们的埋怨,如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儿,不给你桶上几个空隆,就算是厚道了,哈哈!难不成还想老子以礼相待不成?”

话风一转,继续道“不过老子早就听过,达官贵人有通房丫鬟那一说,你的那些婢女的身段可真揉,也很润啊!”

三匪首兔入海,猛地,抬起沾满血污的脚,狠狠踢了王锐几脚,大笑道“哈哈!还别说王巡抚的婢女,虽不是完璧之身,但却个个嫩得能掐出水,比老子抢的那些村姑用着可舒服多了!”

养尊处优用惯笔杆子的王锐,哪里受得了粗鲁匪汉的腿力,被踢得抱头滚在甲板上,吐出一口血,羞愤得说不出话,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用手指着匪首们,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屠戮还在继续,念在合作的干系,匪汉们并未出手伤了王锐性命,但却将整个卧舱扫荡一空,见什么抢什么。

空气中布满了血腥的味道,甲板上满满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船。仿若就连整个大船都在颤抖,山崩地裂。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肢体支离破碎。

匪汉们杀得红了眼,不停挥舞着被鲜血染红握着砍刀的手,迈着浸在血水里的脚,迫不及待地将眼前的精兵们屠杀掉。

屠杀的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转瞬之间,本是豪华的大船上,崩裂的肢体比比皆是,犹如人间炼狱。

在大运河红血水的倒映之中,那些精兵的眼眸里,充满对生的渴望、眷恋,他们家里尚有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小娃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妻子,渐渐枯萎了年华的老父、老母。

他们眼中停滞着对生的眷恋,捡起甲板上散落的武器,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已然如困兽般咆哮,但残存的精兵们不顾这些,哪怕是死也要与那群匪汉同归于尽,给自己身后的家人留下荣耀。

峡陡江急,一艘大翼长十丈、宽丈余,载亲兵和桨手六百余人的五牙战船,在晨雾中缓缓行进,身后留下条发光的水痕。

船中有弩五十张、箭六千余支、盔甲各五百副,还有一架神枢炮。

此艘三层楼高的五牙战船上,分上中下三层,上层为指挥舱,中层为亲兵,下层为桨手。

一身戎装的卫冶,正在检查神枢炮,仔细得不放过任何一处,将炮身、炮尾、炮闩等,里里外外的检测着。

五牙战船的船头上站着一道倩影,乌黑的青丝半扎,随意挽了的髻上,簪着一对水晶珠花,上面垂着摇摇曳曳的流苏。

眉若远黛,双眸澄清,略显苍白的唇上,挂着一抹略带哀愁的笑意,喜上眉梢的白玉璎珞不时晃动一下。

本是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却丝毫不显颓废,反而更显清丽脱俗、姝丽高贵,身着着件白底绡花的齐腰襦裙、披帛随风摇曳,腕间带着莲花佛珠的玉手轻扶栏杆。

犹如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这人不是轻断食纤体的程溁,又是谁?

程溁一听卫凌来报,王锐的船糟了劫匪,即刻便亲自率领五百亲卫,乘坐着‘诓骗’来的五牙战船,从码头一路直下,迎面对着王锐押送壮丁的路线而去。

她程溁一刻都等不了,她家谢迁虽是武功高强,但英雄难敌四手,说不好真要出事了。

苜蓿上前几步,俯身道“郡主不要着急,谢迁公子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公子瞧着情形不对,早就提前离开了。”

程溁轻轻蹙的眉,微微点头,道“我心里明白,可就是忍不住担心啊!”

有些心疼的为难,继续道“我来就罢了毕竟我家……亲戚在这等着我救。可苜蓿你却还非要跟着来,苜蓿可知这有多危险。”

苜蓿拍着胸口站直,严肃道“正因为危险,苜蓿才要跟着郡主,保护寻找,不管受伤还是殒命,都要从我苜蓿身上踏过去!”

程溁伸出小肉手,竖了个大拇指,笑道“好样的!”

说着便摸出袖兜里的荷包,狡黠一笑,继续道“嘿嘿!这里面是我特制的浓缩迷药粉,遇到危险便撒出去,保证那人即刻昏死过去,但切记要自己站在上风处,否则……嘿嘿,懂得?”

苜蓿连连摇头,认真道“多谢郡主赏赐,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苜蓿不能要!”若是她拿了,郡主没有防身的药粉,遇上危险可如何是好?

程溁将苜蓿挡回来的手推了回去,眉毛一挑,撩开袖兜,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还有嘛,如今本郡主身上不揣着七、八份秘药,我都不敢出门,心里不踏实呢!更何况此次是来剿匪,自是将镇宅之宝,全部倾巢而动!”

感动得眼眶发红的苜蓿,这才如若珍宝似的收下,装着药粉的荷包。

一主一仆有说有笑的,缓缓进了主舱。

卫凌从一旁哨探巡逻的快船,快步蹬上五牙战船,瞧着主舱门未关,大步流星跨了进来。

迫不及待,拱手道“郡主,属下终于查出,这些匪汉的来历了,他们一直称霸整个京杭大运河,心狠手辣是出了名了。

据听说匪首鼠蹿天、牛遁地、兔入海等人与龙王山的浊山龙、火凤交情甚好,随着龙王山被剿灭,这些匪汉们便连龙王山和路上一带,通通包揽了过来,既做水匪也做山匪,顺便连土匪也一起做了。”

程溁总算是明白了,这群匪寇的来历,冷笑道“一拨水的游的,竟还上窜下跳,既然与龙王山交好,便是与林淑清交好,看来林淑清那‘怪病’又好了,能继续蹦哒啦!”

苜蓿皱褶眉,焦急道“林淑清这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程溁坐下,将小罐子里的枸杞、决明子、桑叶、金银花各抓了一小捏,放进玲珑茶壶里。

故作高深的微微摇头,道“不!反而那老妖婆眼里、心里、梦里、脑海里,全都是本郡主,才会想着办法修理我,没办法,太优秀了,所以遭人嫉妒啊!”

听了这话,苜蓿忍不住侧过脸,捂嘴偷笑,道“噗,呵呵!”

一本正经的卫凌,也被程溁的幽默,逗得不行了,肩膀抖动着偷笑,道“噗,呵呵!”

朝霞染红了河水时,从淡淡的晨雾中驶来,一片片洁白的帆影,流光溢彩的运河上,顿时仿若绽开了一朵朵白莲花。

负责放哨的卫凋,大步跨了进来,笑道“郡主,援兵到了!”

亲卫们本以为接下来是一场,胜算只有一成的孤军奋战,但就算是战死,他们也要听从溁仙郡主的安排,他们感激溁仙郡主,不仅给了他们的家人和自己安稳日子,还帮他们洗刷冤屈,没人懂他们的感激,唯有以此身来大恩。

不成想,本不抱活着希望的时候,竟来了援军,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卫凌不禁高声笑道“郡主当真料事如神啊,两浙官员终于派兵来剿匪了!”

苜蓿眸子也是一亮,冷笑道“他们这群尸位素餐的高官,总算是半点人事儿了!”

程溁如往常一般,淡笑着,看不出喜怒,轻轻抬起小胖手的食指,放在嘴边,道“嘘!淡定,淡定,这些援兵说不好真有几个功夫到家的,就跟迁表哥似的,那实在是太耳聪目明了,绝对是不能说坏话的,否则一逮一个准!”

不过片刻,便听见急步上楼的脚步声。

“咱们直接去运河深处剿匪,就这样百年匪患,便可就此便除了!”

人未到,声先到,不远处昂首阔步走来,身着绯袍上绣的锦鸡补服的略有几根白发的男子,高声道。

卫凌后腿一步,低声道“最首的是两浙巡抚刘敷,紧随其后的是浙江右布政使余子俊,面上无须的是镇守太监秦刚,这三人刚刚一同乘坐快船带着精兵,追上了郡主的官船。”

镇守太监秦刚瞥了一眼那姝丽女子,大袖一甩,给程溁留个侧影,道“一届女流,抛头露面算什么!将妇德女道至于何地?”

这种干系到颜面的事儿,程溁可不敢大意,否则她堂堂溁仙郡主,又有何威严育下,但在心底却将秦刚从头到脚骂了一通。

脸色淡淡的,瞧着对面人的衣裳,道“本郡主乃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敢问您是什么官职,几品朝廷命官?”

秦刚老脸一红,他日日被人奉承惯了,遂早已忘了。那个在官员面前得脸的自己,实则却是一介阉人,他不过只是个镇守太监,是个皇族的奴才。

刘敷听了这话,即刻,深深的作揖,恭敬道“下官两浙巡抚刘敷,拜见溁仙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随即,程溁侧身避开,虚扶一下,俯身行礼,道“刘大人莫要折煞溁儿了,您以廉洁能干著称,不仅威名赫赫,且廉洁齐家,不谋私利,心系百姓,体恤民情,刚正不阿,言出必行。溁仙的父亲自幼便讲您的德行给晚辈听,如今能亲眼见到父亲佩服之人,溁仙实在是荣耀非常。”

刘敷的年纪,虽都能做程溁的祖父了,但却有老小孩儿的心态,这会儿被如此恭维,心中着实受用的紧。

不禁撸着胡子,笑道“郡主客气,老朽不敢当,不敢当。”

余子俊紧随其后,撩开绯红官服,垂右手,屈左膝,上身微微前倾,刚将要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

脑筋飞速运转的程溁,瞧出苗头后,即刻便递给卫凌个眼神。

卫凌在长公主身边能伺候这么多年,这点儿眼色是必须有的。转眼间,便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刚要单膝跪地请安的余子俊。

霎时,余子俊心中对程溁的印象就好了个层次,毕竟人家可是圣眷正浓万贵妃的娘家人,如今都这么给他一个三品官面子,这可不是一般气度的小姑娘,就能做到的荣辱不惊。

即刻,深深的作揖,恭敬道“下官浙江右布政使余子俊,拜见溁仙郡主,郡主娘娘万福金安!”

程溁抬手虚扶一把,俯身回礼,笑不露齿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余大人啊,久仰,久仰!溁仙早就听说您才干过人,能力超群,也听过余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满腔公仆的赤诚,可真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廉吏,着实久仰!”

她可是记得明史记载,余子俊自从天顺末年外派到西安任知府,可算是千辛万苦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今年的余子俊就如同蛟龙得云雨一般,开始了他开挂般的升迁速度,几年后便成为一代封疆大吏。

余子俊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又拱手道“公仆精神?呵呵!郡主谬赞了!”

后面大船上的精兵们,瞧着两位朝廷大员,都拜见了这个小姑娘,自是不敢再自傲,即刻齐齐单膝跪地,呼声震天道“拜见溁仙郡主,郡主娘娘万福金安!”

程溁只觉得被这响彻云霄的声音震得一抖,不过倒是没怕,反而觉得稀奇,瞬间有种国庆大阅兵的感觉,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明的将士,你们是是大明的荣光,你们沙场浴血,卧冰尝雪,千里奔波,赴汤蹈火。

本郡主知晓将士们为的不仅仅是荫及家人、人前显贵。更是为了效忠君王,保家卫国,能够发挥自己所长,用战场的功绩,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而建功立业,成为一代铁血好男儿。

我大明的将士们,历来就是虎狼之师,是令瓦剌、鞑靼等国,闻风丧胆的大明英雄,溁仙佩服,将士们辛苦了!”

本是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精兵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原是有这么的高尚。

用响彻云霄的声音,齐呼道“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程溁历史学得一直认真,对明代更是研究过,尤其是戚继光对倭寇,明军大胜,歼敌五千五百多人,明军伤亡不足二十人,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

大明是历史上对外强硬,从没怂过的朝代。首都燕京,设在前线,明明在上,赫赫在下。日月昭昭,还看今朝。

终其二百七十六年,没有远嫁过一个公主,没有乞求过一次休战,没有割让过一寸土地,没有支付过一笔赔款,没有被任何外戚专政。

清水池邊明月,綠柳隄畔桃花。

别是一般清味,淩空幾片飛霞。

(119)谋划

十余搜战船汇合在一起,驰骋在浪涛滚滚的大运河上,发出澎湃空泛的号啸,冲激着八面船舷。

本是一望无际天水相接的碧水静湾,被搅混泛着滚滚波涛汹涌的浪花。

藏身在不远处的谢迁,将程溁的话听个满耳儿,他若不是与程溁一同长大的,瞧着那般赤诚的模样,恐怕也同刘敷、余子俊一般信以为真,他谢迁敢肯定程勤八成都没听说过这二人名讳。

想他谢迁本欲藏在岸边伺机而动,恰好在芦苇荡中遇上来打探消息的卫凌,遂悄然跟在卫凌后面,上了大官船,这才发现他家溁儿为了救他,竟调集了五百亲卫队,要和匪汉们火拼。

这次匪寇可是倾巢出动,足足五千余人,甚至还有沿海一带的倭寇作为外援。他家溁儿到底有何种底气,用区区五百亲卫队战五千穷凶极恶的匪汉。

但瞧到这里他谢迁懂了,原来他家溁儿压根就没想正面迎敌,而是要用郡主的身份,引来两浙巡抚刘敷带兵前来。

难怪声势提前便造的这么大,就连两浙的百姓,皆是称赞溁仙郡主虽是女儿身,却识大体,勇于为民除害。

是啊!一个深闺女眷都知道带着亲兵救大明的好男儿、好壮丁,而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高官,却还寡廉鲜耻佯装不知,若是被圣人知晓这些臣子尸位素餐,定会严办。

不过溁儿这招棋也太险了,若是那群官员等溁儿剿匪失败了才来,那可如何是好!

谢迁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紧,瞧着程溁一人进了指挥舱,即刻运着如影随形,跟了上去,他要好好教训一下,这胆大妄为的坏丫头。

战鼓擂擂,五牙战船指挥舱中,却是一团祥和之气。

程溁不知为何,从灵狐变回人后,嗅觉倒是灵敏不少,早就嗅到谢迁身上熟悉的味道,是以刻意避开众人,进了指挥舱小憩片刻。

瞧着谢迁果真从窗子纵身而入,顿时程溁笑得见嘴不见眼,习惯性以姿态优美的蹦起来,欲往谢迁怀里扑去。

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变回人的程溁,早就失去了灵狐超强的弹跳力,却总是没适应过来,如今又加上轻断食,一口气减了整整十八斤,饿得更是手软、脚软得没有力气。

“噗通!”一声,用力过猛,脚下一滑,脸颊与雕花桌来了一个热辣辣的贴面吻。

“刷!”又一下,左腿肘狠狠地砸了到了桌角,膝跳反射下。猛地,一屁股又栽倒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

谢迁伸出搀扶的手停在半空中,只差一步便接到了程溁。

瞧着疼得厉害的程溁,赶紧给揉了揉,担心道“溁儿,摔疼了没有?都磕哪了?”

程溁抿抿嘴,只觉得无地自容,一年不见后,她就已这种方式出场,真是丢大人了!可真是苦了她,忍饥挨饿的瘦身,想要以最美的面目出现在谢迁面前的,却来个这种奇葩造型登场。

越想心里就越委屈,头也不抬,憋屈的哭了起来,嘟囔道“呜呜……呜呜!真是没脸见人了,呜呜!”

陡然间,谢迁只觉得心疼得碎了一地,恨不得疼在他身上,焦急道“溁儿,哪疼啊?”

说着谢迁也不待程溁回答,便给程溁检查着小胳膊、小腿儿,虽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但谢迁瞧着程溁哭的时候,心头还是不舒服极了。

程溁顺势倚在谢迁怀里揩油,小肉手偷偷摸着人家肌肉,但却摸着如纸质的东西,灵狐的直觉告诉她,这是银票,猛地眸子一亮,破涕为笑,道“迁表哥,你背的是什么?”

谢迁瞧着程溁泪痕未干,就一脸财迷的小模样,既心疼,又喜欢,忍不住笑道“噗,呵呵!这是几个富商贿赂王锐的钱财,迁表哥瞧着便意那群匪寇,还不如拿回来,讨我家溁儿欢心,溁儿开心嘛?”

程溁即刻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笑得露出如吸血鬼般的小虎牙,道“嗯嗯,溁儿喜欢,喜欢,就我那点俸禄养五百亲兵早已是杯水车薪了,封地又不景气,若不是亲兵们打猎补贴,养着我这郡主,我都舍不得沾点儿荤腥了呢!”

谢迁是一点没看出来,那小狐狸是哪里吃糠咽菜、缩衣节食。一顿都能吃掉一只鸡,两个猪蹄,再加是两碗白米饭,饭后还要吃甜甜的水果,将不甜的果子留给他,美其名曰他不爱吃甜,特意留给他的。

那小白狐还挑食的不食一点儿蔬菜,他倒是劝过,但那小白狐,却停下本是摇得欢实的小尾巴,小嘴一开一合,一本正经的告诉他,狐狸是肉食动物,食蔬菜会拉肚子的。

问题是吃水果的时候,怎么不见那小狐狸拉肚子呢?

有谁能告诉他,一只巴掌大的小身子为何能食下这么多,且每天食欲还这么好,明明吃的圆滚滚的肚子,为何还能接着吃,明明吃饱了,为何还能再加盘水果。

不过他家溁儿倒是勤俭节约了,连大骨头上的白软骨,都抱在怀里啃得干净,告诉他补钙。

还有几次他喂小白狐饭食,碗里的落下一块还没有指甲大的肉渣,程溁竟伸着毛茸茸的小肉爪子,指着那肉渣告诉他,夹起来喂给她。

还说什么粒粒皆辛苦,可那剩的满碟子青菜,他都没见小白狐瞥过一个眼神!

忽然想起卫凌曾经调侃说她,养的是猪,而不是狐,毕竟谁见过吃饱喝足后就补觉的狐狸,其实他也这么想过,只不过没敢说,心里还觉得很讨喜。

不!除了吃喝拉撒睡,小白狐还喜欢磨它的小肉爪子上的指甲,每个爪指头都磨的锋利,在木家具留下很多印记。

慢慢的他也算想通了,他家这只小白狐,着实狡猾的紧,总能找到她的道理,虽说口刁了些,食量大了点儿,调皮捣蛋了些,但只要身体建健康康的就好。

程溁没搭理走神的谢迁,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顿时犹如苍蝇见了肉,目光灼灼道“哇!宝贝啊!”

程溁激动极了,她上辈子看过电视,品相还不如她手中这套精致的冰糖玛瑙对镯,还拍卖了一百万,那也就是说她这套冰糖玛瑙头面,价值远远不止一百万人民币。

“哇!还有一只黄粉色的镯子,上面有着细细的金沙,在光下还有荧光,好美!”心道:若是之前她都不敢戴黄粉色的首饰,但如今她可是堂堂从一品郡主,自是不会僭越啦!

即刻,小肉手快的密不透风,将首饰一样样仔细包好,装进自己特制的帆布背包。

咦!竟忘了这油纸里,还有这么一大摞银票,傻笑道“哎呦!我去,发财了!”

卫凌瞧着关上的舱门,一愣,但也没有多想,敲门后道“咚咚咚!郡主,属下已经安排好,请郡主示下!”

程溁即刻将银票往背包里一塞,又指了指舱梁,让谢迁先躲一躲,将空的包裹,往窗外一丢,消灭了罪证,这才得空,喘了口大气,道“请进!”

卫凌大步跨了进去,拱手道“是,郡主!”

挎着篮子的苜蓿,紧随其后,道“郡主《奇效良方》中的辟谷凝灵膏,奴婢已经做好,您尝尝味道可对?”

卫凌疑惑道“郡主身子骨不舒服吗?”

程溁笑道“这方子可是十分珍贵,方为:茯苓十八斤为细末,松脂十二斤,松子仁六斤为末,柏子仁六斤为末。右先取白蜜七斗,内于铜器中微火煎,一日一夜,次下诸药搅令匀,微火再煎七日七夜,取出。

每服如鸡子大一丸,温酒下,后十日再服一鸡子大,三十日更服一鸡子大,满四剂当延年不老,忌食米醋。久服轻身明目,不老而复壮,发白更黑,齿落重生,延年益寿。”

瞧着卫凌一脸懵懂的样子,简单道“有了它,咱们这几日就算船上备的粮食不足,也能熬上十天半月。”

卫凌虽没听懂,但依旧拱手,道“属下,受教了。”

顿了顿,继续道“郡主,探子来报,匪汉们已得知郡主前来剿匪,迅速转移,不仅挟持王锐,就连壮丁也成了俘虏,护船精兵们死伤数目不定。”

程溁用小肉手轻敲着桌子,道“九里村,那是什么地方?”说着指指对面的椅子,让卫凌坐下。

卫凌拘谨的坐下,道“回郡主,有句关于九里村的歌谣,‘九里九九弯,马跑九九日,九死一生’,此地里面不仅千沟万壑,河道纵横,地势复杂,且里面还有毒瘴气。”

程溁想了想,道“若是用神枢炮炮轰,会伤了那些无辜壮丁的。”

苜蓿坦白心中所想,补刀道“还有个从二品大员,在匪寇手上呢!”

程溁眉毛一挑,道“在我的计划里,可没有将那王锐救出来的打算。”

苜蓿微微摇头,劝谏道“如此这般,那王锐可就成了为国捐躯,青史留名的忠臣了,其他的暂且不说,单单只谈损失了个朝廷命官,那郡主这一趟就算是无功,反而有过,哪怕是圣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程溁想了想还是算了,无奈的喘了口大气,道“哎!好吧,那本郡主暂且忍忍,将王锐救了再说,等事后再修理这斯文败类。”

对着一旁淡定的卫凌,继续道“若是寻到机会用神枢炮时,在炮尾装填炮弹时记得将药粉塞进去,炮闩关闭炮膛击发炮弹时切记咱们一定要在上风口,每炮一定要瞄准再打。”

卫凌点头道“是,郡主!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匪汉们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还制造了两头有舵、进退神速的‘两头船’,以及特种战船联环舟与子母舟。

联环舟船体长丈余,分为两截,前截占三成,装载火器,后截乘战士冲撞对战船时,舟首倒钩顶牢敌船,火器爆炸后与敌船同毁。

撞击时,联结前后截的铁环自解,后截得以在爆炸前回驶。

子母舟长三丈五尺,前两丈是舰船,后一丈五尺只有两舷侧帮板,腹内空虚,藏一子舟,母船发火与敌船并焚,待时可驾子舟回巢。”

程溁即刻在脑海里描绘出那战船的模样,顿时脑仁抽痛,道“这种快速攻击的战船,船体修长,顺水而下,疾行如飞,作战的威力很大。看来这匪寇不仅是匪寇这么简单啊!”

卫凌连连点头,道“郡主英明,这群匪寇和沿海的倭寇有瓜葛,这些战船也是由与他们勾结的高官、富绅提供的。”

听了这话,程溁愤怒的拍着桌子,道“啪!倭寇?还有一群卖国贼!据本郡主所知从建国初,倭寇对我大明沿海一带便屡次侵袭,这些岛寇倭夷,到处剽掠,沿海百姓深受其害,如此说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卫凌义愤填膺,道“是啊,郡主,这些匪寇混合倭寇,在各个村子,杀人放火,掘坟挖墓,甚至把婴儿束在竿上,用开水浇,看着婴心啼哭,还拍手笑乐。”

程溁猛地想起曾经历史学的那一幕幕,几百年后,那些倭寇的后代,一路屠城奸淫,将我中华毁得屋舍城墟,人烟绝迹。比强盗还没人性,如野兽一样虐害妇女儿童,放火烧房,简直是无恶不作,罪孽深重的倭寇。

陡然间,拍着桌子,怒道“这些畜牲真是心里畸形!倭寇对于我国的罪行,又何止这一点,那可真是罄竹难书。真想灭了这些横行在我国的倭寇,保护咱国家的黎明百姓啊!”

转年一想:百年后,为灭倭寇而生的戚继光,可是她心中偶像,若是让她程溁此时动手会不会,抢了人家偶像的功劳、苦劳呢?

算了,管他呢,打倭寇人人有责,自己先小试牛刀一下。

猛地想起往事,眸子一暗,道“那群匪寇用的武器,是不是与咱大明的武器不一样。”

卫凌连连点头,道“郡主睿智啊!匪汉的兵器,比咱们的武器长好多!”

程溁微微点头,道“那群匪寇八成用的是倭寇的兵器,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在作战中吃的亏,可就是性命之忧,倭寇的弓比咱们的长大,箭也是又长又重,遂射程比较近,不轻易发射,不过一旦发射,命中率极高,威力也大,中则人立倒。

倭刀极其锋利,其质量远超咱明军的腰刀,长度也要长一倍,往常一交手就将咱大明的一排刀枪都砍断了。加上倭寇精良的刀法,双刀挥舞,一片雪白刀光,咱们明军未战便先恐慌,哪里还会胜利。”

卫凌低声嘟囔,道“咱们明军也不是都这么胆小的。”

程溁微微一笑,道“本郡主的亲卫自是不一样的,个个都是铁血男儿。不仅熟读兵法,在战略战术上,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就连在防御中伺机反攻。”

猛地又一拍雕花大桌,道“对了,卫凋家里面是大匠人吧?”

卫凌点点头,道“郡主过奖,卫凋家里面的确是手艺人,自幼便与其父亲雕刻玉器,郡主若是需要什么首饰自可以找他。

卫凋又与其母亲学木匠活,兄弟们的雨伞,噢!还有迁公子的爱宠小白狐,喜欢的花灯笼、团扇、折扇,也都是迁公子画图,由卫凋制作的!”

程溁露出一抹狡邪的笑容,道“很好,苜蓿去叫卫凋来。”

程溁猛地想起自己做灵狐时无聊,让谢迁带着亲卫们耍“鸳鸯阵”给自己当现场电影瞧,看来真是没白练阵法啊!

瞧着苜蓿小跑离开的背影,程溁眸子顿时一亮,继续道“之前听说迁表哥给亲卫队喂招,教以击刺法,长短兵选用,发挥互助、长短兵器结合的灵活、严密,炼成了独树一帜鸳鸯阵的阵法,听说如此便能有效地打击敌手,此阵法真有这么厉害嘛?”

卫凌想起谢迁,即刻满是敬佩,滔滔不绝,道“是啊,郡主,这阵法教以长短兵选用,从其所编的六编中《武》,获得灵感的鸳鸯阵,此阵法以十一人为一队,居首一人为队长,旁二人夹长盾,又次二从持狼筅,复次四从夹长矛、长枪,再次二人夹短兵。

阵法可随机应变,变纵队为横队即称两仪阵,两仪阵又可变为三才阵,三才阵攻防兼宜,适合于山林、道路、田埂等狭窄地形。”

程溁做灵狐时自是见过无数次,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佯装若有其事的点头,道“嗯,听起来不错,就是不知有没有生疏啊?”

一身戎装的卫凋,从舱门外进来不待卫凌回答,生怕程溁看不起他们,遂抢答道“哪能生疏啊,郡主我们兄弟好歹也是仅差一步就做了锦衣卫的皇家亲卫啊!其实……咱们弟兄不过就是朝廷没人,否则就凭着咱们的本事,就是圣人的锦衣卫也做得!”

卫凌眸子一瞪,冷冷道“咳咳,不可对郡主无礼!”

程溁瞧着一本正经的卫凌,这会儿眉目中隐含的赞许,又哪能瞧不出这两人在唱双簧,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的。”

心道:哎呦喂,男人的自尊心啊!

(120)脾气

不知卫凋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得意的摇着扇子,道“倭寇的长枪,也比咱大明的长枪长很多,明军在与倭寇的作战中,其实吃长枪的亏也很多,只不过倭刀的光芒太盛,看上去更加引人注目,这才忽略了长枪。”

程溁缓缓饮了一杯茶,道“说得有理,继续。”

眉飞色舞的卫凋,侃侃而谈,道“说起鸳鸯阵,属下可是深有感触。”

说着用手沾着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的九里村地图,继续道“咱们应集中兵力打歼灭战,防御也要重积极主动,而不是机械地死守,在防御中伺机反攻。”

程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道“本郡主也正有此想法,听过卫凋家里是大匠传人?”

卫凋一想到家中冤死父的亲,上吊自尽的母亲,独留妹妹在家做点小手艺维持生计,心中便是百感交集,他最不喜欢被人说是匠人后,他家不过就是给贵人做坏了件东西,便几乎被抄家灭门。

仿佛那一日,整个世界都变了,所有人的嘴脸也都变了,他和妹妹被人恶鬼弃的,忽然之间猛地想到此伤心事儿,顿时犹如走火入魔,冷冷道“郡主,可不能因为我卫凋是卑贱的匠人后,就瞧不起我!”

苜蓿即刻挡在程溁面前,怒道“放肆!”

卫凌恨铁不成钢,低喝道“闭嘴!”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单膝跪在卫凋一旁请罪。

在船梁上的谢迁,陡然间,眸中闪过一抹戾色,顺手捡了一块小木块,对着卫凋射了过去。

卫凋应声跪在甲板上,这会儿也醒过味来了,连连磕头,道“郡主赎罪,属下知错!”

心中不禁暗骂,他刚刚竟对着,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溁仙郡主犯浑,真是该死!

程溁对于心里有问题的人,也算是宽宏大量,淡然一笑,道“起来吧,说抱歉的该是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卫凋听了这话,心中一冷,眼眶发红,道“郡主可以打我,骂我,就是不要放弃我啊!”

程溁挥挥手,息事宁人道“起来吧,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猛地一抬头,便瞄到谢迁在船梁上,悄然对着她卖萌的努努嘴,做了个求表扬的表情。不由得心里暖暖的,悄然在身侧,对着谢迁竖了个大拇指。

心道:她就知道,谢迁是这个世界对她是最好的人,看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

谢迁在舱梁上,仔细瞧着程溁,刚刚由于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并未注意到,这会儿再一瞧,竟发现他家溁儿脸上,苍白得没有血色。

回忆起与他在河洞中,偷瞧那水晶棺中气色红润,体型丰满的程溁,简直就是判若两人,瘦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再往下瞧去,那穿着木底莲鞋的脚步,竟有些虚浮。

谢迁顿时明白了,刚刚程溁摔跤并非因为大意,而是脚下无力。

陡然间,谢迁便忍不住了,眸子一暗,运着如影随形,快速跳到船窗外,不远处的河水里,假装落水昏迷不醒。

谢迁速度快得,连程溁这个偷瞄他的人都没看清,人就这么忽然消失了。

转眼间,便听外面巡逻的亲卫组长卫寅,高呼道“看那水里,飘着的是啥?”

其余的十大亲卫,卫辰、卫午、卫申、卫戌、卫丑、卫卯、卫巳、卫未、卫酉、卫亥,等众组长,即刻严阵以待,有的负责注意水下,预防有匪寇暗兵,有的拿着程溁特制的望远镜瞧着远方,以防不测……

卫凌即刻往水面瞧去,道“好像是个人,看漂来的方向是匪寇那头儿!”

正在指挥舱里搜索谢迁身影的程溁,顿时心头一颤,明白了消失不见的人去哪了,暗骂:这个混小子,真是个疯子!

但脚下未停,扒在船窗一瞧,顿时认出那身衣裳,可不就是刚刚跟她求表扬的,那人穿的。

程溁脸色一沉,焦急道“去,给本郡主捞上来!”

主舱里的秦刚快步跑到甲板上,瞥了一眼那水中的不明物,道“不能捞,那可是从匪寇处漂来的,不说是个死人晦气,就算活着,也是个奸细!”

程溁蹬着小短腿也来到甲板上,对着秦刚翻了个白眼,小肉手一挥,道“卫凌去,亲自给本郡主捞上来。”

秦刚一听这话,怒道“咱家说不能捞就是不能,来人啊,给咱家将水中的人,乱箭射死!”

卫凌对秦刚的话仿若未闻,即刻拱手道“是,郡主!”话落便纵身跳入水中。

程溁这个火气憋在心里,是蹭蹭往上冒,冷笑着点点头,瞧着周围都是自己的亲卫,缓缓走到秦刚后面,对着毫无准备的秦刚,猛地抬起穿着木底莲鞋的脚,就是一脚狠狠踹下。

秦刚瞬间落水,惊呼道“啊,噗噗!救……”话还未说完,便连呛了几口河水。

秦刚在水中不停挣扎,手中狂抓着,双臂慌乱的拍打着身边的水,水花飞溅,水晕一圈一圈荡开。

程溁瞧着不识水性的秦刚,狡黠一笑,蹲下身,低声道“本郡主早就想修理你了,你不犯井水也就罢了,可偏偏你还往枪口上撞,真是自讨霉趣!”

话落瞧着秦刚不断往下沉的身体,佯装慌乱,惊呼道“啊!救命啊!救命啊,秦公公落水了!”

刘敷与紧随其后的余子俊,这才姗姗来迟,瞧着水中挣扎的秦刚,哭喊救人的程溁,还有整艘船无动于衷的亲卫们。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想要开口让人去救,才想起他们上战船时,随从皆被亲卫拦下了,一时竟无人可使唤。

程溁瞧着余子俊要脱了鞋子下水,赶紧给一旁的卫凋使了个眼色。

卫凋会意,即刻纵身一跃,足尖轻点,身上尚未沾水就将秦刚,如小鸡子似的提溜起来,一把丢到甲板上。

秦刚刚想要踹卫凋,却突然被丢下,瞬间失力瘫坐在甲板上,哆嗦着手指着程溁,道“咳咳!咳咳!你!”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眸子,一脸关心,道“秦公公身体为重啊,感谢的话您就不用说了,本郡主心里懂了便好!”

秦刚被气得只觉口中一股腥甜,嘲讽道“溁仙郡主真是好本事,朗朗乾坤下,竟也颠倒黑白?”

程溁一脸无辜,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一眨,语气中满是无辜,道“秦公公在说什么,溁仙不懂。”

秦刚厌恶的瞪着程溁,一脸嫌弃,不由得怒道“咱家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是程溁这个小妮子,踢咱家下水的!”

苜蓿低喝道“放肆,竟敢侮辱郡主娘娘!”

程溁将苜蓿拉在身后,目露委屈道“秦公公落水,这才怒火中烧,溁仙懂,可为何要诬赖是本郡主,推秦公公入水?秦公公既然如此努定,那便是亲眼所见,可敢对天发誓,说是亲眼瞧见本郡主,将秦公公推入水的?”

秦刚瞥了一眼那事不关己的刘敷,艰难道“咱家……咱家……没瞧见,但咱家身后只有你一人!”

心道:若是程溁要找人证,他便说船上的人,都是程溁的人,自会听从程溁的安排,可如今却要发誓,他手上可有不少人命,这他可着实不敢。

程溁佯装不平,低喝道“既然秦公公不敢发誓,那本郡主便先发誓。”

苜蓿即刻跪下磕头,劝道“郡主不可!”

被卫凌“救”上甲板的谢迁,忽然醒了过来,冷冷道“秦公公再尊贵,还能高过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不成,堂堂溁仙郡主还要向一个奴才解释不成?”

程溁将跪下磕头道苜蓿拉起来,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

将一朵小白莲演个彻底,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程溁是被冤枉的。

随即程溁委屈的摇摇头,举起小肉手,朗声道“我溁仙今日对天发誓,若是我程溁亲手推秦刚入水,此刻便降下天雷,劈死我。”

心中得意道:呵呵!当然不是她亲手推的,因为是她亲脚,用踹的!

谢迁即刻会意,对着那狡黠的程溁,露出一抹笑意。

刘敷与余子俊对视一眼,相信了程溁的‘誓言’,微微点头,道“既然水落石出了,秦公公便消消气,赶紧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谢迁不顾自己浸透的衣裳,道“慢着,刚刚这么多人,可是亲耳听见秦公公叫溁仙郡主为‘小妮子’的!如今想要息事宁人不成?”

程溁努力忍住心中的窃喜,挤了两滴眼泪,哽咽道“呜呜!我溁仙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又没有家族支持的郡主,谁瞧着溁仙不……不顺眼,也都能放手里捏吧捏吧,呜呜!”

她最喜欢谢迁给她撑腰,保护她的感觉。

谢迁缓缓走近秦刚,浑身散发着戾气,冷冷道“这世上岂有这般道理,秦公公不慎入水,心里有火气,在下也是可以理解,但今日想辱骂郡主便辱骂郡主,骂完之后连句道歉也没有,想走了就走,日后是不是也敢辱骂当今圣人?”

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秦刚,感受着谢迁的威压,也不由得腿脚发颤,心知遇到硬茬子,磕巴道“那……那你们……想让咱家如何?”

谢迁无视秦刚的让步,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按照大明的规矩,秦公公辱骂郡主,诋毁郡主又该如何?”

猛地,程溁瞅见秦刚对谢迁没有办法了,就对自己投来灼灼求救的目光,微微蹙眉,道“迁表哥,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迁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道“既然郡主宽宏大度,在下也不枉做小人了。”说着大步流星的进了指挥舱。

程溁对着众人俯身行礼,也紧随其后进了指挥舱。

就在众人离开的那一刹那,程溁只听“噗通”一声,回头一瞧。

但见秦刚再一次从甲板上,一头栽进水里。这回程溁心里犹如流淌过一股炙热的暖流,若是旁边没人定会开心的抱着谢迁咬两口。

呵呵!程溁自从做了灵狐,就不喜欢亲亲了,改喜欢咬人,来表达亲近。

谢迁迅速换上,程溁让人递上来的盔甲。头上戴束发银冠,身穿一副钓嵌莲花榆叶银铠甲,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足穿铁网靴,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如战神般高贵不可侵犯。

待程溁缓过神,这一瞧啊!顿时,秒变花痴,笑得露出小虎牙,眸子里冒着爱的泡泡,直勾勾的瞅着谢迁。

心道:哎呦喂,我去!这个男人不是狐狸精真是可惜了,穿上盔甲竟阴隐透着着儒风,真是对她胃口,忽然想起那首诗词。

“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

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带火遗金斗,兼珠碎玉盘。

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

谢迁早就瞧见程溁爱慕的目光,却佯装没有瞧见,但心里受用极了,早已将刚刚那狡黠程溁,瘦身纤体的事儿忘了。

淡淡道“这群匪寇身手虽不错,但喜欢单打独斗逞英雄,这便是咱们的突破点。”

扫了一眼,一个个站得笔杆条直的亲卫,继续道“我明军格骄兵惰、纪律松弛、兵不习战,遇上好勇斗狠的匪汉们,自是吓得腿软,未战便输了气势。”

众亲卫见了谢迁,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也不管听没听懂,齐齐昂头挺胸,道“是!”

谢迁微微点头,瞧了一眼卫凋,道“此次以鸳鸯阵为主力阵形,卫凋选其老而坚实的大毛竹,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再留四周尖锐的枝桠杈,做成每支粗二尺,长一丈五六尺的狼筅,速速做来,越多越好。”

心道:这卫凋竟敢对他的溁儿犯混,是该修理一下了。

这会儿卫凋对着谢迁,是不敢带出一点玩世不恭,也不管任务能否完成,便认真的点头,道“是!”

谢迁连个眼神都没给卫凋,对着一旁的卫凌。

淡淡道“卫凌继续训练亲卫们,以十一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匪寇的重箭、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

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再跟进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最后一名为查缺补漏、随机应变。”

卫凌瞧见主心骨回来,不禁眼眶发红的对着谢迁,拱手道“是!”

话落,又对着程溁拱手,随后即刻退下。

程溁眯着眸子,瞧着如打了鸡血似的亲兵们,曾经以为自己是只灵狐,这郡主亲卫才听谢迁安排。

但如今看来,亲卫队对自己这个郡主是感激。对人家谢迁,那才是佩服到骨子里。

她心宽的很,才不会嫉妒呢!嘿嘿,反正谢迁也是她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时但听谢迁,讲解道“鸳鸯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

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

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这种变化了的阵法便是称变鸳鸯阵。”

随即,程溁刷着存在感,插嘴道“迁表哥果真见解独到,此阵运用灵活,正好抑制住了倭寇优势的发挥,咱们定会每战皆捷。”

谢迁对程溁的追捧,心中甚为得意,但脸上不显,依旧淡淡道“人用盾牌遮蔽全身,刀枪丛刺必不能入,故人胆自大,用为前列,乃南方杀匪寇之利器。”

程溁背着上辈子学的文章,对着谢迁得意一笑,朗声道“得人而用之则可以制人,不得其人则制於人矣。干将、太阿之利,使童子而持於国门之外,则必有袒背而夺之者。

何也?其所能乖其所使矣。凡用狼筅,须要节密枝坚,杪加利刃,要择力大之人能以胜此者,勿为物所使矣。”

瞧着众人都在听,程溁继续朗声,道“然后以牌盾蔽其前,以长鎗夹其左右,举动疾齐,必须钗、钯、大力接冀。然筅御而不能杀,非有诸色利器相资,鲜克有济……若精兵风雨之势,则此器为重赘之物矣。”

苜蓿捂嘴偷笑,俯身道“郡主,咱不闹,咱出去溜达溜达吧!”

说着不顾程溁的惊讶,便将程溁拉了出去玩了。

程溁不愿意离开美男,不情愿的嘟囔道“我没闹啊!”

苜蓿哄着程溁往外走,道“乖,郡主没闹,没闹,咱出去捉鱼鱼啊!”

程溁不满的瘪瘪嘴,心道:好吧,她是有些哗众取宠了,可她只想谢迁多看她两眼,吸引点美男的注意力!

瞧着程溁不愿离开自己的那小表情,谢迁心里舒服极了,他就说嘛,他家溁儿就算换回人身,也依旧是对他特别依恋!

(121)战鼓鸣

在这本是月明风清的日子里,炮火却响彻云霄,旌旗猎猎,战鼓雷鸣,炮火轰鸣,硝烟弥漫,遮云蔽日,尸堆如山。

三日前,秦刚落水后,凭借镇守太监的身份劝说刘敷,令程溁的五百亲卫军充当前锋。

程溁顿时如鲠在喉,片刻便明白了,秦刚的想法,依程溁的性子自是不同意,想让她的人做炮灰马前卒?

呵呵!别开玩笑了,她程溁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刁女,自然就不识大体,再说圣人又没下旨让她做女将军,让她看着自己的五百亲卫队,攻打那些高战备,小万余人的匪寇,那绝对不可能。

遂直接驶船安营扎寨,反正她是郡主,他的亲卫又不是士兵,根本也轮不上一个镇守太监指手画脚。

就连刘敷的面子都不给,想让她的人送死,却还要她程溁给你们面子?哼哼!

这是程溁发现做大明的女子唯一的好处,就是想犯浑就犯浑,反正连孔圣人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她程溁即是‘小人’,又是女子,自是难伺候的紧。

随后,程溁便令五牙战船抛锚,就地安营扎寨。

三日间,匪寇用着从倭寇手里弄来了倭刀,一道剑影下,竟可将明军的军刀拦腰折断,就算是蝼蚁也都苟且偷生,更何况是人,精兵们开始本能的害怕,几乎都未来及战斗,便被一面倒的屠杀。

在无能的镇守太监秦刚的干预下,不仅明军死伤无数,就连匪寇的气焰也助长了。

那群匪寇与倭寇联合在一起,在大明一路屠村奸淫,附近的几个村子已是人烟绝迹,就连老弱妇孺,也无一幸免。

前方屡战屡败的消息,不断的传来,有谣言有恐慌,不仅周边百姓们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就连明军精兵都死伤过半,生擒无数。

这时程溁再也不忍心无为而治,程溁决定绝地反击,放手一搏,就算她程溁只有五百亲卫队又如何!

黎明前夕,但见数百盏“孔明灯”从低处升起,顺着风向缓缓往匪寇那头飘去。

匪寇与倭寇济济一堂,在新占的民房中搂抱着新抢来的村姑们。

兔入海从门外瞧着天将明的天空中,飘着一个个孔明灯道“哈哈!明军这是被咱们打怕了,点起孔明灯讨降?”

松浦家族的武士,虽听不大懂汉语,但也跟着凑热闹的大笑。

松浦石柱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大步跨了出来,说着蹩脚的汉语,道“听你们明人说,点燃孔明前,要在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让愿望与孔明灯一起冉冉升向苍穹,以祈求心愿实现。”

鼠蹿天紧随其后,跟了上去,殷勤笑道“没错,是祈福用的,男女老少亲手写下祝福的心愿,象征丰收成功,祈祷幸福年年。”

松浦石柱眸色中带着一股嘲讽,道“如今明军已死伤过半,这时会有闲情逸致点孔明灯?”

兔入海脸色一沉,尴尬道“这……这……不好说!”

于此同时,数百孔明灯飘到匪寇聚集地上方,陡然间带着一团烈火冒起浓浓的黑烟,犹如一颗颗殒星似的,顺着风向斜斜坠落下来,待众匪安静下来,只听在半空中,仿若在远处有一串炮竹似微小的爆炸开来。

残灯陆续陨落在屋上、马厩、院中……

不过片刻,一片黑沉沉寂静的河岸上,蹿起新的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不停吐出更多的火舌。

鼠蹿天望着浓浓的黑烟,用手剔着牙花子,道“啧啧!明军这是想放火烧死咱们,真是又把咱们看扁了。这火咱们才不救呢,反正明日一早,咱们本也要放火烧村的!”

兔入海握着崭新的倭刀,淫笑道“明军这是替咱们兄弟干活呢,哈哈!老少爷们即刻收拾行囊,咱们去抢下一个村子!”

牛遁地想着刚刚的温香暖玉,色咪咪的瞧着瑟瑟发抖的村姑,道“这些小娘子……怎么办?”

松浦石柱瞧着吓得花容失色的村姑,冷冷道“不留活口,下个村子还有没**的花姑娘,等着咱们呢!”

鼠蹿天憧憬着新的漂亮姑娘,露出淫色,道“反正这些小脚娘子跑又跑不快,带着也是累赘,念在伺候爷们一场,给个痛快吧!”

本是过着和睦日子的小村子,一日内,翻天复她,陡然间再一次成为人间炼狱,一时间烟雾弥蔓,哭声四起,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村中除了浓烟滚滚,便是满处的鲜血,一个个花季少女衣衫不整,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每一具尸体皆是双目圆睁,脸上充满恐惧,目光中是落寞、是毁于一旦的家园、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松浦家族的武士与众匪寇屠杀光村姑后,即刻回屋,提起打包好抢来的财物,担回子母舟、联环舟上。

于此同时,远处一片漆黑的京杭大运河上,五牙战船支灯未点,摸黑潜伏在运河深处。

程溁瞧着升到空中,仿若星辰的孔明灯,低声道“是时机了,神枢炮准备,待匪寇那头上了子母舟与联环舟,便开始炮轰!”

暗道:这子母舟与联环舟着实是难缠,杀伤力极大,根本不是她的五百亲卫队能解决的,既然打不过,她便不介意毁了。

匪寇得胜自我膨胀得厉害,自会放松警惕,这会儿又被孔明灯扰乱了正常的计划,如今刚好是这样的时机。

卫凋耷拉着累得无力的两条胳膊,差异道“郡主看着风向,便可知道孔明灯飞的方向,属下也还能理解。但郡主是如何算到孔明灯陨落的地点,为何不偏不倚,那孔明灯就刚好在匪寇那头顶陨落呢?”

程溁狡黠一笑,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暗道:这可是经过多个公式,精密计算过的,一般人还真不行,绝对属于代数与几何混在一起的高难题,呵呵!不过她上辈子可是学会计出身的,算点儿这种问题,那不是小菜一碟!

卫凌大步流星跨了进来,到“报!郡主!刚刚由迁公子亲自点的神枢炮,第一炮直接炮轰了子母舟的船身,趁着匪寇那头人仰马翻落水无数,紧接着又开了第二炮,轰得联环舟粉身碎骨……”

程溁心里顿时犹如吃了一颗蜜枣,舒心笑道“欧耶!就是该这样嘛,顾忌那么多做什么,打死小日……倭寇,对了!死了多少倭寇?”

卫凌微微皱眉,道“那时属下拿着郡主您做的望远镜,但见那匪寇就跟下饺子似的,肯定是死伤无数,但具体数字属下还未得知。十二大亲卫这时正去营救王锐、护船精兵、壮丁、战俘……”心虚的瞒下了,谢迁的行踪。

程溁听了这话,拍着桌子,怒道“提起王锐我就来气,这窝囊废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呢?竟把咱大明沿海一带的地图,亲手画给倭寇,若不然那些倭寇,又怎么会答应匪汉,来帮他们打明军。”

苜蓿给程溁泡了杯谢迁亲自采的野蜂蜜水,道“郡主,王锐是朝廷命官,绝不能死在咱们的‘失误’上。”

程溁嘟着嘴,抱怨道“这些命官真是……气死我了,还有那刘敷,竟听了那镇守太监秦刚的话,不给咱们粮草,咱们的人都食了两天粥水了。”

苜蓿微微摇头,笑着打趣,道“人家秦刚可是说了,咱们的五牙战船与粮草,只能选一样,既然咱选了战船,郡主也别后悔了,再说食那辟谷凝灵膏,可是比白米饭方便多了。”

程溁用小肉手托着下巴,不满道“哎!若不是心疼那些百姓,本郡主参和他们这事儿做什么,受累还不讨好。”

苜蓿又将洗干净的野果子,递了过去,道“郡主大义,竟将自己的八百石禄米全部给了亲卫食用,郡主自己却日日食些野果子充饥。”

程溁望着不远处冒起的黑烟,感慨道“那也只能喝粥,如今后方已被秦刚看得,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就算有银子都买不到粮草,哎!若不是他们忌惮万贵妃,不然还真说不好,连我那八百石禄米也扣了。”

渴饮美龄血,饥餐介石头。

归来报命日,恢复我神州。

另一头,谢迁打完三次神枢炮,便将炮轰的任务交给卫冶,自己亲自率领十二大亲卫,去救被绑在船舱中的战俘们。

十二大亲卫功夫本就十分了得,得了谢迁指点,更是日日勤奋刻苦,功夫再次精尽,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在望远镜中瞧到关押大明人的船舱。

本已解开众兵俘、壮丁的绑绳,正在从隔间处拉出王锐时,王锐一瞧竟是谢迁,担心其公报私仇,不仅不配合,反而招来了松浦家族的武士。

只见随着那声叫唤,一群穿着木屐,动作矫捷得仿若闪电速度移动的匪寇们,即刻抄起倭刀、长枪,将众人齐齐围住。

瞧着一个个长得虽壮实,但身高才到他们肩膀的倭寇,十二大亲卫不禁露出嘲讽的眼色,根本未将人多势众的倭寇,当成一回事儿。

谢迁一个眼色扫了过去,冷声道“不可轻敌!”

心道:溁儿说过,抱最大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如今面前的倭寇虽如矮冬瓜一般,但从明军的伤亡来看,其实力绝不可小觑。

众亲卫立时全身戒备,屏息地盯着近身的倭寇。

但见谢迁运着内力,一剑刺猛过去,霎时,剑音贯日,飞沙走石。

再看前方那十余个倭寇,还未看清谢迁挥剑,就已被一剑封喉,霎时,从被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立时,谢迁给亲卫使了个眼色,十二大亲卫迅速护着众人,从这道口子鱼贯而行。

围上来的倭寇,瞧出谢迁是个硬茬子,便退而求其次,围上还未逃走后面的战俘,这群曾经倭寇的手下败将。

霎时,又是一阵刀光剑影,明军战俘们憋着男儿的血腥,一个个冲上去,挥舞着抢了匪寇的大刀,与亲卫们一起浴血奋战。

一头戴幞头,身着两当式挂甲,条带束腰,草摺分成数块,脚着乌皮靴的松浦石柱,面带微笑的缓缓走来,对着谢迁露出狂热的目光,迫不及待的挥刀向谢迁砍来。

谢迁内力倾泻于双手横举湛泸剑,将松浦石柱挡了回去,随后谢迁手腕一转,向松浦石柱前心一剑而刺。

松浦石柱轻轻一跃,跳到谢迁身后,稳稳落地。谢迁即刻也是一跃,一转身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剑由上往下一砍,挑开松浦石柱的倭刀,剑锋又忽地转而向,冲着松浦石柱脖颈挥去。

谢迁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架开松浦石柱又快又狠的倭刀,并不断向前迈步,松浦石柱只觉谢迁此人年纪虽轻,但内功却深厚异常,持刀的虎口已被震得发麻。

旁人看了只以为是松浦石柱在防守,实际却连接招都有些手忙脚乱。

但大明的军队并没有对倭寇,这个方面进行过训练,而且倭刀有着长度的优势,再加上明军作为战俘根本吃不饱饭,没有足够的力气进行搏战,白刃战可是相当耗费体力的,所以好几名明军才能和一个倭寇抗衡。

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替上去,一个明军浑身划得稀烂,在倒下去的一刻,还高喊大明万岁!

谢迁被松浦石柱缠住,一时半刻竟是无法营救死伤的明军,无奈之下,决定放手一搏,随即摸出荷包中的臭屁烟雾弹,找准方向扔出去。

松浦石柱哪里见过这种臭臭的烟雾,急忙连连退后,并高声道“小心,有毒!”

立时,谢迁令壮丁扶起受伤的明军,又令十大亲卫掩护,随手又丢出几个臭屁烟雾弹,扔进倭寇聚集的人群。

松浦石柱深吸了几口气,发现并无异常,对家族的武士,怒道“不好,中计了,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但倭寇并不习惯整齐列队,而是杂乱的一齐冲了出去,谢迁为了保护受伤的明军与壮丁,再次只身运着轻功,来到松浦石柱面前。

家族第一高手的松浦石柱,自幼便是武痴,对于谢迁这个稀世高手,便如同苍蝇见了肉,恨不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个高低胜负。

谢迁也正是了解好勇斗狠倭寇的脾性,才利用这一点,给伤重的明军,争取多一分离开机会。

撕杀再次开始,黑暗中只见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谢迁瞧着散乱的倭寇也聚集起来,兴致勃勃瞧着自己对敌的招数,心知自己目的达到了,但也同样提防这些倭寇背后捅刀子。

松浦石柱一手握前护倭刀,一手握倭刀托前段弯曲部,刀托稍下垂在支撑腿侧面,半斜向面对谢迁,倭刀尖略与眉平。

谢迁凝眸,面色沉静,秒懂这倭刀从斜上方到斜下方,正好护住颈、胸、腹要害,而倭刀一甩就可以突刺,刀锋凌厉。

但见那松浦石柱动作矫捷,如幻影似移动,招招凌厉。

立时,谢迁一个后空翻,且退且攻,退步避刀的瞬间,重重地投出湛泸剑。

湛泸剑如同长了眸子,在平空中换了一个弧度,逼近松浦石柱的后心。

松浦石柱连忙转身,以二指下钳,欲要扣住飞刺来的湛泸剑,剑气凌厉从指缝间立时血落若胭,松浦石柱连退数步。

谢迁趁此妙机,旋足前涌,快步如箭,冲到松浦石柱的身前,运足内力抽剑而出,随即,足尖轻点跃上树冠顶。

松浦石柱被谢迁这一抽剑,内力尚不及收回,霎时受内伤不轻,口吐鲜血。虽是有心无力,连躲闪动作也有些迟缓,却依旧追谢迁上了高大的树冠。

急于求成的松浦石柱,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慢慢变得面色苍白,气息也开始紊乱。

谢迁再次将内力倾泻于剑尖,对着松浦石柱割喉袭来,立时剑音贯日。

果然松浦石柱躲之不急,被剑气刺伤左肩,血滴流于树冠之上,血迹顺势而下。

松浦石柱只觉眼前一黑,提不起丁点儿内力,即刻跌下树冠。

谢迁趁势追下,手中剑招不断,众倭寇齐齐上前,忙替松浦石柱抵挡数招。

谢迁心知此次可是对上一群武痴了,如今被松浦家武士快刀纠缠在一起,更被匪汉团团围住,又该如何脱身,就连如影随形都没有时机用出来,正待思索之时。

戴着幕蓠的程溁,站在高高的五牙战船的船头上,佯装面色沉静的用望远镜揪心瞅着,陆续上船的壮丁们扶着明军战俘上船,还有那陷于恶战之中的谢迁。

心中担心坏了,但面上不敢显,下令道“卫凌往倭寇群里丢土雷,但土雷一定要精准,离谢迁至少要五丈远,如此便不会殃及到他了。”

卫凌即刻领命,将土雷放在卫凋特制的投石器上,对着倭寇不间断的发射。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破了久违不能喘息般的苦战。

土雷在这小小的村子中陡然炸开,黑黑色的泥土翻起,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

(122)鸳鸯阵

在天顶极其剧烈的爆炸轰鸣,一排排烟花,犹如没有底脚的火山一样爆发。

蓦地当夜幕飘落下大片血色烟花,宛如一大片血色的光雨,一经散发而出,立刻形成密如贯珠似的串串巨大雷鸣之声,宛如一团团烈火,来势凶猛的击向匪寇头顶。

紧接着呼啸着的土雷,一个接着一个,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放射出来。

村长到处都是浓烟,炮火轰鸣,硝烟弥漫,遮云蔽日。

匪寇哪里见过土雷,就算是神枢炮也不能这么不间断的打炮,虽杀伤力不及神枢炮,但足矣引起慌乱,还有那红色的光雨又是什么,为何从天而降。

土雷的巨响淹没了一切,匪寇那头的辎重舟也被土雷袭击,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马儿也跟着惊跳起来,践踏在受伤的匪寇身上,到处是呻吟声。

就算恶毒如魔鬼的倭寇,也惊惶起来,甚至有些吓昏了。

匪寇那头更是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被土雷炸伤,倒下来滚在地上,被踩踏成肉泥。

这些被袭击的匪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有些吓傻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不知所措地在战斗中乱窜、乱叫。

苜蓿举着望远镜,笑道“郡主,您真是太神了,不仅能做得出这土雷,就连烟花还弄得这么别出新裁!”

微微蹙眉的程溁,脸上并未有喜意,道“这些土雷,本就是留着已备不时之需的,时间紧迫更是没多少,听着这爆炸声,估计土雷也没几个了,这红烟花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另一头,护战俘上了大船离开后,十二大亲卫回了五牙战船,亲眼瞧见溁仙郡主来救谢迁,便放心的趁着这会儿,修整一下。

亲卫队众人也趁空,食碗如今连程溁都舍不得吃的白米粥。

谢迁趁乱摆脱了纠缠的倭寇,抬首望着如雨似的红烟火,即刻运着如影随形纵身一跃,足尖轻点那与盔甲一同散发粼光的水面,跃上五牙战船。

随手规整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青丝,拽了拽盔甲后。

这才走上前,殷勤的笑着,拱手道“谢了,溁儿!若没有溁儿来救,迁表哥这回可真是麻烦了。”

程溁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谢迁,瞧着没有受伤,即刻便脸色一沉,把头侧了过去,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哼哼!”

她不想说话,担心自己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咬他两口。

这会儿的谢迁,哪里还有半分的杀气,乖顺的犹如一只小狼狗,认真的瞄着幕蓠后程溁的脸色,讨好道“溁儿,迁表哥保证下次不会了!”

他心里明白,程溁为何生气,着实心虚的紧。

卫凌从投石器的甲板上回来,拱手道“郡主、迁公子,咱们的土雷都用尽了,有二十一个哑雷没响,还请郡主示下。”

程溁举着望远镜,瞧着匪寇那头,淡淡道“这群匪寇还有多少人?”

卫凌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道“属下目测了一下,匪寇与倭寇皆是折损不少,估计还有六千上下匪汉有战斗力。”

程溁微微点头,道“我做的绝不会有哑炮,等那些慢性子的土雷响了,咱们再下去布阵。”顿了顿,继续道“咱们的人金贵,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先锋。”

谢迁对程溁也是有信心的,嘴角微微勾起,道“溁儿真是神机妙算,如女中刘伯温啊,那孔明灯里的秘药,还有多长时间发作呢?”

黎明的风,吹开程溁那四尺余长霜色幕蓠,露出青丝上的霜色发带,项上挂着玲珑剔透的平安扣,外罩霜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轻轻挽住,宛如山间的仙子,不染一丝俗气。

微伸着小肉手,轻轻扶着栏杆,道“匪寇人多势众,咱们又无法特别准确投毒,中毒深还是浅,也都不好具体估计。”

指着远处被匪寇自己踩死的匪汉,继续道“若是中毒深的,早就晕死过去了。”

一手举着望远镜,另一只手指着那群屋里屋外乱跑的匪寇,道“若是中毒不太深的也会产生幻觉,类似发癫的症状。”

瞧着那些失色的匪寇,继续道“若是中毒十分轻微的,估计还要再过会儿,才能手软脚软,提不起内力……”

话落,程溁便连个眼神都不给谢迁,傲娇的迈着小步子,衣诀翩翩的进了指挥舱,轻抚着雕花大案,坐在红木鼓凳上。

一旁的卫凋,顿时,激动的眼眶发红,含泪道“看来属下给郡主做的孔明灯,派上大用场,不枉我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谢迁凑近程溁,继续如小狼狗似的讨教,道“只是不知,有多少匪寇轻微中毒的?”

程溁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憋憋嘴,嘲讽道“咱们药材有限,时间有限,能做出这种秘药,已是本郡主超长发挥了,其余的便交给,英俊威武的迁表哥了!”

谢迁瞧着指挥舱人少,便不顾面子,可怜兮兮的作揖,道“迁表哥知道错了,不该瞒着溁儿的,小生,这厢有礼了!”

程溁眯着眸子,品着蜜茶,不经意一瞥,忽然瞥见谢迁盔甲边染上的血污,想起刚刚谢迁九死一生,被一群疯子似的倭寇缠住的画面。

陡然间,心中的不舍超过责怪,无奈道“哎!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了!”

这会儿,程溁已经饿到极限了,从灵狐幻化成人的那一日,每顿食的都是野果,顶多喝点蜜水,如今除了脑仁能思考,连抬手都饿得发抖。

谢迁瞧着一脸落寞,气的手直发颤的程溁,心疼得一抽,心道:完了,完了,他家溁儿真生气了,都不和他发脾气了,若是往常还会发狠儿似的咬他几口的。难道是他这几日一直与亲兵们同吃同住,溁儿便与他疏远了,竟都不和他亲近了?

卫凋抢了卫凌的望远镜,观察敌情后,即刻快跑过来,对着程溁汇报,道“郡主,剩下的有二十一个哑雷,属下听着都响了,又伤了数百匪寇。”

程溁给谢迁斟了一杯蜜水,递了过去,微微勾起一抹狡黠,娇嗔的翻了个白眼儿,道“这会儿趁着匪寇杂乱无章,该轮到迁表哥的鸳鸯阵登场了!”

谢迁感觉出心上人的关心,将程溁斟的蜜水一饮而尽,甜到了心坎里,笑得宛若个傻子,道“迁表哥定不会让溁儿失望,即刻便列阵,但溁儿的五牙战船还是撤离吧,迁表哥担心那群匪寇……”

程溁不待谢迁话落,道“不,不能撤离,万一你们打不过,咱们便乘船逃离,反正这匪寇那头的船,也被炸毁了,水路追不到咱们。”

谢迁心里暖暖的,但僵硬的摇摇头,道“溁儿,那样……”

程溁将桌子一拍,低喝道“你再啰嗦,那匪寇便修整好,反过头来打你了!”

谢迁不敢再勉强程溁,就怕再把哄好的程溁,惹得炸毛,即刻,卖萌的连连点头。

转过头,带着二层的亲兵,组成四十五队,每队十一人,下战船列阵,与倭寇且战且进,迅速摆上鸳鸯阵。

谢迁率亲卫队众人奋勇冲杀,本就纷乱的倭寇,自是支撑不住,肉搏中被斩杀数百人。

这股溃败的倭寇欲要逃往深山中,谢迁令卫寅、卫辰两小队抄小路赶到倭寇前面,另外令卫午、卫申两小队追在倭寇身后。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倭寇穷途末路,躲进村中房舍内。

卫午、卫申两小队赶到后,投火焚屋。倭寇拼死突围,被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卫丑、卫卯两小队抓了个正着。

倭寇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人头滚落,尸横街头。

千余人的倭寇,除两人被生擒外,其余均被亲卫队砍杀。

倭寇哪里见过如此犀利的明军,各个宛若杀神临世,自是不敢再正门迎敌。欲要避开,偷渡撤离,却发现不仅子母舟与联环舟被烧,就连闲散小舟也一律被毁。

那头众匪寇也不知,如何找到分散着的倭寇,聚集在一起,分列三阵,誓要反击,歼灭这谢迁率领的四十五队人马。

停泊洌港的五牙战船上,程溁站在高台上,凝目望着密林方向升起地滚滚浓烟和愈来愈烈的火势,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地表情。

历史上不乏有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挡百的军事奇迹,可如今仅凭五百亲卫,便能再现军事历史的奇迹嘛?

她深知,身为溁仙郡主的她,这时的一个眼神,都能影响到亲卫们士气,尤其她不能让谢迁为自己分神。

旌旗猎猎,战鼓擂擂。如今已是背水一战,唯有置死地而后生,宣誓着大明人的男儿本色。

另一头,谢迁挥舞着湛泸剑,犹如战神临世,随手便了结了数十个,不知死活冲上来倭寇的性命,仿佛在用鲜血作画一般,那颗盔甲下面是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

持湛泸剑站在亲卫队防线最前方的谢迁,不动如山,当数十倍于己方的匪寇黑压压一片蜂拥而上时,那种压迫感是惊人的,一旦亲卫们承受不住压力,有了怯战的心情,其后果则不堪设想。

遂他谢迁必须要激起亲卫们的血勇之气,绝不能输在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接触。

运着内力,低喝道“中平势!此势前弓后箭,阴阳要转,两手要直,推步如风,天下莫敌。”

村中土路上,寒光一闪,却是又是一刀砍到,那一瞬间,那一双双凝望着天空浑黄的眸子,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谢迁迈开脚边的尸体,向左右望去,但见亲兵们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战争,从来都不会使正常而富有正义的人们感到舒心愉悦,只会使他们在惊心动魄之余承受着巨大的苦难。

谢迁心知战场上的仁慈,阎王会帮你结账,遂压下起心中的想法。

继续挥舞着湛泸剑,招式快得,根本看不清出招,招招式式犹如幻影,快步如箭收割着倭寇头颅,运着内力,低喝道“骑龙势,闭门之法上骑龙,下闸高檠大有功,误若当前披一下,劝君眼快脚如风。”

立时,便将对还在散乱的匪寇,分散的围在圈内,每柄狼筅指住对方一处要害,即头、喉、胸、腹、腰、背、胁。

倭寇武功虽强,也半点动弹不得,鸳鸯阵既攻敌,复自守,绝无破绽可寻。

谢迁一手持着湛泸剑,一手夺下一柄倭刀,旋足前涌,运着内力,低喝道“钩开势,钩法由来阻大门,小门挫下向前奔,若还他使低来势,闸挫凭君利便分。”

这时小队长突然后退,另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倭寇的重箭、长枪,藤牌。

长牌手和藤牌手掩护后队前进,于此同时,两名狼筅手,紧握狼筅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

长而多节的毛竹顶端装上铁枪头,两旁枝刺用火熨烫的有直有勾,再灌入桐油,敷上毒药。

战斗时,倭寇们只要挨上一下,身上便是一个窟窿,黑色的毒血如注似的往外冒。

倭寇长刀虽锋利,却砍不断软枝,竹节层层深,能挡住长枪刺入,持狼筅的亲卫在前冲阵,持长枪的亲卫紧随左右,持大刀的亲卫接应于后,杀得倭寇死伤无数。

猛地,一只弩箭对着谢迁飞来,谢迁一个后空翻,退步避开的瞬间,对着弩箭转向用力,弩箭即刻原路返回,不远处的树丛中扑通一声,跌落下一人。

谢迁没有多给那偷袭的人一个眼神,戾色道“架上势,鎗打高来须用架,架时管上又管下,阴阳反覆脚如风,铁柱金刚也戳怕。”

话落,小队中左右各二人的长枪亲卫,即刻从两边的盾牌亲卫和狼筅亲卫的缝隙中,掷出手中的长枪,将缩在树冠草丛的弩箭手,一枪爆头,随后长枪亲卫几个飞纵,拔出长枪。

再跟进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亲卫,长枪亲卫未刺死的倭寇,短兵亲卫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倭寇,排在阵法最后的亲卫,对着所剩无几尚有喘息的倭寇狠狠补刀。

这些亲卫本就是武艺超群,这会儿更是斗志昂扬,穿着程溁给大价钱打造的轻甲劲装,又有趁手的狼筅,就如同砍瓜切菜般,专朝倭寇未被裹住地关节处攻击,倭寇不禁势穷力竭。

兔入海集结了四支突围队,一齐鸣鼓冲突,企图打开一条出路,可是一连突围了四、五回,却皆未能成功。

他在绝望之下,决定挑选一支亲信,全部披上倭寇的厚甲,骑上战马,由他亲自率领,强行突围撤离。

不料就在兔入海即将要出阵之时,就被谢迁一柄飞刀,直穿眉心,直到最后那一刻也是死不瞑目。

谢迁瞧着还在企图突围的倭寇,低喝道“闸下势,闸势缘何要挈脚,挈脚乃是起步法,连身坐下向前冲,上向不著下面著。”

匪寇那头如扇面一样四散开去,分散了亲卫队的攻击力。

牛遁地趁乱,连滚带爬的上了马,把烫手的倭刀木柄紧夹在肋部,夹得发痛了,手巴掌出了汗,就象涂了一层粘液。

他把脑袋伏在潮湿的马脖子上,刺鼻的马汗的臭味直往他鼻子里钻,皆尽全力避开从头顶上打过的狼筅尖。

牛遁地左躲右闪,马蹄下面扬起了如棉絮一般的尘雾。

不知哪里寒光一闪,却是又是一刀砍到,那一瞬间,牛遁地那双浑浊的眼睛,凝望着天空的,却终究是没有闭上,伏尸流血。

他牛遁地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接下那笔送命的卖卖,搭了众人的性命不说,就连自己这个二当家都命丧于此,若是早知今日,他就算是倒贴钱,也不会这样鲁莽,去招惹这样的活阎王。

谢迁扫了一眼牛遁地悔恨交加的目光,冷冷道“拗步退势,直进直出君须记,站住即是中平势,高低左右任君行,切挫钩闸毋轻易。”

话落,但见谢迁直奔大匪首鼠蹿天迎面而来,拔出湛泸剑,剑气化成一条黑龙的幻影,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剑鸣声。

鼠蹿天坐下的马匹,立时吓得四脚蜷成一团,发出悲鸣。

鼠蹿天的耳朵里满是熟悉的惨叫声,眸子里皆是匪寇的鲜血,又远远听见夹杂着的’噗呲!噗呲!’声,满满均是利器入肉之音。

步步逼近的谢迁,忽然感觉用湛泸剑,取鼠蹿天那肮脏的性命,是侮辱了溁儿送他的仁道之剑。

随即手掌对着地面用内力一吸,一柄弯弓入手,冷凝的眸子没去瞧鼠蹿天,跟着感觉熟练的搭上筋弦,秋月弓圆,箭发如飞电,一支羽箭追魂夺魄般地窜了出去。

羽箭飕飕的响着,从众人的缝隙中飞过,卷起一团团黄沙,落叶随风,从鼠蹿天头上的印堂直直射过,从前额直穿在了后脑。

鼠蹿天还未来及反抗,便已中箭,双目圆睁的倒地抽搐,慢慢地动作减缓了,命染黄沙。

(123)决战

匪寇失去了头目,无人指挥,立刻陷入混乱。

此刻,倭寇的余兵已陨七、八成,阵前对峙着的松浦家族的武士们,疲惫而迷茫。

谢迁却很沉着,瞧准战机,向众亲卫轻轻摇了摇手,重整战阵。

命卫凌一队为前锋左哨,从正路迎战。卫凋一队为前锋右哨,由运河下前进击匪寇。卫冶一队为中哨正兵。

卫丑、卫卯两小队为左右翼,分随左右前锋。卫午、卫申两小队率缓一早救下,无伤的明军战俘、壮丁,列阵于村外壕边,来往策应。

倭寇继续悄然向后移动,寻找机会逃窜。

这令伺机而动的谢迁,即刻下令,开始猛烈进攻。

谢迁纵身一跃,立于树冠之上,注视着纷乱的倭寇,冷冷的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待倭寇蜂拥到比较集中的地方,谢迁举起那腕间覆盖着盔甲略带薄茧的手,猛地往下一挥,道“放!”

但见大批倭寇又纷纷倒了下去,侥幸没有被打中的,慌忙回身逃命,你冲我撞,互相践踏,队伍大乱。

谢迁瞧着大决战的战机已到,大喝一声,道“杀!”

刹时间,左右前锋奋勇冲了上去,展开新一轮绝杀,被激励士气的亲卫,将手中的兵器挥的是密不透风,刀起刀落,便是一颗倭寇的向上人头。

松浦石柱终于苏醒过来,瞧着大势已去的战事,拄着倭刀站起来,阻止起纷乱倭寇,列一字长蛇阵迎战。

本就在与谢迁的激战中,受了内伤的松浦石柱,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一连吐了几口鲜血。

倭寇由于战线太长,这些时日一直东奔西跑的烧杀抢掠,不仅身体疲惫不堪。

这会儿,就连精神上也更是胆战心惊,力量以及斗志,皆被削弱得所剩无几,越来越处于被屠宰的地位。

大明的亲卫队人数虽少,但各个都是皇家亲卫,功夫好得自是不必说,这会儿在谢迁的率领下,在气势上则是逐渐由弱变强,斗志俱增,自是越战越勇,士气大涨,越来越掌握着战斗的主动权。

如今倭寇见了亲卫队,便吓得腿脚打颤,松浦石柱绝望的瞧着,船身被前后击穿的子母舟,与被炸得稀烂联环舟,黄色的土地上满是焦黑,或残缺尸体的同族。

遂不得不命松浦家族的武士,捡了几个村中的竹筏,趁着运河水涨潮,撑至运河深处,为族人寻得一线生机。

京杭大运河深处,停泊洌港的五牙战船上,程溁站在的高台一角,凝目望着纷乱逃来的倭寇。

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越来越近的倭寇,暗骂一句:你妹的,她藏在雾气缭绕的战船中,还能碰巧被发现,运势真是够衰的。

她程溁可不想落在倭寇手中,倘若到了倭寇手中,自己还能有好不成?她情愿自尽,也不愿意落在倭寇手里,成为人质拖谢迁后腿儿。

立时,当机立断,概略对向目标,与苜蓿的配合下,点燃火绳施放神枢炮。

从未摸过神枢炮的程溁,准确度自是不及谢迁,但足矣引起倭寇慌乱。

陡然间,炮火轰鸣,硝烟弥漫,遮云蔽日,炮火落入水中,飞溅的水到处都是。

本已经军心大乱的倭寇,一见明军还有“伏兵”,就更加慌乱,纷乱仓皇之中落入运河水里,全部溃散开来。

清晨运河上的水雾甚浓,自幼武痴的松浦石柱目视力奇强,望着宏大五牙战船,却未见到一人。

任何人在怒急攻心之时,皆是最容易犯错的,而这犯错的瞬间,就如同棋局里的错子。对手趁虚而入,乘胜追击,灭卒斩车。执棋者则一步错,步步乱,很快便会被将军。

心思百转之下,松浦石柱以为明军设下“空城计”,即刻全力撑着竹筏掉头,不奈用力过猛,竹筏散架落入水中。

调兵遣将忙个不停的谢迁,这会儿哪里还有对敌的从容淡定,陡然间,焦急得直冒汗,他最担心的便是倭寇逃窜到,程溁所在的五牙战船那里。

谢迁来不及抹一把把汗,浑身散发着戾气,大喝道“倭寇已乱,乘胜追击,不留寇等踹息!”

话落便立时率亲卫队乘船紧随而至,将纷乱的倭寇驱离五牙战船,乘胜追至京杭大运河深处,近战接舷将倭寇赶入水中。

黎明前救下的明军战俘,重伤的被送到明军后方。未受伤留下来的明军,瞧着亲卫队的所向披靡,也恢复了往日的士气,一起擂鼓呐喊,陡然尘土飞扬,杀声满天。

岸边战鼓四起,黑烟滚滚,运河上也是人仰马翻,炮火连天,倭寇的殊死搏斗,在明军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

在英勇亲卫队的众志成城下,不过片刻,便淹死五百余人,斩首五十余级,将这股倭寇歼杀得片甲不留,且活捉松浦石柱。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翌日,天色微明。

战火初歇的焦黑土地,在许多马蹄践踏之下,沉闷地哼哼着,万蹄齐发黄沙滚滚,被各五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马车,各四辆皆是四蹄翻腾。

镇守太监秦刚,刘敷、王锐两位巡抚,布政使余子俊,一同亲自率领明军,高扬着军旗和仪仗,敲着战鼓,由远至近。

大军从后方出发,一路上人喊马嘶,旌旗遮天,不宽的土路上挤满了兵士,连同车辆、马匹、粮草、辎重,前前后后足有百余里长。

乌云挂在天际,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不仅忽然而至的明军,目瞪口呆的瞧着伏尸若山,流血若河,命染黄沙的万余倭寇尸首。

就连秦刚、刘敷、王锐、余子俊都惊了,他们本以为探子的消息,颇为夸大其词,不成想亲眼瞧见后,竟比耳听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程溁站在五牙战船的高台上,凝目望着来者不善的四位,脸色一沉,迈着小步子,缓缓进了主舱,坐在鸡翅木太师椅上。

暗道:还好她程溁昨日战胜后,即刻便飞鸽传书给远在燕京的汪直,就是防着这群朝廷大员来抢功劳,或找麻烦。

她程溁可以不要功劳,但这是她的五百亲卫队浴血奋战,殊死搏斗才打败倭寇的,再说她的亲卫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值得这份荣耀。她程溁决不能看着自己人吃亏,还有那些枉死的黎民百姓,需要有人给承担责任。

苜蓿拿着摆在雕花大案上的羊脂玉茶盏,泡了杯福鼎白茶,递给程溁。

斜斜的木楼梯,躺在那里,被交集的官靴脚印,踩得咔咔作响,几人上了五牙战船。

王锐瞧着屋中悠闲品茗的程溁,顿时怒发冲冠,率先垂范,质问道“既然溁仙郡主的五百亲卫队,便能歼灭一万二千余人的倭寇,为何昨日才动手。”

说着快速扫了一眼刘敷,冷笑道“呵呵!难不成是想用吾等的无能,来衬托郡主你杰出?”

果不其然,刘敷被这话激怒,将官袖一甩,不满道“溁仙郡主,可知这些时日,吾等为了此事有多为难!”

不待话落,王锐从窗子缝中,瞄到那被捆绑严实的松浦石柱,气急败坏的怒目圆睁。

厉声打断道“溁仙郡主,你可知这三日本官在倭寇手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尔等是不是存心不良,就等着本官一死,才来?”

“嗡嗡嗡!”一支羽箭极速射了过来,直钉穿在王锐的官靴子上。

还在清理战场的谢迁,担心他家程溁被这几人欺负,立时撂下手中的事务,运着如影随形,及时赶到,将这几人的话听个满耳儿。

谢迁放下手中的弓箭,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道“抱歉,手滑了。”

心道:还好他来了,否则这几个不知羞的大男人,还不知要将他的溁儿欺负成什么样子!

正在用雕成金箍棒银耳勺挖耳的程溁,心里暖暖的,暗赞一句“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超电掣风驰。”

莲步微移,在芍药花香篆炉里,点了盘清欲的沉香熏烧,丝丝缕缕的香烟袅袅往上升。

谢迁余光快速一扫,瞧见程溁无碍,眉宇间的戾色变缓,冷冷道“王巡抚可还记得,自己是有多喜欢在倭寇手中讨生活……”

王锐没去瞧被钉死的官靴,不待谢迁话落,伸手直直指着对面逼近的人,惊讶的结舌,打断道“你……你……你……你竟没死!”

刚从战场下下来的谢迁,虽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那身杀气未退,足够震慑众人。

谢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道“托您王巡抚的福,在下命大的很,被数万倭寇持倭刀包围,不仅没死,连点伤也没受,九死一生从倭寇手里活下来了。”

四位养尊处优的高官,哪里见过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的男子,虽心中不平,但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

何况更知晓眼前这男子,便是五百亲卫队大胜一万二千余倭寇的关键,虽心有芥蒂,但同样有着拉拢之意,是以不得不将肚子里的怒气,强行压下。

程溁给谢迁泡了一壶滋养元气的虫草人参茶,将手中热水轻轻撂下。

这才抬起头,脸色一禀,道“本郡主倒要问问各位大人,为何我大明两万精兵,竟敌不过区区一万余人的倭寇?”

杏眸一扫而过,站了起来,继续道“本郡主苦等了三日,未等来一个捷报,倒是战败频传,本以为秦刚公公在布置什么套子,弄些引敌深入,诈降等计谋。”

眉梢眼角挂上戾色,道“本郡主足足等了三日,却等来倭寇在我大明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祸害我大明百姓的消息。再等下去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此而失去了宝贵的性命?”

程溁对着天边微微俯身行礼,道“皇恩浩荡,遂本郡主瞧不下去,各位大人如此的作战方略,便亲自率领日日食着稀粥填不饱肚子的五百亲卫队,将一万两千余倭寇尽数歼灭。难道说我大明的铁血精兵,不如身材仿若矮冬瓜似的倭寇?”

程溁走近几步,直视着王锐,气场全开道“王巡抚被倭寇作为人质,挟制了我军战斗力,说句不好听的,您今日,昨日,前日,大前日,也是这么跟倭寇说话的?”

小肉手摸了摸,寓意方胜平安的辟邪方胜红结,冷笑道“呵呵!忘了告诉王巡抚了,本郡主的亲卫昨日恰好搜到,倭寇手中的大明防卫图。说来也巧,看着上面标注的字迹,倒是像极了王巡抚的字迹呢?”

王锐不禁被程溁忽然散发的气场惊住,不知是吓得,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官途,心惊肉跳得冷汗直冒,不死心的问道“什么!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瞧见对方阵脚已乱,程溁继续露出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淡淡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扫了一眼秦刚,眉毛微挑,笑道“噢!还有、还有众位大人是如何剿匪,如何‘英勇的不畏艰险’,溁仙也一同写进飞鸽传书中。”

王锐张皇失措的伸手指着程溁,怒目而视道“你……你撒谎,飞鸽传书能有几个字,怎么可能写全吾等的事儿!”

程溁微微一笑,走到书架前,随手从书中拿出日常用钢笔写的笔记。

抚平递给一旁冷眼旁观的刘敷,道“有人说字如其人,本郡主人小,心也小,字迹自是更小,巴掌大的纸,本郡主清晰写上千余字,那可是轻松的很。”

王锐赶紧挤过去,瞧刘敷手上的笔记,豆大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眼神闪烁不定。

自我劝解着,暗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还曾受过胯下之辱。

随即咬咬牙,可怜的作揖,道“还请溁仙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本官这一次吧!”

程溁不可置否的挥挥衣袖,道“本郡主才懒得参和你们官场上的事儿,但竟然不给本郡主的亲卫粮饷,他们在战场上奋勇绝杀,为了百姓浴血奋战不说,还日日夜夜饿着肚子!”

秦刚猛地上前,一把推开请罪的王锐,目露不屑,道“王锐你的骨气呢,她溁仙郡主宫里有人,咱家就没有嘛?”

转过头对着程溁,满脸嘲讽道“溁仙郡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秦刚猛地瞧见,上前一步挡住程溁的谢迁,不得不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张口结舌道“尔等……哼!走着瞧!”

程溁不可置否的微微点头,脸上不辨喜怒的微笑着,道“您客气了,舱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瞧着王锐蹒跚的背影,做了个请的手势,泾渭分明的在空中画了条线,道“您了一路走好!”

王锐听了这话,本就吓得发抖的双腿,更是不听使唤,脚下踉跄几步,直接压倒走在前面的秦刚,二人一起滚下了木楼梯。

程溁眨着水汪汪无辜的眸子,嘟着嘴,道“迁表哥,咱们即刻动身离开这里,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说不好杀个回马枪,将咱们一行人全部灭口,待时圣人过问起来,天高皇帝远的,也是死无对证。”

谢迁微微点头,随即令乌澞紧随乌漩一同去,骑兵的战马处捣乱,但见被缰绳束缚的马匹,被惊得撂起蹶子,大部队也跟着乱了起来。

谢迁趁乱举着望远镜,站在五牙战船的最高处凝目望着,猛地发现藏在辎重部队里的十几口火炮。

斩钉截铁道“迁表哥也正有此意,王锐与秦刚摆明是一条战线上的,这回他们带着精兵倾巢而出,八成就是来将咱们灭口的,刘敷与余子俊这二人,目前瞧着是打算作壁上观。”

程溁摆弄着插在白瓷瓶中的芙蓉花,眸子滴溜溜一转,狡黠笑道“还好咱们连夜便从倭寇那里,将倭刀、金银珠宝等众多战利品,通通搬上了五牙战船,否则这会儿只顾着逃命,这些财物可就通通都要便宜给秦刚那大坏蛋了!”

眉飞色舞的得意着,笑得露出小虎牙,继续道“哦,对了,我已经托人办了手续,迁表哥直接参加乡试便好,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谢迁宠溺的瞅着程溁,暗道:每当被溁儿这样信赖的瞅着,他便会想自己够不够努力,值不值得被如此美好的人儿,瞧上一眼。

这一生只要能看到溁儿的笑脸,他谢迁便甘愿奉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战斗结束后经统计,匪寇与倭寇共伤亡一万二千余人,倭寇全军溃败,溁仙郡主亲卫队无一人战亡,仅轻伤三人,救出被掳明军战俘、壮丁五千余人。

如此悬殊的战果与伤亡对比下,仿佛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谚语,踢进了粪坑里。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成就了五百亲卫队的虎狼之师,谢迁更是勇冠三军。

鸳鸯阵的威力,自此流传开来,大明也从此多了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队伍。

剿匪之战,以明军大胜,倭寇惨败告终。

(124)夹个

浙江省下设十一个府,驻杭州府。分别为: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绍兴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

乡试每逢三年开榜,即在子、卯、午、酉这四个年中的八月举行。

参加乡试的是秀才,但秀才在参加乡试之前,要先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文章拔尖的才能选送参加乡试。

不出意外的,谢迁在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中,再次取得头名。

历年科举皆由三千举人中取三百进士。各省也是每三年乡试大比,由三千生员中取九十举人。故而辛辛学子常道乡试难于会试,称金举人银进士。

乡试考中了以后就称为举人,举人实际上是候补官员,有资格做官了。

待谢迁一行人赶到杭州府,已处处是人山人海,考生的人数本就不少,再加上陪同的书童小斯,各处皆是人挨人,人挤人,真是摩肩擦踵。

停泊后亲卫们皆住在五牙战船上,程溁拉着苜蓿一同乔装打扮成小丫鬟,自己化名金六儿,寓意黄金顺利滚进兜儿。

卫凌扮书童,卫凋与卫冶扮作小斯,担着众人的行礼。

一路来到杭州府,程溁瞧着古香古色的房屋,不禁与记忆对比,但在他人看来,程溁便如同那到了新地界,欢声雀跃的小姑娘。

眼下已临近乡试,本是没有客栈可住的,但程溁拿出汪直给的锦衣卫令牌狐假虎威。

去了杭州府最大的客栈“锦鲤楼”,其掌柜不敢有一丝懈怠,即刻收拾了天字壹号房给谢迁,又收拾了整个二楼给程溁一行人住,还殷勤的免去一切费用。

分到的每个房间皆是宽敞,明亮,还带着一个独立的小厨房。

天字壹号房不是贵人,就算是给多少银子,也根本住不了,程溁一听掌柜给免去一切费用,顿时心里头就如同吃了蜜。

翌日,安顿规整好后,程溁穿了一身白底蓝花的棉布袄裙,又扎了一个红头绳儿,臂间挎着个菜篮子,化了如猴屁股似的腮红,装扮成大户人家丫鬟的模样,悄然出了客栈。

早早的来到不远处集市上,担心暴露身份,自然也没带着苜蓿。

忽然瞧见有个推着独轮车壮汉,在卖七彩壳的野鸡蛋,由于此蛋价格高,个头小,遂无一人问津。

但程溁可是个地道的吃货,鸡蛋减肥法她上辈子也试过,恰好适合现在保持身材的阶段,赶紧蹬着小短腿快走几步。

目光灼灼的盯着绿壳野鸡蛋,道“大叔,你的绿壳蛋怎么卖?”

壮汉憨厚的用手挠了挠头发,笑道“姑娘好眼光,一看就是个识货的,我这绿壳蛋都是从山里野鸡窝里面掏的,新鲜的很,是补身体最好的宝贝,童叟无欺,三文钱一个。”

程溁先往小菜篮子里,捡了几个绿壳蛋,但越挑越觉得后面浅褐色壳的野鸡蛋更好,眸子滴溜溜一转,笑道“这样吧,我全要了!”

心道:这野鸡蛋也能给她家谢迁补补身子,好东西怎么能独享!

壮汉掰着手指算后,道“姑娘爽快人,这里一共二百二十二个,我给姑娘算二百二十个,六百六十文钱。”

程溁从荷包里摸了一块最小的碎银子,双手递过去,道“您看这碎银子够吗?”

