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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风华正茂》


第一章

日光熹微。

金小楼只觉得头疼欲裂。

甫一睁开眼,身下猛然一股热涌喷薄而出,紧接着,是一声嘹亮清脆的婴孩啼哭。

“作孽啊,竟真叫她给生了下来!”床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将孩子抱起,伸到金小楼眼前,“看一眼吧,好歹留个念想。”

说罢,便像拎一只小鸡儿一般拎着婴孩,径直往门外而去。

金小楼脑袋里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刚熬夜在无菌舱里做完实验,防护服都还没来得及脱呢,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金小楼时常有这样的状况,毕竟年龄也不小了,稍微熬个夜就容易低血糖。

可谁叫她是农学院里新来的教授呢,自然要多做一些活儿的。

只是……这怎么再一睁眼,竟躺到了张古色古香的木床上?

这黄扑扑,灰沉沉的四面土墙,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熟悉的环境……

正恍惚间,脑仁一疼,大段大段陌生又无比清晰的记忆瞬间涌入金小楼的脑海里。

这是……穿越了?

金小楼向来便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三岁能念诗,五岁学奥数,十岁古筝就过了十级,十八岁上了帝都最好的大学,同年就作为优秀交换生出国留学,五年后,念完博士回国,直接进了一流的高等学府任教,是校史上最年轻的教授。

可这穿越后……是什么鬼……

金小楼叹气,别人穿越都是做什么王妃,贵妃的,再不济,好歹也是大户人家里的次女,至少不愁吃不愁穿。

可这原主同样是叫金小楼,命途却多舛得可悲。

出生在穷乡僻壤也就算了,偏偏家里人丁兴旺,金小楼的娘是幺女,本就不受待见,还未出阁就和邻村的男人跑了,一年后才大着肚子回来。

无名无分的生下了金小楼便撒手人寰。

金小楼从小是下人一般的长大,受尽了冷眼和嘲讽,眼看着快到出嫁的年纪,终于能逃出金家这个火坑,九个月前,上山采猪草时,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拉进了高粱地里……

不明不白的怀了身孕,连那男人的脸都没有看清,金小楼不敢声张,仗着自己身材瘦小,一直藏着掖着,直到今天,临到生产时,这桩丑事才被揭破。

本是要浸猪笼的,却因为血崩,生生死在了产床上,才使得这现代的金小楼阴差阳错的重生了。

“拖出来吧,把大人孩子一块儿绑了浸猪笼!”

金家掌事的外祖母吴氏拄着拐杖,用葛布手帕掩住口鼻,站在门口,看都不愿看金小楼一眼,只想赶紧抹去这个给金家丢脸的女人。

“真是娘俩一个货色,一门心思只想着勾男人的骚蹄子。娘,早当初要听了我的,将这小浪货一生下来就溺毙了,哪里还有今天这些事。”三舅母柳氏倚在吴氏旁边,最爱落井下石。

吴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头也怪自己当初心软了那么一时,竟留下了这样一个祸端,如此丑事,在金家接二连三的出,只怕村人背后都说他们家风不正!

招招手,金小楼的两个舅舅便一前一后的将她拖下了床。

不顾那满身的血污,径直塞进木篓里,用牛皮绳绑住了金小楼的双手双脚,长扁担一挑,如同抬猪仔一般的抬了起来。

“快走,快走,趁着现在天还未大亮,溺毙了她,拉后山上去埋了。”

吴氏拐棍一顿,两个汉子咬牙担起金小楼就往小石塘的方向走……

第二章

金小楼刚刚苏醒,方搞清了状况,即刻便要被浸了猪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估摸着,兴许是熬夜太多,一不小心猝死了。

她还这么年轻,连恋爱都没谈过,一门心思搞科研,还妄想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女科学家,却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金小楼不甘心。

好不容易有了这重生一回的机会,她不愿就此放弃。

脑筋飞速的乱转,在背脊刚刚挨到冰冷的池水,不自觉的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皆竖起来的刹那,她想起来了。

那日,金小楼好心救了那个蒙着面,一身黑衣的男人,却被男人恩将仇报夺去了清白,事后,金小楼蹲在高粱地里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日落昏黄,欲离开时,才发现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安安静静的遗落在乱草之中。

那玉佩形似锦鲤,尾端刻着两个篆体小字,通体莹润剔透得如同一块寒冰,在夕阳暗沉的微光下,泛着淡淡光泽。

金小楼向来没有念过书,大字也不识两个,但只一眼,她便认定此物必定不凡。

由此便悄悄的将那玉佩藏在了自己住的茅草棚子里。

从前的金小楼不识字,如今的金小楼却清清楚楚的知道,那玉佩尾端刻着的是“和颜”二字。

只是在脑子里有限的认知里,她也不明白这“和颜”二字代表了什么。

大舅金磊和二舅金顺手一放,竹篓便整个的瓮进了水里。

金小楼刚刚生产完,本就虚弱不堪,冷水一泡,口鼻浸入泥污,一口气呼不出来,差点昏死过去。

她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头,用深入骨髓的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因为她知道,此时若再闭上眼,就真的永远醒不过来了。

“舅舅……”金小楼的呼喊随着口中的鲜血一起溢出口。

可谁又有好心听她说话?

那两个男人残忍得令人心颤,不说将要溺毙的是他们亲生妹妹的孩子,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人。

即便是一个陌生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呐,怎么忍心就此活活淹死……

可金磊和金顺便连眼皮也没有抬。

“舅舅……孩子的父亲是和知县……”

金小楼拼了命的将嘴巴抬出水面,用尽最后的一丝气息,喊出来一句话。

说罢,脖子一软,便沉进了水中。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金小楼被反手绑在柴屋里。

虽是暑夏最热的天气,她却冷得发抖。

一抬眼,便看见金磊和金顺恶狠狠的站在她的面前。

见金小楼醒过来,金顺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吴氏就跟着进来了,严严实实的关住了柴屋的小门。

“你说,那野种的爹是和知县?此话可当真?”吴氏浑浊的老眼中冒出一丝精明的神色,将信将疑的盯着金小楼。

若这贱蹄子的话不假,那小野种的爹真是和知县,咱们金家岂不是和知县老爷攀上了亲?

吴氏的主意打得飞快,如今这孩子还小,刚生下来谁也瞧不出模样来,待把那孩子养大了,血脉亲情,总归是像他的,到时候他不认也得认,无论怎样都能敲上一笔钱财。

只见金小楼好半天才喘匀了气,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摇了摇头。

吴氏的脸色一瞬便沉了下去,扫了老大老二一眼,斥责道:“办事不力,处理一个祸端还生出这么多的波折来!直接活埋了事算了!”

说完便走,刚要开门,便听身后,金小楼嗓音呜咽响起:“孩子的父亲不是和知县,是和知县的儿子……和广坤……”

吴氏停住开门的动作,转过身来,盯着金小楼,一字一句的问:“你可有证据?”

金小楼点头:“那日,和少爷非礼我时,我从他身上扯下来一块玉佩……被我藏在屋子的草絮堆里……”

吴氏使了个眼色,金顺立马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从金小楼居住的茅草屋内摸出来一块羊脂白玉的锦鲤玉佩。

待这玉佩交到吴氏手中的时候,吴氏满脸的皱褶子都要笑成了一团菊花。

金小楼心中暗自发笑,口里却一本正经:“当时我扯下了这个玉佩,和少爷也不生气,他说他自小被人夸赞’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由此便命人打了这个玉佩来随身带着,他说这玉佩上是一个‘和’字一个‘颜’字,其实就是那句诗的意思,是夸赞他倾世的容颜。”

吴氏树皮般的干手摩挲着这上等的羊脂白玉,她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块好玉,只是略一犹豫,还是出声吩咐道:“把桂枝叫来看看。”

大嫂黄桂枝是整个金家里唯一一个识字的人,是自小念过学堂的,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没曾想九岁那年家族长辈得罪了权贵,整个黄家一齐落魄了,逃难来到了他们井水村,后来下嫁给了金磊的独子金大成。

待黄氏看过了玉佩,点了头,吴氏这才是实打实的信了金小楼的话。

人人都知道金小楼不识字,又生得蠢笨,即便是要编,也编不出这样的花儿来。

“看来那孩子果真是和广坤的种!”吴氏捏着玉佩睨了一眼金小楼,“你们娘俩这贱命先留着吧,给她解了绑。”

金小楼的双手刚刚松开,就听吴氏又道:“天都快黑了,还不快去做饭,你是想要饿死我们一家子吗?”

金小楼心底凉成一片,这原主从前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刚刚生产完,不到半天,还差点被他们害死,转过头来第一件事,竟是让自己去给他们做饭。

他们也真是心大,不怕自己下毒毒死那一大家子人吗?

第三章

金小楼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说是屋子便连风也挡不了,不过是猪圈旁多搭出来的一个茅棚。

她换下了满身血迹污秽不堪的衣物,刚刚生产完,身体在一刻不停的排着恶露。

金小楼照着记忆里古代女人来月事的法子,将塞了茅草的棉布垫子垫在裤子里,这才去柴屋里做饭。

记忆中,火石一打,柴火很轻易就能燃起来,那是从前的金小楼日日年年做过千百遍的事,可如今的金小楼无论多么努力,那干哑哑的木柴却怎么也燃不起来……

金小楼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挫败,连高数和分子实验都能轻松解决的她,如今竟面对一堆柴火发愁。

蹲在灶膛前,从来没哭过的金小楼第一次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竟要来过这样的人生,在现代,她虽不是什么社会名流,但好歹是受人尊敬的,是别人眼中的优秀者,可如今在这落后闭塞,还封建愚昧的古代,她成了最弱势的存在,她的命比草芥还不如,任人欺负凌辱,却没有一丝还手的能力。

金小楼想要强大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止住了将将泛起来的眼泪。

她从小什么事都能做好,即便是在如此境遇里,她相信,她也能冒出头去!

她有这一股气,一股向来便不服输的气。

“锅都还没热,这么久你在做什么?是皮子又痒了?欠收拾了?”

大舅母周氏踹开门时,正好看到金小楼猫在墙边一动不动,她不分青红皂白,拿起门边挂着的柳树条便往金小楼的身上抽去。

那柳树条用得极为顺手,是打金小楼打惯了的。

金小楼吃了一鞭,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一咬牙,手一搓,打火石一下便点燃了木柴。

金小楼嘴角一勾,在周氏下一鞭抽过来的瞬间,就着火光一下抓住了那磨得光滑细软的柳条,趁周氏还愣神的片刻,便将那柳条扯了过来,一把扔进了火光里。

“你!”周氏反应过来,气得脸色涨红,她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金小楼,竟敢烧她的柳条,“小蹄子,你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金小楼的眸子在闪烁的火光中分外的明亮,她昂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周氏,那样坚定又不屈的目光,竟看得周氏心里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

“三舅母身怀有孕,可饿不得,大舅母难不成是生怕来年三舅母生下儿子,威胁到大哥的地位,刻意刁难我磨蹭时间,要饿坏了三舅母?”

金小楼一席话说完,周氏只觉浑身发冷,真是活见了鬼了,这些个话怎么可能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

却也连忙向外看,生怕金小楼这话被旁人听到了。

前些日子柳氏诊出有孕,老太太又去庙里问了和尚,断定是个男胎。金家人口虽多,到金小楼这一代,男丁却单薄得只有一个,也就是周氏所出的金大成。

这对金家来说是坏事,可对周氏来说却是好事,因此,柳氏一有男胎的消息传出来,第一个不舒服的就是周氏。

老太太是从媳妇过来的,自然知晓周氏的心思,明里暗里的告诫过周氏好多次,若金小楼的话被老太太听到了,周氏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或者是盼着饿得三舅母营养不良,停了胎,甚至是难产而亡……”

“够了!闭上臭嘴,快做你的饭吧!”周氏听金小楼越说越过分,脸色都变了,一声厉呵断了她的话,慌忙转身离开了柴房。

待周氏一出门,金小楼脸色一瞬暗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生了火,煮了一大锅清汤稀饭,又炒了一盘蒜蓉丝瓜。

唯一一个鸡蛋在白水里滚熟了,仔仔细细的剥了壳放进三舅母柳氏的粥碗里,这是柳氏有孕以来的惯例。

金小楼先喝了一碗米粥填了肚子后,再把晚饭端了出去。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方坐了金老太太吴氏,左右两边是金磊金顺和独苗金大成,三舅金寿和柳氏一起坐在下首。

金家的媳妇和女儿都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只能端了碗在桌旁站着。

柳氏身怀有孕,是个例外。

“这粥是越来越稀了,我看呐,你们就是想饿死我儿子。”柳氏两口吃完鸡蛋,看着清汤寡水没了胃口,把碗一放,委委屈屈的撂下了话。

吴氏刚抬起眼皮子看向金小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周氏抢先道:“我刚刚路过柴房,见小楼鬼鬼祟祟的端着玉燕的粥碗,此刻想来,多半是小楼嫉妒玉燕有鸡蛋吃,偷吃了玉燕的粥,恐怕还冲粥碗里吐了口水!”

话音刚落,柳氏便将碗一掀,站起来一个巴掌扇在了金小楼脸上。

这突如其来重重的一下,打得金小楼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门槛上……

第四章

周氏忍不住好笑,心中畅快极了。

这小蹄子,煮饭时竟还敢给自己脸色看,真不知是谁给她胆子。

周氏知道那柳玉燕顿顿的清粥,早就喝厌烦了,听到自己的挑唆,必定不会去辨别真假,金小楼她不过是一个出气筒而已,借机发一通脾气,消消火。

往常家里有谁不顺心,皆是找金小楼的晦气。

“小楼也不用吃饭了,她的粥倒了喂猪去。”吴氏横了横眼,从怀里摸出一包猪肉干,这风干了的猪肉干是上个月吴氏生辰,金磊特意去县城里买回来孝敬她的。

吴氏扯下来一大块,递给柳玉燕:“吃了吧,饿着肚子我的孙儿怎么长得好?”

柳玉燕咧嘴一笑,欢欢喜喜的接过了,当着大伙儿的面就吃了起来。

一家子人都是好久没吃肉的了,一个个看得眼红心馋。

只有黄桂枝还想着倒在地上的金小楼,赶紧放下碗筷去将她扶回自己房间。

金小楼再醒过来时,看到的是初初穿越过来时的那间土屋。

这是大嫂黄桂枝的卧房,当时金小楼突然生产,她自己的屋子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黄桂枝心善,接了金小楼在自己床榻上生产,又自己洗净了满床的血污,还因此受了金家人不少的嘲讽。

黄桂枝的丈夫金大成甚至还差点对其大打出手,他嫌金小楼晦气!

金小楼刚半撑起身子坐起来,黄桂枝就端来一碗糖水。

“小楼,来,快把这糖水喝了,你刚刚生产完,气血虚,要补补。”

黄桂枝扶着金小楼,拿起勺子吹了吹热气,一勺一勺的往金小楼口中喂去。

金小楼知道,在这种地方,冰糖比白银还奢侈,这只怕是黄桂枝用家底换来的。

整个家里,只有桂枝,还保持着一份善良。

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回报的。

金小楼捏紧了拳头,她的脸颊微微肿了起来,可以想象柳氏用了多大的力气。不过金小楼心里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这一巴掌她会很快向柳氏讨回来!

她不再是曾经那个逆来顺受,不敢言语的金小楼了。

金小楼喝完了糖水,握住了黄桂枝的手:“谢谢你,大嫂。”

黄桂枝冲金小楼一笑,嗓音柔柔软软:“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说着,转身将碗一放,从身后的被褥中间抱出来一个棉布包裹着的小婴孩来。

这还是金小楼自生产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

金小楼手有些颤抖的接过婴孩,虽然是最粗糙的棉布,棉布上甚至还打着补丁,但黄桂枝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金小楼抱着孩子,只觉得这种感觉很神奇,这孩子按理说不是她的,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更没经历过十月怀胎,可手一触碰到那小小的婴孩,看着怀里的孩子像一团糯米圆子一般,白白嫩嫩的,咿咿呀呀间,一双又明又亮的眸子黑峻峻的望着金小楼。

金小楼的心一下就化开了。

就像是白白的雪放在了手心上,温开成了最纯净的水。

金小楼只一瞬就打定好了主意,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也算是替死去的金小楼尽一份心意。

“小楼好福气,是个男孩呢。”桂枝掖了掖孩子的被脚,“可想好了叫什么名字?”

金小楼眸光一闪:“就叫金鳞儿吧。”

“鳞儿?”黄桂枝有些不解。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的孩儿,我一定要让他与凡人不同!”金小楼说这话时目光坚定,周身散发着一股子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势。

黄桂枝读过些书,却从未听说过这句话,乍听之下,只觉得不同凡响,心里暗暗觉得小楼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两人正说话间,金鳞儿小嘴一憋,呜咽一声,扯开了喉咙哭了起来。

“许是饿了!”黄桂枝看向金小楼,“自打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奶。”

吃奶……金小楼有点头疼……

半遮半掩,面红耳赤的撩开了衣服,可金鳞儿吃了半天,一点奶也没有吸出来。

也是,这金小楼怀孕时也是常常吃不上饭的,哪里有营养长奶水出来。

可孩子不吃也不是个办法呀,正发愁,院子里柳氏不高兴了,阴阳怪气道:“真当自己是官少爷了?扯着嗓门这是哭给你那见不着面的爹听呢?”

金小楼还未说话,门吱呀一声打开,金大成从外边走了进来。

金小楼的衣襟还敞开着,这人径直走进来,竟也毫不避讳,目光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往自己的胸前扫来……

第五章

金小楼心里头一阵恶心,谢过了桂枝,抱起鳞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内。

怀里的孩子一个劲的哭个不停,还好猪圈离得远,在院子的另一头,金家的人也听不见,等到半夜,家家灭了灯烛,月光朦胧下,只剩金小楼抱着一个哭得恹恹的孩子。

孩子是哭累了,哭不动了,可他的肚子始终是饿着的。

金小楼怕饿坏了鳞儿,只是这茅草屋内翻来找去也找不出一点吃食。

没有办法,金小楼一狠心,重重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鲜血递进鳞儿的嘴里。

抽噎着的孩子一碰到手指,小嘴一含,就酣畅的吮吸起来。

都说十指连心,金小楼此刻算是领会到了,那钻心的痛几乎忍无可忍,可看着孩子一点点慢慢安详起来的面容,心里头又暖烘烘的,再痛都值得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沉沉睡了过去。

今夜,也是他们两个,初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

……

第二天金小楼是被周氏给喊起来的。

“懒骨头,生了孩子就当太太了?鸡圈扫了吗?猪食做了吗?你舅舅们可都等着吃早饭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耽搁了去地里,小心你的皮子!”

金小楼揉了揉眼,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古代又没有钟,金小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看模样应该不到五点。

她刚一动,怀里的孩子又跟着醒了,嘴一张,金小楼本以为又要哭起来,哪知这孩子竟格外的懂事,张了张小嘴,咕噜两声,只是一个劲的睁大着眼睛望着金小楼。

金小楼亲了亲鳞儿的额头,鳞儿咯叽一下,竟笑了起来。

刚刚出生的孩子,竟然会笑,金小楼自己也惊到了,看来她这个儿子果然不是凡人。

用棉布做了个布背篼,金小楼把鳞儿背在背上,拿了扫帚去扫鸡圈。

路过周氏时,她一脸诚恳的向周氏道:“大舅母放心,我这就去扫鸡圈,扫完鸡圈就去做猪食给舅舅们饭吃!”

周氏点点头,看着金小楼又回到从前唯命是从的模样,心里舒畅,可又觉着这话听着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天刚蒙蒙亮,柴房里已冒出袅袅炊烟。

金家的男人围坐在院子里,见金小楼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盆往这边走来。

往日里早饭一般便是一盆干饭,外加两碟小菜。近来饥荒连连,粮食稀少,金家一家只有早上可以吃上一顿干饭,而那两碟小菜,无外乎便是豆角丝瓜之类自家种出来的。

而今日,待金小楼将饭盆端上桌,金顺掀开的刹那,金老太太吴氏勃然大怒。

那一盆子糟穰穰的糠咽菜竟是馊水煮的糠壳和猪草。

“这是什么东西,也敢往桌面上端?”吴氏还未说话,周氏杏眼一瞪,率先开了口。

“这是猪食呀。”金小楼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看着周氏,“大舅母,不是你让我煮了猪食来给舅舅们吃的吗?”

金小楼向来老实愚钝,此刻又说得一脸无辜,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她是在说谎。便连周氏一口气噎在胸口,也只是气金小楼蠢笨如猪。

只是不待周氏辩解,吴氏已重重将碗撂下:“她蠢你也跟着犯傻吗?周庆霞,这个家你就是这样当的?家里的男人连顿像样的早饭都吃不上,还怎么干活。”

话说着将饭盆的盖子一盖,横了一眼气得面红耳赤的周氏:“今日这饭也不必吃了,往后一个月就由你来做早饭,要知道我们金家可不养闲人,任谁都一样,你也好好学学规矩!”

这一晌话说得周氏颜面全无,她都是有了媳妇的人了,如今却在媳妇面前,被自己婆婆驳了面子,心里头窝起八丈的火。

可毕竟那是一家之主,再有火也不能冲老太太发,只能狠狠的盯着金小楼。

金小楼仍旧一副装傻充楞的模样,还大喇喇的冲周氏一笑,随即开口道:“不过,我也觉得奇怪,大舅母怎么会令我煮了猪食来给舅舅们吃,舅舅们又不是猪。”

说到此处金小楼笑得更欢了,就连黄桂枝也不禁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刚一笑出来,周氏的眸光就如一把刀子深深的剜在了黄桂枝身上,吓得她连忙敛住了笑意,垂下了头。

桂枝只是一派天真单纯的觉得小楼的话好笑,可到了周氏眼里,成了与小楼一伙对她的嘲笑。

这个结周氏自然是记下了。

吴氏正准备起身,哪知金小楼紧接着又道:“我煮完了猪食,又另做了早饭,想着舅舅们若是不吃猪食,也不至于饿着了肚子,毕竟田间劳作这么辛苦,日头又这么毒,舅舅们若是饿坏了身体,那小楼可真是万死不足抵了……”

一席话,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变了又变,特别是周氏望着金小楼,目光里头全是不敢相信。

金小楼转身回柴房,又端了一盆饭出来,这一次人还未走近,众人皆闻到一股香气扑鼻。

第六章

揭开盖子,竟是豆角和土豆做的闷饭。

金小楼先将豆角干煸,又把土豆炒得焦脆,撒了盐闷在白米饭下边,大火滚滚的舔着锅底,腾腾的热气将豆角和土豆的香味全都润进了米粒之中,起锅后再撒上一把葱花,竟是金家从未吃过的美味。

金小楼是个农学博士不错,也是做菜的一把好手,做实验的时候成日里和农作物为伍,自然学会了怎样将它们做得更加好吃。

这饭一端上来,吴氏的脸色便缓和多了,就连平日里最挑剔的柳氏,也吃了两大碗。

没人能想到,金小楼这个做什么什么都不成,不中用的东西,有一天竟然也能用如此寻常的食材,做出这样一顿美味来。

只是柳氏吃归吃,心里头却也犯了嘀咕,她柳叶的细眉一挑,就知道这金小楼一定有鬼。

“嗯,味道是真不错。”金寿抬起眼来看了看金小楼,一边吃着豆角,一边赞到,“大嫂,明日你也做一样的饭,这样玉燕还能多吃点,你看她怀着我儿子这两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真叫人心疼。”

周氏气结,可刚惹得婆婆不高兴,此刻为了在吴氏面前表现好一点,只得点点头一口应了下来。

吴氏见柳玉燕吃得高兴,心情更好了,破天荒的冲金小楼招了招手:“小楼,你也吃一点吧。”

在金小楼的记忆里,这是自打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能和金家的人一并吃饭,往常都是要等大家吃完后,剩下来多的饭菜,才有她一口吃食。

而今她十八岁了,却瘦小得如同十二三岁的孩子,便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饿过来的。

“饭本就不多,小楼那份就给舅舅们吃吧,小楼不饿。”金小楼嫣然一笑,乖乖巧巧的回话,“时辰不早了,小楼先去扯猪草。”

说完看着眼巴巴候着,等长辈们吃完才刚端上饭,正要吃的金小桃和金小凤:“走吧,二姐、三姐。”

金小桃眼一垂,又瞬间扬起,细声细气的附和:“好,小楼,我们一道儿去。”

说着放下碗,冲吴氏道:“祖母,我的这份便给三伯母吃吧,她怀着小弟弟,可不能饿着了。”

吴氏听到金小桃这话刚满意的点头,便听金小凤气愤的嚷了起来:“我饭都还没吃完呢,要去你自己去,我可得填饱了肚子……”

吴氏的眉头立马便拧了起来,柳玉燕见状一把夺过了女儿的碗:“吃什么吃,学学人家小楼,比你还小呢,可比你懂事多了。”

金小凤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了:“娘!你究竟……”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柳玉燕抬手在胳膊上重重的拧了一下:“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金小凤立时便淌下了眼泪,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背上了背篓。

金家的女儿以后都是要泼出去的水,老太太从来不在乎她们的感受,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金小凤一路上都捂着手臂,柳玉燕那一下是下了重手的,胳膊上青了好大一块儿。

金小桃一壁走着。一壁皱起了脸,神情惊讶:“三妹,手臂可都肿起来了,一定可疼了吧?我知道山林里有一种草药,治淤肿很有效,擦在手臂上又清又凉,肿起来的包一个晚上一准消散。”

金小凤这才撅着嘴看了她一眼:“真的?”

“嗯。”金小桃点点头,“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人,不如便让小楼去采回来吧?今日这事也算是小楼引起的,虽然小楼也是好心,不过害得妹妹你被三伯母打了,我想小楼心里一定很愧疚。”

说着抬头冲前边默默走着的金小楼道:“小楼,你不用过意不去,我替你说了情,你为三姐采些草药回来,她肯定原谅你。”

金小桃这话一说,哭傻了的金小凤这才想起,今日之事皆怪金小楼。

要不是她提议不吃饭就去扯猪草,自己又怎么会饿着肚子,还被娘拧了这重重的一下。

金小凤越想越是生气,三个人已经出了村口,再穿过一片田地,对面的小山坡便是女孩们往日扯猪草的地方。

此刻山头的风刚刚吹下来,田野两边的高粱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金小凤一眼就看到了田野边,那个沤肥的粪坑。

走在前边的金小楼手里拿着背篓,背上背着鳞儿,一步一步,渐渐靠近了粪坑。

金小凤牙一咬,冲上去抬脚便往金小楼的屁股上踹去,她估摸着自己这一脚怎么着也得把她踹进了粪坑里……

第七章

哪知脚刚踹到金小楼背后,金小楼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闪身一躲,竟堪堪躲开了。

金小凤却怎么也收不住力,连人带篓一齐滚进了粪坑里。

夏天里发酵了的粪水,那味道,一扑起来,冲得人几乎晕过去。

“哎哟!”金小桃大叫一声,吓得白了脸,却怎么也不愿靠近一步,撇过了头,瞧也不愿瞧那样恶心的场面,紧紧拉了金小楼的衣袖,“妹妹,你快跳下去救救你三姐……”

金小楼终于回过了身,笑意盈盈的看向金小桃,明亮的双眸眨也不眨,诚挚的道:“二姐,小楼还得去林子里给三姐采草药呢,三姐还是二姐去救吧!”

说完不再理愣在原处的金小桃,转身便走。

刚走出两步,又停下了脚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三舅母这人脾气最大,不知道这回三姐又该受怎样的责罚了……”

这话说完,金小桃的脸色更难看了。

金小楼却心情舒畅得很,从前的金小楼老实巴交,没用又受欺负,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如今每次做完饭,她自己先吃一碗填饱了肚子,再端出去。

还有这金小桃和金小凤两个姐姐。

金小桃是二舅金顺和二舅母徐三惠的女儿,金顺生的矮小,为人又内向不善言辞,本就不得吴氏喜欢,娶了个媳妇徐三惠嫁进金家这么多年,始终只有一个女儿,便更不受吴氏待见了。

金小桃自然也是爹不疼娘不爱,徐三惠在丈夫和婆婆妯娌那里受到的怨气,皆发在自己女儿身上,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桃,表面上一副温柔懂事、善解人意的模样,背地里却有着最多最歹毒的心思。

在金家,无论是谁都是小桃计较和算计的对象,她嫉恨大哥是个男丁受众人疼爱,嫉妒三妹有个争气的娘,更恨家里的长辈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往日里只得与比自己地位更低下的金小楼故作亲近,却悄悄将一切不顺意的气使在金小楼身上,以获得些微的慰藉。

从前那个金小楼还傻乎乎的觉得二姐是天底下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人。

而三舅母家的女儿金小凤,则草包得多,藏不住心思,有什么不高兴当场便发作了,她没有恶毒的心思,却从不善良,从前的金小楼很怕她,现如今金小楼却更愿意和小凤这样的人在一起。

井水村位于井口山腹地,村口一片连绵的田野,起伏的绿波尽头,是个不大的小土坡。

金小桃口中所说的山林,就在土坡后头。

山林里的大树遮天蔽日,成日里只有捡柴时才敢在近处转悠,断不敢往深入了走。

且不说这山林深处多的是财狼虎豹,即便是林子里的野蚊子也叫人吃不消。

山蚊子咬起人来那包是又大又痒。

金小楼知道,金小桃刚刚说那一席话,不过就是要将自己骗进林子里去,别的危险不说,就算是咬了满身的包回来,也报了没让她吃上早饭的仇了。

金小楼明明知道,却还是来了,是因为在现代的时候,她常常为了科研任务穿梭于丛林之间,清楚这些密林虽然凶险,却也饱含自然的馈赠。

而今日,她要在这林子里找一样东西……

进林子之前,金小楼要路过一大片高粱地。

不自觉的,便想到了曾经那个金小楼在这片高粱地中撕心裂肺的哭泣,金小楼将背篓背在背上,把鳞儿抱在了怀中。

看着怀里婴孩粉扑扑的小脸,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心中悸动不已。

她没有亲身遭受那样的屈辱,可记忆却将那种痛苦强加在了自己身上,痛苦过后,留下了这无辜的稚子。

金小楼叹了口气,抱紧了孩子,在心底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那个恩将仇报的男人,替那死去的金小楼讨一个公道。

刚踏进山林里,树荫一遮蔽了阳光,温度陡然便降了下来。

虽是夏日,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寒凉阵阵。

金小楼在一株老杏树下,扯了一串马缨丹,马缨丹花色艳丽,初开时常为黄色或粉红色,随着时间逐渐变成橘黄色,最后像火一样红。

常常被人称作五色梅或者是七变花。

金小楼将马缨丹带着柔毛的叶子揉碎了涂在鳞儿的脸蛋和裸露在外的小手上,替他掩好了衣服以免着凉,接着又涂满了自己的皮肤。

她还知道,这马缨丹又叫做逐蝇梅,对人体无害又有着很强的驱蚊功效。

涂了这逐蝇梅的汁液,至少有一大半的蚊子要绕开自己飞了。

金小楼抱着鳞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径直往密林最深处而去。

将近午时,金小楼额上渗出颗颗晶莹的汗珠,她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深,不过此刻村子里的鸡犬相闻早已远去,擦了擦额上的汗,从怀里摸出一个饼来。

这饼是早上做早饭之前悄悄烙的,往常家里的女儿在外扯猪草,捡柴火都没有午饭可吃,只得去地里偷人家的瓜果充饥。

吃完了饼,又咬破了手指喂饱了鳞儿,这才又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这一回,她走得慢了许多,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在大树底下,藤蔓丛中捡拾着什么,没一会儿,背篓里已装了许多野山菌和野花生。

只是金小楼真正要寻的东西还未见到踪迹。

刚担忧的皱起眉头,她便听到一阵潺潺的流水声,水声之中还夹杂着一些嘤嘤嗡嗡的古怪声响。

金小楼一喜,拨开身前的丛草,飞快的朝着水流响动处奔去。

第八章

在一小片红杉树林后,是一条水流涓涓的小溪,些许红杉枯木倒伏在水面上,潮湿的木头上生出大片大片的野生木耳。

小溪两旁的浅滩上,意外的长着数株高挑的长穗植物,盛了花,许多的山蜂挥动着翅膀嗡嗡嗡的围绕在旁。

金小楼差点喜极而泣,低头深深亲了一下鳞儿的脸蛋,冲那还不会言语的婴孩道:“鳞儿,我们运气真好!”

抬眼,顺着乱舞着的山蜂一眼就看到了溪流对面的岩壁上面凝结成的半透明橘黄色蜂蜜。

她就是特意来找这些岩蜂的,从前搞科研的时候,有一回突降暴雨,冲烂了山路,她和科研队的成员一起在山里被困了半个来月,就是靠这些岩蜂的蜂蜜活下来的。

在靠近水源的山崖边,往往会有山蜂在山崖的石缝中筑巢,蜂蜜便顺着岩缝儿往下淌,那可是高蛋白有营养的好东西。

金小楼是为鳞儿特意来寻的。

她自己可以想方设法的吃饱,可鳞儿需要吃奶呀,她又没有奶,虽然知道有的婴孩对蜂蜜过敏,可她想试一试,若是鳞儿能吃这些蜂蜜,那可就解决了金小楼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不过,令金小楼没有想到的是,上天对她格外的眷顾,这里除了蜂蜜外,还有这么多的木耳,更让她惊喜的是,浅滩处长着的长穗植物,正是野生的水稻!

她搞了这么久的科研,曾花了三年时间专门研究杂交水稻,要让水稻长得好,最重要的就是要选择好的雄性不育株,而野生的水稻是天生的雄性不育株。

只要得了这些野生水稻的种子,再带回村子里和村里的水稻人工授粉育种,金小楼相信,不出两年,她就可以让井水村整个村子的水稻产量翻上十倍!

金小楼在周围找了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将麟儿放下,又扯来一大张鲜嫩的荷叶盖在麟儿身上,替他仔细的遮住日光和蚊虫。

然后起身捡了大捆枯树枝朝那崖壁走去。

岩蜂的巢穴比寻常蜜蜂大许多,一连三四个,呈扇形倒挂在陡崖的高处。有些许藤蔓,从崖顶垂挂下来。

金小楼将枯树枝随意一扔,徒手攀着岩石往上爬了一米来高,抓住一根藤蔓向下扯了扯,藤蔓虽不粗壮,好在金小楼常年营养不良,生得瘦小,倒也能承受她的重量。

但她并没有由此往上爬,金小楼跳下地来,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拇指粗细的竹节。

竹节口用一个小木盖子盖住,打开木盖,金小楼低头冲里边轻轻吹了吹,不一会儿便冒出来一阵青烟,夹杂着零散的火星子。

这小竹节便是最简易的火折子,前日金小楼吃了生火的亏,想起在现代的时候,曾去过一回博物馆,那一回博物馆的其中一个展厅里刚好展出火种的演变,金小楼见过火折子的介绍,她记忆力向来很好,见过就能记起。

早上偷得片刻闲时,她便去屋后的小竹林里砍了一截竹子,又趁出恭悄悄拿了一大叠草纸,将草纸卷得紧紧实实,塞进了竹节里,用打火石点燃后再吹熄,盖上特意做的能通风的盖子。

这火折子每回用完盖子一盖就成,下回要用打开盖子轻轻一吹,就有火星起来,能反复利用到竹节中的草纸燃完。

如此,金小楼再不用每次皆为生火发愁了。

金小楼将枯树枝堆在一处,用那火折子点燃,缕缕青烟扑腾而起,直直的朝着崖壁的蜂巢熏去。

巢里的蜂儿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纷纷出巢躲避。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金小楼见青烟渐小,挽起衣袖,终于向崖顶攀去。

虽然用烟熏走了大半的蜜蜂,可待金小楼取到蜂蜜下来时,裸露的手臂和脚踝处仍旧被蜜蜂蛰了不少的包。

又红又肿,看着十分的吓人。

金小楼抱起鳞儿,将先前盖住孩子的荷叶包裹起蜜块塞进怀里,又随手扯了些消肿止痛的草药。

她并没有急着涂药,将药与蜂蜜放在一块儿,望了一眼溪流边的野生水稻,扭头往山林外走去。

……

回到井水村时,薄暮已入青峰,夕光映得门前的细柳枝影西斜。

家家户户皆是一派的和睦安乐,唯有自家里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喊声……

金小楼刚一推门进去,眼前人影一晃,一个臭烘烘的泥人一股脑的往她身前钻来,金小楼吓了一跳,她怀里抱着鳞儿,生怕眼前的人伤到孩子,下意识的便抬脚踹去,哪知只是轻轻一用力,就将那人踢翻在了地上。

地上的泥猴哭喊着扭过身来,露出一张泪眼朦胧的小脸,竟是金小凤。

第九章

金小楼大吃一惊,忙往后退了两步。

这才看清了局势,院坝里,金小桃哭唧唧的立在一旁,空着的背篓撒在脚边,上首,金老太吴氏拿着柳鞭一脸的怒容,看金小凤的模样,估摸着已经被抽了两三鞭。

而老太太身边,周氏和徐氏各怀心思,却不见柳氏的影子。

金小桃一看到小楼回来,又一眼看到小楼背后背着的背篓,眸光一下就亮了起来,樱桃小口一张,细声细气劝道:“祖母您别生气了,也别怪两个妹妹。小楼刚生了孩子,脾气不好那是自然,惹了小凤不高兴,两人扭打起来,这才将小凤推进了粪坑里。祖母,我最了解小楼,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金小楼眉一挑,冷冷一笑。

她若是从前那个傻女孩只怕还要打心底里感激金小桃为自己说话,可现在,只一听金小楼便知道,金小桃是将金老太太的所有火都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果见金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一下往金小楼的身上剜来。

“真当自己生了个太子了?一个不中用的东西,成日里吃着闲饭,还尽给我惹是生非。”

金小桃就知道老太太要骂这样的话,嘴角微乎其微的勾了勾,她接着道:“祖母,小楼今日一早就去了山林里,这么晚才归家,肯定扯了不少猪草,捡了不少枯柴。小楼向来勤快,绝不会抱着孩子偷懒一整日的。”

不中用的东西?成日里吃闲饭?

金小楼冷眼看着这一大家子的人,在她的记忆里,从前的金小楼那叫一个任劳任怨,吃得最少,做得最多,家里的脏活累活全都被她一个人包了,要不是生产时死在了产床上,只怕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他们给活活逼死。

眸光扫到小桃,正好对上她那双楚楚望过来的眼睛,眼神看着是那样的无辜善良。

金小楼知道,金小桃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刚刚她看到了自己的背篓。背篓里装的都是野山菌和野生木耳,色泽深褐不显眼,放在背篓里远远看去,没有一点往日装猪草的绿色。

只一眼,金小桃定然以为,自己为金小凤找了一整日的草药,无功而返,背着空背篓回了家。

下一刻,一根柳条夹杂着劲风便向着金小楼的脸颊上打来。

金小楼因有准备,向着旁边一跃,堪堪避开了。

“懒骨头!竟还敢躲?”吴氏气得够呛,双手将腰一叉,指示两个儿子:“金磊,金顺,把这东西给我绑起来,看我不抽掉她的皮!”

金磊和金顺刚要动手,便见金小楼不闪不躲的站在原处,一双剪水秋眸清凌凌的看过来,眸光里是一股不曾有过的气势。

这气势使得金磊和金顺两人一愣。

“愣着做什么?你们两个也跟着反了?”吴氏拿着柳条往地上狠狠一抽,啪嗒一声,令金磊和金顺回过了神来。

紧接着,便听金小楼忽然开口道:“外祖母,小楼向来听话,自然是任你打、任你罚,只是小楼不明白,今日是为何要打我?”

“为何?”吴氏哼哼一笑,“你空着手出去,又空着手回来,偷懒一整日,还有脸问我为何?”

金小楼心底冷成一片,面上却故作不解的小嘴一嘟,扰了扰头:“外祖母,我没有空手回来啊!”

话说着,她伸手将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揭开背篓上盖着的草叶,往地上一倒。

饱满丰润的野山菌滚了满地,再加上那一朵朵硕大的木耳,惊得一院子的人下巴都快掉了。

半晌,还是徐氏率先开口道:“娘,这些个蘑菇,可够我们吃上好几天了。”

这几年闹饥荒,食物稀少得可怜,人人都想吃饱肚子,可村子里的人顽固守旧,觉得那林子里有能吞掉人的野兽,鲜少有村人进入,自然没有人发现过这山林中的珍馐。

吴氏拿着柳条的手缓缓垂了下去,有些疑惑的看向金小楼:“这些都是你一人采的?”

金小楼一本正经:“今日我去林子里给三姐寻草药,草药没寻到反倒寻到这么多好东西。”

吴氏点点头:“行了,你做饭去吧!”

金小楼装作浑然不觉金小桃一闪而过嫉恨的神色,重新拾起蘑菇,向柴房走去。

院子里,吴氏努了努嘴,冲金磊和金顺道:“把小凤扔去门去,这一股子烂粪的骚臭味,不弄干净别进家门!”

说完,不管金小凤求饶的哀哭,两个人拎起她一下扔出了院门。

金小凤屁股刚落地,痛得她连哭都忘了,身后砰的一声,家门已经重重关上。

金家的女儿都是没有地位的,往常有怀了身孕的娘柳玉燕在,金小凤的处境还要好一些,至少比金小桃和金小楼强,可今日回到家,娘不知去了哪里,自己本就受了一肚子委屈,到此刻,一整日没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身烂粪,还被扫地出了门。

坐在门前,她便大哭了起来。

“哭哭啼啼,你是咒我不成?要哭给我滚远点!”

刚呜咽两声,门里吴氏严厉的嗓音响起,吓得金小凤慌忙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第十章

天刚黑透的时候,金小楼便端着菜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馋人的香味儿随着金小楼,一路走一路从盘子里往外冒。

今晚做的是三菜一汤,一道金汤野山菌,一道醋泡黑木耳,因为柳玉燕不在,金小楼将那一个鸡蛋打散了和土豆泥一起做成了饼,最后一道汤是味美鲜香的菌菇汤,撒上点葱花在上头,勾得人直吞口水。

金家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饭了,更何况那金汤的做法,只怕整个井水村里都没有人吃过,酸酸辣辣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金小楼没吃晚饭,她在柴房里忙活时鳞儿交给了黄桂枝照看,见桂枝没在院子里,金小楼转身便进了大嫂的屋子。

屋子里,黄桂枝坐在床上抱着鳞儿,另一手拿着汤勺一点一点的正喂鳞儿喝温水兑开的野蜂蜜。

见小楼进来,黄桂枝冲她柔柔一笑,温言软语道:“这蜂蜜能行吗?我只喂了指甲盖那么一小点,听你说有的孩子会过敏,我这始终提心吊胆的。”

金小楼也笑意盈盈,从怀里摸出来两张鸡蛋饼,放在了桌上:“这鸡蛋饼趁着还暖和,赶快吃了吧。”

金小楼之所以要给金家那一大家子做费时又费力的土豆鸡蛋饼,就是为了给帮助了自己的黄桂枝,留下这两张鸡蛋饼来。

在做晚饭时,金小楼把一个鸡蛋搅散了分成了两份,一份伴在土豆泥里烙了土豆鸡蛋饼,另一份直接和了面粉,做了这两张鸡蛋饼。

金小楼接过了鳞儿,见黄桂枝的神色,知道她想问什么,冲她眨眨眼,忙道:“都是你的,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不用担心。”

金小楼将蜂蜜水喂完了鳞儿,又道:“过不过敏就看这孩子的命数了,你吃完抹干净嘴,去院子里再吃一点,我先回去了,可别叫他们看出端倪来。”

黄桂枝看着金小楼离去的背影,眸光沉沉,小楼,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回到茅草屋内,金小楼哄睡了鳞儿,这才拿出一大包野花生来,胡乱的吃了一把,又灌了两大口水,仰头倒在破床上,伸手揽住了身旁的婴孩,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眨了眨,茅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此刻漫天的星子从破洞中露出头来,明明灭灭的星光恰似曾经深夜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金小楼奔波了一整日,哪里有空吃晚饭,刚刚不过是说来令桂枝安心的,此刻花生在肚子里泡了水,胀起来才总算没了前胸贴后背的饿感,终是慢慢的合上了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金小楼是被一阵哭喊声给惊醒的。

她下意识的以为是鳞儿在哭,赶紧起身坐起来后,才发现哭声是从院门外传进来的。

听着嗓音约莫是金小凤。

金小凤人虽蛮横不讲理,又自私任性,但心肠还算不上恶毒,小楼刚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又听到身旁有细微的咿呀声响起。

点燃了油灯,忙将鳞儿抱起,这一抱,却是将金小楼给吓了一大跳,金鳞儿原本玉白雪润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红色的小疹子,从脸颊一直蔓延全身。

樱桃般娇嫩的小嘴咿呀一张,将晚上喂进去的蜂蜜水全都吐了出来。

这是蜂蜜过敏了……

金小楼心一紧,伸手端水时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蜂蜜过敏需要喝大量清水,每日都是金顺下地前,将家里的水缸挑满。

这个时辰也不知道缸里还有没有水。

金小楼将鳞儿放回床上,拿起盆子急慌慌的推门往院子里走去,水缸就在院门附近,她刚走近,就看到金小凤赤裸着身子站在院门外,一张脸哭得又红又胀,尽是鼻涕眼泪。

而柳玉燕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挽了袖子,拿着木桶,将缸里的水舀出来,也不顾这夜晚寒凉会冻坏了身子,一桶一桶冰冷的水冲着金小凤便迎头泼去。

“真是丢脸死了,又脏又臭,蠢得无可救药。”柳玉燕捏着鼻子,说话刻薄得比井水还冰冷,“一点也没有我柳玉燕的影子,真不知道你这种东西怎么会是我的女儿!”

金小楼心中咂舌这柳玉燕真是毫无人性,连亲生女儿都可以这样对待,只不过她也无意去过问人家母女俩之间的事,走到水缸旁边,见缸里还剩了少许清水,心中一松,连忙准备打水。

哪知盆刚一拿起来,柳玉燕横眉一扫,猝不及防的一伸手,砰的一下,将金小楼手中的盆子打落在地。

“你做什么?”金小楼心急鳞儿,也顾不得装傻充楞了,眸光一凌,直视柳玉燕。

柳玉燕冷冷一笑:“做什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斜睨了金小楼一眼,勾了勾嘴角:“怎么,渴了?想要水?”

话说着,捡起一旁金小凤脱在地上沾满了粪污的衣服,手一甩就扔进了水缸里。

“喝吧,你胆子不小,敢让小凤落了粪坑,那你就得给我喝一个月的粪水!”

第十一章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声响惊动了屋子里沉睡的人。

一盏一盏的灯依次亮起,金寿最先出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一看到自家媳妇回来了立马迎上前来,见柳玉燕面有怒容,连是非黑白也不问,抬起脚就向一旁的金小楼踹来。

金小楼身子一扭,轻松躲了过去。

金寿踹了个空,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升了起来,金小楼这丫头,向来是任打任骂,什么时候反抗过?

一个从没反抗过自己的人,突然反抗了,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面子。

这种时候哪怕自己是错的也得撑到底。

金寿“呀嗬”一声,捡起地上的盆子就要向金小楼砸来。

哪知金小楼往后一挪,竟又松松躲了过去。

就在金寿要第三次发作的时候,院子正中央主屋的木门打开,吴氏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半夜三更不睡觉,都在闹闹穰穰的做什么?”

吴氏睨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看到柳玉燕时缓了缓神色,转头冲金小楼道:“成日里弄得家里不得安宁,真是个孽障!”

金小楼见吴氏正要发落自己,一旁的柳玉燕眸光一转忽然甜笑着贴了上去,挽住了吴氏的手臂。

只一眼,金小楼就知道,柳氏没安好心,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想要折磨自己,冷着眼,看她做戏。

哪知柳玉燕娇声娇气的冲吴氏道:“娘,您别生气,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等处置了这个孽障再说不迟!”吴氏眼一瞪,这金小楼吵了她的清梦,真该狠狠的揍上一顿,扔猪圈里去。

柳玉燕忙道:“是今日庙里求签的事……”

话说着柳氏的嗓音低了下去,轻声在吴氏耳边嘀咕了两句,吴氏脸色一变,忙拉了柳氏往屋子里去,再顾不得院子里这一摊破事。

金小凤光着身子,这一日丢脸丢到了家,早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见祖母和娘一走,勾着背沿着黑乎乎的房檐偷摸的回了屋。

只剩金寿,站在金小楼跟前,一双狡黠无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金小楼。

那小眼睛冒着的光看得金小楼寒毛直竖。

不过并不是害怕,是恶心。

因为盯住你的不是狼,而是一只蟑螂。

金小楼不理睬他,转身就走,一只冰冷的手竟从身后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恶狠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金小楼,你这种臭虫,我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两只,对你舅舅舅母尊重点,否则我立马把你拉到窑子里卖了换酒钱!”

金寿平日里最偷懒躲闲,活儿做得最少,手上的劲儿少得很,金小楼扭身一转,便挣脱了束缚,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我是臭虫,那舅舅你又是什么?”

金小楼特意加重了“舅舅”两个字,说着话,往后退了两步,又道:“再说了,窑子又有什么不好,还能比在这金家更折磨人?”

“你!”金寿气得差点七窍生烟,这金小楼,是既骂了他是臭虫,又骂了金家不如一个窑子,简直是翻了天了,生完一个孩子,这人竟性情大变,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只是金小楼才不等金寿反应,捡起地上的盆子,一迈脚走出了院门。

鳞儿过敏,这缸里的水又被金小凤的衣物污染了,她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金寿在这里扯。

她要去村口的水井里打水回来。

过敏的事她虽然心疼鳞儿,却也并不慌张,因为她知道只要多喝水,最多第二天就会好起来的。令她忧心的是,如今鳞儿对蜂蜜过敏,那接下来他吃什么呢……

夏日的夜晚,风凉丝丝的吹拂着四野。

古代的夜可比不得现代,古代少灯,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得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金小楼从来没有在这样黑的夜里在外面走过,周围仿佛是裹上了一层浓稠得拨不开的墨汁。

即便面前有个鬼,她也两眼一抹黑的看不见。

完全凭着感觉向村口摸去,金小楼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只听前面“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紧接着,她整个人迎面撞上了一个又温又软的东西……

第十二章

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在金小楼的脸上,带着一缕青草清爽淡然的味道。

金小楼知道,她撞上的是一个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低沉而又独特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还是一个男人!

金小楼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一抱,带着风扑簌簌的滚进了一旁的高粱地里。

身下是软软的乱草,金小楼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四周都是温热。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金小楼挣扎着想要推开面前的人,那人的力气确是不小,任由金小楼又捶又打,不动分毫。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那男人轻轻开口,说得却是坚定无比,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金小楼能够感觉到他那不容人抗拒的气势。

没来由的,她便想到了那个人。

“是你?”金小楼颤着声问,“你就是一年前恩将仇报,把我拖进高粱地里的那个人?”

金小楼恨得牙痒,要不是他,从前的金小楼也不会死在产床上。

安静的夜里,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只有周围阵阵的蝉鸣蛙叫和男人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金小楼张口,狠狠一下咬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这一下她是下了死力的,要替从前的金小楼报这忘恩负义的仇,口中有血腥味蔓延出来,那男人却仍是一动不动,紧紧的抱着金小楼不放手,好半晌,才轻轻的发出一声长叹。

紧接着慢悠悠道:“从前是你救了我,这一次,让我来救你。”

一大团乌云从头顶的天空中散开,露出小半弯月亮。

金小楼立马抬起脸来,想要去看清楚那男人的模样,却只看到一截修长的脖颈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金小楼还想往上看去,眼皮却越来越重,脑袋晕晕乎乎的,人也跟着不清醒起来。

终于,在意识到自己中了迷药的最后一秒,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是她这几日以来睡得最香最甜的一觉。

安安稳稳一直到清晨降下的薄露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

猛地一呼吸,鼻息间凉丝丝的,是湿漉漉的水汽混合着草叶的味道。

睁开眼,眼前是绿意盎然的高粱田地,她独自坐在乱草中间,身下暖烘烘的,有碧翠的小蚂蚱慌忙跳开。

金小楼愣了愣,昨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梦,梦散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的木盆还遗落在田边的土路上,金小楼赶紧蹦起来,鳞儿!一夜未归,她过敏的鳞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太阳还未升起,远处的群山泛着涩涩的青暗。

金小楼三步并成一步,连跑带奔的去到村口打了满满一盆水来,又急急的往金家赶。

柴房屋的烟囱静悄悄的,看来还没有人起来。

院门还是昨晚离去时一样,半阖着,金小楼侧身用肩膀推开门,自己住的那间茅屋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金小楼撞进门,一眼便往床上寻去。下一刻手一软,木盆整个的跌落下去,泼湿了自己一身。

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鳞儿的影子。

金小楼心乱如麻,闯出门去,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东边的柴房屋内有些许窸窣的响动。

今早是周氏做饭,看时辰也该起来了,难不成是她抱走了鳞儿?

金小楼冲到柴房门口,往里一望,正好对上一双乌溜溜看过来的眼眸。

是黄桂枝,乌黑着脸颊,一鼻子灰的黄桂枝趴坐在灶膛前,她背上背着的正是襁褓中的鳞儿。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金小楼接过鳞儿抱在怀里,鳞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昨夜起的红疹子已经消了大半,不知是吃过了什么,看起来饱嘟嘟的,小嘴巴一动一动,憨憨的睡着。

“昨夜院子里吵闹得很,我本担心鳞儿受不住闹,哭起来你哄不住,跑你屋子里一看,却只剩个鳞儿,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黄桂枝一边说着,一边往灶膛里填木柴,“鳞儿哭得哟,那叫一个可怜,我赶紧喂了些清水,又熬了米汤来喂了小碗。”

“谢谢你,桂枝。”

金小楼感动得红了眼眶,她知道黄桂枝从小在富裕人家长大,是小姐,哪里会烧火做饭,看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劲。

“谢什么!”黄桂枝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小楼却是打心眼里感谢黄桂枝。

她和黄桂枝都是身处金家,却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而真正的血脉至亲,那些金家人,冷漠得便连陌生人也不如。

“我说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跑出屋子做什么!原来是偷了我们家的米去喂野杂种!”

周氏“砰”地一脚踹开柴房门,一双眼睛翻来翻去,不住的在黄桂枝和金小楼身上打量,最后落在了金鳞儿身上,冷冷一笑:“自己生不出来儿子,还真把别人的野种当成小祖宗了?”

第十三章

金小楼向来便知道,对于没有奶水的母亲来说,最好的就是喂婴孩吃米羹,只是这个吃人的金家,连金小楼的一碗饭都不愿意给,更不要说给金小楼的孩子一口饭吃了。

他们想用这孩子换钱,也要金小楼自己将孩子给养大了,再拱手交给他们,空手套白狼。

因此,金小楼才铤而走险,找了野蜂蜜。

只可惜,麟儿蜂蜜过敏。

“哼,做个早饭慢慢吞吞,是不是还要我来伺候你?”周氏见黄桂枝不出声,想起之前她和金小楼一块儿笑话自己,越想越是生气,“半夜里生火倒是麻利,怎么这下又装起来千金大小姐了?”

黄桂枝很少做饭,在娘家时虽然落魄了,可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做饭这事儿轮不到她头上,嫁过来之后,一向是金小楼做,也从没动过手。昨儿半夜,为了麟儿,手忙脚乱半晌,倒也生起了火,煮了一锅米汤出来。

可今早,这早饭本该周氏来做,只是周氏已经是做婆婆的人了,哪里情愿自己动手,自然天不亮就把黄桂枝给喊了起来,指进了柴房里。

此刻,已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桂枝便连火也没生得起来。

柴房里黑漆漆的,到处是常年结腻的油烟渍,时不时便会往下掉,粘在衣服上,洗也洗不下来。

周氏穿的是刚打不久的新衣裳,她才舍不得进屋子里去,倚在门口,头一偏,便看到昨晚喂完鳞儿剩下来的那小锅米汤。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神色一下变得得意洋洋,扭头便往外走。

金小楼自然看出了端倪。

像周氏这种女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年轻时受了吴氏不少的气,如今要从黄桂枝身上将过去丢失的尊严和满足全都找补回来。

而对于鳞儿,本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只因为她自己没有孙子,便也见不得别人生下小孩子来。

一个无辜的稚子,竟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金小楼摸出火折子来递给黄桂枝:“用这个吧,吹一吹便能燃火,很好用,往后生火就没这么费劲了。”

黄桂枝一喜,扬起头来,眸光瞬间亮了亮:“这是火折子!我小时候便见家里的张婶用过,只不过到这井水村来之后再也没瞧见了,一时间竟好像从不知道这东西一样!”

黄桂枝一脸的柴灰,小脸黑乎乎的像只花猫。

金小楼想也没想,自然的便抬起了手,捧住桂枝的脸,轻轻的擦拭起来。

黄桂枝小时候过得娇惯,有千金小姐的底子,虽已落魄又嫁做人妇,肌肤却比寻常的农妇白皙细嫩得多。

伸手摸上去,便如滑嫩的豆腐一般。

将那柴灰擦去,皎白如月的脸庞便显露了出来。

“好了。”金小楼将脏手往衣服上揩了揩,她的衣服本就打湿了,不差这一点柴灰。“这才像样嘛!比后山沟里野石榴开的花还漂亮!”

“胡言乱语……”黄桂枝不好意思的一低头,微微笑起来漾起两个酒窝。

嗯,灼灼其华的石榴花。金家人的眼里是看不见这样美丽的花儿的,他们只盼着花赶快凋谢好结出那一个个硕大的石榴。

“桂枝,你不属于这里。”金小楼突然开口说到,“我也不属于这里,我们一定会离开的!”

“又说胡话!”黄桂枝斥到,只当她是个小妹妹凭空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见金小楼湿了衣服,她解下自己的罩衣,替金小楼围在里边:“女孩子别受了凉,对身体不好,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说完话,垂下了眼眸,心头却是一跳。

离开这里,若真能离开这里就好了。像是那天上的云,自由自在的流动,与夕阳的霞光聚在一起。

只是这念头转瞬即逝,黄桂枝苦苦一笑,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随即抬起眼来,却见金小楼竟端着昨儿半夜剩下的半锅米汤,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你这是做什么!”黄桂枝惊奇。

昨天半夜喂完鳞儿忙着哄鳞儿睡觉,她把这半锅米汤忘在了这里,这么热的天半宿的功夫,只怕早已发了酸。

哪怕是肚子饿,也不能喝这酸了的米汤呀。

金小楼还来不及解释,便听院子里吴氏的声音传来。

她抓起地上一把柴灰往锅里一撒,下一刻,周氏已搀扶着吴氏立在了柴屋门前。

吴氏黑着脸,一双眼睛不住的往屋子里打量,最后直直的盯着黄桂枝,一字一句道:“你偷了米喂那小崽子?”

第十四章

黄桂枝最害怕吴氏那样阴冷的目光,像寒冬腊月里屋檐下垂着的冰锥子。

她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金小楼要匆匆忙忙的喝掉那酸了的米汤。

周氏看了看沾满柴灰什么也不剩的锅儿,挑眉冷笑:“喝得倒是干净,你以为喝光了,就没办法定你的罪了么?”

话音刚落,金磊一下从门外窜了出来,一把扯住了金小楼背上的鳞儿。

金小楼下意识的反身,连忙包住鳞儿的身子,受到两个拉力一扯,酣睡中的鳞儿眼眸一睁,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金磊哪里管鳞儿的死活,拉扯得更加用力,鳞儿小脸涨得紫红,拼命的扭动着小小的身躯。

金小楼哪里忍心继续争抢下去,两个大人的争夺,伤害的却是小小的孩子,只得放手,由金磊将鳞儿扯了过去。

周氏见金磊得逞,更加得意,两手一拽,把鳞儿从金磊手上夺了过去,双手举着,眉眼轻佻的看着金小楼道:“吃没吃我们家的米,把这孽种肚子里的东西倒一倒,吐出来就一清二楚了!”

“娘!”金小楼还没动弹,黄桂枝已经率先冲了过去,“鳞儿还这么小,哪里经得住这些折腾,都是自家的孩子,不过是一口米汤……”

“自家孩子?”周氏斜着眼看黄桂枝,这个黄桂枝三天两头的和自己作对,真仗着是城里来的了?要不把她管得服服帖帖,只怕村里人还说她周氏是个没用的软骨头,被自家媳妇欺负,“没成亲便怀了男人的野种,金小楼这丫头骨子里就不正,和她的娘一样是个贱种,孩子生下来你知道家家户户背地里是怎样议论我们金家的吗?金家能留下金小楼母子两个已经是菩萨心肠,还指望给那野种一口饭吃?”

周氏把鳞儿往金磊怀里一塞,双手叉腰:“没在尿桶里溺死了他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黄桂枝实在听不过去,脚一跺,咬了咬牙:“娘,金小楼的娘也是祖母的孩子,骨子里就不正这种话,岂不是连祖母也一齐给骂了进去?”

周氏气得眼皮一翻,手一扬,便朝着黄桂枝的脸上扇去。

只是巴掌还未落下,手腕已堪堪被金小楼给抓住了。

婆婆打媳妇那是天经地义,哪里轮得到一个黄毛丫头来插手?金磊见金小楼竟胆大至此,想也不想,抬起脚便朝着她的小肚子重重踢去。

金小楼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受得了常年在地里劳作的男人那一脚。

更何况,她刚刚生产不久,这一下踢得她小腹绞痛得天翻地覆,身体撞在灶膛前,往下一软,整个人便更着晕了过去……

“小楼!”

黄桂枝赶紧想要附身查看金小楼的情况,周氏却哪里容得下她,终于扬起手,左右开弓,啪啪扇了两个耳光,冷声道:“去院子里跪着好好学学规矩!”

周氏张狂说完,才想起吴氏还在旁边站着,大着胆子看了吴氏一眼,见老人家点点头,这才又放狠了语调:“还不快去!”

吴氏见黄桂枝去了院子,金小楼倒地不醒,金磊怀里抱着个婴孩,她睨了一眼周氏:“还不快做饭,大清早的又闹这一阵!,好好的家成天的不得安宁,金磊,把这孽障交给我吧!”

待吴氏抱着鳞儿回了正房,周氏才蹲在了灶膛前,又死命的掐了两下晕过去的金小楼,她只怪自己蠢,怎么不让黄桂枝把早饭做完后再去院子里罚跪!

想罢没好气的冲金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碍眼的东西给拉走!”

第十五章

暑天炎热,屋子里闷得慌,金小桃刚将八仙桌搬到院子里,摆好了碗筷,就看到金磊拖着昏睡不醒的金小楼从柴房屋里出来。

看着金小楼被扔回了破茅屋里,金小桃眼珠一转,飞快的穿过院子。

黄桂枝就直直地跪在院子正中间,金小桃熟视无睹,径直从她跟前穿过去,将还在呼呼大睡的金小凤给叫了起来。

见金小凤睡眼惺忪,金小桃面露关切的神色:“小凤,那缸里的粪水再不清干净,只怕祖母又要生气。”

一想到那粪水,金小凤是又气又怕,挽起袖子气鼓鼓的往水缸处走。

金顺已经出门打水去了,若待金顺担了水回来,这缸子还是臭的,金小凤只怕又免不了一顿揍。

“你别慌,我帮你。”金小桃紧跟着小凤的步子,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还是小楼命好,昨日捡了那么多山珍野味回来,让祖母好生欢喜,只怕此刻还睡着了吧。”

果不其然,金小凤一听见金小楼的名字,立时便顿住了脚,甩过脸来,瞪着金小桃,怒道:“那贱丫头还在睡?”

昨日要不是她害得自己跌下了粪坑,自己又怎么会那么惨,又臭又脏又冷不说,还被祖母和娘打得够呛。

金小凤从没这么受气过,脑门一冲,抬脚便朝着面前的水缸狠狠踹了一脚。

水缸坚硬,反倒踹得她自己脚趾痛肿不堪,一时间更生气了。

金小桃故作担忧,嘴边却含了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缓缓道:“小凤,你这又是何必呢,伤了自己可怎么好。我们还是快把粪水倒出来,先把缸给洗干净。”

话说着便拿起屋檐下摆着的木桶,两人将粪水倒了进去,用皂角将水缸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了一遍。

等忙活完,金顺刚担着水迈进院门,周氏也正扯着嗓子在柴房屋里喊:“小桃,小凤,还不来端饭又跑去哪里撒野去了?”

金磊和金大成父子早坐在了桌上,徐氏新沏了老荫茶端给才放下担子的金顺。

柳氏不知什么时候钻正屋里去了,细白的小手掀开那蓝花底子的布帘子,挽着吴氏从中出来。

一听周氏正使唤自己的女儿,脸色一下就变了,尖声细气的冲院子里的金小凤招手道:“小凤,快来扶奶奶上桌。”

说话间,周氏正端了蒸子从柴房屋里出来,柳氏一见,阴阳怪气道:“懒手懒脚,还又蠢又馋,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想使唤谁呢?”

说完一下抬起头,看眼神色尴尬的周氏,笑道:“别误会,我说小狗儿呢。”

柳氏伸脚踹了踹桌边,绕来绕去的黄狗。

周氏脸红涨得发紫,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有谁听不明白,只是她看了一眼缓缓走来的吴氏,又看了一眼柳氏微微隆起的肚子,只得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转头朝立在原处的金小桃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手脚不勤快,脑子里装得也是粪吗?”

金小桃眼一垂,恨恨的咬下了牙,她期待着自己的娘也为她出头,只是斜低着眼远远看去,她娘徐三惠只是软懦的低下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金小凤一下变得神采飞扬,因为自己和金小桃是不一样的,金小桃要去端饭端菜,自己则是扶祖母上桌。

这地位分明的感觉,让金小凤昨日的委屈感一扫而空。

正要前去扶祖母,身旁的金小桃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角。

“小凤,那一会儿吃完饭再去倒木桶里的粪水吧。”金小桃忽然开头,轻声细语到,“后院水沟好远,不如我们就泼到猪圈里头去,反正猪儿也臭,再说它们睡得正香,泼进去也不会吭声,没人发现得了。”

话一说完,金小桃立马转身,柔柔笑着向柴房走去,走到周氏跟前,还乖巧的出言道:“大伯母你辛苦了,小桃这就来帮你的忙。”

周氏睬也不睬她一眼,这小桃向来柔弱胆小,又乖巧听话,徐三惠也是个软包子,金顺就更不用说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声来,任劳任怨惯了的,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做。

周氏向来不把这一房人放在眼里。

金小桃的话顺着风吹进金小凤的耳朵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脑子里响了起来。

笑意甜甜的扶了吴氏上桌后,她退到了一边,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等桌上的长辈吃完饭。

恍惚一瞬间,忽然想到,金小楼不也是像猪一样睡得正香呢吗,要是将这一木桶的粪水泼到她的身上去,只怕她也吭不出声来!

第十六章

即便她吭出声来又能怎样,她又没有娘!

金小凤越想越是得意,心中舒畅了,连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她迫不及待的,甚至连一顿饭的时间也等不及。

“我先去喂猪!”金小凤甩下一句话,提起身后的木桶便走,见无人注意自己,她绕过猪圈,闯进旁边紧挨着的破茅屋里。

一进门,就见金小楼瘫睡在地上。

“真是如猪一般。”金小凤撅起嘴,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卑贱的妹妹,怎么有胆子和她作对。

端起木桶冲着金小楼的脸便倒了下去。

酸臭的粪水冲了金小楼一身,只是她睡得死死的,仍旧是一动不动。

金小凤将木桶一扔,看着地上脏臭的金小楼,拍拍手满意的回到了院子里。

吴氏他们已经吃完了饭,男人们正要往地里去,金小凤忙过去端上碗,晚一点,只怕好菜都没有了。

刚盛上饭,隔壁的李婶就探身走了进来:“还在吃饭呐!德清奶奶让我给你们说一声,村里新来了户人家,京城里来的,说是带着个傻少爷,今日要替那傻少爷选个媳妇,选中的送十两白银,一亩田地。”

“嗬哟,十两白银!”周氏倒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好大的手笔!”

便连吴氏也瞪大了眼睛,这样一大笔钱要是到了自己家,他们这三房土屋能好好休憩扩建一番不说,他们金家只怕也一跃成为整个井口村,甚至是镇子里最有钱的人家。

说不准还能给三个儿子多添上几房小妾,金家的香火也要跟着旺盛起来。

十两银子兴许只是达官贵族家里,夫人小姐的一匹上好绢布,老爷两三口喝掉的新茶和老酒,是高兴时顺手的一个打赏,却是井口村里没人见过的巨款。

金家四个男人,在地里劳作一年到头,也只能紧紧巴巴勉强混个温饱,手头里几乎没有闲钱,即便有,三两五两已是最大数目。

这一下有上十两,全家人做梦都得笑醒。

“傻少爷?”柳氏听着也心动,“怎样个傻法?”

李婶皱皱眉:“傻子没见过吗?人家还没来呢,说是今日下午到,里正刚刚给德清奶奶传的话,让各家有想法的准备准备,申时一刻在井口见。”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待李婶走后,柳氏飞快的扫了一眼金小凤。

吓得金小凤赶紧低下了头,她才不想嫁给一个傻子。

她又不傻,她知道,即便嫁给傻子,那十两白银,她一文也得不到。

柳氏只一眼,吴氏已看清了她的想法,沉着声道:“你们谁也别想打这十两银子的主意!我们家现成有个赔钱货,今日下午便把那金小楼给嫁出去。”

金小凤和金小桃两个姑娘一听这话松了口气,柳氏却是暗暗的不太舒服,她想着总有一天,熬死这个老东西,到时候家里的钱财一定全都要归自己所有。

周庆霞是个草包,徐三惠是个软蛋,没有哪一个是她的对手。

“对了!金小楼呢?”吴氏四处一望,院子里没有金小楼的影子,那丫头刚刚被周氏踹晕过去,不会还没醒过来吧?

要是就这样死了,可不划算!

“庆霞,三惠,你俩去把金小楼给打扮出来,下午随我一起去井口见里正。”吴氏拐棍一顿,吩咐了下去,“玉燕,你跟我进屋里来。”

柳玉燕腰肢一扭,扫了两个嫂子一眼。

周氏低声暗骂:“得意什么,还不知道肚子里揣的是男是女,小心到时候有你哭的。”

徐三惠赶紧拉了周氏一把:“大嫂。”

周氏甩开徐氏的手:“拉拉扯扯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金小楼,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徐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点了头,转身往茅草屋走。

走到一半才又出声喊道:“小桃,快跟来。”

金小桃心中不服气,祖母明明是让周氏和娘一起去做的事,只因周氏强势,活就顺势落到了自己身上。

心里也更怨恨自己娘软弱无能。

两人一打开茅草屋的门,差点没熏晕了过去。

金小桃口中发苦,她想整金小楼,却阴差阳错整到了自己。

怂恿金小凤泼了金小楼这一身的粪,到头来,金小楼什么也不知道,这满身的粪水还要自己亲自给她清洗干净。

……

金小楼是在金黄色的夕光中醒来的。

周围全都是闹闹哄哄的纷杂声,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一个身穿鸦青色长褂的男子。

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卷着四季更迭后的那一抹诗意铺天盖地而来。

整个世界霎时间便没了声息。

第十七章

“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俊的少爷竟是个傻的。”

“听说是京城里大商户家的小少爷,自小就有这个病,近来商户老爷染了恶疾,只怕是活不长久,家里的几个儿子为争家产打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这傻少爷的娘不愿让这傻儿子被兄弟们欺负,这才命管家把他给带到乡下来避一避风头。”

“既是带来避一避,怎么又要娶媳妇?”

“娶什么媳妇,不过是做个上门女婿。管家拿了钱财哪有心思替别人养儿子,扭头把这倒霉少爷扔在我们这儿自己一走了之,这少爷是个傻的,天地之大,又有谁能找得到他?”

……

窃窃嘈嘈的私语声将金小楼从恍惚里拉回了现实。

再度抬眼望去,才发现眼前男子刚刚那如冷玉泛光的眼神已消散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他目光呆滞,痴痴傻傻便如五岁孩童一般。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

金小楼怔忡间忽然发现,自己双手竟被死死反绑在身后。

低头看去,双腿脚腕间也捆上了一根粗麻绳。

依稀记起,自己是在柴房屋里被金磊一脚给踹晕了过去,怎么,此刻竟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站在人堆里?

金小楼左右一顾,井口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在这里,而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正是金家的一家老小,不过却没有看到黄桂枝和柳氏。

更没有见到金鳞儿。

“你们这是做什么?”金小楼扭过头,冲离自己最近的周氏出声发问到,“鳞儿呢,你们将鳞儿带到哪里去了?”

“你急什么!”周氏一双眼睛根本不舍得从那傻少爷身上离开,井口村里的人,又有谁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即便是个傻的,也想要多看两眼。“做什么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周氏身后的金小凤更觉遗憾,这么好看的人,怎么是个傻的呢,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那整个井口村,也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他了。

想到这儿,便连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金小凤的娘柳氏长得不错,她也颇有几分姿色,如今已经是十九岁的年纪,本早该出嫁的,只是她一向自视甚高,村子里同龄的男子是一个也瞧不上,如此便耽搁到了现在。

想着便打眼看去,井口旁站着的四个人,德清奶奶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往日里说一句出来,没人敢辩驳分毫;一旁的魏青书本也周正威严,村子里的人见到他腰都直不起来;可此刻,他们两个立在那一老一少两人身边,气势尽去,便连仆人也不如。

那老管家,哪里像是个管家,就说他是城里来的大老爷,自然也是令人信服的,浑身上下冒出来的气度,便叫人不敢直视。

而那傻少爷,更是如谪仙一般,若他不是傻的,只怕令人双腿发软得想要下跪。

原来这就是一个人的气场,金小凤想着,如果这少爷不傻,她就选上他了,嫁去京城里,做大户人家里的夫人,每日里也要穿那样绫罗绸缎做的衣服,再也不用做饭洗衣打猪草。

“咳咳。”里正见人都来齐了,咳嗽了两声。

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

里正对于自己的权威很满意,说话前却转过脸去看了眼老管家,见老管家点头了,才继续道:“今日我们井口村里来了两位贵人,关于贵人的情况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这位小高公子,又有幸被小高公子选中,高管家便相赠十两白银外加一亩良田。”

里正的话音刚落,吴氏便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小高公子看来不通人事,这要怎么选呢?”

吴氏害怕要让姑娘们比试文才或是女红,她家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也从未学过刺绣。

“这就无需您老人家操心了。”管家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的说。

只一句话,却骇得吴氏后退了半步。

稳了稳心神后,才赶紧将金小楼往前一推,脸上重新堆了笑说:“我们愿意,我们家小楼愿意。”

金小楼这才清楚了金家人的用意,虽说古代的女子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样绑着刚刚生产的自己,让她去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傻子……

金小楼想也不想,既不怯弱也不被那管家的气势所屈,直视着管家,便扬声喊道:“我不愿意,我还未成亲便生下了孩子,想必你家小少爷也不会愿意的。”

“你这该死的东西!胡言乱语些什么!”吴氏浑身气得发抖,这可是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她几乎使出所有的力气,狠狠的掐上金小楼的腰,恨不得生生将她给掐晕过去。

金小楼怀孕生孩子的事被金家捂得密不透风,几乎没有人知道。

里正上下打量了一眼金小楼,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她那被人绑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也知道不愿意肯定是真的。

他正想要发话让吴氏将金小楼给带回去,这金家的的男人无赖,女人泼辣,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井口村里谁不知道,高家小少爷若是去了金家,可真是往火坑里跳。

谁知他还未开口,便见那傻少爷脑袋一歪,眉眼欢欢喜喜的舒展开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瓮声瓮气的道:“就要她。”

说罢伸出手,直直的指向金小楼。

第十八章

傻少爷这突如其来的一指,令吴氏喜不自胜。

她赶紧一步跨到金小楼身边,紧紧挨着金小楼的耳朵,用低得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便告诉你那狗崽子在哪儿,否则,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他一眼!”

金小楼浑身一颤,来不及反应,高管家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

金小楼眸光向旁边移了一寸,看了一眼那个长得倒是还不错的傻子。

想到了昨日还抱在怀里,糯米团子般柔嫩可爱的鳞儿,她不忍心鳞儿受到分毫的伤害,更舍不得今后再也见不到他。

可她如今便像是案板上的鱼,毫无反抗之力。

“你愿意吗?”高管家停在金小楼身前,开口问到。

吴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金小楼,如果她胆敢说一个不字,那今日必定要将她拖回去乱棍打死。

金小楼不过是金家一个还未嫁出去的女儿,是死是活,皆是金家的家事,便连里正都不好出面干涉。

在这饥荒的年代,人命还不如猪肉值钱。

过了半晌,只见金小楼缓缓点了点头:“我愿意。”

吴氏的心刚落回肚子里,便听金小楼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吴氏和高管家异口同声问到。

金小楼头一扬:“十两银子归金家,那一亩田地要归我。”

“你可真是失了智。”吴氏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禁不住冷笑了起来。

村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人来劝说金小楼:“小楼啊,你一个姑娘家要这地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荒废了吗?”

