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当自强 - xp1024.com
《农女当自强》


第419章 对峙

许家安与郑小瑞面对着面,背后是许氏宗祠排放得密密匝匝的牌位。

正午的骄阳直晃人眼,许家安恍惚中竟有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他被两个黑衣男子堵到了一条狭长的小巷中,刚一转身,迎面却对上了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

许家安早就不记得那日是否也像今日这样有着灼目的阳光,却忘不掉郑小瑞一双眼角上挑的丹凤眼毫不掩饰的敌意,声音冷得像是一块冒着寒气的冰:“你就是许家安?”

许家安没由来的觉得一阵潜在的危险,不过他依旧‘挺’直了后背,傲然答道:“是!”

但见郑小瑞瞳孔危险地眯了眯,轻轻一摆手。

“嘭”,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到许家安脑后,他只看到郑小瑞邪笑的嘴角,便身子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

此时,两个男人隔空对视。郑小瑞依旧是一身华服,许家安却是全身褴褛,只是他那双眸子黑得像墨,看不出里面蕴藏的深意。

郑小瑞不耐烦地摇了摇扇子,掩饰自己心中微微的不安:“怎么,你来是找我秋后算账的?”怎么回事,在京城的时候即便见了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应对有度,怎么面对这个没权没势的穷酸秀才倒是有些心虚了。

“郑老板,别来无恙!”许家安拱了拱手,姿态落拓。这场梦做得太长。足足三年才醒了过来。醒来后,早就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即便有心痛,有不甘。有不舍,也只能抛掷在岁月的齿轮间,任它碾压成齑,最后烟消云散了。

郑小瑞微微有些诧异:“好说,好说!”

“郑夫人,还好吗?”这句话虽然艰难,可还是从‘唇’齿间挤了出来。连双秀即便是隔了‘蒙’尘岁月。依旧是他心头不能愈合的伤口。

“她很好。”

“我怎么听说她不大好?”

“哦?”郑小瑞偏过头,眼睛又危险地眯了起来。“你见过她?”

许家安不为所动,淡淡一哂:“郑老板金屋藏娇的事整个县城又有谁不知道?”他没回连家庄,就是潜在县城,想要多打听些连双秀的消息。

榴仙?郑小瑞不屑地撇撇嘴。

“郑老板当年大费周章。终于得偿所愿,却没想到还是秋扇见捐。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许家安心中隐隐作痛。

“你——”郑小瑞恼羞成怒,“她不爱热闹,我单独给她辟了个院子;她要礼佛,我就给她造了间佛堂;她要清净,我就不让人去打扰她……”

许家安冷冷地打断了他:“可是,她要的自由,你能给她吗?”

“哼。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着鸳梦重温?”郑小瑞话语中满是嘲讽,“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

许家安神‘色’端肃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任凭你再有权有势有钱。可是感情的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你若是待秀儿不好,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带走她。”

郑小瑞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喘不过气来:“你带她走?你凭什么带她走?三年前你斗不过我,三年后你更是斗不过我!”

“就凭我这条命!”

郑小瑞一怔,不由上下打量着许家安。

“当年你使出卑劣的手段,得到了秀儿。可是只得到了人却没得到心。”

“你怎么知道?”郑小瑞一张俊俏的脸挂满了寒霜。

“若是你真的得到了她的心,就不用在外面金屋藏娇了。你既然不懂她。又何必要束缚住她?她不是金丝鸟,她是一只云雀!你的笼子再美再好,也只会禁锢了她的翅膀,让她终日郁郁寡欢!”

“云雀?”郑小瑞目光‘阴’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右手虎口处那道几乎看不出来了的伤口。三年多前在县城大集上初见,连双秀像是一头有着晶亮双眸的快活小兽,即便是发狠的时候咬他一口也带着灵动的狠劲。可是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没能从她的脸上收获到那种跳跃流淌着的生命力了。

许家安又道:“你关得了她三年,难道还能关她一辈子?”

“怎么不能……”郑小瑞脱口而出,却心头一颤,突然想起了他似乎越来越抓不住连双秀了,她就像是一捧细沙,攥得越紧流走得就越快。这个世间似乎也没有更多值得让她留恋的东西了。如果能有个孩子就好了……郑小瑞皱紧了眉头将这个念头打消掉了,他有多久没进她的房间了——不是不想进,是不敢进。连双秀永远挂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他多掠夺一次她的身体,就觉得自己离她就又更远了一些。

许家安像是揣度出郑小瑞的心思,点头道:“对她来说,活着只是一种责任!”

郑小瑞这么些年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官场上也是长袖善舞,可谓是事事如意,可偏偏就这一桩事,就像是深深嵌在‘肉’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地刺得他心痛。可是,这根刺他不想拔去,宁愿忍受这痛苦,甘之如饴。

许家安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郑小瑞,像是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他的目光透过‘乱’蓬蓬的头发,似乎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哼,你也该‘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媳‘妇’吧!”郑小瑞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许氏宗祠的偏厅那头,伍彪搀扶着庄善若过来。伍彪也不知道穿了谁的一件破褂子,姑且将身后的那一溜被火燎出来的水泡遮住了。庄善若却是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红裳,裙子的下摆早就被火烧成了凌‘乱’形状,勉强能够裹体。一把被火烧去了一半的头发用一根木棍盘在脑后。饶是这样,庄善若那双眼睛却在憔悴的脸上明亮得出奇。

许家安目光一黯,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

郑小瑞不吝惜自己欣赏的目光,低声道:“这个‘女’人不简单!我倒是小看了她!”

“上善若水,最柔软却又是最坚韧。”许家安心中有愧,若是他早一步现身,是不是她就不会受这么多无妄之苦了?他想起了前尘往事后,就想将自己藏匿起来,找个机会将连双秀从郑府中救出来。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劫径的不知道何故溺亡在柳河中,又被当做了他的替身。

本想着这是天助,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凭空消失,可是庄善若与伍彪却成了替罪羊。

他不忍也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了他们两个。

“那个黑大个倒是个有福气的!”郑小瑞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许家安的肩头,“我会看好我的‘女’人,你也要看好你的‘女’人!”

许家安身形不动,却咬紧了腮帮子。

郑小瑞‘抽’身之前,又对着许家安笑了笑:“我看四姨太手段了得,你和她之间果真只有兄妹之情?”

“鸾喜?”

“年纪轻轻,做事这般狠利,怕是不得善终!”郑小瑞冷笑道,“她那些小把戏骗得过许德孝,却瞒不过我的这双眼睛。你先把你的‘女’人护好了,若是想染指我的‘女’人,我也等着你!”

许家安正‘色’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你舍得?”

“有舍才有得!”

郑小瑞一愣,笑了两声,道:“我倒没有你这样的悟‘性’。我看上的东西,就要死命地捂住,即便它毁在我的手里!”

许家安不语,却看着伍彪细心地扶住庄善若——她的脚被火烧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这辈子爱过两个‘女’人,却一个都护不周全!

郑小瑞凝神看了庄善若两眼,自是摇着折扇,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两人身侧走过。

伍彪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护住了庄善若。

“大郎!“庄善若唤道,声音里有着喜悦。

许家安赧然不动。

庄善若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却牵动伤口,忍不住“哎呦“地轻唤了一声。

许家安不忍,赶紧走到他两人面前:“善若,你还好吧?”他不敢扶她,连声音里也不敢带上太多的关切。

“不碍事!”庄善若依然由伍彪扶了,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许家安神情却有几分尴尬:“我还是来晚了!”

伍彪感‘激’地道:“不晚不晚,你能出现就好。”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许家安,虽然形容狼狈,可许家安的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有神的。向来伍彪一想到许家安便有些自卑心虚,可此时他搀扶着庄善若心中却是无畏坦然。

庄善若问出了伍彪的疑‘惑’:“大郎,你果真好了吗?”

许家安郑重地点点头。

“真好,真好!”庄善若是真心的欢喜。

“我本该早点出现的,只是……”

“我知道,你还有旁的事,还有对你更重要的人。”庄善若点到即止。

许家安暗叹庄善若的冰雪聪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又听到她道:“大郎,我与伍大哥的事瞒了你,实在是……”庄善若回过头冲着伍彪莞尔一笑,伍彪也心领神会地扶紧了她的肩头。

许家安心中不免有些酸涩。看刚才在火场上的表现,伍彪的确是值得托付的——若是换作是他,他未必能做得到那些。

“善若,有件事,我也一直瞒了你。”Q

第420章 大结局

庄善若没大留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

伍彪适时地道:“善若,你先坐下再说吧!”扶了她择了廊下的一张太师椅,坐了下来。

庄善若点点头坐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许家安与伍彪异口同声地道。

庄善若轻轻地挪动了下脚,道:“这脚底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痛得很。”

“脱了鞋看看!”伍彪说着半蹲在庄善若面前,一手托住了她的脚踝,一手轻轻地将早就被火灼得焦黑的绣‘花’鞋脱下。

庄善若有些羞赧,微微挣扎了一下,却终究由着伍彪将那鞋子脱了下来。她看着伍彪黧黑的面庞,谨慎的神情,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不论怎么样,他们总算是活了下来。许家安不是不讲理之人,即便是心有愧疚,她也要从许家‘抽’身出来。

脱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伍彪小心翼翼地剥下庄善若脚上的袜子,每个人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这双脚早就变得血‘肉’模糊,脚底板的皮肤被烫破了,又被鞋子摩挲了,‘露’出一层红红的嫩皮来,连那双雪白的布袜也变得血迹斑斑。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伍彪急得满头汗,仿佛这伤是伤在了自己的身上。

庄善若也吓了一大跳,怪不得下了火场,这脚底还是一阵一阵的灼热的痛,想来到底还是被火伤到了。她往里缩了缩脚。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也不大碍事,养上两天就好了。”

“怕是要留疤的!”伍彪哀叹着。

“那又有什么,反正穿了鞋子也看不见。”庄善若安慰他道。“倒是你背上的那一溜水泡,些须请郎中细细地看了,要不然天气这般闷热,万一化脓了可是不得了的。”

“我皮粗‘肉’糙的不碍事。”伍彪捧了庄善若的双足,又是懊悔又是愤恨,“我原当他们不过是摆个架势出来吓唬吓唬我们,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狠辣。如不是许秀才及时现身,怕是真要被活活烧成灰了。”

庄善若想起那时。她几乎就要被热‘浪’袭晕在伍彪的怀中了,真可谓是死里逃生。

“善若,那四姨太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定要置你于死地呢?”伍彪轻轻地将庄善若的双足放下。就这样悬空着,没有穿回到鞋子里。

“她啊,唉!”庄善若想起鸾喜那时的唱作俱佳咄咄‘逼’人,心中又恨又怜。许家安会知道鸾喜对她的一往情深吗?

许家安却是站在旁边,看得痴了。神智恢复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与庄善若的这份感情——要说是假的,那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要说是真的,可又像是天边的云彩,看得见抓不住。此时此刻。看庄善若与伍彪两人之间的温情流‘露’,他恍然有所悟——似乎他这三年所受到的磨难,全都只为回到原点。

“大郎?”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的异常。生怕他又无端发了痴病。

许家安如梦初醒,没头没脑的一句:“你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庄善若顺嘴一问,却另有深意。

许家安目光落在庄善若的脸上,‘波’澜不惊:“自然是让伍彪带你回伍家去。”

伍彪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追问道:“许秀才。此话当真?”

许家安点点头,心中却觉得又闷又痛:“当真!”

“大郎。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许家安笑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这南柯一梦,梦得足够长,倒是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你辜负的不过是旧日的许家安,那不过是场梦幻泡影,你又何必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话呢!”

庄善若听了这一番话,心头沉沉的重担卸了下来。也是,她对许家安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现在他清醒过来,心心念念的自然还是连双秀。

伍彪却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只知道许家安松了口,却想起难缠的许陈氏,道:“许秀才自然是一诺千金,只不过许家老太太那边……”

许家安知道伍彪的担心,道:“善若与我本无夫妻之实,如今连这夫妻之名也是早就不在的了。”

伍彪一时没回过神来。

庄善若忧心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即便是大郎有心成全我们,可许德孝未必能放得过我们,毕竟这也算是许氏宗族的一件大事了。”

“许德孝奈何不了你,你早就不是我们许家人了。”许家安‘胸’有成竹。

“怎么?”

“善若,你之所以吃了这许多苦头,都是怪我一念之差。”许家安满脸愧‘色’。

“大郎,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许家安看了身旁的伍彪一眼,‘欲’言又止。

伍彪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便托故道:“许秀才,你先帮我照看善若,我去下得富兄弟家,借身衣裳过来,将这作践人的一身换了。”

庄善若知道伍彪的意思,点点头。

许家安目送伍彪消失在拐角处,将脏污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摸’到怀里,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庄善若:“你看!”

庄善若狐疑地接过来,刚展开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

许家安苦笑不答。

庄善若摩挲着这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她不看也背得出来,那是许掌柜成亲后第一天亲笔写给她的和离文书。她记得当初只不过是想用半年的光‘阴’来赌后半生的自由。却不料一脚踏入了泥潭中,又蹉跎了整整三年。

庄善若鼻头一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她犹记得她最后一次从陪嫁的石榴箱子中拿出这张和离文书。是在许掌柜的葬仪上,拿出来给王大姑看。姑侄两个充满了期待,却不料从此人鬼殊途。

“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庄善若眼泪涟涟,这张薄薄的纸却仿佛是一张定身符,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许家,遭受煎熬。

许家安艰难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那箱子里藏了要紧东西。可是直到那一日你姑母过来吊丧,我才知道是什么。”

“你……”

“我偷偷地在窗外听了好一阵子。才知道你执意要离开。”许家安目光茫茫然起来。他那日无意之间经过西厢房窗下的时候听到了哭声,不由得驻足多停留了一阵,没想到这一驻足却让他听到了本不该知晓的。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舍不得她走。不愿意她走,于是便做下了让他痛悔的事情来。

“你怎么拿了我的钥匙?”庄善若痛快地哭了一阵,回过了神来。

“我趁你沐浴的时候偷偷地拿了那钥匙,很快地就在《道德经》里找到了这张和离文书。我总以为没了这张文书,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原来如此,我还疑心是你家老太太做的,甚至还怀疑到小妹身上——却是万万没想到是你。”

“后来,我也想告诉你。不过,我却怎么也张不了嘴。你过得那么苦。我只有拼命读书,想挣个功名来补偿你,却从来没想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许家安羞愧难当。

“都是以前的事了。若不是留在连家庄,我怕是也碰不上伍大哥。”庄善若释然,道,“你还得《道德经》里的那句吗?”

“什么?”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许家安点点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知道。却未必能做到。我对你做的这些,与郑小瑞对秀儿做的那些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庄善若将那张失而复得的和离文书贴身收好。道:“大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本想跟他提及见过连双秀的事,又怕触及他的伤疤,只得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顺其自然。”

庄善若心中暗叹,许家安终究还是放不下连双秀,不过对连双秀来说,现在的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未必就不是她想要的。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她不好随意置喙,只得隐晦地道:“这几年,我与郑小瑞打过几次‘交’道,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算得上是言必出行必果。虽然他在外头置了几房姬妾,可始终未曾让她们进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许家安一愣,苦笑一声:“你是说,姑且不论是善缘孽缘,都是缘分吗?”

“倒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许家安惨然一笑,挪动脚步往外走,“我得回家到我娘面前负荆请罪去。”

庄善若便看着许家安拖着那双烂了底的破草鞋慢慢地往祠堂‘门’口走去,正午的太阳将他的影子压碎成浓黑的一团,心中不由得一片怅然。造化‘弄’人,那个青衫落拓的许家安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郎,你保重!”

许家安的身形顿了顿,也不转过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终于消失在拐角。

庄善若默默地呆坐了许久,仿佛想到了许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想,心里是没着没落的酸涩。

“善若,善若!”祠堂‘门’口传来伍彪急切热烈的声音。

庄善若‘精’神一振,嘴角便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来。不论怎么样,生活还在继续,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而等待着她的将是截然不同的人生!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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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更



第1章 受辱

(猫扑中文 ) 燥热的夏夜。(凤舞文学网 )

偶尔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稍稍吹散了那窒闷的燥热。庄善若翻了个身,抓起枕边的扇子胡乱地扇了几下,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不知道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脸上扎了一下,庄善若睡意正浓,只当是蚊子,用手轻轻地挥了挥,又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沉。

黑暗中响起了一记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

庄善若穿着薄薄的里衣卧在床上,清亮的月光斜斜地照过来,更显得她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与手臂凝白如雪。线条柔美的胸部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上下起伏,领口微微滑开,露出一抹葱绿的肚兜。

这白的触目,绿的撩人。那粗苯的黑影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地扑到床上,再次将长满胡渣的脸拱到那张俊俏的小脸上胡乱地啃着,双手按到了胸口的一对丰盈上用力地揉搓着。

庄善若倏地惊醒,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正要喊出声,那黑影忙跨坐在她身上,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小嘴。

庄善若顿时动弹不得,她看到那张长着红红酒糟鼻子的脸离她只有几寸,那双醉得通红的眼睛透着淫邪的光。

这是第几次了?

庄善若暗忖道,不论她将卧房的门关得有多紧,门后堆了多少东西,这老淫棍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房来。也怪今年天气古怪,上半夜还是奥热难耐,一直难以入睡;下半夜倒是稍稍凉快了点,白日里劳作得累了,竟然一下子睡死过去了。

那人见庄善若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忙将头埋到她的颈间大力地啃噬着。庄善若差点被这酒臭和体臭熏晕过去,她身体用力地扭动了几下,被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只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

那人停下了忙活,抬起头,轻轻地“嘘”了一声,低声道:“好人,你别叫别叫,你从了我这次,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庄善若死命地扭动着身体反抗着。谁知道她越是动得厉害就越撩得那人欲火难耐。

“唰!”那人伸出一只长满老茧的手褪下了庄善若薄薄的里衣,只剩下了那件葱绿的肚兜,两只眼睛顿时看直了。

庄善若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日防夜防,没想到还是在今夜着了道,她就是拼死了也不能让这老淫棍得手。于是拼命地摇摆着脑袋,想摆脱掉嘴上的那只手。

那人嘿嘿一笑,竟然移开了手。

“救命啊!救命啊!”庄善若扯开嗓子喊道。

“没用的,你忘了你姑妈带着有龙有虎去连家庄喝喜酒去了。”那人挎开腿坐在庄善若身上,两腿紧紧夹住庄善若柔若无骨的身子,大喇喇地脱掉身上汗湿的衫子甩到地上,色眯眯地笑道,“今晚家里没人,就让姑父好好疼疼你。”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慌乱之中她倒是忘了这茬,这王家的宅子建在村子的东边,隔了好几百米才有零星几户人家,就是喊了也听不见,即使侥幸听见了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半夜里谁来管这等闲事。

庄善若兀自不甘心,又喊了几声救命,倒是引得院子里的黄狗阿毛汪汪地叫了几声。

庄善若眼睛喷火,狠狠道:“王大富,你乱了人伦,不得好死!”

“嘿嘿!我粗人一个,不懂什么人伦,也不怕什么报应。别怕,姑父一定轻轻地慢慢地疼你。”王大富精赤着健壮的上身,看着身下终于落到他手里的庄善若,心中想到幸亏装病蒙过了那老婆子,要不然那老婆子日日防贼一样防着他,哪里能捞到这样的好机会,这到嘴的肥鸭子终究还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啊。

他心里一阵得意,将一双做了三十年木匠活的长满了老茧的手按到了庄善若的胸前,嘴里喷着酒气道:“我们王家精米白面地养了你三年,你也总该报答报答我了。”

庄善若感觉到有又粗又硬的异物抵住她小腹,她又羞又恨,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可凭着对王大富的了解,即使她自寻了断,也难保得了清白,今日恐怕没前几次侥幸了,家里没有人,这王大富便少了忌惮,定会胡天胡地为所欲为。她庄善若就是死也要死个清白!

这样想着,庄善若收敛了脸上的恨色,轻声道:“姑父,你这样强着来又有什么趣儿,倒不如……”

王大富见庄善若不再反抗,只当她已认命,又见她似乎话里有话,心想反正煮熟了的鸭子飞不掉了,倒停了手上动作,问道:“倒不如怎么样?”

庄善若面上一红,偏过脸去,做出一副娇羞模样。

王大富哪里见过这阵势,心里一荡,忙抬起屁股,涎着脸爬到庄善若的枕边:“好人,倒不如怎样?别羞,姑父疼你!”

这个“你”字话音还未落,就听得王大富“嗷”地怪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裆部滚下了床。原来是庄善若瞅准了时机,曲起膝盖,狠狠地顶到了王大富的裆部。成败在此一举,这一顶庄善若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王大富捂住裆部在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头上直冒冷汗,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个小娼/妇,你想毁我的命根子啊!”

庄善若顾不得整理衣服,忙抽出枕头下藏着的一把匕首,紧紧地两手握住,赤脚跳到床下,恨声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王大富缓过劲来,从地上爬起来,恶声道:“你这个小娼/妇,看我到时候不弄死你!”

庄善若毫无惧色,冷笑数声道:“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大不了我们来个同归于尽!”

两人在庄善若狭小的卧房中对峙着。

王大富身形高大强壮得像头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庄善若,嘴里还时不时地倒吸着凉气。庄善若上身只着葱绿的肚兜,衬得身上的肌肤白得耀眼,她的眼中褪去了怯怯的神色,娇艳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凛然之气,像是一朵开在月光下危险的罂粟。

王大富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厚厚的手掌,想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庄善若银牙一咬,将匕首用力一挥,“刺啦”一声,王大富的手上被割了深深的一个伤口。

“你这个小娼/妇!”王大富骂骂咧咧地用左手捂住了滴血的右掌,“找死啊!”

庄善若冷哼一声,也不作声,只是朝着王大富紧紧地举着那把匕首,匕首上残留的鲜血顺着手柄流到了庄善若洁白的手上,然后一滴一滴缓慢地滴到了地上。庄善若的眸子像是着了火般亮得惊人,薄薄的双唇紧紧地抿着,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子。

王大富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这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侄女心里不由得一抖,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心虚地道:“姑父多喝了几杯,和你开玩笑呢,你这孩子,真是不知道好歹。”然后捂着一直流血的手掌,拣起丢在地上的衫子,悻悻地推开门出去了。

庄善若兀自全身肌肉紧绷,举着匕首不敢放轻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蒙蒙亮了,院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阿毛追着公鸡跑个不停。院子外传来了早起的村民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庄善若再也支持不住了,咣当一声,染血的匕首掉到了地上,她就势滑倒在地上,将头埋在两臂间痛哭起来:“爹,娘,你们怎么就狠心留下女儿孤零零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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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善若水

(猫扑中文 ) 临近中午,王大姑才带着两个儿子王有龙王有虎从村口慢悠悠地过来。(凤舞文学网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身材魁梧健硕,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般地夹着他们的老娘往村子东头走。

王大姑挎着一个小包袱满脸的喜色。她的金兰姐妹连家庄的张大嫂昨日给大小子娶媳妇,她带了两个儿子过去帮忙。这连家庄离他们住的榆树庄有小半日的脚程,昨夜吃了酒席就歇在了张家。这不一大清早,吃过了早饭她便急急地带着两个儿子往家里赶了。

一个是心里担心家里的王大富,昨天刚要准备出门的时候就一趟一趟地往茅厕跑,拉得全身无力,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坏了肚子。二则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早起赶路凉快些。

王大姑拿一块帕子搭在头上,用手遮着眼睛看了看渐渐刺眼起来的太阳,担心地道:“阿龙,你等下路过我们的田地去看一下,还有没有水,稻子正在抽穗可不能蔫了。”

王有龙闷闷地应了一声。

二小子王有虎活泛些,他接了话道:“娘,我看村里的水渠里的水也不多了,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场雨。等下午天凉快点了,我和大哥去给稻田里车点水。”

王大姑看着两个儿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了个话题:“你看你张婶家的阿财年纪还比你们小,倒在你们前头娶上媳妇了。”

王有龙不作声,只顾低头赶路。

王有虎咧开嘴笑了笑。

“唉!”王大姑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们爹我是指望不上了,就指望你们哥儿俩了。有没有哪家姑娘中意的,我托人给说道说道,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你先顾大哥吧,长幼有序。”王有虎捉狭地笑道,“我看大哥一准有了中意的。”

王大姑感兴趣地道:“是哪家姑娘,是我们村子里的吗?”

王有龙微微涨红了脸,幸亏他脸黑,红了脸也看不大出来,他憨憨地道:“娘,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走吧!”

王大姑奇道:“急什么,你表妹在家,家里哪一天不是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加快了脚程,毕竟在大太阳底下赶路不好受。她留了庄善若在家,既是考虑到她柔弱走不了远路,也考虑到未出阁的闺女不比小媳妇总不好抛头露面。

王有虎侧眼看了看他大哥的窘态,心里更是笃定了几分。

娘儿几个说着话,便走到了村子东头,自己家的院子前。

王家在榆树庄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王有龙王有虎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侍弄几亩田地小菜一碟,再加上王大富有一手祖传的木匠手艺,这手艺在这十里八乡是数一数二的,农闲的时候也给人打打家俱,倒是比村子里一般人家手头宽裕点。当年王大姑的老爹就是看中王大富有一门好手艺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

王家的院子四四方方,院墙垒得高高的,外面的人就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院子里面。院子里按照村里大多数的格局建了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两侧各是三间厢房。左厢房边上垒了个小厨房,还?意亮思i嶂砣Αt鹤拥敝兄至艘豢么笫?袷鳎?奶煺谝酰??煲膊坏10笊固?簦豢孔徘礁?怪至诵┎蒈岳蛲硐阌竦然ɑu莶荩?咳找?煤??骠妗t鹤雍竺婊褂屑钙璨说兀?肿判┦毙率卟斯瞎??嬲?娉裕?挂卜奖恪r痪浠埃?跫业娜兆庸?檬嫘暮旎稹?p>推开院门,只见那窝母鸡还关在鸡舍里,两头养着待到过年宰了的半大不小的猪在猪圈里嗷嗷地拱着泥地,槽里光秃秃的的没什么吃食。

大黄狗阿毛一见主人进来,殷勤地跑到跟前摇着尾巴。

“去去!”王大姑赶着阿毛,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鸡也没放出来,猪也没喂的?”

“善若,善若!”王大姑朝东厢房喊道,“我们回来了。”

喊了几声没人应,王有虎轻声嘀咕道:“不应该啊,表妹往日这个时候老早忙开了。”

王有龙的脸色一黯:“别是病了。”

正说着,王大富从正房出来了,骂骂咧咧道:“回来就回来,别鬼嚎鬼嚎的!”

王大姑转过头道:“当家的,你的肚子没事了吧?”

“唔唔!”王大富吱唔了几声,道,“快到晌午了,做饭吧,饿死了。”

王大姑奇道:“都这个时辰了没吃早饭吗?善若呢?”

王大富不自然地朝东厢房瞅了一眼,悻悻道:“秀才家的大小姐,我哪敢使唤她!”

王有虎眼尖,一眼看到王大富右手缠着几圈白布,好奇道:“爹,你的手怎么了?”

王大富讪讪地扬了扬手,道:“没什么,昨天做木匠活不小心伤到手了。”

做木匠活伤到手是常有的事,听说这伤不碍事,别的人也没放在心上。王家两个儿子,大儿子王有龙憨厚,有把好力气,侍弄庄稼是行家里手;小儿子王有虎机灵,脑子活泛,跟着他老爹学了几年的木匠手艺,十成也学了个七八成。

王有虎眼珠子一转,奇道:“要伤伤的也会是左手,爹,你怎么伤到了右手?”

王大富脸上一阵尴尬,恼羞成怒道:“老子怎么受伤的还要向你汇报啊?快做饭,饿死我了!”一掀帘子,又进房了。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这庄善若怎么了,一个上午没听到她声响,可别寻了短见。这两个儿子对这个表妹宝贝得很,还是先躲到房里避避风头比较好。

王大姑推开了东厢房的门,嘴里喊道:“善若。”

小小的东厢房像往常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挂着帐子的木床,靠窗放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整个屋子一眼可以看个通透。

王大姑看到庄善若托着腮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一颗吊到半空的心倒也放了下来。她打小看着善若长大,疼她像疼自己的闺女一样。

王大姑怀王有虎和怀第一胎王有龙的时候截然不同,肚子是圆圆的,又嗜吃辣。村里有年纪的老人看了都说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闺女。王大姑自己心里也欢喜,准备了很多花儿粉儿的小衣裳,就等着宝贝闺女出生。可谁料到千盼万盼的闺女到头来还是一个带把的。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两个儿子铁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王大姑很想再生个老闺女,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再也怀不上了。

等到她娘家弟媳生了女儿,这小小的人儿甫一出生便粉团似的招人疼招人爱,王大姑爱得不得了。

弟弟是个秀才,熬了两夜,翻遍了四书五经,诸子杂学,择了《老子》里“上善若水”这四个字给宝贝闺女取名。

弟媳庄陈氏觉得女儿娶个“若水”的名字也不错,女孩子嘛,就要娇娇柔柔的。秀才爹却觉得“若水”太直白,择了中间两个字“善若”,自己对这个名字满意得很,摇头晃脑地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希望女儿这一生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安乐一生。

王大姑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她觉得女孩子起个什么“花”啊,“春”啊,“秀”啊的就很不错,又好听又顺口,这个什么“善若”她叫了好几十遍才叫顺了口。不过弟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说好的名字应该就是好名字吧。

王大姑见庄善若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由地又喊了一声:“善若,姑回来了。”

庄善若这才回过头来,一张小脸又红又白的颜色正好,两个眼皮子却红红的肿肿的,分明是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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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隐忍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赶忙站起来,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强挤出一丝笑,迎了上来接过王大姑手上的包袱,道:“姑妈,你回来了,外头日头毒吗?”

王大姑爱怜地携过庄善若的手,道:“好闺女,是不是又想你爹娘了?”

庄善若本来正为昨夜受辱的事情又气又恨。(凤舞文学网 )寄住到王家的第一年,王大富还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嘘寒问暖,做事有分寸。从上年开始,随着庄善若个子渐渐地抽条了,胸部渐渐地隆起了,她发现这个姑父看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这目光里仿佛带着钩子,要将她身上的衣服扒尽。

上年夏天的晚上他也是偷偷地摸进庄善若住的东厢房意图不轨,还是王有龙起来解溲在院子里弄出点声响,唬得他摸了几下善若的膀子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当时还是十四岁的庄善若蒙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一个晚上,又不敢和人声张,只得忍气吞声,日夜留意。又偷偷地在集市上买了把匕首,白天掩在身上,夜里藏到枕下,聊以防身。

谁料到这王大富从此就将她惦记上了,隔个三四个月便趁着酒劲偷偷摸到她房里。王大富是木匠,任庄善若在门上上了几个栓子他也有本事不声不响地将门弄开。幸亏庄善若拼死拼活地自卫,才保得清白。可是庄善若知道,熬过去了这一次一定还有下次,她不知道下次她还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庄善若面对王大姑的温言安慰,心里一阵激动,话都到了喉咙口了,又生生地将它压了下去。她在王家寄居了三年,姑妈是真心疼她,对她就像对嫡亲的女儿一样,两个表哥也是真心地待她好,不舍得她多操劳。如果她将压抑了两年的话不管不顾地和盘托出,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家小院不啻要掀起轩然大波——姑妈年纪大了,头上都有了缕缕白发,她又何苦让她徒增烦恼呢。

这样想着,庄善若便接过王大姑的话头,低头轻轻地“唔”了一声。

王大姑叹了一口气,这侄女长得像花儿朵儿似的,却是个苦命的闺女。如珠似宝地养到十岁上,秀才爹得了肺痨,到处求医问药将本不宽裕的家产淘腾得差不多了才撒手而去。她弟媳庄陈氏膝下只有一女,本来守着几亩薄田靠着亲戚帮衬也能艰难度日。却是两口子往日里太过恩爱,忧思难解,积郁成疾,过了两年也郁郁而终,只留下了十二岁的孤女。

族人欺负庄善若年轻无依靠,半夺半买地将祖屋收了回去,只给她留了一间四处络的小土坯房。

王大姑娘家人丁单薄,只有她姐弟二人,自然见不得侄女孤零零地受人欺凌,便将她接到了榆树庄王家同住。这一住便是三年。

虽说王家家境殷实,多个人只不过多双筷子。可是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大姑收养的终究还是娘家外姓的侄女。庄善若在父母生病亡故的这两年迅速地长大了,看尽了人世的炎凉。在王家颇有眼力见儿,她本来便聪慧,王大姑费心地教,她也用心地学。不到三年便从原先在父母的庇佑下衣食无忧的娇娇小姐,变成了浆洗、做饭、缝补、喂鸡、养猪样样都能上手的小农妇。

王大姑抻了抻庄善若身上洗得褪了色的粗布夏衫,这衣服还是上年做的呢,这孩子正在长身体,这袖口明显地短了一截。她无声地叹口气,如果弟弟还在的话……王大姑的眼睛也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她忙将那些悲伤的念头甩到脑后,拉了庄善若的手坐到了床上:“闺女,有啥心事你和姑说,别一天到晚地闷在房里,那些院子里的活让你表哥去干,得空和村里的姑娘媳妇去县城赶赶集。”

庄善若又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看我这记性!”王大姑一拍大腿,拿过那个包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笑道,“你张婶给了半匹细布,这两天没事你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吧。”

庄善若摩挲着那块浅蓝色暗纹的细麻布,感受着那细滑的手感,心里有了盘算,将这布仔细折起来在床头放好。

姑侄俩正说着话,听见王大富在院子里喊道:“还要不要人吃饭了,都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来了来了!”王大姑冲外面喊了一声笑道,“你姑父昨天拉肚子没吃什么饿得慌,做木工活又伤到了手,脾气也忒大了点。”

庄善若心里冷笑了一声,王大富自然没脸说这手是怎么伤的,她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道:“我早上贪凉多睡了会,想着昨天还留着几个馒头,也没做早饭,一迷糊也忘了喂鸡喂猪了。”

“没事没事,拉肚子正好净饿他一顿。”

庄善若起身,道:“姑妈,你歇着,我去做午饭,一会子就好。”

“好好,我也不累,等我将这身出客衣裳换了,拌猪食去。这两头小猪崽子哼哼得烦人。”

庄善若出了东厢房,王大富正装模作样地看着院子里石榴树上挂着的几个半熟的果子,一见她出来,便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下。庄善若也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厨房。

王大富的裆部隐隐作痛,右手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个小/娼/妇,装什么正经,只要还在王家,终有一天要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受用个十遍八遍的。

在旁边赶着母鸡出窝的王有虎看着王大富扶着石榴树呲牙咧嘴的,问道:“爹,你咋了?”