壮汉瞅着高纯度的雪花白银,连连点头,道“够,够,只是我没银子找给姑娘。”

暗道:总算凑够银子娶媳妇儿了,老爹也不用再为了借银子,看别人脸色求人了。

程溁难得豪迈一把,笑道“多的银子就当送货费了,大叔帮我送到那家客栈,二楼左手第一间,找个叫苜蓿的姑娘帮我收一下就好。”

做事要打赏的规矩,她自是懂得,要是不另外添上送货费,人家也不会那么尽心,若是将她的野鸡蛋打碎了,她可是会心疼的呦!

壮汉卖光了家中的野鸡蛋,心头一松喜笑颜开,道“那可是两浙最大的、最漂亮的客栈了,难怪姑娘出手这么大方,是陪着家中公子来考乡试吧!大户人家的丫鬟可不好做啊,这么早就出来忙活了!”

程溁心头窃喜,生怕别人知道她是个懒人,自夸得也一点不脸红,甜甜的笑道“呵呵!您客气了,客气了,我日日都这么勤快的。”

程溁摸了摸编着的大辫子,自我感觉是挺像小丫鬟的,洋洋得意的继续溜达,心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自己的装扮真是太成功了。她这也算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欧耶!

偶然发现街边一家卖煎饼果子的小吃,顿时觉得亲切,这可是她上辈子常吃的早点呢!也没在意前面排着五六个混乱站着的顾客,主动站在一角,道“大叔,您这吃食怎么卖?”

那卖吃食的灰衣矮汉子,头也不抬,道“五文钱一份!”

程溁微微点头,随即问道“好,前面还有几份啊,需要等多久?”

矮汉子手中不停,不耐烦道“还有七、八份吧,很快的!”

程溁伸出小肉手,比了个数字六,道“那好,给我来六份,这是加的野鸡蛋,我排在这遛狗大爷的后面啊!”她还要赶在谢迁起床之前回去呢。

卖煎饼果子的矮汉子,语气不大好,低声道“年纪轻轻的这么啰嗦!”

顿时,程溁觉得自己心里头不舒服,有种被鄙视的感觉,但想着那美味的煎饼果子,还是忍下了,自我安慰道,可能人家说话的习惯就那样,是自己太敏感了。

排在摊位前的几个人走后,又有几个新顾客上前,程溁等了又等,眼巴巴的瞅着前面走了八个人,又望了望不早的天色,问道“大叔,我前面还有几份啊?”

矮汉子连头也不抬,敷衍道“很快的,催什么催,还有三、四套!”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不高兴了,不满道“你这人做生意可真是不厚道,刚刚排在我前面遛狗的大爷,都走了好久了,竟还说我前面有人,还三、四套?是不是看我面善,就欺负我,夹我的个!”

矮汉子瞪着眼睛,满脸的趾高气昂,用手指着程溁,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真是不客气,你后面的几个大娘,都是提前给我的鸡蛋,占好位子的,只不过是这会儿又回来的。”

程溁哪里受得了这么被抢词夺理,她才不受这窝囊气,定要辩辩这是非。

义正言辞道“你撒谎,我亲眼看见她们在我后头来的,又是刚刚才给你鸡蛋的,你还给她们使了眼色,窃窃私语的!那时还瞥了我一眼,我只不过没搭理你们罢了,不成想夹完一个又一个,真是太过分了!”

矮汉子不以为然,继续胡搅蛮缠,道“你这个外乡人是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吧!这叫尊老爱幼,在你前面的人,哪个不比你岁数大?多等一会儿你会死啊!”

一旁身穿红袄裙的妇人,摸了摸自己风韵犹存的脸蛋,鄙视的瞅着程溁涂满红胭脂的脸,嘲笑道“呵呵,小丫头片子没见识呗!外乡的,你要是再这样挑事,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小心抓你去见官,让你把牢底坐穿!”

另一满脸褶子的妇人,指着气得小脸通红的程溁,歪着嘴冷哼道“哼!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刺儿,还这么爱较真,难怪长了个猴屁股似的脸,做个卑贱的臭丫鬟!”

程溁早已被谢迁宠惯了,多少年都没受过这份气了,这会儿被围攻后,都快气炸了,但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郡主,何必跟这群混子较真呢!

是以给自己顺着气,强行压下怒火,道“真是歪词邪理,哼!我不与你们吵,把我的野鸡蛋还给我!”

这会儿程溁也冷静下来了,担心万一报官后,将事儿闹大了,若是被人发现堂堂溁仙郡主,当街如泼妇似的叫嚣,说不得又要被那些人盯上,弹劾她了,为了这种混人,没必要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名声。

矮汉子以为程溁认怂了,随手拿了个小鸡蛋,粗鲁的丢给程溁,趾高气昂的得意的道“滚吧,滚吧!别在这碍眼!当爷还差你这份钱不成?”

程溁哪里能接住这突如其来丢来的鸡蛋。

鸡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程溁强压下委屈,低头瞧着破碎的蛋,抿着嘴角,道“这不是我给你的鸡蛋,我的是绿皮的野鸡蛋,可比家养的土鸡蛋贵的多。”

矮汉子气急败坏,怒目圆睁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给你鸡蛋就不错了,是你自己没接住,还要诬赖爷我贪墨了你的野鸡蛋不成?”

程溁指着矮汉子藏在摊位第二层的绿壳蛋,道“还需要诬赖嘛,明明就是你做生意不规矩,还贪墨了我的野鸡蛋!”

“你叫这绿皮蛋,看看它答应吗?既然不答应,那就赶紧滚,小心爷报官抓你!”矮汉子说着,还狠狠推了程溁一把,如哄赶苍蝇似的挥着手,瞪着眼,继续道“滚滚滚,猴屁股,别在这碍事!”

穿着木底莲鞋的程溁,本就如高跟鞋那般重心不稳,即刻脚下一个踉跄,刚好被猛力推倒在煎饼的摊位上。

倒下去时,程溁全力避开火热的大铁饼铛与底下烧得火红的炭火,由于惯力猛,伸手一扶。

“砰砰……咔咔……嚓嚓!”陡然间,巢倾卵破,巢毁卵破。

恰好打翻了整个台面的鸡蛋,在来来往往的十字路口,鸡蛋散落一地,路面上满是黏黏的蛋液。

霎时,矮汉子气血上涌,怒道“天理昭昭,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碎了一地的鸡蛋,糟蹋了粮食,真是没有王法了,你个遭天谴贱人!”

程溁瞧着情形不对,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即刻风紧扯呼,撒开腿连滚带爬的就开始跑。

心道:你妹的,姐记住了,留青山不怕没柴烧,如今人单力薄,待她找到了帮手再拔刀,给姐等着!

锦鲤楼,二楼楼梯。

一身暗色劲装的谢迁练武归来,一手握着湛泸剑,一手提着程溁最爱吃的朝食,从未关的雕花木门瞧去。

发现屋里只有苜蓿,正在摆放大量的野鸡蛋,不见他心心念念的程溁,本是敲门正笑的脸,即刻变回冷冰冰的模样,语气淡淡道“溁……小六呢?”

苜蓿不怕程溁这个主子,但却怕极了玉树临风的谢迁,立时俯身行礼,道“回迁公子,小六去给您买朝食了。”

谢迁听了心头一暖,他家程溁对他可真温柔体贴,竟能早起帮他买朝食,但面上不显,将吃食放在膳桌上,道“好,我去迎迎!”

苜蓿俯身行礼,道“是,迁公子!”

暗道:哎呦!这不染凡俗的谢迁,竟和她一个丫鬟解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奇迹啊!

谢迁运着轻功,犹如一道魅影上了客栈屋顶,对着集市寻找,这一瞧,顿时心头差异,为什么这么多百姓在晨跑?

咦!那跑在最前的倩影,不正是他家溁儿嘛!

就是程溁幻成灵狐他谢迁都认识,何况是换了身衣裳,化了个妆。

谢迁是片刻未曾犹豫,他瞧出程溁已快力竭了。

且这刁民竟敢对他家溁儿丢菜叶,顿时,既心疼,又愤怒,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微微扬起,随手将石子丢了出去。

但见即将追上程溁的矮汉子,霎时,滚在地上,手上捡的要丢程溁的烂菜叶,恰好糊了自己一脸。

程溁听见动静回头一瞧,瞅见矮汉子一脸惨相,顿时将心里的那口恶气出了,笑得直不起腰。

谢迁无奈的摇摇头,运着如影随形将还在傻笑的程溁稳稳抱起,速度快得犹如一道幻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程溁嗅到谢迁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安心的被抱回锦鲤楼。

谢迁纵身直上,一跃而起,进了天字壹号房的窗子,将程溁放在卧房的紫檀卯榫罗汉床上,脱了沾染蛋液脏兮兮的外衣,仔细检查着程溁的小胳膊,小腿儿,生怕伤了哪而不自知。

待检查后,确认程溁没有受伤,这才问道“我的好郡主,您这是为何会被整条街的人追赶呢?”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眸,无辜的摇摇头,道“溁儿也不知嗫!”瞧着谢迁一脸严肃,憋憋嘴道“额!估计是他们瞧人家长的漂亮,才追得吧!”

暗骂:哼!她才不要说自己因被夹个,要回野鸡蛋,便糟了欺负,还在大街上与碎鸡蛋滚了一圈,太丢人啦!

谢迁伸出手,揉了揉一抽一抽的太阳穴,道“溁儿不过是出去买趟早食,便被上百人追着满大街跑,看来的确是可人得紧,那以后还是锁在屋里,金屋藏娇的好。”

顿时,程溁讨好的笑容停在脸上,眸子滴溜溜一转,在心里权衡后,嘟囔道“迁表哥,不要问了好不好,很没面子。”

程溁蹬着小腿下了雕花罗汉床,泡了杯福鼎白茶,道“迁表哥你累不累,这白茶可是一年为茶,三年为药,口感纯正,地道的福鼎白茶,请迁表哥品鉴。”

谢迁一饮而尽,瞧着程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将程溁手中的杯,拿了过来自己饮下,又给程溁泡了杯水,道“空腹饮茶不好,这人参桂圆汤最是补气,溁儿的脸色着实苍白了些。”

感受着谢迁对她的关心,程溁内心又甜又酸,耷拉着肩膀,一脸落寞,道“多谢迁表哥,迁表哥是世上最疼溁儿的人了,爹娘都不要我了,只有迁表哥不离不弃。”

谢迁最是见不得程溁这落寞的神色,心疼的将程溁拢在怀里。

安慰道“姨母是得知姨夫中了蛊毒,无药可救了,才出家为姨夫祈福,并不是不要溁儿的。还有姨夫也会治好蛊毒的,毕竟程信带着姨夫周游大江南北的求医问药,待时咱们还是如伏虎村那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程溁一听这话,眸子含着的泪水刷的一下流下来,哽咽道“程信回不来了,呜呜!”

她程溁上辈子读过程信的故事。

程信是明史里大破都掌蛮的名臣,从成化十年便致仕闲游,优游山水之间,直到成化十五年,程信去世,都没有一个叫程勤的儿子,只有林淑清生的程克勤那几个儿女。

由此便可推断,程信是为了她爹程勤,才在面上优游山水之间,实则在寻找名医,为她爹解蛊毒,但结局并不可喜,可惜花也解不了那蛊毒。

谢迁轻拍着程溁的背,道“溁儿乖,乖乖,乖,咱不哭,是迁表哥说错话了,是迁表哥不好。”

程溁想起程府凉亭里,见程勤的最后一面,哽咽道“溁儿没事,只是一想起我那个傻爹,心里便难受,我爹虽既软弱,又愚孝,更迂腐,但确实是疼爱溁儿的,不然也不会都中了蛊毒,还能因父爱清醒过来,提醒我快跑!”

谢迁一面给程溁擦着,混着红胭脂的泪水,一面撸起衣袖递上健硕的胳膊,道“要不咬迁表哥两口,给溁儿磨磨小虎牙?”

(125)入场

程溁矫情的将头扭了过去,憋憋嘴,暗骂道:当她是犬嘛?她程溁不过就是一时还没适应做回人。

毕竟做灵狐时,那日子才叫舒服惬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活儿也不用做,闲着还能阅阅兵,看看耍各种大阵,睁开眼就有新衣裳穿,想吃什么报菜谱便好。

谢迁熟练的将壶沙棘原浆,加好野蜂蜜,一点点喂给哭的打嗝的程溁。

双眸间满是爱慕,道“迁表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溁儿,但迁表哥会陪着溁儿的,永远都在……”

秋读书,玉露凉,谢迁坐在书案前,提笔入墨。

被哄好的程溁,端了壶自己最爱喝的,桂圆红枣枸杞茶与红糖野鸡蛋给谢迁食。

谢迁扫了一眼程溁等表扬的小脸,笑道“溁儿,真贴心。”

程溁就等着谢迁表扬了,听了这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迁表哥还和溁儿客气什么,人家瞧着楼下那些秀才,还吃补气的人参呢咧!”

说着摆了摆小肉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财迷,解释道“溁儿可不是舍不得买人参的银子哦,就是觉得迁表身体这么好,要是用人参补会过头的,这才给迁表哥食补的呢!”

说着便给谢迁的手稿收拾起来,摆好碗筷。

门外的苜蓿,自我催眠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才没有多次瞧见谢迁夜里流鼻血,她家郡主也一点不财迷!

程溁坐在一旁,瞅着谢迁提笔入墨,认真写文章的模样,不禁心中开始犯花痴。

为了掩饰一下,遂摸着腕间从王锐处顺来的玉镯,道“迁表哥,你看溁儿戴的这镯子,质地真好,真真是高贵品细。”

谢迁自是早便察觉到程溁的小心思,心中不禁窃喜,扫了一眼玉镯,将目光停在洁白如玉的小肉手上。

害羞得红着脸的谢迁,柔声道“是挺漂亮的,这种西域的籽料打磨后,也就仅能做一两个玉镯,且还带着荧光人,这么润的玉石确实少有。细:是质地细密,结:是内在分子紧结,温:是玉石之蕴,润:则如露之欲滴,凝:则如透或半透的冻状,腻:有如油之外溢。”

话风一转,提醒道“但……史书中也有记载,无论男女佩戴玉镯的,女子戴是代表已婚,男子戴则是象征身份……”

程溁虽也读过史书,但那可是左耳进右耳出,大多没放在心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哼哼!也有人认为玉镯是个信物,可以辟邪驱魔,或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

谢迁宠溺的瞅着,化着猴屁股妆的程溁。悄然想着,戴着玉镯也好,毕竟他家溁儿长的实在是讨喜,他人若是瞧见溁儿戴着玉镯便会以为,此女名花有主。

如此自己便能少赶些苍蝇,但若还有忍不住骚扰他家溁儿的人,哼哼!那就休怪他谢迁心狠手辣。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勾画圈点长作伴,不动笔墨不读书。

八月初八,秋闱之日。

楼下匆忙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不停地有学子开始动身。

掌了整夜灯火的程溁,在天字壹号房的小厨房里,不停的忙活。

终于大功告成,将特制加大版的拉杆箱打开,得意的与谢迁介绍道“文房四宝就不用说了,溁儿还备了些常用药,做成了细小的药沙,万一那啥,对吧!

这是小帐篷、口罩,万一安排在臭号,或者旁边有学子累得生病了,咱就撑开小帐篷,戴上口罩,跟他们隔离开。

这是大油布,遮雨挡风的门帘、号顶,万一考棚漏雨,便给号房就地‘装修’一下。

这是兔毛毯子,全部修理整齐后,缝纫起来的,即可防寒,又不需被搜子‘咔嚓,咔嚓’了。

这是脱水蔬菜,泡了水就能吃,也不会烂,可以做些蔬菜汤,或者拌面配菜。

这是腊肉、叉烧肉、都切成小薄片了,方便过搜子,溁儿做的时候,还稍稍多放了些盐,一两天坏不了。

这是大煎饼,可以卷一切,吃着省时间。

这是干脆面、水果干、鸡蛋干,可以当做下午茶食。

这是密封后,裹了面粉的鸡蛋手擀面,加上高汤煮了,拌好酱就可以食。

这是爱心便当,今日午膳先不用食那些,吃这个便当。

这是羊奶粉,很有营养的,夜里睡前喝一杯,省的在考场睡不好。

这是五谷杂粮粉,不用熬,用开水冲烫后拌匀就能食,很节省时间的,可以作为夜宵或者早食。”

程溁就跟变魔术似的,又拿出一个满是小格的长条银盒,道“这是常用调料盒,只要盖紧盖子,便不会撒出去,盐、辣椒粉、孜盐粉、胡椒粉、十三香,还有各种酱……”

又神秘兮兮的拿出只小银盒,道“还有这个,这是很难得百年参片,以备不时之需……”

谢迁瞧着程溁一样样的介绍,又一样样的放回原位,心里暖暖的,恨不得紧紧拥住程溁。

但想到自己要送个解元给心爱之人,便强忍下心中悸动,摸了摸程溁的青丝,温柔道“等迁表哥回来。”

话落谢迁便提起超大的拉杆箱出了门,上了马车。

卫凌驾马车等在锦鲤楼的大道上,一路疾驰。

程溁一路小跑,跟着马车将谢迁送出了几个路口。默默祈求道“我佛慈悲,求佛祖保佑我家迁表哥此行一帆风顺。”

当下祈祷完,却发现右眼皮直跳,不禁心里慌慌的,在街上如游魂般溜达着。

谢迁在马车里回首瞧着程溁渐小的身影,强压下心中还未分离,便蔓延开来的思念,路上颠簸了一阵,不久喧哗声渐渐大了。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稳住不动,帘外赶车的卫凌,拱手道“迁公子,到了这里,马车就挤进不去了,需您步行。”

谢迁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便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眸子,淡淡道“嗯。”

卫凌下了马车,恭敬的立在一旁,道“迁公子,属下帮您拿行李吧!”

谢迁摆了摆手,道“不必。”

只有提着百余斤重的拉杆箱,才能感触到程溁沉沉的心意。

随即掀开帘子跃下马车,但见在朦胧的灯光下,贡院前东起西健康路、接三角荡,西至西桥对凤起路,长百丈的通衢大道,皆被严丝合缝拥挤的马车,与穿着襕衫的考生占满。

考生们与各自的书童,提着考箱与高脚灯笼,灯火点点如长龙一般往前涌动。

寒窗苦读十余载,等待他们的是下次再来,抑或者是鲤鱼跃龙门。

见此一幕,谢迁即刻点燃了战意,提着拉杆箱,迈步向前,随着众考生来至供给所,从丞倅那领了两支蜡烛,木炭若干。

乡试第一场从天未明考到晚上,一场七道题,晚上给蜡烛两支,蜡烛燃尽答不完,即强行扶出。至于木炭,则在号房内的炭炉里,供煮食之用。

此外供给所这里还有食物,水,烛台,门帘、号顶、笔墨纸砚等供给,不过这些程溁皆给谢迁备全,自是不必买的。

一名穿着七品青袍,绣溪敕的七品文官坐在棚下,按照惯例,乡试供给所,需设监临官一人,为首县知县担当,那人定是杭州知县无疑了。

再抬头一瞧,龙门前有一大牌坊,书着天闻文运四字,左右各设一牌坊,左曰明经取士,右曰为国求贤。

龙门上一竖匾,在昏暗的灯光下苍劲有力的写着“贡院”二字,再眺望远处,四隅皆融入夜色,不禁给贡院增添了几分神秘。

监门官开了龙门,前方考生已是开始搜检入场。

几名相熟同乡早已在那,众人相互见礼,绍兴府余姚县士子聚在一起,一旁就是它县士子,谢迁瞧见了王华,就连谢迊也在其中,心道:又要刮躁了。

但当下,谢迁向王华施礼,拱手道“王兄,许久不见!”

一旁的谢迊,见了依旧丰神俊朗的谢迁,心中很不是滋味,阴阳怪气地打断王华,道“哎呀,这不是谢迁吗?听说前两日还在打倭寇,这是连夜赶路来的吧!战场上刀枪无眼,不知受没受什么暗疾?”

谢迁冷冷道“多谢好意,您自己也要多保重才是。”

谢迊对谢迁有种本能的敌意,猛地眸子闪过一丝不甘,他最不喜瞧见本不如自己的谢迁,却能与他谢迊平起平坐,甚至超过了他。

佯装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道“那是自然,记得你幼时被亲父打断过胳膊,近日又忙着剿匪,不行就别硬撑着,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谢迊的南雍同窗,在一旁指着谢迁硕大无比的拉杆箱,嘲讽道“哎呦,迊兄你这熟人,是搬家来的吧,竟带了这么多东西?”

谢迊忍着心中得意,佯装惋惜道“虽都是姓谢,但愚弟住在城里,他住小山村,乡下人没见过多大世面,还请海涵,海涵!”

谢迁自是将这谢迊与南雍学子的话听入耳,他可以无视别人的冷嘲热讽,但绝不许别人笑话程溁对他的心意,本是收敛的戾气,一下子散发出来。

谢迊与几个南雍同窗不过皆是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在血染沙场上练就的气场,但也不愿认怂,遂强行忍下惧意,与谢迁对峙着。

一旁的王华瞧着情形不对,板着脸,劝谏道“迁贤弟,你别理会他们,乡试要紧。”

谢迊听到这话,如临大赦,顺势悻悻离开。

等了一会儿,天边添了一丝霞色,外面传来鸣锣喝道之声。

谢迁默默数着鸣锣声共十三响,立即招呼王华让到一旁去,将大道让出。

谢迁这才走了不久,就听前面赞道的官兵,大喝道“巡抚大人到,尔等速速退至一旁。”

士子们听了这话,才乱哄哄被驱赶开来,在被官兵推搡中,本就拥挤的人群,免不了踩踏、落鞋、丢衣等,倒是谢迁与王华早便避在一旁,免遭了这等粗鲁对待。

赞道的人一过,后面穿着明红色战袍的两队抚院机兵,持枪按刀来到贡院前的大道上,分列两旁。

紫色冠盖之下,一顶豪华大轿在前呼后拥中,来到龙门前牌坊前,缓缓落轿。

轿中之人十分的稳,并不急于下轿。

待稍过了会儿,龙门里的几名官员才姗姗来迟。

先是乡试的提调官,之后是乡试内外监试官,一位京中七品御史,一位是本省巡按御史。

这三人都是乡试中的外帘官,其余还有外帘四所官,即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一干官员,以及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考务官等,皆从贡院出来下阶迎候。

但见台阶下官帽上的幞头摇动,各色补服云集。

见此一幕,冒着酸气的谢迊,拉着鸡笼山南雍的同窗,低声道“这刘巡抚,真是好大的排场,比我祖父的排场还大。”

谢迁立在一旁静静的候着,当听到祖父这二字时,不禁心头一颤,瞬间才明白,此祖父非彼祖父。

谢迊口中的“祖父”,并非是在童年给了他谢迁唯一温暖的谢老爷子,而是一年前仙逝的谢莹。

思虑间,轿帘掀开。

身着二品绯袍,绣着锦鸡的刘敷,从轿里迈着官靴缓缓走出。略微左右旁顾,身旁无论文武官员,皆是立即垂下头。

随即刘敷负着双手,迈步上前,直入贡院。直到他走入了龙门内,其余乡试外帘官才按照官位大小,依次跟着刘敷身后走入贡院。

见了这一幕,考生们对这位霸气侧露的巡抚大人羡慕不已。

一个个难免发出如‘大丈夫当如是’的感叹,然后对着乡试更是热切。

谢迁不显喜怒,脸色依旧淡淡的。他眼中的刘敷神情是目空一切的,但脸颊有几分消瘦,面色透着憔悴。

他家溁儿都能将五牙战船,从圣人手中诓来,更何谈区区巡抚刘敷,若不是溁儿纯善,将捆绑严实的松浦石柱交于刘敷,消了圣人的火气,刘敷今日绝不会站在这里。

布政使余子俊也不会升官,接替王锐的差事,负责筑防御鞑靼的橐驼城。

不过没想到的是,秦刚竟在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在后面又给圣人吹了不少歪风邪气。

还好有万贵妃力挺他家溁儿,否则在周太后的淫威下,他们击溃倭寇的事,就不会像如今的不奖不罚,八成还会找个由头问罪。

另一头,刘敷步入贡院之内,过仪门,经过考场,直来到至公堂上。

这时一名花白头发的官员,来至堂前相迎,这官员自是乡试副主考,左右都是同考官,收掌官、印卷官等内帘官,众人一并向刘敷行礼。

“下官见过刘巡抚!”众官员齐呼言道。

刘敷微微点了点头,当下环顾左右,道“各内帘外帘官员,都到齐了吗”

众官员,恭敬答道“到齐了。”

刘敷连个眼神都未给下面的官员,淡淡道“既是如此,便先拜至圣先师,再请卷。”

众官员拱手,齐呼道“是。”

随即刘敷在至公堂的孔子像前,插三柱香下拜。

三叩首后,刘敷朗声念道“为国家社稷秉公许誓,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拿贿赂,有负此意神明公缉。”

当下众人跟着刘敷跪下,也是念了一遍。

随后,刘敷抬了抬眼皮,相让道“诸位大人辛苦了,安排学子入场。”

当下龙门前,仍在监门官的盯视下,众士子贴墙站好,被官兵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搜检中。

乡试搜检之严苛,更甚于县试、府试、院试。

众官兵搜检自是有多严便多严,待众考生搜检出来,一个个都好似被蹂躏一番,各个披头散发,袒胸露背。

搜检后,谢迁重新整好衣裳与拉杆箱,步入文场。

贡院之围墙为界,占地一百三十六亩,大门外有贡院遗物吹鼓亭、旗杆、辕门和照墙,二门钟楼等。

文场号舍不足,旧例以轿补之,士苦局蹐,乃另拓号舍五千余间,合省称便。

院之制:中为至公堂,左曰监临别署,西曰受卷所,前南路之中为明远楼,东西为文场,场四隅为瞭高楼,甬道之南为坊,曰登龙门,又南为仪门。

至公堂后为穿堂,为协忠堂,东为监试房,又东为誉录所、监临行台,西为对读、掌卷、弥封三所。协忠堂后为大观台,为五经房。

乡试期间,监临、巡察等官员登楼监视。白天摇旗示警,夜晚举灯求援,以防止考生骚乱、作弊、以及安全等。

一队学子被领入考棚,来到号房,谢迁即提着拉杆箱上前。

只见一间间用木板与苇席,简易搭盖而成的号房。

从矮小的号房里抬头往上瞧,竟能瞧见还未来及退下,皎洁的明月与残星,四周围墙更是处处漏风,还有几只吓得“吱吱”叫,逃窜的灰老鼠。

但见号房不远处的茅厕,静静屹立在一旁。

号房自然也有优劣之分,如臭号,雨号。他谢迁这间号房,无疑即是臭号,又是雨号。

忽然想起,那些落榜之人无不哭诉自己,时运不济坐在臭号、或雨号内,这才导致沾染了晦气,是以才落地。

(126)乡试

贡院着火的事件屡有发生,最严重的一次,是天顺七年,春闱的第一天夜里,考场着火,在被锁死的号房内,被活活烧死了九十余个考生。

贡院屡屡失火,不得不改建。但谢迁见了眼前的号房,便知此事又被忽略了。

若是在这种易燃处用炭火煮饭,或取暖,或用烛火照明,来阵大风吹倒烛火便会引起火灾。贡院内虽置有诸口盛满水,以备救火的大缸,但杯水车薪,如同虚设。

随即,谢迁先将自己这年久失修,透着月光的屋顶与四处漏风的墙壁,正宗的雨号加臭号“装修”。

打开拉杆箱,用程溁早备好的油布作顶,捡块鹅卵石,叮叮当当一阵,重新弄好遮雨挡风的门帘、号顶。

瞧着不远处屹立的茅房,再准备撑开过滤臭气的密闭小帐篷。

为了以防万一,程溁耗费千两白银,研制出可过滤臭气的布料,特制成防水防风,隔臭的小帐篷。

谢迁瞧着精致的小帐篷,心头犹如流过一股暖流。

将号板与一应物品依次搬开,将包底的小帐篷轻手轻脚撑开,生怕自己使得劲大了,弄坏了程溁的心意。

帐篷虽小,但充分利用空间,有上中下三部分隔层,可以分类安放相应物品。

谢迁舍不得踩脏程溁的心意,遂脱了鞋子,俯身进了爱惜的小帐篷,将吃食分别安置好,腾空了的拉杆箱,分开后可做小床,也可做为案子。

待将一应物品各归各位后,谢迁欣赏的瞧着焕然一新号房,由心地佩服程溁设计的精妙绝伦,在别人眼里无比晦气的臭号,他家溁儿竟根据过滤口罩的原理,做了个过滤空气间臭气的小帐篷。

不愧是他家程溁,就是聪慧,这会儿刚入号房,茅厕还是干净的,待空气中有了臭味儿,便将帐门封上。

如此谢迁的号房,简直就是固若金汤,什么雨号、臭号,丝毫都与谢迁无关了。

随即谢迁将炭盆挪到小帐篷外,如此一来将号房分为内写答卷的小帐篷,与外煮饭的生活区。

谢迁取了一口小银锅,放在炭火上烧起来,加入竹筒里的浓缩高汤与底料。

不一会儿,小银锅烧热,谢迁下入提前抻好的面条与脱水蔬菜,又加了两个提前煮熟的野鸡蛋。

双耳银锅既可做为锅,又可作为大碗,放在号坂上,配上切好的牛肉薄片,红色的辣椒,金色的蛋黄,洁白软弹的蛋清,绿色的菜叶,搭配起来格外分明讨喜。

谢迁如玉的手,持着银筷,挑着热腾腾的拉面,喜滋滋的吃了起来。

面汤下肚,微微烫着嘴,再喝着一口浓汤,舒坦极了。

一旁辛卯号的考棚里,同样身处雨号加臭号的谢迊,刚刚收拾好号房,本想瞧瞧谢迁的狼狈,不成想预期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瞧着吃面的谢迁,眸中闪过一道怨毒,悄然在心中,将谢迁咒骂了一顿。

随着士子入场完毕,云板一敲,乡试开始,在各士子进入考房的那一刻,也是尽数锁起。

随后书吏拿着套封装好的考题,从门前的小窗子丢了进来。

显然书吏瞅到谢迁舒适的小帐篷,不禁神色一愣。

紧接着书吏又瞅见与那些同坐在臭号满脸苦涩的士子们,却是迥然不同,坦然从容的谢迁,但毕竟是有这多次监考的经验,很快便收回了眼神。

谢迁从帐门里伸出手,稳稳接下考卷,没有多给那些嘲讽自己的士子一个眼神,也没在意外面那些捶胸顿足,神情各异的考生,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今日定要送溁儿个解元。

默默拆开试卷,前三道四书题,后四道五经题。

第一道四书题: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出自《论语·为政篇》释义为:提拔正直的人,安置在邪曲的人之上,人民就服从;提拔邪曲的人,安置在正直的人之上,人民就不服从。

谢迁灵光一闪,暗道:文渊阁大学士商辂,为人刚正不阿、宽厚有容,临事果决,人称“我朝贤佐,商公第一”,乃大明第二个“三元及第”,立朝刚正。

时间紧,不及深思,谢迁快速在心中打好腹稿,即刻挥笔写文,将平日所学,尽数挥撒出来。

很快便写好,第一道考题的草稿。

名时诏、诰题士子例不作,文、论、表、判、策率多雷同剿袭,名为三场并试,实则首场为重,首场又四书艺为重。

头三道四书题最重,决定士子是中举,或是落地,但对于一流的士子而言,彼此的文章尚在伯仲之间。

故而后四道五经题与后面两道四书题,更考验一个读书人平日里的功底,是否牢固,也关乎其乡试中举的名次。

仅三道四书题,谢迁便用了整整一个晌午才答完,但与其它士子相较,这算是答得快的。

临近午时,谢迁想起要观察一下众士子的状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随即拉开封好的帐门,这一出了小帐篷,便被一股臭气,呛得一咳,即刻从袖兜里摸出程溁亲手缝制的口罩,向官兵索了牌,上了一趟茅房。

快速扫了眼茅房旁,一个个坐在臭号里,被熏得晕头转向的士子们。

谢迁心中不禁有些窃喜,谁让他们没有他谢迁有福气呢,毕竟他家溁儿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好,这般一想,顿时一扫之前的疲惫。

回到号房里,谢迁口罩未摘,在炭炉上热好爱心便当,并拿出脱水蔬菜泡在水里,快速弄好蔬菜汤。

待回到小帐篷里,立时盖好帐门,不让臭气从帐缝间窜进来,随即开始大块朵颐。

午膳罢,准备着手五经题。

五经之中,谢迁选尚书题来作。

第一题,宽而粟,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取自《尚书·虞书·皋陶谟》的九德,释义为:宽厚而庄重,温和而有主见,讲原则而谦逊有礼,聪明能干而敬业,善于变通而有毅力,正直而友善,直率而有节制,刚强而务实,勇敢而符合道义。

一看题目,谢迁心中便生出数种破题思路,立时提笔入墨,一篇文章写下来,衡因为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可谓是一气呵成。

五经题定名次,自己决不能有一丝疏忽,虽无论他中不中举,溁儿对他皆会一如往昔,但他谢迁决不能让溁儿失望。

晾干墨迹后,谢迁再次用心地细读一遍,从新润色,添改了十余处。

随后,开始着手下面三道五经题,也是一鼓作气,四题写完竟还费了不足两个时辰。

反正时间充足,随即又再韵色几处用词,直到觉得文章遒劲有力,流逸之至了。

这才笔势恢弘的用乌、方、光、等大的台阁体字迹,将草稿上每道二百余字的四书的回答,与每道三百字以上经义的文章,一一抄录,誊写在答卷内。

待整理好答卷,谢迁忽然想起,溁儿还嘱咐过他,不许第一个交答卷,要认真,认真,再认真的。

思虑到这里,谢迁打算观察一下其它学子的答卷进度,但他也不愿拉开帐门,让臭气窜进来。是以静下心用内力一听,但闻考生们或磨墨,或持笔疾驰写字的声音,可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提前答完了。

哎,这要是被他家溁儿发现自己,第一个答完,定会怀疑自己不认真,答得仓促啊,看来还要再想法子磨蹭会儿。

忽然想起外面的半盆木炭,呵呵!他家溁儿说过要勤俭节约,即刻点上,将摆在小帐篷里剩下的吃食热热。

就这样谢迁又拖延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收拾好一应物品后,对着外面站得离臭号远远的监守,缓缓拍门,远呼道要交卷。

陡然间,四面八分的考生皆是齐刷刷的看过来,就连不远处,即将要被臭气熏昏的谢迊,也瞬间神志回笼。

外面监守的官兵早就注意到谢迁了,心道:他真是不懂,在这么臭气熏天的臭号里,他一个糙汉子被熏得都头疼,为何这秀才公,却竟还能如此坦然的又吃又喝,这会儿又闹着交卷,这读书人就是与常人不一样。

不禁吃惊得张口结舌,问道“这日头还未落,秀才公您都可答好了?”

谢迁微微点头,道“答好了。”

当下官兵不敢怠慢,连忙请来受卷官。

受卷官听说竟有考生,这么早便交卷,也是诧异。

急步走到谢迁的考房外,受卷官在毫无准备下,先被一股臭气直直钻进鼻间,当下呛得一个干呕,涨的脸通红,道“呕!呕!”缓了缓,尴尬道“咳咳!你可都誊写好了?”

谢迁无视受卷官涨红的脸,肯定的点头,道“回大人,已都誊写好。”

受卷官瞧着谢迁还算实时务,遂提醒道“交卷之后,不可后悔,你可思虑好?”

谢迁恭敬的拱手,道“自然。”

当下谢迁将答卷,从小窗那双手递了出去,受卷官快速扫了一眼文章,见七题不仅答得满满当当,且每个字都是乌黑、方正、光沼、等大,既规范又整洁的台阁体。

受卷官当下既吃惊,又满意,不禁连连点点头,道“看来是下过功夫的,开锁。”

“是,大人。”立时官兵拿出钥匙,给谢迁的号房开了锁。

谢迁拱手行礼后,从号房走出,立即提起早已收拾好的拉杆箱,扬长而去,远离众臭号。

一旁其他几个号房的士子,大部分才刚写到五经题的第一、二题,更有甚者,连五经题还尚未开笔,见谢迁如此迅速的交卷,心中虽诧异,但更多的是鄙夷,觉得这个“傻子”是提前放弃了。

坐在辛卯号考棚里的谢迊,见谢迁比自己答得快,暗骂道:这个乡巴佬,真是丑人多作怪,哼,又不是谁早交卷,就中举。”

心底虽是这般骂了一通,但谢迊却是着急地将最后一题誊写好,当下敲门,急呼道“交卷!交卷!”

而另一间己丑号考棚里的王华,正对一道题抓耳挠腮,瞄见谢迁走出,开始讶然,后却恍然埋下头,道“真是后生可畏,为兄就知如此。”

王华顿时一脸荣耀,仿佛交卷的是自己,随后对着题目继续思索。

受卷官接了答卷后,走过穿堂,至公堂以东的弥封房。

贡院中西为对读、掌卷、弥封三所。协忠堂后为大观台,为五经房。

除了内供给是给考官,官兵们供吃供用的之外,其余四所皆与乡试相关。

受卷官拿着谢迁的答卷去弥封房里,之后的流程便是弥封的书吏将答卷糊名,弥封做好后,再由弥封官再送至誊录房里,让书手誊录。

待誊录完毕后,誊卷与原卷,再送至西边的对读所去,自有对读官校对誊卷和原卷是否符合。

对读无误后,对读官再将原卷留下,把誊卷送至至公堂。

至公堂有外进内进之分,中间间隔以帘。

外帘官只能止步于外进,对读官将卷子送至外帘外,自有收掌官负责接卷,再送入帘后,按五经分房呈送。

卷子在房内,先由阅卷官阅卷。阅卷官若满意,则在上面勾圈。再交给房官,房官若满意即勾圈,送至副主考,副主考若满意再勾圈交主考,最后由主考刘敷定夺。

若是一张答卷画满四个圈,既是中举了。

待谢迁拉着拉杆箱,到了龙门前时,尚未有几人等候在此,与前几次一样,照例是要等齐十人,才能打开龙门放士子回府。

几名士子互相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谢迁当下与众人一并等候。

其中一人双手负后,满脸的志得意满,显然对刚刚自己的答卷十分自信,此人瞧着气宇轩昂的谢迁,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又瞧了一眼,其身侧提着硕大的拉杆箱,脸上刻意露出嘲讽,道“不知这位仁兄,手中的是何物?”

谢迁最是见不得,这些士子大惊小怪地糟蹋程溁的心意,淡淡道“这是秘密,恕在下不能相告!”

紧随其后而来的鸡笼山南雍士子,大步向前,趾高气昂道“这位仁兄何必与一个山野村夫计较,在我的记忆里,这余姚写文章一流的士子里,除了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六步,便没有别人了,是以定不会是这人,咱们又何必浪费唇舌呢?”

话语中带着满满的鄙视,目中无人得懒得掩饰。

那人心道:果真是无名之辈,倒令我白担心了。微微拱手道“原来是山野村夫,真是糟蹋了这张脸皮啊!”

话锋一转,打着扇子,继续道“倒是那谢六步,听说是个能人,可却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在下若是遇上,倒是要比试一番,计较一下。”

一旁的士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此言差矣,那谢六步怎会有传说中的那样出彩,不过是一介被谢家寄养在小山村,从未见过世面的粗人,又未曾拜过名师,年纪轻轻中了个秀才功名,已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还想中举人?”

另一士子见了这一幕,顿时来了精神,冷笑道“呵呵!能年纪轻轻中举的,那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一个山野村夫还想中举?简直痴心妄想,咱们南雍的士子都还没到那个地步呢。考了多少次才中了个秀才,他谢六步除非有三头六臂,否则绝不可能还继续连中举人。”

南雍的士子瞧见刚刚交卷的谢迊,迈着缓缓的步子

心道:那谢迊平日里在南雍便压自己一头,这会儿可能那谢迊自觉答得略胜一筹,脸上更添来几分傲色。

此士子心中很是不甘,遂指着谢迊道“这是我同窗谢迊,也是余姚泗门人,文采出众的紧,在南雍十分有名气,只是不知可否认得谢六步?”

立时,几个士子显然变成话唠般,当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所知谢六步的故事,什么智勇双全,什么鸳鸯阵战倭寇,什么红莲舞剑……

紧接着又用自己的文章、诗文与谢六步做对比,经过多层次的比较,众人总算找到自己比谢六步更厉害之处。

谢迁在一旁静静瞧着谢迊的尴尬,还有那几个年轻士子的滔滔不绝。

暗道:他终于了解溁儿为何从五岁时就说,当一个人昂起头的时候,别人会看见你的鼻孔,呵呵!他谢迁虽比这几人高上一头,但依旧能瞧见这些人的鼻孔。

这时龙门已开,谢迁向刚刚过来的王华,拱手道“王兄,在下先行一步。”

南雍的士子们见谢迁走出龙门去,拂袖冷哼一声,道“必是此人自觉比我等才华差得太远,才自惭形愧的。”

走出龙门后,谢迁见外头是黑压压的脑袋,士子的书童、仆人、车夫,在外密密麻麻站着。

待瞧见谢迁走出龙门,众人都是一并用两眼放光的神色,朝这里盯着。

“迁公子!”

谢迁闻见喊声,但见卫凌站在一处马车下。

当下谢迁提着拉杆箱上了马车,直接行驶往锦鲤楼赶去。

(127)阅卷

就在回锦鲤楼的路上,瞧见身着一身小碎花,化着大红胭脂妆,在人群中十分明显的程溁,一面给芭蕉剥皮,一面哼着小曲,好不惬意。

谢迁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从其身后快步上前,将刚将芭蕉塞入嘴的程溁一蒙,压着嗓子,道“打劫,将你身上的银子,通通拿出来!”

程溁顿时吓得将手里装着芭蕉的篮子掉在地上,有忙将嚼在喉咙里的芭蕉吐在“歹徒”身上,又趁机踹了几脚“歹徒”。

随后鼻子微动,嗅到熟悉的味道,顿时心不惊,胆也不颤了,道“迁表哥,别闹啦,人家知道是你!”

谢迁灵活躲开那小嘴儿吐出的“暗器”,但瞧着程溁蹬来,担心闪了那小腿儿,是以并未躲,遂在衣裳上留下几个小脚印。

嘴角微微勾起,将手缓缓撤下,指着脚印,打趣道“哎呀!小六本事见长啊!还学会连环踹了”

程溁笑得甜甜的,仿佛将踹人的事忘了,道“那是,我程……金六是谁!哈哈,对了迁表哥累不累啊?人家正要去贡院接你去呢?”

谢迁扫了一眼地上的篮子,眸子里满是宠溺,道“您了,动身可够早的,这是在哪摘的芭蕉啊,还带着露珠,够新鲜嘀!”

程溁瞧着谢迁要捡芭蕉,拦下谢迁道“不用捡了,本姑娘今日便大方一点,反正刚尝芭蕉时,还差点被卡住了,本姑娘心里都有阴影了,这些篮子里的芭蕉,便丢在地上吧,一会儿会有小娃儿捡的。”

谢迁瞅了一眼不远处几个正馋得流口水的小娃,微微点头,心道他家溁儿就是纯善,帮了别人,却从不给他人施舍的感觉。

立时,谢迁与程溁回到锦鲤楼里。

天色渐暗,谢迁悄然无息的从窗子进了天字壹号房,拥着熟睡的程溁,枕着一个玉枕入眠,盖着同一张锦被,嗅着那身上甜甜的莲香踏实入睡。

程溁困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鼻头微微一动,嗅到熟悉的味道,便知某人又来爬床,小肉手轻车熟路的摸了摸那几块腹肌。

暗道:哎!自己年纪太小,虽吃不了“肉”,但是来点肉渣也是好的。

一夜无梦,八月初十,乡试第二场。

这几日空中开始放阴,天气闷热,看似在闷雨,说下不下的,压的人喘不过气,众士子的心情也跟着添了阴霾。

谢迁是习武之人,习惯起得早,但本就有睡懒觉习惯的程溁,仿佛更加贪睡了。

谢迁没有多想,穿好衣裳,瞧着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程溁,自是舍不得叫醒,轻吻了吻那呓语的樱唇。

随后,提着拉杆箱,上了卫凌的马车去了贡院。

乡试考的不仅士子是学识,更有体力、耐力等综合素质,自古丧命于贡院的学子,并不在少数。

待谢迁到达贡院,便闻一旁士子们窃窃私语,说着考场上冤魂的事儿,原来那日这几士子一直写到夜里,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深夜里回到客栈睡下,竟还遇上鬼压床。

至于谢迁这个山野中的井底之蛙,早早交卷的一事。那曾嘲笑谢迁自不量力的士子们,因着对于那夜心有余悸,精神萎靡得也无力再多八卦些什么。

但也有几人幸灾乐祸,暗道:若是多几个这样的“傻子”那他们的竞争力,便会少了很多。

除了谢迊这个胆子贼大的人,王华与几个南雍士子,脸色皆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谢迁将一切尽数收入眼中,安慰了王华几句。

片刻后,龙门开启,众考生进贡院,仍坐在第一日的号房里。

考场里也有数间号房空去,不用想也知是其士子,第一场考得不理想,或因体力不济等众因由,故而提前退出。

第二场的考题,除了一道五经题外,便是诏、判、表、诰这些无关于文采,考察士子的叙述、措辞、用词、大明律等题目,大部分号房里的考生,皆是应答如注。

谢迁无心理会这些,用硝石混入盆中的水里,做了盆冰放在号房的小帐篷内,随手又点了盘净化空气的艾草香薰,如此一来在过滤臭气的小帐篷内,完全感受不到外面那滚滚而来的闷、热、臭。

踏下心来,拉好帐门,开始全身心认认真真的写文。

霎时,刮起大风,吹得树枝乱摆,地上的灰尘乱飞,让人睁不开眼睛。

狂风大作下,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风凌厉地穿梭着,就连镇纸也起不了作用,将士子的答卷吹得四零八落。

考场上处处皆是惊呼声,唯独庆幸的是,每间号房皆是锁着门的,考卷只是在号房中来来回回飞了几圈。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转眼间,瓢泼大雨倾盆而降,细密的雨丝宛如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雷雨继续肆虐着。

自古便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俗语,乡试中皆是各地的秀才公,日常大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在破旧的号房内,自行安装的那遮雨挡风的门帘、号顶,更是豆腐渣工程,哪里禁得住这般狂风暴雨。

外面是大雨倾盆、狂风暴雨,号房里则下起了沥沥的小雨,士子们成了落汤鸡不说,就连答了大半的答卷,也被这阴湿晕而化开了笔墨。

在雨号里,本是穿着整洁襕衫的士子们,不一会便成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从发梢上还滴着水。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强强弱弱的喷嚏声,此起彼伏的响着。

一旁辛卯号的谢迊,毕竟是曾做过多年谢选书童的,又是农家出身,做些挂门帘,按号顶的事儿,虽不及谢迁,但也是不再话下。

从缝隙中,谢迊冷眼瞧着几名南雍的士子,或手忙脚乱,或低声哀嚎,顿时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暗道:自从一年前谢家当家人谢莹“病故”,程家当家人程信隐退“游山玩水”,这些原本巴结自己的同窗,便开始对他酸言冷语,呵呵,这回遭报应了吧!

庚寅号考棚号房,自幼做些木匠玩意儿,哄程溁开心的谢迁,各种手艺皆是牢固,自是不担心狂风暴雨,更是为了以防万一,早在第一场考试前,便弄好遮雨挡风的门帘,号顶等物。

这会儿又有小帐篷这双层保险,谢迁的号房不仅雨漏不下,就连风狂也吹不进,再说他的镇纸,可是百两重的金元宝,就算是猛烈的风,也吹不起这黄金“镇纸”。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谢迁,再度将行文流畅的写好。

待交答卷时,已是风雨初歇,一片晴空万里。

这时已有千百名士子,早早的交卷了,这些士子可不是因考题难度不大,才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交卷。

而是一个个耷拉的脑袋,面无生气,本是穿着香薰过的圆领襕衫,也成了皱皱巴巴,一看便是刚刚拧过水的。

就连鞋子也因湿透而变沉,着实不跟脚的紧,是一步一甩水,甚至由于泥滑,还有士子是连摔了几脚,将蓝色的襕衫沾染了臭号旁留下的黄粪水……

谢迁夜里出门时,瞧着天色不好,遂特意戴了套雨具。

随即换上程溁特制的防水防滑的橡胶雨鞋,这会儿自是一身清爽的走到龙门前,身上还带着淡淡艾草香。

橘色的晚霞照在背上,宛如披上了一层金沙,加上谢迁丰神俊朗的气质,更是恍若谪仙下凡,同那些狼狈不堪的士子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谢迁到了龙门出,在第一场高谈阔论的南雍的士子们,几乎各个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的紧。

但这些士子自是爱面子的紧,最怕的便是被人看笑话,强撑着一口气道“咱们几人自小在南雍读书,就连圣旨都见过,公判,诰令,更是日常所见,本这第二场考来,对咱们应是手到擒来,可偏偏这贼老天……”

说着几个人便有了共同的话题,各种抱怨了起来。

谢迊眉梢眼角闪过一丝算计,随即拍着南雍士子的肩膀,道“是啊!真是天公不作美!”

顿了顿,指着走近的谢迁,佯装不认识,继续道“不知这位仁兄……身上为何这样清爽,对咱们的遭遇,可有什么看法?”

谢迁听着谢迊夹枪带棒的说话,本不予搭理,他是连瞧一眼都奉欠,但想起程溁说为人要谦卑、随和。

沉了一口气,谢迁劝慰道“人生应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对着天空拱了拱手,道“这是上苍要历练诸位,这才赐了这一劫数的,诸位仁兄可万万不能气馁。在下先预祝各位心想事成,京报连登黄甲!”

另一旁脸上满是失落的王华几人,也来到龙门前,他与几个同乡好友听了这话,一同敬佩的拱手,道“迁贤弟,真是高风亮节,令我等汗颜。”

谢迁瞧见龙门开了,想着就能见到他家溁儿了,心中着实欢喜,神色透着温和,淡笑道“华兄,过奖,愚弟不过是道出了心中所想。”

当下王华与谢迁几人朗声笑着离去,谢迊若有所思的走出龙门。

锦鲤楼,天字壹号房。

不知为何,程溁最近一直牙疼,浑身无力,窝在被窝里,一日连饭食也没心思吃。

担心自己身弱,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便找来保平安的双鱼朱砂坠子,系在床幔上。

这会儿瞧着天色已晚,算着谢迁该回来了,不敢令应考的谢迁,为自己担心分神。

强撑着爬出被窝,想着今日的狂风暴雨,进了小厨房,将老姜切成细丝,加入黑糖,熬成浓浓的姜汤。

又想起这几日变天的厉害,遂又用蜂蜜、柠檬、川贝、老陈皮、杭白菊等药材,采用古法熬制,缓咳润喉、清热解毒的柠檬膏茶,待谢迁回来刚好喝。

第二场考完后,第一场的乡试卷子都已是誊写完毕,对读官对读后,已是交给总考官。

外帘虽有藩臬诸公坐镇,但他们却不可至内帘一步,否则负责内外监临的两位御史,便会上书弹劾。

所以乡试主考官刘敷,才是内帘官中一语而决的人物。

在至公堂后的衡鉴堂里,刘敷散发着官威震慑着一干同考官、阅卷官,道“今日尔等阅卷之时,万万不可忘了当年身处低矮号房的辛苦之事,所有的答卷皆是读书人寒窗十年所作,尔等切切要思量清楚。若是有什么差池,且不说本官,就连礼部磨勘这一关也过不了。”

同考官,阅卷官皆是一并称是,拱手退下后,各领了试卷回房。

自答卷发至本房后,尚书一经阅卷的几个教谕阅得一直很慢,不敢出了丝毫差池。

身为不入流的杂职官,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很容易在官途上,再无翻身之力。

眼下几人阅到谢迁的朱卷后,开始商讨,唇枪舌剑良久,却依旧不敢下定论,心中隐含着不肯定。

一教谕捋着胡子,赞叹道“此文足可见此子才思敏捷,惟公丰仪山立,襟度渊澄,敬慎不懈,接人恭逊,咱们写一个高荐?”

一满头白发的老教谕,笑着捏须,道“咳唾成珠,不蔓不枝,可为程文矣。老夫治书经五十余载,眼光不会有错,写一个高荐,给房官看吧!”

握着谢迁答卷的教谕,皱眉道“列为佳作,万一罢卷回来,咱们定然就又打脸了。”

另一教谕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先拿给房官阅阅再说!”

几个教谕不禁从胸中舒了一口气,在文章一旁,写下‘高荐’二字。

高荐二字,不仅仅是中举,还有名列前茅之意。

但这只是阅卷官的意思,至于是否高荐,他们说话不作数,而是要看房官和正副主考,一干人等的论断。

当下拿了谢迁的朱卷给房官看,乡试中的房官一般由进士出身的官吏充任。

“进士”那可是在各种试,厮杀过的胜利者,普通的文章,还真入不了眼。

教谕瞅着这房官始终面无表情的阅卷,不禁心生忐忑,这次有不少的答卷,皆被淋了雨,毁了卷面,虽文章写得也不错,但还是难入得这房官之眼,今日他这个小教谕不知挨了多少骂了。

半响后,房官抬头瞧了一眼,淡淡道“这份儿是你荐得?”

“是……”教谕弱弱的答道。

房官沉思良久,道“卷面干净整洁,这一手的台阁体字迹,比本官写得都佳。其四书文优,五经文佳,盘空硬语,文章典实,不事华藻,文章前后浑然一体。能写出这般文章的读书人,为人出事也自会平粹简重,宽厚有容的。”

话落房官在答卷上画了个圈,在一旁写道‘行文遒劲有力,词气温徐,璧坐玑驰,咳唾成珠,可列经魁。”

陡然,教谕吓了一跳,这房官的评价,可比他们教谕还高了一等。从高荐直接到经魁,经魁可是乡试的前五名啊!

房官对一旁的书吏,道“将此答卷送至副主考那儿。”

转眼间,谢迁的答卷便到了副主考房内。

副主考本要阅各房答卷,不可能刚到便看的,但做一行爱一行,副主考一听,那挑剔的房官都说可列经魁,心中不禁热血沸腾。

当下迫不及待的拿起谢迁的文章,先瞄了一眼批语,笑道“会不会言过其实?”话落便细细读来。

在乡试中副主考,自是有一定的话语权,替主考筛选罢落若干的批卷。

其中便有不少答卷,皆是房官、阅卷官一致认可的佳卷,或是可列为经魁的上佳卷。但到了副主考手中,若是不看好,一样可以罢落,但要写上其情由。

副主考将谢迁的答卷通篇读完后,心中感触颇深,不禁陷入沉思中,缓了缓神,提笔入墨写上:实理实事,深入浅出,字字皆经,璧坐玑驰,冠绝一房。

写完批语后,副主考对一名书吏道“将此卷速拿给刘大人……罢了,还是本官亲自送去。”心道:这个绝佳的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自己惜才爱才的美名,定会流传成为一代佳话。

谢迁的答卷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来到了刘敷的案前。

刘敷一瞧副主考亲自送来的,当下也不好怠慢了同僚,拿来谢迁的朱卷,照例先瞧瞧卷头的批语。

但见卷头上大大的三个圈,知是阅卷官,房官,副主考一致看好的答卷。

刘敷瞅了瞅卷首下面各房官的圈点,又瞧了瞧卷末阅卷官,房官,副主考的批语。

随后捋着胡子,笑着道“尔等三位考官,人人皆荐此卷,竟能毫不吝啬的大为赞言,哈哈!本官定要挑几个毛病,堵上尔等的嘴。”

副主考再次拱手行礼,笑道“此卷能否冠一房,还请刘大人裁断。”

随即刘敷将左手边的热茶推远了一些,免得污了答卷,略略点头,道“既是仁兄这般说,本官姑且观之。”

话落刘敷便将谢迁的答卷,通篇读了起来。

半响之后,刘敷将答卷放在桌上,在屋子踱起步子,陷入沉思。

(128)填榜

副主考瞧着陷入了沉思的刘敷,疑惑道“刘大人,此文如何?”

神游太虚的刘敷,半响后方道“凡乡试七篇,士子重头三篇。后四篇轻之,但此子却是一气呵成,一篇胜过一篇。观最后几篇文章,气势磅礴,如海如潮,辞无所假,徜徉恣肆,风神雅秀,实乃百年一遇的好文!”

副主考听刘敷这么认同自己,喜问道“不知刘大人,以为此文可列几等”

刘敷笑着道“此文蹙金结绣,神完气足,此人甚似商公,异日名位必继之矣。”

乡试第三场考试是策论,是程溁最擅长的部分,自是连着这上辈子的功底,一股脑通通传授与谢迁,本就才思敏捷的谢迁,则融会贯通,更上一层楼……

几日后,戌时末,贡院大堂中,点燃蜡烛数百枚。

大堂内八十张朱卷一并呈放,要先定出五经卷首,也就是五经魁。

五魁是从第五名到第一名的次序填写。五魁出自哪位房考官,就在该房考官前的案几上放一对红烛,以示荣誉。

堂中以南北相对为居中之位,主考、监试中间,横设五桌为写榜之案,旁列两桌为拆弥封之案,皆书吏分职之。

阅卷官们一并坐着吃茶聊天,说道着几篇批改时,遇到的得意文章,也有在旁监督的监临、学政、提调、监试,时不时加入聊天群,凑个热闹。

而副主考与几名同考官,则在那拿着几张朱卷商议着,一面议卷,一面填榜。

主考官刘敷疲惫的坐在大案后,用手揉着太阳穴,毕竟年岁大了,连阅了几日的答卷,不免体力有几分不济。

瞧着副主考与同考官还在争论之中,刘敷耐着性子又等候了一阵。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沉声问道“诗经房的首卷,议定好了没?”

副主考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刘大人,综论三场,下官与六名房官,认为辛卯号和己丑号两篇答卷,各有所长,难分伯仲,请刘大人公断。”

乡试在揭名之前,众考官议论名次,只能说朱卷编号。

刘敷思虑一番,道“既是如此,本官以为辛卯略胜一筹。”

当下一旁的书吏,朗声道“辛卯号为诗经房卷首!”

书吏立时取过朱卷来,核对墨卷后,将墨卷上的糊名仔细拆开,随后朗声唱名,道“余姚泗门谢迊,为诗经房魁首!”

听了书吏唱名后,一旁的官员们开始议论纷纷,不少人皆听过谢迊的名讳,有人道“谢迊此子在鸡笼山南雍的名声极好,中举实至名归。”

又有人感慨,道“不知次名是谁,寒窗苦读十载,真是可惜了。”

另一房官咽下口中的枣泥酥,道“五经里治诗经的士子最多,看来解元要属此人了。”

当下刘敷想起那篇意犹未尽,蹙金结绣的文,问道“尚书房的首卷,可定下了?”

下面的副主考与房官,仅是简短交谈两句。

立时,便回道“回刘大人,已定了,是庚寅号……”

陡然间,各位监临、学政、提调、监试,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食了,堂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皆是竖起了耳朵,听副考官的话,这才得知,此次乡试居然有一子,竟是场场第一,还得到诸位考官的一致认可,这般简直就是天下奇闻。

有几位按耐不住的,悄然上前,瞅着那庚寅号答卷。

随后各个是赞叹不已,心道:这可是比方才,那谢迊的答卷,强上数倍不止,此卷定是桂榜的解元卷,无疑了!

一名花白头发的房官,夺过众人手中庚寅号的文,胡须一翘一翘的道“这倒是稀奇了,此卷竟得众考官一致认可,难不成是文曲星下凡?”

藩臬诸公相视一笑,咸相谓道“此人甚似商公,异日名位必继之矣。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

刘敷缓缓品了口茶后,笑着打趣道“此卷纵观三场,文章笔不停缀,文不加点,传神绝妙之处,读后便如醍醐灌顶,令本官茅塞顿开。这等经学功底,本官瞧可为在座各位之师了。”

本是心中甚是不服气,那花白头发的房官,在通体读过庚寅号的文后,不禁一愣,待缓过神后,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刘大人言之有理,吾等汗颜。”

随后不待刘敷发问,几名同考官也是一并道“能令刘大人如此盛赞之文,亦足见此子有一代文宗的学识。”

立时,一名书吏,朗声唱名道“庚寅号为尚书房首卷!”

随后,书吏取过庚寅号的朱卷来,再核对墨卷。

庚寅号答卷既拆封,吏以朱墨笔,呈主考、监临、监试、提调验讫,付尚书本房核对朱墨卷,写名条,然后一吏持条,环堂唱名,声引而长,唱毕,始书榜。

此时,唱名的声音也特别高,尚书房的书吏们心中甚为荣耀,纷纷去抢夺房官前的红烛,以求吉利。

众人不由在羡慕的同时,也在揣测到底何人取得尚书房的经魁?

闹五魁后,阅卷已毕,名次已定,余下的任务就是在堂内拆封、对号、写榜、发榜了。

放榜前数日。

期间也有不少同案、同窗、同乡,上锦鲤楼来拜访谢迁,但却被放哨的卫凌、卫凋、卫冶告知,谢迁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众人也表示理解,毕竟考了乡试的,就没有几人是不病的。

但自幼习武的谢迁,那身体可真真是好极了,又怎会生病,其实生病的并非谢迁,而是程溁。

自从谢迁考了乡试,程溁便日益牙疼的紧,待谢迁考第三场时。

程溁心头一松,仿佛忽然之间,不仅疼得嘴张不开,就连小口的吞咽都疼得紧。

但牙越疼,口水还越多,总不能张着嘴,让口水流下来吧,遂程溁只能忍着疼,连连吞口水。

不说食荤腥,就连喝粥都没有食欲,仿若曾贪吃的那人不是她。

日落后,程溁将就着睡下,却在夜半被疼得惊醒,根本无法入睡。

不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捂着牙疼的半边脸,说实话真的有想把那半边脸给狠狠削了的冲动。

深更半夜的,程溁也不方便去打扰苜蓿,便艰难的爬起来,打算去找些凉水,来漱漱口。

“天字壹号房的丑小六,这是日日是汤药不离口,我家公子此次若是中不了举,便是沾染了这丑小六的晦气!”

“可不是,那小六的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还让苜蓿那漂亮姐姐日日伺候着,真是暴敛天物……”

“还别说,那谢家公子,虽长得玉树临风,但这眼神可真不咋样,有着苜蓿那大美人,竟连瞧都不瞧一眼儿,却偏偏一见那病病歪歪的‘猴屁股’,便宠溺得跟个嘛似的!”

“可不是,那谢家公子不仅眼神有问题,就连脑子也不正常,把他的天字壹号房给个‘猴屁股’住,自己住下人房,真是可惜了那谪仙般的气质,俊美的脸庞!”

“要是我长得那样俊俏多好,定会尚公主,做个驸马啥的!”

扶着栏杆站在角落里的程溁,微微皱眉,淡淡瞧着这两个书童。

若是往常程溁也许还会上前理论,但这回儿她牙疼,连嘴疼得都张不开,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程溁对着小厨房里的水缸照了照,没有刻意涂红胭脂的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摸了摸牙疼的那半边脸,外面竟瞧不出一点红肿,就跟没病一样,可疼得却连嘴都张不开。

疼,非常疼,疼得开始低烧,自己为了纤体几乎不怎么吃饭的人,这会儿竟不仅没有食欲,还会老犯恶心,不禁心里烦躁的厉害。

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患了牛痘,谢迁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谢迁温暖的怀抱,还好,还好,谢迁就快回来了。

牙疼呻吟似大病,痛楚难眠盼晓明。

腮肿如含橄榄核,切切阵痛入天庭。

贡院,龙门前。

谢迁下了考场,没心思与旁人寒暄几句,这几日虽程溁不说,但他也察觉到,怀中之人的消瘦。

特意绕路去买程溁爱吃的枣花酥和牛舌酥,便归心似箭的直奔锦鲤楼。

本以为这几次,程溁没在考场外等自己,是在避讳男女大防,但这会儿连到了锦鲤楼外,都没发现卫凌等人,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迈进门槛,便听见堂内的喧哗声。

“你家不过是个丫鬟牙疼,请什么大夫,熬劳什子药,放在我们府上,这种病秧子都要发卖出去的!”一头戴方巾,面容清秀的书童,瞪圆了眸子怒道。

“本来给大伙们添晦气,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谁让咱们是奴才,命贱,但今日是我家公子下考场的日子,今日说什么你们也不能再熬药请大夫!”一身穿青布衫的书童,咄咄逼人道。

“少废话!老子是粗人一个,能动手的事儿,便不动口。”卫凋叉腰站在楼梯口,一夫当关道。

谢迁瞧着卫凋的架势,顿时挤开人群,上前几步,担心道“是溁……小六不舒服吗?”

卫凋惊讶道“迁公子,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瞧着谢迁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不敢再多废话。

立时六尺高的汉子,耷拉着肩膀认怂,道“噢!小的知罪,小六自从迁公子进考场,就牙疼的紧,怕耽误您乡试,是以便一直没敢告诉您,哎,这几日小六连粒米都未进食了。”

陡然间,谢迁脸色一沉,道“大夫怎么说?”

二人说着便无视叫嚣的书童们,谢迁步伐极快,犹如一道幻影便上了二楼,旁若无人的进了天字壹号房。

卫凋在后面运着轻功紧追,道“咱们都请遍了杭州府的名医,却一个都没用啊!”

苜蓿从小厨房端着汤药出来,道“不仅是汤药,像咬个茶包,咬片橙子,用醋,花椒水漱口,或是将大蒜噙于牙疼处,丁香花咬碎,填入龋齿空隙,但郡……小六却一点疼痛都未缓解。就连热敷、冷敷腮部也都试过了,却依旧不行。”

随即,谢迁接下汤药,大手一挥,便将卫凋、苜蓿关在外间,缓缓拉开帐子,焦急道“溁儿,溁儿?”

程溁这会儿正难受的紧,烧的迷迷糊糊的,瞧见谢迁来了,本就是是假装的坚强,即刻眼泪汪汪掉下来。

颤颤巍巍的伸着冰凉的小手,要抱抱,哽咽道“迁表哥,我疼……痛……疼死我了!呜呜!”

无奈这一张嘴说话,口水便往外流。

谢迁也不嫌弃,赶紧给程溁擦这一脸的泪水、鼻涕、口水,用一旁的热水,又给程溁洗了把脸,心疼的将程溁拥在怀里轻拍。

程溁只觉得谢迁一碰,脸疼得就更厉害了,顿时犹如受了委屈的小奶狐,含泪道“疼,疼……”

谢迁这一拥起来,只觉得程溁轻飘飘,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肉,再一拍只觉得都能摸到那消瘦的脊梁骨,心口疼得一抽一抽,关心道“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小脸竟没一点儿血色?”

程溁倚在谢迁怀里道“就是疼,呜呜!好疼!迁表哥我疼!”

谢迁挥了挥手里的点心,道“迁表哥特意买了,溁儿爱吃的枣花酥、牛舌酥呢?”

程溁吞了吞口水,道“呜呜!溁儿吃不了东西,什么都吃不下!”

疼痛感持续的、连绵不断的穿过大脑,牙疼的那半边脸感觉都麻木了,可却还能感觉到疼。

右边齿、右腮帮、右半脑、喉咙疼得像用锤子在牙床凿着洞,外加一根铁棍刺穿左太阳穴直抵下颚,一秒一个来回。

疼得咽口唾沫都费劲的程溁,不经意间抓着床单,疼得一把撕开,道“迁表哥,溁儿好累,也好困,把我打晕了吧!溁儿实在是受不了咧!”

谢迁急得眼眶发红,只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强压下心中的的焦急道“溁儿不哭,不哭,乖乖!迁表哥的医术虽算不算高明,但也略微有点底子,这就给溁儿揉揉?要不先漱漱口?”

谢迁迅速兑了一杯淡盐水,缓缓喂给程溁。

程溁疼得张不开嘴,但努力的配合着谢迁,将盐水含在嘴里,只觉得嘴里一股腥甜,待将漱口水一吐出来,无色的淡盐水已经染血。

疼得都不会笑了的程溁,只觉得浑身无力,耷拉着小脑,眼泪汪汪流的更厉害了。

谢迁看着都觉得疼,颤着手,轻轻给程溁擦着嘴角,道“是迁表哥不好,是迁表哥不好……”

说着便点了程溁的睡穴,将内力凝聚在手上,用双手掌心,分别放在程溁同侧面颊部,适当用力揉按,直到程溁颊部发热。

随后推通腑泻热,清热止痛的行间穴。按揉祛风散寒,提神醒脑的阳溪穴,指掐少海穴。按揉解痉止痛,活血消肿的风池穴。按压疏风解表,活络镇痛的颊车穴。

随即按揉疏风清热,解痉止痛的下关穴,指掐合谷穴……

谢迁做完这一切,已是汗流浃背,但顾不得抹一把汗,瞧着连睡梦中都疼得紧紧皱眉的程溁,心里难受极了,都是他没照顾好溁儿,才让溁儿招这份罪。

轻轻迈着步子,缓缓走了出去,生怕吵醒浅睡的人儿,将雕花门掩上。

瞧着等在抱夏的苜蓿,脸色一禀,道“花去哪了?”

苜蓿心头一惊,但面上不敢显露,笑道“花大夫与墨漪,将郡主送上五牙战船后,便离开了!”

谢迁将衣袍一甩,坐在雕花大椅上,道“别以为谢某不知晓你的心思,溁儿纯善被你的别有居心糊弄了,但谢某自认与纯善二字不挨边。这次溁儿患病绝非偶然,更非普通名医可医,你若还感念溁儿对你的恩情,便说出花的下落?”

苜蓿瞧着瞒不住,即刻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谢迁眼中毫无一丝波澜,冷冷道“谢某可以容你到现在,不过仅是看在你没有加害溁儿的心,但如今溁儿危在旦夕,苜蓿你竟忘了自己的本分,那可就休怪谢某不念旧情!”

苜蓿深知谢迁眼里、心里只有程溁,为了程溁的一个笑脸,便有勇气亲自率领五百亲卫队,大战一万二千余人的倭寇,在别人眼中必败的战斗,在眼前这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的谢迁手里,不过只是小菜一碟。

她也深知,只要能救下程溁,在谢迁眼里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是以她明白,谢迁为了令自己说出花所在,定会不惜一切手段严加逼问。

看来自己不能因再担心花,治不治得好这怪病,受不受埋怨、责罚,便隐瞒其行踪了。

不如趁着这会儿,谢迁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坦白从宽。

想通个中缘由,苜蓿颤颤巍巍,道“花大夫临走时,不让苜蓿告诉任何人其下落,但透露出,要来杭州府看望故友。”

谢迁担心吵到里面程溁,强压着声音,问道“在杭州府哪里?”

苜蓿强忍着想要颤抖的身子,再次磕头“奴婢真的不知道!”

谢迁眼神流露出戾气,刚要开口,便听见里面主屋,程溁哽咽的叫唤,道“迁表哥,迁表哥,溁儿疼!”

陡然间,谢迁收掉一身戾气,急急冲进了主屋。

(129)羁绊

婆娑树影在地毡上晃动,莲花香炉里的烟气袅袅上升,散着淡淡的幽香。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烛火。

镶玉牙床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保平安的双鱼朱砂辟邪坠子。

程溁捂着被谢迁揉肿的脸颊,抱怨道“迁表哥,你都把你家溁儿治坏了!”

谢迁宠溺的瞅着撒娇的小姑娘,嘴角微微勾起,道“发出来才对嘛,要不哪里有点儿牙痛的样子?”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少嘴贫了,快把那大蒜递给我,疼得受不了。”

谢迁即刻将桌上的大蒜剥了皮,又用清水洗了洗,递给那还在伸着的小手。

程溁接过大蒜,用手掰碎,勉强张开嘴,将碎蒜塞到患处,当蒜汁接触到口中的渗血点,只觉得一个酸麻,随即辣疼辣疼的往肉里钻,不禁疼得将浑身紧绷的小身子,疼得打颤。

谢迁紧紧拥着打颤的小人儿,疼在程溁身,痛在他心,恨不得立时以身代之。

程溁忍过那一阵辣痛,无力的微微张嘴,吐掉口中的蒜渣,撑出一抹苦笑,道“迁表哥身上臭,几天没洗了?”

听见程溁打趣自己,谢迁心头一松,道“迁表哥,这就去洗干净。”

待谢迁走后,程溁的笑脸陡然一收,面露难色,从苍白的唇间吐了一口暗色的血,随后望着谢迁离去的门,昏死过去。

外屋,谢迁瞧着若有所思的苜蓿,没有多给一个眼神,随手拿了理气止痛、开郁醒脾的甘菘香,直奔后院浴肆。

苜蓿脚步踉跄的从地上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看来她真是自做聪明了,以为从宫里出来的自己,早就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成想遇见谢迁的威压,竟连一招都招架不住。

如今想借程溁与万贵妃的关系,报仇的事儿,也只能从长计议了。可如今只因自己的疏忽,便造成误会了,又该如何是好呢?

“邪气!好重的妖邪之气!”

苜蓿顺着声音望去,但见一留着山羊小胡子的青衣袍道人,手持罗盘与一把白马尾拂尘,正站在锦鲤楼外,指着天字壹号房的方位道。

刹那间,清风吹过,绸衫飘起,白拂尘遮满前胸,长头发散在项后,迎风飘舞,真真是一派古道仙风。

俗话说“手拿拂尘不是凡人!”又加上此道人一派道骨仙风,苜蓿稍试了一试,便深深对其信服。

待谢迁回来,方要迈入门槛,但闻一青袍道人,隔着屏风悬丝诊脉,道“姑娘请听贫道一言,此病乃是风邪之症,唯有回龙汤可医。”

方才被救醒的程溁,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心道:她上辈子倒是听过回龙汤,回龙汤也就是自己晨起的第一次尿液。那可是尿液啊,如今虽大明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但这种自产自销,也太叛逆了,本宝宝接受不了。

青衣袍道人以为程溁是在思量自己的话,劝解道“姑娘,不要对这回龙汤有偏见,东汉张仲景所著的《伤寒论》中,就曾记载过童子尿可以治病的内容。”

顿了顿,再接再厉,继续道“再说此法是有讲究的,并非乱喝。少儿喝回龙汤,茁壮成长;男子喝回龙汤,血气方刚、身强精旺;女子喝回龙汤,养颜美容、靓丽闪光;白发苍苍的垂暮之人喝回笼汤,老当益壮,延年寿长……”

听了这话,程溁再也沉默不下去了,虽牙疼得说不出话,但连连摆手,以示坚决拒绝。

她的确听过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小便性温不寒,饮之入胃,随脾之气上归于肺,下通水道而入膀胱,乃其旧路也,故能治肺病引火下行。

还有《本草经疏》也记载尿液具有滋阴降火、止血消瘀之功效,因此可以入药。

但她程溁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疗法,人尿本身就是排泄物,以喝尿来治病强身没有科学依据。尿的成分,其中九层以上是水分,而蛋白质、氨基酸、微量元素、尿激酶等物质含量极低。

饮尿不就是在循环反复地饮用人体自身的废弃物嘛!

谢迁瞧着程溁皱着小脸,从内心拒绝的模样,心疼极了。

立时,抬手敲门后,急步进来,拱手道“道长的好意,谢某心领了,但小六不愿,道长也不好强求不是?”

青衣袍道人瞧见走来的谢迁,态度虽恭敬,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快速扫了一眼谢迁的面相,不禁心头一惊。

但一瞬间便恢复如常,挥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双手负后,道“既然无缘,贫道也不强求,这便告辞了。”

程溁瞧着道骨仙风的青衣袍道人一走,即刻冲着谢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迁瞅着那红肿的笑脸,心疼坏了,但面上不敢给程溁压力,遂道“迁表哥已让卫凋三人率亲卫队,在杭州府寻觅花,也贴了悬赏告示,相信用不了多久,花便会来给溁儿医治。”

程溁的脸这会儿肿得更厉害了,将小嘴张开一条细缝,唇不动,含糊的说话,道“迁表哥溁儿没事的,就是上火了。”

谢迁关上房门,给程溁盖上被子,低声询问道“迁表哥可是听说溁儿乱吃东西,才导致患病的。”

程溁忽然想起什么,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狡辩道“荒谬,溁儿才没乱吃东西呢!”

谢迁想起刚刚打探来的事儿,道“我的好溁儿,那芭蕉是普通,可那芭蕉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程溁努努肿起来的嘴,避而不答,哀嚎道“我疼!疼死我了!”

谢迁觉得要给程溁好好上一课,遂道“那可是花神湖,具说每年都要有九人,永远留在那里。传说有一年也是这时候,有几个小娃儿在花神湖边抓黄蟮,不知不觉越来越往湖中心走去……听说就连救的那几个大汉都没上来……”

程溁也不故作镇定了,皱着小脸,小手抓着谢迁衣袖,道“迁表哥,溁儿怕,怕!”

谢迁抿着嘴角,把头埋在程溁肩上,不敢露出心疼极了的脸,道“这会儿才知道怕了,采野芭蕉时怎么吃得这么欢?”

程溁连连点着小脑袋,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状态,道“迁表哥,溁儿知错了!”

谢迁瞧着这般小模样,着实心疼的紧,也不好再抱怨。但他必须知道前因后果,咬咬牙还是问道“那日溁儿为何会去花神湖畔,采芭蕉食?”

程溁疼得无精打采的,伸着小胳膊让谢迁给揉揉,道“溁儿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送迁表哥去贡院的路上,便遇上一个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

那女子除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

溁儿一时心善便给了十两银子,帮其葬父,那姑娘就请我去她家坐坐,待到了才知,她家便是在有千年传说的女神湖畔,那湖畔长满芭蕉却无人采食,溁儿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便采了。

采后才发现,这芭蕉味道特别得香,刚咬了一口,便被迁表哥‘打劫’了,吓得全吐出去了,后来就丝丝的牙疼,直到昨日连着半边脸,也都难受得痛不欲生了。”

谢迁将事儿从头到尾,在心中捋了一遍,心知这是中了人家圈套。

暗道:这歹人竟算计到他家溁儿身上,这口气他谢迁绝对咽不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笔帐他定要讨回来。

贡院街尽头,觞月阁顶层。

一清秀佳人,身着绣着赤金蝶青底流仙裙,姿态中隐含着怒气,独自坐在隔间内。

手中紧紧握着玲珑茶杯,语气中透露着不满,自言自语道“外祖母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哼!什么枇釨大师啊,他李子龙也不过如此!”

抿嘴冷哼,道“哼!本以为程溁会病急乱投医,放松警惕,不成想迁公子竟回来得这么早!”

方才卸去伪装的枇釨道人李子龙,大步走来坐下,眉毛一挑,道“凌姑娘是惦记那谢六步吧?”

凌婳蝶本就对李子龙心有怨气,闻其道出了姑娘家的心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不可遏道“枇釨你放肆!”

李子龙仿佛没瞧见四下散落开来的碎瓷片,也没有发现凌婳蝶的怒气。

不以为然的甩了甩拂尘,眸色不变道“果然是世家贵女的气派啊,不过那谢六步可并非凡夫俗子,凌姑娘的打算……贫道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凌婳蝶那眉梢眼角中隐隐透露着算计,道“本姑娘可是帮枇釨你救出蒲氏母女三人,怎么?这会儿,你竟想事后不认帐?”

李子龙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即刻拱手道“凌姑娘贫道劝你好自为之,若是早知那小六便是溁仙郡主,更是谢六步的心头肉,贫道说什么也不会掺合进去的。”

顿了顿,继续道“看在凌姑娘,您帮贫道救出蒲家母女的份上,贫道劝你还是少招惹那谢六步才好,否则只会自取其辱。”话落便起身。

凌婳蝶对于李子龙的明哲保身,脸上满是狰狞,冷笑道“呵呵!枇釨大师您可能忘了,当初您是如何应允我外祖母的呢?”

心道:你的小尾巴可是在林淑清手上呢,若是不为我所用,大不了玉石俱焚。

枇釨听到林淑清的名字,瞬间心中一颤,道“那谢六步决不是常人可算计的,此人有大前途!”

凌婳蝶指锦鲤楼的方向,道“待我嫁与迁公子,本姑娘便是前途似锦,有什么好怕的?”

枇釨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若是程溁在场的话,定能发现这李子龙,眉宇间与藏龙浦蒲家村蒲氏女的神似处。

翌日傍晚。

锦鲤楼,天字壹号房。

“还请见谅,郡……小六的事,在下也是刚刚听说。”一身素衣的花,被苜蓿引进来道。

谢迁瞧着缓步而来的花,催促道“花大夫稍后再叙旧,快看看小六吧!”

花拱手道“多谢迁公子信赖,花某这就医治。”

程溁自是知晓花的医术,想起昨日那枇釨的回龙汤,嫌弃道“有一道人名为枇釨,给我开了一个叫做回龙汤的方子……”

花在谢迁面前,不方便直接给程溁诊脉,本是闭着眸子,隔着帕子,静静摸着程溁的脉象。

但听了程溁这话,脸上一沉道“回龙汤气味咸,寒,无毒。主治寒热头痛,温气。与郡……小六的如今的‘病’,看似可以医治,实则是加速耗尽其元气的送命汤药。”

程溁红肿着的嘴微张,含糊道“这是要杀我于无形?”

花脸色不变,淡淡道“的确是,医案中还有不少类似记载,如用童子尿治疗头痛、咽痛、腹痛、发热、肺痿咳嗽、痔疮等病症。用法有直接饮用、煎煮后饮用、与药同煎服、作酒服、送药饮等。”

谢迁不愿吓到程溁,努力抑制住浑身散发的煞气,道“花大夫,简略些。”

花瞧着谢迁的阴隐,点头道“回龙汤也的确是一味好药,但对小六如今的情况,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顿了顿,继续道“树久成精,这树也分阴阳,比方说槐树就为阴树、鬼树,是阴曹地府的入口。小六食的这芭蕉,并非普通果子,而是被人提前下了咒法的。”

程溁苦笑道“我咋这么倒霉呢?”

花问道“小六食的那颗芭蕉是不是长在花神湖畔,芭蕉林最前面的?”

程溁想起那天犯懒,便懒得多走几步,在最外面的芭蕉树上,挑了几个长得大的芭蕉。立时,连连点头道“是!”

花稍稍瞄了一眼谢迁,道“小六可听过芙蓉仙子的故事?”

程溁倚在床上,微微摇头,道“还请花大夫直言。”

花双手环臂,望着远处的夕阳余晖,道“相传千年前,玉帝传令百花圣母炼制百花酿,为王母祝寿。瑶池御花园中的芭蕉精,见芙蓉仙子美貌,尾随调戏,被芙蓉斥责,芭蕉精羞怒而去。

众仙为王母贺寿,百花圣母率姝丽的芙蓉与高雅的秋菊二位仙子,同献百花酿,被麻姑无端阻拦宫外,芙蓉仙子据理争辩,麻姑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在王母面前挑拨,欲将芙蓉治罪。

一旁参宴的文曲星君,见状深感不平,为芙蓉仗义执言。

王母本欲要将自家女儿嫁予文曲星君,但文曲星君早已对芙蓉仙子暗生情愫,又怎会应允王母之意。

遂本对文曲星君心存芥蒂的王母,借着这个由头,刻意犯上大怒,将文曲星君打下凡尘历劫。

文曲星君转世为人,芙蓉仙子得知,不顾天规森严,私下凡间,导致灵力所剩无几,更因风雪严寒,几欲花亡香殒。

文曲星君上京赴考,见姝丽的芙蓉花株在风雪中委顿,本能的心疼,遂脱袍覆盖花枝之上,微微暖意让芙蓉树复苏。

随后,芙蓉仙子后化身少女与其相会,二人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只是好景不长,芭蕉精令早已心属文曲星君的槐树精,化身芙蓉仙子的样貌魅惑文曲星君。

本以为转世为凡人的文曲星君,无法分辨,但文曲星君对芙蓉仙子早已夫妻同心,冥冥之中自有羁绊。

槐树精的小伎俩,又哪里骗得过去呢?遂恼羞成怒,生了杀意。

芭蕉精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再次联同蝶妖、槐树精伏杀文曲星君,霸占姝丽的芙蓉仙子……”

程溁打断花的话,憧憬道“然后……被众花仙得知,赶来助阵,一场大战,最终邪不胜正,好人团圆……”

花不禁眸露悲伤,微微摇头,道“非也,天上一日,地下百年,待众花仙赶到,芙蓉仙子为了保护化作凡人,没有一丝灵力的文曲星君……魂飞魄散。”

程溁感动得含泪,哽咽道“呜呜!好悲伤……芙蓉仙子就这么死了,文曲星君呢?”

花不忍程溁伤心,道“文曲星君因失去爱妻,被心魔所控,为了报仇,差点酿成人间的一场浩劫。

幸好芙蓉仙子往日常常躲懒,在佛祖坐下听经,也颇有慧根,佛祖慈悲为怀,拈花一笑,将坐下莲花为体,为芙蓉仙子找其残魂。

但残魂毕竟只是残魂,芙蓉仙子再也幻化不成人形,也因此失了仙籍、仙骨,只能养在佛祖的莲花池内。”

程溁伸着小手抹泪,道“呜呜!好可怜啊!”

花急忙解释,道“文曲星君与芙蓉仙子育有一子,失去爱妻的文曲星君,在封印芭蕉精后,将其独子随母姓,改为‘荣’姓,交予芙蓉仙子的挚友,秋菊仙子手上抚养成人。

随后,文曲星君便守候在佛祖的莲池之畔,日日夜夜凝眸相望,那一株不语的芙蓉色菡萏。

为了等待那株菡萏,再次修炼有成,文曲星君足足苦等了五百余年,又经佛祖点化后,自愿在凡间经历六道轮回之苦。

永再不回天庭,只愿寻到爱妻,与其再续前缘。”

(130)女华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听到这里,程溁眸动念转之间,期盼的问道“那文曲星得到佛祖点化下凡后,找到芙蓉仙子了吗?”

花微微摇头,道“毕竟是残魂,又有佛祖座下的莲花为本体,早以失去芙蓉仙子本有的气息,不仅原本的仇家,找不到芙蓉仙子寻仇,就连众花仙也寻不到芙蓉仙子。”

余光扫了一眼目露冷凝的谢迁,话风一转,继续道“但执念毕竟也是姻缘,这世间若是只有一人能寻到芙蓉仙子,那也只能是那痴情的文曲星君了。”

本是挺伤感的谢迁,听了这话心头一松,再一瞧程溁滑稽的模样,不禁心里一暖道“还请花大夫,快些为小六开方子吧!”

随即,花封印了程溁的痛感,道“花某自认有几分医术,但郡……小六这不是病,而是被下了咒,这天下除了那下咒之人,唯有一人可解此咒法。”

谢迁连忙起身,焦急的问道“谁?”

花微微皱眉,道“此人便是住在花神湖心避世的女华,女华性情极其孤傲,且在湖心处布下法阵,不说极难寻到此人,就是寻到了,也请不出山。”

瞅着谢迁脸色一沉,立时,话风一转,继续道“但此人与荣家有莫大渊源,小六又是荣家的血脉,不防一试。”

想他花与女华也算是故交,自是可走入法阵,但他与墨漪在湖心守了许久,却都未见过女华一面。

程溁双手抱臂,抚着鸡皮疙瘩,担心道“花神湖,那不是每年都要淹死九人的大凶之湖吗?”

花陷入回忆中,道“非也,文曲星君乃上也、尊也、长也,花神湖便是文曲星君封印芭蕉精之处……传说……秋菊仙子为了友人芙蓉仙子之故,便再未回过天界,一直留在花神湖。”

程溁缩在谢迁身后,道“既然秋菊仙子留在花神湖,那为何还会有那种……就那种传说?”

花眉目之间略染惆怅,道“芙蓉仙子性子活波讨喜,与灵力高强,却又生性淡漠的秋菊仙子,刚好极为互补。

遂极为投缘要好,待芙蓉仙子步入轮回后,秋菊仙子的性子便更冷了,不禁借酒消愁,这一醉便是千余年,这才给了那芭蕉精,偷偷吸取童男童女精魄,冲破封印逃走的机会。”

程溁在变回人身的那一刻,某些记忆早被花清除了,自是不知花的身份。

瞧着花信誓旦旦的模样,莫名其妙的摇摇头,道“说的就跟真事儿似的,为什么花大夫不行,女华却有办法?”

花本就是话不多的人,但有谢迁在,也不敢表现出对人家大宝贝的不耐烦,遂解释“女华性冷,遂好静,便博览群书,对于圣人鲁班所著的《鲁班书》颇有心得……”

顿时程溁眸子一亮,道“传说《鲁班书》上册是道术,下册是解法和医疗法术,在开始修习时要从,鳏、寡、孤、独、残中在任选一样,因此又称《缺一门》。”

一旁端茶进来的卫凌,不禁想起传闻,道“在民间有这样一个传言,那就是《鲁班书》不能全部看完,看全了就会失明。”

卫冶紧随其后,提着新鲜瓜果进来,诧异道“为什么?”