“是啊是啊,金家多一点收成,也能多你一口饱饭不是?”

“这丫头,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怎么想。”

“和她娘一样呗,还未出阁便和野男人厮混,生下野种来,自己过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金家这一家子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乌烟瘴气!”

金小楼丝毫不为这些闲言碎语所动,她的眸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直冲吴氏道:“要我成亲,就给我那一亩田地。否则,无论田地还是银子,你都得不到!”

“你!”吴氏收了笑,沉下了脸,她没想到这金小楼竟然是认真的。

这金小楼真不知那脑子是怎么想的,当众将自己生下孩子的事抖出来不说,还要争一亩田地。

这些事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败坏的是自已的名声,那小胳膊小腿,争去了田地也无用武之地。

难不成是早上那一脚把她脑子给踹坏了?

吴氏还在寻思,一旁的周氏凑了过来:“娘,把这地给她又能怎么样!”

吴氏一下瞪了过去。

周氏脖子一缩,却接着道:“她金小楼还不是金家的人,再怎么这田地也是在我们自己家的,没落到外人手里头去,你看看这周围,多少人盼着那傻子选自家闺女。小楼若是真不愿意了,我们既没了银子,又没了地,那才是两头空!”

“再说了!”周氏又把脖子伸了过去,“金小楼一个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你还真以为她能种地?到时候那田地荒废着,我们自家人去用起来,又有谁敢多说半句?”

吴氏眼珠一转,心里算盘一打,赶紧点了头:“好,便依小楼的,那亩田地给她便是。”

“一言为定!”金小楼心头欢喜。

在古代的村子里,田地便是一家人生存的根本,两家挨得近的田地,便连那一锄头的距离都要计较。

即便是卖了女儿,也不会卖了地。

金小楼是农学博士不假,可再厉害的农学博士,也不能没有试验田呀!

之前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得到哪怕一分的田地,如今真是天降的运气。

嫁给一个傻子而已,就当多养一个儿子好了!

金小楼心里高兴,脸上便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正好对上那傻少爷痴痴望过来的目光,便冲他柔柔一笑。

接着转过头,向里正道:“还请里正将那田地归到我的名下,写好新的田契,也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

空口都是白话,白纸黑字的田契才是真的。

“田契?”吴氏冷笑起来,“你知道田契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敢要?田契上写了你的名字,每年你可是要交铜钱的!”

里正也严肃起来:“金小楼,你可知道田契是有田契钱的,你若种了地,我要收你十分之一的粮食钱,你若将地荒废着,我要罚你两百文的罚税。”

金小楼仍旧是点头:“里正大人你放心,若我种了地,我按时上交十分之一的粮食钱,若我将地荒废了,我认罚两百文。你只要将田契写好便是。”

第十九章

井口村里的所有人都觉得金小楼疯了。

而当金小楼拿到田契时,心才真正安定了下来,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那亩田地在远离村子的小山坡脚下,临近水源,土地肥沃。

金小楼本想今日便去看一看那土地的状况,只是眼下,她要先寻到鳞儿不说,还多了一个累赘。

高管家真是无良的管家,将他家那傻少爷一扔给金小楼,便连一刻也不愿在村子里多待,似乎嫌村里的尘土会污了他的衣袍一般,即刻便启程离开了。

村人也皆散了去,只留下了金家一家人,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好看的傻子。

这傻子明摆着就是被遗弃的一个巨婴,金家人向来不傻,不会吃一点的亏,白养一个巨婴的事,他们不会干。

吴氏抱着装着十两银子的包袱,脸上笑开了花,开口时语气仍是一贯的生硬:“金小楼,既然你已经成了亲,那今后你们俩的吃食我们可就不管了,你也有地,自己种粮食去吧。”

吴氏不紧不慢接着道:“不过,你没有屋子,所以还得住在我们金家,那茅屋可以让你住,只是你得替我们干活才行。”

这是既要分家,又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剥削压榨机会的意思吗?

金小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傻少爷也不知从哪里捡起来的一团烂泥巴,冲着吴氏便扔了过去。

那烂泥巴又臭又湿,黑乎乎黏腻腻的一团,正正好,打在了吴氏的脑门上。

“嘶……”金家的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自从金家老爷子死了,吴氏当了家之后,哪里敢有人对她如此的放肆。

果不其然,吴氏的脸色发青,举起拐棍便要朝那傻少爷身上砸去。

那傻少爷也不晓得躲,眼看着这一棍直直的便要打中他的脑袋。

金小楼心里发急,忙要上前拉他一把,哪知临到最后那一刹那,他身子一矮,弯腰去扯路边的杂草,紧接着蹦蹦跳跳站起身来,挨到金小楼身边,将手一伸,露出捧着的手心,像个无邪的稚子孩童一般,眼睛亮亮的,一派天真欢畅的冲金小楼道:“你看,有蟋蟀!”

果见那手心里多出来一只通体碧绿,手拇指大小的蟋蟀来。

金小楼松了一口气。

而吴氏原以为定能打到他身上,使上了全部的力,却因那傻少爷突如其来的一动,落了空,整个人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要不是一旁的金寿眼疾手快,将她给拦腰抱住了,只怕得摔个不轻。

金小楼眼见吴氏又要发作,赶紧一把将那傻少爷拉在了身后,扬声向吴氏道:“外祖母,我答应你!”

“什么!?”吴氏被那傻少爷气得够呛,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金小楼接着道:“你说的我都同意,从今以后,我和这小高少爷住在茅屋里,与你们再不相干,我也可以答应帮你们干活,不过我们得立一个字据。”

“字据?”周氏眼皮一翻,一脸的屑意,“你可知道什么是字据?”

金小楼不理会周氏的嘲弄,眸光一敛:“我需要金家立一份分家外加租房合约。”

见眼前的一众人面面相觑,金小楼娓娓道来:“第一,从今以后我金小楼和你们金家再无关系,我们一家三口吃穿用度不需要你们承担,自然我们的一切收入也不会分给你们分毫。”

这是分家,金小楼自信有她的知识,外加那一亩田地,她会过得比井口村任何一家人都好,金家的德性她不放心,她要和她们彻底撇清干系,远离这帮吸血虫。

金小楼接着道:“第二,因为我们现在没有房屋,所以需要租用你们金家猪圈旁的茅屋,因为如今我身无分文,所以用干活抵消房租,不过在之后,我不会再替你们金家干活,只会付你们一月三文钱的租金。”

这是租房,金小楼不会让自己吃亏,也不会占别人便宜,她现在没有房子,住在金家的茅草房里,茅草房虽破,至少是个栖身之处,这个租金她认。不过,她不会永远替他们干活。

虽然金小楼的一席话里,有好多吴氏从没听见过的新鲜词,但金小楼的意思,吴氏听明白了,这样的合约正合她意。

吴氏绝不相信金小楼有能力自给自足,反正那破茅屋空着也是空着,将金小楼扫地出了门,不用管她的两口饭,还能让她替自己干活。

这种好事,吴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好,回家,让桂枝将这字据写出来。”

说吧,抱着银子便走,转身间,冷冷一笑:“哼,收入?饿不死你们。”

“且慢!”金小楼追上前去,她忧心了许久,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鳞儿在什么地方?”

第二十章

下午的太阳热辣辣的,知了在暗处一声一声嚣张无畏的叫着。

有汗水从额头滑下,滴落进脚边的土地上。

过了好半晌,吴氏才缓缓回转身来,精明又浑浊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向金小楼。

只一眼,金小楼就感觉不妙。

吴氏缓缓开口:“你不是说那小崽子是和广坤的种吗?我想着要让他们父子俩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才好卖个更高的价格。”

“你什么意思?”金小楼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因太过用力,皮肤变得苍白,关节处泛起微微的红来。

“今日一早我便让玉燕抱了那崽子去香儿那里,此刻只怕已经快到了,你若想要再见他,自己去信宁县城里头见吧。”

金香是吴氏的四女,是金小楼母亲去世后才出生的小女,年纪比金小楼还小上一岁,因为是老来女,吴氏格外的宠爱,自打十岁起便寄养在信宁县城里的表姑母家,长期在知县老爷家里做绣娘。

金小楼只觉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金亮,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井口村到信宁县城坐马车也要足足一天,马车十文钱,金小楼分文没有。

即便是走上三天三夜走到了信宁,她又怎么进得了知县老爷的府邸。

鳞儿还这么小,金小楼心如刀绞。

金小楼牙一咬,转身就走。她要去信宁,无论怎样去了再说,她一定要把鳞儿带回来。

只是刚迈出一步,衣袖却被人一把给死死拽住。

转回头,傻少爷撅着嘴,正一脸委屈,眼巴巴的望着金小楼。那样好看的容貌,配上这副神色,真叫人想要犯罪。

“娘子,我饿!”傻少爷眨了眨眼睛。

这傻少爷也没有傻到家,还知道有个娘子。

金小楼竟然忘了,如今,她多了这个累赘。

“娘子……我是你娘还差不多!”金小楼抬眼望去,“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娘吧,我就当多养了一个傻儿子。”

“娘子,我们回家去吧!”傻少爷一把抱住金小楼的胳膊。

“喂喂……”金小楼忙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看来娘还得好好教教你规矩!”

又不是真是小孩子,他可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金小楼叹气,自己可不能掉进美色的深坑里。

不过,经这傻少爷一闹,金小楼反而沉静了下来,刚刚一激动差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跑去信宁找鳞儿。

吴氏既然想要用鳞儿狠狠敲上和知县一笔,那便绝不会亏待了鳞儿。

如今鳞儿跟着自己反而没有奶吃,去了金香那里,至少会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吴氏定然会在鳞儿长出些许模样,能看出父母影子的时候,抱去和府认亲,自己只要在这之前抱回鳞儿即可。

吴氏很满意金小楼刚刚那惊慌而又无助的表情,这种碾压别人的感觉,让吴氏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只是本来脸色难看的金小楼,被那个傻少爷一闹,整个人竟一下柔软了下来,这让吴氏很不爽利。

“天色还早,你此刻出发后日下午便能走到信宁,不过我劝你脱了鞋走,不然等你走到,只怕脚上的布鞋早不知烂了几回了。”

吴氏刚出言讥讽,金小楼便笑眯眯的回她:“我为什么要去信宁?”

“你!”周氏抢白到,“你不怕你那狗崽子饿死在信宁吗?”

“怎么会呢?”金小楼笑得更欢畅了,“你们既然想用鳞儿去换钱,那自然会好吃好喝的照顾好他,我还得谢谢你们呢,不然鳞儿跟着我,这整日的吃不饱穿不暖,那才叫可怜。”

说完,不理会气得脸色发青的吴氏,金小楼小手一挥,冲傻少爷道:“走吧!”

“回家吃饭吗?”傻少爷追了上来。

却见金小楼一拐弯绕过井口,径直向村外走去。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金小楼挥了挥衣袖,往前一指,“要吃饭,先干活!看看我们的地去!”

第二十一章

长江以南多是种两季稻,早稻四月中旬清明过后播种,五月初插秧,七月下旬收割。紧接着抢在立秋前晚稻插秧,十月下旬秋收。

井口村虽是在长江以南,却远离大江大河,全是旱田,村里的人大多种的也是高粱米。

只有极少两家种旱稻的,出米量低不说,米质也较差。

此时正值三伏盛暑天,村道两旁的田地里,起起伏伏的绿波中间,翻滚着灿烂的红云,高粱早已垂下了沉甸甸的穗子。

金小楼从一片又一片的高粱田地中间穿过去,好一会儿才走到自己那一亩田跟前。

分给金小楼的这一亩田,本是村里老佟头的。

老佟头又叫佟二麻子,自打娘胎里出来便长了一脸的大。麻子,村子里的姑娘谁也瞧不上他,由此打了一辈子光棍。今年年初,老佟头进林子里打野味,不甚从坡上滚了下去,就此一命呜呼。

老佟头的爹娘早死了,唯一一个妹妹又远嫁了他村,他的这一亩田便荒废着,直到今日,终于落到了金小楼的头上。

金小楼站在田埂上四下里张望,田间杂草葳蕤,不远处倒是立着一个草棚,草棚后边盘亘着一条小小的河沟。

“地势倒是不错!”金小楼对这亩田地很是满意。

流动的水源离得这样近,正好可以挖条渠子引水过来,将这旱地改成水田。

金小楼是要种水稻的,那日她在林子里发现了天然的雄性不育株,这可是杂交水稻的关键。

此时正值水稻开花授粉的季节,若能用野生的水稻和井口村里的旱稻杂交授粉,今年秋收,金小楼便能让整个村子里的人叹服!

在这方面,金小楼有着绝对的信心。

看了看日头还早,金小楼忽然转过身,看向蹲在田埂上扯草玩的傻少爷。

他的耳朵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像是块玉,许是有些热,耳璧透出些粉红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金小楼的目光,他蓦地一下抬起了脸,眉眼一展,毫无顾忌坦坦荡荡的迎着金小楼的眸光,自然而然的笑了起来。

就像是看到一只漂亮的鸟儿,一朵皎洁的流云,是本能反应出来的高兴。

诚挚而干净的笑意那样的灼热,反倒烫得金小楼慌了神,连忙躲开了眼神。

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看看人家那皮肤,缎子似的,真叫人羡慕!

金小楼感叹一声,她都快要不忍心了,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是有限,人多力量才大呀!

这傻少爷就当是参加了变形记吧,来乡村锻炼锻炼,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金小楼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脸上挂起自认为春天般温暖和煦的笑容,又重新迎上傻少爷的眼神,柔声细语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自己丝毫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模样,像极了假笑着哄骗无知少年的怪阿姨……

“高琅。”傻少爷回到,“‘初日烟霞翻锦箨,九天风露混琅玕’的琅。”

“诶,不错不错,还会背诗呢!”金小楼欣慰得如同一个老母亲,“高琅啊,喜欢扯草玩是不是呀?”

金小楼笑得更谄媚了:“那我们来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怎么样?”

高琅点点头,眼睛眨得如同两颗小星星。

“今天一下午,你就在这田里把所有的草全部扯光光,一棵也不剩!”金小楼提高了语调,说得好像是一件天大的趣事。

“好!”傻少爷想也不想,蹦进了田地里,埋头便扯了起来。

看着在田间不亦乐乎的身影,金小楼觉得当个傻子真好!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金小楼在村里村外转了两圈,约莫一个半时辰,终于摸清了,整个井口村,只有谭木匠和孙猎户两家种了旱稻。

旱稻产量小,他们两家都另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种稻子不过是自己吃的一口粮食而已,若能用另外的食物去换,应该能换到几株稻子。

金小楼心里一有了打算,便飞快的往回走。

若今日能和那傻少爷一起把杂草除完,明日挖了沟渠,犁了地,引入活水,后日便能进林子里采出稻子来和旱稻授粉,还能赶上!

刚一走到田地前,金小楼傻了眼。

田里早已干干净净,杂草码得整整齐齐的堆在一旁,傻少爷高琅正坐在草棚子里,勾着身,往河沟里捞着什么。

而在他身边,一张宽大的山芋叶子上,摊满了小虾米。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傻少爷举起湿漉漉的双手,兴致昂扬:“娘子,你回来啦!”

“这……这些,都是你弄的?”金小楼很是震惊,问话间,自然的牵起自己的裙摆,去帮高琅擦干净双手。

高琅点点头,一边乖乖的任由金小楼擦拭,一边期待的求夸奖:“我一个人做的,厉害吗?”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金小楼叹服!

本以为是个累赘,没想到竟是个得力小助手!

金小楼抱着小虾米,高琅跟在身后,紧紧拽着金小楼的衣角。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到茅屋前。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进屋前,金小楼轻声说了这句话。

也不知究竟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身后的高琅说的。

只是门一推开,屋子里的景象令她一怔。

原本收拾的干净妥帖的茅屋,翻得乱七八糟,屋子里的大件小件都被洗劫一空,除了满地残破的垃圾,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二十二章

“屋子给你住,东西可都是我们的。”金小凤不知何时站在了茅屋外,看向金小楼的神色,如同在看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不过呢,我个人还是愿意借东西给你的,毕竟我们可是亲姐妹呢。”金小凤浅浅笑着,轻轻拨弄额前的碎发,“只是,你得学三声小狗叫给我听。”

金小楼微挑眉梢,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了金小凤手里拿着的纸,打开来一看,果然是黄桂枝已写好的字据。

金小楼细细看了一遍,字据写得不偏不倚,很中正,底下已签好了吴氏的名字,还按了一个红指印。

可以想到桂枝是怎样说服吴氏按这个指印的。

桂枝阿,总是怕自己吃亏,心肠是这样的柔软善良。

金小楼仔细的将纸折好,放进荷包内,转脸看向气鼓鼓却踟蹰着不敢妄动的金小凤。

“学狗叫?”金小楼嗓音淡淡,“你都说了我们是亲姐妹,我若是只小狗,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娘子,你这么好看,若是只小狗,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狗。”高琅从金小楼身后冒了出来,随后上下扫了金小凤一眼,“至于你嘛……”

高琅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愁眉不展,思虑不解的模样。

“我怎么了!”金小凤有些急。

毕竟这傻子可是京城里来的少爷,长得又这样英俊,让人不得不在意他的看法。

“看起来像是小狗身上的一只跳蚤。”高琅说得赤诚,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所说的肺腑之言。

大人都知道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可若一个孩子说你长得丑,那恐怕就是真的丑了。

金小凤一向自持自己美貌,突然被一个好看的男人说自己不过是一只跳蚤,霎时间气得脸红,忍不住直跳脚。

“娘子快看,跳蚤跳起来的样子可真有趣!”高琅扬起声调,指着气得跺脚的金小凤。

噗嗤,便连金小楼也忍不住笑了,这个高琅,真是傻得令人身心愉悦。

“你们!”金小凤脸皮一阵白一阵红,本是借着给金小楼递字据的机会奚落她,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傻子给戏弄了。

“哼,金小楼,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可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迟早有你跪着求我的一天!”金小凤说完欲走,忽又想起了什么,返回来指着金小楼的鼻子,“此刻立马给我烧热水去!我要洗澡!”

“好。”金小楼不急也不气,将高琅带进屋子里,拉过一张破烂不堪的草席,铺在地上,把高琅按了上去,“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嗯。”高琅重重点头,望向金小楼的眸光,令金小楼浑身一震,似乎自己若是不归,他也会在这里等上一辈子。

只是这样的想法太荒谬,他不过是个傻子而已。

金小楼回报一笑,出门去给金小凤烧水。

她答应了用干活抵房租,答应的事,她会做到的。

柴房屋里空无一人,灶膛里火苗却烧得正旺,锅里的水也是滚的。

金小楼揭开锅盖,扑腾而起的白雾散去,翻涌的沸水间,煮着的是一粒粒饱满浑圆的花生,甘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是金小楼去林子里采回来的花生,也被他们一并收了去。

“花生熟了吗?”周氏在院子里喊,“熟了快端出来,半下午的饿得够呛。”

金小楼二话不说,便将花生倒在了簸箕里,沥干了水,端到了院子里去。

院子里摆上了小桌几,周氏和徐氏一人坐一边,桂枝挨在周氏旁边,两个女儿小桃和小凤站在一起。

这时候吴氏该是在屋子里睡觉,男人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院子终于是她们这几个女人的天下了。

悠悠闲闲的吃点吃食,混七素八的聊天。

金小楼端了花生上来,她们看也不看一眼,努了努嘴,让她把花生放桌上。

好像这东西真就是她们自己的一样自然。

只有桂枝,见金小楼放下花生便走,出声喊到:“小楼,你也吃一些。”

金小楼还没回头,周氏已经骂了起来:“混账东西,家底多了没处花吗?”

周氏骂着一把掐上黄桂枝的膝盖。

黄桂枝今日在院子里跪了一整个上午,膝盖早已是又红又肿,被周氏一掐,痛得咬紧了牙,眼眶红得厉害,差点滚出眼泪来。

“她是什么人?是我们金家的人吗?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她一口?”周氏犹不解气,伸手又掐了一把。

“哎哟。”黄桂枝再也忍不住,轻呼出了声。

金小楼听到桂枝的喊叫才知道周氏动了手,赶紧回转身:“住手吧,你放心,我不会吃你们金家一口东西,哪怕这东西本就是我的。”

周氏一听这话,笑了起来:“你的?真是奇了怪了,这花生上刻你名字了?再说,我动手又关你什么事?我们金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

“且不说你如今不是金家的人,即便你还在金家,又是什么身份敢多嘴?”周氏越发起劲,“我自家的媳妇,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即便是里正来了,也管不了我的家事。”

话说着,连揪带掐,又冲黄桂枝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桂枝死死抿住唇,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眉头却是一皱,终于落下一串眼泪来。

“晦气的东西,给我滚远点,别在这跟前碍眼!”周氏解了气,手一推,将黄桂枝赶回了屋子里。

金小凤赶紧坐到周氏身边去,拿起花生来自顾自的剥起来吃,花生壳却往金小楼脚边扔:“喏,给你吮吮壳子,尝尝味道。”

金小楼深深看了一眼黄桂枝踉跄走远的背影,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柴房屋里。

院子里,向来不爱说话的徐三惠若有所思:“小楼这丫头,生完孩子性子变化可真大。”

“哼哼。”周氏瞧也不瞧她,“真是仗着给知县老爷家生了个孙子,以为自己也要变成金凤凰了。她个蠢东西,还不知道昨晚柳氏撺掇了咱娘,要拿她那崽子,去换个大富贵呢!”

第二十三章

微风习习,金家人在院子里吃着晚饭,金小楼做完了活儿回到茅屋。

天色已经暗了,茅屋里有星星火点。

这个傻少爷,还知道点灯。

让金小楼更为意外的是,茅屋里已收拾得井井有条。

高琅侧躺在草席之上,眼眸轻闭,面容清朗,泼墨的黑发披散下来,衬得一张脸,白如冠玉。

真正是绝色,令这风雨不避的破茅屋熠熠生辉。

金小楼感叹,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子,若不是傻子,只怕要叫这整个大周国的女人抢破了头。

金小楼捧起野山芋叶,想去茅屋后头的空地上烤虾米来两人吃,甫一将叶子拿起,入鼻竟是一股香气。

金小楼惊诧不已,打开了山芋叶,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捧茉莉虾仁。

虾仁油红花白,双色夹衬,雅致非凡。质地鲜嫩清爽,茉莉花芳香宜人,略一低头,便碰得一鼻子香,馋得金小楼食指大动。

只是她心头疑云大起,看看手中的茉莉虾仁,又看看躺在草席子上的高琅。

傻子还会做这样精致的菜?不会是遇上田螺少年了吧……

“娘子,你看着我做什么?”感受到金小楼的目光,高琅忽的睁开了眼。

“这是你做的?”金小楼将手里的东西伸过去。

“怎么样,好吃吧!”高琅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我会的可多了!”

“嗯……”金小楼看着他一派天真的求夸赞神色,实在是不像是装的。

难道自己真捡了个宝?这傻少爷虽只有孩子的心智,但干活收拾、洗衣做饭样样强?

“娘子,你快吃呀,吃饱了我们该洞房了!”高琅说得一本正经,呛得金小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猛地咳嗽了半晌,将虾仁一放,蹲下身,伸手去点高琅的额。

“你个小子,在哪里学的这些话?洞房是大人做的事,你还小,还……还不能洞房。”

金小楼只把他当做了孩子,可他高高大大半坐在自己跟前,扑面而来的全是男子清朗的气息,一双眸子更是眨也不眨,炙热的望着自己。

这样近的距离,金小楼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可偏偏他却一下子挨得更近了。那玉白的鼻尖几乎碰到金小楼的额头上。

有细柔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金小楼的耳畔,耳朵便如同火烧一样红了起来。

金小楼讨厌这样的感觉,这太可耻了。

加快的心跳和红起来的脸颊,似乎都在宣告,她对一个心智只有五岁孩子的傻子产生了想法。

这可要不得,金小楼本能的想要避开。

身子一直,便往后退去,可高琅的双手紧接着便跟了上来。

金小楼感到自己的腰一紧,有两只温热的手攀了上来,将她的腰肢轻轻环住,然后往前一拉。

金小楼便又落进了高琅的怀里去。

高琅笑了起来:“我娘教我的,娶了媳妇是要洞房的,娘子你可别骗我。”

“你……你放开!”金小楼的脸靠在高琅的颈项间,扑出来的热气像是一团团雨云,越积越多,只差一个闪电,便倾盆而下,她忙偏开了头,挣扎着想要离开。

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金小楼的身体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高琅抱住她,如同抱着一只柔顺听话的小兔。

“娘子,你乖乖的呀,成亲当天要洞房,这是规矩。”高琅一璧说着,一璧抱住金小楼往草席子上躺。

刚一躺上去,金小楼更激烈的挣扎起来,头一扬,目光正好看到高琅抵着自己额头的下巴。

月光从茅屋破开的屋顶上漏下来,眼前这下巴,金小楼越看越是眼熟。

忽然间灵光一闪,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那个抱住自己滚进高粱地里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

只是,那个晚上是那样的恍惚,恍惚得让金小楼一度以为是自己做的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是你!”金小楼差点气得发抖,牙一咬,伸手便去扒高琅的衣服……

第二十四章

那天晚上,金小楼下了死力的在那个男人的肩头上咬了一口,若高琅便是那个男人,他的肩上定然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呲……”

高琅的衣服被金小楼一把扯开,露出光洁坚实的胸膛。

金小楼抬手便摸了上去,扒开衣服,往肩头后边看。

高琅缩成一团,脸蛋红得像是个桃子。

“娘子……娘子你好威猛。”高琅细声细气起来,“原来洞房还要脱衣服的么,那娘子,我来帮你脱。”

话说着,伸手便按在了金小楼胸前。

金小楼刚好看到高琅肩头,左右两边,光滑得如同鸡蛋,别说牙印,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难道……不是他……

也是,这傻少爷傻得如此真诚,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

看来只是两个长得有些像的人?

或者……其实男人的下巴看起来都一个样?因为迄今为止,她也只在这两个男人的怀里躺过,对男人的经验实在是少得可怜。

金小楼想了片刻,想不出个结果,忽然感到胸前一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双手,按在自己身上。

金小楼浑身一颤,抬起手,下意识的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扇在了高琅的脸上。

胸前的双手垂了下去,金小楼愣了片刻,低头看去,只见高琅撅着嘴,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一双乌黑的眼眸中含满了泪水,似乎只要轻轻一眨眼,眼泪便会顺着那乌黑纤长的睫毛往下流。

但是高琅只是委屈巴巴的望着金小楼,眼眸一直没有眨,那泪水也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眼眶里。

这样一幅模样,看得金小楼心中的愧疚感剧增。

再看看高琅的脸颊,已经微微发红起来。

“怎……怎么样,痛不痛啊?”金小楼说完话,才想起自己还压在高琅身上。

忙起身下来,坐在他身旁。

见他衣衫不整,一幅被人欺负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又替他将衣服掩上。

“那个……”金小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子……你欺负人!”高琅呜咽一声,将脸撇了过去,“只准你扒我衣服,不准我扒你!”

金小楼惭愧。

她确实扒人衣服了,她有罪。

她不仅扒了人家衣服,还打了人家。

“这个……打是亲,骂是爱嘛。”金小楼不知所措,“要不然,你也打我一下好了。”

“不要,我只想对你好。”高琅回转过脸,惊世的容貌,看得金小楼觉得自己的罪恶更深重了。

这样一个绝世的男人,若放在现代必然是国民老公,万千少女的梦。可她金小楼,竟对他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真是罪恶。

高琅舒了口气:“我原谅你了,谁叫你是我娘子呢,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我们接着洞房吧。”

“还……还要洞房?”金小楼无语。

只是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欺身上来的高琅抱住。

两个人挨在一块儿,齐头并肩躺在草席子上。

“开始洞房了。”高琅轻声说了一句,抱住金小楼的手搂得更紧了。

金小楼紧张的紧紧闭住了眼睛,等了好半晌,见旁边迟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悄悄睁开眼,却见身旁的高琅呼吸声匀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眼前是漆黑的夜空,和点点繁星,身旁一阵又一阵温暖的气息传来。

傻小子,这就是你说的洞房啊?挨在一块儿睡觉?

也是,也只有孩子纯真的世界里,男女一起睡觉,是真正的睡觉。

金小楼头一歪,抿嘴轻轻笑了起来,迷迷糊糊中也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咯咯”一声清脆的鸟叫。

暗沉沉的屋子里,一双明亮的眸子倏而睁开来。

高琅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金小楼,整了整衣衫,纵身一跃,眨眼的功夫,人已立在了茅屋后边的茂林修竹旁。

竹林里,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身执佩剑,双手抱拳,冲着高琅便是深深一躬:“七爷。”

第二十五章

高琅冷峻着脸,与白日里的傻少爷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仿佛是一只冰原上的白狼,冒着丝丝寒气和阴戾,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

高琅微一点头,面前的年轻男子遂站直了身子:“七爷,野狗们还在周围虎视眈眈。”

“野狗始终是野狗,不用在意。”高琅伸手,捻起一片薄薄的竹叶,“我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了。”年轻男子回到,“麟儿已到了和府上,由金香带着抚养,对外称说是金香娘家的侄子,柳氏给他找了一个奶妈,吃穿用度皆没有亏待。”

“那就好。”高琅将竹叶远远的飞了出去,“退下吧。”

“七爷……”年轻男子犹豫片刻,终是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高琅仍旧有些微红的脸颊。

他的七爷可是谈笑间横尸遍野的人,哪里有人能动他分毫。

可……此刻,七爷脸上那个红印,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扇的一个巴掌。

“七爷,你当真要装作傻子,一直待在这个小山村里?”年轻男子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高琅抬起眼眸,盯了过去。

话还未说,已令年轻男人背一挺,直直的跪了下去:“七爷恕罪,长安多嘴。只是,长安实在是想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高琅淡淡到,“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

说罢,长身玉立,又多言了一句:“我装傻装得还少吗?既然他们都希望我是傻的,那我便一直傻下去,也好叫周围的野狗们放心。等他们在家里面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去,坐收渔翁之利。”

“七爷英明。”年轻男子拱手,他家七爷装傻,苦的可是他。

这一天,又是下田扯草,又是打扫屋子,还要负责做饭并且做得色香味俱全。

要知道七爷的舌头那可是天底下最挑剔的,京城里天香楼的饭菜,都无法令七爷下口。

他这双舞刀弄剑的手,什么时候做过这些活儿,也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直到目送高琅回到小茅屋,男子才转身,隐进夜色之中,不见了身影。

高琅摸黑进了屋,月光下见金小楼睡得四仰八叉,遂解开自己的外衣,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再挨着她缓缓躺下。

……

隔着一个院子,东边的屋子里。

软烘烘的木床上,金小凤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心里头一直念着今日下午,大伯母说的那一歇话。

什么叫娘撺掇了祖母要拿金小楼的那个孩子去换大富贵?

究竟是怎样的大富贵,又是给谁换的大富贵。

大富贵三个字,就像是叮在了金小凤心尖上一个蚊子包,痒得不行,可又挠不到,这滋味,真叫人不好受。

金小凤又是一个翻身,吵得柳氏蓦地一下睁开了眼。

自打柳氏怀孕以来,睡眠变得浅多了,金寿又最爱打呼。柳氏深受其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想着反正有了身孕,不能和金寿同房,女儿睡觉向来老实,为了能睡个安稳觉,柳氏便搬到了金小凤的屋子里。

可这会儿,这金小凤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的动来动去,直接把柳氏给吵醒了。

“屁股里夹马蜂了?”柳氏没好气,“再动给我睡地上去!”

金小凤一见柳氏醒了,赶紧规规矩矩的躺好,磨蹭半天,还是忍不住冲柳氏问道:“娘,金小楼那孩子,你是打算怎么弄啊?”

好半天,柳氏都没有出声。

金小凤都以为她又睡着了,没有听见自己问话。

失落的闭上眼睛,黑暗里忽然响起柳氏的声音。

柳氏的嗓音细细的,此刻带了些得意,显得更尖了:“你就是为了这事睡不着?”

“嗯。”金小凤轻轻的应了一声。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柳氏唾骂到,“我就你这一个女儿,还能为谁谋富贵?”

一听见这话,金小凤的心激动得猛地跳了起来,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口糖,甜腻腻的,说不出话来。

“这事你别张扬,好处少不了你,你就等着做知县老爷家的少夫人吧。”柳氏忽然温柔起来,她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到时候,你可得记着提携你这还未出世的弟弟。”

知县老爷家的少夫人!这样大一个名头落在了金小凤头上,喜得她脸红得烫手。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是这小小井口村里的一只麻雀,老天爷给了她这样一张美丽的脸,总归是有用处的。

知县老爷家的少夫人,金小凤越想越是喜滋滋,立马回道:“娘你放心,若我得了势,一定……”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若有朝一日,她金小凤得了势,一定要让欺辱过她的所有人悔青肠子。

“一定记着娘和弟弟,全心全意待你们。”

金小凤乖顺的答到。

第二十六章

墨云滚得有些浓,遮住了月光。

离天亮还早得出奇,就连井口村里叫得最早的公鸡也在鸡圈里睡得正香。

不远处的林子里,树与树的间隙处闪着亮光的萤火虫如同散落漫天的碎钻,在黑得暗沉的森林中愈发显眼。

有火光从林子深处透出来,萤火虫拖着尾巴四散逃开。

金小楼一手拿着沾了松油的火把,一手挎着篮子,背上还背了一个背篓。

篮子和背篓都被野山芋叶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在城市里待了二十来年的金小楼早习惯了乌烟瘴气浑浊的空气,在这清晨的山林子里,每一口呼吸都清新得发甜,这让她一扫早起的倦怠,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精气神。

她之所以起这么早,是为了赶在早饭前,采些山珍野味回去,好填饱自己和傻少爷的肚子。

今天她的运气也真不错,除了林子里的菌子、木耳和野花生外,她还在野草堆里捡到一窝鸟蛋。

鸟蛋足有六枚,比鸡蛋要小上一圈,通体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斑痕。

看起来像是野鸽子蛋。

鸽子蛋很补人,金小楼是知道的,自己生产完不久,体虚得厉害,要留三枚补一补,再拿三枚给桂枝,桂枝成日里被周氏念叨着孩子,身子若养不好,孩子很难怀得上。

至于那傻少爷,脑子不太灵光,补了恐怕也是白补,就不给他吃了。

正打算着这得来不易的鸽子蛋,金小楼忽然眼前一亮,已经微微泛白的天光下,一笼乱草的尽头处,好大一片枇杷林。

黄澄澄又圆又大的枇杷密密叠叠的挂了满树,有的已经熟透了落在地上,引了数只雀儿蹦跳着,啄来啄去。

这片山林还真是处处有宝藏。

刚想去枇杷林里看一看,摘些枇杷回去,便听“咯吱”一声脆响,一道浅灰色的身影从前方的树荫间掠了过去。

金小楼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谭猎户家的独子,谭四海。

这么早来林子里,多半是来打兔子的。

金小楼本打算吃过早饭再去谭猎户和孙木匠家问借水稻的事情,既然在这里碰上了谭四海,就不必再多跑一趟了。

更何况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再不回去只怕会晚了,枇杷还是等来日再说。

金小楼看了一眼枇杷林,记住方位,便朝着谭四海离去的方向追去。

“谁!”树林里埋首往前走的谭四海听见身后的响动,回转过身,“是你?”

见是金小楼,他放下了警惕,神色却变得复杂起来,伫立片刻,随即不再言语,扭头便走。

“四海哥。”金小楼见谭四海自顾自的离开,忙追了上去。

谭四海今年二十一岁,比金小楼大上三岁,算起来两人也是一块儿玩泥巴蛋子长大的。

只是谭四海从来没正眼瞧过这个出生并不光彩的金小楼。

“四海哥。”金小楼追到谭四海身后,又唤了一声。见谭四海脚步分毫未减,金小楼不管不顾直接说明了来意,“四海哥,你家种的旱稻近来盛花了吧,我想向你借借种,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些我自己采的野花生或者野山菌野木耳也有的,可以吗?”

谭四海终于放缓了脚步,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旱稻借种?金小楼,你在搞什么名堂,难不成你还真要去种地?”

金小楼点头:“如果水稻收成好,到时候我也可以分你一成的粮食,当你入股的分红,怎么样?”

害怕谭四海听不懂入股分红,金小楼刚想解释。

谭四海却蓦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直直的盯着金小楼。

这还是谭四海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直接的看向金小楼,从前在他的记忆里,金小楼不过是个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也不爱梳洗,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闻的鸡粪味,一张脸又黑又瘦。

特别是和金小凤站在一起时,更衬托得金小凤真如天上的凤凰一般,光彩夺目。

可眼前,这金小楼的脸白皙干净,眸子更是水润润的看得人心头发慌。

谭四海扯开嘴一笑,不自觉的便脱口而出:“旱稻借种是不可能的,小凤打心眼里讨厌你,我若让你如了愿,小凤永远也不会跟我好了。”

“不过嘛。”谭四海油腻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金小楼,最后落在了她的胸前“我倒是可以给你借个种,嘿嘿,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到时候你白得一个大胖儿子,可比什么稻子都值钱。”

金小楼心里头一阵恶心。

她清楚,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卑微弱小什么也得不到,总是将自己的价值体现在贬低比自己更差劲的人身上。

从前,金小楼就是谭四海心里不如自己的那一个人。

看看金小楼,再不满意的生活,也变得不错了。

可如今,曾经不如自己的人一下变得光辉灿烂,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最大的恶意便会在第一时间滋生起来,他想要让那美丽被玷污,被沾染,变得肮脏不堪。

金小楼一下收回了看着谭四海的眼神,什么话也没有说,挎着篮子,径直掠过谭四海,向林子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谭四海升起一团火,金小楼最后那一道目光,竟带着不屑和悲悯,她金小楼,一个表子生下来的烂货,还没成亲就生了孩子,怎么敢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要搞烂她!

谭四海恶向胆边生,反正这林子密不透风,办了她也没人知道。女孩子为了名节,也只会哑巴吃黄连。

越想越是心痒难耐,心头浮现出金小楼刚刚那双动人的眼眸。

谭四海衣袖一撸,就朝金小楼追去,只是刚奔两步,砰的一个木棍敲上了他的后脑勺。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谭四海已经倒了下去。

金小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望,密密深深的林子里,只有一群麻雀扑腾着翅膀凌空而起。

第二十七章

回到金家的时候,柴房屋的烟囱已经冒起了黑烟。

金小楼把篮子和背篓放在茅屋里,揣起三枚野鸽子蛋,便要往柴房去。

刚迈开两步,见草席上,高琅还睡得正香,深深闭着的眼眸上,一排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就像清晨的森林。

他不说话时,面容倒是沉峻,自然的散发着一股贵气。

在高琅身侧,一件鸦青色的长褂随意的散落着,长袍肩头被扯开了一个破洞。

这是金小楼昨晚的杰作。

金小楼深吸口气,走上前去抱起长褂,等她走到柴房屋前,黄桂枝已经煮好了早饭,正在院子里摆碗筷。

见到金小楼,黄桂枝冲她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颜,眨了眨眼睛:“你等着我。”

说罢,端出饭菜上桌后,双手在湛蓝的围裙上一擦,拉过了金小楼的手,往自己屋里去。

金大成早坐在了饭桌上,屋子里只有黄桂枝和金小楼两个人。

暖融融的阳光从窗格上照进来,打在黄桂枝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金边。

黄桂枝将金小楼按在床边坐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两个土豆,直直的便往金小楼的手里塞:“我也学你,偷摸藏了两个,刚刚做饭时放米饭上滚熟了的,你和你男人一人一个。”

黄桂枝的语调又软又柔,和院子里叽叽呱呱聒噪的女人尖利的声调完全不同。

金小楼接住两个还热乎着的土豆,反手握住了黄桂枝的手,顺势摸出怀中的三枚鸽子蛋,放在黄桂枝掌心里。

“呐,我今早捡到的鸽子蛋,给你补一补身子。”说到补身子三个字的时候,金小楼垂头一笑。

果不其然黄桂枝脸红了。

黄桂枝肌肤很薄,平日里透着淡淡的青,显得比较单薄青涩,稍微有一点红便格外的显眼,却又像是逐渐红起来的橙子,散发着橙花香味,可爱极了。

金小楼真想捏一捏那红起来的脸蛋,只是还没伸出手去,已经被黄桂枝揽住。

黄桂枝坐到了金小楼身边,脸色越发红彤彤,指了指金小楼手里抱着的衣衫,轻轻出声:“你男人这么厉害?”

金小楼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破了个大洞的衣服,知道黄桂枝想错了,却也不想解释,遂如前世在现代和闺蜜开玩笑一般,冲她挤挤眼:“你男人厉害吗?”

黄桂枝低垂下眼眸,躲开了金小楼的眸光,打开床头的木柜子,从里边拿出针线来,又接过了金小楼手里的衣袍。

银针白白亮亮的,在黄桂枝手里闪着光,鸦青色的细线一针一线,补在袍子上,浑然天成般,看不出半分痕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金小楼心里头发慌,只怕是在现代思想比较开放,什么玩笑都敢开,古代女子保守,这玩笑莫不是惹得黄桂枝不高兴了?

歪过头去看黄桂枝脸色,红润褪去,泛着浅浅的苍白,果然是有一丝的郁色。

正想再找个话题躲开这一时的尴尬,却听黄桂枝忽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金小楼有些听不清。

凑到了黄桂枝脸边,金小楼的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上去。

这才听到,黄桂枝缓缓的重复了一遍:“金大成不成。”

金大成不成?

金小楼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怔了片刻,终于明白了过来,金小楼也脸红了。

随即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黄桂枝和金大成成亲了三年,还一直没有孩子,原来是金大成不行。

金小楼坐直了身子,呆呆的望着眼前忙着补衣服的黄桂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毕竟金小楼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懂这些。

即便是在现代,学过生理卫生课,却也没有和人面对面的讨论过这样的事。

金小楼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番茄,想了片刻她开口问道:“桂枝,你喜欢金大成吗?”

这一问,倒是让黄桂枝呆了呆:“喜欢?小楼,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金小楼蹙起了眉头,她前世一直醉心科研,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到死也没对哪个男人动过心,谈到喜欢这个话题,她的实践经验值也是低的不能再低。

不过实践没有,理论倒是有一堆的,毕竟情情爱爱的电视电影她也看过不少。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心就变成了一块草坪,你喜欢的那个人就像是草坪上毛茸茸的小兔子,啃噬得心脏沙沙作响,又疼又痒,小兔子一跳一跳,你的心便扑通扑通……”

黄桂枝歪起头来:“三年前洞房那晚,大成捧着我的脸亲了半晌。我只是觉得有点痛,他的口水湿腻腻的让我心里生厌。”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喜欢他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周氏的嗓子便扯了起来:“金小楼,又藏哪里偷懒躲巧去了?还不快来收拾!”

黄桂枝吐了吐舌头,忙挽了两针收了尾,将衣袍塞回金小楼怀里:“你快拿了土豆回屋吃早饭去,我去收拾。”

“诶!”金小楼想要拉住黄桂枝,她却跑得比小鹿还快,转身便出了门。

院子里,翘着腿坐在竹凳上的周氏看着黄桂枝阴阳怪气:“哟,真是相亲相爱,怎么金小楼是你亲妹妹?你什么都帮她,怎么不让她帮帮你呀?她一次就大了肚子,你这三年了还没憋出一个屁来……”

第二十八章

只有自己有了钱,有了能力,才能离开这里。

才能带高琅和黄桂枝一起离开这里,夺回鳞儿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金小楼挎着一篮子花生,身后的高琅手里捧着半块土豆吃得正香。

金小楼看了一眼高琅,深吸口气,敲响了面前的院门。

院门打开,孙木匠拿着笤帚一脸疑惑的望向门外的人,自家与金家素无往来,虽听闻过村子里相传关于金小楼这丫头的风言风语,可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来没有接触过,怎么今日会找上门来?

“孙大伯,你家旱稻盛花了吧,我想借借种。作为回报,这篮子花生给你。这野花生是我今早刚从林子里挖回来的,特别新鲜。”金小楼说着诚恳的递出手里的篮子。

孙木匠耸耸鼻子,奇怪地问道:“稻子那不是自个儿就结籽了吗,怎么还要借种?”

金小楼知道杂交水稻的知识太超前,只得简单的解释道:“我在山里发现了一种野水稻,只开雌花,所以需要家养的旱稻来授粉。”

“只开雌花?”孙木匠将笤帚一放,来了兴致,“那岂不是一个穗子上会结更多稻子?”

杂交水稻之所以产量是寻常稻子的几倍,正是因为天然的雄性不育株只开雌花,可以结出更多的稻米来。

金小楼点头:“没错,如果授粉成功的话,稻子的产量会翻倍的!”

“哟!好家伙,那这是好事呀!”孙木匠吃惊之下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孙木匠的媳妇叶氏早凑了上来,“这花生你自己留着吃吧,你一个小女娃,带个傻男人,又和金家分了家,只怕过得艰难,我们不差这一口花生。稻子借给你,这事要成了,你可造福了咱们村子!”

叶氏的身材略微有些丰腴,长相倒是普通,不过平日里孙木匠呵护备至,一脸的滋润幸福模样。

最近几日她受了风寒有些咳嗽,一激动之下话音刚落,便一个劲的猛咳起来。

金小楼一下便想到了山林里的累累枇杷,枇杷膏止咳嗽最好。

离开孙木匠家的时候,花生没送出去金小楼手里还多了一柄锄头,一小竹罐的食盐和一口大铁锅,叶氏一料便知道金小楼如今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连盐也吃不起。

昨日那茉莉虾仁用料丰富,可不管金小楼怎么询问,高琅对于调料的来源始终是说不清楚,她便也只得作罢。

这叶氏好心给的一小罐盐可真是帮了金小楼的大忙了。

到了田地里,金小楼在河边挖了个大坑,坑里填上树枝点燃了,然后用河水和好的稀泥包住荷叶裹起来的花生,扔进火里煨烤。

这就是她和高琅两人的午饭了,岩烤花生,金小楼是从叫花鸡里得来的灵感。

田边炊烟袅袅,金小楼撸起袖子挖沟渠,日头正当午时,刚好铲出来最后一锄头的淤泥,河水闪着泠泠波光,顺着沟渠哗啦啦流进了田地里,再从田埂另一侧的缺口处流走。

金小楼刚直起腰,打着赤脚一腿子泥巴的高琅便挨了过来,举起手里的棉布帕子去擦金小楼额头上的汗。

“娘子的汗珠子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高琅一边擦一边认真的说到。

刚刚开始挖渠的时候,高琅便要抢走金小楼的锄头,还要接着玩把泥巴挖干净的游戏。可金小楼想到昨日这个真诚善良什么也不懂的傻少爷被自己哄骗着奴役了他一个下午……

真是太禽兽了,自己都看不下去,因此才让高琅一边玩去。

可此刻,金小楼不得不再禽兽一次。

第二十九章

金小楼把花生挖出来撒上盐,和高琅垫着荷叶坐在草棚里,一人一捧算是吃完了一顿午饭。

然后金小楼就挎着篮子进了山林,留下高琅举着锄头,光着脚丫在水田里犁地……

这个金小楼,这是把他当牛用了?

高琅待金小楼的背影完全隐入了山林的绿荫之中,一脸的稚气在瞬间消失,脸色冷得像是秋天晨起时分的霜降,第一时间将锄头一甩,到河边洗干净了手脚,稍作整理后,走到草棚里坐下。

他面前已摆好了一叠精致的点心,是用清爽的槐花蜜腌了去岁初桂做成的桂花糕,还有一壶解暑止渴的新叶乌梅茶。

而田地里,长安挽着裤腿衣袖,已经来来回回的劳动起来。

长安那双拿剑的手,又一次拿起了锄头,他很忧愁……

河流的水声潺潺,淌过一片片田野,最后汇入山林旁的小溪里。

小溪岸边的青石上,金小凤脱了鞋子光着脚丫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凉沁沁的溪水,神情却是愁眉深锁并没有往日里偷闲时的半分惬意。

在她身边,金小桃举着一张硕大的荷叶遮在金小凤的头顶上。

“平日里有小楼那丫头在,哪用我们干活,采猪草什么的吩咐她一声就好了,我们只管歇着。现如今,祖母竟要我们进山林里去采菌子,可真是倒霉。”

金小凤嘟囔起来,冲金小桃挥挥手:“干站着做什么,扇扇风呀,真是热死人了。”

金小桃立马又扯来一片叶子,一下一下的替金小凤扇风。

眸光有刹那的阴郁,脸上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快来,金小桃出言宽慰道:“我今早起来上茅房时,见小楼天不亮便出去了,好大一阵才回来,回来时背了一大筐子的东西,像是菌菇和木耳,小楼既然这么容易便采到了,我们应该也能采到。”

说完,顿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不过,这么多的木耳菌子,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何时才能吃得完,此刻只怕还放在她的屋子里吧。”

金小凤一听这话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肩膀撞到金小桃的下巴上,撞得金小桃眼冒金星。

“你挨我这么近做什么!痛死我了!”金小凤揉着肩膀瞪了金小桃一眼。

随即,又展眉笑了起来:“既然金家屋子里就放着这么多的木耳菌子,我们为什么要去林子里采呢?”

林子里的野蚊子可不得了,再说了不定遇上什么危险呢。

每年有多少人进了林子,再没出来过。

“既然金小楼那里有,我们便不急。”金小凤又坐了下来,此刻她的神色尽是舒畅,享受着没有忧虑又清闲的时光。

抬起头来,见金小桃一副小丫鬟的模样伺候在身边,心中满足极了。

忍不住向金小桃炫耀道:“小桃,你跟着我也算是命里的福气,待明年,我当上了知县老爷家的少夫人,也把你带去,就像现在这般,给我遮遮阳,扇扇风,倒倒水,我绝不会亏待你,一定挑一个家里顶好的小厮配给你,你也算是走出了这小村子,嫁进高门大户了。”

金小桃面不改色,举着荷叶的手暗暗用力,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

深吸口气,她的语气欢喜:“知县老爷家的少夫人?”

“没错!”金小凤更是掩不住的神气,“我娘都已经给我安排好,只待明年,金小楼那孩子长出了模样来,便让我抱着孩子顶上去。”

金小桃只觉眼前一花,没忍住后退了两步。

明晃晃的日光一下打在了金小凤半眯着的眼皮上,烫得她发疼。

“哎哟,做什么呢!”金小凤扯了扯金小桃,“撑好啊,你还想不想进城里去了?”

金小桃眉眼一垂,咬紧了下唇,缓了片刻,复又将荷叶递了上去……

……

金小楼提着半篮子枇杷,抱着一大捆野生水稻回来的时候,长安早隐身在了一旁大槐树浓郁的树枝密叶间,揉着酸胀的肩头。

看了看犁好的地,金小楼很满意,冲不远处草棚里的高琅招了招手。

高琅真是比前世金小楼养的大金毛还听话,一见金小楼招手,乖乖的便跑了过来。

只是高琅那双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心里,竟还捧着两块桂花糕。

金小楼没吃过古代的糕点,但仅凭肉眼一看,也能看出这糕点做工精细,不像是这村子里的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金小楼疑惑。

“路过的大伯给的。”高琅嘴里还吃着半块,说起话来含含糊糊,有细碎的桂花屑掉在了衣襟前。

金小楼出手轻轻拍去了高琅衣服上的屑子:“大伯?哪个大伯?”

“大伯就是大伯呀,高高的,大大的。”高琅作势比划了一下,笨拙又认真,“还长了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像是只猴子。”

大槐树上的长安气得差点掉下来,七爷还真是……无耻之极……奴役了他,剥削了他,吃了他的东西,还说他像猴子……

只听高琅又道:“娘子,这点心好好吃,我舍不得吃完,特意给你留了两块。”

金小楼心里一暖,没想到被一个傻子惦记着,会是这样的感受,她长叹一口气。

嘴巴刚刚张开,便被高琅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进了口中。

酥酥甜甜的,入口全是桂花的香气,好像再耕五百亩地也不会觉得累了!

金小楼将篮子往旁边一扔,拉起高琅一人一边,把挖回来的野生水稻全种了下去。

第三十章

累了一天,刚回到院子里,金小楼正好碰上金小凤抱着一个竹框,从自己的茅草屋里出来,身后跟着金小桃。

金小楼目光一凝,便看清楚了那竹框里装着的是自己今早从林子里挖回来的木耳和菌菇。

“你这是做什么?”金小楼质问到。

金小凤乍一见到金小楼本是有些心虚的,可当她被金小楼质问的时候一下来了气:“这里是金家,我从我自己家里拿些东西关你什么事?”

金小楼不卑不亢:“我已经租走了茅草屋,茅草屋里原本属于金家的东西你们也都拿回去了。从昨日起,那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粒尘土,也属于我金小楼,和你们金家没有丝毫的关系!”

“你!”金小凤气极,“凭什么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了?你是我们金家养大的,养育的恩情不需要还的?况且你现在属于我们金家的下人,要做工抵房钱的,你进山去采东西,就是替金家做的工,采回来的木耳菌菇,不理所应当属于我们金家的吗?!”

“你再口出狂言信不信我去里正那里告你个偷赃!”金小凤恶人倒还要先告状。

金小凤本以为她这样说,金小楼肯定是怕了。

哪知金小楼不慌不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你若要闹到里正那里去,正好,我倒看看是谁理亏。”

金小凤被金小楼的气势一摄,怔在了当场,一时间哑口无言,又不知道该如果是好。

她不想闹到里正那里去,也害怕祖母知道她偷懒,可更不愿就此输给了金小楼。

正纠结,便听吴氏的嗓音从院门外传来。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只见吴氏拄着拐杖缓缓走来,站定在了金小楼和金小凤中间,浑浊的眼眸一扫两人,最后竟落在高琅身上冷冷一笑。

金小凤刚一听到祖母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还以为祖母要骂她,待听清吴氏的话后,心里瞬间有了底,此刻趾高气扬的想看着金小楼吃瘪。

便听吴氏又道:“小凤,这菌菇和木耳不是你进山林里采回来的吗?小桃和你一路的,可以作证。”

说着转过脸来,看着金小楼:“你说这些东西是从你屋子里拿出来的,可有证据?”

金小楼冷眼,在这个地方,他们闭起眼睛来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她知道桂枝一定会帮自己作证,但她不愿将本就处境艰难的桂枝扯进这趟浑水里。

“我可以作证。”身后的高琅上前一步,挡在了金小楼身前。

高琅比金小楼高上一个头,此刻乍然站到金小楼跟前,便如青山苍树,令她在刹那间几乎忘记,他是一个傻子。

“你?”吴氏哼哼一哂,“如今这年岁可真是稀奇,便连傻子也会作证了。”

金小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讥讽道:“你懂得什么叫作证么?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被人从京城的大宅子里赶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爹不疼娘不爱。一个可怜虫而已,还妄想替另一个可怜虫出头,真是可笑!”

在金小楼心中,高琅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只是如孩子般天真简单。

此时这么多伤人的话语从金小凤的口中冒出来,金小楼赶紧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用手紧紧捂上了高琅的耳朵。

她不想这些难听的话伤害到高琅。

高琅的耳朵骤然一暖,四周皆安静了下来。

仿佛有一块柔软厚实的羊绒毯子轻轻的盖在了他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而起的却是漫天的血红,是亡命的厮杀,是红烛瞬间的湮灭,是一张张绝色却阴郁的面容,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是模糊的铜镜里默默落下的眼泪。

金小凤那幼稚低劣得可笑的嘲讽,对于高琅来说,不过是一阵微风拂过万里山河,根本不足为道。

可他此时此刻,却多么希望,在十五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也有这样一双手,掩住他的双耳,让他不要听到那声女人凄厉而绝望的哀哭。

只可惜,当时只有那个男人,死死的将他按在原地,告诉他睁大眼睛,好好的看清楚这一切,牢牢的记住这一切……

“这东西是不是我的,有没有证据,里正自会分辨。”金小楼见金小凤总算闭上了嘴,放开了高琅,伸手一把揪住了金小凤的衣袖,“随我见里正去,里正自来公正严明,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你放开,扯什么扯!”金小凤被拉着往院门口走,她甩不开金小楼,侧脸去看向自己祖母,向她求助。

吴氏其实并不在意这一框子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她只是因为之前被高琅砸了一团烂泥,想要出这口气,给这两人一个教训吃。

可没想到,金小楼竟变得这样倔强刚硬。

若是闹到里正那里去,首先丢的就是金家的脸面。

吴氏可不愿让村里的人看她的笑话,脸色青了片刻,竟一拐棍狠狠朝着金小凤打去:“连自家的粮食都看不住,什么蛇鼠臭虫都能来吃一口走,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说完竟不再理睬,径直离开了。

金小桃一见祖母走远,赶紧劝说道:“小凤,把东西快还给小楼吧,祖母脸都青了,我们还不快去讨饶。”

金小凤腮帮子一鼓,把框子往地上一扔:“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留着。”

框子里菌菇和木耳散落一地,还有三枚光洁浑圆的鸟蛋从中滚了出来。

金小凤脚一抬,重重踩了下去,将三枚鸟蛋踩了个稀巴烂。又在菌菇和木耳上跺了好几脚,这才使完了气,扭头走了。

第三十一章

“小楼,你一定伤心极了吧。”金小桃走上前来扶住金小楼的肩膀,“你也知道小凤的脾气,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她非要拿你的东西。”

“唉。”金小桃望着地上烂成一团的菌菇和木耳,“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的菌子,不过,还算运气,我帮你一起捡一捡,有的还没坏完,洗净了还能吃。”

金小桃倒是打心眼里可惜这一地的菌菇和木耳,菌菇鲜香,木耳脆滑,她们金家的孩子,真是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

上回金小楼倒是做了一顿,只是等金小桃她们几个上桌的时候,盘子里早就只剩油星子了,仅仅尝到一点鲜味而已。

“没什么可惜的,我若想要,随时都能采满满一框子回来。这地上的全都给你了,自己捡去吧。”金小楼眼也没抬,地上的狼藉她看都不看,捡起框子便往回走。

高琅亦步亦趋跟在金小楼身后,临到金小桃身边,忽地摸了摸肚皮,砸了砸嘴,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叹道:“娘子成日里都做这些菌子来吃,我都吃厌了。”

……

金小楼在茅屋后面用青石搭好了一个灶台,灶台上架好了从孙木匠家借来的大铁锅。

下午摘来的枇杷早已用溪水洗净了,此时剥了皮,黄灿灿鲜润润的,盛在一个木盆子里。

木盆旁,大荷叶上是一大块馥郁香甜的蜂蜜。

金小楼端起木盆将一大盆枇杷一股脑全倒进了锅里,火舌滚滚舔着锅底,不一会儿枇杷瓤便变得软塔塔的浸出甜水来。

再将蜂蜜填进去,待蜂蜜融化与枇杷交融在一起,枇杷的果香味道越发的甜蜜,随着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

金小楼吸了一鼻子,拿着勺子时不时的搅拌以免粘锅,就这样一下一下,直到月儿上了柳梢头。

“娘子。”

屋里头有清朗的声音传来。

“打雷便要下雨,下雨便要打伞,饿了要吃饭,天黑要睡觉。”高琅一字一顿,说得一板一眼,“天已经黑了,娘子快来睡觉了,相公和娘子要睡在一起,这样才是夫妻。”

金小楼蹲在火前大汗淋漓,额上的汗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滑,此刻听得屋子里的声音,抿唇一笑,扬声道:“谁是你娘子,谁要和你睡一起了?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的!”

说完话,屋子里一下安静了,金小楼见锅中枇杷的水份已经熬干,果肉晶莹透亮,赶紧灭了火,刚要想将这新鲜熬好的枇杷膏盛出来,便听身后,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起。

高琅气呼呼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脸不服气的冲她道:“你就是我的娘子!”

他的衣服已脱了一半,半挂在身上,露出修长结实的上半身。

金小楼晃了一眼,嗯……胸肌倒是很不错,再往下点,腹肌棱角分明,这傻子,身材真是实打实的好。

咽了一下口水,或许是枇杷膏太香了,金小楼赶紧移开了视线。

虽然曾经她也隔着手机屏幕看过不少男明星露肉的照片,但如此近距离看到的诱惑感,还是让她血气上涌了片刻。

片刻之后,金小楼一边往木盆里倒枇杷膏,一边回道:“要人家做你的娘子呢,是要拜堂成亲的,我们既没有拜过堂,也就没有成过亲,我自然不是你的娘子了。”

高琅一听,俊眉一扬,星目闪烁:“那,那你为什么管我吃喝,还陪我睡觉?不是娘子是什么……”

说到最后,小嘴一嘟,倒像是被人占了便宜,受了欺负,委屈巴巴起来。

“咳咳,充其量只是你的监护人!”金小楼袖子一挽,将荷叶盖在木盆上,端起盆子往屋子里去,“监护人的意思呢,就是管你吃喝,睡觉嘛……我们只有这一张破草席子,只好勉为其难睡在一起咯。”

“我不管!你就是我的娘子!”高琅见金小楼合衣躺在了席子上,也跟着挤了过去,一边挤,一边伸手去抓起金小楼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拉来,“娘子,快!你还向昨天一样来扒我的衣服!”

金小楼一个咕噜蹦了起来,抬起一脚便往高琅的屁股上踹,直接把他踹倒在了席子上,扯过被子来盖住了那个衣衫不整的傻少爷。

真是太吓人了,金小楼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这傻少爷也不知道找谁学的,一天天的这么刺激……难道古代大宅院里的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连傻子都耳濡目染的学坏了……

第三十二章

第二日,金小楼端了一大盆枇杷膏敲开了孙木匠家的门。

开门的是叶氏,心慈人善的她连忙将小楼和高琅迎了进去。

两人正赶上孙家吃早饭,推辞不过,只得坐下来一块儿吃起来。

金小楼顺带将枇杷膏舀了一勺出来,调了水,端给了叶氏:“枇杷润肺止咳,我见婶婶你昨日咳得厉害,刚好家里有些枇杷便熬了枇杷膏给你送来。”

“你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了!”叶氏心中感动,孙木匠两口子成亲数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因此对小辈都格外的喜爱,这一感动之下,便与金小楼又亲近了几分。

待她喝了两口枇杷水,面上显露惊喜和赞许:“这枇杷膏做得真是不错,比老孙从镇上药店里买回来的味道纯多了,小楼你是怎么做的?”

金小楼说着枇杷膏的制作过程,心里忽然一动,既然自己做的这枇杷膏比镇上药店里的好,不如拿到镇子上去卖,如今自己家徒四壁,急需银两,水稻收获足足得等到三四个月后去。

若是这枇杷膏能换些钱回来,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金小楼将这主意向孙木匠夫妇一说,二人也是赞同不已。

“你如今一个人,带着高琅,日子过得辛苦,若是能找到一个赚钱的活儿做,也算是有了进项,日子才过得下去。”叶氏眼珠一转,“刚好老孙最近在卖木匣子,我们今日便将这一盆子枇杷膏装木匣子里,拉到镇上去卖来试试看。”

金小楼一听,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孙大伯的木匣子辛辛苦苦做成了,那是你们自己卖了赚钱的,怎么能用来装的我枇杷膏。再说了,这一大盆枇杷膏是我特意熬了给婶婶治咳嗽的,即便要卖也等明日我重新做了来。”

“嘿,你这丫头,我的咳嗽有什么打紧,大不了给我也留一匣子好了,我看这一匣子便可以吃好久,等你之后做了再给我一匣子便是,总能让我日日有枇杷膏吃。”叶氏说着笑了起来,一脸的慈爱。

金小楼心中温暖,知道叶氏是热心肠的人,叶氏爱与人亲近,一旦亲近便不见外,是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

金小楼感激,遂点了头:“好,那我们今日便卖来试试看,只是须得留一匣子给婶婶,卖了枇杷膏的钱,也得分一半给你们,算是木匣子的钱。”

金小楼可不能让好心肠的人吃半点亏。

“你这丫头……”

叶氏还欲推辞那木匣子的钱,金小楼已经打定了主意:“婶婶,你就听我的吧,不然这一盆子枇杷膏全都留给你,我不卖了。”

如此,叶氏终于点了头。

吃过了早饭,四人将枇杷膏装进了孙木匠早先做好的小木匣子里,木匣子是用桃木所做,一只仅手掌大小,周身雕刻了一圈细小的缠枝桃花纹,本是用来做妆奁的,一只盒子卖三文钱。

如今用来装枇杷膏倒显得小巧玲珑,精巧别致,金小楼算了算,打算一盒枇杷膏卖六文钱。

六文钱对于井口村里的人家来说,可是笔大数目。

孙木匠时常一月里只卖出一个盒子,加上其他七杂八杂的玩意儿,替村里人做做木工,统共也不过五六文钱。

这一盒枇杷膏便卖这么贵,孙木匠有些犹疑。

叶氏倒是很有信心:“你上回攒了大半年的钱,给我从那庆余堂买回来的枇杷膏,不花了七文钱吗?小楼这个比庆余堂的好得多,卖六文只少不多!”

敲定了价格,四人将一盆枇杷膏全装完了,足足装了十二盒。

由老孙挑着担子带去镇上卖。

老孙本想让小楼一道儿去,只是金小楼今日还要给田里的水稻授粉,想了想便让高琅随着一起去。

高琅虽傻,却也能帮帮下手,金小楼亲身体会,他脑子不灵光,做活儿倒是手脚麻利。

拿上叶氏做的黄馒头当做干粮,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出了家门。

第三十三章

金小楼在田间忙完抬起头时,落日的飞霞刚好铺满半边天空。

扛着锄头刚走到孙家门口,金小楼便听到屋子里传出来阵阵笑声。

一听就知道,今日的枇杷膏卖得很不错。

果不其然,见金小楼来了,杨氏赶忙拉起她的手:“小楼阿,你猜怎么,十二盒枇杷膏全都卖出去了,差点供不应求!”

孙木匠端着茶杯猛喝了几大口茶水,看样子是渴了一整日,听到杨氏说话,将茶杯一放,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们到镇上都差不多中午了,等了好久一盒也没卖出去,原本还以为会无功而返。哪知道,吃过了馒头没一会儿,来了个妇人见我那盒子好看,说要买一个回去装猪油,那妇人买走不过一时三刻,竟又回来了。”

孙木匠咂咂嘴,接着道:“她说呀,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枇杷膏,又香又甜,比吃枇杷还带劲,还要再带两盒回去给孙儿吃。她这一回头,旁边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这一传开,整整十二盒眨眼都卖光了!”

“那是娘子手艺好!”高琅忽然出声,“有好多人没买上的,还等着我们明天再去呢!”

“对对对!”孙木匠连声附和,“旁边绣坊的一个姑娘生怕买不上,还让我明日先给她留上一盒。”

孙木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浅蓝色的棉布袋,一拿出来便往金小楼的手里塞:“这是今日赚的钱,一共七十二文!”

说到最后铜钱的数目时,孙木匠脸泛红光,他哪里一日赚进过这么多的钱,还不用出力,只是坐在阴凉处等着便有钱进账。

布袋子沉甸甸的,压在金小楼手心里,压得她心头也是满满的欢喜。

最令人高兴的莫过于别人认可你,金小楼也来了兴致,没曾想这一试竟试出来一个开门红。

她把布袋子打开,分出一半三十六文铜钱,又多取了十枚铜钱,她将这四十六文重新放回布袋子里,自己拿走剩下的二十六文,然后把布袋子递还给孙木匠。

“这这可使不得!”孙木匠吓了一跳,“哪能拿这么多!”

边说着,边把布袋往金小楼身上推。

旁边的杨氏也着急起来:“小楼啊,你辛辛苦苦做的枇杷膏,老孙不过是沾了你的光,怎么还能收你这么多钱,你这样,我们……”

金小楼忙道:“一点也不多,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孙大伯木匣子本就是三文钱一个,这三十六文不过是木匣子的本钱,而这十文是孙大伯今日去镇子上替我卖枇杷膏的工钱,一文也不能少。”

金小楼说得郑重,一时间竟叫孙木匠夫妇俩不好推辞。

正踟蹰间,只听金小楼又道:“往后,我每日皆来买孙大伯你做的木匣子,一日十二个,仍旧给你三十六文钱。”

一听这话,孙木匠夫妇俩相视一望,皆是不敢相信,一日便赚三十六文钱,这可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只消片刻,他们便知道,从今往后,这都是真的。

杨氏激动得几乎要掉眼泪,磕磕绊绊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紧紧握住金小楼:“小楼,真是谢谢你。”

金小楼莞尔:“婶婶,这是你们自己的劳动所得,谢我做什么!要谢,也该我和高琅谢你们,谢谢你们这几日如此帮助我们。”

“嗨,说什么帮助不帮助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困难。有困难大家搭把手,说不上帮助。”杨氏有些羞赧,“不过,小楼,今日这枇杷膏卖得这样好,明日还只做十二盒吗?要不我让老孙熬个夜,木匣子明日保管够!”

金小楼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就做十二个。”

“这是为什么呀?”孙木匠夫妇两人一脸疑惑。

便连一旁看似对此完全不注意的高琅,也微微的转过了脸来,眸光沉沉的望向金小楼。

只见金小楼头一扬,一张小脸风华正茂:“饥饿营销,每日限量十二盒,一盒不多,一盒不少。”

第三十四章

金小楼便连晚饭也顾不上吃,趁天未黑去山林里采了一大筐子枇杷回来。

当天夜里,金小楼和高琅两个蹲在破茅屋后边灰头土脸的熬枇杷膏,一直忙到子夜。

第二天天不亮又起了床,去田地里看了看水稻的情况,便挑起枇杷膏进了镇。

从井口村到镇子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全是泥土路,在这大热天里,走这样一趟,还是有些吃力的。

更何况肩上还挑着担子。

金小楼本想和高琅换着挑,一人分担一段路途,但高琅说什么也不把担子给金小楼,自己一个人在前头慢慢的走着。

待来到昨日摆摊的绣坊旁时,已是正午,日头晒得人眼前发晕。金小楼找了块阴凉的矮墙下,刚把摊子摆上,一个身穿嫩黄色绸缎长衫的少女,从隔壁绣坊的大门里窜了出来。

“总算盼到你了。”黄衫少女凑到高琅跟前,手一伸,递出六枚铜钱来,“小哥哥,给我来一匣子枇杷膏。”

说完,便要将铜钱往高琅手里放。

哪知高琅身一侧,躲开了黄衫少女的手,自顾自的挪到了金小楼身后,冲金小楼咬耳朵:“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娘子的人,可不敢接其他小姑娘的东西。”

金小楼噗嗤一下,只觉得好笑,这傻少爷智商不高,一天想得还挺多。

却还是站到前面去,拿了一匣子枇杷膏给那黄衫少女,伸手接过了铜钱。

黄衫少女没想到这好看的小哥哥竟然已经娶了亲,霎时间羞得满脸通红,赧赧的向金小楼道歉道:“我……我只是见他长得好看,都说那信宁知县府里的和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倾世无双,依我看远远不如你家相公。”

“想看便天天来看!”金小楼大气的一挥手,心下决定,就让高琅当自己小铺的形象代言人了,说不定昨日的销量还真和高琅的形象有关,他只站在这里,就自动吸粉了。

不过更令金小楼在意的,是知县府三个字。麟儿如今便在知县府里。

“你还见过知县府里的和少爷?”金小楼冲黄衫少女问到。

“是呀,我见过两次呢!”黄衫少女笑到,“我们绣坊每月皆要送绣品去和府里,这几个月都是我和梅姨去送,有两次都正好碰见和少爷。”

说到这里,黄衫少女脸颊上刚刚褪下去的潮红又浮了上来,想是回忆起了和少爷玉树临风的模样。

“那这个月是什么时候去呢?”金小楼接着问。

黄衫少女抬起了脸来:“正是明日。”

“明日!”金小楼吃了一惊,眼前晃过麟儿软嫩嫩的脸蛋,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我也想去……见见那和少爷的模样,姑娘,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黄衫少女有些为难又有些疑惑,“你相公长得如此的俊,哪里还需要去看什么和少爷?”

“就是,娘子,你看我就好了呀。”高琅在身后扯着金小楼的衣角。

“哎呀,没看过嘛,总是有些好奇。”金小楼打着哈哈,冲黄衫少女说完后,扭头向身后的高琅轻声到,“乖,别闹。”

轻轻三个字,果真让高琅一下安静下来,乖生生的立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金小楼。

金小楼拿起刚刚揣进荷包里的六文钱,重新塞给黄衫少女:“姑娘,这钱你拿回去,明日你便带我一块儿去吧!”

黄衫少女眉一皱,犹豫片刻,捏了捏手里的铜钱,终是开口道:“那……你一定要守规矩,那里可是知县府,稍出差错可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金小楼一喜,忙点头:“姑娘,你放心!我只是远远看一眼,绝不给你添麻烦。”

“嗯,即便没看到,也要说走便走。”黄衫少女,又交代了两句,“我叫阿碧,看你模样比我还小,你就叫我阿碧姐吧。明日一早,卯时一刻,我在这里等着你。”

说完,抱着枇杷膏转身回了绣坊。

……

高琅是趁着上茅房的机会和长安碰头的。

他站在茅房外的桂树下,一瞥见长安,便沉下了脸。

“让他明日无脸见人。”

高琅说得清淡,却听得长安一怔:“谁?”

“信宁县和知府家的独子和广坤。”

高琅一字一句,说完后转身便走。

留下长安仍是愣在原地。

无脸见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唉,如今七爷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第三十五章

有了昨日的供不应求,今日不到一个时辰,枇杷膏便被抢购一空了。

金小楼捏着刚赚进的七十二文钱,除去木匣子的成本三十六文,加上昨日的二十六文,此刻金小楼兜里足足有六十二文铜钱。

收摊前,金小楼放出了风声,明日歇业一天,之后营业仍旧是每日十二盒,先到先得,且不接受预留。

明日和阿碧约的时间很早,今晚若要回井口村,来回一趟既折腾又怕来不及。金小楼携了高琅,在镇上找了家小酒馆,花了五文钱住在酒馆二楼的客房里。

金小楼和高琅一个房间。

只因一个房间的房费就是五文,实在是太贵了!金小楼可没有闲钱开两间房。

再说了,两个人日日都住在一起,也不差这一日。

客房里自然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平日里天天和高琅挤在一张破草席上倒还自在,这忽然要和他躺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金小楼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更令金小楼困扰的是,高琅一进房间便看到了孔雀蓝雕花屏风后的大木桶,桶里是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高琅眉眼一开,便嚷嚷着要洗澡……

话说着自然而然的拉着金小楼的手往木桶边去:“娘子,你来帮我宽衣。”

屋子里的灯烛明明灭灭,高琅的语气有些孩子气,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说话间扑腾而起的热气全涌在了金小楼的脸颊上,烫烫的,让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不容金小楼拒绝,高琅已经自顾自的脱起衣服来。

“你矜持点。”金小楼忙将衣服又给他扯了上去,并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羞涩而羞愧,在智商上,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若自己真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岂不是真的禽兽不如了!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高琅大睁着眼睛,明亮的眸光透过雾气看着金小楼,“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娘子也想洗澡?”

高琅像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那,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洗吧!”

金小楼顺手抄起屏风旁的鸡毛掸子,朝着高琅软蓬蓬的头顶敲了下去。

“洗个鬼!”金小楼喝到,话音刚落,便见高琅双手捂着头,小嘴高高撅起,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如渐渐泛起的潮,越积越多。

眼看着那泪珠即刻便要从那深深的睫毛处滚落,金小楼心中实在是不忍,他还是个孩子呀!想一起洗澡也没有什么坏心思,自己怎么能这样凶他,真是个邪恶的坏姐姐!