“没事,饿的!”王大富突然想到前几天刚接了桩木工生意,打一个樟木衣柜,这死丫头下手那么重,这手没个十天半月的好不了,恐怕这衣柜得靠二小子代劳了。

王大富对婆娘王大姑最满意的一点就是给他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有了这两个儿子,在榆树庄腰板也能挺直几分。这王大姑年轻的时候也长得有几分水灵,谁知道生了两个儿子之后,胸也耷拉了下来,肚子也腆起来了,整个人像风干了的果子似的皱皱巴巴的,看着让人没了性趣。

这姑侄俩站到一起,一个是皱巴巴的老核桃,一个是还挂在枝头半熟的青果子,只要是个男人目光总会黏到那又酸又甜的青果子上。

王大富转头看了看正在给鸡喂食的王有虎,想着那出去查看田地的王有龙,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有个花朵儿似的表妹在家里,说这两个小子不动心鬼才相信呢。阿龙十九了,阿虎也十七了,转眼都到了说媳妇的年龄。

王大富突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如果那臭丫头嫁给了阿龙或者是阿虎,那么……嘿嘿嘿!那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老婆子早几年的时候不是还盘算着亲上加亲么。只是……王大富犹疑地看着王有虎壮硕得像扇门板的身材和硬硬的拳头,心里一阵哆嗦。

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事啊,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爹,你笑啥?”王有虎看着王大富在石榴树下一会子皱眉,一会子笑的,狐疑地道。

“去去去!忙你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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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饭桌风波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来到厨房,先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水喝,一夜的焦灼,倒也不觉得饿,只是渴得嗓子眼像是冒烟。(凤舞文学网 )

一口气喝完一碗凉水,庄善若觉得舒服了一点,她打开碗橱看了看,里面还剩下昨天的五个冷馒头。

她将那碗馒头拿了出来,轻车熟路地在灶膛里生上火,涮了锅,坐上水,然后削了两块红薯片成小块。等水开了,抓了两把米,将小块的红薯小心地放到锅里。

庄善若盖上了锅盖,往灶膛里加了两块劈柴,拍了拍手绕过厨房来到后院。

后院的两畦菜地正长得翠绿茂盛。庄善若想了想,摘了两根嫩黄瓜,掐了四五条茄子,兜在衣服下摆小心地回到厨房。

掀开锅盖一看,番薯粥一直热气腾腾地沸着。庄善若拿起两块麻布搭在锅沿上将这锅番薯粥换到里面的那眼灶上,让叙舌慢慢地熬着。又在锅上架了个竹蒸架,拣了那五个干冷的馒头放在蒸架上蒸着。

庄善若用外面那眼灶上的锅做了一个炖茄子,快起锅的时候撒上几滴香油。然后将那两根嫩黄瓜拍碎,拌上辣子和蒜泥,做了一个凉拌黄瓜。再从碗橱里的一个密封的小罐子里倒出一小碟的炸花生米。

待这三样菜准备好了,这番薯粥也成了。沙地里种出的番薯又甜又糯,做成的番薯粥晾凉了夏日吃清爽可口。那五个冷馒头也重新变得又喧又软。庄善若顾不得烫手,将馒头一一拣到一口盘中。

庄善若将这性食在正房厅里摆好,等番薯粥晾得只有六成烫了,她才轻声喊了声:“吃饭了。”

王有虎拍着手从院子里过来,王大姑刚侍弄好那两头饿得嗷嗷的猪,将围裙解开顺手搭在石榴枝上也进了厅。

庄善若低着头默默地摆筷子。

王有虎坐下的时候飞快地觑了庄善若一眼,见她脸色沉静,只是眼皮子有点浮肿,倒也不以为意。这个粉团捏成的表妹三年前刚到王家柔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每天就窝在房里眼泪不断,倒害得他老娘日夜陪着抹眼泪。他对那个秀才舅舅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拜年,那靠墙一溜的书,看得让人头大。

王有虎聪明,但这聪明劲用不到读书上。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的私塾,学了些《百家姓》《千家诗》的,好歹也算得上是认得了字算得了帐。

王家对两个儿子没啥大的要求,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娶媳妇,生孩子。压根儿也没想到要儿子读书中举光耀门楣啥的,且不说王有龙王有虎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就看那庄善若的秀才爹中了个秀才又能怎么的,日子还不是过得紧紧巴巴,读书还把个身子读得病病歪歪的。

庄户人家还是本分点好。

王有虎往饭桌上瞅了一眼,暗想,这表妹在王家呆了三年可是越来越利落了,倒也不见她整天掉金豆子了,家里多了个女人,日子也更舒心了点,往日他老娘一个人伺候他们三个大男人可真是忙不过来。

王有虎赶路也着实饿了,没空想别的,捧起一大海碗的番薯粥就着炖茄子呼哧呼哧地吃起来了。嗯,这茄子炖的比老娘做的要入味多了。

王大姑拉着庄善若在身边坐下,嗔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道:“看你这吃相,饿死鬼投胎似的,看哪家姑娘敢嫁给你。也不等等你哥和你爹。”

王有虎吃出一头的细细的汗珠,他把筷子搁在碗上用手抹了一把脸,笑道:“娘,什么时候我们家有这么多规矩了?”

王大姑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到王有虎手里,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让你表妹看笑话了。”

王有虎嚼了一口馒头,冲庄善若道:“娘这话说的,好像表妹第一天到我们家似的。”

庄善若低着头那筷子轻轻地拨弄着番薯粥,浅浅笑着,道:“二表哥是饿了。”

王有虎见庄善若笑,脸色柔媚得像春日里的花,心里不由得一跳,忙低下头继续吸溜他的番薯粥了。

王大姑朝庄善若的碗里瞅了一眼,道:“哎呦,善若,你这碗怎么清汤寡水的都是番薯,没见几粒饭啊。我们家不差这点粮食,来多吃点。”

庄善若忙道:“姑妈,我就爱吃这甜甜的番薯。”

王大姑看了庄善若尖尖的下巴,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懂事得招人疼,也不再说什么,将手里那半个馒头塞到了庄善若的手里。

“大表哥怎么还没回来?”庄善若转换了个话题。

“是啊!”王大姑朝院门那里看了一眼,这中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毒得很,几个月没下场透雨了,空气是又闷又热又黏。

王大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阿虎,你爹又窝到哪里去了?刚才不是喊着饿了要吃饭吗?”

“爹,爹,吃饭啦!”王有虎喊了一嗓子。

房里传来了一声咳嗽的声音,王大富慢慢地趿拉着鞋子出来了,大喇喇地坐到了正当中。

王大富早就在房里听见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只是碍于面子不出来。他见王有虎一大海碗的番薯粥都快吃完了,庄善若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小口地嚼着馒头,心里头便有点不爽快了。他这个当家的还没出来,那些个小的,吃闲饭的倒是吃上了,而且还吃得欢。

正待发作,院门被人推开了,王有龙晒得红头涨脸地进来了。黄狗阿毛本来蔫蔫地趴在石榴树下,见了王有龙噌地站起来,围着他的裤脚打转。

王有龙顾不得理那阿毛,轻轻地踢了它一脚,赶忙进了厅里。顿时厅里充斥着浓浓的汗味。

王大姑见大儿子又晒又累,忙招呼道:“有龙,刚好开饭,快坐下来歇歇。”

王有龙拣了一张凳子做到王有虎的身边,用巴掌大的手抹着脸上的汗珠子,道:“田里我都去看过了,水田里水不多了,得车点了,要不然耽误稻子灌浆;山边那几亩种着芋头番薯的旱地倒还好,没什么大碍。”

王有虎放下碗筷,道:“那我们赶紧的,等傍晚天气阴了点,去水渠那里车点水。”

王有龙应了一声。

“大表哥,给!”庄善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拧了一把毛巾站到王有龙旁边。

王有龙忙起身,差点打翻了凳子,他接过来,虚虚地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两把,又递回给了庄善若:“有劳了。”

正待坐下,庄善若又倒了一碗茶过来,放在王有龙的面前,道:“这是凉茶,去火最好不过了。”然后坐回到王大姑身边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

王有龙仰脖一口气将凉茶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憨憨地笑了两声:“有劳表妹了。”这凉茶清清凉凉的,从喉咙一直凉到脚底板,全身的毛孔都熨帖了。

王大姑忙把一碗番薯粥往王有龙面前推了推,笑道:“都是一家人,恁客气做什么,倒像是戏台子上演戏。快吃吧!”

王有龙微微红了脸,幸亏脸黑,看不出来。

王大富一直冷眼旁观,见庄善若给他大小子又是递毛巾又是递茶水的,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难道这臭丫头中意阿龙?他暗自打量了阿龙两眼。浓眉大眼,黑红的脸膛,身量高大,汗湿的粗布衫子下是一块一块的疙瘩肉——壮实得像头年,也憨厚得像头牛。

王大姑见王大富半天不动筷子,便道:“当家的,你不是早就饿了吗?”

王大富哼了一声,拿起碗扒拉了一口番薯粥,登时变了脸色,将碗重重地搁到桌上,沉声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这粥这么烫,怎么吃啊?”

庄善若低着头不动声色。

王大姑看了一眼王大富的那碗番薯粥,笑道:“怪道你这碗烫呢,你看看善若给你盛的这碗都稠得搅不动了。”

王大富在饭桌上一打量,果然,他的这碗番薯粥最稠,而且基本上都是饭,就面上盖着三两块番薯。别人的都是不干不稀,庄善若的那晚清汤寡水的都能照出影子来了。

王大富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道:“天气怪热的,这么稠,谁吃得下?”

“那我给您换碗吧!”庄善若放下碗筷起身,虽然心里对王大富恨得要死,可是人前毕竟还是姑父,没撕破脸之前还是得端着点。

“算了算了,凑合着吃吧!”王大富不耐烦地挥挥手。这臭丫头,这会子装得像小绵羊似的,昨晚凶得恨不得将他嚼了连骨头咽下。

庄善若默默坐下,内心即使波澜汹涌,脸上还是平淡如水。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大富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筷子的炖茄子,皱了皱眉头,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家里盐罐子没打翻吧,咸死人了。”

“当家的,你咋回事啊,往日里都吃得好好的,今日怎么这个不合心,那个不顺意的?”王大姑尝了尝炖茄子,道,“不咸啊,味道还怪不错的。”

王有虎打趣道:“爹,你伤的是手,可不是舌头啊!”

王有龙偷偷地看了眼庄善若,只见她低着头,半垂着眼帘,没滋没味地还在吃那半个馒头。今天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处处针对表妹,连他这个粗线条的人都看出来了。

王大富一推碗,站起来,背着手踱到院子里,道:“我不吃了,出去吃!”

王有虎也觉得今天老爹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琢磨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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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试探

(猫扑中文 ) 匆匆吃完午饭,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去西厢房歇了个晌,傍晚还得去水田里车水。(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洗碗,今天碗筷不多,准备洗好碗去菜地里拔点萝卜,腌点萝卜干下饭吃。

正洗着,王大姑也来到厨房里。厨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剁柴在灶台边堆得好好的,案上也干干净净,各种瓶瓶罐罐归置齐整。掀开水缸盖子一看,水还有大半缸子。王大姑没什么事好干,只得站在一旁看庄善若洗碗。

“姑妈,你去歇着吧,赶了路该累着了。”庄善若说着,手里的功夫却一点也耽误,“我马上就好了。”

“不急不急。”王大姑靠在灶上,看着庄善若窈窕的背影。这孩子真是吃得了苦,这几年家里她能够干的活都包了,也不喊累,身段子却越发显得柔韧苗条了。唉,如果弟弟弟媳还在,看着不知道有多少欢喜呢。想着,眼睛里又湿湿的了。唉,想这些干什么,没的让人伤心。

“善若啊,你别不自在,你知道你姑父这个人,嘴上??碌悖?睦锊换怠!蓖醮蠊梦卵缘溃?拔铱此?裉煊械悴凰?欤?蟾攀鞘稚俗帕说脑倒省d憧杀鸱旁谛纳稀!?p>庄善若将最后一口碗擦干放进碗橱里,把抹布洗干净了,搭在锅盖上,笑笑道:“哪里会呢。”平心而论,这王大富除了好色点,对王大姑母子不坏。庄善若真心不想打破王家的平静。

王大姑拖过庄善若的手,这手每天做着那么多的家事,还是又细又嫩又滑,感慨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得了你去。”

庄善若低头不语,她早就想过了,要想逃离王大富的视线,就只有出嫁这一条路了。可是,她一个孤女,没有娘家没有陪嫁,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有哪个庄户人家肯要她。而给富家做妾,她是万万不肯的。

王大姑只当庄善若害羞,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啥子不好意思的。你张婶子家的新媳妇淑芳也才十五岁,我看那接人待物都老成得很。”

连家庄的张大嫂家庄善若曾经陪着王大姑去过一次。张婶子热情爽利,家里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张得财她隐隐约约还有点印象,是个木讷老实的汉子。庄善若不由得好奇地问:“新娘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长得跟花一样,都说得财那小子有福气,讨了个好媳妇。你不知道,新媳妇不单是人才好,光是嫁妆就有三十六抬,啧啧!”

“三十六抬?”庄善若暗忖道,一般人家嫁女嫁妆也就二十四抬,家境差点的十二台的也有,这三十六抬嫁妆可见淑芳娘家也是殷实的。

“可不是嘛!”王大姑叹道,“你张婶子两个女儿都嫁得不错,我看得财也是桩好姻缘,就剩下个得富了,也说好了人家,就等着明年秋收了迎娶了,接下来你张婶子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抱孙子了。”

庄善若附和着。王大姑和张婶子年轻的时候就交好,婚后两家家境差不多,走得更是近了。虽说是金兰好姐妹,可是有意无意间也会比较比较。

“也不知道你那两个表哥什么时候能说上媳妇啊!”王大姑亦真亦假地道,“你那两个表哥只长个子不长心,真让人操心啊。”

庄善若笑道:“姑妈,别急,姻缘来了挡也挡不住。”

王大姑偷偷地觑着庄善若的脸色,倒是没看出什么来。虽然老话说“姑表亲,亲上亲”,可是这个侄女实在是太招人怜,太招人爱了,又长成这般的好模样,王大姑就是有心留善若在家,可是看看家里的两个小子粗粗大大的,一个是瓷器,一个是瓦片,看起来怎么也不般配。她故意趁着张家的喜事说了这番话,也是有试探试探庄善若的意思在里头。

两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子闲话。

庄善若道:“姑妈,我去菜园里拔些萝卜,腌点萝卜干,脆脆的爽口正好下饭。”

王大姑拍了拍侄女瘦削的背道:“我的儿,亏你想到。正当午,外头太阳毒,晚点再去吧。”

庄善若看看屋外,果然还是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发晕。昨晚没睡好,中午又没胃口,在大太阳底下可别是中暑了才好。

庄善若于是点点头应下了。姑侄两人各自回屋休息。

庄善若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关门的时候她特意留心了下门栓。门栓上有道新鲜的痕迹,恐怕是王大富昨晚撬门的时候弄的。门栓只是做个样子不保险,还是枕头下的那把匕首顶用。不过最近应该都没有王大富和庄善若单独在家的情况发生,只要王大姑母子在家,王大富总不会乱来。有什么事,只要扯开嗓子一喊,住在对面西厢房的两个表哥总会听到。到时候可不是有脸没脸的事了。

不过,为了王大姑,庄善若实在是不想走这一步。

庄善若脱了鞋子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天气又热,又没有一丝风,躺在床上简直是活受罪。她起身,将那窗子推开,好歹通通气。

正看到对面西厢房的王有龙王有虎兄弟俩已经歇好了晌,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这个时候太阳虽然没当午那么毒了,可还是**辣的。看来是田里的活不等人。

王家的日子过得殷实,除了王大富有一门木工的好手艺补贴家用外,还靠哥两个勤谨,侍弄田地上心,粮食每年都能丰收。

王大姑在厨房里说的一番话,庄善若不是不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两个表哥都不错,为人正派,又有力气,是个好依靠。三年的相处下来,庄善若也是隐隐地明白王有龙对她的小心思。

庄善若早已不憧憬什么爱情,能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她想过很多次,如果嫁给王有龙,姑妈一定欢喜,王有龙一定会一辈子待她好。可是,一想到王大富那张嘴脸,庄善若就不寒而栗。快点嫁出王家才是当务之急。

可是,还会有哪户人家愿意娶她?

庄善若坐在床前,拿起一面铜镜,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脸色白润,眸子漆黑,嘴唇娇艳,艳丽得就像那春天的桃李。庄善若总是嫌弃自己长得太艳丽了,不够端庄,成日里就穿着一些素到不能再素的衣服。

她放下铜镜,叹了一口气,长得好又用什么用?

张婶子家的新媳妇陪嫁了三十六抬的嫁妆,她呢?如果出嫁,能有多少嫁妆?

庄善若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除了村头那间四处络的土坯房,秀才爹还给她留了一大摞的书,没地方放,都堆在床底呢。秀才爹在的时候,不好吃不好穿,就好买些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什么感兴趣的书都买,做饭的,种地的,做酒的,医书,话本,各种各样都有,还每样都看得津津有味。

秀才爹撒手去后,庄陈氏想将那堆书换几个钱救急也没人肯要,最多收废纸的肯出个十文。庄陈氏一气之下不卖了,就当留个念想。

庄善若从小在家里由秀才爹,倒也颇认得几个字。在王家三年闲下来之后,她也常常翻看秀才爹留下来的这些书,一是睹物思人,二也是闲来无聊,多少能学上点什么。

难道她的嫁妆就是这堆书?谁媳呢?能当吃还是能当穿?就是用来烧灶也嫌不经烧。

庄善若让自己别想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没听说过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左右嫁个差点的,癞头的,跛脚的,断手的——只要能当家做主,不再整天提心吊胆的,再苦再累她都认了。

离做晚饭的时间还早,庄善若合计了一下,拿出床头那半匹浅蓝色的细布。她拿手略略量了量,估摸着能给两个表哥各做件夏衫,还剩下点碎布,就给姑妈做件褂衫夜里穿着睡觉凉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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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打不相识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刚把那半匹细布按照两个表哥的身量裁好,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得山响。(凤舞文学网 )黄狗阿毛围着院门汪汪地叫个不停。

两个表哥出去了,王大富还没回来,家里就剩姑妈在休息,庄善若忙扔下剪子,跑到院里,喝住了阿毛,隔着院门问道:“是谁啊?”

“善若姐,是我!”听那声音,是周家的小儿子周小顺。

周家大娘和王大姑交好,她家的小儿子小顺才七八岁,人小鬼大,嘴甜得很,没少从王家倒腾好吃的。

庄善若忙将院门打开。

只见小顺跑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先进来,慢慢说!”

“来不及了!”小顺双手扶住门,喘了一大口粗气,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小顺儿,谁和谁打起来了?”王大姑一边扣着布衫上的扣子,一边急匆匆地从房里出来。

“有龙哥有虎哥和郑家的哥几个打起来了!”

王大姑被唬了一大跳,忙抓住小顺的手,颤声道:“小顺儿,你仔细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王大娘,我有龙哥头的都被打得流出血了,可吓人了!”

王大姑和庄善若的脸色俱是一白,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为了啥事啊?”

“车水的事儿,谁都不让谁,就打起来了。”

小顺年纪还小,表述得不清楚,但大概意思姑侄两个是听懂了的。郑家的水田紧靠着王家的水田,为这个水的事情打起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大姑一下子慌了神,叨叨道:“善若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姑父又不在家。要不我去看看,你在家关好门啊!”慌慌张张地拉着小顺的手去田地那边了。

庄善若只得依言关好院门,站在门口倒是发了一阵楞。心神不宁地回到房间继续做针线活,心不在焉的,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下,干脆将针线活收了起来。

等到太阳下了山,也不见人回来,心里更是焦急难耐。有心也跑出去看看,可是她一个黄花闺女不好抛头露面的,也怕去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了乱。

正在坐立难安之际,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响。听见王大姑在拍门:“善若啊,开门。”听那声音倒是稳稳的。

庄善若也定了定神,跑出去开了院门。“哗”地一声涌进来一堆人,庄善若忙退到一边。只见一群高大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庄善若抬眼偷偷地看了一下,王有龙头上扎着条白布,煞是显眼。王大富也在人群当中,还有三个长相相似的男人和王家两兄弟勾肩搭背的,说着什么“不打不相识”的话。

王大姑把庄善若拉到一边,悄声道:“善若啊,晚上准备点好吃的饭菜,有客人。”

“姑妈,那打架的事?”

“没事了,没事了!”王大姑拍了拍庄善若的肩膀,进厅里招待客人去了。

庄善若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看那三个陌生男人倒也是笑脸盈盈,一团和气,恐怕就是郑家的几个儿子吧。

庄善若回到厨房,思索着该做点什么饭菜。人多,又个个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恐怕不媳啥精细的吃食,图的是吃得痛快。庄善若打量了下厨房里的东西,心里有了主意。

她用肥肉膘熬了一锅白菜,贴了十几个玉米面饼子。从腌菜缸里捞了两棵酸菜,用麻油炒得喷香。再从菜园里割了几把韭菜,用家里母鸡今天新下的三个鸡蛋做了个韭菜炒鸡蛋。

很快白菜熬好了,庄善若将贴熟的玉米面饼子一个一个在盘子里摆好。又想了想,拿起挂在灶前的几片熏猪耳朵,放在热水里汆了,切成细细的丝儿。然后再从酒缸里打了一斤黄酒。

刚准备停当,王大姑跑到了厨房,看到庄善若准备的饭菜,满意地点点头,悄悄地在她耳边道:“我刚跑到田地那边,他们就讲和啦,还勾肩搭背的,害我白操心一场。车水的事也说定了,两家的水田不是挨着嘛,明天兄弟几个两家的田地一起车水。”王大姑的脸上半是后怕半是骄傲。

庄善若抿着嘴笑了笑,和王大姑一起把酒菜端到了厅里。有外客在,家里的女人不上桌吃饭是定例。

姑侄两人退了出来。

在门口,王大姑微微掀了掀帘子,道:“喏,就是那个穿蓝褂子的郑三哥,出手忒狠了点,将你大表哥的头都砸破了,幸亏没什么大碍。”

庄善若顺着帘子的一道缝看过去,只见郑家的三兄弟面容相仿,郑大哥郑二哥看起来都二十出头了,只有那个穿蓝褂子正对着门的郑三哥和王有虎年龄相仿,面孔生得英武,两道粗黑的眉毛像是用墨笔描上去似的。

郑三哥喝着酒,无意间一抬头,刚好对上庄善若的视线。庄善若连忙避开了。

这几个人年轻,好热闹,一斤酒喝完了,又打了一斤,喝五吆六地投机得很。王大富熬不住,先回房了,让那些年轻人少些拘束。郑大哥郑二哥成了家,媳妇差孩子来王家找,再喝了一会子也回去了。只有那郑三哥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又和王家兄弟投契,倒是喝到了最后。三人都红了脸,微微有了些酒意。

庄善若去送酒的时候,郑三哥的眼光在她脸上溜过来又溜过去的。庄善若赶忙放下酒瓶微红着脸出去了。

王大姑将庄善若推回了房间休息。庄善若虽然劳累了一天,可是躺在床上听着厅里的动静睡不着觉。

三人喝好了酒,时辰也不早了。王有龙王有虎将郑三哥送到了院门外。

郑三哥看着王有龙头上绑着的白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有龙哥,你看,都怪我出手太重。”

王有龙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没事,我粗人一个,哪里就砸坏了!”正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郑家三兄弟和王家两兄弟为了车水的事情大打出手,还没等里正过来调解,却相互生了惺惺相惜之感,自己就达成了协议。

王有虎笑着道:“郑三哥,你真过意不去的话,明天车水的时候你多出点力气。”

“哈哈哈哈!”郑三哥也是个豪爽的,轻轻一拳擂在王有虎的胸口上。

郑三哥摸了摸肚子,道:“好久没吃得这么爽快了。那个……是你们妹子吗?没听说王大娘还有个女儿啊?”这个疑问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嘿嘿,是我舅舅家的表妹。”王有龙憨憨地笑道。

“倒是做得一手好菜。”

王有虎眼睛滴溜溜地在郑三哥脸上转了一圈,道:“是啊,不单做得一手好菜,屋里屋外什么活计都上手。”

“哦!”郑三哥心里一喜,那个袅娜的身影他只瞥了一眼就刻在了心里。

“不过,你别惦记着啦!”王有虎故意往自己哥哥脸上看了两眼,笑嘻嘻地道,“已经有主了。”

郑三哥心里又是一阵懊丧,也是,这么一个能干的美人在家里,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看来还是王有龙这个憨人艳福不浅啊。他心里有些遗憾,当下撇过这个话题,说了阵明天车水的事情,就告辞了。

哥两个把院门关好。

王有龙奇怪地道:“阿虎,表妹啥时候订了人家,我怎么不知道啊?”

王有虎恨铁不成钢地瞅了王有龙一眼,道:“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没见表妹上菜的时候那郑家老三眼睛不老实啊。我这是绝了他念想。”

王有龙呆了半晌闷声道:“我看这郑三哥人还不错。”

“哎呦,我的哥哎,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王有虎摇着头进了西厢房。

王有龙又在院里呆了一阵。这个表妹三年前刚到王家,他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么柔,那么小,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疼。自己口拙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过只要表妹呆在王家院子里,他干活也都有劲了。

让表妹嫁给他,他可是想也不敢想啊。可是表妹一天天地大了,一天天地出落了,终有一天要嫁人的。王有龙的心里难得地涌起了一股甜蜜的惆怅。

只要表妹过得好就成,他就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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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姑父的阴谋

(猫扑中文 ) 第二天,庄善若早早地就在厨房里忙活开来了。(凤舞文学网 )车水是个力气活,王家有八亩水田,郑家有十亩水田,饶是五个精壮汉子也得忙活一天,中午恐怕也没时间回家吃饭了。

庄善若和了玉米面和白米面,又加了两个鸡蛋,放了点碎肉沫子,摊了八个烙饼。这烙饼火候正好,微微的焦黄,扑鼻的香气。

庄善若将这八个烙饼包到一张干净的布里,又准备了一个大水囊,这才开始做今天早上吃的绿豆稀饭。

王大姑拢着头发匆匆忙忙地跑到厨房,昨天一堆的事情太累了,睡过了头,错过了头遍的鸡叫声。今天有龙有虎要去干活,得准备点干粮才好。

一进厨房,便看到水汽缭绕,庄善若对她展颜一笑:“姑妈,起了?”

王大姑一看,干粮,水囊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锅里的绿豆稀饭也快好了。

“善若,你是多早就起来了?”

庄善若拿勺子搅了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绿豆稀饭,不让它沾锅底,然后重新盖上锅盖,撤了灶膛里的柴火,让灰烬的余温慢慢地熬着,这才道:“昨晚睡得早,清早就睡不着了。”

王大姑看着庄善若利落的忙活着,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她在院里转了一圈,发现猪草铡了,鸡也喂了,墙角那堆花草也是湿漉漉的刚刚浇了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可以干些什么活,只得又转回到厨房。

庄善若看着王大姑扎着手转来转去,抿嘴一笑道:“姑妈,我昨天腌的跳水萝卜该差不多了,你切点早上下稀饭吃。”

王大姑忙应了一声,打开泡菜坛子,夹了几颗萝卜出来,一股醇香弥漫了整个厨房。王大姑一边切着萝卜一边忍不住吃了一小块,赞道:“善若,你是咋做的,又酸又脆的爽口得很。”

“这手艺还是姑妈教我的呢。”

“我做的可没你做的好吃,我做的泡菜水一不小心还会生花,那一坛子的菜可都糟践了。”

“姑妈,你腌的时候倒上小半杯白酒,别碰生水,就好了。”

王大姑默默地记下,她想到等善若出嫁了,王家可吃不上这么好吃的泡菜了,她虽然也会做,可味道就差远了。这闺女就是聪明,教啥会啥,一点就通。

姑侄俩在厨房忙活的差不多了,王家的男人才陆陆续续地起了床。猪圈里的那两头小猪也哼哼开了,庄善若忙在彰的猪草里拌上麦麸倒到槽里,小猪便哼哧哼哧地吃得欢。

男人们很快地吃完了早饭。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一抹嘴,正要出门。王大姑把一包东西递给王有龙,道:“给,你们表妹一清早给你们做的烙饼。”

王有龙接过来,看了眼在猪圈边忙活的庄善若,咧嘴笑了一下。王有虎冲他哥挤眉弄眼地道:“表妹考虑得真周到,我有好日子没吃烙饼了,正馋得慌。”

王大姑轻轻地捶了一下王有虎,笑骂道:“就你这小子会滑舌。今天和郑家哥仨车水,让着点,多使点力,吃亏是福。”

两人应了一声,出门了。太阳还没升起来,还不算热,得赶紧干活。早上干得多,中午太阳毒的时候,可以在大树荫下,乘乘凉,吹吹牛。

王大姑收拾完桌子回到房里,王大富正换衣服准备出去。

“哎,当家的,你去哪儿?”王大姑顺手拿起桌上的笸箩,熟练地纳着鞋垫。两个儿子的衣服鞋袜庄善若全包了,她只需要顾着王大富,着实轻松了许多。这几年年纪上来了,眼睛不是太好,做久了针线活,眼睛就又酸又涩。纳鞋垫倒是没事,不是啥精细活,稍微瞅个两眼,不用看也能成。

王大富换了件旧的夏衫,不悦道:“还能去哪儿,去作坊里看看呗。”王家在离院子五十米远的地方搭了个木工作坊,离家既近,敲敲打打的木工活也不吵着家里。

王大姑丢下鞋垫,道:“当家的,你手不是还没好吗?”

“村头的豆腐陈家下个月要娶媳妇,托我给打个大衣柜。衣柜是打成了,就是还得磨一磨,上上漆,不用大力气。”王大富一看到包扎着的右手,心里就来气。这个死丫头,吃穿住用都是王家的,还这么不识抬举。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庄善若浇好了菜园,正拍着手进了东厢房。

也是怪了,这个死丫头,平时饭吃得少,活干得多,成天穿着粗布破衣的,那股子风流媚态却是挡也挡不住。平日里只道她性子和软,没想到也竟然是个有主见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能当个没事人样,该干啥就干啥,见了他也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

一想到这儿,王大富就不急着出门干活了。他看着王大姑又重新拿起鞋垫,把针在头上划拉两下,继续纳起来好像永远纳不完的鞋垫。

“哎,我说,你那娘家侄女,也该有十五岁了吧?”王大富明知故问。

“可不是咋的,转眼就长大了。”

王大富就势在床上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你总不能将她一直养在家里。”

“谁说不是呢,就是也没个合适的啊。”王大姑皱起眉头,发愁道。

王大富心里动了一动,他往王大姑那边凑了凑,低声道:“谁说没有,眼面前就有一个。”

“谁?”

王大富倒不急着说了,他揉了揉自己通红的酒糟鼻,笑了笑,道:“你想啊。”

王大姑倒是停了手上的活,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遍,善若这闺女不爱出门,整天干了活就窝在东厢房里,捧着弟弟留下来的书看上又看,哪里认识什么合适的对象。她将村子里的适龄的男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个啥印象,皱眉道:“当家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王大富也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努起嘴朝西厢房那边指了指。

王大姑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阿龙吧?”

王大富奇道:“你叹什么气啊,将你侄女配给我们阿龙,不是皆大欢喜吗?”王大富心里的小九九可不能说出来,这阿龙粗枝大叶的又木讷老实,比阿虎好拿捏多了,把庄善若嫁给他,嘿嘿……王大富越想越美。

“不行不行不行!”王大姑摇头,“这个我早就想过了,阿龙那个莽汉子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啊?”

王大富恨不得接上一句,他不懂我懂啊。这一拍即合的事儿他根本没想到王大姑会反对,他只得耐下性子细细地劝说:“你傻啊,你到哪里去找那么合心的媳妇,万一阿龙娶个泼的,按他那个性子,又怎么按捺得住?到时候我们家还不弄个鸡飞狗跳的?”