被封了痛感的程溁,顿时忘了刚刚的痛楚,双眸炯炯有神,滔滔不绝道“传说当年鲁班祖师爷刚刚新婚不久,便被征召到国都干活,因为特别想念新婚妻子,祖师爷就做了一只木鸢。

人只要骑上去念几句咒语,木鸢就能载着他飞回千里之外的家里,与妻子相聚。

他的妻子对此特别好奇,有一次,趁祖师爷回家后,偷偷地骑上木鸢,依样画葫芦地念完那几句咒语,木鸢便飞上了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一向深居闺阁之内的祖师娘好不惬意。

然而,好景不长,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时祖师娘已身怀六甲,正在空中飞翔时,突然分娩,污血流出。

然而木鸢原本是祖师爷用秘法制成的,一受到血污,法力顿时消失,而祖师娘就一下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连同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儿,一并摔得粉身碎骨。

此情此景是惨不忍睹,知晓此事的鲁班祖师爷后悔不已,于是诅咒天下所有学习《鲁班书》的人,也要同他这般。学了会断子绝孙,或克父母,或刑克族中兄弟姐妹。

是以待到了后世,这《鲁班书》便成了泄露天机的邪书……”

谢迁瞅着生龙活虎的程溁,嘴角微微勾起,道“小六就是博学多才,但正法用之邪亦邪,邪法用之正亦正。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伤了人,其实并不是刀的错,而是持刀的人,存有伤人之心。”

说着从柜子里,取出程溁的素锦大氅,继续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这时天色已大暗,去花神湖的路特别黑,附近没有一丝烛光,茂密的树枝将星空遮得严严实实,更是不漏一丝月光。

程溁听了花的话,为了表达诚意,徒步走去。

四周除了几人的脚步声,连只虫儿、鸟儿叫都没有,寂静得可怕

心里有点寒寒的程溁,就想低头猛踩脚踏冲过去。

就在此时,这段路上除了她与谢迁、花,竟听到后面也有踩脚踏的声音,程溁猛地回头,却又看不到什么。

这种情况连续出现了数次,且在路过一片林间的时候,她看到那里有一群白衣人在聚会。程溁只觉得自己,遇着了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心里是越想越怕,瞬间感到有一股寒风幻成手,冷冷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一跃而起,给谢迁来了个熊抱。

谢迁将手中提着的大红灯笼,迅速交给花,一把将吓得瑟瑟发抖的程溁,稳稳揽住。

随即顺着风向一瞧,赶紧捂住那双瞪圆的眸子,道“溁儿别看!”

程溁忍住吓得想要打颤的小腿儿,道“迁表哥,你捂着溁儿的眸子,人家更会胡思乱想,会比看到的,更加……”

谢迁将那遮眸的手放下,但却将程溁拥得更紧了,给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儿里,喂了一颗滋养元气的九蒸九晒黄精黑芝麻丸。

程溁趁机依偎在谢迁怀里,心道:这样抱着也好,还省了自己的力气呢!

花瞄了一眼,谢迁那责怪的神色,无奈道“咳咳!女华爱清静,不喜别人来打扰。”

指着那白衣幻影,继续道“那不过是女华设下的障眼法,糊弄那些俗人的。”

有了谢迁给撑腰的程溁,开始适当的欺负起花,翻了个白眼,道“哼,说得自己跟得道高人似的,咱们本来就是凡人……烦人,好不好!”

花瞅了一眼谢迁,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的“咳咳,前面便是了,郡主您请吧!”

程溁磨蹭的从谢迁身下爬下来,不情愿道“人道以我爱唏嘘,无人知我是牙疼。”

花并未搭理爱唏嘘的程溁,趁着谢迁分神,悄然从发间拽了一根青丝。

唇间微动,将这根青丝迅速幻化成一朵白芍药,刹那间,此白芍药便如孔明灯似的没入湖心深处。

不久后,瑟瑟几响,树木杂草分开,露出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

四处芳菲溢出,石子路两侧,乃至眼前所见皆是菊花,为黄,为白、为蓝……

待几人步入花海深处,程溁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是吓得,而是冷的。

忍着朔风时不时的,抽打在身上的寒意,继续往前走。

待到了鹅卵石路的尽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旖旎之景。

一股雾气腾腾的温泉,从青色小山脚下的水车上,涓涓流入碧色莲池,一株株水芙蓉稀疏的睡在池上,不远处,还有一颗硕大的芙蓉树。

再往里一瞅,月亮门似的雕花大木窗,精致而内敛。秋色帐幔下坠着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无息轻摇。

一身着秋色千水裙随风翩翩,一双纤手皓肤如玉,左手扶花,右手纤指执银剪,正修剪着凌乱的素菊,几枝剪下的残花,躺在如水的云罗绸上。

那倩影稍稍侧过身,对着走来的几人微微点头,一绺乌黑的青丝,如飞瀑般飘洒下来,美目流眄,眉如墨画,秀挺的琼鼻,如冰玉般晶莹的雪肌,神若秋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浓浓书卷的清气。

程溁也不认生,微微蹙着眉,朝着花树,蹬着小腿儿,绕了过去,仔细瞧了又瞧后,惊呼道“静?”

花担心女华的脾气,会怪罪程溁的无礼,即刻挡在程溁前面,告诫道“郡主不可无礼!”

女华微微一伸手,便挥出一道隐形的气流,将花狠狠挥开。

谢迁上前一步,同时将内力倾泻于双手,这才将连退数步的花扶住,花对谢迁微微点头,以表谢意。

女华没去搭理那两个男人,凝神瞧着程溁,微微点头,道“像,像极了,汝便是荣氏血脉?”

程溁觉得这个高冷,却又容色绝丽的女子,像极了上辈子的闺蜜,就是在上大学时,住在同一宿舍多年,又一起勤工俭学,憧憬未来的闺蜜。

是以并未被女华浑然天成的寒意吓到,反而觉得亲切,肿胀的脸,也不妨碍她的笑容。

咧着小嘴笑道“我娘亲姓荣,所以我也是荣家血脉。”

女华凝神瞧着程溁的元神,却非常的模糊,根本看不出来其来历。

也难怪女华瞧不出程溁的元神,先穿越,又死了几回,沾染了佛性,又从狐变回人,沾染了灵狐之气,如今又有花的灵力,程溁的气息更是杂乱。

女华虽看不出程溁的来历,但也觉得程溁有种特别的熟悉之感,道“汝认得本……吾?”

程溁觉得这是讨好的机会,眸子滴溜溜一转,道“《太平御览》卷九九六引《吴氏本草经》记载:菊华一名女华,一名女室。

唐·张贲《和鲁望白菊》诗:雪彩冰姿号女华,寄声多是地仙家。

溁儿说:清高是女华,生长出荣家。欲泛无名酒,长餐当紫霞。是以我早与女华姐姐神交已久。”

女华一听这话,觉得程溁更像芙蓉仙子,那个嘴甜讨喜的性子,不禁心头一喜。

暗道:难道十二因缘法之中,还能让她女华再见故友一面!

但脸上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丝毫喜怒,道“瞧着汝脸,这个肿胀的样子,看得吾也不喜。”

话落,伸出宽大衣袖下皓肤如玉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高树,继续道“瞧见那株芙蓉树了吗?吃了那树上的芙蓉花,汝的咒便解了。但必须汝自己去摘,不可借他人之手。”

程溁昂着小脑袋,无奈地望着那株参天大的芙蓉树,只觉得高不可攀,本能的回过头,目光灼灼的望着谢迁,心道:她要是会轻功,那该多好呐!

女华顺着程溁的目光,凝神一瞧,立时,便发现谢迁便是文曲星君的转世。

对于上古花仙女华来说,自是阅尽世间沧桑,一眼便瞅出谢迁对程溁的爱慕之心。

刹那间,便应验了心中所想,程溁便是她那苦命的挚友。

霎时,女华便被涌来的美好回忆袭卷着,更是舍不得再为难程溁了,微微挥了挥衣袖,瞬间产生了一股暖风,吹在那株芙蓉树上。

立时,芳草落英纷纷飘下,芙蓉花如霏雪般,乘着暖风婉转而下,如漫天飞雪般落下的粉黛色芙蓉花,刚好落在程溁那仰着头张着的小嘴儿里。

还尚未醒过味儿来的程溁,只觉喉咙中淡淡一瑟,似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融化在口中。

转眼间,本是被封了痛感的喉咙,也恢复了知觉,肿胀的脸也消了下去。

程溁伸着小手欣喜得摸了又摸,确认自己的咒解了,顿时心花怒放。

心道:这清冷绝俗的女华姐姐也不高冷啊,方才还吓唬自己,让她去爬树,就她这小短腿,弄不好就是摔死的节奏,人家对于自己的小命儿,可是珍惜的很呢!

随即,小跑着上前,对着女华憨憨一笑,声音甜甜糯糯,道“多谢女华姐姐!”

女华忽然想起曾经的芙蓉仙子,便是众神中,最爱躲懒、最小气、最贪睡的仙子,不然堂堂上古仙子,怎会被几只妖精联手灭了,也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改善。

心思百转之后,遂问道“仅有口头答谢吗?花看诊不是还收诊费呢?”

程溁那双水汪汪的杏眸一眨一眨,惊讶道“啊?”

心道:这漂亮姐姐,竟然这么俗,提什么钱,提钱多伤感情。

眸子滴溜溜一转,笑道“女华姐姐院中满是素菊,可见是多喜爱花中四君子的菊花,是以姐姐也定是清寒傲雪的品格。溁儿若是用铜臭味的俗物报答女华姐姐,那才是辱没了女华姐姐的品格。”

笑得露出小虎牙,继续道“快乐才是无价的,为博姐姐倾城一笑,溁儿给姐姐献首歌儿吧?”

女华瞅着程溁那既熟悉,又狡黠的小表情,扶额一笑。

她女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投胎转世了,竟还是这么小气的性子。

也不知人家芙蓉仙子,是如何掌管着天下花卉开败的,难不成是凭着那响彻天界的姝容,或是那暖暖的微笑?

但耳中听着那甜甜的声音,心里却是舒坦极了,莞尔一笑,道“只唱曲儿可不行,女华姐姐治病,可没花那般便宜呦!”

随即,抬起握着团扇的纤纤玉手,指着一旁正瞅着程溁,宠溺着笑的谢迁,道“除非你俩一起唱。”

心道:这数万年间,她女华都未曾瞧过,比她还冷的文曲星君献艺,这次她定要大饱一下眼福,毕竟文曲雅性才是文曲星君该做的事儿。

花瞧着女华的反应,也验证了心中所想。

暗道:其它花仙,盛开时哪个不是花团锦簇,开得水灵灵,一瓣瓣的。唯独这芙蓉花开的花萼呈管状,花丝长仅半寸余。

树冠开展,小枝上还有棱角,托叶线状披针形。小叶、小花的,既贪阳,又早落。

这芙蓉树还不耐阴、寒、涝,着实娇气得紧,这芙蓉花也真真是,像极了那芙蓉仙子,爱躲懒的性子。

也不知民间为何,会将芙蓉树称为合欢花,还用来寓意永远恩爱、两两相对、夫妻好合等事儿,明明他芍药花更大更美嘛!

程溁不知他人心中所想,一听不用花银子,心里顿时踏实了。

笑得将眸子眯了起来,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儿,甜甜道“那溁儿便献丑了。”

说着给谢迁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咱们唱一念花开。”

谢迁对程溁是无限宠溺的,只要程溁高兴,别说唱曲了,就是练兵布阵,十八般武艺操练起来,他也心甘情愿。

随即,花从腰间,取出随身的白玉笛,轻轻放在口边,两唇微起,旋律翩翩而出。

(131)笑春风

伴着悠扬的笛声,程溁甩了甩衣袖,清唱道“惊鸿初见云鬓犹未绾,

素纱半遮芙蓉面。

飞花如梦伊人舞翩跹,

灯火阑珊你一笑嫣然。”

谢迁宠溺的瞧着程溁,心中泛起柔柔的涟漪,唱道“秦宫汉阙繁华似云烟,

明月空照哦金樽浅。

独自凭栏妩媚了千年,

风情万种更与何人言,咳……”

程溁含情脉脉的瞅着谢迁,羞涩的唱道“心弦悠悠谁拨乱,一念花开共婵娟……”

女华瞧着那依稀可见芙蓉仙子面庞的程溁,仿若时光倒流,回到上古的那一日,性情高冷的自己,没有任何仙子愿意与之交好,导致自己渡劫差点殒命。

唯独仙缘奇佳的芙蓉仙子,愿意为自己护法,这也给她女华在日后修仙中,加倍努力的同时,增添了一缕缕的人情味儿。

一曲唱罢,程溁瞧着女华渐暖的脸色,俯身行礼,关心道“女华姐姐,为何住在如此苍凉满目苍夷的女神湖中,按理说女华姐姐也是博览群书的,应知此处风水多不好啊?”

女华绘心一笑,道“呵呵,本……我是女华,何惧什么风水?”

花担心程溁失言,惹怒女华,那般文曲星君不又该有麻烦了吗!

是以急忙解释道“风水一词来源于魏晋时期郭璞所著的《葬书》,葬者,藏也,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程溁笑得甜甜的,道“也就是说,道德水准越高的人,福分越大。我女华姐姐是有大功德的好人,遂也就不用担心我口中的风水了,对吧?”

花望着窗外,回忆道“传说大唐风水师杨筠松,在山中遇到九天玄女,得其所授,方才精通风水,成为一代大家,所以,杨氏风水真传一脉的门人,他们供奉的祖师便是九天玄女,但世人有所不知,九天玄女手中的书册,可是秋菊仙子送的呢!”

程溁懵懂的瞧着,今日特别话多的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秋菊仙子真厉害!”

一旁的女华沉浸在回忆中,想起芙蓉曾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待她收拾好一应物品后,芙蓉却转世投胎不知所踪了。

不禁心中染上伤感,起身道“好了,小溁儿也是关心姐姐,罢了,罢了,今日我女华,便改改这花神湖的风水。”

话锋一转,瞧着程溁期盼的目光,继续道“不过,若是收整好后,小溁儿可要留下陪姐姐小住几日,接受仙曲韵律的滋养。”

话落,女华不待谢迁拒绝,立时念起法诀,灵气凝聚于手中,像雾气一般朦胧,随即手腕一翻,化指为兰,双手缓缓推开,那秋色的光芒便扩散在整个花神湖。

瞧着众人被自己的灵气吹得衣诀翩翩,女华嘴角微微勾起,千年前芙蓉也是这么瞅着自己施法的呢!

与此同时,光华射下后,将整个女神湖罩住。

渺渺茫茫出碧霄,园内吹花带叶飘,乾坤昏荡荡。但见湖畔上的芭蕉树被连根拔起,一齐遁入湖水之中。

日月暗沉沉,淅淅潇潇卷起低空的浮云,秋色的灵气遮天蔽日。转瞬间,湖畔上的芭蕉树,便通通换成了秋菊。

各色秋菊怒放开来,眸之所见,鼻之所嗅,均是秋菊,远远望去仿佛是花的海洋,红的像火,黄的像金,白的像雪,粉的像霞,争相开放,美如仙境。

满目苍夷的女神湖,一瞬间便是满满的生机盎然,不见一丝枯黄苍痍。

那些往日的记忆,在时光的荡涤下,增添了别样韵味。

谢迁前几日为了给程溁求医,不得不宣布了,自己便是“谢六步”本人,但名医没几个,倒是姑娘们一个个来暗送秋波。

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谢六步,其大名可是在整个大明,成为神话一般的人物,毕竟没有几个文人,有胆子敢带领五百亲卫队,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大战一万二千余穷凶极恶的倭寇。

关键在于,众人本以为必败的战局,却奇迹般大胜了,我方竟无一人伤亡,敌方倭寇却是片甲不留,死的死,伤的伤,俘的俘……

本就才学出众、谈吐优雅,举止有礼的谢迁,又有谢六步的才名在外,因此无论是美艳花魁,还是自命清高的闺阁女子,皆如过江之鲫,羞涩的眉目传情、丢手绢、抛绣花包,各种花样来表白爱慕之意。

甚至有几个胆大妄为女子,竟是夜半三更的爬窗扒门。

虽程溁去花神湖小住,但提前下令,命卫凌等人,皆是日夜“保护”谢迁安危。

贡院路,锦鲤楼。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摞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

一旁的书案上,燃烧着几只火烛。

谢迁坐在一旁,手持狼毫行笔迅捷,提笔有力,发力沉重。行云流水间,落笔如云烟。

不过片刻,那一张张宣纸上,便出现规整的台阁体字迹,一篇篇八股文应运而生。端的是“公子颜如玉,执笔绘丹青,皎胜云间月。”

此时,月上中天,那乘双亲赴省城探亲,陪着表兄程廷珙乡试,扮做书童的女子,换上赤金裙,描上青螺眉黛,画上花钿,转身一变成了妙龄闺秀。

但闻暗香流动,从谢迁房间开着的窗内,忽然跃进一豆蔻女子,此女貌美如花,穿得如水蜜桃般诱人。

对于这般爬窗女子的深夜拜访,谢迁这几日是不得不习以为常,乍看之下,竟觉此女有几分眼熟儿。

白日忙于追查妖道枇釨的下落,夜里勤学不懈读书,稍微喘口气儿的功夫还要思念程溁,一刻不得闲的谢迁,竟是一时未想起在哪儿见过此女。

想了一会儿,瞧了又瞧才认出,这是林淑清的外孙女。

碍于凌婳蝶与程溁的那点儿亲戚关系,谢迁压下想将人踹出去的冲动,以礼相待着。

忆起此女来历后,谢迁的眸光落在手中史册上,淡淡道“凌姑娘,夜半三更,孤单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

话落,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继续道“卫凌,送客!”

但屋外哪里还有卫凌等人的身影。

不待谢迁再次说话,凌婳蝶痴迷的瞅着,那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气质的谢迁。

娇羞一笑,在屋子里扫视一番后,朝着屋中饮了一半的杯子走去。

谢迁见此女竟无视自己对其的拒绝,还要给他端茶倒水,暗道:那是他家程溁的专用杯,是一般人能碰的嘛!

陡然,脸色一沉,伸手一拦,严正诃斥道“凌姑娘,您云英未嫁,理应当洁身自爱,举止庄重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好不容易得了亲近自己爱慕之人的机会,凌婳蝶哪里会收手,拿起手中的帕子半遮着脸,娇羞道“多谢迁哥哥为婳蝶着想,我也知晓这般着实不堪,但婳蝶是真心想要……照顾迁哥哥的。”

谢迁没给凌婳蝶一个多余的眼神,冷冷道“如今您深夜私自来会在下,岂不是让人觉得,您父母家教不严?”

心道:若是凌婳蝶的名声坏了,定会连累整个程家姑娘的名声,乃至程溁的闺誉,毕竟在外人看来,是有姑表亲的血缘在。

听了这话,凌婳蝶又羞又急,抿唇道“婳蝶也自知聘者为妻,奔着为妾。但只要能有机会可以默默注视着迁哥哥,且不说为妾,哪怕是仅做个贴身丫鬟,婳蝶此生便无憾了……”

说着凌婳蝶便眉目含情,咬着唇,上前几步。

谢迁连连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略染薄怒,道“你乃世家贵女,非小户女子,则更应自尊、自律、尊闺训,竟敢如此不知羞耻!”

发觉自己声音略大,担心引来不相干的人,立时,压低了音量,继续道“未免犯下遗恨终生的错事,你还是速速离去的罢!”

心道:若是被他家程溁得知,自己竟在夜半三更被人登堂入室,定会误会于他的。且不说冤枉了守身如玉的他,若是害得程溁生气,不理自己了,他又该有多委屈!

凌婳蝶紧紧蹙着眉,想起《礼记》中记载,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良贱不婚的事儿。

是啊!在大明私相授受的女子,是没有资格为妻的,双方家族皆只认为,这种轻浮女子只能为妾而已。

但凌婳蝶注视着那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一身正气的谢迁。是那般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眸子是那般清冽、深邃。颀长的双臂、横阔的胸膛,是那样健硕有力,无一处不散发着万夫难敌之英气。

已然沦陷进去凌婳蝶,还是在心中,做了一个重要决定,随后,抬起手解开身上长裙的衣扣。

楚楚可怜的含泪,道“婳蝶绝不是轻浮的女子,但……婳蝶实在是心悦迁哥哥这般君子。这些闺仪、闺训,我凌婳蝶通通都不在乎,这辈子婳蝶只想做你谢迁的女人!”

谢迁急忙背过身,想着先将人糊弄离开,遂劝道“凌姑娘,男人内心尊重、敬爱的是端庄贤淑的女子,而不是轻佻、率性而为的人。你且快回去,今日我就当没有见过你,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心道:这凌婳蝶可真是林淑清与浊山龙结晶的孽种,程克慧亲生的独女,果真是匪性难驯,不仅深夜爬窗进来,这会儿又这般模样。

凌婳蝶听了这话,以为谢迁对她已然动心,是以心头不禁一喜,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衣裳一把丢在地上,露出大红色的肚兜,欲要从背后揽住谢迁。

与此同时,凌婳蝶眼泪如泉涌出,哽咽道“迁哥哥,婳蝶知晓迁哥哥爱慕溁仙郡主,婳蝶也不敢妄想娥皇女英的典故,此生只求在迁哥哥心中,留下小小的涟漪,今生便无憾了。”

陡然间,谢迁怒气上涌,暗道:什么阿猫、阿狗,竟敢与他家程溁做比。

随即,微微抬了抬脚,但不得不放下。

此时,谢迁相当想将凌婳蝶踹出去,但无奈要顾忌自己的清名,毕竟夜半三更时,一个**的女子被踹出门,他就是有八张嘴解释,也会被众人的口水淹死。

是以谢迁一退再退,在凌婳蝶的步步紧逼下,退到书案前。

隐忍着怒气,道“倘若谢某也不顾礼义,与你苟且。岂不是毁了你的贞操,使你终生蒙污,而且败坏你家名誉。如此缺德之事,天理难容,谢某是万万不可为也。”

凌婳蝶哭得梨花带雨,娇声道“只求迁哥哥给我一次,今生今世婳蝶只愿做迁哥哥的女人。过了今夜,婳蝶自愿带着这份回忆,落发为尼,绝不会赖上迁哥哥,更不会给迁哥哥添任何麻烦的,呜呜!”

谢迁不愿再教诲其幡然醒悟,厌烦极了这**的女子纠缠,立时,从窗子纵身一跃,运着如影随形,离开此是非之地。去了天字壹号房,程溁那空着的雕花床榻。

嗅着屋内令他安心的淡淡莲香,总结着新的驱女经验。

心道:若是被溁儿得知方才之事,他都不敢想象,他家程溁会如何气他、怨他。

茅厕内,卫凌、卫凋、卫冶三人吃了小二送的晚膳,齐齐拉肚子。

待回来时,只见谢迁的房中,有一**女子,一面呜咽哭泣,一面失控的怒砸屋内之物。

凌婳蝶余光瞧见进屋的三人,连忙穿上丢在地上衣裳,欲要离开。

卫凋早就见惯了,这群狂蜂浪蝶的女子,熟练的挡在凌婳蝶面前,道“等等!”

凌婳蝶怒不可遏的将火气撒在,拦路之人身上,道“放肆,狗奴才竟敢拦本姑娘?”

卫凋不怒反笑,道“巧了,我家郡主早已放了我等卖身契,除去了奴籍,早已不是什么奴才了。

不过退一万步讲,我卫凋就算是奴才,也只是我家溁仙郡主的奴才,与您……啧啧!凌大小姐是没有一文铜钱的关系!更何谈劳什子放肆不放肆?”

卫凋本就出身市井,将泼皮的功夫学了八成,又在程溁的调教下,增长了学识。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凌婳蝶眸中充满蔑视,仰头道“若本姑娘今日定要走呢!你又能如何?”

卫凋露出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道“呵呵,若是想明日整个杭州府的人都知道,凌大小姐不顾礼义廉耻的投怀送抱,还被拒……”

顿时,凌婳蝶气得涨红了脸,打断道“你究竟想怎样!”

卫凋伸手比了个要钱的动作,笑道“呵呵,没多大事儿,就是给咱们十万两雪花银,作为封口费,那般保证弟兄们将此事守口如瓶。”

凌婳蝶被惊得张口结舌,怒道“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卫凋想起,程溁在定金额之时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蹦一蹦,能够得到金额。

随即,将脸凑了过去,邪魅一笑,道“对啊,我们就是再抢,看你这态度多么不好,将屋里的东西都砸成什么样了,再加五万两白银,物品损失费,总共十五万两白银!”

出身将军府独女的凌婳蝶,别看长得瘦瘦小小弱不禁风,但可是自幼习武。

这会儿怒火攻心,也顾不得隐藏了,猛地出招,将袖中的牛毛毒针,从袖中甩了出去,另一只手,狠狠对着卫凋一掌劈了下去。

同时,怒道“本姑娘才不信,你个小小奴才子,还能有这个本事,令整个杭州府都知道此事,呵呵!你若是管不了自己的嘴,本姑娘便花十五万两白银,买你的狗命!”

卫凌平地跃起,足下几个借力,飞身将卫凋拉走,二人险险避开冒着青光袭来的牛毛毒针。

与此同时,卫凌右足一蹬,身子迅速回转,拔下凌婳蝶头上的金步摇。

卫凋吃惊的瞧着,被一掌劈断的雕花红木栏,与插着满满牛毛毒针的红木柱,不禁后怕的抹了一把额头上,因意外而溢出的冷汗。

随即,卫凋挺了挺胸膛,举着金步摇,道“我家郡主说了,凌姑娘若是不给银子,明日我们便去官府告你,弄得人尽皆知。

咱们本不忍心,毁姑娘家的闺誉,害其一生,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便给你这种人,花钱买个教训吧!”

卫凌忍功再是了得,也咽不下弟兄在眼下差点被杀的气,猛地想起程溁教的话术,冷冷道“在下有一首打油诗,还请凌姑娘鉴赏,若是觉得不错,明日街头乞丐便会人人传唱!”

卫凋扫了一眼脸红的卫凌,心头一暖。抢先道“生平不见凌婳蝶,要说风流也枉然。

腿毛长腋毛浓密,一根一根又一根。

满发虱子与跳骚,一窝一窝又一窝。

黑痣长在胎记上,一点一点又一点。

毛浅欲飞飞不远,嘴尖欲唱唱不圆……”

披头散发,正欲要遁走的凌婳蝶,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回首道“你够了,我给,我给!”

卫凋扶着墙,痞笑道“早点儿懂事儿多好呐,挣扎个啥劲?”

心道:这种事儿,还是他卫凋在行,别人不行啊,不过今日可真险!

(132)放榜

空气中凝聚着一股隐含的杀气,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凌婳蝶也看出今日不能善了,不由得退了一步,道“但本姑娘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银子,且容我缓缓。”

这几日,卫凋已见多了这种倒贴的女子,早就轻车熟路,笑道“咱们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这些也都理解,但空口白牙的口说无凭,还请凌姑娘写个欠条,再留下个信物。”

凌婳蝶眉毛一挑,冷笑道“借条、信物?你还怕本姑娘跑了不成?”

卫凋竖起大拇指,露出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道“凌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竟猜对了人家小凋凋的心事儿呢!”

屋内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就这样凌婳蝶写下耻辱的字据,只是眸子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转眼间,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杭州府里的酒肆、勾栏院、客栈……随处可见赴乡试士子们的身影。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谢迊拉着一同乡试的同宗弟谢通、凌婳蝶的表兄程廷珙,刚从“婉君入云阁”出来,边走边道。

一身着绯色长袍的谢通,想着花魁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程廷珙想着昨夜花魁,对着自己献媚的模样,不以为然,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他程廷珙早已心属表妹凌婳蝶,其她的女子,他也不过只是寻个刺激罢了。

谢通斜眼瞅着,昨夜入了那红鸾账内的程廷珙,不禁捻酸道“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程廷珙不愿与谢通计较这种事儿,打着扇子,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去看放榜,今日咱们定要扬名四海!”

历年乡试州府,皆会聚集着无数士子的风流佳话。

但世人对男子这般称为风流多情,对于风情场所的女子,更是求之不得,毕竟名声大噪后,腰包便鼓了。

但唯独对于养在深闺里,好人家的姑娘,那则是一辈子厄运的开始。

一抹赤色朝霞,一卷天边白云,一簇碧绿垂柳。

贡院前的照壁处,挤满了赴乡试的士子。

某些士子自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只是眉梢眼角里的精光,流露出一丝急迫。

当然也有翘首以盼的士子,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得是满头大汗。

程廷珙、谢通、谢迊、王华与几个南雍同窗正打招呼时。

一排衙役举着桂榜走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被吸引去,杂乱的高呼,道“啊!放……放榜啦!”

程廷珙急呼道“放榜啦!啊……我的鞋子……被踩掉了!”

谢通不知被谁打到了眼角,痛呼道“啊!我的眼睛!别挤我,挤死我了,啊!我的头,我的榜啊!”

霎时,无数人头攒动,比肩叠踵的士子,陡然失去读书人的斯文、雅气,相互推搡,都是争着立在榜前看榜。

三年,一秋闱,一桂榜,正榜八十人,副榜十余人,两榜总共不过百余人。

一辛辛学子从启蒙识字开始,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从三试里披荆斩棘,削尖脑袋往里学得才能获得秀才功名,继而才能参加乡试。

乡试是全省秀才最残酷的血拼,三千秀才不过上桂榜八十余人,注定这里的三千士子,大部分均是要落榜的。

按照乡试的规矩,首先贴的是副榜,其次是正榜,最后是五经魁。

乡试分五经,各取一首名,合称五经魁。但填榜则从第六名开始,写完后再从第五名倒填至第一。

第六名举人因为填榜时位居第一,故称“榜元”。而副榜举人第一名,便称为“副元”。

在桂榜上,可以称“元”的并不限于名列榜首者。乡试、会试榜上排名最末者称“锁元”,也即倒数第一的举人和贡士者称作“锁元”,与解元、会元首尾呼应,意谓锁住榜单也。

而五经魁分列一榜,三至五名为经魁,第二名为亚元,第一名为解元。

乡试之后,朝廷会颁给每个乡试举人,二十两牌坊银与顶戴、衣帽、匾额。

在士子们的一篇喧哗之中,乡试主考官刘敷、副主考、诸位同考官、提调官,浙江左布政使宁良、松江提学张时敏等人,在众官兵的护卫之下,缓缓登上了贡院旁的唱经楼。

名列桂榜,经楼唱名,这是每位读书人一辈子的荣耀。

“砰!砰!砰!”

三声炮响,顿时场上混乱的士子们,皆是肃静下来,众人翘首望着唱经楼上的官吏。

当下一番焚香祷告后,书吏即开始唱桂榜上中举者的名次及籍贯,首先念唱的是副榜贡生。

“甲午科末名锁元,绍兴府余姚县泗水人士,谢通!”

一个个名列桂榜的名字,被念唱了出来,陡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一张窄窄的榜单承载了十年寒窗太多的辛酸。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唱去,不时的有士子,因自己终于入桂榜,而兴奋得晕死过去的新进举子,哪里还有半分文人雅士的绰约风姿。

唱经楼的每一字,皆均宛如一把匕首,在谢迊心底刮着血肉,流淌着鲜血,他强撑着继续听下去,并在心底数万次念自己的名字。迫切希望自己谢迊的名字,会在随后的桂榜中出现。

“甲午科第二十八名……南城人士,王华!”

人群中的王华,心知自己的答卷沾湿了雨水,是不可能中举的,但当听到“王华”二字时,依旧忍不住期许,但那有幸中举的王华是南城人,并非余姚人士。想到这里王华只觉无法呼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随着接近尾声,人群中谢迊滴血的心,仿若被寒冰封住,痛得无法呼吸。

只觉得唱经楼上的书吏,是越念越快,转眼间,便到了乡试第五名经魁。

“甲午科第五名……浮梁人士,程廷珙!”

“噗通!”一声,程廷珙跪在地上,喜极而泣,歇斯底里的大哭,道“婳蝶表妹,我中了,爹、娘,儿子中了,儿子终于可以向婳蝶表妹提亲了!”

陡然被念到名字的程廷珙,跪在地上是嚎啕大哭。

众人并未理会程廷珙的失态,毕竟功成名就,是每一个学子的夙愿。

当然,也有士子的眼里根本看不见外界,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不可自拔。

“甲午科第二名亚元,绍兴府余姚泗水人士,谢迊!”

刹那间,谢迊被冻住的心,宛如被浇了一壶热腾腾的开水,泡在热汤之中苏醒过来。

就连四周耷拉着的树叶,也变得分外可喜。

谢迊在心中默念,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娘!您不是说儿子从出生那刻,便注定比谢迁强嘛,儿子今日做到了,亚元,亚元啊!儿子如今在谢家忍气吞声的够了,要把您从八坡村接出来,咱们一同再次将谢迁踩在脚下!”

人头攒动,比肩叠踵的人群中的,齐齐用羡慕的目光凝望着谢迊,连忙道一声“恭喜,谢亚元”。

谢迊听着众人捻酸的恭喜,心中是舒畅到了极致。心中得意非常的同时,也在竖着耳朵听下一个首名,解元的名字。

最终朗声道“甲午科首名,解元……”

被念到名字的士子,皆是向唱经楼上长长一揖,之后左右士子一并恭喜。

几个报录小队已是抢着出发,前往对方的住址报喜拿赏。

花神湖,晨曦撒落在绿树红花上,几只喜鹊停在那枝杈上叽叽喳喳。

谢迁如今连锦鲤楼都懒得进了,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呱噪的紧。

他家溁儿在花神湖小住,女华又不准他陪同,他谢迁便睡在花神湖畔的一颗大树上,只要远远望着那道月亮门中的倩影,他便觉得心中被填的满满的。

程溁在花神湖是吃得饱,睡得足,还同女华学学舞、练练琴,她之前可从没发觉自己还有这份乐感的天赋。

如果没有记错,今日便是乡试放榜之日。同女华说了一声,便出了花神湖,蹬的小腿儿,溜达到了花神湖畔。

程溁如一只活泼的小鸟,扑到那早已等在树下谢迁的怀里,埋下头蹭了蹭,甜甜道“迁表哥,人家好想你呦!”

说这话之时,程溁断然忘了,日日吃得饱,睡得着的那人是谁了。

谢迁眸中泛起柔柔的涟漪,仿若一直都带着笑意,双臂紧紧拥住怀中的珍宝,笑道“迁表哥也好想溁儿的,快,快让迁表哥瞧瞧,有没有瘦了?”

待上下左右瞧了一圈后,继续道“看来没受着委屈,我家溁儿还变得更姝秀了呢?”

程溁听了自己变漂亮了,笑得将眸子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道“哈哈,迁表哥你品味太好啦!今日乡试放榜,溁儿陪迁表哥去瞧瞧呗!”

谢迁嗅着那熟悉的莲花香,心里顿时踏实多了,道“估计这会儿,贡院唱经楼那里早就掎裳连袂,会挤坏溁儿的,咱们回锦鲤楼等着放榜便好。”

程溁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也是,反正若是中了也会有报录人上门的。”

不知为何,这会儿谢迁心中倒是有几分焦虑,他这辈子最怕的事儿,便是让程溁失望了吧!

贡院路,锦鲤楼。

岐路不在天,十年行不至;一旦公道开,青云在平地。

“恭喜亚元,谢迊老爷!”

“恭喜经魁,程廷珙老爷高中!”

“恭喜锁元,谢通老爷!”

但见锦鲤楼的一干人等,均是被挤出大堂,进了后厨房。

锦鲤楼的掌柜不住的走走停停,皱眉道“咱们店里每次桂榜,至少都有五、六个举人老爷,今年被那迁公子包了整个二楼,可是少了不少士子咧!”

老板娘抽着旱烟,埋怨道道“今年只有昨日才搬进来的谢迊、程廷珙、谢通三人中举,不然咱们锦鲤楼的招牌,可就倒了喽!”

一旁的店小二,将手中的抹布,甩在肩上,抱怨道“这个时候若是还没有报录人报喜,便是落地无疑了,看来那谢迁只是长得玉树临风罢了,实则是个中空的,肚子里没啥东西!”

猛地一瞧,老板娘瞥见二楼的卫凌出来,即可给旁人使了个眼色,当下就不说了。

暗道:人家可是有锦衣卫的腰牌,他们这种商户人家,哪里招惹得起。

几人一直说说聊聊,不敢再捻酸谢迁的事儿。

转眼间,突传来噼哩啪啦的炮竹声,咚咚锵锵震耳欲聋的锣声,期间还混杂着啼啼嗒嗒的马蹄声。

一报、二报、三报的报录队,由于被堵在贡院路,这会儿竟是同时到了。

紧随其后舞龙耍狮的人也来了,从街头到巷尾,整个巷子,霎时,又被堵得水泄不通,人声再次鼎沸起来。

“中举喽!

抢红包啦!

快来抢红包啦!”

传来了一群孩童的嬉闹声。

紧接着,传来报录人洪亮的声音,道“余姚谢迁老爷在吗!恭喜谢解元公高中啦!”

卫凋从二楼的窗子探出头来,又惊又喜,道“我家迁公子,中……中了?”

后面的卫凌,大笑着推开门,道“快,开门,把人请进来。”

立时,锦鲤楼二楼,众房间的雕花木门齐齐大开。

报录人一面快步上着楼梯,一面拱手道“恭喜贵府谢迁老爷,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说着众报录人便一并朝着二楼洪亮的道喜,作揖道“还请谢解元公一见,让我等瞻仰一下。”

心道:解元公若是不到,他们又要如何拿赏钱?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楼下众人,也是连连笑道“快将解元公请出来吧,我等已是急不可耐了,哈哈!”

卫凌正要解释,谢迁并不在锦鲤楼。

“且慢!”

后进一个声音传来,但见三名穿着大红长袍的男子,一齐快步走了过来。

众人低声议论,道“这不是三位新贵人,亚元谢迊,经魁程廷珙,锁元谢通嘛?”

锦鲤楼掌柜的,诧异道“什么时候这三位新贵人,都换上了大红袍了?”

一报录人笑道“喜庆呗,听说这三位新贵人,还都是亲戚呢!”

谢迊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悄然给谢通暗暗使了个眼色。

谢通微微点头,当下上前一步,道“诸位且慢!”

众报录人,拱手道“敢问锁元公谢通老爷有何示下?”

谢通抽出腰间的扇子,一把打开,道“我家哥哥乃亚元谢迊,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也是前几日,才刚刚知晓那声誉卓着的谢六步便是谢迁,我家哥哥今日便要与他解元公,比一比!”

听了这宣战,众人皆是一愣,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顿时,整个锦鲤楼大堂,静得落针可闻道。

众人心想这亚元谢迊是输了解元公谢迁的文章,心里不甘心,遂想挣个风头。

程廷珙瞧着众人的神色,急忙拱手,深切道“咱们这般做是有苦衷的,大家想一想,此时这新科解元谢迁为何迟迟不出来,倘若换了别人,早已是迫不及待了吧!”

谢通心领神会,眉毛一挑,当下道“我问你们新科解元是不是绍兴府余姚泗水人士,姓谢名迁!”

众人看去,虽是一头雾水,但也点点头。

谢通打着折扇,重重道“这就对了,本人姓谢名通,我哥哥姓谢名迊,我们兄弟二人,皆是绍兴府余姚泗水人士,与谢迁乃是同宗。

谢迁这一次虽赴乡举,但还忙着抗倭。考前几日才赶到的杭州府,这几年间更未曾听过他谢迁拜过什么名师。

大家说这样的山野村夫,怎么可能入桂榜,退壹万步讲,考得上也就算了,竟还中了个解元,简直是稀奇?”

这话一落,顿时一扫落地士子们心中的阴霾,众士子皆是齐声,道“是啊,是啊,还是锁元公道得有理啊!”

暗道: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说不准,查出科举舞弊,他们今年还能再重新考一次,捞着个举人功名。

卫凌不禁大怒,但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实在想不出,这世上怎么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顿时,在众落地士子的刻意引领下,街头巷尾那些不明真相来恭贺的众人,立时,心中的天平便倾斜了。

身着石青色短衫的报录人,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来赏钱是拿不到了,真倒霉呀!”

锦鲤楼的掌柜凑了过去,埋怨道“完了,完了,这次怕是要得罪新科的几位老爷了,人家可都是举人老爷,捏死咱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卫凋、卫凌、卫冶也是怒了,他们皆心知谢迁是凭真才实学拿了解元的人,但谢迊却搞了这么一出,弄得其他人胡乱猜疑起来。

任凭卫凋巧舌如簧,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恨不得将谢通绑起来,狠狠暴打一顿。

(133)风光

另一头,谢迁运着如影随形,足下几个借力,飘逸轻灵的上了锦鲤楼,快得犹如幻影,抱着程溁进了天字壹号房。

“嗷嗷嗷!解元,嗷!嗷!我的天!嗷!”程溁得知喜报,只觉得她那小心脏跳得蹦到了嗓子眼儿。顿时,忘了自己已然变回了人,这一兴奋起来,便开始如灵狐嚎叫。

幸好外面也乱,不然被众人闻见,只会以为这个姑娘疯了。

瞧着程溁如此开心,谢迁只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上前几步,紧紧拥住程溁。

程溁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去,抱着谢迁又咬、又捶。

谢迁担心打疼了那小肉手,尽量放松着,让程溁咬得、捶得舒服些。

又过了许久,程溁累得喘着大气,从谢迁怀里探出个小脑袋。笑得见嘴,不见眼,道“迁表哥,溁儿给你准备了礼物哟!”

话落,蹬着小腿儿,跑到了自己的雕花大首饰盒前,小手轻轻触动机关,暗格里的抽屉“啪!”的一声弹开。

程溁从里面摸出用小红帕子包裹着的,一块羊脂白玉平安怀古的吊坠。

双手递了过去,调皮道“这是溁儿与卫凋这几日学来的,手艺还有些生疏,只能做个没有图案的平安怀古。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是以迁表哥若是嫌弃,便不是君子呢!”

顿时,谢迁感动得红了眼眶,紧紧握着那双小手,心疼道“迁表哥很喜欢呢,绣个荷包不就好了?这都……都磨出水泡来了。”

程溁得意非常,笑道“荷包、帕子……不是有那么多俏丽佳人送你了嘛,溁儿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山有玉而草木润,人藏玉则万事兴。这羊脂白玉,可以上下传承千百年咧!”

谢迁目光炯炯的瞅着眼前的小姑娘,道“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两相知。

我与春风约有信,宜家宜室于归时。”

程溁害羞得红了脸,道“这平安怀古外圈是圆,象征着辽阔天地混沌;内圈也是圆,象征内心的平宁安远。玉有灵,结有缘之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般有文曲雅性底蕴之物,才配得上迁表哥。”

谢迁瞅着手中的平安怀古,简直能瞧出朵花来,从心里甜到嘴里,连连点头,道“《礼记》里面的美玉,皆是以素为贵、大圭不琢,美其质也、至敬无文。在迁表哥眼里这平安怀古,便是天下最美的宝玉。

溁儿看它细腻油润,脂白无暇,油感强烈,脂感细密,白若凝脂,线条圆润顺畅,怎么看,怎么讨喜,溁儿手艺的确好!”

听了这话,程溁得意的都能将尾巴翘上天,笑得露出小虎牙,傲娇道“迁表哥可不要觉得这平安怀古,雕磨便简单了!雕刻的时候可费劲了,稍微多打磨一点儿,就不是正圆了。人家雕了九个,才出了这一个正圆,废了老多好料子呢!”

伸着小手比划着,作西施捧心状,继续道“都给卫凋心疼死了,说这玉石是一种蓄气充沛,最是养生护体的宝贝,还可陶心情情,祛病辟邪。长期把玩盘弄,不仅锻炼经络筋骨,还会使人精神焕发,延年益寿……”

说着,程溁又从床下拿来剩下的,八个不圆不方的残品。

谢迁将残品接过紧紧握在手中,感动得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仿佛这世间任何的言语,也描述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动。

就在此时,忽闻见外面叫嚣的谢通,程溁好奇的从窗缝隙中瞅了出去。

但见那肩摩袂接的人群与身穿大红袍,谢迊、程廷珙、谢通分外显眼的三人,说的不三不四的话。

程溁瘪瘪嘴,不满道“至于那么大阵仗吗,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说话间,锣鼓齐响。

几十名衙役率先涌入清场,紧随其后是穿着明红色战袍的两队抚院机兵,持枪按刀的来到锦鲤楼内,分列两旁。

门口一顶紫色冠盖的大轿,在前呼后拥中缓缓落轿。

立时,众百姓也不用清场了,纷纷躲至一旁。

当下衙役大喝道“巡抚大人在此,尔等速速跪下迎接!”

听闻有大人物亲临,众百姓、众士子,皆是连忙跪在地上,连这些新进的举子也不能例外。

不多时轿帘掀开,身着二品绯袍,绣着锦鸡的刘敷,从轿里踏着云靴,缓缓走出。

跟在其身后,还有数名穿着补子官服的官吏,随后有衙役捧着崭新的顶戴衣冠,以及一副写着“解元”二字的匾额,毕恭毕敬的上前。

在场之人通通齐声,道“草民、学生、晚辈……拜见巡抚大人!”

刘敷略微左右旁顾,身旁无论任何人,皆是立即垂下头。刘敷这才隐忍着怒气,负手问道“新科解元谢迁何在?”

暗道:还好他刘敷来得及时,若不然被这群无知学子这般一闹,后果不堪设想。那可是科举舞弊啊!科举舞弊可是要抄家灭门、死无全尸的重罪。

众人伏在地上,顿时即是胆战心惊,又是满脸尴尬。

就在这气氛冷凝之时,但见一男子身着银线直襟长袍,内衬月白色对襟,及肩而下一路蜿蜒皆绣了银线花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

双眸深邃似水,仿若能看透一切,如雕刻般的五官,俊美异常。阳光从背后射下,恍若披上了一层金纱,如落入凡尘的谪仙。

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但却带着谈谈的冰冷,好似熠熠闪烁着寒光,不禁增添了一丝冷漠,那浑然天成不经意流露出的气质,让人不敢忽视。

此人不是谢迁,又是谁?

当下,谢迁缓缓走来,施礼道“刘大人,许久未见,在下近来身子欠佳,怠慢了,请海涵。”

话落,瞧着微微颔首的刘敷,对着楼下的众人,长长作揖道“让各位久候,是在下的不是,还请诸位海涵!”

紧随其后的松江提学张时敏与浙江左布政使宁良,一起跟着进了锦鲤楼,瞧着这个年轻又谦虚的谢迁,相互对视一眼。

宁良不禁怀疑的盯着这竦眉俊目、神彩铄人的年轻人,问道“你便是新科解元郎谢迁?”

谢迁拱手道“回大人,在下正是。”

一旁的张时敏想着那笔酣墨饱的文章,绝非寻常阅历不可写出,但此人竟和他想的老学究模样,一点儿也不相似。

这样一位曙光玉立的年轻人,真能写出那般波澜老成的文章吗?不由得怀疑道“有何为证?”

谢迁拿出袖兜里的考凭,双手递了过去,道“在下有乡试考凭为证!”

不待谢迁话落,宁良便将谢迁考凭拿过,上面有答卷号房号、祖上三代、籍贯。

张时敏凑了过去,一目十行后,惊讶的失声道“竟……真是……”

宁良伸手拦住张时敏欲要说的话,道“且慢,还请你写几个字,给咱们瞧瞧!”

谢迁接过一旁衙役递上的文房四宝,提笔入墨,写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瞧了这与答卷同出一辙的台阁体,当下,几人低声细语议论起来。

不过片刻,张时敏与宁良笑逐颜开,一同施礼,道“鄙人浙江左布政使宁良、鄙人松江提学张时敏,贺浙江甲午乡试谢迁榜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刘敷蹬着云靴上前,虽面子有些抹不开,但也是惜才之人,拱手道“鄙人两浙巡抚刘敷、贺浙江甲午乡试谢迁榜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般说,便等于确认了谢迁解元郎的身份。

众报录人团团上前,贺道“贺谢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随后,就连本是别有用心的落榜士子们,与一旁看热闹的众人,也是附和着大笑,仿若忘了之前的小心思,连连恭喜,道“贺解元郎谢迁,京报连登黄甲!”

谢迁心中虽荣辱不惊,但脸色不显,微笑着对着众人长长作揖,道“多谢张大人、宁大人、刘大人吉言,多谢诸位同科吉言,多谢诸位看得起在下,来给捧场。”

方才被花救醒的王华,也一改颓废,笑道“迁贤弟年纪轻轻,便得中解元,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恭喜,恭喜!”

谢迁拱手道“贤兄谬赞了,愚弟不过是侥幸得诸位考官赏识罢了,自古便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愚弟着实是担当不起。”

不待王华回礼,刘敷上前一步,道“本官身为乡试主考官,率众官登门授衣,请新科解元谢迁更衣,赴贡院受礼!”

当下,外面舞龙耍狮得更起劲了,锣鼓声响成一片。

吹耍间,卫凌赶着找锦鲤楼借的,装满一筐筐炮竹的牛车,走过街头巷尾,卫凋与卫冶则挑着竹竿,一同欢喜的放着炮竹。

“乒乒乓乓!”好不热闹,巷内充溢着祥和喜庆的气氛。

与此同时,谢迁上楼更衣,头戴乌纱,身着崭新的冠服。

屋内的程溁从后面拥着谢迁,笑着打趣道“解元郎真是丰神俊朗,这去贡院一路骑着高头大马,那就更添了几分英俊,以后那些媒人若是踏破了咱家门槛儿,可咋办呢?”

谢迁却从这娇声中,听出了醋味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道“迁表哥本也不喜欢应酬,要不便称病不去了,在屋陪溁儿庆贺?”

程溁摇摇头,努努嘴道“溁儿扮做小书童,陪在解元郎身边吧,昨夜的事儿,溁儿可都听说了,不看着点儿迁表哥,溁儿这心里还真是不踏实呐!”

谢迁瞅着程溁藏在床上的男装,道“溁儿做书童可真糟蹋了,若不是有谢迊这个亚元在,说溁儿是家弟也好啊!”

程溁狡黠一笑,从床底下拿出几个超大的帆布双肩包,道“怎么能这么说呢,真是的!”

谢迁大步向前,道“溁儿别脏了手,让迁表拿,要用这几个大包做什么?”

程溁眯着眸子,得意的笑道“嘿嘿!一会儿姑娘们丢给迁表哥的心意,可不能浪费…若是吃的、用的啥,也不能糟蹋了不是!”

谢迁轻轻捏了捏小姑娘光滑的脸蛋,道“就说嘛!溁儿这么自信的姑娘,怎么会想起来盯梢迁表哥呢,原来竟是财迷心窍呐!”

程溁调皮一笑,道“嘿嘿,溁儿有五百亲卫队要养,怎么能不算计着呢,若是依迁表哥的性子,定是不会接那些东西的。”

谢迁打趣道“亲卫队可是没拿过溁儿的银子,各自仗着一身武艺打猎挣钱。迁表哥就更好养了,不仅月月交银子给溁儿,这阵子,还给溁儿挣了二十八万两封口费……”

程溁小手揪着衣裳,腼腆的嘟囔,道“哼哼,迁表哥都知道了?”

谢迁将小姑娘拥在怀里,笑道“不好意思,迁表哥耳聪目明,卫凋说的又那么大声,迁表哥就在隔壁,就是想听不见,都不行呐!”

随后帮程溁穿好男装,但瞧着那鸡蛋似的小脸,还是觉得不像个男子。随手拿个卫凋的瓜皮帽,戴在那小脑袋上,这才勉强点头,带着程溁这个小书童出了房门。

张时敏笑着迎了上前,道“眼下还请解元郎跨马至贡院受礼。”

紧随其后的宁良捋着胡子,笑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待到了贡院受礼完,便连鹿鸣宴也一起办了。”

张时敏眉毛一挑,笑问道“宁大人这一起举办的事儿,本官也听说了,您可知为何提前了鹿鸣宴?”

宁良用袖中的手,指了指上面,低声隐晦道“上面的意思!”

谢迁佯装没听到二人的悄悄话,若无其事的拱手,道“是,张大人,宁大人。”

宁良瞅着玉树临风的谢迁,抚着胡子,赞道“自古贫贱出良才,古人诚不欺我!”

谢迁举步走到门口,正要跨上乌漩,本能的寻找身后程溁的身影,这一回首,但见程溁正骑在牛身上揪着牛耳朵,玩得不亦乐乎。

暗道:那是牛,不是兔子,牛脾气一上来,摔了他家溁儿怎么办,立时给卫冶使了个眼色。

卫冶心领神会后不敢耽搁,立时上了牛车,坐在赶牛的位置上,将程溁劝了下牛身。

紧接着,谢迁又给卫凋、卫凌使眼色,瞧着卫凋、卫凌一左一右护在牛车两旁,谢迁这才上了系着大红花的乌漩。

暗处角落里,也是一身书童打扮的凌婳蝶,将这一幕瞧个满眼,陡然气得红了眼眶。

这会儿,巷口已然将彩棚扎好,一旁是清一色穿着红袄的官兵。

东起西健康路、接三角荡,西至西桥对凤起路,长百丈的通衢大道,皆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爆竹是放了一挂,又一挂,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屑,在阳光下宛如铺了一层红地毯。

程溁拿出箩筐中提前备好的铜钱,开始撒铜钱,顿时巷子里无数的贺喜声,响作一片。

锦鲤楼的老板娘,抽着旱烟挤到谢迁面前,道“恭喜解元公,贺喜解元公,自从您住到咱们客栈里,大娘我就夜夜观星象,但见那天上的文曲星变得更是明亮,我就知咱们锦鲤楼又要出贵人了,果不其然啊,一下子就出了四位新贵人,还有个解元公,哈哈!”

这话刚好被正要上马的谢通,听个满耳,气得冷哼,道“哼!我看解元郎哪里有老板娘厉害呢?毕竟解元郎可不会看星象呐!”

谢迁没去搭理谢通的酸话,彻底的忽视了那人。从善如流的面对道旁的人群,深深作了个团揖,道“多谢诸位捧场,在下感激不尽!”

整个贡院路,从头到尾,乃至左右酒楼、客栈,皆被百姓占满。

有抱着孩童的老父亲,叮咛道“你要好好读书,做解元公这样光宗耀祖的男人!”

也有牵着自家闺女的母亲,指着谢迁,道“你看,这就是今科解元郎,以后咱家要是能有这般顶天立地的女婿,阿娘就是做梦都会笑醒的!”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笑道“好俊俏的人儿啊,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秀的人儿呢!”

“咱们块丢帕子、荷包吧!”

“解元公,这是小女的心意!”

“解元公,这是我家树上结的枇杷!”

“解元公,这是我家新炖的猪腿儿、烧鸡!”

“解元公,俺家自己种的小白菜、茄子,您尝尝!”

“解元公,这是鸡蛋,给您补补身子!”

及目而来,皆是是向解元公谢迁招手的少男少女。

程溁不亦乐乎的坐在牛车上,指挥着卫凋、卫凌接住一应物品,自己则将二人拿回的东西一一分类,分别放在大背包里。

谢迊骑马跟在谢迁后面,嘲讽道“解元郎,真是好风光呐!”

谢迁稳稳骑在乌漩背上,马蹄拨动徐徐而行,连个眼神儿都未给谢迊,对着人群拱手作礼,但余光却一直未离开傻笑的程溁。

而一旁的凌婳蝶已是泪痕湿,别有深意的望着骑马走在最前的谢迁,面上的酸意是藏也藏不住。

程廷珙失落的瞅着凌婳蝶,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落差,中举的喜悦也消了一大半。自从他这次中举,婳蝶表妹还未曾道过一次恭喜,甚至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未曾给他。

(134)鹿鸣宴

一抹落日的余晖下,一卷云霞染成火红,贡院已是挂满了大红灯笼。

待步入大堂,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

数百个案子整齐排列,其上各燃烧着一对小儿手臂粗的大红烛,席案上皆用红绫裹起。待谢迁挤出重围,到贡院时,鹿鸣宴即将开始,众新举人正忙着与各同年互拜,堂上四处皆是欢声笑语。

谢迊等人本与谢迁同行,但那些姑娘却是越聚越多,无奈谢迊与刘敷一干官吏,皆是骑马走小路提前到达贡院。

这时谢迊等人正与南雍同窗闲聊,但见谢迁走来,不由齐齐看去。

谢通脸露鄙夷之色,低声嘲讽道“这解元公竟来的这般早?不愧是农家子,最会算日子插秧耕地。”

对于其余不识谢迁的新举人,在得知眼前之人,便是传说中的谢六步时,不禁齐唰唰的上下打量起来,恨不得将目光透过皮肉,盯到谢迁的骨头缝里。

但见谢迁宛如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自然流露出一种高贵清华,英气之感,哪里有一丝乡野粗鲁之气。

在众人目光的环视下,仍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只是后面跟着一个男生女相的“小书童”,有些不衬解元公那冷凝独超的气韵。

谢迁作了一个团揖向众人,道“在下姓谢名迁,诸位幸会!”

众人心底多少有些不甘,但也是不敢怠慢,一并拱手道“幸会,谢解元!”

几位余姚的新举子,迎了上来。

禤靐拱手笑道“恭喜六步兄,高中解元!”

谢迁拱手道“禤兄,同喜,同喜!”

一旁的程廷珙,冷笑道“是啊,六步兄真是毫无悬念的获得解元之位,我等佩服不已啊!”

谢迁哪能听不出这言外之意,拱手道“是诸位考官大人慧眼识珠,欣赏在下与诸位同年的文章,在下能有今日如此殊荣,绝少不了诸位考官大人的赏识,在下铭感五内,实属三生有幸。”

程溁在谢迁后面低着头,心道:哎呦,这话不就将众考官拉了进去嘛,还将一干新举子不着痕迹的引入,呵呵!若是有谁,再议论纷纷,便是不知感恩,不懂知足之人,日后又有何颜面立足于文坛。

站在圈外的谢迊,凑了过去,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对谢迁,低声道“这一次你可谓独占鳌头,但你且莫得意,待燕京我必与你,必要在金殿上一决雌雄。”

话落,谢迊笑了笑,一脸郑重地作揖,朗声道“阿迁,待咱们一同回余姚,将匾额、牌坊立在泗水,荣耀乡里可好?”

暗道:待回了余姚,他那义母邹洁便够谢迁喝一壶的,毕竟百善孝为先,到时看你如何得意得起来!

谢迁脸色不变,拱手回礼后,淡淡道“不知阿迊要将牌坊、匾额,放回亲母所在的八坡村,还是您义母所在的谢府呢?好像都……看我说的,抱歉,请海涵、海涵!”

顿时,谢迊气得手都开始发抖,身世是他最大的痛点,毕竟他曾卖身,做过谢选的书童,以至于曾经奴籍的他,至今都还未上谢氏族谱,也还未得到谢氏族人的认可。跟在谢迁后面做小尾巴的程溁,在心里偷笑得像只小狐狸,心道:她家谢迁绝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今日算谢迊倒霉了!随后,走到堂前,但见前面的众举子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舞女的婀娜舞姿,口中则是品着美酒佳酿的精纯。众新举人这才回过神,瞧见谢迁身上的解元衣裳,立时起身行礼,道“恭喜解元郎!”

谢迁恭敬的一一还礼,道“同喜,同喜!”由于吉时未到,一干官员都在闲聊。

谢迁趁着这会儿,拜会了自己的房师,再又拜会了刘敷,分别各谢举荐之恩。官威十足的刘敷,微微点头后,继续浅酌着酒。不经意间瞥见谢迁后面的小书童,是越看越眼熟,猛地脑中闪过一幅姝丽画面,不禁心中一禀。

暗道: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了,他刘敷一个小小巡抚,可惹不起竟能在圣人手上“拿走”五牙战船溁仙郡主。

说什么要给万贵妃搜集大明的特产,保证万贵妃笑口常开,还说既然是献给贵妃娘娘的宝物,便是举世无双,贵重的很。担心路途遇上劫匪,为以防不测,仅有那五牙战船才安全。这不是骗鬼呢嘛?可那圣人宠妃心切,竟也信了。

就连周太后因着镇守太监秦刚,为难溁仙郡主,竟也未在其手上讨到便宜。他刘敷也不会自找麻烦,还是早点将这小祖宗送走的好。

随即,刘敷挥挥手,招呼鹿鸣宴开始。

立时,两旁的官兵大喝道“吉时已到,开宴!”

众举人皆是下了坐席,整齐列队的站在堂中,各个是腰板挺直垂首而立,雅乐歌舞亦是停。

刘敷缓缓起身,官威十足的端着酒觞,道“在坐的诸位,皆是我大明的佼佼者,本官能与我大明的诸位栋梁,今日同坐在鹿鸣宴上,实属荣幸之至。”

话落刘敷将酒觞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立时,众举人接下丫鬟递上的酒觞,举杯回敬,齐声道“大人谬赞,学生不敢当!”

刘敷不见丝毫喜怒,微微点头,道“本官恭贺诸位甲午科桂榜留名,再预祝诸位来年春风洋溢之时,燕京会试皆能金榜题名。但切记,不可有贪欲之心,那般只会害人害己,要谨记日后为百姓谋福祉,青史留名成为我大明的贤能之臣。”

话落,刘敷又是一杯酒水下肚。

众举人再次接下被丫鬟斟满的酒觞,将右手向上一扬,目光与手中的酒觞平齐,朗声回敬,齐声道“多谢大人教诲,吾等在日后定会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刘敷余光偷瞄着下面谢迁旁的“小书童”,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本官对诸位皆是寄予厚望,望日后无论遇到任何风浪,都要有男人的骨气。”众举人同时举起酒觞回敬刘敷,恭敬的齐声道“吾等定会谨记大人教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随后各个净手后,上二对香。顿时台基上被点起的柱株檀香,烟雾缭绕着,沿典雅遗风,礼仪严谨庄重。

但见大堂内两侧排的百余张食案间,五十余名穿着同款袄裙、坎肩的丫鬟,在其间井然有序的穿行,撤下各个案子上的茶水、手碟、点心……

又将台面上的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与四蜜饯归置起来,期间未发生任何器物的声响。

紧随其后,又一队丫鬟提着大食盒上前,先上冷盘然,后热炒菜、大菜,甜菜依次上桌,合用全套汝窑瓷盘,配以银器。

于此同时,奏乐伴宴的乐师,当下奏起了鹿鸣伴奏曲。身为甲午科解元的谢迁,起身歌第一章,吟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待谢迁歌完三章,众人歌之。

众人再次入席,按照桂榜名次而坐,举人之首解元的位置,自是最靠近刘敷主桌的桌案。

场中乐声再次四起,堂中被四人抬上一丈宽的大鼓,大鼓上侧卧着一身材曼妙蒙着面纱的女子,玉手轻挑银弦,在琵琶上拨动着,其音宛然动听,犹如之音。

随后舞女猛地起身,在巨大的红鼓上且唱且舞,手中的琵笆音与足下的鼓音,完美融合在一起。

众人不禁大开眼界,听得如痴如醉,连连鼓掌,口福、眼福皆饱。

书童本是奴籍,均在外院下人处,等着主子赏食残羹剩饭,哪里有资格入鹿鸣宴,但刘敷不愿开罪于程溁,便令新举人的众书童一并入席,陪侍在各自身旁。

程溁并不知自己已被发现,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特别的智慧。

谢迁自是知晓鹿鸣宴的规矩,但他是众举人之首,堂堂的甲午科解元,就算带着个书童陪在一旁,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嘴角微微上扬,宠溺的瞅着程溁,还细心的用“八大件”剥好大闸蟹,蘸好醋,悄然换了程溁跟前的空盘子。

程溁小嘴儿忙个不停,一口气便意犹未尽的食了四只大闸蟹。

螃蟹性寒谢迁螃蟹性咸寒,不宜单食,吃多了容易腹泻。

谢迁小心翼翼的递上个银丝卷,希望那正忙的小嘴儿能咬一口。

程溁翻了个白眼儿,并未理会,继续食着碟子里的蟹黄,小饮小酌就着佳肴,十分惬意。

心道:本姑娘若是不悠着点儿,一顿能食十只蟹好不好,再说她吃时蘸了姜末、醋汁来祛寒的呢!

谢迁也不气,他早猜到了,那张小嘴挑剔的很,目光柔柔的一笑,加了些龙眼珊瑚鹿肉与丁香鹿肉过去。

程溁勉强尝了一口,便不再食,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程溁虽被封了从一品郡主,但日常节俭惯了,家常便饭里,最好也莫过四菜一汤了。

倘是庆贺生辰,那便是荤素汤共九道。若是得了天大的喜事,去吃一桌酒席也不过十八道菜,剩下的也要打包带走,但这对她程溁来说,已算是十分豪气了。

是以这会儿吃得正是带劲,自是挑自己爱食的吃。

谢迁瞅着那鹿肉黄芪汤颜色不错,便又盛了一碗过去。

程溁本不想食鹿肉,但瞧着那眼巴巴的谢迁,便给个面子吧!但刚拿起银勺子放在嘴边,便觉得味道不对,这味道熟悉的很,但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自然而然的埋下头,低声道“这鹿肉黄芪汤不能用,被加了料了!”

谢迁也自是知晓,自从程溁做了一年灵狐,便多了一个本事,嗅觉灵敏得不行,再说这可是他家程溁说的,他谢迁定是听从的。

但猛地眸光微微一闪,他忽然想到将计就计,心思百转之后,低声道“溁儿,检查一下身上,看看有没有被偷偷塞了东西。”

程溁顿时一愣,她在下牛车时的确被撞了一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反而觉得蹊跷。

小肉手在衣袖的遮掩下,不动声色的检查了一遍,但并未发现异常,即刻静下心来,用鼻子嗅了一圈。立时,在荷包中嗅到与鹿肉黄芪汤相同药味儿。

悄然间,偷偷递给谢迁,道“迁表哥,溁儿想起来了,这是曾经程月仙中得那个媚药!”谢迁脸色一沉,淡淡回忆道“此媚药产于麓川,药效极烈,万金一两,且此毒遇银器不黑,寻常人就算有钱也根本得不来,初中毒者会力大无穷,其后便是发热、心燥,会做出发狂异常等的举动,最后只能用那种方法疏解……”

程溁含糊的嘟囔道“对,对就是那个药效极烈的麓川媚药,就是觉得很熟悉的……”

谢迁眸中闪过一道冷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看来他们是要故技重施了。”侧过脸宠溺的瞅着程溁,赞赏道“这次幸亏溁儿机警,否则迁表哥便着了歹人的道啦!”

话落谢迁给自己舀了一碗鹿肉黄芪汤,用宽大的衣袖一遮,在他人瞧不到的角度,将汤倒在帕子里,随后又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自然的拿起案子上的筷子,食了口蟹黄。

谢迁淡淡扫了一眼亚元谢迊,与其旁的程廷珙,还有扮做书童的凌婳蝶,瞧着自己食了加了料的鹿肉黄芪汤,正忍隐着兴奋,在角落里说这什么。

随即,谢迁趁着全神贯注的众人,在垂涎歌舞时,将内力凝集于右手,将方才沾了药粉的鹿肉,准确弹到对面谢迊的汤碗里。

程溁眯着眸子,偷瞧着这一幕,趁着谢迁分神,又连食了两只大闸蟹,不禁心中有些沾沾自喜。暗道:她就是这么聪慧,这可咋办呢?哈哈!

待程溁从自恋中走出,但闻,刘敷问道“有哪位的诗,作好了吗?”

众人的目光皆是瞥向谢迁,这档口应是举人之首,解元郎起身先赋诗一首的。

谢迁还未开口,冷不防的,次席谢迊起身,拱手道“学生这儿有一首,前来献丑。”

瞧着刘敷微微点头,即刻念道“今日真良宴,欢持鸣鹿杯。

初飞祢衡表,共识子虚才。

龙沼云鳞动,鹏溟浪翅开。

危言切晁董,秘思属邹枚……”

话落,谢迊心中甚是得意,作了个团揖后坐下,对着谢迁别有深意的一笑。

程廷珙扫了一眼凌婳蝶,冷笑道“解元郎时文写得波澜老成,又有六步成诗的典故,更有智勤倭寇的丰功伟绩,程某佩服不已,这会儿,可真真是洗耳恭听,期待的紧啊!”程溁气结,眸中露出‘你竟这般无耻’的神情。心道:程廷珙这大帽子一扣,谢迁就算写的诗再好,也会被人鸡蛋里挑骨头,捧杀啊,妥妥的捧杀呐!

刘敷双眼半开半合,宛如酒醉的模样,时不时的抚须微笑,一派静观其变的模样。

谢迊一诗后,顿时熄灭了诸多举子的热血,亚元已是抢了解元的风头,两虎相争中,他们唯有明哲保身,实在是有些汗颜,不大方便拿出来一同鉴赏。

这时坐在最末席案的谢通,瞧着谢迁要起身,立时抢在其前起身,拱手道“学生也得诗一首,给诸位助兴!”

说着清抿一口酒觞中的酒水,得意的瞅了一眼谢迁,道“舍盖中堂肯治齐,山川人物凤师师。

拔鲸牙一添宾贡,歌鹿鸣三乐圣时。

郡有龚黄金玉汝,君为尧舜蓼萧斯。

老农扣角风烟外,但播中和乐职诗。”

毕竟谢通仅仅是锁元,众人对他的要求并不高,这一听竟觉得甚是有大儒古风的韵味,皆是连连点头,赞道“此诗有情有景,与亚元郎之诗,真是难分伯仲啊!”谢通之诗后,万马齐喑,无人再敢上去唱和,毕竟人家谢通是锁元,若是自己作得诗文,还不如锁元,那便是打脸,重重的打脸!捋着胡子的张时敏,怎会不明白这亚元、锁元,是合起伙来欺辱解元,沉着脸,淡淡道“这诗也并非,定要是作鹿鸣宴之诗,诸位将思路阔开嘛!”

心思一动,他也好奇谢迁这个解元会如何接招,笑了笑,继续问道“解元郎呢,可作好了?”音量不大,但堂内众人皆是听清了。一干考官也是读过谢迁的答卷的,对其也是同样倾耳戴目的。一旁的宁良,将头一转,扭着脖子,直直瞧向谢迁,望穿秋水道“解元郎,汝乃一省解元,鹿鸣宴岂能没有你的诗作!”

张时敏点点头,笑道“不错,解元郎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听这话,众考官对于云霓之望的谢迁,皆是附于其后,催促道“解元郎,可莫要惜字如金,还是学以致用的好!”

与此同时,程溁脸色一沉,明明是你们想听解元诗作,这居高临下的派头是做什么!

(135)梅花篆字

自信的谢迊觉得,谢迁不可能会比自己的诗作更好,更何况他的诗文早已先入为主。

遂谢迊终于按捺不住,想要看其丢脸的画面,嘲讽道“阿迁,莫要令诸位大人等急了,还不速速依宁大人之意作来!”

刘敷缓缓嚼了一口食案上的一品南乳肉,双眼半开半合中,偷瞟了一眼戴着瓜皮帽的“小书童”。

心道:你们非要玩得如此不亦乐嘛?没瞧见溁仙郡主脸色都沉下去了。

在人家溁仙郡主面前,他刘敷这个两浙巡抚都要行礼问安,且自称下官,这群瘪犊子,真是不要混了。

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想起溁仙郡主的爱好,佯装着醉意,缓缓道“近日本官新得了几块上好的和田玉籽料,今日便拿出来当做彩头给新举子们吧!”

话落,刘敷便对着一旁的丫鬟,道“去,将本官的和田玉籽料原石拿出来!”

夜空中在万星璀璨的银河里,漫天的星斗闪烁着,丛桂怒放,夜静轮圆之际,把酒赏桂,夜风夹着陈香扑鼻的桂花香气,暗香浮动,令人迷离。

大堂中央蒙着面纱的舞女,在一片红红的地毯上,穿着素白的裙子,站在丈宽的鼓上抖着水袖,翩翩起舞,美得宛如一只欲要乘风登月的蝶儿,此女不是让吉王赞誉的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又是谁?

且舞且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堂中众人,早就被此女摄了心魄,若不是碍于刘敷的官威,谁还会作劳什子赞鹿鸣宴的诗文,八成会作情诗,赞莴嫩娘之妩媚。

当然被摄了心魄的众人,并不包括解元郎,谢迁担心程溁食太多寒凉的大闸蟹,对身子不好,便快速将食案上的大闸蟹,食进了自己的肚子,这般总比她家程溁闹肚子的好。

程溁奋力拼搏,才从谢迁虎口中抢下两只满黄的大母蟹,顿时笑得见嘴,不见眼,得意的大块朵颐着。

其实若不是谢迁刻意放水,程溁又怎会抢得到呢!

在你争我夺中,彩头被丫鬟举上来,程溁霎时眼前一亮,但见盘子里放着洒金皮、朱砂色皮、烟油色皮的三块和田玉籽料。

洒金皮的那块,呈星星点点的样子分布,看上去就仿佛如夜空洒落的繁星。

盘中那烟油皮是黑褐色的,市面上虽也不算少,但如此大的籽料,却是难得一见。

朱砂色红皮是籽料中最好的皮质,红皮是很稀少的,而且一般有的都是天价。此玉的皮色与白肉过度得特别顺畅,没有一丝多余,再看看朱砂色皮的部分,感觉便如一气呵成,一切是这般随意自然。

刹那间,程溁都忘了咽下口中的蟹肉,直勾勾的盯着那三块和田玉大籽料。

谢迁将一切尽数收于眼中,他家节俭的程溁,为了给他亲手雕刻平安怀古,可是废了不少好料子,这会儿,瞧着那油如脂、润如“酥”、细如绸、白如肪、糯如糕的顶级好籽料,怎能不动心。

刘敷半开半合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抚须笑道“解元郎谢迁来做一首吧,不拘着写什么!”

既然程溁喜欢这彩头,谢迁自是满心的应允。

但见谢迁平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作了一礼,淡淡道“是大人,学生便献丑了。”

离席时,谢迁一面迈着稳健的步伐,一面环顾众人,对着程溁投来灼灼的目光微微颔首。

于此同时,宁良对左右低声吩咐了一声,当下一名官吏端着文房四宝,两名小厮抬着案子,走到谢迁身旁。

此意很明显,要考校谢迁台阁体以外的书法。

谢迁站定后,略加思索,提笔入墨,随手写道“风吹细浪碧粼粼,水面微寒透葛巾。

何处更寻三岛路?此心顿洗十年尘。

不嫌鹭宿移莲近,为爱鱼肥唤草频。

兴到一樽成独酌,待邀明月作嘉宾。”

笔落宠溺的对着程溁嘴角向上勾起,随后,一双冷眸微微略过谢迊。

感受到谢迁散发出的威压,谢迊紧紧握着手中的酒觞,额上的青筋一挑一挑的。他厌恶到了极致,谢迁用那种瞧蝼蚁一般的眸色看自己,仿若他谢迊在谢迁心中根本不值一提,便如蝼蚁那般卑微。

众人听后,皆是神色亢奋,景中之情,浮现纸上;画外之人,呼之欲出。

口中重复道“好,好,好!这才是读书人的风骨,唯有空中明月才能作为自己的客人,落想布局,各不相同,合起来看,又有珠联璧合之妙。”

此诗无视官场的那场是是非非,隐忍着锐气,对于一切纷纷扰扰不贬不褒,既没有得罪之前逼迫谢迁作诗的官员,也没有计较谢迊、谢通二人为拔得头筹,抢了解元郎的风光,仅凭小池里的肥鱼,便显露了自己的因地起意,借景抒情。

这才是读书人的傲骨,是啊!台上莴嫩娘的娇媚算什么,再美的美人,百年后也不过红粉骷髅,回归田园那才是读书人的风骨。刘敷亦是欣赏的点点头,全诗五音繁会,气象不凡,如鬼斧神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听了这诗,紧接着宁良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卷,且非常的清晰,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其诗描绘的场景。婉而直,浅而深,棉里藏针,却又不觉露锋芒,其功底之深不可估量。

不经意一瞥,宁良远远望着那如画的字,立时,两步并做一步,几步上前,站在案子前,失声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梅花……梅花篆字!”

谢迁淡淡道“正是……”

听了这话,刘敷也顾不上佯装醉酒,“蹭!”的一下,猛地站起来,打断谢迁即将要说的话,但奈何坐久了腿有些发麻,脚下一个踉跄。

“噼哩!啪啦!”刘敷一路打翻了十余个酒觞,这才疾步而到。

有些略闻过梅花篆字的官吏,也是蜂拥而上。

莴嫩娘亦是停下婀娜的舞姿,娇媚的眸子不住地往案子上瞅着。

在坐的新举子大部分还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竟令这些宦海沉沉浮浮几十年,城府深沉看透世情的官员,这般失态争先恐后的去看一篇诗作!谢迁不过一介乡野村夫,怎会有如此的本事,这般绝学?侧头再瞧一旁的谢迁,脸色依旧淡淡的,不见丝毫喜怒流露出来。

缓缓退出人群的谢迁,趁着众人分神,对着程溁爽朗一笑。

心道:他家程溁喜欢的可是这整个一盘子的籽料,若是仅有一首诗作,岂不是将其余籽料便宜了别人,他谢迁为了程溁一笑,就算卖弄一下才华又如何?

这群冒酸气的文人,竟敢在他家溁儿面前欺辱他堂堂解元,真以为他有如此宽广的胸怀不成?待过了许久,众人这才稳定了心神,抬手理了理被挤乱的官袍,按照官位顺序站在两旁。

刘敷将官袍一拂,转身回了坐席,从食案上举起酒觞,浅酌一口,强压下兴奋中的心神,道“解元郎不亏是解元郎,这梅花篆字笔法遒劲、淡雅,宛如无言的诗,无行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谢通根本不知众人在惊什么,又在欣喜什么,更不觉得谢迁的诗,比自己的诗作好到哪里去,遂低声问道“何为梅花篆字?”

但奈何这一声,却被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堂内众人听入耳。犹如一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众人不禁对着谢通露出嘲讽的神情,暗叹:锁元不愧是锁元。

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的宁良,“啪!”一声打开折扇,摇着扇,道“梅花又名五福花,寓意快乐、长寿、顺利、和平、吉祥。

梅花篆字是指在篆字的基础上,将五福花镶嵌在字内,使之浑然一体,远看像篆字飞舞,近看似梅花盛开,遂梅花篆字独树一帜、自成一体。

自古文人骚客便爱梅,到了唐太宗即位后,在长安出现了‘梅花大盗’闹京都的事儿,皇宫中的玉玺被盗,现场留书梅花三朵。

此案始终悬而未决,唐太宗大怒之下,将世间所有能写梅花篆字之人,一律缉拿斩杀,后来家中凡藏有梅花篆字的人,为免招杀身之祸,也纷纷举火焚之。

直到百余年后,残存的梅花篆字才重见天日,但篆体本就需悟性极高之人修习,再加上梅花的繁复,便更为生涩难懂,使之学而朦胧,即便有人勉强习之,也不得要领,多数画虎不成,反类犬,被世人嘲笑,其后便渐渐不为人知了。

能书写出梅花篆字之人,更是寥若晨星。就连史上有关它的记载也并不多,大部份都是民间传说。”

一旁的张时敏,望着夜空中的一卷残云,赞叹道“解元郎笔势雄奇,龙蛇竞走、姿态横生,出于无心,是其手心两忘,将生气灌注在笔尖,描绘出,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

说着,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道“此人吾不如矣!”

坐在最尊席间的刘敷,举起手中的酒觞一饮而尽。倘若他之前对谢迁存的是忌惮之心,这会儿却已然为谢迁彻底折服。

瞅着谢迁的诗作爱不释手,道“书法里融入了儒家的坚毅,果敢与进取,也蕴涵了老庄的虚淡,散远和沉静闲适。

在运笔中省去尘世浮华,以求空远真味。它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花字融为一体,字体刚劲有力,就算是天赋异禀,也非磨穿铁砚之功不可成也。”

听了这三人的解说,堂内众人这才懂了其中的奥秘,再次为这首诗作喝起彩,众举人皆是将掌心都拍得通红,由心的认可了谢迁,这一解元郎的身份。刘敷将重新续满的酒觞遥遥对谢迁一举,道“解元郎实属惊世之才,本官敬你一杯!”话落将饮尽的空酒觞倒举。谢迁满脸谦逊,淡淡道“刘大人谬赞了,学生不敢当!”话落,一手托着酒觞,一手掩袖,一饮而尽后,亦是将空酒觞倒举。其他官吏见谢迁出了这么大风头,但却如此从容淡定,他们自问是做不到的,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便是庄子在《逍遥游》中说的: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稍后众人继续欣赏莴嫩娘的鼓上水袖舞,气氛恢复了欢愉。

只是莴嫩娘时不时的对着谢迁,带着笑意柔情的暗送秋波,却又刚好矜持有度,“有度”到令他人丝毫未察觉出,莴嫩娘停留的眸光。

期间刘敷大手一挥,将和田玉籽料的所有彩头,一并奖予了谢迁。

刘敷瞄着众官吏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手中谢迁的墨宝,那是坐立不安,真怕一个不留神儿,便有人将自己手中的这副梅花篆字给抢了。

遂佯装着又有了几分醉意,刘敷又恢复双眼半开半合,平静如常的状态,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道“本官不胜酒力,你们自己玩闹吧!”

话落不待他人反应,便仔细的握着墨宝逃之夭夭。在坐的那些皆是城府深沉的官吏,又怎会瞧不出刘敷的心事,待刘敷一走,众官吏也随便找个由头儿,大袖一挥扫兴而去。见到这一幕,令在坐的新举人对谢迁更是羡慕不已,但他们这辈子都未曾见过梅花篆字的字帖,就算是有吃苦的心,也是练不成的。

谢通觉得自己被众人落了面子,待众官吏一走,已然是忍隐到了极限,窝火憋气道“谢迁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夫的猎户,怎么可能会写梅花篆字,说!是不是你哪里剽窃来的!”

程廷珙望着那满眼都是仰慕谢迁之心的凌婳蝶,心中是醋意滋生,紧紧攥着拳头,酸道“人家解元公不过是刻意哗众取宠,卖弄风骚罢了!”

谢迁脸色如常,没有给那叫嚣的二人,多余的一个眼神,将桌上方才上的第五盘大闸蟹,从程溁跟前抢了过来。

心道:他不过就是一个不留神,他家溁儿竟吃了十五只蟹黄了,还将蟹腿给他剩下,留给他剥皮。

程溁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呵呵,有本事你们也仿个试试呗!”

谢通与程廷珙虽也不满程溁这话,但他们身为堂堂举人,也不好和一个“小书童”计较,这里可是聚集了新晋的所有举子,他们为难谢迁,那叫文人雅士间的较量,但为难小书童便是狭隘。

谢迁冷冷瞧着,谢迊竟用鄙视的神色,瞪着他家溁儿,别人说他什么,他谢迁都不会在意,只因不在意的人说什么,也均是无聊之语,但竟敢鄙视他家溁儿,他谢迁便是一刻也忍不了。

立时谢迁脸色一沉,冷冷瞧着谢迊,道“信则信之,不信则不言,误入小人之心。言则安之,不言则生疏,却久而不见。邪念生,荆棘扎,伤筋骨,悔则伤,伤则痛。

佛曰:人生如处荆棘丛中,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

“你……你……你……”顿时谢迊被激得气血上涌,指着谢迁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竟是一时词穷。

气得谢迊用手猛砸食案,可一下子竟变得力大无穷,将食案拍得裂开,热热的膳食与碗筷散落一地。

众举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砸场,吓了一跳,心道:反正官吏们也皆离场了,他们又何必再留下耽误人家“叙旧”,众人趁着乱也速速离去了。

程溁瞧着谢迊的反应狡黠一笑,立刻明白这是极烈的麓川媚药,开始初期发作了,心中甚是解气,好期待一会儿的画面啊,哈哈!

谢迁弯下腰,低声道“溁儿夜深了,咱们也该离去了!”

程溁想看的画面还没上演,哪里肯走,稳稳坐在席间,将头一扭,不去搭理谢迁。

谢迁只觉得程溁这举动讨喜极了,红着脸打趣道“呵呵!这食案上还剩下这么多肥蟹,溁儿若是打算离席,迁表哥便打包带走,留着明日给溁儿食。”

程溁本是低着的小脑袋,听了这话猛地抬起,但随后又低下头,嘟囔道“不嘛!哼哼!”

谢迁俯下身,娇哄道“溁儿乖,好不好?”

“既然少了视觉盛宴,那味觉大宴便要补偿溁儿。”说着程溁目光灼灼的瞅着,满堂各食案上,尚未被动过的菜品。

继续道“浪费可耻,咱们将那些没动过的菜品,一起打包带走呗!”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劝道“那些虽未动过,但也可分给贡院的下人食,溁儿抢人家的口粮不好吧?”

程溁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眸,在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道“好吧,那就仅将咱桌上的打包吧!”

临离之时,程溁忽然回首瞅见,热得满脸通红的谢迊,竟对着程廷珙的“书童”露出淫笑……

(136)蹭饭

五日后,锦鲤楼门前,大树下。

一身丫鬟打扮的程溁,排在众人最前,举着方才求来的灵签,道“大师,我求的是财,问在明日能不能讨要来账!”

坐在案子后的青衣道人,眯着眸子,念道“拨云见日,君子出线。贵人荐举,苦恼摆开。”

程溁顿时眸子一亮,笑问道“苦恼都摆开了,是不是便说,我这银子就能要来了?”

道人一派云淡风轻,瞅了瞅后面的客人,道“若自心宽,自有宽心之计。若逢高人,自有超然妙招!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小姑娘您后面还排着很多施主,速速将卦钱添了,便让让吧!”

程溁的小肉手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摸了十个铜板,递了过去,道“好吧!”

后面一群顾盼生辉的烟花女子,涌了过来,没有给一身穷酸样的程溁,一个多余眼神,自顾自的闲聊道。

身着青色纱衣的寻羽,用团扇捂着嘴,笑问道“姐妹们听说了吗?亚元郎谢迊竟在鹿鸣宴上……跟经魁程廷珙的书童那个了!”

一旁身着绯红色长裙的杉羽,眸凝秋水般的眨了眨眸子,低声道“稍微听了一耳朵呢,这事儿可是传遍了,怎么说的都有,有说那书童是女扮男装陪在情郎程廷珙身边的,也有说是谢迊稀罕俊俏小生呢!”

寻羽得意的摇着团扇,眉飞色舞道“你这可都是老黄历了,那程廷珙的书童可不是一般人,听说是威镇边防,劳勋卓著,佑安一方的怀远将军凌云汉的独女,女扮男装做得书童呢!”

杉羽失声惊呼,道“天啊!那……那亚元郎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寻羽用团扇捂住对面人张大的嘴,嘲讽道“满身汗臭的武人,哪里有亚元郎谢迊的文采斐然,人家可是偷着乐都不行呢!”

杉羽想起自己的遭遇,皱着眉连连摇头,道“怎么会,一个姑娘家出了这种事,可是吃了大亏的!”

寻羽用了就你还不知道的眼神,眉毛一挑,道“那谢迊可是余姚谢家的儿子,出身名门,听说还与解元谢迁、锁元谢通沾亲带故的,你看这名字还都是一个偏旁部首呢!”

杉羽自幼饱读诗书,在心中写写画画后,双目圆睁,恍然大悟道“还真是,看来日后谢家的子孙真是前程可期,竟一次出了这么多青年才俊,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寻羽双手一拍,分析道“所以啊,怀远将军的独女这是在提前压注,待来年谢迊再次金榜题名,可不是一个武官之女便可以得手的呢!”

杉羽想起自己获罪的爹爹,眸中染了一抹感伤,道“是,咱们大明是文人骚客的天下,哪里有武人的容身之处呢?”

寻羽阅人无数,自是看懂杉羽在想什么,瘪瘪嘴,不满道“知道你是官家小姐,虽被充为官妓,但也看不起咱们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

但寻羽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便劝慰道“哎!做人最重要的是快活,咱们教坊司不仅是那些泥腿子、穷秀才没资格进,就连能进的那些有声望、有地位、有才气的文人,不是还要讨好咱们,给姐妹们送金银珠宝!

若是日后咱们运气再好点儿,被这些达官贵人瞧上,从而升为妾室,咱们的肚子再争口气,生下个如解元郎谢迁这样的儿子,姐妹们这一辈子便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寻羽一脸自豪的凑在杉羽耳边,继续轻声道“咱们亚元那晚可是虎猛龙精,小厮、丫鬟们皆是害羞得躲了起来,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廷珙是拦也拦不住,一巴掌被谢迊拍晕了过去,之后接着……”

程溁站在圈外,悄然听着美人间的闲聊,得知了那夜鹿鸣宴后来那档子事儿,迫不及待的挎着篮子,连忙蹬着小腿儿,跑回锦鲤楼。

待进了天字壹号房,程溁赶忙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儿,原原本本汇报给谢迁。

谢迁瞅着程溁回来了,立时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行李,一改方才冷凝神色,露出爽朗的笑容,道“小六说的事儿很重要。”

瞧着大包裹,继续道“一会儿让卫凌将行礼先送回船上一部分,咱们走的也轻松些。”

程溁狡黠一笑,打趣道“好的,主子,咱们定要将姑娘们欠的账要回来,否则小六走的都不安心!”