金小楼叹了口气,刚要伸出手去帮高琅抹眼泪,高琅捂着头顶的手轻轻的抬了抬,修长的手指一动,客房半开的窗户外,长安收到信号眼疾手快,食指一弹,一粒黄豆随风飞来,噗呲一声,熄灭了灯烛。

金小楼只觉得眼前忽地一黑,紧接着一双温热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腰,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轻一带,整个人竟失重的朝着一旁跌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金小楼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抱里。

她被高琅抱住,躺倒在了大床上。

“你做什么!”金小楼又急又气,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

可高琅从背后环抱住她,就像是抱住了一只小猫儿,令金小楼动弹不得。

金小楼心中正忐忑,真不知道这个傻少爷要做出什么事来,那傻少爷脑子不够用,力气倒是不小的,若他真心想要做什么,只怕自己没有还手的余地……

哪知等了半晌,并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高琅只是轻轻地抱着金小楼,下巴抵在金小楼的头顶上,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吹动她的发梢,飞动的发丝,扰得金小楼的耳朵痒痒的。

刚以为高琅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便听他在自己耳畔开口道:“娘子别动,我要抱着娘子睡觉,就当是,刚刚把我打疼了的赔偿吧。”

高琅的声音在最后有些微的沉,这令金小楼一怔,仿佛身后的人,并不是个傻子。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夜已经深了,金小楼任由高琅将自己环抱住沉沉睡去,她的脑海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的计划。

若计划顺利,一日赚三十六文钱,十日便是三百六十文,一个月便能赚到一两银子。

三个月后,三两银子加上卖水稻的进项,一定能在县城里开个店铺!

这样,就能接鳞儿回来了。

……

第二日一大早,金小楼和高琅便等在了绣坊外。

因为要带金小楼进知县府,阿碧想办法拖住了梅姨,她只身一人抱着装好了绣品的木箱子出了门,领着金小楼两人去镇口坐马车。

这古代的马车可比汽车受罪多了,哪怕是坐在绣了锦缎的厚棉垫子上,仍是硌屁股得很,更不用说那颠簸得堪比坐过山车的山路。

金小楼这从不晕车的人,只坐了一会儿马车,便眼冒金星,直想吐。

阿碧看了一眼金小楼的脸色,忙从包里拿出两块橘子皮,揉碎了放在金小楼的鼻子下面:“我就知道,你一看便是没坐过马车的人,头一回坐自是坐不惯的。”

见一旁的高琅话虽不多,但对金小楼倒是体贴,一见金小楼不舒服,忙挨近了她,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阿碧接着便道:“你说你,有这么一个美人相公,还受这份罪,去看那个和少爷做什么。”

不过,阿碧没想到,这傻男人倒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是第一回坐马车的样子。

金小楼被颠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了和府大门外,才缓过了气。

高琅被留在了马车里,等她们回来。

金小楼跟在阿碧身后,由一个穿青衣的仆人领着,从偏门进去,等在轿厅里,和落脚喝茶的轿夫们坐在一起。

刚坐下便听一道厉辣的女声响起:“金小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三十六章

金小楼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石榴红齐腰襦裙的女子,端着手从院子左侧的月亮门里出来。

那女子梳着双环髻,腰间系着丝带编成的宫绦,中间打了几个环结,下垂至锦缎绣成的鞋面上。

看到金小楼,她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女子便是金香,吴氏最心疼的小女儿,年纪比金小楼还要小上一岁,常年在知县府里做绣娘。

金香是来这里接绣品的,这个月正好轮到她负责这桩差事,可没曾想,她竟在这轿厅的长凳上,见到了金小楼。

上回见金小楼还是一年前的除夕,这一年未见,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最主要的是整个人竟打扮得干干净净,散发出一股独特的精神气来。

金香秀眉一蹙,眼珠转动间,脑子里已经打了十七八个主意。

这金小楼一定是为自己的孩子而来。

鳞儿可是金家翻身的宝贝,千万要拿捏在自己手里,可不能让和少爷见到金小楼。

万一认出了金小楼来,娘和三嫂的计划就全完了。

“知县老爷的府邸也是你该来的地方?”金香冲金小楼喝到,“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不快滚!”

金小楼只是想来和府里打听打听麟儿的消息,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一来便在门口与金香撞个正着。

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听见有小厮着急忙慌的喊叫声从大门外响起:“快!快叫大夫!少爷受伤了!”

话音一落,大门打开,一顶绛红缎子的软轿从门外抬了进来,轿檐儿上一溜金黄色的流苏随风乱颤。

金香脸色一下就变了,伸手一把便抓住了金小楼的手腕,把她往旁边扯。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金小楼扯开,软轿停落在轿厅里,和家少爷和广坤一把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刚一出来,金小楼便闻到一股子的山药味。

紧接着便见这和广坤一张脸上密密麻麻尽是又红又肿的小疙瘩,那疙瘩只怕痒得惊人,和广坤双手止不住的又抠又挠。

和广坤今日是真的倒霉,出门看个戏,刚下轿便有一盆滑腻的浆液泼到了自己脸上,还没找到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得罪自己,脸就已经痒起来了,不一会儿就痒得受不了,生怕是中了什么毒,急忙往家里赶。

金小楼不用想便知道,和广坤是山药过敏了,随口便道:“和少爷你这是山药过敏,倒一盆酸醋来洗一洗,会好得多。”

和广坤刚抬起眼睛向着金小楼看过来,金香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把将金小楼给拽到了自己身后。

金香的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生怕和广坤看到身后的金小楼。

不过,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和广坤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对上了金小楼的目光。

这丫头看着脸生得很,却不知怎么的,那一双湿漉漉看向他的眼眸,没来由的令和广坤心头一颤。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和广坤出口问到。

金香哪里知道,金小楼和和广坤从未见过,更没有半点关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和广坤发现金小楼生了他的孩子,忙一口回道:“这是我老家来的亲戚。”

说罢,转过身把金小楼往外推:“你这个东西,一点也不懂规矩,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仔细脏了少爷的眼。”

刚要把金小楼推到旁院里去,和广坤忽道:“慢着!”

第三十七章

金香只得停了下来。

金小楼刚回过头,便见和广坤望着自己,他问道:“你刚刚说的法子,可管用?”

金香抢道:“乡下里来的丫头,怎么懂得这些,少爷别听她瞎扯。”

“我没问你。”和广坤看也不看金香,只是望着金小楼。

他的一张脸虽已烂得见不得人,可眼神到底是清澈的,金小楼缓缓答道:“山药皮里含有皂角素和植物碱,皮肤接触会产生瘙痒。醋可以中和其中的碱,能明显的止痒,有没有用,少爷试试便知。”

呵,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竟敢和自己如此说话,和广坤来了兴致,只是下一刻,和夫人已经带着大夫赶了过来,忙把和广坤扶进了正厅……

金香乘势拉着金小楼的手臂,将她扭到了和府后院的假山后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就是想要金麟儿吗?”金香瞥了一眼金小楼,开门见山,“你也清楚我的脾气,向来不爱绕弯子,此刻我便把话给你说清楚,你儿子确实在我这里,他对我们金家大有用处,你是休想把他给带回去的。”

“若你非要犯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金香下巴抬起,目光中锋芒毕现,“我这个人从不讲感情,你能从我手里带走的只能是个死人。想要你的儿子死,还是活,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见金小楼眼皮一跳,金香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复又轻轻道:“你儿子交给我们,往后便是和府里的小少爷,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一辈子跟着你这个卑微低贱的农女,反倒是生不如死,你是他的亲娘,想来也会为他前途考量。”

金小楼垂下头,片刻后又抬了起来,看着眼前金香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金香眯起了眼,眼底是对金小楼懦弱卑贱的不屑,和对自己满满的骄傲。

金小楼这样的小蚂蚁,自是要被自己捏在掌心里玩弄的。

金小楼眸光一闪:“不过你要让我见见麟儿,见到他,我才放心。”

金香又皱起了眉头,犹豫片刻答应道:“只一眼,见一眼你便走,别踏进和府一步!”

“一言为定!”

……

绿竹掩映的长廊弯弯绕绕,廊边的金丝海棠正开得如火如荼。

金小楼跟着金香穿过长廊,从后院旁的角门里出去,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和府西边的偏院外。

院子里的厢房住的皆是和府里家养的绣娘,金香就住在这里。

“你在这儿等着。”金香把金小楼按在了院门外,自己独自走进其中一间厢房内。

没一会儿便见厢房雕了四季图的红衫木门再次打开,一个穿花布衣的中年妇人从中走了出来。

那妇人怀中一个红布兜里包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正是麟儿。

几日不见,麟儿长得更好了,圆嘟嘟的小脸粉扑扑的,想必是刚吃了奶,此刻睡得正香,睡梦中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一双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挥动着。

看得金小楼的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金小楼差点叫出声来,转头看去,竟是高琅。

这个傻子。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着我吗?”

高琅笑了笑,长得好看的人真的有天然的优势,他这一笑,便如春日的微风拂过心尖,麻麻酥酥的长出一片嫩绿的细芽来。

“阿碧姐姐说娘子被人给拐走了,我自是来寻的。”高琅说得一本正经,转瞬又问了一次,“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吧?”

“什么我们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金小楼叹气,哪有人上赶着喜当爹的。

不过,这孩子的爹究竟在什么地方,始终还是个谜。

高琅自然而然的接口道:“你是我的娘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呀。”

金小楼无奈,和这个傻少爷也说不清楚,还想再看看麟儿,目光转向院子,哪里还有那妇人的影子。

“唉,走罢。”金小楼摆了摆手。

“不把我们的孩子一齐带回去吗?”高琅问到。

“当然要的。”金小楼想也不想,“不过,不是现在。”

第三十八章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秋风打田野里一过,草木摇落为霜,树树皆是秋色。

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

山林里的枇杷已过了季,金小楼那滋味甘甜如蜜又限量的枇杷膏,在三个月里赚得了三两多银子,除去房租,修葺茅屋,购买日常生活的琐碎支出,林林总总的算下来,还剩了二两五十三文钱。

金小楼托人打听好了,在信宁县城里租一间店铺好地段的大概是三十两银子一年,稍微次一点的十两左右,最差的不过三五两银子。

待这场秋雨过去,择一个艳阳天,把地里的稻子收起来,拉到镇上去卖了回来,怎么也有十两银子了。

金小楼撑着一把红竹油纸伞和高琅一前一后的往地里走。

高琅有些高,油纸伞遮住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便有雨丝从伞檐下溜进来,洒在金小楼的脸颊上,凉沁沁的。

抬眼看去,高琅如墨黑的发丝上也粘上了一粒粒白糖似的雨珠子。

这让他整人,看上去有些甜甜的。

就像是撒上了糖霜的奶油小饼干……

金小楼正想得出神,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拎着桶,打着赤脚从两人身边跑过。

闹哄哄的说什么要去小石塘里捉鱼。

一听到“捉鱼”两个字,高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转过身来,一脸期待的冲金小楼道:“娘子,我也要去捉鱼!”

一到秋天,小石塘便会枯竭,只剩下一池底的烂泥,烂泥里有许多黄鳝泥鳅甚至是大白鱼。

前些日子家家屋子里的男人地也不去耕了,争先恐后的去池塘里摸鱼,金家便连着吃了好几顿的鱼。

到现在,池子里几乎什么也不剩下,男人对它没了兴致,反倒是村子里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往里跑。

偶尔运气好些的,还能再摸一条泥鳅回来。

高琅前些日子便嚷嚷着要去摸鱼,只是那时候地里的活儿还很多,金小楼便没让他去,今日又提起,金小楼想了想,遂点了头。

她叫住刚刚跑过的孩子,招了招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枣糕来,这是上回进镇子里买的,剩下的最后一块。递给那群孩子里年纪稍大些的,嘱咐道:“你们带着琅哥哥一齐去摸鱼,照顾好他,摸完鱼回来再来找我拿好吃的。”

见有枣糕吃,一群孩子一口答应了,拉着高琅的手便要走。

只是高琅跑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回了头,眉眼笑意满满的望着金小楼道:“娘子,你叫我琅哥哥,真好听。”

金小楼一怔,这个傻子,她可不是叫他琅哥哥,是让那群小家伙叫他哥哥……

只是高琅不等金小楼解释,顷刻便又回身,跟着一群孩子跑远了。

待看着高琅和一群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雨也停了,金小楼收了伞,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前走。

刚到自家田地跟前,便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猫在田埂的另一边。

金小楼一眼便知那人不做好事,于是悄没生息的靠近,很快便看清那人是个身穿灰衣头戴斗笠的男人。

男人蹲在田坎边,手里捏着一个麻布口袋,那麻布口袋里也不知装的是个什么活物,叽叽叫着,在布袋子里又冲又撞。

“你做什么?”金小楼一声厉喝。

吓得那男人一个哆嗦,却没有抬头,反倒将脸埋得更低了。

不等金小楼抓住他,男人手一松,麻布口袋大开,一个灰溜溜的东西从中一窜而出,头一顶便闯进了水稻田里。

那东西想是受了惊吓,在田间东奔西跑,不停的闯撞,一眨眼的功夫,直挺挺的稻子便倒下了大片……

第三十九章

金小楼的一亩田间金灿灿全是饱满的稻子,打眼看去要比寻常田地里的稻子丰硕得多。

已到了收获的季节,穿梭在田间地头的村人们免不了会暗自里在心里把自己的收成和别人家的比较。

对于金小楼这一亩殷实的稻子,最眼红的莫过于金家的人。

吴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区区一个金小楼,竟然会种地,还种出了奇迹。

只凭眼看,金小楼这一亩田的收成,竟比金家三亩地还多。

吴氏恨得牙痒痒,只盼着想一个法子把金小楼田里的稻子全占为已有。

即便得不到,毁掉也是好的……

金小楼当然晓得吴氏的心思,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一段时间,金小楼带着一个傻相公,不仅没有饿死,生活反而越过越滋润,三天两头的还吃上好肉了。

金小楼厨艺又好,阵阵飘香的肉味一个劲的往金家人的鼻孔里钻,除了黄桂枝是实打实的为金小楼高兴,其他的人哪一个不是一天三回的诅咒金小楼,盼着她倒大霉吃大亏?

只是,金小楼却不敢断定那个来自己田里搞破坏的男人是金家的人……

那男人将麻布口袋一扔便跑,金小楼着急田地里的稻子,忙着去抓那乱拱的活物,只回头看到那男人的身形。

那身形怎么看怎么眼熟,却不是金家里的男人,金小楼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只好埋头,先处理眼前的事。

闯入稻田里的是一只小野猪,野猪虽小,破坏里却是极强的。

一只成年的野猪,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毁掉几十亩高粱地。

幸好金小楼发现得及时,只是再及时,当她费尽精力,抓住这只小野猪时,一亩好好的稻子,已倒了一半。

饱满的谷米七零八落的散在地里,全都糟蹋了……

这可是自己和高琅在烈日下一滴又一滴的汗水浇灌出来的,竟这样白白的落了泥污之中,毁于一旦。

金小楼的心又酸又胀,这比被人生生的打上一巴掌更令她难受。

有一瞬间的消沉和灰心,稻谷的损失很可能让自己买不起县城里的铺子,那之前日日盼着的计划全都要泡汤了。

她自己还可以东山再起,可是鳞儿呢?

鳞儿已经快满四个月了,不出几日便能看出模样来,若是被金家的人发现鳞儿不是和广坤的儿子,老羞成怒的金家,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金小楼一下又打起了精神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振作起来。

不仅为了自己重活这一回,更是为了鳞儿,为了黄桂枝,为了高琅……

……

高琅打了一个喷嚏。

揉了揉眉心,他睁开了眼,睨了一眼小石塘里脏得像是泥猴的一群小孩子,开口道:“摸到了么?”

为首的孩子摇了摇头,回首望来。

高琅半躺在池塘边的芭蕉林下,一边吃着刚刚抢过去的枣糕,一边优哉游哉的吹着秋风。

“真是无耻……连小孩子都要压榨……”长安双手抱在胸前,远远的看着池塘边的一幕,只觉得自家的七爷还真是不要脸。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金小楼面前,装出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的。

“抓到了!”一个孩子高叫一声,泥糊糊的小手从池底举起来,手里握住的竟是一条大白鱼。

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高琅将枣糕一扔,站起身冲那小孩子招招手。

小孩子得了命令,立马飞奔而来,听话的将白鱼递给高琅。

高琅俯身看了一眼那白鱼的大小,这才点点头:“可以了,那些黄鳝泥鳅你们自己带回家去吧。”

一听到这话,所有的孩子皆是如释重负,便连一开始想着要找金小楼拿好吃的也忘记了,裤腿一卷,捉起黄鳝泥鳅便往家跑。

高琅手里捉着白鱼,皱了皱眉头,终是脱了鞋,一脸嫌弃的走进池塘里,待浑身沾满了污泥,这才面无表情的上岸。

一到金家门口,高琅冷若寒霜的脸,就像春风拂过的冰河,一下子解了冻,鲜活生动起来,变得单纯而稚嫩。

他抱着白鱼推开了茅屋的门,脆生脆气的冲屋子里的金小楼道:“娘子,我捉了一条大白鱼!我们今晚有鱼吃了!”

却见金小楼袖子一撸,提着一只小野猪一脸的杀气:“吃什么鱼,今晚我们吃烤乳猪!”

第四十章

也不知哪里的桂花开了,一阵一阵馥郁的馨香飘得到处都是。

吃饱喝足的金小楼,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小床上,枕着这满屋子的香气儿,睡得安稳。

两个月前,金小楼便给他们这个小茅屋添置了两张床,她和高琅一人一张,分别摆在茅屋左右两面,由此总算是结束了两人的同床生活。

金小楼倒是再也不别扭了,高琅却十足十的不满意,嚷嚷着哪有夫妻分床睡的,总是半夜三更偷摸爬上金小楼的床,再被金小楼一脚给踹下地去……

今晚,金小楼睡得很香,高琅也没有来捣乱,只是不知什么时辰,有丝丝冰凉的水珠落在了金小楼的额上。

想来是又下起了雨?不过茅屋早就已经补好了,即便下雨也不会漏进来才对……

冰凉稍纵即逝,金小楼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也根本来不及多想,潜意识里伸手一抹,寒意便不见了,于是头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又一滴冰冷的雨滴重重的落到金小楼鼻尖上时,她才蓦地惊醒。

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已是大雨倾盆,天色微白中泛着灰暗,估计不过五六点钟。

正想再睡一会儿,眼一抬,却发现高琅并不在床上。

又是一串雨珠子从头顶落下,砸在了金小楼的肩上,金小楼奇怪得很,仰头看去,却见屋顶不知什么时候竟破了一个洞。

有什么东西正死死的堵着那个破洞。

金小楼又看了一眼高琅空荡荡的床铺,斗笠一披,举着伞便出了门。

屋顶上躺着的正是高琅。

“你这个傻子!”金小楼忙顺着梯子往屋檐上爬,一边爬一边冲高琅喊,“是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雨,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高琅头一歪,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金小楼:“我没发疯,我只是不想雨水淋湿了娘子。”

金小楼顾不得自己,把伞遮到高琅身上,可高琅身上早已经湿透了。

“你不会找些东西来挡吗?傻子!你淋病了怎么办?你知道现在这个时代的医术有多差吗?一个感冒都可能会要人命的!”

金小楼脱口而出,当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时,又庆幸对方只是一个傻子,定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高琅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淋湿了缠绞在一起,他眨了眨眼,眸光却像是天边缓缓浮起的启明星。

“雨越下越大,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东西,只想着别让雨水把娘子给淋醒了,娘子昨日很累的,又受了委屈,要睡个好觉。”高琅声音很细。

心里头却在骂长安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晚不知跑哪里去了,但刚刚说的,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心里话。

金小楼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一下给紧紧的握住,然后猛地一下又松了开来,四周只剩下哗啦不停歇的风雨声。

身上的冰冷都感受不到了,眼前只是这个傻少爷一张湿漉漉的脸。

“快起来吧。”金小楼丢开了伞,俯身将高琅给拉了起来。

只是高琅自己都没想到,一场雨淋得他双腿发软,一起身径直扑向金小楼。

屋顶松松软软本就是斜的,金小楼被高琅这么一撞,站立不稳,竟向下跌去。

高琅忙拦腰抱住金小楼,两人一起落下,半空中,高琅一个翻身,让自己背率先砸在了地上。

刚起床喂猪的黄桂枝,一到院子里便见两人从屋顶滚落,吓了一跳,手中的猪食摔了一地,赶紧跑过来扶人。

金小楼一点儿疼也没感觉到,只觉得自己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下一刻已被黄桂枝给扶进了茅屋里。

“没事吧,这么大的雨,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黄桂枝替金小楼擦拭着脸颊上的雨水,刚问完,便看见屋子里的雨已漏得到处都是,心中已是了然。

金小楼回身去摸高琅的额头。

手刚一覆上去,触之可及的便是一片滚烫:“已经发烧了。”

金小楼皱起了眉:“得烧热水来洗一洗。”

只是眼下,又去哪里找泡澡的木桶……金家定然不肯借,自己前日见入了秋,刚找孙大伯做了一个,只是还没做好,现下倒是要用了……

正焦急,只听黄桂枝开口道:“小楼,你别急,我知道后山枫树林旁有一眼温泉,据说温泉水能治百病,待雨停了,你便带高琅去洗一洗。”

第四十一章

黄桂枝没待一会儿就被周氏喊天骂地的叫了出去。

周氏真是恨不得把一个黄桂枝劈成两个用,一秒钟都容不得她偷懒。

金小楼拿块柔软的干帕子搭在高琅的头上,见高琅木楞楞的望着自己,只好自己上手,她从来没给人擦过头发,动作有些生涩。

好在高琅乖乖听话,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任由金小楼像擦一只大黄狗一样,摆弄他的头。

好一会儿,高琅忽的一下,将头埋在了金小楼的颈窝深处。

金小楼一怔,只感觉脖颈旁边烫烫的,手里的帕子举着就举着,一时间忘了动作。

是长久以来,难得的心安和踏实。

哪怕相互依靠着的,是两个湿漉漉冷得快要发抖的人。

可靠在了一处,便生起了温暖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黄桂枝一手端着一个大碗进来,看了一眼茅屋里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有暖意一涌而起。

却不得不进来,将碗放在桌上:“我趁娘没注意,给你们俩偷偷煮了两碗姜汤,快喝了吧。雨已经停了,去温泉里暖暖身子,再耽搁下去,会冷出毛病来的。”

说完头一低,又闪身跑了出去。

金小楼这才反应了过来,红着脸推开了高琅,拿过干净的衣服扔给了他,把他推到屏风后去。

这屏风是那张破草席改的,就是为了两人换衣服方便。

金小楼端起一碗姜汤一口气儿喝了下去,甫一喝完,背上便起了密密的汗。

待两人换好了衣服,高琅捏着鼻子喝下了姜汤。

金小楼拉着他,往枫树林那边走去。

秋天的枫树红得像是山坡上燃烧起来的火焰,一簇一簇张扬而热烈。

此时刚下过了雨,天又蒙蒙亮,四下里静寂无人,只有雨水汇集而起,细细碎碎的流淌声。

黄桂枝说的那个温泉,是她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的。这枫树林前边是村子里的乱葬岗,寻常不会有人来,大家都觉得晦气。

温泉隔着一个枫树林,这么多年来村子里鲜少有人知道。

因为即便有像桂枝一样误打误撞寻到这里的人,也不愿将这一池子温泉水张扬出去,要知道人多了,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金小楼刚绕过乱葬岗,走进枫树林子里,忽然听得一声娇酥的喘息声,从前边一丛丛枫树后传来……

金小楼步子一顿,明眼人一听便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可真是不巧,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痴情男女了,在金小楼心中,高琅可还是个孩子。

哪里能让孩子见到这种场面。

正想拉着高琅转身便走,却听又一个声音响起:“你就放心吧,你交代我的事,我都给你办得妥妥的,保管让金小楼那小丫头片子,吃不完兜着走。”

金小楼一凛,一下便想到了昨日那个灰衣男人。

她转头,附在高琅耳边,轻声冲他道:“你就站在这里等着我,不许过来。”

说完,自己轻手轻脚的向那一丛丛枫树靠去……

那一片枫树后,便是温泉池子。

池子并不大,将将能装下两个人,一旁的青石上,一股泉水正泊泊的往外冒。

此刻,那温泉池子里,装着两个赤身裸体的人。

泉水散发着薄薄的热气,云雾袅袅,那女人散着头发,下半身泡在水池里,露出大半个白皙如玉的后背。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在后边环手抱住了她。

两个人正你侬我侬。

“你可别得意。”那女人忽又说了话,“你以为我将身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了?想得美!”

男人一听,似乎是不太高兴,松了松抱住女人的手,微微侧过了身子。

他这一侧,金小楼一下便看清了他的脸。

正是谭四海。

第四十二章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以后可是知县府里的少夫人,今日跟你这小猎户睡一次,你这一辈子也算值了。”见男人有些不高兴,女人边说着边转过了身来。

金小楼初一听到那女人的声音,便觉得像是金小凤。

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金小凤的胆子竟然如此的大,竟敢在这里和男人厮混。

这事要让金家知道了,要让柳玉燕知道,只怕真会打断金小凤的一双腿。

金小凤本就长得不错,此时在温泉水里泡得脸色红扑扑的,更显娇艳欲滴。

谭四海一见金小凤的面容,也顾不得生气了,手一伸,便又要去抱她。

只是金小凤两道细眉一立,啪的一下,把谭四海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

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被泉水打湿的头发,轻轻道:“你还想做什么,一次就够了。有了这一次,我也是经过人事的姑娘了,到时候也不会惹得和少爷怀疑。”

金小凤越说越是兴奋:“还得多亏了小桃提醒我,又给我出了这么好一个主意。”

说到最后,抬起眼来,瞪了一下谭四海,嗔道:“只是便宜了你!”

谭四海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情绪,被这冷水一泼,又立马熄灭了,特别是听到“和少爷”三个字,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践踏,脸色变得铁青。

金小凤一见之下,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嗓音忽然变得娇滴滴:“好啦,那就再给你摸一下好了。”

此话一出,谭四海这才缓了神色,油笑着去掐金小凤的腰。

眼看着两人又要亲热起来,金小楼赶紧移开了眼。

看来今日是泡不成这温泉了,不过来这一趟也没白来,金小楼不仅知道了去自己田里搞破坏的人是谁,还撞破了金小凤这么大一个秘密。

正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离去,耳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娘子,有这么好看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一个人偷偷看啊。”

这声音一出,不仅金小楼吓了一跳,池子里的金小凤更是大惊失色。

金小楼扭头看去,这个高琅不在原地等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蹲在了自己旁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那池子里的两人说话听得太入迷,竟对此毫无察觉。

“金小楼!竟然是你!”金小凤双手捂在自己胸前,狠狠瞪了一眼金小楼。

本是老羞成怒要唾骂起来,可忽然想到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她金小凤可就全完了,心里一下便慌了,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再也顾不得什么,便连肚兜都来不及穿上,一下跨出温泉池子,披上外衣便跑,只想赶紧逃离此处。

谭四海反倒一副洋洋得意,巴不得被人发现的模样,瞟了一眼金小楼,眸光里带着些轻佻,嘴一勾,捡起了金小凤落在池边的粉肚兜,往鼻边一送,轻轻一吸,叹道:“好香。”

随即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一时间,温泉池子边,只剩下蹲在一起的金小楼和高琅两个人。

高琅用胳膊碰了碰金小楼:“娘子,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吗?”

说着瞅了瞅冒着温热雾气的水池。

金小楼脸一黑,伸手便敲了高琅一记暴栗,扯着他的耳朵便走。

这一池温泉水金小楼可再也泡不下去……想到都会觉得恶心……

不过,因为没有泡到温热的泉水,当天夜里,高琅便发起了高烧。

第四十三章

黄桂枝端着盆子进来的时候,金小楼正撩开了高琅额前的碎发,往他脑门儿上放帕子。

金小楼是真的担心,这高琅本来就傻,若是再烧坏一次脑子只怕以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盆子里是刚兑的温水,黄桂枝把盆往金小楼身边一放,打眼看去,高琅一张脸烧得是比灯芯还红。

“小楼,这可不是办法,再这么烧下去,人会没命的。”黄桂枝有些急,接过了金小楼递过来的帕子,随手洗净了,自然而然的替金小楼擦去了脸上的汗水,“我听说山林里头有种治百病的灵草,要不我去采来试试!”

金小楼见黄桂枝话说着起身便要去,连忙拉住了她:“桂枝,不用,什么灵草都是骗人的。我托了孙大伯去镇子上买药,应该一会儿便回来了。”

黄桂枝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再说,满眼担忧的看了看高琅,又心疼的看了眼金小楼,听外边柳氏叫唤着肚子饿了,只得先赶去做饭。

黄桂枝刚走不久,高琅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高喊了一声:“娘亲……”

他的眸光通红,平日里的稚嫩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阴戾。

这样一幅模样,吓了金小楼一跳。

但随即阴戾散去,露出一副惊慌无措的神色来。

“爹爹,快救救娘亲,琅儿听话,琅儿再也不和三哥争了……”

不待金小楼反应过来,高琅已软了身子,一下靠在了金小楼身上。

金小楼虽然不知道高琅喊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大概也能听出来,是受了委屈了,想必在这古代的深宅大院里,处处都有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发生。

她只得像是哄鳞儿睡觉一般,一下一下的拍打着高琅的背。

“娘亲,娘亲……”听着高琅声声呓语,金小楼心中一软,柔声道:“娘子在这里,你快快好起来,娘子带你去找你的娘亲,好不好?”

金小楼的话盘亘进高琅的心间,烧得有些发蒙的脑子一下清灵了起来,他的脑袋在金小楼的发间蹭了蹭,嗓音沉下来低低的像是轰鸣的泉水:“娘子,你总算承认是我的娘子了,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

“黄桂枝那个死东西,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待到傍晚时分,金小楼给高琅熬好了孙大伯从镇子上带回来的药,仔细的吹凉了喂他喝了下去。

刚替高琅掖好被角,便听见院子里,周氏又闹嚷嚷的骂开了。

金小楼推开门,往外望去,金家柴房屋里还静悄悄的,一点烟火气也没有,心里也犯了嘀咕,按理,这个点桂枝是该做晚饭了才对。

桂枝向来安分守己,金家交代给她的活儿,她一向是做得妥妥贴贴,这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她能到哪里去?

这样一想,忽然便记起晌午桂枝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歇话。

心中暗叫不好,这个傻姑娘,不会真跑林子里去给高琅找什么灵药去了吧!

金小楼望了一眼天边飞卷的墨云,摸出火折子来,又拿了一根火把,即刻便出了门。

山林里的毒虫蛇蚁到处都是,金小楼自己有穿山越岭的经验自是不怕,可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桂枝来说,这山林便是危机四伏。

金小楼走得飞快,若桂枝一早便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只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闯进林子里,霞光熹微的天色,经重重叠叠的树荫一遮,只剩下浓郁的墨黑。

金小楼点燃了火把,一边看着地上的踪迹,一边埋头往林子深处走。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忽然眼前一亮,火把光线的尽头处,一丛碧草中间,落了一只鸳鸯锦绣的布鞋。

这鞋子是黄桂枝的,金小楼不仅认得,还听桂枝说起过,这双鞋还是当初她成亲时的嫁妆,只是成亲这么多年来,桂枝始终是只有这一双鞋缝缝补补,翻来覆去的穿。

“桂枝!”金小楼出声喊了一句。

空洞洞的树林间,没有半分回音。

待得她走近了,心瞬间沉到了底,脸上的血色尽褪,差点连火把也没拿稳。

那只布鞋的前边,是一个陡峭的山崖,山崖不知道有多高,半中间还有飞瀑直下,再往下便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黝黑……

第四十四章

“桂枝!”金小楼冲着山崖底下又喊了一声。

这次回应她的是哗啦啦不停歇的水声。

下边是个深潭还好办……金小楼缓了缓神,在心中祈祷,若是底下是水池,那桂枝还有活命的机会。

金小楼左右四顾,陡崖左边的地势稍缓,有蔓草依势而长。

金小楼将火把咬在嘴里,抓着蔓草向下爬去。

因靠近飞瀑,两边的陡石上长满了青苔,哪怕是攀着蔓草也摇摇欲坠,金小楼一路脚滑了好几次,最后一个跟斗跌了下去,屁股着地,硌在一小块石头上,疼得眼泪直冒。

金小楼站起身来,连屁股也顾不上揉,赶紧四下看去。

这山崖约莫十来米高,底下并没有水潭,只有一大片嶙峋的乱石,水打在乱石上皆顺着山坡向下流走。

金小楼刚刚不过是快要到底时摔了下来,已经疼得不行,若桂枝真是从山崖上落到这乱石上头……

金小楼不敢想。

只是,金小楼将火把插在一旁,顶着飞瀑跃下来的水,在乱石堆里寻来寻去,也再找不出黄桂枝的半点踪迹。

一颗心七上八下,金小楼只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指不定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这崖底等着自己的不是桂枝的尸体。

又在四野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火把上的松油快要燃尽了,金小楼才不得不离开了山林。

……

风雨过后,便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天。

高琅身体还算壮实,发了一通汗,第二日便大好了。

接下来的两日,上午金小楼便和高琅一块儿去田地里割谷子,下午金小楼就一人进林子里接着找黄桂枝。

整个金家里,除了金小楼,似乎无人在意黄桂枝的死活,只当她是不识好歹的逃跑了,嚷嚷着等她回来,一定打断了她的腿。

哪晓得,第三日一早,金家的几个男人刚扛着锄头要下地,便见黄桂枝远远的从小路尽头处走了回来。

金小楼正在茅屋后面的空地上晒新收的稻米,听见响动,扔下耙子便跑了出去。

果见黄桂枝站在院子里,她周身干干净净,长发编成辫子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脚上穿了一双胡兰色的新鞋。

一见到桂枝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金小楼的眼眶一下便湿润了。

两人遥遥的对望一眼,好好的回来了就好,无须再多言。

只是金大成拿着锄头便往黄桂枝的身上砸去:“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能耐了吗?不是要跑吗?回来做什么?”

金小楼赶紧冲上前去,刚跑两步,金大成举起锄头指着金小楼:“你给我滚远点,这是我们金家的家务事,和你没有关系!”

黄桂枝生怕连累了金小楼,忙冲她使眼色:“小楼,你别管。”

话说着,拉着金大成,便往屋子里走。

金大成顺势一脚踹在黄桂枝身上:“怎么,你还嫌丢人?还知道躲进屋里去?”

金小楼才不管黄桂枝怎么说,仍是朝着金大成冲了过去,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男人!

只是还没等金小楼赶到,黄桂枝拉过金大成,砰的一声关住了房门。

临到房门关上的刹那,金小楼见到黄桂枝站在门口。

看着飞跑过来的金小楼,黄桂枝的目光坚定无畏,像是一汪吸人的潭水。润红的嘴唇轻轻开合道:“你不懂。”

一下,金小楼便愣在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金小楼觉得黄桂枝消失的这三日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事让桂枝变得不一样了。

柳氏扶着微微鼓起来的肚子,靠在门栏上看好戏。

见金小楼被拦在了门外,嗤笑着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夫妻两个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轮得到你来多嘴。”

柳玉燕见金小楼理也不理自己,竟径直转身便走,自觉下不来台,脸一沉,冲一旁洗碗的金小桃发泄道:“不中用的东西,洗个碗半年洗不完,把你娘叫来,我渴了,要喝桂花蜜泡的水!”

金小桃平日里装得再多,此刻也有些绷不住:“我娘早饭没吃便去溪边洗衣服去了,三伯母若是渴了,茶杯就在你手边。”

柳玉燕本就不顺气,又被成日里的受气包顶了一句,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抬脚便要下到院子里去教训金小桃,哪知刚走一步,脚一滑,整个人竟从梯坎上摔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寻常人家一亩田地,不过产出三四百斤的粮食,金小楼这一亩地,即便被毁了一半,也收获了六百斤粮食。

产量足足是寻常人家的四倍。

这几日,金小楼和高琅一担一担的往自家运稻谷的时候,乡里乡亲皆看得羡慕。

他们越羡慕,金小楼便越高兴。因为他们此刻的羡慕,大有用处。

金小楼将收获的稻谷分作两份,三分之二打成了米,三分之一留作稻种。

米一打出来,金小楼便招了个车夫替她运进了镇子上的酒馆里。金小楼早在卖枇杷膏的时候便联系上了这家酒馆,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出去。

这还是因为近几年收成不好,粮食匮乏,酒馆老板出了高价。

金小楼算了算手头里已经实打实的有了五两五十三文钱,若想在县城盘下一间好一点的铺子,这稻种便要卖出去十两银子才成。

可算来算去,只怕井口村的人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怎么办呢?

金小楼早已有了主意。

这几日间,她在村子里散出话去,一份稻种六十文钱,若能介绍别人成功买走一份,便给介绍人分十文的辛苦费。

如此一来,金小楼卖稻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不仅十里八乡皆知道了,便连县城里的人都有所耳闻。

介绍来买稻种的人络绎不绝,毕竟金小楼田地里的收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哪怕金小楼向每一个来买稻种的人都解释了,因为杂交形状的不稳定性,种子种出来的产量会减少许多。

但即便是减少,也比普通的稻子多得多了。

由此,一个月的时间,金小楼两百斤的稻种几乎全都卖了出去。

临到最后,她留下了十斤去送给孙木匠夫妻两个。

再除去了介绍人的辛苦费,金小楼赚得了八两银子。

当天晚上,金小楼提着从镇子里买回来的烧鹅和卤牛肉,外加一壶上好的汾酒,带着高琅在孙家和孙木匠夫妻好好的吃了一顿。

直到喝到月上三竿,这才踩着月色往家里回。

高琅没有喝酒,金小楼却是喝了两口的,她喝酒上脸,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脚下也软绵绵像是踩在云朵上。

高琅二话不说,背起金小楼便走。

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金小楼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

在现代的时候见到过的什么,五十年一遇的大月亮,百年难遇的超级月亮,都不如眼前这轮月亮圆。

光润又皎洁,洒下薄薄的一层纱来。

铺得这半夜里宁静的小村子如同被打上了一层柔光。

在这样柔光加持的buff下,金小楼感觉自己都快成言情剧情的女主角了,要是背着自己的人不是一个傻子就好了。

金小楼刚生起这样的想法,高琅忽地一下,停下了脚步,双手一松,将金小楼放在了地上。

冷风呼呼地从四下里吹来,金小楼的酒醒了七八分,一脸怔忪,难不成刚刚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这小傻子生气了?

来不及反应,身子又一下腾空而起,竟被高琅一个打横抱起。

“你……这是做什么……”金小楼喃喃。

“我要看着你。”高琅垂下头,有一小簇发丝随风一扬一扬。

“月亮不好看吗?看我做什么?”金小楼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这傻小子,想起一出是一出,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些什么。

“娘子比月亮好看。”高琅一本正经。

……

这段日子,金小楼过得有滋有味,金家却塌了天。

一个月前,柳玉燕一个不甚在屋檐下摔了一跤,当场便见了红。

匆匆请来了郎中,险险保住了胎,却已经大伤了胎气,只能卧床静养。

金小桃被金寿打了个半死,柳玉燕仍旧不解恨,令徐三惠亲自将女儿绑在柴房里,直到自己生下孩子为止。

哪知就是今日,柳玉燕听金小凤在床边多嘴,说起金小楼赚了大钱了,一个不顺心,抬手拍床,这么稍微一用力,肚子竟绞痛起来。

这回,郎中来了也回天乏术,柳玉燕落了胎。

高琅抱着金小楼从屋外回来的时候,金家里还燃着灯,柳玉燕尖利的哭喊声一阵一阵的从屋子里传出来。

“你们回来得正好!”金小凤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一双眼睛肿的像是两颗泡核桃。

一见金小楼,金小凤眉眼一瞪,怒气汹涌的冲了过来。

第四十六章

刚想去抓金小楼,高琅侧身松松躲过,手肘冲着扑过来的金小凤轻轻一推,金小凤只感觉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袭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你!”金小凤哪里肯吃亏,刚要爬起来,一下对上了高琅看过来的一双眸子。

那怎么会是一个傻子的眼神呢?那眼神如此的冷冽,便像是两道寒冰做成的利箭,叫人不敢直视,只能闪躲。

金小凤瞬间就没了气势,被吓得呆坐在院子里,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高琅抱着金小楼转身离去进了茅屋,才回过神来。

“爹!”金小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爬起来向里屋跑去。

金寿正为柳玉燕的事气急败坏,一见金小凤哭丧个脸又来烦他,抡起巴掌狠狠一抽,这一下打得金小凤脑子都懵了,瘫在地上半晌不得动弹。

一家子鸡飞狗跳,直到第二天一早。

金小楼是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骂声吵醒的。

昨日闹了一整宿,临到早上稍微消停一点才睡着,这刚睡不久,外面又吵了起来。

金小楼推门出去,院子里的场景却令她大吃一惊。

黄桂枝竟被人五花大绑在院子中央的长凳上,金大成拿着一条不知哪儿来的羊皮鞭子,狠狠的抽打在黄桂枝的身上。

秋日里的棉衣被抽得破烂开,莹白的肌肤绽开一道道紫红发黑的鞭痕,血迹晕染了大片。

黄桂枝死命的咬着牙,有血丝从齿缝间落下……

在黄桂枝面前,谭猎户虎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唾视着眼前这个女人。谭四海被谭猎户揪在身后,而谭猎户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粉色的东西。

“家风不正!”谭猎户显然是气极了,骂得唾沫星子四溅,“结了婚的女人还妄想勾引我儿子,你们金家,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住?”

“金大成,你也是个没种的玩意儿!”

谭猎户呸的一下,一口唾沫喷在了桂枝头上,将手里那粉色的东西一扬,摔在了金大成的脸上。

金小楼这才看清,那粉色的东西是一个绣花肚兜,这肚兜她见过,就在一个月前的温泉池子边。

金小楼算是看明白了,那日谭四海定然是将金小凤的肚兜带回了家里去,不知怎么被谭猎户给发现了,谭猎户因向来打猎为生,家里顿顿皆有肉吃,算是井口村里家境较好的人家。他认定有女人勾引自己儿子,于是闹了这样一出。

只是金小楼不明白,这勾引谭四海的女人怎么会变成黄桂枝。

金大成受此大辱,一股脑全发泄在黄桂枝身上,抽打得是更急更狠。

“住手!”金小楼快步上前,大声喝住了金大成,“你凭什么打桂枝!”

“凭什么?”金大成将肚兜往金小楼跟前一扔,肚兜上绣的花样,是桂枝惯常绣的凤穿牡丹,这是黄桂枝的手艺,金小楼认得,别说金家,整个井口村也只有桂枝有这个手艺,“一个月前,黄桂枝离家出走了整整两天,回来打死也不说去哪里了,现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和男人鬼混去了!”

金大成冲金小楼冷冷一笑,接着道:“我说她怎么成日里就和你走得近呢,原来你们两个是一路货色,这下,人家都拿着肚兜找上门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活活打死都算轻的!”

金小楼冷眼看向躲在谭猎户身后的谭四海,这个孬种,已经被这场面吓破了胆子,一看见金小楼望过来的目光,赶紧扭转头,闭上了眼睛。

真是弱者心理,面临问题只知道选择逃避不面对。

不面对就可以躲过了?不出声便让无辜的人替你们背锅?

金小楼眼眸一抬,盯上屋檐下远远站着的金小凤。

金小凤的脸已经惨白,整个人靠在柱子上,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金小楼还没说话,便听一向不爱出声的徐三惠轻声开口道:“兴许已经有了身孕了。”

徐三惠的声音很小,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地位,院子里的一众人没一个听见她的话,倒是离得远远的金小凤一听这话,脚一软,径直跌坐在梯坎上。

第四十七章

金小楼立马出声问:“二舅母,你说的话可有根据?”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徐三惠刚刚那话的意思。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徐氏,徐三惠哪里受过如此关注,磕磕绊绊半天,终于说清楚了,原来这几日,她每日收拾柴灰时都看到灶膛里有乌通草的根须……

这乌通草是井口村附近常见的野草,老家人常说用乌通草的根须熬了水喝,可以让有身孕的女子滑胎。

吴氏的脸黑了白,白了又黑,终是狠狠的将拐棍敲在了石板上:“该怀的一个个死活怀不上,不该有的倒是一来一个准!大成,把你这媳妇打死了送回黄家去,看看他们教出来个什么样的女儿!”

“慢着!”金小楼眉一扬,扫了一眼众人,缓缓开口到,“这肚兜上的绣花确实是桂枝的手艺,可桂枝为了你们的期盼,在自己的肚兜上向来绣的都是‘连生贵子’这‘凤穿牡丹’想来是桂枝替别人绣的……”

“替别人绣的?你这么清楚,难不成是替你绣的?”金大成撇了撇嘴,看看金小楼,又看看谭四海,见谭四海完全不敢对视金小楼的目光,金大成心里越想越觉得是。

金大成将鞭子一放,咧嘴笑了起来:“保不齐还真是给你绣的,你本来就是这种货色,一年前在高粱地里偷了男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只怕早又心痒痒了,去勾搭了四海,还想要赖给我们家桂枝!”

黄桂枝一直紧咬的牙这时才松开:“不是,一定不是小楼,小楼绝不是这样的人。”

金小楼心一疼,黄桂枝明明对此事毫不知情,却如此笃定的相信着自己。

“究竟是谁,把村子里的郎中请来把把脉不就一清二楚了?”金小楼这话是望着金小凤说的,“二舅母不是说了吗,这肚兜的主人兴许有了身孕,这可骗不了人。”

郎中来的时候,黄桂枝已经被金小楼扶了起来,桂枝的背上没一块好皮肤,看得金小楼眼发酸。

郎中姓李,是井口村里唯一一个会点医术的,他率先便给桂枝把了脉。

刚把手放上去,就连连摇头,他们这是下了死手,便连只猫一只狗,也不能如此对待,更何况是一个人呢,只怕再晚一点,多抽几鞭,就要抽出人命来了。

心里也不由得感叹,真是遭了天谴了,难怪人丁越来越稀疏,怀不上孩子,怀上了又流产,这是作多了孽呀!

“怎么回事?”金大成赶紧问,“有身孕吗?”

李郎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有,不愿再与金大成多说,只是从药箱里取了个白瓶子,递给黄桂枝:“一天涂三次,一个月内不要碰水。”

说罢,才又伸手去搭金小楼的脉。

金大成见自己媳妇没有怀孕,一开始的怒气和羞辱感尽去,心情大好。

此刻,只盼着把金小楼给诊出身孕来。

哪知诊完金小楼,李郎中仍旧是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家小子偷了我们家姑娘的肚兜,来冤我们金家?”周氏气急败坏的往前一跳,指着谭猎户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谭猎户脸色一变:“放你的屁!我成天吃饱了撑的来冤你们!这院子里站着这么多女的,怎么不一个个诊过去!还有你们这些做媳妇的,表面端着,背地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货色!老牛吃嫩草,诱骗了我家海儿也说不定!”

这话一说,竟连吴氏也给骂了进去,还骂得如此下流。

金家的女人哪里被人这么说过,一个个面红耳赤,是又羞又急。

要不是看谭猎户五大三粗,只怕男人些都要打上去了。

徐三惠赶紧结结巴巴:“我只是……只是怀疑,也不定一准就有了身孕了。”

周氏一听这话,接口道:“就是!兴许没怀孕呢!这人一定就在金小楼和黄桂枝两人中间,两个一齐绑了了事!”

金小楼看着她们如猴跳般的模样,反而云淡风轻:“急什么,那边不还有一个姑娘没诊呢?”

说着手一指,堪堪指向面色惨白跌坐在地的金小凤。

第四十八章

金小凤浑身一抖,李郎中刚向她迈了两步,她嘴一咧,已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这一哭,不由人多说,大家心里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李郎中再将脉一搭,片刻的功夫,就收了手,挺直了腰,冲吴氏拱了拱拳:“恭喜,小凤姑娘已有一个月身孕,只是胎像有些不稳,我这里替她开一副保胎的药方,你们去镇子上抓了药来,一日煎服三道,定无大碍。”

此话一出,吴氏气得差点晕过去。

她虽不看重自家的孙女,可孙女养大了,就像是田地里的庄稼养大了一样,是要有收获,有回报的。

令吴氏怄气的不仅是孙女养大了却让人白白糟蹋了,而且这个孙女是金小凤,是自己和柳氏选中,要令金家平步青云的。

这计划还没展开,金小凤的肚子倒先大了。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胎!”吴氏把手里的拐棍捏了又捏,终是飞起一下,脱手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金小凤的头上。

这一下,砸得金小凤便连哭也忘了。

反倒是吓了李郎中一跳:“嗬哟!这可使不得,小凤姑娘还怀着身孕呢,仔细落了胎。”

也不知这李郎中是不是故意的,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落了才好呢,最好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吴氏双眼发红,摔出一句话来,转身便走,连从不离手的拐棍都不要了。

院子里的金家人,哪里见过她发这么大的怒,个个都不敢多言。

只有谭猎户见这人虽找了出来,可肚子里竟怀了自家儿子的种,脸色更是难看,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金家。

金家的人一家子势利,又爱胡搅蛮缠不说,金家的女人还接二连三的出些丑闻,这种人家里出来的姑娘,说什么也不能和自己儿子扯上半分关系。

谭猎户遂冲立在一旁,金小凤的爹金寿道:“别以为偷了我家的种,就能嫁到我家里来,你们金家的女儿可别想进我们谭家的门。”

谭猎户本就中气十足,说这话时又使足了劲儿,吴氏便在屋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待金寿回话,吴氏的嗓音已隔着帘子,冷冷的冒了出来:“寿儿,今日便是刮也得将小凤肚子里的孩子刮下来,送回他们谭家去!”

“你们谭家的种,我们金家也不稀罕!”

“哼,我等着!”谭猎户不愿再多纠缠,得了吴氏的话,也算有了个交代。

金小凤眼泪巴巴的坐在地上,是一肚子的委屈。更是打心底里害怕,当初缠在自己屁股后头,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可是谭四海。

只是谭四海向来畏惧他爹,此刻被他爹提溜在身旁往外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得低着头不去看金小凤。

金小楼懒得管他们金家里的闲事,扶着黄桂枝便要往自家走。

刚迈两步,金大成捏着鞭子追了上来,一把揪住黄桂枝的胳膊:“不回家你又走哪里去?今日已经是一屋子破事,别再给我添不痛快!”

说着竟还扬了扬鞭子,只是这鞭子是扬给金小楼看的。

金小楼忍无可忍,回身便道:“你这鞭子只会冲女人扬?刚刚谭猎户都骂你娘了,怎么不见你动动手?”

“金小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金大成没想到金小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手一挥,羊皮鞭子高高抡起,转瞬便向着金小楼身上抽来。

只是鞭子还未落下,已被一个人紧紧的捏在了手里。

第四十九章

高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茅屋里出来的,他这人总是这样神出鬼没。

金大成怔了片刻,然后使劲将鞭子往回抽,可那羊皮鞭子就像是长在了高琅手心里一样。

金大成废了半天力,鞭子纹丝不动,高琅只是拉着鞭子轻轻一用力,竟将金大成给一下扯到了身前来,鞭子顺势绕了两圈,正好绕在金大成的脖子上。

高琅比金大成高上不少,这一下,居高临下的,死死钳制着金大成,金大成稍微一动,便觉脖子处勒得痛人,便连呼吸也有些费劲。

周氏一看这架势,倒吸一口凉气,她只当是傻子发起急来,犯浑要杀人,要知道傻子杀人可是不用坐牢的,金大成是她唯一的一个宝贝儿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周庆霞也不用活了。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放手!”周氏慌忙扑了上去,可她甫一靠近,高琅手里的鞭子便又紧了几分,周庆霞只道傻子不讲道理,无奈只得立在原地,再不敢乱动。

一扭头,却冲金小楼呵斥道:“还不快让你家傻子放手,你大哥要是伤了一根头发,我就……我就剥了你的皮!”

这样的话,金家里的人冲金小楼不知说过了多少回了,金小楼听到这恐吓,不仅不害怕,反倒扬唇笑起来,手一抬便扯下来一根金大成的头发丝。

伸到周氏眼前晃了晃:“诺,你要的一根头发。”

“你!”周氏怒极,却无可奈何,跺了跺脚,狠狠盯着金小楼,“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们把桂枝打成了这副模样,便连眼皮也没眨一下,金大成掉一根头发你就心疼了?难道只有金大成是人,桂枝就不是人了吗?”金小楼开口到,“黄桂枝也同样是爹生娘养的,也一样有人心疼。想要放了金大成,很简单,让金大成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吧。”

周氏后退两步:“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疯了,真是疯了!”

“金小楼,你说的是什么疯话!”金磊劈头盖脸的吼了过来,“黄桂枝不过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么能和我们大成比!你也不过是个女人,还想打自己亲哥哥?你也不怕打雷劈死你!”

金磊将袖子撸了起来:“我看这个家是该好好的管一管了!”

金小楼冷笑,金家的男人都是孬种,向来是里硬外软,只会在自家耍威风。

金小楼手一挥,淡淡道:“高琅,既然如此,那你便勒死金大成吧!”

高琅脸色分毫未改,手上已加大了力气,口里回道:“遵命,娘子!”

眨眼间,众人皆见金大成面色发青,脖子上青筋暴起,张开了嘴,死命的呼吸。

金磊欺身上来,可人还没到,已被高琅飞起一脚给踹翻在了地。

这下,周氏是彻底的慌了,她没想到这傻子脑子不灵光,身手却是这样好的。

连忙垂下来泪,刚要开口哀求。金小楼身旁,黄桂枝费力的拉了拉金小楼的衣角:“小楼,算了!放了大成吧,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相公。”

金小楼深吸口气,看了看桂枝满脸的焦虑。

也是,虽然金大成不是个东西,可现如今,确实还是桂枝的男人,一切都遂桂枝的心意吧。

金小楼点点头,随即向周氏道:“道歉!规规矩矩,诚心诚意的向桂枝道个歉,我便放了金大成。”

周氏一听此言,即便万般不情愿,可一看金大成的模样,再不情愿,也躬了身,规规矩矩的冲黄桂枝鞠了三躬,道歉道:“桂枝,对不起,是我们金家亏待了你。”

“放了他吧。”金小楼拍了拍高琅。

高琅一推,鞭子随即解开,金大成一下被推倒在了地上,栽在灰土里。

金小楼扶了桂枝回屋,院子里金大成呼吸一畅,猛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缓过来气,才死死的盯着那猪圈旁的茅草屋,盛怒至极的低声喊出三个字来:“金!小!楼!”

周氏赶紧上前去扶自己儿子,一边替他揉脖子上的勒痕,一边安慰他:“你放心,桂枝再怎么翻天也是我们金家的媳妇,金小楼也不过是个没娘的东西,今日这顿委屈,娘一定替你向她们讨回来!”

而院子另一侧,金寿早已将金小凤绑了起来,顺势正绑在刚刚绑桂枝的那条长凳上。

只是,金小凤是肚子朝上,金寿手里拿着洗衣棒,咬着牙,不理睬金小凤凄惨的哭喊,一棒接一棒,朝着金小凤的小腹打去。

硬生生的榆木棒子,打在女孩子娇嫩的身躯上,便如同砸在了泥里,无声无息,只是这沉闷下的钝痛,只有哭喊着的金小凤知道。

一下又一下,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直到,刺目的殷红顺着裙角,滴落进泥土里,瞬间变得污黑,失去了颜色……

……

茅屋里,金小楼扯过两截棉纸揉成团,塞进黄桂枝的耳朵眼里。

那样惨绝的哭喊,桂枝心善,金小楼不想她忧心。

烧好了热水,金小楼将高琅支到了屋子外去,脱下来黄桂枝的外衣。

背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用干净的帕子沾了热水,轻轻替她擦净了污渍,然后一点一点,仔细地替她涂上瓶子里的药膏。

黄桂枝只觉得背上轻轻的,暖暖的,那样温柔的感受盖过了所有的痛楚。

她忽然便开了口,嗓音软软的道:“小楼,你怎么一直不问我失踪的那几日去了哪里?”

第五十章

黄桂枝失踪那几天去了哪里,金小楼其实一直都有疑虑。

特别是看到她回来的时候还穿了一双新绣的布鞋。

只是,万千的疑虑,都被桂枝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冲散了,结果令人欣喜,至于过程,金小楼明白,若桂枝想要告诉自己那自然会开口的。

由此,现下桂枝轻轻出声一问,金小楼便凑过了头去,歪着脸,看向黄桂枝。

黄桂枝的脸红扑扑的,神色有些奇异。

她的眼低低一垂,轻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金小楼伸出胳膊来,搭在桂枝的肩头,手掌撑着下巴,等着黄桂枝接着往下说。

哪知桂枝莞尔一笑,抬手点了点小楼的鼻子,打趣道:“一副好奇小猫儿的模样,我不说了!”

金小楼一听这话,再看黄桂枝的表情,已全然明白了,遂做出一副挤眉弄眼的神色来:“哦,原来是个男人!”

不过这样一来,金小楼反而更奇怪了。

“不过哪有你这样的,开头的是你,话说一半就停的也是你!”金小楼皱了皱鼻子,真像只猫儿了。

黄桂枝敛了敛笑意:“那日我见高琅烧得厉害,你陪着他脱不了身,做完饭后,我去溪边洗衣服时便想着悄悄去一趟林子里,找找那种草药。”

桂枝打开话头,说了起来。

金小楼一边听,一边拿出一件自己的衣裳,替桂枝披上。

“哪知道,平日里听你说起进趟林子找点东西,似乎很容易,可我一进去,便似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转,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不仅没找到草药,连回来的路也找不到了。”

黄桂枝接着道:“林子一黑,我便慌了,总觉得四周都有绿色的眼睛围着我,害怕得厉害,急急的往前闯,也不知怎么的,脚下一空,竟跌倒在了一个山崖边上……”

虽然黄桂枝已经好端端的坐在了金小楼面前。

可听到这里,金小楼仍旧是揪紧了心,只因她见过了那山崖下的尖石,若是失足跌下去,后果真不敢想象。

“我慌忙拉住了一旁的藤蔓,正挣扎着快要跌下去时,一个人救了我。”

“当时天很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把我带到了林子深处的一个山谷之中,他们在那里扎了营地,并且嘱托我,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当是一场梦。”

金小楼点点头,是了,难怪那日,桂枝无论被金大成怎样打也不肯开口解释半句。

桂枝是信守承诺的人。

只是,金小楼开口道:“可是……你此刻告诉了我……”

黄桂枝点点头:“因为我把你当做我自己,我不想瞒你任何的事。”

前世,金小楼出生那会儿正好赶上计划生育,金小楼是独生子女,没有任何的兄弟姐妹。

读大学时看到寝室里有的室友家里有个姐姐妹妹的,说起姐妹间的亲密,金小楼是打心底里羡慕。

此时此刻,面对黄桂枝,金小楼忽地生出了姐妹之间紧紧实实的亲密感来。

“只是便连那救命恩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黄桂枝目光移向窗外,看着蓝沁沁的天空中,飘来散去的云,轻轻叹了口气,“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

窗户外,高琅蹲坐在茅屋后的石灶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灶里添柴禾。

火舌舔着锅底,水已烧得滚烫,咕嘟咕嘟冒着腾腾热气,直往上冲。

“是他们吗?”高琅扔了一块柴进去,火光闪起来的刹那,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开口到。

他的四周空无一人,张口闭口的间隙,声音便融进了噗噜噜的开水声里。

“是。”长安的嗓音沉沉响起。

可扫眼看去,竟看不清他人在哪里,细细寻去,才能依稀辨出他隐在树与树的阴影间。

“老几?”高琅停下了动作,眸光变得肃杀。

“老五。”

高琅淡淡的扬了扬唇角,像是在笑,却并不真切:“好个老五,果真最先沉不住气。”

……

当天晚上金小楼留下黄桂枝和自己挤了一个被窝。

第二天一早,桂枝还睡得正香,金小楼便起了床,一把将另一个被窝里暖烘烘的高琅扯了起来,拉着睡眼惺忪的高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口走。

“娘子,这么早,我们这是去哪里?”高琅打着哈欠,挠挠头,一副没有睡饱的模样。

金小楼望了眼墨黑的前路:“进县城,今日我们去盘铺子。”

高琅身形高大,一路走着又正好挡在金小楼旁边,将从左面吹来的晨风挡得严严实实。

也许男孩子天然的散发着温和的热度,金小楼感觉还未亮的秋日清晨也变得暖暖的。

她之所以拉上高琅,正是看中了他的力气。

今日,除了去县城里盘铺子之外,金小楼还打算买上一些今岁新出的缎子,替黄桂枝和高琅打两身新衣穿。

离过年也没有几个月了,金小楼想着,桂枝也好多年没有穿过新衣裳了。

回程的时候,这些新衣裳,可都需要高琅拎着。

金小楼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现代的时候,她的那些朋友们总喜欢叫上男朋友一起去逛街,有个男人跟着拎包,那真是轻松得多。

既然高琅天天的在嘴上占自己便宜,管自己叫娘子,就让他也做做相公该做的事吧!

两人在村口上了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正午过后,才到了县城里。

一下车,金小楼便往信宁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响水街上走。

和知县的宅子也在这条街上,大门正对市井口。

市井口两边,是一溜的各色铺子,当铺、客栈、酒楼、面馆,绫罗绸缎铺、胭脂水粉店。

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络绎不绝,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杂耍的艺人露着肚皮舞刀弄枪,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不住叫好。

绝佳的地段,超大的客流量。

在这样一个地方开一个店,只要不是经营太差,应该亏不了。

金小楼绕了两圈,却没有发现一间要出租的铺子,唯一一个大门紧闭着的二层小楼,也是刚被人盘下来的,看模样正在修葺。

想来也是,这里地段这样好,能赚到银钱,谁又会平白无故关了铺子。

金小楼正打算再去隔壁的金衣巷看看,金衣巷虽不如响水街热闹,却也是不错的,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刚要走,忽听得高琅肚子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捏住了金小楼的衣角:“娘子,肚子饿了。”

高琅便说着,眼眸跟着转动,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秋月酒家的红木招牌上。

金小楼叹口气,拉着高琅进了秋月酒家,择了窗边一桌坐下来,点了两碗爆鳝面。

金小楼不吃鳝段,于是统统捡给了高琅。

嗯,有相公还有这一点好,不会再浪费粮食。

邻桌的长安闷了一口茶,紧紧捂住胸口,连连咋舌。

自家七爷竟然吃了别人碗里夹过来的食物,还吃得这样喜滋滋的……真是铁树开花,马长角,天下奇观啊!

金小楼没有注意到邻桌的长安,耳朵却被另一侧闲谈的两人吸引了过去……

“南夷那边真打起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捋了捋胡须,一脸震惊。

同桌的另一个男子,看模样似乎是衙门里的捕快,腰上挎着刀,面目严肃:“可不是嘛,你没看近日来人大批大批的采购粮草?这粮草一囤积那便是要打仗了,听说就在乌黎江旁边,南夷屡次来犯,惹得老皇帝不痛快了。”

中年男人眉一拧:“哎哟,那怎么得了,我们离那乌黎江这么近,只怕要受到波及。”

“你没看那张老头?”捕快叹了口气,“就是西边,刚盘下了那二层小楼,要开个茶馆的张老三!他儿子不是个百长么,听说前几日南夷来犯时,掉进了江里,人立马便没了,现如今尸体也没找到,只怕早进了鱼肚了。”

中年男人听得心惊。

捕快将茶碗一端,还没递到嘴边,又放了下来:“那张老头活活给气出了肺病,眼看着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那好好的铺子也开不成,张家媳妇不还托人将那铺子盘出去吗,说是给老张换棺材钱。”

“唉,只是如今这年岁,谁能拿得出来五百两接她家那个铺子?”

五百两……

金小楼心头一紧,她手里的银子便连五百两的十分之一也不到。

不过,这样一间铺子,还是两层楼的,租金也得五十两一年,卖五百两,也真的是着急用钱了。

金小楼觉得高琅真是个福星,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来吃这碗爆鳝面,也就听不到那二层小楼要盘出去的信息。

比起金衣巷里的铺子,金小楼自然是更钟情响水街上的二层小楼。

只是,自己要去哪里筹这么大一笔钱……

对于井口村里的农人来说,终其一生,连见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金小楼抬眼,从窗户向外望去,街上行人踵踵,一辆运粮草的马车打巧从窗前驶过。

金小楼眼前一亮,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蓦地站了起来,拔腿便往外走。

“娘子,你去哪里?”高琅急急吞下口中的面,将碗一撂,跟了上去。

金小楼冲他眨眨眼:“娘子要去干票大的!”

第五十一章

黄桂枝起床的时候,薄雾刚散,天光云影正徘徊。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茅草屋里却没了人。

床头,有金小楼留下的一截小字条,写着她和高琅要去县城里一趟。

黄桂枝看着字条上规规整整的小字,心里奇怪,这金小楼什么时候学会写字了。

不过她不敢耽搁太久,金家全家人的早饭还等着她去做呢。

只是一出门,却见院子里金家一家人,除了柳玉燕还在卧床,金小桃被绑在了柴房里,金小凤被活活打落了胎也下不来床,其他人却是坐得规规矩矩,大气不出一声,互相沉默着,也不知在做什么。

“娘,你们……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黄桂枝看了一眼周氏,有些紧张的开口到。

周氏脸色一愠,又要发火,可还没出声,吴氏已经摆了摆手:“桂枝快去做饭,这里没有你的事。”

黄桂枝头一垂,抬脚便往柴房屋里走。

吴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冷着眼,扫了底下儿子媳妇一圈,又停了半晌,才终于出口道:“男人些都下地里去吧,成天的种个庄稼,也不知种的什么东西,还不如一个金小楼!”

话音一落,用力顿了顿拐棍,便将家里的四个男人赶了出去。

金寿最得吴氏喜爱,往日要是饿着肚子被赶去干活,怎么的也得嬉皮笑脸的讨上两口饭吃,可今日,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溜得最快,举着锄头一眨眼便逃出了家门。

男人都走光了,周氏睨了一眼徐三惠,见她低着头,哑巴一样闷着,眼一横而过,换了张乖顺的笑脸,冲吴氏道:“娘,这么早,你将我们都叫起来,究竟是什么事啊?”

周氏本长得凶蛮,露出这样一幅表情来显得格格不入,反倒令吴氏生厌:“什么事?你们还有脸问什么事!我们金家,早晚要被金小楼那个玩意儿给毁了!”

周氏被吼了一通,也不敢恼,仍旧陪着笑:“娘,究竟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你这个榆木脑子,能有什么好办法?”吴氏哼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整个金家,也就柳氏还有些主意,只是她也是个不中用的,好好的孙儿也没保得住,无奈的摇摇头,“还不是信宁县知县府里的和少爷,德清奶奶一大早便来敲了院门,一个个睡得像猪一样,你们可知今日那和少爷要到我们村子里来?”

“他来做什么?”周氏鼓着眼,一副蠢样。

“还能来做什么,自然是来找人的!”吴氏气得一棍子敲在周氏膝盖上。

疼得周氏眼泪直冒,却敢怒不敢言。

“找人?”徐三惠吃了一惊。

便听吴氏恼怒不已:“还不是找金小楼!一年前他在这里和金小楼那孽障有了一夜之缘,晓得怎么这些日子又记了起来,竟亲自找上了门来。”

吴氏叹口气:“我本是打算让金小凤那孩子顶替了金小楼,反正是两姐妹,长得也有六七分像,再加上夜里乌漆麻黑的,两人也并未看清脸面,想来也好蒙混过关,哪晓得,金小凤那狗东西,临到了竟出了这一档子事!”

金家唾手可及的荣耀啊,全被她给毁了!

吴氏越说越来气,真是恨不得再抽那金小凤一顿才好。

柴房屋里,桂枝听着外边吴氏厉涩的嗓音,正做着饭,被反绑在柴堆角落里的金小桃眼一眨,忽然落下两行泪来,冲桂枝道:“好嫂嫂,求求你放了我吧,小桃今后的命运便全看今日了……”

……

“难不成真便宜了金小楼?”吴氏一声厉喝,震得周氏和徐氏两人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柴房门砰的一声打开,金小桃从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吴氏跟前:“奶奶,小桃可以去!”

“你?”吴氏挑了挑眼,往前一坐,挺直了腰背。

周氏倒先嫌恶起来,将先前窝的火冲她发道:“金小桃,这事不是你能掺和的,还不快滚回你的柴房屋里去,奶奶正在气头上,别跟着添乱!”

哪知金小桃一改往日的听话,不仅不走,反倒向前挪了一步,挨在了吴氏跟前,双手扶着奶奶的腿。

她的眸光格外的明亮,毫不怯懦的望着吴氏,一字一句道:“奶奶,我可以的,让我去试一试吧,我是金家的孩子,是您的孙女,无论怎样都要好过金小楼!”

金小桃见吴氏挺直了的腰背塌了下去,缓缓靠在椅背上。

她又紧接着道:“小凤已经这样了,整个金家,如今只有我可以!奶奶,您好好的想想,只要今日把和少爷灌醉,我将生米煮成熟饭,明日一早,你们趁机撞个正着,就由不得他不认账,到时候,我们金家和知县老爷家的亲事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吴氏皱着眉,眯起了眼,手指摩挲在拐棍上头,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生米煮成熟饭……”

吴氏深知,金小桃说得没错,整个金家,现今清清白白的姑娘便只有这一个金小桃了。

只是金小桃向来软巴巴,就和她那爹娘一个德行,吴氏从来不把金小桃放在眼中,更没有对她寄予过任何的厚望,充其量不过是和村子里的男人结了亲,嫁出去收了一笔彩礼便再无甚往来。

这突然的,竟要考虑着将金家往日的命运交到她的手里,吴氏有些忐忑,有些犹豫。

“你确保能将这生米煮成熟饭?”吴氏浑浊的双目泛着暗沉的光,望向地上跪着的金小桃。

金小桃嘴角微动,虽然未笑,却给吴氏一种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的感觉。

“奶奶,您放心交给我。”

“金小楼那里可还有个小崽子。”吴氏接着到,“他可连着和广坤的血脉。”

金小桃见吴氏松了口,心中喜极,半蹲起来伏在吴氏大腿上,用仅有吴氏和自己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道:“奶奶,你还记着金小楼那孩子做什么,待我嫁给了和少爷,奶奶你还愁没有曾外孙抱吗?再说了,现如今,那孩子不是用来牵住和少爷的,而是钳制金小楼的一把利器。”

吴氏倏尔锋利了眸光,像是第一次认识金小桃一样。

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重重拍了拍金小桃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背,缓声道:“没曾想,你竟是最成器的一个!”

金小桃见吴氏笑了,自己便也绽开了笑颜,甜甜的偎在吴氏身旁。

过去十几年来所有的屈辱和不甘,便如点燃的檀香,落下灰烬,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她自打几个月前,在溪边替金小凤遮阳时,一手撑着荷叶,一手挠着满腿的蚊子包,听着金小凤喜滋滋的冲自己说起将来要去做知县府里的少夫人时,金小桃便等着今日。

那时的金小凤有多得意,今日便要让她多失意,那日她有多么瞧不起自己,低垂的眉眼,仿佛是在看尘埃里的蚂蚁,金小桃就要她触不可及的仰望着自己!

仰断她的脖子。

……

和广坤来到金家的时候,正是申时三刻。

燕雀在屋门前的桔树上叽叽喳喳,吴氏叹有贵人到了,下一刻,德清奶奶便领着和广坤进了院门。

和广坤穿着一身品月色缎绣氅衣,施施然从门外进来,倒真称得上是陌上人如玉了。

只是,金小桃偷偷的躲在厢房里的窗户边往外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号称举世无双的和少爷,似乎还不如金小楼家里的那个傻子好看……

一定是错觉!金小桃摇摇头,一个破落户家的傻儿子,怎么比得上知县府里的和少爷!

金小桃放下了窗,拿起黛石来,对着铜镜细细描着自己的眉。

黛石和铜镜都是吴氏当年陪嫁的嫁妆,金小桃见也没见过,而更令金小桃脸红的是,随黛石和铜镜一起送过来的一个小木匣。

匣子里是一件样式别致的红肚兜……

第五十二章

黄桂枝和徐氏在柴房屋里忙碌了几乎一个下午,做了一整桌的好菜来。

买菜的银子是吴氏从那十两银钱里取出来亲手交给周氏的,自打周氏嫁进金家以来,从未见过这样丰盛的饭菜。

金家的男人们坐在桌上,女人围在周围伺候,由德清奶奶作陪,与和广坤吃了这一顿晚饭。

期间吴氏几次三番的担心金小楼回来撞个正着,好在直到和广坤醉意熏熏,被金磊和金顺扶进了正房内,金小楼也没有回来。

金小桃罩着一件嫩绿的长衫,披散着头发,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燃了暖炉,热烘烘的。

和广坤半敞了衣衫坐在床畔,一抬眼,见一个秀发乌黑的姑娘满脸红云,怯生生的从外边进来,一身绿意携来了风露,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更让和广坤怦然的是,这个姑娘长得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如此的相似。

自打几个月前,他在和府轿厅里见了金小楼一面后,心里便时时念起,叫来金香问话,金香只肯说那人是自家侄女,农家女子,唯恐说出贱名辱了少爷的耳朵。

由此,直到如今,和广坤也不知道那姑娘的芳名,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成日里无所事事,不如来一趟这井口村,就当游山玩水,考察乡情,再顺道,让那姑娘亲口告诉自己她的名字。

和广坤可不曾想,在这金家逗留半日,那日的姑娘没见到,却另有美人推门而入……

“和少爷,饮些解酒汤再歇,明日头才不痛。”金小桃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是滚滚的汤水,飘着淡香。

和广坤眸光一凝,冲金小桃招手:“拿过来。”

金小桃乖巧的靠了过去,亲手喂和广坤喝下了,收了白瓷碗放在一边,不仅不走,反而俯身前去,一下一下替和广坤揉捏额角。

和广坤在院子里喝酒本就吹了风,头已隐隐作痛,此刻被一双小手轻轻抚按,说不出的舒服,不自觉的便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一刻。

耳旁忽的响起一道娇软清丽的嗓音:“和少爷,我叫金小桃,少爷可要记住了。”

“金小桃?”和广坤睁开了眼,看着眼前这蜜桃一样,水润润的女子,调笑到,“为什么要本少爷记住你的名字?”

金小桃下巴一扬,眉眼反倒低了下去,一副欲说还休,娇怯怯的模样。

手上却仍旧不停,和广坤也没有喊她停。

按了片刻后,才又接话道:“因为,我要成为你的女人,少爷该记住自己女人的名字。”

一个看着娇弱含羞的女子竟说出这样大胆的话语,和广坤心绪震荡。

再抬眼看去,暖光袅袅间,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比先前在轿厅里看到的姑娘更有几分味道。

甚至,两张脸重叠在一起,一时间让和广坤有些分不清自己心中激荡究竟为的是哪一张脸。

金小桃见和广坤脉脉的看着自己,她伸手,将嫩绿色的罩衣卸下,长衣逶地,里面是轻薄的肚兜。

艳红的肚兜衬得金小桃肤白盛雪,而这肚兜样式别致,绸缎间缀以通透的纱,将少女玲珑的身形若隐若现的呈现在眼前。

和广坤不是柳下惠,他经不起这样的诱惑,当即一个伸手,拦腰将金小桃揽在了怀里。

正要一亲芳泽,谁知刚靠近金小桃,鼻息里已有香气袭来,唇还未落下,已被金小桃抬手轻轻挡住。

“和少爷,我是金小桃,金小楼的姐姐。”金小桃开口,细细的语调就在和广坤的耳边,呵出的气挠得他心痒。

“金小楼?”和广坤不解,这人是谁?