王大姑低头不语。

王大富又加了把火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你侄女在王家吃住了三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吧?”

王大姑暗忖,这阿龙铁定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善若的心思,这孩子从小经历了那么多事,心思沉。

王大富一看王大姑微微点头,知道有戏,推开房门,准备去作坊了,临走前又道:“你去问问,指不定还乐意着呢。有这么个便宜媳妇不要,傻啊?”

王大富一走,王大姑停了手上的活计,又发了一阵愣。她把王有龙和庄善若在心里比过来又比过去,一会怕错过了好媳妇可惜,一会儿又怕王有龙委屈了鲜花似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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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峰回路转

(猫扑中文 ) 还没等王大姑想个明白,院子外有人叫了:“王家嫂子在吗?”

“在,在!”王大姑连忙跑去开门,“呦,是刘福婶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刘福婶也住在村东,和王家隔了几户人家。(凤舞文学网 )这刘福婶一进院子,两只眼睛便四处滴溜溜地打转,道:“呦,看你们这小日子过的,真够舒心啊!”

王大姑赶忙把刘福婶迎到厅里,喊道:“善若,你刘福婶来了,快倒水来。”

“王大姑恁客气!”刘福婶落座了,照旧把厅房打量了一阵,道,“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刘福婶的嗓子那么响亮,庄善若在东厢房不想听也听到了。她急匆匆地倒上两杯茶,放到桌上,轻声道:“刘福婶,请喝茶。”

刘福婶眼睛一亮,忙拖住庄善若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着,嘴里啧啧称赞道:“看人家这小脸,这身段怎么长的啊?真不像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倒像是县城里的小姐呢!”

庄善若听得别扭,抽了手,回房了。

这刘福婶的丈夫刘福倒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刘福婶在榆树庄可以称得上是个能干人。她年纪也就四十上下,一张圆圆的脸也不见什么皱纹,见人就笑,一团喜气。脸上那对滴溜溜的眼睛灵活得像是要飞起来。她那一张嘴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保媒拉纤有一手,一年里倒有半年在十里八村吃酒席,谢媒钱拿得手软。

王大姑虽说和刘福婶家住得近,平时除了碰面的时候打声招呼也没啥更多的交情,心里正纳闷呢。

刘福婶喝了一口茶,把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篮子提到桌上,笑道:“也不是啥好东西,我闺女腌了几个咸鸭蛋,尝尝鲜。”

王大姑一看,可不是嘛,篮子里装着十几个个顶个大的青皮鸭蛋。无功不受禄,况且这刘福婶的东西可是好拿的?正待推辞,听得刘福婶道:“不值几个钱,就是这咸鸭蛋啊都说夏天吃了清热降火,对身体好。王家嫂子,你别推别推,我还有事求着你呢!”

王大姑一听总算说到正题,倒也不急着客气了,也坐下,问道:“啥事呢?”

刘福婶也不急着说,先是笑了一阵,道:“也没啥大事,就是我家老闺女,春娇,秋收后要出阁了。”

“哦,是哪户人家?”

“?悖?褪窍爻抢锟?康牧趵芍屑业亩?∽樱?写胃霞??恢?涝趺纯吹轿壹掖航浚?獠话桶偷赝辛巳死醋雒剑?饺撕狭税俗郑?熳髦?希?疤旒?斩枷铝舜蠖?恕!?p>王大姑心里想到那县城里的人家可不是想嫁就能嫁的,还嫁了个郎中的儿子,怪不得这刘福婶那么得意。她便恭维了几句。

刘福婶愈发得意了,更是打开了话匣子:“王家嫂子,你说这世上的事也真是说不准,该成两口子的好像真的是有一根红线牵着。我家春娇三五年才去县城赶次集,偏偏就这一次便碰上了姑爷,你说是巧不巧?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媒,咋也没赶上那么巧的事呢?”

王大姑笑着应着,这刘福婶该不会是特意来显摆显摆的吧?

“聘礼就送了二十两银子,还有啥首饰头面的,里面还有根金簪子,我看成色十足,是县城宝庆银楼定做的。”也不怪刘福婶得意,这榆树庄送聘礼的行情一般是十两银子,这二十两可是到了天了。

王大姑见这刘福婶叨叨了半天也没说个是啥事,便提点道:“真是恭喜了,我看春娇也是个有福的。刘福婶,不知道啥事能帮上忙呢?”

“看我这记性。也没啥事,你看你家当家的不是手艺好嘛,想求你当家的给打一对箱笼,细细地雕上龙凤呈祥的花样子。”刘福婶笑得脸上放光,“别的大家具亲家那里都准备好了,我想着春娇嫁过去总要放点体己的东西。这不,就寻思上你当家的了。”

王大姑松了一口气,原来就是这事,春娇出嫁还得秋收后,现在稻子还正灌着浆,起码还有两三个月,到那时候王大富的手早就好利索了,就一对箱笼,再慢工细作,四五天就得了。当下王大姑便应承了下来。

刘福婶拍着腿笑道:“我就知道王家嫂子是个爽快的,我改天将那雕的花样子拿过来。”

“好好!”

事说完了,刘福婶意犹未尽,还不想走,王大姑心里厌烦,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说话。

“你家两个小子呢?”

王大姑轻轻笑了笑,道:“去田里干活了。”刘福婶只养了两个闺女,大闺女春秀早两年就嫁到了本村。

“我记得你家两个小子也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吧?”

“是啊,阿龙十九了,阿虎也十七了。”王大姑愁道,“也不知道到时候能娶上哪家闺女。”

“王家嫂子,你看你瞎发愁个啥,你家境又殷实,阿龙阿虎一站出去,哪个不称赞是条好汉子,还愁娶不上媳妇。”刘福婶心情一好,话便多,“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你家不是还藏着一朵鲜花嘛?”

王大姑见刘福婶一下说中自己的心事,忙摆手道:“刘福婶,话可不能乱讲。”王大姑自己在心里想想可以,要是传出去,万一善若和有龙不成,这善若还咋找婆家呢。

“?悖?次乙桓咝司退荡砘傲恕!绷醺i糇澳餮?嘏牧讼伦约旱淖欤?溃?耙彩牵?阏庵杜?俸靡餐蛲虿荒鼙涑啥?备尽!?p>王大姑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看向刘福婶。

刘福婶微微觑着眼,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想啊,当初,你把你侄女接回家,村里哪个人不说王家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如果,现在将你这花朵似的侄女配给了你小子,村里的闲话可都要淹死人了。”

王大姑不解:“能有啥闲话?”

刘福婶舒心地笑了笑,这王家嫂子看着也是能干人,却少了些见识:“你想啊,当初你把你这侄女接回家养着,村里就有人在背后嘀咕,说你图个啥,是图个人,还是图个钱?”

王大姑微微涨红了脸:“天地良心,是哪个龌龊人想的这些龌龊事?十二岁的小丫头我图个啥子人?钱?我弟家就剩个络的土坯房,谁要给谁?”

刘福婶拍拍王大姑的手,笑道:“这个我知道,可保不齐有人不这么想啊,你侄女爹好歹是个秀才吧,家里再倒腾怎么说也留点家底吧?”刘福婶一边说一边看王大姑的脸色,要说这王家嫂子真有这副好心肠,她也不相信。

王大姑真是气得够呛,前些年村里风言风语的,她也听了一些,倒是不以为意,没料到人心隔肚竟有人将他王家想得这样不堪。

“你看,如果你真将善若嫁进了王家,到时候村里那些不着调的指不定还有什么难听的话呢?”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王大姑气得只会说这句话了。

“就将将养了三年,倒娶了个便宜媳妇。你看,聘礼也省了,你弟留给你侄女的体己也都名正言顺地归到了王家。”刘福婶看着王大姑的脸色,又加了把猛料,“这样算起来,你侄女倒是给王家白白干了三年活,到最后,人也得了,财也没拉下——这可真真是如意算盘了。”

王大姑气得一捶桌子,茶碗倒了,茶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桌子。

刘福婶忙不迭地扶起茶碗,道:“王家嫂子,你可别恼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刘福婶自己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在村里矮人一头,幸亏她泼辣,刘福也不敢说些什么。可是女儿嫁得再好,也终究是别人家的人。这王家两个儿子看着就叫人眼热,这时候能给王家嫂子添点不痛快,她心里可像是吃了冰般的透凉爽快。

王大姑知道自己有点失态,忙强挤出一丝笑:“全靠刘福婶提醒了。”

“所以啊,你侄女再好再能干,我大侄子再中意,也万万不能娶进家啊,否则坐实了那些嚼舌头子的话,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王大姑拿着抹布擦着桌子,觉得刘福婶的话有道理。本来就觉得把善若嫁给有龙是委屈了她,原先还有点可惜放不下,这下正是斩钉截铁,痛下决心了。

这刘福婶就是话多点,人势力点,可人家毕竟走村蹿巷这么多年,这见识到底还是比她这足不出户的妇人要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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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托媒

(猫扑中文 ) 王大姑收拾好了桌子,也没叫善若,自己又添上了茶水。(凤舞文学网 )

刘福婶又喝了一口茶水,瞅着外头的日头开始毒起来了,寻思着得回家拾掇拾掇了。

正待起身,听得王大姑道:“刘福婶,我也不瞒你说,我这个侄女啊,我是自小看着长大。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我是打心眼里疼,就当女儿似的爱。”

刘福婶一听这话,倒不急着走了,这个庄善若她也看过好几回,的确是个好闺女,不言不语的只会闷声做活,模样也俊俏,据说性子也生得和软。她想了想道:“王家嫂子,这也容易,你认你侄女做干女儿得了——反正你也没闺女。再找户好人家,添点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也不枉你这几年的心思了。”

王大姑听着在理,点头说道:“可不是这个理儿?”

刘福婶又道:“这既全了王家的名声,再等我两个大侄子娶媳妇的时候,还愁哪家不愿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厚道人家里来?这样的人家,委屈不了儿媳妇。”

王大姑喜道:“还是刘福婶想得周全。”

刘福婶暗自寻思了下,自己还有个内侄子叫刘全的,家境一般,人才也一般,这不快二十了还没说上媳妇。这个庄善若除了嫁妆不会太丰厚些,别的都是没的挑的。一个孤女,想来也不会挑挑拣拣。万一这桩喜事说成了,她在他们老刘家可是一大功臣了。这样想着,她也不急着接话,又拿起茶碗喝起茶来了。

王大姑见刘福婶不答腔,便陪着笑道:“还要请刘福婶多多费心了,给我家善若牵牵线。”

“好说好说,王家嫂子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刘福婶满口应下来。

王大姑微微放宽了心,踌躇道:“刘福婶,你知道善若的情况,也不求啥聘礼家境,只要本分人家,两口子能安安耽耽地过日子就成了。”

刘福婶心里一动,这王家嫂子看来是做的了她侄女主的,这要求那个刘全正好,看来这事是十成有七八成准了。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散了。得了刘福婶的咸鸭蛋,王大姑又捞了一满碗的跳水萝卜给刘福婶带回去尝鲜,也顺便显显庄善若的好手艺。

午饭只有姑侄两人在家,庄善若便掐了菜地里的一根蒲瓜,拌了玉米面糊糊,简简单单地做了两碗疙瘩汤。

王大姑陪着刘福婶说话的时候,庄善若便一直在东厢房安静地缝着表哥的那两件新裁的夏衫。这两个表哥身材高大,费料子,一件衣裳的料子人家能做一件半,所以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衣服。庄善若细细地缝着针脚,希望这衣裳能够耐穿些。

王大姑和刘福婶在厅堂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庄善若觉得心里有点奇怪,刘福婶是个媒婆,都说这媒婆的嘴天花乱坠,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姑妈和她没那么深的交情,咋能说那么久的话呢。不过疑惑归疑惑,大人的事做晚辈的也不方便过问。

两人正吃着疙瘩汤,庄善若说了句闲话:“天气真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场雨。早上就做了八张烙饼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王大姑还在琢磨刘福婶说的那一番子话,越想是越在理,没听清楚庄善若在说些什么,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庄善若也识趣地不说话了。

两人吃好饭,庄善若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王大姑先回了房,道:“善若,等下过来陪姑妈说说话。”

庄善若“哎”了一声,知道王大姑有话要和她说,究竟是什么话,她心里也没个底。她突然想到如果姑妈张口要把她说给有龙哥,那她怎么回绝呢?想着心里一发颤,手里一滑,一口碗差点摔破。

庄善若收拾好了,洗干净了手,忐忑不安地来到王大姑的房间,轻轻地叫了声:“姑妈。”

王大姑正纳着鞋垫,看到庄善若忙招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庄善若很自然地接过王大姑手里的活计,低头纳起来了。两个表哥太费鞋了,总见姑妈在做鞋子。

王大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想道:“善若,你知道刘福婶家的春娇吗?”

“嗯,知道,但不熟。”

“她等秋收了就要出阁了,是县城刘郎中家。”

“哦。”庄善若不知道姑妈讲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干什么。嫁到县城里去,她可一点也不羡慕,门不当户不对,白白地被人看轻,在家里矮人一头,说话也说不大声。

“你今年也十五了。”王大姑感慨道,“也该说婆家了。”

庄善若微微红了红脸,年龄摆在这里,再怎么绕也终究绕不开这个话题。

王大姑先兀自笑了一阵,抓住庄善若的手,笑道:“善若啊,你别怪姑妈,原先姑妈还有个糊涂打算,把你嫁给有龙得了,也不用费那些劲。”

庄善若一惊,强自镇静,且听姑妈接下来怎么说。

王大姑爱怜地摸了摸庄善若黑亮的头发,道:“你这闺女长得也忒好了点,性子也好,我怕有龙这小子委屈了你。”

庄善若听得糊涂,不知道王大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刚才啊,你刘福婶不是刚好过来吗——她托你姑父给春娇打一对箱笼——我托了她,给你寻个好婆家。”王大姑看了看庄善若的脸色,顿了顿,道,“到时候,姑妈给你置上嫁妆,就像嫁女儿一样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对得起你泉下的爹娘了。”

庄善若听得鼻头一酸,两行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你听姑说,我想我们这个状况,也没向你刘福婶提寻多少殷实的婆家,只求本分老实的肯吃苦的,日子再苦,两口子齐心,总有个奔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庄善若眼泪止不住地掉,这几年的委屈全化作那流不尽的泪水了。听到王大姑替她考虑得周全,心里是又感动又羞愧。

王大姑把庄善若搂到怀里,哽咽着道:“你知道你姑就想要个姑娘,当时你爹妈就你一个宝贝,也不好意思提。现在我想,你就干脆认我当你干妈,以后出嫁了王家就是你的娘家。”

庄善若在父母得病的几年看尽了世人的白眼,此时依偎在王大姑的怀里,感受到亲情无尽的温暖。她心里愈发地恨王大富了,要不是他恬不知耻,她完全可以高高兴兴地嫁给有龙哥,一辈子和姑妈在一起。姑妈的恩情她庄善若是万死也不足以报的,那就让她一个人咽下这颗苦果,消化掉这仇恨,让王家继续平和下去吧。

“干妈!”庄善若哽咽地喊道。

“哎,我的好闺女!”王大姑也是泪眼婆娑。

两人哭了一阵渐渐地止住了。王大姑抹着庄善若脸上的泪水,道:“别哭别哭,看小脸都哭花了。”

庄善若泪眼蒙蒙地一笑,那张俏脸经过泪水的洗濯愈发新鲜滋润。王大姑爱怜地道:“也是你哥没福气,也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得了你去。”

“干妈,我两个哥的福气必定大着呢。”

王大姑笑道:“我眼前可没空管他们了。你看你这衣裳都又旧又短,过个三天县城里有个大集,春娇要去县城里添置嫁妆,我们可以搭她家的车,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县城里看看,买点好布,也做身好衣裳。”

“不用了,衣裳我还有呢。”庄善若忙推脱着,县城里的布可不便宜吧。

王大姑嗔怪道:“我认了个好闺女,不兴给闺女买身好衣裳啊?”

庄善若只得笑着应下了,这些日子神经绷得紧紧的,再说好几年没赶过县城的大集了,去松快松快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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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表妹

(猫扑中文 ) 天快擦黑了,王有龙王有虎哥两个才说说闹闹地进了院门。(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早就做好了晚饭,在锅里闷着。王大富回来得早些,一进门,就被王大姑拉着进房间说话去了。庄善若估摸着是说认闺女的事,她料想王大富对这个事必定是一百个不同意,可是让她喊那个老淫棍“干爹”她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到底这个事该怎么着,就看王大姑了。

庄善若趁着暮色,把那群吃饱了食儿的鸡赶回了鸡窝。就有一只芦花鸡撵了半天,死活就不进窝。庄善若为了撵这只芦花鸡,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热得大汗淋漓的,眼看就要抓到了,可那只芦花鸡竟然轻轻一扇翅膀,蹲到了石榴树的枝桠上,倒是安之若素,不肯下来了。

王有龙王有虎一进院子就看到庄善若在和一只芦花鸡斗法。芦花鸡稳稳地蹲在石榴树上,缩着脖子时不时地咯叫几声;庄善若拿着把笤帚一下一下地蹿着要撵芦花鸡下来,可惜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几个回合下来,庄善若又累又急,浑身都是汗,倒是一时半会拿那只芦花鸡没办法。

“哟,表妹好兴致,在和鸡玩捉迷藏呢?”王有虎逗趣道,今天出了一天的力气,把家里的八亩水田全都车上水了,两兄弟心里正痛快着呢。

庄善若忙回过身,见到两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这鸡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了,就是死活不肯进窝。”

王有龙瞅了庄善若一眼,忙移开了眼睛。庄善若身上的那件月白色的褂子本来就是又短又小了,她这一折腾,出了一身的汗,这褂子更是紧紧地裹在了她身上,将她胸前那对形状美好的浑圆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

庄善若自己倒不觉得,兀自还不甘心,又举起笤帚跳了一下,胸前的浑圆也活泼地一颤。

王有龙的心也随之一颤,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的目光紧紧黏在了庄善若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了。他不禁觉得全身奥热,忍不住偷偷地咽了下口水。

“有虎哥,你帮我把这鸡捉下来吧。”

“嘿嘿,我尿急,你让你有龙哥帮忙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王有虎赶紧往后面的每跑去。

庄善若只得将目光转向王有龙。

王有龙只觉得全身紧绷,像是要爆炸一般,他这是怎么了?在大毒太阳底下干了一天的活,也没见这样,怎么面对这个柔柔弱弱的表妹便嘴也张不开,腿也挪不动了呢?

“有龙哥……”庄善若轻轻喊道,今天的太阳可真是毒,连王有龙的那张黑脸膛都红得像是能渗出血来。

王有龙看到庄善若额头的汗水粘着又细又软的头发,脸上细细的汗毛像是刚摘下来的桃子上的绒毛似的新鲜可爱,她就这样用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有龙哥!”庄善若又提醒了一句。

王有龙才如梦初醒般,含糊地嗡声应了一下,两步就到石榴树下,伸出两只大手,轻轻松松地就将那只芦花鸡逮到了手里。芦花鸡咯地叫了一阵,挣扎了几下,便乖乖地不动了。

王有龙还是有些怔神,手里的那只芦花鸡是温热的。如果,如果双手捧着的是表妹胸前的那对浑圆,又会是什么**滋味?这样一想,王有龙的嗓子眼里是又干又涩,全身的血液涌到了身体的某处。

庄善若只觉得今天的王有龙有点怪怪的,也没多想,只当他干了一天的活累了,就伸手从王有龙手里接过了那只不听话的芦花鸡,笑道:“还是个子高顶用!”

王有龙还是呆呆的,刚才庄善若的手无意间扫到了他的手,那种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如触电般心中一荡。他就这样眼瞅着庄善若抱着那只芦花鸡,嘴里轻轻地责骂着,来到鸡窝前,打开鸡窝门,弯腰将芦花鸡送了进去。在庄善若弯腰的刹那,臀部呈现出的另一种浑圆,又让他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在庄善若回转身体的刹那,王有龙生怕被窥探了心事般夺路而逃,急匆匆地进了西厢房。

拾掇好鸡窝,庄善若又去看了看猪圈,两头猪吃得饱饱的躺在淤泥里哼哼。临近傍晚,院子里微微地起了一阵凉风,倒是比屋子里多少要凉快些。

庄善若寻思了一下,准备把晚饭摆在院子里吃。她又拣起那把笤帚扫了扫地,又洒了些水,从厅房里搬出一张小方桌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石榴树下。

做完了这些事,见王家人都还在房里忙活着,倒也不急着开晚饭。庄善若站在石榴树下用手朝脸边扇了扇风,她闻到自己身上酸酸的汗味,不禁皱了皱眉头。她麻利地从厨房里打了小半桶水,拎进东厢房,想擦一擦汗湿的身子。

从上年开始,这胸前的一对就像是放足了酵母的面团,发得又白又喧又软。往日里,庄善若怕羞,偷偷地拿布条缠上点,让它们不那么显眼。可是今年夏天实在是太闷热了,她也顾不上缠布条,没想到少了束缚,它们又涨大了许多。

毛巾拂过胸前的时候,庄善若有些害羞。擦洗完毕,她特意寻了件宽松点的罩衫穿上,照了照铜镜,倒也那么显眼了。洗去了汗水,那张白白的脸闪着莹润的光泽,红红的嘴唇也新鲜娇嫩。

王有龙王有虎在菜园边的井台旁冲凉。干了一天的活,出了好几身的汗,身上黏黏糊糊的,实在是不爽快,被这清凉的井水一激,整个人都踌起来了。

“那郑三哥真是有一把好力气,我看连哥都比不上。”王有虎拖得只剩条大裤衩,用毛巾搓洗着上身。

“嘿嘿,等农闲时和他比比摔跤,看看到底是谁厉害!”王有龙也裸露着上身,黑红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下面是一块一块的腱子肉。他又往身上浇了一桶水,整个人顿时松快多了,在庄善若面前的那种焦灼紧绷感也被清凉的井水带走了。

王有虎又打上来一桶水,道:“今天郑家老大提议收稻子的时候也两家一起,哥,你看怎么样?”

“成啊,郑家三兄弟干活也不惜力气,我看成!”

“嗯!”王有虎略略思索,道,“我们家八亩地,他们家十亩地;我们家两人,他们家仨。怎么也不亏,嘿嘿,我看也成。”

“有虎,你算盘拨得可真精啊!”

王有虎挠挠脑袋,道:“随便说说,随便说说。那就说定了,我明天和郑老大说去!”

“唔唔!”

两人踌地冲洗着身体。污水流到井台下面的沟里,慢慢地流到菜园子里了。

“等忙过了秋收,该给你说个媳妇了。你没看娘那天在张婶子家拉着得财的新媳妇问长问短的。我看娘是等着抱孙子了。”张有虎突然冒出一句道。

“嘿嘿!”张有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又想起了表妹身上的那几处浑圆,忙又从头浇了一桶水,将那蠢动的**浇熄。

张有虎还要说些什么,只听得王大姑在前院喊道:“有龙,有虎,吃饭啦!”

两人连忙应了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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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认亲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和王大姑一起在石榴树下摆开晚饭。(凤舞文学网 )

家里的男人今天干了重活,晚饭除了照常的玉米面饼子,小米粥,咸菜之外,还多了两碗荤菜。

一碗是红烧肉,滴上了几滴酱油,和胡萝卜一起炖得又香又烂;一碗是油煎小鱼,一个指头宽的小溪鱼,也就五文钱一斤,本来最好裹上点面粉做成油炸的,将骨头都炸酥炸脆,蘸上辣椒面,辣辣地正好下饭,可是那个做法实在是太费油了。庄善若舍不得用那么许多油,她只拿一点油用叙煨着,慢慢地将小鱼煎熟煎香,洒上辣椒面,这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从后院过来。

王有虎一瞅饭桌,喜道:“今天开荤了,有好吃的呢!”

“你表妹犒劳你们,特意做了两样荤菜。快坐下吃吧,老早就饿了吧?”王大姑端上最后一盘酸菜,笑道。

“不饿不饿,中午吃了表妹做的烙饼,又长力气又顶饿。”王有虎随意择了条板凳坐下,伸手抓起一个玉米饼子。

“阿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王有虎咬了口玉米面饼子,这饼子发得正好,虽然不是白面做的,倒也是嚼劲十足,他含糊不清地道:“不信,你问大哥。”

王有龙坐下之前局促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幸好,表妹换了一身深蓝的褂子,可是即使这件褂子宽宽大大的,也难掩表妹窈窕的身姿,更让人有一探内里乾坤的**。他连忙掩饰地端起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两口。

王大姑看着只顾闷头吃饭的大小子,暗暗地叹了口气,这阿龙也不知道是像谁,竟然就像个没嘴的葫芦,一天也不见他说上几句话。她嗔怪地看了眼王有虎,笑骂道:“你道你哥也像你满嘴没个正经话?我看,到时候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你?”

王有虎咕哝着道:“只要我敢娶,就有人敢嫁。娘,我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我哥吧!”

王有龙喝着小米粥,差点呛到,他飞快地瞟了眼坐对面的庄善若。

正说着,王大富黑着脸从房里踱了出来。今天他本来过得还算惬意,上午到了作坊里干了些不轻不重的活计,然后到同宗的老兄弟家里喝了一下午的茶下了一下午的棋。谁知道一回到家,老婆子便神神叨叨地将他拖到房间里一顿说,让他心里是又烦又闷。

王大富看了眼安静地坐在石榴树下给王有龙添小米粥的庄善若。本来认个干闺女也没啥,大不了添点嫁妆,可是要亲手把庄善若嫁出去,他真是满心的不痛快。他又下意识地瞅了瞅右手,他王大富竟然也有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时候!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哪!

可是刚才在房里一个人的时候仔细想想,刘福婶的话真是越想越在理,要是强着把庄善若留在家里,不论是给了阿龙还是阿虎,到头来一个儿子是娶上媳妇了,另一个儿子呢?村里人闲着没事干,就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本来就有多少人眼红他老王家日子过得红火,好不容易逮到个可以说嘴的,到时候口水都能淹死个人!王家名声臭了,有哪家还会把清清白白的好闺女嫁进来?说不准另一个儿子得打光棍呢?

王大富心里一阵烦恼,他又狠狠地剜了庄善若一眼。庄善若仿佛察觉到他的眼光,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淡漠地就和看院子里的石墩子无异——毫无感情,既无恐惧,也无厌恶。

养不熟的小蹄子!王大富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他打定主意可不能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这臭丫头出门。

王大姑看到王大富出来了,忙搬了个凳子放到通风口,道:“当家的,坐!”

王大富懒懒地坐下,看庄善若自己吃着自己的,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他用左手拿了个玉米面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有龙和王有虎吃得正欢,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老爹的臭脸色。庄善若自王大富一出房门,便看到他那张沉沉挂着的脸,他不痛快,庄善若心里可爽快着呢。

“善若,去灌壶酒,再拿五个杯子来。”王大姑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嘱咐庄善若道。

“哎!”庄善若起身,进了厨房。

王有龙抬起头,眼光停留在庄善若娉娉婷婷扭着的腰肢上。王有虎顺着他哥的目光看过去,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吃那红烧肉了。

庄善若灌了一壶黄酒,拿了五个杯子过来。

王大姑将五个杯子都满上,一一放在众人的面前。

庄善若看着面前那杯满满的黄酒,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王有龙王有虎却是一脸的愕然。王有虎奇道:“娘,今天也不是个啥节日,也没啥客人,喝啥酒啊?”

“今天娘高兴哇!”王大姑满面放光地笑道,“来来来,都把酒杯举起来!”

庄善若微微红着脸拈起了酒杯,王有龙王有虎虽然疑惑,但老娘开腔了,也听话地拿起酒杯。只有那王大富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今天啊,娘认了个好闺女,也给你们哥俩认了个好妹子!”王大姑喜气洋洋地道,往日里干涩的面孔也因为欢喜而重新变得润泽起来。

都说侄女肖姑,王大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这几十年的生育劳作渐渐地蚕食了她的美貌。庄户人家的女人婚前再是娇滴滴地像一朵花,婚后也会很快地黯淡下来。再说了,庄户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要美貌又有什么用呢?拾掇好家里,伺候好丈夫,管教好孩子才是庄户人家女人的本分。

王大富看着自己的婆娘,倒是有点吃惊,有多少年没从她眼里看到那种光彩了?他将酒杯凑到嘴边,刺溜地一口喝下。

两兄弟也举着酒杯呆了一呆,根本没回过神来。

王大姑一口闷完了手里的酒,冲众人道:“喝啊,喝啊,这可是喜酒。善若,你也喝,今天高兴,陪你干妈喝一杯!”

庄善若笑了笑,一口将酒喝了下去,喝得有点急,倒是咳嗽了几声。唬得王大姑又是拍背又是夹菜的,忙不迭地叫着:“好闺女,慢点喝!”庄善若吃了口菜,压了压,这才好点,黄酒暖暖地从喉咙口一直暖到肚里。

两兄弟这才缓过神来。

王有虎不可置信地在庄善若和王大姑的脸上看了又看,看她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在王大姑的催促下喝光了酒,轻声嘟哝道:“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王有龙明白过来后,心里一抖,手里的酒杯晃了又晃,倒是洒了半杯酒出去,心里排山倒海般涌起又酸又涩的滋味,这个滋味不好受,沉沉地堵在胸口让他几近窒息。

王大姑看了看王有龙的杯子,笑道:“善若,给你大哥添酒!”

庄善若依言起身,拿起酒壶,就着王有龙手里的杯子,又重新给满上,轻轻笑道:“大哥,喝酒!”

王有龙定了定神,强颜笑了笑,沉声道:“有劳妹子了。”一扬脖,一口将酒灌了下去,这酒比任何时候都更酸更涩。

“善若,再给你干爹满上!”

庄善若转过身,迎上王大富阴郁的目光,拿酒壶的手颤也没颤一下,稳稳地重新给王大富倒了一杯酒,笑着道:“干爹,喝酒!”这声干爹一出口,庄善若心里是恨了千遍万遍。

王大富端着酒杯,也不急着喝,他定定地看着庄善若。这站在石榴树下纤柔的庄善若虽然笑意款款,但眼睛深处却是闪过一丝那夜在月光下举着匕首和他对峙时候的那股子狠劲。

“干爹,喝酒!”庄善若又温言劝了一句。

“享福了,享福了!”王大富只得笑着将这杯酒喝下肚,心里暗道,这丫头不简单,不简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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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谁酿的苦酒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在东厢房缝着给王有龙王有虎的那两件衣裳,再有一天半天的,这两件衣裳便做好了。(凤舞文学网 )待到农闲的时候,天气还闷热,到时候就不用穿那些又旧又硬的粗布衣裳,换上这身细布衣裳走街坊蹿门子的,倒也体面些。

庄善若到王家三年,王家兄弟的衣裳鞋袜几乎都由她包了。不过王家虽然日子殷实,但也节俭,王有龙王有虎一年到头每个季节都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也还都不是啥好料子的。粗活做得多,衣服难免要缝缝补补的,庄善若心细手巧,连缝个补丁都要找颜色相近的碎布,补得整整齐齐。

王大姑年纪上去了,眼神也不济了,缝的针脚也粗,式样也老,干脆就只给王大富做做衣裳,一件衣裳倒是能做上一个多月的。余下的时间就给两个儿子纳纳鞋垫,纳鞋垫倒也算不上精细活——王有龙王有虎人高马大的,费鞋。

俗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毕竟王有龙王有虎都到了说亲娶媳妇的年龄了。庄户人家成家早,男子到十七八岁,女子到及笄之年,就是没成家,也都说好人家定好亲事了。像王家两兄弟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因着头两年盖新房,这个杂事那个杂事的,倒把两兄弟的好事耽误了。不过王家的好日子榆树庄的人都看在眼里,说上个合心的媳妇也不是啥难事。

晚饭的时候庄善若不是没看到王有龙的失态,可是她也只能硬起心肠当做没看见。既然是认了妹子大哥,就不能再有那些别的想法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待王有龙说上了媳妇,恐怕也会很快地将她忘掉吧。

庄善若停了手上的针线活,想起这三年来王有龙对她似有若无的照顾。

前两年庄善若个子小,身子弱,虽然家里的水井就在后院,但她每次只能摇半桶水上来,要想把厨房里的那个大水缸灌满水,得费个大半天的力气,还得累个气喘吁吁的。后来也不知道王有龙怎么的知道了,每天在去田里做活之前,闷声不响地帮她打好一天要用的水。这几年一直是雷打不动。

王家猪圈的栏杆高,差不多到庄善若的胸口,给猪喂食要踮起脚尖,弄不好,猪食还会溅到衣服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猪圈旁多了一条小板凳,不高不矮,庄善若踩上去刚好够得到猪槽。庄善若细细地打量过那张小板凳,虽然结实,但是手工活明显的粗糙,显然不像是王大富或者王有虎的手艺。

还有高高地堆在灶边的那堆劈柴,头天用得矮下去了,第二天又会整整齐齐地高高地垛好,从来不用她操心。

……

庄善若屡次向王有龙表示谢意,哪次王有龙都是摆摆手,闷声说一句:“自家人,恁客气做什么?”再也没有更多的言语。

有时候,庄善若在院子里忙活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暖暖地笼住她,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王有龙那双憨厚诚实的眼睛。

庄善若无数次地问自己,她喜欢王有龙吗?不知道。但是庄善若知道,自己不讨厌王有龙的关心。这样就够了,庄户人家哪里就靠着感情过日子了呢?父母在世的时候,也开玩笑地说起来长大后要把她嫁给大表哥。大人之间也真真假假地开着玩笑。如果不是王大富的事情,庄善若觉得嫁给王有龙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着想着,庄善若的眼睛湿润了,她用袖口擦擦眼睛。从小的经历让她明白,除了生身父母,谁也没有责任生来对别人好。大表哥无微不至的关心常常温暖了她这个孤女的心。

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她都想加倍地回报回去。可是,大表哥对她的好,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回报,只求是下辈子有机会报答了。

庄善若定了定神,事情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要她能嫁一个妥当的人家,从此王家就是她的娘家,王有龙便是她的亲哥,到时候还愁没机会报答他的恩情吗?