谢迁脸色一沉,道“不许胡闹!”侧过脸对着一旁站得挺直的人,道“卫凌去将这些行礼送回船上,再去问问亲卫队近来收购鸭绒的数目!”

话落,卫凌应声领命,提着行礼连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程溁忽然记起这个年代可是最忌讳乱说的,顿时面上乖得如一只小奶狗,一脸认错的态度,但心里却想着今年过冬,保暖用得羽绒的事儿!

谢迁瞅着程溁这个小模样,心中哪里还有什么气,上前几步,紧紧拥住程溁,他怕了,实在是怕了,怕失去程溁。

心思百转间,将程溁的话与自己得来的消息结合在一起,猛地灵光一现,分析道“原来如此,是咱们一直忽略了。那程月仙不过只是凌婳蝶的替死鬼,这千金难得的麓川媚药,绝不会是一直住在金陵的程家人能弄来的,唯有凌云汉这个征战沙场的怀远将军才有路子!”

程溁也不傻,只是不愿用歹毒的心思去揣摩别人,经谢迁这一点拨,稍微一推敲,失色道“难道……难道那次程月仙给溁儿下的麓川媚药是凌婳蝶给的,人家凌婳蝶这是在借刀杀人!”

谢迁拉着小姑娘的手,微微点头,道“十成九这个样子,凌婳蝶才是幕后黑手!”

顿时程溁气得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道“毒妇!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凌婳蝶在设计我!本来溁儿还同情她被那个了,但这会儿……”

谢迁耳朵微微一动,忽然抬手,轻轻捂住那叫嚣的小嘴儿,道“嘘!来人了。”

“咚、咚、咚!”一阵上楼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传来敲门声。

无需揣测,程溁便知,又是那张时敏与宁良来找谢迁讨要梅花篆字的字帖了。

谢迁宠溺的瞅着程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真是呱噪,迁表哥又要先应付一下这些人呢!”

程溁顿时一扫怒容,笑道“好事啊,又能蹭饭了,迁表哥先带他们去隔壁王华那,待溁儿换好了书童的衣裳便去。”

待程溁手脚麻利的更衣完,便听王华的屋里几人道。

张时敏胡子一抖一抖的劝道“小迁啊,去吧,去消遣一下,自古文人雅士就无一不去教坊司饮酒作乐,写诗漫爱的,有道是壶中天地亘长,身投觥筹酒觞。”

谢迁冷冷皱眉,淡淡道“晚辈不喜那呱噪的地方。”又想起程溁节俭的性格,补充道“就近在锦鲤楼吃一顿便好。”

宁良品了一口玉杯中的福鼎白茶,摇头道“不要对婉君入云阁这类教坊司有偏见嘛!

教坊本是召令侍酒赋诗,为高雅女校书的聚集处,是主掌俳优杂技、教习宫廷俗乐的官署,其中技艺高超的艺人,都能时常给皇族献艺。

从唐高祖开始,教坊便都是歌舞雅乐的风雅之所,即便唐朝风气开放,教坊里风流渊蔽,但也不是青楼,里面的皆是艺人,不是娼妓。”

王华亦是点点头,道“不错,那婉君入云阁的女子虽是身不由己,可皆是卖艺不卖身的好姑娘。”

宁良眸子滴溜溜一转,瞅着谢迁的年纪,笑道“哦,呵呵!看我,小迁还不知道吧!教坊司里只有娼妓是卖身的,歌妓、舞妓等人,一般是不卖身的,称为清倌人。当然也有两个都卖的,称为红倌人。

婉君入云阁的档次自是极高,接待的也皆是些达官贵人,风流才子。纯粹做皮肉生意的妓院称为窑子,并非风雅之所,咱们都是不屑一顾的。”

程溁在门外听得这忽悠都心动了,原来这时的风月场,竟这么有讲究,顿时心思活络起来,想去凑个热闹,顺便见识一下。

立时,蹬着小腿儿进了屋,佯装一脸愁容,道“两位大人,我家主子之前不过是个穷秀才,这才中了解元没多久,那日在贡院路撒铜钱,从街头至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无一人未捡到铜钱的,那场面着实是体面。”

说着小脸上的愁容更甚,紧紧蹙着眉,用两只小肉手比划了两对六,继续道“可大人您不知,那日的铜钱合计可是用了六百六十六两六钱的白银,我家主子这些日子虽不说,可着实是心疼坏了呢!

那什么阁,一听便是风雅之所,可这消费也定然不会低,奴才虽没什么见识,但也听过销金窟的名头咧!”

宁良顿悟,大手一挥,摆了摆衣袖,道“我们怎么说也是长辈,那能让晚辈花银子,今日的费用,本官全包了!”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笑得见嘴不见眼,恭维道“宁大人不亏是世家出身,不仅学问好,为人处事也大气!我家主子什么时候有您一半风光,奴才俺做梦也会笑醒的!”

暗道:好咧!这次又能宰这人傻钱多的宁良喽,她家谢迁若是敢这么浪费银子,她定要日日让其跪搓板。

宁良捋着胡子,心中得意非常,心道:看看,看看!连这小书童都知道,这解元郎虽是才高八斗,但还是不如吾矣!

话落,程溁喜滋滋地拉着谢迁上了马车。

若是一般人,哪能拉得动内力深厚的谢迁,但拉的人是程溁,便大大不同了。

其一:谢迁担心程溁用力过猛,拉伤了那小胳膊、小腿儿。其二:只要是程溁想去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谢迁也甘之如饴。

谢迁宠溺的瞅着,那小书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表情,心中甚是疼惜。

一路疾驰,马蹄飞踏,待马车一停,但见六岔路口的中心,车水马龙处有一楼阁,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上方处挂着乾坤太极图,金漆篱门的朱栏内,有一丛碧绿细竹。

远望此楼整体造型如同一鼎倒放的香炉那般,里面耸立的一丛高竹,如同插在香炉里的香火。

后面几处院落连城一片,如同一口放倒的棺材,若是从空中俯瞰,八成会是一个五行八卦阵的造型,难道这便是传说中死去亡魂在六道轮回中,修炼的绝好之处。

只见里面一名貌美如花,言谈举止飘逸的女子从内而出,缓步到了门首处,对着一华衣男子,俯身行礼,道声请了,那女子竟是欲要转身回去。

程溁定睛观之,此女不正是晌午闲聊的美人,待一细瞧,此女容频娇丽,体态轻盈,一看便知其舞艺甚佳。

寻羽见了宁良,即刻笑着上前引路,边走边道“宁大人,寻羽好想你呦!也不知您有没有想奴家?”

宁良老脸一红,又强装正经,道“咳咳!乖,去老地方!”心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说着寻羽将几人引了进去,其内门庭清整,绣户对着青森森的瘦竹,翠帘高卷,绣幕低垂。

几条曲折雕花的走廊,通向不同的院落。

走在其中,赏那小桥流水、亭台院落,亲切又温馨,宾至如归的感觉扑面而来。

帘儿下又见几名佳人,只闻得阵阵吟诗作对、棋子落盘,推杯换盏之声。

此处若不是阁楣上有“婉君入云阁”五个鋶金大字的牌匾,根本无人会想到这般雅致之处,便是传说中的女闾。

果真是别有洞天,鬓亸乌云,钗簪金凤;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处处是佳人。

待上了阁楼,进了天子号房,其两旁又有耳房,皆是宽敞明亮。

迎面立着一块辟邪化煞的泰山石敢当,在一旁是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文雅之物。旁侧插着几朵彩菊的宋代古董瓷瓶,更是画龙点睛。

中间客座上面,挂一幅水墨画,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

两旁书桌,摆设着十二生肖的玉石手把件,壁上贴许多诗稿,就连屏风等物,也均是精致的绣着梅兰竹菊,甚是高爽。

寻羽打开窗子后,给众人依次添上绍兴黄酒,笑道“大人您来得真是时候,稍后有被吉王殿下赞誉的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莴大家上台献艺,大人的屋子方位是最好的,您只要打开窗子,便能瞧见全景。”

陡然间,宁良一脸憧憬,捋着胡子道“本官自从在鹿鸣宴上,见莴大家鼓上起舞,便是日日不忘其娇媚,实在是美!”

寻羽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点头,娇羞道“是呢!莴大家可是不时长献艺的,大人您真是好福气。莴大家之娇媚,就算是我这小妮子,都觉得摄人心魄呢!”

谢迁瞅着程溁从窗子望着隔壁桌上的吃食,连连咽口水,淡淡道“麻烦姑娘上一些这里的拿手菜,各摆两桌!”

寻羽早就注意到这封神俊朗的年轻人,知其身份不简单,不敢轻易搭讪,这会儿得了机会,笑问道“这位莫非便是传说中,令姑娘们一见误终生的解元公谢六步?”

谢迁连个眼神都未多给寻羽,仿佛未听见寻羽的问话一般,嘱咐道“不要大闸蟹这种寒凉的食物,先来份燕窝……”

心道:他家程溁在鹿鸣宴上,一顿便食了十几只大闸蟹的蟹黄儿,待回到锦鲤楼便闹了肚子,连夜里都要数次如厕,他担心程溁再次管不住嘴,是以先来份贵重的燕窝,给他家节俭的溁儿垫垫肚子吧!

谢迁瞅着程溁射来小财迷的目光,继续道“过后一起找宁大人结账!”

程溁这才心里舒坦了,燕窝本就贵重,在这种销金窟,那价位更是连连翻倍,一般人还真吃不起。

宁良哪里会在乎这点银两,大手一挥,道“好,便都记在本官账上吧!你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谁家有这么好的主子。”

张时敏并未接下宁良的话,将手中的酒觞一饮而尽,笑道“就说嘛,解元郎为何如此英俊,原来是爱吃燕窝!”

宁良凝目瞅着谢迁那俊美的面庞,点头道“看来还真是,这几日每次咱们一起用餐,小迁都点燕窝,看来日后本官也要多食些养颜的燕窝,这样也好让佳人们,一见本官误终身的呢!”

张时敏打趣道“还是别羡慕了,您那底子就不如人家小迁,还是多学学梅花篆字,多给佳人写几副字,讨其欢喜吧!”

宁良眸子滴溜溜一转,道“说到这本官想起来了,这梅花篆字哪怕是立志不移,持久不懈的努力,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也学不好,但听说小迁你一直被谢家寄养在乡下,这般又是如何习得梅花篆字呢?”

张时敏也是惜才,亦是好奇道“毕竟咱们杭州府,乃至整个大明,会此书法的名家也是寥寥可数,小迁在乡下,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程溁担心谢迁说出实话,道出那些是在冠子巨蟒的蛇洞中学来的,遂插话,道“回大人,是原兵部尚书程信之子,程勤教的!”

(137)纸醉金迷

婉君入云阁,楼内香烟缭绕,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俗话说:楼上看山,城头观雪,舟中观霞,灯下看美人。

朦朦胧胧地映照,会将面容美化,连那些并非上流的美人,在烛火熏染下,微茫不清之时,也会增添几分清丽。

其实这也是文人骚客追求的一种意境与诗意,灯下朦胧的美人粉面含羞,不美也美,似真似幻,但这种烟花之地,却难寻一丝真情。

这期间大多数女子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会遇到贵人,将她赎走,成为达官贵人之妾,在年老色衰之前生下儿子,成为年老后的依靠,当然这幸运的女子只是少数;

大部分皆是运气差的,待年老色衰后,没人再愿意关照的女子,自古便是优胜劣汰,其苍凉结果可想而知。

阁楼上,张时敏用手指敲击着红木茶桌,思索着道“程勤、程勤……哦!本官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晴洲先生程信之子,娶得荣家嫡女的那个解元程勤?”

程溁连连点头,双眸睁得炯炯有神,道“是的大人,就是曾经的解元公程勤,您真是博古通今、才高八斗咧!”

暗道:原来她便宜爹竟这么有名气,还曾经也是解元,难怪会被林淑清这个继母如此压制啊!

宁良“啪”一声打开折扇,猛扇了两下,点头道“那便说得过去了,程、荣两家当年可是……”

张时敏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碎发,自然而然的摆了摆手,阻止道“都过去了,过去了,往昔之事,不可追忆乎!”

程溁瞅着欲言又止的两人,又瞄了一眼,旁侧被忽略无视的王华。

立时,岔开话题笑脸相迎,道“对了大人,您不知道吧,王华公子的文章也是极好的,反正您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趁着这会儿空档功夫,出个题目指点指点王华公子呗?”

宁良与张时敏相视一笑,觉得这小书童甚是机灵,遂便给个面子,同时考校王华的时文。

王华对着程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立时去了耳房,落笔如云烟,铁划银钩中挥挥洒洒的将一篇文章写好。

待宁良与张时敏二人阅了这璧坐玑驰的好文,立时便认定王华是个极难得的人才,不禁大加赞叹,以状元及第期许。

随后,又好奇问了王华来历,这才得知其文采一直在府学名列前茅,但却在数次乡试均落第。

二人皆是惜才之人,更觉得这不气馁的王华是一块璞玉,只需再稍稍打磨一下,便会奕奕生辉,思虑后将王华晋升为不需要参加录科考度的儒士。

由此,王华在两浙名闻遐迩,各大世族争着前来礼聘他为子弟师。

左布政使宁良凭借宁家的数千万卷藏书,请王华到他的家乡祁阳任教。

王华应允,执教之余,足不出户,闭门读书,最终成为辛丑科进士第一人。

当然这是多年以后的事儿了,今日王华得到宁良与张时敏二人的肯定,终于从因落地,而被阴霾笼罩中走出,不禁心情大好,一改颓废。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与此同时,漫空飞舞的白花瓣,如皑皑白雪一般飘散,鬓影衣香的莴嫩娘抱着琵琶,荡着缠绕牡丹花藤条的秋千,飞身上了中央大台,黛眉轻扫,红唇微启吟唱着“九张机”。

眼波一转对着阁楼上的谢迁娇羞一笑,随后荡下秋千,水袖清扬,赤红色的千水裙,既松散又飘逸的包裹着,吹弹可破的玉肌。

纤长的细指划过碧玉琵琶,一连串行云流水的琵琶音倾泻而出,就连微微一抬手,也不禁透着丝丝妩媚。

莲步每轻移一步,白皙细嫩的小腿便会露出一分,纤足上用红线系着的镂空金铃,应和着舞步发出空灵之音。

台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个个早已失了风度的文人骚客,均是为美色着迷。缕缕行行的向台上涌去,无一不想近身成为这莴大家的入幕之宾。

阁楼上,谢迁却没有给莴嫩娘一个多余的眼神,一直眼巴巴瞅着在耳房,津津有味食着火踵神仙鸭的程溁。生怕他家机灵的小姑娘趁机偷着,就什么“寻羽姐姐”给添上盘大闸蟹。

鹿鸣宴上就这样,趁他写诗的功夫大吃特吃,都怪他照顾的不周全,害得小姑娘拉了一整夜肚子。

旁侧耳房内,身为第六感极敏锐的程溁,自是晓得谢迁在盯梢,小肉手又舀了碗鱼头浓汤喝,刻意佯装什么也没发现,仿若沉浸在歌舞美食之中,实则一直在伺机加菜。

宁良趴在窗子上,瞪圆了双眸,赞叹道“若是有朝一日,本官能成为莴大家的座上宾,就是减寿三年也心甘情愿的!”

张时敏痴迷的呼喊,道“本官情愿减寿十年,换莴大家的一展芳容!”

程溁顿时被眼前一幕气笑了,这些文人墨客,真是够劲了,且不说家中早已妻妾一堂,甚者还会养一群家妓,这会儿却还念着外面的野花,实在是令那些妻妾寒心。

想到这里,程溁又瞅了一眼谢迁,比了比小肉拳头,露出“凶狠”的脸色,警示谢迁。

谢迁被逗得不禁一笑,心道:为什么自家溁儿连发脾气都这么讨喜,好想就这样静静看着,直到地老天荒。

这时寻羽举着一红木锦盒,推开虚掩的门,轻车熟路的笑道“恭喜谢解元,贺喜谢解元!莴大家瞧见您来了,特邀您秉烛夜谈梅花篆字呢!”

说着寻羽递上锦盒里的金镶玉牌子,道“这是给解元郎您的信物呢!”

谢迁在寻羽刚一张口,便猜出其来意,脸色沉了又沉,哪里还见方才带着的笑意柔情,冷声道“拿回去!”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程溁,陡然间眸子一亮,记上心头,立时蹬着小腿儿从耳房蹿了出来,笑问道“寻羽姐姐,是只要拿着信物,便能与莴大家秉烛夜谈吗?”

寻羽被谢迁一冷拒,心中落差很大,尚未缓过劲来,嘟着嘴,道“按惯例来说是这样的。”

程溁瞧着那犯迷糊,还未曾醒过味儿来的寻羽,乘胜追击问道“能带仆人嘛?小弟也想见识一下莴大家的风情呢!”

寻羽点点头,道“之前倒是有贵人带着随从的。”

听了这话,立时程溁从寻羽手中“抢过”信物,拱手道“那小弟就放心了,多谢寻羽姐姐,您了辛苦了!”

寻羽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懂规矩,知人识趣,不错,不错!”话落,寻羽便扭着水蛇腰离开了。

程溁将人亲自送到门口,随后疾步关上房门,回过身瞅着那正冒着酸气的两位高官,皱眉道“我家主子自幼练得便是童子功,不可近女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迁脸色一柔,脑中不禁灵光一闪,心道: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张时敏瘪瘪嘴,胡子一翘一翘的问道“什么意思?”

程溁不去瞧那笑得一抽一抽的谢迁,小肉手举着的信物,面露为难道“但莴大家的心意,又怎能辜负?今夜我家主子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张时敏摇着头,惋惜道“竟是这般没福气嘛?那莴大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情,令世人迷醉,更让文人骚客趋之若鹜……”

程溁将信物“啪”的一下,放在案子上,道“二位大人,您得偿夙愿的机会来了!”

宁良瞪着双眸不敢相信,却又不由得喜出望外,激动得双腿都开始发抖,强撑着隐忍下喜意,道“理解,理解,美人约自是不可辜负,咱们替小迁去!”

程溁小脸一沉,为难道“可是,两位大人都对我家主子有知遇之恩,又同对莴大家情有独钟!我主子受既受莴大家青睐,自是要忠人之事,替莴大家寻出最是真心之人。”

宁良露出势在必得的眸光,问道“小书童你要如何测试,吾等对莴大家的心意?”

但见程溁眸子闪过一道贼亮的光,双眸笑成弯弯的月牙,小嘴儿一开一合,道“不如咱们俗一点,价高者今夜为主子,价低者为书童,今夜一同拿着此信物秉烛夜谈,一解相思之苦!”

宁良猛地一拍桌子,抢先道“好,此法甚妙,本官出一千两白银!”

张时敏后来者居上,道“本官出两千两!”

宁良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拍着桌子,道“一万两!”

程溁瞄着张时敏咬牙肉疼的模样,也不好再坑了。

做出肉疼的表情,咬着后槽牙,道“两位大人皆是我家主子的师座,今日便半价,张大人给一千两,宁大人给五千两,二位大人更是诚信为本之人,我家主子也不会催,三日内送到锦鲤楼便可!”

张时敏一听省下了这么多白银,连连点头,道“好,爽快啊,小伙子有前途!”

宁良捋着胡子,笑赞道“如今会做人办事的好后生,真是越来越少了!难怪小迁如此看重这小书童,办事不仅漂亮,做人也很漂亮!”

程溁狡黠一笑露出小虎牙,拱手道“大人谬赞了,小的不敢当,您记得结账哈!”

一旁浅酌的谢迁,宠溺的瞅着那得意非常的小书童,暗道:自家溁儿真是屈才了,也不知哪里想的劳什子童子功,还不近女色!

王华忍不住劝慰,道“圣人言:于物不可重为爱憎,于人不可轻为喜怒。二位大人不可……”

宁良摆了摆手,道“小华啊,不要敝帚自珍嘛,这些侍酒赋诗的女校书,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

张时敏指着桌上的茶壶,道“不错,低等的女校书在日常的饮食中,皆被放入避胎神的砂汞,当然这些女校书是被蒙在鼓里的,还以为是避孕的观音土那些东西。”

宁良重重点头,道“嗯嗯,咱们怎会是那贪花好色之徒,咱们这是在救助女校书,不然谁知这些可怜的女子,又会遇上什么恶人!”

王华虽也觉得差点什么,但终于认可的微微点头。

谢迁脸色不变,心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心、身都管不好,又何谈有所为?

世间女子千千万,可又与他谢迁有什么干系,任弱水三千,饮一瓢他便足矣。溁儿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人站到巅峰的时候,便是他走下坡路之时,遂做人最忌讳的便是骄傲放纵。

程溁不知谢迁心中所想,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在心中翻了数个白眼,但并不敢明目张胆的骂这两人,谁让她拿人手短了呢!

其实大明的男子这般行事,也算顺应时代潮流、顺势随心而为。

可女子女人为水,水为财,妻子是男子的家财,家财不安,外财莫入。上善若水,这般花心的男子,若无雄厚财力,那些莺莺燕燕还会如此嘛?但糟糠之妻却会不离不弃。

哎!精明之人必有糊涂之处,世上又怎有处处清醒之人?

夜初静,人已寐,星悄悄,云蔽月。

人迹踪绝,帘外月胧明。

渐浓,渐浓,云袖笙歌一舞难休。

但见莴嫩娘换了一身素色纱衣,背对着门,玉臂抱着琵琶。只见背影便已是顾盼生姿。但待莴嫩娘风情万种的侧过身回眸一笑,这一瞧,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程溁虽将信物卖予宁良、张时敏,但依旧忍不住好奇,央求谢迁带着她偷窥,这会儿正趴在屋顶上,瞅着莴嫩娘强忍着愤忿,又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在心中窃笑不已。

暗道:哼哼!让你惦记她家谢迁,本姑娘小气的紧,这二位大人可是在杭州府跺一跺脚,都会颤一颤的大人物。

她敢断定莴嫩娘只要稍微还有一点顾虑,就不敢将这二位大人得罪。

莴嫩娘脸色既沉又惊,但即刻便恢复如常,放下手中的碧玉琵琶,行礼道“久闻宁大人学富五车之名,奴家这里有一个对子,请教大人可好?”

宁良打着扇子,一派云淡风轻,背对着莴嫩娘,道“自是极好的。”

阅人无数的莴嫩娘,只要扫一眼那男子,便知这人有几斤几两,又怎会瞧不出宁良的故作清高,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心中鄙夷。

莴嫩娘轻握团扇,娇羞的遮樱唇一笑,道“大人高洁,奴家的上联是:孙坚,孙权,孙策,皆镇江东。”

张时敏不待宁良故弄玄虚的佯装思索,立时抢答道“司马,司徒,司空,各辖其职。”

宁良眉毛一挑,咂咂嘴,不满的蹬着张时敏。

莴嫩娘起身给张时敏这个书童倒了一杯酒水,以资奖励。

不同于张时敏老脸笑成一团菊花,宁良的脸是黑得吓死人。二人争风吃醋间,却忽略了莴嫩娘眸间一闪而过的腻烦。

屋顶上,程溁将这几人的情形是看个真切,偷乐得是见眼不见嘴。

但好景不长,她那吃得溜圆的小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后,一个没忍住“噗~噗~”连放了两个响屁。

谢迁也不嫌屁臭,知道他家程溁这是要方便一下,立时,抱着程溁找茅厕,但谢迁嫌弃公厕脏乱差,会弄脏了自家宝贝溁儿,随手便撒了一把迷药,迷晕屋内谈笑风生的三人。

谢迁运着如影随形进了内室,又担心莴嫩娘用的恭桶不干净,赶紧将隔间内的恭桶重新垫好软垫。

程溁瞧着转眼之间便重新弄好的恭桶,只觉得既幸福,又羞愧,哎!谁叫她又偷吃了大闸蟹,还打包带走了一堆,真是丢死人了,本姑娘的淑女形象全都碎成渣渣了!

但奈何人有三急,已顾不上劳什子面子了,急忙将谢迁推了出去,道“迁表哥你也别闲着,将这三位一同放拔步床上吧,怎么也要了却这二位大人的一桩心愿。”

稍做叮嘱后,便是一泻千里。

忽然程溁感觉凉飕飕的,哎呀!这是咋回事,难道是漏风了!

回首瞅了一圈密闭的隔间,在其内并未寻到一处漏风点儿。

但程溁却觉得越来越冷,案子上的烛火也开始闪烁起来,火苗越来越弱,猛地赤黄的烛火变成蓝绿色。

程溁对于自己招邪的体质,也算基本了解,心中也明白自己这是又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但这会儿也不方便喊谢迁,情急之下将衣袖下的莲花佛珠露了出来。

蓝绿色的鬼火以眼见的速度变回原色,隔间内的温度也跟着回升。

程溁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她的八字没问题啊,又不是七月十五鬼节生的,人家七月十九,离鬼节还老远呢,按理说不会是那种体质啊!

嗯,定是这婉君入云阁不干净,内斗产生的厉鬼,或是那种堕胎婴灵。本姑娘再也不来了,咱们后会无期。

猛地发现手边的草纸不见了,这可急刹某人,眸子滴溜溜一转,迥然瞄见在一旁几个坛子上盖着的黄布。

程溁努力斜着身子,抻着胳膊够黄布,小肉手一个用力,一把给拽了下来。

这才总算解决了人生大事,立时招呼谢迁离开。

(138)婴灵

种性邪,错知解,不体玄机持五戒。

行行坐坐执空观,见境见尘增鬼怪。

子夜时分,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星月散发着孤寂的白光,不知何时暗黑的街巷被夜雾笼罩。

顷刻间,程溁前脚迈出烛火昏暗的隔间,后脚烛火便熄灭了,熄灭前的最后一滴蜡油悬在烛台上,花梨木罗汉床与窗棂间,隐隐地发出轧碎核桃的声音,那一打遗落的草纸不知何时,刚好被雕花木案压在下面。

素色纱幔无风自动,惨白的月色阴森森地渗进来,纱幔上的褶皱波浮不定,猛地显露出小娃儿的影音,虽瞧不清它的脸,却可感触到它那黑瞳盯入骨髓的凶光。

随后传来小娃儿刺骨的笑声,仅是听这声音,便令人毛骨悚然,同时隔间内还发出莫名其妙的响声,且屋内不管大件小件的物件,皆是开始晃动。

就连时不时叫两声威猛的看门狗,也被什么东西吓得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在夜深人静的路上,程溁后背忽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心中不禁添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忽然觉得有人在耳边嗖嗖的吹冷风,好似有人叫着“姑娘,姑娘……”

霎时,程溁想起老话,人身上有三把阳火,分别在左右肩头与头顶,尤其以头顶的更为重要,遂尽量不要令别人碰你的头。

在晚间走夜路时,如果有人叫你名字或拍你肩膀的话,千万不要应答或回头,或遇见其它邪事,更是万万不可向两边张望。

若这阳火给灭了,便是给鬼招了魂,命大者转日成了痴傻疯癫,更有甚者做了替死冤魂。

氤氲的冷风吹得枝叶沙沙嚎叫着,陡然间,一股刺骨的凉意迎面席卷而来。

瞬间,一团黑影掠过程溁的右肩头,感受着那团黑影仿佛要将自己吞噬,就连方才明明就在一旁的谢迁,也看不到了。

程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本能的用带着莲花佛珠的手去推挡,猛地用力一甩,将那个黑团狠狠地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黑团,竟是个婴儿般模样,准确的说这应该算是一个畸形儿,因为它的手脚,就仿若干枯的鸡爪子一样蜷缩着,眼眶里竟没有白眼仁,全部都是黑色瞳孔,尖尖的耳朵,满口如狼犬似的锋利碎牙,不停地用毛骨悚然的尖嗓子,哀嚎道“呵呵,饿,呵呵!好饿……”

当下,婴灵便再次如闪电般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程溁头顶扑过去,速度是如此之快,程溁根本躲闪不及,侧身之下又被婴灵一口咬住了左肩头。

一旁的谢迁仿若被什么定住,双腿抽拔不动,双眸也根本看不见有什么黑影、婴灵,只见程溁发疯似的在暗处又推又挡,脸上很怕的样子,谢迁心急如焚,呼喊道“溁儿,溁儿!”

不知怎的,转瞬间谢迁一急,便冲破了束缚,疾步上前,扶住忽然发起寒颤的程溁,焦急问道“溁儿怎么了?”

程溁满脑袋都是那直往耳朵里钻阴阴的笑声,后脊梁直发凉。用布满冷汗的手,摸了摸被咬的肩头,竟是无一点血迹,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入骨的疼了。

强定下心神,这才闻见谢迁附下身说的话,不禁更加绷紧了神经,担心那黑团再次袭来,道“别叫我名字,叫我小六!”

谢迁脸色冷肃,心中顿时明了,自家溁儿这是又遇上脏东西了,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道“小六,不怕,不怕!乖!”

程溁心中有些顾虑,也不敢再呼谢迁的名字了,嘟囔道“大哥,咱们不回锦鲤楼了,直接去花神湖吧!”

当下,谢迁忽然感觉耳边又有类似程溁的哀嚎声,在叫自己“大哥”,本能的要回头,道“好,咱这就去!”

程溁同样听见,那声诡异的“大哥!”急切的抬起双手,固定住谢迁要回的头,道“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说着程溁不禁吓得身子一软,依偎在谢迁怀里,战战兢兢的紧紧抿着唇,连话也不敢多说了。

谢迁瞧见程溁这般模样,心痛的直滴血,他多年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放在心尖上的溁儿,竟被这般对待。

对于欺负他家程溁的人或事儿,谢迁是零容忍的,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看得见,还是摸不着。

随即,谢迁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手拥住程溁,一手握着闪着寒光的湛泸剑,对着发音处一剑狠刺去!

但闻在阴暗的树荫下,怒号道“哈哈,又来个给咱们填饱肚子的人了,哈哈!真是不知死活……”

众婴灵齐齐现身,张着大嘴,用凶恶与嘲笑的神色,打量着提剑而来的男子。

谢迁人单力薄时,面对数万倭寇都毫无惧色,何况眼前的仅是数百只婴灵,立时将内力凝聚于掌中,对着那一团黑影,如狂风般刺去。

但闻一阵折竹的急呼痛声,紧追其后,又是一阵阴风,怒号道“啊,好重的煞气,这男子不是普通人,竟能伤到咱们!”

谢迁本欲要将厉鬼婴灵一一砍杀,但瞅着吓得面如土色的程溁,心中甚为疼惜。

暗道:他家溁儿永远这么懂事,明明怕得连腿都直不起来了,却还故作坚强,不给他增负担,添麻烦。

立时,不再恋战,足下一个借力,纵身一跃,速度快得宛如一道幻影,背着程溁往花神湖而去。

阴气紧随其后,越来越浓,尝到甜头的婴灵,紧紧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但闻后面又是一阵怒号,道“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逆吾便是逆天,今夜吾等,便要了尔等的命!”

待到花神湖,谢迁轻轻放下背上蜷缩着身体,泪痕已湿的程溁。

双脚落地的程溁,仿佛觉得今夜都变得更深邃,更漫长。顾不上手脚发麻,连头也不回的紧紧拉着谢迁,奔进湖心院。

同时口中急呼,道“女华姐姐,女华姐姐,救命,救命,有厉鬼、婴灵要杀我!”

素菊丛中,正闭目吐息的女华,美眸一睁,但瞧见那飞奔而来,连滚带爬的人,竟是程溁,眸光立时换成柔色,打趣道“这是谁呀?不是要恭贺你家迁表哥,高中解元去了吗?”

程溁伸着冰凉的手,指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声,道“女华姐姐,你听!”

女华驱动意念后,脸色一冷,趁着程溁不注意,从身侧捻起一支素菊,对着院外丢了出去,道“什么也没有啊!”

程溁静心一听,发现任何的声音均消失了,就连外面的风也不吹了。懵懂的眨了眨眸子,回首瞅着紧随其后的谢迁。

谢迁也是微微摇头,示意风平浪静了。

随着女华纤纤玉手丢出去的那支素菊迅速绽放,菊瓣在阵阵阴风中散开,伴着秋色光芒,陡然间,便将整个花神湖笼罩起来。

设下的结界,同外界氤氲的冷风,嚎叫的婴灵隔离开。

知道无事后,程溁紧绷的那根弦一松,瘫坐在花丛中,无奈道“刚才真的有厉鬼,好厉害的样子,还往我脖子里面吹冷风!人家记得还说什么,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女华瞅着胆儿小的程溁,眉毛微挑,冷笑道“呵呵!这种虚张声势的话,也就骗骗你这小娃儿。”

程溁猛地坐起来,急得挠腮,道“啥意思啊?”

女华淡淡一笑,解释道“这句话本意就有问题,佛是佛,魔是魔,为何佛克魔,魔灭佛。道义相克,水火不相容,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本来就是一念之间。佛灭世便是魔,魔救世便是魔,佛魔是一家本都是修心,佛修无欲,魔修情欲,也就是七情六欲……”

程溁懵懂的点点头,嘟囔道“也就是说……说这话的人,看似霸气,实则不然哩!”

女华从一旁的石桌上,拿了碟富平柿饼,递了过去,道“差不多,遂还不值得小溁儿担忧呢!”

程溁也不客气,从花丛中爬起来,坐在石凳上,挑块边上的柿饼,放进小嘴儿里,品了品,笑道“味道不错,一口甜,一口糯!”

就在此时,花从隔壁衣袂翩翩而来,自动忽略吃得不亦乐乎的程溁,笑道“迁公子来了!”

谢迁上前一步,拱手道“深夜冒昧前来,叨扰花大夫,女华姑娘安歇了。”

花瞧着气氛不错,也未曾多想,按着灵感所知,如实道“无需客气,不过百十只被道法镇压的婴灵,跑了出来……”

程溁想起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怪物,心有余悸得将手中的柿饼掉在地上,失声反问道“不过百十只?”

女华尴尬的将头侧了过去,她刚刚担心吓坏程溁,便掩饰了过去。

花并未发现女华的无奈,沉浸在往昔中,想起人间的不平事,不禁感慨道“一般在女子怀孕二十日后,胎心便会注入,所谓胎心,就是胎儿的神识,是以严格来说,从那个时候起,一个新的生灵,便已存在了。”

程溁紧张的攥紧小拳头,怯懦道“追杀溁儿的不会是……那婉君入云阁里女子堕胎的婴灵吧,那它们都已故了……为何还不重新投胎转世?”

花双手负后,淡淡道“郡主有所不知,传说准备投胎到人道的众生,在地府第十殿里等候轮回,待轮回门一开,便纷纷离去,进入娘胎后,如果被堕掉,那么它既到不了阳间,既回不去阴间,又到不了阳间,两边都够不着。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没有人管了,非常的可怜。被堕的娃儿们浑身是鲜血和破碎的肉块,口中不停地喊:娘亲、娘亲!”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忘了被婴灵咬的事儿,义愤填膺,道“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女子的命运固然可悲,但残害亲生骨肉,也太狠心了,毕竟它们这么弱小。”

气得小肉手猛拍了下石桌,眉头一皱,继续道“对了,花大夫,做下这种事儿的人,会有报应的吧!”

花仰着头望向刚刚露出来的月色,道“不错,堕胎后,灵体还会存在,婴灵必需停留到原本在世的阳寿缘尽后,方能正式列为鬼魂,至此才可再世轮回。

而这停留期间是带着深深的怨恨,起初的婴灵由于还太弱小,便只能浑浑噩噩的,但随着时间成长,则会在人间复仇。”

程溁瞪圆双眸,诧异道“这么严重啊?”

花微微摇头,皱眉道“不止呢!胎儿因身处腹中,一切机缘使其无法为恶,遂胎儿是一个完全清净的生灵,是以堕胎相当于杀阿罗汉。佛陀将杀胎列入五逆重罪,是佛法中最重的罪业,当堕胎者阳寿已尽后,则需受无间地狱之煎熬。”

程溁抚着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贼兮兮问道“那婴灵会如何报仇?”

花淡淡道“堕胎的婴灵,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四处流浪,等待机会报复父母。婴灵有着比鬼魂更大的怨力,本身的怨气也会与日俱增。

它们赖以生存的是生母之元气,日渐成长的婴灵,所需要的元气会越来越多,无休止吸收生母的运道,直到……”

程溁惊得舌头都打了结,捋了捋舌头,道“那……那婉君入云阁的这些婴灵,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般厉害?”

花瞧着注视自己的程溁,摊了摊手,道“那婉君入云阁本就是座落在大空亡线的宅子,进的客人也是鱼龙混杂,聚集了污秽之气,又地处六岔路口为鬼道者修炼的绝好场所,据说近些年女校书们请了几个道人与高僧到那里驱鬼。

后来那几位高人说,这里的婴灵已有造化,成了厉鬼难以镇住,唯一解决之法,便是给它们请上排位,好生超度安葬。”

谢迁对于欺负自家程溁的东西,绝对是要知己知彼的,遂问道“那女校书是如何做的?”

花一瞧问得是谢迁,立时知无不言,滔滔不绝道“婉君入云阁的众人抱着驱逐的心态,打算让婴灵离开,使自己尽快恢复时运。

按理说造下此等沉重的罪业,是不应该有丝毫侥幸的心态。但女校书们对那些婴灵冲天的怨念,仅仅是做了简单的超度,而没有任何忏悔与修法。

又因婉君入云阁日日都有新的恩客,顾得了初一,就顾不得十五,阁中又哪里会有清闲安宁的日子,待见到婴灵阴魂不散的作恶,立时吓得内心惶惶。

据说其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会莫名其妙的从石眸内流下血水,有人说这便是枉死之人的怨气。

女校书们越加惶恐,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除去它们,后来受了妖道李子龙的指点,将婴灵用黄符,各自封印在其屋内的污秽之处。”

谢迁听后微微点头,心中若有所思,转身去了厨房。

当下,程溁便联想到了“污秽之处”与自己擦屁屁的“黄布”,心中不禁有些难堪,但依旧忍不住,试探的问道“那黄符很厉害吗?”

花微微摇头,道“花某并未见过李子龙,对于其道法也是不得而知呢!”

谢迁从厨房大步回来,泡了一壶人参桂圆茶给程溁压惊。

晾凉后,递给脸色煞白的程溁,柔声道“溁儿,喝点茶安安心神!”

程溁不想令谢迁担心,故作镇定的露出笑脸,道“谢了,迁表哥,溁儿已经不怕啦!”

谢迁抬手摸了摸那小脑袋,脸色带着笑意柔情,道“溁儿真乖!”

花顺着谢迁的手这一瞧,程溁身上的三盏阳火,左右肩头的无名火具灭,只剩下头顶那一盏火,且此火有越来越暗的趋势。

眸色一紧,惊问道“郡主,是否是您,亲手摘下来的那黄符纸?”

程溁宛如做错事的小娃儿,耷拉着肩,心虚的点点头。

“郡主可知,那些婴灵会继续紧跟您,在鸡鸣前不……”花瞅见谢迁能冻死人的冷眸,欲言又止道。

程溁心中也有隐隐约约的预感,结舌道“啊?花……花大夫您……您不要吓人家呐!”

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人有周身三火,莫要轻易回头,一回头灭去一盏,待三盏火皆灭,厉鬼围之,啃其肉,饮其血,害其命,此人必亡。”

谢迁上前一步,急切道“花大夫,可有何解救之法?”

花偷瞄了一眼女华,微微点头,道“巧了!花某便会以这符咒治病,今夜郡主算是躲过一劫。”

说着花负后的双手,悄然接过女华递过来以素菊幻化成的符咒,随后藏在宽袖中,灵念一动,将程溁肩上的两盏阳火重新点燃。

瞬间,程溁就感觉冰冷的身体恢复了温度,心也不惊了,胆也不颤了。挺了挺腰身,伸着小肉手拍了拍跳得平稳的心脏。

喘了一口大气,笑道“多谢,花大夫出手相助,如何才能让婴灵不再跟着溁儿呢?”

花无奈道“一般情况下,问问那些邪祟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郡主帮忙做了便会走的,但那婴灵从未感受过人间大爱,还被道法长期镇压,恐怕不会这般善了。”

(139)命理

阴沉沉的夜空中,一改墨蓝之色,仿若被浸过鲜血似的赤红。夜空中悬挂着一轮血月,绿槐晚蝉萧萧,薰风入弦飒飒,素菊在阴风中摇曳,坠在湖面之上。

随即,花从厨房拿出筷子等物,又用牛眼泪和着谷腥草汁,做成了粘稠的药膏,敷在程溁与谢迁的眸子上。

随后花唇间微动,一串梵音从口中徐徐而出,同时又将筷子立在一旁的湖水中,令程溁亲自问是哪位女校书的堕胎婴灵。

程溁也不知婴灵是谁家堕胎的娃儿,蒙着先后说了寻羽、杉羽的名字,筷子未能立住,后来又换了一个莴嫩娘的名字,筷子这才立住了。

程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思索着问道“是不是没钱花了,给您烧点纸钱,别缠着我了,成不成?”

谢迁听罢,不禁脸色一缓,他家程溁果真淡定,开口便是傲娇的糊弄鬼呢!

但见那筷子依旧立着不动,程溁强壮着胆子,又问道“是我放你们出来的,无论是不是刻意,也算对汝等有恩啊,为何反而要跟着我,还要害我性命,却不去找你们的娘亲报仇?”

登时,乌云遮月,天昏地暗,竟是平地起了宽丈余的龙卷风,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大树被地龙卷风连根拔起,就连庭院也摇摇欲坠。

湖面如烧得滚开的水,连连翻腾,一眨眼的功夫,清澈的湖水已变成赤红色。

从水面上浮出数百只眼眶撑得很开,圆凸的血瞳无神地瞪着,嗔目切齿的婴灵,发出震耳欲聋的诡笑声,在耳边回荡,大作萧杀般的齐齐向程溁扑来。

黑暗中仅闻见诡异笑声的程溁,看不清周围,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一阵阵冒着凉气,宛若有无数双凶眸都在盯着自己,不由惊得心怦怦直跳,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也不敢凝视湖中,低着腰逐渐蜷缩。

谢迁运着如影随形,身法轻盈上前,立时将腿软的程溁挡在身后。

婴灵张开的大嘴发出一股恶臭,脸皮像千年古树的皮,宛如干尸,那两只黑洞洞的血瞳,还在瞪着谢迁身后的程溁。

但见女华灿然生光,周身散发着秋色灵光,纤纤玉手结成释迦五印,在婴灵即将冲到谢迁面前时,岸边的素菊幻化成一根根银针在灰尘大道上卷成螺旋,直直对着面露狰狞的婴灵极速而去。

婴灵自是在女华手上过不了一招半式,齐齐被千万枚素菊针逼退回湖面之上。双腿仿若是被抽了筋的婴灵,脚下一软,瘫倒在湖面上,是上也不行,下也不能。

素雅飘香,秋气环绕的女华,宛如不污不垢的菊般淡看浮华,被无法比拟的灵气环绕,宛如一抹天边飘动的素云,令众婴灵不可逼视。

随即女华对着一旁的素菊花丛微微一揽,秋色光芒将整个花神湖笼罩起来,停下还在逼近婴灵命门的素菊针,眉黛微挑,递给程溁一个眸色。

程溁即刻会意,喘了一口大气,从谢迁身后大摇大摆的走出,底气十足的叉着腰,冷笑道“尔等若是不想飞灰湮灭,便速速将本郡主的问话答来!”

被逼退的婴灵,这才愿意回答程溁的问题,筷子在水中动了起来,划着赤红的光芒,写道:夙愿为人!

霎时,程溁脸色一沉,摸着腕间的莲花佛珠,暗道:原来如此,这些婴灵定是想害了自己后,便占了自己的肉身再世为人。

不禁将心中那泛滥的同情心收起来,瞧向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华,当下胆子就肥了起来。

昂着头,狐假虎威道“本郡主是没什么本事,但我家姐姐的实力,汝等也瞧见了,趁着本郡主这会儿还能有商有量,赶紧的,麻利点儿!”

筷子瞬间又动了起来,在赤色水中的波纹再次凝聚,写道:报仇!

程溁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摆手道“不可能,本郡主是不会助汝等婴灵杀人害命的!最多帮汝等念念经文,至于来世沦落在六道中的哪道,就看汝等的造化了!”

瞅着婴灵们的不情愿,程溁眸子滴溜溜一转,继续道“大不了,本郡主再麻烦点,将你们的尸骨找到,好好安葬了!”

婴灵们虽不愿被敷衍过去,但也不愿将毕生修为被女华毁于一旦,无奈的应允下。

女华唇间微动,纤指结成法印,将素菊针收回到花丛中,秋色的光芒也随之敛起。

陡然间,立住的筷子倒了,数百婴灵齐齐奔着婉君入云阁的方向而去,湖面也变回原本的清澈,旋转而上的阵阵阴风也停了。

女华踏着菊花丛,漫步上前,笑着打趣道“呵呵!郡主您小算盘打得可真好呢?”

程溁担心这群不甘愿的婴灵去而复返,再来缠着自己。

打着小报告,抱怨道“女华姐姐,溁儿真担心这群婴灵言不由衷,说一套做一套,万一那样子可咋办呢?人家本想着糊弄一下鬼的……哎!一想起来婴灵要杀我的事,溁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姐姐说我咋就这么招鬼怪惦记呢?”

女华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转身,望着天边的一卷残云,淡淡道“溁儿的八字绝不是壬午年七月十九日的。”

程溁摇摇头,皱着额头道“人家的确就是天顺六年七月十九日生的呢,我娘亲说了,临产那几日,可担心溁儿赶在七月十五鬼节出生咧,长辈们说鬼节生的娃儿都不吉利,要被丢掉的呢!”

女华的眸子闪过一道暗芒,但面色不显,笑道“好,好,好,溁儿乖,溁儿最有福气了!”

女华袖中的纤手,微微一动,掐指一算,暗道:壬午年七月十九日申时出生的女娃儿,绝不会在山野长大,且还受长辈打压。就算是生而卑贱之人,幼时也定会受其家族培养庇佑,又哪里会像八字偏弱的程溁,如此“散养”。

过了一会儿,程溁气消了,反思一下自己,想着那婴灵也着实可怜,笑问道“女华姐姐,要如何才能超度那婴灵呢?”

女华淡淡道“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堕胎者需立志不移,持久不懈心诚的抄录百部地藏经,作为功德回向给婴灵。

其后念千遍地藏经,再念普门品,请经旛挂在有风的高处即可,待业障消了,自然可超度那婴灵,再得子女。”

程溁想着那不找生母报仇,反而追着自己的婴灵,问道“为何那莴嫩娘如今还如此风光呢?”

女华无奈一笑,道“时候未到罢了,莴嫩娘不过在大运上,这会儿已是消耗得差不多了。”

一旁的谢迁,抬手捋了捋程溁额角的碎发,柔声道“万般皆苦,唯有自渡。善良也是要有智慧,有原则的,否则善良不仅帮不到别人,反而会害了他人,且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帮助他人。”

暗道:他谢迁这辈子最担心的莫过于程溁的善良,还有泛滥的同情心,几日前牙疼那次不就是掉入圈套里的例子。

女华抬手捏了捏程溁那懵懂的小脸,道“不错!物虽天成,但必将历经磨难;人非厚重,奈何多少坎坷。”

程溁不禁多愁善感,感慨道“权贵子弟见过多少美貌佳人。光靠一张脸,就能令其用大红花轿抬进门吗?

那些嫁得好的女校书,日子也未必会越过越舒心,嫁得不好的,直接便会苦不堪言,后悔终身。

这些烟花女子因身份只能作为妾室,仅有赎身的银子,连彩礼都没有,也会因下九流的出身,日后在父家毫无地位。

遭正室嫉妒其美貌抢了宠爱,被长辈嫌弃,觉得自己儿子因这红颜祸水,忘了功课,疏忽了立业。

待到色衰而爱迟,便会生邪念,夫妻同床异梦。这女校书就像是那种不要钱的东西,怎么糟蹋都不心疼。

哎!其实自己攒够银子赎身,再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好人嫁了多好呢,非要这么现实做什么?”

谢迁听了程溁的比喻,面带着笑意柔情,心中担心顿时大大减少了,还能想着用节俭的本性来做比娶妻纳妾,这世上也没谁了。

花微微点头,淡淡道“人一旦过上了好日子,便再也过不了苦日子了!”

女华淡淡瞧着肩头三花聚顶的谢迁,道“小溁儿你要万分小心,人受到惊吓心气便会虚弱,阳气也会跟着波动,易招邪祟,遇事多学学谢迁,看看人家是如何处理的。”

程溁努努嘴,道“人家那是本能反应,这世上谁见鬼不怕啊,关键还是那种长得丑的厉鬼。”

一旁的花双手抱臂,道“郡主,别人虽有怕,但没您这种易招邪的体质,您了还是辛苦,辛苦,改改吧!”

程溁一脸愁容,道“好吧,溁儿尽量改改吧!但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一切善心改之,溁儿还是多做点善事来得快些呢!”

谢迁上前一步,挡在花前,道“溁儿说的是,未生恶令不生,已生善令住。”在他谢迁心里程溁就是最好的,改了便不是原来的自家溁儿了。

女华意念一动,抬起玉手放在程溁头顶,加大了阳火的势头,道“若是改不了,便也罢了,大不了多接触那些有大运之人,这般小溁儿也会多些好运道呢!”

暗道:火里生莲之象,似险非险,她女华这挚友今生又是个命运多舛,怪杰之人呐!

程溁忽然想到横死的程月仙,问道“对了女华姐姐,我听说程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同一日生的,为何命运却如此不同,我们当时可都是在程府前后脚出生的呢,连接生的产婆都是一个呢!”

女华迎风而立,淡淡道“世上绝不会有两人命运相同,但有可能会类似。

父母、配偶、子女的八字,姓名的配合,以及其高矮胖瘦、婚期、饰物、读书涵养、勤奋程度、户籍地、祖坟、家居风水。

乃至前世因果、今生的行善积德、作恶受报……皆会影响到其人一生命运。”

程溁垂头叹气,道“哎,好复杂的样子呢,先说眼前吧,如何令那婴灵不再缠着溁儿呢?”

花指着湖面,道“刚刚你女华姐姐已经警告过婴灵了,它们断然不敢再纠缠郡主了,剩下的事儿自是也不难,郡主用了这花神湖的水沐浴后,跨个火盆便可。”

程溁不愿听从花的安排,侧过脸,神秘兮兮笑问道“女华姐姐这花神湖的水,不是常年淹死人吗?这样沐浴会不会……”

花上前一步挡住程溁的视线,道“郡主如今不是计较此事儿的时候,还记得传说花神湖是文曲星君封印芭蕉精之处吧,这花神湖也不是本来就存在的。

乃文曲星君的心头血所化,专门是去除晦气,镇压邪祟的圣水湖畔,比什么无根水都要好得多,只不过世人身上多少有些许贪欲,才会在芭蕉精的诱惑下殒命。”

程溁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点点小脑袋,道“哦,知道哩!”

女华微微摇头,淡笑道“小溁儿也别计较什么,花最喜的便是花中之相芍药花,文曲星君又是天上人间之相,是以这花便将文曲星君视为仰慕之人。”

程溁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在大明文人均会将文曲星君作为偶像。

想着小脑袋又扭了过去,瞅了瞅天生丽质,言谈举止飘逸的女华,心里美滋滋的,真正的美人何须故作姿态,搔首弄姿,只便静静站在那里,便是美到令人窒息。矜持文雅,这才是女子应有之美,这是她程溁的偶像呢!

谢迁瞅着走神的程溁,宠溺的笑道“事不宜迟,咱们将婴灵的残体找出来,好好安葬了吧!”

话落,谢迁背上程溁,同花一起回到婉君入云阁。

夜空缀满了灿烂的点点繁星,冷落的街道上,没有风声,也无虫鸣,时不时有一两声犬吠,打更人寂静无声的走着。

“咚!咚!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程溁对着谢迁使了一个贼兮兮你懂的眼神,当下便将随身携带的浓缩迷药,分给谢迁、花迷晕阁内众人。

花瞧着身如玉树,一尘不染的谢迁,那熟练翻箱倒柜、掏衣袍的动作,不禁心头一紧,举着迷药,问道“郡主这是从哪来的?”

程溁不以为然,笑道“呵呵,习惯了防患于未然,不带个一、两斤迷药,都不敢出门!”

瞅着花异样的眼光,程溁拍拍胸膛,斩钉截铁的笑道“哦,呵呵!花大夫别误会,咱们这是劫富济贫,只‘拿’阁内掌事与当红女校书的财物,那些苦日子的姑娘,本郡主是贼亦有道,绝不会动其一针一线的。”

花瞅着程溁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又瞧了瞧谢迁那与有荣焉的姿态,也不好再替谢迁叫屈,暗道:堂堂文曲星君竟这般熟练的做这种勾当,真是令仙界汗颜啊!

心中想着,但花面上没有丝毫表露,学着谢迁的动作,先迷晕房中文人骚客,找到各自污秽之处的罐子搬到外面,随后又迅速将衣裳里的银钱搜走。

谢迁跨着大步先进了婉君入云阁掌事云霞光的屋内,将其用被子遮住,点了烛火后,才让程溁进屋。

程溁经验丰富,当下便去了厨房,寻来几个大竹筐,让花般进去。

随即自己兴奋的蹬着小腿儿快步进屋,环视一圈后,道“迁表哥先去房梁上瞧瞧。”

谢迁点头,随即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上了房梁,宽大的红木房梁上竟无一粒灰尘,借着微弱的烛光,发现几只镶着珠宝的红木匣,随手拿了起来,扫了一圈房梁再无其它,这才跃了下去,递给下面美滋滋的程溁。

程溁接过后,直接装在竹筐里,等回去再瞧,笑眯眯的使唤谢迁再翻柜子,提醒道“要特别注意敲敲有没有夹层哟!”

说着,程溁爬到床下,又翻出几个上着铜锁的红木箱子,让谢迁通通搬了出去。

随后程溁用快夸我的小表情,瞅着谢迁,笑道“云霞光不愧是杭州府第一掌事,实在是太富有了,这么多珠宝玉器,仅靠咱们是搬不走的,迁表哥有没有办法,让后院的马儿不出声,悄悄的给咱把东西拉走?”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宠溺道“溁儿放心。”

程溁笑得杏眸眯成了月牙,道“那迁表哥先去后院与马儿拉拉关系,溁儿去将莴嫩娘的闺房也扫荡一遍!”

谢迁最喜爱程溁那眉飞色舞的小模样,面带笑意柔情,道“好,依溁儿的。”

程溁对莴嫩娘房中的摆设还算熟悉,待打开装得满满的雕花大衣柜,竟是一匹匹各色的绫罗绸缎,又寻了几个竹筐装满。

后从大衣柜底层翻出几匹压箱底的细棉布,把布扯成包皮,快速将书柜上的《乾坤万年歌》、《推背图》、《马前课》等书籍、名画、古董,通通码放在包裹里。

最后从梳妆台的夹层里翻出一些银票,连着金银首饰,也顾不上看了,一起打包。

哼哼!估计是私库,这些大部分都是那群纨绔子弟送的,一股脑的全进了大竹筐。

(140)贼亮

这时谢迁已套好了牛车、马车,进屋瞅见比程溁还大的几个箩筐,皆是装得满满的,水汪汪的杏眸睁得溜圆,在屋里扫视有什么遗落的,不禁宠溺一笑,将东西安置在各车上。

跟在后面的程溁,一眼便瞧见后院那些“恩客”的近百辆马车,眸子滴溜溜一转,笑得甜甜道“迁表哥,花大夫能让马儿听话,都不用赶马车就能跟着,可厉害了。”

话风一转,拽着谢迁胳膊,继续道“溁儿瞧花大夫可崇拜你呢,迁表哥同花大夫说说呗!”

对于程溁的请求,谢迁就无不应的,生怕那小姑娘生自己的气,这次谢迁也不例外,再次宠溺的应允程溁。

程溁瞧着花艰难的点头,心里美滋滋的甜,不厚道的笑道“咱们再去厨房、库房瞧瞧,溁儿瞅婉君入云阁的掌事,那肥圆的身材,定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呢!”

话落,不待谢迁回话,蹬着小腿儿兴冲冲的跑到了库房里,待花用秘术打开库门,锦盒内珍贵的食材让人眼花缭乱。

程溁双眸贼亮,吞了吞口水,笑得露出小虎牙,道“人参、松露、冬虫夏草、葛仙米、燕窝、海参、鲍鱼,竟还有强精补肾,健脑益智的松茸!”

说着三人又去了旁侧库房,满满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程溁只觉得金光灿灿,两只眸子都不够使的,小肉手搬的速度是快得密不透风,迅速轻拿轻放,抬到马车里。

弄完库房后,又去了厨房,程溁抬着小脑袋,瞅着那挂满各色珍馐野味的房梁,又低头瞄到耳房地窖内百余石细米白面,水汪汪的杏眸一扫,暗示着通通让谢迁搬走。

谢迁立时会意,嘴角勾起,微微点头。

程溁最后扫了一眼厨房,看有什么落下的,瞥到灶台,狡黠一笑道“迁表哥这几口大铁锅不错,咱可以留着在五牙战船上烧火做饭,要不咱们亲卫们还要分批吃。”

刚腾开手回来的谢迁点头回应,即刻又搬起大铁锅。

程溁累得蹲坐在壁橱前,指着后厨大案上两头新宰好的猪肉,笑道“迁表哥,等等,大铁锅怎能空着搬呢!多占地儿,里面放这个。”

谢迁瞅着那小财迷,宠溺的笑笑,点点头。

程溁也没闲着,回过身在壁橱里又发现几大瓮蜂蜜与冰糖。

黑溜溜的眸子又是一转,挖了些蜂蜜用水化开,寻了把刷子,疾步去了院墙外,让谢迁将自己扛在肩上,小肉手攥起沾着浓浓蜜水的刷子,随手写下“婴灵索财”四个大字。

程溁沉思片刻后觉得“婴灵索财”还不够,当下一双小肉手握拳,在拳外侧沾蜜水,用蜜拳的侧面在墙上按了几下,干了就接着沾蜜水。

再用指尖沾上蜜水,在方才的印记上方轻轻一按,一连串婴儿大小的脚印就做好了。待干了就看不出痕迹了,最后将墙壁从下往上,院里院外都印了一些。

程溁这才满意的低下头,对着谢迁贼兮兮一笑,嘱咐道“迁表哥,一会儿记得将各家马车上的标识,都摘了喔!”

疾步走过来的花,将手中盖着“黄布”的坛子放下,道“郡主,您是不是顾此失彼了?”

程溁哪能没明白花的意思,笑着摆摆手,道“哪能啊,不是还有花大夫吗?真是辛苦您了,待事后您记得将那些锁、门栓复原哦!”

谢迁温柔的将程溁放下,瞅着那樱桃小口一张一合,美滋滋婴儿肥的笑脸,怎么看是怎么讨喜,干起活来更是浑身是劲儿。

花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偶像”都这样“乖了”,他花还能怎样,认命地继续搬装着婴灵干尸的坛子。

但花发现仅凭他们三人,在一个时辰内,将这百辆马车均装满是不可能的。无奈一笑,趁着谢迁、程溁二人不注意,意念一动,袖下的手结成法印,令众财物全都自己悄然飞进了马车中,且自行摆放整齐,随后又将门栓、铜锁重新还原。

于此同时,程溁在巧合下发现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好奇心作祟,蒙上面巾,拉着谢迁共同一看究竟。

待触动机关后,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夹杂着糜烂腐朽的酸臭味,一股脑儿的往外冲,弥漫了整个地牢。

程溁一嗅便知这是氤氲地牢中,糜烂与腐尸的味道。

一眼望去十分昏暗,仅有两旁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当下灭了数盏,幽幽的灯火下,沿着昏暗的楼梯望下去,是一个又一个的大铁笼。

定神一瞅,铁笼里的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女子,面目既压抑又惶恐的仰视着来者。

不时有丝丝萧瑟的风,从透气孔的缝隙里吹过,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是在替这些女子落泪。

狼狈不堪的女子们,瞧见来者并非阁中之人,眸光中透出对生的期望,挣扎着起身,套在身上的铁链相互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

程溁习惯性的快速扫视一圈,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失踪多日的苜蓿嘛?她还以为是谢迁说了苜蓿几句,苜蓿使小性子闹‘离家出走’呢!

那件事的确怪苜蓿小心思重,谢迁又是为自己好,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仅是派卫冶暗中寻找,不成想苜蓿竟是被拐了。这婉君入云阁藏污纳垢,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光鲜亮丽的噱头,不过是骗那些文人骚客的银钱罢了!

苜蓿侍候在程溁身边多日,自是认出这蒙面乔装打扮的二人是她家郡主与谢迁,但依着眼前情形,苜蓿也不敢多说什么,悄然对着程溁点点头,不出声的张了张口型,比划道‘五牙战船见!’

程溁瞧见投来的暗语,微微点头,递给谢迁一个眼神。

谢迁担心会误伤到程溁,让其退后几步,立时提着湛泸剑上前,但见数下剑的光影,刀起刀落便将铁笼子的锁与女子身上的铁链一起砍断。

如今的苜蓿,最后悔的便是自己一时想不开,去街上散心被人拍了花子,紧跟着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当再次醒来时,便是身处这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这几日吃的苦,丝毫不逊于在宫中勾心斗角的日子。

褪去锁链的一干女子齐齐跪下,泪痕湿透。

一穿着数个补丁衣裳的姑娘,磕头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程溁并未听这话语,但对这声音却是若有所思,暗叹:这女声咋这般耳熟呢?好似在哪里听过,待定神一瞅,哎呦喂,这不是翠翠,被献给狐仙大人墨漪的新娘嘛!

再往翠翠左右一瞅,那脏兮兮的脸颊,隐约可瞧清熟悉的面容,这不是大妞、二妞嘛!

还记得葫芦村被火活活烧死的香莲,给自己托的梦,其大女儿做了生不出娃娃的童养媳,被婆家卖去勾栏院,打得是遍体鳞伤。二女儿卖做奴婢,被糟蹋后怀了身子,嫡妻发现后,活活生生在棍棒下打得流产……

但这会儿情况特殊,程溁也不好多说什么,将猛地冒出来的念头,在心中打了一个来回,叹了口气,从袖兜里摸出个金元宝,道“这是盘缠,你们回家吧,婉君入云阁不是什么好地方,速速离去吧!”

灰头土脸的大妞,跪下磕了个响头,热泪盈眶道“英雄!我们早已没有家了,被家里卖了不知多少次,处境却是一次比一次艰难,再回家还是改不了被卖的命运啊!”

谢迁上前一步,挡在即将要心软程溁的身前,冷冷道“英雄二字的分量太重,在下担不起,如今吾等既救了人,又给了银钱,已算仁至义尽,速速离去吧!”

在谢迁眼里除了程溁,其她女子皆是麻烦拖累,自然如实驱赶着。

程溁从谢迁后面探出头,瞧着众人实在是可怜,又拿出一张银票,劝道“快些走吧,将这些银子分分,都够你们做嫁妆了,若是回不了家,便寻个好人嫁了,或是做个小生意,本钱也够了!”

瞧着众女子又要再次磕头,程溁迅速侧身避开,偷偷擦了一把触景生情的泪眸,望着众女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甚是感伤。

但眼下绝不是疏忽大意的时候,重整心情后,递给谢迁几块抹布,道“迁表哥检查一下,看看屋里、院里有没有脚印,或者遗落的痕迹。”

谢迁将程溁的心情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化悲痛为力量,里里外外扫除了痕迹,又细致检查一遍后,回道“放心吧,万无一失。”

待谢迁忙完,查看被花归置好的车队时,才发现众车满得竟连赶车的地方都没了,程溁瞧着满载而归自是高兴,笑得见嘴不见眼。

谢迁找来长绳,将数石米叠在一起捆在车顶,这才腾出位置驾车,三人并排而坐,谢迁赶着头车缓缓驶出了院门。

坐在一旁的花,闭上眸子,灵念一动,轻轻拍手,套好的马儿便自觉排成一字纵队跟在后面。

“咚!咚!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打更的声音,再次传来。

城门上,守城的士兵们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眸子,嘟囔道“好久都没有贵人在这个时候出城了。

另一小兵用手挠着头,道“贵人的事咱不懂,但那马儿……好像那些马儿都没有人赶,就跟着走呢?”

这时百夫长走了过来,厉色道“那人拿得可是锦衣卫的腰牌!没看赶车的人那气场多强大,比咱们头儿还有威慑力,京城来的贵人,咱们可惹不得。”

说着扫了一眼打盹儿的众人,大喝道“都给老子听好了,今晚的事儿都把嘴闭严了,不然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溁盖着从库房找来的新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马车猛地一颠簸,忽然醒来,睡眼朦胧道“哈欠!出城了,城门怎么开的?”

谢迁一手拽着缰绳,一手给程溁紧了紧被子,嘴角微微上钩,柔声道“虽还尚未到开城门的时辰,但咱们刚刚用锦衣卫的腰牌了,已顺利出城,马上就到五牙战船停泊之处呢。”

程溁心头一喜,笑道“咱家亲卫此次回京,总算有礼品给他们的家人了,若不然跟着我这个穷郡主,可真是既没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呐!”

花一改心中印象,凑了过去,拱手道“花某原以为这些财物均是归郡主一人独享,不成想竟是为了那五百英勇的亲卫队。”

程溁想起那些嘲笑自己亲卫“高就”的大官,心中也是憋了一口气,瞅着这满载而归的车队,心头一松,道“待到了燕京城也快过年了,去年亲卫队就没能回京过年,今年怎么也要荣归故里呐!”

话落,程溁瞅了一眼后面牛车上被开了盖子的罐子,若有所思的转过身,道“对了,花大夫那婴灵坛子里为什么会是金灿灿的?”

花淡淡道“这是镀金婴尸。”

程溁停住伸了一半的懒腰,惊讶道“啥意思花大夫,难道是给婴灵镀个金身?”

花微微摇头,道“非也,镀金婴尸是用巫咒对幼童、堕胎婴灵的遗骸,施行的禁术。本来是……只是对于这些婴灵,施术者失去了把控,超出了某些计划。”

霎时,程溁睡意全无,失声道“这……这什么来历?”

花眉目不变,冷冷道“镀金婴尸是术士用剪刀剪开胎盘胞衣制成的干尸,再用金箔包裹炼魂而成,凑齐九九八十一只便是堕灵大阵,而那些婴灵早已变成罗刹鬼婴,可为人逆天改运,甚至改命。”

程溁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思索着道“难怪婉君入云阁风水这般不好,却还日进斗金!”

花解释道“此禁术也有用活人炼魂的,则更是禁忌。逆势改运违反了天地法则,是以极损阴德,绝不可尝试。”

程溁瞅着马车上满满的财物,道“会不会是妖人李子龙在作怪,其表面上在镇压那些女校书的堕胎婴灵,实则是在为自己谋财?”

花微微点头,道“这般便说得通了,看来婉君入云阁也是李子龙的谋财之处。”

程溁好奇道“花大夫,这种事会有报应吧?”

花望着朦胧的月色,道“据说此禁术使用的婴尸愈是死于非命,愈是怨气冲天,法力愈强,被制成之后的功效也会越大。

某些人为了给自己强运,便在家中养镀金婴尸,但这是有损阴德的事,要用自身鲜血来喂养,这般对于其身也是一种伤害,若是镀金婴尸成了气候,喂养不及时就会遭到反噬。”

程溁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灵光一闪道“那花神湖每年淹死的那些小娃儿,是不是也在这里?”

花摇头道“镀金婴尸绝不能是溺水而亡,传说溺水的亡魂是要做替身的,从轮回上来讲,算不上枉死,因它让另一只鬼脱离了,镀金婴尸必须找枉死之魂。”

程溁想着有一利便有一弊端,道“那这镀金婴尸虽暂时强了时运,可反噬又是什么?”

花昂首望着天边,淡淡道“想要避免反噬最好的法子便是放生。但此禁术害人害己,倘若哪天不能仔细供奉,给予不了它想要的,那么婴灵便会强行从其身上索取。”

程溁回首瞅着数百个罐子,无奈道“那如今要如何处理这些?”

花双手一摊,道“可以将其用红布或红纸包好,埋到寺院的老树下即可。”

程溁也是爱财之人,虽不会倒行逆施,但也不禁忍不住好奇,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加大好时运?”

花淡笑,道“时运这个话题,说来话长,但想要改变衰运,请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并没有实质的用处,加深自己的修养才是正途。

因果循环,世间万物、尘世众生一切变迁,皆是因果。

镀金婴尸固然可增其近期的时运,迅速使其升官发财,但不过是借了未来的福气,可又有多少看不清的人,愿用将来的撩倒,换眼前数十年的辉煌呢?”

程溁释怀一笑道“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啊!”

谢迁听后若有所思,眸色坚定的望着星空,暗道:他谢迁定会通过努力,给程溁所要的日子。

停泊的五牙战船上,负责放哨的卫午、卫申两小队,发现驶来的数百辆马车队,当下招来副统领卫凋。

卫凋举着程溁特制的望远镜,对着车队瞧了又瞧,才确定坐在头辆马车的是谢迁,左侧旁裹着棉被的是溁仙郡主,右侧的是花花大夫,后面的数百马车皆是满载,且均无人驾驭,自行跟着头车。

暗道:半夜三更的他卫凋若是没有望远镜,瞅着这样一群车队驶来,真是要以为是百鬼夜行啦!

但想归想卫凋即刻令卫寅、卫辰两小队前去接应,特别叮嘱亲卫队不准多话。卫凋通过教予程溁雕刻的时日,也算看明白了,他家郡主是个什么性子,唯恐程溁的财物来路不正,毁其清誉。

(141)因果

东边的夜空露出一线鱼肚白,渐渐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红日冉冉升起,霞光尽染轻舒漫卷的云朵。

那万道霞光透过窗楞的空隙照在婉君入云阁内,宛如为熟睡中的人儿披上一层金纱。

昨夜匆忙,花梨木罗汉床并未拉上床幔,但见张时敏的脚搭在宁良胸膛,宁良的腿压着莴嫩娘的脸。

张时敏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想着昨夜得意心中甚是舒畅,抬手拉了拉宁良,开始招呼寻羽进来伺候洗漱。

二人舍不得打扰熟睡中的莴嫩娘,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

寻羽、杉羽各自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本能的往里瞅了一眼半爬出锦被的莴嫩娘,但这一瞧却是惊得慞惶失次,将铜盆砸在地上,水哗啦啦的撒了一地,口中大呼道“啊!鬼啊,有鬼啊!”

耳房里的宁良与张时敏又疾步进了主屋,顺着杉羽、寻羽的手指往罗汉床上瞧去。

“啊!鬼啊!”瞬间,宁良趴在窗子上对外面大呼道。

“啊!啪!鬼啊!”张时敏慌乱中,将脚下的红木凳子打翻在地道。

床榻上的莴嫩娘只觉得眸前一片模糊,一侧的肢体与面部仿若麻木,双眼向一侧凝视,流着口水,口角歪着,面容扭曲得连说话也说不清,胳膊要抬不抬,手如鸡爪似的抽搐着,哪里还有半分南直隶第一美人的风姿绰约。

宁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盯着罗汉床上头发凌乱的丑八怪,瞧着那熟悉的衣裳,结舌道“莴嫩娘,你是莴嫩娘?”

张时敏也定神瞅着床榻上的丑八怪,但只要一想到方才同床共枕的,是这不人不鬼的丑女,心中便忍不住作呕。

二人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风度,均是迅速离开此是非之地。

于此同时,厨房里也是一片狼藉。

肥硕的厨娘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敲着门框,急呼道“昨夜放这大案上,那两头新宰的肥猪呢?”

另一身材肥圆的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道“完了,完了,耽误了官人们的早膳,这可是要挨打的!”

旁侧满脸油腻的胖丫鬟翻着橱柜,惊叹道“别说那些了,有也做不了什么,连油盐酱醋都没了,啊!我最爱偷嘴的燕窝、鱼翅也没了!”

刚刚起身要打道回府的众恩客,这才发觉马厩中竟连马带车的失踪了。

这还得了,顷刻间,连连闹了起来,最终在茅厕的粪坑里,寻到众人马车的标识。

云霞光已是被搞得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丢失了财物,云霞光本欲要报官,但想着自己的财物本就来路不明,更是不正。

且又担心官府贼没找到,反将婉君入云阁中的秘密查出来,毕竟这贼人竟是这般如水过无痕似的将财物搬空,连一个脚印都未曾留下,也着实神通广大了些。

怒火中烧的云霞光,当下严刑拷问几个长得贼眉鼠眼疑似盗窃的龟奴。紧接着这会儿又听说莴嫩娘出事了,只觉得祸不单行。

不禁后怕起来,暗道:这棵摇钱树若是倒了,他云霞光丢的可就不仅仅是眼前的金银珠宝,甚至连未来的财路也坍塌了,备不住这辈子真要穷困潦倒了,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立时,云霞光找寻羽、杉羽要了些私房钱,高价替莴嫩娘请来杭州府最好的名医治病。

但根据名医所言莴嫩娘患了极重的风邪,这辈子就算花上万金,哪怕是调理得再好,也不可能登台献艺了。

云霞光得知莴嫩娘再也不能为自己捞金,也不愿阁内再沾染了晦气,便令众龟奴将屋中所有金银珠宝,乃至全部家当通通扣下,以及莴嫩娘身上名贵的纱衣也褪下。

但龟奴来报,莴嫩娘房中同样失窃,不仅金银首饰一应全无,就连往常达官贵人送的那数百匹名贵的绫罗绸缎,也均都一起丢失了……

云霞光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无力之感阵阵袭来。

其余的女校书则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待到了晌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杉羽,悠哉游哉的品茗,猛地发现阁楼外围着黑压压的人群,且还在指指点点。

禁不住好奇的杉羽也挤了进去,这才瞧见密密麻麻的黑蚂蚁聚集在墙上,竟还形成了文字,豁然聚成“婴灵索财”四个大黑字,周围还零星散布着数个蚂蚁聚成孩童大小的脚印。

杉羽不由得瞪圆了双眸,想着今日一早阁中发生的怪事,又联想到往日姐妹们堕胎之事,豆大的冷汗直冒,当下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告给云霞光。

身为掌事的云霞光比任何人都清楚阁中的风水布局,极恐东窗事发,不禁头晕目眩,右眼皮一跳一跳的,瘫坐在地上,呆愣许久,深思熟虑阁中的人与事。

不过半日光景,莴嫩娘便被发卖出去,毕竟穷山沟里多得紧,娶不上媳妇儿的山里汉,莴嫩娘就算患了风邪也是个女人,总能生娃不是。

寻羽亲自将人送到后门,冷笑道“呵呵!俗话说相由心生,麻面无须不可交,罗锅腰藏杀人刀,但当寻羽那日见了莴大家谈笑风生的教众姊妹堕胎,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蛇蝎美人,莴大家可曾听说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嘛?今日便是吧!”

莴嫩娘含恨的瞧着这一切,死死盯着婉君入云阁的后门,心中说不出的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对苍天的不公恨入骨髓,但奈何口角歪着,连话也道不清,顿时,喉中一股腥甜,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贡院路上,程溁坐着谢迁赶得稳稳的马车回锦鲤楼,刚巧从车窗瞧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五味杂陈,攥紧了小肉手。

暗道:美貌,确实是一种令男人着迷,且为之疯狂的资本,但倘若当女子只剩下美貌这唯一资本之时,迟早会有因色衰而爱迟之时。

自古便有红颜薄命之说,太仰仗其美貌为所欲为,目中无人的美人结局大都不会善终。

这世间从不缺少美人,没有最美,只有更美。遂靠美貌获得的东西,往往都是不长久的,是以不能太去仰仗这般的资本。当其毫无利用价值时,憸妄、阴鸷的行径,会让其觉得世态炎凉。那些因利而聚的人,也定会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演绎得淋漓尽致。

唯有以心交心才能在人生低谷最困苦时,相互扶持的走下去,但前提是那人值得如此。

金陵城,程府,后宅凉亭。

阳光下秋风瑟瑟,花园里曾植满的紫薇树已枯萎,摆满了一盆盆蝴蝶兰,远远瞧着花瓣便好似蝴蝶的翅膀,仿若一只只粉蝶在绿意葱笼中上下翩飞着。伴着风清香徐徐,那香气不如麝香浓烈,却是清润芬芳。

鸟语花香中,头戴巾布的疏榛手持着瓢,给蝴蝶兰仔细浇水。

婽羽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握着汝窑三才盖碗,若有所思的品茗,时不时的转身瞧着疏榛。几次欲言又止后,婽羽终于忍不住道“阿娘,女儿与谢迊的婚事……”

疏榛迅速扫了一眼旁侧,发现无人后,当下冷冷一笑,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原本婽羽不就是瞧不上谢迊吗?”

更是惋惜自己疏漏的婽羽脸色一沉,思索道“可今时不同往日,谢迊如今可是浙江乡试的亚元啊!待来年开春得个进士出身也是手到擒来呢!

女儿思前想后觉得谢迁虽是中了解元,但凭心说女儿确实高攀不起,人家前途可期的解元郎,哪能看上我婽羽这来路不正的程家义女,唯有谢家义子谢迊,同女儿才般配些。”

疏榛停下手中的水瓢,摇头道“晚了,这时想明白只能徒增自己的痛苦,若不是婽羽拖着婚期,早已是亚元的嫡妻了。”

婽羽急得直跺脚,道“阿娘,身为嫡长子的程壎,不是没去退亲吗?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会不会谢家不认程楷这个晚辈,之后再将婚书退回来?”

疏榛低下头的眸中,闪过一道算计,道“还在犯傻不是,算着日子,程楷这时都到了杭州府呢!

再说程楷可是新出炉的举人,程壎这程府嫡长子,如今不过是被嫡母李莹压得不能走科举这条路的软骨头,婽羽觉得举人程楷与弃子程壎,哪个说话更有份量!”

婽羽灰暗的眸色中,隐含着一道希望之光,点头道“女儿明白。”

见多识广的疏榛,哪能错过婽羽心中的不服气,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自从李莹得知谢迊与凌婳蝶那档子事,就连婽羽早晚的请安都免了吧,知道为何免了吗?”

婽羽瘪瘪嘴,嘟囔道“这还用想,懒得瞧见女儿了呗,又不是亲生的!”

疏榛眉毛一挑,冷笑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自那日李莹给阿娘的‘补汤’也停了,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婽羽再无利用价值,阿娘也无需随着婽羽陪嫁过去,咱们母女今生今世都脱离不出她李莹的掌控,日后再也对她李莹够不成威胁,遂才懒得再虚与委蛇了!”

疏榛指着园中的蝴蝶兰,再道“婽羽应领教过了那雍容华贵的李莹,是多么的佛口蛇心。待日后婽羽顶多配个富裕的纨绔子弟,给她李莹的亲子程堂,做铺路的垫脚石,就如这蝴蝶兰一般是个玩意儿!”

婽羽甚是不服气,压低声音怒吼,道“可女儿是程克勤的亲生女儿呐,怎甘心任李莹摆布啊!”

疏榛上前一步,摇头道“你我母女也非全然再无翻身余地。”

顿了顿,面带微笑继续道“还记得阿娘在河中捡程溁时,她那项上戴着的平安如意锁吗?”

婽羽刚刚提起来的希望瞬间破灭,敷衍道“记得,那个破白石头啊!”

疏榛凑了过去,道“听阿娘说完,捡时那枚平安如意锁的确是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握在手中仿若如一汪清泉,给人灵魂一种无形的充盈之感,只不过年头长些,走水了才成了‘白石头’,近日阿娘尽心侍奉在李莹身边,偶然一个机缘下得知,那枚平安如意锁竟是荣家之物。”

婽羽皱眉问道“什么意思阿娘?”

疏榛蹲坐在池前,低声道“当朝贵妃万氏并非万家嫡女,其嫡母与生母也并非一人,万贵妃的生母姓荣,那枚平安如意锁则是万贵妃的生母,留给万贵妃的遗物!”

婽羽也顺势蹲下,问道“女儿曾听说荣家多年前很是显赫,那又为何会为妾?”

疏榛拿出篮子里的鱼食,一面喂着锦鲤,一面缓缓道“这有什么的,男子大都这样,在其妻族兴旺发达之时百般疼宠,但只要娘家稍微有点变故,当下便会贬妻为妾,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不识时务’的,大多薄情寡义罢了。”

婽羽还是不明所以,问道“那咱们母女二人,翻身的契机又是什么?”

疏榛将声音放得更低了,道“阿娘本以为婽羽出嫁后,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婽羽也仅能依靠嫡母李莹,但如今此枚平安如意锁可是万贵妃生母留下的遗物,是荣家代代相传的信物……”

听了这话,婽羽赶紧用手捂着想要惊呼的嘴,捏着嗓音道“阿娘的意思是说,您在开着稀疏白莲的句容河上,捡起小木盆里的程溁,竟是万贵妃的亲女,那不就是公主吗!”

疏榛神色坚定,道“八九不离十!”

婽羽望着水中的锦鲤,面露愤愤的连连摇头,不可置信道“不,不!那程溁已是拥有绝世美貌,又得到解元公谢迁的爱慕,出身怎可还这般贵重,老天竟是这般不公……”

疏榛双手张开,紧紧按住婽羽摇晃的头,道“婽羽冷静点儿,待李莹处理好这边的退婚后,便会进燕京城,咱们定要跟去,再寻个机会进宫……”

片刻后,婽羽喜笑颜开,大笑道“哈哈!这般女儿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的公主了!”

但想到自己终究是冒牌的假货,不安道“不……不行,这可是欺君的死罪,被发现是会砍头的!”

疏榛侧过的脸上,眉梢眼角闪过一道算计,劝道“想要拥有尊贵的身份,过有盼头的幸福生活,咱们母女只能这般,否则将永远被李莹踩在脚下。婽羽记住,有舍才有得,不舍当下,难得未来!”

婽羽还是害怕,嘀咕道“可圣宠无度万贵妃的亲娃儿,怎会无缘无故的丢失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立时,老泪纵横的疏榛,含泪道“咱们普通的官宦人家都是规矩森严,庶子、庶女不能生在嫡子、嫡女前,更何况为天下表率的皇家人。

天顺六年时当今圣人还是太子,作为曾经赏赐万贞儿给太子的人,孙太后最先察觉到二人关系的暧昧转变,为了阻遏这场不伦之恋,孙太后将万贞儿调离了东宫,但区区宫墙,哪里能阻隔开,爱得无以复加的太子殿下。

是以二人时常深夜偷偷私会,此事自是瞒不住后宫中最尊贵、权利最大的孙太后,本欲要除去万贞儿,但又顾忌到太子的感受,遂将万贞儿暗中遣送至南直隶金陵城。

同年,孙太后病重无力掌管宫中琐事,太子趁机将远在金陵的万贞儿,再次调回东宫,如今算来日子刚好同阿娘捡程溁的日子对上!”

婽羽将之前所知,汇总在一起,思索道“女儿记得天顺六年九月孝恭孙太后病重仙逝,同年七月万贵妃在金陵城产子……也就是说,是孙太后派人看着万贵妃,后来发现端倪便将自己的亲孙女给丢弃的?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孙太后也太……”

疏榛微笑着不以为然,道“皇家又哪会有亲情,手足、骨肉相残的史例比比皆是,但如今不同,万贵妃年纪大了,且又大病伤到身子,再也不能产子。日后阿娘的婽羽,便是其唯一的血脉。”

婽羽自幼跟在程月仙身边,学得自是不少,憧憬道“女儿听说万贵妃在宫中地位甚高,圣人先后立的皇后娘娘,也对其谦逊三分,巨细的后宫之事,也全交于万贵妃决计。倘若事成,女儿便是这天底下最受宠爱、最尊贵的女子,是皇家的金枝玉叶!”

疏榛坚定的点头,道“当然,当年阿娘捡起瘦弱得跟猫仔儿似的程溁时,也算是救了其一命,倘若没有阿娘在,那程溁早就喂了河里的锦鲤呢,这是她报答阿娘的机会,更是咱们母女脱离李莹的唯一希望!”

婽羽不禁喜不胜收,会心一笑道“阿娘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处处为我布局打算,待婽羽成了公主,定不会忘记阿娘的救命之恩呢!”

疏榛抚着婽羽的青丝,道“阿娘自是信得过婽羽,我的女儿自幼便孝顺,从出生就圆圆,胖胖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娃儿,”

待婽羽与疏榛离开许久,藏身假山瀑布后,面纱下的程水仙,狰狞一笑,顿时计上心头,口中念念有词道“公主,公主……”

(142)度化

翌日,金乌遁入西山,苍空中还燃烧着一片赤色晚霞,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将明月渐渐吹到苍空中,夜色加浓,繁星聚成银河在苍穹里星斗辉映。

田野里的鸟兽、村民陷入沉睡,山下的羊肠小路间,两点嫣红的灯笼越来越近。

谢迁赶着马车,左侧坐着花,右面挨着程溁,再后面则是数百个装着镀金婴灵的坛罐。

花整了整衣袍,跳下马车道“郡主到了,这便是吴山山顶的城隍庙。”

仰望着遁入苍穹云雾中巍峨的七层飞阁,整座城隍庙十余丈高,各层数个翘角,处处透露着凌空飞升,仙山琼阁的气质。

程溁点点头,赞叹道“好宏伟啊,这便是南宋绍兴九年迁来供奉着大善官周新的城隍庙啊!不愧是堪称江南第四大名楼的飞阁,真美呢!”

谢迁翻着一本古籍,道“这祠内不仅供奉着城隍爷周新的金身,且有其生平事迹,的确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程溁瞅着庙门口的对联,念道“上联:夫妇本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下联:儿女原是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

花解释道“佛说儿女有四种缘法,其一是报恩的儿女,在过去生中与其结过善缘,存过恩惠,此类儿女遇到了便会欢喜。

其二是报怨的儿女,过去生中的冤家对头,长成后多为败家子,甚者会弄得家破人亡。

其三是讨债的儿女,欠其钱财,但不欠命,会将其全部钱财给予,民间素有讨债鬼之说。

其四是还债的儿女,欠其父母的恩德财物,遂会对其父母照顾得很好。”

谢迁望着亥时的月色,催促道“咱们还是快些将手头事,处理了吧!”

花不敢耽搁,立时将竹篮内化煞挡灾的铜钱用黄线串上,首段挂在大门口,尾端顺势抛出到阴阳二角,延伸到院外的竹林深处,随即用朱砂画了一道符,双手开始结印。

与此同时,谢迁寻来大殿内的火盆,撒入黄纸钱,将点燃的蜡烛与香火将程溁层层围住。

程溁则按着之前花教的流程,坐在香烛圈内的蒲团上烧纸钱,紧接着将符纸点燃,随手抓上一把大米,对着面前的水碗就是一丢,但见落入碗中的米,在水中起起伏伏的冒着气泡。

当下,花又迅速画了一张符纸点燃,投入如开水滚沸的水碗中,口中同时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程溁瞅见花递给自己的眸色,心知时辰已到,立时念诵满愿轮咒,道“嗡,帕摩,无许尼夏,毕玛雷,吽呸。愿以此功德回向给众婴灵,愿汝等早日离苦得乐……”

九九八十一遍持咒后,程溁吹气于水米、香烛、婴灵坛子上,当下又道“愿闻者皆能净恶业,除灾祸,有情曾破戒或已堕恶趣者,皆能转生上界,助成善果。”

话落,但见被吹气的大米均浮在水面上。殿内平地聚起一束龙卷风,燃烧后的纸钱黑灰被风卷起,随着这股平地升起的风,朝着殿外飞去。

顷刻间,数个装着婴灵坛罐口处的木塞自行弹蹦开,从坛罐里飞出一个个小红点,顺着花栓起的铜钱黄线飞旋着窜了出去,一直消失在那铜钱线尾端的竹林内。

不知为何,程溁仿若闻见一连串银铃似悦耳的笑声,而不再是那般诡异得令人汗毛直竖的笑声,好似在与自己道谢。

猛地,感触到一阵细细的微风吹过,程溁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睡意来袭,脑中混沌一片,杏眸微微闭合,屏气似不息者,仿若飘忽着引入无边无际的空无之中。

花提醒道“不可闭眸,眸为人之神,不可屏气,无阳气自灭。”花一手结印,一手微捻,对着程溁的印堂之处弹去一粒米,安定其魂魄。

陡然,程溁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瞧着谢迁担心的眸色,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俯下头,程溁瞧着散落在地的坛罐塞子,默数后,才发现竟仅有少数的开了坛盖,心头一紧道“花大夫这是怎回事?”

花淡淡道“如郡主所见,仅有七七四十九个镀金婴灵身上是纯净的,从未在人间作过恶事,生死循环,善恶有报,轮回不止,其余的……”

程溁心中甚是不忍,急切道“这可如何是好,花大夫可还有办法?”

花用余光瞧着给程溁擦汗的谢迁,微微点头道“有是有,可这些婴灵此次投胎,则不可为六道轮回中的人道。”

谢迁小心翼翼的扶着程溁缓缓站了起来,道“六道轮回?”