“小桃知道,和少爷来井口村不是为了视察乡情,你是来找人的。”金小桃接着到,“小桃还知道,你要找的,一年前和你在井口村里相遇的姑娘名叫金小楼,是我的妹妹。”

见和广坤一脸怔忪,不待他说话,又继续说道:“不过,小楼几个月前便已经嫁人了,她如今为人妻又为人母。少爷若是不嫌弃,小桃愿意给少爷做妻,替少爷生子……”

“你在说些什么?”和广坤打断了金小桃的话,“我今日第一回来这井口村,唯一相遇的姑娘就是你。”

话说着再也不愿忍,一把将金小桃扯进了怀中,温香软玉一抱而倒。

金小桃心砰砰乱跳,倾倒在床榻上,疑惑不已,难道是因为他贵人多忘事,竟将一年前和金小楼之间的露水情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心里却是实打实的欣喜。如此一来,金小楼彻底不是阻碍了。

金小桃唇角扬起笑意,闭着眼睛,将头埋进了和广坤的怀里。

一夜旖旎,第二日天刚亮,吴氏便依计破门而入,将衣衫不整的两人撞个正着。

金家嚷嚷着要和少爷负责,自己家清清白白的闺女,可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了人。

和广坤哪里见过金家这样的阵势,再加上刚刚温存过后,心里还留着念想,当即答应三日后必派大红花轿前来井口村接金小桃过门。

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了,吴氏忐忑的心也终于踏实起来。

可金小桃却不依,她说什么也要跟和广坤一同回府里去。

什么清誉名节,金小桃都不在乎了。

她不愿给和广坤后悔的机会,也不会让和广坤忘记自己。

只有随着他一起回和府,才是最保险的,只是花轿还是要有的,大不了成亲的前一日,一切准备妥当后,自己再回来,风光的出嫁。

……

金小凤能起身下床已是两日后,她一出屋门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金小桃跟着和广坤走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被别人给偷走了,金小凤气得浑身发抖,正无处发泄,便见金小桃领着一众丫鬟小厮从外而来。

金小桃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绸衣,内絮薄绵,领口和袖边装饰着胭脂色的梅花绦,缀着铜福字币式扣。

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发边别着两枚翠如意簪子。

一脸的意气风发,哪里还像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金小桃,这副模样,十足十的大家小姐。

真是人靠衣装,吴氏的一张老脸笑得堆起了如山的褶子,她看到的不是美丽的金小桃,而是金小桃从头到脚,穿的戴的,哪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赶紧将金小桃接进了屋,温暖和煦的态度,倒真像是亲切的祖母。

金家上上下下掌灯结彩,红纸剪成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金家的人恨不得逢人便说,自家小桃嫁进知县府里做夫人了。

原本门庭冷落鲜少人来的金家,一时间往来的村人络绎不绝。

金小凤眼红心烦,恨不得提了柴刀将眼前明艳艳的金小桃给劈成两半。

只可惜她有这个心,没有这个胆。

“祖母,明日一早广坤便会来接我过门,今日我特意回来准备些陪嫁的物件,这也是知县夫人的意思。”金小桃坐在正屋当中的椅子上,冲身旁的吴氏柔柔一笑,“再怎么有些东西抬着,巡街而过的时候,面子上也好看些。”

“那是自然的!”吴氏点头,冲周氏使眼色。

周氏连忙令金磊和金大成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嫁妆奶奶早已经给你备好了,都是昨日你大舅母亲自去镇子里挑的。”吴氏拉住金小桃的手,只觉得这个孙女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心里还奇怪,怎么从前好像眼前没这个人似得,竟从未好好的看过她。

周氏赶紧将箱子打开,箱子里是上好的衣料,间有珠玉首饰,看得出,吴氏确是花了大价钱,用了心置办的。

金小凤看得眼直,金小桃却是连眼也没抬一下,随意的将茶杯一放,轻轻道:“嗯,祖母和大舅母选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是,除了东西,还要有一两个陪嫁丫鬟才像样的。”

“陪嫁丫鬟?”周氏奇怪,“知县老爷府里难道还缺使唤的佣人吗?”

金小桃摇摇头:“不一样的,有钱有势的人家嫁女儿都是要有陪嫁丫鬟的,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寒酸。”

金小凤本就恼怒,此刻见一家人团团围住金小桃,便连一向不受待见的徐氏都能坐在上首,一张口,便怼道:“我们家本就寒酸,没有丫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

话音刚落,已被吴氏一棍子打在了身上。

“混账东西,满口的胡言乱语。”吴氏狠狠瞪了一眼金小凤,“我们可是知县老爷的亲家,谁敢说我们寒酸?”

金小凤嘴一瘪,眼泪便掉了下来,使气的重重一跺脚:“凭什么!明明是我的,都是我的,凭什么便宜了金小桃!”

“给我滚出去!”吴氏咬牙,“自己做了龌龊事,还有脸乱嚷嚷,滚去猪圈旁边待着,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等等。”金小桃忙唤住哭喊着被金顺拉出去的金小凤,“爹,你放开小凤。”

说着,转脸看向吴氏:“我们家确实没有丫鬟,小凤妹妹说得也没错。若要现买,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来刚买回来的丫鬟跟着我嫁人也不放心。”

吴氏没空理会哭闹着的金小凤,只是忧心的冲金小桃道:“那可怎么办好?”

金小桃甜甜一笑:“祖母,依我看,倒不如让小凤和小楼做我的陪嫁丫鬟好了。”

第五十三章

“小凤和小楼?”吴氏一怔,“这不是胡来嘛。”

“怎么会是胡来呢!”金小桃拉住了吴氏的手,吴氏的手又糙又老,摸上去冷冰冰的,像是蜕皮的蛇,“小凤失了清白,在村子里只怕也嫁不出去,不如跟我去县城里,换个地方没人认识,又有知县府里少夫人陪嫁丫鬟的身份,怎么的也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

吴氏眼珠一转,若真能这样,那便又有一大笔彩礼钱了,县城里的好人家怎么也比村里的农人富足。

“再说小楼。”金小桃唇角一扬,“小楼妹妹嫁了个傻子,情况特殊,我跟广坤说一声,广坤定然能留下她的。到时候她在府里做做活计,赚的银子我替她攒着,最后还不都进了金家的口袋。”

一家的姐妹,一个做主子,两个做丫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想到如此一来的好处,吴氏又觉得没什么不可。

金小凤一听,却是打死也不愿意,本是自己的大富贵,被夺了不说,还要自己去伺候人,金小凤的嗓子眼里仿佛堵了一团苦涩黏腻的泥巴,吐吐不出,吞又吞不下。

见金小凤这副模样,金小桃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堂屋里去。

扶了金小凤坐在床沿上,伸手替她抹干净了眼泪,柔声道:“妹妹,你哭什么,你想想看,若能去知县府里替知县家的少夫人做丫鬟,在从前,那不是天大的幸运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得高看你一眼!”

金小凤眼皮一翻,瞪了金小桃一眼。

说是这样说,可服侍的人是这向来看自己脸色的金小桃,金小凤只觉得憋气。

见金小凤仍旧一脸的不情愿,甚至目露恨意。金小桃一抬手,袖口往上一缩,露出戴着的一个玉镯子。金小桃将镯子往下一滑,顺着牵住金小凤的手,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镯子通体碧绿,虽称不上上佳,可也是金小凤见所未见的。

“你这是做什么!”金小凤一边舍不得手腕上的镯子,一边心里奇怪。

“小凤,你是我的妹妹,你说,我能害你吗?”金小桃顿了顿,“你跟着我去和府,名义上是我的陪嫁丫鬟,可实际上和府里的人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我金小桃的妹妹。到时候你也是半个主子,像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金小凤眸光骤然亮起:“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金小桃替小凤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你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先签了字契,明日跟着我走一趟,吃吃喜酒,然后在家里养上一个月,等好全了,再来和府里跟着我。”

“这期间的工钱,我照发给你,一个月一两银子!”金小桃说着压低了嗓音,装模作样的看了眼门外,“这银子可全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若待在这小村子里,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再说,还指不定会被奶奶卖到哪家去呢……”

金小凤想到谭猎户五大三粗发狠的模样,和自己因此受到的痛苦,忍不住心里打抖,看着金小桃一脸真诚,忙点头:“好,小桃,我答应你。”

跟着小桃去了和府,至少吃穿不愁,说不定还能谋个好亲事。

知县府里来往的一定也是有脸面的人家,金小凤想着,自己长得怎么也比金小桃好,金小桃捡了自己的便宜,嫁给了和少爷,那自己也可以再找个李少爷,朱少爷的嫁过去。

再说……这成日的跟在金小桃身边,不也是跟在和少爷身边嘛……说不定和少爷会看上自己,到时候若和少爷要了自己,那就更好了。

金小凤想着想着,便连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金小桃目光不动的看着金小凤的模样,用脚指头也知道她在心里想些什么,可金小桃一点也不介意,甚至巴不得她这样想。

有欲望的人最好拿捏。

而且期望有多大,失望时的痛苦便会像煮沸了的水一样,泼到身上去,叫人痛不欲生。

曾经自己在金家被金小凤呼来唤去,往后也要金小凤尝尝低人一等的滋味。

金小桃可不愿让金小凤平平淡淡,安安然然的度过一生。

金小桃要金小凤能有多惨,有多惨!

……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亮,金小桃便穿好了嫁衣等在金家门口。

清冽的秋风吹过。

秋日的清晨,薄雾迷茫,卯时刚过,便看到一溜七八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知县府里娶媳妇就是气派。”

“这架势,只怕跟公主出嫁差不多!”

“还是金家二丫头命好,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一下嫁给了知县府里的少爷,真是好福气。”

金小桃听着乡亲们议论的话语,腰背不由自主的挺得更直了。

从今日起,她便要青云平步起,和周围这些人云泥之别。

期盼着,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近,却忽得觉得不太对劲,怎么没有唢呐奏乐,这么安静。

安静得,金小桃心里有些发慌,再一看,透过朦胧的薄雾,打头的那辆马车上坐着的,竟是金小楼!

待马车停在金家门口,众人才确信,这一溜马车竟是金小楼包来的。

金小楼看也不看金家门前堆着的人,跳下马车便吆喝着让高琅和车夫帮忙把马车里的货物下下来往后院搬。

这一车一车的装的全是牛肉、土豆、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圆铁盒子。

“金小楼!你这是做什么?”吴氏拐杖一顿,恼怒到,“和少爷接亲的队伍随时都可能到,你在这儿把路堵上,错过了吉时,你拿什么赔?”

“和少爷?接亲?”金小楼怔了片刻。

“不错呀,小楼,你姐姐嫁入和府做少夫人去了,听说你也要跟着一道儿去?真是好命,沾了小桃的光了!”一旁的李婶忙上前来接话。

金小楼抬眼看去,果见金小桃穿着大红的嫁衣,一旁侍立着的金小凤着一身淡粉的长衫,衬在穿金戴银一身珠光宝气的金小桃身边,倒像是个丫鬟。

早在温泉池子旁,金小楼听到金小凤口中的馊主意是金小桃出的时候,金小楼就知道,金小桃没安好心。

只是没想到,她竟这样顺利。

成功抢下了金小凤的锦绣前程,还让金小凤甘心陪衬在她身旁。

“我刚从县城里回来。”金小楼望了金小桃一眼,眸光一扫,淡淡的,不带感情的说到,“是听说知县府里的和少爷要娶亲,倒不是娶什么少夫人,不过是纳个妾,称不上夫人的。”

“原来,娶得竟是小桃姐姐。”金小楼说完头一扭,转身又跟着高琅一壁搬东西去。

就仿佛在金家心中无比重要的大事,在金小楼眼中便是芝麻样的小事一样不值一提。

三日前,金小桃跟着和广坤回了和府,和知县和知县夫人发了一通的脾气。

他们可看不上这乡下里来的姑娘,大字不识一个,绣活儿也不会做,登不上大雅之堂,选进府里做丫鬟还要考虑考虑,更不用说嫁给自己儿子做妻子了。

只是金小桃不知道使了什么迷魂计,将和广坤迷得七晕八素,说什么也要娶她。

最后不得已,两边各让一步,娶是要娶,不过只能是个妾。

“妾怎么了?能到知县府里去做主子,总比一辈子在这村子里耕田来得好。”金小凤倒先跳出来替金小桃帮起腔来,“金小楼,你便是想去做个妾,也没有人娶!跟着个傻子,你究竟是嫁了个男人,还是养了个儿子啊?”

话音一落,竟有人跟着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齐盯着金小楼和她身旁高高大大的高琅看笑话。

“小凤,别这样说。”金小桃忽然出了声,嗓音是一贯的温柔纤细,说话间,眸光冲金小楼望来,含了满满的关切,“小楼,我知道你也过得苦,最近赚了银子,也是日日耕地种田换来的辛苦钱。”

金小桃接着道:“小楼,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像小凤一样,跟着我去和府,怎么也比你种地轻松自在。”

“我不愿意。”金小楼想也不想,搬着货物便进了院门。

第五十四章

“嘿,这丫头真不知好歹!”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的发出感叹,“多少人想去还去不到呢,天大的馅饼砸在她头上,竟然不要?”

“我看是跟着傻子久了,自己也变傻了吧!”

闹嚷嚷的说话声,金小楼全不在意,她只盘算着怎样发家致富,赚得五百两银子去盘下那个心仪的二层小楼。

金家的事,金小桃和金小凤之间的弯弯绕绕,都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三日在县城里,金小楼将前些日子赚得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她要赌个大的。

要么血本无归,从头再来,要么翻身农奴把歌唱,踏上致富第一步!

金小楼买了大量的牛肉和土豆,又缠着一个老铁匠给她打了一批广口的圆铁盒,明日还要去孙木匠家里,订做和铁盒配套的软木塞,金小楼想要做一批土豆牛肉罐头。

在现代的时候,她曾听说过罐头的发明。

拿破仑作战时苦恼食物运输的不便,花高价悬赏运输方便又利于保存的食物,于是有了罐头。

现在南夷来犯,边境作战对于大周的士兵来说,最苦恼的仍旧是食物问题。

那日,在县城里,看到一辆辆运输粮草的马车,金小楼灵光一现,她要让十八世纪在欧洲发明的罐头,出现在如今的大周!

虽然大周已有琉璃,可目前琉璃还是珍贵的皇室用品,金小楼没有办法用最利于食物保存的玻璃盒子做罐头,可铁盒也不差,只要做得当铁盒软木塞的罐头可以保存三个月以上。

这要是成功了,卖到前线战场上去,金小楼保守估计,再怎么也能赚得五百两!

只是金小楼前脚刚迈进院门,后脚金小桃竟跟着走了进来。

金小桃扯住金小楼的衣袖:“你再考虑考虑,别说赌气的话。”

一句话说完,绕到了金小楼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接着道:“小楼,你想想麟儿,麟儿就在和府里,若你跟我一同去,便能每天见到麟儿了。”

金小楼本不想理睬金小桃,只觉得手上的土豆沉甸甸的,心里构想着待实现了五百两的小目标,盘下了那二层小楼,她要开一个大周国里独一无二,独树一帜的店铺,赚得盆满钵满。

可一听到麟儿的名字,金小楼回过了神来。

麟儿确实在和府,在金香手里,若金小桃嫁进了和府,那麟儿对于金家或许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即便吴氏还想用麟儿捞上一笔钱,只怕金小桃也不会愿意养一个别人的儿子。

看来是时候想办法把麟儿接回来了。

可是即便要接麟儿,金小楼也会自想办法,不会与金小桃扯上什么关系。

对于金小桃这样的人,金小楼是想有多远,离多远。

金小桃见金小楼一脸淡然,依旧不理自己,绕过自己往前头走,她眼眸一凝,平平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嗓音略微有些提高,带着些焦急担忧,可听起来却有一丝的自鸣得意:“小楼,麟儿那么小一个,独自留在金香跟前,留在偌大的和府里,你就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吗?”

见金小楼蓦地停住脚步,扭过头来,金小桃亮了亮神色,亲亲和和的笑了起来,接着道:“我今日便要嫁进和府里去,立刻就能见到麟儿,你放心,你若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一定会替你好好照看麟儿的。”

天光一寸一寸的往上移,明晃晃的日光洒落在金小桃的新嫁衣上,是刺目的红。

一粒贝母做的纽扣别在她嫁衣的领口,像是一团白雪落在艳红的梅花心蕊处。

金小楼扣了扣手里端着的土豆,指甲端涩涩的。

金小桃不会有好意,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

和府接亲的队伍是两个时辰之后才来的。

金小凤和金小楼一人一边立在金小桃身后,安安静静的等着迎亲的队伍。

可他们等来的,却只是一个四人抬的小软轿,软轿旁跟着个喜娘,前头两个吹唢呐的,摇头晃脑吹得咿咿呀呀。

“这,这是知县府里娶亲?怎么看着还不如村头二蛋娶媳妇呢!”

金小桃脸上无光,心里却不愿和这些乡巴佬们一般见识。

只要能进知县府的门,哪管是怎么进的?哪怕今日是光着脚走路嫁进去,来日,也得叫人眼红心馋。

鞭炮噼里啪啦一放,金小桃手一抬,金小凤赶紧扶上去,红盖头已经盖好了,金小桃刚往前迈了一步,回转头来冲一旁跟着的金小楼道:“小楼,乡路泥泞,染污了嫁衣可就不好了,你便给我提裙子吧。”

金小楼刚要俯身下去,便被打横里冲出来的高琅一撞,要不是金小凤紧紧扶着金小桃,只怕新嫁娘还未出门,便会摔得人仰马翻。

“娘子,我也要去!”

高琅痴缠着金小楼,双手紧紧扭着她的胳膊:“嫁新娘子好有趣,我也想去看看热闹。”

喜娘拿着红帕子一甩:“哪里来的傻子,还不快赶走!耽搁了时辰谁担待得起?”

吴氏随即挥手令金磊和金顺将高琅架走,哪知这高琅的力气出奇的大,硬是拉住了金小楼任谁也架不走。

没有办法,金小桃只好由金小凤扶着上了软轿,金小楼和高琅跟着金家人一起随在后面。

村口停着三辆马车,下人仆从带了嫁妆坐一辆,新娘子和陪嫁丫鬟坐一辆,金家的亲眷坐一辆。

因位置实在是有限,金小桃又指明了要金小楼跟着去,金小楼还带着个人高马大的高琅,于是金家的亲眷最后上了马车的只有吴氏和徐氏。

周氏挤在乡亲中间,看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远去,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

在路上颠簸了也不知多久,金小楼都快被颠晕了,就在她实在是快要撑不住,想要一头倒在高琅怀里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撩开帘子,面前是一扇黑漆木门,门上用红纸剪了个小小的喜字贴着。

看模样,这连侧门都不是,不过是个丫鬟婆子进出的偏门。

喜婆将金小桃牵了出来,又招手唤陪嫁丫鬟,金小凤和金小楼于是跟着上去,一边一个扶着金小桃往偏门里走,穿过回廊画壁,进了和府正厅。

和老爷和正义穿一身藏青色长衫,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厅上首,面上无甚表情,既不喜悦也不恼怒,倒像是在秉公办案,似乎堂下站着的和广坤,和即将到来的金小桃是双犯人。

和老爷身边,挨着的便是知县夫人,和广坤的生母和夫人,孟广美。

金小楼只一眼,就知道这和夫人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果不其然,金小桃刚迈进正厅,和夫人便开口道:“来了?跪下吧!”

金小桃最会卖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金小凤是个没脑子的,见金小桃跪下了膝盖一弯也跟着跪在了身后,一下矮下去两个人,只有金小楼还直立立的站着,一时间,堂上的所有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是你!”最先开口的是和广坤,他一见金小楼,脑袋嗡的一下,没想到再见到这个姑娘,竟是在成亲当日,自己的喜堂上。

金小楼不过穿着一身素净的粉衫,衬在大红的新娘旁,更显淡雅,如春水中初初绽出的一支风荷。

和广坤有些后悔娶了金小桃,又庆幸还好她只是个妾。

跪在地上的金小桃却是手心一紧,她盖着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一句“是你”让金小桃有些忐忑,难道和少爷竟认出了金小楼?

他不是早已忘了她吗?

“你家小姐都跪了,你为什么不跪?”和夫人皱了眉,眼前这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像是根钉子,钉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心烦。

金小楼不卑不亢,淡淡回道:“她不是我的小姐,我是她妹妹,不过是来一道吃喜酒的,吃喜酒还要下跪?我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第五十五章

和夫人一人把持和府,将和正义的三房小妾治得服服帖帖,哪里落人下风过,被金小楼这一回嘴,心头不耐,更是非得让她跪下不可了。

“即便她不是你家小姐,你一介草民,见了知县老爷,也不下跪吗?”

金小楼一开始没有跪下,只是因为她平生还从未跪过人,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在现代所接受的教育也让她有着强大的自尊心,若给些时间让她适应适应,兴许她也就跪下了,毕竟在一个朝代,就要守一个朝代的规矩,金小楼可不是头铁的人,她也是能屈能伸的。

可此刻,见这和夫人咄咄逼人,金小楼忽然铁了心的站定了。

“请问夫人,这里是县衙吗?知县大人正在办案吗?若坐在上头的是信宁县城里的知县老爷,我自然是要跪下的。可此刻,我眼前的是一对新人的高堂,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我对他表示尊敬,但不会向他下跪。”

和夫人眼眸一眯,正待说话,和知县一拍手:“说得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金小楼。”

“小楼姑娘好学问!”和知县笑逐颜开,“你可曾读过书?”

一听这话,金小楼差点哭了,她岂止读过书,她读了一辈子的书,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各种习题资料看了一堆又一堆,考过的证书放了一柜子,数不胜数的实验做得她眼发花,好不容易毕业了,工作了,等着好日子到来,却一个猝死,来到了这里!

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真是命苦。

却偏偏和知县是个爱才的人,不管男女,只要有学问,便让他赏识。

“读过。”金小楼眼也不眨。

噗嗤,金小凤当场就笑了出来。

金小楼读过书?只怕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下吹牛吹大了,正等着看好戏,果听和知县接着问道:“读过什么书?《女则》?”

金小楼摇摇头。

“《女训》?”

金小楼仍旧摇摇头。

和知县脸色有些难看,正欲再问,便见金小楼自己开口道:“我读的书你们这儿没有。”

“哈哈哈哈。”金小凤实在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打趣到,“金小楼,难不成你读的是天书?”

“不过,你们知道的四书五经,我闲暇时倒也看过的。”金小楼说着低下头,冲跪在地上笑出眼泪的金小凤到,“我读的那些书,对于你来说确实是天书,只怕你这一辈子便连其中一二也不能知晓。”

金小凤一滞,脸色涨红,她自己确实没有看过书,她也不信金小楼读过什么书,她们都是一同长大的,彼此有几斤几两,她还能不知道?

“你有本事念一句出来听听!”金小凤眉一横,等着金小楼出丑。

金小楼信手拈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金小楼这是有感而发,上一世她寿命短短就死了,忽然要说一句,她便想到了这一句。

这也是讽刺地上的金小凤,便如朝菌和蟪蛄目光短浅,只有眼前,永远也不会明白眼界之外的东西。

只是最可悲的是,金小凤脑子发晕,金小楼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懂,根本不知道这一句既感叹了生命,又讽刺了自己。

“好!”和知县又拍起了手,满脸欣喜,“这是庄子的《逍遥游》,小楼姑娘果真是有才学的,管家,把小楼姑娘带去桂花厅,上好酒好菜!”

桂花厅在正厅外不远,绕过一个小花园,掩映在枇杷绿叶之中,是和府做宴时的用饭厅。

厅里已经摆好了宴席,只是和府不过纳个妾,并未邀请客人前来,厅中几乎无人,只有吴氏和徐氏外加一个高琅。

三人坐了一桌,桌上摆的不过也只是些寻常菜色,三荤三素,素的是豆角三丝和梅菜,荤的是炒肉蒸肉和圆子,做得也格外的敷衍。

虽然比金家往日里吃的饭菜好多了,却并不能叫吴氏满意。

吴氏见金小楼一来刚拿起的筷子便放了下来,手一指窗户,高琅正站在那旁边:“边上候着,这里没有你吃饭的地儿。”

哪知随后跟来的管家打了个笑脸,手一迎,竟将金小楼往一旁的桌子上带去。

吴氏一行人刚刚是见过这管家的脸色的,鼻孔都恨不得抬到天上去,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几个乡下里来的穷亲戚,可怎么对金小楼的态度如此的殷勤。

吴氏还未回过神来,一溜的丫鬟已经端着盘子上来了。

丫鬟穿着鹅黄色短袄长裤,左右两排各六个,双手捧着青花瓷盘,从茶水到点心,再到干果蜜饯、冷热小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看得吴氏眼花缭乱,这些菜别说吃,连见也没见过,

“虾籽冬笋,天香鲍鱼,川汁牛柳,香麻鹿肉饼,金腿烧圆鱼,桃仁山鸡丁,油焖草菇,糖醋荷藕,虎皮花生,奶白葡萄,芝麻卷和枣泥糕。”

管家规规矩矩立在一边,丫鬟上一样,他躬身给金小楼报一样。

“这……这些都是给她吃的?”吴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个陪嫁的丫鬟,我才是金小桃的祖母!你们是不是上错桌了?”

管家回道:“没有上错,金小桃姑娘亲眷的用菜就是你们桌上那些,这些是我家老爷招待贵客的。”

“哼哼贵客?”吴氏脸一垮,“金小楼,你什么时候成了知县府上的贵客了?”

说罢吴氏从怀里摸出一张契来,这卖身契是昨日金小桃带回来给金小凤金小楼一人一张的,金小凤已经签下了,金小楼因为今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签。

“这张契子你先签了吧,免得始终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吴氏将卖身契往金小楼跟前一递。

见金小楼并没有接的意思,吴氏接着道:“别忘了今早小桃对你说的话。”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坐到了金小楼那桌上去,拿起筷子便夹了一筷天香鲍鱼。

管家伸手想拦:“这是小楼姑娘的……”

话音还未落,吴氏已经顶了回去:“金小楼是我家的丫头,她马上就要将卖身契签给我了,一辈子供我家使唤,她的就是我的,三惠,过来吃!”

“这才像样,刚刚那些菜给你们这些丫鬟下人吃还差不多!”

吴氏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管家道:“将金香叫来,我的香儿,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怪想的。”

吴氏口中吞咽着鲍鱼鲜嫩的汁水,心里想着,这么好的菜怎么也得让香儿尝尝。

管家从未见过这样无赖的人,也是无奈了,只得开口问道:“哪个金香?”

吴氏一听这话,气得差点跳起来:“还有哪个金香?你们绣坊的金香姑娘!你不认识?”

管家面不改色:“我们绣坊百十来个姑娘,我自然是没有功夫一个个去记的。”

吴氏本以为自己女儿在和府混得如鱼得水,眼下听管家的意思,却似乎是连名字都还不被人熟知的小丫鬟,当即是又羞又恼。

正欲发一通脾气,这阵势还未架起,便见金香从不远处的月洞门里走了出来。

正一脸焦急的冲着桂花厅来。

金小楼手里捏着那张卖身契,心里头止不住的冷笑,她今日之所以屈从了金小桃的威胁,不过是担心金小桃一到和府,便向麟儿下手报复自己。

没想到,金小桃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好,连卖身契都准备好了。只可惜金小楼是绝不会签这样不平等的条约的,扑刺一声便将契子撕成了两半,打定了主意一会儿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麟儿回到自己身边。

如今麟儿已经可以断奶了,自己也有了能养活他的能力,再留在和府,留在金香手里,只会让麟儿成为她们一次次要挟自己的工具。

再加上金家有了嫁进和府的金小桃,只怕不会再用心好好照看麟儿了……

刚想着,眼前人影一晃,便听金香急冲冲的向吴氏道:“娘,我可算找到你了,不好了,金麟儿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金香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又接着解释道:“今日一早我便出了绣坊,想着来前院看看小桃,看看娘,哪知道刚出来不久,就听和我住同一个院子里的阿眉说,那奶妈抱着小孩子跑了。”

“我已经院里院外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奶妈的身影,只怕已经跑出和府了。”金香跺了跺脚,“娘,这事可千万别叫金小楼知道,我们还按着之前的计划来,等金小楼先签了卖身契再说,板上钉钉,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金香见吴氏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怔,随着吴氏的眸光斜看过去,才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子,正是金小楼。

金香倒吸一口凉气,表面却是稳住了神色:“你,你怎么没在喜堂上?”

金香之所以没注意一旁的人,是因为她清楚金小楼今日会被金小桃当做陪嫁丫鬟,陪嫁丫鬟自然是陪在新娘子身边的,怎么也不该在饭厅里。

厅外的芭蕉长叶在秋风中哗啦作响,金小楼根本没有听清金香后面说的这一晌话,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只是反复回荡着那一句金鳞儿不见了。

这可是在古代,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人脸识别,更没有身份系统能在网上查找嫌疑人的动态。

即便是在现代丢了孩子,茫茫人海也不一定能够找回来,在这里,金小楼心颤,只怕一丢,便是一生再不得相见。

她的麟儿还这样小……

金小楼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慌张,抬眼凝视着金香,冲她连声发问道:“麟儿丢了有多久了,是从和府哪个门跑出去的,奶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金小楼这一问,金香反倒沉静了下来,敛住了神色,反正那孩子如今用处也不大,既然已经不见了,那就算了,着急的是金小楼,她金香此刻只要好好欣赏金小楼的气急败坏。

金小楼不痛快,她也就痛快了。

“不知道。”金香轻轻吐出三个字,提了衣裙便往桌上坐去,这样好的菜,即便她在县城里这么久,在和府这么久,也是没有吃过的,今日可要饱饱口福。

“和府里有不少人见过那奶妈,你挨着问过去吧,不除两日,定能问到她的名字住址。”金香夹了一粒奶白葡萄往嘴里送,眸光看向金小楼,见她额上浸出汗珠点点,心中舒畅,又补充到,“不过这两日里,只怕你那孩子已经被转手卖了好几道了。诶,对了,我听闻那小甜水街上的南风馆,近日正在收男童呢,一个男童一百两银子,你要去得慢了,你那宝贝儿子可就被人卖去做小倌了!”

金小楼知道这金香定然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她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拉了高琅抬脚就走。

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扭头冲一旁的管家道:“把那桌饭菜倒了喂猪去,你跟我来。”

金小楼自己还饿着肚子呢,那一桌佳肴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吴氏母女。

吴氏砰的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汤水洒得到处都是:“我看谁敢动这桌饭菜!”

只是话音还未落,管家一招手,丫鬟们立时上来撤走了桌上的饭菜。

这样好的菜肴,吴氏连尝都没尝到,就在眼前被人撤走,她气得脸皮都抽搐起来。

金小楼淡淡回道:“外祖母,这里是和府,可不是你的金家,你耍威势可耍错了地方。再说这饭菜是和老爷命人给我做的,我不吃了,剩下的残羹冷炙又怎么能留给你们吃呢,自然是要倒了喂猪的。”

说罢,金小楼头也不回,出了桂花厅。

她让管家先去问问门卫情况,自己则去往上回金香带自己去的那个小院,只是问遍了住在厢房里的绣娘,都说不认识那个奶妈。

这奶妈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奶妈了,这个是新来的,又不爱走动,不爱与人打交道,成日只是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于是大家只是叫她奶妈,其余的一概不知。

金小楼正一筹莫展,管家派人来回说,今日巳时三刻,有人见到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婴孩从西边偏门出去了。

问去哪里,只是说去小甜水街上买冰糖,给孩子熬糖水喝。

金小楼心跳得飞快,和府西偏门出去绕一条长街再转过一个路口便是小甜水街。

小甜水街是正经的街道,两边铺子多是卖吃食的,只是街道尽头有一两家风月馆。

南风馆便在那里。

金小楼本以为金香刚刚那些话是随口编来消遣自己的,可没曾想,那奶妈竟真说过要去小甜水街。

可不能让那奶妈把麟儿给卖到那种地方去。

金小楼领着高琅直奔南风馆而去。

南风馆在街巷拐角处,一个红馆一个清馆分立于街道两边,清馆上有牌匾写着南风二字,红馆外只挂着一个空白的牌子。

此时天色还早,南风馆外空空荡荡,大门紧闭,看样子是还未营业。

金小楼走近清馆门口,在一丛竹林后头看到一块木牌子,果真写着一百两银子招男童若干。

这下,金小楼可顾不得了,袖子一撩,便敲响了紧闭的木门。

敲了半晌,却是无人应门。

高琅在身后拉了拉金小楼:“娘子,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别在这里找了,这儿没人。”

金小楼哪里有心情理高琅,捏紧拳头,抡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木门捶去。

这次,刚捶了两下,便听里面一个女声抱怨起来:“大天亮的这吵吵什么呢!我们还没开门做生意呢!”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窸窣响起,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来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涂脂抹粉的,一张脸白得像是蜡烛。

“哟,小娘子,这么急不可待啊,我们小倌们还都睡着呢,晚点来,晚点再来哈!”

金小楼一把扯住那女人的手,将她给扯到了门外来,指着旁边的木牌子问道:“你们这儿是在收男童吗?”

那女人眉一皱,紧接着她便看到了金小楼身后的高琅,眼光如同饿狼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小羊羔,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是是是,小娘子这是要来卖男人了?”

话说着用异样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高琅:“年纪是偏大了一点,但模样却是十足十的好,这身材,这气质,啧啧。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将他卖给我,我保管把他捧成头牌,红遍整个信宁!”

“娘子!”高琅一下抱住了金小楼。

金小楼眉头一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来找人的!”金小楼急到,“今日有没有一个中年妇人抱了个不足一岁的婴孩来卖?”

那女人眉一挑:“自然是没有的,再说了不足一岁的婴孩我们也不收呀,那么小一点,收来要养这么久,可是个麻烦事。”

“没有……”金小楼挺直的肩膀垂了下来,那麟儿被抱去了哪里……

垂着头转身就要走,那女人却仍旧在身后喊:“你那男人若是要卖随时来找我啊,银钱都好商量的!他那姿色准保可以红!”

……

“娘子,我饿。”

在信宁县城里来来回回找了两圈后,高琅拉住金小楼的手,往地上一蹲,耍着赖,说什么也不走了。

此时天色暗蒙,已接近日落黄昏,金小楼和高琅确实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

只是金小楼急着找麟儿,哪里有心情吃得下饭。

“唉。”金小楼叹了口气,头一抬,眼前便是秋月酒家,这高琅倒真是会选地方,蹲也蹲得这样巧。

“要不,你先进去吃着,我再沿街问寻一遍。”金小楼看了看皱巴巴着一张脸的高琅。

高琅睁大了眼眸,摇了摇头:“不要,娘子也饿了,我要娘子和我一起吃去。”

见金小楼还欲推辞,高琅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拖着金小楼便往酒家里进。

金小楼哪里敌得过高琅,硬生生被拉了进去,无奈只得叫了两碗面,冲高琅伸出一根手指:“一盏茶的功夫,吃完便走。”

高琅喜滋滋的点点头,一手攥着一只筷子等着。

金小楼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只是思忖着,这信宁这样大,人如过江之鲫,该去哪里找她的麟儿。

她没有注意到,一桌之隔的雅座上坐着的白衣少年和之前坐在那儿的仍是同一个。

长安在这儿等了一个下午,终算见到七爷和金小楼进来了。

他连忙冲一旁的两人打了个响指,那捕快和中年男人头一点,开启了表演模式。

“你听说了吗?”中年男人放开了声音,“和府里的绣娘丢了个孩子!”

第五十七章

这话音刚起,金小楼便聚起了精神,一字不落的听着。

捕快忙应道:“早知道了,听说是个奶妈偷走的。”

“你可知道那奶妈和我是同村!”中年男子呷了口茶,“前一个奶妈说是有更好的活儿不做了,她前几日才刚揽了这差事,没想到今日便出了这事……”

金小楼霍地一下起身,三两步便奔了过去,向那中年男人拱了拱手,问道:“这位伯伯,你可知那奶妈家住哪里?”

中年男人随即点头:“自然知道,那奶妈姓白,就住在信宁县郊外的盛泽村,村口进去不远,院子里有株老桃树的就是。”

香喷喷撒着葱白的阳春面刚端上来,金小楼不忍心让高琅饿着肚子又跟着自己跑,嘱咐他道:“我出去一趟,你就乖乖在这里吃着面等着我,好不好?”

高琅将筷子一放,面碗一推:“不,娘子去哪里,我便要跟着去哪里!”

话说着扭住金小楼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金小楼叹口气,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这个高琅真是自己的福星,要不是他闹着肚子饿,自己又怎么会进这酒家里来,不进来岂不是错过了关于麟儿的消息。

已经连着两回了,阴差阳错的意外之喜,金小楼本不相信命运,此刻却打心眼里笃定,高琅这个傻少爷能够给她带来福运。

金小楼哪里知道,她以为是碰巧了的幸运,不过是别人用心谋划的结果。

“两口,吃两口垫垫肚子,我们便走。”金小楼看了眼天色,将高琅推回桌前。

……

待金小楼和高琅来到盛泽村口时,天已经快黑了,两人往村子里走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小庭院,竹篾编成的篱笆围着三间土屋,屋前一株腰粗的老桃树。

桃叶泛着青黄,风一卷便飘扬而起,四散凋落。

土屋的窗户上蒙着窗纱,此刻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蒙蒙的火光下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身影若隐若现的晃动在窗前。

金小楼的心揪到了嗓子口,飞奔到院落前,刚想翻进去一看究竟,想了想,还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片刻功夫,木门打开,一个穿褐色长袄的女人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金小楼,又看看高琅,一脸疑惑的问:“你们找谁呀?”

金小楼想透过女人的身影往屋子里望,可那女人膀大腰圆,将屋门遮挡得严严实实。

“大婶,你可是姓白?”金小楼出声问到。

“没错,我是姓白,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

白大婶腰一叉,有些不耐。

金小楼上前一步,忙道:“那你可有抱走和府绣娘的一个婴孩?”

金小楼本以为她会推脱撒谎或者矢口否认,哪知道白大婶头一点,当即便认了:“没错,那孩子确实是我抱回来的,现在正在屋子里,怎么,你们是来找孩子的?”

一听这话,金小楼眼眶都热了,当即一个翻身跳进了院子里:“我便是那孩子的娘亲,你快把麟儿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大婶挡在门前,盯着金小楼看了片刻,她搓了搓手:“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为什么将那孩子抱回来?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这孩子好好的!”

金小楼一怔:“你……你不是为了钱财?”

“自然不是。”白大婶头一摆,似乎是连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不屑,“我是看那金香不像孩子的亲人,两日前和一个叫小桃的姑娘两个凑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事,总感觉要拿这孩子打什么坏主意。”

“我只怕这孩子是她们拐来的!你说,好好一个孩子,哪能让她们摆布?”白大婶一脸的嫉恶如仇,“我看不惯,这才把孩子给带了回来,想着一定找到他的爹娘,给好好送还回去。”

金小楼的胸中翻江倒海,又是感激又是庆幸:“麟儿现下可还好?”

白大婶亲亲和和笑了起来:“由我带着你就放心吧,刚刚吃过了奶,现下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像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呼哧呼哧的打着呼噜,真惹人怜!”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金小楼发自肺腑的表示谢意,“天色也不早了,麟儿便交给我吧,你的恩情我记下了,往后有什么需要我金小楼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为什么交给你?”白大婶眉一皱,一副真令人费解的神色。

金小楼也皱起了眉,“你不是说你将孩子带出来,就是为了找到孩子的爹娘还回去吗?我便是麟儿的娘亲!”

“你说你是他的娘亲,你就是他的娘亲?”白大婶双手抱在胸前,审视着眼前的人,“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呀?”

证明??金小楼一下子犯了难,这古代又没有DNA技术,滴血验亲也是不靠谱的,她还能怎么证明?

见金小楼一脸为难,白大婶眼珠一转,又接着追问道:“你既然说你是孩子的娘亲,那孩子的爹呢?你让他一块儿来,我瞅瞅模样,寻思寻思真假。”

这下,更让金小楼发愁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麟儿的爹是谁。

眼下又去哪里给麟儿找个爹来。

栖鸟晚归,群山由淡青转换成深赭,看了眼愈渐灰暗的天色,金小楼心急如焚。

她务必赶快抱了麟儿回家,今日一早卸下的货物还堆在茅屋后院的空地上,秋日雨水多,说下雨便下雨,土豆一淋雨就发芽,发芽可就不能吃了。即便不下雨,牛肉也放不了几天。

这些可是她用全部的钱换回来的,一定不能功亏一篑。

收回眸光的时候,金小楼一下看到了篱笆外等着的高琅。

高琅穿着一身雪灰色绸绣花云蝠金鹿纹长衣,倚立在霜雾间,在背后铺天盖地的夕光映衬下,没有一分的傻气,倒显得出尘入世。

“他!”金小楼灵机一动,“他便是麟儿的爹。”

眼下只能靠他充充数了。

话说着一把将高琅给拉了进来。

“他?”白大婶有些怀疑的看着高琅。

金小楼捅了捅高琅的腰:“你叫我什么?”

高琅立马亲亲热热的喊了句:“娘子。”

“喏,我相公。”金小楼一摊手,“那自然便是麟儿的爹。”

“你们是夫妻?”白大婶更是满腹狐疑,“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白大婶边说着,边往院子里来了两步。

她这一动,屋门便敞开在了金小楼眼前,屋内暖融融的火光,一张长榻上偎着厚厚的缎面被褥,被褥间,露出白雪样小小的一团。

金小楼的眸光一下便被那小小的一团吸引了过去,麟儿!好久未见到麟儿,他长大了许多。

当初还不过小猫儿那么大一丁点,现在果真便似只小猪了,圆滚滚的,看来长得不错。

只是隔得这样远,金小楼想再看得真切些……

“这样吧!”白大婶想了想,似乎是万分艰难的做了个决定,“既然你们是夫妻,那便亲一个给我看看。”

金小楼倏而收回了眸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亲?亲一个?”

这白大婶是一个人单身久了,有些私人的恶趣味吧……哪有想看人亲一个的……

“怎么,不愿意?”白大婶身一转,作势就要往屋里走。

“诶,等等!”金小楼赶紧拦住了她,“愿意!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话说着,金小楼深吸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住了高琅,踮起脚,便朝着他的脸颊上亲去。

心头不停的自我安慰到,亲一个就亲一个,有什么大不了,我还和室友家养的小狗亲过呢,在国外留学时打个招呼还要亲亲脸颊呢,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还怕和男人亲一个?真是可笑!

金小楼的嘴唇在高琅的脸上轻轻一挨,就连高琅是冰的还是热的都没感觉到,立马便分开了:“喏,亲了。”

“哎哟,姑娘,你这哪里是亲了一个,你这完全没有亲出感情来嘛,顶多算是你的嘴碰了一下他的脸。”白大婶摊摊手,“这可不算数,我更怀疑你们根本不是夫妻了。”

白大婶的话音刚落,金小楼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高琅双手一伸,拦腰揽住金小楼,头略微向下低去,金小楼只感觉清淡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嘴巴上多了一个软软的暖暖的唇……

第五十八章

秋天是什么味道?

金小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过。

可此刻,她觉得高琅便是秋天的味道。

仿佛是一只软绵绵暖呼呼的小兔子,正挨在她的唇上,一下一下轻轻的噬咬着。

心不自觉的便狂跳起来,脸红得像是秋日树梢头上的柿子。

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高琅那双清凌凌好看得吸人的眸子。

那眸子就像是浸满酒水的深潭,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沦进去……

就在金小楼忍不住快要闭上眼睛,反手抱住高琅的刹那,她猛地记起,以高琅的心智来算,他还是个孩子。

正欲挣扎出高琅的怀抱,哪知道他已率先放手,一下移开了唇。

“大婶,我娘子害羞,我亲给你看。”高琅扭过头,冲白大婶缓缓说到。

金小楼仍旧在失神之中,耳中嗡嗡作响。

白大婶已经心满意足,笑嘻嘻的进屋将金麟儿给抱了出来,看看麟儿,又看看高琅:“不错不错,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果然是这孩子的爹娘。”

直到麟儿被金小楼抱在了怀里,金小楼才收回了三分的心智。

她觉得刚刚那一刻,自己的心脏似是被闪电击中,轰然一下酥麻过后,便熊熊燃烧起来,扑腾的火苗烘得她整个人都发热。

天已经全黑了,白大婶扶住金小楼,将她往屋子里迎:“今晚便在我家歇住一晚吧,这个时辰只怕城门都关了。”

白大婶替二人倒上茶水,便进了灶房屋里做吃食。

直到热腾腾的饭菜都端上了桌,金小楼才平复了心绪,低头看怀中甜甜睡着的麟儿。

麟儿的眉眼长得像金小楼,玉鼻如小山,不似金小楼一样的圆润,略微有些棱角,应该是像他的爹。

不过碰巧也和高琅很像,难怪白大婶会信以为真,认为高琅是麟儿的爹。

她抱起麟儿,亲了亲他的脸蛋,麟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下捏住了金小楼的拇指。

手指在麟儿掌中攥得紧紧的,金小楼一直悬着的心,终算踏实安宁了。

时辰确实太晚了,金小楼知道,此刻只怕进了县城也没有回井口村的马车了。

更何况带着麟儿,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麟儿这样小,只怕吹不得冷风。

吃完饭菜,金小楼替白大婶收拾完碗筷后,便进了卧房。

因为向白大婶证明了他们二人是夫妻,白大婶便只为他们铺了一张床铺。

几个月未见,金小楼舍不得放开麟儿,将他放在自己身畔,依偎着他。而金小楼的另一侧,睡着高琅。

本来两人也在一张床上睡过,可今晚,不知是怎么了,金小楼的心就像是疯了一样,一个劲的跳个不停,翻来覆去,看着窗外渐渐西移的月亮,怎么也睡不着。

一定是见到麟儿太激动了,一定是!

……

露重见晴天。

草叶上的水露还未消散,日光已经漫了出来。

黄桂枝用晒干的稻谷杆将土豆掩盖起来,又把牛肉搬进了屋子里,这才换上一件藕荷色缎绣莲纹的氅衣。

这几日黄桂枝一直住在金小楼屋子里,这新衣还是昨日金小楼回来时送给她的。

金小楼特意扯了上好的布料,打了一件雪灰色长衣,一件藕荷色氅衣,一件给了高琅,一件给了黄桂枝。

桂枝刚走到院子里,便和金大成撞个正着。

自打谭猎户找上门来那日,金小楼维护了黄桂枝将她带到自己屋里去之后,金大成几乎一直没有见到她,前三日又忙着小桃的婚事,这笔旧账便迟迟没有翻过。

这下,一见黄桂枝竟穿着新衣,光鲜亮丽的从前头走来,金大成心里那根刺腾的一下冒了出来,扎得他浑身上下都难受!

自家媳妇,跑别人屋子里去住,说出去多难听不说,这一住几日过得还比之前更好了,似乎人都长得水润了些。

这不是活生生的往自己脸上扇巴掌吗?

金大成本就是个不成器的男人,别样不行,脾气却是顶大的。

他二话不说,上去反手便扯住了黄桂枝的头发,拉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巴掌呼了上去。

桂枝都还没反应过来,头皮痛得发木,脸颊上滚烫滚烫的如同被开水泼过。

“你个臭娘们,能耐了?还晓得离家不回了?”金大成随手抓起一旁捡柴的火钳,横抡着往黄桂枝身上抽来,“怎么,金小楼屋里头的饭都要香一些?挨着猪圈你也不嫌臭!”

黄桂枝背上刚刚愈合的口子,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抽,顿时又裂开了,她咬着牙,蹲下身去紧紧抱住自己。

金大成一向爱打人,自打三年多以前,黄桂枝嫁过来时就已经知道了。心情不顺时打,酒喝多了也打,在村子里受了别人的气回来还要打。

黄桂枝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打来打去都是这几样,要么扯头发,要么拿棍子抽,挨上几下麻木了,也感觉不到多痛了。

以往她都这样蹲下来,抱住自己,不哭不闹,一声不吭,安静得如同一只小鸡,等金大成打累了打不动了也就好了。

因此,从前金家里的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金大成会打黄桂枝。

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桂枝蹲下时抱住了脸,身上的伤也无人能看到。

可现在人人都知道了,那又怎样呢,在金家没有人觉得打自己媳妇是一件错的事。

“大哥,你快停下!”

一道嗓音忽的从院门外响起,黄桂枝心头一颤,下意识的以为是小楼又来救自己了。

从前挨打时,前方尽是黑暗,而如今,她总是怀抱着希望,等待那唯一温暖的光亮。

可头还没抬起来,就觉得不对。

仰起脸一看,映入眼帘迎面而来的是金小凤。

金小凤刚从信宁县城回来,一到家门口便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待看清楚是大哥在打大嫂时,她只觉得有趣,想瞧瞧热闹,往院门口奔来,下一眼,却看到了黄桂枝身上穿着的氅衣。

这样好看的衣服,金小凤只在别人身上见到过,她羡慕嫉妒,更是不服。

凭什么便连黄桂枝这样的女人都能穿这样好的衣服,而她金小凤一身的粉衫显得如此的廉价又庸俗。

“大哥,你等一等!”金小凤拉住了金大成拿着火钳的手,“你看这氅衣可是上好的料子,打坏了真可惜。你让嫂子把衣服脱下来给我吧,等她脱了衣服哥你再接着打,打着也更带劲些。”

金大成喘着粗气,瞪了黄桂枝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小凤说的话吗?还不快脱!”

黄桂枝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的望着金小凤。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偏偏有的人心肠比石头还坚硬。

见桂枝没有动,金大成抬起一脚,轻而易举的把她踹倒在了地上:“你不脱?你不脱那就让小凤给你扒了!”

小凤一听大哥发话,立马蹲了下去,伸手就去解黄桂枝的衣扣。

黄桂枝手一挥,一把将金小凤给推搡开了:“这是我的衣服。”

“嗬哟,还敢还手了?”金大成又是一脚踹在黄桂枝的腰眼上,这一下痛得桂枝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她一咬唇,硬生生的把将将落下的泪死死的憋了回去。

“你的衣服?你的不就是金家的?”金大成俯下身,双手按住黄桂枝,“小凤,给她扒了!”

金小凤从跌坐的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嫂子,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好的劝你脱,你不脱,反而推我一把,你先对我动手,可不能怪我还手了。”

金小凤一边扯黄桂枝的衣服,一边伸手往桂枝胸口,大腿上掐去。

她年纪不大,倒知道哪里的肉最疼人,每一次都是下的狠手。

待把衣服剥下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只剩一身亵衣的黄桂枝,金小凤眼皮一翻,抱住怀里的氅衣扭着腰就往屋子里走。

这衣裳这样好,白白叫黄桂枝脏了一院子的灰。

不理睬身后接连响起的抽打声,推开门,金小凤掸了掸氅衣上的土,抚摸着布料上绣工精致的莲花纹样,喜滋滋的往身上比划。

下一瞬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到了金小凤的脸上。

第五十九章

金小凤整个人被打得发蒙,眼泪一下就涌起来了,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去,眼前的人正是柳玉燕。

一腔的愤怒化作了委屈,金小凤巴巴的唤了一声:“娘,你打我做什么呀……”

“打你做什么?”柳玉燕杏眼圆瞪,两条眉毛几乎立到了鬓发中去,“我要将你这蠢货打清醒些,叫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金小凤更委屈了。

柳玉燕身子刚刚恢复,被金小凤气得差点又要倒下去:“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做的蠢事,昨日嫁入知县府的可是你啊!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没嫁进去也就算了,你签什么卖身契!是嫌自己还不够低贱吗?”

柳玉燕说到气头上,无处发泄,伸手便朝着金小凤的胸口腰侧拧了两把。

直拧得金小凤惨叫不止。

“娘!”金小凤急了,“娘,你不知道,知县府里的丫鬟那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说是丫鬟,其实也算半个主子,到时候找个有钱有势的如意郎君,怎么得也比在村子里嫁不出去的好。”

“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吗?”柳玉燕要气得吐血,“半个主子?如意郎君?你听金小桃说的?”

金小凤流着眼泪,直点头。

“她说你就信了?”柳玉燕冷笑,“这就是为什么嫁进去的是她,不是你的原因,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

金小凤一怔,咽了咽口水:“难不成,小桃还能骗我?”

柳玉燕看着眼前,自己这蠢不中用的女儿,直摇头。

她摸了摸自己平平的小腹,本以为会有个儿子倚傍下半辈子,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如此坎坷,儿子没保住,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个蠢货。

柳玉燕不想再和女儿多说,只怕说多了她也糊里糊涂,还不如不说。

当下手一攥,冲金小凤道:“卖身契签了,那便签了吧,不过明日你便去向谭四海透口风,说你愿意嫁给他。”

金小凤惊得眼泪都忘了流了:“什么……娘,你要我嫁到那猎户家里去?”

“猎户怎么了?”柳玉燕眸光一锐,“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你跟了人家,还怀过人家的孩子,只有嫁给他,你才能挺直了腰杆过这一生。”

“可……”金小凤一来瞧不起谭四海,二来想到谭猎户的模样就害怕,“可谭四海他爹也……也不愿要我这个媳妇……”

柳玉燕淡淡一笑:“那个老猎户,三日之前瞧不上我们家,如今可是赶着想上门来提亲,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和知县的亲家。”

……

盛泽村,金小楼一行离开后不久。

老桃树后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

白大婶一见那人赶紧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公子,你交代我的事我可是做得漂漂亮亮的,那一家三口刚刚才走呢,要多恩爱有多恩爱。”

长安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交到白大婶手心里。

白大婶笑得合不拢嘴,正要将银子收起来,手心一轻,竟又被拿回去了一锭银子。

长安一脸严肃,不紧不慢道:“你说我家少爷像小猪,岂不是拐着弯说我们爷是猪?扣一锭银子。”

白大婶嘴角抽了抽,一句夸赞小孩子的玩笑话,怎么这公子还当了真……

不过一锭银子已是让她心满意足了,当即将剩下的银子放进怀里,冲长安道:“扣,该扣,叫我这张嘴乱说话,那小少爷怎么也得是麒麟,五灵之首,将来大有作为!”

白大婶一通夸之后,笑着脸扯了扯自己衣角,又道:“公子往后再有这种活儿还可以来找我,我演什么都像,保准让公子满意!”

……

金小楼抱着麟儿领着高琅回到井口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进家门,她就发现昨日胡乱放下的货物已被人收理得妥妥帖帖,不用说定是桂枝帮的忙。

只是屋前屋后的却没有看到桂枝的身影,只怕她又去河边洗衣裳去了。

这天这样冷,河水越发的刺骨,洗起衣服来手冻得发麻,在金小楼原主的记忆里,一到秋冬,桂枝手上发红溃烂的冻疮就从没好过。

今年,金小楼要让黄桂枝暖暖和和的过一个冬天。

金小楼将麟儿放在里屋的床上,招呼高琅架上一口大锅,开始着手做罐头。

罐头其实就是将食物用罐子储藏起来,经过密封杀菌,使得罐头内的食物与外界隔绝不再被微生物污染,又将罐头内的细菌统统杀死,由此达到延长食物保存时间的办法。

金小楼要做的土豆牛肉罐头既简单,又好吃,是曾经在现代时金小楼的最爱之一。

做完实验头晕脑胀,饿得前胸贴后背,打开一罐土豆牛肉罐头,微波炉一热,那叫一个香。

特别是加了咖喱的。

金小楼咽了咽口水,让高琅在家整理牛肉,自己拿起木桶去村口的井里打水。

她路上顺道去了趟孙木匠家,拿出铁罐子来,拜托孙木匠能做一批尺寸对应的软木塞。

孙大婶叶氏早听闻了金小楼从县城里买了大量的土豆牛肉回来,此刻,赶紧上来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叶氏知道小楼身边只有个高琅,高琅吧人是好人,只是脑子不太灵光,叶氏担心他会给小楼帮倒忙。

“有需要婶婶的尽管开口,反正婶婶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

金小楼感激叶氏的热心,也不跟她客气,当即邀请叶氏和自己一道儿回家去做罐头。

两人抬着水往家里走,进院门的时候金家正在吃晚饭,金小楼仍旧没有看到黄桂枝。

倒是周氏瞟了一眼金小楼,酸溜溜的道:“买这么多土豆牛肉回来,你这是要开饭馆呐?不过你这饭馆只有一样菜怕是不行吧。”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金小楼没工夫理睬周氏,叶氏倒听不过去了。

虽然叶氏心里也一直有疑问,不知道金小楼为什么买这么多土豆这么多牛肉回来,可叶氏是见过金小楼实力的人,知道小楼是个有主意的,因此,不管她做什么,自己只要支持就好了!

“你好歹是小楼的家人,不帮忙也就算了,还酸言酸语的,有你这么当舅母的吗?”

叶氏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家人,真是替小楼鸣不平。

这样好一个女孩子,怎么生在了这样的一个家里。

“关你什么事了?”周氏碗筷一放,“你也知道我是她舅母,做舅母的说两句怎么了?你算哪根葱,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我谁也不算,只是路见不平,说句话而已。”叶氏为人和气,甚少与人争执。

“那就是你话多!”周氏又端起了碗来,一句话堵得叶氏涨红了脸。

金小楼本不愿和周氏多说的,对付泼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可此刻,眼见叶氏为帮自己受了委屈,金小楼说什么也得给她讨口气,金小楼连脚也未停,一边走一边大声道:“话多的是你,孙大婶是我的婶婶,替我说话名正言顺,可自打我签下合约那日起,就已不是你们金家的人了,你周氏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多嘴多舌的?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话音落下,人已绕过院坝进了茅屋,门砰的一关,只留下院子里气得肺疼的周氏,可堵着的一通脾气却连发泄的地方也没有,真叫她难受。

一进茅屋金小楼便拉住了叶氏的手:“婶婶,谢谢你。”

叶氏这是第一次来金小楼屋子里,一见这破落的茅屋,和金家人对金小楼的态度,心里真不是滋味。

“小楼,这么多年,可真是苦了你了。”叶氏反握住金小楼的手,叹了口气。

两人将水担到后院,挨近了蹲在地上,将稻谷杆里的土豆一个个摸出来,仔仔细细的洗净。

洗干净一个便递给高琅,再由高琅切成块放进大锅里。

没一会儿金小楼的手便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

高琅伸了个懒腰,把刀一放:“娘子,切土豆好无趣啊,我要洗土豆,娘子来切吧!”

话说着已经挽起衣袖,蹲到了盆前。

金小楼无奈,只得擦干了手,和高琅换。

摇摇头,嘟囔道:“真是个傻子,洗土豆可辛苦多了。”

叶氏也是摇摇头,嘴角抿了半分笑意:“高琅这是心疼你呢!”

三个人说说笑笑,虽是劳作,却做得温馨,直到把土豆和牛肉下锅里做熟了,冒着滋滋的香味一份份装进铁罐子里,天已经黑透了。

金小楼捏了捏酸胀的脖子:“剩下的等明日软木塞做好,密封上一加热便好了。”

只是,天色已经这样晚了,桂枝怎么还不回来。

趁着送叶氏回家,金小楼打算找一找桂枝,刚提了灯往外走,绕到猪圈跟前,只是眸光随意的一瞟,竟看到猪圈里,那两只花斑母猪的身侧,竟躺着个浑身污迹的女人……

第六十章

那女人倒伏在猪圈里,身形一见便是桂枝。

金小楼赶紧跳了进去,和叶氏一起将桂枝给抱出来。

黄桂枝只穿着一件亵衣,身上新伤旧伤到处都是,又沾满了猪圈里的污秽物,整个人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金小楼伸手去探桂枝的鼻息,有微微的热气往外冒才略微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弄的,难不成是遭了贼,谋财害命?”叶氏又是焦急又是疑惑,“金家这么多人在呢,怎么没人发现这闺女出了事?”

“贼?”金小楼冷哼,“哪有贼心肠这么歹毒!”

叶氏一怔,随即也领悟过来,叹道:“这金家可真是可魔窟!”

金小楼抬起头来拉住叶氏:“婶婶,你帮我去叫李郎中来吧,我看桂枝气息甚弱,叫郎中来瞧瞧才放心。”

“好,我这就去。”叶氏随即点头应了下来,“你先将她抱回屋去,换身干净衣裳,外面这样冷!”

见叶氏匆匆离去,金小楼唤来了高琅,把昏厥不醒的桂枝抱进了屋,高琅去屋外烧热水,小楼替桂枝擦拭干净身体。

这每擦一下,都擦到了金小楼的心上。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皮开肉绽,桂枝得多痛啊。

打完还不算,竟还要将她扔进猪圈里去羞辱她,折损她……

刚替桂枝换好了衣服,叶氏又匆匆的奔了回来:“小楼,不好了,秀云村发了瘟疫,李郎中和附近几个村子里的郎中都赶去了。”

这可怎么办……

“婶婶,桂枝和高琅便交给你照看着,我连夜去趟镇上。”金小楼话说着便披上了外衣。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子怎么去!”叶氏着急起来,“还是我让老孙走一趟吧。”

“别。”金小楼赶紧阻止叶氏,“孙大伯要替我做软木塞,这事可耽搁不得,明天这些罐头要做不好,全都得坏。”

这些罐头可是金小楼的全部指望了。

“娘子,那我陪你一道儿去!”高琅窜了过来。

金小楼一璧往外走,一璧说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在家里守好桂枝和麟儿,也让婶婶休息休息。”

说完不等他们再说,金小楼已跨出了屋门,将萧索的秋风关在了门外。

叶氏自然是回不了家了,她煮了两碗芝麻汤圆出来,趁着热和跟高琅一人一碗的吃了下去,又给半夜醒来的麟儿喂了半杯米羹。

哄睡了麟儿后,守在桂枝床头,高琅烧来热水,叶氏替桂枝敷着额头,暖腾腾的水汽萦绕之下,黄桂枝眼皮一翻,竟悠悠醒转过来。

叶氏大喜,赶紧又煮了碗清淡的肉糜稀饭,一勺一勺小心的吹凉了喂桂枝喝下。

桂枝望了望身边的人,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金小楼回来的时候,叶氏已经替桂枝擦完了药了,是前几日剩下的药膏,桂枝吃饱了肚子,正睡着。

金小楼带回了镇上的大夫,大夫挎着药箱往床边一坐,替桂枝把了把脉。

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这是长久遭受虐打,气血亏虚至极,再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趁现在还来得及,好好养养,千万别再受伤了。”

大夫拿出纸笔写了个方子,抓了些草药。

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最近疫病多起,像她这种身子千万要少出去走动,以免过了病气。”

金小楼连忙应下来,从荷包里掏出些散钱来给了大夫。

“小楼,我没事,你不用去找大夫的,你本来赚钱都不容易。”桂枝坐起身来,看着急急忙忙要去给自己煎药的小楼,出声到。

金小楼急了:“都这样了,还叫没事,非要出了人命才算事吗?”

这股气一出,想到桂枝才是最受罪的那个人,立马又温柔下来,坐到床边,扶住了桂枝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桂枝,你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和金大成离婚吧。”

“离……离婚……?”桂枝怔住了。

金小楼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把他给休了,从此你们不再是夫妻!”

“怎么可能呢……”桂枝垂了头,“哪有女子休相公的,这不是反了天嘛……”

“小楼,别胡说!”叶氏也忍不住插话,“你若是让桂枝离了婚,岂不是要逼死她,后半辈子她一个人又无儿无女的,怎么过活?”

“唉,金大成也是畜生,金家没一个好东西,桂枝你就是命不好。”叶氏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明知道这样的命运不好,那为什么不改?”金小楼越听心头越是堵着一团火。

她看着黄桂枝的眼睛,郑重的问她:“你爱金大成吗?你想和他过一辈子吗?”

黄桂枝想也不想,直摇头:“不想,一月一天一时一刻都不想。”

摇过头后,却看向叶氏:“可不想又能怎么办呢,我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人了。”

金小楼伸手,将黄桂枝的脸掰了过来,对着自己:“桂枝,只要你不想,你就可以摆脱!”

“况且,你不会一个人的,无论怎样,你还有我。”金小楼紧紧捏住黄桂枝的手。

黄桂枝看着眼前的金小楼,她的眼眸那样的清澈,那样的坚定,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害怕一个人吗?桂枝问自己,她不害怕,比起和金大成同床共枕,比起时不时的棍棒相加,一个人是如此的自在舒服。可捆住自己的不是想或者不想,是村里人侧目而来的目光,是碎碎杂杂的闲言,是一重一重的礼教和德行。

金小楼见桂枝和叶氏都不再说话,忽然扬起了头,冲她们两个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几百年以后,仍旧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男人和女人可以自由的恋爱,可以自己决定是相守还是分开,女人也不用再靠夫家,靠相公,靠孩子。”

“那她们……靠什么?”叶氏的心砰砰的跳动,她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看着金小楼的模样,却从心底里冒出一个声音,金小楼似乎正是来自那样一个地方……

“她们靠自己!”金小楼眸光一亮,“桂枝,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想不想离开金大成?”

“想。”桂枝咬咬牙,重重的点了头,不知怎么的,一滴温热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一下落进了被褥之中,不见踪迹。

“好,那我不日便去找里正!”金小楼眉眼一绽,笑了起来。

这一笑,屋子里的三个人心里都软融融的。

……

叶氏一整夜没有休息,第二日将孙木匠做好的软木塞拿来后,又跟着帮金小楼做罐头。

黄桂枝在屋子里带麟儿,金小楼和高琅将软木塞一个个半塞进装了土豆牛肉泥的铁罐子里,然后放进大锅中,由叶氏烧了水慢慢的蒸。

直到水汽扑腾起来,将小铁罐子舔舐得滚烫,煮上半个时辰后,再取出,趁热将软木塞塞紧,并且在灌口涂上一层薄蜡密封,一个风味绝佳的土豆牛肉罐头便做好了。

三个人一整天忙下来做了足足六百个牛肉罐头。

金小楼看着这一整日的劳动成果格外的满意,见天色还早,当下便要叫了马车进县城去,想要联系罐头的销路。

刚走到院子里,就见金小凤穿了一身藕荷色缎绣莲纹的氅衣,正扭着腰往屋子里走。

那氅衣金小楼再熟悉不过,是她亲手替黄桂枝选的,她敢保证整个井口村不可能有第二件。

难怪昨日发现桂枝时她只穿着亵衣,原来衣服竟让金小凤给扒了!

金小凤见金小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面上带了得意的神色,嘴角一扬:“怎么,羡慕吗?这可不是寻常人都能穿得上的,你羡慕也没用。”

哪知金小楼二话不说,竟一转身回茅屋里去了。

金小凤嗤笑一下,金小楼这种人怎么能和自己比,又怂又蠢,给自己提鞋都嫌她脏。

可下一瞬,便见金小楼端着个盆又走了出来,还没看清盆里装的是什么,热滚滚的蜡油整个儿的迎面朝着金小凤泼来。

泼得她浑身滑腻腻的,衣服头发全都凝结在了一块儿。

金小楼将盆一扔,从袖间掏出一把剪刀来,三两步上去,趁着金小凤怪叫着扯自己的头发时,拉住那氅衣的下摆,噗呲一声,手起刀落,一气呵成,将那氅衣整个给剪开了。

第六十一章

“金!小!楼!”金小凤眸光怨毒,喊得声嘶力竭,“你这是蓄意谋害,我要向里正告你,判你个斩刑!”

金小楼伸手一扯,将那氅衣从金小凤身上扯了下来,扔在地上:“我泼的可不是你,我泼的是我自己的衣服,至于你为什么会钻到我的衣服里去,那就要叫明察秋毫的里正来评评理了。”

“这衣服是你的?”金小凤抱住胳膊护在身前,“就凭你也买得起这样好的衣服,我才不信!”

“我今日正要去县城,你若不信大可跟我一道儿去,查查成衣铺里的单据,白纸黑字,看这衣服究竟是谁付的单。”金小楼说着将剪子往金小凤脚下一扔,“不过,我劝你赶紧烧水洗头去,不然你这一头长发,到时候只得一剪子剪了了事。”

“金小楼,你给我等着!”金小凤无可奈何,只得撂下句话,脚一跺,往灶房屋里走。

……

金小楼刚到信宁,便见到一队粮草车从街道上往城外驶去。

行军打仗,粮草皆由各地知县负责,金小楼径直往知县府去,今年收成本就不太好,近来又恰好是多雨季节,粮草往往运到军营时,就已经受潮发霉了,想必和知县也在为粮草的事发愁。

刚到和府门口,管家一见金小楼,忙迎了出来:“哟,小楼姑娘,我们老爷心情不佳,正盼着有人能和他吟诗作对,排遣郁结呢,你来得正好!”

金小楼尴尬一笑:“吟诗作对我不擅长,不过排遣和老爷的郁结,我倒是有个法子。”

管家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赶紧带着金小楼往书房里走。

和正义正坐在红木方桌前,一手扶着额,一手翻桌上的书。

金小楼透过朦胧的纱窗看进去,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这书金小楼熟。

都是搞农学的,再怎么这么出名的农科书她还是看过的。

管家敲了敲书房的门,唤了声:“老爷,小楼姑娘来了。”

和正义眉一皱:“挖个坑,填点土,把蔬菜一层层放进去掩埋好,可以使蔬菜保持水分,如刚摘时一般新鲜,这主意好!只是……这坑怎么从信宁移到乌黎江边去呢?”

嘟囔着随口问道:“小楼姑娘?什么小楼姑娘?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把那些莺莺燕燕往府里带,要是被夫人发现了,我可不承认的,到时候全说是你的相好。”

“咳咳。”管家抹了抹额头的汗,不好意思的望了金小楼一眼,冲屋里到,“老爷,是小楼姑娘,少爷纳妾那日,在正厅里和老爷说了句诗词的小楼姑娘。”

“哦,金小桃的妹妹金小楼?”

书房的门扑一声从里打开,和正义穿着一身青色袄衣,胡子拉碴的站在门口。

“小楼姑娘快请进。”和正义惜才爱才,对于有才之人,向来以礼待之。

金小楼笑吟吟的冲和正义行了个礼:“和大人可是正为运输粮草的事发愁呢?”

和正义一怔,紧接着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咳,别说这些恼人的烦心事,既然小楼姑娘来了不如和老夫对对诗词如何?”

和正义为粮草的事烦扰得胡子都长出来了,正好来个有才学的,缓缓脑子。

可金小楼笑着摇了摇头:“小楼诗词不行,不过这粮草的事,倒是有办法。”

和正义哈哈一笑,显然是没有当真,一个小女娃谈粮草,想来也是些天真之言。

当下,只是掸了掸衣袖,随手抽出一卷诗经,眼看便要吟诵起来了。

金小楼苦恼,赶紧接着道:“和大人可是烦心那粮草的储存问题?近来雨水甚多,行军打仗战线又长,只怕许多粮草运到前线时已然腐烂变质。”

和正义眼眸一亮,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女子竟也懂得这么多。

当下不再小看金小楼,遂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问题数百年来没有解决,十足十的头疼,战场上的士兵又累吃得反而还不好,真是恼火。若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大周还怕打不赢一个区区的南夷?”

金小楼头一扬:“我有办法。”

和正义缓步走到桌后,慢慢的坐了下来,看着书房正中挺立而站的金小楼。

用目光期许她接着往下说。

“大人可知道食物腐败的原因?”金小楼说到,“是细菌。”

“细……细菌?”和正义从未听过这个词。

“没错,一种我们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金小楼解释到。

和正义有些犹疑:“既然看不到,那你怎么知道这样东西存在?”

“大人你能看到风吗?”金小楼笑了笑,“你看不到风,却能看到风过颤动的树枝,看到飘逸的旗帜,同理,我们看不到细菌,但却能看到细菌发酵后腐败的食物。”

“而想要更好的保存食物,便要杀死食物中的细菌,尽量隔绝空气无菌保存。”金小楼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出门时准备好的罐头,“大人请看,这是罐头,我将食物做熟后用蒸汽高温杀死了里面的细菌,再密封保存,就这样一个罐头,最短也能放上三个月。”

“三个月?”和正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若是能将食物放上三个月,那军粮问题可就全都解决了。

“没错,大人不信可以试一试。”金小楼将罐头递给和知县,“我这里有六百个罐头,你可以先运往军营,若是士兵们吃的时候罐头里的食物坏掉了,我分文不要,另赔你一百两。可若要是保存完好,这六百个罐头,我要卖六百两银子。”

“一言为定。”和正义盯着手里捧着的铁罐子,“这罐头怎么吃?”

金小楼回道:“很简单,拔开软木塞,在火里一加热就行。既方便又营养,还美味。”

“好,六百个罐头我明日派人来取!”

……

香雪阁外,木芙蓉随风翻起一层层的红浪。

阁中,孟广美举着把小剪刀剪去了花瓶里的残枝,抬头问一旁侍立的丫鬟:“怎么样?”

丫鬟蜀葵忙道:“刚走,她一走,老爷便命人端了个铁盒子去厨房,说是热来尝尝味道。”

“铁盒子?”孟广美有些奇怪,“尝什么味道?”

蜀葵摇头:“不知道,那盒子里似乎是装有什么吃食。”

“哼,吃食?家里的山珍海味吃多,偏要尝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孟广美手一用力,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整朵开得正艳的海棠,“叫厨房热好了先送一份到我屋子里来。好个金小楼,竟然在老爷书房里待了这么久,这金家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

“是。”

蜀葵赶紧应下,刚要往外走,便听夫人又道:“将那金小桃叫来。”

不一会儿,金小桃便侯在了门外。

她穿了一身妃色绸绣桃花纹的短褂,下身一条绸裤,手里还拿着把织纱嵌玳瑁的折扇。

孟广美瞟了一眼,忍不住腹诽,这村里来的就是小家子气,像没见过扇子一样,大冷的天了还拿在手里。

哪知道金小桃一进门便将手里的扇子向孟广美递来:“娘,昨日上街我见这扇子好看,买了回来,特意给娘送来。”

“大冷的天,你送我扇子,是什么意思?”孟广美毫不客气,一句话说得又尖又利,吓得一旁跟着金小桃的丫鬟扑通一下竟跪在了地上。

金小桃却笑了笑:“秋天蚊虫少了,不适宜带团扇,可带把折扇在身边也是不错的。娘你看,这扇子是沉香木做的,扇起来香风阵阵,既美丽又风雅。”

孟广美冷笑起来,她是书香世家出生的小姐,自小熟读诗词歌赋,又善舞,祖父、父亲和哥哥三代中举,年纪尚轻嫁给了知县老爷,成为知县夫人。

她还用一个村里出来的农女教风雅?

真是叫人发笑。

孟广美并没有去接金小桃递过来的扇子,金小桃伸在半空的手尴尬的收了回去。

“你既是金小楼的姐姐,你可知道金小楼平日里都念些什么书,会些什么,刺绣?歌舞?烹饪?”

金小桃一怔,她没想到夫人叫自己来竟是问金小楼的事。

随即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会。”

“胡说,你可是在成亲那日亲耳听到的,她至少是会诗文的。”

孟广美淡淡的开口。

金小桃也一直想不通,向来连大字都不识的金小楼,怎么会突然会了诗文:“兴许她就只会那一句,娘,你信我,我和小楼从小一块儿长大,她在我家里只负责喂猪养鸡,哪里念过书,她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这就奇怪了,那她给老爷带来的吃食又是什么呢?”

孟广美正想着,门外蜀葵领着厨娘走了进来。

厨娘手里端着木盘,盘子里搁着一个白玉小碗,碗里是土豆烧的牛肉泥,正热腾腾的冒着气,香味顺着热气飘进了孟广美的鼻子里。

“这便是金小楼送给老爷的吃食?”孟广美招招手,让厨娘端着盘子走近些。

厨娘忙点头:“回夫人的话,据老爷说,这叫……土豆牛肉罐头,正是小楼姑娘带来的。”

第六十二章

“土豆牛肉罐头?”

孟广美喃喃,真是闻所未闻的名字,但看模样也不过就是土豆炖牛肉。

随即拿起勺子来,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不错,但也没有什么新意的地方,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土豆炖牛肉呀。

“你尝尝。”孟广美手一抬,指向金小桃。

金小桃赶紧也尝了两口。

“可是金小楼做的?”孟广美问她。

“这……我尝不出来。只是,娘,这不过就是普通的土豆炖牛肉,小楼她能做出来也不奇怪。”金小桃回到。

也是,孟广美挥挥手,让厨娘退了下去。

“那你再给我说说金小楼,要详详细细,仔仔细细的说。”孟广美靠在座椅上,伸手按捏着自己的额头,真是令她头疼,自从她嫁进和府以来,所有和正义感兴趣的女人都令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这个金小楼也不例外。

金小桃不知道夫人怎么对金小楼如此重视,心中忐忑,难道是和广坤要娶金小楼为妻?

金小桃本以为和广坤早已不记得金小楼了,才放心叫金小楼来做自己丫鬟,好折辱她一番,哪知道,竟在成亲当日叫他认了出来。

金小桃好不懊恼,可此刻懊恼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得把这事刚露苗头时便掐灭:“娘,小楼她已经成亲了,嫁给了京城里来的少爷,还早早便有了一个孩子。”

“哦?成亲了?还有了孩子?”这下,孟广美终于露出了笑意。

……

响水街上人头攒动,举目绣阁珠帘熠熠,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金小楼出来和府并没有急着回村,她沿着街市绕到了二层小楼跟前,想再看一看未来属于自己的商铺。

脑海里思忖着盘下这店铺是做什么的好,决计不能开寻常的客栈酒楼,要有优势才能在这么多商铺的闹市里立足。

火锅馆?想起来就流口水,只是这火锅底料金小楼可不会炒。洗浴中心?听说洗浴中心最赚钱,一楼开个洗剪吹,二楼来个大保健,打开信宁人民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想法很美好,可这古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很少有人剪发理发,民风保守,只怕也不会在服务人员面前袒胸露乳……

金小楼正权衡各项利弊,想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二层小楼的门上贴着一个告示。

走近了一看,只见告示上写着:家人去世,治丧急用,三百两银子转让店铺。

金小楼心中咯噔一下,那个老张竟连这个秋天也没能过去,如此匆匆便撒手人寰……

这下可怎么办好,和知县老爷约好的六百两银子,要士兵吃罐头时罐头无恙才能拿到,起码一两个月后了。店铺这样好,此时又便宜出售,只怕不出几日便会被人盘过去。

金小楼略一犹豫,便转身往回走。

和府大门口,管家一见金小楼,愣了一下:“小楼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金小楼和气的拱拱手:“还是求见知县老爷。”

管家随即笑着往里迎:“快请进快请进,老爷刚刚吃过了你的罐头,直夸味道不错!”