此时,王有龙正蹲在后院劈柴。

这些柴都是些又老又硬的树根,实在是不好劈。王有龙松开衣服敞着怀,拿着柴刀狠狠地劈着,身上的肌肉紧绷,腮帮子也是咬得紧紧的。

王大姑拿着几件衣服匆匆来到后院,准备洗衣服,不成想碰到了王有龙。昨天晚上大小子的不自在,做娘的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娘。”王有龙唤了王大姑一声,依旧劈他的柴。

“哎!”王大姑看了眼儿子,王有龙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布满了血丝,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夜没睡好,不由地爱怜地道,“这些柴火够用了,昨天忙了一天累着了,今天就好好歇着吧,我看阿虎还在房里睡着呢。”

王有龙也不搭腔,他丢下柴刀,将那劈碎了的柴拢到了一起抱进了厨房,然后出来“扑通”一声将水桶扔进那口深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提到王大姑的面前,道:“娘,你用!”然后捡起柴刀继续对付那堆老树根。

王大姑将那桶水倒进木盆里,把衣服泡上,撒上点皂角粉。王有龙平日里虽然是不声不响的,但是心思却很是细腻。这孩子,心里不知道有多不爽快呢!王大姑感慨着,看着他劈了一阵柴,忍不住道:“阿龙,你歇会,娘有话和你说。”

“嗯。”王有龙搓着两只满是木屑的大手站到王大姑的面前。

王大姑看着儿子憨厚诚实的脸,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帮着拍打拍打身上粘着的木屑,半晌才道:“娘知道你不痛快着呢。”

“没有。”

“娘的儿子娘知道。”王大姑扯着王有龙身上的衣裳,这衣裳又旧又破,等忙完了善若的婚事,可真的要给大小子说个媳妇了,这吃穿住行总有个人给他操心着才行。

“没有。”王有龙只会说这一句。

“这几年娘都看在眼里,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知道你妹子,命苦。”

王有龙没说话,紧紧咬着的腮帮子不着痕迹地跳了几下。

王大姑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拢了拢鬓边过早染上秋霜的头发,道:“娘老了,就指望着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妹子嫁个好人家,你和阿虎说上好媳妇……”

“娘,你别说了!”王有龙打断了王大姑的话,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娘要说,娘就怕你不明白。如果你舅舅舅妈都在,他们一定也欢喜你这样一个女婿——可是,现在,你也知道,村里的风言风语,总有些人见不得人家好。娘知道你喜欢善若,娘也想善若做媳妇儿——可娘不能让我们老王家被人从背后戳着脊梁骨啊。”

“娘,你别说了!”王有龙红了眼睛,哑声喊道。

“娘得把这个理儿给你说透了。到时候你娶了善若,可阿虎便说不上媳妇了,哎!”王大姑硬着心肠道。

“娘——”王有龙哀求地喊了一声。

“哎!”王大姑拿袖子擦擦眼角,就苦了这孩子,偏生阿龙又不像阿虎成天里不吭不响的,这心里得受多大的煎熬啊。改天得和刘福婶说说,看看哪家的闺女合适,早点把阿龙的亲事定下来。

王有龙拎起水桶,手脚麻利地又打上来一桶水,就这样单手拎着水桶,浇起了菜园子。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郁郁葱葱的菜园子里显得那么孤独寂寥。

王大姑叹了口气,蹲下来,搓洗起水盆里的衣服来。

庄善若抱着一堆衣服转过了身,她本来也想去后院洗衣服的,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远远地看着王有龙的背影,庄善若竟然一时柔肠百转。

庄善若沿着厨房慢慢地踱回东厢房,敲在院子碰上刚好从西厢房出来的王有虎。

“二哥!”

“嗯。”王有虎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的模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了她一眼,甩手出了院门。

庄善若苦笑了一声,自从昨晚晚饭后,她看王家的人除了王大姑之外都有些不痛快,王大富王有龙自不必说,就是这个平日里待人最亲切的王有虎昨晚靠着酒盖着脸,也忍不住说了几句怪话,庄善若只当作听不懂。

王有虎知道王有龙的心思,平日里也有意无意地开着他们的玩笑。突然有一天告诉他说,她庄善若是要从他们王家的大门嫁出去的,王有虎想不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她是真的是想另觅高枝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剖开自己的胸膛给他们看看,她庄善若是不是真的是那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人,只是有邪她实在不愿也不能和王家母子和盘托出。

王大富!亏得她叫了他两声“干爹”,做下了那等猪狗不如的丑事。有多少个夜晚,她一个人捏着匕首缩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还得强打精神,提防着一个不留神被自己的姑父轻薄了去。她的苦除了自己尝,又能有谁知道?

就是眼前放着一杯苦酒,她庄善若也只能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口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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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温香软玉

(猫扑中文 ) 闷闷地过了一日。(凤舞文学网 )

隔天王大富的本家兄弟新盖了两间房子,在新房摆开几桌酒菜请人来暖房。王家父子又有力气又有手艺,为这两间房子出了大力气。这不太阳还没下山,暑气还没消尽,王家伯伯就差人过来请了好几次。

王大富本就爱凑个热闹,一听说有好酒好菜,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勾出来了,忙催着王大姑拾掇拾掇一起去贺个喜。

王大姑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进房间换了身体面点的衣裳,然后寻了张红纸包了礼金,捏在手里出来,拢着头发道:“当家的,包了五百礼金够了吧!”

“够了够了!”王大富不耐烦地道,“就是空手去那老小子也不能说啥,那些家具大梁啥的还不都是我和阿虎帮着做的。”

“话虽这么说,可空着手进去脸面上不好看,再说了去年我们家盖房他们也送了四百的礼金。”王大姑朝西厢房喊道,“阿龙,阿虎,快收拾收拾,去你本家伯伯家喝喜酒啦!”

西厢房的门动了一下,阿虎穿着件被汗渍黄了的汗衫子,甩了帘子出来。这两日天气热,水田里没啥活计,旱地里番薯芋头长得正好,没啥可操心的,两兄弟白天就猫在房间里躲那毒日头,夜里就和村里年纪相当的伙伴到田里钓田鸡下酒喝。

王大姑皱着眉头道:“阿龙呢?”

王有虎搔搔头道:“我哥说他又不爱喝酒,懒得去。”

“咋回事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王大姑道,她心里暗暗明白大小子是心里别扭着呢。

“他懒得去就甭去了!”王大富摸着酒糟鼻子,想到那些酒菜,咽了咽口水,催促道,“你小子换身衣裳,穿着这个像个什么样子。赶紧的,别让人等我们!”

“哎!”王有虎又进了西厢房。

庄善若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从东厢房出来,手里捧着那两件衣裳,妥妥地送到王大姑面前,道:“干妈,这两天空闲,我给大哥二哥缝了身衣裳,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王大姑忙接过那一摞衣裳,翻看了一下,叹道:“哟,善若,这不是你张婶子给你做衣裳的料子嘛?你咋都给你哥做了呢?”

庄善若抿着嘴笑笑,道:“新衣裳我还有呢,倒是大哥二哥这个季节没替换的新衣裳了。”

王大姑嗔怪道:“你这闺女,倒是不声不响地就替你哥划算上了。”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阿龙阿虎,快来试试你妹子给做的新衣裳,看看合不合适!”

话音刚落,王有虎光着膀子从西厢房里窜出来,嬉皮笑脸地道:“正愁没啥衣裳换呢,认了个妹子,也有新衣裳穿了,不错不错。”

庄善若抿着嘴笑了笑,这才是王有虎,那天冷着脸子少言寡语的模样可叫她心里不好受呢。

王大姑嗔怪着将衣裳搡到王有虎的怀里,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一听有好吃好穿的倒是蹿得比兔子还快。赶快把你哥也扒拉起来,又不是姑娘家,成天窝在家里干什么?”

王大姑想到如果王有龙不出去吃喜酒,家里就剩他和善若两人,单独碰面了,反倒不美,便故意提高了点嗓门道:“善若啊,他伯伯家爱热闹,我们晚上恐怕要晚点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得把院门拴好。”

庄善若心里也明白这茬,忙应了一声,道:“不碍事,不是还有阿毛管着院子呢!”

姑侄两个说着话,王大富在一旁哼哼了几声。这么一朵鲜花儿在家,老子采不得,儿子也碰不得了,倒是当供了一尊菩萨了。

正说着,王有龙王有虎兄弟两个一前一后从西厢房里出来了。王有虎穿着新衣裳东扯扯西拉拉喜不自胜,王有龙却有些蔫头搭脑的。

王大姑把王有虎拉过来,抻了抻衣裳,喜道:“不错不错,刚好合身9是你们妹子手巧。啧啧,看这针脚,多细密,穿着多服帖。”

庄善若也飞快地在两人身上瞟了几眼,这衣裳做得正好,不松不紧,浅蓝色的细布料子倒衬得有龙有虎这两个高大的汉子有了几分文气。虽然是同样的料子,但庄善若花了心思,给两兄弟做了不一样的式样。她见王有龙穿着新衣似乎浑身都不自在,局促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不禁抿了嘴笑了笑。她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憨了,得给他找个精明点的嫂子才好。

王大姑拉着庄善若道:“善若啊,晚上一个人早点睡,门也不用上门栓了,从里面锁上就好,我们吃酒回来自己开锁进来得了。我和你刘福婶说好了,明天搭他们家租的马车去县城。”

王大富皱皱眉头道:“去啥子县城啊?”

王大姑嘴里呲了一声,道:“认了个闺女,总得给人家裁件新衣裳吧,干爹这两个字可不是生受的。”

王大富一听那声“干爹”,再瞅庄善若那似笑非笑的脸色,肝儿直颤得疼,忙道:“别叨叨了,快走,快走,好久没喝场痛快酒了,晚上你可别拦着我。”

“灌你的黄汤去,谁爱理你呢?”

王有虎赶忙拉上王有龙,王有龙踉跄着瞅了庄善若一眼,立刻挪开了眼睛。王家四人鱼贯出了院门。庄善若目送他们在前面路口转了弯,反身将院门关好。

一个人的晚饭很简单,庄善若随便到菜园里摘了一棵菜,煮了个玉米面疙瘩汤胡乱地吃了,然后顺手就把碗涮了,倒也方便。

庄善若将院子里晒干了的衣裳收了,折好,将鸡赶进了鸡窝,给猪喂了食。然后空着手,好像就没什么事情做了。

今晚的月亮好,圆圆的,亮亮的,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院子墙角种的那一蓬晚香玉花开得正好,密密的白花瓣传来清甜的香气。院中的那棵石榴树也结了几个石榴,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庄善若也不急着点灯,月亮那么亮堂,倒是省了那点灯油钱,随手拿起王大姑搁在厅房里的那个笸箩,顺势就坐到正房的那级台阶上,将笸箩放在腿上,纳起了鞋垫。黄狗阿毛就将两个前爪搭在一起,把脑袋搁在上面静静地趴在庄善若身旁。

微微起了一阵小风,吹散了些暑气。见家里没人,庄善若便将褂子上头那两颗扣子解开,露出了修长的脖子和小半截雪白的胸脯,反正不会有人看见,图个一时凉快。

虽然没点灯,但庄善若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慢下来,就着那月光,纳个鞋垫总够了。今晚的鞋垫也纳得顺手,粗粗的棉线哧溜哧溜地扯得痛快。

庄善若随着自己的性子慢慢地纳着,也就一个多时辰,那两只鞋垫便做好了。看那大小,不是给王有龙的,便是给王有虎的。庄善若将那双鞋垫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然后一时兴起,脱下自己的鞋子,露出一只又白又柔的小脚比在那鞋垫上。那用各色烂布纳成的宽宽大大的鞋垫更是衬得她的脚娇小玲珑。

庄善若不知道为啥今晚心情特别好,她对着鞋垫子笑了笑,正想收起那个笸箩,突然听到有人拍了几下院门。

阿毛一下子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庄善若喊道:“是哪个?”

没人应,庄善若忙穿上鞋子,起身,正踌躇着,院门又被人重重地敲了几下。这下阿毛站了起来,往前跑了两步,冲着门吠了两声。

“谁?”庄善若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她轻声招了招黄狗,“阿毛,过来。”

“是我……”有人在门外嘟囔着,听那声音没喝到十分醉倒也有个八分了。

庄善若这才放下心来,听声音是王有龙,不知道怎么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脆脆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开院门。

打开院门,一股酒气冲过来,只见王有龙歪歪斜斜地倚在门框的架子上。庄善若飞快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后面没人,问道:“大哥,干妈他们呢?”

“他们——没——来,就……就我!”王有龙直着舌头道。

庄善若皱了皱眉头,忙将王有龙搀扶进来:“咋喝得这么醉啊!先进来吧!”

“没醉!谁、谁说我醉了?”

“不能喝就少喝点。”庄善若一边搀着王有龙一边低声责备着。王有龙身材高大,又半醉不醒的,身子格外沉。她是半拖半拉才将王有龙弄进了院门。

庄善若将王有龙靠在院墙上,转身又重新将院门关上。黄狗阿毛摇着尾巴凑到王有龙脚边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夹着尾巴走开了。

“大哥,我扶你去院里坐坐,再给你拿点凉水醒醒酒吧。”

“不——要!”王有龙抬起头,眯着朦胧的醉眼,就着月光,看着面前的庄善若。庄善若又娇又小的个子,只到他的肩膀,此时正抬着俏生生的小脸,那双柔媚的大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瞅着他。表妹的胸口不知道咋的露出了一抹雪白,白得晃眼。

王有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头上冲,浑身燥热起来。他不管不顾,一把将面前的那个又香又软的身子搂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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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醉里偷香

(猫扑中文 ) 王有龙只觉得有两团软软的丰盈抵在他的胸前,他不禁浑身颤了又颤,这滋味太美好了,就是让他当场死在这个怀里他也甘心。(凤舞文学网 )他想不出世上还有比它们还要更软更香的东西。搂着那个娇小的身子,王有龙忍不住幸福地叹息了一声,满腔的热情几乎要化成水淌了出去。

他用他那干惯了蓬的粗大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庄善若,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又怕弄疼了这个柔若无骨的人儿,便又稍稍松开了手臂。起初,怀里的那个身子还使劲地挣扎了几下,用柔软的小拳头敲了敲他坚硬的胸膛,没一会儿,便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王有龙心里乐了又乐。怀里的人儿乖乖得像一只小猫窝在那里。柔顺的头发抵在他的下巴上,痒痒的,撩拨得他的心也是痒痒难耐。

半醉半醒之间,王有龙闻到了一股馨香,这香味真好闻,比八月的桂花还香,比表妹做的饭菜还香。他低下头半眯着眼睛去找寻那股馨香的源头。他一边找一边感叹着,喝醉了真好哪,喝醉了还能做这样的美梦,醒着的时候他可是想也不敢想啊。

他的嘴唇顺着庄善若的头发慢慢地移下来,这是什么?是表妹的嘴唇吗?竟然软到不可思议,还甜甜的。王有龙笨拙地将那两片唇瓣亲了又亲,还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听到怀里的那个人儿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仿佛受到鼓励一般,鼓足勇气腾出一只粗大的手掌从后腰探进那衣服里,里面的皮肤竟然比鱼儿还要滑溜。那细滑的皮肤在他的抚摸下骤然起了一阵小米尖般的凸起。

王有龙连连叹息,低声唤着:“表妹,表妹……”他兀自觉得不满足,身体的某个部位胀得快要爆炸一般。他将嘴唇慢慢地从庄善若的脸上滑下,弓起身子将脸埋到了她的丰盈的胸口,那酥软的触感几乎让他窒息。那只停留在后背的手也得寸进尺地慢慢往下,滑向令他魂牵梦绕的另一处浑圆。

怀里的身子骤然一紧,庄善若呢喃了一声“不要”。

这一声呢喃在王有龙听来不啻晴天霹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双颊酡红的庄善若,呆了一阵,然后仿佛触电般推开她,接连倒退几步退到了院门边,却被自己踉跄的脚步绊倒在地。

“大哥。”庄善若轻声喊。

她根本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么一出。面对王有龙膨胀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没有推开他,竟然就这样半推半就,竟然就这样任他为所欲为。在王有龙醉得意乱情迷的时候,庄善若一直冷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他,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是一种补偿吗?庄善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没办法推开那具火热的身子,她亏欠他太多太多了。

王有龙清醒了几分,他露出了又羞又愧的神色,两个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颓然地跌坐到地上,突然举起一只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妹子,我不是人,我不是人!”王有龙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庄善若忙上前攥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大哥,不怪你。”

“妹子!”王有龙咧开嘴想笑,还没成个笑模样便哭开了:“我竟然连畜生也不如啊!”一边嚎啕哭着一边用手捶着地面。

“大哥,是我自己愿意的!”

王有龙一下子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庄善若,两只柔媚的眼睛里盈盈地闪着泪光,柔嫩得像是花瓣的嘴唇被他亲得又红又肿,脸颊上的酡红褪去,脸色莹白得像是冬天清晨田野里的白霜。

“大哥,我去给你倒碗凉水来。”庄善若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去。厨房里黑,她差点被门槛绊倒。她刚抹黑倒好一碗凉水,就听到外面甩门的声音,心里一动,连忙跑出来。

院子里哪里还有王有龙的影子,一扇院门大开着,兀自吱呀吱呀地摇个不停。黄狗阿毛站在院门口摇着茸茸的尾巴冲着外面吠了几声。

庄善若连忙冲到门外,外面也不见王有龙的踪影。门外的路上没有一个人,黑黑的天幕上缀着几颗冷冷的星子。田野里是一片呱呱的蛙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吆五喝六的声音。

庄善若由着黄狗阿毛陪着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她也不敢走太远。再站了一会儿,便只得慢慢地退回到了院子里,心里竟有一丝的怅然。王有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喝了那么多的酒,千万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庄善若掩好院门,重新坐回到台阶上,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自己这一心软,也不知道是成全了他还是害了他。在台阶上呆坐到月儿西斜,这才渐渐地听到院门外的脚步声说话声。庄善若心里一动,连忙起身打开院门。

王大姑和王有虎正架着喝得醉醺醺的王大富。一看到庄善若,王大姑便道:“善若,不是嘱咐你早些睡,别等我们了吗?”

庄善若看着,一时也插不上手,她看着王大富醉得满脸喷红,那个酒糟鼻更是红得像是一枚烂熟了的果子,心里一阵厌恶,嘴上却应着:“这不正准备睡了呢!”

“你姑父喝得不肯歇,这不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我才和阿虎把他拖回来。”

“来,干了!谁不干谁是乌龟!”王大富打了个酒嗝,嘟囔了一句酒话。

王有虎也喝了不少,不过他酒量好,还强撑得住:“娘,你也歇歇,我先把我爹送到房里。”然后微微蹲下,把王大富的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王大富的腰。王大富就像面人一样软软地搭在王有虎的身上被拖进了房间。

王大姑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道:“善若,你没见到你伯伯家有多热闹,我看他们喝酒就跟喝水似的,不带喘气的。”

庄善若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大哥呢?”

“阿龙啊?”王大姑笑道,“我看他晚上是高兴,一上桌就先喝了两大碗酒,我们拦都拦不住,就随他去了。中间,本家兄弟里那些爱闹的找他喝酒的时候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等我们喝得差不多了,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现在还在你伯伯家被那群小子拉着灌酒呢——别管他,也让他松快松快!”

庄善若见王大姑神色如常,这才放了一大半的心。

王有虎从正房出来,用手抹着喝得通红的脸,问道:“我哥没回来过吗?他喝了一半说要回家。”

庄善若的心漏跳了一拍,强自镇静地笑道:“我和阿毛就守在院子里看月亮呢,没见有人回来啊!”黄狗阿毛冲着王有虎叫了一声,可是没人理它。

“我看他也是喝糊涂了,酒量差还逞强,?悖蓖跤谢7底乓∫⊥方?宋飨岱浚?槐咦咭槐咛咦虐19??叭トトィ?槐咄嫒ァ!?p>“干妈,那我大哥喝醉了咋回来呢?”

“你担心啥,那帮臭小子抬着架着也得把你哥送回来。”王大姑拍拍庄善若道,“没事,没事。”一抬眼看到台阶上放着的笸箩,笑道:“你还抽空给你大哥将鞋垫子纳好了啊,我一直不得空,这双鞋垫做了好几天。”

“闲着也是闲着。”庄善若明显的心不在焉。

王大姑道:“善若啊,你先回房睡吧,这里的事我来管。”

拗不过王大姑,庄善若只得回了东厢房,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张微微眯着眼睛喷着酒气的脸,还有那只颤抖着在她的衣裳里探索的布满老茧的火热的大手。

一直迷迷糊糊快到子时了,庄善若才听见院子里又有了声响。她本来就没睡着,倒是一下子清醒了,静静地卧在床上竖起耳朵听了又听。

“呦,你们这帮小子,把你们哥灌成这样,都走不动道了。”

“王大娘,你可冤枉我们了,是有龙哥自己抱着酒缸子喝,拦都拦不住哇!”

“得得得,交给我吧,你们回去吧,太晚了。”

“好嘞!有龙哥酒量不错,趁着现在没嫂子管,下次再放开肚子喝上一场。”

“臭小子,回去灌你的黄汤去!”

一阵关门的声音。

王有龙嘟囔着:“人,不是人……”

“看,喝醉了,都说胡话了,和你们爹一个德行!”

庄善若想出房门去帮忙,却是按捺住了,正担心王大姑一个人扶不动,又听到王有虎的声音:“哥,你是咋的了,高兴也不能喝成这样啊?”

“高兴,我——高兴!”是王有龙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虎,你仔细着,当心你哥吐了。”王大姑嘴里碎碎地念着,“这群不省心的,唉!”

一阵嘈杂过后,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庄善若看了看窗外,月亮都西沉了,空气里也微微有了丝久违的凉意,可是她还是毫无睡意,忍不住将晚上的事在心里想了又想。待到院子里的公鸡叫头遍的时候,她才支撑不在,睡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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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娇

(猫扑中文 ) “咚咚咚”,有人在东厢房外敲着窗棂。(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迷迷糊糊地醒来,倒是吓了一跳,揉揉眼睛,原来天早就大亮了。

“善若啊,得起了,你刘福婶她们还等着我们呢!”

庄善若应了一声,赶忙爬起来穿衣服。昨晚胡思乱想了一夜,天蒙蒙亮才好不容易睡过去,没想到这一觉就错过了时辰。庄善若穿戴停当了,打开房门。只见王大姑正拾掇得整整齐齐地立在石榴树下,一见她出来,倒是笑了,道:“你来家三年,我还没见着你睡过懒觉呢。”

庄善若有些不好意思,忙撸起袖子,道:“昨晚走了困,早上就迷迷糊糊地醒不来。干妈,我先去铡猪草。”

王大姑忙拦住:“这些我都收拾停当了。你去换身衣裳,今天去县城里,可别叫人笑话了去。”

庄善若环顾了下院子,可不是,猪圈里的两头猪早就吃上了,那群鸡在院子的泥地里刨着吃食,叫得欢。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那件半旧的月白色的褂子,缝得倒还算精致,领口袖口都滚了道本色的边,就是洗得次数多了,微微的有泻黄黯淡了。

庄善若笑道:“这衣裳挺好的,还是上年做的呢。”

王大姑推着庄善若道:“进去换件,你这个年龄穿得这么素净干什么,你没见你干妈这么大年纪了还爱穿个红的绿的吗?”

庄善若朝王大姑身上一看,今天王大姑穿了件铁锈红的细布棉的长褂子,拢了个整整齐齐的螺髻,斜斜地插了根老银簪子,倒是显得整个人年轻了许多。

庄善若踌躇着,她实在也没啥好衣裳,不是旧了就是短了的,倒不如就这样干干净净地穿着去算了,反正她对赶集也没啥大的兴趣,只是不想拂了王大姑的好意。

王大姑偏着头想了想道:“我记得你有件茜红的褂子,颜色倒是喜庆,只是料子略厚了些,不过也不碍事。”

庄善若只得依言去翻出那件茜红色的褂子换上,这个料子还是她亲娘当年的陪嫁,当时得上是块好料子,巴巴地留了近十年才给她缝了件衣裳,当年她亲娘做的时候特意往大里留了羞寸。庄善若因往日里家里连遭变故,嫌弃这件衣裳颜色太亮,做好了也只穿过三两次,现在穿起来倒是刚刚合身了。

庄善若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镜中的自己俊眼修眉,面含春色,本来就娇艳的容貌被这鲜艳的衣裳一衬,倒更显得夺目了。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略略红肿的双唇,回想起昨晚在院门口的种种,不禁脸色绯红,羞赧得抬不起眼睛了。

庄善若一出房门,就看到王大姑眼睛一亮,笑道:“你这闺女真是好颜色,就该瓷个花儿粉儿的,到时候看得集市上的那些年轻后生眼睛都移不开了。”然后轻轻地捏了捏衣角,道:“还是早些年的料子好,虽然有些厚,不过不碍事,我们左右是坐车去,不会太热。”

庄善若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微微红了脸,问道:“干妈,我们赶集去了,那家里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大姑看了看正房和西厢房干脆地道,“没了我们这三个大男人还饿死了不成?你放心,我早就做了一锅粥和几个贴饼子温在那里呢。”

庄善若这才略略放了心,想起凌晨王有龙喝得不省人事被人搀扶着回家,又问道:“大哥他没事吧,平日里也不见他喝酒啊。”

“没事没事,能有啥事?我都去看过了,这两个臭小子正睡得香呢,一屋子臭烘烘的酒味,熏死人了。恐怕得睡到正午才能起呢?地里也没啥要紧事,就让他们睡去。”

说着说着王大姑突然微微地红了脸,昨晚王大富借着酒劲折腾了她大半夜,这可是好几年也没有过的事儿了。

“姑妈,我去准备点水,你给拿进去。”庄善若微微蹙眉道,“大哥二哥喝了那么多的酒,恐怕起来会口干。”

“我倒没想到,还是你做事妥当。”

姑侄两人将家里的事情都料理干净后,王大姑挎上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些帕子水囊,然后拉着庄善若,出了院门,往村头赶去——原先说好和刘福婶在那里碰头。

这一路人来人往的,王大姑不断地和人打着招呼。

“呦,她王家嫂子,一早的干嘛去呢?”

“和刘福婶说好了,去县城里赶个集。”

“这是你家外侄女吧,啧啧,几年不见,到是出落得花儿似的。”

“是啊是啊,善若叫声姑。”

“呦,这小模样,说人家了吧?”

“还没呢,你有啥好的给留意留意?”

“你这话放出去,你的门槛可不给说媒的给踩平了?”

……

王大姑骄傲地笑着,庄善若倒是低下了头,她平日里素净惯了,难得穿个鲜艳的,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路上那些街坊的眼睛有意无意地都往自己身上瞟。又加上街里街坊的说话也随便,庄善若恁大的姑娘了被人当面说亲事总是有点害羞,羞到后耳根都是热热的了。

说话间,便到了村头,早有辆双辕青色车衣的马车在那里等着了。

王大姑认得那赶车的刘老汉,无儿无女的老鳏夫,靠赁马车过日子。她估摸着这趟去县城也就十多里地,两百文车钱总够了。虽说是搭的刘福婶的马车,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刘福婶一个人付车费,这刘福婶是什么人,她的便宜可是不好占的。王大姑心里有了打算,忙一拉庄善若,紧走几步来到马车前。

刘福婶听到声响一掀帘子,圆圆的胖脸便笑开了:“王家嫂子,善若,快上来快上来。”

王大姑抱歉地笑道:“我们来晚了,别的耽误了脚程。”

“哪儿的话?我们也是刚刚到,正好呢!”

两人说话间,刘老汉从车厢后面拿出了一张小凳子,放在马车旁,王大姑姑侄两个便踩着这小凳子躬身上了马车。

车厢里不大,坐了四个人也没有多少空余的空间了。车厢里铺着半旧的坐垫,絮了点薄棉花,坐着也稍微舒服点,不会那么硌得慌。

“坐好嘞,走嘞!”刘老汉也跳到了车辕上,侧坐着,吆喝了一声,马车便开始摇椅晃地动了起来。

庄善若刚刚坐定,双手便被人亲热的握住了,她一抬头,对面坐着的刘春娇正对着她亲热地笑着,庄善若也赶忙回了她一个笑脸。

刘春娇也就十五岁,月份倒还比庄善若还小个几月,跟刘福婶一样长了张圆圆的脸盘,饱满得就像是一轮满月,弯弯的眉眼,一笑嘴角便旋出两个梨涡,颜色不是顶好,但是胜在一脸的喜气,显得是娇憨动人。身上穿了件翠色的褂子,袖口领口都绣着缠枝的花样,头上簪着一朵精致的绢花,唇上轻轻地点了汹脂,更是衬得人脆生生地俏丽。

庄善若在榆树庄很少出门,和这刘春娇也只有几面之缘,只是认识说不上熟悉。

刘春娇笑道:“善若姐,那天娘一说你也要一起去县城里,我可欢喜得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赶集的这一天呢。”

“是呢。”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应了一声。

王大姑却接过话道:“我是有几天没见着春娇了,倒是出落成这般的好模样,满脸的喜气,让人看着也踌,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刘福婶得意地笑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道:“王家嫂子你就别寒碜我了,这丫头能有啥福气,都是我们宠着她,在家里一枚针不拈一棵草不拿的,小姐一样养着,看她这回怎么去做人家的新媳妇?”

刘春娇羞红了脸儿,撒娇道:“娘,看你说的!”

王大姑听着刘福婶的话里似贬实褒,也就顺着她的话道:“这不就是她的福气嘛,能嫁到县城里是多少人眼巴巴也盼不来的好事儿?再说了,刘郎中家也是知书达理的,娶了这样花骨朵儿似的媳妇回去,爱都爱不过来,哪里还能亏待了去?”

庄善若见刘春娇害羞,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番话可是说到了刘福婶的心里,她笑得都不见眼了,迭声道:“可不是这个理,可不是这个理?”

“所以啊,你就安心当你的丈母娘吧,自然有好姑爷孝顺着。”王大姑故意做出苦恼的脸色,道,“你说养小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是你刘福婶有福气啊,两个闺女都嫁得如意。”

刘福婶被人背后偷偷地说了半辈子的“绝户头”,这回攀上县城里的亲家,腰板也挺直了几分。王大姑的话怎么听便怎么爱听,她呵呵笑道:“有善若这样的好闺女在,王家嫂子的福气也大着呢。”

“那是,那是啊!”

车厢里顿时一团喜气。

庄善若偷偷看了一眼刘春娇,也正在娇憨地笑着。这刘春娇虽然和她年纪相仿,但是人家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过什么风雨,又寻了一门好亲事,自然是事事遂心如意。

庄善若心里略微泛起一股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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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期间双更,12点和20点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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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县城大集

(猫扑中文 ) 刘老汉车赶得不错,不颠不簸的,眼瞅着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县城,娘几个继续在车里唠着。(凤舞文学网 )

刘福婶拉着王大姑的手,也顾不得女儿在场,絮絮道:“王家嫂子,不瞒你说,这个闺女我可舍不得嫁出去,就想让她亲亲热热地陪在我身边。养闺女图个啥?还不是就图个贴心。”

王大姑感慨着应着,这刘福婶虽然嘴里的话没个当真的,但是这应该是真心话。她的大闺女春秀性子像她,也是个泼辣能干的,就从榆树庄的东头嫁到了西头。大姑爷家境也殷实,上头又没婆婆,嫁过去就当家做主,前两年生了一儿一女,更是在家里说得响话的,又时不时地补贴点娘家。她本来想着把春娇留在家里,入赘个女婿,顶起门户。春娇和春秀差个五岁,自小是娇滴滴地养着,也不愿意嫁出去看婆家人的脸色,再说了这些田的活计,院里的活计,春娇哪样都不上手。

“谁成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碰到了刘家姑爷,你是没见过,我那姑爷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把我的心都叫软了,才舍得把这宝贝闺女给了他——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王大姑陪笑着道:“有这样一个姑爷,倒是顶两个儿子了。”榆树庄的人谁不知道刘福婶没儿子的心病。刘郎中的善福堂是祖传的家业,在县城里开了几十年,口碑好,自然也生意好。刘郎中家的二小子帮着他爹管着店铺,王大姑进城赶集经过善福堂的时候打量上一眼,多多少少也有点印象,总是个白净伶俐的。

刘福婶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那县城里的倒比我们还急,将两个孩子的八字拿过去批了,算命的都说好几年都没见着这样合的八字了!你说,哎呦,这姻缘可不就是天注定的!”刘福婶一拍大腿感慨道,一张圆圆的胖脸闪着红光。

“娘,你别说了,怪羞的!”刘春娇嗔怪道,娘也真是的,不论碰到什么人都将这番话说了又说。她微微蹙着眉头,银盘似的小脸皱着,连生气的样子也是可人的。

“怕啥,找了个小女婿连娘也说不得了?”