花瞧向盖着塞子的坛罐,道“六道分三善道,也称上三道,分别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三恶道,也称下三道,分别是: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些身染恶业的婴灵,只能入下三道了。”

谢迁瞅着程溁那同情的眸色,不禁心头一酸,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花大夫且将办法道来?”

花暗道:此法唯有几大星君给城隍周新上书讲其原由,最后助念《地藏经》,为其做功德回向,但此法会大大损害星君的时运,谁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谢迁哪能瞧不出花的欲言又止,道“花大夫,但说无妨!”

花双手攥拳,坦言道“据花某所知,三恶道中地狱道是最难超度一道,超度最复杂,难度也最大。

此道生灵活在无边尽的痛苦之中,经历烈火、寒冰、铁锅煮等,无法言喻的酷刑。而此道生灵命数又异常长久,遂更加痛苦。”

顿了顿,继续道“为减少其怨气、罪孽,目前唯有迁公子给众婴灵二次超度,待城隍爷允准,婴灵才可再度轮回人道,但……”

程溁紧紧蹙眉,焦急道“但什么,是不是对我迁表哥有伤害,减寿什么的?”

花微微点头,道“此事属逆天改命,伤害自会有,虽不会减寿,但会折损迁公子的时运!”

当下,程溁连连摇头,道“不行,这度我不超了,让这些婴灵找它们生母去,谁堕胎造的孽找谁去,绝不能伤害我迁表哥!”

花瞧向拉着谢迁疾步往外走的程溁,瞳孔陡然一紧,道“这众婴灵已将郡主当成活菩萨,为求救赎,毕生只会缠着郡主。”

程溁翻了个白眼,回首道“也就是说从迈进婉君入云阁的那一刻起,本郡主就被众婴灵盯上了?”

花避而不答,换了个角度,道“所谓超度,乃是超生乐土而度脱苦趣之意,是仗着其所修善业力量的感应。

乃是借着超度者的善业,及诵经者的修持而起的效力。从而提升福报,但迁公子的法很厉害,会直接度化众婴灵。”

谢迁心知程溁舍不得他受苦,但同样,将心比心,他又怎舍得自家程溁被婴灵缠着,遂淡笑道“迁表哥愿发菩提心度化众婴灵之魂,不愿那些无辜的堕胎婴灵,再受苦楚了。”

程溁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心都在抽痛,眼泪汪汪含在眸中打转,暗骂:都怨她,都怪她非要蹭饭,还要见识婉君入云阁,这会儿还连累了最疼爱自己的迁表哥。

与此同时,花口中道“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花布好法阵,用灵气将谢迁围住,随即双腕合紧,将玉珏收至胸前,双手结成法印。

顷刻间,阴寒之气将整个城隍大殿笼罩,周身就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冰寒。点燃的线香燃烧得更快了,冒出丝丝香烛烟丝。

殿外鸟飞犬吠,苍芎中众星显现。明月被遮掩,呈出银光环绕的黑月,木火土金水五大明星围绕着黑月闪耀,众星曜济济一堂,仿若无限放大,近在咫尺。

紧接着晴空中雷声滚滚,狂风乍起,树上的枝叶乱哄哄的摇摆,地上的花草仿佛也被吓得浑身抖动。

风拂过,白衣袅袅,谢迁未曾被异象制止,稳稳将篮子里备好的素膳摆好,开始给城隍爷献果酒,献上去之时,用其中一杯酒由左至右划弧形浇到地面上。

随后提笔入墨写请愿文,笔若游龙般写道“成化十一年十月二十九日子时初,浙江省杭州府,小子谢迁有事恭求,八十一只镀金婴灵……

无令怨家而得其便,现世常得安稳,临命终时任运往生,灭现世所造罪业,不为恶鬼神所乱,拔一切业障根本得,请城隍爷法外开恩!”

笔落,谢迁将手中的请愿文投入火盆,不知为何谢迁双手猛然一颤,花为其凝在周身的灵气也随之一荡。

浑身紫光一闪,谢迁只感那颗除了程溁,早已波澜不惊的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滴泪从眸中夺眶而出,瞬间落入火盆与请愿文一同燃烧。

请愿文从烧成黑灰的那一刻,立时变成金色大字旋转而出,散发着金光缠绕到婴灵坛罐上,金字腾空转动越聚越多,弥漫在大殿中,上下缠绕着城隍爷周新的金身法像,灿曜生辉。

但见,苍穹中忽现一朵灿烂光耀的七彩虹云,缓缓地漂浮而来。

城隍爷法像前的香烛笼起一片轻烟,凝聚在一起,飞升上苍穹与七彩虹云凝聚成一股。

霎时,七彩虹云宛若霍霍燃烧着的火焰,滚动着涌了起来,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堂堂。

枝头上的鸟儿,皆因这忽然降临的光明,欢呼雀跃着叽叽喳喳叫。

程溁上前,心疼的捋着谢迁额角的碎发,关心道“迁表哥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

谢迁只觉得手心发干,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但担心程溁自责,也不好表现出来。

感受着程溁的关心,谢迁心里犹如流过一股暖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迁表哥一点事儿都没有,溁儿莫要担心。”

花一片肃穆的神色,望着七彩虹云,道“成了,咱们快跟上这朵七彩虹云。”说着赤手砍断几节空竹,将众婴灵藏於竹内。

三人匆匆赶到一座在山野中雾气消散,显露出的嵯峨村庄,一片片蜿蜒起伏的金色田圃,田圃之间有苔藓的小径上长着枇杷树。

小径旁的河水清清浅浅,清晰可见水底小鱼游动,河底砂石颤动。

花拿着罗盘,道“这是传说中的绝户村,已整整二七十四年,未曾有一个娃儿出生。”

当下,手指微动掐指一算,将藏於竹内的九九八十一只婴灵依次放了出去。

程溁瞧着一团团红光在自己面前,均是停留片刻,仿佛是在郑重道谢,不禁紧紧握着谢迁的手,道“一路走好!”

顺着婴灵消失的红光,望着不远处的村庄,问道“这么美的村子,怎会是绝户村,村民没有请高人来做法吗?”

花微微摇头,道“在六道里面,唯独已转生人道的不能去超度。”

瞅着婴灵各归各户,继续道“那坛罐里剩下的九九八十一只婴灵,均是投胎到这个村子了。”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眸,表示没懂,问道“花大夫是怎样看出的?为何不是众婴灵在给妇人们捣乱?”

花瞧着谢迁毫无血色的脸,道“传说女子怀孕后,头顶会有三层金光护体,这是由于孕妇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有极其重的使命,需负责将转世投胎的魂魄,重新带到人间。

是以鬼怪是根本无法威胁到孕妇的,具有鬼怪不入之意。甚者有些修为不够的,见到孕妇皆是会被吓跑,逃窜得无影无踪。”

程溁好奇道“那这村子是为何十四年皆未曾有小娃儿出生?”

花双手一摊,道“只因这里的村民专爱掏鸟窝,蛋类去卖,这才被山中众灵种下杀破狼局。”

程溁问道“杀破局?”

花解释道“七杀星古书称之为将星,属火、金,南斗第六星,乃将星,遇帝为权。象征威勇,化气为将星,主肃杀。当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局。”

程溁听得一头雾水,佯装听懂的点点头,道“村民们偷了鸟子、鸡子,遂才无了人子,后继无人的?”

谢迁瞅着程溁那讨喜的小模样,嘴角勾起,但一张口便是心肺一痒,道“咳咳!万物皆有因,万般皆有果。”

程溁瞅着谢迁脸色越来越不好,担心道“迁表哥,咋会咳咳呢?”

花微微皱眉,道“迁公子方才度化婴灵,伤了自身康健的时运……”

程溁想着谢迁英勇杀倭寇的模样,身姿是那般挺拔如松,从骨子里散发着撑起天地的伟岸,这会儿却连说话都在硬撑,不禁泣不成声,道“那我迁表哥以后就是个病秧子了?不要……呜呜!”

花连忙劝道“郡主莫急,迁公子共度化了九九八十一只婴灵,每只婴灵本需迁公子七日时运,但七杀咒,逢七必杀,今时刚好双七年,迁公子只需双八十一日便可恢复时运。”

程溁不满的瘪瘪嘴,道“那也就是说,我家迁表哥要做一百六十二日的病秧子?”

花一脸愁容,道“花某已尽力了,哎!若不是你女华姐姐去寻妖人李子龙,这会儿定会有更好的法子。”

听了这话,程溁抱着村口的老枇杷树,小肉手一面拍着树,一面憋屈的哭起来,道“呜呜!女华姐姐你在哪呢,溁儿好想你呐!”

谢迁与花相视一皱眉,奈何程溁抽起疯来哪是他俩能劝住的,花认命的回到城隍庙,将马车驾回。

“姑娘,你咋会来俺们村?”一个壮汉扛着锄头,带着新媳妇,从村里走出来问道。

程溁一眼就认出这是卖自己野鸡蛋的壮汉,抹了把泪,笑道“好巧啊,大叔,看您气色不错呐?”

壮汉摸着头憨笑道“呵呵!托姑娘的福,俺用卖野鸡蛋的银子娶了新媳妇呢!”

“哎呦,这不是砸了爷我煎饼摊的小妮子嘛?”后面一推着炉子的灰衣矮汉子,带着自家婆娘,指着程溁大呼道。

程溁回过头一瞧,暗骂:这不是她被夹个那卖煎饼果子的矮汉子嘛,真是冤家路窄啊!

于此同时,花驾着马车招呼程溁上来,程溁正担心谢迁的身体,也不愿与矮汉子纠缠,扶着谢迁上了马车。

花瞧着闷闷不乐的程溁,灵光一闪道“郡主那矮汉子阴德欠缺,其妻怀的是讨债子,日后有其苦头喽!”

程溁听了这话心里舒畅多了,但面上不显,问道“那个壮汉呢?”

花微微一笑,道“壮汉虽常在山里掏野鸡蛋,损了福德,但为人本分厚道,其妻也常助人为乐,胎中孕育为还债子,遂日后对父母会很好。”

谢迁望着天边赤色早霞,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世人不知万物因果,但因果何曾饶过谁?”

(143)讨账

杭州府,贡院路。

勤劳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程溁因着谢迁身子不舒服,不仅情绪低落,更是毫无食欲。

谢迁娇哄着给嘟嘟嘴的小姑娘,买串往日爱食的冰糖葫芦开开胃,只觉得自家溁儿是讨喜无边,哪里都好。

锦鲤楼院中高树葱葱,潺潺河水从门前及院旁淙淙流过,几只玲珑茶盏零零散散的摆放在楠木雕花大案上。

待谢迁、程溁二人刚刚迈进门槛,但见一生得风流韵致的书生样男子迎面走来。

此人身着水墨色长袍,头戴一顶同色纱抓角头巾,脑后两个羊脂白玉圈连环鬓环,微微作揖,道“在下金陵程楷,今科南直隶举子,敢问阁下可是余姚谢迁,谢解元?”

谢迁不舍地将瞅着程溁的目光收回,拱手道“咳咳!在下正是,敢问兄台有何指教?”

程溁急忙用小肉手给谢迁轻轻拍背,暗道:原来又是程家人,八成又是林淑清派来的吧?

程楷望着眸如辰星,但脸色却没有一丝血色的谢迁,指着兰字号房,道“指教不敢当,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谢解元郎可否移步,进屋细谈?”

谢迁微微点头应下,招呼身后的程溁一起进屋。

待进了兰字号房内间,已是坐满了人,程廷珙一脸愁容的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望着换回锦绣女装的凌婳蝶,谢迊好似什么事儿都未发生一般,打着扇子一派悠哉的品茗,谢通坐在一旁惬意的用着点心。

还有一位不知名的陌生男子,神色淡淡的坐在谢迊对面,身形修长,偏瘦,穿着一袭绣如意纹的瓷白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香色对襟袄背子,眉宇间一股书卷气。

众人瞧见等的谢迁终于到了,皆是起身,各自问好。

程溁不禁暗叹众人的忍功了得,明明恨对方入骨,却依旧能戴着假面谈笑风生。

程楷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引荐道“这是南直隶解元郎王鏊王公子。”

话落,程楷又引荐谢迁,道“这是浙江解元谢迁谢公子。”

王鏊瞧着来人,不仅是长得如雕刻般的五官俊美绝伦,就连气韵皆是无可挑剔,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拱手道“幸会,在下王鏊,字济之,早闻谢公子六步成诗之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谢迁不动声色,不殆于心,淡淡道“不敢当,王解元过奖,在下余姚谢迁,字于乔,还请不吝赐教。”

谢通从果盘中抓了把瓜子,低声问谢迊,道“这王鏊什么来历?怎这般耳熟呢?”

谢迊俯下头,压低声音,道“王鏊也算世家出身,其父王琬曾任光化知县。自幼随父读书,聪颖异常,八岁能读经史,十二岁能作诗,十六岁时随父北上入京师,习业于北雍,写得一手好文章,其文一出,北雍诸生就争相传颂……”

谢通脸带笑意的点点头,这回他倒要看看,这两大解元是什么套路。

程楷拿出袖兜里的婚书,道“两位解元公还请稍后再探讨,在下受族中所托,还请谢家嫡子,谢解元给个方便。”

程溁瞅着那曾经被自己用雌黄液改了的婚书,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咖嚓一声,“啊呜!”就是一口,用力嚼了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

这一声无疑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皆等着谢迁将此失礼的书童赶出去。暗道:没瞧见这屋里均是世家子女嘛,哪里容得下一个奴才这般不懂规矩!

但见如谪仙般的谢迁,给后面的小书童递上块帕子,柔声道“慢些吃,这里有茶,先喝点热茶。”

王鏊瞧着众人吃惊的神色,噗呲一声笑,打破了沉寂。对谢迁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于乔兄果真宽厚,来,别站着了,快落坐吧!”

谢迁拱手谢过,相让后将椅子搬给程溁,自己坐在凳子上,道“咳咳!倘若程楷公子是专程来给族中姊妹退婚的,不应来找我这同辈,应去余姚找家父,或是去寻当初定下婚约的长辈退亲才是。”

程楷是万万没想到,谢迁连推脱都没有,便直接拒绝,结舌道“但谢迁公子是谢府嫡长子,又是解元郎,自是有此权限退亲的。”

谢迁用手指将婚书推得更远了一些,连一个眼神都不多给,淡淡道“按理说迊哥也算是谢氏族人,但其并未入族谱,仅是口头上认亲,摆酒席而已,是以在下不敢擅自做主,以恐违了长辈之意,做出不孝之事儿,咳咳!”

程楷早就听说谢迁难缠,不成想竟用孝道相压,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整整一年都未曾回过余姚,还找借口说什么在山中闭门读书、守孝。

再说凌、谢,二家皆在着手安排婚事遮丑,且凌、程二家又是姻亲,遂退婚不过是走个面上的流程,谢迁却这般推脱,待他见了谢家当家人谢恩定会原原本本的说道说道。

但程楷面上丝毫不露,恭敬道“是,是在下疏忽了。”

谢迊听了谢迁这话,心中顿时便将其从头到尾骂了一顿,明明接过婚书就完事了,却偏偏将一桩简单事,弄大、弄复杂了,恨不得闹成人尽皆知,好,好啊,可真是好啊!

程溁翻了个白眼,暗道:没瞧见我家迁表哥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吗,真是没眼力见,哼!

这般想着“啊呜!”又是一口,将冰糖葫芦狠狠吃进肚儿,点点小脑袋,很是赞同谢迁的做法。

暗道:谢迊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渣男,攀高枝为自己谋前程的男子,那些不知名的莺莺燕燕,早己是多到数不尽。

谁嫁谁倒霉,这辈子轮到凌婳蝶这毒妇,真是苍天有眼,送你两字“绝配”。

再说谢迊从小就怕谢迁活得好,满心羡慕嫉妒恨,且又有谢家义子这个身份,沾上就是麻烦,现在划清界线是最好的。

眼瞅着耷拉着脸的程楷要送客,程溁当下掏出提前备在袖兜里的“借据”。

用小肉手摆在楠木雕花大案上,朗声道“等等,我家主子近日便会启程,还请凌姑娘将借款还上,待您嫁入谢家,我家主子就不知这欠银该找谢迊公子要,还是找准弟妹凌姑娘要了!”

一旁的程廷珙最是听不得,凌婳蝶要嫁给别人的话,立时拍案而起,大喝道“放肆!”

程溁不禁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用小肉手拍着心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凌姑娘贵人多忘事了?”

说着程溁又拿出凌婳蝶留下的信物金簪,“啪”的一声拍在大案上。

王鏊离着案子最近,好奇的拿起金簪一瞧,上面还有凌婳蝶闺名等印记,又往借据上瞅了一眼,惊呼道“十五万两白银!”

霎时,谢迊也上前几步,被硕大金额的银子,惊得连举起借条的手都不禁急切得发抖,暗道:就算他变卖家产,也不过借据上的一个零头。

但谢迊很快便镇定下来,眼疾手快的将借条一团收到袖中,尴尬一笑,道“如今我谢迊也是谢氏族人,夫妻本为一体,我与婳蝶的大婚之日在即,这便当做迁哥随的礼金吧!”

程溁只觉得谢迊也是老赖中的人才了,人渣中的极品,这黑下的举动,一般读书人还真干不出来。

当下程溁又从袖兜中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借据,拍在楠木雕花案子上。

暗笑道:嘻嘻!她早料到凌婳蝶会赖账了,是以提前拓印了副本。得意笑着摇摇头,眉飞色舞道“君额上似可跑马。”

身为亚元的谢迊,自是明白这书童在调侃自己,骂自己脸真大。

陡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但依旧强颜欢笑,道“常言道提银伤真情,咱们文人何不效仿江湖人,一笑而过!”

程溁被这厚脸皮的谢迊都逗笑了,暗骂:简直天生便是属黄瓜的,欠拍!后天属核桃的,欠捶!终生属倔骡子的,欠踹!最后又暗骂一句,你咋不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但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拱手道“迊公子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到了这时谢迊也算是明白了,这小书童简直就是视财如命,说句话都能气死人,但他谢迊乃是堂堂亚元,又岂能与个卑贱的奴才计较!

遂谢迊侧过身,对着谢迁大义禀然,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迁哥咱们毕竟同是谢氏族人,理应互帮互助……”

听了这话,凌婳蝶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未语泪流,只闻呜咽的哭泣声

程廷珙终于按耐不住,指着程溁,怒吼道“狗奴才,你什么身份,竟敢羞辱凌姑娘!”

谢迁一记眼刀扫了过去,身上本抑制住的煞气,陡然释放出来,冷声道“程廷珙程公子是以什么身份在替凌姑娘说话,是替退婚的族妹程婽羽,亦或是同窗迊哥的未婚妻?”

暗道:若不是昨夜度化婴灵伤了身子,连内力都提不起来,早便一个石子弹过去,岂会容这帮人叫嚣,欺辱自家溁儿。

程廷珙被谢迁道出心中爱慕之情,顿时尴尬的臊红了脸,颤颤悠悠地收回指着的手。

程溁狡黠一笑,道“世家出身的美人当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更重要的是以诗词为心。

但凌姑娘躲在人后做什么,这便是凌家的淑女风范吗?要不要小的找来卫凋,给诸位新举人讲讲借据的故事?”

立时,谢迊横眉冷对的指着程溁,质问道“往日迁哥便是这般驭下的?此处哪里有奴才说话的地方?还不将这奴才赶出去?”

谢迁如一座小山似的站到程溁身侧,道“主仆本为一体,我家书童的话,便是我谢迁的意思!”

程溁赞许的点点头,瞅着即将破功的凌婳蝶,自是得意非常,笑得露出小虎牙,道“家有千金,行止由心,凌姑娘当真想要听卫凋讲讲故事嘛?”

凌婳蝶躲在人后,眉目如画,深情地望着谢迁,泣不成声道“可……可小女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可否再宽限几日!”

程溁悄然注视着谢迁,只要谢迁有一丝被诱惑,便休要怪她程溁心狠手辣,但貌似谢迁根本未曾对凌婳蝶有一丝心软感触。

当下,程溁也不再试探,上前一步,昂首挺胸的叉着腰,道“不是说了嘛,近日我家主子便要离开杭州府,待下次见面八成就是凌姑娘的喜宴上了,凌姑娘想要我家主子当着喜宴上众宾客的面上,拿出借据吗?”

本就楚楚可怜的凌婳蝶,佯装在程溁步步紧逼下受了打击,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着墙,哽咽道“呜呜……迁公子!”

程溁捏着鼻子,学着凌婳蝶说话的腔调,效仿道“迁哥哥,呵呵!咋了,怎么这会子知道叫迁公子,那夜不是一口一个迁哥哥……”

凌婳蝶被程溁说中了心事,疾言厉色的阻止,大喝道“闭嘴!”

当下的凌婳蝶哪里还有方才娇滴滴模样,比母夜叉还要凶上三分。

但在场的除了谢迁、程溁二人未在迷中,其余众人皆还在惊讶这十五万两白银的物品损失费,一时竟未必察觉。

程溁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露出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道“让我闭嘴,可以啊,将欠条上的十五万两白银还上,保证小的乖乖闭上嘴!”

暗道:管她凌婳蝶是横着,还是竖着,或者旋转,跳跃着还钱,反正将银两还给自己便好。

凌婳蝶颤颤巍巍的上前几步,俯身行礼道“迊公子,小女实在还不上这巨额十五万两白银,唯有用自身嫁妆还白银,还请迊公子与族中长辈说道说道,体谅一下小女的苦衷才是啊!”

凌婳蝶说着拿出刚刚程楷给捎来的嫁妆单子,不舍的放在楠木雕花大案上。

谢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惹人发狂的谢迁,随即,转过头满脸疼惜,眸光中满满深情,道“凌姑娘高风亮节,今生今世我谢迊都不会嫌弃凌姑娘的,定会同义母如实交代的。”

程溁上前一步,挡在谢迁前,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拱手道“既然凌姑娘当真是有诚信,那小的便恭敬不如从命,替我家主子收下了。”

话落,程溁将楠木案子上的嫁妆单子,利落的揣进袖兜里。

凌婳蝶本就是佯装的善解人意,根本没想到程溁会这般不要脸,竟真借坡下驴,夺走自己的嫁妆单子。

霎时,恼羞成怒,刚要厉色的指着程溁,但美眸扫到旁边众人,立时,又恢复了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泣不成声道“你……你……呜呜……呜呜!”

程溁退后一步,对着众人拱手道“众举人老爷,您们都是我大明的佼佼者,小的忽然有一对子,还请赐教!”

不待谢迊反应,继续道“上联:拆东墙补西墙,以墙补墙;下联:借新债还旧债,以债低债,横批:欠债还钱!”

程廷珙最是见不得凌婳蝶垂泪,气得涨红了脸,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程溁佯装不懂的连连点头,道“是啊,当真是此处有理,小的既有借据,又有信物,凌姑娘也承认了欠银十五万两,这会儿却又一拖再拖,既然要用自身嫁妆来还欠账,小的又岂有不收之礼?”

话落,程溁侧过身,又是长长一作揖,道“还请王鏊,王解元公替我家主子做个证人,我家主子嘴笨,为人又厚道,说不准这十五万两白银,还真的被糊弄过去!”

王鳌浅酌一口杯中的水酒,眉毛微挑,笑道“为何请我王鳌为证人?济之我可是程楷兄的挚友哦!”

程溁奉承的好话,如不要银钱似的往外倒,赞许道“您是这里唯一不与程、谢、凌三家有直接血缘之人,又是南直隶解元郎,我家主子早就听闻王解元在北雍的才名,佩服不已,更是英雄惺惺相惜,早早便起了拜会之心。”

话风一转,继续道“只不过从未想过,会在这般情形下初次谋面,但我家主子绝对是信得过,王解元为人公允的,是以请您来替我家主子作证。”

王鳌打着扇子,瞧着那俊美绝伦的谢迁,略略思虑后,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济之便替于乔做个证吧!”

当下程溁给谢迁使了个眼色,谢迁瞅着那激灵的小姑娘,拱手笑道“谢了,济之兄。”

王鏊打着扇子,笑道“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待改日春来还请于乔赏脸,带这小书童一同游山踏青,如此也给平淡无奇的日子增添了雅趣。”

当下,程溁给谢迁又递了一个,我带着你,你带着钱眸色。

谢迁会意一笑,道“济之兄之邀实乃于乔的荣幸,不过还请济之兄,执子之手,子执资斧。”

王鏊大笑着离开兰字号房,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暗道:今日算是开了眼哩,这小书童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程廷珙的一片痴心,终究是错付了。程楷学问虽好,但又未免耳根子太软,悠游寡断了些。

谢迊更并非良人,日后定是有凌婳蝶的苦头吃喽。

唯独这位与自己齐名的谢六步,虽是个病秧子,但却着实令自己参悟不透……

(144)登船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翌日,辰时,贡院路的一切都笼罩在柔暖的晨光中,道旁树上的喜鹊呱呱叫着。

兰字号房阁楼上的几人,望着窗子下正搬行李的谢迁,还有那坐在马车上的程溁,品头论足起来。

猛地,谢通将口中磕着的瓜子,喷了出去,大呼道“什么!凌姑娘说……说谢迁身边的小书童,便是那大名鼎鼎溁仙郡主扮的?”

谢迊也被这一消息惊呆了,暗道:原来如此,他就觉得那小书童眼熟,却一时未想起在哪里见过!

凌婳蝶遥望着马车上谢迁讨好程溁的模样,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含泪哽咽道“正是如此,千真万确,是婳蝶亲眼所见!”

程廷珙拍案而起,怒道“见了溁仙郡主便知虚名不可信,什么如仙子临世的芙蓉之颜、千古才女,原竟是这般不尊女训、毫无女德、疏悉礼仪的贱女!”

程楷想着程溁也姓程,便觉得丢了自家颜面,埋怨道“溁仙郡主这般堕落,真是妇行有亏,且口出污言秽语,为人骄纵无礼,当真是德不配位的村姑,日后绝不要说此女是我程家女。”

锦鲤楼门口处,本应恭送解元郎谢迁的故人是一个没有,张时敏、宁良自那日被莴嫩娘风邪的丑样吓到,便是一病不起。

那群本是爱慕谢迁,如狂蜂浪蝶似的姑娘们,也被程溁的花样要账法吓得退避三舍,更何况谢迁习惯低调。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恭送道“您了,好走不送!”话落,立时转过身便往锦鲤楼里走。

一旁的店小二甩着手里的抹布,低声发牢骚,道“瞅那穷酸样儿,真是个乡下来的,连个打赏都没有。

做了一辈子的店小二,就没见过如此吝啬的人,楼里都给解元公免了住宿费。结账时,那小书童连膳食费,竟还要按顿算。

你妹的!还自己记账,晦气啊,一点油水儿都没捞着!”待嘀咕完,便一溜烟的跑进锦鲤楼。

程溁对着锦鲤楼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委屈巴巴的嘟囔,道“迁表哥,溁儿是不是给你丢人了,连店小二都看不上你了!”

花去寻离开花神湖的女华,给谢迁“治病”,便提前先行一步。谢迁吃了花开的药,虽内力仅恢复了两成,但最起码可以像个用体力的普通农家汉了。

谢迁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打趣道“连圣人都说溁儿贵而能俭,这般才是真性情,迁表哥倒觉得这店小二是在夸赞溁儿呢,只是连小二也不自知罢了!”

程溁得了安慰,心中一喜,犹如一缕缕甘甜的清泉流入心田,笑道“嘻嘻,这么想也是呢,自从迁表哥中了解元,一直都是蹭饭的,就未曾在锦鲤楼吃上几顿,凭什么按日的膳食费给咱结账,这不是黑店嘛!”

谢迁满眼都是爱慕,宠溺道“溁儿不仅才貌双全,体贴入微,秀外慧中,且淑慎性成,还会持家做账呢,没看方才将锦鲤楼的掌柜都算傻了?咳咳!”

程溁听了这话心中甚是得意,一面给谢迁轻轻拍着背,一面瞥了一眼锦鲤楼的招牌,抱怨道“那店小二是不是以为杭州府第一客栈锦鲤楼是他家开的,哎!接触的贵人多了,便以为自己也是有贵人,连解元公都看不起。”

瞅着谢迁稍微恢复了些血色,程溁贼兮兮的摇着小脑袋,笑得露出小虎牙,继续道“常言道:人无笑脸莫开店,会打圆场自落台,锦鲤楼这生意做不长了!”

楼上的凌婳蝶,眼巴巴地望着谢迁对程溁的百般呵护,心中滋味甚是煎熬,脸色沉得都能阴出雨来。

霎时,凌婳蝶眸中闪过一道阴狠,趁着众人未留意到自己,借着手中被指甲戳了几个洞的巾帕,将楠木案子上滚烫的茶壶,对着下方的程溁扫了过去。

暗道:若是能令程溁当众烫伤毁容,再湿身露出女儿身,她凌婳蝶倒要看看,那溁仙郡主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自幼习武打猎的谢迁,对于危险存有本能的敏感,冷漠的扫了一眼,即将泼到程溁身上,冒着白腾腾热气的茶壶,

立时,也顾不得身子虚弱,将内力汇聚于掌中,手臂一转,那茶壶竟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真气一震,反向挡回。

但随即喉咙中一股腥甜,谢迁心知这是自己强用内力伤了心脉,但他不想让程溁担心,遂如往常一般微笑着,将喉咙涌上来的血又吞了回去。

生于将军府的凌婳蝶,功夫虽不弱,但也挡不住谢迁混厚的内力。凌婳蝶虽险险侧身避开,却依旧被震得伤了心肺,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与此同时,整整一壶滚烫热茶,浇到正嗑着瓜子尚未来及反应谢通的额上,从其头顶到脚面,皆冒着白腾腾热气,茶叶沫子沾在不知是气的,还是烫的红彤彤地脸上。

梅字号房,正在收拾行李的王鏊,将下面店小二的抱怨,程溁的撒娇,谢迁那腻死人的娇哄,均是听个满耳。

这会儿又将兰字号房五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暗道:乌鸦站在猪背上,—个赛过一个黑。

蔚蓝的苍穹,碧绿的江面,热闹的码头,船舶川流不息,游人如织。集市上,渔民们叫卖这各色各样的鲜鱼,好不热闹。

停泊的五牙战船上,甲板上众亲卫密密麻麻围成一团,好奇的注视着,换回女装的程溁摆弄着“特制缝纫机”。

程溁不禁回忆起上辈子,住姥姥家时,将那脚踏式牡丹牌缝纫机给拆坏了,且由于“老古董”太老了,都找不到人会修理。

是以自己便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网上查遍缝纫机的机械构造图,最终自己亲手将老古董修好。

脑中回忆涌来,手中动作不停,坐在凳子上给缝纫机穿针引线。

随即拿了块剪裁好的被面,压在机臂的前端摆好,随着脚踩着踏板,针头开始上下垂直动针,并带动着针线,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测试后,程溁算出经过再三改良后,缝纫机的缝纫速度,达到每分钟五百针以上,虽离上辈子的速度有差距,但绝比手工缝纫快多了。

卫凋骄傲的摸着这台用檀木做机体,其它零件皆用玄铁打造的大型缝纫机,得意道“这东西也就我卫凋心灵手巧才能做出来,哈哈,当然还多亏了郡主,您蕙质兰心画了精细的图纸。”

卫凌一直知道,卫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叮叮咚咚的制作什么秘密任务,做惯郡主亲卫自是也习惯了主子的奇思妙想,遂并未在意

但此次卫凌着实是耳目一新,赞叹道“哇!郡主才用了一柱香,便做成厚厚的一床羽绒被!”

卫冶摸着被子针脚的手竖起大拇指,惊叹道“而且每一针的距离都是等大,还有防止羽绒乱跑的小格子,郡主大才啊!”

程溁得意非常的挥挥手,吹嘘道“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待熟练了半柱香都能缝纫两件袄子咧!”

卫凋爱惜的摸着缝纫机,笑道“郡主真是着实谦虚了些呢!”

程溁心知这是卫凋在刷存在感,当下便笑道“这缝纫机还多亏了卫凋啊,不然就算本郡主空有设计图,也做不出来哒!”

谢迁宠溺的瞅着程溁,越看越是瞧不够,嘴角微微勾起,道“据史料记载,周代有用鸟兽羽毛制成的衣袍,称毳衣;汉代有用牦牛毛做的厚料子,唐代则有取鹅毛做的御寒之衣,同称为絮料。

但这些皆是大富大贵之家才用的,并未普及,溁儿从农家收购其鸭绒,不仅助一方百姓增加额外收入,又帮咱们省下够置棉衣的银子,此举也唯有福慧双修的溁儿,才能想得到呢!”

倘若有条尾巴,估计此刻的程溁定能翘上天,想着北方大地的寒冬腊月,程溁杏眸笑成了月牙,道“鸭绒的份量很轻,算下来的确比棉花便宜的多呢!

待到了严冬,燕京城大雪纷飞,那可真叫一个滴水成冰,棉袄又太厚重,不方便施展武艺。

有了它,咱家亲卫便能穿上羽绒服,盖上羽绒被,也不用再请绣娘,咱们想怎么缝纫便怎么缝纫,这叫自给自足!”

众亲卫齐呼道“郡主高义!

程溁想着省下的银子,笑得见嘴不见眼,道“客气啥,卫凋之前练习过缝纫机的操作,咱倒休的亲卫们也学学,日后也能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了,多方便。”

负责放哨的卫午,费力挤进兴高采烈的亲卫们,规整了挤歪的衣帽后,这才拱手道“郡主,苜蓿姑娘求见!身边还带了其她四位陌生女子,说是闺名为翠翠、大妞、二妞、觐钥。”

程溁微微点头,道“嗯,叫她们上来。”转过头,对着众亲卫,继续道“大家也都去歇着吧!”

当下,谢迁便将缝纫机用大布罩上,又令卫凌、卫冶抬进舱室。

随后,谢迁安排轮休的亲卫,秘密学习操作。

暗道:溁儿秘制的宝贝,决不能被程家人知晓,否则他们羽翼未丰,定会被抢去,且还会继续压榨自家溁儿。

追根究底还是他谢迁自身实力不够,不足以保护溁儿,否则哪需有劳什子的顾忌。

片刻后,五位衣着褴褛,灰扑扑的女子被引进船。

其四位女子齐齐跪在甲板上,唯独那名为觐钥的陌生女子,其腰板挺直,仿佛程溁这个郡主,在其眼中不过是不入流的一般。

苜蓿膝行上前几步,给程溁磕着响头,道“郡主苜蓿有罪!”

谢迁虚弱的扶着栅栏,脸色越来越苍白,未曾多给哭求的苜蓿,一个多余的眼神,冷冷道“咳咳!因何有罪?”

苜蓿听到谢迁的声音,瑟瑟发抖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将额头贴在甲板上,颤颤巍巍道“迁公子,奴婢不该有自己的小心思,奴婢知错!”

程溁心中本就对苜蓿多几分同情,这时瞧其蓬头垢面,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那泣不成声的模样,也不好再指责。

悄然间,程溁给谢迁暗暗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其冷眼冷语。

刚巧注意到谢迁唇上竟无丝毫血色,虚弱的好似欲要成风归去一般。

程溁立即对刚回来的卫凋、卫凌,道“卫凋,去将本郡主的百年人参,切成参片,按疗程给你家迁公子熬了分顿补食。”

小肉手扶起谢迁,继续道“卫凌扶着迁表哥去卧舱休息,天寒风瑟记得盖上本郡主新制的羽绒被。”

谢迁心知程溁这是关心自己,他虽想陪在自家小姑娘身边,但拒绝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一个来回,却是如何都道不出口。

无奈下,谢迁被卫凌扶着,走的是一步三回头,最终眸露不舍的回了卧舱。

待上了床榻,谢迁望着东面的书架,淡淡道“去将第二行第三本书递给我。”

卫凌一面利落的帮谢迁将羽绒被盖得严丝合缝,一面道“不可,迁公子,郡主令您卧床休息!”

谢迁瞅着死心眼的卫凌,半阖着的眼眸闪过一丝狡猾,循循善诱,道“我这不是已在休息吗,只是没有睡意,想看会书罢了!”

卫凌想了想,拱手道“那属下去问问郡主,再给您回复,成不成?”

谢迁心中顿时一抽,冷冷道“谁教你这般说的?”

感受到谢迁的威压,卫凌赶紧低着头,怯懦的支吾,道“是……是郡主教的属下。”

谢迁手心里搓着暖暖的羽绒被,嘴角微微勾起,套话道“你家郡主很聪慧,不止教了这点儿吧,还教了你什么?”

卫凌对谢迁是从心底敬佩的,一贯都是言听计从,立时,坦言道“郡主说,属下是郡主亲卫,不是迁公子的亲卫。

依着迁公子的性子定是闲不住,说不得又动了什么小心思,是以令属下要将迁公子的任何事,一一禀报给郡主,若是属下有任何疏漏,或是阳奉阴违的事儿,便将属下送去燕京做汪大人手下的锦衣卫!”

谢迁就知道卫凌想不出这招,唯有古灵精怪的自家溁儿,才会这般了解自己啊!骨节分明的手,扒着羽绒被的小针脚,拔着绒毛,笑问道“做锦衣卫多好,那可是圣人的亲卫,说不定哪日便一步登天呐!”

卫凌连连摇摇,道“若是一年前属下也会这般想,但这会儿属下已知什么是人情味儿了,便不愿再……”

谢迁听着喋喋不休卫凌的话,心知这是程溁对自己的严加管教,遂不得不放弃心中所想,认命的闭上眸子,只是心中将读过的书,再次默背起来。

暗道:林淑清是不会放过溁儿的,他谢迁要给小姑娘牢固的保护,唯有凭借自身才华,读书考科举,才可踏出康庄大道。

顶层甲板上,觐钥被程溁忽略得彻底,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自己一头像鸟窝似的长发,又拍了拍身上满是灰尘的衣裙。

心中暗骂道:这谢解元并非如传说那边英明神武,且还是个病秧子,看样子是活不长了。

还真是可惜了,那玉树临风胜潘安,风流倜傥惹人狂的俊脸呢,毕竟她觐钥还不想做寡妇。

还有这程溁也真是的,连支区区百年人参,还要切片分着省食,哼!还从一品郡主呢,也不过如此。

对于第六感灵敏的程溁,自是发觉她又被鄙视了,但待送走谢迁后,才顾得上此女。

粗略打量一番,此女双十年华,面庞虽有些肮脏,但瑕不掩瑜,五官还算清秀,皮肤细腻光滑。

只是在鄙视自己之时,却还要有求于她,可见此女人品有些不堪,其心着实有些许的狰狞。

程溁客气道“苜蓿身边的翠翠、大妞、二妞,本郡主是识得的,但瞧这位佳人的气韵,绝非一般寻常女子,这般是?”

觐钥双手负后,颇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姿态,道“溁仙郡主万福,小女闺名觐钥,乃江西豫章富贵人家的嫡女,因贪玩儿被逮人拍了花子拐卖至此。”

程溁一瞧觐钥这态度,便知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姑娘,这个年代可是重男轻女的紧。倘若不是家大业大,谁家会宠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姑娘,由此可见其家事不一般,当然也有自己这特例。

再说如此狼狈下,有求于自己的情况中,竟还没个基本的礼貌,其家教可见一斑。但这一切都与她程溁无关,毕竟她们又不熟悉。

看在同是女儿身的份上,自己能帮便帮一把,无所谓的事儿。想到这里,程溁微微点头,待其后文。

觐钥瞧着程溁眼光不俗,还想等着程溁巴结巴结自己,不成想其态度竟是这般冷淡,不禁对程溁又添了几分偏见。

骨子里的傲慢,不经意间弥漫开来,道“觐钥仅需郡主,送小女回豫章,待时家父定有重谢,荣华富贵随您挑选!”

一旁的卫凋笑出了声,道“哈哈!荣华富贵?我家主子是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还需何等的富贵?”

(145)侃语

想她程溁从小就生活很艰难,还有恶人虎视眈眈,是以懂事很早,需要处处三思而后行,她虽不喜觐钥的嚣张跋扈,但也没必要结怨。

当下程溁小肉手微微一抬,阻止了卫凋的话,假咳道“咳咳!好,本郡主这就派人送姑娘回豫章。”

觐钥自幼便对比自己美的女子容不下,这会儿又瞧程溁是个好说话的,遂根本未将其郡主身份放在眼里。

立时,觐钥对着卫凋眼色一厉,语气中哪里还有半分祈求的姿态,高声道“本姑娘要坐这五牙战船,让溁仙郡主亲自护送!”

程溁对于觐钥的话不予置否,小肉手摸着系在腰间的白玉禁步,开始思虑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竟会这般口无遮拦,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揣摩着到底是有“公主病”,还是脑子有坑,成了被宠坏的姑娘,才会无视自己这个郡主,倘若是后者,她也没多大的耐性耗着。毕竟她程溁又不是人家的爹娘,更没有义务照顾这么个闺女不是!

但闻,翠翠怒红了小脸,不满道“觐钥你怎可这般对待溁仙郡主,我们好心带你来求见郡主,不是让你来刁难人的,郡主是做大事的人,怎可亲自送你回家!”

大妞站在翠翠身侧,怒道“不错,难道你以为我们不知为啥你会让郡主送吗?哼!你不过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让人觉得你是被郡主请去做客,而不是被人拍了花子!”

二妞更是愤愤不平,道“郡主人美心善,又对我们姊妹有恩,觐钥你若是再为难郡主,修怪我二妞不念旧情,将你在地牢里遭遇的所有龌蹉阴暗事儿,告诉你爹娘!”

程溁坚信“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唯有怀着感恩的心善待身边人,才能在站到高处时俯察低处,也才会对万物有情,体恤他人。

又本着“水深则流缓,语迟则人贵。”的原则,没有讲不满的话道出口去,勉强一笑道“去洗漱更衣吧!”

码头岸边,集市上,人山人海,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那扑鼻而来的美食香,令人垂涎三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哒…哒…哒……”一连串马蹄声娓娓而来,不过刹那,数十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一齐驶来。

车夫还未将马车停稳,程廷珙当下便从马车上蹦了下来,昂首挺胸的对着亲卫,急呼道“狗奴才,给爷让开,爷是溁仙郡主的族兄!”

卫寅脸色一沉,冷冷道“没有郡主允准,一干人等不能上五牙战船!”

程廷珙扒着码头的栏杆,大喝道“爷是你家主子的族兄,岂有不让自家族兄上船之理!”

卫辰将腰间的绣春刀拔出一寸,露出森森寒光,警示道“再进一步者,休怪吾等无情,将尔等做刺客论断!”

程溁站在高高的五牙战船上,轻扶着船栏杆往下瞅,远远眺望着谢迊一行人,又瞧着码头已是人头攒动,聚集了越来越多伸着脖子往船上瞅的看客。

想着阴魂不散的“害虫们”,程溁不禁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暗道:毕竟都是程氏宗亲,倘若按照本心拒人千里之外,她程溁与谢迁的名声定会有损。无奈下对着船下的卫寅、卫辰挥了挥手,令其放行。

程廷珙铿锵的踩着木制楼梯,一口气上到顶层,刚露出半个头,便迫不及待,道“久违了溁仙郡主,怎么这是方才刚换回的女装吧?”其言语与声调之中,嘲讽之意十足。

当下,程溁给旁侧要挥刀护主的卫凋一个制止的眼神,随便程廷珙说什么就当没听到,一如既往的淡笑道“敢问阁下何人?”

暗道:嘻嘻,这可是她程溁以郡主的身份,第一次面对众人啊。

程廷珙这才定神细瞧眼前女子,与那浑身铜臭味的小书童,竟是全然不同。

此女身着简洁又不失优雅的瓷白色束腰儒裙,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气质清丽胜仙,眉眼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

仿若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端的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

他不得不承认,在程溁面前凌婳蝶的确逊了一筹。程廷珙不禁尴尬的词穷,打结道“我……我……”

程楷紧随其后,拱手道“溁仙郡主万福,在下金陵程楷,后面的依次是南直隶解元郎王鏊,今科乡试亚元谢迊、锁元谢通,最后的是凌家表妹凌婳蝶。族弟程廷珙无礼之处,还请郡主恕罪。”

其后的几人均是行礼请安,程溁微微点头,正巧瞥见凌婳蝶满脸的春风得意,却硬要装作满腹委屈的模样。

其身着一袭正红拖地烟笼牡丹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金蝶恋花氅衣,袖口绣着细腻的金纹蝶,腰系一条金丝玉带,低垂鬓发斜插了对镶嵌珍珠红玉步摇,一身贵气十足的闺女打扮。

见凌婳蝶如此,程溁哪里还听得见程楷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那十五万两白银要少了。虽小财迷劲儿又犯了,但程溁面上丝毫不露,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

臂弯处挽着一缕轻纱披帛的程溁,被清风徐来显得飘飘欲仙,粉唇间漾着清淡浅笑,道“我大明素来注重闺仪,七岁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凌婳蝶为何会与诸位举子共同在此,难不成女子还可在外游历不成?”

程廷珙这时已从惊艳中收回心神,眉毛一挑,冷笑道“哈哈,那郡主身边的这数百亲卫又是如何?不是一样同船!”

手握着绣春刀的卫凋,眸色一冷,呵斥道“放肆,吾等可是圣人钦赐的郡主亲卫,尔等是不是仗着同宗,便敢质疑圣旨!”

程廷珙虽惧于卫凋,但强直起腰,大声道“别人怕汝等凶神恶煞的武夫,我程廷珙可不惧,自古清官便难断家务事,莫说爷是举子之身,单凭家事一条,便不足以当国事来说道!”

听了这话,程溁仿佛没有感受到程廷珙的讽刺,面容一派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气韵。

“啪!啪!”程溁轻轻的鼓掌,随即温暖的微笑中,却透着几分漠然,淡淡道“好个家世,国事,溁仙身为倍受皇恩的从一品郡主,品级在诸位之上,就是你的父亲程仕傑,见了本郡主也要请安行礼,自古先有国才有家,程廷珙你本末倒置了!”

凌婳蝶找准时机,膝行上前,楚楚可怜道“还请溁仙郡主息怒,都是婳蝶不好,您是圣人亲赞的闺秀淑女,还请宽宏大量才是……”

程溁负手而立,望着碧绿的江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质,淡笑道“听凌婳蝶你的的意思,只要本郡主今日怪罪程廷珙,便是溁仙不宽宏大量,有违圣恩了?”

程廷珙急忙拉起凌婳蝶,但其当下又躲在程廷珙身后,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佯装瑟瑟发抖,眉梢眼角隐隐透露着算计,道“婳蝶不敢!”

程溁暗骂道:凌婳蝶你个毒妇,真是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的白莲花,竟又给自己设下仗势欺人的形象,当她傻瓜不成!

一卷风阵阵袭来,程溁的秀发如丝绸一般,在清风中飘着,同时也吹凉了心中怒火,淡淡道“人为善,福虽未至但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但福已远离,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本郡主听闻,你抢了与程家义女婽羽早有婚约的准新郎谢迊,并在鹿鸣宴上假扮程廷珙的书童,与爱慕已久的谢迊当堂……”

凌婳蝶想着那日的苟且之事,程廷珙都帮着善后了,是以无人知晓,掩耳盗铃的质问,道“当堂怎样?”

程溁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道“知人不必言尽,言尽则无友。责人不必苛尽,苛尽则众远。敬人不必卑尽,卑尽则少骨。”

凌婳蝶则以为程溁是瞎蒙对的,提着的心,顿时落地了。轻咬着唇,满腹委屈道“婳蝶虽人微言轻,但也容不下这般被污蔑,郡主休要诋毁婳蝶!”

立时,程溁将衣袖一扬,瘪瘪嘴,嫌弃道“哎,你婳蝶好意思做,但本郡主都没脸说!这会儿还假装什么弱女子,难不成是在其表兄程廷珙面前,刻意扮做落泪需要呵护的温柔女子?”

一旁的谢迊,深深喘了一口大气。他当然听出程溁的挑拨离间,但却依旧忍不住愤怒,就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娃儿。

但谢迊不想让程溁得意,遂满眸深情道“郡主何必咄咄逼人,欺辱一个弱女子?”

程溁可是做过灵狐的人,第六感多强啊,一下子便注意到谢迊面带桃花的神色。

不动声色间,快速寻找异常,自然而然的瞅了一眼,方才洗漱更衣完毕的觐钥,正从船窗子正与谢迊眉目传情。谢迊更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心中顿时明了。

暗道:看来凌婳蝶这毒妇还未大婚,便已是失宠在即,这觐钥心思虽不正,但这洗干净后皮肤可真好,白白嫩嫩、吹弹可破呐!

不,不对,谢迊这般为了往上爬,不惜利用一切,付出任何代价的人,怎会凉着与程、凌两大世家,一同存在联姻利益的凌婳蝶,而去勾搭区区江西豫章富贵人家的嫡女觐钥。

程溁心中虽不明,但也不会提醒凌婳蝶,她还想要看人家笑话呢,嘻嘻!只要知晓凌婳蝶过得不好,她程溁便放心了。

心思百转之间,偷瞄着暗送秋波的二人,程溁决定加把火,笑问道“敢问凌姑娘,您虽是即将要嫁给谢迊,可却依旧勾搭程廷珙,难道这便是传说中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被揭开面皮的凌婳蝶,怒目圆睁指着程溁,道“你,程溁你……”

程溁帮着那眉目传情的二人,分散着凌婳蝶的注意力,往前踱着步子,让凌婳蝶的视线跟着自己。

随即,程溁淡淡道“程家祖训:程氏女必坚守贞洁,不得勾三搭四,不可做有损夫家声誉之事,犯三从四德者必自刎谢罪。不知凌家的家训是什么呢?!”

话落,程溁没去搭理失态的凌婳蝶,万一逼得紧了,将人气疯了,她那十五万两白银找谁要去。

程廷珙疾步上前,道“谢家说了婳蝶表妹与谢迊,是早有婚约的,只不过从未被外人知晓,才会这般……”

程溁闻着程廷珙语气越来越不足,也不去拆穿其前后矛盾的话,毕竟如今她迁表哥是谢家嫡长子,谢迊这个义子品行不端,自会连累其同族人。

当下,程溁本是狡黠一笑,却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气。上前几步,用仅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说你蠢笨如猪,都是侮辱了猪,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听过‘避嫌’二字吗?”

程廷珙不相信脸色淡漠的程溁,会说出耳中粗俗的言语,结舌道“你骂我?”

程溁微微点头,薄唇间漾着气死人的浅笑,道“你若不姓‘程’,本郡主才懒得骂你,瞧瞧人家夫唱妇随的默契,凌婳蝶可是没几日便嫁给谢迊了,可你程廷珙跳出来了是怎么回事儿?”

程廷珙本是愤怒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就凉了下来,暗道:真是这般嘛,他竟不如猪?

凌婳蝶早便肺都快被气炸了,哪里看出程溁在转移她的注意力,目光一直恶狠狠的盯着程溁,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暗道:她凌婳蝶本收买了几大书院的学子,前来瞧堂堂的溁仙郡主,是如何浪荡轻贱,徒有虚名的,这会儿却将自己气个半死。

程溁迎风而立,漠然淡笑,朗声道“做人要厚道忠义正直洁身自爱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奉劝程廷珙公子缘分自有天来定,各人自有各的命。心好一切都好,一切唯心所造,但境由心生,命由心造,广结善缘,才会有好运,乃至好命。”

程廷珙听着这语有所指的话,懵懂问道“郡主此话怎讲?可否还请明示!”

程溁淡淡一笑,道“呵呵!此情此景,本郡主这个首次见你程廷珙的人,都能看出其门道,何况你的身边人?”

陡然,程廷珙点点滴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无力的扶着栅栏,道“表妹绝不是郡主口中心机深沉的女子,休要诋毁冰清玉洁的婳蝶!”

程溁不予置否,淡笑道“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心宽福报多,程廷珙公子自感一下,可否是这般人物。”

话落,程溁望着远处嬉闹的集市,想着今日本欲要亲自采购的任务,也泡汤了,心情相当不好,遂不介意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给这几个“眼瞎”之人添堵,

是以,程溁继续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人生跌宕起伏,品味苦辣酸甜,望世间人皆能笑对未来人生吧!”

程楷见程廷珙已被程溁说得走神,遂上前一步,反问道“郡主以为自己,可是此般人物?”

程溁瞄了一眼,一旁云淡风轻的王鳌,道“有人说: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本郡主一直皆是这般努力着的。”

程楷也算明白了,程溁嘴皮子功夫着实厉害,就算他与程廷珙合力,都不及其一人。

遂往他程楷擅长的方向引领话题,拱手道“早闻郡主才女之名,就算是李东阳李大人皆是败北,在下往日也爱附庸风雅一番,今早偶得一上联,不知郡主可否赐教?”

凌婳蝶听了程楷要考校程溁,在一旁兴奋得都快蹦了起来,身为程家的表姑娘,她自是晓得程楷文采斐然,是程氏一族中最杰出优秀的后辈,程廷珙虽也中了举,但是比起程楷,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程溁心知这是被下了挑战书,从容淡定的点点头,道“请便!”

暗道:本姑娘上辈子没别的特长,就是爱古风,更是背了不少绝对,今日刚好在取巧下杀鸡儆猴。

程楷挺直了腰板,高抬下巴,俯视着比自己矮的程溁,道“在下的上联是:情凝琴弦清音弹给青娥听!”

程溁望着水中残败的荷叶,朗声道“本郡主的下联为:河里荷花和尚摘来何人戴?”

当下,本是瞧乐的王鳌,心中立时一禀,就算是他这个南直隶解元郎都未曾在瞬间答出下联,且这程溁下联的意境,竟比程楷上联意境还要深远。

不禁起了切磋的心思,但他王鳌这般行事,定会被世人嘲笑欺负一届女流。心中还在犹疑间,便听程楷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楷不信程溁会比自己思维还敏捷,便又问道“在下还另有一上联为:龙卧龙中,隆兴龙,龙腾隆中升。不知郡主,可有下联?”

程溁远望着车水马龙的集市,想着用不了多久,便是冰天雪地,笑答道“本郡主下联为:冰冻并车,兵砸冰,冰碎冰车动。”

(146)郡主千岁

码头岸边,本就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知从哪又冒出一群举子、秀才,随处可闻到文人骚客对上下联的品鉴。

文人雅士们早便听闻溁仙郡主才华横溢,且出口成章。今日一听,果然非同凡响,赞叹声、掌声均是齐齐响起。

五牙战船,卧舱。

“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谢迁本是闭着眸子,一本本默默的背书,不成想内力太深,将程廷珙嘲讽自家溁儿的话,听个满耳,这还得了!立时,谢迁便起身。

奈何卫凌是个死心眼的,死死不离寸地,牢牢盯着谢迁,将他固定在方寸之间。

刚起了床榻,便又被强按了回去,如今谢迁根本汇聚不了内力,不用想也知道,就如今他这身子骨,用硬闯是行不通的。

其后,谢迁又闻见程楷也加入欺辱自家溁儿的阵营,谢迁急得犹如有万只蚂蚁在心里噬咬,浑身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

卫凌瞧着“不安分”的谢迁,道“郡主说了,若是迁公子不好好休息,便令匠人打造个大金丝笼套在床榻上,再给迁公子脖子上栓条金链子,栓在床柱上……”

谢迁听了这话,脸皮不由得一抽,暗道:咦?这是要将自己当犬饲养啊!不得了,不得了啊!还是金笼子、金链子,自家那小财迷的溁儿,对自己可真大方。

猛地,谢迁瞥见床脚下的尿壶。顿时,脑中灵光一闪,面露羞臊道“咳咳!卫凌,我方才服下汤药,这会儿想要方便一下!”

卫凌的内力哪里及得上,谢迁这个自幼修习巨蟒洞秘籍,且又有习武天赋,还会拼命对自己要求得愈发严格,将自己变得日益杰出,这般世间难寻的刻苦之人。

卫凌自是听不到顶层甲板上发生了什么。是以听了谢迁的话,想着人有三急,不疑有他,点点头,将尿壶递了过去,之后站到屏风外。

谢迁与程溁自幼一起长大,将那忽悠人的本事早已学了十成十,只不过从未用过,这会儿用起来也算得心应手,遂从容淡定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尴尬,道“卫凌还是出去等吧!”

卫凌暗道:迁公子虽武艺高强,但毕竟也是文人,文人雅士都爱讲究,跟他们不拘小节的糙汉子,自是不一样。

隔着屏风拱手,道“是,属下这便出去等。”

随着卫凌关上舱门,谢迁那羞臊的脸瞬间一变,换回往日冷凝的模样,迅速轻手轻脚的打开窗子。

因之前打回滚烫的茶壶受了内伤,这会儿是连一丁点儿的内力也提不起,是以谢迁为了不弄出声响,被卫凌发现,极度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

待谢迁到了甲板上,在众人瞧不到的角度上,理了理衣裳,快步向前。

谢迁那本是俊美绝伦的面庞,显露出病态的苍白,薄薄的唇,色淡如水,但眼眸却依旧黑若曜石,深若幽渊,明若星辰。

其身着冰蓝色蜀锦长袍,袍内露出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滚边,腰系羊脂白玉带,手持系着玉坠的折扇,与其束发间的羊脂玉簪相得益彰。

每走一步皆流露出高贵淡雅之气,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虽有些许病容,但依旧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王鳌听了程溁精妙的下联,兴奋不已沉浸其中,遂并未注意到谢迁的靠近。

王鳌再也忍不住切磋的心思,上前一步,拱手道“溁仙郡主万福,在下王鳌,久闻郡主才名,不知今日,在下可否有幸,也能讨教一番。”

好巧不巧,谢迁刚好撞见王鳌,也要考校自家程溁。暗道:王鳌自幼便有才名,年轻有为是来年状元的第一人选。自家溁儿又这般纯善,岂是那狡猾似狐,其王鳌的对手。

陡然间,谢迁加快了步伐,衣诀翩翩而至,一双眸光不禁射出寒星,但神色不显,拱手道“于乔这里刚巧琢磨出个对子,济之可要一试?”

王鳌自幼聪颖异常,世人皆称赞,更是博学有识鉴,经学通明,制行修谨,文章修洁,善书法,遂从未遇过同龄人中可与匹敌的对手。

但谢迁仿若如黑马一般,短短两年之内便与自己齐名,他王鳌早有意一赛,今日借这个机会刚刚好,待他获胜了,再与溁仙郡主切磋也无不可,毕竟他们二人同是解元郎,不存在欺负之说。

当下,王鳌拱手回礼,道“济之洗耳恭听”。

谢迁瞧着当下身处浙江之上,又想起昨夜那高耸入云的城隍高塔,随口道“于乔的上联为:江浙浙江,三塔寺前三座塔,塔、塔、塔。”

待谢迁话落,王鳌不由得心中一沉,当下暗道:谢迁上联中的那三字同其后边儿的塔字,交相呼应。且在下句中不能出现“三”这个数字,但其它的数字又不押韵。

遂王鳌一时竟是没有丝毫的头绪,未能对上下联。想他这大才子,竟被人家谢迁随口说的上联给难住了。

谢迁微微挽起袖子,骨节分明的手,将案子上的沉香点燃,插入青花籽料香插。

但见那缕青烟被清风吹得亦断亦续,洒脱肆意的时聚时散,四周幽香缭绕,香韵幽绵。

悄然,谢迁瞧着那一缕青烟,眸带笑意,在如画中山水虚化间,对着青烟后的程溁眨眨眸子,从容淡定,道“不急,济之可再思索会儿功夫,以一柱香为限。”

此时,王鳌若是抬头定会发现谢迁的心不在焉,但其正处于苦思中,听了谢迁的话,不禁尴尬得脸色一红,礼貌性质的点点头应下,随后将头放得更低了。

谢迁上前一步,瞅着比自己矮的程楷,想着其“鄙视”自家溁儿的场景,以牙还牙的俯视,道“在下早便听闻程家有一子,有程克勤程大人之才,乃一族后起之秀,不知今日程楷公子可方便讨教一番?”

程楷也在思虑谢迁那诡异的上联,只是不得其所,再见王鳌都被其难住,心中也明白这谢迁是来者不善,不禁心中发怵。

但想着倘若对子长些,就是自己对得不工整,也能勉强对上,总比王鳌连一个字都未能答出好些,遂拱手道“在下偏喜略微长些的对子,还请谢解元出题。”

谢迁强忍着身子不舒服,鸟瞰码头岸边来来往往的小舟,碧波荡漾的江河,顿时,心中有了主意,话不多说,淡淡道“好,咳咳,在下的上联是:架一叶扁舟,荡两支桨,支三四片篷,坐五六个过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离开九江已十里。”

待谢迁话落,程楷只觉得天色皆暗,他脸上的骄傲,彻底停滞了。张了张嘴又闭上,想死的心都有了,但生死是小,失节是大,倘若自己未能想出下联,丢得可是程氏一族的面子,尤其在如今的敏感期。

程楷努力将肚子里的文墨搜索个遍,却依旧没有丝毫头绪,无奈间往谢迊那里求救。

但见谢迊一手轻抚栏杆,另一手摇折扇,不紧不慢,走走停停,看那气色仿若置身事外,好个云淡风轻。再一细瞧,谢迊竟柔情蜜意的望着,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的觐钥。

程楷同迷了眼的程廷珙不一样,其自幼便聪颖异常,程信一直将程楷作为程氏小辈中的第一人,亲自带在身边悉心培养,遂程楷就算再涉世未深,也不会如程廷珙那般盲目。

程楷难为程溁,不过只是为了程氏一族的颜面,但这会儿瞧着这般模样的谢迊,仿佛将一切都由点连成线,忽浮现出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仿若他维护的是林淑清,而不是程氏一族。

但程楷很快便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去,全心投入到对下联的思考之中。

谢迁对于旁人自是不放在心上的,瞅着后面的程溁,眉毛得意一挑,仿若在说,你家迁表哥厉害吧,看你这个坏丫头还敢不敢,给自己铸个劳什子金笼子关着,金链子拴着!

程溁会意一笑,宽大衣袖下的小肉手手,偷偷给谢迁竖了个大拇指,暗道:若是没有谢迁及时救场,倘若王鳌要是真的有意为难自己,她程溁这回定够喝一壶,吃不了兜着走的。

谢迁瞅着那调皮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起,心中那叫一个舒坦。

随即,谢迁侧过身,淡淡瞧着极力缩小存在感的程廷珙,拱手道“在下听闻……”

程廷珙想着自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在凌婳蝶眼前多留些颜面,遂不待谢迁话落,一脸义正言辞的打断道“谢解元,本公子自幼便擅长对短的对子,最多不可过十字。”

说着程廷珙抹了一把额头上溢出的冷汗,暗道:短一些的对子,不过才几个字,总比那些吓死人的长联,要好上口吧!

谢迁微微点头,远远眺望着集市中的那口古井,那浑如刷漆双眉,微微一挑,淡淡道“在下的上联为八个字是:进古泉,喝十口白水。”

霎时,程廷珙想死一死的心都有了,此上联中的最后四字“十口白水”,“喝”又与“合”同音,合起来刚好是“古泉”两字。

且此上联字面上瞧起来十分普通,但倘若仔细思虑这八字,便会察觉这八字着实有道理的紧,并里边儿还包含更多深奥哲理。

一柱香燃后,程溁大方的又给连点了两柱香。

捉耳挠腮的程廷珙,涨红了脸,咬着后槽牙,道“谢解元,您这是刻意刁难,此三大上联这世间便无人可对得出!”

谢迁脸色不变,一如既往淡淡的眸色,问道“嗯?是吗!”

程廷珙自我肯定的连连点头,道“自是这般,不信谢解元问问船下的文人雅士,有谁能答得出,此三大上对的下联,哪怕只有其一个下联?”

不待谢迁回话,凌婳蝶借机对着船下人头攒动的雅士骚客,喊话道“诸位公子,可有哪位能对得出其下联,哪怕仅是其一?”

众文人、看客,皆是你瞧瞧我,我瞅瞅你。随后,一齐摇头,呐喊道“答不出,就是至死都对不出其一联!”

凌婳蝶不禁心头一松,舒心一笑,道“迁公子,依婳蝶看,这世间能对出其下联之人,还尚未出世呐!”

谢迁连个眼神都未曾给凌婳蝶,收回扶着栏杆的手,负手而立,用众人皆能听到的声音,朗声道“谢某出的上联为:进古泉,喝十口白水。

在下不才,刚好有一下联为:泼重墨,画千里黑土。不知可还算……咳咳……咳咳!”话音未落,谢迁便是一串急促的咳嗽。

谢迁的每一字都宛如砸在程廷珙心头,待听完最后一字,心脏已是裂成一片片的,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脸色铁青的呆愣住,许久都未能缓过劲。

陡然间,凌婳蝶对谢迁是又爱又恨,爱慕其俊美绝伦、才华横溢,更恨其偏偏对程溁死心塌地,百般宠溺。

当下,凌婳蝶由爱生恨,对早已安排在码头岸边的南雍士子们,暗暗使了个行动的手势。

立时,几个南雍士子对着众人大喊道“作弊,谢迁作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一直关注凌婳蝶的程溁,自是瞧见其使阴招,暗道:如今将凌婳蝶这层伪善的脸皮撕去,总比往日那装模作样,来得生动有趣些。

立时,程溁对着混乱的看客,将衣袖一挥,气场全开,淡笑道“方才本郡主也思索出此对的下联了,请诸位士子品鉴,谢解元的上联是:进古泉,喝十口白水。本郡主的下联为:过清明,敬水青日月。不知可算工整,还请诸位指教!”

码头岸边,卫寅、卫卯、卫辰、卫巳等人早便等候在此,高呼道“郡主娘娘智慧非常,为大明女子之典范!”

紧接着,卫子与卫丑又是配合着,齐齐呼喊,道“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船下众人皆还未听清程溁说的是什么下联,便迷迷糊糊的也一齐恭贺起来,生怕落于人后。

程溁微微侧过头,对着凌婳蝶得意一笑,暗道:哼!以为就你个毒妇会提前安排黑手不成?本郡主在你一干人等上船之时,便安排了后手呢!

她程溁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凌婳蝶恶狠狠的瞪着程溁,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但忽然凌婳蝶脑中灵光一闪,强颜欢笑,道“郡主大才,迁公子方才同楷表哥出的上联,郡主可有何见解?”

程溁刻意激化凌婳蝶的嫉妒之心,就等着请君入瓮,帮自家迁表哥减负。

随即,程溁对着船下众人俯身行礼,顺着其话,道“本郡主不才,谢解元的上联为:架一叶扁舟,荡两支桨,支三四片篷,坐五六个过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离开九江已十里。”

顿了顿,故作为难,继续道“刚好本郡主有一下联为:飘亿丝春雨,飞万点花,思千百年事,蒸十数颗蚕豆,取一串钱,沽半壶酒,饮近微醉更无言。不知这下联的意境,可还过得去?”

打托儿的众亲卫,个个均是武人,虽跟在程溁身边,也换了文人的襦袍,但肚子里的墨水,其实没攒下多少,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赞赏。

待程溁话落,众亲卫连连齐呼,吹捧道“郡主娘娘不愧是千古才女,果真才思敏捷!”

卫子、卫丑嘴笨的很,别的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重复道“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下,凌婳蝶气得脸色铁青,眉毛几乎竖起来,藏也藏不住的气愤,又给事先安排的南雍士子使了暗语。

一名头戴嵌玉小银冠的儒生,道“怎么一直都是溁仙郡主在答下联,谢解元却躲在女子后面?”

一旁脸上傅粉,衣袍熏香的士子,应和道“哈哈!咱们的解元郎十成九是黔驴技穷吧?”

给程溁打托儿的亲卫们一时竟词穷,毕竟他们是坚信动手不动口的武人,但此时明显不是逞凶斗狠的时机。

随即,凌婳蝶用丝帕捂着嘴,用旁人皆可听清的声音,嘀咕道“难不成迁公子的文采,竟不及溁仙郡主?郡主!婳蝶奉劝您一句,玉不琢不成器,还是请……”

程溁小肉手一伸,打断其未完的话,道“凌姑娘断章取义了,不知诸位可听曾过,大玉不雕,取其质;瑕玉巧琢,终成器。谢迁可是堂堂一省解元郎,若是连谢解元也是那瑕玉需巧琢,那两浙的举子在凌姑娘眼中,又成了什么?”

闻见程溁的维护,谢迁心头一暖,玉手摸着袖口绣着竹叶纹的滚边,冷声道“谢某方才也斟酌出一下联,还请诸位品鉴:读半本闲书,捧一杯茶,置两三张桌,邀四五位友,论六页事,谈七页情,说完八章还余九页。”

卫寅等人总算寻到说话的时机,高呼道“迁公子大才,不愧是解元郎,名至实归!”

卫辰紧随其后,洪亮赞叹道“谢解元,望之如文曲星君临世!”

(147)心思

南雍士子皆是文人,气力哪里有日日操练的亲卫队足,嗓音也盖不过武人,在众亲卫的话题导向下,一干文人骚客,乃至牙牙学语的稚子,皆是称赞谢迁。

程廷珙这会儿已从打击中缓过劲,猛地瞧见凌婳蝶眼泪汪汪,甚是委屈的模样,心中甚是不舒服。

虽他也明白凌婳蝶瞧不上自己,但程廷珙对于凌婳蝶是根深蒂固的感情,从小便养成的习惯,就算凌婳蝶即将为他人妻,程廷珙也戒不掉这份关心。

想到这里,程廷珙将腰间的象牙折扇抽出,学着谢迁羽扇纶巾的潇洒,照猫画虎扇了几下,强撑着底气,道“迁公子,敢问这上联:浙江江浙,三塔寺前三座塔,塔、塔、塔。您可有想出称意的下联?”

谢迁已在萧瑟秋风中吹了许久,一时竟喉咙发痒,刚一张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嗽,道“咳咳……咳咳!”

一旁的程溁瞧见谢迁咳得脸色白如纸,顿时心急如焚,想要给其拍背,但刚迈了一步,便瞥见凌婳蝶那按捺不住的神情。

是以程溁不得不顾虑男女大防,咬咬牙强迫自己停下脚步,侧过身对着卫凋,吩咐道“去倒一杯温水,再将这药丸给迁表哥服下。”

舱窗内,觐钥那满是动情的眸子,闪过一丝嫉妒,暗道:这荣耀本该是她觐钥的才是,往日那些丫头们不都是做好了诗词,送给自己出风头的嘛!

当下,觐钥对程溁的印象,简直可用跌入谷底来描绘。

程溁是满满的担心,遂并未注意到觐钥对自己的厌恶,焦急的瞅着卫凋提来温水,又喂给谢迁吃了药。

程溁瞅着谢迁气息暂时平稳了不少,想着速战速决,不然自家迁表哥根本无法安心休息。

立时,程溁脸色一沉,冷冷扫了一眼程廷珙,道“迁表哥的上联为:浙江江浙,三塔寺前三座塔,塔、塔、塔。

本郡主下联为:青莲莲青,一人月下一个人,人、人、人。诸位,不知可还说得过去?”

程廷珙羞愧难当的低下头,暗道:此下联来源自诗仙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其《月下独酌之花间一壶酒》中的那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程溁对得极富禅意雅境,无尘无染,仿佛轮回静守,但却又不失灵动之美。一深闺女子,在千万人面前竟也毫无惧色,宛如一支处于浊世,却不为污染,清新姝秀的玉莲。

此女若是男儿身,又哪里还有他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举子,趾高气昂的地方。

与此同时,凌婳蝶拼命的又给程廷珙使眼色,奈何程廷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其诉求。

凌婳蝶暗骂一句程廷珙不中用,便趁着谢迁身子不适,上前一步,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道“咱们早已知晓溁仙郡主高才,这廷珙表哥可是在与迁公子讨教切磋,这是男人间的事儿呢,郡主不好越俎代疱不是?”

谢迁就是病得再重,但只要活着,还能喘口气,便容不得有人欺辱自家溁儿。待听了这吃甜咬脆的话,谢迁的脸色越渐冰冷下来,眼中露出浓重的寒意。

身子虽着实难受的紧,但谢迁却硬提着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冷冷道“凌姑娘这般抢在众位举人前说道,是否暄宾夺主?谢某可曾有给凌姑娘出过一上联?”

凌婳蝶目露隐怒,狡辩道“品字赏联之心,人皆有之,婳蝶不过是说句公道话!”

谢迁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道“公道?谁教凌姑娘的这般公道?谢某不过只是一时有两个下联,正在斟酌罢了……”

程廷珙闻见凌婳蝶解释的声音,瞬间从思绪中被拽了出来,伸开双臂,挡在凌婳蝶身前,截断谢迁未完的话,质问道“婳蝶表妹不过实话实说,同溁仙郡主无异,迁公子又何必咄咄逼人?”

在谢迁心中,程溁便是天上圣洁的白云,凌婳蝶则是路边任人踩踏的泥土,岂有无异之说,只觉得程廷珙是心瞎得无可救药了。

想到这里,谢迁微微摇头,冷声道“若是凌姑娘有溁仙郡主的半分才华,也应对出下联才是,哪怕只有一联也好!”

程廷珙虽是自己骗自己,但也知凌婳蝶的文采有几斤几两,是断然答不出下联的。

遂听了谢迁这话,只觉得打脸,紧紧抿着唇,作揖道“还是迁公子,将您的两个下联皆道出来才好!”

谢迁也不欲做过多纠缠,毕竟身体极度虚弱。微微拱手,谦逊道“承让了,谢某不才,有两拙劣的下联,其一为:西湖湖西,三廊庙后三坐庙,庙、庙、庙。另一下联为:百姓谱里百家姓,姓、姓、姓。”

凌婳蝶将谢迁对自己的不屑,丝毫不差的尽收于眼底,暗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日后她凌婳蝶也该与谢迊成婚了,毕竟……”

想到这里,凌婳蝶只觉得心中作呕,肠胃翻腾,干呕了起来。

但竟无一人发现凌婳蝶身子的异常,众人均被谢迁的才华横溢,口中妙语惊得回不过神。

程楷与王鳌对视一眼,二人虽败于谢迁,但却升起仰慕之心。

暗赞道:妙啊!实在是妙啊,眼前那杭州西湖的西南面,不就有个三廊庙嘛!再想那百家姓,可不就近在口边,可却偏偏想不到,真是棋差一招啊!

青花和田玉香插上的那第三柱香,也应声燃尽,但线香虽燃尽,香事却还未了,处于浮世尘嚣的士子们,恐怕难拾其乐了。

程楷摸着腰间雕着一大一小两头狮子的玉坠,双手递了上去,郑重道“这是祖父之前交给在下的荣氏遗物,令我将这玉坠代交于溁仙郡主保管,还请郡主留个念想。”

程溁双手接过双狮子坠,端详后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太师少师,也被文人称为携子上朝的吉祥之物?”

程楷点点头,严肃道“是祖父希望荣氏一族后继有人,能够继承祖上的荣耀辉煌。”

程溁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若是有可以,本郡主会将这‘太师少师、携子上朝’妥善保管的。”

暗道:她这个祖父程信,也算是位好官,但唯独对于后宅,既矛盾,又可恨、且可怜,对她那嫡亲的祖母荣毓莠,是亏欠了其一生一世,置其含恨而终,还有嫡亲的儿女、孙辈,尤其化为厉鬼的程宽,着实是……

程楷不知程溁心中所想,见其不计前嫌,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心生折服的同时,开始思索他的祖母林淑清了。

程楷虽是程信次子程克俭之子,在身份上不及长子嫡孙的程壎尊贵,但却倍受祖父程信怜惜。

想他程楷早年丧母,生父程克俭,亦以才学名,工真草篆隶,累官薪州判官,一心扑在官场,对子嗣甚为漠然。祖母林淑清嫌他克母不待见自己,婶娘李莹亦不喜他。

好在往日有祖父给自己撑腰,是以很少入后宅,看内院脸色。

但就在一年前,祖父忽然失踪,终他程楷在一夜之间,体会到了人情世故,人心的冷暖。

之前就算再着隔一层,面上好歹还会装模作样的一片祥和,如今将这层脸皮撕去后,不仅那些奴才贬高踩低,便连南雍皆是不让自己去读书了。

他程楷虽无力反抗,却凭借往日攒下的底子,考取了堂堂正正的举人功名,也算扬眉吐气。

就在几日前,林淑清急召他入内宅,简述了荣毓莠的故事。

是以他程楷终于从曾经的谣言中,确认程勤真的是由于不孝,才被除去程氏族谱的,程溁更是程氏一族诡异的逆女,但如今看来程溁哪有林淑清说的那般人憎鬼恶的?

从那五百名一心护主的亲卫,便能看出程溁有多厚待下人,不然据他程楷所知,这些亲卫也不会以区区五百人,去拼杀一万二千多倭寇,更不会为了省银子,这些亲卫连白米、馒头都舍不得吃,一路全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听程府暗卫说自从上了五牙战船,这些亲卫不说连只烧鸡、烤鹅皆没买过,就连瓜果梨桃也没买过。

亲卫队不仅连月银都没有,还要日日去挖野菜、摘野果、网鱼虾来充饥,上到郡主下到亲卫,且不说吃苹果不削皮,就连吃虾都不吐皮儿。

林淑清说程溁吝啬,他曾也认为程溁小家子气,程氏一族虽不能如以往掌控小半个朝堂,但也根本不差这点银钱。

但沉淀心后他反复思量,若是程溁真是如此不堪,又岂会能令亲卫队这般心悦诚服的效忠。他程楷自问,他若是这般驭下,那些奴才绝做不到亲卫队的半分衷心。

记得去年,他还在南雍读书,猛地得知程月仙、程圻皆被程溁害命。虽匪夷所思但他还是信了林淑清的话,毕竟那是他程楷的亲祖母。

听说因此事,林淑清还愧疚的住进佛堂,日日诵经礼佛。

可如今他却是越看越不对劲儿,真相仿佛逆转,程溁不仅与林淑清描述的截然不同,就连凌婳蝶也与他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那程溁分明比过世的程月仙善良讨喜。

程楷觉得自己,已坠入一潭无底的深渊,逃不开,挣扎不掉……

船舱里,面带桃花的觐钥,蹑手蹑脚的避开众人视线,紧随谢迊等人离去。

其实若是没有程溁给亲卫们打过招呼,众亲卫又怎会真瞧不见觐钥垫着脚尖,轻手轻脚离开的样子。

卧舱内,程溁淡淡瞧着,谢迊等人或折服、或忿愤、或面带桃花的离开,还有那自以为聪明,不辞而别的觐钥,面带喜色上了谢迊的马车。

程溁即刻派卫午暗中跟上,只是内心有些许的不安,但她告诉自己,她程溁没有义务照顾鄙视自己的人。

待众人离去,程溁给谢迁一勺勺喂着汤药,担心其药太苦,分散着注意力,道“迁表哥,你说那谢迊咋想的,竟亲手将凌婳蝶托付给程廷珙护送去余姚,准备大婚事宜,谢迊他这准新郎,却亲自送觐钥回江西豫章!”

有了程溁的悉心照料,谢迁口中的药虽苦,但心里美滋滋、甜蜜蜜,如食了蜜糖,惬意的半阖着眼眸,打趣道“谢迊这不是助人为乐嘛?”

程溁水汪汪的杏眸,一眨一眨的好奇道“啥意思嘛,那谢迊插上毛比猴都精,哪会这般犯傻,迁表哥快告诉溁儿呗!”

谢迁瞅着程溁的撒娇,心中甚是舒坦,嘴角微微勾起,道“能比程氏、凌氏、以及少半个孔氏,几族合起来还要强大的,眼下可没几个,而豫章刚巧有位皇族朱姓之人。”

顿时,程溁想到孔氏与李莹的关系,程、孔两家可是连襟,不禁心中一禀,道“宁王朱奠培,是宁王?”

谢迁缓缓将口中苦药咽下去,回忆道“没错,大明的第二任宁王,朱奠培现便居豫章,其长子朱觐钧为世子,三子朱觐锥被封为钟陵郡王,四子朱觐鍊为建安郡王。

还有一个克夫的二郡主,朱奠培唯一的嫡女,由于克夫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遂外面的人也不得知具体的情况。”

程溁将药碗放下,掰着手指头,道“长子朱觐钧、次女朱觐钥、三子朱觐锥、四子朱觐鍊。没跑了!

觐钥便是传说中的二郡主,难怪不将溁儿这外姓的郡主放在眼里,人家可是正统的皇族血脉,如此就连谢迊的反常举动,也说得通了!”

霎时,谢迁半阖着的眼眸,闪过一道寒光,道“觐钥不将溁儿放在眼里,那定是欺负溁儿了,怎么没告诉迁表哥?”

程溁侧过身,望着远处的山峦,憨憨一笑,道“溁儿哪会与那小妮子计较那么多,不过几句闲话罢了,再说不过是女子的嫉妒心嘛!”

说着喜笑颜开的露出小虎牙,继续道“嘻嘻,谁叫溁儿长得这般好看!”

谢迁从红木罗汉床上起身上前,握着程溁的小肉手,满眸的心疼,道“为人丑陋,喜嗔恚故,溁儿的委屈,迁表哥记在心里了!”

程溁杏眸滴溜溜一转,笑道“还是说说谢迊吧,人家咋就这么有大智慧,瞅了觐钥几眼,便知这是皇族郡主呐?”

谢迁将置于案上那碗中剩下的苦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宠溺道“朱奠培敏于学,修文辞,造语惊绝。书法矫洁犹劲,必自剏结构,不肯袭古,每书成,尽搜古帖,偶一字同,弃去更书。写山水若草草不经意,自然神妙。

而那朱觐钧虽为嫡长子,又被立为世子,但他的那些亲弟们,可也一直惦记着宁王之位呢!

这不!前两年朱觐钧为讨好其父王,亲自去金陵寻古帖,恰巧在南雍鸡笼山遇上谢迊,二人均是有共同追求的人,自是投机的很,如今也算知音吧!”

程溁给谢迁递上块金丝蜜枣,秀眉微挑,问道“这谢迊可真是够贼的,竟能从觐钥五官上,察觉其貌似朱觐钧?”

谢迁抬手捏了捏,程溁婴儿肥的小脸蛋,道“觐钥与朱觐钧同父同母,长相有几分相似,这不为怪吧?”

程溁狡黠一笑,打趣道“谢迊绝对是那种,盼着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奸人,他令程廷珙护送凌婳蝶去余姚泗水,这一路山高水长,会不会……”

谢迁宠溺的瞧着,程溁狡黠的小模样,笑道“那是十成九的事儿,谢迊就等着程廷珙在护送途中,同凌婳蝶出点儿那档子事,这叫请君入瓮。

不然由谢迊提出退婚,可是辱没了程、凌、孔,三大世家的颜面,如此谢迊又如何安心做他的郡马爷?”

程溁想到谢迊的算计,不由得惊起一层鸡皮疙瘩,道“其实这谢迊也挺可悲的,只怕时常会在夜半三更时,在梦魇中被鞭策醒来,吓得惊叫连连。”

谢迁给程溁剥了颗核桃,喂给那一张一合的小嘴里,道“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道而行,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为人处世要记在心中的不止是恩情,溁儿还是警醒些得好。”

程溁若有所思,嘟囔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直,以德报德……对了,这些事儿迁表哥怎么知道的?”

谢迁将程溁拥在怀里,轻轻的拍背,娇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易经》中有一句话叫作,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溁儿的亲卫队,远比溁儿心中认为的有潜力多呢!”

暗道:溁儿不愿做的事,便由他谢迁来做。朱觐钥你不顾溁儿救你出地牢的恩情,竟还仗着自己是皇族欺负自家溁儿,溁儿纯善不与计较,但当前了了,将来未必会大旺。

哼!本不想搭理谢迊的婚事,但既然招惹了溁儿,他谢迁又岂能坐视不理,令其通通快快的做郡马爷?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犒劳犒劳准郡马爷。

早晚有一日,他谢迁定可昆鸟化鹏,万禽不能,不会再令自家溁儿受任何委屈。

舱窗外,五牙战船极速涌进,银白色浪花掠过船舷,船身分开一条水路,留下条发光的水痕,水痕扩散到远处河面上,泛起万顷波光。

(148)回村

五日后,寅时,天将明未明,众亲卫被留在船上继续学习使用缝纫机,卫凌、卫凋、卫冶各驾着一辆马车极速赶路。

谢迁拥着沉沉入睡的程溁,强压着喉咙间的咳嗽,就算再想咳,也不出一声,生怕让程溁睡得不舒服。

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的弥漫着,瞬间一阵风袭来。

立时,谢迁轻抬骨节分明的手,将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压好。

猛地,从缝隙处瞧到路边已微黄的垂柳摇曳在路边,那是他曾留下无数脚印,八坡村唯一熟悉的小路,记载着他仿若身处地狱似的童年。

但转瞬间,想起那日溁儿便是在这里,用价值百两白银的首饰,将自己救赎的,眸中的温暖迅速将寒意覆盖。

待回了伏虎村,谢迁瞧见小湖中那残存的几朵莲花,粉色的莲花瓣环绕莲蓬,莲蓬厚重质朴。

不禁触景生情,忆起曾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的幸福时光。还有那姨夫程勤的悉心教导,回荡着自己朗朗书声的小楼,村中善良质朴却被残忍屠杀的众村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幕幕早已物是人非,似乎忆起什么可恨之人,厌恶之事,眸光中流露出一股恨意。

但顷刻间,谢迁嗅到一旁陪在自己身侧,程溁身上的莲花香气,眸中的戾气陡然散去,小楼承载了他最美好的回忆,满满都是程溁的音容笑貌。

与此同时,卫凋大步迈进门槛,连灌了一壶热茶,瞅了一眼谢迁,拱手道“郡主,属下打听出。

今年七月初时,葫芦村的李宛梧要给自己备嫁妆,银钱不够,便唆使翠翠生父李大粬,强行发卖了狐仙庙里的翠翠、大妞、二妞等人。同年七月十五日鬼节,余姚平地卷起一股高丈余的龙卷风。”

说着卫凋便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手舞足蹈道“众村村民本忙着逃命,但那来势汹汹,遮天蔽日的地龙卷风,可真要多怪有多怪,奇就奇在只将八坡村、葫芦村中的谢、边、李三家的屋宅、田地,给卷得片甲不留。

在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中,翠翠的二伯,李二饼之前被野猪挑伤落下病根,其继祖父年老体弱,这二人腿脚慢些,被砸成重伤从而故去。

其后,李家没有丧葬费去借银子,众村民们皆说,这异象是上天对这三家的惩罚。如此哪还会有村民愿意借钱的?这三家人也觉得没脸,一个个如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好巧不巧的,没过多久谢迊中了亚元,村中来了报喜人,一路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当下人家又风光了一回。

这不,便说是上天对其家门的历练,就像是鲤鱼跃龙门时的考验那般,这叫渡劫,当下又威风起来了!

其后,李大粬与李宛梧便在边村长的劝说下,共同占了北山上的黄仙庙,边亚楠等人又将旁侧的狐仙庙,擅自改做自家私宅,三家比邻而居,好不自在,那叫一个快活!”

程溁经过多年历练,已不会跟着感觉偏听偏信,这才让自己的亲卫去打探消息。

随即,程溁点点头道“这般看来,翠翠说的话虽离奇,但倒是属实。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坏人做不到的,竟把庙宇的牌匾一改,神庙成了私宅。”

卫凋自是气不过,抱怨道“那两座庙宇可是郡主当初花高价修缮的,是十里八村最好的庭院。”

程溁若有所思的一笑,道“还有别的事儿吧,别藏着掖着了,痛快说了呗?”

卫凋偷瞄了一眼面无喜怒品茗的谢迁,唾沫横飞,眉飞色舞道“属下还打探出一则消息,便是谢迊的生母,边亚楠这个有夫之妇,同其小舅舅李二饼偷情,还那个……被当众抓到,但村里人畏惧有功名的谢迊,也没敢多说什么……”

程溁望着远处北山的方向,心中描绘了其热闹景象,狡黠笑道“这个花边八卦,本郡主听了很是欢喜,还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李二饼这个鳏夫与满脸痘疤的边亚楠,皆不是好人,呵呵,还别说也真够般配的呢!”

卫凋嫌恶道“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郡主可有办法将这两家人赶出庙宇?”

程溁不禁面露惆怅,摇摇头道“边亚楠可不是那可爱的小瘌蛤蟆,而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瘪瘪嘴,继续道“官府那头儿就别想了,要给谢迊,乃至谢府面子。至于本郡主,虽修缮了庙宇,但没北山的地契,就连住在狐仙庙的翠翠,都不知地契在哪儿,咱们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赶人?”

谢迁放下手中的瓷杯,道“对了,咱家的小楼不是更好,为何没有边家人来占地?”

卫凋瘪瘪嘴,道“也就迁公子将小楼当宝地,那三家人是为了寻得生机才强占庙宇,伏虎村可是被山匪屠村的大凶之地,谁敢来……”

但说着瞅到谢迁的冷眸,卫凋话风一转,笑道“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溁仙郡主才名远播,村民们敬重郡主!”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哼哼,是吗!”

卫凋退后一步,拱手道“属下还打听出一件事儿,不知当不当说?”

谢迁浅酌一口案子上的白茶,压下咳嗽,淡淡道“说!”