管家领着金小楼便往如意厅带,和府一家人正在吃饭,除了和老爷和孟广美,连和广坤和金小桃也在。

金小楼没想到如此尴尬,一时间想要让和老爷提前支付酬金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了,站在门口,冲桌上的众人一笑,半晌没有说话。

和正义冲金小楼招招手:“小楼快来坐下一起吃,刑森,添副碗筷。”

管家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和正义坐在主位上,身边是孟广美和和广坤,金小桃坐在最下首,一听和老爷让金小楼加入一块儿用膳,金小桃心中着实是厌烦,面上却挂着亲切的笑意,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小楼妹妹,来挨着我坐吧,多日不见,我甚是想念你呢。”

金小楼看也不看金小桃,径直坐到了孟广美身旁去:“我和你向来不熟,几日不见大家心里都清净了许多,不是么?”

金小桃没想到这个金小楼竟当众让自己难堪,只是金小楼与这一家子人非亲非故,无须做面子,可她金小桃不一样,她还要在这里生活,这里已是她的家。

只得装作听不懂金小楼在说什么,把所有的气往肚子里咽,硬挤出一个笑来:“小楼妹妹开玩笑,仔细爹娘当了真。”

说着特意冲和正义和孟广美浅浅扬眉一笑,表示金小楼不过是随口说笑。

和正义感觉不到女儿家之间的紧张气息,真当不过是两姐妹之间玩笑,可孟广美却将两人之间的一字一句听进了心里去。

看来这金家两姐妹关系是真不好。

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一下,孟广美无论是看金小楼还是金小桃,这两个原本都不喜欢的女人,一下皆变得顺眼得多了。

她的眸光反反复复在两个金家女儿之间转动,很快就选定了并肩的战友。

“小桃,上茶水来给小楼姑娘。”

金小楼只是一个假想敌,而金小桃已经真真实实进了他们和府的门了。

况且这金小楼虽然得和正义青睐,让孟广美不爽,可这人看着正正气气,清爽怡人。而那金小桃,虽然十次见面十次都是笑吟吟的,一副乖巧贴心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孟广美就是觉得她那副样子让自己不舒服。

假,怎么看怎么假。

金小桃一怔,这饭前端茶水可是丫鬟的活儿。

只是夫人已经发了话,金小桃面色不改,依旧笑得亲切,起身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向金小楼桌前送去。

金小桃故意什么话也没有说。

饭前用茶水漱口,是金小桃进了和府之后才知道的规矩。

第一回一家人一齐用饭,金小桃便出了大大的丑。丫鬟端上来漱口的茶,被当时紧张得口舌发干的金小桃一口饮尽了,到此刻,金小桃还记得那时厅堂上一瞬间的鸦雀无声,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那些丫鬟小厮,皆用看乡下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金小桃土到了家,也彻底丢尽了脸,给和府的人留下了一个粗俗不堪的印象。

直到现在,每回饭前上茶时,丫鬟总会在身后大声的提醒金小桃:金姨娘,这茶水是用来漱口的……

金小桃也要让金小楼尝尝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孟广美这一箭亦是想双雕,既让金小桃降了身份做了丫鬟的活儿,给金小楼出了气,又让同样是乡下里来的金小楼在老爷跟前出回丑。

老爷爱好读书人,知书达礼的读书人,若是见这金小楼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只怕也会心生厌烦。

金小楼坐在黄花梨的木椅上,望了一眼面前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伸手缓缓将杯子端了起来。

她若是自小在井口村里长大的金小楼,一定会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下去的。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既是盛在杯子里端上桌来的茶水,不是用来喝的,那还能做什么?

只不过,她是二十一世纪穿越重生而来的金小楼。

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古代大户人家讲究,饭前要用茶水漱口,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就在快要揭开盖,金小桃等着金小楼一饮而尽的时候,忽见金小楼抬起了头,看了自己一眼,缓缓开口道:“漱盂不准备着吗?”

金小桃一直笑着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一下子垮了下来,黑沉沉又阴又怖,真是见了鬼了,这个金小楼怎么知道这茶是漱口的?

孟广美眼眸一转,心中也有了计较,同样是农家里出来的女儿,一个什么也不懂,另一个却知道有漱口茶,这个金小楼可真不简单。

随即轻声道:“小桃,还愣着做什么?”

金小桃抿紧了唇,这是要自己去接金小楼的漱口水。

百般的不情愿,却也只得捧了漱盂侍立在金小楼身旁,等着金小楼噙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再拿起帕子掩了唇,侧身冲漱盂里轻轻吐下。

这副优雅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农女,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金小桃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将这一盆子水冲金小楼迎头泼去。

在金家受金小凤的指使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嫁到了和府来做主子,今日竟还服侍了一回金小楼!

金小楼面色如常,接过后边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后,冲丫鬟和金小桃一道发话道:“下去吧。”

金小桃真是没有丝毫的心情再留在厅里,端着漱盂抬脚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便听厅里有声音传来。

和正义见碗筷添了上来,这才想起问道:“小楼啊,你怎么去而复返,是还有什么事吗?”

金小楼吸了吸气,也顾不得旁杂人多,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和老爷,我可不可以请你提前预付罐头一半的酬金,三百两,只要三百两就好,小楼近日有急用。”

第六十三章

三百两!还只是一半!金小桃双腿像是钉在了原地,再也动不得分毫。

罐头?就是那平平无奇的土豆牛肉罐头?

那罐头竟卖了六百两?

金小桃咋舌,把手里的漱盂给丫鬟一递,自己靠在门厅旁的花柱后,听着厅里的动静。

“急用?小楼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和正义一见金小楼如此郑重,赶忙放下碗筷,关切询问。

金小楼看出和正义是真的关心自己,摇头答道:“小楼一切安好,没有出事,只是我看好了响水街上的一间二层商铺,现下正缺银子。”

“原来如此。”和正义点点头,“那明日,咱们一手给钱,一手取货如何?”

“真的?”金小楼喜极,这和知县还真是爽快的人。

和正义哈哈一笑:“本来买你那罐头就该先付钱,不过只因我们事先说好了规则。眼下既然缺钱,那我们便各退一步,先付你一半,到时候你那罐头若是出了问题,银钱可得交还给我。”

和正义虽不是什么一方富甲,可三百两银子对于他来说,也还算小数目。

之所以要多说这么一句,是因为和正义一向讲规矩,特别是已经定好了的规矩。做生意就是要诚信,他愿意相信金小楼一回,也希望自己的相信不会错。

“小楼多谢和大人,明日一早定备好了货等着大人派人来取。”

金小楼站起身来,拱手向和正义道谢。

门厅外金小桃长吸口气,一手按住砰砰乱跳的心,一手提了衣裙往廊厅走,侧头冲身后跟着自己的丫鬟道:“秋梨,快叫金香来我屋里,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

金小楼提着藕粉桂花糖糕推开了茅屋的门。

屋内燃了暖炉,热烘烘的,甫一进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刚从外面沾上的秋霜凉意,一瞬间全消散得干干净净。

叶氏已经回去多时了,高琅蹲在后院的灶台前烧热水,茅屋里黄桂枝偎在金小楼那张青竹床榻上,抱着麟儿拍抚着,一声声教他说话。

麟儿看着桂枝便咧着嘴笑成一团,口中咿咿呀呀,话没说出来,反倒吐出来一串泡泡。

桂枝撷了帕子替麟儿搽干净脸蛋,将小小的人儿窝进被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咯叽咯叽作势挠麟儿的痒痒。

还没挠到已笑得麟儿咯咯咯响个不停,一大一小两个人顿时闹成了一团。

见金小楼回来了,桂枝忙起身,一手抱起麟儿,一手敲窗,冲后院的高琅叫了声:“小楼回来了。”

然后将麟儿往金小楼怀里送:“麟儿快看,是谁的娘亲回来啦?”

麟儿侧过小脸来,左右望,一下看到了旁边的金小楼,眉眼一下子绽开,像是刚刚露出云头的新月,亮灿灿的柔得人心里发软,伸出两个藕节似的小胳膊,便朝着金小楼伸去。

金小楼忙接住了,把麟儿揽在怀中亲了亲,手里的黄油纸包递给了桂枝:“我特意绕到后街上去买的,信宁县城里人人都说这家的糖糕最好吃。”

高琅正好端了热水进来,倒了一杯冒着水汽,热滚滚的茶给金小楼:“娘子快喝下,外面又冷又寒,喝杯热茶小心受凉。”

金小楼接过了本想吹一吹,哪知送到嘴边才发现茶水的温度不烫不凉正正好,随即一笑,冲高琅道:“喏,藕粉桂花糖糕,你一定爱吃,快尝尝吧。”

金小楼看着兴高采烈,小孩子一样拆着纸包等糖吃的高琅,眼眸一眨:“你们一边吃糖,我一边说一个好消息!”

高琅率先拿出一块糖糕来,那糖糕白白的,像是一块雪胶,表面上又沾着些黄澄澄的桂花,刚一拿出来,就碰得满鼻子的香。

他掰了一半,往金小楼嘴边送去。

金小楼笑嘻嘻的一张口,桂花和着藕汁的香甜气一股脑的涌进口中,这个高琅,仿佛是把一整个秋天酿成了糖糕送了进来。

桂枝也掰了一小块,瞬间从嘴巴甜进了心里,也不知道是这糖糕真这样好吃,还是因为有他们在身边,自然而然就甜了起来。

桂枝看着眼前的三人,金小楼抱着麟儿,高琅站在她们母女身边,低着头喂小楼糖糕,麟儿挥动着小手,想要抓住从自己眼前飞过的,香喷喷的糕点,三个人都笑着。

这个高琅,人虽傻,却是真心实意的疼小楼的。

比起自己……桂枝轻轻叹口气,和一个不爱自己的正常人艰难度日倒不如和一个全心全意在乎自己的傻子在一起。

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起桂枝额上的发丝,扰得她眼睛痒痒的,刚想揉一揉,便听金小楼开口道:“明日和知县便来取罐头,同时会给我们三百两银钱,待我一拿到钱便去将响水街上那二层小楼盘下来。”

话音一落,金小楼水润润的眸子向着桂枝看过来:“桂枝,到时候我们就搬家,搬到县城里去,你再不用和金大成住一块儿了!”

桂枝的眼睛更痒了,轻轻一眨便落下一滴泪来:“小楼……你……”

话还未说完,砰的一声,茅屋的木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

萧索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男人愤懑的话音扑面而来。

“里正大人,我没胡说吧!这可是金小楼一字一句亲口说出,大人可听清楚了?”

屋外金大成和金磊正一左一右站在里正身边。

金小楼还未分辨出金大成的用意,便听他又接着道:“这金小楼,自从与我们金家分家后,便怀恨在心,想着法儿的祸害我们家。这回她可是打起了我媳妇的主意,千方百计教唆桂枝离家不回,里正大人,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里正抖了抖长衣,往茅屋里进,扫眼一看四周后,目光落到金小楼身上,慢慢开口:“小楼,你可要辩解?”

金小楼把麟儿往高琅怀里一塞,冲里正拱了拱手:“里正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找你去,桂枝有意和金大成和离,还请里正做主。”

“里正大人您听听!”金大成立马叫嚣起来,“和离?咱们村有过和离的先例吗?这金小楼是铁了心不让我们金家安生,成心要我金大成丢脸!”

金磊也开腔道:“里正大人,大成可是我们金家独苗,他就桂枝这一个媳妇,小楼做的这不是让我们金家断子绝孙的事嘛!”

里正眉一扬,嗓音立马严厉起来:“金小楼,你可知罪?教唆妇人不守妇道可是要受苔杖的!”

苔杖,金小楼知道这个刑法,将女子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剥了裤子用棍子棒打其屁股。

在古代杖死是小,失节事大,在众人眼前露出屁股,已经是极大的耻辱,可谓清白不保,寻常女子要是受了苔杖,第二日便会自尽以证清白。

桂枝一听到苔杖二字,脸色立马便白了,赶紧奔了过来:“没有人教唆,小楼没有教唆,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要离开金大成,不关小楼的事。”

金大成阴毒的眸光顿时紧紧盯着黄桂枝,桂枝不敢看金大成的眼睛,垂下了头,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金小楼拉住桂枝的手,昂起头:“里正,金大成向来毒打黄桂枝,心情不好打,喝醉了也打,打得桂枝遍体鳞伤,昨日我们刚请了镇上的大夫来诊治,大夫说再这样下去,桂枝会没命的。”

金小楼上前一步,眸光灼灼:“里正,即便丢了桂枝一条命,你也不让他们和离吗?”

里正皱起了眉头,他看向桂枝,从她苍白的脸移到脖颈处,衣领遮盖着淡淡青紫的伤害,这样的伤痕手背上也有。

里正知道金大成要打媳妇,不止金大成,这井口村里又有几家男人不打自己女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哪里听说过有人因为挨打就主动要和离的?

“可以和离,只是和离是要夫妇二人同意,由男方签了放妻书才行的,金大成你可愿意?”里正知道,金大成定然不愿意。

果然,金大成手一摆:“不愿意,绝不和离,黄桂枝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一辈子都得跟着我金大成!”

第六十四章

里正冲金小楼道:“金大成不愿意,便和离不了。再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金小楼,这事你别再掺和了,否则我真会定你的罪的。”

金小楼这才有些发急,她没想到在古代要离个婚竟然这么难。

“里正大人,一个婚姻的聚散难道只能男人说了算吗?女人就算在其中受尽了苦楚也只能默默忍受,没有离开的权利吗?”

里正觉得稀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质问,不由男人说了算,难道由女人说了算吗?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那是自然的,金小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没听过,既然成了亲,收了人家的聘礼,便是板上钉钉这辈子再也反悔不得的事,除非有违妇德被扫地出门!”

扫了在场的人一眼,里正脸色有些愠怒:“这事别再闹了,黄桂枝,你若想离开金家,除非金大成同意休了你,否则我把你和金小楼一块抓起来同罚。秀云村的疫情正急,我的事可多着呢,没工夫三天两头往你们金家里跑。”

说罢,他衣袖一摆,转身便走。

黄桂枝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旁,她刚刚对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一下被扑灭得透凉。

难道这辈子她真离不开金大成了?

“只有死……”黄桂枝喃喃。

只有自己死了,才能逃离这个恶心的男人。或者……他死……

“桂枝,你别怕,我一定会帮你离开金大成的。”金小楼没有听清桂枝刚刚嘟囔了句什么,她走上来,挨着桂枝坐在一块,揽住了她的肩。

金小楼相信,不管怎样一定有办法。

虽然此刻,面对完全讲不通道理的人,她有着颓然的无力感,可无论如何绝不放弃,绝不认输!

金小楼靠在黄桂枝身旁,捏紧了拳头。

掌握规则的人若是不站在自己这一边,那就算自己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也全是无用。所以自己能掌握规则,才是最重要的!

有一颗种子一下从金小楼的心里发了芽……

“黄桂枝,等什么呢?”金大成在门外瞅了一眼,“还不跟我回去!”

黄桂枝浑身一抖,站起身来,缓慢走出了屋门。

……

第二天一早,金小楼抱着麟儿还在被窝里,便被高琅给叫醒了。

“娘子,外面院子里有人找你。”

高琅说着自然而然的抱起了麟儿,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轻手轻脚的替他穿好衣服。哄着被吵醒哭闹的麟儿,给他喂加了鱼糜的米羹吃,吹一口喂一勺,吃得麟儿红扑扑的小脸蛋鼓鼓的,像个小包子。

金小楼在屏风后换好衣服,一出来见到高琅和麟儿的模样,无奈一笑。

这个傻相公,此刻倒像是个贤惠的小媳妇。

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麟儿和高琅,倒真是蛮像的……

“小楼姑娘在吗?我们是奉和知县吩咐前来取罐头的。”

金小楼不及多想,门外已响起了敲门声。

她赶紧打开房门,外面站着两个汉子,三十岁左右,身材结实魁梧。

见金小楼开门,遂拱了拱手:“小楼姑娘,罐头在哪儿?我们来搬就好了。”

金小楼当即领着二人往后院空地处走,六百个罐头整整齐齐的码在空地旁的竹林下。

其中一个汉子立马挽起袖子开始搬,另一个则拿过来一张薄纸,冲金小楼道:“小楼姑娘,这是和大人答应你的三百两,和大人担心你不好存放特意换了银票给你。”

金小楼接过银票,果见上边印着朱砂印章,白纸黑字写着三百两白银。

和正义想得周到,金小楼将银票放进怀里,也挽起了袖子和那两个男人一起搬罐头。

马车停在金家门口,三两马车,吸引了扛着锄头去田间地头的男男女女驻足观看,都想知道这金小楼在搞什么名堂。

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这一罐一罐的铁盒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金小楼刚搬了一趟,要再接着搬去的时候,却被高琅给拦了下来:“娘子,这种重活要交给相公来做,你负责照看麟儿就好!”

说着,把麟儿往金小楼怀里一塞,一蹦一跳的往后院跑去。

金小楼笑笑,怀里的麟儿吃饱喝足,又睡得香香甜甜,哪里需要她再做什么……

隔着院子,另一边的厢房内,金大成看着金小楼缓缓远去的背影,回转头来,问身旁的人:“你没骗我?这金小楼真靠那些破罐子卖了三百两银子?”

吴氏半闭着眼坐在桌前,在她旁边,是一大早急冲冲赶回来的金香。

金香摇头:“不是三百两,是六百两!”

话音还未落,已惊得站立一旁的金小凤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百两啊,对于金小凤来说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要是自己有了六百两,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吴氏的眼睛睁开,率先去看倚靠在窗户另一边的柳玉燕:“玉燕,你怎么说?”

虽然柳玉燕失了孩子后,吴氏对她一直不冷不淡,没了往日的亲热,可在吴氏心里,这金家,除了刚刚嫁出去的金小桃,也只有她是有主意的。

柳玉燕眼眸一转:“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把这钱给拿到手。”

吴氏拐棍一顿:“那是自然,这钱本来就是我们金家的,既然进了金家的门,怎么能捏在金小楼那混账手里?”

吴氏当然是要这银子的,热热的白银就打她眼前过去,她怎能看而不得?只是,总不能明着抢,金小楼那个疯子,自从生下孩子后性情大变,再不是任人欺负不吭声的了,如今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是要黄桂枝吗?”柳玉燕看了一眼金大成,“那就把桂枝给她,换这三百两银子。”

“你想得美!”金大成唾了一口,“怎么不把你家金小凤给她?桂枝可是我的媳妇!”

柳玉燕扬眉一笑:“我倒是想给,人家也不要呀!”

若是平时金小凤听到柳氏说这种话,一定会委委屈屈的唤上一声,可此刻她心里还在想着这六百两的事,根本无心听旁人在说些什么。

既然金小楼都能靠这些罐头卖六百两,那自己难道不可以吗?

她又不是不知道,那不过就是些铁罐子里面装了土豆炖好的牛肉。

金小凤早早便注意到,金小楼在后院做的那些事,她甚至趴在猪圈边偷偷看过。

那日,金小凤本是想去看猪圈里的黄桂枝死没死,无意间却看到金小楼他们往一个个铁罐子里装土豆牛肉,装好后塞好木塞,堆放在竹林边。

那时候金小凤还不知道金小楼在搞什么鬼,今日一听,心中震动万分,她怎么也没想到,就把土豆牛肉往罐子里一装,竟能卖出这么多钱。

“你别怕,我既然教你把黄桂枝卖出去,自然也能帮你再把她给要回来。”柳玉燕眨眨眼,说得自信满满。

金香拍了拍吴氏的手背:“娘,就按三嫂说得做吧,我相信她。”

……

金小楼刚把麟儿用襁褓包好,想要送去孙木匠家里,请叶氏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她等高琅搬完罐头,便想着坐那顺道回去的马车,一起去一趟县城,将二层小楼给盘下来。

刚锁好屋门,就看到金大成竟推搡着黄桂枝朝着自己走来。

金小楼眉头一立,还未问出口,便听金大成出声道:“你不是想要我俩和离吗,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把我家出的聘礼钱给填上。只要填上了聘礼钱,黄桂枝就归你了,放妻书我立马便签。”

金小楼呼吸一滞。

她绝不相信金大成良心发现,所以那聘礼钱必定不是笔小数目。

果不其然,接着她便听到,金大成一字一句道:“三百两,只要你给了三百两的聘礼钱,你就可以带黄桂枝走了!”

第六十五章

三百两,不多不少,正正好。

金小楼心里冷笑,这金家可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小楼,你别信他的,我当初嫁过来只给了三两的定钱,之后便是些布料木器,茶饼果物,哪里有三百两这么许多!”

金小楼也不傻,自然知道金家绝不可能出得起三百两娶亲,当初花了三两,如今竟要百倍的讨回去。

金大成抡起胳膊,立马三四个耳光朝着黄桂枝扇了上去:“你少废话!”

金小楼连忙上前,拉住金大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打自己媳妇,怎么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金大成无赖一笑,“你若是不想黄桂枝再挨打,你把她赎回去呀,不然,从今日起,我每晚便打她一回,一直到打死为止!”

黄桂枝的嘴角被扇得裂开了,她想冲金小楼笑笑,示意自己没有事,可嘴角一扯,却痛得抽搐起来,一咬唇,忍着痛,黄桂枝道:“小楼,你别犯傻,这三百两,可是你全部的希望,你的铺子,你和高琅、麟儿往后的生活。这三年多我都过来了,也不怕再过三十年。”

金大成看看金小楼,嘴一啧,慢悠悠的说:“这样吧,这钱也是笔大数目,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时间很多,随你考虑多少天。反正从今日起,每晚戌时,我准点打她一炷香的时间,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什么时候来找我。”

金大成伸手弹了黄桂枝脸颊一下,刚好弹在红肿的地方,然后一把扯住黄桂枝,拉着她又往回走。

……

金小楼仰面倒在了床上,睁开眼看着头上早已补好的屋顶。

这屋顶还是桂枝替自己补的,桂枝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坐在院子里太阳下,将晒干的茅草编织好,又去小溪边挖了黏稠的泥土回来,抹在编好的茅草上。

再把它们铺到屋顶上面去,还要加上几层宽大的树皮,最后又在外面盖上茅草,这样补好的屋顶,雨天再不会漏水了。

只是近来雨多,桂枝早早留下了预备的茅草,若是被风雨卷走了些,再添补上去。

金小楼看着角落里,那些已经编织好,抹上了泥土的茅草,一下子站了起来,将茅草抱起,走出了门去。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金小楼搭了梯子上到屋顶上,仔仔细细的把茅草铺好,一点一点,直到近日被秋风吹乱的屋顶又重新变得厚实。

然后,金小楼默默在屋顶上坐下,眺望着远方的天边和连绵的田野。

秋末,田地里凋落萧索,灰灰白白的和此时的天色连成一片,她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凉而清新。

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往下落,金小楼心也跟着一寸一寸的暗下去。

“娘子,屋顶上风又大又冷,没有我陪着你可不行。”

高琅裹着厚厚的棉衣,笨手笨脚的往屋顶上爬。

金小楼伸手,一把将他给拉了上来,高琅刚笑嘻嘻地坐到金小楼身边,立马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身边人的背上。

“娘子别担心,我穿得厚着呢!”

说完脖子一歪,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在金小楼肩头。

两人相互依靠着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看那白云流转间,渐渐与天融为一色,盏盏灯火冉冉亮起。

金小楼心里早已有了决定,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黄桂枝。

三百两银子对于换桂枝的自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花再多的代价小楼也愿意。

只是这三百两银子是给金大成的,金小楼怎么想怎么觉得堵得慌。

桂枝的苦难绝大部分是由金大成造成的,可眼下,自己竟还要遭他要挟,把唾手可及的二层小楼交给他……

“娘子不开心吗?”高琅头一动,在金小楼颈间蹭了蹭,“是不是缺银子啦?若是娘子缺银子就把我给卖了吧,我可值钱了,先前那大婶还要花五百两买我呢!”

金小楼哭笑不得,上回南风馆那一出,这高琅竟还记在了心里。

高琅的这片心意,金小楼记下了,只是他说的那话,只当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随风便吹走了。

耳鬓处痒酥酥的,金小楼伸手挠了挠,随口问道:“若是让你选,开个二层小楼的铺子和桂枝,你选哪一个?”

说罢,自己倒先低头笑了。

和高琅待久了,自己也变得傻了起来,竟问高琅这样的问题。只怕他根本不明白一间铺子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桂枝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选?”高琅的脑袋从金小楼的肩上抬起,睁着比灯火还明亮的眼眸,冲金小楼到,“我不选,我两个都要。”

果真是个小傻子,金小楼越笑越大,天真得可爱,还两个都要……

两个都要!

金小楼的笑容骤然停在了脸上,一点一点的消散下去,眼神却逐渐锋利起来。

隔着院子的格窗里,灯烛忽的一下燃起,金大成扯着黄桂枝的身影被烛光投映在窗户上。

戊时已到,金大成从未如此守信过,他要开始打黄桂枝了,这是特意打给金小楼看的。

金小楼起身,飞快的攀下屋顶,越过院子,伸手拍开了屋门。

屋子里金大成按着黄桂枝,举起棒子正要往她身上招呼。金小楼将怀里的银票抽了出来,摔在了桌上:“住手吧,从今以后,桂枝再不是你的媳妇了!”

金大成手一放,立马笑眯眯的去拿银票,待看清了白纸黑字,是货真价实的三百两时,手都颤抖起来。

“这放妻书你签了。”金小楼紧接着拿出另一张纸来。

今日一早,金小楼没随马车一块儿回县城,转身回屋便写好了这封放妻书。

金大成痛快的一咬手指,咬破了针尖大的口,痛得他直挤眼,赶紧抹匀了血,按了指印。

金小楼将放妻书收好,拉了黄桂枝的手,转身便走。

桂枝穿得单薄,手心冰凉,小楼却是暖暖的。

牵着黄桂枝,穿过寒风瑟瑟的院子,闯进另一个温暖的屋檐下。

刚一进门,桂枝的眼泪便淌了下来。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小楼……谢谢你。”

金小楼一笑起来,仿若春风回荡:“喏,你的糖糕还没吃完呢。”

说着,拿起藕粉桂花糖糕来,递给黄桂枝。

黄桂枝破涕为笑,抹干净了眼泪,一璧吃糖,一璧认真的说:“我不后悔嫁到金家来,因为如果不嫁给金大成,我也遇不到你们。”

金小楼看着黄桂枝红扑扑的脸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明日我便上县城盘铺子去,待铺子修葺好,我们就搬家。”

“铺子?”桂枝一怔,“可……那三百两银子,你不是给了金大成?”

金小楼扬眉:“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法子,千万不能和他们讲规矩。”

金小楼说罢,自顾自的笑起来。

这还是高琅让她明白的道理,谁说一定要做选择题?她金小楼,两样都要!

当天夜里,半夜时分。

四下里一片寂静,桂枝睡在里侧,高琅护着麟儿睡在窗下的另一张床上,都各自熟睡得正香甜。

金小楼摸着黑起身,穿上外衣,拿起一把菜刀出了门。

金家里响着起伏的呼噜声,金小楼借着月光潜到金大成屋外,听了听屋子里匀实的鼾声,轻轻推开了门,走到床头,举起刀慢慢移到金大成颈项间。

刀刃锋利冰冷,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泠泠寒光。

金小楼啪的一下,拍在金大成脸上。

吓得金大成一个哆嗦醒了过来,脖子上一疼,便有热淌淌的血往下流。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我我……别杀我……”

金大成抖成一团,带了哭腔哀求起来。

耳畔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可那熟悉之中,带了从未感受过的冰冷:“给你一个选择,是要你的命,还是那三百两银票?”

“金小楼?!”金大成又恐又怒,刚一动,脖子上的刀子又往里了寸许,痛得他再不敢动弹。

“我的时间多得很,你慢慢考虑,只是你这血,只怕没一会儿功夫就要流干了。”

第六十六章

“小……小楼妹妹……你你这是做什么……”金大成连舌头都跟着抖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金小楼笑了起来:“我要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你这是抢劫!我若是告诉里正,你你会没命的!”金大成一鼓气,嚷起来。

“嘘……”金小楼移了移刀子,“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明日去,怎么,你选择银子了是不是?”

说着作势就要往深了砍。

金大成浑身一软,吓得顿时便尿了裤子,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忙道:“不不不,我要命,我要命……”

金小楼耸了耸鼻子,一股骚臭味,眉头一皱:“银子呢?在哪里?”

金大成抖着手,好半天才抬起来,指了指一旁的木箱子:“箱……箱子里……”

金小楼一手举着刀,另一只手一掀,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些寻常衣物,又伸进去往下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一个硬鼓鼓的布包。

疑惑着把布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三五两银子。

“就……就是这些了……”月光下,金大成面如土色,脖子上的口子并不大,鲜血往下浸湿了衣领。

“我给你的可是三百两银票!”金小楼压低了声音,“你别给我耍花招!银票呢?”

“真……真的只有这些了……”金大成一说话,竟然哭了,眼泪鼻涕直往下流,“你把……把银票刚给我,就被小姑拿走了……小姑……小姑拿了钱就回了和府,这四两银子还是小姑给我的。”

“金香?”金小楼眉心越结越深,“不可能,吴顺碧绝舍不得让金香拿走银票!”

金大成哪里还在乎金小楼直呼长辈名字,唯恐她不相信要取自己性命,赶紧解释:“真……真的,小姑答应了拿那三百两给我捐个官当,祖母很高兴……”

金大成这副模样,不像是说谎。

没想到,银票竟被金香拿走了……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金小楼将手里的银子往金大成身上一扔,收回了刀,转身便出了房门。

在院门口的水缸里打了水洗干净了刀,这才回到茅屋内,解下外衣,搭在屏风上,轻身躺在黄桂枝身畔。

金小楼刚进屋关上了门,一个白色的影子又窜进了金大成屋中……

这一夜,金小楼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外边,金家闹翻了天,抬着金大成去找李郎中,金小楼不担心金大成告自己,他没有证据,自己抵死不认就行了。

金小楼只是担心那商铺,剩下的三百两罐头钱还有两三个月,短时间内,她又能再去哪里赚三百两回来……

脑海里不自觉的便响起傍晚时,高琅在屋顶上说的那句话……

直到天蒙蒙亮起来,金大成又被抬着回来,金家人忙前忙后的照顾他,却始终没有人来找金小楼的麻烦。

这倒是金小楼没有预料到的,按金大成的性子怎么也会告发自己,恨不得活剥了自己才是。

怎么会隐忍着并不声张?

身旁的桂枝动了动,缓缓坐起身来,金小楼这才跟着睁开眼。

桂枝替金小楼掖了掖被子:“再睡会儿,我先去做早饭,待早饭做好了,再叫你们。”

金小楼顺从的点点头,侧过脸去,一旁的高琅和麟儿还睡得香呼呼的。

金小楼移开了眼,开始认真思考,高琅那句话的可行性。

她自然不会真的卖掉高琅,虽然一开始和高琅成亲是被金家所逼,迫不得已而为,可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高琅早已和麟儿、桂枝一样,成为了金小楼的家人。

金小楼与这个世界本没有任何的联系,她是这里的局外人,可有了他们三个,这里成为了她的世界。

最初金小楼活下去的动力只是为了替死去的金小楼找到伤害她的那个男人,替她照顾麟儿,可如今他们是她好好活下去最大的力量。

她要给他们好日子过。

要让这个时代里掌握规则的人站在自己这边。

金小楼坐起身来。

屋外冒着阵阵炊烟,屋内是融融的温馨。

只是这温馨随时可能被金家人打破,她必须离开这里。

“高琅,醒一醒,该起床了。”金小楼做了决定,“我们今日要去趟信宁。”

……

金小楼挽着高琅站在南风馆门外。

两个人穿得厚厚实实,像两只挤在一起的灰熊。

“高琅,你记住,娘子不是不要你了,只是让你暂时在这里住一阵子,最多三个月,娘子一定接你回家!”

金小楼顺着衣袖伸进棉衣的荷包里,紧紧握住了高琅的手。

高琅点点头:“娘子放心吧,我会乖乖听话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娘子来接我!”

说着反手握住了金小楼:“娘子开店赚了银子可得给我买糖糕吃,就当做补偿吧!”

金小楼深吸口气:“好,一定给你买最贵的糖糕!”

面前的木门打开,涂着厚粉的女人刚探出身,高琅便率先喊了起来:“大婶,我来卖身了!”

“哟!欢迎欢迎!”那女人闻言一喜,看了看高琅,又看看金小楼,“不过,可别叫什么大婶,叫我鹤娘吧。”

金小楼抽出了手:“鹤娘,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鹤娘一听,笑意如水,打开了门,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里边说,我最爱和漂亮姑娘做交易。”

……

南风馆里装潢雅致,回字形的大堂中有个红木方台,四周全是屏风隔成的雅间。

二楼有观台雅阁,雅阁后边则是休憩睡觉的客房。

小倌们的住所在内院里,另挂了一块牌子叫宿星楼。

“小楼姑娘你放心,我们这边是清馆,卖艺不卖身,高少爷在这儿不会吃亏的。”

鹤娘端起茶壶来给金小楼和高琅各倒了一杯。

金小楼没有去端茶水,一脸郑重的冲鹤娘道:“卖艺也不行,你知道的,高琅他……”

金小楼说着点了点自己脑袋:“这里有点问题,别看他这么高大,其实不过是个孩子,帮忙打杂什么的还行,可与人一说话就会露馅了。”

说着,金小楼眸光一定:“要不,就留下他当个花瓶,花瓶你懂吗?就是摆着看看,不要他做什么事,赏心悦目就行。”

金小楼有点忐忑。

“行啊。”

金小楼本以为鹤娘会先推脱一阵,没想到竟一口答应了:“就做那什么花瓶,我给你五百两银子,让他在我这儿住着,也不要他做什么,就给客人端端茶倒倒水,话都不用招呼,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出五百两银子把他给赎回去!”

金小楼侧头问高琅:“你觉得怎么样?”

哪知道高琅笑得甚是欢快:“娘子,我喜欢这里,这里的茶水好喝,点心好吃。我努力干活,等娘子来接我!”

“好,那就这样定了!”金小楼一拍手,爽快的与鹤娘签了契子。

……

待金小楼拿着银子和高琅道别后,鹤娘便领着高琅往内院走,穿过一个小花园,进到宿星楼里。

鹤娘挑了一间卧房给高琅,又带他去领了衣服,安顿好后,交代他道:“平日无事不要乱走,看到好看的东西不要乱动,遇到好看的人更不要随便动手。南风馆每晚酉时二刻开店,你就负责在外场端端茶倒倒水,不要和客人说话,但客人问你你得回答。”

说完,看着高琅,问道:“听明白了吗?”

高琅点点头:“明白了。”

“好,那你先歇着,今晚便由小钏哥带着你走一趟。”

鹤娘交代完,冲高琅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合上了房门。

这个高琅,鹤娘很满意,她开南风馆这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姿容如此出色的男子,虽然是个傻子,可放在馆子里充充门面,做做招牌,怎么也不亏。

再说,这高琅,傻得惹人疼爱,像个天真的孩子,总让鹤娘想到自己那早早夭折的儿子,没来由的便生出些怜爱来。

鹤娘刚走,高琅笑着的脸霎时间便凝结成了一块冰。

他伸出手,拿起茶杯来轻轻往茶壶上一碰。

瓷器相撞清脆的一响,窗户一开一合,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七爷。”长安拱手,立在下首。

高琅眼也没抬:“昨晚的事可妥当了?”

第六十七章

长安点头:“七爷放心,我搓了个泥丸喂他吃下去,诓他是九毒噬心散,一年不吃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亡,要想要解药就得守口如瓶。那小子怕死得要命,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多言一句。”

“好。”

见高琅久久不再开口,长安犹豫一瞬,出言问道:“小楼姑娘怎么会将七爷卖到这里来,这要是传出去,七爷你……”

“我怎么?”高琅眼一挑,无端端的一看,那气势就叫人腿发软。

长安肃立,垂下头:“长安只是唯恐这里污了七爷的眼睛。”

“是我提起要到这里来的。”高琅缓缓到,“既能解决小楼的燃眉之急,又能隐藏行迹,谁能想到我会住在小倌馆里?只怕那些野狗也够得找的。”

高琅接着道:“眼下乌黎江边打得正凶,我们要抓住机会,在这里更好办事。你和之前一样,把战场上拔尖的人提溜出来,纳为己用,不过这次得赶在老五前头。必要时可以把人带到这里来,让我见见。”

“是。”长安颔首。

也只有这里,他带男子前来与七爷见面,还不会引人怀疑,七爷可真是英明,长安心下对七爷的佩服之情又多了几分。

……

金小楼拿了银子立马往响水街上赶,见那告示还好端端的贴在二层小楼前,这才放下心来。

遂上去揭下了告示,告示下端写着张家住址:烟斜街鹿儿巷以西第三家。

金小楼将告示往衣袖里一揣,转身便向街旁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打听路,一边走一边寻,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鹿儿巷。

鹿儿巷紧临邑城河,河边皆是倒柳,一排十数户人家挨着河边而住。

金小楼一眼看去,第三家土墙灰瓦,没有院子,一扇青木大门外用三块石板砌了几节石阶,石阶下一株柳树,枝条倒垂到了河水里,随着起伏的波涛一荡一荡。

本是一派惬意温馨的小户人家,只是此刻,那青木门前一边挂了一个纸糊的白灯笼,木门洞开,里边一眼望到了底,是个灵堂。

灵堂中间却没有棺木,两边摆着两条长凳,一个身材干瘦的女人穿一身缟素独自坐在其中一条长凳上,背对着门外,一动不动。

这女人定然便是张家媳妇了。

还好今日穿的素净,金小楼搓了搓手,门虽然开着,她仍是走到门边去轻轻敲了门。

里边的女人回过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看了一眼来人,哽咽着道:“姑娘请先回吧,吊唁还未开始……”

话音未落,人已泣不成声。

金小楼有些无措,她不善于安抚情绪悲伤的人。

只得往前走了两步,递出一块帕子给她,开口道:“请节哀,那个,我不是来吊唁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张家媳妇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看金小楼,认真辨认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后,问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小楼从衣袖的内袋里取出告示来:“我想要买你的铺子。”

张家媳妇神色顿时宽慰起来,老张已经死了三日了,迟迟没有吊唁是因为家里已出不起棺材钱,老张现如今还停放在隔壁的卧房里。

张家本是有些家底的,儿子在军营里谋职,一月也有些粮钱,老张是买卖人,近来生意越做越大,小走摊换成了店铺,刚刚又花大价钱盘下一处热络的商铺,正出钱修葺,哪知便碰上儿子出战坠河而亡。

替儿子治丧已花了大笔钱,老张因伤心过度又一病不起,病重这些日子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张家媳妇名叫况如月,是老张的续弦,今年不过刚刚二十五岁,那坠河的儿子也是老张和前一个媳妇生的,她嫁过来才满两年。

况如月年纪轻,哪里经过这些事,一时间慌了手脚,只得低价将铺子卖出去,好筹钱来下葬老张。

不过有多少人能一下拿出三百两来,急卖可不好出手,这么多日等下来,一直也没有人来买自己的铺子,况如月暗自里打算着,若再等上一日,还卖不出去,便只能将老张拉到乱葬岗里埋了。

她为他守上一辈子的寡,每年清明和祭日多烧一点纸钱下去,况如月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况如月深吸口气,“三百两?”

金小楼点头,将刚刚鹤娘给她的五百两银票拿了出来:“这里是五百两,你若同意了,我立马便去兑了银子给你三百两。”

“愿意,我当然愿意,老张总算能体体面面的走了。”况如月起身便要去里屋里拿商铺的契约,走了一半,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忐忑的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金小楼。”

金小楼话音刚落,况如月的脸色便暗了下来,眼神骤然失去光彩,整个人颓然起来。

“怎么了?”金小楼见况如月慢慢的走回了堂前坐下,奇怪的问。

“小楼姑娘,你走吧,这商铺,我不能卖给你。”况如月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话,然后别过脸,再不理金小楼。

“这是为什么?”金小楼真是越听越糊涂,刚刚明明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便不卖了?

“是价钱不合适?”金小楼见况如月不说话,追问到。

那铺子三百两确实是贱卖了,若是反悔要加价,金小楼也可以接受的。

可那况如月却是摇了摇头,眼一眨,滚下一连串的泪来。

好半天才艰难开口:“小楼姑娘,你走吧,这店铺我卖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卖给你。”

“这是什么道理?”金小楼懵了,“张婶,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明明缺钱,却不卖,还说什么只是不卖给自己这种话,金小楼心中有些揣测。

干脆坐到了况如月身边,轻言轻语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给我讲,我是诚心诚意想要接那间铺子的,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况如月含了一肚子的苦,听金小楼这样柔声宽解,当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楼姑娘,你得罪错了人。”

此话一出,金小楼立马便知道,这事或多或少与金家有关系。

以金家那些人的手段,又能在信宁里给自己使绊子,不是金香,便是金小桃。

果不其然,况如月接着道:“前些日子,也就不过两日前,知县老爷府上的少夫人特意找上了我。”

边说着边擦了擦眼泪:“你不知道,老张病重这些日子,家里没了收入,我好不容易才在知县府的小厨房里找了个活做,我若将铺子卖给你,少夫人立马会将我赶出府,没了小厨房里的活,我……我根本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一听是这个原因,金小楼立马便笑了。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你放心,往后我雇你。”金小楼信誓旦旦的冲况如月到,“我开铺子便是要做生意的,可得招不少的人。”

见况如月止住了泪,眼珠转动着似乎是在犹豫。

金小楼接着道:“而且我不会在信宁长待的,这铺子可以算你租给我的,我一次付你三百两的租金,待你渡过这段日子,我走之后,这铺子你是留着还是再卖出去,都随你,你总归有个倚傍。”

“租……租我的……真的?”况如月怎么也没有想到,金小楼竟是如此慷慨直爽的人。

“真的,我们立马便可立个字据。”金小楼笑笑,借了纸笔出来,当下便将契子写好了。

和况如月两人签了字,金小楼又道:“我从今日便开始雇你,这五百两抵在你这里,你自己留三百两,剩下的替我修葺商铺,有剩余的再交还给我。”

金小楼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年纪轻轻的张家媳妇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况如月不再推辞,她不傻,在知县府里做活是能撑一段时间,可这么大一笔钱将这铺子租出去才是最好的出路,她感激能遇到金小楼。

这也是金小桃没有想到的,她自以为用一个活计便可轻易拿捏住况如月,让金小楼买不下来这商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金小楼愿意用这笔钱来租铺子,更愿意留下况如月在自己店铺里帮忙。

“小楼姑娘,我叫况如月,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叫我如月就好了,千万别再叫张婶了。”

“如月姐。”金小楼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叫她的名字,“眼下你先好好替老张下葬,铺子修葺的具体事宜,我来日再和你细说。”

金小楼看了看天色,她还得赶回家去,晚了可就没有马车了。

这二层小楼的装修方案她早有了打算,需得另抽时间慢慢给况如月说。

况如月忽的叫住了金小楼:“对了,你刚刚说不会在信宁久待,你要到哪里去?”

“去更大的地方。”

对于金小楼而言,信宁只是一个跳板,她从未想过久待。

金小楼说完,再不停留,离开了张家。

在村口下了马车,金小楼并没有急着回家,反而是往小溪边走。

秋季河鲜最肥美,麟儿近来已经开始添加辅食,除了蛋黄外,最常吃的便是鱼糜。

家里的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得再去捉两条回去。

走着走着,却察觉身后似乎总有人跟着自己,金小楼走走停停,临到溪边的青石边上时,忽然一个回头,正对上身后那人的目光……

第六十八章

身后那人穿一身水墨色长衣,衣裳洗的是干干净净,穿的周周正正,却能看出这衣服已是缝缝补补穿了许多年的了。

他的头发竖成一个髻,包了方布系上了绳子。

眉眼开阔,面容俊秀,十足十的书生气。

正是村东口,周寡妇家的儿子周书礼。

周寡妇的男人周庆山是周庆霞的亲哥哥,算起来,金小楼也得叫这周书礼一声哥哥。

这周书礼,也是个读书人,是正儿八经进县城里考过秀才的,只是每三年一考,每次皆落第。

在金小楼的印象里,周书礼为人倒是老实,却又老实过了头,有些迂腐刻板。

小时候他和金小楼一道儿是受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周书礼,你跟着我做什么?”金小楼从来没叫过他哥哥。

自打周庆山死了之后,周寡妇带着一双儿女与周庆霞越来越疏远,虽同住在一个村子里,金小楼也难得见到他们一面。

“小楼妹子。”周书礼有些腼腆的上前来,在金小楼身边绕来绕去,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模样似乎是有什么事,可他这吞吞吐吐的,看得金小楼着急。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金小楼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往溪边走去。

溪边水草丰沛,金小楼绕到一丛鸢尾后,伸手一摸,摸出来一个细竹编成的,口小肚大的梭状斗篼。

这竹斗篼是前些日子,桂枝按金小楼画的图纸,特意编出来,专门用来捕鱼的。

金小楼将它放在这鸢尾丛里藏着,省得带着来来回回的走。

将竹斗篼倒着往小溪边一放,金小楼坐在溪边的草地上,静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后还有个闷不啃声的周书礼。

“周书礼,你到底有事没有?”金小楼扭头回去问到,这磨磨叽叽的性子真叫她发愁,“你若没事就别跟着我了,明年又要乡试,还不快回去读书,这次再不中,你可都二十三了,难道真学范进,考一辈子?”

周书礼唔唔两声,“也没什么事,小楼妹子,你最近可还好?”

金小楼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周书礼什么时候关心起自己来了。

更不可能一路跟着自己,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只为问自己好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金小楼点点头,没有说话,反正她在这儿等着鱼儿进篼,耐着性子看周书礼有什么目的。

果见周书礼又道:“那什么,最近天气挺冷的哈?”

金小楼又点点头。

周书礼探探头,看向溪流:“你来捉鱼?”

这不废话吗……金小楼连头也懒得点了,坐着听周书礼一人从天气谈到周易,又从庄家粮食扯到秀云村的瘟疫……

见时候差不多了,金小楼起身,去摘了张芭蕉叶。

“你要走了?”周书礼见状,有些慌。

金小楼拿着芭蕉叶靠近小溪边,伸手把水里的竹斗篼一提起来,溪水从竹篾间漏走,篼里三条山斑鱼,还混了只青蟹在其中。

收获不错,金小楼将鱼蟹倒在芭蕉叶上,伸手一紧,提在手里。

又转身把竹斗篼藏回鸢尾丛中,便抬脚就走。

周书礼赶紧又追了上来:“那个,小楼妹子,你捉鱼回去,是给孩子吃的?小孩子吃这鱼好,这山斑鱼又叫七星花肉质鲜嫩,味道可好了,小孩子吃了包管长得又白又胖……”

金小楼实在弄不清这个周书礼究竟有什么目的,不愿搭理他。

哪知道,他接着又嘟囔了一句:“不知桂枝妹子也爱吃鱼吗?”

桂枝?

金小楼脑海里电光火石的刹那,终于弄明白这周书礼绕了这么大一圈是要做什么了。

这周书礼老大不小了,一直没有成亲,媒婆上门好几次,周寡妇也跟着着急,可他说什么也不愿成亲,说是要先考取了功名再想亲事。

原来,他已早早的看上了黄桂枝。

读书人一向有读书人的傲气,哪怕是个落魄的读书人,也看不上大字不识的村妇,因此,黄桂枝来到井口村的第一日,周书礼心里头便装了这个会读书识字,秀气文雅的女子。

只是周书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媒,黄桂枝已经嫁给了金大成。

前几日,听闻金大成竟和黄桂枝和离了,周书礼整宿整宿没有睡着觉,只是想着,这一次,他定然要抓住机会。

金小楼停下了脚步,眼眸上下打量了一圈周书礼。

周书礼人不坏,可这股子迂腐劲儿,金小楼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过,她可不能替桂枝做主,边走边说道:“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她不就是了?”

周书礼白净的面皮一红,扭扭捏捏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小楼妹子,我有封信,还请你帮我交给桂枝。”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

两人绕过小山丘,走到村口田地边来,金小楼接过了信,正想说话,便见桂枝抱着麟儿从另一边的羊肠小道上迎面而来。

金小楼看到桂枝格外的高兴,一手拿着信,一手提着荷叶包向她奔去,没走两步,就发现桂枝不对劲。

她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怀里紧紧抱着的麟儿却是好生生的一点事没有,睡得正香。

风一吹,冷得桂枝直打抖,面色泛白,嘴唇皆是乌色。

“这是怎么搞的?”金小楼随手将信往怀里一放,便拿出帕子来替桂枝抹去发鬓间和额头上的水渍。

黄桂枝一看来人,柔柔一笑,赶紧将麟儿往金小楼身上递:“快抱住,我太冷了,小心冻坏了麟儿。”

“桂枝妹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掉水里去了?”周书礼赶了上来,急得团团转。

“帮我一下。”金小楼将麟儿和手里的鱼蟹递给周书礼,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袍。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周书礼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过脸,不敢多看一眼。

金小楼将脱下来的外衣给桂枝围上,一把揽住了她,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略微的寒意,扶着往家里走。

黄桂枝急得眉目皱成一团:“小楼,你也想一块儿受凉吗?快把衣服穿上!”

金小楼才不管黄桂枝说什么,只是紧紧圈着她,任凭她怎么挣扎,始终不放手。

“谁欺负你了?”金小楼望着前路,出言问到。

桂枝顿了半晌,才垂下头,哑着嗓子说道:“没有人,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还是你自己是三岁小孩子?”金小楼有些气,鼓起腮帮子侧过脸去看桂枝,“便是高琅也不会轻易掉进水里去。”

见桂枝并不看自己,只是盯着路面,埋着脸。

金小楼又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受到欺负吗?那就是从不还手的。即便你争不过,打不赢,可他打你一顿,你再怎样也扔他三团烂泥,他也就知道你是不好欺负的了。”

“如果你只会一个劲掉眼泪的,便会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盯上!”

黄桂枝终于抬起了头,她清凌凌的脖子里是淡淡的光,倏尔又低下头去,轻轻开口道:“我从不因为受人欺负掉眼泪。”

“是,你受了欺负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可在意你的人,心里会难受啊!”金小楼咬了咬唇,“你不会掉眼泪,在意你的人会为你掉眼泪的,你想看到别人为你掉眼泪吗?”

话说着,一颗水珠忽的从金小楼的眼角滚了出来。

桂枝只是抬眼的间隙,便见到了这滴眼泪,她一下就慌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小楼,你别生气,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真的,我保证。”

金小楼深吸口气,抬手一抹眼角:“这一次的事先说清楚,再说下一次!”

黄桂枝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

原来,今日午后,桂枝见天气不错,便背了麟儿,抱了一盆脏衣服去溪边洗。

刚到溪边,蹲下来不过洗了三件小衣,旁边就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桂枝再熟悉不过,正是柳玉燕,可另一个桂枝却从没见过。

第六十九章

看模样倒与柳玉燕有几分的相似。

那女人一见到桂枝,不由分说,手一指,便嚷了起来:“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把我簪子藏到哪里去了?”

黄桂枝只觉得莫名其妙,抬起头来问道:“什么簪子?”

“还要装蒜?”那女人一股泼辣劲儿,比柳玉燕更胜一筹,“我可是亲眼看到的。”

“我见也没有见过你,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黄桂枝心里明白这人是来找茬的,只不作理会,自顾自的埋头洗衣服。

她还得赶紧洗完衣服回家去,要是小楼回来,发现自己抱了衣服来这溪里洗,只怕会不开心的。

黄桂枝刚被金大成打了一顿,身体还未恢复,大夫又让她不宜外出受寒,金小楼怎么舍得让她出来洗衣服。

正想着,眼前忽然闪来一个人影子,那女人抬起一脚,竟一下将桂枝身旁的衣篓踹进了溪里。

竹篓被溪水一冲,反倒过来,篓子里的衣物全都散落出来,被溪水冲得往下游飘去。

“你这是做什么?”黄桂枝急到。

“你还不承认?”那女人变本加厉,“刚刚我在院子里洗头,那鎏金玉蝶赶菊的顶簪就放在凳子上,你提着衣篓打跟前一过,簪子便不见了,不是你偷得,还能是谁?”

“你自己的簪子不见了,便来诬我,我是绝不会拿人家东西的,说没见过,就没见过。”黄桂枝依稀记得出门时,确实有个人在院子里洗头,只是垂着头,她并未细看,也不清楚究竟是谁。

更不可能会去拿人家的簪子。

看了一眼随水而流的衣物,桂枝连鞋袜也顾不得脱,一下子跳进了水里,赶紧追着去捡。

溪水漫过了膝盖,冰冷得刺骨,桂枝浑身一抖。

跑了两步,水却流得更快,眼看着竹篓和衣物都捡不回来了,桂枝叹口气,正欲回岸上去,脚底下满是青苔的鹅卵石一溜,整个人打滑的仰面摔去。

背上可是还背着麟儿。

桂枝下意识的动作,一个反手将背上的襁褓给扯到了胸前来,就在跌落水面的刹那,她双手高高举起,安安稳稳的将麟儿托在了半空中。

婴儿受惊的啼哭声瞬间响起。

桂枝几乎整个人跌进了冰冷的水里,背上刚要结痂的伤口被石头磕得撕裂开来……

等她挣扎着从小溪里出来的时候,岸上的两个人早已经走了。

金小楼停下了步子,掀开披在桂枝身上的外衣,里边湿透了的衣衫背后,果真映出斑斑血迹。

“你怎么这样的傻!”金小楼鼻子一酸,伸手抱住桂枝,头抵在桂枝肩上,眼角落下的泪水滴在桂枝湿漉漉的衣衫上。

桂枝只觉得肩头一热:“小楼,都怪我。衣服也丢了,麟儿还差点受伤,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金小楼揽着桂枝往前走:“那人究竟是谁?”

柳玉燕可不是周庆霞,绝不会特意去找桂枝的麻烦,只为了让桂枝跌入水里,只怕她们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桂枝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应该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或许是秀云村里来的。”

身后,周书礼开口到。

“秀云村?”金小楼回头问到。

“今日一早,里正接了十来个秀云村里的人到我们村子里来安顿。”周书礼紧跟了两步,走到金小楼旁边,接着说到,“秀云村闹了瘟疫,听说死了很多人,秀云村的里正将未患病的村民都隔了出来,放到邻近的村子里躲避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金小楼点点头,她依稀记得,曾听柳玉燕和吴氏闲谈时提起过,柳玉燕还有个妹妹,叫柳接弟。

比柳玉燕年轻三岁,也晚出嫁三年。

当时正是嫁去的秀云村里。

只怕,那个女人便是柳玉燕的妹妹,柳接弟。

“小楼,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出事了!”

金小楼一抬眼,就看到叶氏背着一个菜筐,手里拎着一块肉急匆匆的朝自己走来。

叶氏从金家的方向赶来,喘着粗气:“你快回去看看,你几个舅舅舅母把你家翻了个底朝天,说是要寻什么脏物!”

叶氏顿了顿,连吸了几口气,又赶紧道:“我刚准备给你送腊肉去,走到门口撞个正着,只是里正也在那里,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阻止他们。”

金小楼心头一紧,只道不好,赶紧往家里跑去。

远远的便看见金家门口围了好多的人,院子里,吴氏拄着拐棍坐在正中间,口里直咧咧:“我们金家出了这么个偷鸡摸狗的玩意儿,真是丢人,还请里正做主,依法处置,给接弟一个交代!”

见金小楼回来了,吴氏鼻子一哼:“你回来的正好,黄桂枝可是你包庇窝藏的?”

金小楼理也不理吴氏,直直朝着茅草屋走,门上的铁锁别人撬开了散落在地上,大门洞开。

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就连金小楼和高琅的床铺都被人掀翻了撂在地上。

后院的灶台也被人给砸了,灶膛里的乌黑的柴灰抹得到处都是。

锅碗瓢盆全碎了一地,土豆萝卜滚得满地。

金小楼没有功夫管这些,她三两步走到床前,捡起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还带着泥脚印的枕头,伸手朝枕头的夹层里摸去。

金小楼把她的田契、与金家签的协议、金大成签的放妻书、全都放在了这里。

手一颤,摸出来两张薄纸,田契和协议都在,独独少了放妻书。

金小楼冷冷一笑。

她就知道柳玉燕没有这么简单,原来在桂枝面前闹这一出,是为了这放妻书!

金小楼怪自己大意,也怪自己太简单,没有想到金家竟不要脸至此!

把两张契约放入怀里,慢悠悠转身走出房门。

屋子外众人皆看着金小楼。

里正皱着眉,这金家三天两头的破事,闹得他心烦。

“金小楼,你唆使良家妇女离家,又包庇其偷窃,你可承认?”

里正厉声冲金小楼到。

金小楼站得笔直:“第一,黄桂枝不是离家,金大成已经签了放妻书,桂枝如今与他们金家毫无干系。第二,黄桂枝没有偷窃,所以更无包庇一说。”

“放妻书?”里正转过头,看向金家的人,以求证真假。

周庆霞立马道:“里正大人,我家大成因为桂枝跑了都伤心得抹了脖子,怎么可能签什么放妻书,金小楼这丫头,满口的谎话,你叫她拿出来看看,哪里有什么放妻书!”

里正一听周庆霞尖着嗓子说话就头疼,赶紧冲金小楼道:“你可拿得出来放妻书?”

金小楼一摇头,人群里面便哄笑起来。

人人都觉得,这金小楼撒谎踩到自己尾巴了。

“本来是有的,不过里正大人你毫不作为,任凭外人随意进我家里盗抢,我丢了很多东西,那放妻书也在其中。”

“你!”里正脸色一青,一时语塞。

金小楼目光摄人,又道:“里正大人,你自己想一想,柳接弟声称桂枝是去洗衣路过她时偷走了簪子,她们在溪边遇见桂枝,又比桂枝先回来,桂枝又怎么有机会将簪子藏回屋中?”

“再说,既然柳接弟口口声声亲眼所见桂枝偷了她的簪子,为什么不抓个当场,即使没有当场捉住,在溪边找到桂枝怎么不搜她的身?偏偏要回来闯我的屋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我屋子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过是编个借口而已!”

“里正大人,我家徒四壁,你说金家还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柳接弟立马应道:“里正大人,我只是昏了头了,那簪子是我相公成亲时送我的定礼,一时不见,我心急如麻,乱了手脚而已。”

柳玉燕忙开口:“里正大人,你别听金小楼胡说八道,可得帮我妹妹做主啊,替她找回簪子,治她们两个的罪。”

“金小楼,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说法,你可有任何的证据证明金家偷走了放妻书?”里正质问到。

“那金家可有任何证据证明黄桂枝偷了柳接弟的簪子?”金小楼反问。

话一出口,金小楼便觉得不对劲。

金家既然要冤枉黄桂枝为什么不做得更到位一些,假意将那簪子从自己屋里找出来,岂不是一石二鸟,既能拿回放妻书,又能定黄桂枝的罪。

不对,金小楼顿了顿,他们并不想定黄桂枝的罪,他们就是要反咬一口,却又没有证据,说不清道不明,拉拉扯扯,最后不了了之。

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放妻书。

只是自己!

因为没了放妻书,自己便能治个唆使妇人之罪。

他们不会让里正抓走黄桂枝,因为他们要桂枝给金大成做媳妇,而自己,才是那个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金小楼深吸口气,柳玉燕好深的心计。

她一定知道,一出这事,自己一定是率先急于替桂枝脱罪,她要让自己慌了手脚。

“三百两!”金小楼仰起头,看向里正,“签放妻书没有找里正大人作个见证,是我最大的失误。我没有证据证明金家从我这里偷走了放妻书,但我有证据证明金大成签过放妻书!”

第七十章

围观的人群里嗡嗡不绝的交头接耳。

金小楼心中豁然开朗,桂枝的事情本就是扯不清的,兴许柳接弟根本就没有簪子,要证明的只有自己。

她接着道:“金大成不傻,既然能同意和离,肯定是得了好处的,好处就是三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哄闹起来。

三百两,这个数目的银子村子里的人,即便听,都没听过。

“我拿卖罐头赚得的三百两银子与金大成换了放妻书,金大成将这银子交给了金香,由金香带去了信宁,要给金大成捐个官当。”

金小楼一五一十,将一切都仔细说明出来。

“里正大人,你若现在去查,一定能在金香那里找到来路不明的三百两银票,将这银票交给和知县认一认,就都清楚了。”

柳玉燕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柳玉燕想到了金小楼可能会说三百两银子的事,但这银子当日傍晚,金小楼一拿过来,金大成不过是过个手,当即就由金香连夜带回了信宁。

这事只有金家的人知道,柳玉燕清楚,金小楼绝不会知道。

如此,就算金小楼提起银票的事,柳玉燕便大可让里正进屋搜一搜,到时候搜不出来,更能证明金小楼满口谎言。

只是柳玉燕没有想到,金小楼对银票的去向一清二楚,甚至连捐官都知道。

里正扫眼一看院子里众人的神色,心里已有了判断。

冷冷一哼,冲金家道:“尽给我整些幺蛾子!今日我做主,围观的乡亲们作证,黄桂枝彻彻底底与金大成和离了,放妻书呢?拿出来!”

吴氏撇了柳玉燕一眼,柳玉燕踉跄两步,悻悻道:“扯碎了扔粪坑里了。”

“那便再写一封,否则就把金小楼的银票还给她!”里正一肚子的火。

他本就为瘟疫的事焦头烂额,这节骨眼上,金家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无事生非!

金小楼一看里正的模样,就知道他欲杀鸡儆猴,给金家一个教训。

当即乘胜追击:“不止是放妻书,金家还拿走了我的一样东西,至今未还。”

“什么?”里正抚住跳动的眉心。

“一枚玉佩。”金小楼朗声到,“那是我孩子的爹留给我的,是我们一家人相认的凭证,却被吴氏抢去了。”

那枚玉佩金小楼早就想找吴氏讨回来了,只是迟迟没有机会。

话音一落,吴氏已经喊了起来:“大家伙听听,听听!金小楼这个挨雷劈的,竟然堂而皇之的叫我的名字,我们金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出了这么一个不孝子,吸血虫!”

“先别忙着叫唤!”里正头更疼了,“你究竟拿没拿?”

“我是拿了。”吴氏毫不遮掩,一口便承认了,“不过,那时候金小楼可还未出嫁,还是我金家的孙女,那玉佩也是她亲自交给我的,我早已经拿去当了,眼下玉佩没有,有本事就叫金小楼这个孽障拿了我的老命去!”

吴氏说着将拐棍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不可能!你绝不可能当了那个玉佩!”

金小楼才不信吴氏的鬼话,在吴氏心里,那玉佩可是与和知县攀上亲事的重要物件,她怎么可能拿去当了。

“怎么不可能?”吴氏咬定了不松口,“这么一大家子要养活,你又是个吃白饭的赔钱货,我不当了玉佩去换粮食回来,你早就饿死了,如今吃了我的,还要我把玉佩给你吐出来,金小楼,你可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

柳玉燕和周庆霞当即一边一个赶紧去扶吴氏。

柳玉燕甚至流了两行泪:“小楼,这可是你的外祖母!你难道真的没心没肝吗?”

院门外看热闹的村人一下站到了金家那边,冲着金小楼指指点点。

什么没良心的,不孝顺,豺狼虎豹……

等等词语一个一个蹦进金小楼耳朵里。

金小楼清楚,这玉佩今日是要不回来了。

“好了好了。”里正也受不了了,“放妻书你们自己签好,这事就这么了了。”

说罢便哄门口的人:“有这闲功夫不如多去地里翻翻土,都散了!”

……

金小楼回到茅屋,顾不上收拾凌乱的屋子,赶紧去看桂枝。

冰凉的湿衣服紧紧贴在桂枝身上,又在院子里吹了一晌冷风,冻得桂枝止不住的发抖。

金小楼想去烧热水来给桂枝洗澡,才想起后院的灶台已经被金家给砸了。

叶氏见状赶忙道:“去我家吧,小楼,你这屋子今晚没法住人。”

金小楼也没有其他法子,于是点点头:“那便麻烦婶婶了。”

叶氏急了:“客气什么,我家就两个老东西,成天的冷冷清清,你们来了添了份热闹,我可欢喜得很!”

说着便要走:“你们收拾收拾桂枝换洗的衣物,我先回去把饭做上!”

孙家因为金小楼这些日子做匣子,做塞子,赚了些钱,进镇上买了几斤猪肉,砍来柏树叶,连着几日熏了腊肉出来,今晚叶氏特意给金小楼送来尝尝鲜,却碰到了这一桩子事。

等叶氏走远了,不吭不响的周书礼才缓缓开口道:“东西我就放这儿了,这孩子……”周书礼将麟儿送到金小楼怀里,他心里担忧桂枝,却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我可得回去了,不然我娘该着急了。

临走时才终于抬起头,眼神匆匆掠过桂枝,只瞄到一个人影,不敢再多看,头一垂,便抬脚走了。

“多谢你了。”金小楼冲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道了声谢。

待桂枝换好干净的衣服,又在七零八落的衣物间收拾了一件暖和的大衣出来,一手抱着麟儿,一手提过鱼蟹,便和桂枝一起往孙木匠家走。

刚到院门口,已闻到一股腊肉烘烤的香味。

叶氏系了围衣从灶房屋里出来,让孙木匠将早已烧好的热水一锅一锅的倒进木盆里。

“桂枝先洗澡,洗完了身子才暖和。”叶氏接过了麟儿和鱼蟹。

金小楼举着油灯,和桂枝一道儿来到土屋后。

孙木匠家的屋后是一排柚子树,两块石板旁围了一圈竹墙,挂上一块帘子,便是洗澡的地方。

木盆已经放里边了,盆里是热腾腾的水,旁边两个小盆子里盛的是冷水和一个舀水的大勺,墙上挂着干净的帕子。

金小楼将油灯挂在竹墙上,便欲走,桂枝却忽的出声叫住了她:“小楼,你在外边陪着我,这里黑乎乎的,我……我有些怕。”

有晚风吹动柚子林,树影晃动在竹墙间。

金小楼噗嗤一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明暗的灯火间黄桂枝的脸红扑扑的,金小楼没答应,也没有走,背靠在竹墙上,看着一棵一棵柚子树间黑洞洞的夜色,只听见身后哗啦啦响起的水声。

有暖热的气儿从竹墙的缝隙里冒出来,挠到金小楼的脖子上。

金小楼伸手挠了挠,忽的想起,怀里还有一封信。

打趣道:“桂枝,周书礼给你写了一封情书,我念给你听!”

“什么……什么情书……”黄桂枝羞赧不已。

金小楼将信好好的拿在手里,没有撕开,却装模作样的念了起来:“亲爱的桂枝,我是周书礼,从好多年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嗯,喜欢你好久了,就像是喜欢那……”

金小楼抬头看了一眼蒙在云里的月亮,憋住了笑。

“小楼……你快别念了!”黄桂枝又羞又急,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书呆子周书礼写起字来竟然如此大胆。

“就像是喜欢那天上的月亮!”金小楼接着编,她觉得桂枝害起羞来的样子真有趣,“桂枝你长得这么美,又有学问,我猜你一定是嫦娥仙子下凡,我也想当吴刚,在你屋前,替你砍倒一千棵桂花树!只为了……”

竹墙并不高,桂枝在里边踮着脚便能看到金小楼毛茸茸的头顶,她听着小楼念出来的那些大胆的话语,急得不行,奈何光着身子又出不去,只得奋力往上一跳,哪知手一抓,正正好将金小楼举起来的信抢了过来。

待桂枝将信封拿在了手里,才晓得金小楼是在逗自己,没好气的舀了一瓢水,冲金小楼泼去。

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传到了院前端菜上桌的叶氏耳里。

叶氏脸上也跟着挂起了笑意,她只愿这两个姑娘能一直这样开心便好。

……

金家上房内,脖子上贴着药膏的金大成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不是答应我要把桂枝给我带回来的吗?”

吴氏和周氏一下抢了上去,把金大成给按回床上。

吴氏连声道:“哎哟,你这么急做什么,仔细伤口又裂开了。”

周氏已经抹起了眼泪:“娘,你评评理,玉燕嘴上说得好听,倒头来我们大成媳妇没了不说,人还受了伤,我真是心里苦……”

柳玉燕扬眉一笑:“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不过一个黄桂枝,又是要死又是要活的,三百两可是给你们金大成捐官去了,我柳玉燕能得到什么好处吗?等金大成做了官,什么样的媳妇讨不到,还在乎区区一个黄桂枝!”

周庆霞一听这话,立马便不哭了,看了看柳玉燕,冲金大成道:“儿子,你三舅母说得不错,到时候什么样的媳妇没有!”

“不成!”金大成又坐了起来,“我不管,我就要黄桂枝!我只要她!你们骗我把她放出去了,就得想办法再把她给我抢回来!”

第七十一章

“你要有本事,早让黄桂枝怀了你的孩子,生了你的崽,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不行,能赖谁?”柳玉燕没好气,撂下一句话,腰身一转,坐到桌前喝茶去了。

这句话一出,周庆霞气得登时便蹦了起来,挥着手竟要与柳玉燕打扯起来。

金寿护妻,起身拦住了青筋乱冒的周庆霞:“玉燕说得也是实话,兄嫂你急也没用……”

周氏挣扎不脱,耳朵里又进来这句话,嘴一张,一口死死咬在了金寿胳膊上。

吴氏拿着拐棍直接一棍子敲在了周氏腰上:“反了你了!给我滚出去!再这样不成规矩,小心我叫金磊休了你!”

周氏这才放了嘴,气鼓鼓的转身出了门。

柳玉燕含着浅浅的笑,将茶杯一放,轻声道:“娘,你放心,金大成的媳妇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当然放心!那个黄桂枝进门三年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早就想休了她!”吴氏接过金寿捡起来的拐棍,又冲床上的金大成到,“孙儿,你好好养着,待你小姑给你谋个官职回来,圆的扁的,胖的瘦的,各样媳妇任你选,到时候你就使了劲给我们金家开枝散叶。”

“不,我就要黄桂枝!”

金大成将被子拉起来蒙住了脸不再多言语一句,吴氏一看这情形,叹口气,招招手,让众人都出去了,独独拉住了柳氏,吹熄了油灯,与柳氏一道儿往外间走。

“这金小楼真是撞邪了,现如今竟变得这样厉害,连你我都吃了她的亏!”吴氏嘟囔了一句。

柳玉燕眼珠一转:“娘,这金小楼可不就是撞邪了吗?”

“什么?”吴氏没明白。

柳玉燕扬眉一笑:“你想想看,从前话不敢多说一句,见谁都低眉顺眼的闺女,自打生下孩子,鬼门关里走一趟之后,性情大变,这不是撞了邪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吴氏混浊的眼珠也跟着转动起来。

“撞了邪可不就得驱邪?”柳玉燕顿了顿,“到时候整死了她金小楼,那卖罐头后边一半的钱不也归我们了?”

吴氏眼一眯,那可又是三百两啊,三百两,金小楼这丫头去死一回也值了。

随即一张老脸,也皱皱巴巴的笑了起来:“玉燕,还是你有主意!”

柳玉燕眼一低,又一抬:“娘,金小楼那枚玉佩,你真给当了?”

吴氏哪里舍得当那玉佩,这可是她留着给自己的宝贝。

这玉佩关系着和广坤的血脉,虽然金小桃用不到了,可到时候若金家出了什么事,就都得靠着玉佩起死回生。

吴氏将腰带一解,一下便从裤腰里拿了出来:“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怎么会当了!”

柳玉燕一见玉佩还在,也就放了心,等金小楼一死,她可要将金麟儿夺过来,养在自己名下。

生恩不及养恩大,柳玉燕明白自己这辈子是生不出儿子来了,不如找个现成的养着,等他认祖归了宗,自己也能靠着他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娘,祖母,我知道金小楼那罐头是怎么做的!”

柳玉燕正想得高兴,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金小凤竟还没睡觉,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一脸得意的神色。

“娘,祖母,若是我们也做了罐头去买,岂不是一个三百两,又一个三百两?”金小凤越说越兴奋,小脸涨得通红。

柳玉燕斥道:“小孩子家别胡说,你懂得什么!”

“我没有胡说,那日我亲眼看到的,每个步骤都一清二楚。”金小凤不服气,“她金小楼做得,凭什么我们做不得?”

吴氏早已双眼放光:“玉燕别打岔,小凤,你说下去!”

金小凤一看得了祖母的肯定,当即头一扬,兴致昂扬的将那日金小楼做罐头的场景仔仔细细的描述了一番。

“就这样简单?”吴氏有些不敢置信,仅仅就是土豆和牛肉一炖,再放进罐子里,就能卖出这么多银子?

那买的人岂不是成了傻子。

“吃个稀罕呗!”金小凤噘嘴,“那三百两可是真金白银,还能有假?”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倒也可以试一试。”吴氏砸了砸嘴,上回将金小楼嫁给那傻子的时候,白得了十两银子,这银子本是留着修葺房屋,给金大成纳妾用的。

只是眼看着没几月便要过年了,又天寒地冻的,吴氏打算过了年,明年开春再找来工匠修屋,这事便耽搁了,银子也一直留着没有动。

若能也学金小楼做了罐头来卖,十两银子变成六百两,他们金家可就真正的致富了。

而她吴顺碧,就是金家的大功臣,等金家成了大户人家,修了祖庙祠堂,自己可是要立在中间,受子孙后代万世供奉的。

吴氏的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思忖片刻,手一拍:“好,就这么办,小凤,这事你做主,可不要叫祖母失望啊!”

金小凤欢喜极了,她头一次得祖母如此器重。

“祖母你放心,小楼比我还小都能做成,我一定行的。”

说着便欲回屋,好好的筹划这事。

柳玉燕却一下叫住了她:“等等,我叫你透给谭四海的口风,你到底透没有,怎么这么几天了还没动静?”

金小凤原本高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副委屈不情愿的模样:“早透了,他说就这几日,便来……便来提亲。”

柳玉燕这才放下心:“那就好,你也算有了归宿了。”

金小凤更是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得嫁给那个猎户,若是这罐头做成了,卖了银子,那怎么也不会嫁得比金小桃差。

……

一场秋雨一场寒,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得差不多了,勤快的人家已经种上了过冬的白菜萝卜,叶氏拿着锄头去了地里忙活,孙木匠进山寻结实的木材说是要替金小楼的商铺做桌椅。

金小楼起了个大早,做了鱼糜稀饭又和了一个鸡蛋黄,喂麟儿吃饱后就回到自己家,收拾屋子去了。

黄桂枝迟迟睡到大天亮才醒,这也是她头一回睡得如此香沉。

等她抱着麟儿回来时,金小楼已经拿着纸笔在桌前坐了半天了。

桂枝凑头过去看,只见一张白纸上画得规规矩矩,似乎是地图。

“小楼,你画地图做什么?”黄桂枝奇怪。

“这不是地图。”金小楼笑了,“这是平面设计图,我正在设计商铺呢!”

“平面设计图?”桂枝更听不懂了。

“对呀,桂枝你看,这是楼下,这是楼上。”金小楼用笔头点了点纸面,“这楼上吧,我打算开个西餐厅,消费升级,要的就是高级!”

“什么叫高级?”桂枝问到。

金小楼解释起来:“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想要来我们餐厅吃饭,需要的是身份,是地位!”

桂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花钱都吃不到?那谁还会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金小楼头一歪,“越是花钱买不到的,越会想得到。这时候他们吃的可不是饭了。”

“那是什么?”

“是与众不同,是特殊!”金小楼接着到,“这楼下吧,则是消费降级。我要开个快餐店,走的就是快速、方便、又管饱!”

“这一上一下,双管齐下,信宁县城里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大娘大叔,是公子小姐,还是狗蛋二丫,都是我们的客户!”

金小楼将图纸一折,冲桂枝道:“等过几日,估摸如月姐处理完老张的丧事,我便进城与她商量修葺商铺的事,也带你去看看我们未来的家!”