刘春娇羞得扭过头去,庄善若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倒是逗得她“哧”地一声将紧绷的脸儿笑开了,举起粉拳轻轻地捶了庄善若一下。

“你家春秀倒真是个有福气的!”王大姑细细地端详了下春秀,留意了她锦缎料子的衣裳和白白嫩嫩一看就不做事的小手,再瞥眼坐在她身边的庄善若,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也不向你善若姐学学,女孩子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太跳脱了可也不好,刘家也是在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刘福婶怜爱地瞅了刘春娇一眼。话虽如此,可那个庄善若虽然长得好模样,又娴静不语的,可看着也是没大福气的。刘家姑爷可不正爱着春娇的活泼娇俏,要不然县城里那么多的姑娘小姐哪里就巴巴地看上了她家的闺女。刘福婶思忖着该怎么样不动声色地将她内侄子刘全在这姑侄两人面前提上一提。

庄善若一直默默地听着,她也插不上什么话,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刘春娇,天真不做作,为人热忱,倒也是个值得交往。两个人于是挪了位置将头凑在一起,窃窃地说些闺女间的小秘密了。

没多久,感觉到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听见刘老汉喊道:“县城到了嘞!”原来不知不觉说话间就进了县城。

四人相互搀扶着,依旧踩着那个小凳子下了马车。刘福婶和刘老汉约好了回去的时辰,先给了他一百文的车钱。

王大姑摸着钱袋子,倒是慢了一步,嘴里道:“我来我来!”

刘福婶忙按住王大姑的手,嗔道:“说好了搭我的车,哪里还有让你付钱的道理?”

王大姑只得作罢,想着反正回去还有一趟。

庄善若立在县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周围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她被鼎沸的声浪冲得站不住脚。她恍惚还记得上次赶县城大集还是跟着父母,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羊杂碎汤。秀才爹给娘扯了几尺细布,给她买了一兜的零嘴,给自己挑了几本书。一家人乐乐呵呵地逛到脚酸。

庄善若看着身边来往的人流,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鼻头微微地有点发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赶忙眨眨眼睛将眼泪强忍了回去,当着外人在,可千万别失了礼了。

刘福婶抻了抻坐皱了的衣服,掸了掸身上的灰,一把拉过刘春娇,低声道:“都许了人家了,别再东张西望的,没个样子,让人白看着笑话!”刘春娇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刘福婶再转过头对王大姑说道:“她王家大嫂,你们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王大姑把小包袱挎在臂弯里,笑道:“倒也没什么要买的,不过是扯点布买点丝线,再有就是看到啥新鲜有趣的买点就得了。倒是好几年没来县城,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刘春娇亲热地挽住庄善若道:“太好了,我也正想扯点布料,善若姐我们一起吧!”

庄善若倒是没什么想法,反正她也没什么想买的,逛哪里也是逛,有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倒也不错。见王大姑微微朝她点头,便应道:“也好!”

刘春娇迭声道:“太好了,善若姐。”然后偷偷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跟我娘逛最没劲了,她说好的我不喜欢,我说好的她又看不上,逛了半天能逛个一肚子的气。”

庄善若只得抿嘴一笑,这个刘春娇果真是个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倒也没一点子城府。

刘福婶笑道:“太好了,善若眼光好,让她给你挑几匹时兴花色的料子。”

王大姑心里明白这趟来县城刘福婶是给春娇添置嫁妆,忙笑道:“善若成日地窝在家里,哪里懂什么时兴不时兴的,不过是带出来开开眼界罢了。”

刘福婶打量了庄善若身上的那身茜红色的褂子,道:“王家嫂子说笑了,我看善若这一身倒是别致,到时候我们也扯一身这个色儿的料子。”

刘春娇可不管她娘说些什么,倒是携了庄善若的手一边熟门熟路地往前走一边说道:“善若姐,你得教教我,娘让我绣一堆的绣活,可苦死我了。这个花样那个花样的,我手拙得很,怎么也绣不好。”

“好,其实这也容易。”

“还有那些个喜被喜服,怎么绣也绣不完,手上倒是被针扎了好几个口子,我娘还老骂我笨。”刘春娇说着说着嘟起了嘴。

“不碍事,你得了空拿到我家,我帮你一起绣。”庄善若的亲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各种绣法也不在话下,庄善若传得衣钵,应付这些只是小菜一碟,倒也乐得和刘春娇亲厚。

刘福婶和王大姑稍微落后几步。刘福婶悄声道:“那天你托我的事,我是想了又想。”

“怎么?”

“我琢磨了半天,善若那么好的人才,人家倒是好找,可要找个放心的可得费些功夫。”

王大姑点头:“这话说的是,刘福婶费心了。”

“咱凉说这见外话干啥!”刘福婶顿了顿,道,“我寻思,我们家那口子有个内侄子,叫刘全的,倒是个知根知底的。”

“哦?”

“别的都不差,就是年龄比你们姑娘大了点。”

“大多少?”

“也就大个五岁,不过也无妨,大点才懂得疼媳妇。”

刘福婶见王大姑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笑道:“这孩子我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忠厚老实,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订下人家,还得去打听打听呢。”

“恩恩。”王大姑肚子盘算着,这刘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媒婆的嘴能把孬的也说成是好的,万一真的八字有了一撇,还得托别人再仔细打听打听。

“我今天也就想到了白说这一嘴。”刘福婶呵呵笑着,心里估摸着这门亲事又多了一分把握。

“刘福婶,你费点心,到时候谢媒的大礼可少不了你的!”

“娘,快点!”刘春娇停在一家店的门口,回头喊道。

庄善若驻足打量着这家布店,店面铺排开来有三间,装修豪华,顶上挂着个牌匾,书着四个大字“锦绣布庄”,进进出出的全都是衣着光鲜的,恐怕这里的货也不是她能买得起的。不过是帮着刘春秀挑挑嫁妆,倒也无妨。

王大姑见这间布店的排场,心里也打了打鼓,在刘福婶面前却也不能露怯,心里寻思着万一善若看中了啥好料子,咬咬牙买上几尺就是了。

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请嘞!几位姑娘大姐,进来看看,有啥合意的!”

“你这酗儿,谁是你大姐!”刘福婶打趣道。

“嘿嘿!”这伙计也是个有眼色的,这一眼就将庄善若四人从头到脚打量透了,心里掂量着,乐呵呵地将四人迎进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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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锦绣布庄

(猫扑中文 ) 这家锦绣布庄里是一溜排开的柜台,整整齐齐地摞着各色布匹。(凤舞文学网 )每种料子的布匹各分了几个柜台,锦缎的,细布的,粗布的,高低贵贱的货物应有尽有。

刘春娇拉着庄善若径直来到摆放锦缎的柜台前,忍不住伸出小手摸着那一匹匹光彩夺目的锦缎。庄善若也看了看那些锦缎,看上去就又软又滑的,织着各色花样,色彩也鲜艳。

刘福婶招手叫过那伙计,朝庄善若的身上努努嘴,道:“有这样颜色的锦缎吗?拿几匹出来让我们挑挑。”

伙计在庄善若身上溜了一眼,陪笑着道:“这是早些年的细布料子,现在已经不时兴这个颜色了,再说了锦缎染这个颜色恐怕会浮色。您要不看看别的?我们店里鲜艳的别致的颜色多的是。”

刘福婶听了点点头,又打量了庄善若身上的褂子几眼。

王大姑怕庄善若尴尬,忙道:“刘福婶,这里鲜艳的颜色多了去了,倒不拘这茜色。再说,春娇穿啥颜色都好看。”

刘福婶脸上慢慢地浮现起一丝笑容,道:“我是看这颜色衬得人娇艳。细布倒也经穿,只是嫁妆总要备些锦缎的才好。”

那伙计听说是置办嫁妆的,只道是大主顾,忙不迭地堆上笑容,道:“若是置办嫁妆来我们锦绣布庄就对了,我们家有最时兴的花色,最上等的货色,县城里的太太小姐们来得最多的也是我们家。”

刘春娇正爱不释手地摸着一匹料子,道:“善若姐,你看这个可好?”

庄善若一看,这是匹红色的锦缎,颜色红得正,上面还绣着百蝶朝花的暗纹,给新嫁娘自然是极好的。她颔首笑道:“很不错,这颜色也正得很。”

刘春娇喜得拿起那锦缎往身上比了比,转头问刘福婶:“娘,好看吗?”伙计忙不迭地将那锦缎托在手里。

“好看好看!我闺女穿啥都好看。”刘福婶满意地点点头,问伙计道:“这匹布怎么卖?”

“呦,姑娘可真有眼光,这匹百蝶朝花的红锦缎可是本店新进的货,在县城里可是独一份的。我记得昨天张记当铺的小张掌柜给他媳妇扯了几尺,还有县太爷的夫人让人给送了半匹过去……”

“你这猴子,问你怎么卖,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嘿嘿,这东西好,可也不贵,也就四百文一尺。”伙计点头哈腰道。

王大姑和庄善若听了具是一惊,顶好的细布也就两百文一尺,普通点的也就一百来文,用这匹百蝶川的红锦缎做一身衣裳,细布料子的倒可以做个两三套了,这可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刘福婶觑着王大姑的脸色,心里一阵得意。刘郎中家给了二十两的聘金算得上是榆树庄的头一份了,她也不想太苛简了,和当家的商量了,就留个五两,剩下的十五两都给刘春娇置办嫁妆。总得风风光光地将春娇嫁进县城区,本来就是高攀了,嫁妆要是再不体面些,可要被人看轻了。刘福婶其实心里也是肉疼,看女儿喜欢得都舍不得放下,于是咬咬牙,道:“给我们扯上三尺。”

“得嘞!”伙计见刘福婶爽快,愈发地殷勤了,这样的客人一天难得能碰上两个,他又从柜台后拿出了几匹锦缎,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货色,本店只有熟客来了才拿出来的。两位姑娘慢慢挑。”

庄善若又帮着刘春娇挑了一匹桃红的本色锦缎,一匹碧青色的缠枝花样的锦缎,还有两匹上好的细布。刘春娇长得年轻喜庆,倒是穿啥料子都好看,这两匹锦缎红的娇艳,绿的青葱。那两匹细布也是料子极好的,做个家常穿的衣裳又经穿又体面。

伙计一直在刘春秀身边忙活着,一会儿量布一会儿包扎的,忙得不亦乐乎。

王大姑在边上略略替他们估量了下,这五块料子起码得花去二两多银子——他们老王家全家一年花在穿上也不过二两。

伙计看庄善若只顾着给人挑料子,自己也没选上一件两件的,又见她长得一副好颜色,比那大手笔的姑娘更艳丽些,便从柜台后面搬了一匹锦缎道:“这位姑娘,你看看这匹料子可是合意?”

庄善若本来就没想着在这锦绣布庄买料子,准备陪刘春娇买了之后和王大姑随便去个布店扯个几尺细布便得了,既然伙计招呼了,她也只得看看。这一看,她的眼睛便移不开了。

这是一匹湖水蓝的锦缎,蓝得极正,上面还细细地用金线绣出花瓣的模样,煞是精致。庄善若的手在这匹锦缎上轻轻地拂过,是普通棉布没有的细滑的手感。

还没待庄善若婉言谢绝,刘春娇便拿这匹缎子在庄善若身上比了比。这个湖水蓝的颜色衬得庄善若脸儿更白,眉儿更黑,唇儿更红。刘春娇不住地道:“善若姐,好看好看,果然好看!”

庄善若笑笑,她知道自己穿鲜艳的好看,心里也中意这匹料子,只是估摸着要价不低。她转身将这湖水蓝的料子放回到柜台上,轻声道:“太鲜艳了,穿不惯!”

伙计笑着道:“姑娘穿这个颜色好看着呢!”

王大姑也中意这匹料子,也笑着说:“善若啊,我看这匹料子也衬你。”

庄善若眼睛恋恋盯着这匹湖水绿的料子,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伙计估摸着庄善若担心价格,便道:“这匹料子看着华丽,却是因为只剩下几尺了,如果这位姑娘还看得上的话,本店可以便宜点让给姑娘。”

庄善若虽然心里爱,但是琢磨着这锦缎的料子就是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便婉言谢绝道:“这个颜色的衣裳我家里有,买了怕是重了。”

这锦绣布庄的伙计是什么人,每日里迎来送往的,机灵着呢,明白这庄善若是舍不得买这么好的料子,也不说什么,陪笑着道:“也是,也是。这位姑娘,请移步这边,本店刚进了一批细布的料子,做工花色也都是极好的。”

刘春娇还是抓着那湖水蓝的料子不肯放手,她嘟着嘴嗔怪道:“善若姐,这料子有多好看啊,扯上几尺吧。”

庄善若笑笑,也不避讳,倒是大大方方地道:“我不比你,就是买了锦缎的衣裳也没什么机会穿,细布的料子倒是经穿些,你也帮我选选,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刘春娇闻言这才将那匹锦缎搁到柜台上,煞有兴味地陪着庄善若挑起了细布的料子来。

伙计做成了刘春娇的一大笔生意,倒也没什么不快,也还是殷勤地介绍着,还特意拿出了些折价的料子给庄善若挑选。

庄善若细细地挑了两种细布的料子,一匹是青色斜纹的,一匹是宝蓝色带暗纹的,都不贵,只一百二十文一尺。

王大姑本在一边和刘福婶说着闲话,见庄善若挑了这两个颜色的,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善若,你怎么挑了这样的颜色,也不像是年轻姑娘穿的。”

庄善若让伙计包起来,道:“这匹青色的可以留着给大哥二哥做冬衣,这布织得又密又厚,做冬衣最合适不过了。这宝蓝色的既出挑又稳重,给干妈裁件衣裳是最好了。”

伙计笑着道:“这位姑娘倒是行家。”

王大姑忙上前,拉住庄善若的手,道:“你这孩子,说好给你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衣裳,你反倒好,替我们划算上了。”

庄善若笑道:“我也衙了。”她从零碎的布头中拣了一块天青碧的料子,道:“这块料子做件褂子刚好。”

刘春娇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道:“这块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给你裁褂子恐怕还少那么几寸。”

伙计在一旁道:“是啊,这是我们卖剩下的料子,客人大多是买给家里的孩子做袄子,便宜倒是便宜。”

庄善若也不说话,一双手只顾在那零碎的布堆中翻看,又翻出一小块鹅黄的锦缎,道:“不碍事,用这块锦缎在领口袖口镶上宽宽的边,再绣上缠枝的花样,倒也别致。”

刘春娇听着瞪大了眼睛,啧啧称赞道:“善若姐,这天青碧配上鹅黄,也真是鲜嫩好看。”

伙计也从旁拍着手道:“看来姑娘是巧手。这样吧,我就斗胆做个主,这块鹅黄的锦缎也够不上一尺了,就配着那块天青碧的料子送给姑娘吧。”

庄善若连声道谢。吃穿住用都是王家掏钱,她可不敢大手大脚地乱花,能省一文是一文。想着能不能接点针线活,补贴点家用,自己也有点零花。

刘福婶在边上冷眼看着,这庄善若分明是没钱买好料子,却不卑不亢的,又有眼光又会持家,饶是她也挑不出什么刺来,配她的内侄子刘全倒是委屈了她。

刘福婶和王大姑各自付了钱,伙计将各人衙的布匹叠好包好,哈着腰道:“几位,下个月本店会到一批新货,是顶好的料子,也有厩里时兴的花色,有空的话再过来看看。”

庄善若随口应了,倒是刘春娇饶有兴致地问了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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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善福堂新姑爷

(猫扑中文 ) 四人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锦绣布庄,伙计送到了门口,陪着笑脸道:“几位走好。(凤舞文学网 )”

刘春娇亲亲热热地拉着庄善若的手,道:“善若姐,我们去集市上逛逛,有很多卖首饰玩意的。”

庄善若点点头,她进县城本来就不是为了买什么的,就是想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刘福婶道:“你这闺女,拿着这么些大包小包的怎么逛,倒不如刚才就寄存在那布庄里。”

王大姑见自己的手上除了原先家里带出来的又多了两个包袱,刘福婶手上的更多,带着逛集市恐怕真的不方便,想了想便道:“你们去逛吧,我也走累了,不拘在哪个茶摊喝点茶歇歇脚等你们回来就是了。”

庄善若摇摇王大姑的袖子,家里事情多,下次再来逛县城大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刘福婶也急道:“这可怎么行,好不容易来趟县城,哪有不逛让你给我们管着包袱的道理?”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拍大腿笑道:“瞧我热得昏头巴脑的,倒忘了这一茬。”

“怎么?”

“?悖?饫锢肽巧聘l煤芙??┕?惶踅志偷搅恕n颐歉纱嗑腿ド聘l米?蛔??缺?瑁?讯?鞔嬖谀抢铮?缓笄崆崴伤傻毓涔淙ァ!?p>王大姑一琢磨,这善福堂不就是春娇的婆家吗,这不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似乎不妥当,她不由踌躇着。

刘春娇倒是跺了跺脚,红了红脸,嗔道:“娘!”

“有啥,难不成你说给了善福堂,今后娘有个头痛脑热的连铱里也去不得了?话说回来,这天气热得魔怔,得去亲家那里讨碗凉茶喝喝去去火气。”

虽说刘春娇秋收后就出阁,可这榆树庄民风开放,少些礼教束缚,也没有婚前小两口不能见面的风俗,况且这善福堂本来就是个人来人往的铱,倒也不用特意避讳什么。

王大姑也有意看看刘福婶嘴里的那个好姑爷,便从旁道:“说的也是,我也顺道抓几帖凉茶回去煎着喝,都说善福堂的药材好,称头足,价格也公道。”

这番话说得刘福婶的胖脸放光,有意在王大姑面前显摆显摆,恨不得就将善福堂就当了自己的家来招待,忙拉着刘春娇往善福堂方向走去。

刘春娇嘴上虽然不乐意,脚步子却也轻快。

庄善若抿嘴一笑,这个刘春娇怪不得那刘姑爷一眼就看上了,这样讨喜爱娇的性子,哪个男人能不爱?

刘福婶带着她们朝对面的一条小巷子穿去。路上有人好奇地朝她们看了又看。也难怪,庄善若穿红衫,艳丽得就像是一朵玫瑰花;刘春娇着绿衣,娇俏得就如一蓬芍药。两个妙龄的美人结伴而行,不引人瞩目才怪了呢。

穿过了这条小巷子,没几步,便来到了另一条大街。这条街又与刚才那条街不同,开着的大多是铱,南北货店,杂货店还有几个首饰店。

庄善若的茜色的褂子有点厚,不远的几步路走得是汗涔涔的。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子。幸亏庄善若没有擦粉的习惯,要不然这张小脸可就花了。

“?悖?搅耍?驼舛?!绷醺i敉o铝私挪健?p>庄善若打量了下这善福堂,两间门面大小,门口竖立着一个古旧的牌匾,上书三个烫金的大字“善福堂”。店面一排的门板都推开,倒是显得店堂里宽敞亮堂。店堂里正对着大门摆了一排的桐木柜台,上着光亮可鉴的黑漆。桐木的柜台后面靠墙摆着的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小抽屉,立得像山高,每个小抽屉上面都钉着个黄铜的把手,上面还贴着个小白纸片——恐怕这一个个的小抽屉里装着的便是药材了。柜台外有几个人等着抓药,柜台里有个年轻白净的伙计正在忙碌着。

柜台边的一方长条桌旁搁着一张太师椅,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四五十岁郎中模样的人,正单手端着一只紫砂壶,靠在太师椅上,惬意地喝着茶。

刘福婶提起裙角,一抬腿跨进善福堂的门槛,脸上便放了光,她直奔那个郎中模样的人去,迭声道:“刘郎中,可好?”

刘郎中定睛一看,忙放下紫砂壶,站起来,道:“老嫂子,进县城咋也不早点招呼一声。”

刘福婶拉拉身后的刘春娇,轻声道:“还不快叫人!”一边笑道:“这不和村里老姐妹来县城赶集,天气热得慌,想到刘郎中这里讨碗凉茶喝。”

刘春娇红着脸儿,也不知道讷讷地说了句什么,矮下身子给刘郎中福了一福,便站到了刘福婶的身后。

刘郎中呵呵地笑着,将几人引到靠墙放的那一溜椅子旁,然后高声唤道:“阿昌,阿昌,快看谁来了!”

柜台里的那个年轻白净的伙计的眼睛早就从面前的药单子上移开了,在那个翠色的身影上看了又看,听得老爹叫唤,忙将手里的抓药单子交给另一个伙计,自己一偏身从柜台后面出来了。

庄善若在王大姑身后,好奇地向这个张昌打量了几眼。只见他中等身材,稍稍嫌瘦弱了点,白净的面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见人更是未语先笑。庄善若心里暗暗点头,就是不看家世,单是看人才,刘春娇和刘昌也是一对佳偶。

“婶子,你来了。快坐快坐!”刘昌眼睛从刘春娇身上瞟过,马上招呼起准丈母娘来了。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对于这个姑爷,刘福婶实在是满意得不得了,这个刘昌从头到脚,没一处可挑的。她嘴里应着,一边拉着王大姑坐下。刘春娇也红红着脸儿挨着庄善若坐下,有外人在,她们只敢把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坐得拘谨。

刘郎中也将那张太师椅移了过来,他看了看刘春娇圆圆的喜庆的小脸儿,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小儿媳妇看着就有福相,不像家里那个大儿媳妇,成天苦着个脸,让人看着心里也不痛快。他忙将那些不爽快的事情抛到脑后,拈着山羊胡子道:“酷暑难耐,倒有好多人中暑发痧,你们晒了日头,也得浓浓地喝碗凉茶才好。”

“可不是!”刘福婶笑得眯缝了眼睛,道,“我们在前面买了些布,寻思着离善福堂也没几步远,天气又热得难耐,早上出门也急,也没带上点水。这不,就厚着脸皮到刘郎中这儿讨碗凉茶喝喝。”

“老嫂子这话说的!”刘郎中忙道,“阿昌,去俨俨地倒四碗凉茶来。”

张昌应了一声,道:“婶子们慢坐。”转身进了后堂。原来这善福堂前面是药店,后面便是住家了。

王大姑在一边察言观色了半日,见这个刘郎中也是个和蔼好说话的,便也陪笑着道:“我在庄里也总听说县城里的善福堂最是乐善好施,每年夏天的时候总会在铺子外面遍施凉茶,又说起善福堂的凉茶方子最有效果,一帖喝下去就清心明目,连着喝上三帖,再热也不会发痧中暑。”

“谬赞了,谬赞了!”刘郎中不住地点头道,“善福堂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得有个七八十年了,还能开下去,靠的全都是十里八乡街坊们的抬举了。这日头一天比一天的毒,我刚还和阿昌商量着呢,过个两天每日煎两大缸凉茶放在铺子外面让人取饮。”

“这是积功德的好事啊!”王大姑真心赞道。

刘郎中道:“我年纪也大了,也该享享儿孙福了。这个铺子早晚得交到阿昌的手里,让他多历练历练。阿昌生来是吃这碗饭的,我这个给人诊病的手艺十成倒有个八成被他学了去。”

刘福婶更是得意得脸上大放红光了,她心里估量了下这样的一个口碑好的铱,一天的收入刨去人工杂费少说怎么得也有个七八百文吧,这一个月的收入总抵得上庄户人家大半年的了。这铺子到了阿昌的手里还不和到了自己闺女手里一样?到时候,榆树庄里谁还敢小觑她刘家。没想到,这春娇倒真是个有福的。

正说着,刘昌捧了个托盘匆匆从后堂出来,上面放了四碗茶汤。他将茶碗小心地放到众人旁边的几子上。

递给庄善若时候,庄善若低着头微微欠身接过来,口中轻声道谢。她注意到刘昌的手指白皙细长,指甲修得圆润光滑。刘昌靠近的时候,身上还传来淡淡的药味。

刘昌也留意到和春娇挨着坐的这位姑娘举止落落大方,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也能看到容颜明媚姿色动人,不由得也多打量了几眼。也没听春娇说起过有这样的姐妹,有心事后问一问,又怕春娇起了小性子,倒也作罢了。

庄善若举起凉茶,见这凉茶汤色清澈,呈微微的褐色,自有一股甘香之气。庄善若想着煎制凉茶的不外乎是些金银花,野菊花,夏枯草之类的,也不知道这善福堂的凉茶为啥有这奇效,倒是得喝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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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孝子伍彪

(猫扑中文 ) 四人慢慢地饮着凉茶。(凤舞文学网 )

王大姑放下茶碗笑着赞道:“喝下去整个人果然是爽快了许多,喝的时候微微有朽,现在倒是有胸甘了。”

刘福婶只顾点头称是。

王大姑又道:“到时候我们也买上几帖凉茶,回去也给家里的几个去去火气。”

“好说好说,让阿昌嘱咐柜上给包上几帖便是了,几帖凉茶也不值当。”刘郎中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今天已经是叨扰了。”

刘昌陪在一边看到庄善若悄无声息地喝完了凉茶,从腋下抽出方帕子轻轻地在嘴角沾了沾,哪里像是庄户人家的做派?春娇拿茶碗盖着脸,又轻又快地朝他飞了一眼,看得他心里痒痒难耐。

喝过了茶,又说了一番话,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让人望而生畏。

王大姑朝庄善若使了个眼色,起身道:“我们就不打扰刘郎中了,还要去集市上逛逛。”

刘福婶有心在善福堂里多呆一会,最好吃了午饭再出去更好。见王大姑起身,她也只得讪讪地起来。

刘郎中连忙挽留道:“就到午饭的时辰了,在这里用了饭再出去吧。”

刘昌也笑着道:“两位婶子,两位妹子,来了哪里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我刚刚到后厨知会了声,饭菜恐怕这时候已经做上了。”

王大姑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婶子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点,也没什么好饭好菜的,大家就图个热闹。”刘昌那张诚恳的小脸让人不好拒绝,“家里的事务多,俺娘每日拘在家里出不了门,听说两位婶子来了,喜的什么似的,就等着吃饭的时候好好唠唠呢。”

王大姑心里想着喝了凉茶又坐了一会已经是叨扰了,亲疏不同,这善福堂的饭刘福婶吃得,她可不敢腆着脸留下吃饭,万万不可将人家的客气当做福气了。

庄善若也在想着怎么样谢绝刘昌父子的好意。只见有人站在门口,喊道:“昌少爷在吗?”

王大姑忙道:“你先忙,你先忙!”

刘昌朝众人歉意地一笑,忙回身迎了出去,笑道:“你来啦?快进来,杵在门口干嘛?我估摸着你这两天总得过来一趟。”

来人呵呵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将双脚在门外边的地上用力地踩了又踩,这才迈进了门槛。两人边说边往柜台那边过去了。

刘善若见来人大概和王有虎年纪相仿,大概十七八的样子,身材壮实,面膛微黑,相貌平常,倒是有两道剑眉斜插入鬓。穿着半旧的褐色短打,脚上赤脚穿着一双草鞋,鞋后跟也有些磨烂了,脚趾头露在外面,沾满了污泥。

庄善若的目光不由得在来上的脚上多逗留了一会。这年头,穿草鞋的少,再不济的也能穿上个家做的布鞋。看着这双草鞋,又破又烂的,恐怕也是穿了多日。

来人放下背在身后的竹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粗布缝的袋子,双手捧着递给刘昌,道:“昌少爷,你看看,这次的成色怎么样?”

“你的货我还不放心吗?”刘昌笑着,话虽如此,可还是打开袋子,凑在鼻间闻闻,又伸手掏出一点翻看了一下,道,“倒是比前两次的还要更好些。”

来人爽朗地笑了笑,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道:“这次的金银花我是从山的深处采的,长得比原来的那些要壮硕些。”

刘昌满意地一点头,道:“晒得也刚刚好。”刘昌拿手掂了垫那袋子金银花,道:“我估摸着得有两斤。”

“是,差不多这么重。”

“这次的成色好,我在往日的价格上再加上一成。”刘昌将布袋递给柜台里的伙计,道:“给彪哥数上四百五十文!”

柜台里的伙计收了这布袋,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来人忙拉住刘昌道:“昌少爷,哪里用得了那么许多,善福堂肯收,我已经是千恩万谢了。这东西我们那深山里多的是,不过是白费些力气罢了。”

“伍彪,你别跟我客气。”刘昌道,“善福堂的凉茶方子里就差你这味金银花呢。你明天再不来,我倒是要去找你了。”然后将伙计数出的一串铜钱扔到伍彪的怀里。

伍彪笑道:“是昌少爷客气了,要不是善福堂平日里照拂我们母子俩,施舍好汤药,我娘必定还日夜躺在床上呢。”

“伍大娘好点了吗?”

“好多了,都能起了。这次的金银花还是她帮着我一起晾的呢。这些日子日头毒,只能趁着早上傍晚阴凉的时候晾上一会儿,倒是迟了两日。”

“嗯,怪不得呢!伍大娘的病根太深,虽是能起了,也不能太劳累了,吃点好的,多歇歇,总是会一日日好起来的。”

伍彪频频点头:“是,是!”

“家里夜有吗?”刘昌微微皱眉道,“你千万别跟我客气。这病就得吃断根才行,疑不能断断续续地吃。”

“有,有,还有个十帖八帖的。”

“下次你来送药材的时候,再抓几帖邑去,再吃个十天半个月的我估摸着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靠你娘自己将养了。”

“是。”伍彪扫了一眼店堂,留意到刘福婶等人,忙道,“昌少爷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

庄善若的本来正好奇地看着这个伍彪,伍彪乍一朝她这边看来,来不及低头,两人的目光无意中在空中相碰。她赶忙避开脸垂下了眼帘,心里暗暗奇道,这个叫伍彪的虽然穿着寒酸,相貌平常,但应答行事眉目间自有一股清朗之气。

“行,你先去吧。”张昌道,“我知道你家里也离不了人。”

伍彪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刘郎中,便朝他微微一弯腰,行了个礼,然后利索地背起那个竹筐,大步出了善福堂。

刘昌搓着手走了回来,刘福婶按捺不住,问道:“那个是谁?”

刘郎中拈着山羊胡子微微点头道:“孝子啊,孝子啊!”

刘昌见众人皆露出迷惑神情,道:“婶子难道没听说过连家庄有个叫伍彪的孝子吗?”

“伍彪?”刘福婶皱着眉头,犹疑地道,“难道是那个家里有个瘫在床上三四年老娘的伍彪?”

“可不就是!”

刘福婶恍然,见王大姑还疑惑着,便道:“说到这个伍彪,我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是连家庄里有名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早年间死了老爹,只留下了几亩薄田,还有一屁股的烂帐,伍大娘还病病歪歪的成日瘫在床上。”

刘郎中道:“就是他,伍大娘得的是风痹之症。半年前他借了牛车将病人拉到善福堂来,还是我亲自给看的病。按理说瘫在床上三四年的病人身上大多生了褥疮,恶臭难忍。这伍大娘却是全身清清爽爽的,被照料得极好。听说这伍彪但凡有一口好吃的也要千方百计地哄了他娘吃下。”

“果真是个孝子。”王大姑暗暗点头道。

“这伍大娘的风痹之症本也不算重,只是早些年耽误了。几帖药下去便见了效。”刘昌道,“他为了表示感谢,倒常常从山上采了校见的药材送到善福堂来。”

“那也是善福堂做的善事一桩了。”王大姑啧啧赞道。

“他的药材要比别处拿来的好上许多,又不掺假,我就干脆收了他采的药材。他既多得些收入,我们也用得放心——岂不是两便?”

刘郎中点头道:“如此纯孝之人,现今难寻了,能帮的就多帮上一点。”

庄善若不知怎么的,老是想起伍彪那双破草鞋和那沾满污泥的脚趾,恐怕这伍彪家贫如洗,又有一生病的老娘,自然也没人肯给他说媳妇。一时间怔住,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只听得刘福婶道:“我连家庄里去的次数也多,记得那伍彪家只有两间黄泥房,破破烂烂的,想来也出不起聘礼,又加上一个病歪歪的老娘,恐怕得打上一辈子的光棍了。”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新姑爷既知情识趣,又有殷实家底,更有一份饿不死的医术。

众人皆感慨一番。

一伙计过来垂手道:“老爷,午饭好了。”

“来来来,都到后堂,随便吃点!”刘郎中招呼道。

主人家太热情,王大姑想着再拒绝倒有点不识抬举了,兀自踌躇着。这刘福婶也劝着王大姑道:“都准备好了,就甭客气了。”刘春娇不说话,只是绞着手指偷偷瞅着刘昌在笑。

这时听得庄善若脆声道:“善若多谢刘伯伯留饭,只是我馋那集市上的冷面,来的时候早央求着干妈一起去吃;况且难得进趟县城,还得给邻居捎些杂物,怕在这里领了饭再去了,集市里早早收了摊,失信于人,反而不好呢。”

王大姑心里直夸庄善若机灵,频频点头,道:“可不是呢。”

刘福婶本意也不想掺杂着外人,到时候饭桌上倒不好说体己话了,听庄善若这一说,倒也是合情合理,迭声道:“善若说的是,也不拘泥这一次,反正以后进城的机会也多的是。”

刘郎中父子只得罢了。

王大姑姑侄俩将包袱寄存在善福堂,和刘福婶母女约好了碰头的时间,自是出了善福堂。

刘春娇见了刘昌,一颗心只系在了他的身上,哪里还记得要和庄善若逛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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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羊杂汤

(猫扑中文 ) 王大姑姑侄空着手出来,倒是轻松了许多。(凤舞文学网 )正午太阳毒,两人拣着道从店铺门前过,稍稍能遮上点阴凉。

王大姑叹道:“善若啊,全靠你机灵,要不然那善福堂家极力留着吃饭,倒也不好推脱。”

庄善若想着刘郎中父子也不像是假意客气的,若有所思地道:“没想到刘福婶倒是攀了门好亲家,我看这刘郎中和刘昌都是好相处的人。”

“谁说不是呢,这春娇啊真是好命啊。”王大姑感慨了一声,侧头看了眼走得满头是汗的庄善若,道,“你模样性情倒是比春娇还强些,也不知道到头来能不能结得一门好姻缘。”

模样性情好未必就能结上好姻缘,要不怎么还有红颜薄命一说呢?庄善若的秀才爹留的那堆书里还有邪本,她也看了好些美貌贤惠的小姐被负心薄幸的男人始乱终弃的故事。

庄善若对王大姑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有意岔开这个话题,问道:“这刘昌不是善福堂家的二儿子吗?怎么我听着刘郎中话里的意思这药店的生意是要传给刘昌的?”