卫凋偷瞄了一眼谢迁,又退后一步,道“迁公子,令尊新纳了一房妾室,据说很是得宠,要月亮都不给摘星星……属下好奇便多扫听了一下,这女子可不一般,是名患了风邪的烟花女子,但机缘巧合下被隐世的孟老大夫医好,又恢复了往日风采。”

顿时,程溁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喔?孟老大夫医术高明,本郡主是知晓的,但谢恩竟不惧内了,这可是个稀罕事儿,这新妾果真有手段,贵姓芳名啊?”

卫凋快速扫了一眼谢迁,瞧着在这嫡长子面前直呼他爹名号,其脸上竟无一丝感触,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宠溺的瞅着郡主。

不由得猜想着待日后成了亲,这迁公子绝不是“惧内”二字可形容的,不过还好郡主不是那种爱作妖的姑娘,年纪虽小,但却知书识礼,有胆有识。

想到这里,卫凋将自己都逗笑了,道“这新妾与郡主也算老熟人了,不是别人,正是那莴嫩娘!”

与此同时,正在打扫隔壁的翠翠,从卫凋未关严实的门进来,跪在地板上,道“郡主,翠翠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立时,程溁起身将翠翠扶起来,道“地上凉,先起来再说吧!”

翠翠如望着救命稻草,目露期盼道“八坡村谢老四谢氏季皖非说迁公子是他嫡亲儿子,又仗着迁公子的解元之名,不仅买东西不给钱,甚至看上的东西,都用拿的、抢的,其行为极度恶劣,做尽欺霸乡里之事儿,破坏迁公子的名声!”

正在归置小楼的大妞、二妞,也从院子里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道“郡主娘娘,求您为百姓做主啊!”

程溁面露为难的摇摇头,道“不是本郡主不想管,而是木秀于林,风必吹之,本郡主虽是圣人亲封的,但封地没在余姚,根本无法干预地方政务,否则朝里的御史们定会连参本郡主几本,待时本郡主自身难保。”

翠翠目光中充满渴望,道“郡主可以联合十里八村的众村民,写下万民书,还有为民请命的状旨,上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卫凋拦住翠翠未完的话,差异问道“谁教你的?”

翠翠拍拍胸脯,理直气壮道“说书人都是这般说的故事,朗朗乾坤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程溁无力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今日项上的人头,特别的沉重,面对这般单纯的小姑娘,拒绝的话却是怎样都说不出口,为难的微微摇头。

暗道:此事可没这般简单,如今谢老四胆敢将谢府族谱里嫡长子谢迁,说是自己曾经卖掉的亲儿。

她就不得不多顾忌一分,这谢老四若是敢说早便说了,为何会等到此时,一介山野村夫不会有这份耐性,更没这个胆子,此事十成九是程、谢二府之人,设下引君入翁的圈套。

天高皇帝远的这种富庶之地,达官显贵自古便是树大根深,很难完全被朝廷管制,相当容易贪赃枉法,官员中又有多少与林淑清有什么地下协议,这都不好说。

为官者最忌讳越级越权,若是僭越直接禀明圣人,这一层层又要得罪多少官员,林淑清正愁寻不到自己的小辫子呢!

她若是将谢老四与边家人以此治罪,林淑清都不用自己动手,那些两浙的官员便会先对自己斩草除根。

依着成化帝多疑的性子,未必会护下自己,待时不仅害得谢迁耽搁下仕途,就连跟随自己的亲卫队也会遭殃,她程溁早已不是孤军奋战,需要顾忌的实在太多了。

遂此举绝对是自讨苦吃,定会落入他人设下的局中。

可是若不动手惩治恶人,未能为民除害,她程溁却又咽不下这口气,良心也会受到谴责,如此细思来,急得程溁着实挠头。

曾经谢迁在这世上最不愿面对的人,便是谢老四,九岁前自己如活在地狱般的日子,全拜其所赐,却又不得不顾忌谢老爷子的遗愿,遂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痛苦。

但如今他谢迁,绝舍不得程溁为此事所困,就算毁了边亚煵与谢老四又如何?那也是他们自找没趣。

当下,谢迁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隐隐散发着戾气,冷冷道“你们退下吧,溁儿自有主张!”

话落,谢迁远远望着湖面上花果同时的莲花与莲蓬,这是自家溁儿最喜欢的花,莲花因即是果,果又成因,莲蓬出自淤泥,寓意佛因众生成,如果没有众生,终究不能成佛。每遇到一次困难,便蜕变一次。

心思百转间,谢迁将窗反锁后,坐在程溁身侧,道“翠翠等人故去的祖母也是边家人,是以她们皆了解边亚煵等人的贪婪,迁表哥心知,溁儿这是在顾及迁表哥,才委曲求全的。

但溁儿,边亚煵虽做过迁表哥的‘继母’,但更是谢迊的生母,其妹边亚焟如今更是程克勤得宠的平妻,遂咱们做起事来哪需束手束脚?”

程溁懵懂的眨了眨眸子,道“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事儿,溁儿不想做,那边亚焟在程克勤身边这么得宠,其本身又是搬弄是非,口舌毒利之人,事发后十有八九会咬出一大串!”

谢迁宠溺笑道“溁儿曾说过圣人一向多疑,是以就算是听到的,看到的,都未必会信以为真,不如我们……”

程溁附耳过去,待谢迁话落,心头顿时一喜,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如今还是要借用谢迊的名字,先给迁表哥洗干净了,读书人的名声可不能坏了。”

谢迁瞅着程溁那狡黠的小模样,是怎样都瞧不够,只是担心那暗箭难防,会伤了自家溁儿,眸子一沉,道“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程溁眉毛一挑,笑得眸子弯如月牙,道“迁表哥才是那聪明不露,才华不逞,关键时刻总是一鸣惊人、肩负鸿钧的执棋者。”

谢迁打趣道“溁儿这是在夸奖迁表哥嘛,迁表哥怎么愣是没听出来呢?”

立时,程溁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溁儿这做过灵狐的人,都不及老谋深算,谋而后动的迁表哥,有脑子哩!”

谢迁将程溁拥在怀里,眉目间满是宠溺,道“溁儿的意思是,迁表哥比你这只小肥狐狸精,还精明?”

回答谢迁的是一连串如银铃般的笑声。

如今的北山一片荒寂,但二年前的北上却是终日紫气索饶,云蒸霞蔚,庙内百花吐艳,千树竞绿,一派生机勃勃,村民们常来求签、问卦。

老人们曾说,北山时常有墨色灵狐出没,那便是狐仙大人的化身。

狐仙灵验的紧,每逢大旱便施法求雨、普降甘霖,使得十里八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登山求签的人络绎不绝,狐仙被山民、村民尊为这一带的守护神。每逢九月初九,村民们便用三牲祭拜,以表敬谢之意。

灰瓦红墙的庙宇坐西向东,四合大院正中有两棵古老的芙蓉树,被摘了狐仙庙的牌匾,凌乱的摆在柴房。

大殿分上下两层,上层本为供奉狐仙处,但如今却成了谢老四与边亚煵的卧房。

自从住进狐仙庙谢老四也是心里犯嘀咕,遂日日香火贡品不端,但日子渐长,将庙里的香火银花得入不敷出,便慢慢懒待,将就起来。

这几日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庙里的香火谢老四又不敢断,本想着待天好了再去镇上买香,遂将就着给狐仙像上了三柱受潮的香,没过一会儿,那燃着的线香便断了半截。

当下,谢老四赶紧进行祭拜,再次将熄灭的断香点燃。

不一会儿,边亚煵端着洗好的瓜果进来,笑容可掬道“当家的,这是村民昨日给狐仙的贡品,可甜了,当家的快尝尝?”

谢老四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道“哼!别以为谢迊中了亚元,你尾巴就翘起来了,给我谢季皖戴了绿帽子,这事咱可过不去!”

边亚煵急忙摆手,解释道“当家的,那都是村民们讹传,那汉子不是外人,是亚煵的小舅舅李二饼,他不过是个卖炊饼的,哪里比得上当家的半分神采?”

如今的谢老四早已厌烦了这个继室,看其哪里皆都是不顺眼,怒火中烧的指着边亚煵,吼道“狡辩!无风不起浪,边亚煵你给爷听好了,若不是你妹妹边亚焟不让爷休妻,非要你我继续做夫妻,还不停的施压,爷早就将你个荡妇浸猪笼了!”

边亚煵如往常一般,娇弱的哽咽,道“是,我命贱,不及边亚焟做了贵人,呜呜!”

谢老四瞧见这副嘴脸,满是厌恶,嫌恶的啐了一口,道“呸!少给爷弄这一套,爷早就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八年前就是你撺掇爷,将亲儿子谢迁给卖了的。

如今谢迁中的可是解元,解元啊!比谢迊那个亚元可厉害多了。但当初爷就跟鬼催的那般,非要听你个**的话,真是悔之晚矣!”

暗道:他谢氏季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没听谢老爷子的遗言,好好对那个灾星,不然如今也不会被威逼利诱,同程府合作,毁了谢迁的名声,自己却丝毫好处都没落着。仿若一步步泥足深陷,待清醒时,却已无力自拔。

边亚煵将谢老四的心事,猜得七七八八,眉梢眼角闪过一道妒恨,快得似乎从未有过,双眸含泪,连连摇头,辩解道“当家的可真是冤枉亚煵了,幼时谢迁就连习字,哪怕学个一年半载也记不对,皆是缺胳膊少腿的字,谁知咋就开窍了,亚煵也是后悔死了呢!”

暗道:她边亚煵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便是未将那灾星斩草除根,否则今日她的小迊就是解元,又哪里会被灾星压一头,成了第二的亚元。

(149)争端

一眼望去,窗外的天灰茫茫,不透一丝阳光,昏暗非常,乌云一片接着一片,细雨蒙蒙,悄然而落。

心头的恨意滋生、蔓延着,同时也理清整整二十年的哄骗,清醒过来的谢老四,想着自己不仅养着别人的儿子,又带了顶绿得直冒油的帽子,不知被多少人背后看笑话、做谈资,心里是越想越憋闷。

当下,谢老四上前一步,猛地抬手“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边亚煵一个耳光。但心头依旧不解气,抬起脚来,又连踢了边亚煵几脚。

边亚煵早已被打惯了,根据几次经验,也了解谢老四打人的招式,是以提前在身上塞好铁板与棉花。

这会儿,边亚煵借力滚在地上,抱头鼠窜,佯装痛得起不来,并痛苦的呻吟着。

边亚煵面上怯懦,但其心思可未闲着,暗骂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给谢老四这个孬种,一辈子受穷不说,还遭别人白眼,如今这货还老是发疯,想起来自己那事儿,就要挨顿拳打脚踢。

苍天无眼啊,为何挡住自己富贵路的人,一个个都发达了!

就在数月前,她边亚煵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李二饼,却造化弄人。

这李二饼的腿脚,虽被野猪的獠牙伤后落下了病根,但却是边家姑奶奶最疼宠的次子,日后李家的银钱定是都要给这次子,还有李二饼也更比谢老四,懂得女人心不是?

好不容易盼到谢老四,终于愿意与她边亚煵和离时,竟平地起了一阵龙卷风,将李二饼活活砸成重伤不治身亡。

没多久,便传来谢迊高中亚元的喜讯,她虽高兴,但考虑到堂堂举人,怎么能有个既改嫁又和离,再三嫁的生母,她边亚煵也唯有与谢老四将就着过日子,可没了夫妻间的床笫之欢,对于一个如狼似虎的她,可怎么忍受的了!

猛地,躺在地上的边亚煵,刚巧瞄到那烧得两长一短的香火,眸色一凝,又瞥见桌角下,烧一半灭后,少的那一段香。

前前后后一分析,这不便是传说中的断头香嘛,记得她童生前夫曾说过,半截香又叫断头香,为神明最不喜的,会认为此人是在亵渎,遂是万万不能烧的。

倘若烧了这断头香,不仅晦气的紧,还不会得到神明的赐福,且霉运不断,为求神拜佛中的大禁忌,这谢老四果真是自作聪明,竟重新点燃了断头香……

边亚煵的心思不禁又开始活泛起来,盼着谢季皖早死,自己便可独享子福,也能再寻下一春,做个有奴才伺候的老封君夫人,比那些亲戚邻里倶是强了。

趁着谢老四打累了,边亚煵脚步轻快的回到厨房内,得意的将被踢弯的铁板、棉花等“盔甲”抽出去。又特别梳洗打扮一番,这才顾得上给谢迊做些爱吃的腊肠。

只要想到自己的亲儿中了举人,又是亚元,她边亚煵也即将要做老封君,待时买几个嫩男宠伺候自己。

脑中浮现出旖旎的画面,不禁令其脸上的喜意是藏也藏不住,手中的菜刀挥得更是密不透风。

只是一股寒气忽而袭来,立时,感到身边有个不干净的东西,正在握着她的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本能的直冒。

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头脑与手脚一下子也皆不听使唤,就连手中的菜刀也停不下来。

霎时,边亚煵紧紧握着菜刀,对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切去。

“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顷刻间鲜血从手指喷涌而出,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吧嗒!”两节手指齐齐落地,因一刀两断的干脆,断指在地面上弹了几下,染红一片青石地板。

因剧痛边亚煵眼前恢复一片清明,脸上的痘坑狰狞的扭在一起。

厅堂,案子旁,谢老四正大块儿朵颐着贡品,被这惨叫声惊得差点儿噎个半死。

好不容易连拍带捶的,将喉咙间卡住的大块吞了下去,连喘几口粗气,骂道“贱婆娘,又在捉劳什子妖?不替好人死了的贱玩意儿,当初爷可真是瞎了眼,看上个这水性杨花的贱婆娘!”

话落谢老四回了卧房,蒙上棉被补个午觉。

与此同时,隔壁的黄仙庙中,李大粬正在院子里手握着锄头收拾野草,猛地,被这一声惨叫惊得锄头砸中了脚,疼得单脚直蹦。

待换过劲儿,李大粬瘸着腿奔去隔壁狐仙庙,顺着呻吟声寻到厨房里,瞧见躺在血泊中的边亚煵。

急得李大粬也顾不上什么了,踩着落地菜刀大步上前,心疼问道“亚煵这是怎么了?”

边亚煵闻见脚步声,奋力抬起沾了半面血的脸,紧紧抿着唇,哽咽道“大粬……舅……亚煵……疼!”

李大粬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因焦急而溢出的汗水,道“亚煵你再忍一忍,舅去找谢老四!”

边亚煵松开握着断指的手,颤颤悠悠的抓住李大粬的裤腿,目露乞求,道“别去,求大粬舅带亚煵下山,去找孟老大夫治伤!”

李大粬两手挫着脸,为难道“可舅没有诊金啊,银子都在宛梧那丫头手上攥着呢!”

边亚煵指着已熄灭的炉火,道“舅,亚煵将银子藏在……灶台里面!”

李大粬赶紧用脚旁的菜刀,将灶台里的炭火扒开,把一个脏兮兮的坛子挖了出来,咧着嘴笑道“找到了,找到了!”

话落,李大粬便将坛子砸开,将银子揣兜里,又一把抱起边亚煵,急忙往山下八坡村而去。

一转眼几个时辰过去,细雨初歇,褪残的紫霞划破乌云,淡淡地绕挂在西边山峰上,余晖留下长长的斜影,鸟儿成群结队的归巢。

天色被残霞染上淡淡橘粉色,笼罩在山林与湿润的田地上。

睡了一觉,谢老四被自己的肚子饿醒,带着朦胧睡意爬起来去厨房找些吃食。

厨房里的斑斑血迹借着晚霞的红光,将血色映照得更加赤红。

眯瞪着眸子的谢老四,忽然发现脚下踩着什么有弹性的东西,随即蹲下身去瞧,待细看后才认出竟是人的两节断指,指甲已成黑紫色。

谢老四虽做过几年猎户,但没干过仵作,陡然被吓得脚下几个踉跄,步子一个不稳坐在地上。

紧接着手臂本能一扶,竟被瓷罐子的碎片割伤,血一滴一滴的从伤口渗出。疼得谢老四直呲牙咧嘴,心中甚是恼怒,口中谩骂个不停。

但随着几缕微茫的霞光映进厨房来,谢老四乍看下竟发现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在闪闪发亮。顾不上起身,连忙爬了过去,这一捡起来还了得,竟是一块五两重的小银元宝!

立时,谢老四笑得嘴都咧到了腮帮子上,也不嫌占满血土的银元宝脏,直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但忽然间手掌上的刺痛,唤醒了谢老四的神志。

瞅着满地的草木灰,那地上凌乱的碎瓷片,还有碎罐皮上的黑灰,组合起来不刚好是个大罐子,又瞧了瞧灶台下被挖开的大洞,可不就是从灶台里面挖出来的大钱罐子嘛!

谢老四再次瞥了一眼地上黑紫的手指,顷刻间,心中的猜疑由点连成线,将边亚煵偷藏自己银子的事儿,猜得七七八八。

当下,捡起地上的菜刀,怒气冲冲的便往山下跑。

待谢老四一口气奔到山下,刚巧有几只家犬冲着村尾“旺旺!”吠叫,顺着犬吠,回头一瞧,竟发现大黑狗们冲着什么都没有的篱笆处咬来咬去。

谢老四忽然发觉此情此景竟是这般眼熟,转瞬间,想起多年前李大粬曾买了个老秀才的女儿为妻,自幼知理识字叫什么香莲的,此处不正是活活烧死那女人的晒谷场嘛?

传说守护一方的狐仙大人历时千载,在功成圆满后回到北山,行善助人、庇佑乡邻,每逢大旱便施法求雨、普降甘霖,使得泗水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自从狐仙大人在晒谷场摔死边家姑奶奶,此处便成了大凶之地,时常有人莫名其妙的在晒谷场受伤,更甚者会丧命。

时常在夜里,有小娃儿看见这里不止有一只鬼,而是成群结队的有脏东西出没。

老人说是鬼属阴,寒气重,厉鬼则怨气强,没了狐仙大人镇守此处,枉死的鬼便无所畏惧,肆意出来找替身。

想到这里谢老四只觉心神不宁,直起鸡皮疙瘩,汗毛也皆竖起来。撒起脚丫子疾步跑到河边洗了把脸,镇定一下,又咚咚连灌了几口凉水之后,这才压下心悸。

但当谢老四蹲下身后,竟看不到自己在河面上反光的影子。霎时,十分慌乱吓得脸色如土,瘫坐在河边。

“大粬舅,亚煵这次多亏了你帮忙,不然就是流血也要流死啊!”边亚煵略带哭得沙哑的声音传来。

李大粬扶着边亚煵坐在大青石上,道“亚煵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舅应该做的。”

边亚煵双眸含情脉脉,道“别一口一个舅的,大粬你就是辈分比亚煵大些,其实也大不了人家几岁不是?”

李大粬憨憨一笑,道“好,叫舅……我大粬吧!”

“大粬你人可真好,要是谢老四有你一个脚趾头温柔,亚煵就是速死也甘愿啊!”边亚煵说着柔若无骨似的依偎在李大粬肩膀上。

嗅到一股女子香气的李大粬,不由得身子一阵紧绷,脸色一柔道“说什么傻话!”

随即,边亚煵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又拼命佯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大粬你可嫌弃亚煵脸上的痘疤,还有这断指?”

李大粬回忆起当年的那个村花,笑道“亚煵年轻时可是十里八村顶顶好的姑娘,提亲的人可都踏破门槛了。”

边亚煵指着不远处的村尾,道“大粬也是村子里最勤劳的后生呢,又娶了秀才的女儿,着实让人羡慕呢!”

李大粬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亚煵说香莲啊,她不是明媒正娶的,是家里买来的,那年香莲的父亲病重,便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其姑姑一家,望他们能照顾一下,刚开始日子过的也还算可以。

但好景不长,香莲她堂兄需要束脩六礼,老秀才给的家底很快便挥霍一空,手头紧得很,又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养她,是以香莲便被她亲姑姑卖给我家。

成亲那日姑且不说香莲没有半个铜板的嫁妆,就连穿得袄子都是补丁摞着补丁,哪有秀才女儿的半点气度……”

边亚煵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笑道“大粬是天底下最勤劳的好人,嫁给你……总比留在香莲她姑姑家享福呢!”

李大粬想起过往,无力道“但所有人都说我没本事,护不住妻儿老小!”

立时,边亚煵安慰道“至亲至疏夫妻,在夫妻二人中,总有一人是那矫情的,大粬你也瞧见了,你这住隔壁的都来救我,那同一屋檐下的谢老四,却还不见踪影呢!”

听了这般对比,李大粬心里那是一个舒坦酣畅,将肩膀换了个角度,让边亚煵靠得更舒服些,肯定道“谢老四确实配不上亚煵,这些年着实委屈了!”

边亚煵顺势将头埋在李大粬怀中,双眸含泪,呜咽哭泣,道“世间女子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亚煵这辈子没遇见大粬也就罢了,但凡感受过大粬的温柔,又有哪个女子能愿意……呜呜!”

李大粬伸着粗糙的手,为边亚煵拭去泪水,心疼道“别哭,别哭。”

边亚煵解开领口的几个盘扣,掏出钱袋,叮嘱道“大粬,这还有七十二两银子,是我这些年偷偷藏下来的嫁妆,如今亚煵信任的人也只有大粬了,这银子你便替我保管吧,放在我这不知哪日又被翻了去!”

李大粬觉得自己被认可,立时接过钱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好,只要有我李大粬在的一日,便会护着亚煵一日!”

边亚煵双眸含情,煞有其事道“大粬你可真好,那香莲着实是对不住你,竟还偷汉子。”

李大粬眸光扫过那边亚煵解开的盘扣,露出一角红色肚兜下被打得青紫的酥胸,只觉得浑身燥热,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道“亚煵与谢老四和离吧,以后让大粬好好疼爱……照顾你!”

“好!”边亚煵一口应允下,但转瞬间又为难的摇摇头,欲言又止道“但亚煵怕那谢老四不愿意,毕竟……”

听到这里,那窝在山岭斜坡上被秋蚊子死叮的谢老四,是再也把持不住了,扒开叶簇繁茂的灌木丛。

谢老四从大树的侧后方快步而至,怒极而笑道“哈哈!真是一出好戏啊,竟比戏台子上的还要精彩纷呈,将奸夫**演绎的入骨入情,好啊,真是好!”

边亚煵噌的一下,从李大粬的怀里爬起来,惊问道“呃……谢季皖,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老四叼着一根野草,痞笑道“废话少说,你个贱婆娘不是想和离吗?爷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爷就是要折磨死你个贱妇,活受罪懂吗?”

侧过头,对着李大粬,继续道“哼!还有你李大粬,咱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如今你却想上发小的女人,做人可真不地道!”

李大粬心虚的低着头,不敢去瞧谢老四,但瞥见边亚煵吓得瑟瑟发抖,极度恐惧的模样,鼓足了勇气,乞求道“谢老四咱们也算是发小了,这般又是何苦,反正你也不珍惜亚煵了,大粬求你,求求你放过她吧!”

谢老四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抖动着脚尖道“看着大粬你这份诚恳上,爷要成全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是休妻,不是和离!”

边亚煵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但手中却不紧不慢的将领口盘扣系好,缓缓道“谢氏季皖,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弄得这般难看!”

谢老四咗了几口牙花子,得意道“你个**还想要如何?七出中的不顺父母、无子、淫佚、妒嫉、恶疾、多言、盗窃,哪一条你边亚楠没占上,简直是五毒俱全,按七出休妻,不但合礼,且合大明律法!”

边亚煵掰着手指头,大笑道“哈哈,我边亚煵是七出俱占,但‘三不去’中,除了女人嫁时有家,出时已无家可归,这一条没有。其余的甞更三年丧不去,不忘恩也;贱取贵不去,不背德也,可全占足了!”

谢老四听了三不去心中甚是烦闷,不禁暗自思量起来,谢迊、谢迁二人皆成了举子,谢家也算是先贫困后富贵,边亚煵也勉强给已故的谢老爷子守满三年的孝期。

又回忆起曾经谢老爷子给他讲的大明律:凡妻无应出及义绝之状而出者,妻犯七出之状,有三不出之理,不得辄绝……

理清思绪后,谢老四只觉得自己如生吞了苍蝇般恶心,恨得是牙根直痒痒。

随即,摸出别在腰间的菜刀,一下砍进树干里,厉色道“为了颜面要和离书也绝非不行,但要将你所有的银钱,通通都给爷,你边亚煵净身出户!”

暗道:待时有了银子再买几个黄花姑娘伺候自己,总比眼前这个满脸痘坑,又断节手指头的残废划算多呢!

(150)杀夫

昏沉沉的夜幕已然彻底降临,黑暗笼罩着灌木丛,成了一团一团的黑影。

细雨如丝,稀疏斜织着,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如迷漫着的轻纱,悄然无声飘落着,树枝与青石上落满了雨水,散发出丝丝冰冷。

听了这贪得无厌的话,气得边亚煵眉毛几乎竖起来,大吼道“不行,这是我的嫁妆,凭什么给你!”

谢老四指着边亚煵,质问道“什么你的嫁妆,都是我谢家卖田地的银子,你的嫁妆早在那晚也被贼偷光了,好不好!”

边亚煵开始翻着心中的旧账,道“我说了那是我的嫁妆,这几年连你都是我在养活!”

谢老四将喉咙中的粘痰,啐了边亚煵一脸,道“啊呸!你养活爷?谢迊是怎么考举人,中亚元的?还不是靠我谢家交的束脩,为了那狗屁束脩,还让我老爹去野猪岭打猎,我老爹就是你个**害死的!”

边亚煵不甘示弱,也啐了谢老四一口,叉着腰道“啊呸!你个挨千刀的,你爹明明是谢迁那个灾星克死的,凭什么怪到我身上,再说是你求你爹去深山里打猎换银子的,也是你自己财迷心窍,不顾你亲爹的性命安危的,我边亚煵可一个字都没让你说过!”

话落,边亚煵嗤笑一声,继续道“呵呵!就算是**又如何?那你谢季皖当初还不是抛妻弃子,跟我死心塌地的在一起?”

谢老四没想到原先那样温婉的女子,其本性竟是这般浑不讲理,抬手抹去脸颊上的粘痰,怒极反笑,回忆道“哈哈,我可不就是瞎了眼嘛!

二十年前,荣卿渡还未到八坡村,你边亚煵还是村花时,我本欲要向你提亲,但我老爹说在你还未缠足时,见过你的脚,是三长两短,天生桃花命,克夫之妻,娶之破家灭门!

你说说,我当初怎么就没能听进去,老爹苦口婆心的劝告呢?”

边亚煵则觉得是自己魅力无限,得意道“你爹竟知晓我的脚是三长两短?呵呵,难怪了,对我竟是这般警惕,跟防贼一样,不过这都是命,只能怪我边亚煵风韵犹存咯?”

谢老四眉毛一挑,冷笑道“你个半老徐娘,还风韵犹存?啊呸,真是恬不知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好好瞧瞧你脸上的痘疤,满是橘皮纹的大腿,皱皱巴巴的肚皮……”

边亚煵不以为意的嗤笑,道“嗤!这有什么了,照样将你谢老四迷得神魂颠倒,而且我边亚煵会生,肚皮争气,生出个举人来!”

谢老四越想越亏,只觉得浑身上下皆被这个**榨干,指着边亚煵,道“爷知道你个贱人想的是什么,不就是等着你儿子谢迊回来接你,过富贵日子嘛?”

冷笑着,继续道“但别忘了,你妹边亚焟究竟有多恨边家人,可还记得边振明是怎样将亲闺女,远远发卖到勾栏院里面去的?呵呵!谢迊如今也算是谢府义子,还会认你这个既卑贱又淫乱的生母?你边亚煵充其量不过是谢府的一个奶娘!”

被戳到痛处的边亚煵,那叫一个怒火中烧,大喝道“老娘卖了边亚焟又如何?你谢老四不是也卖掉亲儿子谢迁嘛,难道做**还会比妓子强到哪里去?

在你谢季皖眼里就没有自己错的时候,通通都是别人欠你的,其实你不过是个提不起来的阿斗,窝囊废!

活该你生出个毒月毒日,克父克母的灾星,受尽别人非议,更活该灾星不认你,我边亚煵跟了你才叫吃大亏!”

当下,谢老四不待边亚煵话落便爆发了,怒道“贱人!那谢迁是灾星还能中解元?明明是你个**害的我们父子失和,爷打死你个**!”

说着谢老四几个巴掌扇下去,边亚煵没闪利落,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顺势狠狠蹬着腿,踹了谢老四几脚。

同时,边亚煵口中不依不饶,道“好啊,你打死我算了,我看我儿子谢迊回来怎么收拾你,呵呵!你忘了当年是如何勾引我这个寡妇的嘛?老娘是贱妇,你就是淫夫!”

待喘了口气,边亚煵抬手揪着谢老四头发,狠狠骂道“谢季皖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讨好我的了吗,也忘了你是怎样厌恶那灾星?

呵呵!如今看谢迁中了解元,你就眼热吧,但是你眼热也没个屁用,那灾星早已是谢府嫡长子,哪儿还知道你个山野村夫是谁?”

谢老四本就猎户出身,杀气重,按捺到此时,憋着的火气已到了极限,这会儿又被红杏出墙的女人一激,顿时火气上涌,一把拔出没入树干的菜刀。同时,口中骂道“爷今日就宰了你个**,给谢家清理门户!”

边亚煵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自己脑袋,撒泼道“有种你谢氏季皖就打死我!砍啊,朝这儿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谢老四手中的菜刀,即将要砍到边亚煵时。

青石旁,一直未插上话的李大粬足下一个跨步,冲到谢老四右侧,一把擒住其右手,奋力一拧,夺下谢老四手里握着的菜刀,乒乓一声,丢在青石上。

当下,谢老四朝后退去,欲要闪身避过,可惜却慢上一步,立时极速踢出脚,攻其裆部。

但见李大粬那高大的身躯痛得扭成一团,谢老四再次出拳,打在其太阳穴处。

李大粬只觉得脑袋发晕,立时便如恶狗扑食落地,整张脸与那碎石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直刮得李大粬皮开肉绽,渗出鲜血。

随即谢老四迅速转身,又欲要将菜刀捡起。

那李大粬抹了一把脸,朦胧间瞧见谢老四的动作,陡然也顾不得什么,努力将蜷着的腿伸直,刚好将谢老四绊倒在地。

两位壮年农汉力气都是极大的,但谢老四跟着谢老爷子打过数年猎,身手自是敏捷。

顷刻间,谢老四前滚翻灵敏化解下栽的惯性,借势滚在李大粬身上。

随后双腿劈开骑在李大粬身上,一个接着一个拳头,如冰雹落下,骂道“打死你个奸夫,奸夫!”

“啊!啊!疼……疼!”李大粬被打得嗷嗷直叫,脸肿得如猪头一般大。但奈何被压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挣扎不开,只能单方面挨揍。

边亚煵见李大粬不敌,本欲要悄然逃走,但想着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就算此时自己逃走,那以后呢?

与此同时,李大粬在挣扎中抓起一把土,猛地就往谢老四眼中撒去。

边亚煵心里本就犯起嘀咕,这时瞧见谢老四迷了眼,转瞬,又瞧见遗落在青石上的菜刀。

顿时恶从胆中生,边亚煵捡起菜刀,对着那睁不开眼的谢老四,齐耳根连脖子全力砍去。

“噗!”一声闷响,菜刀已没入谢老四的颈部血管,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惨叫,双眼充血不可思议地睁圆,张了张嘴,却发现破碎的嗓音组不成要说的话语。

当下,谢老四想扭动脖子,可菜刀深深没入,隔断了其筋脉,脖子根本不听大脑残存的意识,是丝毫动弹不得。

他耳畔间回响着,八年前,曾经咬着唇,一百个不情愿发下的毒誓:我谢氏季皖,以性命起誓,保全谢氏子孙,不得因有不喜,语恶诋毁,行其加害,伤其性命。如有违背此誓,苍天不佑,不得其死……

边亚煵竭力稳住自己正在发抖的手,用力拔出菜刀,目露凶光道“谢氏季皖,我恨你!”

顷刻,谢老四脖间的血喷涌而出,鲜红的,温湿的鲜血,就这般溅到边亚煵脸上、衣裙上,溅满那个做了她十八年夫君温热的血液……

谢老四已无力反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未能看到身后,那边亚煵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目光。

其身下李大粬那张惶恐的脸,成了谢老四一生中见过最后的一个眼神、最后的面容。

而死不暝目的谢老四,猛地向他身下压着的李大粬,一把栽下去。

李大粬被吓坏了,张着大嘴仿若缺氧的鱼,拼命喘吸着,挣扎着从尸首下钻出来。正瞧见边亚煵手中紧紧攥着菜刀,恶狠狠地瞪着谢老四的尸首。

“噹!”边亚煵手中菜刀落地,自己也瘫倒在地。

原先心神不宁的边亚煵,杀夫时还有些许的慌乱,但这会儿却如释重负,想着终于摆脱了谢老四,日后等着自己的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要做老封君,过上被丫鬟伺候的日子啦!

转瞬间,一股尿骚味儿传来,唤醒了边亚煵的美梦,她冷冷瞧着方才被压在,还尚有余温谢老四尸首下的李大粬,裤裆自裤腿处湿濡一片,正往外滴着“水”。

暗道:果真这个男人也是这般不中用,但如今还有用得上的时候,暂时还不能弃了。

心思百转间,边亚煵又恢复了往日的楚楚可怜,抬手捋顺了头发,焦急道“大粬你怎么样?快让亚煵瞧瞧,疼不疼?谢老四有没有伤到你?”

李大粬身上汗如雨下,衣服全都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摆摆手,惊魂未定道“没事,没事……”

边亚煵佯装娇柔,柔弱的扑在李大粬怀里,心疼地揉了揉那被打得红肿青紫的脸,哽咽道“亚煵方才真是吓坏了,好怕……好怕谢老四会伤大粬性命,可没想一出手,竟是…呜呜…是亚煵不好,通通都是亚煵不好,我这就去官府自首,说我谋杀亲夫,呜……呜呜!”

话落,边亚煵窝在李大粬怀里,斜着眸子,用眼角余光观察其神色。

李大粬挺了挺胸膛,义正言辞道“不,亚煵,是我李大粬不好,没能护住你,我去自首,我去官府……”

边亚煵含泪摇头,道“不,亚煵舍不得大粬……”

顿了顿,继续道“依着亚煵看不然这样吧,谢老四生前时常打猎,咱们将他丢去野猪岭,深山老林里这么多豺狼虎豹的,还有那体型跟毛驴似的大黑狼,咱们就说谢老四去打猎后,便一直没有回来罢!”

李大粬结舌问道“啊?成吗?”

边亚煵双眸含情,满眼的柔情蜜意,道“这是咱们唯一的生路了,亚煵想一辈子陪在大粬身边……”

李大粬压下心悸,点点头道“趁着夜色无边咱们赶紧动手!”

二人抬着谢老四的尸首,穿过一段山路,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两三尺深的暗沟、暗坑,比比皆是,只要稍不留神,便会摔个腿断筋折。

无奈下,由李大粬背着谢老四的尸首,边亚煵挥着菜刀快速劈砍挡路的枝杈,给二人开路,“噼噼啪啪”断枝应声而落。

待到野猪岭,边亚煵担心鲜血的味道,会引来其它凶兽,连累自己遭到恶虎厉熊的攻击。

当下,二人便齐手撕碎谢老四的衣裳,迅速做出被野兽撕咬的模样。待伪造好,立时将尸首拽上陡峭山头,奋力抛进晦暗的山雾之中。

霎时,谢老四尸首前的枝桠,如开闸的洪水,几乎一齐压过,将滚下山坡的尸首极速淹没。

回北山的途中,遇上一头雄鹿被扑兽夹困住,这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一头雄鹿若是卖得好,就是百两白银也不在话下。

随即,边亚煵顾不得离开山林,换上一副小女人的姿态,依偎在李大粬怀里,一脸渴望地瞅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当下,自豪感升起的李大粬,一面抽出腰带,一面大步上前,靠近猎户设下陷阱。

雄鹿仿佛未曾感受到危险的到来,淡淡的望着李大粬,没有丝毫挣扎。

待李大粬捆好雄鹿,将捕兽夹扒开时,雄鹿忽然挣开腰带的束缚,对着李大粬头部就是一脚。

李大粬本就被谢老四的拳头打得头昏脑胀,这会儿再加上雄鹿的踢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酿跄,好巧不巧,恰好踩到方才困着雄鹿的捕兽夹。

“啊!”一声惨叫回荡在山林间。

边亚煵在心里暗骂一句,李大粬不中用,便快步上前为其扒开捕兽夹,给李大粬包扎,一脸关心,道“大粬疼不疼啊?”

李大粬摆摆手,抱怨道“不疼,不疼,谁这么不长眼啊,竟在野猪岭设下陷阱,这野猪岭不是有八、九个年头,都没有猎户进山了吗?”

边亚煵在拉开锈迹斑斑捕兽夹的那一刻,便瞧见刻着“谢家”二字,顿时心中一禀。

暗道:这不是八年前谢老爷子为了给谢迊赚束脩,冒险进野猪岭打猎带的那个捕兽夹嘛,自从谢老爷子死后,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猎户敢再进野猪岭,是以这个捕兽夹从未被动过,依旧还在这里。

李大粬瞧着忽然发愣的边亚煵,问“亚煵,你怎么了?”

边亚煵收回心思,微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大粬你的伤口很深,去孟老大夫那瞧瞧吧!”

李大粬应允道“好,都听亚煵的!”

边亚煵娇羞的点点头。

二人虽皆很疲惫,但也不敢在野猪岭休息片刻,脚下不停,疾步往北山而去。

躲在山岭斜坡上的一只小黄鼬,悄然看着浓密枝桠间鬼祟的二人。待二人离去,小黄鼬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抖抖身上浓密的黄毛,“吱吱吱!”叫着跑回深林中。

泗水,谢府,迷迭香细碎的小花瓣迎风散发出清香味儿。

红顶壁上绘着各色鸟类图案,色彩斑斓,汉白玉地面上铺着大红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

莴嫩娘身着一件香芋色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绯色罗裙缭姿镶银丝,香色纱带曼佻腰际,端得是高洁优雅的绝世美貌。

其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雪肌似透非透,折纤腰,微步徐来,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似是能勾人心魂,让人沉迷,使人沦陷。

但见莴嫩娘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将手中披帛投在房梁之上,自地上翩然而起,在空中旋转,在华帏凤翥的香气中,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于此同时,红唇轻启,口中轻吟,道“问苍茫、谁懂悠闲。诗以余声,酒以余欢。祝梦中人,心中爱,月中圆。

人之动力,爱是源泉。随她去、那怕天边。或追风舞,或伴云眠。漫种心花,纵心骥,放心猿……”

南红鸽血珠缠金玲脚链依依斜挎,随着舞步发出清脆的响声,莴嫩娘娉婷婉约,借着披帛的巧劲,从空轻轻而降,飞身躺在谢恩怀中,羞红着脸欲语含羞,满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

随即,娇羞一笑,翩然起身,抱起案子上的玛瑙琵笆,随着腕间糖玉美人镯灵动的依依斜挎,一连串行云流水的琵琶音倾泻而出,清脆如小溪叮当,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小泉流水……

谢恩饮着那纤细玉手递过来的美酒,食着朱唇口噙香茶桂花饼,嗅着其身上薰的女儿香,静听流泉拨清韵,古槐弄清风,享受着美人在怀,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怕是早已忘了多年前与荣卿渡的海誓山盟,曾爱得那般刻骨铭心。

(151)病重

夕阳斜射在屋内红顶处,秋风吹着雕花红木窗,珠帘微微掀动,孤独的身影在水晶珠帘后透射出寂寞,万般思绪皆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寥、静谧。

熏风吹得珠帘摇曳,谢恩的嫡妻邹洁与徐昆站在水晶珠帘后,落寞的瞧着谢恩,眸中满是沧桑。

邹洁语气中满是失落,道“本夫人曾恨毒了荣卿渡,觉得是她夺去夫君的心,直到买下莴嫩娘,本夫人才懂,我的好夫君早便忘了曾经的荣卿渡呢,只要是面容长得够美,就能成为其心灵的寄托,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吧!”

徐昆并未见过荣卿渡本人,回忆着书房内的画像,道“虽说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可表姐夫多年都未曾纳妾,可见其不是贪花好色之人,难道不是因这莴嫩娘长得神似荣卿渡才得宠?”

邹洁无力的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哎!本夫人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荣卿渡娇滴滴的模样惹人疼惜,但莴嫩娘则是刻意装得,惹人厌恶,是对着荣卿渡的画像,特别化妆打扮后的嘴脸,哼!也只有这瞎眼的男人才认不清。”

徐昆思虑着前因后果,分析道“自从表姐夫断了仕途,就如同变一个人,沉迷女色不说,连那灾星谢迁皆是漠不关心,可竟连心中白月光荣卿渡,也可寻个影子来代替……依照昆儿看,表姐夫是中邪了!”

邹洁用眼角扫了一眼徐昆,道“此话何意?”

徐昆凑过去,低声道“昆儿曾阅过本秘术籍,说是男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食了女人的癸水,便会死心踏地宠爱那个女人。”

邹洁也觉得这方法耳熟的紧,却想不起在哪儿听闻过,道“昆表妹这般说,本夫人也似乎记得在闺中时流传过,在什么符咒上用癸水写下生辰八字那些的,烧成灰,加在水里服食了……”

徐昆用手捂着嘴,低声笑道“呵呵!昆儿倒是记得有个宋朝皇帝,用刚来癸水的处子血炼丹,说是能长生不老呢?”

猛地,邹洁脸色一沉,厉色问道“老实告诉洁表姐,这秘术是从哪儿学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徐昆有了程府做后台,哪还会被邹洁震慑到。

徐昆眉毛微挑,得意一笑,道“是程老夫人举荐的枇釨大师,给了昆儿一本秘术,灵验的不得了呢!”

邹洁不禁惊呼,道“枇釨大师,可是那朝堂上被百官奉为上师的枇釨大师,那得道高人李子龙?”

徐昆连连点头,笑道“可不是,正是上师李子龙,枇釨大师研究奇门遁法、天文术数、卦算韬略,无所不精,人尽皆知!”

邹洁眸中多了一丝期许,紧紧握着徐昆的纤手,道“昆儿,可愿帮洁表姐?”

徐昆眸色中闪过一道算计,微微点头,道“待枇釨大师方便时,昆儿请来帮洁表姐瞧瞧,咱们定要将这些年受的委屈,弄得云消雾散,待时还洁表姐风光无限。”

邹洁心里添了底气,一改精神不振,重新恢复了往日风采,暗道:就算是一种伤人伤己的蛊术,可谢恩的宠爱,是她邹洁这辈子的夙愿,哪怕是蛊术又有何妨?

六日后,朦胧淡月,云来风去,晨曦唤醒山林中的鸟雀,它们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跳跃着嬉闹,素淡却滋味久远,但这一切美好似乎皆与程溁无关了。

伏虎村,小楼内。

程溁放下手中的药碗,轻扶起面色苍白的谢迁,小心翼翼问道“迁表哥,身体好些了没?”

谢迁伴着剧烈的咳嗽,手捂着胸口,缓了一口气,道“咳咳!没事,咳得急了些,咳咳!”

程溁这几日过度操劳,面色极是憔悴,但已无暇顾及自身,关心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就病重了呢?”

谢迁怕过了病气给程溁,用手捂着口鼻,道“自从那日夜里梦见一只厉鬼,其脖子上有个碗大的致命伤……咳咳!非说迁表哥是杀他害命的凶手,要寻我报仇,但那厉鬼的脸是血肉模糊,任谁也认不出厉鬼生前是谁……咳咳!”

说着,谢迁眉头微蹙,重重地吐纳,继续道“谁知那只厉鬼在梦中,趁人不备,便迅速伸手,一把将迁表哥的心肝脾肺掏了出去……咳咳!紧接着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但醒来后,竟一下子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咳咳!”

瞅着谢迁在病痛的折磨下,这般孱弱,程溁痛得心头直颤,双眸中泛着泪花,恨不得以身代之,更将那不知名的恶鬼,恨得是牙痒痒。

程溁不愿谢迁担心自己,遂不敢吐露情绪,强颜欢笑的挥舞着小拳头,打趣道“不许胡说!迁表哥若是有下次,便找让那恶鬼来找溁儿,溁儿给迁表哥出气!”

谢迁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微闭着眼眸,静静地靠在榻边喘息,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见了程溁这般“霸气”,谢迁眸中满是委屈,皱着眉头,嘟囔道“孟老大夫医术高明,是隐世的神医,他说迁表哥活不成了,患了肺痨,还有那方丈玄和,竟禁闭大悲院的寺门……咳咳!”

程溁给谢迁轻轻拍着背,压着心中的焦急,骂道“呸!他姓孟的就一个庸医,算什么神医!那方丈玄和也是个躲事儿的,这个时候竟被请去金陵讲什么经……亲卫们就快寻到花了,迁表哥不怕,哦,咱不怕!”

宽心的话,劝慰着谢迁,但又何尝不是也在劝慰着程溁自己。

瞅着病蔫蔫的谢迁,程溁就觉得犹如有一把匕首在挖心里的肉,疼得直发颤,她是无法接受一夜之间,谢迁竟病得要撒手人寰,弃她而去,她还盼着日后二人比翼双飞。

程溁嘟着嘴,道“哎,这辈子最难过的就是人没了,钱还没花完,好不容易攒来的银子,东偷西抢的容易吗!”

冷着脸,警告道“迁表哥若是比溁儿先走,哪怕只有一步,溁儿便将所有的金银珠宝,乃至全部家当,通通送给迁表哥最厌恶的林淑清……”

谢迁有气无力的躺在病床上,努力咧开毫无血色干裂的唇,笑了笑,打趣道“溁儿这是想把迁表哥再气活过来是吧?”

程溁点点小脑袋,道“爱之必为之深远。”说着忽然想到谢府,问道“对了!谢恩会来救迁表哥嘛?”

谢迁微微摇头,道“咳咳!以谢家在泗水的根基,这种消息肯定早便知晓了,要是想来早就来了……咳咳!”

瞅着程溁耷拉着肩膀的模样,谢迁继续道“溁儿,不必在意,如今谢恩要为谢氏一族考虑,眼界自是不一样。”

“郡主不好了!”卫凋握着绣春刀,小跑着进来,打断二人的悄悄话。

谢迁一改撒娇的柔色,一个冷眸扫了过去,吓得卫凋瑟瑟发抖,暗道:什么叫做郡主不好了,他家溁儿好的很!

卫凋在谢迁的威压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迁公子、郡主,外面不知谁在传,说迁公子身上有痨虫,比那瘟疫杀伤力还强,这会儿,已被十里八村的村民围起来了,个个手举着火把,说要烧死灾星!”

当下,程溁惊得起身,诧异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来我府上杀人?我可是郡主啊,还是从一品呢!”

卫凋想着刚才的场景,怒道“这群愚民、刁民!根本不知道郡主是什么,就听戏台子上唱公主是皇帝的闺女,其余的官,也就知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八品县丞。

尤其那个什么村的村长边振明,竟还说什么法不责众,他们就算是烧死一个解元谢迁,难道朝廷还会让他们陪葬不成?这不一下子通通都被边家人煽动起来啦!”

越说卫凋越是气愤,气得拍着案子,继续抱怨道“啪!刁民们怕迁公子将病气过给他们,可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不也没一个患病的?他们却大老远的来惜命,上赶着怕死,都是什么人啊!”

卫凌紧随其后,跨进门槛,拱手道“属下已在院子周围撒上浓缩迷药,卫冶守在正门震慑村民,但人数着实太多,怕是撑不了多久。”

谢迁眸色一冷,变得深邃。暗道:自己真是疏忽大意,竟仅惦念伏虎村村民的质朴,却遗忘了八坡村边家人的毒辣,若是伤了自家溁儿可如何是好!

急得谢迁不禁心头一颤,道“除去边家人,在村民中定还有被林淑清这毒妇收买的,不然边振明不会一呼百应,这是要将咱们一行人灭口,咳咳!”

程溁点点头,也觉得来者不善,当下,决定风紧扯呼。

一面手脚并用麻利的给谢迁从衣柜中找衣裳,一面吩咐,道“卫凋、卫凌去将马车底部暗格中的土雷丢出去,尽量别伤到村民,吓吓他们便好,之后趁着混乱迅速退回来,牵上马匹,咱们一起从密道撤离。”

卫凌不禁感叹郡主就是郡主,在这小山村竟还留有密道,这种底牌后手,但面上不显,恭敬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

一柱香后,“砰……砰……砰!”

程溁听着外面土雷的爆炸声,估算着时间,抖开大氅,道“外面冷,早晚凉飕飕,来!溁儿给迁表哥加件衣裳,咱们准备从小楼密道出去。”

沿山路蜿蜒而上,几人骑马进入密林深处,阳光透过树枝的罅隙扑泻而下,映着古木的虬枝,苍老的树皮。

待到了狼洞,卫冶垫后扫去行路痕迹,卫凋在前铺好被褥,卫凌背着谢迁上了床榻。

这一路谢迁只觉得头晕眼花,视物极是模糊,整个人轻漂漂的,勉强坐在马背上,病入膏肓的无力感席卷而至。

程溁瞅着谢迁明明这么不舒服,却愣是一声不吭,不给自己添一分麻烦。

毋庸置疑的,程溁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踮着脚尖,帮谢迁解开斗篷的带子,道“不能再移动颠簸迁表哥了,咱们暂时落脚在狼洞。”

转身,吩咐道“卫冶去衙门报官,告诉新上任的县丞黑濯,我溁仙早在杭州府时,便已飞鸽传书给宫中的姨母万贵妃,说了接下来的行程。

本郡主倘若是在他的管辖之处,出了变故……呵呵!的确是法不责众,贵妃娘娘也不会让整个泗水人陪葬,但他黑濯的这顶乌纱帽,可是戴到头了!”

卫冶领命,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

程溁忽然想到随身的银两、衣物还落在小楼,道“糟了,小楼里的细软还没收拾!”

卫凋提着水桶进洞,道“郡主,咱的细软大都在五牙战船上,小楼里没留多少……”

谢迁嘴角勾起,眸中满是宠溺,娇哄道“溁儿不急,不急,他们偷拿了财物更好,溁儿不是让卫冶去报官嘛,待时不仅可用以下犯上、聚众闹事的过错,还添了抢劫圣人御赐之物等罪责,依照大明律的规定,咳咳!足够给溁儿出气的了。”

程溁乖巧的点点头,道“溁儿懂了!”

随后,谢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嘱咐道“汝等还要小心有程府暗卫的偷袭,是以绝不可掉以轻心!”

暗道:自己眼看着就不行了,这忠心耿耿的亲卫,绝经不起损失,否则溁儿便危险了!

卫凋拍着胸脯道“就那群乌合之众,属下还不放在眼里!”

程溁也不禁生出担心,嘱咐道“辛苦你两了,小心些,不可受伤。”

卫凌踢了卫凋一脚,拱手道“是,属下定会谨小慎微,还请郡主放心!”

瞧着谢迁精力不济,卫凌本不想多说,但想着身为属下的本分,在心中挣扎了一番,道“属下还有一件事儿要禀明!”

程溁微微抬手,道“说吧!”

卫凌躲闪着谢迁那穿透人心的冷眸,道“翠翠、大妞、二妞,三人在方才遇到她们的舅奶奶了。”

程溁听着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实在是乱,随口道“舅奶奶,是香莲的亲姑姑?”

卫凋面露嘲讽,道“正是,说是家中出了个童生,很是风光。”

程溁点点头,道“童生啊,她们三人走了?”

卫凌想了想,如实道“属下本打算令其第二趟,带着细软撤离的。但看着这三位姑娘有些意动,便没有告知三姐妹密道之事……”

谢迁已没心情去关心她人的去留,淡淡道“做得好,一人给五两银子,是去是留便看她们自己吧!”

程溁瘪瘪嘴,道“哎,随缘吧,离开也好,总比跟着我殚精竭虑不说,连饭都吃不饱的强啊!”

话落,程溁无力的挥挥手,令众人退下。

程溁伸着冰凉的小肉手,偷偷摸了摸手上戴的莲花佛珠、玉镯等首饰,暗道:还好自己有将心爱的首饰,随身携带的习惯,不然就真找不到了。

哎!只是可惜了,这个月的伙食费,如今身上这点儿碎银,就连谢迁的汤药,都买不起呢!

谢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程溁,怎会瞧不出其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哎!都是迁表哥身子不争气,那日好好的计划还未实施,便患上肺痨。”

程溁笑骂道“呸!说什么呢,那孟老大夫不过一个乡间游医,算不得名医,迁表哥会好起来的,看溁儿被你吓得,都不敢再躲懒了,立马勤快起来贴身侍候迁表哥。”

谢迁心里美滋滋地,笑道“谢了,迁表哥知道,溁儿最好了。”

谢迁担心程溁自责,爱惜的捋着其青丝,道“迁表哥九岁前一直被称为灾星,受尽村民的白眼与苛责,如今迁表哥中了解元,他们这是担心我这灾星秋后算账,去报复他们,否则怎会被这般轻易的煽动起来,只是连累了溁儿!”

程溁摆了摆手,笑道“若是别人连累溁儿,溁儿肯定不愿意,但连累的人是迁表哥,便是溁儿的荣幸,这叫同甘苦共患难。

顿了顿,继续道“迁表哥病由心生,还须心除。不良心理生百病,除病心理除百病,答应溁儿不要离开溁儿,好不好?”

面色苍白的谢迁,压下心中的苦楚,眸中多了一丝期许,点头道“迁表哥答应溁儿不放弃,但也请溁儿不要离开迁表哥,好不好?”

说着谢迁如孩子般含着泪,既点头,又摇头,道“不,不,溁儿还是忘了迁表哥吧,但溁儿要待……再离开!”

曾经谢迁的坚强冷漠,早已不知丢到哪去了,只要想到日后没人照顾程溁,或是程溁被欺负了,心中就止不住的难过。

暗道:如今他谢迁怕是真朝不保夕了,但自己若是有个万一,溁儿可怎么办,独留溁儿一人孤独在世,他怎么能安心闭上眼。

程溁,努力的点点头,道“嗯嗯,谢迁你给本郡主记住了!”

程溁轻轻依偎在谢迁身侧,心中甚是难过。

暗道:生活如此美好,生命却如此短暂,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至亲至爱,离开自己时的不舍,仅要想想都觉得痛彻心扉,痛到无法呼吸。

终于切身体会到生离死别,是何等苦涩滋味了,若是可以,她程溁情愿一生一世,都不去体会其个中味道。

若是可以,愿岁月静好,任山川安然,笑年华静走。

(152)附身

狼洞口草丛处,一只三尺长的黑色黄鼬从山林之中飞奔而至,豆子大的小眼睛满是焦急,从弯弯曲曲的罅隙中往洞里瞧,仿佛是在惧怕什么。

它在洞口兜了几圈,如墨似的毛像丝绸一般闪闪发亮。嘴里不停地“吱吱”叫着,还不时地用那黑豆似的小鼻子闻闻嗅嗅,每靠近洞口一寸,小小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敬畏便多一分。

卫凌瞅着磨蹭的卫凋,催促道“赶紧的,郡主吩咐的事要即刻做,绝不可有丝毫耽搁!”

卫凋肚子里正憋着尿,十分不舒服,嘟囔道“凌哥,人家想先去方便一下……”

紧随其后的卫冶,摇了摇头,道“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们可没那个功夫等您老!”

卫凋瘪瘪嘴,道“待我方便后,立时便去追你俩,成不成?”

卫凌无奈的挥了挥手,上马道“好,速度些,我们先行一步!”

葱茏繁茂处,卫凋解开裤腰带,伴着“哗啦啦!”的水声,道“哎呀,舒服,释放出来就痛快了!”

好巧不巧卫凋这一方便,恰巧弄脏了躲在草丛里的那只黑黄鼬。

黑黄鼬嗅了嗅被弄脏的大尾巴,气得直呲牙咧嘴,扭过身前脚倒立,用眼睛瞄准,肛门冲着卫凋的脸,“噗嗤!”一声,将臭气使劲喷出。

全神贯注撒尿的卫凋,只听一阵窸窣的动静,转瞬间,便是一股奇臭无比的雾风袭来,卫凋还未来及喘几口气,当下就被熏昏了过去。

黑黄鼬得意了,蹦蹦跳跳的蹿出来,长长的尾巴像鞭子似的左右摇摆,狠狠抽打在卫凋的屁股上,小眼睛瞅着昏死过去的卫凋,顿时计上心头。

狼洞中。

谢迁瞅着给自己织毛衣的程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溁儿,还记得八年前第一次给迁表哥做的芙蓉鸡蛋羹吗?”

程溁连连点头,笑道“自是记得,溁儿的厨艺绝对堪比宫中大厨!”

谢迁眸子里满是爱意,宠溺笑道“是呢,那可是迁表哥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祖父以外的善意。

清晰记得那白瓷的小碗,盛着平滑如镜面的蛋羹,红白的虾仁,对卧在吹弹可破的蛋羹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入口即化,鲜香滑嫩,齿颊留香,这可是迁表哥在九岁的年华中,首次品尝蛋羹呢!

溁儿还说这蛋羹用竹筒做碗来蒸,混着竹香比瓷碗更有味道……咳咳!”

程溁记起那时的谢迁,瘦得简直就是皮包骨,脸色也蜡黄蜡黄的,不禁心疼道“迁表哥想吃,溁儿现在就去做。”

谢迁想着亲卫们都不在,他定是舍不得自家溁儿去趟冰凉的河水捉虾,遂摇摇头,道“不了,迁表哥不饿,不想吃。”

瞧着谢迁吞着口水回忆的模样,程溁含泪微笑,转过身遮掩自己即将要流下的泪水,道“这算什么,迁表哥忘了溁儿是谁?那是食神,弄个鱼篓放上些饵料,那虾便自己往鱼篓钻!”

谢迁最是了解程溁的性子,紧紧抿着唇,摇着头,拉住要离开为自己捉虾的程溁,暗道:他家溁儿这么讨喜,没他陪着,若是反被鱼虾捉了去,那岂不是太危险了?

“郡主!郡主出来一下!”卫凋一步并作三步,蹦到狼洞口,垫着脚尖往里喊话道。

程溁诧异的瞅着洞口那去而复返的身影,问道“有事?”

卫凋用手挠了挠脸,点头道“是的,郡主!”

程溁没有多想,疾步出了狼洞,瞧着神似某种小动物的卫凋,不明所以,道“何事儿?”

卫凋拱手道“郡主,是吾,您可否还记得北山断崖上,沼泽泥潭遇见的那只黄精?”

程溁对“吾”的自称可谓是熟悉非常,对于求助无门的她,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了起来,随即“黄精附身”四字出现在脑海中。

不由得将喜色写在脸上,激动道“您……您便是那即将渡劫成仙的黄仙?”

卫凋摆摆手,道“郡主,莫要抬举吾,吾这等身份还不能称为仙家。”

程溁眸子一亮,期盼道“您着实谦虚了,我家迁表哥病了,那山下村中医术高明的孟老大夫,说我迁表哥患了肺痨,不仅时日无多,竟还一只脚已踏进了阎王殿……您可有办法?”

卫凋双手捶着朐,皱眉道“吾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但苦于郡主身上的莲花佛珠,吾等精怪根本无法靠近,无奈下只好暂借这鲁莽男子的肉身一用。”

程溁一听黄精的语气,便估摸着卫凋又作妖了,不由得替卫凋捏了把汗,道“这卫凋可是冒犯您了?”

卫凋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指着自己,满是嫌弃道“是呢,这男子竟用排泄出的污秽之水,弄到吾身上,不仅不雅,还损了吾的修为。”

当下,程溁郑重的俯身行礼,愧疚道“溁儿替他给您赔不是,待过后我程溁定会严管属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此俗人一般见识,气大伤身呐!”

卫凋将左手的大拇指放在嘴唇下面来回移动,思考着道“今日吾便给郡主面子,否则定要让此人不顺些时日。”

程溁继续方才的话题,焦急道“多谢,多谢,还请您赐教,我迁表哥可有何法子救命?”

黑黄鼬收起对卫凋的不满,皱眉道“迁公子并非凡夫俗子,这番变故郡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孟老大夫其早年曾造下大孽,一生治病救人,不过是为了赎罪。”

程溁万万没想到,那极有威望的孟老大夫,竟是这种人,捂嘴着惊问,道“何等大孽?”

卫凋为难的摇头,沉思道“多了吾不能说,否则泄露天机,吾只能告诉郡主,过了今夜子时便是迁公子的大劫之日,那孟老大夫让恶人揪住曾经的孽过,又被一名道人威胁,给迁公子下了蛊毒,中此蛊毒者如肺痨一般凶险无比,唯有巨蟒洞中的并蒂红灵果可解。”

听了谢迁有救,当下程溁便忘了被人投毒的事儿,高兴得拍手,笑道“对啊!这灵果并蒂而生,长于天地之间,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可解百毒、破千蛊。”

忽然收了喜意,摇头道“但这并蒂灵果五十才成熟,八年前就已成熟过,如今还差四十二年,这可如何是好啊!”

卫凋眸光不由得变得深远,解释道“郡主,那并蒂灵果并非寻常之物,准确说也并非五十年开花结果,而是九甲子才成熟一次,只不过受到佛法度化,又被冠子巨蟒灌溉呵护,这才缩减到五十年。”

程溁目光炯炯,道“这是为何,可有什么典故?”

卫凋回忆道“传说千年前掌管百花的芙蓉仙子大战蝶妖,受了重伤,吐出一口仙血,这口仙血恰巧与文曲星君流下的‘不舍仙泪’融合在一起,为爱而聚,凝结成并蒂灵果的种子灵性极强,又经整整九甲子年这才落地生根,长成直接苍穹,仿佛巨柱冲天的参天神树。”

程溁紧紧蹙的眉,焦急道“那您可知,要如何才能使并蒂灵果加速开花结果?”

卫凋手指微动,掐指一算后淡淡望着程溁,道“吾也不知,但吾方才帮您卜了一卦,据卦中开示,这世间唯有溁仙郡主一人有法子。”

程溁用小肉手指着自己,诧异道“我有办法?我都不知道我有办法啊?”

卫凋迎风而立,微微摇头道“郡主的赤诚之心,如抚日托月,如举千山,如捧万水……”

当下,程溁心思一动,坚定的点点小脑袋,道“好,溁儿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那并蒂灵果催熟,提前开花结果!”

卫凋伸手比出个一,缓缓道“郡主医好了迁公子的身体,仅仅是第一步,那道人名叫李子龙道法高深,奇门遁法,天文术数,卦算韬略,无所不精,此次是趁着迁公子失了运道下死手的,他还遮住了那厉鬼眼,使厉鬼将迁公子当成杀身仇人。”

程溁眨了眨眸子,问道“那厉鬼可有什么来历?”

卫凋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厉鬼不是别人,正是迁公子那所谓的养父,谢家老四谢季皖!”

程溁面露大惊,喘了口大气,道“啊?竟是他……谢老四死了?”

卫凋用手扶着石壁,道“是的郡主,今夜便是谢老四的回魂夜,迁公子怕是危在旦夕。”

当下,程溁忽然想到谢迁说的噩梦,道“对了,迁表哥说他梦见过,那要找他报仇的厉鬼,在梦中还被生生掏出了心肝脾肺,之后便病得连身都起不来了,您可知这是为何?”

卫凋脸色一沉,道“此厉鬼戾气极种,那夜李子龙做法,特别招来与迁公子颇有渊源谢老四的魂魄,以入梦之法夺其五脏精魄,若是常人早以睡死在梦中了。

但迁公子心性极为坚定,不受其控制,硬是从梦中寻到生门,苏醒过来,但今夜李子龙会趁着谢老四头七的回魂夜,再次开坛设下阵法诛杀迁公子。”

程溁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越听越不懂,但为了谢迁,发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深深作揖道“请问溁儿要如何做,才能助迁表哥渡过此劫数,请您开示?”

程溁的话语中,透露着卑微的乞求,生怕黑黄鼬拒绝自己,小心翼翼的问着。

卫凋眉毛紧皱,一字一顿道“夺命入梦之法,必须要在梦中进行,郡主今夜定不可令迁公子入睡,哪怕片刻都不行,可能做到?”

程溁听得十分仔细,连连点头,道“可以,趁着白日溁儿让迁表哥睡足了,待夜里定会盯住他的。”

卫凋昂首望着东山方向,道“郡主可还记得,曾经玄和方丈带您去的东山钟乳石洞?”

程溁连忙道“朦胧记得在野猪岭附近,虽勉强可寻到洞口,但里面有千百个小洞,想要到达那个特别的洞底,着实有些困难。”

“咳咳!谢某认得。”谢迁扶着石壁从洞口缓缓走出,止不住的咳嗽道。

程溁赶紧蹬着小腿上前,扶着谢迁,道“迁表哥你醒了?”

谢迁身体前倾,扶住程溁的小肉手,宠溺笑道“卫凋虽不懂规矩,但也不会将堂堂从一品郡主叫出去闲聊,不是?”

程溁思索着大明的礼仪规矩,笑道“是啊,应该卫凋前来拜见,而不是让溁儿这个主子过去才是!”

一旁的卫凋,打断二人的浓情蜜意,清清嗓子道“咳咳!郡主,吾不能借这男子的肉身太久,否则损失其身,若是有事,郡主便摘下莲花佛珠,对着北山黄仙庙大喊三声溟涬,寻吾便可。”

程溁尴尬一笑,连连讨好,称赞道“原来您的名号是溟涬,溟涬为混沌初开前的浑然元气,寓意真好。”

卫凋没去搭理程溁,目露关切的望着谢迁,见这文曲星君对自己这一精怪,竟是如此恭敬有理,当下更加细化的嘱咐,道“郡主客气,迁公子今夜不仅不能入睡,还要避星,最好再用生长于东方的桃木枝泡水沐浴。”

程溁恨不得生出八只耳朵来,将这些话通通记进脑里去,问道“用生长于东方的桃木枝,泡水沐浴的事,溁儿也能做到,但避星是什么意思,又要如何做,需要注意些什么?”

忽然,卫凋额头上溢出汗珠,“啪嗒……啪嗒!”滴落下来,扶着发晕的头,强睁着眼眸,叮咛道“郡主,这男子身子撑不住了,避星简略说便是避开凶星的照耀……莲花佛珠可庇佑……溟涬要离开……告辞。”

立时,程溁赶紧趁机补上一句,道“多谢,溁儿多谢仙家溟涬开解!”

卫凋“咣当!”一声,晕倒在草丛里。

程溁瞅着病弱的谢迁,生怕自己不能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抿唇道“时间紧急,也只能理解字面的意思了。”

卫凋从草地上爬起来,揉着视线朦胧的眸子,道“郡主,属下怎么会在这?”

程溁瞅着“失忆”的卫凋,狡黠一笑,道“呵呵,又去躲懒了呗!给你派个新任务,先去烧水,烧满满一桶开水。”

卫凋不明所以的挠挠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程溁抬头看着日头,估算着时间,觉得还是将事情提前安排好,稳妥一些,吩咐道“等等,生火后,等待水开这会儿时的功夫。”

说着程溁指着不远处的野桃树林,道“去将这些每颗生长在东方的桃枝砍了,再洗洗,随后拿来煮浴汤,本郡主要浓浓的桃枝水,给迁表哥沐浴。”

卫凋想着程溁这是又想出新玩意捉弄谢迁,只觉得有意思极了,即刻动手忙了起来。

程溁小心翼翼的扶着谢迁,稳稳的一步一步回到狼洞。

随后,程溁将箱子里的被褥打包好,嘱咐道“待卫凋煮好桃枝浴汤,一定要擦干头发,也要注意保暖,千万注意别冲了风,再让卫凋护送迁表哥去东山钟乳石洞。

到了洞底铺好被褥,迁表哥什么也别想,好好的给本郡主补眠,待到日落后就是想闭着眼,打个盹儿都不行!”

说着程溁举着摆在案子上尺长的毛衣针,恐吓道“看见了吗,今夜便让迁表哥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头悬梁最刺骨!”

谢迁瞅着闪出寒光的毛衣针,面露忧伤,用瞧小傻瓜的眸色,摇头示意道“迁表哥早已不是八年前誓死如归的谢迁,心中有了挂念,哪里舍得离开溁儿,又怎会明知不能睡,却偷着打盹儿?”

谢迁瞧着程溁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从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里,努力钻出脑袋,道“溁儿这是要去哪里?”

程溁翻了个白眼,重新给谢迁压下被角,道“刚刚溟涬不是说了嘛,这世间只有溁儿能催熟并蒂灵果,这会儿趁着晌午,溁儿当然是去巨蟒洞了。”

谢迁当下便欲要起身,道“迁表哥陪溁儿去!”

程溁抬手便将谢迁按回被窝,伸出小肉手的食指左右摇摆,道“不准,迁表哥要补觉,那桃枝浴汤多泡泡去去晦气,不准动小心思,乖乖的听话,知道嘛?”

谢迁又从被子里探出头,目露委屈,眼巴巴的瞅着程溁,抿着唇无声的拒绝着。

程溁抬起小肉手对着哈了口气,“啪!”的一下给了谢迁一个金疙瘩梨,举着迷药包,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会儿让狼母陪着溁儿,如今已是十万火急,有哪个不长眼的碍事,休怪溁儿心狠手辣,人挡杀人,妖挡诛妖!”

谢迁委屈的揉了揉,被弹疼的额头,心中虽是千万个不放心,但也知程溁这性子,虽看看起来嬉皮笑脸的,但若要真执着起来,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叹了口气,无奈道“溁儿……万事小心!”

程溁背上方才收拾好的小竹篓,比划着肉肉的拳头,敲打道“好,若是路见不平找到了帮手再拔刀,迁表哥要好好补觉,知道嘛?待夜里就算你这病歪歪的小可怜模样,溁儿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谢迁用眼神示意放马过来,笑道“好,迁表哥很期待呢!”

(153)催熟

燕临诗薮,在秋末的朔风中,青草茵茵,溪河湲湲流淌,蹁跹的喜鹊飞逸。

挥汗如雨的卫凋,正嚼着菊花瓣,运着轻功砍桃木枝,远远瞧见程溁一副要远行的打扮,问道“郡主这是要出行,可需属下陪同?”

程溁牵着乌澞出了马棚,摇摇头道“无需,本郡主一人去做大事儿便好。待迁表哥沐浴后,即刻护送他去东山钟乳石洞,不用等我回来,咱们在石洞集合。”

话落,程溁觉得还是不安,想着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准备些驱鬼的物品,心里踏实些,虽然自己不会劳什子法术,但照猫画虎总可以嘛!

脸色一正,程溁再次嘱咐,道“狼洞箱子里有迁表哥之前打虎留下的虎牙,高柜里有八卦罗盘、梅花钱、桃木剑,厨房壁橱里有大蒜、五谷、糯米,还有弓弩、刀枪、剑戟这些武器,都挂在洞口暗格内,稍后将这些物件都备上,一起带进东山钟乳石洞。”

卫凋从未见过程溁如此认真,当下收起嬉闹的脸,拱手道“是,郡主,属下,遵命!”

蓝天、碧水间,山林之中各色野花争相绽放,花香四溢,馨香弥遥,小溪清幽,风起依稀,飞花飘摇。

两只喜鹊撤欢似的在枝头鸣唱,但程溁却无心欣赏,顺着山谷小路,一路狂奔到久违的巨蟒洞。

程溁利落的下马,急忙背上竹篓,叮咛道“乌澞你姐我就不栓你了,不过不许乱跑,此处野兽众多,想要抱住你的马命,定要跟在狼母身边知道嘛!”

乌澞也不知听没听懂,这个“马姐”的嘱咐,马蹄踏着草地,点点马头,便悠哉地食起草丛里的嫩草。

程溁多留了个心眼,随手捡了根长棍,一面敲打着,一面走,却意外发现自从进了巨蟒洞,便连只小虫都没有,不禁暗暗称奇,但也未曾多想,疾步跨进了巨蟒洞,仰望着这将洞顶捅了个空隆的参天灵树。

待程溁站在并蒂灵果树下,这才瞧出曾围绕着这灵树的古老藤蔓,竟在八年前被雷劈后,早已化为焦炭,如今就连这灵树也被碳化了一层树皮,烧焦成了黑色,哪儿还有当年半分的生机盎然。

程溁摸着这丈粗碳化的古老藤蔓,心中止不住难过,没有并蒂灵果,她的谢迁该怎么解毒,谢迁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谢迁……谢迁……谢迁!”程溁在心中不停呐喊着。

想起谢迁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的模样,那般毫无血色干裂的唇,脸色都变得青白,明明被病痛折磨着,却为了令自己不担心,刻意表现得云淡风轻,程溁不禁将本就提着的心,揪得更紧了。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能冲淡一切伤痕。真的吗?待时间的冲涮下,多年后她也会忘记谢迁?会同别的男子生儿育女?会不会待年老后,在记忆中都忘却了,曾经有位姓谢名迁的男子,曾是她的挚爱,是她心底中如此美好的存在?

倘若是自己亡故,以谢迁的性子,定是无法抹去心中对自己一丝一毫的在意,在谢迁面前她程溁的喜怒哀乐,便是世间最重要之事。

曾经八年的过往历历在目,谢迁的音容笑貌,一幕幕物是人非,如潮水般涌来,谢迁早已是她程溁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想到这里,程溁只觉得心中难受极了,痛到窒息,双手死死抱住碳化的灵树干,眸中的泪水如雨点般潸然落下,仿若是个水做的泪人止不住泪流。

不久后,程溁抬手擦了一把流出来的鼻涕,猛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扑鼻而来。

努力睁开哭得红肿的眸子,但见泪水宛如珍珠似的连成串,落在如黑碳似的灵树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好似甘露,在树干上弹了几下,便渗透进原本黑炭似的树干,缓缓的长出绿苔。

伴着暖风,那重获生机并蒂灵树的枝芽,迅速冒了出来,长满了水滴形的叶子,伸展着如翡翠一般的绿丛,翠生生、水灵灵,是那般绿得鲜嫩喜人。

程溁仰望着眼前迥然一片的盎然之绿,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

那巨柱冲天的灵树,以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壮,远远眺望去,犹如盘云似的,仿佛被巨木撑起朵绿云。

不过片刻间,并蒂灵树便在枝桠上生出饱满的花苞,每条绿茎条上皆拥挤着数个花苞。

程溁沉浸在盎然之中,不禁为之着迷,抬手摸着一枝垂坠到耳边的花苞,一不小心竟忽略了花茎上面细密的尖刺,花刺仿若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扎入手指。

当下,疼得程溁收回握着枝条的手,血珠顺着白皙的小肉手,滴到花茎之上。

但见含苞待放的花苞,以眼见的速度灿然绽放,满树的芙蓉色花朵皆是丰硕饱满、温婉素雅、脂润生香,层层叠叠的花瓣迎风摇曳。

程溁从未见过开得这般浓郁鲜嫩的花儿,花朵其顶端是芙蓉色的,而越到花心色泽越淡,花蕊处几乎是泛着雪色,鹅黄色的花蕊,散发着蜜一样的馥郁。

转瞬间,馥郁的香气,从露空的洞顶引来千百只成对的痴情蜓蝶往返留恋,围绕在洞中,翩翩起舞。

半个时辰后,眼前景色未变,并蒂灵花依旧盛开,毫无结出灵果的苗头。

程溁从洞顶的缝隙中,仰头望着日挂中天的金乌,心中焦急更胜一翻,紧紧蹙着眉,脸上再无一丝喜色。

已知晓鲜血可以催熟灵果,程溁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再也等不下去了,取出竹篓里的应急物品。

这里有她之前找卫凋特制的银针头、银针管,本是打算做出来折磨仇人的,不成想竟是第一个用来抽自己的血。

在黑黄鼬说并蒂灵果乃是芙蓉仙子的仙血与文曲星君流下的‘不舍仙泪’融合在一起,为爱而聚,以灵气汇合而成的种子,她就有预感,会用到自己的血。

是以在收拾竹篓时,她便悄悄将银质针管捎上,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若是被谢迁发现,并蒂灵树的小红果子,要用自己的鲜血浇灌而催熟,以谢迁对自己的在意,且不说会自责得不肯服用解蛊毒,说不好还会被她气死,以免造成“误会”,还是针管扎下的小孔,容易隐藏起来。

心思百转间,手中未停,迅速将提前备好的止血带,系在肘窝上四公分处,稍微曲肘,用棉球蘸取老酒提纯后的酒精来消毒。

抽血并非小事儿,倘若消毒不谨慎,那可是很容易血液感染的,到时事儿就大了。为谨慎起见,程溁用酒精棉球,多擦了几遍肘内侧青色静脉处。

随后回忆着前世的记忆,以十五度左右的锐角进针,待到有落空感,抽到回血后,再平行进针。

很快抽满一针管,程溁利落撤针,将针头对着并蒂灵果树一滴滴渗进去。

在秋风中芙蓉色并蒂花以眼见的速度,转变成雪色,落下花瓣,如片片雪色羽毛的花瓣漫天飘舞着,在整个中通露天的山洞,若飞,若停,吸之若来,吹之若去。

紧接着,落下的花瓣由大变小,由厚变薄,洁白无瑕的花瓣如雪花一般晶莹透亮,就像一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

程溁望着并蒂灵果的成熟度,没有犹豫,又连抽了满满几十管鲜血,滴到并蒂灵果树干上。

慢慢地,程溁双眸在视物时已带着重影,手脚开始发冷。

直到最后一管血,程溁只觉得眼前已是渐渐发黑,连松开止血带都解了许久,但想着谢迁还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去救命,当下,又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在即将抽满血时,程溁不仅浑身冰凉,且手脚也开始不可控的发抖,勉强捡起碗里的酒精棉团,轻微附着于针头那一侧,缓缓拔出在血管里的针头,立即用棉团按压出血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遮住花斑的肘内侧。

这时程溁不用照镜子,也知自己脸色有多苍白,头一阵阵发晕,还不时的抽痛,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越来越冷,从骨子里发出冷意。

但程溁没有片刻功夫的修整,更未曾顾得上自己的不适,连忙将最后这管血滴在灵树上。

霎时,高嵩的灵树灿然生辉,地上雪色的花瓣无风自起,形成一条雪色的轻烟薄云,在洞壁内缭绕、聚积、簇拥,旋转而上缠绕起十余丈高的树身。

数只喜鹊迎风而至,宛如云中的祥鸟,被灵气缭绕,至祥至瑞。

在程溁双眸中戴着重影的视线内,又给这一切添了一份朦胧之美,不禁赞叹一句,道“飞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话落,程溁从竹篓里取出绑着飞索的绳钩爪,抛了一次又一次,都未能找到着力点。

显然程溁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自己却伤上加伤。

与此同时,到达顶端的雪色花瓣,如瀑布从高洞阳光四射处倾泄下来,朦朦胧胧之间,仿佛身处时隐时现的云海之中,洞壁间也飘着如白纱般的云朵,花瓣汇聚而成的瀑布,旋转着高高飘起,宛如以云为阶,以月为地,缓缓形成实体。

程溁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不停思索着如何爬上像峭壁一样的巨树,猛地,瞧见云雾缭绕蜿蜒曲折,透过高洞间的树梢与层层绿叶,远远望见在几缕阳光斜射映照下,那如南瓜做的小灯笼在熠熠生辉。

立时,程溁顾不得腿脚发麻,急忙起身,借着绿苔间的云阶月地,一口气爬到顶端,在花瓣化作云雾的环绕处,迫不及待取下两颗如相爱的人挨在一起,宛若火灯玉露小红果子。

随着两颗并蒂灵果被程溁摘下,云阶月地迅速消散,碎成粒粒玉珠,向四方喷撒,如琼浆飞溅,白玉粉碎,在阳光照射下放出道道霓虹,宛若置身银河深处,绚丽非常。

还未曾来及下到云阶月地底部的程溁,匆忙间,险险抓住一根树杈。

忽然“咔嚓!”一声,纤弱的树杈迥然断裂,程溁跌跌撞撞地砸落在石壁突起的岩石上,身上青紫一片,伤口若隐若现。

程溁虽在毫无准备下,摔得既狠又急,但却将怀中的并蒂灵果护得好好的,丝毫没有损坏。

稍稍缓了一口气,程溁不经意一瞥,竟发现草丛中闪着墨绿色的光。好奇的爬了过去,捡起巴掌大如玉似的薄片,眸色一紧,暗道:这不是冠子巨蟒褪皮留下的虵鳞嘛?

虽不知有什么用,但本能的感觉这虵鳞不是俗物,程溁也顾不得什么,将并蒂灵果用细棉布裹好,揣在怀里,抹了一把额上溢出的虚汗,又捡起数枚虵鳞,当下便背上竹篓,扶着石壁出了巨蟒洞。

程溁冰凉的手,摸着怀中的并蒂灵果,心中是既激动,又惶恐,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急忙道“乌澞别吃了,狼母别晒太阳了,出发!”

东山孤峰兀立,三面环水,江流澎湃,山上树木繁茂、山壁陡峭。

为了在日落前赶去东山钟乳石洞,程溁选得近路,也是险路。先是从群山连亘处翻过陡峭险山,随后又淌过冰冷的溪水。

猛地,瞅见水中游动的鱼虾,程溁望了望日头,想着可以做谢迁最爱食的芙蓉鸡蛋羹,当下程溁便收起一身疲惫不堪。

下马后,寻个江流澎湃处,卷起裤腿儿站在水中两尺高的大石下,用布袋子兜住流下来的水,顷刻间,程溁便淋成落汤鸡,但也兜了十几只活蹦乱跳的鲜虾。

心满意足的再次上马后,程溁又是一路疾驰,坐下乌澞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仅一刻钟,便到达奇山兀立,常年被云遮雾绕的东山钟乳石洞。

待进了主洞,陡然,脚下云消雾散,程溁跟着谢迁留下的记号,直入洞底。

轻手轻脚的进了洞,瞅着只点了一支蜡烛,视线昏暗非常,程溁也将提着的心放下了,暗道:这般便不会发现自己面无血色了吧。

随即,挺了挺腰身,佯装着精力充沛,举着并蒂灵果,高声笑道“迁表哥,溁儿不辱使命,取来了灵药!”

谢迁本是想遵守程溁之令话补眠的,但奈何朦胧间,竟梦见程溁为了帮自己催熟并蒂灵果,竟以泪为引,用血为粮,浇灌在灵树上。

这般谢迁哪里还有心思补眠,虽闭着眸子,但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闻见乌澞的马蹄声,还有程溁轻轻的脚步声,心头这才一松,不管拿没拿到并蒂灵果,溁儿安全回来便好。

立时,谢迁连忙扭着脖子,往洞口瞅,望着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程溁,连忙掀开被子,起身道“溁儿,咳咳,怎么狼狈成这样,快让迁表哥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程溁拍着胸脯,笑得将眸子弯成月牙,得意道“溁儿是谁,亲自出马岂有伤到自身之理,迁表哥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程溁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举着如柿子大的并蒂灵果,在衣裳上蹭蹭,笑着捧到谢迁嘴边,塞到其口中。

谢迁记得之前的灵果不过核桃大小,刚要开口说,嘴便被程溁喂的并蒂灵果堵个严实,嚼着灵果含糊,道“这小红果怎么比八年前吃的大了一圈?溁儿实话实说告诉迁表哥,是如何催熟的?”

程溁扫视着洞底,发现此处仅有谢迁一人,道“咦,卫凋去哪儿了,这个时候还躲懒,竟没照顾迁表哥?”

谢迁将最后一口灵果吞下去,急忙道“刚走,方才瞧见卫凌发射的信号弹,迁表哥便让卫凋去追卫凌,估计是遇上麻烦了,走的时候带上了二斤多溁儿特质的迷药摔炮,若是人多打不过,便迷晕他们。咳咳……溁儿别岔开话题,怎么催熟的?”

程溁一本正经的胡扯,道“那并蒂灵果因爱而聚,溁儿抱着灵树就在那哭,直到哭得感动了灵树,灵果便自己长出来啦!”

若是其他人这般说,谢迁是绝不会信的,但说的人是程溁,谢迁不疑有它,瞅着双眸红肿的程溁心疼得不得了。

将程溁紧紧拢在怀中,心疼道“都是迁表哥连累了溁儿,对不起……”

程溁嗅着谢迁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只觉得说不出的踏实,她终于将救命的并蒂灵果,如期送到谢迁手中,不禁惬意的笑了起来。

谢迁摸着程溁潮湿的裙摆,道“这衣裙怎么湿了,冷不冷,快换上干衣裳,可别着凉才是!”

程溁点头道“好,溁儿去梳洗一下。”

谢迁本欲要帮程溁打盆热水,却发现并蒂灵果的药效发作了,一股强大的睡意袭来,勉强睁着眸,指着拐角处的钟乳石,叮咛道“那里的木桶一直在集滴水,溁儿去擦擦……”

半阖着眼,继续嘱咐道“溁儿累不累、饿不饿,框里有一些吃食,溁儿饿了便食些充饥……”

程溁点点小脑袋,伸手轻乖着谢迁的后背,笑道“踏实睡吧,待日落前溁儿定会叫醒迁表哥的!”

瞅着谢迁熟睡,程溁紧绷很久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如散架了一般,未来及反应,便躺在冰凉的地上昏死过去。

(154)痊愈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东山之巅,钟乳石洞前,云雾环绕,山峰若隐若现,泉水似凝似流。

雾锁山涧,山锁雾,一袭白影,凝视江流澎湃的深渊许久,孤傲苍山,宛若落入凡尘的谪仙,只见其背影,便足矣令世人生畏,此人不是谢迁,又是谁?

这次食了并蒂灵果,并未如八年前那般浑身散发着,宛如落入粪坑似的恶臭味儿。

而是醒来后,只觉得肺疼的都要炸了,细细地汗珠止不住的从额头渗出,就连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刚醒就连忙找个木桶狂吐了起来,这一吐便吐出小半桶黑红色的蛊虫与虫卵。

谢迁瞅着脚下,木桶中蠕动的黑红色虫蛊,如蛆虫一样密密麻麻的蠕动着。

翻转的蛊虫“嗞嗞、嘶嘶”作声,外面一环一环连接起来的体壁,分不清首尾,互相鼓动着,伸缩着向前蠕动。

还有尚未成型的千万虫卵,如掰开的沙肝结构般密集拥挤,如划破鱼腹的鱼卵一般跳动。

他谢迁虽不怕虫子,但只要一想到这肮脏的黑蛆,就这般寄生在自己体内,如此从他的口中吐出去,怎是一个恶心了得。

但除了恶心,他更多的是自责,是他连累了溁儿为自己受苦受累,他却连何时中了蛊毒都不清楚,真是细思极恐。

想到这里谢迁不禁将手指捏得嘎嘎作响,眸里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恨不得此时便将那个所谓德高望重的孟老大夫,抓起来严刑拷问。

“迁表哥,迁表哥你在哪儿,马上就日落了,该避星了!”程溁艰难迈着如灌了铅似的腿脚,扶着石壁在洞口呼喊道。

当下,谢迁耳朵一动,急忙提着内力,几个纵跃,飞身到程溁面前,一改冷若冰霜的气韵,满眸宠溺,浅笑道“溁儿醒了,身子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但见一道白影,速度快得宛如鬼魅一般,直直冲到程溁面前。

程溁不由得惊呼,道“啊!”脚下刚巧踩到一粒碎石子,不禁踉跄几步,趔趔趄趄,摇摇摆摆,身子往后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程溁即将摔倒在地时,谢迁身形前闪,伸手一揽,将程溁拢在怀中,关切道“溁儿,可有伤到?”

瞅着狂风伴着白影扑面而来,吓得程溁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嗅着那熟悉的皂角味儿,这才压下心悸,瞧着眼前万人辟易的谢迁,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病弱模样,诧异道“迁表哥……你这身体不仅好了,身手也比曾经更快了?”

谢迁满脸的柔色,点点头道“是呢,多亏了溁儿,那并蒂灵果当真非同寻常,不仅解了蛊毒,就连迁表哥的内力也是大增呢!”

知晓谢迁已痊愈,程溁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不由得矫情起来,翻个白眼儿,抱怨道“看出来了,迁表哥这哪儿叫功夫,简直就是跟那魑魅魍魉飘来似的,可吓坏溁儿了!”

“是迁表哥不好。”说着谢迁忽然收起笑脸,瞅着程溁那干裂的唇,脸色一沉,道“溁儿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程溁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心里不禁敲起小鼓,但依旧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咋呼道“还不是被迁表哥吓得,这几日又这般劳累,溁儿脸色好才怪呢!”

谢迁不予置否,抓起程溁的手腕,把脉后,道“为何溁儿的脉象,既有芤脉的气血伤耗精神损,自汗阳虚骨蒸深之感。

又有沉细软绵似的弱脉,轻寻无板重采知,元气耗损精血虚的特征。还有举指迟大软,按之无力又空洞,精神气血都伤损的虚脉。溁儿此症缓迟气血皆伤损,涩微动结似相随,概似真元气多亏。”

程溁抽回自己的手,侧过身子,心虚的瞥了一眼谢迁,强词夺理的狡辩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迁表哥怎么不说溁儿滑脉呢?”