第七十二章

南风馆,宿星楼。

高琅刚换上鹤娘特意为他送来的玄青色缂丝绸衫,房门便被拍响了。

小钏哥侯在外边等着领高琅上堂子里去。

昨日晚上高琅已经跟着小钏哥走了一趟,熟悉了自己该做的活儿,今日按鹤娘的吩咐,再由小钏哥领着他走一圈,之后便由他自己看着来。

堂子里暖风融融,芳香扑鼻,软烟罗的幔帐,一帘又一帘,一重接一重,在烛熏雾绕中,似真似幻,恍若仙境。

堂子中间的木台上,有长相俊美的男子奏丝竹管弦,嘈嘈切切,声声慢。

他们身后是山花蕉叶暮色丛起的布景。

高琅手执泡了青桔乌龙的小铜壶,往返于一个个雅席之间。

他要做的很少,不过是添添茶,跑跑腿,传传话。

堂中雅席上的客人,有的望台上的人,有的看台下的人。

看台下人的客人都惊异于南风馆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如此好看的小倌,长得这么好看不上台去,反而做起了端茶递水的活儿。

可真是暴殄天物!

有人招了招手,高琅便提着铜壶过去了,手一抬,泛着橙花香气的茶水泊泊流淌进青玉杯子里。

席间的人盯着高琅的脸一个劲的看,半晌才出言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愿跟我走,我可是娄捕头的外甥!”

高琅咧嘴,傻傻一笑。

“我外甥问你话呢!”那男子旁边,一个身穿锦衣的人见高琅只笑不答,茶杯一放,摆起架势到。

这男子高琅见过好几回了,正是长安收买来几次三番给金小楼透口风的那个捕快。

娄捕头话音刚落,二楼雅间上忽的砸下一个酒杯来,正正好,落到了他的头上。

“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疼得娄捕头倒吸一口凉气,蹦起来便准备破口大骂。

“娄捕头,你这外甥有点大呀。”楼上有人探出了头来说话,是高琅不认识的面目。

可火气正盛的娄捕头一见那人瞬间便蔫了。

“虎提辖,你怎么,怎么也在这里?我是我娘的老来子,小外甥和我一边儿大。”娄捕头苦笑着躬了躬身,他可不敢得罪这位虎提辖,捡起刚刚砸过自己头的玉杯,递给高琅,“还不快洗干净了,给楼上的大人送上去!”

高琅头也不点,腰也不弯,接过了酒杯便走。

娄捕头窝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吭一声。

这个虎提辖,名叫虎山,尚不足二十岁,虽然年轻却有为,家住在蜀中山里,本是个读书人。

今年春末夏初,去乌黎江边走亲戚,正好碰上南夷来犯,当即便丢了笔杆子拿起了宽刀长矛,这一上才晓得竟是如此骁勇,有他在便连连得胜。

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已从一个不知名的长矛兵,升成了提辖。

现如今不仅要操练士兵训练,还掌管着信宁县榷货场,监管食粮、金帛等贸易。

这虎山人长得斯斯文文,却是嗜血成性,性情极为粗犷强横,前一个得罪他的人,被钉在校场的木桩上,让人给活活鞭挞死了。

娄捕头可惹不起这虎提辖。

高琅刚走到二楼雅阁门口,白水曲柳的雕花木门从内拉开,虎山站得工工整整,规规矩矩,见人进来忙上前打千:“七爷。”

高琅点点头,径直走到当中的椅子上坐下。

长安站立在一旁,接过高琅手里的铜壶,倒上了一杯金桔乌龙。

“七爷,这人名叫虎山。”长安引荐到。

高琅抿了一口茶:“是个英雄好汉,记住一身血性要用在战场上,不要使在自己人身上。”

虎山一警,敛了神色,忙应下来。

“你带来了什么消息?”高琅看了一眼长安,问到。

“七爷明察。”长安叹服,七爷总是一眼便能看破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消息,是虎山带来的。”

虎山接口道:“前几日,卑职在营地里捉到一个南夷那边来的奸细,据他道此次南夷之所以来犯,是因为在我朝中有人接应,其人答应只要帮忙除去一个人,便将乌黎江拱手相送。”

“要除的人是谁,这奸细却始终不说,只道不知道,直到被活活打死。”虎山皱起了眉,“卑职想,这人或许是真不知道,不过他说,动手的时间定在立冬那日。”

“立冬?”高琅放下茶杯,眯了眯眼,“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高琅抬眼看向虎山:“消息很好,你先下去罢。守好乌黎江,我们大周土地,一寸也不能让。”

“是!”高琅的眼眸冷冷的,说出来的话却叫虎山心热,他知道自己选择的人,不会错。

待虎山出去之后,高琅问长安:“京城可有事发生?”

长安回道:“南阳飞鸽传信来,皇上的病愈加严重。宫里新来了个苗医,说是金骏山上有种乌黎草,治咳血之症有奇效,太子殿下主动请命前去寻找。”

金骏山就在乌黎江边,南夷那一侧。

“什么时候到?”高琅神色丝毫未变。

“估摸着,近日就到了。”长安垂手,细细一想,“若是路上耽搁些,也应该在这个月内。”

“高琅!”楼下,鹤娘扯着嗓子的声音拨开靡靡丝竹撞进雅间里。

“盯紧了老五。”高琅撂下一句话,起身提着铜茶壶,便往外走。

长安看着自家七爷离开的背影,隐隐有些担忧。

一场风雨即将来临,他猜不透南夷要杀的人究竟是谁,却害怕一切又如同一年前一样……

一年前的险象环生,七爷的腹背受敌,仍旧是在这信宁,长安此刻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这一次,长安希望七爷才是最后的那只黄雀。

高琅刚到楼下,便见鹤娘站在南风馆门前冲他道:“你家娘子给你寄信来了。”

信?高琅见馆门口一个马车夫站在前头,手里头捏着一封信:“少爷,小楼姑娘今早特意交代我送到南风馆高琅公子手上。”

“小夫妻就是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鹤娘笑趣到。

鹤娘故意这么扯着嗓子一喊,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个模样非凡的小倌。

鹤娘将高琅当做花瓶,招揽生意的目的,便达到了。

高琅拿了信转身便往后院走,立在假山旁边,廊檐花灯下,将信封拆开来。

里面是一张纸,纸上画了一个小鼻子小眼睛的小人,穿着厚厚的衣服,一手抓着烤鸭,一手抓着猪蹄……

高琅脸一黑,这是要让自己吃饱穿暖的意思……不过,这金小楼是以为自己不识字吗?竟然用这样低劣的图画来侮辱他的智商……

高琅一边嫌弃,一边将图画好好塞回信封中,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

昨天晚上,金小楼将周书礼的信交给黄桂枝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血来潮的想要给高琅写一封信。

在现代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便又快捷,金小楼从未写过信。

此刻,高琅不在身边,正好给了她写信的机会。

只是当她拿起笔才惊觉,以高琅那五岁小孩子的脑子,能认识字吗?不如画个画吧!

于是,就有了到高琅手里的那封信。

“小楼,吃饭了。”桂枝将腊肉和毛豆老南瓜炒在一起,冒出香味后再把煮过半熟的米饭闷在上面,盖上锅盖用旺火烧一盅茶的功夫。

腊肉焖饭就做成了。

新鲜腊肉熏出来的香油全浸进米粒里,闻到就让人流口水。

傍晚风光静好,两人搬了凳子坐在门前,端着饭碗,一璧看斜阳落日,一璧吃热腾腾的焖饭。

“太阳就像南瓜一样,被捣得稀碎,涂得满山都是。”桂枝舀了勺饭,开口到。

“桂枝,你要是在现代,就是个诗人!”金小楼随口赞到。

“什么代?”黄桂枝有些奇怪。

金小楼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扯过去:“绝代!你就是绝代诗人黄桂枝!”

她的话音刚落,前边金家的院子里,院门被人推开,谭猎户提着猪头和肥鹅,笑得一脸横肉的上门提亲来了。

第七十三章

金小凤的婚事定在了七日之后。

除了金小凤自己,其他人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柳玉燕操持着,金家也忙里忙外起来。

临到第五日,一群蓝翅黑背的喜鹊跳蹦在金家屋檐上,村人都说这金小凤嫁得好,给金家又添了喜气。

谭猎户虽然只是个猎户,但井口村挨着林子,一年四季野味是不绝的,对于村里的女子来说,嫁进了猎户家,至少肚子不会再饿着了,三天两头的还有肉吃。

这可是件好事。

但对金小凤来说,眼看着姐姐从枝头的麻雀变成了凤鸟,从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

自己却还得跟着个猎户,苦哈哈一辈子出不来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有对比,便让人心生抑郁,特别是对比的人还是从前不如自己的那一个。

这叫心高气傲的金小凤怎么忍得下来。

这些天她就没有闲着,一趟趟往镇上跑,便连新嫁衣都来不及试,一门心思,只想做那土豆牛肉罐头。

见钱眼开的吴氏都劝她先嫁了人再搞,可金小凤铁了心,要在嫁人前,将罐头卖出去。

她还怀抱着一丝希望,若是赚到了银子,兴许自己就可以不用嫁给谭四海了。

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今日一早,金小凤叫了辆马车,带着这些天花了几乎十两银子做成的罐头,往信宁去了。

金小凤花了和金小楼差不多的钱,却只做出来三百个罐头,足足比金小楼少了一半。

同样的钱,买的原材料就比金小楼少四分之一,一开始做的时候,味道怎么也弄不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不然就是糊了一锅,又浪费了四分之一。

不过,金小凤不着急,有三百两银子也是好的。

马车刚停在和府门口,管家便板着脸走上前来:“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这大门口也是可以随意停车的地儿吗?闲杂人等靠边上去!”

金小凤气得够呛,甩起脸色斥道:“狗奴才,我可是你们少夫人血亲的妹妹!”

“少夫人?”管家皱眉,“姑娘是说金姨娘吧?”

金……姨娘?一听到姨娘两个字,金小凤一下便高兴起来。

对呀,自己怎么忘了呢,金小桃她不过就是个妾。

虽说知县少爷的妾比嫁作村妇要好得多,但此刻,听到管家堂而皇之的叫出口,金小凤还是觉得解气的,心里平衡多了。

自己若是嫁给谭四海,那至少是正妻。

金小凤有了底气,头一扬,冲车夫招了招手,令他径直将罐头往和府里搬。

管家急了:“金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若要拜访金姨娘,等我先给你传一声话。”

眼见金小凤进了正厅,管家连声阻止:“诶诶,金姑娘!你先在轿厅里等等。”

金小凤扭过头来横眉道:“轿厅?那是我待的地方吗?我不是来见金小桃的,你去将和老爷叫出来,我要把罐头卖给他!”

“罐头?”一听到罐头两个字,管家这才打起了精神,当初小楼姑娘带来的罐头,可是让自家老爷心情舒畅了好一阵子。

打眼看去,车夫搬进来的果然和上回小楼姑娘带来的罐头一模一样。

管家立马让丫鬟给金小凤上了茶,赶紧跑去书房禀告和老爷。

和正义刚送走虎提辖,前些日子运到前线去的六百个罐头已经消耗大半,罐头拔了盖子架在火上一烤就能吃,既方便味道又好,有肉有菜的,吃了还有劲儿,大大的改善了士兵们的伙食。

要知道,之前士兵作战都是大锅煮些南瓜萝卜什么的方便运输又方便储存的食物。

士兵们天天吃萝卜南瓜,脸都吃成了萝卜色,这土豆牛肉罐头,一下子成了他们的最爱,都嚷嚷着以后的伙食全换成罐头。

虎提辖正是来找和正义商议罐头的事的。

只是罐头有些贵,天天吃是不行,偶尔加餐还是可以的。和正义打算令管家将余下的三百两银子带去给金小楼,再找金小楼定六百个罐头。

还没出声,管家倒自己先来了。

“金姑娘带了罐头求见老爷。”

管家话还没说完,和正义已经展颜笑起来:“小楼来了?她可真是料事如神,我正需要罐头,快快让她来见我。”

“不是小楼姑娘,是金小凤,金姑娘。”

“金小凤?哪个叫金小凤?”和正义几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金姨娘的妹妹,小楼姑娘的姐姐。”管家急忙解释。

“哦,小凤姑娘,她也会做罐头?”和正义点点头,“这金家还真是能人辈出,让她进来!”

金小凤当先踏进书房里,后边跟着两个丫鬟替她将罐头紧跟着搬了进来。

和正义坐在桌前,看了一眼金小凤,嗯,看起来很眼熟,应该是见过的。

金小凤躬了躬身:“和老爷,我这里有三百个罐头,也想卖三百两银子。”

“不错不错,你这是什么罐头?”和正义看了一眼搬进来的罐头,模样倒是和金小楼的一个样。

“土豆牛肉的。”金小凤赶紧答到。

“那,也是灭了细菌,可以放上三个月的?”和正义追问,这可是关键。

“细……细菌?”金小凤喃喃,她听说过黄松菌、猴头菌、鸡腿菌,这细菌……是什么菌?

不过金小凤眼一眨,赶紧回话道:“反正,我和金小楼做得一样一样的,她的可以放三个月,我的也可以!”

“好!”和正义鼓掌,“那还是按之前的规矩,你这三百个,我先给你一半的定钱,一百五十两,等罐头无误,再付余下的一半。”

金小凤没想到竟这么容易,直到管家亲手将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交到她的手中,她才如梦初醒,心中大喜。

轻轻松松就赚了这么多钱,她还嫁什么谭四海,她还在什么井口村。

她要进县城,买个大宅子,养一群丫鬟小厮服侍自己。

再找个自己喜欢,又好看的相公。

……

金小楼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她刚把自己那一亩田翻了一遍,撒上了大白菜种子,又绕着村子查看了井口村的整体地形。

自从画了设计图后,金小楼有了更详细的规划。

信宁的饭馆酒肆多得是,她的铺子,不仅要在新颖上做到全信宁头一家,还要在品质上争当第一。

她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就顾孙木匠夫妇做自己食材供应。

将这井口村开发出来,弄一个大的农场。

蔬果业和畜牧业共同发展,打造井口村农牧经济一体化。

餐馆的食材每日一早直接从村子里发货,新鲜,绿色,安全。

偶尔还可以搞搞欢乐农家乐,亲手摘摘草莓樱桃什么的。

边构想着,边往家里走,土路上,一辆马车飞快的越过金小楼,车轱辘碾起一滩烂泥,泥点子溅了金小楼一身。

“真不好意思。”金小凤叫停了马车,撩开了帘子探出头来,“还在田里忙着呢?你呀就是做农活的命。”

说着,便拿出三百两的银票来,得意洋洋的冲金小楼道:“金小楼,别以为只有你能行,你那罐头,我也会做!也可以卖个好价钱!”

金小楼淡淡一笑:“你得意的太早了,银票还没拿稳呢。”

金小凤鼻子一哼,竟往地上扔了两粒碎银子:“赏你的,接着吧!听说你把自家相公都卖了,要是这么缺钱,你可以来找我,我正要买丫鬟。”

要平时,金小凤可舍不得那碎银子,可如今她愿意用这些钱来羞辱金小楼。

她回来的时候,和老爷让她帮忙,将金小楼三百两的余钱带回去,金小凤把那三百两揣在了自己怀里。

金小楼看也没看泥里的银子,抬脚便走。

“你!”金小凤眼一瞪,“金小楼,我等着你来求我那一天!”

说完,见金小楼走远了,才开口冲车夫道:“帮我把银子捡起来。”

车夫脸色比锅底还黑,无奈,只得下去从烂泥里扣出两粒碎银来。

……

金家已经张灯结彩,处处贴满了大红的喜字。

金小楼回来的时候,桂枝正坐在门前抱着麟儿喂稀饭吃。

她一手扶着麟儿,一手拿着勺子,面前一个小凳上放着麟儿的小铁碗。

麟儿已经会认人了,一见到金小楼小嘴一嘟,发出唔唔的小奶音,眼眸亮闪闪的,一个劲指着金小楼便笑。

金小楼正要冲麟儿去,忽地斜里窜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卯足了力气朝着那小凳子冲去,伸手一推,便将凳子上的铁碗整个儿的推在了麟儿身上。

碗里的稀饭破了麟儿一身。

稀饭是刚刚煮好的,桂枝还正吹着,滚烫的汤汤水水沾到麟儿露出来的手脚脖颈处,那雪白娇嫩的肌肤立时便红成了一片。

麟儿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第七十四章

桂枝赶紧一把扯开了麟儿外边的罩衣,连忙替他擦去身上的汤水。随即抱起麟儿来便往屋后的水盆边跑,焦急地舀起冷水来替麟儿冲洗。

金小楼一眼看去,那孩子正嬉皮笑脸洋洋自得,仰起头来冲金小楼做了个鬼脸,又一撅嘴,朝着金小楼连吐了三下口水。

这才扭身,跑到金家院子里,头一埋,扑进柳接弟的怀中。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一副臭皮刮脸的样子,想来是在家里被宠惯了的。

柳接弟爱怜地拍了拍孩子的头,笑眯眯的向金小楼道:“哎哟小楼,麟儿没烫坏吧,我家元宝就是贪玩,男孩子嘛,免不了的。”

金小楼理也不理他们两个,向屋后的桂枝走去。

桂枝一边替麟儿冲洗,一边一个劲的猛咳。

自打前几日,桂枝在溪水里受了凉后,这些天一日比一日咳得厉害。

“水太冷了,我来吧!”金小楼接过了麟儿,小心的帮他撩起衣袖来,袖口白嫩嫩的手腕处已经生起了一圈水泡。

脚背上也是又红又肿,看得金小楼心揪成一片。

用冰水冲了冲,抱回屋里,燃起暖炉,忙拿来剪刀,仔细的剪开衣服,替麟儿换下。

为以防弄破了水泡,衣服也不敢往上穿,只得寻来一床小被褥裹起来。

麟儿仍旧是哭个不停,金小楼抱着他一下一下的哄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

一张小脸早哭红了,此刻被金小楼哄得酣睡起来,眼睛紧紧闭着,睫毛还是湿漉漉的,眼泪儿挂在睫毛边,要落不落的。

黄桂枝止不住的懊恼,她哪里能料到,那半大的孩子,竟然这么狠毒!

金小楼将孩子交给桂枝:“你先看着,我去找李郎中拿点药回来,起了水泡可不好消。”

金小楼是跑着去的,大冷的天,跑到李郎中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只是她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应。

正好碰上挖了红薯背着背篓往家走的叶氏。

“小楼,怎么,谁生病了?李郎中去秀云村了,今个儿怕是回不来。”

金小楼脑门上的汗直往下流:“这可怎么办,麟儿烫伤了,我特意来找李郎中拿药膏。”

“哎哟,我的小祖宗,严不严重?”叶氏一听脸色都变了,“我那儿有秋葵花泡的油,治烫伤很不错,你先回去,我立马给你送过来!”

秋葵花泡的油?金小楼知道,秋葵花泡油治烫伤有奇效,当即谢过了叶氏,便往家赶。

刚到院门口,就听里边金小凤扯着嗓子哭喊:“凭什么!明日说什么我也不嫁!”

柳玉燕冷冷道:“你说不嫁就不嫁?就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去洞房!”

金小楼踏进院门,金家人都挤在金小凤屋子里,柳接弟事不关己,正坐在院子中间,抱着孩子喂饭吃。

金小楼直直穿过院子,回到自己屋后,重新修补好的灶台上一口小砂锅还煮着稀饭。

火烧得正旺,白滚滚的米粒汩汩涌动,热气一个劲的往外冒。

金小楼一手提起砂锅,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深吸口气,终于还是退回来,伸手舀了半瓢冷水灌了进去。

然后径直走到金家院子中间,冲那满脸饭粒,吃得正香的元宝,迎头兜下。

柳接弟当场便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替元宝擦去满身的白稀饭。

元宝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一句责骂,当下便愣住了,连哭都给忘了,还是柳接弟摇着他,连声问有没有事时,才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哭喊起来。

“烫……烫……”元宝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虽然加了冷水,这锅稀饭还是有些温度的,小孩子肌肤又娇嫩,立马便红了。

只是,没有起水泡,只是红彤彤一片看着吓人而已。

柳接弟指着金小楼鼻子就骂了起来:“你真是蛇蝎的心肠,小孩子都不放过,我们元宝要是有个什么,我和你拼命!”

金小楼淡淡开口:“你生了孩子不会教,我便替你教。”

说罢盯着哭得直打嗝的元宝,恶狠狠道:“闭嘴!再哭一声,我再泼你一身!”

说着作势又扬起手里的砂锅。

元宝浑身一抖,连忙躲在柳接弟身后,被这么一吓,果真住了嘴,不敢再哭。

金小楼接着道:“你以为你爹你娘宠着你,全世界都要宠着你吗?好好记住今日的教训,出了家门,在外边犯浑,是会挨打的!”

“你!”柳接弟气红了眼,“金小楼,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金小楼才不介意这些封建迷信般的叫嚣:“我好不好死不一定,倒是你这儿子,再这样没规没矩,肯定会死得很惨!”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自己一样心慈手软。

柳接弟扬起手里的碗便冲着金小楼砸来,只是金小楼早就料到了她会动手,一下欺身上前去,紧紧抓住了柳接弟的手腕。

柳接弟手腕忽的被人捏住,手自然的一松,手里的碗直接掉在了怀里孩子的头顶上。

元宝被碗一砸,头顶生疼,刚想哭,一抬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金小楼,又被吓得憋回了眼泪。

金小楼这才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还不赶快带孩子看郎中去,我这可是刚煮开的稀饭,晚了这么俊的男孩子,相貌可就全毁了。”

柳接弟低头一看,孩子的脸果然红得不行,赶紧抱了孩子往外走。

临出门撂下一句:“金小楼,你给我等着,我要叫你后悔惹上了我!”

金小楼眸光一凝,厉声道:“你只要敢打我麟儿的主意,我保证十倍百倍的还给你家元宝!”

柳接弟一下被金小楼的气势镇住了,愣了片刻,紧紧揽住怀里的孩子,咬了咬牙,终是转身出去了。

柳接弟刚走不久,叶氏便拿着一壶秋葵花油踏进了院门。

屋子里麟儿趴在床上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挥动小手挠手脚上的水泡。

小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难受也表达不出来,只能这样手舞足蹈。

叶氏用棉布沾了秋葵花油一点一点擦在烫伤处,又是吹又是呵,念叨着:“真是受罪,这一个个大水泡,麟儿得多疼啊。”

只是除了念念,三个大人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天晚上,麟儿痛得睡不着,又发起了烧,金小楼和黄桂枝交替着抱着麟儿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绕,踱着步,一点一点挨到了天亮。

中途几次,金小楼都想催桂枝安心睡觉去。桂枝本就生了病还没好,再这样熬一夜,只怕会更严重。

可桂枝说什么也不肯,她心里本就自责,怪自己没有照看好麟儿,怎么睡得着。

眼见天亮了,桂枝又抢着要去做早饭。

刚推开门,就在柳玉燕朝着茅屋走来。

金小楼把麟儿塞到桂枝怀里,将两人挡在身后,她估计柳玉燕是为了她妹妹的事而来。

哪知到了门口,柳玉燕却带着笑意,柔柔蜜蜜的道:“小楼,桂枝,今日我家小凤出嫁,你们都来喝喜酒。”

事出反常必有妖,金小楼眼也未眨,一口便回绝了。

柳玉燕也不恼,徐徐道:“小楼,你可一定要来,不光是喝喜酒,里正也有事找你呢。”

话音刚落,院子那头已经吹吹打打,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到了。

遥望过去,一身红嫁衣的金小凤盖着盖头,竟被反绑了双手双脚,由金家几个儿子抬着,往轿子里送。

“哎哟,时辰到了。”柳玉燕不再多待,“一定要来呀!”

等柳玉燕走后,桂枝才凑上前来:“小楼,我看三伯母怪得很,我们千万别去。”

金小楼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打算去。

“今日我正好去信宁一趟,和如月姐说说店铺装修的事,再给你和麟儿买些药回来。”

第七十五章

金小楼本来是打算带桂枝一同去信宁看看商铺的,因为这是他们未来的家。

只是麟儿烫伤引起了高烧需要人一刻不离的照看着,桂枝自己又受了风寒一直未好,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等店铺修葺好之后,再带桂枝前去。

金小楼再次见到况如月是在邑城河畔,况如月家门前的柳树下。

一段时间不见,况如月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穿着的衣衫厚了,更显宽大。

老张头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况如月将素衣穿在大氅底下,随金小楼一起往二层小楼处走。

进到小楼里边,金小楼才知道,这二层小楼后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内院,院子中间有株白玉兰,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玉兰树旁有口水井,井已经枯竭多日,里面塞满了淤泥,四周则是一排厢房,统共十二间。

临街的小楼是木质结构,底下有两间,一个大堂连着一个后厨,大堂里摆有十来张红木方桌,门口立着一个账台。后厨里更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模样从前也是个饭馆。

二楼则凌乱邋遢得多,地上散落的堆放着许多杂物,灰尘铺天盖地,屋檐窗棂上,到处都是蛛网。

想来从前的老板将这二楼用作储物间了,不常有人上来。

金小楼走到窗前,伸手拂开了蛛网,眺望出去。

响水街如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自窗外铺展开来。此时正值中午,街上热闹非凡,倚在这窗口将街景尽收眼底,吹着徐徐清风,说不清的舒爽。

前一个店主可真没有眼光,二楼如此绝佳的位置,竟仅仅只用来陈放货物,实在可惜之极。

金小楼拿出设计图,向况如月交代修葺事宜。

一楼,金小楼打算开个快餐店,账台位置改成点餐区,点餐区旁边就是自取餐区,后边开两个窗口直接打通后厨,既能看到后厨备菜情况,透明放心,又能快速上菜。

大堂通过桌椅的布置分割成四个区域,临街处窗户改成整面墙半开的大窗,窗下放置一排单人长条桌椅;中间位置是长方形木桌,配置四张椅子;最靠里边沿着墙将桌椅修成扇形,围着一张小圆桌,一个一个呈半封闭的小雅间。

最后四周空余的地方,零散的摆上一些双人独坐。

“还有一个重点,门口招牌下记得挂上一个牌子,二十四小时营业!”金小楼手一挥,扬声说到。

“什么?”况如月愣住了。

“哦……那个……”金小楼忽然反应过来,“十二时辰营业!”

“十二时辰营业?”况如月有些懵,“可二更天就宵禁了,夜里哪里有人来?”

“宵禁?”金小楼之前都在村子里,晚上想出门便出门,这时才反应过来,城镇里夜晚亥时是要宵禁的,除非节日下令解禁,否则禁止百姓在街上走动。

“没关系。”金小楼想了下,“先把牌子挂出去,寻常百姓来不了,不是还有巡夜的更夫嘛!”

况如月点点头,拿起笔将金小楼的安排一一记下了。

“至于二楼嘛。”金小楼缓缓到,“首先要另外开一个楼梯,二楼要直接从街面上上去,不能从一楼里进,两个餐厅要完全独立开来。”

二楼很简单,先拆了半面墙,做一个小露台出去,露台上种些花花草草,算一个露天雅间。

窗户要开大,最好是落地窗,然后只在挨着窗户的位置隔三个雅间出来。

中间空旷的大厅布置得雅致一些,到时候安排乐队常驻表演。

“乐队?表演?”况如月又有些懵。

“对的,什么丝竹管弦,琵琶古筝,都可以,每日不同。”金小楼解释到,“二楼在精不在多,只能预定前来!”

“如月姐,你看这基础的装修……呃,我是说修葺,需要多长时间?”金小楼询问到,时间久了可不行,高琅可还等着自己去接呢。

况如月想了想:“其他的都简单,主要是你说的二楼那露台,估计有些难,满打满算至少也要一个月。”

“好,那就一个月,这一个月先把后院收拾出来。招些伙计,那厢房可以用作员工宿舍,我再回去研究研究菜色!”金小楼洋洋洒洒。

十大十二间厢房,再怎么也够住。

先整理出来,就算商铺没有修葺好,她也可以和桂枝麟儿先搬进来。

成日里与金家为邻,总是有数不尽的破事缠上他们。

“员工宿舍?”况如月嘀咕起来,虽然她第一回听到员工宿舍这个词,不过依稀猜出来就是给馆子里小二跑堂杂役等等伙计住的地方。

金小楼交代完了,将设计图递给况如月,打算回村之前,去看一看高琅。

前去南风馆的路上,金小楼特意绕了一圈远路,到知味斋买了一份枣泥糕,一份茯苓夹饼。

知味斋的糕点可是信宁头一份,那枣泥糕用上好的金丝小枣碾成枣泥做成,又沙又甜,裹上蛋黄烤过了远远的就有一股甘甜味。

到得南风馆时,馆门仍旧是紧闭着,金小楼刚一敲门鹤娘便施施然开门出来。

见是金小楼,率先便笑出了声:“小媳妇想相公了?写信不够还要亲眼来看看!”

金小楼红了脸,赶忙将茯苓夹饼递上去。

知味斋的茯苓夹饼皮薄如纸,颜色雪白,仿若一片白云,又十分滋补,金小楼觉得适合鹤娘。

鹤娘收下了见面礼,不再打趣金小楼,将她领到了高琅房间的木门前,腰身一扭,便走了。

临走前,忍不住,又笑着调侃了一句:“几日不见,想必是干柴遇烈火,动静可千万小着点。我这里可是清馆,旁边住着的可都是脆嫩嫩的生瓜蛋子。”

金小楼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起来。

她虽然嫁了人,可连恋爱都没谈过,经验约等于零。

就算上回和高琅亲了一下,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算不得数的。

哪里经得住被人如此调侃,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一扇木门相隔的屋子里,高琅斜倚而坐,面沉如水,在他对面的长安则一脸茫然。

这金小楼,来得可真巧,长安刚从窗户外头钻进来,身形还未站稳,便听到了屋子外的脚步声。

刚想反身再从窗户窜出去,外边正好一堆浣衣女,端着木盆嬉笑着经过。

一眨眼,金小楼已经立在了门跟前。

长安望着眼前的七爷,高琅眨了眨眼,望着长安。

长安咽了咽口水,高琅端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唔,好茶。”

这……长安脸色一黑,悄声问:“七爷……我……”

高琅伸手比了个噤声了手势,随意点向身后的衣橱,长安快步奔到衣橱前,刚拉开橱门,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高琅,我来看你了!”金小楼在外边出声到。

衣橱打开,长安收腹吸气,试了又试,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肉到用时方恨多!

“七爷……我……”

高琅杯子一放:“娘子,你来啦!”

高琅面无表情的脸色一下鲜活起来,说着话便往门边走,扭过头伸手指了指房梁。

长安关了衣橱,往上一窜,想要攀到房梁上去,可这宿星楼梁木纤细,屋顶又矮,长安只能吊在上边,一眼便能看到。

长安从未如此着急过,离得最近的床榻又是封了底的。

扫眼看去,整个卧房竟无一处藏身之地。眼见高琅二话不说,直接拉开了房门,长安飞身一扑,滚到床上,扯过锦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娘子,你想我啦?”高琅凑上去扭住了金小楼的胳膊,刚一靠近,就闻到一股香味,“唔,娘子,你好香!”

金小楼脸仍然红着,笑嘻嘻道:“不是娘子香,是娘子手里的枣泥糕香,喏吃吧!”

话说着,就把枣泥糕递给高琅,抬眼打量高琅的住所。

眼见金小楼往床榻边走,高琅赶紧一把,从背后将金小楼拦腰抱住:“娘子,我们一块儿吃。”

金小楼这才随高琅坐到了桌边,一人拿了一块枣泥糕,金小楼一边接着四下里看这住处,一边开口问:“这些日子在这里可还习惯吗?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高琅点头:“嗯,很好。吃得很好,穿得很好,鹤娘很好,我在这里很好。”

这住处看着不大,不过收拾得干净整洁,倒也舒适,怎么也比茅屋强多了。

金小楼遂放下心来,咬了一口枣泥糕,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目光直直的向那床铺看去。

三重锦绣的芙蓉被,厚实又暖和,只是那铺开来的被子在床上高高拱起,怎么看,怎么像被子下睡了一个人……

“高琅……”金小楼皱起了眉,嘴上说着话,抬手冲高琅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枣泥糕可好吃吗?”

话音一落下,金小楼身形迅捷地奔到床榻前,手一扬,将那芙蓉锦被一掀而起……

第七十六章

“啊……”虽然金小楼心里已有了准备,但当她掀开被子,看到一个大男人躺在下面时,仍旧是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尖叫了出来,连忙后退。

高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稳稳将退过来的金小楼接住。

屋子外面,鹤娘正在花园里拿着喷壶给陶盆里的兰花浇水,一听到金小楼的叫喊声,眉角一挑,嗔笑道:“年轻就是好哇!”

说罢,眼波流转间伸手去抚那陶盆上的刻字,她也年轻过,也有一个情哥哥,只是几十年转眼即逝,他现如今也不知在哪里,只怕今生再见不上一面。

鹤娘正感慨中,忽然听那屋子里的声响越来越不对劲,手里的喷壶一扔,赶紧前去看。

木门并没有关严实,轻轻一推便开了,屋子里,竟站着三个人。

鹤娘一双眼,看看挨在一块儿的金小楼和高琅,又看看刚从床上站起来的长安,一时间也摸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多了一个男人出来,难道是现如今的年轻小夫妇,都喜欢玩这么刺激的?

“鹤娘,你竟说话不算数!”金小楼一见鹤娘来了,立马质问到,“高琅他什么也不懂,你就这样作践他?竟……竟把客人都安排到他床上去了!”

金小楼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一颗心皱成一团,怎么抚也抚不平了,她的高琅傻呵呵的什么也不懂,受了委屈也不知道,真叫人心疼。

“什么乱七八糟的?”鹤娘这下才反应过来,金小楼误会了,“我这里可是清馆,怎么会出这样污浊的事,再说了我鹤娘说过的话那就是钉进了石头里,绝不会再有毫厘之差。”

“那这男人是哪里来的?”金小楼伸手指着长安。

长安也很无奈,抬眼见自家七爷睁着一副无辜的双眼,那神色似乎也在冲他问,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鹤娘眼一眯,她这南风馆,虽不是什么重地,可风月场所,少不得寻衅滋事的人,里里外外也有不少精壮汉子日夜守着的,这男人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不过……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鹤娘略一沉吟,忽地抬眼冲高琅问道:“这人你认识吗?”

高琅赶忙摇了摇头,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躲在金小楼身后。

鹤娘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起来,我曾见过你多次。”

鹤娘看向长安,接着道:“公子,你可是我们这儿的贵客呀。”

这位一身白衣气质不凡的公子,最近这些日子常常出没在馆中,在二楼订一个雅间,每每都要唤高琅前去服侍。

这公子可不是寻常之辈,便连新晋的提辖虎山,虎大人都得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没错。”长安一口认了,“我来过你们这儿几次,无意间见到他……”

长安说着,眼一闭,伸手冲高琅一指。

长安心里苦,但长安得接着往下说。

“很是倾慕……只是这小倌不陪客人,我今日才出此下策,偷偷躲进了屋子里来。”

“看你长得倒是规规矩矩,没想到做人却是如此的没有规矩!”金小楼恨不得扬起手来扇这小子一耳光!

也恨自己,没有足够的银子,今日便将高琅赎回来。

“小楼,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鹤娘睨了一眼高琅,她常年混迹在风月之中,别样不行,察言观色是一绝,刚刚那男人说话间,若有似无看着高琅的神色。

鹤娘隐隐觉得,这个高琅或许并不傻。

……

待安抚好高琅,又亲眼看着三五个精壮的汉子把那男人架出去,听完鹤娘再三保证后。

金小楼终于忐忑着离开了南风馆。

买好麟儿和桂枝的药,回到井口村时,天已经擦黑了。

金小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路上,思索怎么想办法快一点赚到银子,赎回高琅。

餐馆开业至少还有一个月,那罐头也不知怎么样了,前线的士兵吃没吃……

金小楼每天都期盼着和知县能派人来将那剩余的罐头钱给她送来,只是迟迟没有消息。

刚一进村,便听见前边闹哄哄的,火光映红了小半边天,这才想起,今日是金小凤出嫁,只怕谭猎户家还围着人闹洞房呢。

金小楼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况且早上柳玉燕的反常让她隐隐有些担心,刚想走另一条小路绕过去,却和一群拿着火把的人撞个正着。

“好哇,金小楼,你躲在这里!叫我们一通好找!”领头的人正是柳玉燕,她尖利着嗓子一出声,身后一众男人立马扑了上来,伸手一扭,将金小楼反身押住。

金小楼手里提着的药包一下落进烂泥里,她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除了柳玉燕外,其余的竟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穿着青衣,光着头,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拿着长棍,看模样,似乎全都是和尚。

金小楼冷眼:“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强绑民女,是要坐大牢的!”

柳玉燕哼笑:“押过去,大家都已经等得够久了。”

话音落下,金小楼便被人抬了起来,一路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就架到了村前的水井旁。

井旁燃了火堆,村里的乡亲们全围在火堆旁,便连里正也在。

原来刚刚闹嚷嚷的声音不是在给金小凤和谭四海闹洞房,是等着她金小楼的。

金小楼被绑在一根木桩前,她抬眼,从人群中一一扫过去,桂枝抱着麟儿也在,正一脸焦急担忧的望着自己。

而里正旁边,一个身穿袈裟的白眉和尚,一对上金小楼的眼睛,手一伸,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金家女金小楼,自生产之后性情大变,言行与从前大相径庭。生孩子乃是鬼门关走一趟,金小楼这是被鬼占去了三魂六魄,妖邪上了身!乡亲们看清楚了,这邪祟此刻便要现形!”

金小楼这才弄明白,他们这是把自己当做了妖邪。

白眉和尚将那符纸往地上一扔,正好扔到了一块青石上,只见那符纸哔剥一下便燃烧了起来,火焰泛着蓝绿色异样的光。

村里的乡亲们本来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可此时一见这情景皆吓破了胆,就连里正都跟着白了脸。

柳玉燕立即上前一步,一副害怕的模样:“枯木大师,你救救我们!”

白眉和尚张口便道:“近来附近村落的疫病亦是由这邪祟带来的,只有用火活活烧死她,才能护你们一方平安呐。”

“烧……烧死她……”也不知是谁声音细细的喊了一句。

“烧死她!烧死她!”乡亲们一下激动起来,一声比声更响亮。

黄桂枝急红了眼,抱着麟儿一下冲出来,跪在了白眉和尚前头:“大师,你再好好看一看,求求你,再看一看吧,小楼绝不可能是什么邪祟,绝不可能的!”

白眉和尚叹了口气:“你一定是平日和她走得近,被邪祟蒙了心,遮了眼,丢了魂了,待烧死了金小楼,你也得用艾草洗澡,洗上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回归本心。”

黄桂枝两行眼泪顺着眼角便落了下来,她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抱着麟儿一下又一下,不停的给白眉和尚磕头。

白净的额头砸出了血丝,泛着乌青。

白眉和尚摇摇头:“既然你不信,那我便再试一次,好让你们都看个清楚。”

他说着又拿出来一张符纸,一下放到了黄桂枝面前,搁了半晌,那符纸静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伙屏着息,只见白眉和尚弯腰将符纸捡了起来,放在了金小楼身前,仍旧是那块青石板上。

只片刻的功夫,符纸又一次燃烧起来,冒着诡异的光。

黄桂枝身子一软,又一咬牙爬了起来,奔过去,死死抱在了金小楼腿上:“你们若要烧死她,也带着我和麟儿一块儿烧死了吧!”

“金小楼若是邪祟,那我相信邪祟也是有善心的,邪祟也比有的人更有人性。”

黄桂枝哽咽着,抬起头,正好看到金小楼垂下脸来,望着她,轻轻开口道:“桂枝,你真傻。”

第七十七章

风声乍来,吹翻了农夫头戴的斗笠,吹得火光摇曳,明明灭灭。

在一时亮,一时暗的光晕里,金小楼抬眼去看那一张张的脸。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而不自知。就像眼前这一群声声喊着“烧死她”的乡亲们,真有什么恶毒的心思么?也不见得,却最容易被心肠恶毒的人鼓动和利用。

在乡亲们中间,柳接弟抱着元宝,笑得肆意,此刻她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金小楼,就像是在看一块刀板上的肉,只觉得痛快!

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持刀的人,狠狠一刀宰下去……

柳玉燕一招手,金顺和金寿两兄弟便上前来,拉开了黄桂枝。

“枯木大师,请您此刻便帮我们除了这妖邪!”柳玉燕请求到。

白眉和尚接过身旁一名青衣弟子递前来的火把,刚欲往前走,便听金小楼缓缓开口道:“你这把戏,我也会。”

白眉和尚目光阴冷的注视着金小楼,柳玉燕唯恐夜长梦多,连忙催促道:“大师,还等什么,快烧死她!”

只要烧死了金小楼,桂枝再无依靠,她还能到哪里去,只能重回金家,继续做从前那个柔顺懂事的桂枝。

而金麟儿顺理成章的养在了金家,柳玉燕要把他收在自己身边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整个金家仅有吴氏会和自己争,不过吴氏么,那个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她可争不过自己。

金麟儿可是和广坤的亲儿子,吴氏那还有块牌子作证,柳玉燕这争来的,可是一棵摇钱树,金饽饽。

“里正大人!”眼看白眉和尚不听金小楼多言,径直向前,便要点燃木桩下层层堆起的木柴,金小楼高喊了一声,“里正大人,我可以证明这大师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唬人的把戏,不足为信!”

金小楼顿了顿,又道:“小楼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可能是什么邪祟,还请里正大人,乡亲们,还小楼清白。”

人群里交头接耳,低声细语起来。

他们本就不大信金小楼是邪祟,金小楼什么样,他们可都看在眼里,生下孩子后虽说和以往变化很大,可没做过一件坏事。

好事倒是接连不断,又是让水稻增产,又是卖稻种的,不少村民都得过好处,前些日子还听孙木匠家的叶氏在田间提起,小楼还打算带着整个村子一块儿致富呢!

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是邪祟呢?倒是金家,三天两头的找人家麻烦,回回闹得鸡飞狗跳。

只是,这符纸偏偏就在金小楼跟前烧起来了,邪门得很,叫乡亲们不得不相信。

里正清了清嗓子,纷扰的窃语声便渐渐息下去了,经过前几回的事,他心里门清儿,这金家不是什么好鸟,都存了心要整金小楼。

这次这事也是由柳玉燕牵头的,里正也有些拿不准,于是头一点:“金小楼,你怎么证明?”

金小楼笑了笑,张口就来:“这把戏,我今日刚在信宁见过。街头上杂耍卖艺的跑江湖演这一出最拿手!”

金小楼才没有在信宁见过,她只是要给自己从初中化学课本里学到的知识找个来源而已。

“如果可以,我请这位枯木大师再拿一张符纸出来。”金小楼冲白眉和尚到。

白眉和尚淡定的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符纸,举到金小楼跟前。

金小楼看向里正:“里正大人,还请你来闻一闻。”

里正走了过来,接过了白眉和尚手里的符纸,白眉云淡风轻,镇定自若。

里正将符纸举到鼻前,深深吸了一口:“嗯……什么味道也没有。”

“是吗?”金小楼点点头,“那看来,我们枯木大师还是蛮谨慎的,那就请大师将衣袖里的符纸统统拿出来吧。”

金小楼话音刚落,白眉的脸就僵了。

“还请里正一张一张的闻一闻,我猜大师事先准备好了两种符纸,一种是里正手里的,最寻常不过的符纸,若是有人起疑,要查看,你便取出来备用;另一种,则是能凭空燃起来的,还得是绿色火苗的符纸,特意用来做把戏。里正大人,若闻到哪张符纸上有臭大蒜的味道,那就是第二种了。”

听金小楼一晌话说完,白眉的脸都绿了。

见里正一脸肃然的望着自己,白眉只得颤巍巍的将衣袖里的符纸全拿了出来。

里正依言,拿起符纸来一张张闻过去,每闻一张,白眉和尚的脸便难看一分。

闻完几乎一半,全是没有味道的普通符纸。

“里正大人,你别信金小楼满口的胡言。”柳玉燕沉不下气了,“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驱邪符纸,哪里是什么把戏,大家可别被金小楼耍了!这枯木大师可是……”

哪知柳玉燕的话还没说完,里正捏起下一张符纸,轻轻一闻,出声道:“嗯,有了!”

一股淡淡的臭大蒜味直冲里正的鼻子。

“好,接下来还请里正大人捡起地上的青石板。”金小楼说到。

里正弯下腰,一碰到那青石板,就皱了皱眉:“这石板是热的。”

柳玉燕嚷了起来:“哪里是热的,不过就是有点暖,这温温的青石板顶多不过是暖个手,绝不可能把符纸点燃的!”

“柳玉燕,你急什么。”金小楼反问到,“再说了,你怎么知道那石板是温的?难不成,这青石板是你准备的?”

“你……”柳玉燕一下噎住了,这青石板还真是她准备的,枯木大师说了,需要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石板,在火里烤上一会儿就成。

刚刚寻金小楼半晌,没有寻到的时候,柳玉燕心里还着急,要是石板不热了怎么办。

等找到金小楼后,绑金小楼上木桩时,柳玉燕特意偷偷摸了一下那青石板,已经只有些余温了,摸起来暖暖的,但若说能让纸燃起来,那绝不可能。

所以,当枯木大师把符纸放上去的时候,柳玉燕着实是捏了一把汗,没成想,大师就是大师,那符纸噗一下就燃了起来。

金小楼嘴角一扬:“还请里正大人把那青石板放到柳玉燕跟前去!”

金小楼当然知道这青石板不过是点点余温,只要是四十来度,摸着暖手也就足够了。

白磷在潮湿空气中自燃的温度不过四十度,这点点余温,摸着暖手的青石板,正正好!

白眉和尚这把戏,金小楼一眼便看破了,这个时代的人,能玩弄的唬人手段,也就只有初中化学水平。

九年义务教育可真是好哇,成功的让人摆除封建迷信,走进科学。

“接下来,里正大人,把你手里这张臭臭的符纸放到青石板上去吧。”金小楼有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只见那符纸一放到石板上,约莫片刻的功夫,果真噗嗤一声,燃烧了起来。

火苗仍旧是绿绿的,看着怪吓人的。

“柳玉燕,你承认自己是邪祟吗?”金小楼质问到,下一刻便自问自答了,“你当然不承认,因为这符纸只要放在这温温的青石板上,无论放在谁的面前,都会燃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里正看出来,散发着臭味的符纸,和青石板都有问题,可怎么就能让它燃起来了呢?

“大家可在夏日闷热的夜晚,见到过鬼火?”金小楼解释到。

此言一出,乡亲们几乎全都热烈的回应起来。

住在乡间,谁没见过几次绿油油的鬼火,那可真是吓破人胆。

“那大家不觉得这怪异的火光和鬼火很像吗?”金小楼接着问。

有人冒出声音来:“是挺像的,都是绿汪汪的。”

“那就对了,因为鬼火和这符纸发光的原理都是一样的!”金小楼感叹,这如此激烈的一场火烧邪祟的大戏,竟让自己活脱脱变成了乡村知识大课堂之白磷性状的普及……

“人死后,尸体腐败,骨骼里的磷化钙变成了磷化氢,从土里冒了出来,夏天空气闷热,磷的燃点很低,很容易就自燃起来,形成了你们大家看到的鬼火。”

金小楼见众人一脸茫然,惊觉自己说得太多,咳了咳,忙到,“这都是我在信宁那杂耍班子处听来的,听他们说,只要把白磷涂在纸上,温度稍高就能让纸燃起来!他们更厉害,直接将纸拿在手里,手指搓一搓,手的温度就能使纸燃起来的。”

“不过,这样很容易烧伤自己,我想枯木大师是为了自己的手着想,才会让人备了这一块青石板。”

金小楼看向枯木大师,大师的两道白眉耷拉着,早没了刚刚的气定神闲,此刻脸色极其的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穷山僻壤里,竟还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这些手段。

要知道,枯木可是当年去京城里,拜了大师傅,好不容易才学来了这一招半式,招摇撞骗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揭穿。

眼见事情败露,柳玉燕气得咬牙切齿,为了请枯木,她可是花了五两银子的。

柳接弟更是气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她颈上的青筋横亘,将元宝往地上一放,冲出人群径直奔到里正面前:“大人,我有事禀报!”

里正摆摆手:“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说罢,不再理睬柳接弟,冲其他人道:“大家先把小楼解下来,桂枝扶小楼回去好好休息着,都是一场误会。”

然后又转头看向白眉和尚:“枯木大师,你在我们这几个村子里都是有威望的,可别自甘堕落了,你快回庙里去吧,这次的事,就翻过去了。”

枯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里正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给了他面子。

见里正说完便要走,柳接弟伸出手,堪堪拦住了里正的去路:“大人,黄桂枝得了瘟疫,这事可等不得!”

第七十八章

暴雨将至,随风而来的是下雨前潮湿咸腥的泥土味道。

柳接弟的话一落,厚实的云里便响起阵阵鼓动的闷雷声。

所有人都缩紧了脖子,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围拢在黄桂枝身边的人皆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的与桂枝远远的隔离开来。

里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严肃的看向柳接弟:“柳接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场瘟疫,将秀云村折磨成人间炼狱,一村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只剩十几个村人隔离出来,好好的一个村子算是彻底毁了。

若是瘟疫也漫延到了井口村,后果不堪设想。

“黄桂枝真的得了瘟疫!”柳接弟捂住胸口,说得着急,“我相公得了瘟疫,因此我知道得很清楚。一开始就是简单的咳嗽,然后开始持续不断的发烧,最后全身上下生脓疮,流黄水……”

听到柳接弟的描述,大家又默默的捂住口鼻,离桂枝更远了。

“我早就注意到桂枝咳嗽了,起码咳了七天了,一直不见好。我估计,她身上已经开始长脓疮了。”

柳接弟说完,里正的眉心越结越深,这事是宁肯错判,也不能放过一个。

李郎中还在秀云村里,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柳接弟,桂枝为什么咳嗽你心里不清楚吗?”金小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为了诬陷他人,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要不是你和柳玉燕两个,故意找桂枝的麻烦,害得她跌进了溪水里,桂枝会受凉咳嗽吗?”

村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柳接弟眼一瞪,阴沉着嗓子道:“受凉还会烂身子吗?你们现下便扒开黄桂枝的衣服,看看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金寿一下就蹦了出来,伸手便冲着桂枝奔去。

“住手!”金小楼气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喊疼了嗓子,仍旧阻止不了金寿一把扯开了黄桂枝的衣服。

棉衣从衣领处破开,露出大片肩头,和后背。

在桂枝白皙的肌肤上,是大块大块红肿的溃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哎哟,不得了了!瘟疫来了!”有人高喊了一句,人群立马便散了一半,村人纷纷紧捂住脸跑远了。

“这!”里正也吓了一跳,怒道,“柳接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柳接弟做出一副忐忑害怕的表情来:“我,我也不愿相信桂枝她真的得了瘟疫……”

金小楼双手用力,木桩上的麻绳紧紧勒住她的手腕,痛得几乎麻木。

她猛地一下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睁开眼道:“里正大人明察,桂枝身上的伤是被金大成给打的。”

“金小楼,我知道你和桂枝要好,可也不能为了护着桂枝,拉上我们整村人垫背吧!”周庆霞大喊着嚷了起来,“我们大成打桂枝,那是多少天以前的事了?这也能赖上大成?因为桂枝一个人得了瘟疫,你就要我们一村子的人跟着陪葬,金小楼,你怎么这么歹毒!”

金小楼不理周庆霞,只顾着向里正解释:“伤口本来是要好了,前几日跌进溪里这才又感染化脓,里正大人,桂枝都没出过我们村子,怎么可能染上瘟疫!”

里正没有片刻的犹豫,肃然道:“靠近林子旁边的山坳里,有一户小院,是魏猎户留下的屋子,这一个月黄桂枝就去那里住着吧。那里离村子远,又安静,若不是瘟疫,也当养病了。”

魏猎户是十几年前,流落到村子里来的,自己在山坳里建了个屋子,时常进山打猎为生。

他为人孤僻,不爱与人交际,住得又远,因此,对于他的事,村子里的人都是一知半解。

后来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了,上一任里正前去屋子查看,屋里灰尘已积了厚厚一层,人去了哪里,至今仍是个谜。

不过,魏猎户的屋子,也因此一直空着。

里正吩咐下去,便有人提着灯笼前去打扫,又有人给金小楼松绑。

一时半会却没人敢靠近黄桂枝,押送她去山坳的屋子。

金小楼知道里正也是为了整个村子,为了村民着想,她手脚一被放开,连忙奔向黄桂枝,解开自己的外衣,给桂枝披着,替她遮挡住裸露出来的后背。

“里正大人,我与桂枝日日住在一起,若是桂枝得了瘟疫,那我也免不了,为了保险起见,便让我和桂枝一块儿隔离吧。”

金小楼垂着胳膊,牵住了桂枝冰冷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忽而转过脸,冲桂枝笑笑,轻声说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陪你一起。”

桂枝点点头,她一手抱着麟儿,一手捏着小楼,觉得天地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了。

“那好,你们便一块儿去吧,这一个月内不许进村子里来,更不许和其他任何人接触。每隔三日我会令人将米面放在小院门口,待李郎中回来,立即为你们诊治。”里正一一交代完后,抬眼看向天边,“大雨就要来了,别再耽搁了。”

……

李婶提着灯笼远远的走在前头,山风一阵比一阵更急促,吹得田地里头胡乱堆着的高粱杆,到处乱飞。

魏猎户的屋子就坐落在小溪上游,靠近山林,前边是一大片野山茶,此时零零星星的开着些皎皎白花,在一片黑夜之中,远远看去,倒像是坠落人间的星子。

穿过野山茶,一盏小灯便在眼前亮起,驱散了黑暗留下脉脉温暖的橙黄光晕。

是前头打扫的婆婆留下来的,挂在院门前的树枝上。

院子里凌乱的生着各种花草,看模样似乎是魏猎户以前种下的,这么些年无人打理,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野蛮生长着,都快盖过了屋子。

屋子是两间黄墙灰瓦的土屋,一间卧房,一间灶房,后院有个木棚,里边堆着各种生了锈的铁制工具。

木棚旁边有一小块菜地,此时菜地里荒秃秃的只剩烂泥,再旁边便是用栅栏围起来的茅房。

金小楼冲桂枝一笑:“我们也算因祸得福了,比起我的破茅屋,也可是个豪宅呀!”

桂枝也跟着笑了起来,伸过手,一点一点替金小楼摘去发间沾上的草絮。

“你们就安心住着,我每隔三日来给你们送米面,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远远告诉我,我下次就给你们带来。”李婶立在院门口的小灯下,扯着嗓子喊。

金小楼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句,连连道谢后,又道:“李婶,快些回去吧,要落大雨了。”

话音刚落,便见院子外,隔着笼笼草木,一点灯光渐渐消失不见了。

没过一会儿,果然一个惊雷劈落,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整个井口村,皆笼罩在水雾迷蒙之中。

寒冷的天气总是让人酣睡,这个夜晚,就连麟儿都没有起夜,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被窝里团成一堆的金小楼,是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一听这么粗暴无礼的敲门声,金小楼就知道来的一定是自己不欢迎的人。

等她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整理好头发后,才缓缓将门打开。

果然,外边站着的是柳接弟。

也只有她敢踏进院门,来敲这道房门了。

见到金小楼,柳接弟眉眼一挑便笑了,抬着下巴趾高气扬道:“金小楼,我说过要让你后悔,我柳接弟可不像我姐姐一样,瞻前顾后,我说到就会做到!”

“你要是现在立马跪下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去向里正说都是我的错,黄桂枝并没有得瘟疫,你们也就可以回去了。”柳接弟接着到。

哪知金小楼耸耸肩,不紧不慢的说:“我们为什么要搬回去?”

她眨眨眼,一脸天真样:“我和桂枝还得谢谢你呢,这里又大又舒适,每隔三天还有人来送米面,吃的也不愁了,比住在金家猪圈旁的破茅屋里不知安逸多少!”

第七十九章

金小楼这一晌话说完,柳接弟登时柳眉倒竖,脸色铁青。

只觉得有一团气哽在了嗓子眼,刚想破口大骂把那没发出的气撒泼出来。眼前,金小楼已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灰扑扑的木门差点撞上柳接弟的鼻子,柳接弟眼睛更红了,抬起脚便使劲的踹门,一边踹,一边骂些污言秽语。

桂枝烧得有些厉害,本睡得昏昏沉沉,此刻也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了,刚想问怎么回事,金小楼已拧了一块湿漉漉的帕子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外面怎么回事?”桂枝挣扎着想要起来看看。

金小楼忙把她按回床上:“乱叫的蛤蟆,不用管。”

果不其然,柳接弟在外边一通脾气无人理睬,更是觉得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气炸了肺,无可奈何,只得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金小楼又赶紧去抱咿咿醒转来,挥动着小手的麟儿。

麟儿手脚上的烫伤擦了秋葵花油后稍微好了些,看着不那么红肿了,只是水泡仍旧没有消,反而变得又大又亮,看着都疼。

不过麟儿特别乖,除了前晚刚烫伤时,实在是痛得受不了,哭闹了一晚外,这两天虽然有些难受,但都自顾自的嘟着小嘴,一双黑峻峻的眸子望着金小楼和桂枝,不哭也不闹。

昨日在信宁买回来的药也搞掉了,叶氏送来的秋葵花油放在了茅草屋里,金小楼有些发愁,这么大的水泡千万不能弄破了,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得想法子让水泡消下去才行。

金小楼记得以前听说过治烫伤的偏方,一个是用牙膏涂在烫伤处,可以降温杀菌止泡;另一个就是用生鸡蛋壳膜,蛋壳膜含有溶菌酶和胶原蛋白,把鸡蛋壳膜贴在烫伤处,杀菌同时还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牙膏古代是没有了,鸡蛋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金小楼嘱咐桂枝好好休息着,自己转身先去了灶房里。

昨晚来打扫的婆婆显然没有打扫灶房,刚一踏进去,金小楼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一阵猛咳。

灶台上有口大锅,锅底满是铁锈,灶膛里填满了腐朽的柴灰。金小楼拿起旁边立着的火钳,一掏柴灰,竟钻出两只肥硕的灰老鼠。

那老鼠也不怕人,甩着尾巴吱吱叫着,一时竟不走。

金小楼不怕老鼠,她做实验用过不少品种的小白鼠,还会徒手抓老鼠。一见这两只胖灰鼠,火钳一扔,扑上去,一左一右两只手揪住它们的尾巴就提了起来。

刚要扔到外边水沟里去,正好看到叶氏抱着个簸箕站在院门口。

叶氏见金小楼的身形晃动在灶房里,将簸箕往院门一放,便遥遥的冲金小楼喊道:“小楼,我给你拿了些大米和面粉来,昨天晚上我去你家里收拾了些衣物,也一并带来了,还有给麟儿的秋葵花油。”

叶氏很想进去看看小楼他们的情况,可里正放了话禁止接近黄桂枝,叶氏向来都是守规矩的,只得远远的看上两眼。

“婶婶,多谢你了。”金小楼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那秋葵花油真是帮了大忙了,“你放在院门口吧,我一会儿便来拿。”

为了不让叶氏惹上非议,金小楼想等叶氏走远之后,再去把东西拿进来。

她站在窗口,看着叶氏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野山茶之中,刚想出去,便见斜里又窜出来一个人,却是柳接弟。

这人竟躲在旁边一直没走。

此时柳接弟手里抱着一团不知什么东西,用山芋叶裹着,黑乎乎的,像是烂泥。

“金小楼,你不是有种,不出来吗?”柳接弟话说着,手一抖,便将山芋叶里包裹着的那团东西一股脑的砸进了院门口的簸箕里。

“你以为躲在这儿吃穿不愁了?还有人来给你送米送面?你想得可真美!”柳接弟唾了一口,“这混了牛粪的米面,我看你吃得下去吗?”

“金小楼,你住在这里一天,我便往你的吃食里扔一天牛粪!”柳接弟气焰嚣张,“我看你能忍多久!”

金小楼赶紧跑了出去,眸光紧紧盯着簸箕。

又臭又脏的牛粪砸翻了装秋葵花油的小罐子,黄橙橙的油流得到处都是。

装着米面的布袋子也脏了,还有一些油盐酱醋白糖什么的调味品,皆是七零八落的。

其他的金小楼都不在意,她忍无可忍的是那给麟儿治烫伤的秋葵花油。

“怎么,你现在就受不了吗?”柳接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等着你跪下求我呢!”

金小楼手一扬,提起两只肥硕的老鼠便向着柳接弟的脸上扔去。

柳接弟一开始还没看清,那两个灰扑扑的东西是什么。

等老鼠落到了她的脸上,毛茸茸的张牙舞爪,一个劲的往她衣领里钻,这才吓得魂飞魄散!

柳接弟受到了惊吓,两只老鼠更是慌得不行,柳接弟越是尖叫着乱蹦,老鼠越是爪牙并用,咬住衣领,咬破了柳接弟脖子上的皮肤,只想钻到黑漆漆的衣服里去。

“金小楼!!”柳接弟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哪里被人扔过老鼠,这个金小楼还真是疯狂,“你快把它们给我捉开!快!!”

“你求我啊!金小楼一脸淡定的看着眼前快要崩溃的柳接弟,“你如果受不了了,现在就跪下来求我,我等着呢!”

柳接弟大叫一声,目眦欲裂,伸手一把抓住了一只老鼠,两只手一扭,竟将老鼠的头活活拧断了。

另一只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却怎么也抓不住,柳接弟仰面往地上一躺,滚了两圈,那老鼠顺着地,便奔进了草木丛里。

柳接弟浑身沾满泥土,头发散开,一脸的颓乱。

她狠狠的瞪了金小楼一眼,终是扭身走了。

直到穿过了那片野山茶,柳接弟才发起抖来,往前走一步,便抖得更厉害,直到走到村口,她抖索成一团,眼泪溃然而下,嚎啕大哭起来。

小院门口,金小楼蹲下身拂开簸箕里的牛粪,秋葵花油已经一滴不剩了。

打开布袋,大米脏了一点,面粉倒还好。

她将簸箕拿到了后院,后院木棚旁的菜地里,有一口水井。

井里的水清澈甘甜,金小楼打了水来,一点一点洗净了瓶瓶罐罐的调味品,又拿出一个盆来,把沾了牛粪的大米认认真真的淘了好几遍。

直到彻底清理干净了,金小楼这才涮了锅,生起火,抓了三把米扔进锅里,又添了两瓢水,煮起了稀饭。

金小楼将剩下的大米装在簸箕里晒在太阳下,又拿了个小碗,和了点面粉,罩在灶台上,接着便开始打扫灶房屋。

等她忙得灰头土脸,把灶房打扫干净时,锅里的稀饭也煮得差不多了。

揭开锅盖,水蒸气噗噜噜的往上窜,米汤黏稠得刚刚好。

舀出两碗来凉在一旁,锅底还剩些羹,便盛来自己喝下了,这才把一旁的两碗稀饭端进屋去。

桂枝已经起来了,正抱着麟儿逗弄着。

“麟儿便交给你喂了。”金小楼把碗放在桌上,柔声冲桂枝到,“我要进林子里去一趟,找些好东西回来,桂枝,你可别出门去吹了风。”

桂枝不放心的问道:“我们不是有米面吗?应付一阵就可以了,林子里太危险,小楼,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金小楼调皮一笑:“我去给你做样特别的点心。”

话说着,金小楼凑上前来摸了摸桂枝的额头:“嗯,昨晚喝了热水睡一觉,今早敷了阵帕子,烧退的差不多了。”

“我小时候不常感冒,可只要一旦感冒了,我妈……我娘就会给我买披萨吃。”金小楼垂下头,笑了笑,她的妈妈在她上大学前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她只有妈妈一个亲人。

小时候,爸妈离婚后,妈妈一个人既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金小楼,是既当爹又当妈,平日里省吃俭用。

因此金小楼也格外的懂事,不但学习成绩年年第一,还从不向其他孩子一样向大人要这要那。

金小楼很少吃零食,只有生病的时候。

每次只要生了病,妈妈就会买回来炸鸡和水果披萨,笑眯眯的让小楼吃。

妈妈总说,生病了身体受了苦,嘴巴就要甜回来,补一补。

“桂枝你也生了病,这里买不到披萨,我就给你做一个。”金小楼笑吟吟到,“你身体受了苦,便从嘴巴补回来!”

“披萨?”桂枝懵懵的,“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点心。”

“是吧。”金小楼扬扬眉,“正好你也帮我试一试,看你是否喜欢吃,若味道还不错,我就把它加到餐馆的菜单里!”

第八十章

刚下过暴雨,山林里的空气潮湿清新。

路上水淋淋的,大树根处的苔藓吸饱了雨水,挤出一朵又一朵肥硕的蘑菇。

山路旁边,苘麻也挂起了橙黄色的灯笼花,像一盏盏摇晃的金铃铛。

金小楼挎着篮子,从一棵棵马尾松树下捡过去。

马尾松根处的松乳菇整颗呈胡萝卜色,菌盖平展厚实,花纹就像松树的年轮一样。

这种菌菇菇圆肉厚,质嫩味鲜,十分爽口。金小楼曾经专门研究过松乳菇,在实验室里用食物成分分析仪测出来,这松乳菇不仅味道鲜美可口,营养成分特别丰富,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这是大自然的珍馐,金小楼本是想采些野果子,做个野山果披萨,哪知道竟遇到这么多的菌菇,便顺其自然的决定做菌菇披萨。

没走一会儿,篮子便已被各色蘑菇给填满了。

正打算往回走,却忽的看到一大片白茅草丛。

金小楼对这些野草再了解不过,大批的生长在一起,密密丛丛的缠绕交织,因此草丛里隐蔽又温暖,是一些野鸡野鸟筑巢的最佳选择。

金小楼把篮子放在一边,扯了两根草来系紧了裤腿。

野地里虫蚁甚多,若不系紧裤腿,不知道什么虫子会往里面钻。

然后拿了一截枯木棍,便往草丛里走。

野生的茅草长得肆无忌惮,几乎与金小楼一样高,穿梭其间,看不清前路,只能靠棍子戳着地往前摸。

也不知窜了多久,仍旧是一无所获,别说鸟巢,就连鸟毛都没有看到一根。

金小楼刚想放弃,转身时目光一扫,一下便高兴起来。

一个用白茅草编结在一起的鸟窝,就在她左手边一米远的地方。

金小楼摸过去,才发现鸟妈妈不在,窝里有十来枚椭圆形,浅橄榄黄色的蛋。

这是野鸡蛋。

金小楼欣喜不已,伸手摸了摸蛋还是温热的,看来野鸡妈妈没走多远,多半是找吃食去了。

金小楼知道,野鸡一旦发现有人碰过自己的蛋,就会把窝里的蛋全部捣毁,再补下一窝。

金小楼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为了麟儿,只好辛苦野鸡妈妈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野鸡蛋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放进怀里,一共一十八枚。

揣好之后,这才顺着踩塌的原路返回。

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在林子待多久,可一出林子,天都快黑了。

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

金小楼提着篮子回到小院,灶房屋里已经生起了火,只是里面却没有人。

金小楼放下篮子和野鸡蛋,回到屋中,却见屋子中间竟垂吊了一个小摇篮。

一根布带子绕过房梁坠下来,底端一边一头系着一个竹编的篮子。

麟儿盖着小被子躺在篮子里,桂枝坐在床前,轻轻推着小摇篮,哼唱着金小楼从没听过的歌谣,一下一下,逗得麟儿咯咯直笑。

“桂枝,这摇篮哪里来的?”

金小楼一边进屋,一边问。

桂枝低头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便涌了起来:“这东西怎么样?我今日花了一天时间做成的。”

“我的天,桂枝,你真是个天才!”金小楼恨不得抱住她。

有了这小摇篮,可真是解放了妈妈们的双手啊!

桂枝越发高兴了:“我见林子旁生了一片竹林,便砍了竹子编了个篮子,本想着用作麟儿睡觉的小床,后来见麟儿喜欢被人抱着晃来晃去,倒不如剪两条带子系到房梁上,做成这个样子。”

桂枝摇了摇小摇篮:“这样,也不用抱着摇了,既省了力气,又能让麟儿舒服。”

“可这房梁这么高,桂枝,你怎么系上去的?”金小楼问到。

桂枝眉一挑:“这还不简单,布带子一端系一块石头,一扔不就过去了嘛!”

两人嘻嘻哈哈一会儿,金小楼便去了灶房,看了看早上罩着的面团。

轻轻按了一下,还没发酵好,便将面团又放到了一边。

把锅里早已煮好的米饭端出来,倒上热油炒了个松乳菇,一个野鸡蛋,又给麟儿蒸了碗香滑的蛋羹,香喷喷的两盘菜端上桌,三个人皆吃得饱嘟嘟的。

桂枝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也不大咳嗽了,她说什么也要去洗碗,金小楼拗不过她,于是把刚刚打破的野鸡蛋拿了过来,扯出蛋壳膜仔细的贴在麟儿手脚处的水泡上。

等桂枝忙完进来,天已经黑透了。

金小楼他们没有灯烛,只有昨日提过来的一个灯笼,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这天一黑,便什么也做不了,黑摸摸里只剩麟儿时不时口齿不清的声音。

金小楼睁着圆圆的眼睛,在黑暗里眨了眨,她还不习惯这么早睡,六七点钟,怎么睡得着?

想了会儿,忽然开口问桂枝:“你知道村子里哪家养了牛吗?”

问完,又补充了一句:“母牛。”

桂枝愣了愣:“你问这个干嘛?母牛……那也只有村西边的郑奶奶家养得有了,他们家只剩郑奶奶一个,无人耕地,便用耕牛去镇子上换了一头母牛回来,用来下小牛崽。”

桂枝接着道:“郑奶奶家的母牛前几日刚下了牛崽,和里正家交换了半年的粮食。”

“是吗?那太好了!”金小楼伸手捅了捅桂枝,“等麟儿睡着了,我们跑出去吧!”

“跑……跑出去……?”桂枝惊住了,“跑哪里去?”

“去郑奶奶家,挤牛奶!”金小楼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

这种感觉,太像高中的时候,寝室熄灯后,背着宿管阿姨偷溜出去玩了。

“挤牛奶?”桂枝一下伸出手,贴在了金小楼的额头上。

桂枝的手暖暖的,软乎乎的,一贴上来,金小楼冰冰凉凉的额头便一下热了起来。

“小楼,你不会被我过了病气,也发烧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桂枝反复摸了摸,“也不烫呀。”

金小楼一把将桂枝的手扯了下来:“没有说胡话,我们去挤牛奶来做奶酪!”

“天黑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睡着了,谁知道我们摸黑做了什么!”金小楼怂恿着桂枝,“再说,你不想吃奶酪吗?披萨里加了奶酪也更好吃。”

桂枝疑惑:“小楼,你哪里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奶酪是什么,我听也没有听过。”

“不知道就更要试试了。”金小楼听听了麟儿的动静,“走吧,桂枝,你不知道的东西可多着呢,跟着我,我一一带你去试!”

桂枝有些害怕,有些忐忑,可被金小楼牵住了手,一下也就豁出去了。

暴雨过后的夜空,星辰闪烁。

闪烁的星辰下,皎白的茶花被飞奔而过的两个女孩子碰得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刚跑过一丛野山芋,金小楼又拉着桂枝退了回来,借着月色,摘下两片山芋宽大的圆叶子。

金小楼将叶子一折,折成顶小帽子的模样,一下戴在了自己和桂枝的头上,笑着道:“伪装一下。”

桂枝刮了刮金小楼的鼻子,这小丫头,近来鬼主意是一个比一个多。可桂枝却喜欢现在的金小楼,如此的热烈,聪明又清澈,像是汩汩流动的山泉水。

不像从前,沉默着久久不说一句话,只会任人欺压。

两个人穿过田野,进到村子里,刚一进去,村里的狗便三三两两的叫了起来。

只是,狗自顾自的叫,也无人起来查看。

越过大半个村子,两个人摸到了郑奶奶家的石磨后边。

郑奶奶没有养狗,只有一头牛,关在屋旁的牛棚里。

金小楼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桶,深吸口气,便窜进了牛棚里。

黄桂枝在牛棚外边抓耳挠腮的干着急,这挤牛奶她还是生平头一回听说,牛劲儿这么大,要是不小心把牛给弄疼了,踢上一脚,可怎么得了。

正想着,只听牛棚里,那母牛哞一声叫唤起来。

桂枝立马捂住了胸口,紧张得不得了。

金小楼的嗓音从里面传来:“别怕,牛醒了,她很乖很温顺。”

话音刚落,便见屋子里,一盏油灯噗的一下亮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桂枝慌忙蹲下身去,躲在牛棚旁的草料堆后。

牛棚里,金小楼捂住口鼻,慢慢贴靠在棚柱边,斜着眼盯紧那亮起来的窗户,想等油灯熄灭后,再继续。

哪知道那灯不仅不熄灭,反倒一下被人端了起来。晃动两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奶奶端着油灯,缓缓走了出来。

糟了……

金小楼暗道不好,不是说老年人都睡得很早么,这郑奶奶怎么还醒着。

桂枝更是紧张得不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眼见郑奶奶穿过院子,直直地朝着牛棚处走来,金小楼轻着嗓子,冲桂枝道:“快跑!”

桂枝猛地吸了口气,见金小楼一个翻身跃出牛棚,眼一闭,转身便往外跑。

刚迈了一步,就听身后年迈却有力的声音响起:“站住!”

桂枝蓦地一下便停住了脚。

金小楼猝不及防,差点整个人撞在桂枝背上,只得转过身来,乖乖站好。

桂枝咬着唇,懊恼自己如此不中用,逃跑也不会,转身回来的同时,将头上戴着的山芋叶折成的小帽拉了下来,遮住了脸。

“别遮了,我老虽老,眼却不瞎。”郑奶奶开口到,“金家的新媳妇,把脸露出来吧。”

黄桂枝都已经嫁过来三年多了,也只有常年足不出户的郑奶奶还叫她新媳妇。

“两个人鬼鬼祟祟,跑我牛棚里偷牛来了?”郑奶奶哼了一声,“我要把你们交里正那里去,定一个偷盗之罪,剁了你们的双手,再抽上一百鞭子”

桂枝浑身一抖,手一软,山芋叶顿时跌落在了脚边。

她忙弯下腰,久久地弓着身子道:“郑奶奶,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小楼的事,你把我拉去见里正吧。”

金小楼也赶紧躬身:“对不起,郑奶奶,都是我犯糊涂,做错事。是我非要拉着桂枝来挤奶牛的,桂枝她什么也不知道,是被我给骗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听噗嗤一声,有人笑了。

金小楼和桂枝两个脸皆冲着地,听见笑声,一齐抬起头来,鼓着两张涨红的小脸,圆溜溜的眸子看向郑奶奶。

却见烛光下,郑奶奶眉眼展开,笑得开怀。

金小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犯迷糊,就听郑奶奶慈声说道:“院子里风大,都别躬着了,快进屋来吧。”

金小楼和黄桂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郑奶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郑奶奶叹息一声:“刚刚那是逗你们两个闺女的,我老了老了,久久无人说话,寂寞得厉害。来屋子里陪我聊聊天,那牛奶呀,你们随意取去,就当交换了。”

……

金小楼和黄桂枝陪郑奶奶话了一壶酒的功夫,从三十年前井口村里的奇诡异事,说到里正魏青书不苟言笑,又从魏青书说到了魏猎户。

郑奶奶刚提了一嘴魏猎户这个人古怪得很,下一句眼见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下收了回去。起身捶了捶腿,嚷起来时辰晚了,要歇息了,便赶着金小楼和黄桂枝二人去挤奶。

郑奶奶家的小母牛性子温顺,金小楼很快就挤好了半桶奶。

两个人提着牛奶回到魏猎户家时,月亮已经升的老高,寒风吹得瓦砾直响。

黄桂枝脑子里还想着郑奶奶讲的那些古怪事,怕得不行,攥着金小楼的手就不放。

金小楼像哄麟儿一般,将桂枝哄上了床后,这才提着牛奶到了灶房。

做奶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金小楼坐在灶前先生好了火,趁锅没热一股脑把牛奶全部倒了进去,然后摸出来两个回来路上顺手扯的柠檬,在刀板上用力滚了滚,滚软了瓤,一刀切下去,酸渍渍的汁水混进牛奶里,再用勺子搅一搅。

就这样生着小火温煮上八个小时,也就是四个时辰。

金小楼打着瞌睡倚靠在灶台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灶膛里的火苗刚熄,金小楼拿起勺子搅了搅锅里。牛奶已经分解成了半清澈的乳清和凝状物,她拿过一旁的盐细细撒进去,轻轻拌匀。

窗外,周书礼背着个小布包,正迤迤而来。

桂枝抱着麟儿站在门口,周书礼却毫不在意桂枝的“瘟疫”,径直跨进门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把背着的布包递过来。

金小楼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们,她拿起沸水煮过的纱布,铺开在一个大木盆里,然后端起锅,将牛奶全都倒了进去。

奶香扑鼻而起,金小楼趁热拎起布来,将奶糕状的物质全都过滤出来。

然后放在洗净的磨刀石下压紧压实,如此又需要四个时辰。

周书礼给桂枝送来的是一身棉布做的新长袍,湖色绣了素馨花的料子,内衬纺丝里,絮薄棉,摸起来温暖厚实。

桂枝说这袍子是张寡妇进城里买料子回来亲手缝制的。

“周书礼这人可真小气,我们这儿住着三个人呢,他只送一件,你倒是暖和了,可怜了我和麟儿,没人疼,没人爱。”金小楼打趣桂枝到。

桂枝脸一红:“我……我都说了不要的,他硬塞给我……”

金小楼抿嘴一笑推桂枝道:“快去换上我看看,只可惜周书礼送来这么漂亮的衣服,给这么漂亮的人穿上,只得我和麟儿一饱眼福!”