王大姑携了庄善若的手道:“也不怪你不知道,这善福堂本来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做刘德的却是个不成器的,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家里早早地给他娶上了一房媳妇,只盼着媳妇能管束管束他。可这媳妇也是个性子绵软的,不但劝不住,反而每日里遭拳打脚踢的,也灰了心,随他去了。这大儿子前几年染了脏病,不治去了。大媳妇有个儿子,也不想改嫁了,就守着儿子在刘家过下去——这善福堂可不得传给刘昌吗?”

庄善若暗暗点头,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想着刘昌和刘春娇隔着众人情义款款的模样,道:“这事外人哪里知道得了?”

“唉,刘郎中一辈子积德行善,临了,脸面倒还是被大儿子给毁了。善福堂对外只说大儿子得了痨病。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县城里人人知道,只不过是背后悄悄地议着罢了。”

“幸亏刘昌倒是个体面人。”

王大姑点头称道:“倒也真是机缘巧合了,本来你刘福婶一心要给春娇招赘个女婿,都物色好了,只差说合了,没成想福善堂刘家给二儿子提亲,刘家只得一个儿子了,这善福堂早晚得是刘昌的,有这么个女婿可不得比招赘更强些?”

“也是春娇讨喜。”庄善若对刘春娇颇有些好感,平时也不爱在背后说人长短,今天一时好奇,不由多问了几句。

“春娇是个好闺女,我看着也喜欢。”王大姑想到什么似的嗔道,“你这孩子,那匹湖水蓝的料子多衬你,一块锦缎的料子我们家还是买得起的。当时有刘福婶他们在,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就是太俭省了点。”

“我更喜欢那块天青碧的,更素淡些,再说了又白得那小块的锦缎料子。我又不比春娇,她是置办嫁妆的,我要那歇丽的做什么?”庄善若想着那匹湖水蓝的料子,虽然是喜欢,倒也没放在心上,想着等以后自己成家过日子了,手头宽裕了,啥时候买都成,还怕没好料子了不成?要是今日就招摇着将那块锦缎买回家,别人不会说什么,那个王大富肯定是要嘀咕几声的,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大姑不语,心里想着等给庄善若备嫁妆的时候,怎么也得给她买几匹好的料子。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来到到了集市上。这方圆几十里,七八个村子,除了几个大点的村子像是连家庄付家庄隔个十天有个小集,每月的十五在县城有场大集,各个村子里的人不拘将什么都拿来卖。整个集市上,卖吃的卖耍的卖用的,卖什么的都有。大姑娘小媳妇,花团锦簇的,挤挤挨挨,热闹非凡。

王大姑将一块帕子搭在头上,挡了挡那灼人的日头,踮起脚看了看,喜道:“前面就有个冷面的摊子。”

庄善若倒是笑了,忙拉了王大姑的手:“干妈,我哪里就真的馋那冷面了?当时随口编了个理由罢了。”

“也是,这做冷面的手艺你也不差,要吃还不如在家里吃呢?”王大姑皱皱眉头,“只不过左右得吃点什么,离回家还早着呢!”

庄善若看了看,道:“干妈,我倒是被你说得馋了,我看那边有卖羊杂汤的,我们去吃个一碗,就上块馍馍,不贵又顶饿。”

“也好,也好些日子没沾荤腥了。就是天气热点,喝了羊杂汤汗出得更多了。要是大冬天的,暖暖地喝上一碗羊杂汤,倒是美事。”

庄善若的茜红褂子的腋下也洇湿了一片,她笑着:“是啊,怎么大夏天的还有卖这个的?反正是热,倒不如喝了痛痛快快地出彻也好。”

两人在羊杂碎的摊子前坐下。摊主是个半老的汉子,扎着白围裙,一挑担子,一边是煮得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羊杂碎汤,一边是一摞的白面馍馍。天气热,也没多少人肯吃这羊杂碎汤。

王大姑问道:“老板,这汤怎么卖?”

老板麻利地用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桌子,苦笑道:“天气热,没人爱吃这热腾腾的。我还刚开张,平日里七文钱一碗,今天便宜点卖了,五文钱一碗,馍馍两文钱一个。”

王大姑点点头,价格还算公道,便道:“来两碗汤,一个馍馍。”

“好嘞!”老板利索地端上两碗羊杂汤,道,“小心烫嘞。”然后又用小碟子盛了个馍馍。

庄善若那筷子搅了搅这羊杂汤,里面羊肚羊肝羊心料放得足,问道:“老板,你有胡椒面吗?”

老板拿了一瓶胡椒面,道:“没看出来,小姑娘倒是吃羊杂汤的行家。”

庄善若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撒上点胡椒面,拌了拌。香气更是浓郁扑鼻了。夏天吃点辛辣之物发发汗反而不容易中暑呢。

王大姑将馍馍掰成两半递给庄善若道:“善若,没想到你还好这个。”

庄善若咬一口馍馍就一口羊杂汤,仿佛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那时候和爹娘进县城赶大集,秀才爹总好吃碗羊杂汤,撒上多多的胡椒面,吃得大汗淋漓,也踌淋漓,偶尔也夹块羊肚羊肝的塞到庄善若的小嘴里。娘吃不惯羊肉,就在旁边满足地看着秀才爹吃。

庄善若细细地吃着,仿佛要从这碗羊杂汤中找回逝去的亲情。她夹起羊肚问老板道:“老板,你家的羊肚做得好,没膻味。”

老板得意地笑笑道:“小姑娘,也不怕和你说,要想肚子没膻味,得拿那粗粗的大青盐使劲地搓洗几遍,保证不臭不膻。”

庄善若默默地记下了。

姑侄两个吃得香,旁边经过的人看了,也有几个坐下吃起来。老板喜得忙活了起来。

吃毕,王大姑排出了十二枚的铜钱给老板。

老板只拿了十个,笑道:“多亏了你们两个活招牌,要不然今天一担子挑过来还得一担子挑回去,天气热又放不了,白白地坏了。”

庄善若疑惑道:“这么热的天,怎么想到卖羊杂汤?”

老板苦笑了几声,道:“还不怪这天气,晒得村子旁的坡地不长青草,每天得费好大的劲儿到山里头给羊找吃的,家里哪里空得出这个人手?和屋里人一合计,倒不如将这头羊提早卖了算了。唉,舍不得啊,才一岁多的小羊羔子。”

王大姑陪着说了阵天气的话,然后姑侄两人逛集市去了。

家里的线没了,王大姑买了一把丝线,花了十文钱。又碰到有卖饴糖的,买了一角花了三文钱,以后家里人有个咳嗽啥的泡点糖水喝喝去去痰。

王大姑出门带了一两银子,还夹带了五百文的私房钱,这五百文钱王大富是不知道,本来还想给庄善若买点姑娘家的东西,可是这闺女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王大姑心里明白,庄善若不是看不上,而是怕费钱。

王大姑看着卖头花首饰的摊子前人挤得满满的,笑道:“善若,你也去挑一支簪子呗。”

“不要,我有呢,再说我也不爱戴那些。”

哪有正当妙龄的姑娘家不爱首饰的?王大姑看着庄善若头上插着的桃木簪子,叹了口气,都及笄的姑娘了,即使没根金簪子,也总得有根银的。善若倒好,一根桃木簪子用了两年,生生地将那桃木用得是又光又润的。

庄善若见王大姑叹气,知道她的心思,只得故意撒娇道:“干妈,这里哪有什么好簪子卖?干妈要是真的不吝惜钱,等我出阁送我一根宝庆银楼的银簪子,可好?”

“好好好!”王大姑这才喜道,“银簪子哪里够,怎么的还要再加对金耳坠子。就这样说定了,算是干妈给你的嫁妆,到时候缺啥再添。”

庄善若只是说笑,没想到王大姑当了真,她赶忙转换了话题,道:“干妈,我们要不要割斤肉回去?”

“也好,昨晚在你本家伯伯那里,爷几个光顾着喝酒了,好菜也没吃上几口。”

“买点肥肥的五花肉,炒那嫩蒜苗,吃剩下的肉腌起来做风肉,也不容易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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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偶遇

(猫扑中文 ) 姑侄俩寻了集市东头的一个肉铺,肉卖的差不多了,倒还刚刚剩上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割得方方正正的,足足有两斤的样子。(凤舞文学网 )

“肉怎么卖?”

“猪下水五文一斤,肥肉十二文,瘦肉十文。”卖猪肉的汉子半敞着怀,拿刀刮着一块带毛的猪头也不抬地道。

“那就要这块五花肉吧,你给称称。”

那汉子瞟了一眼,道:“不卖!”

王大姑奇了,问道:“为啥不卖?”

卖猪肉的汉子懒懒地将那块猪皮丢到了案上,道:“除了这块肉,别的都卖,你看看别的吧。”

案上统共没剩几块肉,不是太柴就是太肥,还有一堆猪下水和几根猪筒骨。庄善若皱着眉头掂量来掂量去,也没个合心的。肉可不便宜,花个大价钱买个不合心的实在是不爽快。庄善若越看那块五花肉越满意,不肥不瘦,又新鲜,炒蒜苗晾风肉做红烧肉都是极好的。

王大姑还是不服气,道:“我就要这块,你不卖干嘛摆出来?”

庄善若见那卖猪肉的汉子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怕生事端,便悄悄扯了扯王大姑的衣角道:“干妈,算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王大姑看了看这周边的摊子,皱眉道:“今儿大集,人多,肉也卖得快,恐怕都挑不上好的了。”

姑侄俩正商量着,见那卖肉的汉子丢下刀,咧开大嘴喜道:“阿彪,我等你等了半日,估算着你今日一定要进县城送药。这不,早早地就给你留了块好肉。”

庄善若回头一看,只见那在善福堂里有一面之缘的孝子伍彪正背着竹筐站到猪肉摊旁,依旧露出那雪白的牙齿笑道:“贺六哥,难为你惦记了。”

贺六哥将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上满不在乎地擦了一下,拍了拍伍彪的肩膀:“你小子,跟我还客气啥,啥时候和哥喝个酒?”

“行!”

贺六哥说话间便将那块五花肉用荷叶包了,道:“伍大娘身子好点了吧?”

王大姑看着那块用新鲜荷叶包着的五花肉惋惜地“哎”了一声。贺老六不耐烦地道:“这位大婶,你看也看了半晌了,要买啥利索些?我也该拾掇拾掇收摊了。”

王大姑撇撇嘴道:“除了那块肉,也没啥好买的了。”

伍彪闻言看了王大姑姑侄一眼,这两人他看着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般,便冲两人微微一点头。庄善若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也是微微颔首。伍彪突然想起他刚刚在善福堂见到过这两人,似乎还和刘郎中谈得热络,这个年轻姑娘出众的容貌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贺六哥,要不这肉我不买了,让给这位大婶吧。”

“这……”

“我娘刚能下床,腿脚还不大灵便,不是说吃啥补啥,我寻思着给她买两根猪筒骨炖汤喝补一补,身子骨也利索些。”伍彪指着那堆猪筒骨道,“给我包上两根。”

“好嘞!”贺六哥依旧拿荷叶裹了猪筒骨,摇头道:“阿彪,你这个性子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悖?p>王大姑忙道了一声谢,生怕伍彪反悔,忙不迭地排出二十四文铜钱,将那包五花肉抓在手里。

伍彪将那包猪筒骨丢到竹筐里,道:“贺六哥,我先走了,我娘还让我给捎点东西。这帐月底我再和你算。”

“好说,好说。”

庄善若看着伍彪背着竹筐的挺拔身影隐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他那双沾满了污泥的双脚。

时辰不早了,王大姑姑侄两个沿着原路,慢慢地逛回到善福堂。这一路两人慢慢地看着,县城里的女子时兴什么样的发式,时兴裁几幅的裙子,时兴在帕子上绣什么花,一边看一边说着,倒也颇有兴味。

待出了善福堂的时候,除了那些大小包袱,王大姑的手上还多了一扎凉茶。

刘春娇携了庄善若的手,翻看着她新买的丝线,一边低声嘀咕道:“呀,这丝线好看,早知道我也和你逛去了。”

庄善若悄悄笑着打趣道:“你哪里舍得丢下你那小女婿?”

刘春娇霎时红了脸,又羞又喜地捶着庄善若道:“我让你说嘴,我等着看你找什么样的小女婿。”

庄善若一边笑着避着,一边心里暗想,她可没刘春娇那样的福气,能嫁个正经庄户人家就得了。

王大姑难得看到庄善若笑得那么开怀,便和刘福婶道:“这两个孩子倒是合得来,只可惜春娇没几个月就要嫁到县城了。”

刘福婶还回味着中午善福堂准备的佳肴,那些酒菜她可一辈子都没做得那么精细过,还有亲家母手上耳垂上那明晃晃的金镏子,看来这刘家的家底倒是比她估量得还要丰厚。

还没待刘福婶说话,刘春娇便俏生生地道:“这有何难,要我娘给善若姐在县城里说个婆家,到时候我霖娘家也好搭伙做个伴!”

刘福婶嗔道:“你这个丫头,还知不知道羞?还回娘家,我看你是急着想嫁了吧。”

“娘,你先别管我羞不羞,你就说我的话在理不?”刘春娇是真的喜欢庄善若,正后悔没早和她来往,“看我善若姐,哪点都不比人差。”

庄善若责怪地看了刘春娇一眼,这丫头嘴里没遮没拦的,看来是从小没吃过亏的。

刘福婶心里嘀咕了声,就是家世差点。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就一把拉过刘春娇,轻轻地给了她一巴掌:“都要出阁了,还这样没个规矩,好好给我走道。”心里暗忖道,她可不做这档子傻事,把老王家的侄女说到县城里去,到时她的春娇可就不是榆树庄的头一份了。

大姑做梦也没想着将庄善若嫁到县城里去,只当刘春娇说笑话了,岔开了话题道:“刘郎中真是客气,还送了这几帖凉茶,倒怪不好意思的。”

“给你就拿着呗!”刘福婶俨然将善福堂当做了自己家,“后天不也得遍施凉茶,给谁不是给呢?”

王大姑听着这话里不对味,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

四人到了县城门口,这刘老汉早在那里等着了,那匹拉车的灰色的骟马也热得喷着响鼻。众人依旧是踩了那小板凳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摆摆地往榆树庄赶。王大姑和刘福婶明显是累了,倒是刘春娇精神倒好,凑在庄善若耳朵便叽里咕哝地不知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笑。

庄善若有点心不在焉,想着自己迫在眉睫的婚事。刘福婶和王大姑说到她侄子刘全的时候,她倒是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这个刘全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家里有多少人口。如果像那个连家庄的伍彪一样是个既孝顺又能干的,家里即使穷点,倒也是无妨的。

庄善若想着,不由得羞红了脸,她是想到哪里去了?

“咦,善若姐,你莫名其妙地红什么脸?”刘春娇奇道。

庄善若用手抚抚脸,只得掩饰道:“没啥,就是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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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思

(猫扑中文 ) 回来的路程似乎要快点。(凤舞文学网 )四人依旧是在村头下了马车,还有剩下的一百文的车费,刘福婶假意跟王大姑推托了几下,便也由着她付了。她本来也就存了一人付一半的心思。

刘春娇拉着庄善若的手依依不舍。庄善若见她和自己同年,却仍然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过两月怎么给人做媳妇,便笑道:“改日里来我家玩,我教你绣花。”

刘春娇喜得笑出了那一对梨涡。

刘福婶从旁道:“善若,婶子可把春娇托付给你了。这丫头难得缝件衣裳,针脚粗得能伸进去一个手指头。听说善福堂那里还有个大嫂嫂,可是个能干的……”

“看你愁的,面上过得去就成了,谁还真的指望春娇做针线活啊?过个一两个月怀上了,可不还得好好将养着了,还拿什么针线?”王大姑劝道。

刘春娇羞红着脸,只当做没听见。庄善若心中暗想,可不是如姑妈所说,嫁人不是个容易事,上要讨公婆欢喜,下要看小叔小姑脸色,更要伺候好丈夫,还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她往日里只想着早日逃离王大富的魔爪,将嫁人当做一条捷径,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四人各自回家。

庄善若拎着两个包袱跟在王大姑的身后往村子东头走去。这一路过来经过水田,那些稻子都沉甸甸地灌上了浆。庄善若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为了车水的事敲破了王有龙头的郑三哥,心里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就像那些浪荡娘们,想着这个惦记那个的?难不成就这么恨嫁?

王大姑急匆匆地推开虚掩着的院门,里面是一片混乱:黄狗阿毛撵着一只大公鸡在院子里转着圈儿跑,两头猪扒在猪圈上饿得嗷嗷叫。

“阿龙!阿虎!当家的!”王大姑扯着嗓子喊。

王大富倒是先从厅堂里出来,道:“嚎?嚎什么?倒还记着回家呢?”

王大姑不怒反笑:“瞧你这话说的。”

庄善若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好,进了东厢房依旧换了那身月白色的褂子出来,伺候院子里的那一群牲畜去了。

王有虎恹恹地从西厢房甩开帘子出来,道:“娘,你可回来了,饿死我们了。”

“不是给你们熬了粥,贴了饼子吗?”

“那点哪够吃啊?”王有虎反手挠挠后背嬉笑道,“娘,那是你的手艺吧,我只咬了一口贴饼子便吃出来了。”

“瞧你这张刁嘴,等你妹子出阁了,娘做的饭看你还吃不吃?”

“嘿嘿!”

“你哥呢?”

“我哥喝酒喝大了,就中午爬起来喝了两口粥,又躺回去了。”

“快收拾着,今天买了肉,晚上好好吃一顿。”

王大富见庄善若进了厨房,凑到王大姑的耳朵边道:“怪不得我见你最近和那刘福婶走得亲近,你以前不都还瞧不上人家嘛。那丫头的事,有眉目了吗?”

“正说着呢,还没个准信。”王大姑笑着扯着王大富的胳膊道,“哎,当家的,咱们也提早划算划算,得给闺女置办多少嫁妆?”

王大富心里一阵肉痛,真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他皱眉头道:“啥?你还真当个正经闺女陪嫁妆啊?我看意思意思就得了。”

“你这叫啥话?我估摸着不说三十六抬,二十四抬总是要的吧。”王大姑喜滋滋地算计着。

“二十四台?说得轻巧,好不容易过上两年好日子,你把家底淘腾空了,咋给有龙有虎娶媳妇?”

“我心里有数!这事你甭管了。”王大姑想了想道,“到时候你和阿虎再给打几件像样家具就得了!”

王大富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又出钱又出力的,想得倒美。要是庄善若这颗蜜桃能让他开个荤尝个鲜,别说是二十四抬,便是三十六抬也好商量。可眼前这样,哼哼,就让老婆子先做做梦去吧。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还没端上桌,便闻到扑鼻的香味。王有虎抽着鼻子循着香味,只见桌上是一大盘五花肉炒嫩蒜苗,这肉选得好,不肥不柴的,切成薄薄的,煎得油滋滋,喷喷香。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还有些油炸花生米,跳水泡菜,炖茄子等家常菜,配上黄澄澄的玉米面大馍馍。

王大姑往饭桌上瞅了一眼,笑道:“你这闺女,手脚就是快,说话的工夫饭就好了。这五花肉真不错,亏得那后生让给我们。”

庄善若应了一声,只顾着低头摆碗筷。

王有虎道:“娘,啥后生?”

“又不是老娘们,管那么多闲事干吗?去,叫你哥出来吃饭!”王大姑想了想又道,“善若,你给干爹打壶黄酒来,难得有正经的下酒菜。”

待众人坐定,王有龙才低眉搭眼地甩开西厢房的帘子,蔫蔫的像是被晒干了水分的菜,坐到了王有虎身边,缩起了身子。

“咋的,还不舒服?”王大姑关切地问。

“谁叫哥昨晚逞强,一缸子酒被他一个人灌下去半缸。”王有虎赶紧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嘴里,又有嚼劲又软乎,好吃。

王大富滋了一小口黄酒,嘿嘿笑着,道:“阿龙,晚上咱爷俩再来两盅?”

王有龙闷头不语。

庄善若在一边看到王有龙脸上虚虚地浮肿着,眼下的两块青青的,嘴唇起了一层壳,恐怕这一天一夜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

“善若,要不你再给你大哥做个鸡蛋汤?”

“哎!”庄善若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只见王有龙抬头嗡声道:“不用,做了也吃不下。”他的目光畏畏缩缩地飞快地在庄善若脸上探了一下,立刻就避开了。

庄善若只得重新坐下,拿了一个玉米面馍馍给王有龙,道:“大哥,饿了吧,你先吃点垫垫。”

王有龙飞快地接过来,操起筷子,胡乱地夹了一筷子什么填到嘴里。手上的这个玉米面馍馍是又松又软,这手感让王有龙马上就想起了昨晚庄善若胸口的酥软。他不由得剧烈心跳起来,仿佛是做了贼一般,头抬也不敢抬一下,只顾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干嚼着玉米面馍馍,几口就下了肚,然后将筷子一放,闷头说了声:“吃好了。”便一溜烟地猫回到了西厢房。

“哎,这肉都没吃一口呢!”

“娘,你别管我哥了。”王有虎有意无意地瞟了庄善若一眼,道,“妹子的手艺真好。吃了三年妹子做的饭,原本还想着能吃上一辈子,没想到是吃一顿少一顿了——我可得多吃点。”

王大富抬起眼皮子瞄了眼庄善若,嘿嘿笑了两声,道:“都是些个没福气的。”

庄善若的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却只能撑着,勉强笑了笑。

王大姑解围道:“阿虎,吃你的饭,有好吃的占着嘴还那么多废话!”

庄善若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子看向西厢房。西厢房又黑又静,这无言的沉静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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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是非

(猫扑中文 ) 过了三两日,庄善若闲来无事,正捏着本秀才爹留下的书靠在窗口翻看,便看到刘福婶摇摆着胖胖的身子,进了王大姑的屋。(凤舞文学网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放下了书,抓起一把扇子胡乱地扇了几下。刘福婶过来干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总不可能大热天的来和王大姑唠嗑。庄善若后半辈子的事恐怕就会在这一两天里定下来,说不忐忑那是假的。

王大姑携刘福婶在椅子上坐下,摸着刘福婶身上的团花青缎褂子啧啧赞道:“这料子好,又轻又滑又透气。”

“可不是,穿着凉快多了。”刘福婶今天还簪了一个鎏金的簪子,笑道,“你也置办一身。”

“我哪像你,成天窝在家里,不是伺候鸡呀就是伺候猪的,白的糟践了这好料子。”王大姑明白刘福婶的来意,可怎么的也得先说几句闲话,否则倒显得自己火急火撩的了。

刘福婶以往总觉得在王大姑面前矮上一头,家里没个儿子,当家的又窝囊,可自从春娇的亲事定下来之后,这日子也就舒心多了,这不,连王大姑也为了她侄女的事来巴结她。刘福婶也顾不得拿乔了,虽然屋里没别的人,也压低声音道:“那日县城里我和你说的事……”

王大姑眼皮子一跳,问:“咋样了?”她那日回来后便去打听那个刘全,虽然是一个村子里住着,可两家隔得远,也没多少交情。听说这刘全长得矮胖,王大姑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又说这刘全家里家境倒也寻常,只一个妹子早嫁出去了,剩下爹娘。爹倒也罢了,刘全娘人称栓柱嫂的,却是个极厉害泼辣的。王大姑怕庄善若嫁过去受委屈,心里也不大乐意。

“我那嫂子也忒不清楚了。”刘福婶叹口气,摊摊手道。

王大姑听了也并不见失望,只是长长地“哦”了一声。

刘福婶觑着王大姑的脸色,知道这亲事八成是告吹了。她想起昨日去刘栓柱家。去的时候是兴冲冲,回来倒是被她嫂子挤兑得一肚子的气。

“我还刚向我那嫂子提了你们家姑娘的名字,倒被她一顿抢白。”

王大姑微微变色:“怎么,我们家姑娘倒还高攀了她家的小子?”

刘福婶撇撇嘴,道:“可不是?”

这刘栓柱是刘福的嫡亲哥哥,两兄弟娶的媳妇都是厉害的,不好相与,刘老太太便早早地分了家。刘老太太偏心大儿子,明里暗里帮衬大儿子家。刘福婶和栓柱嫂差不多是同时怀上,两个人的肚子都是尖尖的,从孕相上看不出什么。结果一朝分娩,刘福婶生了个闺女就是刘春秀,栓柱嫂生了个带把的刘全。这下,老太太偏心偏得就更厉害了。待生到第二胎,刘福婶还是个闺女,刘老太太扁扁个嘴,鄙夷地道:“一窝赔钱货!”孩子连看也不看一眼,便摇着头走了。自此,刘福婶这个要强的人便在他老刘家抬不起头来。

这个栓柱嫂也是个嘴皮子极厉害的,这几十年来,刘福婶也和她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干过几次架,也没讨上一丝便宜。

刘福婶一想到昨日她妯娌的那副嘴脸,心里便来气,她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年,啥样的人没见过,啥样的气没受过,却生生要被我那妯娌活活气死。我看善若配我那大侄子是绰绰有余,我还怕委屈了你家姑娘呢。你知道我妯娌怎么说?”

“怎么说?”

刘福婶咳嗽了几下,故意捏起嗓子道:“这闺女八字不好,克死爹还嫌不够又克死了娘,你可是我们刘全的亲婶子,说这样的亲事是安的啥子心哪?”这话刘福婶本不想说,实在是被她嫂子气得够呛。

王大姑一听,脸儿都涨红了,道:“我家善若花朵一样的,我还舍不得给呢,凭啥被人这样糟践?”

刘福婶小心地觑着王大姑的脸色道:“还有更难听的,我都没脸说。”

“说吧,我受的住。”

“我那糊涂嫂子说这王家还有两个儿子,这孤男寡女的,谁说的清楚?我家刘全再说不上媳妇,也可不想当便宜爹。”

“这,这……”王大姑听得气急攻心,双手直抖。

“呦,都怪我!”刘福婶忙扶住王大姑,“什么好话歹话都往外说。当时我和她辩了几句,我真是那热脸子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害得善若白白地被人奚落一场。”

“我们王家清清白白的,可不能让人白白地给泼上一盆脏水。”王大姑忿忿地道。

“可不是。”刘福婶心里暗暗得意,她这个嫂子是个泼的,王大姑虽然和善,可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吃那栓柱嫂的排头,倒不如趁机挫挫她的锐气。刘福婶假意地劝了王大姑半天,这才告辞。

在院门口碰到了匆匆进门的王有虎。

王有虎是个活络的,他笑着道:“刘福婶,来串门子啊,咋一个人出来,我娘也不出来送送。”

刘福婶故意做出懊恼的样子,又加了把火,道:“都怪我搬嘴,你娘正在房里生气呢,你快去劝劝。”

“咋的了?”王有虎送了刘福婶出门,便匆匆进了房间。

庄善若见刘福婶没呆上多久便出去了,这事姑娘家的也总不好亲自去问,只得静下心来,重新拿起那本《齐民要术》翻看了起来。秀才爹留下的那堆书里各种各样的都有,庄善若琢磨着会嫁入农家,便翻出了这本书看了起来,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吃过晚饭,洒扫过后,庄善若便听见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王家的,你既然有脸打人,就有胆敢认。我倒要来评评礼,你家的闺女是上赶着嫁还是怎么的,哪有说亲不成便打人的道理?……”

庄善若心里一跳,莫非说的是自己家?

在石榴树下歇着的王有虎掏着耳朵冷笑了几声,王有龙不动声色,却将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王大姑赶忙拉扯着两个儿子,道:“咋回事?”

“没咋回事,就是和我哥一起将那个矮胖的刘全揍了一顿,看他还敢满嘴胡沁。”

院门被人擂得山响,那女人喊道:“王家嫂子,给个说法,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栓柱缮是好欺负的?你当我是软柿子,一捏一个准哪?”

王大姑将庄善若推进东厢房,嘱咐道:“关好门,没叫你,可别出来。”

庄善若静静地坐在床上,心里明白定是刘全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混话,王有龙王有虎便逮着刘全出气去了,现在人家倒是找上门来。

院子里吵得沸反盈天,庄善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有个女人尖利泼辣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这恐怕就是那个栓柱嫂吧。庄善若苦笑了一声,心里是又酸又苦,这场风波全因了她而起,也不知会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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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喜事临门

(猫扑中文 ) “这里得绕个扣,像这样,嗯。(凤舞文学网 )”

“善若姐,我的手怎么都不听使唤,要是像你那么巧就好了。我一看这些针啊线啊的,就头痛。”

“别急,慢慢来,按我看已经是好了许多了。”

一大早,刘春娇就携了针线活来王家找庄善若。姐两个正凑在东厢房做着针线说着闲话。

“那日的事我都听我娘说了,善若姐,你可别恼。”刘春娇蹙着她细细的柳叶眉,道,“按理也不该我们做小辈的多嘴,可是我的这个婶子,那张嘴向来就是刻薄了点。”

庄善若摇摇头,那日的事她还是心有余悸。栓柱嫂往王大姑的心尖尖上泼脏水,王大姑自然不肯依。可那个矮胖的刘全被王家兄弟揍得鼻青脸肿也是事实。最后还是找了里正调解,赔了刘家几个已,这才作罢。庄善若在窗口觑到捋着袖子的栓柱嫂骂骂咧咧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临走还撂下句话:“纵使你家闺女长得像个天仙,我倒要看看,榆树庄还有谁敢娶她进门。”

平白无故地被人羞辱,即使庄善若性子再好,也生了几日的闷气,更不用说还牵连了王家与人结怨。

刘春娇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拉着庄善若的手道:“善若姐,我那大堂哥,你是没见过,又矮又胖的,根本是配不上你。这一闹,我看也是好事,总比你稀里糊涂地成了我的堂嫂子,成日里受我婶子气要好吧?”

庄善若将指头在刘春娇额上一点,笑道:“你这丫头,张口闭口不是嫁就是娶的。”刘春娇这番话虽然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庄善若心里也明白这个刘全果真不是良配。只是王家兄弟打了人是出了口恶气,可是,再要托媒说亲,旁人总是要忌惮上几分。庄善若犹记得那日王大富黑如锅底的脸色和阴冷的眼神。

“嘻嘻!”刘春娇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掩嘴一笑,道,“不过我看我婶子这一闹,我娘可是动了别的心思了。”

“嗯?”

“你还记得那日在县城里,我曾让我娘也将你说到县城里,我们好作伴的话吗?”

“嗯。”庄善若细细地理着丝线,不知道刘春娇突然说这番话是何意。

“我娘和我婶子是不对付了半辈子,偏偏我奶又偏心大伯家,你知道我娘的心病,家里没个儿子顶门户,总是矮人一头。我娘跟婶子是常年置气——我婶子要往东,我娘是偏要往西,啥事都要和她对着干。”刘春娇笑道,“那日我婶子不是说看榆树庄里谁敢娶你,我娘说了,就为了这一口气,怎么着也得将你风风光光嫁到县城里去,到时候让我婶子将肠子也悔青了去。”

庄善若听了倒是有性惊,这可是她想也没想过的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即使能侥幸嫁到县城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可这话也不便当着刘春娇讲,于是特意绕开了这个话题,只说些闺女们间的琐事。

快到中午,针线活做得妥当了,刘春娇正要回家,刚好碰上王大姑从外面进来。

“春娇,咋就要走了,再多坐坐。”王大姑是真心喜欢春娇。

“已经扰了善若姐一个早上的清净了。”刘春娇轻笑道,“婶子,我娘让我和你说声,这事是她办得不妥当,你也知道我婶子那人……”

“放心放心,我可没糊涂呢。”王大姑道。嘴上说是不介意,其实王大姑心里还是埋怨刘福婶这事办得实在不地道,这栓柱嫂是什么样的人,她王大姑不了解,她刘福婶还能不清楚?事后再细琢磨,她妯娌两个一向看不对眼,这场风波还不是因为刘福婶搬嘴挑起的?费了点钱财倒是小事,倒害得她清清白白的闺女,被村子里的人说嘴说了几天。

刘春娇将嘴凑到王大姑的耳边道:“这话可不能让我善若姐听到——我娘还说了,一定要给善若姐寻个如意的姑爷来赔罪。”

王大姑轻轻拍打了下刘春娇,笑道:“就你这丫头机灵。”善若就是忒沉静了些,女孩子,还得像春娇这样活泼的才能福气大些。

刘春娇自是转回家去不表。

王大姑这两天也没闲着,搁下手里的活计,净找村子里的好姐妹唠嗑去了。这唠嗑是假,给善若打听合适的人倒是真。可是栓柱嫂这一闹,本来对刘善若有点意思的人家也都退缩了,看来得过了这阵风头才好。王大姑这才真正将那栓柱嫂恨上,将那刘福婶怨上了。可见了庄善若也不提这些,只说些轻快的,就当这事全然没发生过。

这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经慢慢过去了,田里的稻子过个一月也好收割了。这时候的稻子可不需要太多的水,得将水田里的水慢慢地排空,有些低洼的地方还得挖沟排水。稻穗沉甸甸金黄黄,还得提防那些贪嘴的麻雀毁了农人们半年的心血。

榆树庄的人,都在田里忙活着,渐渐地也没空理会王家和刘家的闲事了。这稻子可是得提供半年的口粮,而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只是磨牙消闲用的,庄户人家这点可分得清。

王家的八亩水田今年估摸着收成也不会差,王大富木匠作坊也不去了,和两个儿子成日里在田里忙乎着。庄善若每日里烙了厚厚一叠的肉馅的烙饼,做了一瓦罐的鸡蛋汤,由王大姑送到田头。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

一日,王大姑刚从田头送了饭回来,还没推开院门,就见了刘福婶喜滋滋地从路那边扭着粗壮的腰身过来。

“王家大嫂!”刘福婶赶紧小跑几步,全身的肉都震颤着,她脸上堆着笑,迭声道,“喜事,喜事啊!”