谢迁将那小身子扶正,眸中带着慎独的穿透力,直视道“乱说,怀孕的脉象才是滑脉,溁儿的五脏六腑,乃至经络气血皆是衰亏的紧,老实说溁儿是不是用自己的血去浇灌,才得到并蒂灵果给迁表哥的?”

程溁扭过身,双手叉腰,嘟的嘴道“哼!胡思乱想什么呢?别以为迁表哥给我换了衣裳,溁儿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任我,偷偷检查了?”

“迁表哥醒来瞧见溁儿昏死在地上,身上又穿着湿冷的衣裳,这才给溁儿换的衣裳,不是刻意……”谢迁瞅着程溁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越说越没底气。

程溁不经意朝天一瞥,发现晚霞已将周围染成桔色,当下,脸上再没一丝情绪,严肃道“日头已沉到山下,快进洞避星。”

谢迁紧随其后,瞧着身前娇小的身影,满眸柔情,娇哄道“同心华髻结青丝,携手执梳并白发,结发同心,以梳为礼。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

瞅着前面的小姑娘没有回头,谢迁继续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程溁心道:哼,这诗还算不错,对她的胃口,不禁素心向暖,羞红了脸。关心道“迁表哥中得是什么蛊毒,还难受嘛?”

谢迁得寸进尺,上前捏了捏小肉手,浅笑道“已大好,迁表哥在书中读过,此蛊名为虫蛊,形似黑蛆,使中蛊者突发胸腹搅痛、狂咳不止、咯血、面色青黑、形体消瘦,以及肠鸣腹胀。这一切症状,皆因蛊虫啃食五脏六腑,在其体内产卵繁殖。

直到窜入头颅之中无法求治,人体则完全沦为虫蛊的容器,蛊虫便会从皮内的毛孔处钻出来,使人皮开肉绽,满身爬虫。谷久积,最终到人体再无养分之时,虫蛊则会生出双翅,转变为飞蛊,再如此反复的侵蚀他人,生生不息。”

程溁抚着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舌头不自主的僵住,道“这……这东西不简单啊!”

谢迁瞅着程溁胆小的模样,觉得甚是讨喜,不禁起了打趣的心思,道“何止不简单,虫蛊可含沙射人,能战人之生,掇其魂。乱气所生,蜮不仅伤人,也伤魂。”

听着这般描述,吓得程溁水汪汪的眸子闪烁不停,哆嗦着小腿儿,依偎在谢迁怀里,道“太可怕了,要如何才能根除这种东西呢?”

谢迁是越瞧程溁的小模样,心中越喜,一面往洞底走,一面浅笑着,侃侃而谈道“这蛊虫极是顽强,水淹不浸,火烧不死,刀砍不断,中此蛊者除了施蛊者,无法求治,不出三十日毒气深沉,结聚于骨而发生的深部脓疡,其人必亡。

但不知情者,还以为患了肺痨,因风寒阻于筋骨,气血凝滞而病,导致大多数人死不瞑目。”

程溁想了想那般画面,不禁头皮发麻,紧紧抓着谢迁的胳膊,昂着头担心的注视着谢迁,道“迁表哥真没……没事了嘛?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万万不要忍着才是,那孟老大夫是不是在咱汤药里加了料?”

谢迁捋了一缕程溁的秀发,握在手心中把玩起来,笑道“是特别加了癫肿药,中此蛊毒后,额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如犯大罪、如遇恶敌。

有时更会产生自尽轻生的念头,本是毫无治愈的希望,但对上溁儿取来的奇药并蒂灵果,便不值得一提。”

程溁抚着鸡皮疙瘩,羞得小脸通红,笑骂道“哎呀,迁表哥这肉麻的话,还是别说了,先过了眼前避星再说吧!”

不知不觉中到了洞底,程溁奔着松软的被褥扑了上去,回首瞅着身后窃笑的谢迁。忽然间明白,方才是谢迁故意在逗弄自己。

立时,对着身后的谢迁,程溁撒欢似的锤了几个拳头,又惟妙惟肖地学着乌澞的模样尥起蹶子,蹬着小腿儿踹。

谢迁在旁侧灵活闪躲,一面适当的挨上几蹄子踹,一面担心伤了那小胳膊、小腿儿,护着程溁别摔倒。

折腾累了,程溁困倦的张开嘴,打着哈欠,道“啊……哈……好困啊,这是怎么了,溁儿刚醒呢,怎么就又困了?”猛地,被莲花佛珠烫得一个激灵,疼得直叫唤,道“嗷,疼,烫死我了!”

当下,谢迁收起嬉笑的脸,放下手中正整理被踢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握起程溁的小肉爪,紧张道“溁儿,怎么了,哪里疼?”

程溁自顾自的解开外衣,检查着自己毫无痕迹白皙的胳膊,诧异道“咦,竟没任何痕迹?”

谢迁捏了捏那小胳膊,瞧了又瞧,若有所思道“溁儿莫要担心,莲花佛珠乃宝玉所制,吸收天地之元炁,佛家称之为大地舍利子,乃增运祈福的宝物,温润如水,有灵性的很。”

程溁略有不满的半阖着眼,嘟囔道“今夜应该是谢季皖头七吧?”

谢迁不知该回些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勉强点点头,仔细的帮程溁盖严被子。

随即,谢迁反复几次摸着程溁额头,蹙眉道“尺肤热甚,脉盛躁者,病温也。溁儿可是患了风寒?”

程溁努力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里,钻出小脑袋,瞅着莲花佛珠,撒娇道“迁表哥,溁儿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应该迁表哥发困才是,可溁儿却着实困的紧,且每每刚要打盹儿时,便被莲花佛珠烫醒,要不……先摘下去……一小会儿试试?”

谢迁将那不安分的小肥爪握在手中,摇头道“不可,溁儿手上戴的莲花佛珠是绝对摘不得的,而且玉石也是最好的转运灵物,无论任何生肖,皆可佩戴玉器,来辟邪祈福,是以溁儿还是别动小心思的好。”

程溁试着往回抽被谢迁握得不紧不松的手,但屡次皆是未能如愿,瘪瘪嘴,嘟囔道“哼哼,迁表哥坏,人家真的很疼,就会欺负溁儿嘛!”

谢迁宠溺的笑笑,俯伏了头,细细地剥着核桃,将核桃仁一点点喂进那撅着的小嘴儿里。

溶溶月色间,山林中渐渐没了声响,风吹叶落破碎的残片,落花的姹紫失了颜色。

泗水,谢府,后院。

飘渺烟波,红烛摇曳,高而扭曲的藤蔓下,一位身着金线绣牡丹月华裙的贵妇,与另一身着紫金线绣兰花细裥女裙的贵妇人,正跪坐在无相铜炉旁上香,二人屏退左右,面目十分虔诚。

这正是从金陵城专程赶来为凌婳蝶,送嫁的林淑清、程克慧母女二人。

旁侧,雕花大案上,摆着香炉、拂尘、纸钱、桃木剑、铜铃、法螺、朱砂……

身着绣着八卦道袍的李子龙,手持法螺,口中念诵道“九天之上,惟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

拂尘一扫,上了三炷香后,继续道“福生无量天尊,程老夫人,请!”

当下,林淑清将写着生辰八字的朱砂黄符纸,送入火焰中焚烧。

李子龙以利刃划伤林淑清的手指,挤出鲜血,又割了一缕程克慧的头发,一齐放到火盆之中。

随后,李子龙脚踏北斗七星步,左手挥舞着桃木剑,右手结成法印,念诵道“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阴阳太和,精气归天,神气归地,肉归土,血归水,骨归石,发归草!”

话落,手持半碗清水照着香炉,画着朱砂黄符,继续诵道“急急如律令,敕!”

咒七遍毕,李子龙面北阴,收东方青煞燕,嘘入水碗中,将水以口吸,而喷四壁各处,吸气吹灯,于草上,点之。

渐渐的空中密云遮天,繁星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片寂静无声,整个庭院皆被雾气笼罩起来。

林淑清只觉得颈后一阵发凉,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好似被什么脏东西包围。

程克慧畏惧的扫视着四周,远远瞧着那些若有似无晃动的黑影,目露惊慌之色,道“娘,咱们为了报复一个贱丫头,招惹这些魑魅魍魉,真的值得嘛?”

林淑清脸色一沉,厉色道“怎么不值得?若不是程溁那小贱人从中作梗,婳蝶又怎会做出那有辱门风,未婚先孕之事,从亚元谢迊未过门的嫡妻,降为贵妾!”

在林淑清眼里,程克慧虽是自己亲女,但同样是自己与匪首浊山龙苟且的证据,自是比不过程克勤在其心中的地位,其用心程度也远远不及程克勤。

程克慧捶着腿,哭丧着脸,哽咽道“我苦命的婳蝶啊,堂堂将军府嫡女,竟沦为给谢府的义子做妾室,呜呜!”

“啪!”的一声,林淑清给了程克慧一个耳光,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一个字,便是“妾”字。

林淑清不由得怒火中烧,不吐不快道“闭嘴,掉什么猫尿,看你精心养育的婳蝶,成了什么模样,既然与谢迊大婚在即,却同程廷珙偷情,偷情也就算了,却还被那个谢夫人邹洁撞个正着,哼!给个贵妾的名头还是看在程府的面子上,不然猪笼都不知浸了几次了!”

程克慧低着头,哽咽道“娘,婳蝶是被人算计了!”抹去脸颊的鼻涕,继续道“呜呜……天下有权有势的男子多少,可婳蝶却偏偏非要瞧上那谢迁,中间这才被程溁算计了,后面才会同谢迊那般的!”

林淑清想着她那孙子程楷,自从杭州府回来后,也一个劲儿的胳膊肘往外拐,低喝道“眼瞎之人,又何止婳蝶一人!”

程克慧不禁暗骂道:你个做外祖母的都斗不过程溁,非要怪我女儿算什么,但面上依旧怯懦,呜咽道“是女儿无能!但谁能想到宁王家的二郡主朱觐钥,也会瞧上谢迊这个亚元呢!”

林淑清唾沫横飞般的低声叫骂,叫嚣道“朱觐钥算什么郡主,圣人可曾赐过封号?不过一个既不尊女训,又克夫的小**!”

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混黄的眸子一转,继续道“为娘瞧着那朱觐钥也有了身孕,只不过时日还短,孕吐反应尚浅,不明显而已!”

程克慧不禁结舌,问道“啊?娘,此话当真,朱觐钥也有孕了?”

林淑清斜着眸子瞧了一眼程克慧,冷笑道“呵呵!不然宁王为何这般急着嫁女,身为堂堂王爷的嫡女,就算再不济,难道还愁嫁不成?多得是青年才俊上赶着当郡马爷!”

程克慧心思急转,指着正房的方向,狠狠骂道“朱觐钥这个有辱皇族门风的**,着实是品行卑劣到了极致,只是苦了我可怜的婳蝶了,竟然做了贵妾,呜呜!”

香案旁的李子龙,余光扫了母女二人一眼,手中铜镜一晃,假咳道“还请程老夫人、凌夫人屏气凝神,按照之前说好的做。”

听闻此话,当即林淑清、程克慧二人缄默起来,恭敬的跪在坛前继续焚烧表纸、符箓,接着依次烧着金银元宝、纸铜钱、用筷子与麻绳做好的梯子……

陡然间,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笼罩在庭院之间,程克慧扫视了周围一圈,但周身竟无一人,仅弱弱听闻从远处传来一声声诡异的笑声。

不禁吓得程克慧面色如土,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栗,她不安地望着黑暗的深处,好似那些魑魅魍魉,就围绕在她周围抢纸钱似的。

(155)替身

东山钟乳石洞,其洞口处长满了青苔、野篙与茅草,丈余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蜿蜒着垂下来,遮着洞门突兀嶙峋。

洞内光线昏暗,借着微弱的烛火,程溁发现越到洞底,石洞便越高,从丈余高至几丈余不等,到最后的洞底,几乎便是身处掏空的山洞之间。

隐隐约约有潺潺的水声传来,洞间蜿蜒蛇行,清风习习,就连那隐隐滴水的回声,都仿若可净化心灵。

依稀可见不远处的曼陀罗花、山玉兰与优昙花绽放在水潭侧,一朵朵莲花开在水潭之中。随后,程溁亲手摘了一朵优昙花捧在手心里。

谢迁在洞壁旁,犹如一个巨型海螺的钟乳石下,发现一口古老的大箱子。

有了新发现,顿时,程溁盹儿醒了,蹬着小腿儿上前,打开后依次将里面的烛台、香、桌围、拜垫、香炉、黄纸、朱砂、银裱边铜镜等物端放于石案上。

瞅着一应俱全拜神求佛的法器,程溁回忆起往日被林淑清等人的算计,当下,焚香路拜天地神祈,心中委屈如滔滔江水涌来,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向上天祷告,表明妖道李子龙助纣为虐,迫害自家迁表哥之事。

谢迁宠溺瞅着程溁那小嘴快速一开一合的小模样儿,浅笑着翻开箱底的一本古籍,只觉得书中内容仿佛在哪里读过,甚为熟悉,试着集中意念将咒笔沾上朱墨,一气呵成的书写于咒纸之上。

随即,将笔反向,以全身之精气贯注在笔尖,落笔后用笔头,由下往上撞符纸三次,然后用金刚掼敕符,敕符时,手指用力,仿佛接受神力指三次,觉得功德圆满后,盖印章加持,而后念咒书符。

程溁摆弄完这些物件,瞧着闭目打坐的谢迁,笑得露出小虎牙,问道“迁表哥,你在做什么?”

谢迁指着身前青石上的古籍,道“试写一下朱砂符咒。”

当下,程溁笑得见嘴不见眼,打趣道“哎呀,这是要转行吧,不考状元改当术士啦?”

谢迁言笑晏晏,道“调皮!”

程溁起身上前,拿起一张朱砂纸,念道“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五色纸作你衣,未开光便是纸,开了光变神通;开你左耳听阴俯,右耳听阳间;你和莫庄莫姓,同时同日同月同年生;开你左手提钱财,右手提灾殃,莫名莫姓灾殃担……火临身,不烧身,水临身,水不淹……”

瞠目结舌,继续道“竟是传说中的替身咒,难不成是写给溁儿的?”

谢迁眉毛一挑,嘴角微微勾起,道“聪慧!”

待程溁细瞧这咒法,只觉得此咒有着一种特别的灵气,极度相似于并蒂灵花绽放时散发的灵气。

想着一诚可感格天地鬼神,再说自己也认为谢迁颇有玄学的天赋,遂也不好再逗弄,小脸一禀,郑重道“迁表哥还是替自己也写一份替身咒吧,那李子龙没这么简单。”

谢迁想着就算自己学艺不精,写下无用,但求个安心也好,微微点头,道“好,迁表哥这就写!”

谢迁写毕,放下笔,拿起古籍继续阅读。

百无聊赖的程溁,又开始有了困意,猛地被莲花佛珠烫醒,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瞧着谢迁这个书呆子又在读书。

暗道:人啊,一旦迷上什么东西,还真就会如痴如醉。遂想着给谢迁捣点儿乱,反正熬过今夜便万事大吉,还不如聊会儿天,嘚啵嘚啵呢!

张着小嘴打着哈欠,双手托腮道“啊……哈!迁表哥,古籍上可说那啥替身是怎么回事儿?”

谢迁一眼便瞧出,程溁的小算盘,但只要小姑娘不惦记摘下腕间的莲花佛珠,他都欣然受之,淡笑道“纸人替身属于偷梁换柱的避灾法术,用纸或布扎成人形,在上面写其人的姓名、八字,祈祷时并焚烧。”

程溁摇着小脑袋,嘟囔道“有意思,这烧替身还有别的讲究嘛?”

谢迁想了想书中所说,道“替身需身长一尺二寸,一年仅能烧一次,还有几个口诀:甲乙用青,丙丁红,戊己土黄,镇中宫,庚辛色白,无垢染,壬癸用黑……”

程溁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儿,意犹未尽问道“还有吗,溁儿还想听!”

谢迁瞅着古籍,道“烧替身方向为,鼠北牛中虎兔东,龙中牛蛇南方行,羊中鸡猴向东面,狗中老猪北方行。”

程溁兴致勃勃,道“溁儿不懂,迁表哥给举个例子呗?”

谢迁以手指蘸茶水,在青石上写写画画,举例,道“看生年的干支,比如比如癸亥年生人,干支属水,水为黑色,上下身都用黑色,如是丁丑,干火支土,上身用红色,下身用黄色,其余仿此。”

当下,程溁灵光一闪,抓着谢迁的袖子,摇着道“迁表哥,给溁儿烧一个纸人替身呗,有备无患嘛,今年咱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谢迁顺势将程溁拥在怀里,宠溺的笑道“好,好,好,迁表哥这就给溁儿做。”

程溁如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笑道“迁表哥最好了!”

谢迁对程溁几乎是有求必应,何况是这样撒娇。但钟乳石洞中彩纸定是没有的,随手剪了几个相应颜色的衣裳,缝缝补补、写写画画起来,其后写上生辰八字、姓名……

待终于弄好一切焚烧后,谢迁瞅着程溁拿银杯装满糯米放在洞底的角落,问道“溁儿,这是……”

程溁狡黠一笑,得意道“这叫五谷驱鬼,比狗血鸡血画的符更有效,传说盗墓者回来后,都会习惯用糯米水沐浴,有祛尸毒的功效呢!”

谢迁竖起大拇指,浅笑道“溁儿大才,其实糯米不是驱鬼,鬼乃阴物,若是在阳间逗留,定是需要阳气,也就是生之气,而米类属于寒之物,其糯米更属于寒之最。

当生人遇到鬼物,而身上又恰好有糯米,只要口含一小口米,朝天喷一口,米便会在周身均匀洒落,此举就会让本被因生之气吸引的鬼物感到同性相斥,厌恶离去。”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眸,道“迁表哥哪儿听来的,可信吗?”

谢迁微微蹙眉,回忆道“八坡村后山上有数不尽的坟头,村人夜半归家之时,皆是闭声不言,口含糯米,但要注意米必须是生米,熟了便破了其阴性。”

程溁抓了一把米,在手中搓了搓,犹豫道“那为何要口喷,撒出去不可以吗?”

谢迁用清水净手后,一面略备四果、清香、清茶,答谢诸神恩师的佑助,一面答道“至于为什么口喷,好像是破的意思,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乃生命的本质,添染付春秋封印阴气。”

立时,程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吸足了气后集中意念,将手中的米放入口中,对着洞壁阴暗角落用力喷了一口。

谢迁瞅着驱鬼的程溁,起身上前给小姑娘摘下沾在脸颊上的糯米,道“鬼属阴,寒气重,午后申时,米的精气最强,所以最准。”

程溁连对谢迁翻了几个白眼,狡辩道“不是最强,也不代表没有精气!”

谢迁不与置否的点点头,随后忍俊不禁窃笑起来。

二人不知的是,在箱底古籍下册记载着,焚烧替身后,掌管地府的阴司,便会在其人的功德簿,乃至阳寿上,减掉相应福缘……

泗水,谢府后院。

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庭院,冷风夹杂着落叶,盘旋而上凛冽而起,阴风阵阵,萧瑟非常,落叶黄,泪千行,处处话凄凉。

但闻远处仿若天地的尽头间,传来一声声鬼哭狼嚎。

当下,李子龙脚踏七星法步,绕着香案,点烛、敬香、焚符,一番游走毕,回到香案前,面色肃穆,手持摄魂铃慢摇,绣着阴阳八卦的道袍无风自动,衣袂飞舞。

随后,李子龙双手结印,口中道“三魂有灵,七魄有性,旗符招魂听我号令,五雷分身,魂魄出离,听我敕令,伏请谢氏谢迁三魂脱阳体,七魄聚阴灵,元神出窍,断魂脱体,吾奉太上老君敕令,神兵火急如律令!元神出窍,敕!”

诵咒毕,眉头紧皱,袖袍一挥,火盆中的符文被烧毁后,缓缓组成一张金色的请魂表文。

顷刻间,原本阴森的庭院,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抖个不停。

渐渐地夜空被乌云遮住,在面前的虚空处,无相铜炉上冒出缕缕青烟,同时传来一股皮肤腐烂的恶臭味儿,渐渐的青烟凝聚成六尺高的飘忽人形。

此厉鬼张着血盆大口,用低沉诡异的声音,吼道“啊啊……呃呃!”

这鬼声并非从魂魄的口中发出,仿佛从其腹中深处传来,回荡在庭院中,阴风嗖嗖,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但见其魂魄双脚离地三尺,悬站在青烟之上,浑身阴气缭绕,血煞凝聚,秽气随身。面色苍白至极,嘴唇却十分红艳,睁着充满血丝泛着猩光的双眼,那双干枯如树杈的手,死死按住他自己的脖子,仿若其颈部正重复着,生前被砍伤的那最后一幕,不断地流淌出鲜红的血,瞋目呲牙,骇人万分。

于此同时,正在无相铜炉旁烧纸铜钱的林淑清,稍微反应慢些,刚巧与忽而成型的厉鬼,直接来了个面对面,嘴对嘴的贴上。

陡然,吓得林淑清身上冷汗淋漓,浑身颤栗,仿若灵魂都要裂体而出。

旁侧,吓得胆战心惊的程克慧,惊恐的表情越发浓重,瞪大了双眸,瑟瑟颤抖的乞求着,舌挢不下道“李……李天师……救……救命!”

霎时,林淑清连滚带爬的退开,稍缓心神,指着烟雾凝聚而成的人形,质问道“谢季皖……这不是那被砍断一半脖子的谢季皖?谢迁的魂魄呢?”

李子龙被沾满糯米的替身冲撞御鬼术后,只觉喉咙中一股腥甜,强行将要吐出的血,咽了回去,难堪的摇摇头。

林淑清挺直了腰身,将宽大的衣袖一甩,恼羞成怒道“李天师是否要解释一下,为何没能将谢迁的魂魄引来,却将化作厉鬼的谢季皖招来此处?”

李子龙打坐调息后,理了理道袍,手持拂尘对着厉鬼谢季皖的腰间一卷,将其腰间挂着的替身卷到香案之上。

紧接着,拿起拂尘一扫,令谢季皖隐藏于灰尘之中。

故作镇静的李子龙,瞧着香案上沾着糯米粒的童女。

半阖着眼,掐指一算,道“谢迁虽之前被谢季皖的亡魂窃取了五脏精魄,但今日却被命中的贵人救了,不仅补回之前损失的气运,且还更胜一筹,就算有罗睺星、计都星两星相助,却依旧寻不到谢迁的半分踪迹。”

林淑清紧紧蹙眉,焦急道“这谢季皖可并非寻常厉鬼,至少有谢迁养父的名义在……哎,罢了!他腰间抓回来的又是何物?”

李子龙微微摇头,无奈道“哪怕是谢季皖这个做养父的,皆是寻不到其养子的藏身之所,是以便仅抓只替身回来。”

林淑清不禁心生埋怨,低喝道“替身?那小贱人身边竟有会做替身的高人?”

李子龙不愿再与泼妇叫嚣,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心中百感交集。

暗道:在当初应下林淑清、程克慧的那一日起,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本想趁着文曲星君暂失了气运,他李子龙拼尽毕生所学,放手一搏,为妻女蒲鸠娘、四娘、五娘报欺辱之仇,也会有五成胜算,但如今处处不顺,完全印证了这一不祥之兆。

月亮门处,一位身着枣红千水裙的女子,同另一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流苏发钗随着步伐发出灵动的响声。

这二女可不正是蒲家村将程溁替嫁给“龙王”黄金龙蚺,后期又被凌婳蝶救出的蒲氏姐妹。

“爹,娘让女儿送来的,说爹会用的上。”蒲四娘举着一瓮蠕动的蛊虫道。

紧随其后的蒲五娘,将手中的盘子放在香案上,抿唇道“这七株稻谷娘也说爹会用得上。”

话落,二女深深肃拜,待拜完之后,极为恭敬的站到一旁,并未因其亲女的身份而自持,将姿态放得极低,但显而易见两女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

李子龙双手负后,道“好,蒲鸠娘的意思,为父已明,你二人暂且退下,无传唤不得入内,别添乱知道吗?”

蒲四娘瘪瘪嘴,不情愿道“爹,女儿也想学道法!”

听罢,李子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强压下的气血,又连连往喉咙上涌,待将最后一口涌上来的鲜血吞下。

李子龙神色略显萎靡,面露失望,警告道“今夜之事,你们姐妹二人半点都不许对他人谈起,否则,必惹大祸上身,务必谨记!”

“是爹!”二女齐声道,心知今日无法如愿,是以话落便对着林淑清、程克慧母女俯身行礼,原路返回。

立时,李子龙割破中指按在朱砂黄符上,用朱砂黄符裹着桃木剑,送到烛火中点燃后,双手结成法印,道“天清地灵,阴浊阳清;中指血引乾阳,中指血引坤阴;顺应阴阳,宝剑开光;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

月亮门处,程克慧悄然拦住蒲家姐妹,笑问道“叨扰两位姑娘了,可否告知伯母,之前给那谢迁下的便是这种蛊毒嘛,这蛊虫又有什么作用?”

蒲四娘早知程克慧身份尊贵,学着李子龙的模样,以道家弟子自居,双手掐太极诀,道“福生无量天尊,夫人万福,此虫蛊非一般俗物,与人相似,皆有灵魂,它能助主人如有神助似的击败仇敌,又能使养蛊人发财致富,有百利而无一害呢!”

听闻此话,程克慧心思一动,追问道“这么厉害,那要如何才能制成此蛊?”说着不禁喜形于色,连忙收回喜意,试着继续打探,道“李天师道法精妙,却为何自己不能养此蛊,还需李夫人特别相助呢?”

一旁的蒲五娘见蒲四娘欲言又止,即刻凑上前去,低声道“此虫蛊仅有女子可养,也只能寄附在女子身上,传给下一代女子继承,遂家父并不会供养虫蛊。”

程克慧的眸子快速闪过一丝算计,道“还有这说法,传女不传男,那这世间最强的蛊,为何蛊,又要如何炼蛊?”

蒲四娘哪能让蒲五娘在贵夫人面前抢去风头,自然也竭尽讨好,而知无不言。

想着昨日蒲母蒲鸠娘教的蛊术,道“众蛊之中最强的便是金蚕蛊,用蛇、蜈蚣等十二种毒物埋于十字路口下,经七七四十九日取出放在香炉中,成为金蚕。

再敛声息语的取出,放置于香炉内,早晚用清茶、馨香供奉,它无形无色,极难提防。放蛊时,只需取金蚕身下的香灰,敛声息语的混在食物中,让仇敌食用即可。”

顿时,程克慧计上心头,但面上不显,爱抚的摸着蒲四娘,蒲五娘的头,笑道“你们姐妹可真是伶俐,婳蝶若是有你俩半分激灵,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吧!”

猛地,一股诡异的风透过汉白玉缝隙间的苔藓呼啸而过,寒得彻骨。

吓得心虚的程克慧脊背发凉,身上更是冷汗淋漓,浑身又抖上三抖。

(156)发狠

夜色正深,星汉无语,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

李子龙抬头望了望天色,眼见天上的月牙就要当头了,估计子时已到,可却还不知谢迁藏身何处,竟连罗睺星、计都星两大凶星皆起不上任何作用。

他曾引以为傲的术法,在文曲星君身上竟起不到丝毫作用。若是今夜不能趁着谢迁避星将其拘魂,日后更是希望渺茫。

这般思虑着,李子龙不禁焦躁起来,缓缓踱着步子。

猛地,阴风飒飒中,传来一股皮肤腐烂的恶臭味儿,李子龙顺着恶臭之味,望着无相铜炉上被他隐在飞尘之中那双脚离地三尺,悬站在青烟之上,浑身阴气缭绕的谢季皖。

暗道:是啊,他李子龙是拿文曲星君毫无办法,可不是还有个程溁嘛!

当下,李子龙找林淑清要来程溁的生辰八字,重新用朱砂写在符文上,而后脚踏七星步,绕着香案,念咒书符毕,焚烧了纸铜钱和用筷子与麻绳做好的梯子。

放下拂尘,双手掐太极诀,道“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急急如律令,敕!”

随着,水运浑天仪指示着星辰的出没,两个木偶分别击鼓报刻,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庭院依旧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并未有施术后的任何景象。

李子龙拂尘一扫,口中念咒完毕,方才那张符文烧毁化成灰后,缓缓组成一张金底赤字的请魂表文,停滞在香案的虚空之上。

阅后,李子龙脸色一沉,闭目塞听,掐指一算,惊骇之下道“程溁根本不是天顺六年七月十九日酉时生人,八字也对不上,真是白费力气。”

当下,惊得林淑清拍案而起,舌挢不下道“不可能,本夫人清清楚楚记得,李莹与荣卿溪是同一天,分别为上、下午生的娃儿,程月仙、程水仙、程溁也是前后脚从她两肚子出来的……”

说着林淑清猛然想起李莹生产那日,其贴身的奶娘疏榛诡异离府之事,又想起李莹善妒爱拈酸吃醋的性子,毕竟做了婆媳十几年,她多少还是了解些李莹的狠辣手段。

心思百转间,林淑清连连摇头,不可置信,道“难道程溁早被李莹,从荣卿溪的产房中换出了?在李莹刻意的阴差阳错下,程溁根本不是荣家的外孙女!”

李子龙打断林淑清的思绪,道“程溁这八字定是不对,这让贫道如何动用道术?”

林淑清猜忖着,心中暗道:李子龙道法精妙,虽性子古怪些,但绝不会撒谎,看来程溁真不是荣家人,她一直报复错了人,但程溁之前给她留下的耻辱,那是不可能有所缓解的,她们之间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林淑清脸色一沉,分析道“谢迁、程溁二人定然藏匿在一起,只是不知藏身何处,但据本夫人所知,那谢迁九岁前都是生活在八坡村,俗话说,人熟是一宝,如今伏虎村早被程府暗卫盯住,谢迁是不可能留在伏虎村了,是以定是藏身在八坡村一处。”

李子龙将头侧过去,冷冷道“难度极大,就算贫道既有水运浑天仪,又有罗睺星、计都星相助,但只要谢迁、程溁没晒到星光,贫道也寻不到他们二人的。”

林淑清忽而想起自己曾在伏虎村,被程溁扒衣,自己赤裸裸的露出肚兜,那些刁民满脸淫色的模样,又瞥见香案上瓷瓮中蠕动的蛊虫,灵机一闪而过,心中窃笑不止,顿时,计上心头,想将八坡村也同样屠光。

别有深意的笑道“那程溁可是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在民间名声又是极好,不如咱们给八坡村村民皆投下蛊毒,逼程溁现身,待时咱们一起将其歼灭。”

李子龙“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拂尘,语气中带着警告,道“程老夫人,贫道是道门中人,怎能为了惩治二人,却平添数百条人命,滥杀无辜?”

林淑清不以为然,道“村民若是中毒身亡,也是因程溁的缘故,与李天师有何干系?若不是他俩藏头露尾,又怎会连累这些村民,上天就是要怪,也只会怪程溁歹毒!”

李子龙双手负后,侧过身去,道“恕贫道无能为力!”

话落李子龙便要离开,不愿再履行与林淑清的契约。

林淑清眉毛一挑,道“且慢,李天师,若是您的妻女抗旨,依大明律该如何?”

李子龙停下脚步,淡淡问道“何意?”

林淑清摆出官家夫人的威仪,昂着头冷笑,道“李天师,可还记得蒲家祖先蒲寿庚。”

李子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道“明说吧!”

林淑清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笑道“呵呵,本夫人忽然想到‘崖山之后无中华’的故事!

数百年前,福建安抚使兼沿海都置制使蒲寿庚,叛宋降元,追杀宋端宗与宋末帝,为私利尽杀南宋宗室三千余人,导致崖山海战全军覆灭,陆秀夫背着幼主投海自尽,共计数十万人纷纷跳海殉国,生灵涂炭。

投元后,蒲寿庚受到忽必烈重用,被元朝任命为福建行省中书,那时蒲氏家族掌控海上贸易,独霸市舶,享尽荣华富贵,可谓是风光无二。

但元末时,蒲氏一族却又故伎重演,背弃元朝,利用富可敌国的财富,勾结提举泉州市舶使色目人那兀纳作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天意弄人,蒲氏一族反元大败,在泉州被攻破后,海外贸易的节点被毁,海盗也因此昌行。成为大明海防边境的一大祸害,朝廷在无奈之下不得不进行海禁,此举又给国库减了多少税银?”

不待李子龙回答,林淑清继续道“明太祖登基后,对蒲氏一族一而再的卖主求荣,怎是一个深恶痛绝,下圣旨令其蒲氏整族充军流放,为娼发奴!

就连后来大部分的蒲氏后人,也改了姓吴氏、边氏……终极一生,蒲寿庚让子孙后代受尽了屈辱,隐姓埋名的苟活于世。

但就算这般,朝廷一旦发现有改了姓氏的蒲氏族人,便全部按照明太祖之圣命,令其永世为奴、为娼!”

话落,林淑清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李子龙的双目,眉毛微挑,笑道“李天师说说,对于这般忘恩负义,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当今圣人会不会也如明太祖,那般痛恨蒲氏一族?”

李子龙的目光猛然变得无比犀利,厉声道“程老夫人这是在威胁贫道?”

林淑清微微摇头,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道“李天师是何人啊,朝廷中人脉甚广,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胁迫李天师做不愿之事?”

顿了顿,继续道“但当年蒲家可是给荣毓莠陪嫁到程家的,荣毓莠对蒲鸠娘可不薄,且将蒲四娘、蒲五娘当成自家晚辈一般。

可后来呢?蒲鸠娘却为了本夫人的小恩小惠,决然离开荣毓莠,背叛有着收留之恩的荣家。”

李子龙欲要替蒲鸠娘狡辩,但张了张口,无奈道“鸠娘当年是被逼的,并非本意!”

林淑清双臂环抱,道“李天师觉得本夫人会养虎为患,重蹈荣毓莠覆辙?”

李子龙心里畏惧,嘴上却不愿承认自己被林淑清吓到,故作坚强道“程老夫人,可是留了什么后招?”

林淑清从袖兜里摸出几张泛黄的纸,指着老纸上的蒲氏一栏,得意道“本夫人哪里有劳什子后招,呵呵!只是当初蒲鸠娘三母女的卖身契,还留有副本罢了,未曾想到今日还能用得上。”

李子龙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如你所愿!贫道会对八坡村众村民下蛊毒,引谢迁、程溁现身来救,但这是你我契约中的最后一次!”

林淑清焕发出讳莫如深之韵,微笑的点点头。

八坡村,村口。

山风簌簌,村头的溪流时隐时现,不远处,山峰交叠,其色如黛,山腰间云雾缭绕,山梁上荆草摇曳,发出“唰唰!”的响声。

李子龙无力的扶着周侧的树身,沿着小路缓缓往村中走,心中仿佛压着块千斤重的大石。

不住的想,这是最后一次被林淑清胁迫,最后一次做违背祖训家门之事。

曾经他本以为自己一生无子无女,是上天的惩罚,毕竟哪个学道有成的人,不是五弊三缺的。

但不成想失散多年的蒲鸠娘,竟还替自己养了两个亲生女儿,虽不是儿子,但相逢的那一刻,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他也是有后的人了,他告诉自己要尽力弥补,之前亏欠两个女儿的父爱。

但如今他却是步步深陷,真后悔当年误信了林淑清,将程信的嫡妻荣毓莠残害,又赶走了程勤等人,令林淑清在程府做大做强。

可悔之晚矣,一整个村子啊,他如今要给整个村子的百姓投蛊毒!

罢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待时拼尽一身道法,使下遮天蔽日之术,再借些时运,带着妻女远走他乡。

想到这里,李子龙狠了狠心,将蛊瓮打开,口中法咒不停地往外涌。

陡然间,阴风骤起,飞沙走石间,还夹杂着渗人的怪声,时而像婴灵的啼哭,时而又像凶兽哀嚎之鸣。

悠悠荡荡的狼嚎鬼哭之声,仿若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狞邪。

那股旋风在撞击中,分散为数百小股,大大小小的旋风鬼影憧憧,四处乱窜,满村满户飞转,一个接着一个,各自进入农户门缝里后,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万条蛊虫趁着夜色,钻进熟睡着的村民身体里。

转眼间,被钻进蛊虫的各家各户,皆传来声嘶力竭的嚎叫、痛苦的悲鸣。

仅是听着,便可想而知被蛊虫入体后,被啃食五脏的村民,有多痛苦。

阴风飒飒,那凄厉的叫声,也越来越惨痛、悲鸣,仿佛就在李子龙的身旁、头顶。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随即,便寻个高处闭目打坐,尽量不去想这些村民,静待谢迁等人的现身。

东山钟乳石洞,溶溶月色,乌云初歇,悠悠江水,风起依稀,飞花飘摇,山峦、沟壑起起伏伏,皆被浓浓的夜色笼罩,周遭宁静非常。

放眼望去,烛火朦胧,朵朵的白莲,稠密的叶间菡萏绽放,满潭白莲美不胜收。

程溁手持香茗,莞尔间感叹道“迁表哥,溁儿还是不安,这焦灼的心,擂得像小鼓一样呐!”

叹了口气,继续道“唉,想想就头疼,要如何避星啊,听都没听过!”

谢迁瞅着程溁百无聊赖的小模样,只觉得有趣,笑道“其实大都这样,每逢到罗睺星值年,世间人也多少有些不顺。”

程溁伸出小肉手,摆了摆食指,道“什么意思,溁儿听不懂!”

谢迁想着之前从书里看到的文章,详细道“在夜幕还未降临之时,本命年的人要早早的躲进房间里,拉好窗帘,将满天繁星与月亮拒之窗外。

不仅是户外,就算是未挂窗帘的窗前,也是不能去的,因那里也会被凶星瞧见。避星要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早上,金乌升起之时。”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眸,好奇道“那迁表哥这种避星是什么,咱们也不是本命年啊!”

谢迁抬手,轻弹一下程溁额头,道“星宿来临,分为顺星与躲星两种,顺星也称为迎星,可点七星灯、写吉星牌位祭拜,祈求新一年在吉星的护佑下,运势更上一层楼。

躲星又叫避星,也就是避开本年的不利星宿,不见月亮、不见忌讳生肖、不见孕妇、戴孝等人,否则干扰自身一年的运势。比如今夜罗睺星、计都星等凶星皆会下界。”

程溁瞧着谢迁自信满满的模样,忽闪忽闪着眸子,赞叹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忽然想到什么,继续道“对了,是什么人都需要避星吗?”

谢迁羞红着脸,宠溺笑道“从卦宫上讲,乾坎兑有忌神时需要避星,因乾为天主天时,坎为黑,主黑夜,兑为星;

从六亲上讲,父母子孙为忌需要避星,父母为天,子孙为星斗;从六神上讲玄武腾蛇为忌是需要避星,玄武主黑夜,腾蛇有阴火的性质;

从五行上讲,忌神为火,尤其巳火,需要避星;从位置上讲,六爻和日月为忌是需要避星,来趋吉避凶。

逢到罗睺星值年,女以昱珀平五行辟邪,男以鹀趾均匀八字辟邪,添染付春秋封印阴气。

但今夜迁表哥是例外,是那李子龙趁着迁表哥病弱,开坛施法,引凶星来害命。”

程溁气得手指骨节发痒,特别想揍李子龙一顿,挥着小拳头,道“咱们务必要在该星宿下界时,进行严密布防、躲避、远离凶星之事儿,免被其发现,而一年应灾。

迁表哥那罗睺星、计都星、昱珀、鹀趾这都是啥?溁儿真是闻所未闻呐?”

谢迁担心程溁打在钟乳石上,伤了自己,将小拳头握在手中,倾囊相授道“昱珀是用昆虫翅膀制作成的饰品,用于祈福祭祀。

鹀是一种鸟类,趾是脚趾,简单说是铁爪鹀的脚趾,有辟邪、回阳等奇效。但昱珀、鹀趾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的。

至于凶星,古人说:‘罗睺当头照,男人忧愁到。’凡男子逢到罗睺星值年,凶性最验,家宅不安,官司破财。黄道和白道的降交点叫做罗睺﹑升交点叫做计都。同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星合称九曜。

受不同主星的影响,若是被阴气咬到,此人某部分的福运,如感情、家庭、健康等部分,便会被作为代价取走。特别是失控时、睡眠时、无准备时,力量便会回流,反施加于自身。”

当下,程溁不安的踱着步子,担忧道“为何世间会有虫子这般讨厌的东西,若是没了虫子,便不会有蛊虫了!”

谢迁摇摇头,笑道“盘古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阴阳二气混杂从而化育了万物。

万物中阴阳比较平均的便演化成了人与虫。至阳者化为神,阳气高于人者化为山神或灵兽。至阴者化为虚空,阴气稍重者化身为草木。阴阳不平衡五行偏奇就出现鬼、妖。”

程溁不禁细思,极恐,急忙伸着小肉手,让谢迁给自己把脉,吓得将新月眉弯成了八字眉,道“迁表哥越说,溁儿便越怕,这会儿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快给溁儿瞧瞧,是不是被那阴气咬到了?”

谢迁宠溺的令程溁张开嘴,吐出舌头,双眸中溢满关爱,道“溁儿只是气血两虚,并非被阴气咬到,那些遇上脏东西之人,大多在舌头两侧有牙齿痕迹,或是肌肉跳动有不寻常的虫爬感及疼痛,厌食、迅速消瘦、盗汗、全身乏力等不适症状。”

程溁知道自己又出洋相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可惜寻不到昱珀,鹀趾,不然咱就万无一失呀!”

“噗哧!”谢迁笑得出了声,嘴角的弧度漾成幸福的波纹。

洞外,东方的天空,随着繁星渐稀,若隐若现,若明若暗,晨曦之光直向乌云逼来。

(157)对敌

晨曦划破天际,光芒穿破云层,霞光万道,陡然间,连绵云海,宛如万顷波涛,红云朵朵。

万道金光投向大地,山林、幽谷、溪水皆被染成金色。

程溁抹去睡意的泪,打着哈欠道“啊……哈……对了迁表哥,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程溁将竹篓搬了出来,待翻弄后,举起闪着墨绿色光巴掌大如玉似的薄片。

谢迁将巴掌大如玉似的薄片接了过去,斟酌道“虵鳞?难不成是八年前冠子巨蟒褪皮留下的虵鳞?”

程溁微微点头,如往常一般笑道“正是。”

谢迁瞧着小姑娘这般从容淡定,猜想道“溁儿是不是不知这虵鳞的作用?”

瞅着程溁摇头,谢迁宠溺一笑,继续道“蛇乃五毒之首,冠子巨蟒又乃蛇中之灵物,其虵鳞可使蛊虫自觉避行,而不需任何驱赶。”

听了这话,立时,财迷的程溁盹儿便醒了,笑得见嘴不见眼,不可置信道“虵鳞可避蛊虫?哇,宝贝啊!有了虵鳞便再也不用担心,林淑清给咱们下蛊了!”

忽然又摇摇头,半信半疑,道“不对啊,五毒之首不是蝎子,它为首,因为将五毒放在一起,最后活下的是蝎子……也不对,有人说是蟾蜍的。”

“噗哧”一声,谢迁被逗笑了,举例道“溁儿觉得那些蝎子、蟾蜍能打过玲蛇,或是灵蛇,甚至长了角的冠子巨蟒?”

程溁摇摇头,瘪瘪嘴,道“打不过,人家冠子巨蟒如今可成蛟龙了,自是厉害非常。”

谢迁满脸的柔情蜜意,解释道“何止厉害,这虵鳞坚固的紧,刀枪不入,水火不浸,可做护心镜,是武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程溁举着小竹筐,兴致勃勃的显呗着,大笑道“这里还有呢,顺手在巨蟒洞捡的,本郡主可以改名旺财了,哈哈!”

谢迁拿起如玉似的虵鳞,在程溁身上比了比,道“来,迁表哥给溁儿做套护心镜。”

程溁兴奋得小脸通红,道“呵呵,还是溁儿给迁表哥缝个背心吧,这么宝贝的东西可不能露白,倘若被人抢了,溁儿可是要心疼死了的。”

喃喃自语,接着笑道“溁儿进洞时就觉得巨蟒洞怪怪的,这般荒芜却连一只蛇虫鼠蚁都没有,原来是有这虵鳞镇宅啊!”

谢迁瞧着香已燃尽,浅笑道“天已经亮了,溁儿饿不饿?”

听了这话,程溁的肚子不禁咕咕直叫,点点小脑袋,道“迁表哥不问,溁儿还不觉得,这会儿都饿过劲了呢!”

不知不觉到了八坡村后山,二人来到溪边,借着游鱼可见清澈的水,洗漱一番。

谢迁望着跃出水面的鱼虾,道“溁儿可想吃鱼?”

程溁没去瞧鱼,却瞅着石缝处,吞了吞口水,杏眸滴溜溜一转,道“咳咳,本郡主这么低调,随和的人,伙食还是尽量从简,随便抓几只螃蟹吧!”

谢迁本想说螃蟹性寒凉,不宜空腹食用,但想着程溁昨日还不知吃了什么苦头,才千辛万苦帮自己取来并蒂灵果解蛊毒,只要想一想,心头就隐隐作痛,拒绝的话在心间一绕,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下,谢迁点点头,卷起裤腿儿,趟入溪水之中,水中的鱼儿即大又肥,但这都不是他的目标,不一会儿,在石缝处便捉到八、九只半斤多重的大河蟹,一一放在竹篓里。

估计这些河蟹足够程溁的饭量了,谢迁便回到岸边清洗干净,然后用柳条将河蟹的大钳子绑好。

程溁也未闲着,叮嘱谢迁别被河蟹抓伤手后,便趁着这会儿功夫,兴冲冲地拔了几根野萝卜、野葱、野松子,又顺手捡了几只蛤蜊,将昨日的鲜虾收拾好。

煮饭时,程溁担心弄脏了腕间的莲花佛珠,便摘下裹好布,放在竹篓中。

谢迁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程溁,见小姑娘玩儿得正起劲,也未打扰。当下,拿起湛泸剑,到附近收罗一捆干树枝,生火搭架。

程溁将鲜活的整只膏蟹蒸熟一一剃肉,和上白米饭、松仁拌匀,填回蟹盖,再铺上蟹膏,反复翻转。

不过片刻工夫,四周尽是浓浓的烤饭香味。

程溁翻转着蟹壳,眉飞色舞的得意,道“嘿嘿!原汁原味,卖相又好的蟹膏松仁饭出炉,迁表哥快洗手,来吃啦!”

谢迁早便闻到食香,听了程溁招呼,登时急忙过来。他几乎两日未曾进食,这时嗅着程溁的手艺,肚里的馋虫早就蠢蠢欲动。

二人饱餐一顿,吃到了余姚最舒坦的一顿饭。

程溁揉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打着打嗝,道“若是日后,嗝……日日都能食螃蟹就好了,嗝……”

谢迁虽舍不得拒绝这微小的愿望,但也不得不考虑螃蟹的寒性,是以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道“卫凋他们去的太久了,进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来回来去半天也够了,这三人怕是遇上什么麻烦,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程溁起身,拍着身上的土,道“差点把咱家亲卫队忘了,我这个郡主真是有名无实啊,人家哪个郡主的理想是日日食螃蟹,哎!亲卫队跟着溁儿辛苦不说,如今却连命都朝不保夕,一言难尽啊!”

谢迁愧疚道“是迁表哥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溁儿!”

程溁羞红着脸,含情脉脉,道“迁表哥已足够优秀了,不说武艺高强,就是这解元的名头也是万里挑一!”

说着,忽然感到人有三急,急忙道“哎呦,不行,溁儿要先方便一下!”

谢迁舍不得小姑娘憋得难受,指着一处草丛,道“这里没有茅房啊,反正荒山野岭的,要不在那里将就将就?”

程溁连忙蹬着小腿儿,跑道下风口处,脸憋得通红,叮嘱道“哎,行吧,迁表哥离远点吧!”

谢迁点点头,低声嘀咕道“迁表哥又不闲溁儿臭,离远了也不放心哩!”

程溁舒服的一泻千里后,慢悠悠的迈着小步子往回走。

猛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唰唰之声,程溁本以为是谢迁担心自己遇到野兽,遂偷偷跟着自己,便面带微笑回头瞧。

当下,不敢置信的后退数步,恶心的捂着嘴只觉得要将刚刚吃下的饭吐了。

但见,十几个村民面目狰狞的乱跑,双眉拧成疙瘩,就连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个个黑紫色的嘴唇,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像一对黑窟窿一样,直勾勾盯着自己。

待细看下,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像被人围殴了一样,黑红色的蛊虫在其七窍游走,乃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挤成一团团的在血管里皮肤下钻行。

有的蛊虫成团的聚在人脸上,在村民脸上破开几个洞,数百条蛊虫在皮肤裸露处乱爬。

这些人,疼得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因舌头的软筋肉,早就在蛊虫初进入体内时,便先食了舌头。

随着逼近,众人身体腐烂的恶臭味传来。

这是程溁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蛊毒,当下,惊得面如土色,恐惧的本能令其撒开腿就跑,同时口中歇斯底里,高喊道“谢迁……谢迁……谢迁!”

正在树上给程溁摘松子当零嘴的谢迁,耳朵一动,哪里敢有片刻耽搁,连树也顾不上下去,登时运着如影随行,身法快得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化成一道幻影,蹿了出去。足尖一个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离弦的箭般射出。

“哗哗!”落叶纷纷,谢迁足间轻点着枝头,衣袂翩翩从天而降,飘忽若神。

远远瞧着,有数十人在追程溁,且即将便要抓到自家溁儿,登时,谢迁将手中还未来及抛下的松子,齐刷刷丢出去,将后面满脸狰狞的人打晕在地。

程溁的嗓子都叫差了音,霍然扑倒谢迁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无声地诉说她的委屈。

依偎在她心灵的港湾处,望着谢迁,眼神中充满依赖,哽咽道“离开这,迁表哥快走,溁儿不要在这里!”

谢迁紧紧拥住如发抖小兽似的程溁,当下,点点头,提起内力,足间轻点着树干,飞身而去。

寻个清净之所,谢迁缓缓停住,轻拍着程溁的后背,娇哄道“溁儿不怕,不怕,咱们已离开,安全了。”

程溁心有余悸,全身都在瑟瑟地发抖,惊骇道“方才,那是什么?”

谢迁生怕再吓到小姑娘,神色温柔,低声细语,道“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中的蛊毒,便是之前迁表哥中的虫蛊,蛊虫一旦入体,体内的虫蛊就开始向肉里钻,体态极小如蛆虫一般,是以周身渐渐僵硬,蛊虫浸入后本能的再向康健之人去侵袭。”

程溁勉强控制住抖得厉害的小腿,道“具体呢?”

谢迁瞅着小姑娘吓得瑟瑟哆嗦,心中疼惜非常,但更担心程溁掉以轻心,反而中了奸人的算计,遂郑重道“这虫蛊十分厉害,一旦落到人的身上,瞬间就会钻入人的肌理内,开始不住地噬咬,直到将人的血肉啃净吸光这才罢休。”

程溁联想到昨日谢迁中蛊的模样,怯懦道“那为何迁表哥没有脸上爬……那种东西?”

谢迁不愿增添小姑娘的压力,打趣道“溁儿给迁表哥的伙食,都赶上宫里的娘娘了,再说迁表哥又有内力在抵御,致使蛊虫一直啃食胃里的食物,未能侵入五脏。”

程溁不禁有些可怜那些村民,小心翼翼道“那这些村民还有救嘛?”

谢迁如实回答,道“看眼下的情形,估计坚持不了半日。”

程溁不由得升起同情心,抱怨道“又是那李子龙做的吧,这人何其歹毒?”

谢迁不禁回忆起九岁前,这些八坡村村民对自己的恶行,心中只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但依旧安慰道“溁儿不要难过,这些村民之前被林淑清收买,还欲要将咱们施以火刑,说什么法不责众呢,溁儿忘了吗?”

程溁被一种惭愧、内疚、痛心的混合之情冲击着,摇头道“他们只是无知者无畏,溁儿并不恨他们。”

谢迁按照大明律,解释道“这些村民固然愚昧无知,但欲要烧死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在日后这些村民就算不死,也会全部流放,注定是牺牲品,并未什么法不责众。”

程溁点点头,心有余悸,道“溁儿明白,可这也太惨了!”

谢迁并未回话,猛地,凝神地朝远处望去,当下,拥着程溁飞身而起。

几乎就在谢迁跃起的同时,但闻数声脆响,二人方才站的树身处,便被数十支羽箭射穿。

每支羽箭都被淬了阴毒,陡然间,树身以眼见的速度坍塌分崩,化为焦黑断枝枯叶。

“嗖……嗖……嗖嗖!”又一批羽箭转瞬而至,这些快如闪电的羽箭,密集如暴雨,对着二人迎面而来。

谢迁左手紧紧将程溁拥在身后,右手握着湛泸剑,接住劈面而来狠厉的箭雨。

随着羽箭不间断的射来,谢迁嘴角勾起道一抹嗜血的冷笑,没有丝毫闪避,将内力凝聚于手掌,霍然抬剑。

但见,如雨点似射来的羽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速度,变成了静止的死物!

其一支羽箭停滞在眼前空气中,距谢迁冷凝的眉间仅有寸长,静止在其身前,再往远处瞧去,数千支羽箭在射出那一刻,便皆静止悬浮不动,全部停浮在虚空之中,无一支能够沾到那伟岸身躯身后护着的娇弱女子。

谢迁的眼眸中带着冷冷的寂灭之色,充斥着毁灭之息,随即,握着箭柄,手腕一转,横跨一步。

转瞬之间,那数千支静止停滞的羽箭迅速回旋,按照射来的方向,原路回射而去,霎时,传来箭羽入肉与鲜血喷涌之音。

藏匿在树冠、草丛中的程府暗卫,几乎同时倒地不起,鲜血不停从他们口鼻处涌出,那蒙着的面罩,已然全被呈现中毒色的黑血打透,来不及痛苦的嘶吼,便如同废材般参差不齐的落在谢迁足下。

负责指挥的李子龙,就地一个翻滚,藏匿在树后,险险避开回射而来的羽箭,不敢再偷窥谢迁投来满是杀意的目光,抹了一把冷汗,下令道“列蝴蝶阵,杀无赦!”

令毕,后批程府暗卫弃箭抽刀,按照阵法布成蝴蝶阵。

倘若往日仅有谢迁一人,自是不会将这些酒囊饭袋放在眼里,但身后的程溁他却不得不顾忌,遂并未闯阵,也欣然放弃先声夺人。

当下,谢迁横跨一步,静待暗卫出招,但如此一来,便更是考究谢迁的剑招了。

只见,谢迁剑刃深深锲进迎面而来暗卫的脖颈深处,随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肉之声。

谢迁的剑快得几乎使程府暗卫看不见出招,只闻其声,不见其物,横绝六合,凌云之气,扫空利器。

其手中杀招不停,出剑极快,招招毙命、式式狠厉,毫不留情,剑每刺一下,便有一人倒地。

面对宛如杀神临世的谢迁,程府暗卫皆乱了阵脚。若是常人,早便得意忘形,露出破绽。但谢迁却依旧将程溁护得严丝合缝,继续站在原地,等待直至有暗卫从另一边劈来,绝不将身后的程溁露出丝毫空隙。

李子龙从草丛中的缝隙中,偷窥着万人辟易的谢迁,心知这数百暗卫今日怕是在劫难逃,当下吼道“欲杀谢迁,先诛程溁!”

听了这卑鄙的号令,程溁都没有对骂的时机,便被密集如雨滴的众刀砍来。

如今谢迁不仅要一对数百人的暗卫,关键还要分心护着自己,别以为她没察觉到谢迁的左手一直紧紧拽着自己,如此这般也就是需要谢迁单手对敌,哎!自己这个拖油瓶啊,如今再次成了谢迁的软肋。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不过片刻。暗卫五人一排,招式路数既多,速度又疾。

所有暗卫皆以李子龙挥扇为号,舞刀而起,向空挥霍。

飞刀距离程溁弱弱的身躯仅有几寸时,谢迁手腕微动,以狠厉剑光劈面截住,借势将剑一挑,划破程府暗卫狂烈而狠厉的剑招,绕过对方砍来的尖刀,疾速闪电般环其脖颈,一招毙命。

“嘭!”一声,头排的程府暗卫齐齐栽倒在地,温热的鲜血从他们脖颈处一冲而出,湛泸剑已割开暗卫的脖颈,失去骨肉连接的头颅顺势滚落在地,发出“咚!”的一连串声响。

哀鸣与剑影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令人几乎窒息。

谢迁的步法横行疾斗,招式飘忽如风,以独剑陷阵,臂在承腕,八方汇聚的暗卫还未来及抽回刀,在未做出半招防御的姿态下,便已被砍杀。

战场上的谢迁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待无数暗卫横尸于地,谢迁竟还站在原地,未走一步,脸色不变,眸子不眨一下的屠戮着。但他不忘的是将身后的程溁,护得密不透风,无间可击。

此时的谢迁再也不敢有片刻的轻视,白衣早已染红,浑身浸着敌人的血,宛如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

屠戮还在继续,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骸骨堆积,尸横遍野,血流汇聚成河,在这被血光吞噬的时刻,横流的鲜血无法凝固,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

(158)殊死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山林间血红一片,已分不清是血,还是夕阳,这繁茂的山林间,处处弥漫着浓浓的杀意。

血雾漫天飞舞,凝聚成阴霾无法散开。残花染血摇曳在秋风中,人迹罕至的河岸两畔杂草疯长,栖息在水边的鸟雀,尽数藏身在静谧的深山之中。

隐匿大树后的李子龙,眼见程府暗卫一一倒下,众人费尽全力的谋杀,亦是完全刺那谢迁不动,自身也不禁被其煞气所震慑。

脸色泛着青白,身形微微摇晃起来,脚下踩着早已被程府暗卫鲜血尽数染红的褐色土地,踉跄后退数步,本能的开始畏惧那骁勇冠绝之人。

但转瞬间,李子龙想着蒲鸠娘与自己的两个女儿,仿佛便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不甘愿束手就擒,功亏一篑。

双手掐太极诀,口中咒念道“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人心万物灵,灵为万物迁,吾今下令,诸鬼伏藏,急急如律令,敕!”

陡然间,北面的山坡上空,飘来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整座山都被乌云笼罩,白昼宛如子夜,透不出丝毫的晚霞红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树木摇摆,山峦抖动,飞沙走石,越来越剧,身旁的矮树林也如翻江倒海,翻卷如绿浪,残叶乱舞。

咒毕,李子龙趁着谢迁在照顾程溁的空隙,拿出袖兜里的无相铜炉,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上香,念咒道“众生皆道,道本无相,无相即为众生万象……”

狂风大作间,猛地,一道乌光从无相铜炉内激射而出,飘飘忽忽的青烟凝聚成人形,不是谢季皖又是谁?

化作厉鬼的谢季皖得令后,无声无息的冲着程溁飘过去。

三花聚顶的谢迁,根本瞧不见谢季皖,只见程溁双脚离地,仿若被人掐着脖子,蹬着小腿儿,拼命挣扎着。

见状谢迁哪里还顾得上砍杀李子龙,霍然抬剑,对着虚空一剑刺下。

岂料那半透的黑影,身如纸浮云,在空中轻飘飘腾飞,在树冠之上纵跃数圈,速度奇快,身法又飘忽诡异,看似就在眼前,却差之毫厘,始终砍不上,每次皆能避开谢迁,提着程溁择另一处地落地。

程溁被谢季皖一直抓着,踩过树冠,到了山高路陡尽是浮石之险处。

谢迁揪心的见程溁每踩一步便哗啦啦直响,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手指关节攥得咔咔直响。瞧着周身的林间,忽而想到柴火为地之阳火,鬼属因,克之。

来不及多想,谢迁运着如影随行,腾空而起,疾步追上,将手中的湛泸剑向着干树枝迅速划去,产生的火花从剑刃处激射而出,利剑划木,引燃火绒,与风嘶磨,立时,粲然火出。

早已成了厉鬼的谢季皖,自是畏惧极了火焰,急忙捂着脸躲避,虽在谢迁的步步紧逼下身处被动,但其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拽住程溁。

猛然,谢季皖一猫腰后腿数步,借机将程溁掀到前面,当做盾牌抵挡谢迁挥来的飞火。

立时,谢迁一跃如飞,抢在飞火落在程溁身前,用掌风打回火焰,也收回即将要砍向那半透黑影的剑招。

谢迁心中焦急如焚,急切得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招式被稀疏制约,施展不得。

与此同时,程溁哪里经得住谢季皖恶意的大力拖拽,脚下一个支撑不住,后背着地,躺在碎石子之上。

陡然,程溁摔得两眸直冒金星,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五张六腑都被摔得移位了,她又不是吃亏的性子,抬起小腿儿,便向谢季皖踹去。

谢季皖恼羞成怒,脑袋一晃,露出青面獠牙,欲要照着程溁的脖颈咬下去。

程溁自知不妙,情急之下,记起舌尖血阳气最盛,辟邪、驱鬼。闷哼一声,连忙咬破舌尖。

“噗!”一口舌尖血喷到那迎面而来谢季皖的脸面之上。

但见,阴气袭人,旋转而上,谢季皖沾上舌尖血后,痛得狂吼着,即刻显形,不再是像雾如烟那般飘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摸不着的半透明没有实体。其血眸上被李子龙贴上的鬼遮眼符咒飘忽落下,慢慢化成黑灰,消失不见。

谢迁急忙将程溁夺下,担心道“溁儿!”随即侧过身,这才认出此厉鬼便是他那所谓的父亲谢季皖,眸色一冷道“谢季皖!”

“索啦!”一声,一条银色丝倏然飞出,其质如轻云,色如银发,绵绵不断的延伸,不偏不倚正套在程溁脖子上。

原来李子龙并未逃走,而是悄无声息地溜到谢季皖身后,手中的太极尘一扬,将尘尾掷了出去。

李子龙把握时机,就在谢迁认出谢季皖,失神的那一刹那,偷袭成功,并做好且战且退的准备。

谢迁脸阴得都能滴出水,诛仙杀神之气凌然上升,急忙拉住悬在半空程溁的手,定晴一瞧那拂尘上竟有一连串的倒须钩子,此钩大小似绣花针,呈现着暗青之色,分明是淬过阴毒的。

谢迁急忙挥剑断尘尾,但那拂尘被剑砍后,竟是毫发未伤,就连手中的湛泸剑,都险险被弹出。

程溁在谢迁与尘尾的拉扯下,小脸憋得通红,被浓浓的窒息感笼罩不说,就连自己都要被撕成两半了。

见到此景,谢迁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代之,着实不忍再这般拉扯程溁,无奈下松开紧握着的手。

在太极尘的拖拽下,眼瞧着程溁便要坠入沟壑两旁的荆棘中。

登时,谢迁招式快如闪电,迎着太极尘直冲过去,将全身内力凝聚到手中,手持湛泸剑狠狠劈下。

可那太极尘在利剑之下,不仅丝毫无损,反而将谢迁弹起七、八丈高。

陡然,阴风猛然加剧,对着空中的谢迁旋转而上,阴风所落之处,草木皆断,残枝四下乱飞,谢迁连续后空翻,转换方位,在虚空中一一避开。

落地后,谢迁顾不上自己,身形迫切向前,猛蹿到荆棘中,用身体给程溁做垫子,隔开荆棘的尖刺。

程溁深深的回首望着谢迁,含泪摇头,道“不要,迁表哥!”

身在密集荆棘丛中的谢迁,被扎得满背都是尖刺,疼得身上不禁涌出一层冷汗,双臂轻轻揽着小姑娘,安慰道“溁儿莫怕,迁表哥不疼!”

隐匿的李子龙趁机手腕一抖,将太极尘收回,随后,尘尾上的雪丝一分为九,分别从北、东北、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正中,同时向谢迁冲了过来。

没了太极尘束缚程溁,谢迁提着一口气,运着轻功,扶着小姑娘倚在青石旁,忽觉劲风袭背,感知不妙。

猛一回头,只见丈余长的太极尘一分为九,席卷着虚空中的旋风,正从九方偷袭将至,再瞧太极尘尾端,原是李子龙凶相毕露,又在如法炮制,欲要先使自己中毒,从而夺取他谢迁之命。

谢迁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去了,自家溁儿便会再遭人迫害,便再也止不住心中煞气,浑身煞气缠绕,仅一个身影、一个冷眸,便足以令天下人畏惧。

担心李子龙再次伤到程溁,立时,谢迁身形极快的钻到树冠之上,脚踩八卦步法,引着太极尘在林间伸展一圈。

瞧着远处的李子龙,谢迁心思一动,将脚下的八卦步伐倒行。

“嗖!”谢迁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后,身形微晃,身法快得宛如一支离弦的箭。

就在太极尘即将追上谢迁的同时,其身形速闪,手臂一伸,用内力强吸,一把将李子龙拉到方才自己站的位置之上。

但见,太极尘还依旧向前席卷而上,直冲到太极尘柄端,李子龙这执拂尘之人身上。

李子龙诛杀谢迁心切,难得占了上风,以为谢迁正在无规律的逃窜,心中不禁大喜,反应不备,猛然被自己的太极尘一招击中,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疼痛难忍,吼叫道“啊……啊!”

随着李子龙疼得张开口,太极尘直钻进他的嘴里,顿时,其口腔被太极尘上的倒须钩子刮得血肉模糊。

霍然,谢迁将李子龙手腕反向一拧,夺去太极尘。手腕微翻,提剑而起,宛如杀神临世,对着李子龙狠狠刺下。

李子龙连滚带爬的将将避开,山坡上尽是荆棘丛,足有三尺余高,十分尖锐,其足下一个不稳,斜着身便向前面的荆棘丛摔去,浑身沾满荆棘刺不说,还被草叶、沙土糊了满嘴。

谢迁未给李子龙丝毫喘息的机会,当下,手中又是一剑劈下。

李子龙刚要闪躲,可为时已晚,连同道袍在内,划出一道既长又深的口子,伤口之深,可见白骨,血肉番开,往外汩汩地淌着鲜红的血水。

很快鲜血染红了李子龙里面的白色里衣,其惨叫声更是响彻整个山林。

李子龙万万没有想到谢迁出手如此之快,捂着伤口,战战巍巍的不停往后蹭着退,摇着头,哀求道“放过我,求求您放过我,贫道家里还有妻女需要照顾,她们不能没有我,都是林淑清逼我做的,贫道也不想的!”

待李子龙将身子一点一点的向后移动到,距离身后的大树,不到一尺远之时,借着树身掩饰下,袖中手腕一番,藏在手中的匕首,如闪电一般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射向谢迁。

谢迁缓缓踱着步子,慢慢追上,他早便瞧出李子龙的诡诈,身子朝后一个空翻,利落的以足迎上,抬脚一踢刀背,将投来的匕首原路返回。

出招快得李子龙还丝毫没有躲闪的反应时,那匕首已然深深没入其腹部,李子龙只觉那对面之人,仿佛不是一个中了解元的文人,而是沙场上万人辟易的杀神。

原来这一局,是否继续下去,从不是他李子龙能下的抉择,自己的命对谢迁来说,便如同蝼蚁那般,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已无去处可逃,也无回路可返。

他李子龙虽与大半个朝廷的高官皆有交情,但实则危机四伏,随时都会身败名裂,他以无力偿还,那借来的福运。

若不是因着程溁中了太极尘上那倒须钩子中的毒,谢迁恨不得当下便收割李子龙的性命,但为了心尖尖上的程溁,强压着怒火,冷冷道“识相的,交出解药!”

这时的李子龙,哪里还有半分的道骨仙风,为了与久别重逢的妻女再续天伦,卑微祈求,道“若是交出解药,可否放贫道一条生路?”

谢迁没有回话,双手负后,昂首向李子龙冷冷望去,宛如在瞧一个死人。

如待宰羔羊的李子龙,摸出怀里的白瓷瓶,道“这……便是解药!”

谢迁担心李子龙耍诈,按捺下心中的迫切,一个冷眸扫过去,下巴微微一抬,示意李子龙先食。

李子龙食下解药后,指着倚在青石旁的程溁,硬着头皮顶着谢迁的威压,诅咒道“但你谢迁倘若今日取走贫道性命,呵呵……我李子龙虽不能耐你何,但做鬼都不会放过程溁的,就算魂飞魄散,我李子龙也会缠着她程溁,令她寝食难安!”

当下,谢迁拿着药瓶的手一顿,暗道:他的确未曾打算放过李子龙,倘若放他走,便相当于放虎归山,待程溁解了毒,他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了结其性命,但如今这精通道法的李子龙,说不定真会化作厉鬼,缠着自家程溁。

虽说暂时一切皆是虚无缥缈,但就算是让程溁掉根头发的事儿,他谢迁都舍不得做,又如何会令李子龙有化作厉鬼缠住自家溁儿的渺小可能?

李子龙瞧着谢迁虽依旧面无喜怒,根本无法令人参透其一丝情绪想法,但那手青筋直跳,便猜出自己抓对了谢迁的软肋,果真如蒲鸠娘所说,程溁便是那天地间无所畏惧谢迁唯一的弱点。

俗话说得好:遇事退三分,让三分,看来日后只要自己金盆洗手,便不会遭谢迁夺命了。

谢迁脱掉染血的衣袍,褪去骄傲,蹲下身,揽着程溁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将解药,喂进发黑的小嘴儿里,紧张得手不禁直哆嗦,问道“溁儿可好些?”

程溁半阖着眸子,新月眉弯成了八字眉,委屈巴巴的告着状,哽咽道“呜呜,疼!迁表哥,溁儿疼,全身痛!”

此时此刻的谢迁,哪里还有半分杀神的煞气,宛如邻家大哥般温柔,低声轻哄,道“不哭,不哭,迁表哥给溁儿呼呼!”

说着,谢迁便轻吹小姑娘脖间,那一圈正渗血的针孔。

有了可以肆意撒娇的人,程溁哭得更带劲了,如个泪人似的,摸着被扎的脖子,委屈道“呜呜!疼……疼死溁儿了!”

谢迁用衣袍擦净沾染鲜血的手后,这才给程溁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心疼道“溁儿,是迁表哥无能,没能照顾好溁儿。”

听了这话,程溁不忍谢迁再自责,吸溜下鼻子,收回未流完的泪水,问道“那谢季皖的鬼魂,为何会这般痛苦?”

谢迁整理好思绪,解释道“枉死的灵魂,倘若未能超度,便会每间隔七日,再反复经历一次,其被杀死的情景,是以场面会很血腥,其灵魂也会痛苦。”

程溁掰着小肉手的手指,算了算,道“那谢季皖的头七,不是昨夜?”

谢迁微微摇头,道“准确说是昨夜早子到今夜晚子,才是他的头七。”

对于那每夜早巴巴睡美容觉的程溁,哪里会知道时辰的区分,笑问道“什么早子,晚子?”

谢迁宠溺道“亥时后,称为晚子时,而丑时前称为早子时,晚子时属于当天,而早子时属于隔天。”

程溁目露崇拜之色,道“迁表哥懂得可真多。”

谢迁得意一笑,道“欲言千古事,须读五车书。”

说着谢迁检查着程溁颈部的伤口,瞧着被那倒须钩子刮得隐隐渗出的血迹,心中疼得直滴血,目露宠溺道“不,溁儿还是莫要读书了,太辛苦,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儿,便问迁表哥!”

程溁瞄着谢迁紧张自己的模样,有种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美得不禁哧哧而笑。

谢迁虽不知小姑娘为何而笑,但瞅着程溁笑,心中便舒坦,遂也跟着笑。

忽然,感到一股阴气袭来,程溁鸡皮疙瘩直冒,无意间一瞥,大惊道“鬼……鬼啊!”

谢迁早便瞧见,站在那里被逃遁而去的李子龙,遗落下的谢季皖。

只是奈何谢季皖并非如婴灵那般,修炼得几乎有了实体的恶灵,而是被李子龙攫取的新魂新魄,乃煞气汇聚而成,自己根本碰不到,剑也刺不着,否则他谢迁定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谢季皖欲要让谢迁助自己复仇,但心知肚明其对自己的隔阂,道“灾……谢迁你祖父曾教过为父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谢迁连个眼神都未给谢季皖,对着程溁轻声道“来,溁儿慢些,迁表哥抱着,咱们走。”

登时,无相铜炉中的幽光大盛,谢季皖厉鬼狰狞的面目全然显现,瞪着猩红血眸,双手向虚空一伸,颈部上的伤口又重新裂开。

(159)父子

漆黑的夜里,山坡上阴风呼啸,吹得残叶狂舞,鬼影纷乱从无相铜炉中倾斜而出。

无数只厉鬼由青烟凝聚而成,或呲着牙、或瞪着眼、或呜咽哭泣……

鬼影阴冷的嚎叫着,发出阴森诡异的笑容,还有被斩首的无头鬼,魂魄呈现出腐烂尸体的状态,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臭血,蜿蜒覆盖周边的荆棘。

举着一双双化为白骨的利爪,朝着谢迁、程溁围涌而来。

夜雾不知何时袭来,四周雾气升起,仿佛雾锁烟树,无处不能嗅到血的腥味。

程溁瞧着那些似血肉模糊的脸孔,心中怕极了,只觉得一股寒意穿透骨缝。

这些厉鬼碍于谢迁双肩与头上的阳火阳气极盛,三花聚顶,邪祟之物不敢沾五尺。

面对命格极贵之人,鬼物不得近身,只能在其周围张牙舞爪,并吐出阴风吹向二人。

谢迁无所畏惧的回视厉鬼,遂这阴风仿佛长了眼,专绕开谢迁,奔着其怀中护着的程溁而去。

阴风直拍得程溁双眸酸痛,神志也开始恍惚,忽觉自己的双眸,视物变得说不出的朦胧。

如此一来,将程溁心中的惧怕又添上三分,扭着脸不敢去瞧袭来的山石残叶,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冷,很快小腿儿便瑟瑟哆嗦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谢迁的脸不透一丝温润,眸色冷得都能结成冰。

在仓卒之际、咫尺之间,谢迁想也不想,右手揽紧程溁,左手持湛泸剑,剑尖上仰,两刃向东西二方猛扫而去,一股诛仙杀神,浑厚雄劲之极的剑风凌空而起。

随即,谢迁回剑横掠,垂锋斜下,抬脚又是一扫,将无相铜炉踢翻,从下向后挽剑花,由上斩下,剑尖向东,扬剑向天,用内力狠狠斩去。

瞬间,无相铜炉化成了铜粉,被阴风一吹,飞散在空中,同夜雾融合在一起。

谢迁强压下清冽的寒气,柔声道“溁儿莫怕,可还记得花说过,人身上有三把火,只要一怕,真火便会扑扑闪闪,摇曳不定。

在左观右盼之时,头颅带风,口鼻还要呼气,这一出气,很容易将肩头上的两把阳火吹灭,这阳火倘若一熄,那恶鬼定是要将此人缠住,抓了做替身。”

听了这话,黑暗中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萎靡不振的程溁,努力点点头,闭上眸子,又往谢迁怀里钻了钻。

给自己鼓劲,暗道:你妹的,黄鼠狼专咬病鸭子,真是晦气到家了,接连不断的欺负她,逮住蛤蟆攥出尿,自己不就胆子小点儿嘛,竟被逮住不放了!

不过就算有点冷,也没关系,躲进那伟岸的怀里就行了。

想通缘由,程溁心思一稳,随心、随意,将自己的身心融合在茫茫苍穹之中,那阴风朔朔虽依旧肮脏浑浊,但却与自己无关。

闭眼之间,弹指一霎那,程溁仿佛与天地相融。

阴风嗖的一声旋转而下,被程溁肩头猛然窜出的阳火压退,败退的百鬼化成一屡屡青烟,迫切从二人身旁溜走,逃窜而去。

但唯独已化作厉鬼的谢季皖,虽后退数步,但依旧未曾离开。

谢季皖厉声质问道“自古以敬为先,顺者为孝,你如今竟敢忤逆不孝?”

谢迁面无喜怒,冷声道“在八年前,你以五两银钱将我卖与人牙子,从那时起,你我便早已不是父子,那一张卖身契早已了结买断家门。”

谢季皖上前一步,抬手指着谢迁,怒道“那整整九年的养育之恩呢,你要如何还给老子?”

谢迁将怀中程溁拥得更紧一些,冷笑道“五两卖身的银钱,不是早便给到你手了吗?”

谢季皖面露狰狞,猩红的血眸凸起,呲牙咧嘴道“如今你早已是一省解元,如同鲤鱼跃进了龙门,他日之日做个官老爷,更是十成有九,但你谢迁好好想想,若是没有老子的栽培,哪有你如今高中解元的风光之日?”

这话令谢迁越发的感到恶心,已不愿再去争辩,欲要抱着程溁离开。

但凭程溁不吃亏的性子,才不会顾及什么面子,且又早对谢季皖嗤之以鼻,露出小虎牙,冷笑道“我迁表哥在那般环境下长大,也能被称为养育?谢季皖你可有一分对我迁表哥的慈爱?

在你心里,我迁表哥这个灾星生来就是负担、累赘、废物!在村民中的歧视,你的忽视,乃至虐待中长大,后被你谢季皖当作货物、牲畜来买卖,如今亦压榨……”

谢季皖理直气壮的叫嚣,道“老子是他父亲,乃一家之主,如何对自己的子嗣都不为过,自古便是以长为尊,晚辈自是应该孝敬父母!”

想起九岁前谢迁那单薄的身形,程溁心疼道“父亲?多么美好的词汇,但你是那谢迊、谢迦的父亲,何曾对我迁表哥有半分慈爱?如今为何还要受你这个一家之主的摆布?且还不能有任何怨言,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孝道?

那种被打时的绝望与无助,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只因打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亲之人,你根本无处可逃,只会觉得生不如死!

如今让我迁表哥孝敬?你难道忘了当年我迁表哥是怎么反抗的了?有多少次将我前表哥拖下床,用边亚煵早就准备好的竹条,抽得我迁表哥哪次不是一身血?

如今我迁表哥身上还留下好几道疤痕,通通都是幼时挨打留的。往日你那继妻边亚煵就怕我迁表哥活得舒坦,无一日不蹉跎于我迁表哥,你们全家的新衣裳,都是我迁表哥给做的,却日日给我迁表哥穿旧衣裳。”

怒极反笑,继续道“那时你这个父亲在做什么?呵呵!在助纣为虐,帮他们一起将我迁表哥打得骨节脱臼!”

谢季皖大手一挥,辩解道“在往日谢迁何曾对我这个生父亲近过,罢了!都过去了,我们父子毕竟血浓于水,是至亲,老子也被边亚煵那对奸夫**害死,咱们就不能重归于好?”

程溁早便对谢家四房看不过,心中不吐不快,小脸一板,反问道“血浓于水?那些暴打暂且不说,单说八年前,将我迁表哥卖去象姑馆做小官时,你怎么不记得血浓于水?如今需要我迁表哥了,还怪与你不亲,不孝?

呵呵!同你谢季皖的父子之情,早在成长的过程中,便被消耗殆尽了,如今却跟我迁表哥要亲情,说什么百善孝为先?

你怎么不去找曾经辛苦供读书的谢迊,千恩万宠的谢迦?你觉得曾经你养大的恩情,可比得过带来的伤害?

在谢家祖父故去后,你谢季皖是我迁表哥唯一最亲之人,可你是如何做的?

伤我迁表哥最深的人,一直都是你这个最亲的生父,如今看我迁表哥功成名就了,便觉得我迁表哥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带着霉气的棺材子、灾星了?”

谢季皖理屈词穷,争论不过程溁,怒不可遏,大喝道“我们父子之间的事儿,用不着你个野丫头来多嘴多舌多舌,滚一边去!”

闻到谢季皖指责程溁,谢迁本是静听程溁维护自己的心,猛然一冷,将小姑娘拉到身后,淡淡道“我谢迁一直都是那个灾星,从未变过,世人皆知我号木斋,但他们却不知我还有另一个号,为興斋。

只因斋与灾读音相近,倒过来念便是斋興……灾星,我谢迁就是要铭记那九年做灾星的童年。”暗道:倘若未经历过地狱的洗礼,又怎会知程溁对自己的救赎。

“阿嚏……阿嚏!”猛地,程溁连打了几个喷嚏,擦着鼻子,道“什么味道,糊味?”

谢迁望着八坡村的方向,道“走水了!”

但见,村中方向烟火腾空而起,黑烟越来越浓,火势极为凶猛,借着风势,火情势不可挡,很快浓烟滚滚,遮蔽日月星辰。

在风势下,大火无休无止的向周围蔓延,火焰借树乘风,包围了整座山林,十余丈高的山火越演越烈,火情汹涌非常,很快便从八坡村反向延伸到邻村。

山林中成群结队的鸟兽急忙逃命,众生灵能飞的飞,能跑的跑,麋鹿等灵兽往小溪、湖泊等有水之处避难。

也有一些趁火打劫的凶兽,趁机饱腹一顿。除了惨遭捕食的小兽,有些往树洞、石头缝里的松鼠、黄鼬等小兽,爱钻洞爬树的本能,只会让它们困住自己,还有些因病弱,或是身形太过幼小,跑不过大火蔓延的速度,这些逃离不成的鸟兽,均是葬身火窟。

程溁远远望去,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焦急道“真是生灵涂炭,咱们快去瞧瞧,有什么能帮上的!”

话落,谢迁微微点头,即刻拥着程溁,身形极快的下山而去,在密草上行走如飞,不留丝毫痕迹。

片刻后,但见前方的骑兵队正用长枪刺杀被堆到一起的村民,人们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场面触目惊心。横行无忌的骑兵所到之处,杀戮成性,血流成河,杀得是鸡犬不留。

骑兵们趾高气昂,仿佛没有任何的情感,全然不理会村民们的下跪、苦苦哀求。

程溁望着哀恸嚎啕、痛不欲生村民,还有根本未曾救火,反而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趁乱不留活口屠村的骑兵,心中怒火中烧。

登时,谢迁抢下一匹马,与程溁同乘上,左右两边的骑兵,齐齐拔刀刺杀二人。

但在锐不可挡的谢迁面前,这些皆不算什么,一面护着程溁,一面驭马,勇往直前的往后方冲。

气势恢宏的挥着马鞭左旋右抽,将两旁骑兵的长刀,用巧劲一一送回刀鞘,谢迁、程溁二人乘马从众多骑兵的头上一跃而过,伴着阵阵的惨叫声,一路所向披靡。

登时,骑兵这面的士气一落千丈,犹如山崩一般坍塌,在混乱中互相冲撞践踏,就连那些刚被驯服的野马,也趁机脱缰逃走。

黄沙漫天、浓烟滚滚,已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对手。

在谢迁的突围下,大破层层的骑兵,二人到达骑兵后方。

但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独自站在树下,额前几缕青丝随风逸动,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藏着清冽与魅惑,对突破叠叠骑兵的二人,眼角轻佻。

程溁骑在马上,举高临下的指着,身穿华服的男子,厉色质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屠村?这是我大明的百姓,你们是大明的将士,为何自己人杀自己人,将士难道不该保家卫国?”

一旁长得燕颔虎头,持刀的侍卫长驭马上前,用刀指着程溁,插话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姑,竟敢质问世子爷,来人啊,将这村姑丢进火里,一起烧掉!”转头又对着散乱的骑兵,命令道“列成阵势,准备接战!”

程溁日常厚道也是对自己人,对外人还真没过亏,随即,拿出袖中的黄金郡主腰牌,冷冷道“放肆,我乃圣人亲封溁仙郡主,尔等竟敢以下犯上?”

侍卫长瞄了一眼黄金腰牌,心中不禁一沉,但瞧着程溁人单力薄,心想着不如将错就错,佯装不知,大笑三声壮胆儿,道“哈哈哈!你说你是郡主?那爷爷就是阎王老子,一个山野村姑罢了!”

谢迁瞧了眼,树下马车上的“宁”字金牌标识,再推断出谢迊的婚事,眸色一冷,淡淡道“身在宁王世子身边的侍卫长,竟不认得郡主腰牌?看来这双眼珠子留着也无用了。”

话落,谢迁左手化成剑诀,手腕微翻,剑气从指尖宣泄而出,噗呲一声,直接将叫嚣的侍卫长的一双眼睛划开。

侍卫长眼珠崩裂,痛得从高高的马上,滚落在地上,张着大嘴,口中鬼哭狼嚎着。

华衣男子微微抬手,令围着的骑兵暂且退下,浅笑道“依本世子瞧,这颗人头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既是废物,不要也罢!”

说着,拔出腰间佩剑,在谢迁颈部前虚晃一招,随后,剑花反去,一剑斩下侍卫长的人头。

瞧了一眼躲也未躲的谢迁,将滴血的剑,递给另一个随士,脸色未变,拱手道“在下宁王世子朱觐钧,见过溁仙郡主。”

程溁若不是被谢季皖,那化为厉鬼的模样历练过,这会儿瞧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滚落在自己脚下,喷着温热鲜血的尸身,直挺挺的砸在地上,恐怕早就认怂了,但毕竟是见过厉鬼的,心里素质有了大幅度提升。

当下,程溁仿若似乎并未瞧到,那地上面目狰狞的人头,也未发觉朱觐钧给自己的下马威,脸上不见喜怒,俯身行礼,淡淡道“世子有理,敢问这屠村之令,可是世子下的?”

朱觐钧虽瞧不上,程溁这种凭着恩宠获赐封的外戚,但也不得不给万贵妃几分薄面,抬手一挥,下令停止了,骑兵对众村民的屠杀。

扮做男子的朱觐钥,坐在马车上,远远望着万人辟易的谢迁,不禁心驰神往。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那美得如谪仙般的美男子,竟是曾经一步两喘,一句三咳的解元郎谢迁。

穿着一袭素白的儒袍,本是书生意气,却在素袍上染着片片点点的红血,那红血仿若绽放的红牡丹,绚丽非常。

同身形修长的谢迁站在一起,就算王公贵族通通都黯然失色。集儒雅、危险、俊朗、冷漠于一身的男子,只要稍稍不注意,便能勾走人的魂魄。那美到极致的面庞,是令世间任何女子,都心驰神往的男子。

想到这里,朱觐钥端起茶盏,茶盖轻叩几下杯缘,轻轻吹了口气,抿了抿盖上茶盖,压下如小鹿乱跳的心。迫不及待的,抢夺谢迁的注意力。

朱觐钥媚眼如丝的瞧着谢迁,轻声喊话,道“正是,溁仙郡主想要怎样?”

这时程溁也认出这女扮男装的人,便是自己之前在婉君入云阁的地牢里,搭救过的朱觐钥。

程溁秀眉微微一挑,道“不怎样,只是宫中的万姨母爱民如子,着实关心民生、民事,本郡主也会时常写写民间趣事,将民间百态如实禀报给万姨母。”

朱觐钥未想到那个为人厚道的程溁,竟会说出如此狐假虎威的话,本欲要开骂,但瞅着玉树临风的谢迁,不禁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面露委屈的瞅着谢迁,抿唇道“你……”

虽程溁不知朱觐钥心中所想,但本能的厌恶其偷瞄谢迁的神色,厉色道“本郡主如何?觐钥郡主既然做得出,本郡主便写得出,至于谁是谁非,圣人与贵妃娘娘自有定夺。”

朱觐钧抬手一拦,制止住朱觐钥欲要骂的话,解释道“溁仙郡主有所不知,本世子并非在屠村,而是在保护更多的大明百姓,这些村民染了病,一传十传百,待时后果不堪设想,本世子也是情非得已。”

程溁隐忍着怒气,朗声道“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擅自做主屠村,何况世子竟还放火,这狂风如此凛冽,如今烈火借树木乘风,已延伸到隔壁村,村民虽是白身,但同样也是一户户家庭,上有老下有小,生命是无价的。”

(160)涂炭

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朱觐钥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气,急忙从马车上跑下来,同时口中谩骂,道“本郡主告诉你程溁,别给脸不要脸,竟敢质问我堂堂世子哥!你……”

话落,朱觐钥瞧见谢迁投过来的冷眸,怒目圆睁顿变娇羞委婉,掩面轻笑,道“呵呵!猜你个乡野村姑,也不懂什么是世子,本郡主告诉你吧,我大哥便是来日的宁王!”

程溁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呵呵,真是丑人多作怪!”

朱觐钥最引以为傲的事,便是自己的娇容,听闻程溁骂她丑,气得直跺脚,大喝道“贱人,竟敢说本郡主丑!”

程溁掏了掏耳朵,说着反话,嘲讽道“您了,终于明白了,反应够快啊!”

话落,程溁用瞧傻子的眼神,轻瞥朱觐钥一眼,理直气壮,道“本郡主乃是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既有封号,又有封地,敢问您的封号是什么,封地又在何处?

莫要因是皇姓,亲王子嗣之称谓,便给自己按上郡主的名号,长得丑也就罢了,竟连丁点儿礼数也不懂,呵呵!无知者无畏。”

朱觐钥自幼便是金枝玉叶,这是首次被人骂,心中颇为不能接受,指着程溁,语无伦次的辩解,道“荒谬!父王说人得时势,说的理,才是理,不得势时,有理也是没理,我皇族朱姓便是天底下的王法,是以就算是屠村,也无妨,至于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外姓人,还是滚一边去吧!”