桂枝却不动,眉头皱紧:“我不换,我娘从小就教我无功不受禄,他扔下就跑,我此刻来不及还他,过几日能出去了,是一定要还回去的。”

金小楼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桂枝,认真的道:“周书礼为人虽有些木讷,心地却是很好的,他对你的心思一目了然,桂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桂枝耳中嗡嗡的响,脑海里却忽的冒出一个男人的影子来,只是这个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一颗小黑痣,长在了心头。

“我……我已经嫁过人了,什么也不配想。”桂枝揪着心头的黑痣,怅然叹了一句。

金小楼眸子润了润:“桂枝,你已经不是金家的媳妇了,你和金大成和离了,里正做的见证,从此往后你都是自由的,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可以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

桂枝眨眨眼:“自己想过的生活?小楼,我们这样的人,只能是拼了命的生存下去,哪里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金小楼一怔,便听桂枝接着道:“我是过过好日子的,做过主子,从前是天上的云,被一群丫鬟嬷嬷们伺候着,可那不是我应得的,我不过沾了祖上的光,站在祖上的衣带上。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无法选择,不能拒绝。爹爹说女孩子要三从四德,于是我学女红,读《女则》《女训》,娘欲攀上尚总督,在我五岁时便将我许给了总督家的二公子。没有人会问我想要的是什么,也不允许我想要什么。”

“后来,家道中落,由云跌做了泥,从此就在泥地里挣扎,更是身不由己。逃难来到井口村,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金大成,一个我根本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男人。到了金家,你也知道的,我们连多喝一口汤都做不了主,更别谈其他。能离开金大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敢再奢求太多,因为我害怕,害怕老天爷连现如今仅有的,都要拿回去。”

金小楼心头一疼,对于她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来说,为自己想要的争取,为自由的生活而抗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每个人都会为了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努力,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个男权时代里,一个女人产生去过想要过的生活这个念头,已经需要鼓起重重勇气了。

而要如此去做,便是在满山荆棘中,踏出一条新路。

“桂枝。”金小楼握住黄桂枝的手,“如果让你自己选择,如果你可以自己选择,你最想做什么?你想往后余生可以过怎样的生活?”

黄桂枝睁着眼,想了半晌,忽而一笑:“小时候,我曾做梦,梦到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有个琉璃台,我站在台上,一遍又一遍的跳一支舞。水波和琉璃闪烁的光彩打在我身上,我是五颜六色的,像九天上的仙女,岸边,所有看见我的人皆惊得呆住了……”

桂枝顿了顿,敛了笑意:“其实我一直爱跳舞,小时候还在湖州的大宅子里,每年中秋的舞宴,都让我痴迷。曾经有一年,我记得我不过七岁,我拉住一个刚下台的舞娘,求她教我跳舞。”

“小楼,你不知道,那舞娘直夸我身段好,是个跳舞的好苗子。”桂枝叹了口气,“只是我娘说只有下贱的女子才会学唱曲跳舞这些魅人的手段,她不仅责罚了我,令我抄了一百遍女德,还将那舞娘赶出了府去。”

“如果可以选择,我就想当一个舞娘,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奔走营生,我要跳最好的舞,看得台下的人瞪大了眼睛,合不拢嘴,管别人怎么说去!”

金小楼眸光亮亮的:“桂枝,你相不相信,几百年后,同样是这片土地上,不管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有追求生活的权利。女人不必早早嫁人,她们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唱歌跳舞,选择自己的人生。所以你要勇敢,虽然现在不是几百年后,但我们仍然可以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桂枝手心冒出了汗:“我……”

她来不及多想,只是张口问道:“小楼,你怎么知道几百年后的事情……”

金小楼看着桂枝的眼睛,眨也不眨:“因为我来自那里。”

第八十二章

金小楼解释不清几百年后的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桂枝的眼前,怎么会寄居在这个农女的身体里。

桂枝也从不怀疑,她相信金小楼,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由此,她也开始打心底里相信,自己也能如几百年后的人们一样,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当天晚上,临睡前她才把好几天前,周书礼托小楼交给她的信拆开了。

读书人的情意,是文绉绉的,桂枝看得脸红,将信折起来时,她抬头问道:“小楼,披萨做好了,我能给周书礼送去一块吗?”

桂枝收下了周书礼送来的衣物,她要还之以礼。

得到答应后,桂枝窝进被子里,救过她一命的男人是一场梦,而周书礼是眼前的人。桂枝觉得周书礼其实木讷得挺可爱的,她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第二日一早,金小楼便去溪边捉了一篮子的小虾米回来。

打来井水将虾米淘洗干净后,进到灶房里,面团早已经发酵好了,磨刀石下压着的奶酪香醇可口。

桂枝将麟儿喂饱哄睡着,放进摇篮里,也来灶房帮忙。

“小楼,这披萨究竟是怎样做的?”桂枝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问。

金小楼将各色蘑菇切成细丁,又拿出今早李婶送来的毛豆和腊肉,拌在一起用热油炒熟,加上些许盐和糖。

香味一下便出来了。

金小楼一边盛出锅里的菜,夹起一块肉丁喂进桂枝嘴里,一边冲桂枝道:“我也是第一次做,以前只吃过,可没做过。”

桂枝点点头:“嗯,味道不错,这就是披萨吗?”

金小楼笑了:“这是做披萨的材料,披萨是一种饼,要做好还早着呢!”

说着,接过了桂枝手里的面团,仔细的擀成了圆形,拿起菜刀来切割成八块。

然后将刚刚炒好的蘑菇腊肉和毛豆均匀的铺了上去,零星撒上鲜活的小虾米。最后,取出刚刚做好的奶酪,用刀削成碎末,放上去后,金小楼拍拍手:“这就是披萨。”

她拿出一块平整的铁片,这是她在后院木棚里翻出来的,洗涮干净了倒可以当做烤盘用。

金小楼端着铁盘,让桂枝小心的把披萨放上来,烧旺了火,架进灶膛里。

桂枝瞪大了眼睛:“这要烤多久啊?”

金小楼摸摸耳朵,随口答道:“闻见香味儿便好了。”

“那需要用铲子翻翻面吗?”桂枝担忧的探头冲灶膛里看。

“傻瓜,翻了面那就是烧饼了。”金小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将剩余的小虾米碾做了虾泥,熬上粥,又把奶酪分作三份,台子上的虾泥粥刚咕噜咕噜冒泡泡,一旁的桂枝耸耸鼻子,长吸一下:“嗯,好香,有蘑菇和腊肉的香味,又带着点甜甜的奶香,小楼小楼,是披萨好了吗?”

金小楼用火钳把灶膛里的铁盘夹出来,披萨的边有些焦黄,馅儿香味浓郁,火候正好。

她赶紧取出来,刚一拿出来,桂枝便看直了眼,叹道:“这披萨可真好看,圆圆的,馅料都在外边,看起来便可口!”

凉了凉,金小楼用勺子压着,拿着焦黄的边儿,扯了一块起来。

浓郁的奶酪拉丝而起,站在边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金小楼将披萨递到桂枝手里:“你快尝尝怎么样?”

说着,又给自己扯了一块,一口咬下去,鲜香味美,金小楼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没有烤箱,没有微波炉用灶膛生火的古代,自己竟能一次成功。

而且不同于现代快餐的老样子,这披萨有种别样的风味,就好像金发碧眼的少女,赤着足走到了荷塘月色里。

“唔……太好吃了……”桂枝嘴里塞着披萨,说话含糊不清,“小楼,我们就在信宁开个披萨店吧,没人不爱吃这个!如果有,那一定是他没有吃过!”

金小楼特别开心,可她不仅仅满足于一个披萨:“你没吃过的好东西,还多着呢,这几日我换着花样做给你吃!”

金小楼打算乘着隔离在这里的日子,刚好一样一样的试菜。

披萨可以定下来了,现如今条件有限,只能做这一种口味,到时候可以出好几种,什么菌菇披萨,水果披萨,海鲜……嗯,这里离海还是太远,那就河鲜披萨,鸡肉牛肉腊肉,各种风味。

接下来,可以试试炸鸡,快餐店必不可少的美味。

只是,看了看一旁篮子里放着的野鸡蛋,刚刚捡了野鸡妈妈的蛋,现在又惦记着鸡……金小楼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那下一个菜色,就先做汉堡好了!

当天晚上,金小楼分了两块披萨,和两份奶酪放在一起,乘着夜黑风高,偷溜出去给郑奶奶和孙木匠一家送了一份去。

桂枝将剩下的披萨全都装在了小盘里,绕到村东口去,敲响了周寡妇家的门。

开门的是周寡妇,她一看到桂枝来了,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忙冲屋里喊:“书礼,你桂枝妹子来了,快出来看看。”

周书礼正念书念得专心,学馆里冬假没几日便要结束了,冬假一完,回到信宁白马学馆夫子便要考学,可大意不得。

此刻,隔着窗户一听到桂枝的名字,腾地一下便跃了起来,撞开门就出来了,手里还举着书本和毛笔。

沾了黑墨的毛笔湿淋淋滴了一路,便连周书礼的布鞋上也落上了脏墨。

黄桂枝目光便随着那一溜的黑点盯到了周书礼的鞋上。

周书礼又顺着桂枝的目光,看到自己鞋上去,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毛笔,局促的想挠头,手一伸,又画了自己一个花脸。

桂枝一下便笑了,桂枝笑起来很美,像是拨开云雾的月牙。

周寡妇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哎哟,这书礼,真是看书看得失了礼,桂枝不要见怪!”

桂枝含着笑,摇摇头:“周姨,这是我和小楼做的披……”

她本想说披萨,唇一咬,又把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做的饼,还有一份奶酪,特意给你们送来吃的。”

周寡妇捅了捅身旁的人,周书礼才恍然大悟,接过了桂枝手里的东西:“桂枝妹子,这这么多东西,你本就困难,还想着给我们送吃的来,你可真好。”

桂枝脸一红:“我就先走了,被人看见不好。”

虽然天黑后外面走动的人少,可免不了会有意外,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倒没什么,只怕连累了周书礼他们。

桂枝递了东西便走,周书礼直直在门口立着,直到桂枝的身影从小路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才转身回了屋。

刚走到村口,桂枝便觉得身后有动静,窸窸窣窣像是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跟着,可一回头,除了黑摸摸的一片,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脑海里想起前日郑奶奶讲的那些故事,正害怕,便见前边金小楼抱着麟儿等着自己。

金小楼给麟儿喂了虾米粥,又重新给他手脚贴上蛋壳膜,想着桂枝如此胆小,一个人走夜路回来定然害怕,便抱着孩子来接桂枝。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消失,桂枝朝着小楼欢欢喜喜的奔了过去。

……

连着几日,金小楼一直捣鼓着汉堡的配方,井口村里金小凤不情不愿的抱着一盆脏衣服磨蹭在村口,不愿往溪边走。

她刚刚嫁给谭四海,本就觉得是下嫁了,谭四海的娘徐氏近些日子又犯了关节痛的老毛病,沾不得凉水,这一大盆子衣服竟都要金小凤抱去溪边洗。

这个天气,溪水冻得人发抖,她走一步,歇半天,一上午都过去了,还坐在村口的老树下休息。

陆陆续续有妇人抱着盆子洗衣回来,其中一个便是周寡妇,她低着头,压细了嗓音,冲身旁一道儿的妇人感叹道:“你不知道,桂枝和小楼那两个丫头可真是心灵手巧,做的那个饼,真是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金小凤耳朵一向很尖,听到人家的私语,不管不顾,便脱口讽刺道:“饼而已,再好吃能有多好吃?没见过世面的村妇!”

周寡妇顿时便怒了:“嗬,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是村妇,那你是什么,你不也是一个村妇吗?”

这句话一下便戳到了金小凤的心窝里。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手里抱着的木盆往地上使劲一扔,扑身便想去扯周寡妇的脸。

周寡妇生得矮小,脸上被金小凤的指甲狠狠的掐了一道,又被撞得直往后退,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往后跌倒,竟一屁股跌进了井口里。

第八十二章

金小楼解释不清几百年后的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桂枝的眼前,怎么会寄居在这个农女的身体里。

桂枝也从不怀疑,她相信金小楼,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由此,她也开始打心底里相信,自己也能如几百年后的人们一样,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当天晚上,临睡前她才把好几天前,周书礼托小楼交给她的信拆开了。

读书人的情意,是文绉绉的,桂枝看得脸红,将信折起来时,她抬头问道:“小楼,披萨做好了,我能给周书礼送去一块吗?”

桂枝收下了周书礼送来的衣物,她要还之以礼。

得到答应后,桂枝窝进被子里,救过她一命的男人是一场梦,而周书礼是眼前的人。桂枝觉得周书礼其实木讷得挺可爱的,她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第二日一早,金小楼便去溪边捉了一篮子的小虾米回来。

打来井水将虾米淘洗干净后,进到灶房里,面团早已经发酵好了,磨刀石下压着的奶酪香醇可口。

桂枝将麟儿喂饱哄睡着,放进摇篮里,也来灶房帮忙。

“小楼,这披萨究竟是怎样做的?”桂枝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问。

金小楼将各色蘑菇切成细丁,又拿出今早李婶送来的毛豆和腊肉,拌在一起用热油炒熟,加上些许盐和糖。

香味一下便出来了。

金小楼一边盛出锅里的菜,夹起一块肉丁喂进桂枝嘴里,一边冲桂枝道:“我也是第一次做,以前只吃过,可没做过。”

桂枝点点头:“嗯,味道不错,这就是披萨吗?”

金小楼笑了:“这是做披萨的材料,披萨是一种饼,要做好还早着呢!”

说着,接过了桂枝手里的面团,仔细的擀成了圆形,拿起菜刀来切割成八块。

然后将刚刚炒好的蘑菇腊肉和毛豆均匀的铺了上去,零星撒上鲜活的小虾米。最后,取出刚刚做好的奶酪,用刀削成碎末,放上去后,金小楼拍拍手:“这就是披萨。”

她拿出一块平整的铁片,这是她在后院木棚里翻出来的,洗涮干净了倒可以当做烤盘用。

金小楼端着铁盘,让桂枝小心的把披萨放上来,烧旺了火,架进灶膛里。

桂枝瞪大了眼睛:“这要烤多久啊?”

金小楼摸摸耳朵,随口答道:“闻见香味儿便好了。”

“那需要用铲子翻翻面吗?”桂枝担忧的探头冲灶膛里看。

“傻瓜,翻了面那就是烧饼了。”金小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将剩余的小虾米碾做了虾泥,熬上粥,又把奶酪分作三份,台子上的虾泥粥刚咕噜咕噜冒泡泡,一旁的桂枝耸耸鼻子,长吸一下:“嗯,好香,有蘑菇和腊肉的香味,又带着点甜甜的奶香,小楼小楼,是披萨好了吗?”

金小楼用火钳把灶膛里的铁盘夹出来,披萨的边有些焦黄,馅儿香味浓郁,火候正好。

她赶紧取出来,刚一拿出来,桂枝便看直了眼,叹道:“这披萨可真好看,圆圆的,馅料都在外边,看起来便可口!”

凉了凉,金小楼用勺子压着,拿着焦黄的边儿,扯了一块起来。

浓郁的奶酪拉丝而起,站在边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金小楼将披萨递到桂枝手里:“你快尝尝怎么样?”

说着,又给自己扯了一块,一口咬下去,鲜香味美,金小楼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没有烤箱,没有微波炉用灶膛生火的古代,自己竟能一次成功。

而且不同于现代快餐的老样子,这披萨有种别样的风味,就好像金发碧眼的少女,赤着足走到了荷塘月色里。

“唔……太好吃了……”桂枝嘴里塞着披萨,说话含糊不清,“小楼,我们就在信宁开个披萨店吧,没人不爱吃这个!如果有,那一定是他没有吃过!”

金小楼特别开心,可她不仅仅满足于一个披萨:“你没吃过的好东西,还多着呢,这几日我换着花样做给你吃!”

金小楼打算乘着隔离在这里的日子,刚好一样一样的试菜。

披萨可以定下来了,现如今条件有限,只能做这一种口味,到时候可以出好几种,什么菌菇披萨,水果披萨,海鲜……嗯,这里离海还是太远,那就河鲜披萨,鸡肉牛肉腊肉,各种风味。

接下来,可以试试炸鸡,快餐店必不可少的美味。

只是,看了看一旁篮子里放着的野鸡蛋,刚刚捡了野鸡妈妈的蛋,现在又惦记着鸡……金小楼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那下一个菜色,就先做汉堡好了!

当天晚上,金小楼分了两块披萨,和两份奶酪放在一起,乘着夜黑风高,偷溜出去给郑奶奶和孙木匠一家送了一份去。

桂枝将剩下的披萨全都装在了小盘里,绕到村东口去,敲响了周寡妇家的门。

开门的是周寡妇,她一看到桂枝来了,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忙冲屋里喊:“书礼,你桂枝妹子来了,快出来看看。”

周书礼正念书念得专心,学馆里冬假没几日便要结束了,冬假一完,回到信宁白马学馆夫子便要考学,可大意不得。

此刻,隔着窗户一听到桂枝的名字,腾地一下便跃了起来,撞开门就出来了,手里还举着书本和毛笔。

沾了黑墨的毛笔湿淋淋滴了一路,便连周书礼的布鞋上也落上了脏墨。

黄桂枝目光便随着那一溜的黑点盯到了周书礼的鞋上。

周书礼又顺着桂枝的目光,看到自己鞋上去,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毛笔,局促的想挠头,手一伸,又画了自己一个花脸。

桂枝一下便笑了,桂枝笑起来很美,像是拨开云雾的月牙。

周寡妇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哎哟,这书礼,真是看书看得失了礼,桂枝不要见怪!”

桂枝含着笑,摇摇头:“周姨,这是我和小楼做的披……”

她本想说披萨,唇一咬,又把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做的饼,还有一份奶酪,特意给你们送来吃的。”

周寡妇捅了捅身旁的人,周书礼才恍然大悟,接过了桂枝手里的东西:“桂枝妹子,这这么多东西,你本就困难,还想着给我们送吃的来,你可真好。”

桂枝脸一红:“我就先走了,被人看见不好。”

虽然天黑后外面走动的人少,可免不了会有意外,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倒没什么,只怕连累了周书礼他们。

桂枝递了东西便走,周书礼直直在门口立着,直到桂枝的身影从小路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才转身回了屋。

刚走到村口,桂枝便觉得身后有动静,窸窸窣窣像是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跟着,可一回头,除了黑摸摸的一片,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脑海里想起前日郑奶奶讲的那些故事,正害怕,便见前边金小楼抱着麟儿等着自己。

金小楼给麟儿喂了虾米粥,又重新给他手脚贴上蛋壳膜,想着桂枝如此胆小,一个人走夜路回来定然害怕,便抱着孩子来接桂枝。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消失,桂枝朝着小楼欢欢喜喜的奔了过去。

……

连着几日,金小楼一直捣鼓着汉堡的配方,井口村里金小凤不情不愿的抱着一盆脏衣服磨蹭在村口,不愿往溪边走。

她刚刚嫁给谭四海,本就觉得是下嫁了,谭四海的娘徐氏近些日子又犯了关节痛的老毛病,沾不得凉水,这一大盆子衣服竟都要金小凤抱去溪边洗。

这个天气,溪水冻得人发抖,她走一步,歇半天,一上午都过去了,还坐在村口的老树下休息。

陆陆续续有妇人抱着盆子洗衣回来,其中一个便是周寡妇,她低着头,压细了嗓音,冲身旁一道儿的妇人感叹道:“你不知道,桂枝和小楼那两个丫头可真是心灵手巧,做的那个饼,真是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金小凤耳朵一向很尖,听到人家的私语,不管不顾,便脱口讽刺道:“饼而已,再好吃能有多好吃?没见过世面的村妇!”

周寡妇顿时便怒了:“嗬,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是村妇,那你是什么,你不也是一个村妇吗?”

这句话一下便戳到了金小凤的心窝里。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手里抱着的木盆往地上使劲一扔,扑身便想去扯周寡妇的脸。

周寡妇生得矮小,脸上被金小凤的指甲狠狠的掐了一道,又被撞得直往后退,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往后跌倒,竟一屁股跌进了井口里。

第八十三章

一旁的妇人哎哟一声,赶紧探头去看,深深的水井里,周寡妇只冒出来一个头,扑腾了两下,便没进水中,只剩一串水泡。

“快来人呐!周家寡妇掉井里了!”那妇人着急忙慌的往旁边的田地里喊,在地里的庄稼汉们听到声音撂下锄头便奔了过来。

金小凤一见这架势,衣服也来不及捡,扭头便跑了。

刚到家没多久,谭四海和他爹便听到风声从林子里赶了回来。

谭猎户手里提着刚打的野鸡,特意拿来给徐氏补身体的,徐氏自从生谭四海时受了凉,每到秋冬,阴冷的时节,手脚的关节处都像针刺一般的痛,只能卧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谭猎户扯了稻草来栓住了鸡脚,把野鸡往鸡圈里一扔,冲进屋子里去,抬手就要扇金小凤耳光:“你个混账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周家寡妇要是救不上来,老子把你也扔井里面去!”

“爹,你快住手!”谭四海赶紧冲过来,拦在金小凤和谭猎户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把金小凤死死的护在身后,“别吓着了小凤!”

金小凤却拨开谭四海的手,直往谭猎户跟前挤,口中叫嚣着:“打!你今天有本事便打死我!打死了我,我爹娘可不会放过你!金家也不会放过你,你得罪了金家,就是得罪了知县老爷,谭三光,你这辈子都完了!”

“你!”谭猎户手高高举起,向着金小凤凑上来的脸颊,发了一次又一次的力,却始终下不了手扇上去,终于,手一垂,一拳头打在了门扇上。

金小凤冷冷一笑:“哼,谭三光,你就个孬种!”

自从金小凤知道,谭猎户这人虽长得五大三粗是个莽夫,但畏惧权势,欺软怕硬,她就再没怕过他。

谭猎户目光发红:“金小凤,你有没有良心!周家寡妇被你推进了井里去,即便是捞起来那也去了半条命!”

金小凤毫不在乎:“那是她先惹我不痛快,再说了,我衣服还丢了呢,那里边可有我陪嫁的新衣,才穿了一次……”

说到这儿她眼眸一转,瞟了一眼躺在床上满脸焦急的徐氏,阴阳怪气道:“这事归根到底,都是怪你这瘫媳妇,要不是她干不了活,又怎么会让我去洗衣服,我不去洗衣服,也遇不上这桩倒霉事!”

徐氏一听这话,整个人无力的倒靠在床头,两行眼泪便涌了出来,嗓音嘶哑:“四海啊,你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么个女子……”

谭四海胸中翻涌,转过身来,瞪着眼,盯着金小凤:“小凤,我娘是因为生我落下的病根,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我就……”

金小凤眼一眯:“怎么,你要怎么样?谭四海!你这个活王八,在屋里屋外夹着尾巴做人,当初追我的时候,恨不得给我舔鞋,现在娶了我来,就敢瞪我了?”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有那句说错了吗?你娘不是瘫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吗?难不成你还要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金小凤话音刚落,眼前黑影一闪,还来不及躲,一个巴掌啪的一下便扇在了她的脸上。

谭猎户是下了死力的,这一巴掌下去,把金小凤扇飞出去老远,后脑重重磕在墙上,金小凤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一黑,人就晕死过去。

谭猎户刚刚那一瞬间是实在气不过了,一冲动便出了手,见金小凤昏过去了,又后悔不迭,他可不敢得罪知县老爷。

此时心里头懊恼不已,怎么会一时鬼迷了心窍,向金家提了亲,这尊菩萨他们谭家真是供不起了。

更何况,这只怕不是个菩萨,而是个罗刹!

“爹!”谭四海嚎了一嗓子,扑身上去掐金小凤的人中,掐了好半天,怀里的人才悠悠醒转。

刚醒过来,院门外边便有人来报信:“谭猎户,快去看看吧,周家寡妇捞起来了,周书礼正闹着要找四海媳妇呢!”

“这可怎么办!”谭猎户急得团团转,谭四海更是汗如雨下。

金小凤撑起力气,嗓音软软的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村妇的一条贱命,能值几个钱?过些日子和知县就要给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即便那个周寡妇死了,我们也不过赔她五十两。”

“一百五十两?!”谭猎户吃了一惊,他还不知道金小凤与和知县做生意的事,乍一听到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

哎哟一声,赶紧将地上坐着的金小凤给扶了起来,又连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小凤,刚刚爹是一时生气,出手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又冲谭四海嚷:“还不快把刚打的野鸡炖了汤给小凤补补!”

……

山坳里,金小楼与黄桂枝对外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桂枝拿着张笺子,细细磨了墨,提起毛笔规规矩矩的写下一行小字。

金小楼正在床上给麟儿穿冬衣,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好在麟儿手脚上的水泡都散了,这几日小鱼小虾米的吃得好,长得白白胖胖。

“娘亲!娘亲!”金小楼冲麟儿唤了两遍,麟儿嘴里咿咿呀呀的学了几句,忽然口齿特别清晰的冒出一句小奶音:“亲亲。”

金小楼一乐,扭过头问桂枝:“你听到了吗?”

这才看到桂枝正写着什么,忙凑上去看。

这笔墨纸砚还是昨日一早,周书礼冒着寒霜给桂枝送来的。

桂枝回应金小楼一笑:“自然听到了,我们麟儿可聪明着呢。”

“你这写的是什么?”金小楼见纸上写着七七八八的什么面粉,白糖,之类的东西,心里奇怪的问到。

“这几日总是吃你给我做的新鲜东西,我也想做一样你没吃过的点心,给你尝尝。”桂枝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纸张摊开来,“从前我娘最爱做的竹髓玉,是一种合在竹筒里蒸熟了的水晶糕,破开来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长在竹髓里,不仅好看,味道也好吃。”

此时正午刚过,桂枝吃过了午饭便拿着镰刀出了门,去山林旁的竹林里砍竹子。

金小楼本想跟着一道儿去,却被桂枝拦在了屋子里,留她和好面,烧好水,等着自己回来。

金小楼想着竹林不远,桂枝也去过不少次了,便没有再推辞。

哪知道,这一等,面老早就和好了,水也烧开了好几遍,直等到日落黄昏,还不见桂枝的影子。

金小楼越等越着急,正打算熄灭了灶膛里的火,抱上麟儿出去找桂枝,便透过窗户见院门外,桂枝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桂枝裙裤上满是泥污,荆钗也不知丢哪里去了,头发披下来,胡乱的散着,她小脸煞白,神色既惊慌又害怕。

见小楼迎了出来,桂枝一下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金小楼,紧紧的好半天也不松手。

“这是怎么了?”金小楼一璧抚着桂枝的背,一璧担心的问。

黄桂枝有些哽咽,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来:“小楼……我……我去砍竹子,哪知刚砍到一半,便……便见到了金大成……”

“他欺负你了?”金小楼炸了毛,这个金大成,可真是阴魂不散!

桂枝果然点点头:“他满嘴的污言秽语……说我无论怎样逃都是他的女人,他还想……还想在竹林里扯开我的衣服……”

“我就跑!”桂枝咬了咬牙,接着到,“他在后面追,我只能往林子跑,跑了好久好久,他一直追。”

桂枝有些发抖。

金小楼明白,以金大成的性子,定然是非要追到桂枝不可的。

荒山野林里,桂枝一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金大成。

“他……追上你了吗?”金小楼轻轻问。

桂枝摇摇头,这一摇头,金小楼悬着的心便松了下来。

“我摔倒了,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砸到了头,好半天才醒。”金小楼这才看到,桂枝额角上果真有个青紫的大包,“不过,等我醒来附近已经没了金大成的影子,我在林子里窜了半天,临到天黑,终于找到了回来的路。”

“回来就好!”金小楼揽住桂枝往屋子里走。

金小楼烧了热水,替桂枝洗了澡,又给她换上干净衣服,坐在床边,一直握着桂枝的手,直到她睡着后,金小楼这才收拾了休息。

第二天一早,院子外便闹闹哄哄。

金小楼疑惑的打开房门,便见里正站在当中,开口便冲金小楼道:“金大成死了。”

第八十四章

“我们在金大成尸体附近找到了一根荆钗,据周氏说,这是黄桂枝成日戴着的。”里正招招手,身后两个郎中挤了出来。

郎中是镇子里来的,昨日特意请来救了周寡妇一命,今日正好看看桂枝的瘟疫。

两个郎中口鼻上皆捂上了厚厚的葛布,不顾金小楼阻拦,便往屋子里冲。

黄桂枝还睡着,两个郎中也不管不顾,掀开被子,便查看桂枝的体温,和背上的伤口。

桂枝背上的伤早已经好全了,此刻忽然一下被惊醒,她刚刚遭遇昨日的恐慌,一瞬间害怕感再次袭来,坐起来便唤金小楼。

金小楼忙过来拉住桂枝的手,桂枝这才看清,眼前两人是郎中。

“金大成死了。”金小楼面无表情。

桂枝却是一怔:“死了?死在了林子里?”

金小楼点点头。

桂枝垂下头,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却与往日不同,有些奇怪。

郎中检查完后,一下扯下了葛布,站在门口,冲外边的里正道:“人是好的,没有瘟疫。”

话音一落,周氏率先冲了进来,她红肿着眼眶,抓起笤帚来劈头盖脸的便往黄桂枝身上打:“你还我儿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凭什么害我家大成!凌迟!把她凌迟!”

金小楼一把夺过了周氏手里的笤帚,往门外一扔:“你说话注意点,别诬赖桂枝,金大成一个男人,还能被桂枝杀死?说话是要有根据的!”

周氏抬起头便一口唾沫朝着金小楼脸上吐来,金小楼躲得快,哪知周氏一击不中,又要往前扑。

里正赶紧让人把周氏给拉住了。

他一进来便看向桂枝。

桂枝还穿着里衣,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男人。

金小楼赶紧给桂枝掩上了被子:“麻烦你们在外边等一等,等桂枝穿好衣服再问话不迟。”

金大成竟然死了,这是金小楼没有想到的,他们怀疑是桂枝,金小楼也理解,可再怎么也得等桂枝穿好衣服,这么多外人围着,像什么样子。

金磊一把推开金小楼:“给我滚远点,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黄桂枝是罪人,该千刀万剐,穿不穿衣服有什么两样!”

金小楼被推得撞到了柜子上,冷冷的看过去,什么还没问呢,他们已经给桂枝定了罪!

里正看也不看金小楼,径直冲桂枝道:“你昨日可有见过金大成?”

桂枝如实的点了点头。

这头一点,金家的人皆铺天盖地的骂了起来,周氏一边骂一边哭,随手抓到东西全都往黄桂枝身上招呼。

金小楼使命的冲过去,拦在周氏前头,肚子被连打带踹的招呼了好几下,可拦了一个周氏,后边金顺和金磊两个又窜了过来。

桂枝埋着头,任由屋子里的碗盆水壶肆意的砸在自己身上。

金小楼只得放了周氏,扑到桂枝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桂枝。

这一扑上去,她才知道被那些木头的东西砸起来,有多疼。

“好了好了!”里正喊了两声,“你们闹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问话!”

“还问什么?!”金磊额上青筋暴起,“直接活活打死她!”

……

金大成是昨日下午不见的,整整一个下午。周氏拿了吴氏给的银子,正要量了金大成的身量去镇上做冬衣,哪知村里村外找遍了,也没有看到金大成的影子。

院子里,柳接弟抱着元宝正和柳玉燕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晒太阳,随口说道最近几日金大成一门心思都在黄桂枝身上,似乎刚刚还看到他换了身衣裳,往山坳旁的竹林那边走。

周氏心急如焚,忙叫了金磊一起去竹林边看,竹林里一片狼藉,有乱七八糟的脚印一直延伸进山林里。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金磊又让金顺打了灯笼,两个男人摸黑顺着泥地里的脚印进林子里去找。

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终于,三更天的时候,月光正明亮,金顺一眼便见到了站在一株老槐树下的金大成。

只是金大成的站姿极其的怪异,怪异中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

金顺胆子有些小,隔得老远喊了一声“大成”,却久久没有人回应。

金磊也有些害怕,因为远远的,见金大成的脸白得像是纸,哪有活人是那样的脸色?

不过,那终究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再害怕,也壮着胆子往前走,等他走拢老槐树跟前,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的双腿一软。

金大成早已经死了,被一支箭射穿了脑门,钉在了树上。即便死去多时,却仍旧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血顺着脑门往下流,凝结成一大块黑色的痂。

金大成的双眼大睁着,污血浸润进去,显得表情狰狞得可怕。

吴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晕了过去,周氏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哭肿了眼,才想起来报官去。

只有柳氏姐妹两个,不仅事不关己,反而幸灾乐祸。

柳玉燕一直忧心自己没有儿子,整个金家只有周氏有个金大成,若等吴氏死了,家产岂不是全都要落到金大成那房去。

现如今周氏也没了儿子,柳玉燕觉得老天终于公平了。

……

官府里的人很快便来了。

两个捕快拿起镣铐铐上了黄桂枝,金小楼急了:“仅仅只凭一个荆钗就能胡乱抓人吗?”

其中一个捕快眼一横:“你也想治个藐视公堂之罪?这黄桂枝杀没杀人,我们和老爷自有判断,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多嘴?”

说完押着桂枝便走。

“这好好一个闺女可算是毁了。”李婶叹息一声,“还没判罪便押进了大牢里,我可听说呀,那大牢除非是重罪死罪,否则女子是不得入内的。一般的女子进了那牢房,免不了清白不保,沦为牢头和囚犯的玩物,可真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才好呢!”周庆霞骂到,“要是只一刀砍了她的头,可真是便宜了她!”

金小楼早听说过,古代女子即便是犯了重罪,也是关押在家,由丈夫看管,迫不得已不入大牢。

只因为女子在大牢之中,往往会遭到狱卒的欺负和蹂躏。而普通人家的女子,更会在牢狱其间被充作官妓,很多女子,即便是刑满释放了,一出狱,也会自缢而亡。

金小楼便连麟儿都来不及抱,交代了一旁的叶氏帮忙照看着,便连忙雇了马车,追着官府的马匹向着信宁而去。

她绝对不能让桂枝受到如此的折磨。

……

金小楼刚走不久,围观的村人还聚在村口闲话,便见远远的,竟又有两匹快马扬尘奔来。

马匹上,仍旧是官府的人,穿着捕快的长褂。一直奔到村口,这才勒停了马,冲下边的人喊道:“金小凤在哪里?把这罪人给我找出来!”

金小凤昨日被谭猎户扇了一耳光,今日一整天都赖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副小姐太太的做派。

捕快闯开谭家院门的时候,她正喝着谭四海喂过来的野鸡汤。

啧啧嘴,直嫌这汤不够鲜美,不够有味。

“我上回去我姐姐那里喝的那才叫汤,人家用了三种肉切碎了炖在一起,又加了鲜笋和菌菇……”

话音还未落,房门砰的一下被人踹开,两个捕快立在门口:“你便是金小凤?你可知罪!”

如此偏僻的村子,哪里常有衙门里的人来,除非是大事。

谭四海吓得手一软,端着的汤碗登时便摔了,热滚滚的汤洒了一地。

金小凤横了谭四海一眼:“不成器的东西!”

又冲那捕快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姐姐金小桃可是你们和大人家的少夫人!”

说罢,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昨日不是和那周书礼说好了,之后赔他们周家十五两银子了事。周寡妇不过是摔断了腿,讹了我们十五两银子也就完了,怎么,这是又要了银子,又要报官讨公道吗?”

为首的捕快没听懂这金小凤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一脸不耐烦:“什么周寡妇,李寡妇的!我来这儿便是奉了和大人的命,令你还三百两银子!”

金小凤登地一下挺直了背:“什么意思?什么三百两银子?”

“不还吗?”那捕快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和大人说了,若是交不出银子,便拉了你男人做壮丁,送到乌黎江边打仗去!”

“这……这是凭什么?”金小凤瞪大眼,一脸怔忪。

“为什么?”那捕快眉目一横,“你哄骗和大人买了你的罐头,骗了他一百五十两,你说为什么?”

“那凭什么不抓金小楼!我可是一模一样学的她!”金小凤不服,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

“人家小楼姑娘的罐头放到现在还是好好的,又香又管饱。你的那罐头,拉到军营里去不过五六天,打开来全都臭了!”

第八十五章

柳玉燕来的时候,金小凤正撒开了腿,跌坐在院子里,眼泪鼻涕哭得到处都是。

捕快叉着腰,一脸无奈的看着地上的女人。

谭四海一见柳玉燕,立马觍着脸求了上去:“娘,听小凤说,她的银子全都交给你了,你快拿三百两给这位捕快大哥吧!”

哪知柳玉燕一听,便皱起眉道:“我可没有银子,你们把他拉着充军去吧。”

谭四海一怔,忙道:“怎么会呢,小凤和我说过,她卖罐头挣的钱一回家就都交给你了!”

金小凤也懵了,哭哭啼啼道:“娘,你怎么,你怎么不认账呢,上回我卖罐头的一百五十两,加上金小楼的三百两,那可是四百五十两”

柳玉燕向来只会收银子,不会往外吐银子。

再说,这金小凤已经嫁了人了,而自己,既没了儿子,又没将金小楼的儿子给抢过来,仅仅只靠着最后这点银子傍身,怎么能如此轻易便交出去。

柳玉燕丝毫不在意谭四海就在她面前,张口便道:“小凤,你不是不想嫁给这个男人吗?这三百两用来给你找户信宁里的好人家不是更好么,何必拿来救他?你想一辈子蹲在这井口村里做一个村妇?”

金小凤当即便止住了哭,瞪大了眼睛,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娘。

谭四海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萎了下去。呆滞片刻后,扭转头,死死盯住金小凤。

金小凤抹了抹脸上的泪,眸光越过谭四海,缓缓开口,冲那两个捕快道:“银子……没有,你们抓了他吧。”

谭四海的眼神从未如此凄凉绝望,直到两个捕快将他架了起来,他才收回盯住金小凤的目光,挣扎着嘶喊起来:“是她骗了你们老爷的银子,是她哄了和知县,你们凭什么来抓我!怎么不把她抓军营里去!”

“要怪就怪你自己娶了这个女人!”捕快拉着谭四海便往门外走。

这年头壮丁不好找,打起仗来到处都缺男人。

和知县这才想了这招不还银子,便拿男人抵债的主意。

捕快摇摇头:“倒是想抓女人,可一个女人,能到军营里去做什么?你可舍得让你女人去?”

一个女人能进军营里去做什么……金小凤浑身一抖,只想到军妓两个字。

“你好狠的心,竟然……竟然让他们抓我!”金小凤捏紧了拳头,“看来,不拿银子救你是对的!你这种人,不值得我救!”

谭四海摇摇头,冷笑起来:“金小凤,你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要以为我谭四海进了军营就是死路一条,我会活着回来的!”

直到两个捕快架着谭四海走远了,金小凤还坐在院子中间。

“小凤,外边怎么闹嚷嚷的?海儿可出了什么事?”屋里里,躺在床上的徐氏听着外边的动静干着急,“快到林子里把海儿爹叫回来吧,他有主意,可别让人抓走我们海儿!我就这一个儿子!”

“还坐在地上干什么?等谭猎户拎着砍刀回来剁了你?”柳玉燕理也不理屋里的人,“赶紧收拾了东西去信宁找小桃,你不是把卖身契签给她了么?倒真有先见之明!”

金小凤有些颤抖:“可,可和知县……”

柳玉燕白了她一眼:“和知县怎么了,他已经处罚了你,到了和府你自己学乖一点,别惹主子们生气,能不能混个锦绣前程,全都看你自己有没有眼力见儿了。”

金小凤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那……那银子……”

“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你?”柳玉燕戳了戳她的额头,“那银子按承诺的给了你祖母一些,金小楼的那份我瞒着呢,替你好好存着,你放心,银子在我这儿,少不了,你若能再寻个好人家,全都做你的嫁妆。”

……

押送桂枝的马车是连夜进的城。

窗外大雨淋漓,信宁的城墙由一累累青石筑成,黑压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半夜子时,早过了关城门的时辰。

金小楼被拦在了城外。

她别无去处,搓着手,倚靠在城墙边,站着等天亮。

只是她来得急,又是突然下的雨,自然没带伞。大雨淋得她透心凉,没一会儿便脸色发青,眼前随着大雨溅起的雨雾越来越发蒙,就在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城墙上忽地扔下来一条软绳梯。

金小楼抬起头,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她的脸上,拼命睁大眼睛,依稀看到城墙上头,有个士兵冲她招了招手。

金小楼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手一攀,顺着那软绳梯便往上爬去。

好半天才爬到顶,握住伸过来的手,刚一翻上去,头顶便有把伞遮了上来。

金小楼冻得嘴唇乌紫,抬头看去,来的人竟是鹤娘。

鹤娘冲她微微一笑,风韵十足,伸手递过来一个酒壶:“今年的新酿,喝两口暖暖身子。”

金小楼不会喝酒,可此刻实在是冷得受不了,赶紧接过来拨开盖子,一仰头猛灌了两口。

烈酒下肚,从胃里暖进了四肢百骸,驱散了一身的寒意。

鹤娘又拿出一壶酒,谢过了守卫的士兵后,搀扶着金小楼下了城墙,坐进了马车里。

金小楼还来不及问鹤娘怎么会来这里,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满脑子的酒气,让她迷离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是依稀感觉自己被扶进了一个温暖的房间,有茉莉味道的熏香,一群丫鬟抱住自己,伸手脱去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又给浸泡到暖洋洋的水波里。

一双双温柔的小手,在身上搓来搓去,香滑的泡泡冒得到处都是。

“痒……”金小楼口齿不清的嘟囔着。

刚出声,便有人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别怕,一会儿便洗干净了。”

竟是个男声。

金小楼吓了一跳,酒意瞬间便醒了七分。

猛地站了起来,扬起一大片水花,吓得围在澡盆周围的小丫鬟们惊叫连连。

抬眼看去,都是女的,左手边,一帘红帐相隔,外边倒是有个颀长的身影。

“你是什么人!这是哪里!”金小楼赶紧扯过澡盆边挂着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

光着脚踏出了浴缸。

金小楼咬咬唇,一把拉开了红帐,外边一脸期待等着的,正是高琅。

一群小丫鬟低着头窜出了房间,金小楼这才看清,这间屋子她来过,是宿星楼里,高琅的卧房,她这才松了口气。

“娘子,你身上的泡泡还没洗干净呢!”高琅伸出手,指了指金小楼长袍下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的颈子,颈项间还沾着些白泡泡。

金小楼没好气:“还不都是怪你!我洗澡洗得好好的,你偏要出声来吓我!”

只是这一放松,酒意便又涌了上来。

“娘子,小丫鬟都出去了,不如让我来帮你洗泡泡吧!”高琅笑眯眯,“好相公来帮娘子洗香香!洗香香了,抱着一块儿睡觉觉!”

金小楼扶额,她好好一个傻相公,一来到这风月之地,整个人都跟着拈风带月,一点正经样子都没了。

“不用了,我自己能洗,你在外边乖乖等着吧。”金小楼呼啦一下拉好了帘子,“对了,可以先去替我暖暖床。”

这个天这样冷,又没个空调电热毯的,之前还可以和桂枝挤作一团,相互取暖,眼下,高琅这个行走的天然暖宝宝不用白不用,让他先替自己把冰冷的被窝暖暖好了!

帘子一拉上,高琅那稚如孩童的神色便冷了下来,不过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丝淡淡的温柔。他脱去自己的外氅,只留着一身内里贴身布衣,姣好的肌肉在轻薄的布衣下若隐若现。

高琅将被子一掀便猫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好看的脸,黑峻峻的眸子一眨一眨,乖乖的暖起了床。

刚躺下去,便听见红帐里边,浴盆旁,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金小楼杀猪般的哀嚎……

第八十六章

金小楼拉好了帘子,解开外袍,刚迈腿要往澡盆子里跨,赤着足正好踩到了先前溅起的水迹上,重心不稳,底下一滑,整个人便仰面跌了下去。

高琅一身肌肉可不是白长的,他一跃而起,眨眼间便奔到了红帐旁。

“别……”奄奄一息的金小楼,看到外边晃动的人影,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嘶喊出来一个字……

只是细若蚊吟的声音还未从嗓子里彻底冒出来,红帐已被一把扯开。

高琅眉峰高高拱起,一脸担忧的向内望去,入眼的却是一片雪白光亮。

“娘子……你……要不要紧……”高琅的脸倏地红了,他第一次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闭眼!”金小楼仿佛一只烧开了的水壶,又热又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往外喷出勃勃热气。

此刻的她,就是一块裸玉,铺陈开来,被人一览无余。

金小楼看着在自己眼前的高琅,又是羞愤又是紧张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只要她看不见了,一切就都没有发生,靠着这掩耳盗铃来平复慌乱的心情。

高琅见金小楼的双眸紧闭,脸色绯红如雨后霁霞,柔和醉人。不由自主的便热了起来,赶紧转过了身去,面色故作平静淡定,长而疏的睫毛却一个劲的抖个不停。

这种感觉高琅再熟悉不过,一年前他不甚被人下了春药,便是如此刻这般,在腹中燃起了一团火,而现如今,金小楼,便是他的一粒春药。

“你……把油灯灭了。”金小楼本想遣走高琅,自己爬起来穿上衣服,可她刚刚一动,腰间便痛得受不了,看来这一跤是扭到腰了。

高琅听话的走到桌前,深吸口气,呼地一下,吹灭了冉冉烛火。

房间一时间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淡淡幽光从窗外透进来。

“你……过来。”金小楼开口到。

高琅乖乖往澡盆处走了两步。

“再过来些。”金小楼软唇一开一合。

高琅手指有些发颤,再往前靠了靠,鼻息里已经能闻到金小楼刚刚沐浴的味道。

“你还记得怎么帮麟儿穿衣裳的吗?我动不了了,你先扶我起来,再帮我穿上衣服,就假装我是麟儿一样,听懂了吗?”金小楼一句一句交代。

高琅点点头,点完后才想起黑暗里金小楼看不到,于是出声道:“听懂了,娘子不要怕,相公这就扶你起来!”

说罢,高琅伸手便去扶地上的金小楼。

手刚一抚上去,金小楼一口便咬在了高琅的手上:“往哪里乱放呢!”

高琅轻呼一声,赶紧收回了手:“娘子别生气,我……我这不是没有经验嘛……”

说着,便侧了侧,向一旁伸去。

这次,准确无误的扶住了金小楼的手臂,一用力,便将金小楼从地上抱了起来。

高琅只穿着一身里衣,与金小楼肌肤相贴,那里衣便若天上的云朵,轻薄得一碰就散。

金小楼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宽阔的怀抱拥住。

下一刻,长袍已经从背后披了过来。

高琅一个打横将金小楼抱起,放进暖和的被窝里。

然后如曾经一样,睡在了金小楼身侧。

金小楼的心还在砰砰乱跳,眸子眨呀眨的,心里却忽然生出个念头,她想就这样和高琅做一辈子夫妻。只是,她定要找一个郎中,试试看能不能治好高琅的傻病。

……

第二天一早,金小楼醒过来的时候,腿正搭在高琅的肚子上。

衣袍散乱,白皙的双腿外露,姿势暧昧至极。

金小楼略显尴尬,她睡觉一向不老实,从前穿着衣服倒没什么,可此刻……金小楼正想悄没声的收回腿,一扭头,却吓了一跳。

高琅睁大着眼睛,滴溜溜的望着她。

“你!”金小楼猛地将腿收了回来,“你在做什么!”

高琅揉了揉肚子:“我怕一动便将娘子给吵醒了,只好等着娘子你自己先醒过来。”

意思是,他盯着自己睡觉,盯了好半天?

金小楼揉了揉眼睛,抹了抹嘴角的梦涎:“高琅,你……”

话还没说完,却又被高琅扑上来一把抱住:“娘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喂喂喂……”金小楼推了推,却推不开他,“手!手!往哪儿放呢!”

“娘子怕什么!”高琅满不在乎,“昨晚娘子脱光光,被我看光光了,我好害羞的,娘子可得对我负责!”

说完,头一垂,眼睛眨巴眨巴,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金小楼一头问号,吃亏的可是她!高琅你做出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娇羞小媳妇模样是什么意思?!

金小楼扶额:“吃亏的可是我!”

“啊?是吗?”高琅放开金小楼,坐了起来,忽然扬眉一笑,伸手便要脱自己的里衣,“那我也把衣服脱掉,给娘子看,这样我们便相抵了!”

“咳咳……”金小楼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眼见跟前高琅已经飞快地将自己上身的里衣给扒去……

金小楼急红了脸,大喊一声:“住手!别……别脱了!”

房间外,刚端着早茶经过的鹤娘,手一歪,又差点将茶壶给摔了:“年轻人精力可真好,这天都大亮了,还有力气!”

说罢摇着头,满脸羡慕的走了。

金小楼一把推开高琅,刚想撑身起来,腰间咔嚓一声,这腰还没好。

金小楼有些惶恐,不会这摔一跤,就摔成半身不遂了吧,下半身都没法动,从此瘫在了床上可怎么办?

她今日可还得去救桂枝呢!

金小楼上下打量光着上半身的高琅,这健硕的胸肌,这线条流畅的腹肌,还有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那个,要相抵也简单,你不用脱裤子,给我当轿子吧!”金小楼砸砸嘴,她一向有物尽其用的好习惯。

“当轿子?”高琅一脸无辜。

“就是像轿子一样,背着我到处走!”金小楼招招手,“现在便去换衣服,我们走信宁衙门去!”

“可……”高琅鼓着腮帮子,“可是我不想当轿子,我就想脱光光给你看!”

“流氓!一天天好的不学,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金小楼脸一板,“在家要听娘子的话,出门要以娘子马首是瞻!你这么大个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快去!”

高琅被唬得一愣,赶紧翻身下了床。

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上了衣服,又替金小楼穿得规规矩矩。

高琅背起金小楼便出了房门。

信宁衙门在五大街南端,与响水街相邻,站在衙门口旁的两个衙役已经穿上了皮袍子。

金小楼让高琅背着自己靠近其中一人,出声询问昨夜关押进来的女犯情况。

哪知那衙役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道:“嗬,那女犯来头可不小,关进来还不足一个时辰,便被人给保释了出去,直接送进了知县府。”

“什么?保释?”金小楼奇怪,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来救桂枝?再说了桂枝被指控的可是杀人,要保释出去可得花一笔巨款,又有谁会有这么多银子来保释桂枝?

“我问的可是桂枝,黄桂枝!”金小楼忍不住又确认一遍。

“没错啊!”那衙役眉一立,“除了她昨晚也没其他犯人进来!”

“这就怪了!”金小楼纳闷,难不成是桂枝的家里人?

桂枝嫁给金大成后不久,他们家便又搬回了湖州,据说是一个旁系的表姑嫁了个贵人,将她家之前的恩怨都给了结了。

“高琅,我们去和府!”可即便是黄家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听到了消息吧?还是先见到桂枝再说。

第八十七章

金小桃在和府过得并不如意。

和广坤是什么样的人,信宁城里的姑娘挑花了眼的,他自己都没想到,到最后竟落到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偏僻村子里的农家女手里。

就像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嘴,总爱去山间田地里寻野生野长的毛毛菜,初尝时确实是新鲜多汁,可吃得多了到底没有上得台面的佳肴合口味。

由此,他与金小桃成亲不过半月,已经过门而不入,久久不再见金小桃一面了。

霭霭云四黑,秋林响庭院。

金小桃一身葱绿绫棉裙,腰间系了攒花结长穗的丝绦,披着件羽毛缎斗篷,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她的手拢在袖里,握着一个铜制小熏炉,动也不动,只是张张嘴,接住身旁小丫鬟递过来的柿饼吃。

还没吃两块,便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金小桃精神一振,期盼着是和广坤,忙扭头看去,却对上金香的一双眸子。

登时又失望的转回了身,近来和广坤早出晚归,便连人影子都看不见。

金小桃不是想他,而是怕自己再栓不住他,若是由他带别的女人回来,不论那女人是做正室还是偏房,自己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怎么,你还以为我是少爷?”金香挥挥手,令围在金小桃身边的丫鬟退下去。

两个小丫鬟低着头往外退,直退到长廊边,这才停住,搓了搓手,啐道:“金香她以为她是谁?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是卖了身进来的下人,现如今倒当起主子来了,对我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金小桃又能好到哪里去!”另一个丫鬟附和到,“瞧她如今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们俩早晚要倒大霉!”

金香伸出手指点了点金小桃的额头:“你呀,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吃甜饼,你家那位少爷前日逛浮花馆喝得烂醉,可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金小桃蹙了蹙眉,她心头反感金香以这副口气和自己说话。

“金香,你注意分寸,这大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再怎么你是个下人,而我是主子,被人看见可不好。”

金香脸色一冷,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块柿饼轻轻咬了一口:“我是下人,可我也是你小姑。”

“怎么,前日我给你送去信儿,帮你引开守在和广坤屋门外的李泉时,你知道甜甜的称我声小姑,光溜溜的从和广坤榻上下来了,便又要和我摆身份了?”金香不急不慢,慢慢道,“你可不如金小楼中用,一次便能中,往后需要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小姑,我不是这个意思!”金小桃眼珠一转,跺了跺脚,“在这和府,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再说了,要能走得远,我们俩必须得相互扶持着,我哪里会和你摆架子。”

金香叹了口气,不再接她的话,目光转向了远处,脸上的神色也不知是悲还是喜,好半天才又开口道:“金大成死了。”

金小桃一惊:“什么?”

随即又平静了下来,缓缓开口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黄桂枝给害死的。”金香接着到,“不过桂枝昨晚刚送进大牢,立马又被人给保了出来,此刻正在兰雪阁里住着呢。”

“什么?”金小桃这一回的震惊可比刚刚听到金大成死了大得多,“什么人保的她?”

金香摇摇头:“此事说来可真是奇怪,保出黄桂枝可是老爷亲自下的令,亲自去大牢里接的人,并且将她带了回来安顿在府中,还嘱咐下人好生照料着。”

“桂枝是什么人?一个连你我都不如的村妇,怎么值得和正义花如此的心思?”金香喃喃。

“这有什么,把她喊过来问一问不就都清楚了么!”

金小桃招招手,唤了一个丫鬟过来,吩咐道:“去兰雪阁,把黄桂枝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见小丫鬟跑得远了,金小桃才又道:“小姑,你可知道今日一早,和老爷出门做什么去了?”

金香摇头,她在和府多年,上下里结识的人颇多,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获知府里的各种消息,可这和正义一大早声势浩大的整装出门,问来问去却不知是为何事。

金小桃压低了声音,两颊因兴奋和激动飞起异样的绯红:“他是去接太子殿下了。”

金小桃昨晚见和广坤醉醺醺的回府,本想依之前的样子,待他回房后,再偷偷爬上他的床。哪知躲在门外时,却听到和正义狠狠的训了和广坤一顿,还说太子殿下明日便要到了。

太子微服出访,不愿被人知晓,由此是用化名暂住在和府上。

不过和正义再三告诫和广坤,在太子暂住和府期间,不允许和广坤再胡闹一次也不许将太子的事往外透露半句。

后边的话金小桃没有再听得进去,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太子微服出访,这件事好像和她并没有半分的关系,不知为什么却让她有种莫名的期待。

刚刚金小桃独自一人坐在这院中,便是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太子,期盼着不时便能见上他一眼,看看太子究竟是什么样。

金香眸子里泛起粼粼水光,她深吸口气,掐紧了指尖。

金香十岁时便离开爹娘,离开井口村,寄养在了表姑母家,随后卖身进和府绣坊做绣娘,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孤身在这寂寂宅院中,她一直等着的便是有这样一天。

金香的眼睛从小便看得很远,三岁时抓周,同龄的小孩童抓的不过是钱币、针缕,而她小手一摆,奶声奶气的说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东西在很远的地方,是在井口村里永远也接触不到的,所以她刚懂事便想着要去更大的地方,挑来选去,进到了和府。

她一个农女,所能接触到最高的阶层,可她不仅仅满足止步于此。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勾搭上和广坤,但她从未尝试过,因为她根本看不上和广坤。

区区一个偏远县城知县的儿子,九品芝麻官,即便成为知县夫人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和府不过是她的跳板,她等着在和府遇上属于她的时机。

可眼下,她的时机来了。

金香扬扬笑了起来,老天爷是偏爱她的,没有让她走得太累,直接给了她全天下最好的那一个。

太子,未来大周的王。

“小姑,你笑什么?”金小桃见金香笑得生媚,心头忽然一空,一股阴郁油然而生。她有些懊恼,后悔自己在和府里做了段时间的主子,便有些心浮,不该这么嘴快,将太子要来的消息告诉金香。

金香却丰唇轻开:“我是在羡慕你命好。”

“什么意思?”金小桃面色愈加晦暗不明。

“你不想更上一层楼么?”金香忽然直凌凌的看向金小桃。

金香长得不像吴氏,像早已过世的爹,脸庞丰腴,有一股圆润的富态。

金小桃心猛地一跳,又生生压了下来:“小姑说笑了,我已嫁作人妇,如何进上一层楼?”

“太子不是来了吗,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金香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金小桃一颗心越跳越快,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即便太子看上了我,可……以我的身份,能嫁进太子府吗?”

“当然不能,金小桃,你在想什么。”金香又笑了起来,“你都已经嫁过人了,即便是去太子府里作婢女都不够格!”

“那你是在戏耍我吗?”金小桃怒了,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感。

“小桃,要嫁给太子的是我。”金香毫不避讳,径直说了出来。

金小桃将手里的暖炉一扔,便站了起来:“你要嫁便嫁,关我什么事。”

说罢,便要走,金小桃也不信区区一个金香能嫁给太子。

“当然关你的事。”金香在身后说到,“我要你全力助我。”

金小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没好气:“我凭什么帮助你?”

“你不是想更上一层楼吗?你已经嫁了人,只有你的夫君更上一层楼,你才能跟着更上一层楼,而太子便是和广坤的贵人。”金香顿了顿,“不过,要让太子甘心提携和广坤,还需要我给他吹吹耳旁风,那么首先,我要能睡到他的身旁去。”

第八十八章

金小桃咬紧唇,沉默不语,半晌后,刚想开口,便见不远处,小厮领着金小凤正朝着这边走来。

金香扶了扶金小桃的肩,在她耳旁道:“别急着回答,慢慢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迟。”

下一晌,金小凤已经来到了眼前。

金小桃扯了扯腰间的绦带,扭身坐回凳子上。

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熏炉,眼并不看人,也不知向谁道:“暖炉凉了,重新加上银丝炭换上来。”

跟着金小桃的两个丫鬟一个跑去叫黄桂枝去了,另一个离得远远的在长廊下候着,跟前只有刚来的小厮和金小凤。

那小厮不过是门房里打杂的,哪里做过夫人小姐贴身的事,人带到了打个千便下去了,只剩下金小凤杵在眼前,睁着一双大眼,看看小姑,又看看小桃。

“愣着做什么?小凤,还不快去替小桃换暖炉。”金香嗔责了一句。

金小凤眉眼一拧,站着没动。

金小桃也不再做出从前在金家时的那副柔顺的样子,面色冷淡,慢条斯理开口道:“新丫鬟进府按理是要先给主子磕上三个头的,小凤,你是我妹妹,这三个头就给你免了。眼下快去给我换了炭火来,没有炉子,手冻得不行。”

“金小桃,你少装怪!”金小凤眼里要迸出火来,她刚在井口村里受了惊吓,又一肚子的委屈,娘家不要她,夫家又不敢回,只好听了柳玉燕的话,逃难似的跑来投奔金小桃,哪知一到这里,平日最是合她心意的金小桃竟给她个下马威。

“你这皮糙肉厚的,冬天还要替我去溪水里洗衣裳,又是喂猪又是喂鸡的手,哪里需要什么暖炉!”金小凤最了解金小桃,从前在家里,一到冬天,屋子里生起炭火靠里一圈根本就没有金小桃的位置,一到和府没几日,还装模作样用起了什么银丝炭熏炉,真是恨得金小凤割肉般疼。

金小桃最恨有人提起过去的事,农家女的身份,使得她在和府里抬不起头来,没有见识更让她出尽了丑,丢了无数次的脸。

当着老爷夫人和一众下人的面把漱口的茶一饮而尽,在宴席上将燕窝当做了银耳囫囵喝了下去,刚入冬时丫鬟拿来脚婆往被子里塞吓得她大叫等等……

只怕这些都成了和府里上上下下背后取笑她的谈资。

金小桃手一招,将远处廊下的丫鬟唤了过来。

金小凤心里喜滋滋,还以为这金小桃如从前一样脓包,不敢忤逆自己,如此自己在这和府就真如主子一样了。

哪知那丫鬟刚到,金小桃便厉声喝道:“跪下!”

丫鬟纯珠虽莫名其妙却也听话的双膝跪倒在地上。

“你若犯了错,我虽不能把你给打死,却可以夹你手指,扎银簪,令你去衣受杖。再不让我顺心,我便把你许配给五大街口的刘瘸子,让你一辈子去服侍一个瘫痪!”

纯珠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磕头求饶:“少夫人恕罪,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金小桃微微一笑:“你错在哪里了?”

纯珠双唇发颤,战战兢兢道:“让主子生气便是奴婢的错,奴婢千错万错!”

金小桃倏而抬起了头,看向金小凤,似乎是刚发现她还站在这里,一脸疑惑道:“小凤你怎么还没去换暖炉?站在这里做什么?”

金小凤一怔,她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傻的,金小桃这一下敲边振鼓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她已经签了卖身契,可以任由主子打骂,若主子一个不顺心,大可将她许配出去……

金小凤眼眶瞬间便红了,心里害怕得不行,颤着声:“小桃,我……我不知道暖炉去哪里换。”

金小桃抬手让纯珠起来:“你带小凤去换炭火,另外记得教好她规矩,若再有一个错处,你们俩一并受罚!”

……

金小楼一见到黄桂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了下来。

桂枝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兰草芬香怡人的味道,高琅将金小楼往凳子上一放,自己倒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金小楼只当高琅是贪玩坐不住,忙叫他不要跑远了。

这和府比不得寻常人家,要是乱走出了什么事可不好罢休。

她哪里知道,高琅是出于君子之礼。

屋子里,金小楼还没说话,桂枝反倒先急切切的拉住了金小楼的手:“小楼,你的腿怎么了?”

金小楼有点尴尬:“不小心摔了,不碍事,来和府之前高琅非拉着我看了眼大夫,说是休息几日便好了。”

说罢,金小楼又道:“桂枝,你怎么样了?谁保你出来的,金大成的死究竟怎么回事?”

黄桂枝挨着金小楼坐下:“衙门宣判的金大成是被山贼所害,不再关我的事。”

两个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井口村附近的林子里,哪里来的山贼。

金小楼看桂枝绝口不提保释自己的人,也不再追问,转换了话头:“我们近日便搬来镇上吧,店铺后院的厢房肯定修葺好了,井口村里是非多。金大成一死,即便不关我们的事,只怕金家也恨你我入骨,不如离他们远一点。”

桂枝点点头:“我听你的。”

话音刚落,门口一个穿翠衣的小丫鬟探进头来:“黄姑娘,少夫人……也就是金姨娘请你过去问话!”

“金姨娘?”金小楼眉一沉,“告诉她我们已经离开和府了。”

金小楼心知肚明,金小桃叫黄桂枝去能有什么好事,何必巴巴的去这一趟。

那小丫鬟犹豫片刻,见屋子里的人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得捏着衣角又跑开了。

金小楼忽的想起一件事,冲桂枝道:“你先收拾收拾,我去找管家问个事情,问完回来,我们便走。”

金小楼唤来高琅背自己去找管家,不一会儿便见刑森立在正厅里,命人往里面抬一块金漆点翠的屏风。

“刑管家!”金小楼出声叫住了他。

管家本忙得不可开交,听到有人叫自己本不耐烦,一侧头,见是金小楼,立马便笑了起来。

不仅因为自家老爷重视金小楼,他自己也挺喜欢这个伶俐聪慧的小丫头:“哎哟,小楼姑娘,你怎么来了,实在对不住,今日府上有贵客临门,我实在不得空招待你!”

话说着冲一旁的丫鬟招手:“流苏,云苏,你们俩好好招待小楼姑娘!”

金小楼忙摆手:“刑管家,我只是来问个话,问完便走。”

管家这才走了过来:“小楼姑娘请问。”

“我那六百个罐头怎么样了?这么些日子了,这余下的三百两什么时候能给我呢?”金小楼张口问到。

“那三百两银子你没收到吗?”管家吃了一惊,“你的罐头老爷满意极了,老早便将余钱给你结了,还是让小凤姑娘亲自给你带回去的!”

一听到金小凤的名字,金小楼当即便明白了,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天,碰到金小凤从县城里回来,出手阔绰。

原来她挥霍的竟是自己的银子。

好个金小凤,金小楼拍了拍高琅的肩:“去找桂枝,我们回村子里要银子去!”

她金小楼的银子,可不能白白给了金家!

哪知道事情就是如此凑巧,高琅背着金小楼刚穿过回廊,往兰雪阁走,便撞上换了新炭火,抱着个铜制小熏炉埋着头赶路的金小凤。

“站住!”金小楼一声厉喝,高琅和金小凤同时停下了脚。

金小凤一门心思想着刚刚金小桃对自己的态度,忽然被喝一声,吓得手一抖,刚换好的熏炉,又滚到了地上去。

忙跑去捡了起来,使劲擦干净了灰尘,这才抬起头。

一看是金小楼,金小凤脸色登时便黑了:“大呼小叫做什么!你以为这是你家里吗?”

“金小凤,偷银三百两可是要被笞三百,斩右指的!”

第八十九章

金小凤咽了咽口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罢便要走,刚迈了一步,却被高琅伸出一只手,一把拎住,动弹不得。

“你听不懂?”金小楼笑了,“那我们便去金家搜一搜,看看搜不搜的出来!”

金小凤牙一咬:“金小楼!你少血口喷人!那三百两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你不要,我捡起来,算不上偷,更不会还给你!”

“什么?”金小楼见这金小凤可真是黑的能说成白的。

“这是事实,不信我可以叫那日的马车夫作证!”金小凤梗起脖子,“当时我就把银子还给你了,扔在你脚边,你自己不要,我又捡了回来!”

“当时你扔的可是些零碎银子!”金小楼眯起了眼。

金小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是你自己没有看清楚,我将零碎银子和三百两银票一起扔给你了!”

金小凤有些得意,她耍赖到底,看金小楼能拿她怎么办。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衙门里见吧。”金小楼懒得与她纠缠,不如报官简单,“一会儿和知府回来,我便向他秉呈此事。”

见金小凤懵在原地,金小楼接着道:“金小凤,此事闹大了对你可没有好处,小心你既要交出银子,又在和府待不下去!”

金小凤一时间没了主意,她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落于金小楼下风,心下一狠,便将手里暖炉的铜盖拨开,将内里烧得滚烫的炭火冲着眼前的人泼去。

高琅一手抓着金小凤,离她近在咫尺,一手又托着背上的金小楼,看似行动不便。

金小凤本以为这一下定能叫眼前的人吃个大亏,便连金小楼也跟着轻呼出声,替高琅捏了把汗。

却见高琅将金小凤一放,脚下步履轻捷,不过一个转身,便躲开了那十来块火炭。

金小楼松了口气,这傻子向来运气好。

只是那火炭没有泼到高琅身上,直直往墙壁上一撞,又被弹了出来,飞溅到回廊的石阶下边去,刚一落下去,便听一阵稚嫩的痛哭声响起。

高琅一步跨过去,金小楼忙探头去看,石阶下,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正嚎啕大哭着,女童本白嫩的脸蛋上,被火炭烫得血肉模糊,烂了一大片。

听见女童的哭声,不远处的草树丛里才冒出来两个小丫鬟,一人手里拿着一串娘娘花,一见女童的情形,那两个小丫鬟大惊失色,扔了手里的花,一个慌忙将孩子抱起来,另一个便要去叫人。

“四小姐,这可怎么办好。”留下来的小丫鬟急得团团转。

“快,快叫郎中来,抓住小姑娘的手,别让她去挠伤口!”金小楼吩咐那丫鬟到,另一只手一把揪住金小凤,“罪魁祸首是她,我给你盯住了。”

金小凤急了:“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家傻男人把火炭扔过去的!”

两个人刚吵了两句,便见一个穿紫衫的妇人急慌慌的往这边赶,一见到女童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妇人是和正义的二房,名叫崔萍,府里皆叫她萍姨娘。

萍姨娘比孟广美还先进和府,嫁进来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身孕,三年前好不容易生下个女儿和蕴蓉,又几乎去了她半条命,因此宝贝得不行。

“你是怎么看着小姐的?”萍姨娘泣不成声,心疼得不得了。

这伤的可是脸蛋,女孩子家脸上若是留了疤,那一辈子可就毁了。

抬眼又冲金小凤看去:“你又是哪房里的丫头,去把你主子叫来,伤了我蕴蓉的脸,这事可没完!”

金小凤自知闯了大祸,矢口否认起来,一会儿说是高琅的错,一会儿又说自己不是丫鬟,是少夫人的亲戚,也算是半个主子,容不得他们诬赖……

直到一行人闹到了大厅里,孟广美面前。

四小姐被萍姨娘抱去看大夫,金小桃也被叫了来。

一摸清了形式,金小桃二话不说,便将随身带着的卖身契拿了出去,伸手就交给了孟广美:“娘,金小凤是我的丫鬟,不过这卖身契我交给娘了,任凭娘怎么处置。”

金小凤下嘴唇都快咬破了,嘴里一股腥甜味,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夫人,这事不怪我,都怪金小楼和她的傻男人!”

金小凤说着伸出手,指向立在一旁的高琅和金小楼。

“我是想泼金小楼的,她出言不逊,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哪知道高琅伸手将炭火给打了出去,正好打在了四小姐脸上。”

金小凤话音落下,金小楼便出声了:“和夫人明察,我和我家相公没有碰那炭火一下,这再清楚不过,滚烫的炭火,不论是哪里碰到都会烫出一个洞来,夫人自可以查看我们俩。”

“这……”金小凤抖索着瘫坐下去,她再想不出别的什么说辞来了。

孟广美捏了捏额角:“金小凤虽是丫鬟,到底也是你们金家的姐妹,怎么处置等给四小姐看好了伤,看萍姨娘怎么说罢。先散了,老爷不时便要回来,到时候让贵客撞上这一出,像什么样子!”

说着赶紧挥了挥手,令众人速速都退下去。

金小楼心疼那四小姐,麟儿也被烫伤过,远远不如四小姐严重,可已经够叫金小楼可怜的了,这四小姐脸皮都被烫去了大半,真是令金小楼一想到就有些揪心。

虽然这事不怪自己,可多少还是和自己有些关系的。

等厅里的人皆走得差不多了,金小楼捅了捅高琅:“我们去后边看看四小姐怎么样了,看一眼再回去吧。”

高琅点点头:“都听娘子的。”

说完背着金小楼往里厅后边的暖阁里走,刚走到墙角拐弯处,便听到金小桃的声音隔着走廊传了过来:“小姑,你……你打扮得真美。”

淡淡的光从雕花的半窗处透了进来,将昏暗的走道熏得有些亮。

有少女的笑声轻轻响起,金香出声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寻常女子哪能入得了他的眼?”

太子?金小楼心头一震,欲再多听两句,墙那边,两道脚步声却交叠着越来越远。

原来和正义大早上出门去接的竟是太子,难怪刑管家这样的在意,带着人将正厅几乎重新布置了一番,孟广美也是一副正襟危坐忐忑不安的神情。

金小楼虽在电视里见过不少的什么太子皇上,可真正在现实之中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和正义。

她想要见到太子,那个未来大周的皇上。

因为金小楼不仅仅满足于长居在信宁,她最后定然要去更大的地方,去京城,而若能早早结识上太子,对金小楼来说,利大于弊。

高琅背着金小楼转过墙角,进到了暖阁里,大夫已经替四小姐上好了药,不过伤势很不乐观。

四小姐十有八九会留下疤痕。

萍姨娘怀抱着哭得累了不停抽噎的女儿,恨恨的嚷道:“要让金小凤尝尝炮烙之刑,试试看炭火滚在身上是个什么滋味!”

她捏着孟广美命人送过来的金小凤的卖身契,让小厮将金小凤锁进后院祠堂边的塔楼里。

两个照看小姐不周的丫鬟已经挨了打,贬去了洗衣房,萍姨娘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金小楼叹口气,刚想走,便听门外有小厮来报:“老爷回来了。”

金小楼忙扯了高琅一把:“走,我们也去看看太子究竟什么样。”

高琅脚迈出了房门,身子一转,却朝着大厅相反的方向走。

金小楼急了:“傻瓜,走反了!”

高琅不仅不改,反而越走越快。

“高琅,你这是做什么,娘子的话都不听了吗?”金小楼真怪自己的双腿不争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高琅背着自己越走越远。

“娘子,我吃坏了东西,肚子疼,我要上茅房!”高琅叫唤一声,背着金小楼便往兰雪阁冲去。

第九十章

大周国太子赵桀为高皇后嫡出。

皇后高氏自十二岁选入宫中为妃,十八岁诞下三皇子赵桀,五年后又诞下七皇子赵尧,同年冬月,皇上大封高氏为皇后,立高氏年仅五岁的长子为太子。

那年除夕守岁时,宫里燃了烟火,五岁的太子一手牵着慈爱的皇后,一手牵着威严的皇上,朝着漫天皎然璀璨的烟火奔跑。

宫里的画师画下了这副圣上天伦图,却没有人知道远在偌大宫廷偏僻的一隅,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倚靠在身穿华服的女子怀中,被震天响的爆竹声惊得嗷嗷大哭……

……

和正义骑在一匹乌色骏马之上,遥遥领先而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飞扬的马蹄扬起的尘土像是漫漫黄绸。

紧接着便是一阵扎扎的车轱辘声,黄绸之中显露出一辆马车来。车舆之上雕有鱼鹤纹样,罩着蓝纱,侧面的小窗半开着,依稀可以看到轿中铺有彩席软榻,隐隐有人影在其中。

和府大门前,孟广美领着和广坤和两个女儿和蕴珍、和蕴祺等在前边。

见马车停住,和正义赶紧下马侯在下边,绸珠的帘子掀开,里边却钻出来一个妙龄少女,大冷的天气,穿一身薄薄的轻纱衣,扬唇一笑,径直下了车。

门口的人看得一愣,和正义踌躇片刻,冲车内唤了一声:“公子,请下车。”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轿内响起,另一个衣衫散乱的女子披着件鹤氅便跳了下来。

和广坤的目光自那两个女人身上流连而过,遥遥望着随风轻动的轿帘,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和这太子是一路人。

不远处的侧门微微掀开一道儿缝,金小桃挤出脸来,向外窥探。

侧室是没有资格出门迎接贵客的,她只得和金香一起偷偷开了小门看个新奇。

轿帘再一次被掀开,一个身穿绿色绣金松竹梅纹长袍,披着一件暗乌祥云斗篷的男子迈出了轿门。

和正义连忙俯身上去,单膝跪下。

那男子看也不看和正义一眼,踩着他的肩膀便下了车。

往和府里进了两步,才又回过头来,冲和正义道:“叫我黄公子。”

和正义忙拱手道:“黄公子里边请,舟车劳顿,卑职备了酒菜……”

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已一左一右拥上了两个美人:“什么卑职,和大人,在下区区一个商贾家玩世不恭的三少爷,你别忘了身份。”

就在和正义连连称是时,那男子已边叫着“好冷,好冷,你们这地方,亏得还是南边,比京城里冷多了。”边进了和府。

金香附在金小桃身后问:“怎么样,太子殿下出来了吗?”

金小桃已经看得呆了,太子果然是太子,那一身的气度,叫她心慌腿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已经进府里了。”

金香咬牙敲了金小桃一下:“怎么不早叫我!”