王大姑皱了皱眉头,她有点不待见这刘福婶,说个媒能说成这样的,可见对她家的善若也是个不上心的。她早就不指望这个刘福婶了,只想着忙过了这一阵,去连家庄托托她的姐妹张婶子。

刘福婶陪笑着道:“王家大嫂,还恼着我呢?我本也是没脸来见你,这不刚得了准信儿,便巴巴地来知会你一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王大姑的性情虽然是率真些,这时候也少不得压下心中的不快,道:“刘福婶,瞧你说的,有话先进来再说。”

刘福婶忙道:“善若在,我也不进去了。就几句话,跟你讨个主意。”

王大姑见她跑得鬓发都有些散乱了,只当她真有什么急事,便顿下脚步听她说些什么。

刘福婶看看周围,见王家院子外没什么人走动,只有一只不知道谁家的猫俯在墙外边睡觉,便用手掩着嘴作势要凑到王大姑耳边。

王大姑心里厌烦,见不得她这样故作神秘的,便道:“刘福婶,有话便说,咱们光明正大的,也不怕人听了去。”

这话倒说得刘福婶有些讪讪的,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给我善若侄女寻了门好亲事,刚那边回了个话来。”

王大姑毫无兴致,心想这刘福婶还能介绍个啥好的,用得着这样献宝似的巴巴跑过来吗?碍于情面,她也只得“哦”了一声。

刘福婶毫不气馁,兀自说得眉飞色舞:“你猜是哪家?”

“哪家?”

刘福婶就等着这一句,她也不急着回答,自己先得意地笑了半天,道:“我就说善若也是个有福气的——是县城里开杂货铺的许家。”

“哪家?”王大姑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福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又恢复了她骄矜的笑,道:“我的大嫂子,可不就是那县城里的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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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媒婆的嘴

(猫扑中文 ) 王大姑连忙将刘福婶拉到房里,细细地盘问着。(凤舞文学网 )

“那许记杂货铺就和善福堂隔了一条街,他家当家的许顺发许掌柜见了的人都说和善,这不和气生财,生意也做得极好。”

“说的是许家的哪个儿子?”王大姑没听说过什么许记杂货铺,她用的针头线脑,锅碗瓢盆都是从走街串巷的货郎那里买的。

“大儿子,学名叫许家安的。”

王大姑心里动了动:“几岁?”

“二十一。”刘福婶见王大姑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忙道,“你别嫌人家大,这许家大儿子我是见过,长得是一副潘安貌。”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口?”

“就徐掌柜老两口,两儿子,一个姑娘,小儿子倒是娶上了媳妇,生了个小孙子。”

“咋小的倒越到大的前面去了呢?”

刘福婶就等着她这一问,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道:“这许家的大儿子可是个不简单的,七岁开蒙,十七岁得了个秀才,这不还要去考举人呢。小媳妇就是县城里富户的女儿,掌柜娘子偏心大的,更是打定主意要给找个好的——这不生生地拖到了现在。”

王大姑听了不喜反忧,道:“这样好的人家,这样好的姑爷,我们家善若可是高攀不起。”

“人家都不嫌弃,你咋就自己退缩起来了呢?”刘福婶陪着笑道,“我看侄女那人才样貌以后说不准还能是个官太太呢。”

王大姑赶忙摆摆手道:“我看善若和我一个心思,也不想攀什么富贵,只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就得了——这门亲事,我看是不合适。”

刘福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事她也觉着怪。当初为了和她妯娌赌上一口气,她也到县城里很是跑了几趟,却也没什么眉目。几日下来,心里倒也懈怠了。没料到,这许家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巴巴地托人来找。

春娇能嫁个善福堂的姑爷刘福婶就觉得是顶了天了,这许家家境殷实,大儿子又是个进学的秀才,相貌也长得好——刘福婶怎么琢磨也琢磨不过来,隐隐约约的就是觉得不靠谱。

可许家托的人说了,只要这姑娘才貌出色,本分守礼,家里差点就差点,这许家哪里还图了那份嫁妆去?这许家大儿子年纪一年年上去,眼见着周围也没个合适的,掌柜娘子又盼着抱长子长孙,这不就在周围的村里里物色起来。刘福婶再一寻思,似乎也是这个理儿。又加上许家出手阔绰,给了她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刘福婶给人做媒做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手笔,想来如若是说成了,许家一定不会亏待她。

再说了,刘福婶心里还有个小九九。这庄善若如果能顺顺当当地嫁到许家,表面上是压了她家春娇的风头。可刘福婶摸准了这个善若也是个心里有主见的,她家春娇惯养着,万一在那善福堂受了委屈,她在榆树庄是鞭长莫及,善若倒也可以帮衬帮衬——春娇不是成日里在家善若姐长善若姐短的,这两个闺女好着呢。

刘福婶见王大姑犹疑,心里咯噔一下,忙道:“王家嫂子,你咋就断定善若不乐意呢?这许家儿子和善若站在一起,可不就是那戏台子上演的才子佳人,般配着呢。”

王大姑没应话,心里盘算着。

刘福婶摸着荷包里许家给的那一两银子,又笑着道:“这可是提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啊!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善若也不像春娇,是个玲珑能干的,必定能够讨得许家上下喜欢。他许家人口又简单,老两口子又都是个和善的。善若嫁过去就是大嫂子,过上一两年,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子还不过得妥妥当当的?万一福气再大上一些,许家儿子中了个一官半职的,这可不更是天大的造化嘛!”

王大姑被刘福婶微微说得有些心动,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犹疑道:“这许家儿子可是个从未娶过亲的?”

这句话倒说得刘福婶抚掌大笑,道:“我的好嫂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还能坑了我侄女?”

王大姑想着善若是绝不能给人去做小的,就是填房,她年纪轻轻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听刘福婶这么一说,她也略略放了心。

刘福婶是什么人,自然看出王大姑心里松动了,她又道:“王家嫂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许掌柜春天里得了一场病,延医吃药折腾了好几个月,起是能起了,可这补是没好利索。请人算了一卦,说是被什么煞到了,家里得办场喜事来冲一冲,这不,才急匆匆地张罗起大儿子的婚事来了。”

“嗯。”王大姑暗自琢磨着,榆树庄里也有冲喜一说。

刘福婶脸色一黯,道:“唉,说来说去,也都怪我,好心办了坏事。我知道你的心思,哪里舍得善若远嫁,嫁在榆树庄里,娘俩也好相互照应着。可你看,经我那不上道的妯娌这一闹,附近村子里哪里还能找上个称心如意的?没的,别白白耽误了你家的姑娘。”

王大姑点点头,刘福婶的话倒也不差。

“要不,和姑娘商量商量?”刘福婶陪着笑道,“我看你家善若面上不声不响,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王大姑想着也是,说不准是自己考虑得太多了,万一善若愿意,自己就耽误了她了。

刘福婶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道:“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那头还等着我去回话呢,万一有这个意思,得把两个人的八字拿去提早去合一合。”

王大姑应下了。

送了刘福婶出门,没一会,王大富也回来了,坐在院子里揉着腰捶着腿的,嘴里连声道:“老了,老了!”

王大姑的眼睛飞快地往东厢房一瞟,赶忙将王大富拉到了房间里:“当家的,我有话和你说。”

王大富不耐烦地道:“啥事不能在院子里说?”

王大姑将刘福婶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又提了自己的顾虑。王大富听了倒是呆了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还真是攀上了高枝啊!”

“当家的,你先别说怪话,你倒是说说看这事靠谱不靠谱?”

“咋不靠谱,他许记杂货铺就在县城里开着,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都是有名有姓的,打听打听不就成了。”说着王大富又嘿嘿地笑了几声道,“这许家上赶着求我们嫁,这嫁妆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说不定还能将这三年花在那丫头身上的赚回来。嘿嘿,好买卖,好买卖!”

王大姑鄙夷道:“我王家还没穷到卖闺女的份上吧。你这两天别下地了,去打听打听那个许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王大富说的话倒让她觉得豁然了一些,这么大的一个铺子在,哪里就是单单为了坑她家的姑娘?说不准,倒还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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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决心

(猫扑中文 ) 两天里,刘福婶又往王家跑了三趟,就是再迟钝的王有龙也意识到刘福婶的来意。(凤舞文学网 )庄善若不动声色,既然王大姑没和她提起,她就当做不知道,依旧每天洒扫做饭,操持家务。

这天刘福婶第二次从王家院里穿过的时候,碰到了王有龙。王有龙正从地里下来,扛着把铁锹,水田里的水也排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秋风将稻子染黄,到时就可以收割了。

刘福婶笑眯眯地打量着王有龙黑红的面膛,结实的胸脯,打着招呼道:“有龙,地里来啊!”

“嗯。”王有龙将铁锹靠着墙放好,闷头应了一声。

刘福婶倒不在意,这王家的大小子不比二小子,是个没嘴的闷葫芦,她笑笑道:“婶子看你块头,一个顶仨,是个好把式!等你妹子这事说成了,不用等你娘求我,我也得给你寻个好姑娘!”

王有龙别的话没在意,倒是那句“你妹子的事”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他的耳边。妹子的事?妹子除了婚事,还能有啥事?

待刘福婶出了门,王有龙在墙角下立了半日。那日王有虎刚将栓柱嫂的话转述与他,他便听得青筋暴涨,热血沸腾。别人排揎他倒无妨,只是无辜扯上庄善若,他却实在是忍耐不了。善若的名字,他只敢在半夜放在心里默默地温柔地念上几遍,哪里容得别人这样玷污。兄弟两人立马出门寻了那刘庄理论。待见到刘庄,王有龙失望得几乎要发笑了,他如花似玉的表妹竟然要嫁这样一个矮胖的脓包?

事后,王有龙有些后悔当日的鲁莽,事情越闹越大,反而损害了表妹的名声。自从那晚的事后,他再也没有和善若说过话,即使两人偶尔碰了面他也都是讪讪地掉头走开。

王有龙又想了半晌,一颗心兀自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折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庄善若正在准备晚饭。她穿着一身家常旧衣,梳着随常发髻,光线从小窗子斜斜地射进来,衬得她的侧脸温婉光润。此时,她正低着头专心地在锅里搅拌着什么。

“妹子……”王有龙张张嘴,艰难地道。

庄善若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她忙放下铲子,盖上锅盖,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沉静道:“大哥。”

“妹子,那件事你别怪我,是大哥糊涂。”

庄善若轻轻地摇头,这话该让她怎么说?

“那个刘全也是我先打的。”王有龙急急地道,“让你嫁给这样的,我不甘心。”

庄善若微微笑道:“我知道,大哥二哥都是为我好。”

王有龙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庄善若,又颓然低下头,讷讷道:“是大哥没本事,护不了你。”

“大哥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王有龙骤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正想再说些什么,听到王大姑在院子喊:“善若,晚饭成了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深深地看了庄善若一眼,缩着身子从厨房出去了。

庄善若没料到今日王有龙竟会和她说这些。对王有龙,她心里是毫无芥蒂的,真正地将他当做哥哥来爱来敬,怕只怕反倒是他解不开这个心结了。

第二日,王大姑急着催着庄善若,理了个小包袱要去连家庄老姐妹张婶子家。

连家庄离榆树庄约莫有十里地,走路得走个小半日,幸亏日头不热,走在路上小风吹吹,倒也爽快。庄善若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跟在王大姑的身边,低着头专心走道。

昨日王大富打听了些县城许家的事,大面上果然和刘福婶说的不差,只是有些东西不好问得太细惹人生疑。倒是打听来说这徐掌柜本来是土生土长的连家庄人,在连家庄还有宅子和田地,十几年前机缘巧合进了县城,生意越做越好,干脆就在县城里置了宅子住了下来。连家庄的宅子由族人看着,田地也赁出去给人种了。

王大姑一寻思,她老姐妹张婶子不就是连家庄的吗?干脆就找她打听打听,自家好姐妹,倒也不用特意避讳什么。这不一大早便巴巴地拉着庄善若出了门。

“善若啊,我给你说个事。”王大姑见路上没人,想着这事情也打听得差不多了,怎么的也得给闺女透个底,“刘福婶成日地往家跑,虽然没见着你问,大体上也该知道为的什么。”这刘福婶一天往王家跑几趟,是在王大姑耳边煽风,更是想讨了准信好去回那许家。

“嗯。”庄善若经历了刘全的风波后,对自己的婚事更是淡然了许多。

于是王大姑便将刘福婶说的和打听来的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和庄善若说了。

庄善若听得倒是一惊,她根本是没想到刘福婶这次说的是这样的人家,心里慌乱一时不知道是如何是好了。

王大姑拉了庄善若的手,道:“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两家差的太多,总是不好。可我转念又想,恐怕这是你这孩子的福气也说不定——你这些年过得也忒苦了些,老天爷看在眼里补偿你的。既然好姻缘上门了,哪有就将它生生推出去的道理。”

庄善若垂头,这样悬殊的婚事,任谁乍一听来,总是有些不安。

“刘福婶这人你也知道,有邪是可以听的,有邪却是万万听不得。”王大姑娓娓道,“我已经托人去打听过了,基本上差不离,今儿我带你再去你张婶子那里探听探听。我寻思着,万一这事真成了,你爹娘一准是高兴的,说那许家的儿子也是个秀才呢!”

庄善若不语。看了秀才爹留下来的那么些书,她总觉得人的命运总是被安排好了的,“尽人事,听天命”。现在王大姑已经帮她尽了人事,接下来的事就让命运推着往前走吧。况且,她也相信,只要是勤谨能干的,倒哪里都不能吃了亏去。再说了,与其嫁给刘庄之流的,这许秀才怎么说也是个更般配的。

王大姑见庄善若只是听着,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是不愿意,便喜道:“万一这事成了,也是你这孩子自己修来的福气了,干妈也可以沾沾你的光了。”

庄善若想的却是,嫁进县城表面上虽然风光,但是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了。如果这门亲事也黄了,那她可真的是高不成低不就了,也不知道还要在王家吃多少年闲饭。另外,可千万别耽误了两个哥哥的婚事才好。

所以,庄善若走在连家庄的半道上就下了决心,只要这一切所言不虚,前面即使是火盆,她庄善若也得咬着牙嫁了,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王大姑和王家兄弟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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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打探

(猫扑中文 ) 连家庄是个大村子,人口比榆树庄多了有一倍。(凤舞文学网 )连姓是村里的大姓,连家庄里五人里面有两人姓连。据说是老早以前,有户姓连的外来逃荒的人家来到这块地上最先开垦出了几亩薄田,才慢慢地聚集起了人来。连家庄靠近柳河,连接十里八村的柳河在连家庄弯了一个大弯,连家庄自此风调雨顺,田地肥沃,成了远近有名的富庶的村子。

进了连家庄,王大姑熟门熟路地往张家走去。路上一个大嫂子打招呼道:“这不是王家嫂子吗,咋今天有空,来找老根嫂啊?”张婶子的丈夫叫张老根,连家庄的人都称其老根嫂。

张家的房子在村子中央,是座白墙青瓦的小院,农家院子的格局类似,不外也是一溜正房,旁边两排的厢房。

老根嫂早得了信,一早就在院门口张望了,好不容易盼来了王大姑,忙不迭地迎进了房。

张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顺英和彩英早早地嫁了出去,大儿子得财前个月刚娶了本村的姑娘连淑芳,二儿子得福也订了亲,只等着娶进门了。

这会子,家里的男人们都去地里忙乎了。王大姑姑侄俩刚在厅房坐正,新媳妇连淑芳便过来上茶了。

连淑芳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鹅蛋脸,大眼睛,两颊有几点细细的白麻子,倒是显得俏丽。因为还是新媳妇,穿了一身桃红的衫子,头上簪了两根扁扁的银簪子,手上还套了一个玉镯子。

连淑芳规规矩矩地上了茶,举止利索,毫不忸怩,却也不急着下去,倒在一旁细细地打量起庄善若来了。

老根嫂笑道:“淑芳,看啥呢?”

连淑芳笑道:“我见这妹妹面善,大概就是婶子家的善若妹子吧?”

庄善若也朝连淑芳微笑着,心想,这就是那三十六抬嫁妆的新媳妇吧,看起来倒不是娇惯的,也是能干的人。

王大姑瞅着连淑芳道:“我咋看着淑芳倒是比成亲那天还要俏丽些呢。”

连淑芳转了转一双美目,道:“婶子说笑了。”

“淑芳长得也好,只是善若一来,就被比下去了。”老根嫂道。

庄善若微微地红了脸,她很少外出到别人家做客,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连淑芳却上前拉住庄善若的手道:“妹妹也是个腼腆的。听说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今儿好不容易来了,可得给姐姐看看。”

庄善若连忙说好,看了王大姑一眼任由着连淑芳拉着进了内室。

老根嫂嘱咐了一句,道:“淑芳,仔细着点,双身子的人了。”

王大姑喜道:“这么快?”

“可不是?我们也都没想到,怕是白欢喜一场,去郎中那里看了,真真是喜脉。”

王大姑恭喜了几声,见连淑芳和庄善若不在跟前,便道:“当着你我也不绕弯子了,今天实在是有急事找你商量。”

老根嫂也正色道:“啥事?你先说。”

王大姑便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边,老根嫂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待王大姑说完,倒是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该轮到我恭喜你了。”

“啥喜事?我这心啊是悬在半空慌得我呀!”

老根闪思道:“这连家庄虽然大,但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也就统共那几个人。这许家我知道,是个厚道人家,特别是他家当家的许掌柜,虽然是个生意人,心肠最是绵软。他们家是十几年前搬到县城里的,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没见和谁红过脸。”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姑迭声道。

“他家的大小子我也见过,那个时候还小,不过总是长得端正的,听说六七岁就进了私塾,极聪明上进。”老根嫂突然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家得财也上了几天私塾,和那许秀才还同过学呢——看现在人家这出息!”

王大姑又细细将许家的事打听清楚,家里人口事物,一件也不落下。

“进了县城,回来的就少了,不过一年也总回来几趟,不外乎看看宅子,收收租,祭祭祖。”老根嫂笑道,“没想到倒有这一桩缘分,俗话说三岁看老,按我看这许秀才像他老爹,也是个和善可靠的。”

王大姑听得喜不自胜,一颗心早放大半下来。刘福婶的话是只能听一半,这个和她有了半辈子交情的老姐妹可不会诓她。

老根嫂极力留饭,王大姑也没太推辞,左右家里就是些女人,男人们带了干粮在地里吃了。

连淑芳帮着老根嫂做了顿午饭,庄善若帮着绣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王大姑坐在庄善若身边帮着收拾,一边将刚才老根嫂讲的悄悄地讲与她听。

庄善若见王大姑如释重负的模样,只是轻轻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婚事是好是歹现在下断言为时尚早。不过好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只要那许家是厚道人家,她有信心也有能力将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好。

吃罢了饭,娘几个坐着聊天。王大姑心思定了下来,也有兴致听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了。

王大姑瞅着连淑芳发髻上插着的那两根银簪子,笑着对老根嫂道:“我见你媳妇那簪子倒是别致,我琢磨着也该给善若打上一对。”

老根嫂道:“这些头面首饰做新媳妇的时候戴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哪里还有这样的兴致每天拾掇着。”说着往自己媳妇的身上瞟了两眼。

王大姑知道老根嫂有敲打她媳妇的意思,便说道:“她们年轻自然得好好打扮。我们这十几年家也没操办过喜事,也不知道该置办些什么。那日我看淑芳那三十六抬嫁妆倒是体面,啥时候得了空了,给你婶子开张嫁妆单子出来,我也照着好好备上几样。”

连淑芳赶忙含笑着应了。

老根嫂道:“老姐姐是抬举淑芳了。”

连淑芳知道婆婆有写不上她那三十六抬嫁妆,听说大姑子小姑子出嫁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四台。连淑芳娘家就她一个老闺女,爹娘心疼,特意将嫁妆置办得丰厚些,原本想着婆家能高看一眼,却没料着却让老根嫂心怀芥蒂。她是个机灵的,掩嘴笑了两声道:“婶子你是不知道,要说到嫁妆体面,谁也比不过上个月出嫁的连双秀,那些金的银的,都能晃花你的眼。”

“是哪家的闺女?”

老根嫂道:“也是连家庄的,嫁给了县太爷的小舅子,光是吹打手就叫了三班,开了流水席面,热闹了一整天。”

“哦。那家里也是个殷实的。”

“哪里,家境倒也是稀松平常得很。”老根嫂感叹道,“虽说是闺女出阁都要哭嫁,可我从没见到过哭嫁哭得这么狠的,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还是重新拾掇的。”

“娘,许是人家舍不得离家,嫁到县城,不比嫁到本村。”

“唉。”老根嫂道,“外人哪里知道。”

王大姑见老根嫂似乎话里有话,只当是另有隐情,也不便再追问下去。这嫁得好嫁得歹也是各人的造化了,幸亏老天爷开了眼,她哪里还有空去管人家的闲事,一颗心早想着怎么回村给刘福婶回话去了。

庄善若还是低着头专心地缝着件婴儿的小袄,婴儿皮肤嫩,一点线头都能硌着,得小心地将线头打到外面。至于,王大姑等人在说些什么,她是过了一耳朵,却毫不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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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备嫁

(猫扑中文 ) 王大富看着眼面前那堆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将手伸了过去。(凤舞文学网 )

王大姑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包袱皮卷卷好,搂到自己的怀里,道:“这可是善若的聘礼,你可别打它的主意。”

“嘿嘿!”王大富揉揉通红的酒糟鼻,讪讪地笑了两声道,“我也就摸摸,看看。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聘礼送个三十五两银子的,有这钱,县城里好人家的闺女还不随便你挑?我倒看不明白了,你那侄女除了模样齐整些,哪里值那么多的银子?”

王大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天开眼,老天开眼,我们善若要享福了。”

王大富瞅准了机会,一把将那装银子的包袱扒拉到自己怀里道:“可不能单单她享福,我们王家养了她三年,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如果懂事的话,总要意思意思吧。”

“你如果要算这帐的话,那我也给你好好算算。”王大姑干脆掐起了手指道,“善若那一阵风能刮倒的身子,吃能吃你多少饭?一年到头也就添个一两套换洗衣裳,还都是选的那些便宜的料子。你再算算,她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喂鸡喂猪,做饭洗衣,拾掇菜园子,缝缝补补,忙到天黑才睡。请一个这样的长工一年要付多少工钱?”

王大富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道:“老婆子,你说的都有理。只是这么多银子,她置办嫁妆哪里置办得过来?”

“这可不用你操心,上次和春娇去县城里的布庄,刘家那闺女是什么料子贵买什么,我们善若是看也不多看一眼,摸也不多摸一下。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心酸,正是爱俏的年龄。”王大姑用手擦擦眼角,道,“这回好了,有银子了,得把上次看中了的舍不得买的都给买回来。”

王大富只得想了另外一个策略,道:“善若嫁到这样的人家,哪里还能亏待得了她?老婆子,我和你划算划算,阿龙阿虎也得娶媳妇了,怎么说也得留个一半银子将那东西厢房拾掇出来。”

王大姑略一迟疑,道:“我可不管,你别打这银子的主意,这钱我可要一分一厘的都用到善若身上。你就当没这聘礼,两个儿子的婚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王大姑从王大富手中夺回了那包银子。

王大富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裹着银子的包袱,悻悻地推门而去。

庄善若和刘春娇正呆在东厢房绣着花。自从知道庄善若也要嫁到县城,刘春娇到王家的次数更勤了,两人也更亲厚了。

庄善若正低着头帮刘春娇绣她枕套上的鸳鸯。这鸳鸯的羽毛上颜色太多,春娇老是套不好色,便央求庄善若给她绣上几针。

刘春娇歪着头托着腮打量着庄善若绣。庄善若穿着一件果绿的衫子,领口袖口绣着淡黄色的祥云图案,头上斜斜地挽了一个髻,依旧还是插着那根桃木的发簪。修长的脖子微微弯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覆盖在白皙的脸上,柔嫩的红唇半启着,纤纤素手拈着银针上下翻飞着,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善若姐。”刘春娇不禁叹道,“你真美,如若我是男子,也一定会迷上你。”

庄善若抬头微微一笑,顺手将银针在头发上刮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

“真的,我可不诓你,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刘春娇的眼睛从庄善若曲线优美的胸部落回到自己微微凸起的胸前,吐吐舌头道,“善若姐,我娘总叮嘱我说嫁出去了顶顶要紧的是赶紧怀上,最好头胎就生个儿子。”

庄善若仔细地绣着鸳鸯的颈子,头也不抬地道:“你娘说的不差啊。”

“可你看我,全身到处都是扁扁的,哪里那么容易怀上。”刘春娇嘟着嘴道。

庄善若倒是被她说得一阵笑,道:“绣花我可以帮你,生孩子的事得靠你自己了。”

刘春娇嗔道:“善若姐,我都愁死了,你还取笑我!”转而又笑着露出一对梨涡道:“反正你也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先生个儿子,我先个女儿,让他们俩从小就订下娃娃亲,你看可好?”

“满嘴都是嫁啊娶的,我看你姑娘家家,羞是不羞?”

刘春娇满不在乎地说:“我都和阿昌商量过了,最多最多生三个,最好是两男一女,再生下去,我恐怕我的腰得和水桶一般粗了。”

庄善若淡淡一笑,这刘春娇和刘昌倒真是天作之合。正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宠爱着,刘春娇才会如此娇憨吧。她和许家安的亲事也很快地定了下来,只等着去批八字定日子,既然是给家里的长辈冲喜的,恐怕也快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心里总是怅怅的,好像这即将出阁的不是自己一般。而许家安在她心里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影子,穿着一袭长衫,捏着一卷书,面貌温和而模糊。

刘春娇见庄善若不答,又道:“善若姐,我特意找阿昌打听过那个许家安,你猜怎么的?”

庄善若不动声色,眉心却是没由来地一跳,道:“怎么?”

“说是长得俊得很,整天呀……”刘春娇怀视了室内,忙拣起庄善若看了几页搁在床上的一本书,故意做出摇头晃脑的样子道,“整天啊,就捧着个书念些个谁也听不懂的之乎者也。”

庄善若倒是被刘春娇逗得扑哧一笑,放下手中的枕套,道:“别闹了,快过来看看,这样可好?”

刘春娇忙放下书,捧起那个枕套一看,上面细细地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色配得极好,更是绣出了那对鸳鸯的缠绵旖旎之态。刘春娇喜不自胜,啧啧称赞道:“善若姐,你这手可真巧。你绣的东西可要比那县城里的绣娘绣的还要好上几分呢。”

庄善若将丝线整理好,道:“你可别捧我,剩下的那猩得你自己绣了,盯了半天眼睛都疼。”

“好姐姐,我哪能再劳累你呢。”刘春娇摇着庄善若的胳膊道,“我娘说了,你的日子早晚也就这两个月,还得自己备嫁妆呢。”

庄善若将那本《齐民要术》放好,本想着嫁入农家了解些耕作未雨绸缪,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要嫁入的却是商家,不过这书后面也有些烹制菜肴的内容,看看总是有益处。

“还要准备什么嫁妆,许家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自然是略备几样就好了。”

“善若姐,你还不知道吧。许家的二媳妇,好像是叫什么贞娘的,当年她嫁入许家,那抬嫁妆的队伍可是有半条街之长呢。那些什么头面首饰,锦缎布匹的,恐怕用上十年八年的也用不完呢。”

庄善若笑道:“那是她娘家富裕,我又怎么能和她比呢?”

刘春娇小心翼翼地道:“善若姐,我是怕你被人看轻了去。听阿昌说,许家的二儿子叫徐家宝的倒是惧内得很,这贞娘在许家仗着娘家财力,是说一不二的,连婆婆也让她几分。”

“我嫁进去自然是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应该和她起不了什么龃龉。”话虽这么说,但庄善若心里还是打起了鼓,自古妯娌之间交恶的还少吗?至少眼面前就有一个,听说刘福婶和栓柱嫂自从那件事后干脆就断绝了往来。不过不打紧,庄善若一直信奉“人敬我一尺我让他一丈”,如若是碰上蛮不讲理的,她也不是软面团,任人欺负的。

“如若人人都像善若姐这么想就好了。”刘春娇嘟着嘴,更是显得满脸稚气,虽然她和庄善若同龄,但是娇生惯养着,少有心机,喜怒都挂在了脸上。

“我倒忘了问你了,你的好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也好好送送你!”庄善若笑着问道,都说是秋后,倒不知道是秋后的哪一天。

“九月十八。”

庄善若掐掐手指,道:“满打满算还有四十天呢。”

这边姐妹两个正说着体己话,刘福婶满面春风地摇进了王家院子。自从帮着庄善若寻了这门好亲事,刘福婶俨然成了王家的恩人,更是招徕了很多生意。榆树庄里的人见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闺女和王家侄女嫁进了县城,只当她人面广,交际多。家里有待嫁闺女的人家更是巴巴地赶到刘福婶家,求着给搭个线牵个桥,一口一个巴结的婶子,叫得她更是满面红光,这辈子从来都没这么风光过。

王大姑收拾好了那堆银子,赶紧的将刘福婶迎了进来,笑道:“今儿是怎么的了,你娘儿两个都在这儿。”

“春娇成天善若姐善若姐的,叫的我耳朵疼,干脆就将她打发到你们家来——反正以后左右也是要作伴的。”

“那是那是。”

“王家嫂子,恭喜恭喜啊!”刘福婶肥大的屁股一坐到王家的厅堂,便迭声道。

“怎么?”

“许家将两个孩子的八字送到县城里最好的先生那里批了,不单单是天作之合,你家善若更是旺夫的命哪!把那掌柜娘子喜的,顺道也让那先生定了婚嫁的日子。你道是哪天?”

王大姑也是喜得合不拢嘴,忙问道:“定的是哪个好日子?”

“九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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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八字合婚

(猫扑中文 ) 王大姑倒是呆了一呆,道:“我没听岔吧?”

“没错。(凤舞文学网 )那先生按照两人的八字算的好日子,原是给了两个,一个是十二月十八,一个是九月初八。”

“十二月的倒还是宽裕些,咋就订了九月初八呢?”

刘福婶见王大姑皱起了眉头赶忙道:“王家大嫂,这是好事啊?”

“咋是好事呢?也就剩一个月时间,再紧赶慢赶也备不齐全嫁妆啊?”

“你想啊,许家为啥偏偏选了你家的姑娘?”刘福婶心里暗叹这王大姑实心眼一根筋,道,“除了给他家大儿子找个好媳妇,更是为了给老爷子冲喜啊!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善若是旺夫的命,这可不得赶紧的娶进家里的啊?日后,徐掌柜的裁利索了不说,说不定许秀才还能高中,善若还能凤冠霞帔的封了诰命呢!啧啧啧!”

王大姑听着点点头。

“到时候有了这个旺夫的名头,许家还不得把你家姑娘供起来啊!”刘福婶说,“嫁妆简单点又有啥,我看就是空着手嫁进去,那掌柜娘子也是欢喜着呢!不是我说句怕你恼的话,他城里人家哪里还看得上我们庄户人家的嫁妆,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王大姑豁然开朗,道:“瞧我这糊涂人9亏得刘福婶提点着。”

刘福婶得意地笑着,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她吃了几次许家的好茶,自然是嫌弃王家的茶淡而无味,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王大姑坐下又站起来走了两步道:“话虽这么说,可这嫁妆也得尽量置办齐整了,虽然人家看不上,这规矩可不能乱啊。”

“看你急的!”刘福婶撇撇嘴道,“人家许家说了就不用你们准备嫁妆了,到时候他们把东西准备好了送过来。那聘礼你们就补贴点家用也不用贴到嫁妆里了。”

说到聘礼,刘福婶心里就酸溜溜的,许家给的可是三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而且连嫁妆都帮着置办好了,这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求来的好姻缘哪。要不是刘福婶在许家无意间看到那许秀才白净儒雅的模样,倒不由得不起疑这许家凭啥贴了那么多的银子,这许秀才又不痴不傻不瘸不丑的,哪里就娶不上媳妇了?可这话她只能放在心里嘀咕,毕竟许家又包了二两的谢媒钱。

王大姑反倒急着搓起了手道:“哪有这理,哪有这理呢?”