与此同时,准郡马谢迊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理了理衣裳,道“见过世子爷、见过郡主。”

程溁定神一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骇道“谢迊你身为一省亚元,竟坐视不理宁王世子屠村,当你的面,残杀那些看你长大……寄予厚望的乡亲?”

谢迊走到谢迁身侧,瑞凤眼微眯,低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转过头,对着程溁,继续道“溁仙郡主请记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着,谢迊不再理会面露惊色的程溁,手中做了个请的动作,将朱家两兄妹请到角落里,说起悄悄话。

谢迁瞅着程溁气得小脸通红,低声安慰道“且看谢迊,又使何种损招吧!”

谢迁同谢迊自幼一起长大,深知在其心中,除了功名利禄,其余一概事与人,皆是无足轻重,但越是这类人,便越是不可小觑,只因谢迊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

不远处,山脚下,谢迊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山火,浅笑道“这溁仙郡主与谢迁是从八坡村方向而来,说不准,已染病!”

当心,朱觐钥连连点头,赞同道“对,程溁定染了病,咱们烧死她!”

忽然远远瞅见丰神俊朗的谢迁,正瞧过来,目露不舍,继续道“只是那谢迁倒是个人才,若是能为世子哥哥可用……”

程溁自从做过一年灵狐,耳力、嗅觉等五感皆是灵敏不少,自是将这三人的嘀咕,听进耳,立时,悄悄给谢迁使了个眼色。

本就勤学苦练的谢迁,自从食过并蒂灵果,内力已是深不可测,同样也将这三人的商讨听到,正欲要挟持朱觐钧,但瞧着程溁给自己使眼色,虽不知小姑娘要做什么,但自是要配合。

程溁迈着稳稳的步子上前,衣裳虽沾满灰尘,但面上端庄非常。

在众人还不知这溁仙郡主,要做何之时,程溁猛然上前,紧紧扣住朱觐钥的腰,随后将其逼到树下。

朱觐钥欲要推开程溁,便在这时,程溁忽然踮起脚尖,用自己冰冷而又柔软的樱唇,堵住了朱觐钥那性感红唇。

瞬间,朱觐钥从惊呆中,慢慢缓过劲来,不停拍打程溁的肩膀。

但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能有多大力气,对于“散养”的程溁,不过是挠痒痒,就这样程溁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连续强吻了几口朱觐钥的额头、脸颊……

吻毕,程溁往地上啐上一口,从袖兜里摸出帕子,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嘴角勾起道一抹狡黠,道“呵呵,本郡主若是染了病,那朱觐钥也同样染了!”

话落,程溁趁着众人还未来及反应,得意的扫了朱觐钧一眼,随后疾步躲到谢迁身后。

朱觐钥气得脸色铁青,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口水,美目圆睁,怒吼道“程溁!”

此声高吼不停的回荡在山林之间。

众人惊呆的瞧着,程溁由从容的淑女,转换为一个女流氓。

唯独谢迁瞅着古灵精怪的程溁,依旧满眸的宠溺,觉得处处皆是完美无瑕,生动讨喜。

朱觐钥不停的擦脸,将脸擦得都快掉皮了,但依旧堵心的要死,随即将身旁一骑兵的刀抽出,欲要往程溁身上砍去。

朱觐钧不由得扶额儿,压下心悸,将思路重新理了理,心知宫中的万贞儿有多得宠,遂无奈下,拉住朱觐钥,将其手腕反拧,利落夺下尖刀,劝道“好了,好了,觐钥不要胡闹!”

朱觐钥只觉得肺都快气炸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怒吼道“本郡主胡闹?世子哥哥你眼瞎了不成?”

当下,朱觐钧令随士,将朱觐钥强行关进马车。

转过头,对着程溁,大袖一甩,单手负后,昂首道“这火势汹涌也并非本世子所愿,如今这滔天火势,靠仅有的小河水来灭,已是杯水车薪,也唯有这般烧着……”

侧过身子,瞥了一眼程溁,继续道“不然,溁仙郡主可有法子?”

程溁望着漫天的浓烟,焦急道“本郡主人单力薄,如何着手?这可是世子造下的祸事,难道不应全力以赴的救火!”

朱觐钧两手一摊,微微摇头,道“这会儿根本没有充足的水,如何救这滔天恶火?”

轻扫一眼谢迁,继续道“面对此火情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溁仙郡主不防尽力一试,这些骑兵侍卫,全凭溁仙郡主吩咐。”

无奈下,程溁令骑兵放心手中的屠刀,将村民转移到安全位置。

但残存的村民们本就对官兵有种本能的畏惧,方才又险险被这些骑兵斩杀,早已吓得心胆俱颤,哪里还有辨别的能力?

再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破家值万贯的思想,早已是根深蒂固,又怎会听从,程溁这个穿得脏兮兮小丫头的安排?

不顾财产,只自己保命撤离,眼下这些村民是万万做不到的。

村民们瞧着骑兵不再杀人,根本不顾程溁的劝说,均都跌跌撞撞跑回家,抢夺大火中家里的财物。

众骑兵本就是朱觐钧的人,察觉自家主子的意思,自是应付差事,这会儿更是事不关己,两手一摊,在旁边看程溁的笑话。

谢迁见阻拦不住,急呼着让村民先将衣裳沾湿。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村民眼看着自己的家在大火中燃烧,更是顾不得沾湿衣裳,便狂乱的跑回家。

木制的房屋本就易燃,借着风势,火焰势不可挡的延伸着。

谢迁带着程溁撤离到上风口,火烧不到的安全之处。

程溁擦去泪痕,强作镇静,道“世子,还请您将骑兵分为两队,一队用沙土掩埋火焰,另一队沿着这条小河挖隔离带,将正在燃烧的村落,同那些周围还未燃烧的村庄隔离开。”

朱觐钥扒着车窗,远远叫骂道“本郡主只听闻过用水灭火,可从未听过用沙土灭火的,还挖劳什子隔离带,真是闻所未闻,你个山野村姑!”

程溁心知此时是用得上朱觐钧的时候,遂勉为其难的解释,道“用湿麻袋、湿棉被、黄沙……难燃物覆盖在火焰上,已燃物被封闭起可以将火与空气隔离开,没有了空气,燃烧便会停止。

若将靠近火源处的可燃物搬走,拆除接近火源的易燃树木,便没了可燃物,也可降低其起火点的温度,使其避免形成新的着火点,这些法子均可灭火。”

朱觐钧不同于养在深闺的朱觐钥见识短浅,稍微一思虑,便知程溁说的法子,虽奇特些,但却可行,急忙下令让骑兵动手。

就在这时,忽然间风变急转大,狂风呼啸而起,一大团,一大团的火焰,被飓风高高抛向天空,飞越丈宽的小河,狠狠砸向对岸的树林,原本仅蔓延到后山的山火,就这样点燃了相邻的东山、北山。

山火继续以“飞越”的姿态,在山林中肆虐,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一发不可收拾。

村中大多是木头结构的土坯房,一烧便连成一串,无数刚刚回家强救财物的人,埋葬在大火之中。

“火火火火火救命!’’

“好疼啊,烧的好疼!”

“啊,我的胳膊,好痛!早知便听那小丫头的话了,真是悔之晚矣……”

但闻,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鸡鸣犬吠,房屋的崩倒之声,噼里啪啦的火爆声,百千齐作,曳屋许许声。

十七年前,十里八村的一干村民,共同在谢老爷子面前立下的毒誓,回荡在众人耳边:“吾等为报谢剡救命之恩,感念荣卿渡之善行。

虽谢迁生于毒月毒日,为村中灾星。

但只要其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吾等,绝不可动杀心,生歹念。

否则苍天不佑,终不得好死,并尸骨无存,永堕阿鼻地狱!”

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慢慢地,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弱。

望着火海,那些舍命不舍财,在火中挣扎回去的身影。程溁不禁悲痛欲绝,但她必须振作,唯有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多救一些村民。

程溁卑微的望着朱觐钧,请求道“还请世子令骑兵快些挖隔离带,挖得宽些,好隔开风。”

朱觐钧昂首望着滔天的火海,心中不禁发怵,他本欲要放火后,便立时离开。

哼!敢问这世间有谁杀人放火后,还留在该处的?若不是心中忌惮万贞儿,他堂堂宁王世子爷,又怎么与这卑贱的村姑郡主纠缠。

当下,朱觐钧拱手,厉色拒绝,道“这火……本世子无能为力,还请溁仙郡主另请高明。”

哒、哒、哒!”一阵马蹄急踏的声音传来,马蹄快得已看不清蹄子着地,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犹如腾云驾雾而至。

不是溁仙郡主的亲卫,又是谁?

昨日,卫凌、卫冶本欲要找余姚新上任的县丞黑濯,却发现黑濯、谢家,均与林淑清沆瀣一气,并布下天罗地网,欲将二人灭口。

原来谢氏一族早已放弃谢迁,选择支持成为皇家准郡马的谢迊。

二人同轮番上阵的上千侍卫对敌,差距太过悬殊,二人不禁被一边倒地压制,虽毫无任何胜算,但幸好乌漩、乌澞,二马乃是旷世宝马,林淑清做梦都想重新据为己有,遂不舍杀之,这才给二人留下喘息之机。

从白昼直战到深夜,二人早已是疲惫不堪,垂死挣扎。

恰巧这时,卫凋赶到,暗中撒下摔炮迷药,二人这才侥幸得以脱身。

三人一齐策马绕过余姚县城,撑船顺着舜江而下,至东山沟壑,到达大悲院码头上岸后,在峡谷处,再次遭遇埋已久的大量伏兵。

东西两方与后方,同遭围堵。

与此同时,但见八坡村方向冒着漫天的浓烟,众人担心程溁有难,遂卫冶率一百亲卫以寡敌众,凭借鸳鸯阵拦截追兵,卫凌二人则率领余下众亲卫队突围。

铁骑飞扬,烟尘四起,众人往废墟般的八坡村赶来。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乌漩,不见丝毫疲惫,发出一声嘶鸣,同程溁打着招呼。

卫凌利落下马,单膝跪地,道“郡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程溁犹如看到亲人,激动的哽咽,道“不迟,不迟,刚刚好,快快请起。”

卫凋骑着乌澞紧随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

乌澞灵性非常,偷瞄了一眼朱觐钧,鼻中打出一个响鼾,对着朱觐钧“噗!”的一声,喷出鼻涕口水,随后,点着马头向程溁凑过去,对着主人示好,求赞赏着。

卫凋方才从战场上下来,血气未消,奋勇道“属下已将投石器、弓箭等带来,谁惹郡主不高兴,咱也不必客气!”

话落,卫凋便欲对朱觐钧冲杀过去。

卫凌瞧其欲要擒拿宁王世子的苗头,急忙将卫凋手臂紧紧攥住,往相反的方向拉去,低声劝道“莫要让郡主难做。”

朱觐钧抿唇,不发一语,目光灼灼的望着来人,心中已是热血澎湃,哪里闻到半分卫凋的挑衅。

眼前来兵不正是传说中,仅已五百铁血男儿,便一举歼灭一万二千余人的倭寇,所向披靡的溁仙郡主亲卫队。

倭寇有多难打,身为江西豫章的宁王世子,又怎会不知?

但仅仅是那男儿铁血,盖世的武功,还不足以令他堂堂宁王世子羡慕,乃是嫉妒,他眼热的是那赤肝丹心。

他深知这五百亲卫队有多忠心耿耿,跟着程溁这所谓的郡主上刀山下火海,不仅连月俸都没有,就连去勾栏院消遣都不准。

甚至还要靠自己谋生,补贴给程溁,美其名曰为郡主替属下理财。

哼!他真是想不透,为何这些铁血丹心的汉子,会效忠这么个吝啬的村姑。

谢迁上前一步,望着杀气腾腾的众亲卫,冷声问道“卫冶那队人马呢?”

卫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染血的汗水,恭敬道“回迁公子,咱们遇上伏兵了!”

听了这话,程溁瞳孔瞬间放大,心急如焚,暗道:原来竟是这样,难怪去官府报官,却招来伤痕累累的亲卫队。

一旁的谢迁,脸上挂着一抹浅笑,袖下的手,悄然在身后比了个保护的手势。

瞬间,谢迁身形一闪,极快的提剑过去,足间几下轻点,犹如化成一道幻影,窜至欲要上马撤离的朱觐钧身侧。

随后而至的郡主亲卫队,早就与谢迁生成无比契合的默契,不说手势,只要一个眼神,便可揣摩知谢迁下的是何种命令,只因程溁是谢迁的心头宝,其欲要行动时,自是让众人保护好程溁。

登时,众亲卫瞧着谢迁的手势,一一迅速拔刀,由方阵化成米子阵,将程溁安置在阵心,护得是密不透风。

猛然,朱觐钧右手被擒住,只觉得手腕被反向一拧,谢迁便夺下自己手中佩剑,几乎同时,就被其冒着寒光的剑锋,架到脖颈。

不过转眼之间,谢迁在宁王众骑兵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之时,便已将朱觐钧擒住。

谢迁望着才刚刚拔刀的宁王的骑兵,不见喜怒的淡淡一笑,双眸间不见丝毫的温度,低声道“那些伏兵是宁王的人吧?叫他们退下。”其语气中没有一丝威胁,却冷得令人窒息。

朱觐钧欲跨骑马背,还保持着上马姿势,脸上挂着一丝不堪,问道“想不到那传说中……品行俱佳的病秧子解元郎,不仅是武功奇高,竟连人品也如此卑劣,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161)百花浥露

一股阴气在空中盘旋,灰灰的带着一些狰狞,山村间烧得噼噼啪啪作响,让人窒息的热气急速席卷而至,火焰已是映红了半边天,像旋风一样,大得不可置信,烧过八坡村,又从葫芦村往北山上延伸。

谢迁望着山火无休无止地向蔓延至周围,眉宇间透着一股寒气,冷冷道“明人勿说暗话,不做暗事,谢某的耐心可不怎么好。”

朱觐钧扫了一眼自己的骑兵,双手负后,一派从容,道“为何是本世子的人,你们的仇家又不是本世子……”

说是只觉得剑刃划破自己的颈部,脸色一沉,继续道“区区一介酸腐文人,竟有胆色挟持宁王世子,这是想自毁前程,还是想寻死?”

谢迁担心再耽搁下去,负责垫后的卫冶这队人马,会有更大的损失,遂不欲纠缠,将剑凑近半寸朱觐钧的颈部,微微划出一道血痕,问道“放火、烧山、屠村、养私兵,这几项罪名倘若传到宫中那位耳里,会怎样?”

朱觐钧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道“呵!本世子无心与你为敌,各退一步可好?这是本世子的诚心。”

朱觐钧心思敏捷,虽在心中添上份忌惮,但脸上挂着放肆的笑,丝毫不显心虚,当下,摸出马背上的信号弹点燃,对着苍穹,直直放了出去。

“砰砰砰!”三声鸣响。

谢迁脸色稍稍一缓,但手中的湛泸剑并未收回剑鞘,淡淡道“谢某亦然,可如今还需世子为百姓想一想,做些实事不是?”

无奈下,朱觐钧半咬着后槽牙,冷答道“好!”

有了朱觐钧的“全力配合”,宁王骑兵奋力铲土埋火,但火势极大,众人只能从远处往火上扬土,砸得是烟尘四起,火星四溅。

谢迁令卫凌等人,将湿土安装在拉来的投石器上,随着一声令下,齐齐将湿泥土往火堆里抛。

另一队人在卫凋的带领下,拿着铁锨、锄头、镰刀等各式工具,从河岸处挖来湿土,来回奔忙。

很快负责垫后的卫冶率领人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加入救火的队伍。

火舌肆意妄为的舔舐着一切,灼热的浓烟,夹杂着咝咝怪叫,山火无度蔓延,犹如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翌日,晨曦再次到来。

马桂花、牛招娣、王来睇、李仲田……这几户人家,为了讨好有亚元之子的边亚煵,一齐厚着脸皮来狐仙庙小住,这会儿正忙着打扫庭院。

从院墙处,远远望着村中方向,只觉得一片赤红,几人这才察觉异常,翻山过去。

但见,空中冒着黑黑的浓烟,顺着烟的方向眺望去,瞧见后山脚下的火势,他们的村子早被大火吞噬,几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火情,登时吓坏了。

李仲田望着火借风势的滔天大火,眼泪滚滚而下,喃喃道“完了,完了,咱家房子保不住了。”

牛招娣沿路跑回,拼命喊道“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王来睇腿哆嗦着,脸上满是绝望,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

缓过神来的马桂花,刚巧远远瞧见被数名身穿盔甲的宁王骑兵,保护着的熟悉身影,道“那不是谢迊?”

几家本就想巴结这个自幼便被寄予厚望的大才子,此时更是顾不得颜面,纷纷上前同在火场外监督的谢迊,点头哈腰的讨好着,拉关系。

程溁一行人并不知此事,因忙着在防火带砍树之事,早已是疲惫得不堪言状,无暇顾及那叵测的人心。

山林间日积月累,堆得厚厚的落叶残枝,加急了火情延伸的速度。火借风势,火场上空漂浮着黑屑,漫天遍野,如墨色的雪一般,灼热的温度压得人喘不过气。

数位趁机躲懒的宁王骑兵,躺在水岸边的青石上休憩。

四头逃窜出北山的猛虎,饮足水后,便饥肠辘辘的寻找猎物,野性的警觉令其一眼便发现,青石上睡得正鼾的几人。

随后,四头猛虎轻轻踱到水边,慢慢跃入河中,将头探在水面上,随着游动,一圈圈水波纹荡漾开来。

其中领头的猛虎,两只前爪放在水中的土上,略略微按,身体朝前一纵,瞬间,从水里蹿上岸来,往上劲扑,压住一位酣睡的宁王骑兵,不待其反应,直咬咽喉,一口毙命。

饱餐一顿后的猛虎,那凶恶的虎睛贪婪向四周扫射着,继续寻找新的猎物。

“哇……啊……啊!”猛然被警醒的其他骑兵,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其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林。

吓得数个宁王骑兵慌乱之下竟是弃马而逃,心神涣散了,猛虎更是乘胜追击,一连扑倒数人。

烈火伴着滚滚浓烟,虎啸中夹杂着众人的惨叫声,只是一瞬,本是风景秀美的北山,沦为血淌残尸的阿鼻地狱。

另一头,山林火场。

从昨日到今日,卫凌等人未曾闭过一次双眼,未顾及食上一口饭菜,未来及饮进一口水,早已将手中的铁器用坏刨烂,但他们却无一丝懈怠,没了工具,便用一双双手拼命的挖掘。

此时,他们双眸布满红血丝,却依旧在奋力扑救大火,在火场左右穿梭,来去匆匆。

忽然发现还有数名男子被困在火里,木制的房屋已是烧掉半边,随时都会坍塌,其一人被砸伤了腿,情况极极可危。

当下,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谢迁利落的将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随后,足间轻点,迅速跃起,踏进冒着火的窗口,利落的抬腿,一脚将压在男子身上的大梁踹开,将其往上一拔,背出火场。

就这样,卫凌等人也如此,将数条生命从火场里救出。

村中祥和惯了的村民,日常哪里见过这炼狱般的场景,当他们走出火场的那一刻,便无不吓得惊骇失色,各个是精神不振,垂头丧气。

霎时,山谷中回荡着震天动地的虎啸之声,本就两股战战的村民,闻见这仿若近在咫尺的催命虎啸,转眼间,便昏死数人。

程溁担心将本就死里逃生的村民,吓得再加剧恐慌,多伤几条性命,连忙赶去救援。

待到北山脚下,程溁躲在谢迁后面,揉了揉瞪圆的杏眸,诧异道“为何溁儿瞧那头最肥大的猛虎,竟是这般眼熟?”

待瞧清后,程溁焕然大悟,道“这不正是曾与黑黄鼬,有过节的那对猛虎中,其体型略小的吊睛白额虎,最终蹿上巨石逃走的那头虎嘛,如今竟都长这般大了!”

紧随其后的谢迊,远远望到这般有两头牛身大的猛虎,先是一惊,但听着这话,很快缓过神来,叹息道“这可是解元郎惹下的祸事,此恶虎是来寻仇的,哎,白白害了这数条男儿性命!”

一旁被骑兵层层保护的朱觐钧,别有意味的瞅了一眼谢迁,默不作声的微微点头。

谢迁没有给二人一个眼神,将手中紧紧牵着的程溁,交给卫凌等人保护,随后,独自一人上前,引开猛虎的注意力。

程溁也未搭理不闲事乱,挑事的谢迊,担心的瞧着心上人,心知自家谢迁乃猎户出身,宛如百兽的煞星,但依旧不禁嘱咐,道“猛虎擅长静伏、潜行,好搞突然袭击。”

谢迁回首宠溺一笑,道“放心。”

与此同时,那头两个牛身大的猛虎,似乎也认出谢迁便是曾一剑贯穿,毙命比它还凶猛的虎伴时。

登时,猛虎满目怨恨喷涌而出,气势汹汹的张着血盆大口扑来,眼看就要咬到谢迁的颈部,但其面容却依旧从容,身形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闪躲、防御的姿态。

亲卫队众人不由得均替谢迁捏了一把汗,纷纷大喝,提醒其小心。

程溁杏眸微眯,死死盯着扑来的猛虎,明明心知谢迁有打虎本事,但却控制不住的心悸,下令道“本郡主去后面那朱觐钥的马车上,有宁王骑兵保护便好,你们一同去助迁表哥。”

卫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拱手,恭敬道“是,郡主。”

亲卫队众人瞧着程溁上了马车,才提剑去助谢迁一臂之力。

朱觐钥本欲要拦住程溁,不愿与其同乘,但被朱觐钧及时阻止,毕竟有人上赶着去做虎口食,待喂饱了猛虎,他们便安全了,此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虎前的谢迁,余光落在程溁上了朱觐钥的马车里,心中那份从容是荡然无存。常言道五人三姓莫走路,三十六人莫过渡。他怎能令溁儿与本就有歹心的朱觐钥共处?

当下,谢迁不禁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凛冽的气息,还隐隐透着俯瞰天下一切的霸气,立时,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下数度。

便在谢迁握起湛泸剑的一刹那,带头的那只体型彪悍的吊眼金睛白额猛虎,带着它找的新伴与方长成的崽子们,齐齐抱头鼠窜,夹着尾巴跳入无亲卫包围的河水中,迅速扎猛子游走。

谢迁以猎户的灵敏,察觉出猛虎此举有异样,立时,令亲卫队回去保护程溁,自己运着如影随形,轻盈跃上青石,提剑追去。

便在此时,坐立不安的程溁,扒着车窗望着谢迁的背影,忽而发现火海滔天处,那高耸入云的并蒂灵果树,竟被恶火殃及。

登时,只觉得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一连几个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出现在脑海,快到无法捕捉,但却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泪珠从眼中夺眶而出,滴进焦黑的泥土里,渗入地下的泪珠,仿若与药泉湖在地下的脉络,连通在一起,有了呼应、羁绊。

“轰隆隆!”高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炸雷声,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滚滚的闷雷在云层中炸开。

忽而狂风骤起,数道雷霆霹雳的闪电划过苍芎,灼得人双目刺痛,倾盆大雨转瞬而至,雨水中夹杂着冰雹,斜斜地打落在烧黑的废墟之上。

雷越打越轰鸣,雨越下越磅礴,不过片刻间,泥土里积出水洼,地面上的雨水,漫过众人的脚底汇集在一起,宛如一条条小溪水流入那火势汹涌的山谷。

在从天而降瓢泼大雨的浇灌下,火势以眼见的速度,越来越微弱,将火灾的伤害降到最小,不过瞬间,山火便被熄灭。

雨水顺着亲卫队等人的手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印,但众人却不顾身痛,敞怀大笑,没人觉得雨水冰冷,也没人觉被冰雹砸得疼,仿若这及时雨是有奇效的灵药。

卫凋捧着几粒冰雹,大惊道“这雨、冰雹竟是月白色,还有丝丝沁人心脾的花香?”

边村长从人群中走来,嗅着冰雹,惊诧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百花浥露!”

卫凋虽瞧不上边振明的人品,但架不住好奇,是以问道“何为百花浥露?”

边村长本不欲搭理溁仙郡主亲卫队的人,但扫了一眼想要听故事的朱觐钧,遂捋着胡子,回忆道“相传千年前,芙蓉仙子为救投胎成凡人的文曲星君,大战数只修为极高深的妖。

芙蓉仙子乃上古女神,百花之首,灵力非常,岂是几只自以为是的妖物能掣肘,可战胜的?眼看众妖败落,芭蕉精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联同蝶妖与松、柏、槐、榆、桧五阴之木精,设下连环诡计,将其引入阵内。

果不其然,芙蓉仙子闯入妖阵,且为救化作凡人的文曲星君,耗尽仙元。待仙界的各大百花仙子赶到救助,芙蓉仙子已然魂飞魄散。

秋菊、芍药、紫薇等数百位仙子,念往昔挚友之情,不禁潸然泪下,眶中流出仙泪,伴着各自百花的灵气,洒落人间,汇集成湖泊,此仙泪湖的水为月白色,乃世间奇药,可医治伤痛,人间成为药泉湖”

若是往日,卫凋定是不信神鬼的,但此时他将月白色冰雹握在手中,感受着冰晶化水渗进伤口中,那伤痕处仿若迅速长出新肉之感,又令其不得不信,道“若此传说是真,为何无人找到过这药泉湖,寻得百花浥露?”

边村长昂首望着远方被雨水浇灭的山峦,道“传说文曲星君为怀念爱妻,不喜凡人玷污与芙蓉仙子有关的任何东西,这其中便包括百花浥露。

遂凭药泉湖为阵眼,设下阵法,不说无缘之人根本寻不到,就算是药泉湖近在眼前,也看不见、摸不到。”

卫凋吞了几颗如海蓝宝似的冰雹,只觉得顿扫疲惫,不禁感念芙蓉仙子的恩德,惋惜道“亲眼看着爱妻灰飞烟灭的文曲星君,心中的悲痛定是不言而喻,真是可惜这对天作之合了,那后来呢?”

边村长将目光放远,回忆着幼时的传言,讲道“听老人们讲,文曲星君在那时脱去肉体凡胎,恢复星君的法力,但由于失去爱妻,心中是痛不欲生,险些走火入魔,造下天地浩劫。

佛祖慈悲为怀,感念芙蓉仙子往日善行,虽失了仙籍、仙骨,但剪下文曲星君的青丝,招来芙蓉仙子残魂,令其舍离于五欲,将残魂寄托于莲花之上,专思解脱妙法味,专求无上菩提道。

若数千百年后能除尽五欲,则能以佛甘露雨,普灭世间诸渴爱,惠施池井及泉流,同痴念的文曲星君,再续前缘。”

卫凋英眉紧皱,道“何种毁天灭地之事?”

边村长摇摇头,道“具体不得而知,不过有几种不同的传说。其一为,文曲星要将世间所有五阴之木,也就是松、柏、槐、榆、桧,五种树灭种,用真火将人间阴木烧成一片,为爱妻报仇。

其二是,那时芙蓉仙子是被村民蓄意引入妖阵的,文曲星君亲眼目睹爱妻魂飞魄散,导致自身走火入魔,悲痛欲绝下誓便要令整个世间的人,陪着他一起痛,遂将人间化作炼狱,为芙蓉仙子陪葬。”

卫凋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道“这才是男人啊!”

谢迊轻饮一口雨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在朱觐钧眼前卖弄才华,出口成章道“以第一种槐树为例,其属性属阴,长在坟地间最盛,因此称之为木中之鬼的鬼树。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阴阳二仪、天地配合,乃生万物,倘若是除尽世间五阴之木,必定导致阳气压倒阴气,待时人间灾祸连绵。”

朱觐钥下了马车,用雨水洗了把脸,凑过来道“俗话说得好,坟上有刺槐,伤丁又败财,坟上不长草,其寿长不了。坟上长枣树,不贵必定富。但不过均是些人云亦云罢了,没什么好认真的。”

一直趴在车窗注视外面动静的程溁,樱唇轻启,好奇问道“那为何这百花浥露为晶莹剔透的淡蓝色,泪水不应是无色透明嘛?”

边村长眼中闪过一道异样,佯装为难的摇摇头,表示不知,不欲再答。

程溁眸色一沉,并未再追问,暗骂一句谄媚,对边家人的印象,又连差了几截。当下,令众亲卫寻来锅碗瓢盆等一应可装水的物件,将洒落人间的月白色雨水收集起来。

暗道:这可是宝物,可不能糟蹋了,谢迁习武大伤小伤是常事,自己的亲卫队更是新伤覆盖着旧伤,留着以防万一也好啊!

(162)劈虎

北上脚下,死里逃生的众村民,见滔天恶火被神雨浇灭,无不感激涕零,向着天空既是作揖,又是下跪磕头。

程溁言辞恳切的令宁王骑兵,将那烧焦的尸首一一抬出,好生安葬,这是朱觐钧造下的孽事,自是该他们出力。

但见中了蛊毒腹部肿胀,七孔流血而亡村民的尸首,在泼水成烟的大火焚身之时,口鼻之间涌出千百只蛊虫,其尸身即使在烈火中化为黑炭,但唯独心肝却还在,呈密密麻麻的蜂窝状。

其中有一在洞房花烛夜,还未来及与新郎圆房的新娘子,先遭李子龙下蛊害命,又惨遇焚身的女尸。倘若此女恢复往日的原貌,程溁定会认出,那女尸便是王铁嘴之女枣花。

朱觐钥瞥了一眼新娘子的死尸,吓得坐回马车内,闲下心后,又开始嫌弃程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冷哼道“哼!别得意,卑贱的村姑,虽被封为郡主,但也永远都是泥腿子出身,麻雀始终做不了凤凰!”

程溁打开车窗,正努力寻找谢迁的身影,听到朱觐钥挑衅的话,心中虽不舒坦,但也不能再发生正面冲突。

并非因程溁大气,而是她将自己的亲卫队,通通派去找锅碗瓢盆收集雨水,此时她无人保护,同“直率”的朱觐钥在一起,颇有一种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之感。

无奈下,程溁不走心的淡淡道“木旺得金,方成栋梁;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木,方能疏通;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水旺得土,方成池沼。”

朱觐钥仗着有朱觐钧这个世子哥哥撑腰,一直都是无所忌惮,此时更是怒目而视,大喝道“村姑,你什么意思?”

程溁没有理会其无礼,淡然一笑,道“自古便是贫贱出良才,溁儿生来便是农家女,大不了回村继续种田,任何时候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没什么好计较的,也无甚失去。”

话风一转,继续道“二郡主虽生而尊贵,人生看似顺风顺水,但事之衰败,在于失去节度,尤其在顺境之下,此时更容易失去操守,因此,若想维持长久的荣耀,应要自醒、自珍、自力,否则机关算尽,反而顾此失彼,切记之……”

霎时,朱觐钥心中甚为有被羞辱之感,拍案而起,打断其未完的话,怒骂道“贱人,竟敢诅咒本郡主?”

程溁秀眉微微一挑,唏嘘道“劝二郡主多积些口德,否则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身为人,在其位,谋其事,应德行兼一,否则违背节度,必有祸端。”

朱觐钥不由得心头一颤,但不愿被程溁牵着鼻子走,依旧横眉怒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就是想说,若是谢迊飞黄腾达后,会抛弃本郡主这糟糠之妻?但你别忘了,谢迊虽与程府乃至凌府定亲,可却是其穷极之时,身不由己无奈之举。”

顿了顿,眸子闪过一道狠厉,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留。’虽说那穷易主,富易妻,乃千古常律,但只要这天下还姓朱,谢迊便飞不出本郡主的手掌心,永远别想着过河拆桥。”

程溁不愿看着朱觐钥吃着碗里的谢迊,还惦记自己的谢迁,是以想转移其注意力,到谢迊一人身上,浅笑道“俗话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二郡主以为呢?”

朱觐钥在心中默默对比着谢家二子,暂不论学识如何,单看品貌,谢迁便强过谢迊不止一截,不禁暗骂自己为何当时瞎了眼,竟没瞧出谢迁乃人中之龙,却将那谢迊当个宝,还迷迷糊糊的以身相许,不甘心的反问,道“那谢迁呢?你以为谢迁便不在意你的郡主之身?”

程溁最是了解谢迁的性子,认准的事,那是一路走到头,死拧死拧的执拗。

想到这里,程溁一派从容,坦然道“即使有那么一天,枕边人骤然变心,而自己付出一切,换来的却只是一纸休书,本郡主也会坚守本心,无论何时均是如此。”

朱觐钥虽嫉妒程溁的美貌,但却不得不承认其花容月貌,但想着她父王那些年老色衰的姬妾,嘲讽道“世人皆说,莫欺少年穷,可又有多少男子,最终却欺负红颜旧?”

程溁在闻红颜旧之时,心中不禁有些美人迟暮的悲伤,但面上依旧自若的给朱觐钥,灌了杯鸡汤,道“禁不住诱惑的人,最终会被诱惑所吞噬,女子要洁身自好,更要自爱自珍,永不忘初心,才能不在跌落谷底之时,自暴自弃……”

便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忽而天色大变,狂风四起,似乎有重物落地,发出震动之颤。

随即,从马车后传来一阵虎啸巨吼,震天动地,在废墟后扑出三头,张着利牙,竖着尾巴的猛虎。

不待众人反应,三头猛虎前爪按地,齐齐纵身跃起,横冲直撞的向马车扑去。

马儿们有着兽性的本能,待见到兽中之王,立时乱了阵脚,不过一瞬,猛虎便冲散宁王众骑兵,两头稍小的扒着车窗,一头大的压着车顶,三头猛虎斗狠似的拖拽,想要将里面的程溁弄出来。

众人是防不胜防,立时,吓得胆战心惊,骑兵们从马上摔下,滚滚爬爬逃离开,不说救人,竟连靠近也是不敢。

猛虎一面吼叫,一面拍抓马车,程溁在车厢中,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快掉出来了。挣扎着回头一瞧,只见车窗正被一只猛虎啃咬在血盆大口里,舌头上尖锐的倒刺根根树立,虎眸正贪婪凶恶地盯着自己,射出逼人凶光。

紧接着,马车又是一阵急抖,朱觐钥那侧车窗的猛虎,正伸着虎爪往内抓挠,霎时,朱觐钥眸里闪过一道异样,嘴角向上勾起,将手伸往程溁。

正死死抓着刺猬紫檀茶桌椅的程溁,被朱觐钥忽然伸出的手,往那只往里伸的虎爪拽去。

程溁深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有所防备但也不禁惊得冷汗直流,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抵挡着。

暗骂朱觐钥真是恬不知耻,竟拉自己去饲虎,实在不可理喻,她程溁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朱觐钥却还落井下石,在心中将其骂了个遍。

人在求生时,本能潜力是无限的强,程溁双手不离紫檀茶桌椅,同时超水平的利落闪躲。

这时马车又是一阵急晃,朱觐钥更是用了浑身全力拉拽程溁的,随着晃动,用力过猛,手上一个不稳。

“咣当!”一声,朱觐钥直奔对窗的猛虎砸去。

正扒窗的虎爪直拍朱觐钥小腹,虽未见血,但猛虎的利器,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承受起的。

登时,朱觐钥口中凄惨的哀嚎着,酸楚的泪水直冒,疼得直不起身,随着力度,蜷缩着滚在木椅下,又磕伤了头部。

就算是再坚固的木料马车,也禁不起三只猛虎一齐尖牙的撕咬,同锐爪的抓踏。很快,马车的顶部与两侧,便开始松动。

这一切感觉虽漫长,但实则不过发生在一瞬。

与此同时,被那领头猛虎远远引到山顶的谢迁,将这一幕瞧个满眼,心中焦急非常。

当下,谢迁再也顾不得追那头猛虎,转过身,毫无迟疑的纵身一跃,跳下山涧,衣袂飞舞在烟雾缭绕处,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快得看不清两旁的事物,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犹如燕击薄云,直下云霄。

细雨急风,惊得就连长于石上的几株矮树、野花,也一同飘然而落,花叶纷飞随风旋转而下。

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快落到山脚,谢迁这才提起内力,将湛泸剑迅速出鞘,插入一旁的石壁上,通过摩擦减慢下落的速度,湛泸剑虽为玄铁所铸,但也禁不住这般吃力,眼看谢迁便从云端落到山脚。

“咔!”一声,湛泸剑应声而断。

此时谢迁的右手已被剑柄磨出鲜血,但他只要想到程溁危在旦夕,便来不及有任何顾及。立时,足尖猛踏崖壁隆起的岩石,身子反向回旋。

顷刻间,峭壁上的碎石如飞瀑倒泻于山脚,尘土飞扬间,碎石落于崖涧尽头的谷底,溪水受落石的激荡,水花凭空而起,惊起的涟漪一层叠着一层,有数丈余高。

翩然而至的谢迁,连心爱的湛泸剑被折断,都来不瞧上一眼,当即足间轻点溪面,衣角微扫过圈圈涟漪,滴落的水珠在葱茏阳光之下,发出七彩霓虹。

谢迁运着如影随形,身形一闪,急攻而至,隔空遥遥对着马车双掌齐出,发出凌空劲力。

这一掌不仅用尽谢迁浑身内力,且出手极快、极狠,三头猛虎远远望着谢迁,野兽的本能令其正欲要再次逃窜。

“噹……噹!”一掌凌空劲力下去,不仅将狠辣的掌风直对三头猛虎劈得是当场毙命,就连马车也被余力殃及,瞬间震散成碎块。

待收掌时,谢迁双臂微微一麻,掌背上的青筋暴露,来不及愈合的伤口鲜血直冒,滴入尘土之中,头上冒着白腾腾的热气,额上滚着汗珠,衣裳也不知是淋雨的原因,还是汗水的缘故,均是全湿透了。

马车内的程溁,同谢迁之间的默契,那是多年养成的,便在其发出凌空劲力的那一刻,便寻好时机,跃在一处平地上,程溁站稳后,便迫不及待的望向谢迁,眼眸中溢出浓浓的担忧,深深的心疼。

但见此时谢迁的眼眸中满是煞气,直到瞧见小姑娘无恙,才在落寞的神色里,飘进几许暖意,浅浅散散,待在回望程溁的眼眸时,不禁溢出满满的缱绻柔情。

滚在草丛碎石中的朱觐钥,摔得是头昏目眩,但对谢迁功力之深,心中却好生爱慕。

这是她朱觐钥首次见有本事飞纵于万丈崖涧,而存活下的男子,待亲见其一掌劈死三头猛虎食,朱觐钥双眸里闪着志在必得的神色,但其忽然捂着小腹,哭喊道“啊!好痛……肚子疼……疼啊!”

这时卫调从山脚下跑来,看着程溁无碍,顿时,换上一张痞笑的脸,幸灾乐祸的颠着跑到朱觐钥身前。

卫凋指着其衣裙处,用众人皆能听到的音量,高声道“哎呀……呀……呀!二郡主的肱骨处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小娃儿掉了,听说那勾栏院里的姑娘们堕胎,都这……这幅痛苦表情!”

说着,卫凋捂着嘴,满脸诧异,继续道“不,不对啊,这不是还未与亚元郎成亲,难道是先恬不知耻的入了洞房?”

心中暗道:好个皇族血脉的郡主,不仅嘴毒,连心也是黑的,竟敢推自家主子,送入虎口,谢迁在山头看不到,他在的角度刚好看个满眼,但他拼命往前跑,却也不及猛虎迅速。不过还好主子无恙,哼!若不是看朱觐钥是个弱女子的份上,小爷早就用拳头说话了。

朱觐钧在众骑兵的护卫中上前,正巧听到卫凋竟拿自己的嫡妹,同那勾栏院中的玩物做比,但他堂堂天潢贵胄,自是不屑与卫凋这类卑贱奴才置辩,遂狠狠瞪了程溁一眼,急忙给朱觐钥披上斗篷盖丑遮血,又迅速扶其上马。

随后,朱觐钧跨上马,高高在上的瞧了谢迁一眼,一字一顿,冷冷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近日之事,本世子多谢溁仙郡主赐教!”

话落,朱觐钧率领自己的骑兵,同被救的众村民,顶着疾风,一起朝着余姚县城方向而去,很快一干身影消失在未散尽的雾气中。

谢迁嘴角勾起道一抹了然的冷笑,忙着与众亲卫善后,将尸首仔细掩埋。

翌日深夜,程宅,小楼内。

程溁帮谢迁再次包扎后,坐在床头,嘟囔道“那朱觐钧是不是有隐疾,要不为何瞅着迁表哥,却同溁儿说那威胁的话?”

三日三夜未曾合眼的谢迁,不见丝毫疲惫,帮小姑娘泡了盏龙井茶,娇哄道“迁表哥读书再好,也仅是一省解元,人家朱觐钧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迁表哥这般身份,又哪里配得上被堂堂宁王世子威胁?”

程溁微微摇头,瘪瘪嘴道“这朱觐钧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但这脾气可真不讨喜,阿嚏!”

谢迁眉头一皱,给程溁擦了擦鼻涕,关心道“溁儿可是染了风寒?”

程溁想着近日的心惊胆战,微微摇头,道“无碍的,只是有些受惊了。”

谢迁只要一想起,小姑娘被猛虎袭击一事,便心有余悸,冷冷道“这会儿知道受惊,害怕了,早在将卫凌等人支去收集雨水时,为何不多思虑一番?”

程溁不满的翻个白眼,狡辩道“溁儿不是故意的!”

谢迁只要想到程溁会受伤,甚至会被猛虎啃食,心头间的一股无名火,是蹭蹭往上冒,这会儿又听了这毫无悔意之词,脸色一沉,道“还不知悔改,去,墙边罚站去!”

程溁心知肚明,因为疏忽大意,她差点将自己害死,瞅了一眼谢迁方才包扎好的手臂,不忍再争辩,又想着谢迁动怒不利于伤口恢复,心中虽不情愿,但依旧挪着步子,站到墙边,开始罚站。

谢迁本以为依着小姑娘调皮的性子,会小小争论一番,已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他不求程溁会郑重道歉,只要稍稍说些悔意之词,他便不再追究,也不会再吓唬小姑娘了。

但此时,谢迁瞅着程溁耷拉着双肩,一副逆来顺受,受气包的小模样,默默承担下自己的火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既是着急,且又心疼,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重话。

他真是不知该如何教小姑娘,重了他心疼,着实下不去手,像是操练卫调那般,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是轻了,小姑娘又不长记性,下次依旧我行我素,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疏忽的理由,不知不觉的便将她自己至于危险之地。

随即,谢迁起身,站到程溁身侧,叹息道“哎!今日迁表哥也有错,没能照顾好溁儿,陪着一起罚站。”

一刻钟后。

被谢迁宠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程溁,便站不住了,歪扭着身子,一会儿倚着墙,抬抬腿,一会儿嫌墙冷,靠着谢迁,揉揉腰。

随即,程溁偷瞄谢迁一眼,瞧着其脸色渐缓,不再同方才黑得吓人。

程溁眨着水汪汪的杏眸,可怜兮兮的嘟囔道“迁表哥,溁儿脚麻了,可不可以不罚站呢!”

谢迁瞅着小姑娘一脸疲惫的模样,心中疼惜非常,早把要教育程溁的事,丢到脑后。宠溺笑笑,扶着程溁回到床榻,给小姑娘揉了揉小腿,心中开始为朱觐钧的报复着手准备。

哄着程溁入睡后,谢迁当即提笔入墨,一夜写下千字的飞鸽传书,传给宫中的汪直,讲明自己灾星之名的身世来历。

毕竟朱觐钧已将自己当做心腹大患,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

若想对自己动手,谢迊定会掺一脚,边亚煵也会助之。成化帝又这般信仰玄学,不用想也知道,那毒月毒日产下的棺材子,带着霉气的灾星,便是他谢迁最大的掣肘。

如今唯有在成化帝还不知情时,提前先入为主,再劳烦汪直从中周璇,才能勉强求得一线生机,否则依着宁王朱奠培那护犊子的脾性,自己这一小小举子,又要如何才能护得住溁儿?

(163)贵妃痛

余姚县城。

街头闹市人山人海,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街上的人们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死里逃生被救出的一干村民,跟在朱觐钧的队伍里去县衙录口供,穿过赶集的人流,人头攒动的闹市。

谢迊瞧着时机刚好,悄然间对着八坡村的几人,暗暗使了个眼色。

当下,边石榴会意,拉着牛招娣的手,劝道“家没了不要紧,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顿时,牛招娣痛哭流涕,仰天长啸道“奴家不是哭那被火舌舔舐过破败的家,而是因感动落泪,感动那亚元老爷与宁王世子爷,在三天三夜里,不眠不休奋力救火之举,倘若没有宁王骑兵,咱们可怎么活啊!”

边石榴笑得一脸谄媚,奉承道“幸亏亚煵姐生了个好儿子,不因要成为郡马爷,便看不上咱们庄户人家,就连二郡主还念着村民的好,竟亲自带领家丁来救火。”

边亚煵强压制住内心的喜意,掩面轻笑,道“别这般说,这都是小迊该做的,哎!这好好的村子,怎么就着了火呢?”

边石榴情绪激动,高声道“还不是因那谢迁,虽如今他中了解元,但别忘了,他可是灾星,生于毒月毒日的棺材子,其本身就是带着霉运的,回来便克咱一方水土!”

李仲田连连点头,大喝道“没错都怪那灾星,带着霉运,先患上肺痨,又将咱村子害得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谢迦从人群中走来,怒吼道“都怪溁仙郡主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屠村,害得咱们无家可归!”

李铁蛋也从人群中钻出来,道“对!都怪溁仙郡主,就是她带亲卫队屠的村子,害得咱们家破人亡!”

数个被谢迁等人救出的百姓,听着边亚煵一干人等颠倒黑白是话,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已经数次死里逃生了,眼前的铁骑手里握着的长刀,还沾着人血,他们欲要苟且偷生,唯有默不作声,才能保命。

渐渐的,周遭百姓越聚越多,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围着的人摩肩接踵,听着投毒、屠村、放火等骇人听闻之事。

众人十分气愤,个个怒得义愤填膺,很快便将二郡主朱觐钥与其准驸马谢迊,率送嫁家仆英勇救火的故事传扬开来。

而曾经一省荣耀的解元郎谢迁,转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灾星,其非谢府嫡长子的身份也被公之于众。当然,同灾星之名一起传开的,还有程溁残忍无情大肆屠村之事。

一月后,燕京,紫禁城,御花园。

清澈见底的湖水,一只只红锦鲤游过,芳花生长在嫩草丛,同绿树相称下眩人眼目,朵朵争艳,棵棵斗奇。从假山上向下眺望,满眼皆是闪耀着金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同望不到尽头的红墙。

头戴龙凤宝珠步摇的万贵妃,手持一只大红牡丹,倚坐在凉亭观红鲤,闲情中带着一丝淡漠。

美眸轻扫一眼,正剥水晶葡萄喂给赤灵狐的汪直,淡淡道“佛说,忘忧河映射出的,便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这湖像不像那忘忧河,映着汪大总管的愁容?”

汪直虽照顾着赤灵狐,但却时不时的向万贵妃处眺望,听闻此话,微微蹙眉,道“人家溁仙郡主可是纯善之人,却被这般诬陷,奴才心中不平。”

万贵妃心中虽也有一丝同情程溁、谢迁,二人的遭遇,但世上可怜人何其多?又哪里轮的上她来操心。

是以微微摇头,道“世上不是任何事,坚持便会成功,也没什么公平,更不会每个人都会那么幸运,努力就会有所收获。溁仙比起那些人或事,已好上太多,毕竟屠村之事已被圣人说成瘟疫,粉饰过去。”

汪直心知,成化帝是为了给万贵妃颜面,才这般行事,但其最是信奉玄学,得知谢迁生于毒月毒日,已是多有忌讳,若不是看在曾经进贡宝书的心意上。

雷霆之怒下,不说谢迁不能参考会试,还会直接革除已有功名,若不能彻底化解,在成化帝心里,谢迁也只能止步于举子之身。待那时,谢迁连做个山野农夫的资格都没有,毕竟有林淑清等人在旁虎视眈眈。

心思百转后,汪直道“娘娘便不能看在谢迁才高八斗的份上出手相助?这可是万里无一的人才,娘娘不是最信佛,最善良的?”

万贵妃经历了太多人和事,心中早已看淡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其面色不变,依旧一派淡然,道“万事皆有因果,你可知都为定数,如上世恶人今世还债,你却帮之,一阻其还债,二有违天意。例如农人怀蛇,或许蛇本该入轮回,却破蛇结束这世之苦,真善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一个‘悟’字,送给汪大总管。”

汪直心知万贵妃有多淡漠,也懒得再招惹朝中大臣,但谢迁是他汪直的兄弟,他怎能坐视不理,猛然,汪直瞧着正叹气的赤灵狐,心思一动。

当下,抱着程宽化作的赤狐,挥动着小爪子,如唱双簧一般,打趣道“娘娘万福,人家小宽可是溁仙郡主割爱,献给您的,如此小宽才能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咱可不能忘恩负义哟!”

赤灵狐看出汪直的用意,配合着一开一合着小嘴,一面开口,一面摇着尾巴,说不出的讨喜。

万贵妃听了不仅没有怪罪汪直的无礼,反而瞧着憨态可掬的赤灵狐,笑道“呵呵!这宫中除了圣上,也没人敢于本宫这般闲聊了!”

汪直觉得高冷的赤灵狐难得这般配合,赶紧喂了它一颗水晶葡萄,道“奴才说的是事实,自从这万小宽帮娘娘找出膳食中被人投毒的饮食,那地位是节节攀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宫中是‘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凭心而论,奴才着实羡慕。”

万贵妃秀眉一挑,问道“照你这般说,这万小宽比你汪大总管,还畅享?”

不待汪直回话,其怀中的赤灵狐,仿若听懂了万贵妃的称赞,配合的点点小脑袋,暗道:小宽的日子,就是比汪总管过得还舒坦,毕竟它也算汪直的小主子,谁让它姓万。

瞧着这般景象,汪直一脸委屈,道“奴才哪能同万小宽比,毕竟人家跟着娘娘姓,赤灵狐又是可遇不可求的灵物,但如奴才这般忠心耿耿,想要为娘娘做事的人,街上到处都是。”

万贵妃没有搭理卖乖的汪直,瞧着赤灵狐,道“小宽说说,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汪大总管,是不是也学会拍马屁了?”

赤灵狐多高冷啊,虽被墨漪将程宽的魂魄放入灵体之中,但曾经悲怆的记忆,令如今得宠的万小宽,依旧没有一丝宠物该有的自觉性,日常不说既被汪直宠着,又有万贵妃撑腰,在宫中肆无忌惮,同汪直出去更是一大小号,一个赛似一个清高。

这时万小宽想着自己曾伤害程溁的事,不禁心存愧疚,一改高冷,小爪子一蹬,直接从汪直怀中跳到万贵妃怀里,使出浑身解数,撒娇打滚的耍宝,将万贵妃哄得是开怀大笑。

“为夫许久都未曾听过贞儿爽朗的笑声了,还是万小宽有办法,比为夫有用!”一身常服便装的成化帝,摒退左右,脚步轻轻的走来道。

当下,万贵妃双手叉轻握拳,弯膝微微下蹲行万福礼,微微低头,道“臣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金安。”

汪直行跪礼,恭敬道“奴才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化帝上前跨了一大步,急忙扶起万贵妃,道“这里又没外人,你俩少装模作样的,快免礼吧!为夫着实喜欢贞儿肆无忌惮的娇笑,可不愿又恢复了往日,那冷冰冰模样。”

汪直瞧着时机正好,悄然给赤灵狐使了个眼色,一人一狐的默契,配合得那是亲密无间。

当下,万小宽一双狐眸睁得圆圆的,炯炯有神,两只前爪子挨在一起,点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做出作揖态,祈求万贵妃帮谢迁求情,说不出的可怜。

这时万贵妃捏住那赤灵狐正挠自己的小爪子,道“臣妾心中有些事不吐不快,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成化帝将淘气的赤灵狐提溜起来,摸着柔软水滑的毛,笑道“咱们夫妻间有什么不当说的,汪直也是咱们一起从小看到大的,算不得外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万贵妃红着眼眶,道“只是忽然想起天顺六年,七月十五日的月圆之夜,臣妾产下咱们的长女,却被一个黑衣人盗走,贞儿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小小一团儿的女儿,被抢走,却追不上……”

成化帝想起未曾谋面的女儿,不禁湿润了眸子,愧疚道“是为夫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女,还害得贞儿因此没做好月子,从而伤了身子,就连咱们多年后的长子,都因此而体弱夭折。”

万贵妃含泪摇头,道“不,是臣妾不争气,偏偏选在七月十五中元节,生下咱们的女儿。”

成化帝连连摆手,劝慰道“莫要乱说,那马车从燕京到金陵千里颠簸,贞儿习惯多思,身子骨又一直不好,哪里会受得住,日夜赶路这份罪!

皇祖母早就容不下咱们的情谊,欲要在途中,贞儿产子后去母留子,也幸亏那黑衣人不忍杀害贞儿,否则为夫怕也要随你们娘俩一起去了。”

万贵妃咬着牙,抿唇道“虽未杀贞儿,但臣妾依旧恨那黑衣人,恨之入骨,骨肉分离的痛,比杀了臣妾还痛!”

成化帝将万贵妃拢在怀间,轻轻的帮其拭泪,劝道“为夫懂,为夫都懂,朕要将他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转过头,对着汪直,脸色一沉,继续道“汪直,朕让你查的黑衣人来历,可查出来了?”

汪直再次跪下,垂头盯着龙鞋,道“奴才不敢说!”

成化帝抬手将衣袍一抖,瞬间,帝王的威严便释放出来,道“说,恕你无罪!”

汪直依旧跪在汉白玉地面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用叙述事实的语气,简述道“经奴才多方探查,查出孝恭孙太皇太后早年,曾救过一名上过战场的伤兵,此人后来更名改姓为谢剡,其乃武学奇才,后感念救命之恩,成了孙府的家丁。

但在太皇太后入宫之时,便放谢剡离开,回到家乡,娶妻生子,但恰恰天顺六年六月末时,此人秘密入燕京,不仅悄悄进了宫,还见了病重的太皇太后一面,其后谢剡一家老小全部投河自尽,但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犹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化帝手指敲击着玉桌,回忆着地图,道“金蝉脱壳?剡……剡……为夫记得两浙一带,有条名为剡溪的水流,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稍后让汪直在两浙,再继续寻,去曾经住的原地、原村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谢剡挖出来。”

听了这话,汪直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一道异色,恭敬道“是,奴才遵旨!”

暗道:倘若他没查错的话,谢迁的祖父便姓谢名剡。他已查到其祖父与那黑衣人有太多的相似处,十成有九是同一人,眼瞧着纸包不住火,被梁芳挖出蛛丝马迹,但如今看来朱觐钧烧的那把火,虽生灵涂炭,但也不是无一益处。

一旁的万贵妃,早就听汪直挑挑拣拣的禀明过,是以这次并未有首次的冲击大,但依旧心痛得泣不成声,哽咽道“这谢剡一听便非善类,剡木为楫的剡,其对孙家忠心耿耿,武功有成,且又与孙家没有大牵扯,最适合做杀手不过了,皇家当真是容不下咱们的女儿。”

在成化帝心中,万贵妃就没有错的时候,连连称是,道“可不是,这些妇人真是鼠目寸光,不就是中元节吗?吾大明江山,又岂会因一个七月十五生的公主,便毁于一旦!”

万贵妃循序渐进的引入主题,冷笑道“何止是妇人,满朝文武依旧如此,远的且不说,单说那解元谢迁,非要说是什么毒月毒日的灾星,要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否则影响国运!”

此时,成化帝断然忘了,自己曾也同样忌讳灾星之名,拍桌而起,脸色一冷,道“区区一小小解元,还能影响国运,这群酸儒,愚昧!”

万贵妃满目怅然,道“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成化帝心虚的瞧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的汪直,问道“贞儿说得极是,汪直以为呢?”

汪直瞧着成化帝心情平静了些,也恢复了往日的性情,自顾自的起身,佯装抱怨,道“回圣上的话,奴才以为民间这般传说,定是有人背后操纵,只因谢迁战倭寇一事功绩太大,风头太盛,便招致了朝中有心人的忌惮、陷害,人家谢迁真是无妄之灾,奴才都替他叫屈呐!”

成化帝听后心头一松,打趣道“你还年轻,哪知朝中复杂,人心险恶。那谢迁毕竟是万人辟易的文武全才,倘若不能成为一路人,便是日后劲敌,不趁着其羽翼未丰时除掉,还等着养肥了留着过年不成?”

登时,万贵妃露出女儿般的娇羞,眸光中满是崇拜,称赞道“夫君乃千古明君,明君自会有贤臣辅佐,才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少寡。正可谓,家里万金送外狼啊!”

对于万贵妃的赞美,成化帝很是受用,笑得是见嘴不见眼,连连点头,道“贞儿说的极是,他们不过是嫉妒人家的学识,再说那谢迁已入了族谱,是谢府嫡长子,生生改了八字,将生辰日加了八岁,已不再是毒月毒日生的灾星,那群酸儒嫉妒年轻有为也好,还是为他人做刀也罢,通通都是无用功!”

万贵妃攥紧手中的帕子,眸中闪过一丝期许,道“希望咱们的女儿,不要像钦天监说的那般,虽被人救走,却活不过五岁,也能如谢迁这般柳暗花明遇贵人。”

成化帝点点头,语气中十分肯定,道“听那劳什子钦天监打的妄语,贞儿不是说产女那日,连续梦到百花盛开,一齐绽放,庆贺百花仙子降世,诸天神佛通通都来贺喜嘛?

再说为夫乃天子,自是洪福齐天,咱们的女儿定也是福泽深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定被好心人救走后,宠得成颗掌上明珠,比咱们的日子,过得还舒坦呢!”

万贵妃忆起梦中之事,不禁掩面轻笑,道“夫君说得极是,咱们的女儿定也像她父亲这般嘴甜讨喜,花见花开的。”

汪直瞧着万贵妃化解了,谢迁眼前堪忧的危机,算是将提着的心放下,暗道:阴谋诡计都是浮云,只要站在权利的制高点驾驭时势,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卑贱的出身,生辰八字的不吉,从而总是耿耿于怀,走不出来,重理而轻时势,反而本末倒置。

(164)入门

仰望星空,宝蓝色的穹隆里烟云胧月,花枝摇曳在瑟瑟秋风中,人迹罕至的河岸两旁,杂草疯长,一只白鸽从北往南急飞。

余姚,伏虎村,程宅小楼。谢迁望着远方飞来的信鸽,衣袖微微一揽,将汪直的密信握在手中,仔细打开阅览。

程溁急忙上前,秀眉紧蹙,双眸里满是愧疚,焦急问道“直哥哥在信中,如何说?”

若是没有经历过,她不会懂得,原来从云端到谷底,看似遥远的距离,其实不过转眼之间便能跌落,曾经那芝兰玉树的解元郎,如今却成了人人嫌恶的灾星,带着霉气的棺材子。

这一切通通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程溁害了最疼爱自己的谢迁,若不是她仇家太多,又滥好心,也不会连累谪仙般的谢迁,再次跌入命运的深渊。

谢迁放下信纸,抬手揉开小姑娘那蹙起的眉头,安慰道“无碍了,都被贵妃娘娘化解了,直哥还说,近日便会到余姚。”

程溁眼眸含泪,愧疚道“连直哥哥这御前大红人,也亲自来了,看来事态很严重,呜呜!都是溁儿不好,若是不救那群白眼狼,也不会将那灾星的名声,传至圣听,还差点就……”

谢迁心知自己虽刻意瞒着,但自从小姑娘听了外界传闻,便自责的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也不知为何,他越是劝慰,程溁便越难过,他更是日日变着花样,讨小姑娘欢心。

但瞧着那强颜欢笑,日渐消瘦的小脸,没人知晓他有多疼,他可以不要仕途,心甘情愿藏身在山野田间,做一猎户、农汉,只要小姑娘能再展笑颜。

想到这里,谢迁疼惜的抚着,小姑娘那发青紫的黑眼圈,宠溺道“这哪儿能怪到溁儿身上,莫要乱想,快看看这黑眼圈,再穿件白衣,简直便是那阴间,活脱脱的白无常了!”

程溁感受着谢迁的溺爱,只觉得心头一酸,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泪水顺着眼眶直落,哽咽道“这些愚民,盖新房缺钱,便找溁儿借银,寻他们作证却个个都支支吾吾的,害得咱们被边家人反咬一口!

咱们明明告诫村民不要顾及财物,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们却不信任溁儿的判断,蜂拥的跑回家,可到头来,却怪咱们没说清楚,真是气死我了,呜呜!”

谢迁瞅着程溁这个模样,心疼得直滴血,轻声娇哄道“他们觊觎溁儿身为郡主的财力,却嫉妒同为村姑的溁儿,忽然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女,着实不可理喻,赶明将他们抓起来挨个打板子!”

程溁点点小脑袋,吸溜着鼻涕,道“还有马桂花、牛招娣、王来睇、李仲田等人,他们看溁儿面善,又没有父母在身边,便毫无忌惮的落井下石,在公堂上时,若是溁儿没有郡主的封号,早就被下大狱,这些仇溁儿通通都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呢,嗝……嗝……嗝!”

说着程溁越想越憋屈,将心中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最后哭得是泣不成声,胃中不禁岔气,开始打嗝。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谢迁将程溁的话全部记在心里,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哄道“欺负溁儿的人,通通都要抓起来下大狱,再上大刑伺候,给溁儿出气。”

程溁依偎在谢迁怀里,努力的点点头,道“嗝……嗝!言刀无锋,却能杀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太坏了,溁儿气得心疼!”

谢迁眉宇间微蹙,低声安慰道“迁表哥从未在意过他们,又怎会被他们的言刀刺伤?”

程溁作西子捧心状,不平道“溁儿真的是气不过,迁表哥才华横溢,却郁郁不得志。那谢迊一派道貌岸然,混得竟如鱼得水,世人皆眼拙心盲不成!”

谢迁浅笑,娇哄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固然可以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他早晚有一日,会露馅的。这几日便令卫凋偷偷潜进去,给他们些苦头吃。”

程溁在其怀间蹭了蹭,嗅着熟悉的皂角味,连连点头,道“狠狠修理这群肆无忌惮的恶人,尤其朱觐钥真是恬不知耻,明明她想将溁儿喂老虎,反而自食恶果,被猛虎袭击,以至小产,可却将过错,通通都推到溁儿身上。”

说着,程溁委屈的泪水,又汪汪掉下来,哭得岔气,打着嗝,继续道“嗝!他们还在圣怒之下,大肆宣传灾星祸国殃民的谣言,肆无忌惮的言论,伤人于无形,瞧不见伤口,闻不到惨叫,却不输给任何的暴行。若是没有汪直从中周璇,迁表哥的人生就毁了!”

谢迁生怕吓到小姑娘,轻拍着,低声细语劝道“莫气,莫气,言由心生,心由感发,口中留德,人才能留住福报,德不配位,必有后灾,咱们瞧那朱觐钥,长得是不是越来越快丑了?”

当下,程溁眸光一凝,忽然记起那朱觐钧可不就是德比配位,他那庶长子朱宸濠,不正是造成宁王谋反的罪魁祸首,日后屠戮无辜生灵是必然。

想到这里,程溁不禁心头一紧,道“宁王家的子女都一个德行,最善落井下石,这种人便不配有子孙后代,否则为祸一方,定会造成江南一带,民间汹汹不安,苦不堪言。”

顿了顿,拽着衣角,继续道“对了,剩下的那颗并蒂灵果,溁儿自作主张,送给黑黄鼬……就是地仙溟涬了,迁表哥不会怪溁儿吧?”

谢迁微微摇头,略带打趣道“那灵果迁表哥还打算留给溁吃呢,罢了,罢了!都已经给了,迁表哥还能找有恩与我的溟涬,要回来不成?”

程溁双眸贼兮兮一转,立时,转移话题,讨好笑道“赤灵狐在宫中过得可还舒坦?”

谢迁不知小姑娘心中所想,遂依旧满眸心疼,道“人家已经有了新姓氏,更名为万小宽,在宫中过得十分惬意。”

程溁点点小脑袋,肯定道“如此便好,花说万小宽要食天下最好的膳食,才能滋补回之前亏损的灵气,送进宫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溁儿可养不起。”

在谢迁的不懈努力下,程溁破涕为笑,道“明日便是谢迊大婚了,人家一次就同娶四位新娘子进门,不过他那四个新娘子,可没一个省心的,倘若往后日子过得舒坦,那才叫奇了怪呢!”

谢迁眉毛微挑,笑道“那谢迊是个爱给别人找事的,但却不是个喜欢给他自己添事的人,怕是憋着什么坏呢。”

程溁微微摇头,嘱咐道“远离戾气,人生才能迎来彩虹,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有不坠青云之志,做志存高远出淤泥而不染之人。迁表哥可万万不要学谢迊,那般为人处事。”

谢迁将沾满鼻涕的左衣袖撤走,换上右衣袖继续给小姑娘擦,道“如今咱们虽前程杳杳,但石中藏玉,一朝良匠分明剖,定是安然碧玉期,溁儿要相信迁表哥,咱们的明天会更好。

不过明日独留溁儿在家,只凭卫凌他们保护,迁表哥还当真不放心。”

程溁目光炯炯,期盼道“溁儿也一起去给‘帮忙’吧!”

谢迁哪里舍得拒绝小姑娘,不情愿的勉强道“成吧,但要让卫凌等人做暗卫,在暗处照料溁儿,毕竟林淑清等人也到谢府观礼。”

程溁不以为然的瘪瘪嘴,道“那谢府就跟咱家后花园似的,溁儿熟悉的很,再说李子龙虽留了一口气,但也伤得起不来床了,林淑清是孤掌难鸣,还能明着为难堂堂的溁仙郡主不成?”

谢迁洗了把帕子,给小姑娘擦拭干净,笑道“溁儿说的是,但迁表哥稀罕的紧,怎能令溁儿有一丝闪失?”

谢迁乃文曲星君轮回转世,他的话便犹如灵咒一般,不仅是宸濠之乱,还有其它事,在不久的将来,同样一一应验了。

晨曦来临,枝桠横斜,溪水潺潺,野花点点,有了雨水的滋润,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泗水,谢府门前,谢迊大婚之日,一阵轰鸣的鞭炮声,接连响起。

“哎呀!新郎官迎亲回来了,看这后面,跟着四顶花轿,真体面啊!”身穿一身新衣是马桂花,挥舞着帕子,谄媚笑道。

站在旁侧的牛招娣,一脸羡慕,道“啧啧!看看人家举人老爷,一次竟取了四个俊姑娘!”

但见街道拐角处,新郎官谢迊身着状元款式的婚服,爵弁,玄端礼服,缁衪纁裳,白绢单衣,纁色的韠,赤色舄,等物一应俱全,跨下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各色四顶花轿。

居首位的是以黄金为主体的超大花轿,高十余尺,阁六尺许,深达八尺,黄金轿框的四周罩以正红色的绫罗轿帏,在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那流苏一直垂到底,四方四角出檐的宝塔金顶,映着朝霞,璀璨夺目,照得人睁不开眼。

两旁跟着数百位,穿得清一色的宁王府陪嫁奴才,分别抬着一百二十八抬,沉甸甸的嫁妆箱子,一担担坠弯了鎏金扁担,看得两旁百姓直咽口水。

角门前,边石榴压着心中的嫉妒,捻酸道“那朱觐钥不愧是朱姓郡主,虽小产伤了身子,日后子嗣艰难了些,但结发嫡妻之位,却是坐得稳稳的。”

但众人皆忙着数嫁妆,或道喜,哪里有空搭理这乡下妇人。

紧随其后的是银红轿帏丝织花轿,轿帏上用银线绣着富贵牡丹,事事如意的花纹,轿箱两壁栏槛都雕镂银花,均是艳粉浮银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

两侧跟着程婽羽的奶娘疏榛,二十八个陪嫁丫鬟,家丁抬着六十四抬嫁妆,迈着轻盈的步子,走的很是轻松。

李莹因被林淑清怀疑换子之事,不得不为了安其心,将程婽羽以两府联姻的名义,许配过来,但又怎会精心的准备喜服、嫁妆等物。为了程府颜面这才生生凑上六十四抬。

陪嫁之人除了趁机跟来的疏榛,其余丫鬟皆是李莹眼线,各府明眼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看破,却不说破。

但这轻飘飘的六十四抬嫁妆,也足以令边石榴眼馋,想起自己做妾的女儿李晚歌,神色中闪过一道市侩,嘟囔道“程府义女程婽羽与谢迊退婚未成,虽仅能为平妻,但也算有福气啊!”

再后,跟着的是一顶桃红色轿帏,其铜质花轿上面绣着“禧”字、麒麟送子,貔貅生动,活灵活现,整体织绣工艺,既精湛,又细腻。

八名贴身丫鬟跟在两旁,数名有功夫在身的奴仆,担着四十八抬嫁妆,大汗淋漓,每一步皆在红毯上留下一只印痕。

可以看出,这四十八抬嫁妆装得有多瓷实,怕是将金银珠宝码放得严丝合缝,否则怎会令将军府出身的练家子,走得这般吃力。

除了铜质的轿子,其余皆比前面的银轿贵重,可见身为凌婳蝶其母,程克慧的用心良苦。

这时,只听边石榴吧唧着嘴,道“堂堂将军府嫡女做贵妾,那凌婳蝶可是世家嫡女,真是亏大了!”

位于最后的是一顶,二人抬的木质窄娇,水粉色素面彩绸的轿帏,与前几顶花轿比起来寒酸些许,没有嫁妆,没有奴仆,单是孤零零的一顶水粉色花轿。

其母边石榴神色中闪过一道难堪,尴尬道“咱家晚歌好歹也是谢迊的亲表妹,长得也水灵,还是咱们村的村花咧,竟只能被纳为贱妾,真是委屈……”

李仲田瞧着众人脸色,急忙压下边石榴未完的话,叉开话题,道“这边亚煵也真是好福气,虽克夫,死了两任夫君,自己又改嫁三次,但也架不住儿子有出息啊,一日光景,便添上四个俏儿媳妇孝敬。”

王来睇双手抱臂,冷哼一声,道“哼!别看边亚煵这时风光,但这几个儿媳妇,家事背景可不是她这村妇能压得住的。反倒是程溁那小丫头片子,竟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溁仙郡主,还有那灾星死心塌地的护着,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马桂花在心中比较了一番,摇摇头,道“再看王铁嘴,看着长得五大三粗的,她家枣花却是个命薄的,竟在洞房花烛夜,被上月那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边石榴想起王铁嘴说自家闺女,李晚歌是破鞋时,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道“那王铁嘴的嘴太坏了,十里八村就没有不被她说过闲话的人,得罪人不计其数。

哼!不然咱们几个都去北山狐仙庙找边亚煵,就她非要嫁女,可嫁女就嫁女吧,竟然被烧死在洞房花烛夜,听说这种死法是要化作红煞的,比厉鬼都狠恶,连鬼见到都会没命的。”

“落轿,请新郎踢轿门,迎新娘下轿!”轿外喜婆精神的喊道。

迎亲的队伍从头望不到尾,宾客起身相迎时,黄金花轿从谢府门前两堆旺火中间通过,平落院中。

当下,谢迊以三支无镞箭射轿门,取兴旺发达、驱邪避煞之意。

随后在朱觐钥下轿前,谢迊上前对鎏金轿门猛踢一脚,寓意给结发嫡妻朱觐钥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日后百依百顺、服服帖帖。

否则,堂堂亲王之女下嫁,恐会导致日后家族不睦。

头披红盖头的朱觐钥,随着喜婆的牵引,顶着几十斤重的凤冠霞帔,红裙边的金纹微微摇曳,每一次摆动,皆呼应着袖口绣着的金色花纹,随着三寸镂空红玉鞋一步步踩着金丝红毯,奢美到了极致,令人眼花缭乱,在座众宾客无不惊叹,宁王府对朱觐钥的疼宠。

同上轿时一样,新娘在下轿时也禁忌踏土,待跨进谢府正厅,越过门栏时,朱觐钥在红盖头的遮挡下,不小心用缠成三寸金莲的纤足,“咔嚓”一声,猛然踩在门坎上,随即,足下一个踉跄,又蹬在门栏上。

高朋满座的宾客不禁一阵唏嘘,暗自对谢迊这位嫡妻有了几分掂量。

打扮得一身华丽的边亚煵,急忙上前,扶下朱觐钥,摆着准婆婆的架势,狠掐了一把朱觐钥胳膊上的嫩肉,用仅二人能听到的音量,指责道“本夫人不管你是不是皇族郡主,如今只要嫁给我儿子,便要遵守本夫人的规矩,这么多宾客看着,竟还敢丢人现眼,你不要脸面,我儿子还要脸呢!”

与此同时,一位子孙满堂的全福老夫人,将一只象征勤劳持家的小水桶交给朱觐钥,令其提桶进正堂,将桶放在神台祖位的左边,随后到房中顶梁柱旁,背靠着柱子坐下,俗谓之坐中柱。

待平妻程婽羽等人进门后,才可离开中柱拜堂,不拘礼节地自由走动。

朱觐钥可是从小宠到大的,在天高皇帝远的豫章,她便是血统最尊贵的女子,这时听了边亚煵的警告,不禁一愣。

这会儿竟还要等后面的平妻、贱妾进门后,才能拜堂,火气是蹭蹭直冒,哪里还管得了边亚煵是谢迊的生母。

立时,佯装脚下又一个不稳,将手里的小水桶顺着边亚煵的领口,直浇下去。

霎时,众人哑然。

湿透了的边亚煵,丝绸的新衣贴在身上,凹凸的身形全部显现,怒目圆睁的指着朱觐钥,欲要再逞长辈、婆婆的威风。

(1651)菜霸

面对剑拔弩张的婆媳,谢迊连忙上前,满脸的柔情,关心道“娘子有没有伤到,可弄疼了?”

红盖头下的朱觐钥没有做声,微微摇头,隔着红纱,垂下眸,朝大堂右侧一面,潸然泪下。

只因她瞧见谢迁的月白色靴子,这靴子与其他人的千层底、牛皮底鞋不一样,底子是橡胶做的,是以朱觐钥一眼便认出穿这鞋的主人了。暗道:若是今日的新郎官,是谢迁该多好。

谢迊做书童整整七年,学得便是察言观色,朱觐钥虽被红盖头挡住,但他瞧其往谢迁那一侧流连数次扭头,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吸一口气,压下不甘,侧过身,对着边亚煵,道“奶娘,天寒地冻,快下去换身衣裳吧!”

听了这话,边亚煵一愣,她生的嫡亲儿子竟称呼自己为“奶娘”,将她划为奴仆一类。

谢迊在众人瞧不到的角度,偷偷对着边亚煵使了个眼色,暗示这是“谢府”。

边亚煵虽气愤,但也不得不退下,经过这一场闹剧,众人不禁替脾气软绵绵的谢迊叫屈,一个男儿做到这份上,真可谓之大丈夫,不仅对不守礼数的妻子,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就连对身为奴婢的奶娘,都这般和善。

谢迁陪在谢恩身侧,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冷笑不止,暗道:这才是谢迊的本性,为了前程,连生母都可以视为卑贱的奶娘。

一旁的喜婆,立时,收回脸上的惊诧,也不等后面的平妻入门了,赶紧换上一张笑脸,大吼一声道“吓魔!”

话落,喜婆将篮子里的五谷撒向朱觐钥,使其惊愕。

迎娶新人入门,择官择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望门而撒,小儿争拾之,谓之“撒谷豆”,以压青阳煞耳。

“一拜高堂……拜!”喜婆笑着高唱道。

高扬的声音,拉回几人的心绪,众宾客也慢慢安静下来,见证这对新人正对着坐在高堂的谢恩、邹洁二人,深深弯腰下拜。

谢府外院,程婽羽与凌婳蝶在另一喜婆的搀扶下,走出花轿。

此二女的花轿,不能同朱觐钥一般,从正门入,按照礼法,平妻、贵妾、良妾等人,均从侧门进,其余贱妾、姬妾从后门、角门进府。

这些非嫡妻的女子,不仅不能拜天地父母,嫁衣也不能着大红,只能穿类似正红之色,还要向正室敬茶,得到嫡妻认可,方可正式入府。

但这些规矩,通通都架不住来特别“帮忙”程溁的关照,方才正是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在门坎石上涂了薄蜡,静待朱觐钥出丑。

因她是女眷,为了避讳那些外男,自己不便观礼,但在后院,她可是从一品郡主,是最尊贵的女子,自是不闲事乱“好好”观礼。

瞧着火候不够,便又将谢迊叫了出来,继续与其余三位拜堂,给朱觐钥添堵。

顺着曲折的游廊,从石子甬路走过,走近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后,到达后宅,园中数座白石为栏的凉亭,以拱桥相连,白玉柱上挂着红纱,随风飘荡。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女眷们齐俱后花园小酌,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然而明眼人皆瞧出,坐在主座的溁仙郡主,同林淑清明里暗里的较量着,彼此之间没有一丝祖孙间的亲近之情,就连基本的寒暄也是敷衍,但只要稍微有点耳目的,打听出这程府往年恩怨后,也便不奇了。

待谢迊忙完前院,走到内宅,已是落日时分,院中丫鬟挂上大红灯笼,点上花烛,同平妻程婽羽行三拜之礼。

本来平妻进府,也属妾礼,无需拜堂,但架不住“热心”的程溁协助,说程婽羽虽为平妻,但却是堂堂程府义女,身份贵重,岂能不明媒正娶,拜天跪地,以天地为证……

高堂上摆着一对空椅,并无谢恩与其妻邹洁,二位高堂坐临,但只要能给朱觐钥添堵,程溁便乐此不疲。

鹿顶耳房内,程婽羽居中,左右跟着凌婳蝶与李晚歌,缓缓走来。

随着喜婆的笑声,程婽羽走近,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刺鼻的浓香,不禁令在场女眷,连打了几个喷嚏,其自幼学的是丫鬟礼仪,走路间自带一股卑微的气息。

右侧的李晚歌,迈着款款小碎步,本是走地宫中女子最常用的莲步,但却因脚步细碎的不像样子,颇有些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模样。

在场的女眷,可均是世家贵妇,名门贵女,通通皆是自幼受教养嬷嬷调教礼仪之人,一眼便瞧出李晚歌的刻意之态。

再往左侧的凌婳蝶瞧去,盖头未摘,单瞧足间踩着,那绣金蝶的银红色锦鞋,便觉得教养不同,再看其步伐,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的走在一条直线上,不会多一分,更不会少一分,姿态优雅,仿若步步生莲。

一通拜礼后,媒婆举上红托盘,谢迊拿过喜秤,轻轻一掀。

登时,谢迊不由得呼吸一窒,不过不是被惊艳的,而是惊骇的。

此时,程婽羽的脸竟是没有五官,一片焦黑,血肉模糊,谢迊不禁吓得倒退数步,待揉了揉眸子,再次睁开后,程婽羽竟又恢复了本来模样。

其面上略施薄粉,长发挽起,红唇浅笑,佩戴着银质的凤冠霞帔,在红烛的映照下奕奕生辉,虽算不上是旷世美人,但也是娇俏的小家碧玉。

飘忽不定的烛火下,所有人皆以为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对于谢迊的异样并未多想。

但坐于首位的程溁,却将这一幕看个满眼,自从做了一年灵狐,程溁那叫一个耳聪目明。

方才,在谢迊一愣神的功夫,一股腥臭的风袭来,那被掀开的红盖头下,露出一只浑身皮肤焦黑,五官扭曲,恐怖的厉鬼。

那厉鬼口里面布满了尖尖的獠牙,疯狂的往她这里冲。

不过还好,她手腕上的莲花佛珠,在那时释放出金色光芒,随着厉鬼的靠近,佛光越来越盛,最后一圈圈的梵文形成金盾,将她罩住,挡在自己身前。

这会儿程溁发现刚刚的那一幕,似乎只有自己瞧见,众人根本未曾注意到,不由得冷汗直冒,强做镇定才没叫出声,心中盘算着趁早溜之。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在谢迊迎亲的路上也许遇上“白事儿”,传说中的“撞煞”,而这个煞最严重的便是红白冲撞。

红煞,即红砂,俗话说得病犯红砂,必定见阎王;出行见红砂,出门不还家;起屋犯红砂,百日火烧家;嫁娶犯红砂,一女嫁三家……

而这“红白双煞”属于喜阴之法,迎亲路途中遇见的亡人衣棺产生的死气,视为阴急之物,而花轿接亲视为喜极之物,两者相撞,顾明喜阴。自古便有红白喜神,丧见红,婚见白,大凶必死之说。

当然,程溁也怀疑是李子龙,用禁术招来红煞对付自己,但这红煞一出,可不是区区一介道人能把控得了的,人冲了红煞,命若是不够硬,或是未能得到高人相助,这命铁定是没了的,但就算不死,至少也要掉去半条命。

程溁可是惜命的很,不禁细思极恐,趁着开宴前,以更衣为借口,给藏身在暗处的卫凋等亲卫,悄然比了个撤离的手势。

暗道:她这八字是不是有问题,要不为何时常遇邪、撞煞。待缓过这阵子,她定要请大师批回八字。

她最怕这种邪门的东西了,可越怕便越撞,可她也爱金银啊,为何出门捡不到银子呢?

随后,程溁偷偷溜走,准备去寻前院的谢迁一起逃遁。

自从上月,自己差点将谢迁因灾星之名害得身败名裂,她就再也不多管他人之事了。

明明是自己救的村民,阻止了朱觐钧的屠杀,事后被宁王反咬一口不说,就连那些被救的村民,也无一人替自己说话,一个个惧怕宁王骑兵的残暴,便不敢顾念自己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程溁更是无心应酬,反正自己背上屠村的骂名,虱子多了,便不觉得痒了,大不了再添上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程溁一面思虑着,一面轻轻走出侧门,便在鹿顶凉亭后,往东转弯时。

“溁仙郡主,万福金安!”疏榛扶着程婽羽,遥喊欲要遁走的程溁。

随着这声呼唤,程溁心道不好,被发现了!

心知无法离去,程溁不情愿的回首,淡淡瞧着来人,只见程婽羽正垂着眸,朝自己盈盈一拜。

随即,程溁压住想拔腿就跑的心情,挺着腰身,将衣袖微收,神色一冷,问道“免礼,有何贵干?”

程婽羽起身,娇笑道“程老夫人吩咐奴家请郡主入宴,没有您在,咱们不敢入席动筷。”

程溁扫了一眼,垂首站在一侧的疏榛,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但听了亲卫队打探的消息,心知这才是只不可小觑的老狐狸,李莹不知有多少坏主意,都是这个奶娘出的。

至于程婽羽,程溁虽从未见过这程府义女,但却没什么好感,本欲要拒绝,但想着疏榛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与那新媳妇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或者寻个劳什子借口,讹在自己身上。

待那时她便是有理也说不清,那般缠着自己,她又该如何抽身而去,且如今二人又同姓程,也算是堂姐妹。

无奈下,程溁再次回到宴席,应下林淑清的鸿门宴。

走过抄手游廊当中的穿堂,越过紫檀架屏风,但见台矶之下,几十个穿红着绿的婢女,整齐站成一队,正端着各色大食盒,菜品的香气四溢。

“怎么还不上菜?饿死了小爷了!”

程溁被这突兀的一声,唤回心神,好一番辨认,才识出这便是那程克勤的幺儿程堂,传说中的金陵第一纨绔,自幼被纵得好逞勇斗狠,日日无事生非,久而久之竟成了一方小霸,整日带着一群无赖横冲直撞,在金陵城中无人不惧。

如今看也已十多岁的模样,却还同女眷混在一起,难道没人教他男女七岁不同席吗?

程溁虽不在意与外男一同用膳,但却看程堂格外的不顺眼,尤其那股子溜里溜气看女眷的色样。

想到这里,程溁寻到那人群中长袖善舞的林淑清,道“此处乃后宅女眷之所,为何会有男子入席?”

登时,疏榛上前一步,笑道“回溁仙郡主的话,谢家夫人特邀与迪公子年纪相仿的堂公子,一同入内院女眷宴席,好有个可以说话的玩伴,省得形单影之。”

邹洁虽是谢府女主人,但程溁还真不将邹洁放在眼里,但提到谢迪,她便想起英年早逝的谢选,那如阳光一样的温柔少年,忆起曾经身为县丞的谢恩,对自家的看顾。

当下,程溁心头不禁一软,挥手道“罢了,开席吧!”

程溁在这内宅中身份最为尊贵,自是安排在了主座。

随着程溁一声令下,在清幽秀丽池馆水廊的戏台上,这才开唱牛郎织女、杨门女将等曲目。

然而程堂哪里见得了,程溁这山村野丫头这般得脸,遂非要争抢着坐在主位上,喊话道“混账东西,哪个瞎眼的玩意,安排的席位!”

程溁可没有替别人教育孩子的习惯,再说她才比程堂略长几岁,没必要替别人家父母宠孩子,学着谢迁的模样,脸色一沉,冷冷道“刮躁!”

当下,程婽羽上前俯身行礼,请罪道“是奴家照顾不周,还请溁仙郡主海涵,莫要与个孩童计较才是。”

程溁心道:一个区区平妻竟也敢替程堂出头,真将自己当程府之女,谢府儿媳了?为人这般不知深浅,定不会是凌婳蝶的对手。

是以,程溁连个眼神都未给程婽羽,淡淡道“本郡主比程氏你口中的孩子,略长不上几载……”

被疏榛抱着的谢迪,圆圆的婴儿肥小脸皱成一团,怯懦的打断程溁未完的话,道“溁姐姐!”

谢迪虽是邹洁幺子,但也是程溁是看着出生的,更抱过这个白胖白胖的小娃儿,不愿给谢迪留下自己是母夜叉的印象,毕竟日后她也不打算再回余姚,说不定这辈子也见不到几面了。

是以程溁微微摇头,道“适可而止,安静用膳吧!”

随着话落,众人入席坐定,但见众人还未动筷,那程堂也不用公筷,围着膳桌边走边食,并且吃菜,像炒菜一样翻来覆去的扒拉,但凡是遇到有人与他同夹一道菜品时,便往菜里面吐口水。

对于程堂这般无礼的举动,做得那是一个轻车熟路,一看便是做惯了的,作为祖母的林淑清,这样的溺爱与纵容,足矣毁掉孙子的一生,若是没有程府的积淀,有谁愿与这么个纨绔一起用膳,或结交?

不过还好,程堂与她不挨着坐,程溁被红煞一惊,只觉得腹中饥饿难挨,刚欲要动碗筷。便被“横空出世”的筷子,抢去桌前盘中的菜品。

程溁瘪瘪嘴,也不再数落这差得没救的纨绔子,无语地瞧着吃得热火朝天的程堂。

程堂吧嗒着嘴儿,在菜盘子里翻翻捡捡,每块肉、菜都拨拉一遍,然后夹另外的东西入口,觉得不合口味又再吐出去。

程溁看着恶心,不说出来憋屈,可说出来又显得自己矫情。

随后,程堂剔着牙,斜楞眼儿瞧着程溁面前的菜品,嘬着牙花儿,道“溁堂姐儿,你不介意吧?”说着,不待程溁反应,便将其碗里的枸杞鱼翅汤中的鱼翅,一路滴着汤的捞进他嘴里。

程溁根本没想到,有人会这般不要脸,遂没防备,一下子便被横空抢走鱼翅。她可是做过一年灵狐的,野兽护食是本能,程溁自然也不例外。

这哪里还忍得了,程溁小白牙一呲,强压着性子,才没对程堂以牙相加,心里波涛汹涌,气愤到了极点,但依旧保持着闺仪,一副我与你不熟的表情,冷冷道“请称郡主!”

程堂不以为然的咬着筷子,腾开手后,又将搭在丫鬟肩膀上的大氅一甩,但这一甩力度过大,大氅上的毛,正甩到程溁跟前,刚上的热汤之上。

同时,程堂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示意程溁,小爷就是瞧你不爽,一个狗屁郡主能拿他怎样?

“哗啦啦!”数只瓷盘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一旁的程堂,却笑得更欢了。

另一侧,林淑清‘一句娃儿还小,不懂事,多担待!’还未道出口,便发现谢迪被摔碎的瓷盘片崩起来,弹得直哭叫。

此刻,众人这才看明白,那膳桌后放着两对一人高的大花瓶,方才谢迪被碎瓷片弹到脸颊,本能的躲碎瓷片,从而撞倒大花瓶,深深扎进皮肉,刺入谢迪的臀部内侧,鲜血猛然涌出,身下流出大片的鲜血。

谢迪可是如今谢府唯一正统的嫡系血脉,伤的那一处若是重了,待其长大后,可就无法繁衍子嗣了!

这还了得,立时,程堂也吓坏了,就算他是贵客,可若伤了谢迪这支谢氏嫡脉,定会被追究自己的罪过,眼下可不是他父亲程克勤能罩得住的,眼神一阵闪烁,趁着众人还在未曾反应过来时,偷溜出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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