说罢扯了扯自己的裙摆,便往里走。

金小桃缩回了头来,关上了小门,跟在金香后头一边走一边奇怪,怎么总觉得这太子,自己似乎是在那里见过。

那英俊好看的眉眼,怎么这么眼熟?

随即又摇了摇头,那可是太子,自己又怎么能见过。

兴许便是在梦中,她梦见过许多回的神仙,太子大概便和神仙一个样。

跟着金香来到了正厅旁边的暖阁之中,正厅旁配有东西两个暖阁,西暖阁供客人饭前更衣用,东暖阁此时正在布菜。

一众丫鬟将佳肴酒水放置在暖阁里,再一样一样的的依次呈上去。

金香趁丫鬟上菜时偷摸看了一眼,太子的侧脸便如落日余晖下的山脊,震慑人心。

那两个随太子一并来的美人和太子侍从一起退了下去,金香早听人说起过,这太子赵桀因皇后慈爱,从小便无规无矩,长大后更是时常言行无状。

其中最爱做的一样事,便是搜罗各色美女养在东宫之中,只是金香没想到,此次微服出巡,竟也带了两个美人在身边。

她本猜测太子是因乌黎江战事而来的,如今看来只怕不是,不然打仗怎么能带着女人在身边?

金香一璧偷看着太子,一璧思忖着自己如何才能引起太子的注意。

正厅里边,赵桀坐在上座,用了两口饭菜便兴致缺缺,张口便道:“你们这儿没有暖墙?这大厅里太冷了,我看明日便将这大厅推了,重新砌一堵火墙才好,冬日里烧了炭火在里边,温暖如夏。”

和正义脸一时白一时红,招了招手:“快去给黄公子递两个暖炉上来,叫刑森来,在厅里多烧些炉子!”

“别!”赵桀忙道,“炉子烧多了烟大,我可怕呛得很!”

暖阁里,金香忽然一捏手,抓住了金小桃的腕:“你去替我将东暖阁内的人都给赶走,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不许放人进去。”

说完,从腰间拿出一粒银子塞进正要送酒水上去的流苏手中:“这酒我替你送了!”

流苏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托盘已经被人给端走了,金香举着托盘施施然走出帘子,往上座而去。

金香低着头,一向自诩有胆识又聪慧的她,在靠近赵桀时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她用指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心,转脸扬起丝丝如媚的笑意,轻声细语道:“黄公子,若是觉得冷,那便喝点酒来暖暖身子罢。”

在坐的其余人皆吓了一跳,和正义一仰头,见来人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更是气急,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哪里来的丫头,这点规矩也没有,正厅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刑森!将她给我拉出去!”

金香早料到和老爷会发怒,佯装害怕手上不稳,酒水倾斜而出,洒了赵桀一身。

赵桀眼一眯,站了起来,侧脸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还算好看的脸。

金香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略施粉黛,穿了一身风荷露凝霜的绸裙,她本长得润,装扮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这样的姿色,赵桀不知见过多少。

趁着赵桀站起来,金香一下便贴了上去,手上替他拂拭衣袍上的酒水,仰脸却含了一抹笑意,轻声道:“黄公子,想要暖身子可不止喝酒这一个法子,我还有个新花样,不知道你想不想试一试。”

金香说着这话时的情态,便像是一支将落未落的红杏,在枝头摇摇欲坠。

本来看着颜色不算太爽口的杏儿,此刻一晃一晃的反倒引得赵桀想要尝尝味道。

便在刑森上前来要拉走金香的刹那,赵桀开了口:“走得这么快做什么,衣衫已湿了,不替我换换?”

刑森愣在了跟前,朝着和老爷看去。

和正义还没说话,金香已经懂事的扶过了赵桀的手:“黄公子还请到暖阁内更衣。”

说罢,便领着赵桀往东暖阁内走去。

冬暖阁里燃了一盆炭火,因阁子小,倒比正厅里暖得多。

赵桀一进去便脱了斗篷,打眼冲金香看去。

金香长得白,此刻裹得严实,只露出脖子上一圈白腻,因长得圆润,她上身饱满,腰肢却又像是春柳,走起路来一折一折,叫人想要伸出手去握住。

这身形倒是少见的婀娜。

“你知道我是谁?”赵桀出口问到。

金香伸手去替赵桀脱下打湿的衣袍,细嫩如葱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扫过男子的胸膛和手臂。

又转身拿起丝帕来替赵桀擦拭发间的淋漓,手指移到耳处,若有似无的触碰了两下,轻声道:“我只知道你是黄公子,一个……叫人情不自禁的少爷。”

赵桀捏住了金香的手:“你不是有取暖的新花样吗?说来听听,若是不好玩,可不要怪少爷我……”

话音还未落,金香已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少爷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知道火墙,知道暖炉,那你可知道……香肌取暖?”

“香肌取暖?”赵桀果然来了兴致,“只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好玩的花样。”

“那公子不想试试吗?”金香拉起赵桀的手,往自己的里衣里放。

冰冷的手裹挟在女子暖软的肌肤上,触碰到那细嫩的皮肉,赵桀头一次感觉如此的有意思。

好一个香肌取暖,赵桀头一低,朝着金香的唇瓣覆了上去……

第九十一章

金小楼本是要自己回家去收拾的,却因为高琅还是南风馆里的人,不能陪金小楼回井口村,黄桂枝一个人又背不动她,只好留金小楼与高琅一处,桂枝自己一人回去。

夜里躺在床榻上,听着身侧高琅均匀的呼吸声,金小楼打算好第二日便去报官,一定要从金家要回自己的三百两,即便有了三百两,要赎回高琅还差两百两。

饭店需得赶紧开起来才是。

第二日一早,金小楼还没有出门,桂枝已经抱着麟儿,提着大包小包的来了。

高琅背着金小楼刚出房门,便见鹤娘一脸撼然的望着桂枝。

然后将手里绣着的红帕一扔,冲着桂枝便奔了过去。

三个人还没搞清怎么回事,鹤娘已经抢过了麟儿。

麟儿本在襁褓里睡得正香,被人一夺,一双大眼睛溜溜一转,本欲哭,可扭头看到高琅和金小楼,竟又伸出手笑了起来。

“这……这东西,你是在哪里找到的?”鹤娘的嗓音有些颤抖。

“东西?喂你怎么说话呢……”金小楼暴跳如雷,“这是我儿子,自然是我生出来的!”

鹤娘随即醒悟,忙道:“小楼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说这个东西。”

她说着,扯了扯包裹住麟儿的一张小棉被。

那不过是一个绣着两只戏水鸳鸯的棉被,再普通不过。

桂枝看看金小楼张口道:“这是我在魏猎户家找到的,麟儿昨晚尿了床,我又急着走,只得借了他家的这小被子用一用。”

“魏……猎户。”鹤娘喃喃片刻,蓦地冲金小楼到,“把这小被子给我,你的傻相公我立马还给你。”

金小楼有些奇怪:“鹤娘,你可是认识那魏猎户?”

“不要多问一句,你只须告诉我要不要做这桩交易。”鹤娘顿了顿,又道,“一床旧棉被换五百两银子,金小楼,你不吃亏。”

“好,我答应你。”金小楼随即点头应了下来。

……

这还是高琅和黄桂枝第一回进到二层小楼里来。

店铺已经修葺得有模有样,一楼几乎完善了,只剩二楼的露台还在赶工。门口架着两个木架子,三个木匠攀在架子上忙活,二楼外立面的木墙上开了个月洞门,往外伸出一块半圆形的台子。

况如月戴着个草帽,正在往墙上刷熏料,见金小楼来了,扔下手里的活儿赶紧迎了上来。

“小楼姑娘,那露台实在有点棘手,不过我找了信宁城里最厉害的木匠来,三日之内必能完工!”况如月拍了拍手上的熏料污渍,“后院已经归置好了,便连床铺我都已早早铺上了,只等你们来住。”

话说着,便领一行人往后面走。

况如月心思巧妙,将通往后院的门开在了后厨里边,隐蔽又私密,前面的餐馆不会影响到后边住家。

推开木门,几个人霎时间一阵清爽。

天井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原本只是绿叶的玉兰树上竟挂了三五个花蕾,花蕾饱胀,玉白的花瓣外裹着一层红绸样的萼片。

玉兰树下的水井也再次打通了,井水清澈映人。

三面厢房外的屋檐下摆满了一盆盆腊梅和红枫。

腊梅刚吐出蕊黄色的朵儿,红枫便如火焰一般,飒飒成团。

小小一个寻常的后院,一时间竟如世外桃源般,真是大隐隐于世,叫人满眼欣喜。

“如月姐,这都是你布置的?”金小楼惊叹到。

况如月点点头:“我这些日子都住在这里,白日忙完了店里的事,晚上回到院子里来闲着也是闲着,便随意侍弄了些花草,只想着你们来了看着能喜欢。”

“喜欢极了。”黄桂枝目光流连,赞叹不绝。

况如月被夸得脸有些红,她挠了挠头,引着他们往里走。

东西两边一边五个厢房都被收拾了出来,供金小楼他们和以后的店员伙计住。北边是两个大通室,此刻空荡荡的,用来储存了些杂物。

况如月住在了东边最后的一间,金小楼当即便让桂枝和高琅选了两间东边的屋子,自己又选了一间,先将带来的东西都放置了进去。

况如月等桂枝抱着麟儿出了金小楼的屋子,这才出声问道:“小楼姑娘,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金小楼摆摆手:“摔了一跤,不碍事,大夫说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了。”

高琅点点头:“要用药膏每日揉按一盏茶的功夫才行,昨晚娘子便不让我按,如月姐姐你可得替我劝劝娘子,叫她须得听大夫的话。”

况如月一咳笑眯眯道:“我只是个打杂的,哪里敢管教金老板。高公子,金老板是你娘子,当由你来管教她才是。”

高琅皱起了眉:“我来管教?”

随后手一摆:“娘子你把衣衫脱下罢,相公给你按按。”

金小楼涨得小脸通红,一热起来她身上淡淡柔和的香味便飘得满屋子都是。

况如月连忙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露台修得怎么样了。”

走到门口刚好碰到洗完一把脸,有事来找金小楼的黄桂枝。

况如月一把揽上了桂枝的肩,逗弄桂枝怀里的麟儿。

麟儿刚刚长出了两颗门牙,一笑起来露出下边两颗乳白色小小的牙粒子,很是可爱。

桂枝急着要去找金小楼,却被况如月揽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店铺里去。

厢房里,金小楼拗不过高琅,手一掀便把裤腿给撩了起来,露出一双春笋似的嫩生生的腿。

近来天气越来越干燥,昨晚金小楼刚擦了鹤娘给她的香膏。

白腻如猪油般的香膏一股浓郁的柑橘气味,擦在腿上滋润保湿,只睡了一晚上,飞躁的皮肤又恢复了水润。

高琅拿出大夫开的药膏,一扭开盒盖,略带苦涩的药味和清甜的柑橘味便混在了一起,丝丝软软的往他的鼻子里钻。

高琅手指沾上了药膏,准确无误地朝着金小楼腿上的血海穴上轻轻按去。

金小楼只当高琅是胡按一通,哪知道他手指按了两下,腿上酸痛过后,麻木竟消了泰半。

只觉得高琅真是自己的福星。

昨日那大夫讲了半天什么海什么穴,金小楼对这些一窍不通,睡一觉起来便忘得一干二净,料想高琅也记不住,他这随意一按,看来还刚巧按对了地方。

正想着,便听高琅一边按着,一边缓缓开口道:“如月姐刚刚说得不对。”

金小楼一怔:“什么不对?”

高琅抬起眼来望着金小楼,那双眼眸里似有星辰大海,他一字一句开口道:“娘子不是用来管教的,娘子是用来疼爱的。”

金小楼的心就像高琅手指上的药膏,一瞬便融化了,只是她回过神来却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只当高琅是有样学样,不知道哪里听来了这句话,便鹦鹉学舌,只怕他根本就不懂娘子是什么意思。

可若是真有一日治好了他的痴傻呢,他知道了自己未婚有孕,还生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还会认自己做娘子吗?

在这个男权时代里,女人的贞洁被看得尤为重要。

而金小楼,是一个自打穿越而来,便失去了贞洁的女人。

……

用午饭的时候,桂枝给金小楼说了周寡妇的事。

周寡妇被金小凤推进了井里,也算是命大救起来时还有气,却摔断了腿,又因为惊寒交加,彻底起不来床了。

谭家许诺给周家十五两银子了结了此事,哪知道紧接着金小凤的罐头钱便黄了,谭四海还因此被抓了壮丁,金小凤也逃了,那十五两便成了一句空话。

周家的两个孩子周书礼和周慧,周书礼自小便念学堂,从来不是做农活的身子,周慧反倒身得五大三粗的,和周寡妇一道去田里忙活。

如今周寡妇瘫在了床上,仅仅周慧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操持家务,给周寡妇治病又花了大把的积蓄,里里外外一下便拮据起来,眼下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桂枝昨日回去收拾东西时,想要再去见见周书礼,这才了解到周家的局面。

周书礼已经丢了书本,不打算再进城里念书了,他必须拿起锄头来养活这个家。

“小楼,我们能帮帮他们吗?”桂枝替周书礼可惜。

金小楼毫不犹豫便点了头,她的那三百两银子,如果能要回来,自然可以补贴一些给周家的。

“一会儿我们先去报官,随衙役们一起回村,先把金家拿了我们的银子给要回来!”

第九十二章

吃过饭,看顾麟儿午睡时,金小楼拿起墨笔在白纸上勾勾画画,一会儿的功夫便照着记忆描了个轮椅的模样,又用纸折了个大概的模子。

她隔着窗叫来况如月,将图纸和打版的模子交给如月姐,让外边的木匠将手里的活儿先停一停,趁着中午这段时间,做两辆轮椅出来。

高琅虽是个人肉双轮车,可由他背着实在是不方便,要是再遇上上回的情况,重要关头却扭头往茅房跑,金小楼可吃不消。

刚好眼下有现成的木料,信宁里最厉害的木匠也在跟前,不如造两辆轮椅出来,一辆给自己用,另一辆送给摔断了腿的周寡妇。

况如月曾在茶馆里听人说过书,听到过诸葛亮的故事,知道诸葛亮坐的四轮车。可这金小楼设计出来的轮椅,看起来更小巧便捷,比那四轮车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如月心下佩服,她的这个金老板年纪不大,小脑袋瓜里却是层出不穷的新鲜主意,几乎每一个都叫她赞叹不已。

当下便拿着图纸往前边店铺里去。

猫在后院里的高琅撇了一眼那图纸,气鼓鼓的便站了起来,走到金小楼房外,探头从窗边进来:“娘子,那两个轮子的木架子坐起来能有我背着舒服么?”

金小楼噗嗤一下便笑了,真是个孩子,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跟轮椅争风吃醋的:“木架子可不会紧要关头闹肚子。”

高琅被取笑了一句,眉一拧,转身便走,穿过店铺,到了响水街上去。

响水街上人群如潮涌,高琅一进去便没了踪迹……

麟儿哭起来的时候,两个轮椅已做得差不多了,金小楼腿脚不便,只得将隔壁屋子里的桂枝叫了出来,抱起麟儿喂掺了肉糜和青菜的米羹。

刚给麟儿止住了哭,况如月已一手推着一个轮椅进到屋子里来。

桂枝从未见过这玩意儿,还以为是给麟儿用的,直到况如月扶着金小楼坐了上去,才明白这轮椅的用处。

金小楼左右两只手把着两边巨大的木质圆轮,自己控制方向出了屋子进到后院里,石板路不太平,滚动起来颠簸得有些厉害,屁股硌得有些疼,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缺点。

至少在腿脚不方便时,可以自己屋里屋外的移动了,不用再事事都靠着别人。

桂枝连忙拿出一块被褥来,替金小楼垫在了轮椅上。

“还有一个,你拿去给周书礼吧,村子里的泥泞小路没法走,但在院子里还是可以用的。”金小楼冲桂枝到,“这样周姨也不用整日整日的在床上躺着了。”

桂枝点头应了下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前边店铺后厨的帘子一掀,高琅手里不知拿着个什么玩意儿,竟从外边进来了。

金小楼这才惊觉,刚刚调侃了高琅一句,他跑出去了好久,没想到此刻才回来。

高琅闯过来将手里的玩意往金小楼怀里一塞。

怀里一下子便温暖滚烫起来,拎起来一看,竟是个牛皮的酒囊,只是如今酒囊里装着的不是酒,而是烧沸了的热水,被充作了暖水袋。

金小楼喜不自禁,抬眼朝高琅看去,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聪明。

哪知高琅并不看金小楼,一下将头撇开,似乎还在生刚刚的气,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里的光:“硬木板坐起来又冷又冰,抱着这个吧,虽然不如我背后温暖,也可以将就用一下的。”

说完移了移眼,偷偷看金小楼的神色,见金小楼正带着笑意望着自己,脸颊微乎其微的红了起来,轻轻哼了一声,彻底转过了脸去,只留下一个黑茬茬的后脑勺,以显示他还记着刚刚的调侃。

金小楼抿唇一笑,她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可是去幼儿园里做过义工的,哄小孩可有一套了,看似漫不经心道:“好了,时辰差不多,别再耽搁了,我们去衙门吧。只是这轮椅一点也不如高琅温暖又踏实的后背好用,唉,也不知道哪个能帮我推一推轮椅呢?推起来轮子咕噜咕噜直响,可好玩了。”

金小楼深谙小朋友的心理,先夸一夸,再表示一下需要帮助,显得对方很重要,最后强调这是一件好玩的事。

小朋友们立马会把先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我来我来!”高琅果然凑了过来,“既然娘子心里已经知道轮椅不如我好用,那我便原谅你了。”

话说着,推起金小楼就走。

金小楼只觉自己聪慧,哪里知道,只是高琅宠她而已。

桂枝将麟儿交给如月姐,自己也推着另一个轮椅跟着出去了。

况如月看着前边高琅高大的背影,不觉有些叹然。

她中午的时候曾听桂枝说起过高琅的情形,不过现下看来,她觉得这个高琅只是有些孩子气,该聪明的时候一点也不傻,反倒如大智若愚般,让人不敢小觑。

……

到井口村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金小楼去衙门里报了案,和老爷正忙着陪府上的贵客,是主薄暂管事务。

那主薄姓年,年纪不大,为人却是正义凛然,当即派了两个衙役随金小楼一道去金家处理此事。

衙役拍了好半天的院门,才有人来开。

拉开半道儿门缝,露出徐氏的一张脸。

一段时日不见,徐氏反倒是长得更丰腴了些。

也不知是因为金小桃嫁进了知县府的关系,还是吴氏一病不起没了气力刻薄她的原因。

徐氏一见是衙役立马慌了神,朝内里喊着:“官府来人了!”

吴氏躺在正房的床榻上,一听官府里来人,以为是再次来查金大成的死因的,立马打起了精神,冲隔壁喊:“庆霞,你快去看看!”

徐三惠听到屋里的声音,打开了门,迎官老爷进来,哪知两个衙役后边,竟还跟着高琅和金小楼。

男人们都在地里,家里只剩些女人,三个孙女又都离开了,整个院屋里空空荡荡,散发着腐朽落败的味道。

金小楼四下里扫了一眼,金家大不复从前,她不会难过,却也没有多高兴,只觉得这应该是这个家的命运。

周氏慌里慌张一出来,刚想跟衙役哭诉,见到后头的金小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提起墙边的扫帚便要朝着金小楼身上打来。

还不等高琅有所动作,两个衙役已经一把将周氏给按住了:“怎么,你要公然行凶?”

衙门里待久了的人,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板着脸张口一喊,便叫周氏半分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嘤嘤哭起来,指着金小楼道:“大人们给要给农妇做主,我家大成就是叫他们给害死的!”

金小楼早有先见之明,知道金家的人爱撒泼,因此一进井口村,便和黄桂枝兵分两路,自己和高琅来金家,桂枝去给周家送轮椅。

等金小楼要回了自己的银两,再去周家和桂枝汇合。

衙役一听女人哭起来,头就疼,厉声喝止道:“一码事归一码事,金大成的案子已经结了,今日我们是为金小楼的事来的!”

“金小楼?”周氏抹了抹眼泪,“她有什么事?”

“什么事?”其中一个衙役眼一横,“你们偷了人家的银子,整整三百两,快拿出来吧!”

“三百两!”周氏腿都软了,她哪里知道这回事。

徐氏更是心里发抖,后退两步,直靠住了墙才没跌倒下去。

柳玉燕和柳接弟本在屋子里逗元宝,自从金大成死后,柳玉燕眼见金家越来越不景气,在妹妹的撺掇下,成天的想分家,早不与其他两家走动。此刻听得院子里的动静,忍不住抱着孩子打开了门,倚在门旁细听。

金小楼不用看就知道周氏和徐氏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柳玉燕,银钱自然是落在吴氏和柳氏的口袋里。

周氏和徐氏都是没主意的,只得赶紧进屋将吴氏给扶到椅子上抬了出来。

可吴氏向来便是老油条,哪里肯松口,咬定了不知道关于银票的事。

衙役也不是吃素的,眼白一翻,没好气的道:“没银票也好说,就和谭家那儿子一样,拉去充壮丁便好!”

“金小凤哄骗了和知县一百五十两,拉了一个男人走,你们金家偷了金小楼三百两,那便要拉两个男人出来!”衙役在院子里几个女人的脸上扫视一圈,“你们几个商量商量吧,哪两个的男人不想活命了,就跟我走!”

第九十三章

一直黑着脸,丝毫不服软的吴氏,一听到要拉走自己的两个儿子,神色顿时便萎了下来。

金大成是金家孙辈里唯一的一个儿子,他一死,金家便断了后。

现如今,若是又拉走两个儿子去打仗,只怕金家就真的绝了种了。

可看着两个衙役腰间的佩刀,吴氏心底发寒,她也怕死。

“什么……什么三百两……”吴氏惊异不已,“金小凤卖罐头只赚回来一百五十两,这钱不是已经拉谭四海抵账了吗?”

话说着,眼神瞟了一下一旁倚着的柳玉燕。

柳玉燕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色镇定自若。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这老婆子怎么总搞不清?”衙役有些不耐烦,“金小凤那一百五十两已经结了,眼下要还的是金小凤偷了金小楼的三百两!”

“限你们一盏茶之内交出来,不然我便去田里面拉人了!”

衙役话音刚落,徐氏忽然涨红了脸,扯开嗓子道:“我男人是你们和老爷的亲家,是和府少夫人的爹,可不能拉走!”

金小桃虽然不是正室,可也确确实实嫁进了和府里,是和广坤的老丈人,这小小两个衙役还是不敢动他的。

当先的衙役咽了咽唾沫:“那个,去了你一个,还剩两个,刚好,省得选了。”

徐氏一下便松了口气,周氏的眸光却像一把刀一样剜了过来。

吴氏铁青着脸:“金小凤只拿回来一百五十两卖罐头的钱,柳玉燕全都交给我了,哪里还有那三百两,你别信了金小楼那孽障的话!”

周氏赶紧附和起来:“没错!金小楼品性不端,最是爱撒谎,明明只有一百五十两!”

“怎么,你们要去衙门里与和大人对质吗?”衙役冷笑,“那银票是和大人亲自交到金小凤手里的,你们的意思是,和大人会为这三百两撒谎?”

吴氏老眼混浊,心思却转得极快,她忙道:“和大人自然不会错,只是金小楼这滑头近来最是诡计多端,依我看,小凤定是已经将银票交给了她,可她得了银票还不够,反倒咬我们一口!”

这……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吴氏说得话也有理,若是金小凤真将银票给了金小楼,金小楼却揣着银票前来报假案,任谁也查不出来。

高琅身后的金小楼秀眉一簇,是她疏忽了,没想到吴氏这么诡辩难缠。

虽然金小凤在自己面前承认过她拿走了银票,可若要把她叫到衙役面前来,只怕她也不会傻到再承认一遍。

古代就是这不好,都没个视频什么的录音设备,留下铁证。

正在金小楼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见屋檐下,柳玉燕背脊一挺:“小凤是将银票给我了,三百两,不过我转手就给了大成,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前几日大成去林子里没了命,银票也丢了,我想多半是被山贼给抢走了!”

夕阳的光影照进金家院子里,打在院子每个人的脸上,各人的神色皆是讶异。

不论是吴氏还是金小楼都没有想到,柳玉燕会站出来承认收下了这三百两。

吴氏的脸色阴沉得可怖,柳玉燕也不看她。

金大成死了,吴氏看样子也熬不了多久,柳玉燕手里攥着三百两,早就想分家,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倒不如这一次落井下石,既能保住自己的三百两,又能与金家脱离干系。

不然,等金小楼和衙役们走后,吴氏怎么也要找自己讨要回三百两,那才是得不偿失。

三大三百两啊,她柳玉燕拿着这钱远走高飞去哪里不好?

金小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柳玉燕的心思,柳玉燕不是个安份的人,她这一招借力打力,既把银票推到了金大成身上来个死无对证,又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与金家割裂。

“那我们不管,你们偷盗在先,银子即便被山贼抢走,也该你们来还!”衙役见金家人承认收了银票,毫不留情出声喝到。

“你这个杀千刀的!我们大成都已死了,你还要用他背黑锅!”周氏嘶吼起来,碍于衙役在场不敢上去打架,可那眼神已恨不得生吞了柳玉燕,“你和我们大成什么关系,怎么可能把银票给了他!”

柳玉燕抬抬下巴:“他是我们金家唯一的男丁,我这个做伯母的疼爱他,把银票给他怎么了?”

“你不要脸!”周氏怒不可遏,胸膛里的火气烧得她眼红嘴歪。

吴氏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得起来,这柳玉燕可是她曾经最看重的一个儿媳妇,到头来竟养了只白眼狼!

见衙役嚷嚷着要去田里拉人,柳玉燕可以不在乎她的男人,吴氏却是心疼儿子的,连忙从里衣贴身缝制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票来,颤巍巍的递了出去:“官爷,我这里只有一百五十两……”

衙役接过了银票,转身便递还给了金小楼,又冲吴氏道:“剩下那一半拿不出来了?那就拉走一个男人抵数,你们看看拉谁吧。”

柳玉燕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扶了扶鬓边的秀发,含了笑意冲吴氏道:“娘,我知道你最舍不得寿儿,他可是你的心肝宝贝,可眼下这情况,你做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太偏颇,叫大哥大嫂寒了心。倒不如,我这个儿媳妇来做恶人,眼下我们三房便和金家一刀两断,就此分家吧。”

说完,她便冲两个衙役道:“两位官爷,现如今金家只剩金磊一个儿子,你们直接去田里拉走便是,省得选来选去的麻烦。”

“你!”吴氏猛地一下咳嗽了起来,呛得眼泪直流,半晌说不出话。

周氏更是咬牙切齿,满口的脏话骂得不堪入耳。

金小楼见金家闹成了这副模样,知道剩下那一半银子怎么也拿不回来了。

当即将银票揣进怀里,拉了拉前边高琅的衣角,让高琅推着轮椅,出了金家院门。

离得远远的,还能听到金家院子里,女人的叫骂和哭喊声,夹杂着两个衙役粗声的喝止。

天也跟着黑了下来。

田间地头里,金家的两个儿子金磊和金顺刚劳作完一天,擦了擦额上的汗,旁边的草地上,打了一天瞌睡的金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渣,正要和两个哥哥一道儿回家。

挎着大刀的衙役上前来不由分说,便将金磊给拉走了……

金顺在原地愣了一瞬,害怕家里出了事,扛着锄头便往金家跑。

金寿却有些踌躇,东张西望的立在原地,他是从小好吃懒做长大的惯儿,惯儿不孝,一旦隐约感觉着金家出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家里的老母,而是不要牵连了自己。

还没站一会儿,便见小姨子柳接弟抱着元宝,拎着大包小包的冲自己走来。

柳接弟还没走到跟前,便嚷起来:“姐夫,快去村头叫辆马车,等玉燕一来,咱们便走!”

连出了什么事都提不起嘴问一句,金寿撒开腿便冲村口跑去。

……

金小楼到周家的时候,院子里点着灯笼,周寡妇正坐在轮椅上,给院坝下的一排花木浇水。

见金小楼来了,周寡妇连连感谢这轮椅,叫出了女儿周慧给高琅和金小楼沏茶。

本在房中的周书礼和黄桂枝也走了出来,金小楼取出些散碎银子,便往周书礼手里塞:“我知道周姨近来看病需要用钱,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等我进信宁里将银票兑了银子,再给你们送些来。”

哪知金小楼话音未落,周书礼脸色已经变了。

黄桂枝皱着眉:“我已经在屋里劝了他好大一会儿了,他就是不听,不肯要我们的银子。”

“怎么,你嫌少?”金小楼打趣。

周书礼忙道:“怎么会,小楼桂枝,你们的心意,书礼收下了。只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虽没有什么能耐,却也是无功不受禄,放下书本扛起锄头,也能养活我们一家的。”

桂枝急了:“你那拿笔的手,去拿锄头,岂不是可惜了!”

周书礼斯文一笑:“以锄为笔,以地为纸,雨水时间作墨,书写的是生长和收获,怎么会可惜!”

金小楼不由得叹服,本以为周书礼只是个刻板守旧的迂腐书生,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豪迈的话来。

当即拍了拍手,叫了句好,顿了顿才道:“周书礼,你真甘愿将一辈子埋没在田地里?读书人自是有雄心壮志的,你都愿意舍弃?”

见周书礼沉下声,没有说话,金小楼接着道:“你既然不愿意受嗟来之食,那这样吧,我的店铺里还差一个账房,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来。”

周书礼眸光一亮。

金小楼知道他一定愿意:“这些银子你先收下,当我预付给你的月钱,到时候你白日里去白马学馆念书,晚上来算算账便是。”

第九十四章

周寡妇将轮椅转过来,赶紧替周书礼答应了:“小楼姑娘,我们家书礼往后可就要麻烦你了。”

说罢,又抬头冲周书礼道:“你可要多对你桂枝妹子好,知道吗?”

黄桂枝没想到周寡妇话音一转,竟说到了自己身上,脸倏尔便红了。

周书礼更是不好意思,拧拧巴巴半天,才开口道:“桂……桂枝,还有小楼,你们今晚便住在我家里吧。”

金小楼摆摆手:“不了,书礼哥,你照顾好周姨,早早休息,明日便随我们一道儿回信宁吧。”

这还是金小楼第一次叫周书礼哥,周书礼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扰扰头,本想极力挽留金小楼一行人在家吃过晚饭再走。

可金小楼推脱要去孙大伯家有事商量,高琅又吵着想吃孙家婶婶做的饭,只得放了他们走。

金小楼去孙木匠家是真的有要事商量,而高琅纯粹是听到那一个“哥”字有些刺耳,金小楼还从未真真切切的唤他一声琅哥哥呢。

……

叶氏烧了一桌的好菜,连后院下蛋的母鸡都宰来炖了汤,一边吃饭,金小楼一边和孙木匠夫妇俩说她的计划。

“我打算将村里大部分的田地都承包下来,也就是租赁下来,一部分继续种菜,另一部分做养殖场。”

金小楼已经将菜色规划得差不多了,不论是做炸鸡,披萨还是二楼高端的牛排猪排,都需要新鲜的肉类供应。

目前信宁附近,没有任何有规模的养殖场所,响水街上其他餐馆里的肉类都是从农家收来的,因此品质时好时坏,还时有时无。

金小楼要做品质,特别是刚刚经历了粮灾,四下里的农民们都吃不太饱。

如果能在做品质的同时,又养活了吃不饱的村民,岂不是两全其美!

金小楼将早已规划好的田地使用图解拿了出来,摊开在桌面上。

种菜的那部分种的都是些常见的作物,什么土豆白菜西红柿之类的,而养殖场又分为猪牛羊和鸡,不大的图纸上划分的明明白白,几乎将全村的土地都占用了进去。

见孙木匠夫妇瞪大了眼睛,看得瞠目结舌,金小楼接着道:“这田地和养殖场就由你们俩来管理,村子里的村民都雇佣起来,现如今他们在田里劳作一年不过是图个温饱,我直接发银子给他们,让他们有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靠天吃饭!”

这样一来,村民每日的生活并没有改变,还是种种地,养养家畜,可这回每月都有银子发,想来没人会不愿意。

“小楼,这事是好事,可改田地建畜养棚,还有村人们的月钱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叶氏有些但心,小楼的店铺都还没有开张,若是亏了本可怎么办。

金小楼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先将图纸交给你们,等店铺开起来第一笔银钱进了账,我们再开始弄这个!”

隔日一早,一回到信宁,金小楼便叫况如月开始替店铺寻些伙计。

金小楼坐在桌前,怀里抱着麟儿,桌上对着三五个黄橙橙的橘子。

橘子还是隔壁胭脂店的店主前来走动送来的,金小楼掰开橘皮,仔细的挑干净了橘瓣上的白络,再用勺子碾碎了一点一点喂给麟儿吃。

麟儿牙长得早,软食都可以吃一点了。

只是这橘子太酸,一放进麟儿粉嫩的小嘴里,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一缩,便皱成了一团,小嘴大大张着吐气,只露出两瓣碎牙。

金小楼觉得好笑,却也不忍再喂麟儿这么酸的东西,只得自己将剩下的橘子吃下去。

一边冒着酸气,一边冲身旁的况如月道:“厨子招六个,楼下四个,楼上两个,楼下的不用厨艺太好,主要是聪敏伶俐,手脚麻利就行!楼上的就花大价钱聘手艺最好的来。”

况如月点头应下了,金小楼又道:“再去买八个丫鬟,四个小厮,别的没有要求,主要看为人,一定要找踏实可靠的人来。”

交代完况如月,金小楼将麟儿放进摇篮里,拿起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这饭店叫什么名字还没敲定呢。

“肯德基……麦当劳……”金小楼自说自话,手提着笔随意写了个“m记”,墨还没干,桂枝便从窗外探头进来,正好看到纸上的字。

“什么记……”桂枝愣了一会儿,随后恍然大悟,“哦,山记,可是小楼,你这山字怎么写倒了呀?”

“山?”金小楼笑了,“桂枝,就听你的,我们的饭店就叫山记!”

“山记茶餐厅,走,桂枝,你和我一道儿定做招牌去!”金小楼扔下笔,推动轮椅便走。

哪知还没走出店铺大门,桂枝便被周书礼给拦了下来:“桂枝妹子,我这里新作了一首诗,你有没有空帮我看看……”

金小楼嘴里橘子的酸气还没下去,空气里已经弥漫起恋爱的酸臭味了。

她招招手,让脸红红的桂枝赶紧走,然后一把扯过了蹲在门口无所事事的高琅替自己推轮椅。

幸好还有个不会谈恋爱的傻子陪着自己啊!金小楼感叹,要是没有高琅,她简直寸步难行!

……

金小凤在塔楼里不见天日的关着。

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进来,她几乎见不到别人。

送餐的不过也是个小厮,金小凤别无他路,只得取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子,这镯子还是金小桃当日哄她当陪嫁丫鬟时送她的。

待那小厮再来送饭时,金小凤赶紧将镯子塞到那人手里,央求道:“好哥哥,求求你,替我给金姨娘带个信,让她来救救我。”

那小厮看了看手里的镯子,镯子成色倒是不错,但他一个小厮哪里又有在主子跟前说话的份儿,撇着眼问:“我凭什么替你传话?”

金小凤淌下两行眼泪:“我是金小桃的亲妹妹,你若帮我传了话,往后有你的好处。”

“真的?”小厮将信将疑。

“真的!”金小凤重重咬下唇,“我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那小厮将饭菜放下,这才把玉镯揣进了怀里:“你等着吧,我试试,先说好,成不成这镯子可都得归我。”

说罢,锁上门,转身便往大院里去。

金香初尝人事,侍奉的又是太子,自然是喜不自胜,整个人便如被春雨滋润过的笋子一般,俏生生,脆嫩嫩的,说不出的撩人。

金小桃和她坐在一处,正掩着门,一璧吃桃酥,一璧说些女孩子家的私房话。

忽地有人拍动房门,金小桃眉一挑,仰头向外边问:“纯珠,什么事?”

便听外边细细小小的嗓音传来:“少夫人,有个小厮求见你。”

“你是吃白饭的吗?”金小桃怒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放来见我?”

纯珠一瑟缩,隔了片刻又道:“他说,是少夫人您的妹妹谴他来的。”

“妹妹?”金小桃看了一眼金香,她统共只有两个妹妹,金小楼绝不会谴什么小厮来找她,只有金小凤了。

这才记起,自那日金小凤把四小姐烫伤后,便一直关在塔楼里边。

四小姐被烫伤后一直发着高烧,萍姨娘日夜不歇的守候着,竟也忘了处置金小凤。

金香眼珠转了转,与金小桃心领神会的对望一眼。

金香开口道:“孟广美那个女人一直看不惯你,现如今倒不如将那女人拉下来,那三个姨娘,你随意捡一个好拿捏的作伙,往后这和府,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金小桃看出来金香想用金小凤做文章,可她的心思终究比不上金香,思来想去还是没弄懂金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得又问了一句:“小姑,你的意思是?”

金香笑了笑:“大户人家,特别是官老爷府邸里的妇人,名节和声誉是最要紧的,若是让人知道和夫人是个手段低劣的,为了陷害姨娘们不惜玩些腌臜计略,你说和老爷还能让她操持这个家吗?”

见金小桃仍旧云里雾里,金香又道:“那腌臜的计略,就得让你那关在塔楼里的好妹妹来成全了。”

第九十五章

金香在和府多年,对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信宁知府和正义和大人府中有四个妻妾。

一位正室孟广美,是书香世家出生的小姐,年纪轻轻便嫁给了和老爷,次年诞下和家的独子和广坤。

二房崔萍,又被唤作萍姨娘,是和正义的娘和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小便是伺候过和正义的。少爷与丫鬟生出些风花雪月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崔萍出生低贱,做不得夫人,只得嫁到和府做妾。

崔萍也是跟随和正义时间最久的一位,比孟广美还早到和府,对和正义的感情纯粹质朴,较孟广美更深厚。

三房顾秋水,是孟广美血亲的表妹。孟广美嫁进和府第八年,和广坤六岁时,崔萍曾有过一次身孕,因崔萍与和正义关系特殊,孟广美生怕崔萍生下孩子后越过了自己,因此将自家表妹牵线给了和正义。

哪知崔萍的孩子小产了,顾秋水反倒一连生了两个,好在两个都是女儿。

三个女人以孟广美为尊,相安无事好多年,直到两年前,和正义从乐坊里带回来个年轻女人,名叫阿婉。

阿婉不过二十出头,比和广坤年纪还轻,嫩得出水,最得和正义宠爱,虽仍被孟广美管教得服服帖帖,可金香清楚的知道,阿婉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顺。

和正义与那阿婉,便似一树梨花压海棠,虽不至于苍苍白发对红妆,却也满足不了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每隔七日,酉时三刻,阿婉便只身一人往那后院祠堂里钻。

金香已偷偷跟去了好几回,今日这一回,她带上了金小桃早早侯在了那里。

“要想彻彻底底的拿捏住一个人,那就得让她有把柄落在你手里。”金香倚在祠堂外的翠绿青柏下,轻声冲身旁的金小桃到。

金小桃的目光却越过了祠堂,盯着那灰沉沉的塔楼。

那塔楼本是和府存放书籍的阁楼,几年前的一场大火从楼顶的木梁上燃起来,将楼上飞扬的雕饰和鲜艳的色彩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还未及时修缮的灰黑色残骸。

一楼倒还完整,一扇铁门拿铜锁锁住,成了和府里关押犯了事的下人最好的场所。

此刻,金小凤便关在那里。

金小桃嘴角微微扬起来,她自小是被金小凤给欺负惯了的,在金家的时候,她就是金小凤的丫鬟,仰人鼻息,拾人牙慧而活。

自她懂事之日起,便发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将金小凤狠狠踩在脚下,要金小凤永世不得翻身。

现如今,她的机会来了。

而这个机会,是她自己一点一点夺来的。

“我只想要金小凤生不如死!”金小桃直勾勾的笑起来。

金香拍了拍金小桃的肩:“你放心,保管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形窈窕,姿态婀娜的女子,快步走到祠堂边。

女子正是阿婉,一张鹅蛋脸,粉面含春,挨到祠堂门前警觉地四下里张望一番,见左右无人,手一伸,便推开门进到了祠堂里去。

又等了片刻的功夫,估摸着好戏正上演得火热,金香招呼金小桃一块儿往祠堂边去。

还没走到门前,已隐隐听见男女交颈相闻的喘息声,春光从半合上的窗格缝儿间漏了出来。

阿婉一身红罗裙衫带尽解,半仰在祠堂前的供桌上,露出大片白洁的肌肤,如一只刚刚剥开的鲜菱角。

在她身前,一个一身灰衣的清瘦男子正流连在香嫩的菱角味道中。

两人如痴如醉,对轻声接近的金香和金小桃二人毫无察觉。

金香没有半分的犹豫,抬起脚砰地一声,踹开了门。

堂内的男女惊得一弓而起,阿婉面急魂散,慌乱中拉扯散落的衣衫,红衣卷过供桌后整齐陈列着的和家祖宗牌位,好几块沉甸甸的木牌被卷得倒落一桌。

那男子更是手足无措,便连衣服也来不及穿,竟一个扭头冲门前的两人跪了下来,匍匐着身子直磕头。

金香撇过了头,不去看男子光着的身子,鄙夷道:“快将衣服穿起来!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此的无法无天,在祖宗灵位前做出这样苟且的事,也不怕遭雷劈!”

阿婉看清楚来人后,心悬了一半,也松了一半,泪水立马盈了上来,娇柔着嗓子,央求起来:“小桃,我求你别将此事抖出去,我与宗哥是两情相悦,早在乐坊时便私定了终身,只是……只是我的命如草芥,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才进到了和府……”

金小桃慢慢道:“既然已经进到了和府,那有为何还与旧日的情郎藕断丝连,还是在这祠堂里,要是被和老爷发现,只怕你不仅仅是丢了一条小命这么简单。”

阿婉的眼泪流个不停:“我也是没有法子,只有这个地方长久的没有人会来,哪知道,今日竟会碰上了你们。”

“倒是我们来得不巧了,搅了你们两个的兴致。”金香扬了扬眉,“我们即刻走了便是,刚巧夫人叫我们去饮茶。”

“别!”阿婉扑通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求求你们千万别告诉夫人,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金香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轻笑起来:“要我们守口如瓶,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舍得你这情哥哥。”

俯在地上的男子终于抬起了头来,咽了咽口水。

阿婉深吸口气:“你们,你们要拿宗哥怎么样?”

“不怎么样。”金香向来不喜欢绕弯子,“我们的目的是孟广美,只是要拿你这情哥哥做个引子,引她入瓮,自投罗网。”

“夫人?”阿婉一惊,挺直的腰瘫软下去,坐在自己腿上。

“对,夫人。你想不想取而代之,做这和府的夫人?”金香趁势问到。

“我不敢。”阿婉浑身一抖。

“不是敢不敢,是想不想。”金香紧盯着阿婉的面容,“你只需要想,敢不敢的事由我们来做。”

阿婉忽然扬起了头,轻轻答应了一声:“想。”

话音风吹而过,飘散在庄严肃穆的祠堂之中。

一排排黑压压的牌位居于高位,金香注视着它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胆颤。

牌位是死的,而她是活的。

她要活着一步步往上攀,所有的人在她眼前似乎都只是一个个棋子,任由她的摆布。

金香对于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她不过是和府的一个绣女,即便能让太子青睐,碍于身份也不能嫁入太子府中。

除非,在和府她说了算,只要拱金小桃扶阿婉上了位,和老爷能认她做个义女,她的身份地位便大不同了。

金香要把握着金小桃,牵引住赵桀,一步步掌控和府,太子府,甚至是整个大周……

那跪在她跟前的就不止两人,而是整个天下了。

金香将眸光从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身上移开,侧目看向外边常绿常青的松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

高琅已经有了自己的厢房,可一次也没有独自睡过。

每晚替金小楼揉按了双腿,便磨磨唧唧的赖着不走。

金小楼连哄带赶,碍于腿脚不便,数次也没能将高琅给赶走,只得将就着仍与他睡在一张床上。

不过高琅还是有些用的,金小楼的腿恢复得愈加快,到现下,已能下地走路了。

今晚临睡前,一瘸一拐的金小楼,终于将赖在自己被窝里的高琅给拉了起来,推出了房门。

高琅撅着嘴立在门外半晌,气鼓鼓的道:“娘子无情无义,把我当汤婆子,暖了被窝便一脚踢开。”

嚷完后,见金小楼窝在被窝里一声不吭,又伫立半晌,这才悻悻的回到自己的厢房。

高琅从房门里进去,径直穿过房间,又从后边的木窗里钻了出去。

三两下跃上屋檐,暗青色的瓦片间,一身白衣的长安早已等在了上面。

“七爷。”长安搓了搓手,眼看着便要立冬了,夜晚的寒霜越来越重。

高琅遥望着天边厚积的雨云,淡淡道:“暴雨就要来了,你可摸清了他们如何行动?”

长安肃立:“立冬那日酉时前后,在和府,他们要除掉的人,是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一个霹雳闪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

“果然是三哥。”高琅收回眸光,一拂袖袍,转身便走。

长安愣怔片刻,高琅即将跃下房檐的刹那,忽然出声道:“护好太子殿下。”

话音还在,人已消失在长安眼前。

厢房里,金小楼睡得正香,忽然间,窗户一开一合,一股冷冷的湿气一拥而入,紧接着,便是一个暖烘烘的人钻进了自己被窝里。

高琅紧紧将金小楼搂住,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呼出来的气挠得她痒丝丝的。

“娘子,打雷了,我害怕。”高琅嘟囔一句,将头埋在了金小楼肩畔一动不动,像只胆小的幼兽。

金小楼轻叹一声,终是任由他赖在自己身边。

赶走高琅计划又一次宣告失败。

第九十六章

“山记”的招牌挂起来的时候,响水街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毕竟谁也没见过哪家铺子二楼还有个露天小雅台的。

一个梳双髻,挎着竹篮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挤在人群中,一边踮着脚往前凑,一边冲身旁的人道:“诶,你们听说了吗,这山记二楼呀,是限量供应,要上去吃饭得先预约,哪怕你有权有势也不一定能排上号!”

旁边的男男女女顿时被这少女的话音吸引了过来。

“吃个饭还要排号?”人群里唏嘘,“吃的是天上的老鹰还是山林里的老虎?这么紧俏?”

少女咯吱一笑:“瞧你们这份儿见识!吃的自然是稀奇玩意儿,不过去这上边可不仅是去吃这份稀奇!”

“那是吃什么?”有人赶紧问到。

“吃的是一种气氛,一种感觉!”那少女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谁?”

少女眨眨眼,鼻子一耸:“和夫人。”

嗬,在场的人皆高看了这少女一眼。

自然而然的,也对她更是信服。

“你们不懂,这能上去吃饭的可都是大人物,对吃的追求可不是如你我一般,吃饱肚子便算,他们呀,吃顿饭是要讲雅致,讲格调的。”少女接着到,“你们可知道我家夫人为了订上这二楼的位置,等了多久?说来你们都不信,为了明日这一顿午饭,夫人半月前就托我找这金掌柜预定了!”

好家伙,这下人群里吵嚷开了,说各样话的都有,不过皆对这眼前的二层小楼,更向往好奇了些,原本的抬头观看,似乎也变成了一种仰望。

少女趁着乱嚷嚷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提着篮子在外边转了一圈,脚一抬,悄悄溜进了店铺里。

况如月和黄桂枝正在挂二楼的幔帐,金小楼拿着菜谱一样样教楼下的厨子,见那少女进来,开口问道:“怎么样,要你讲的事,传出去没有?”

那少女是况如月新买来的丫鬟之一,名叫绿筠,她当即点头:“都传出去了。”

言毕,另一个小厮又从门外进来,刚站住,便向金小楼道:“掌柜的,你要我递到和府去的帖子,我已经递去了,是和老爷亲自接的,说明日一定到。”

“好得很!”金小楼拍拍手,“明日咱们山记正式开张!”

……

和府深宅,玲珑亭中,蜀葵将老爷递给她的帖子,交到了夫人手里。

孟广美靠在木栏椅上,披着狐裘,掀开帖子来一眼晃过,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去。

和正义有不少这样的宴请会应邀出席,很多时候孟广美都会同行。

可这次这新开张的山记老板是金小楼。

孟广美不喜金小楼,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却又不放心和正义一人独去。

心思转来转去,还没想好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却见亭子对面的假山后,一个灰衣男子的身形一晃而过。

孟广美眼尖,那男子穿衣打扮不像府里的下人,行迹又鬼鬼祟祟,心下顿时生疑。

起身便朝着那假山靠去。

隔着山石,却听后边传来一男一女,两人的说话声。

“宗哥,我一日不见你,便想你想得厉害。”

“我又何尝不是呢!今日戊时,我仍旧在后院塔楼里等你,让我好好的亲你爱你,你趁早给我怀上一个大胖小子来!”

“讨厌,我这怀了孩子被发现可怎么办!”

“谁知道是我俩的孩子?让和正义那老头喜得老来子,替我养儿子……”

男子的声音陌生,女子却是一听便知,正是阿婉。

孟广美将阿婉管的服服帖帖,虽然和正义宠爱阿婉,令她有些吃味,可阿婉不成威胁,倒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眼下,孟广美的脸色铁青,这样的污言秽语,她只听到便觉得脏耳,做出来的事更是脏了老爷的里子。这阿婉占着和正义的恩宠,竟勾搭上了外男,简直再难令孟广美留下她。

只是……孟广美扶着山石,脑中千思万转,若就这样将两人拿下向老爷禀报,无凭无据,容易让他们赖过去不说,只怕反倒叫老爷疑心是自己嫉妒阿婉,栽赃陷害于她。

不如,待晚上,那二人私会时,带了老爷前往,捉奸见双。

思及此,孟广美退后两步,又悄声离开了此处。

山石后,阿婉与宗哥两两相望,皆是汗涔涔白着一张脸。

直到孟广美走远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婉捏了捏宗哥的手:“我去了。”

宗哥点点头,复又一把拉住阿婉的衣角:“你……可会怪我?”

阿婉长叹口气,摇了摇头:“等这事成了,我真给你生个孩子。”

宗哥这才笑了起来,推了一把阿婉的腰。

阿婉从假山后出来,直直的朝着正厅而去。

和正义正陪着赵桀在正厅里看戏,阿婉一进去便看到了伺候在黄公子身旁的金香,偌大的大厅中仅有他们三人。

阿婉头一垂,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冲着和正义便道:“老爷,夫人要害我。”

桃尖似的小下巴一勾一勾,惹得和正义怜惜不已,本欲呵斥她冲撞了贵客的话也舍不得出口了。

赵桀倒先一把揽住金香的肩,压上去便要为非作歹起来。

“和老爷有事便先走。”赵桀撂下一句,头已经埋在了金香的胸前。

金香那从金家哄来的三百两,花了一百两买了本秘册,别样不会,花样式却多得出奇。

她胸间早涂了香甜的花蜜,十足的诱人,闻得赵桀心痒难耐。

和正义眼见两人不顾旁人,衣衫都快要褪去,赶紧招手令阿婉退下,关紧了大厅的门。

只剩阵阵娇笑远远传来。

直到进了书房,阿婉才扑进和正义怀里哭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正义皱眉。

孟广美端正庄重,持家有方是出了名的。

阿婉断断续续:“阿婉未进府之前有个哥哥,老爷您是知道的,一进府阿婉便与他断的干干净净了。”

和正义脸色变了变,阿婉从前有个相好的,和正义自然知道,可如今提起,还是让他不痛快。

“哪知今日,阿婉竟在和府里见到了他!”

阿婉话音一落,和正义立马板了脸:“他来做什么?”

阿婉乖乖答道:“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问你来做什么,却听他讲,是夫人花钱找他来的,托他办一件事。”

“什么事?”和正义捏住了拳,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想,可不愿相信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心思竟如此多端,揣着歹毒。

“夫人让他今日戊时去塔楼里非礼一个人。”

“谁?”和正义问到。

“我。”阿婉颤着嗓音,“夫人让他非礼我,好叫老爷撞个正着,以此除掉我!”

见和正义抿着唇不说话,阿婉又道:“我也是不信的,夫人为人良善,怎么也不会因为老爷近来偏爱我便做这样的事。可他刚走,夫人便亲自找上了我,让我今晚戊时去一趟塔楼,有要事相告。”

“如此凑巧,都是塔楼,都是戊时,这让我不得不信。”阿婉哭得更厉害了,“老爷,我只得来寻你,求你给我做主。”

“我知道了。”和正义缓缓到,“广美她不会的,你先下去罢,塔楼就不要去了,若今晚真出了这样的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金小凤是萍姨娘吩咐关进塔楼里的,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仅有的知道的人,只怕也将这毫无分量的金小凤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和正义心里装着事,临近傍晚时,看了眼天色,终于还是叫了两声刑森,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却是孟广美。

第九十七章

金小凤坐在塔楼里,呆呆地望着顶上被烟火熏黑的横梁。

戊时刚过,便听见外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小凤激动得一下站起,侯在门边。现下天色已暗,谁还会到塔楼这种地方来,料想只有接到她求救的金小桃了。

紧张地攥着手,等着门外的铜锁啪嗒一声落下,楼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却是个金小凤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手里端着一个银色的小酒壶,站在门口。

“你是谁?”金小凤有些奇怪,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了。”男子将酒一饮而尽,把酒壶往门外一扔,三两下扯开衣襟,走进塔楼里,随手合上了门。

和正义跟着孟广美刚走到后院的松柏旁边,便听见男子昂扬的喘息声从塔楼里传来。

和正义猛地便停住了脚步,这么多年来,他与孟广美相敬如宾,端的是举案齐眉,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孟广美真会如阿婉所说这般,构陷他人。

孟广美却以为老爷是抗拒接受妾室对他的不忠,更是心疼老爷因此打击伤心难受,于是上前一步,揽住了和正义的胳膊,轻声道:“老爷疼爱阿婉,是她莫大的福气,可偏偏她却不知珍惜,老爷您不值得为她伤感。至少有妾身,永远陪在老爷身边。”

刚刚孟广美去和正义书房请和正义走一趟时,说的是有家丑之事,证据确凿,却没有提及阿婉的名字,孟广美本打算让和正义亲眼目睹阿婉腌臜事后,再交代来龙去脉。

哪知此时,一时心急,已将阿婉说了出来。

听在和正义耳中,更显得一切都是孟广美的安排。

“我伤感的不是她,是你。”和正义忽然长叹一声,转过脸来冲孟广美到,“广美,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敬你,重你。你,万万不该做如此肮脏下作的手段。”

孟广美脸一白,皱起眉:“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正义伸手点了点前边塔楼紧闭的门:“门还没开,你怎知里边是阿婉?”

孟广美一听是这个原因,眉头倏尔便松开了,原来老爷是怪她没有抓到证据便诬赖他人,于是解释道:“里边千真万确便是阿婉,其实这事,我早已知晓,只等将她抓个现形……”

话音还未落,便听和正义接道:“你自然早就知晓,这一切不正是你安排的吗?”

说完,几步上前抬起脚狠狠将塔楼的门踹开。

昏暗的塔楼内,一个男子欺身在一女子身上,那女子已被剥得精光,黑发散乱,口鼻被男子的大手紧紧捂住,出不得一点声音,只露出一双眼眸,水莹莹的又红又肿,泪水便如珠子似的直涌而出。

一看见那女子的脸,孟广美整个人便如坠冰窖。

她如此聪慧的女人,一下子便明白自己上了套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男子已向孟广美求起饶来:“夫人,我真是按你说的做的,哪晓得这塔楼里的女人不是阿婉……可……可我已喝了你给我的酒,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金小凤甫一被男人放开,整个人便如跌落的风筝般瘫倒在地,她既害怕又委屈,双腿之间犹如被针扎过一般,又麻又痛。

她什么都忘了,只知道一个劲的哭。

……

家丑不宜外扬,越少的人知道就越好。

再加上有贵宾在府上,和正义将人都叫到了书房里去。

他端坐在桌前,直等得金小凤哭得没了声,才开口道:“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连滚带爬的上前来:“和大人,这都是夫人叫我做的,她说只要我听了她的话,按她说的做,无论成不成,都给我五十两银子。”

“我最近手头紧,实在是缺钱,可我没有害人之心呐,我答应夫人后立马去向婉姨娘报了信,让她今晚千万别去塔楼,反正成不成都会给我钱,我也不算没良心了。可……可我哪里知道,这塔楼里竟还有一个人……”

男子说完,也跟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倒像是吃亏的是他一样。

“那银壶里装的究竟是什么酒?”和正义盯着地上的人。

男子犹豫了片刻,看了眼孟广美。

和正义一拍桌子:“说!”

“是……是加了鸳鸯散的高粱酒。”男子眼一闭,一股脑吐了出来。

鸳鸯散是有名的春药,药效强劲,酒本就有活血之效。将鸳鸯散加进了高粱酒里,不仅药效更猛,更是立竿见影,及时生效。

男子又道:“夫人,夫人说,这样到时候被大人您抓住,便托说是婉姨娘命我服下这酒水,强迫于我……”

“孟广美!”和正义震怒,“你堂堂知县夫人,竟然私藏这等药物?”

孟广美脸色铁青,却是将腰杆挺得笔直,冷冷一笑:“老爷,妾身说没有做过,你信我吗?”

和正义一怔,眼下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不信,可孟广美那神色,却叫他有了丝犹豫。

两人遥遥相望,久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爹。”金小桃见此情形,忽然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磕下,发出一声脆响,“小凤是我亲妹妹,你可得替她做主!”

和正义这时才想起这个金小凤。

叹口气,他缓缓道:“将小凤姑娘送下去好好照顾休养,蕴蓉的事便不追究她了。”

说罢,又将目光移向孟广美。

这事若是确凿,孟广美犯得就是七出之罪,是可以休妻的。

孟广美自然也知道,可她此刻却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她孟广美操持和府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竟阴沟里翻船。

她现在只能赌一把了,赌她还有个坤儿,赌这么多年的苦劳,赌和正义对她的感情。

终于和正义吩咐道:“夫人打理府中多年,甚是辛苦,阿萍优柔寡断,近日蕴蓉又需照顾,秋水趁这段时间多陪陪夫人,府中一半事由便交给阿婉试试吧。”

此事可大可小,虽是孟广美出了肮脏手段,却没有害到什么要紧的人。

也不知是和正义心软,还是始终有些疑虑,他最终也没有给孟广美按上罪名,只是象征的责罚了她,又抚慰了阿婉,给了她协理和府的权利。

孟广美身子一震,整个人向后跌去,倒在椅子上,神色却仍是一丝不松,绷直的面皮动了动,张张口道:“妾身皆听老爷做主。”

阿婉忙躬身:“阿婉尽力帮着夫人分担,必定不叫老爷失望。”

孟广美直到回到香雪阁中,关严了房门,独留了蜀葵一人在屋里,这才落下一滴泪来。

蜀葵慌了神:“夫人,您别落泪,老爷只是一时叫人蒙蔽……”

孟广美挥挥手,让蜀葵别再说了,拿出帕子拂去了那唯一的一滴泪,这才将怀里放着的那张帖子拿了出来。

“你去禀告老爷,说我明日定随他一同去山记。”

蜀葵瞪大了眼:“夫人,您决定了?”

孟广美点点头。

手指轻抚在帖子里,金小楼那三个小字上。

金香,金小桃,还真是不简单,连阿婉都能扶起来,三个人编好了筐,让她自己埋头往里钻。

举目整个和府,又有谁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和府没有,不如便去府外找找看。

孟广美早知道金家三姐妹不合,她从前看不惯金小楼,眼下倒觉得只有她,是自己的不二人选。

……

金小凤靠在软椅上,裹着毯子抽抽噎噎。

一眼瞥见旁边的纯珠翠珠,没好气的吩咐道:“还不快给我倒杯热茶,准备热水去!”

金小桃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轻轻摘下颗紫葡萄,塞进嘴里,慢悠悠道:“别费事了,你立马便要走,还准备什么热汤水。”

“走?走哪里去?”金小凤一怔,复又一喜,难不成小桃给她寻了个好人家?刚刚便听有丫鬟七嘴八舌说着府上有个贵客,金小凤自觉刚受了委屈,怎么也得拿个好东西补偿补偿才是。

“哪里去?”金小桃一笑,“自然是关进塔楼里去咯。”

“什么?”金小凤一下蹦了起来,“金小桃,你什么意思!和老爷说得清清楚楚,叫你将我好好照顾着!”

金小桃眉一挑,两个丫鬟立马领会,翠珠两步上前扭住金小凤的手,纯珠扬起手臂,狠狠一个巴掌便扇了下去:“直呼少夫人闺名,掌嘴!”

金小桃接着道:“早在第一天便教过你规矩,到如今还记不住。”

她轻轻叹一口气:“和老爷是说得清楚,可他一个知县大老爷哪里有时间将一个小丫鬟的下落弄得清清楚楚?”

不待金小凤叫骂出声,金小桃一挥手,赶紧让翠珠将金小凤给拉了下去。

又把纯珠叫到了跟前来:“你去下院里散出风去,就说塔楼里关着个水嫩的女人,让他们尽情享用。”

话音刚落,金小桃已自己笑了起来,她心里可真是从未有过的痛快。

下院里都是和府养着的车夫马夫,为人最粗鄙不堪,她要叫金小凤从此堕入无比的痛苦之中。

第九十八章

声声丝竹跃然而起,如缓缓流淌的小溪,溪水清越,激石飞渐。忽的旁地里斜倚出潇雅的筝弦,如同飘落溪流之上的梨花,平添了分清新自然。

山记二楼的中央木台上,两个穿青衣,束发的男子,一立一坐于透薄朦胧如山雾的幔帐后边。

四下里布置清雅宜人,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面带浅浅的微笑,立侍于旁。

金小楼正在厨房里亲自准备食材。

今日山记开业,一楼的食物多是快餐,绝大部分已经在昨日晚上便准备妥当了。而二楼只有一桌,吃的西餐需要金小楼现配。

正忙着,绿筠掀帘进来了:“掌柜的,和大人的轿子已到街口了。”

金小楼点点头,拉了桂枝和况如月接着帮自己的忙,她擦了擦手上的湿腻,取下围衣,便往外走。

掠过后院门口时,遥遥看见高琅正端根小凳,坐在玉兰花树下,抱着麟儿逗来逗去。

金小楼低头一笑,忽然觉得,高琅像是个留守相公,成日里带着孩子等妻归。

见店门口的人群自动的分出一条道,金小楼忙收回心思,迎了上去。

和正义刚刚下轿,夫人孟广美紧随其后,一并朝着店门口走来。

围观的人群纷纷私语,昨日绿筠的话早已传开了,今日大家见和夫人果然来了,自是全都信到了骨子里,皆盼着能进店里试一试,即便没有机会上二楼,进一楼尝尝鲜也是好的。

只是现如今还不是开门做生意的时候,金小楼要先造造势。

她领着和正义和孟广美往二楼走,径直带去了外边的露台雅座。

金小楼请知县和知县夫人来,是要打响自己的第一炮。

两人坐在露天的雅座吃一顿午饭,车水马龙的响水街路过的人一抬头皆能看到这两个活招牌。

人刚到桌前,两个小厮立马上前来,替两人拉开了椅子,金小楼伸手:“和大人,和夫人请。”

两人坐下去,小厮便将椅子往里送,直推到最佳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这俩小厮昨日在金小楼的监督下练了一整个下午,才练到完美。

紧接着,另外两个丫鬟便摆上了餐具。

一个白瓷盘,百玉碗,和一双刀叉。

刀叉是金小楼去铁匠铺特意定做的,见和正义面露疑惑,金小楼躬了躬身道:“山记二楼吃的是老爷夫人从未吃过的新东西,吃饭不用筷子,只用刀叉。”

接着金小楼便教二人如何使用刀叉。

露台下的人一个个眼尖的盯着,见吃饭用刀叉,皆觉得稀奇。

又见知县夫人手执刀叉,略微低着头,秀长的脖颈微露,衬在身旁绿意盎然中,显得那么优雅,就像是一幅画。

一个个竟都学着老爷夫人的模样,一手假装拿刀,另一手装作拿叉,比划了起来。

金小楼微微一笑,她的目的成功了一半。

其实刀叉不过是用个稀奇,她觉得筷子才是最伟大的发明,可她要用这横跨几百年的时间差,让古代的人见识西方的吃饭工具。

用新奇产生价值。

刚教会和正义和孟广美,小厮已端着两杯蜂蜜柠檬茶上来了。

这蜂蜜是山林里的野蜂蜜,金小楼早早让叶氏找了三个力壮的村民每日进林子里去采一回,傍晚之前运到信宁里来。

孟广美喝了一口,连连称赞。

“这蜂蜜柠檬茶不仅味道好喝,还有美白养颜的功效,夫人可以约上三五好友,不时来这里点上一杯。”金小楼顺势介绍起来,“我们山记二楼不仅有正餐,还有下午茶,中午和晚上之间,也可以来喝喝茶,吃吃点心。”

金小楼想要把二楼推到富家夫人小姐的圈子里去,成为她们打发时日的去处。

金小楼今日准备的开胃菜是焗烤白鱼,再配上虾球水果沙拉,香煎猪排,炸鱼柳,奶油蘑菇汤。

和正义和孟广美还是第一次一人一份的吃饭,虽然食材都是他们见过的寻常东西,可做法却是不曾尝试过的。

再加上自己动手,用小刀切开猪排,再用叉子叉起来送进口中。

七分熟的猪排内里鲜嫩多汁,外表焦香喷鼻,别是一般风味。

金小楼见已把街上的人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冲身后的小厮打个手势。

山记一楼便正式开始营业了。

外边的人一涌而入,本以为人这么多上菜起码得等小半个时辰,哪知道一进去竟让人挨着在柜台前排起了队。

柜台里站着四个穿着相同长裙的丫鬟,在她们背后,一块长黑板上,写满了每样食物的价格,甚至还配有图案。

轮到一个人点了食物后,交了银子,领一份餐券,再到一旁的柜台处等着取餐。

柜台后边的墙上有两个窗口,直通厨房,在外边可以将厨房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做好一样东西便从窗口处递出来,丫鬟凭餐券一份份分给等候的客人。

有条不紊,竟出奇的快,眨眼间客人便领到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再寻一个心仪的座位,坐上去大快朵颐。

柜台旁还有一个小木桶,里边装着甜水,可以供人免费饮用。

山记里的人越堆越多,一楼的桌椅皆坐得满满当当,收银的丫鬟忙得不亦乐乎。

而不远处,秋月酒家里的掌柜佟松却黑下了脸来。

本是一日中最忙时的正午,秋月酒家里只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大多数的客人都被山记吸引了过去。

佟松在这响水街上开了十几年的饭馆了,还从没见过哪家饭馆开张闹这么大的动静,当下心里便有些恨恨。

同行之间,你的生意要好了,我的便不好,佟松见不得别家好过自己。

他招招手,唤来店里的小二:“大春,你换了衣服去隔壁山记走一趟,看看他们卖的什么玩意。”

“好嘞!”大春将帕子一甩,领命而去。

大春换好衣服穿过响水街,进到山记的时候,和正义与和夫人正吃完了饭,欲下楼离开。

刚走到门口,孟广美却忽的停住了脚,扬眉冲和正义道:“老爷你先回府吧,我还想再去喝杯蜂蜜柠檬茶。”

和正义惦记着府里的太子,点头答应了。

孟广美转身便又往楼上走,这回她没有去坐露台上的那个雅间,而是随意坐在窗前,挥挥手,让演奏的两个人皆下去了。

金小楼站在桌旁,笑了笑道:“夫人若有事与小楼说,便请开口吧。”

孟广美一怔,随即摇摇头:“你还真是聪明,怎么看出来的?”

金小楼开口道:“和老爷向来尊重敬爱夫人,你们二人外出随行,和老爷皆是将手扶在夫人臂弯处,可今日,和老爷下了马车便连看也没看夫人一眼,是夫人追上和老爷,一并而来的。”

“小楼大胆猜测,夫人与老爷间有了些嫌隙,恐怕还是夫人惹了老爷不高兴。”

孟广美不由得叹服,这金小楼确实聪颖,难怪自家老爷如此看重她。

“你说的不错。”和夫人到。

金小楼立即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玫瑰洛神茶,递给和夫人。

这玫瑰洛神茶颜色鲜亮,口味清甜,适合饭后饮用,也有养颜瘦身的作用,金小楼此刻还不忘记给自己的店推出另一款茶饮。

果然孟广美端起茶来轻轻嗅了嗅,然后浅尝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向金小楼道来。

听过之后,金小楼颔首问她:“夫人府中之事,为何要找上于此毫不相干的小楼?”

孟广美有些吃惊,没想到金小楼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听说过你在金家的遭遇,你那两个姐姐现下都过得很好,难道你不想将她们踩在脚下吗?”

金小楼淡然一笑:“这世间,有的人的快乐来源于自身的幸福,而有的人的快乐需要从别人的不幸中汲取。金小桃和金小凤是后者,可我和她们不一样。”

金小楼的一席话,虽是委婉的拒绝了孟广美,却反倒叫孟广美高看了她一眼。

孟广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不是为你,全为了我,我请你来助我。”

孟广美此刻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作为条件,我会将你的山记推扬出去,你明白的,我在夫人小姐跟前的一句话,比你做百件事管用。”

“一言为定!”金小楼便连一刻也没有犹豫,“不过夫人,你首先要找到的,是金小凤。她此刻一定备受折磨,且将金小桃恨之入骨。”

第九十十九章

有了孟广美在夫人小姐面前美言,山记成了信宁城中最受追捧的饭馆。

一时间响水街上的其他馆子人气萧索,而山记一楼座无虚席,二楼更是一日只接待三桌,即便花了重金也得乖乖等预约。

每晚周书礼抱着账本在柜台前算账时,都得惊叹于山记的日进斗金。

这日,山记刚刚打烊,周书礼已翻开了账本,拨弄着算盘珠子细细算账。

天色愈加昏暗,黄桂枝端着油灯放在了柜台上,在砚台里添上了墨,陪着周书礼站在一块儿,帮着他清点一日的进账。

周书礼挥毫泼墨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却是有些羞赧,见桂枝在身边红袖添香,更是满脸的不好意思,只顾着低头算账,一边算一边窃喜。

嘴角越扬越高,最后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桂枝识字,却不懂算数,见周书礼算着算着竟笑了起来,以为是进账可观,也跟着欢喜,一把扯住了周书礼的袖子忙道:“怎么样?”

周书礼脑子里想的尽是黄桂枝,一听她问怎么样,自然而然的以为是问自己觉得她陪在自己身边怎么样,脱口便接话:“很好很好。”

桂枝激动得小脸通红:“很好很好是多好?”

前几日桂枝和小楼又去了一趟信宁,与孙木匠夫妇商定建农场的事,虽然知道山记收益可观,却不知道究竟是多少。

周书礼听桂枝追问,脸更是红得不行,可气氛又烘在了这儿,听到他的耳朵里,似乎是桂枝在与自己撒娇。

扭捏着背过了身去,又伸过一只手来,捏着毛笔,在台面的白纸上,画了一竖,又在旁边画了一连串的圆圈,直到快画到白纸外边去了,才罢手。

黄桂枝愣了愣,这一连串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看字不像字,看画又不像是画……

“你不懂了吧,这是小楼教我的,叫做小写数字。”周书礼将纸递到桂枝面前,指了指前边的一竖,“喏,这是一。”

金小楼也是在周书礼第一日算账时,看着账本上那复杂的用汉字大写的金额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还从未见过阿拉伯数字。

于是她当即便教了周书礼小写的数字和简单的加减乘除,又默写了一张九九乘法表教给了他。

现如今周书礼虽还未运用的很熟练,但用算盘配合着简单的数字运算,已经将算账需要的时间,缩短了一大半。

有好几次周书礼都觉得,金小楼若是男儿身,一定能高中状元,成为国之重臣。

那将是整个大周的幸事。

周书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桂枝的神色,见她面容灿烂若云霞,更是心情荡漾,跟着指了指后边的圆圈:“那是零,小楼说一后边跟着的零越多,数字就越大,喏,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亿过了是兆,后边是亿兆,那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了……”

这话一出,吓得桂枝心都快跳停了,这是多么庞大的数额,桂枝想都不敢想,却又是满腹的疑惑,她不会痴人说梦,即便山记日进斗金,也不可能在一日内赚得这么多的银子,正想问,便听周书礼又开口了。

“桂枝,你便是这样好。数都数不清的好,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又明亮又迷人。”

周书礼不敢看黄桂枝,低着头,用手扣着衣衫上的盘扣,好半天没听见桂枝出声,这才抬起了头来。

哪知身旁竟空无一人。

桂枝满怀期待,等着周书礼告知自己饭馆赚了多少钱,哪知道等半天却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迫不及待地抱着账本便跑去了后院找金小楼。

这才清楚了,仅仅今日山记便赚进了五十两银子,算起来,这几日一共赚了两百两,是别家店铺小半年的收益。

桂枝激动得小脸通红,竟高兴得一把抱起金下来来,连转了数圈,直到高琅冲进来,像小孩子抢西瓜一样,将金小楼从桂枝那里抢了过来,抱进了自己怀里。

金小楼无语,这高琅现如今是越来越小心眼了,连桂枝的醋也要吃。

……

金小楼早已将银子送到了孙家。

在里正的支持下,井口村里大部分的村户都将田地租了出来,一时间村子里如火如荼的改造建设了起来。

田地和家禽家畜皆收起来统一管理,男人们为修葺牲畜和家禽的棚架,前前后后忙得不可开交。

女人们不用喂养家里的猪了,新的活计还没安排下来,倒是有空闲时间,坐在村口的井边说些家长里短。

周氏扛着锄头正打跟前路过,便听到有妇人碎嘴的声音传来:“金家也是该报应,为了十两银子卖了自家亲外孙女。哪晓得金小楼是真出息,赚了大把的银子不说,还拉着乡亲邻里一起发财,偏偏一文也不给他们金家。”

“可不是,现如今金家仅有一个男丁,金小楼又发了话不用他家田地,大片的田耕不完,连女人也得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可造孽哟。”

最后这句,那妇人扯开了嗓子,明摆着就是说给周氏听的。

金家原本在井口村难缠又难惹,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孙子,谁家男人多,谁家便能挺直了腰板说话。

可现下,金磊被拉去充了军,金寿和媳妇一起跑了,金大成更是一命呜呼成了枉死鬼,金家就只剩下金顺一个男人,金顺还是个软包子,谁都能捏两下不说,里里外外屁也不敢放一个。

便连脾气最急的周氏,听到这人前奚落的话语,头也不敢抬一下。

周氏死了儿子,又没了丈夫,彻底没了倚靠,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缩着脖子跑了过去,将那些难听的话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直到回到金家,这才将锄头一撒,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屋子里,徐氏正在给吴氏捏肩。

吴顺碧一听见外边的哭声便心烦的皱起了眉,脸一沉怒喝道:“你在给我哭丧了吗?我可还没死呢!”

周氏吓了一跳,赶紧闭住了嘴,抹干了眼泪往屋子里去。

刚推开门,吴氏见到周氏那一双肿泡泡的眼睛,更是来气,抓起背后靠着的棉枕朝着她扔了过去。

周氏躲也不敢躲,任凭枕头扔在自己身上,然后苦声道:“娘,你可知道,外边那些人都笑我们呢!金小楼那狗东西,花点散碎银子便将那些人的心皆笼络了过去。”

周氏越说越气:“我可真是恨!当初她还在我们家的时候,我明明有那么多法子整死她!”

“行了!”吴氏有些不耐烦,“你就是太蠢……”

说到这儿,吴氏难得的长叹口气,她的三个儿媳妇,听话的吧不中用,中用的心又太狠,那个狼心狗肺的柳玉燕才该早早吊起来打死了她!

“金小楼不就是会赚两个钱吗?”吴氏眼一翻,“打断了皮还连着筋,她金小楼再怎么翻,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外孙女,她赚的银子到头来,全得进我的口袋!”

“娘,你的意思是?”周氏瞪大了眼。

吴氏阴测测的笑了:“这么多日,她也赚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去要钱!”

“娘,她可是一向不待见我们,怎么可能给我们钱。”徐氏忍不住插话。

往日,这种时候,徐氏从来不会开口说话,即便开口,也只会得到其他人的白眼。

可现在,她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这个家只能靠她的男人不说,她的女儿还是知县府的少夫人,那是官爷也得给三分面子的。

果然,吴氏不仅不生气,反而宽慰起来:“到时候你们俩在后边跟着我就行了,这银子一要一个准,除非她金小楼不想开门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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