刘福婶酸酸地说上一句道:“攀上了好亲家,就等着享福吧!”

刘福婶出门的时候自是将刘春娇带了回去。临走前刘春娇向庄善若恭喜了几声道:“正说着呢,没想到善若姐的好日子倒比我的还早,看来是秀才姐夫等不及了吧。”

王大姑笑道:“春娇的这张嘴啊真是让人又恨又爱!”

庄善若除了一开始吃了一惊之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既然是为了冲喜,八字相合,自然是早进门比晚进门好。本来就不想烦劳王家准备什么嫁妆,这样反而好,干净轻松,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无话可说了。只是心里那个穿着长衫的影子又明朗了几分。

晚饭的时候王大富明显的兴致很高,就着一碟的油炸花生米和一碟跳水萝卜把黄酒喝得滋滋响。

庄善若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盘的油面筋,放在了饭桌上。王大富的眼睛在庄善若的身上溜了一圈。这到嘴的肥鸭子终究还是飞了,不过也好,三十五两银子啊,他王家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两年,前两年盖了新房落的亏空这回可都填补上了。

王大富咧着嘴又干了一杯黄酒,心里暗想,这丫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长得是姿色艳丽,丰/乳/肥/臀的,看着也怪馋人的。看这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待日后养了儿子便是许家的长子长孙。许家家大业大的,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也够他吃香的喝辣的了。

王家兄弟却是各有心思。王有龙想替庄善若高兴,可是心里却是又酸又涩的;王有虎想着的是那大笔的聘礼,寻思着该怎么将那笔不小的银子盘活,也没见村子里哪家是靠种地发了财的。

隔了几日,王大姑拉着庄善若又去了趟县城,重新去了锦绣布庄,那日看中的湖水蓝的锦缎早就没了,于是王大姑又选了几色鲜艳的锦缎。然后又去了宝庆银楼,不顾庄善若极力推辞,买了两支镶翠的银簪子,这才心里好过了些。

姑侄俩又去寻上次吃了的羊杂汤,可寻了整个街市也不见踪影,庄善若心里倒有些怅怅的。姑侄俩只得去吃了碗面,然后随意扯着闲话在县城里逛逛。

王大姑倒是满脸喜色,道:“我们略走走倒也罢了,等下月你嫁了过来,怕你每日逛都要逛厌了。”

庄善若只是笑,心里想着姑妈倒是高兴得糊涂了,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新媳妇哪能日日出来闲逛呢。

王大姑的兴致很高,不论看到什么铺子都要停下脚步看上几眼,不觉到了善福堂门前,笑道:“善若,上次得了善福堂的好凉茶,要不上门去道个谢。”

庄善若却驻足迟疑道:“刘福婶又不在,我们这样贸然过去倒是不好呢。”

“也是。我原本想着你们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你不愿意,那也罢了。等春娇嫁过来,自然也会熟稔起来。”

庄善若含笑称是。自从婚事敲定之后,她倒有些恹恹的,也不是不欢喜,只是这欢喜就像是水上的浮萍,小风一吹,便也就散了。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不踏实,有时候她也会暗笑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事情不是一直朝她预想着的发展,而且远远地超出了她原先的预期。

庄善若低着头想着心事,突然王大姑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庄善若抬头,只见前面有个铺子,支了一个大大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许”字,心里倒是一跳,恐怕这就是许家的杂货铺了。

王大姑笑道:“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儿,看来倒也是缘分了。”

庄善若却是不肯往前再走一步,拉着王大姑的手要往回走。王大姑只当她害羞,便也随了她择了另一条路,嘴里念道:“这铺子看着倒也气派。”

庄善若抿着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赶路。

事后,王大富发现那三十五两银子被用得只剩下三十两,倒也和王大姑磨了好一阵嘴皮子,更将那剩下的银子看得紧了。

这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了。

白日里,正值秋收,王家的男人们在田里操劳。王大姑也不让庄善若做饭了,只让她安心地绣着待嫁之物。刘春娇常常过来,两人凑着头做着女红,说着闺女间的小秘密。

庄善若留意到刘春娇戴了副新的耳坠子,有着长长的流苏,她一动,那耳坠子便摆着秋千,更衬得人儿娇俏。庄善若用一只手托着耳坠子细细地端详了一阵道:“这个倒是别致,往日也不见你戴。”

刘春娇却是微微羞了脸,欲言又止。

庄善若心里一动,道:“可是那刘昌送的?”

刘春娇点点头,道:“他无意中得了这一对耳坠子,知道我必定喜欢,昨儿巴巴地送过来了。”

庄善若抿嘴一笑道:“我还道昨天怎么不过来了呢?原来是会情郎去了。”

“善若姐,你老取笑人家!”

庄善若看着刘春娇脸上泛着幸福的红光,眼皮子羞赧得睁不开,便道:“哪敢?你有小女婿撑腰,我哪敢取笑你。”

“扑哧!”刘春娇掩着口笑道,“我看你这张嘴,到了许秀才面前还能不能伶俐得起来。”

庄善若怅怅地道:“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个许秀才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我不比你,是闭着眼睛盲婚哑嫁。嫁得好便罢了,嫁得不好也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怨不得别人。”

一席话倒说得有些伤感了,刘春娇忙携了庄善若的手正色道:“善若姐,你这么好的人,姐夫一定会疼惜你的。”

庄善若勉强一笑道:“我有时候想想,谁不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来的,我娘之前也没见过我爹的面,还不是恩爱了半辈子?倒是见你和刘昌两人好成这般模样,有些感慨罢了。”

“善若姐,算命先生不是说你和秀才姐夫是天作之合吗?”刘春娇睁着大大的眼睛安慰道,“你这样一个仙女似的人儿嫁过去,如果我是男人,我必定看也不看旁的女人一眼。”

庄善若轻轻地在刘春娇的腮帮子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丫头,哪里学的这徐话!这算命先生还不是特意拣了好听的话来唬人,做不得准!”

刘春娇突然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道:“善若姐,我告诉你件事,你可不许说给旁人听。”

“那是自然。”

刘春娇绞着手指踌躇了半晌道:“刘昌之前就将我们两个的八字拿到先生那里去合婚。”

“嗯,我那日听你娘说是大吉,还是难得的匹配呢!”

刘春娇苦笑了一声道:“善若姐,你哪里知道,我们之前拿去批的八字是说什么猪猴相遇不到头,大凶。刘昌将那先生大骂了一顿,差点掀了算命摊子,然后偷偷地改了出生的时辰,再拿到另一个先生那里去合,倒是大吉了。”

庄善若听得心里一跳,刘春娇和她同年,都是属猪,那刘昌大了三岁属相是猴,也不知道这桩姻缘是碍着谁。不过见刘昌刘春娇两人倒是恩爱,怕是这八字合婚之说也是做不得数的。只是人之常情,不知情便也罢了,一旦知道便是如鲠在喉。

庄善若见刘春娇面有戚色,便特意笑道:“如若这先生真能算得准,那他怎么不去算算自己何时发达,何苦赚这几个小钱呢。我见那刘昌是真心地对你好,这可比那些玄而又玄的凶吉之说倒是可靠的多。”

刘春娇本是天真烂漫之人,见庄善若说得在理,说笑了几句后,也就将这平生唯一一桩烦心事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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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多子石榴

(猫扑中文 ) 没过几日,许家便在一个傍晚趁着天黑悄悄地往王家送了三大车的嫁妆,满满当当地搁了整个院子。(凤舞文学网 )无非就是些子孙桶,箱柜,几套四季衣裳,八铺八盖,各色尺头之类的,的确比榆树庄各家置办的要精致些。

王大姑虽然面上欢喜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嫁妆虽好,可毕竟不是娘家置办的,用着也不够舒心。她也只是略看了看,便收拾了间空置的厢房,让王家兄弟搬了进去,只等着出阁前一天将这些嫁妆贴上大红喜字,又运回到许家去,是为发奁。

众人搬着那些嫁妆的时候,庄善若便默默地站在墙角看着,单薄的身子隐在黑影处,心里却是茫茫然的。再过上几日,她就要从这个呆了三年的农家小院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纵然她小小年纪便经历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心里也终不免是惴惴的。

王大姑亲自将装了嫁妆的厢房的门结结实实地落了锁,回头一看庄善若还是呆呆地立在墙角,不由得一阵心疼,忙上前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快入秋了,露水大,小心别着凉了。”

庄善若应了一声,却依旧呆在原处。

王大姑拉了庄善若到了她住的东厢房,两人坐在床边。王大姑捋捋庄善若的秀发,道:“我还记得你娘当年生你出来还未足月,整个人儿像个猫儿似的,哭也哭也不响亮,这一晃都要出阁了。”

庄善若想起爹娘,心里难过,垂下眼帘不说话。

王大姑沉默半晌,又叹了一声道:“你爹娘在眼前看你嫁了这样一个人该有多少欢喜呢!”

庄善若想着的却是如若她不是寄居在王家,定要寻个知根知底的安心地出嫁,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惶惑不安。可这番话纵然是和王大姑再亲,她也不能说出口,毕竟为了她的婚事,王大姑也是操碎了心。

王大姑悉悉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托在手心里一层一层地打开,原来是一只玉镯子。她将镯子塞到庄善若的手中笑道:“干妈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倒是这只镯子,还算是拿得出手,就当做给你添妆了。”

庄善若哪里肯收,正推辞着,听着王大姑娓娓道:“这只镯子可有些年头了,本来是你祖母的嫁妆,我出嫁的时候她给了我。你外太祖家倒是簪缨之家,只不过是后来没落了。这个镯子可是个好东西,你戴着留个念想。”

庄善若将那只镯子拈在手里细细地看,这是一只翡翠玉镯,水头很足,又光又润,一看便不是凡品,她更是不肯收了,道:“既然是祖母给的,干妈更要留着,到时也可以给嫂子。”

王大姑将那镯子套到庄善若的左手腕上,竟是刚刚正好,莹白的腕子和碧绿的镯子相得益彰,道:“到时你有两个嫂嫂,你要我给谁呢?没的争出些闲气来。这反正是我们庄家的东西,给你反倒更好。”

庄善若想抹下那个镯子,可一时哪里抹得下来。

王大姑按住庄善若的手道:“善若,有邪本来不该由我来说,可你娘不在,少不得我来嘱咐你几句了。”

“嗯,干妈你说。”

“嫁到许家侍奉丈夫,孝敬公婆这是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我自不用再说。”王大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几日我想着许秀才终是要进学的,万一得个一官半职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少不得要再纳妾的,到时候……”

庄善若没等着王大姑说完,脸早已涨得通红,这事她不是没想到过,县城里面的有钱人家纳妾的倒也稀松平常。

王大姑连忙道:“干妈想着你的性子太过隐忍,做女人到底还是比做男人的要苦一些。干妈千盼万盼,就盼着你嫁到许家能够一举得男,即使许秀才再纳新人,也越不到你前头去。”

庄善若低着头,几乎要将手指绞断。与人共享一个丈夫,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可男人何尝是会满足的,即使是农人这年多收个三五斗,也会起了纳新之心。这个许秀才她到底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盟誓,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才是正道。

这样想着,庄善若抬头勉强一笑道:“干妈,我心里都明白。”

王大姑叹了一口气道:“善若啊,不是干妈在这里说,男人终究还是靠不住的,纵然是个天仙模样,过个三五年的也抛到了脑后,像刘昌那样知情识趣的天底下又有几个?就说你干爹吧,我和他过了大半辈子,他那楔花肠子我只不过是当做不知道罢了。”

庄善若一惊,抬头,生怕王大姑发现了什么。王大姑倒是兀自继续说下去道:“孩子才是根本,能多抓些银钱在手里也是层依靠。”

庄善若点头,原来这王大姑看得倒是比她更通透。

王大姑见庄善若脸色凝重,忙拍着她的手笑道:“善若啊,你可别被这番话吓到。反正干妈将最坏的情形摆到你面前,你心里有个数,这事左右坏不到哪里去。”

庄善若点头,道:“干妈放心,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

王大姑抓着庄善若的手摇了两下道:“干妈就怕你太懂事了,反倒受了委屈。听说许家的小媳妇娘家颇有家底,又比你早入的门,年纪还比你大个两三岁,怕是个不好相处的。可是也无妨,只要婆婆公允些,人前人后她还是得尊你一声大嫂。”

庄善若忙道:“亏得姑妈都替我想周全了。”

“干妈只不过是白嘱咐一句,左右嫁到了许家,还得靠你自己了。干妈家若是个有钱有势的,倒还能给你撑撑腰,眼面前这样的,别给你拖后腿我就要念佛了。”

庄善若正要搭腔,听见有人拍门道:“妹子在吗?”

是王有虎的声音,庄善若赶忙应了一声,打开门,见王有虎果然站在门口,长手长脚的好像无处可放。

“阿虎,啥事,我和你妹子正说着体己话呢!”

王有虎挠挠头道:“我抽空给妹子打了两个箱子,装些细软,也不知道妹子合不合意。”说着将两只箱笼搬了进来。

王大姑喜道:“难为你想到。”

庄善若细细打量这两只箱笼,漆着光润的朱红色的漆,式样倒是平常,只是箱盖上细细地雕了一溜花朵样式,仔细一看,却是石榴花。

庄善若赶忙含笑道谢。

王大姑摸着那石榴花笑道:“好兆头好兆头,善若啊,石榴多子,多子多福啊!”

庄善若红了脸,想起王大姑的话,再想起刘春娇那日和她说的话,无不是说到婚后早早生子,难道女子出嫁便只能走相夫教子这唯一一条路吗?

王大姑瞅着王有虎突然道:“阿虎,做两个箱笼你是拿手的,可雕这一溜石榴花可不是你的主意吧?”

“瞧娘说的,我好歹也是做哥哥的,妹子出嫁了也总要意思意思吧。”

“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那些斤两还瞒不过我。”

“嘿嘿!”王有虎讪讪笑了两声,道,“啥都瞒不过娘。这箱笼是我哥嘱咐我做的,说是妹子多少总有些细软,怎么着也要自己娘家打两个箱笼放着才安心。”

庄善若闻言,心中一撼,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她连忙避过身去拿袖子擦去。

“好好。”王大姑叹道。

庄善若回转身来,微微红着眼睛,道:“善若多谢大哥二哥了。”

“要谢谢你大哥,我不过是打两个箱子,倒是那雕的石榴花,是你大哥亲自跑到县城求了人画了图样子过来的。”王有虎看着庄善若目光似有深意。

庄善若明白他两兄弟亲厚,王有龙的心思恐怕也不会瞒着王有虎。而王有虎这样机灵的人,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她只得装作糊涂,又将身子矮了下去福了一福,迭声道谢着。

“自家人,谢什么谢!”王大姑赶忙拦住,道,“我们也走了,你也早点睡,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庄善若端详着那堆箱笼,双手轻轻拂过箱笼上雕着的那一溜栩栩如生的石榴花,不由得想起院中的那棵石榴树还在吐着鲜红的花蕊时,王有龙如火般的热情和压抑的**。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又想起那夜的灼热。庄善若心里一悸,即将嫁做人妇,这些前尘旧事万万可不能再忆起。王有龙的那一汪如水深情她这一生恐怕只能是辜负了。

这对箱笼打得精致,用的是上好的樟木,庄善若随手打开箱子,竟然还有淡淡的清香。庄善若想了想,她倒没有那么多的细软可装,只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裳,倒是床下的那堆秀才爹留下来的书,怎么说也陪了自己这么多年,正好装进这对箱笼,随嫁妆运到许家去。

庄善若在收拾那堆书的时候,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双深情而宽厚的眼睛,正从西厢房遥遥地注视着她房间里的烛火,一直到它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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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出阁

(猫扑中文 ) 王大姑一手拿着丝线的一端,另一端咬在口中,细细地将庄善若脸上的汗毛绞去,再后退两步端详一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披散着垂到腰间的长发,要出嫁了可不能再梳姑娘家的发髻了。喜娘拿起篦子轻轻地将头发梳顺,嘴里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然后将庄善若的头发高高地盘了起来。

喜娘再帮着庄善若修饰了下妆容,在脸颊上扫了层胭脂,涂了口脂,笑着道:“我送了不下二十家的新娘子,倒没有哪家能比得上你家新娘子的,姑爷真是好福气啊。”

王大姑穿着崭新的宝蓝色的锦缎褂子,又是笑又是抹眼泪的。

庄善若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了上去,戴上了沉沉的凤冠。脸上因为上了妆的缘故,更是显得眉如远山,脸如桃瓣,一双美目更是脉脉含情。庄善若冲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一方大红喜帕盖上,遮住了那笑容里的几分无奈和落寞。

喜娘携着庄善若的手来到厅堂门口,院门外锣鼓喧天,许家派来的迎娶的轿子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庄善若心里是一片的茫茫然,她蒙着喜帕,只看得到眼下的那一小块地。喜娘催促道:“新娘子,吉时到了,该出门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提起大红喜服的裙角,伸出着了缎子绣花鞋的左脚,正要踏出厅堂的门槛时,冷不防这喜娘一把拉住她,迭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咋了?”王大姑问。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娘家的地可沾不得半分,娘家的财气可不能带到婆家去,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大舅子。”喜娘赶忙解释道。

庄善若倒是踌躇了,这厅堂离那院门还有二十几步路,既然脚不能踏地,那又怎么过去?院门外也不知道请了几班的吹鼓手,这喜乐一浪高过一浪,透着无边的喜气。

一个宽厚的背落在庄善若的眼前,只听得王有龙闷声道:“娘,我来背妹子上轿子。”

“按理也该是大舅子驮着出去。”喜娘欢天喜地的声音,“赶紧的,新郎官可是等急了。”

“妹子,上来吧!”王有龙低声道,一边矮下了身子。

庄善若将手臂绕到王有龙的脖子上,翘起双足,伏在他的背上。王有龙双手轻轻地托住庄善若的膝盖处,慢慢地起身,稳稳地将她背在了身后。

“新娘子来了!”喜娘喊了一声,先到院门口迎着去了。

王有龙就在那欢天喜地的喜乐中,背着庄善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多希望能够就这样背着庄善若走上一辈子,可是二十多步后的那顶轿子将要把他心心爱爱的表妹驮到另一个男人身边,那个男人有才有貌有家世,表妹应该会幸福吧。这样想着,王有龙心里是又酸又痛。突然,有一滴水滴到了他裸露的脖子上,冰冰凉凉。

下雨了吗?王有龙疑惑地抬头,碧空如洗。“啪!”又是一滴。王有龙一震,整个身子僵住了,那颗眼泪几乎将他的皮肤灼伤。

“看新娘子???葱履镒??庇幸蝗喊氪蟮暮19釉谠好趴谔酵诽侥缘模?鲎呕抖?肿畔蔡恰?p>王有龙定了定神,忍住内心铺天盖地的酸痛,将庄善若背到了院门外。他看着喜娘将庄善若扶进了轿子,穿着一身大红的表妹端坐在轿子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纹丝不动。他正想和表妹说上几句道别的话,轿帘被放下了。

轿夫吆喝一声将轿子抬起,王有龙就这样定定地站着看着那顶轿子消失在远处。从此以后这个小院就空了,再也看不到那个整日忙碌着的俏丽身影,再也听不到那清脆悦耳的声音,甚至连半夜倚着窗户做针线活的影子也不再留给他半分。

王有龙摸着脖子上那还没有干尽的泪痕,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痛。王有虎拍拍他的肩膀,道:“哥,喝酒去,一醉解千愁!”

庄善若端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内心是一片荒凉。轿子颠簸来颠簸去,将她一颗心颠的是惴惴不安。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来了来了来了!”有人高声喊着,“快准备着!”

庄善若也不知道在轿子里颠簸了多久,一天都没吃什么,倒也不觉得饿,只是渴得难耐。喜娘搀扶着庄善若下了轿子,有人将红绸的一端塞到了她的手里,红绸那端牵着的应该是她的丈夫吧。她亦步亦趋地来到了许家的厅堂前。

嬉闹声,鞭炮声,锣鼓声,嘈杂成一片。庄善若低着头,看到有无数双脚急匆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又走过来,一双大红的软底靴就端端正正地立在她旁,她突然就觉得心安。

喜娘托着庄善若的手臂悄悄地在她耳边道:“该行礼了。”

嘈杂中,庄善若听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呦,看着身段哪里像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倒是这双脚略略嫌大了点。”

“那是,多少也得干点蓬,听说呀……”

后面的话庄善若便听不清楚了。

司仪中气十足地喊道:“一拜天地——”

庄善若连忙回过神,由着喜娘扶着稳稳地下拜行了个大礼。刚起身站定,便听到有阵喧哗声从外面传来,这声音与原先那团喜气洋洋的不同,自带着一股子戾气。

庄善若心里一跳,不由得紧紧攥住了那根红绸。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锣鼓声骤停,有个男子的声音骂骂咧咧道:“怎么的,许家摆这么大的谱,我好意上门来讨杯喜酒喝倒被拦在门外……”

有个老者的声音:“罗爷,伙计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这县城里有谁不认识我罗老四,嘿嘿,连县太爷的府上我也进得,单你这许家倒进不得了?”

“误会误会,罗爷我们请都请不来啊。这伙计是新收的,刚从乡下来,没有眼色……”

又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庄善若看到自己攥着红绸的手指关节紧张得发白,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到人家的喜宴上来闹事。

老者告饶道:“罗爷,您看我这正办着喜事呢,恐怕招待不周。这几个酒钱,请兄弟们移步酒楼,好好喝上几杯,就当小老儿赔罪了。”

罗老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掂掂钱袋,斜睨着眼睛道:“这还差不多,就不打扰你们好事了,继续继续!”

“罗爷,走好!走好!”

又是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庄善若听得身边有人窃窃道:“这许家怎么招惹了罗老四?”

“你哪里知道,这当中可有段公案……”

“怎么?”

“这许家大公子,就是今天的新郎官……”

庄善若听到谈及许家安,更是屏气凝神细听,可是此时锣鼓声又重新响起,将那两人的谈话声淹没。只听得那老者一边匆匆过来一边朗声道:“误会,一场误会。”庄善若想着这老者定是自己的公公许掌柜。

众人唯唯道:“是,是。”

“不碍事,不碍事。”

只听得司仪清清嗓子喊道:“二拜高堂——”

庄善若朝着前方公婆所在之处端正拜下,心里电光火石般想起自己父母,不免心中一酸,却生生将那两滴泪忍住。

“夫妻对拜——”

喜娘扶着庄善若转过身。庄善若看到眼前的那双大红软底靴正对着自己,这靴子做得精致,上面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

庄善若如木偶般行了个礼,听到旁边有孝拍着手嬉笑,有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新娘子的衣裳可真好看。”

“礼成。送入洞房——”

手中的那根红绸被人收了回去,庄善若懵懵懂懂,晕头转向地跟着喜娘往内宅走,也不知道跨了几道门槛,最终坐到了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喜娘附在庄善若耳边道:“娘子,我出去看看,你先坐着歇歇,晚点我再过来。”

庄善若忙道:“有劳婶子了。”

庄善若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也不敢乱动,只是拿双手在床上摸了摸,不外乎是些莲子、桂圆、花生之类的,讨个“早生贵子”的彩头。折腾了一天,庄善若觉得疲累不堪,口渴难耐,心里后悔没向喜娘讨杯水喝,也不知道要这样枯坐到几时。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厅堂前的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听那话音揣测,那罗老四恐怕是县城里的泼皮破落户,特意上门来寻衅滋事的。这许家好端端地开个杂货铺,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人?即便生意往来上与人有过节,旁人也不会特意挑人成亲的日子来触霉头。听许掌柜做低伏小小心应对,似乎这个罗老四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庄善若心里存了个大大的疑惑,听那些人闲话,似乎是和许家安有过节,可许家安一个秀才只顾闭门读书,哪里竟能招惹到什么。

庄善若怎么想也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也不知道榆树庄那里怎么样了。今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王有龙背的时候掉眼泪。又想到呆会新郎官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有这洞房花烛之夜,庄善若想着不由得羞红了双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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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洞房疑云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赶忙坐正,只听得喜娘笑道:“前面的客人不肯放新郎官,倒让新娘子久等了。(凤舞文学网 )吉时已到,该掀盖头了。”

那双大红的软底靴移到跟前,一柄秤杆轻轻地挑起了大红盖头。庄善若被这盖头黑压压地盖了大半日,顿觉眼前一亮,只见面前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年纪弱冠上下,颀长的身材,脸色倒是显得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怎么的,就这样立在床前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看。

庄善若面上一红,赶忙垂下了眼帘。

喜娘笑了几声,打趣道:“新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怪不得新郎官眼睛都看直了。”

喜娘后面闪过一个人影,沉声道:“天色不早了,喝了合卺酒,该歇了,都闹腾了一天了。”

“是是,**一刻值千金。”喜娘赶紧放好盖头,从桌子上倒了两杯酒。

庄善若偷眼看过去,只见那妇人四十上下,微微有些富态,身上是暗红的织锦缎子的褂子,头上簪着赤金宝钗花钿,手腕上套着几个金银镯子,想来恐怕就是她的婆婆许陈氏。

喜娘拿过两杯酒,笑着道:“喝了这杯合卺酒,恩恩爱爱到白头。”

庄善若含羞接过,许家安却依旧木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充耳不闻。只听得许陈氏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喜娘手中接过酒杯,塞到了许家安的手里,道:“喝吧!”

许家安咧开嘴巴笑了笑,一仰脖子将酒喝下,倒是冷不防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许陈氏连忙在他背上拍了拍,怜爱地道:“喝这么急做什么?”一边拿眼微微地觑着庄善若。

庄善若被许陈氏凌厉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忙举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下去,这酒倒也不烈,甜甜的正好润喉。

喜娘接过了空酒杯,笑道:“新人早点歇着吧。”然后收拾了正要退下,许陈氏塞给了她一个红包。

许陈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拍了拍许家安的臂膀,看着庄善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道:“你们早点歇下吧。”

庄善若低眉顺眼恭敬地起身道:“是。”

许陈氏又看了几眼许家安,摇了摇头,自是拉上门出去了。

新房里只剩下庄善若和许家安两人。庄善若倒是自如了些,她又坐回到床上,抬起眼睛在房间里看了看。这个房间倒是显得宽敞,除了一张贴金雕花拔步大床,成套的桌椅柜子,更有楔瓶摆设,远非农家可比。房正中的一张圆桌上燃着三支大红龙凤喜烛,桌上放着几碟糕点,几个小菜和一壶酒。

庄善若一天没有吃什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见到性食,腹中饥饿,肚子不由得叫了几声。她不禁羞得两颊酡红,赶忙垂下了头,心想不知道这许家安会如何取笑自己。她刚刚瞥了一眼许家安心里大体上是满意的,清清爽爽的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相貌也俊秀,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

半晌没有动静,庄善若悄悄地抬起头,只见这许家安依旧站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庄善若也大着胆子将目光迎了上去。见这许家安一张脸儿似乎比她的还要白些,想来是终日不晒太阳的,眼泡儿微微浮肿着,一双眼睛眼角却是微微翘起,看上去即是无情也有情了。

庄善若羞红了脸,忍不住轻声道:“你看了这许久还看不够吗?”

许家安倒是咧开嘴笑了笑,开口道:“你,真好看。”

庄善若倒是没想到许家安如此直白,心中是又羞又喜,抿着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心中更是小鹿乱撞,平生第一次有男子当着面夸她好看,况且这男子又是她的丈夫。

许家安也顺势坐到床上,移到她的身边,偏着头瞅着她,笑嘻嘻地道:“你倒是比秀儿还要好看一些。秀儿的脸倒是有你那么白,但是秀儿的眉毛没你那么黑,嘴唇也没你那么红。”

庄善若想着这许秀才行为处事倒是异于常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书读痴了,说的话有些天真得孩子气了。她想起自己的秀才爹在家喝了半壶酒说话倒也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心下释然,便微微笑着问道:“秀儿是谁?”

这倒把许家安问住了,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于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嘴里念叨着:“秀儿,秀儿?秀儿是谁?”倏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着圈圈走来走去,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嘴里一声比一声高:“秀儿?秀儿!”

庄善若真的是吓了一跳,只当许家安喝酒喝多了糊涂了,她赶忙站起来,拉住许家安的袖子道:“想不起来不碍事,明儿再想。”

许家安停住了,冷着脸偏着头在庄善若脸上端详来端详去,目光直直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庄善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许家安突然嘿嘿笑了,笑得眼睛眯眯的,拉了庄善若的手,悄声问道:“你是谁?”

庄善若刚刚松懈下来,又是陡然一惊,她正要开口,只见许家安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栓上了门栓,同样蹑手蹑脚地回来,轻声道:“这里有坏人,千万别让人听见。你小声点说,你是谁?”

庄善若一阵气闷,这许家安也不知道在前面被人灌了多少酒,喝得稀里糊涂了,她只得正色道:“我是庄善若。”

“庄善若?”许家安又是偏着头想了半晌,嘟起嘴摇摇头道,“不认识。你来我家干什么?”

庄善若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设想了多次,也没想到新婚之夜竟是和这样的一个醉鬼度过。和醉鬼说再多的话都是浪费口舌,再说了,庄善若又饿又渴,于是她暂时抛开许家安,坐到桌边,拣了几个梅花糕枣泥糕吃了。又想找水喝,可是看遍了房间都没有,只好又倒了一杯酒喝下才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幸亏这酒甜甜的也不醉人。

待她吃好喝好,转过身来,发现许家安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庄善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些大失所望。她轻轻地凑到床边一看,只见许家安呼吸沉沉,睡得正香,两道浓眉依旧紧紧地锁着,整个身子以极不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

庄善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先拿下了头上的凤冠,这顶冠子戴了一天,沉沉地压得脑仁疼。看着扭曲着身子睡得正香的许家安,她又是于心不忍。想了又想,终究已成夫妻,也不用避讳什么。于是庄善若上前先将许家安的靴子脱下,然后解开外衣,搬着他的身子在床上放端正。

庄善若将床上的一幅龙凤呈祥的锦被展开盖在许家安身上时,许家安翻了个身,一把抓住了庄善若的左手,嘴里喃喃道:“别走,别走……”

庄善若心中一暖,反手握住了许家安的手。这是一只读书人的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得又短又整齐,手心温暖而干燥。庄善若握着许家安的手,脑中突然想到那句“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来,当时看书的时候不知道此生是与谁偕老,看来老天终究还是没对她太过残忍。许家家境富庶,虽然婆母看起来精明严厉些,但只要自己够勤谨小心,应该也不会太为难自己。庄善若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拂过许家安的额,想抚平他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

重要的是他,她的丈夫。

庄善若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柔情,因为这个男人,她才能抛弃过往,开始全新的生活。

庄善若将许家安的手放回到锦被中,许家安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别走,秀儿……”

庄善若全身一滞。这个秀儿是谁?和许家安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新婚之夜自己的丈夫数次提到这个名字?秀儿,秀儿,一个是个聪颖秀气的女人,是许家安的情人还是?

桌上的三支龙凤红烛的光焰摇了几下,突然熄灭了两支,室内骤然暗了下去,剩下的一支也只剩寸把长了。庄善若想着明日还得早起给公婆敬茶,早已过了子时,无论怎么样也该歇下了。她在房里找了找,拔步床后侧是一间小小的耳房,放着便桶水盆之类的盥洗用具。庄善若匆匆洗漱了下,卸去残妆,换下这一身繁琐的嫁衣,只着一身小衣,小心翼翼地躺到了许家安的身侧,拉过半幅锦被盖上。

最后一支红烛的烛光摇曳了几下也熄灭了,室内一片黑暗。庄善若虽然劳累了一天,一时竟无睡意,想着明天早上敬茶的时候穿什么衣裳才不失礼,想着家中的妯娌不知好不好相与,想着王大姑在家中不知该如何的牵肠挂肚。

想着想着,庄善若在许家安沉沉的呼吸声中渐渐地有了睡意,在朦胧睡去之前,她想到的是靠得这么近也没闻到许家安身上的酒气,醉成这个样子倒有些奇怪了。庄善若的脑子中闪过一丝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便也沉沉地坠入到黑甜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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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惊变

(猫扑中文 ) “啊——啊——”

庄善若是被许家安的惊叫声惊醒的。(凤舞文学网 )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许家安坐在她身边惊叫了两声。还未等庄善若回过神来,许家安便凑到庄善若面前道:“你是谁?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庄善若见许家安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被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有人在门外喊道:“大郎,大郎,怎么了?”

庄善若听出是许陈氏的声音,赶忙应了一声,胡乱寻了件衣服穿上匆匆下床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庄善若便被急着进门的许陈氏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跟在许陈氏身后的一个年轻的姑娘赶紧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出丑。

庄善若向那姑娘点头致谢。只见那姑娘容貌清秀,年纪和她不差上下,穿了身粉色的如意云纹衫子,梳着双丫髻,嘴里道:“大嫂,当心。”这才知道是她的小姑子许家玉。

许家安只穿着小衣跳到了地上,拉着许陈氏的手道:“娘,她是谁?”

许陈氏像哄稚儿般拍着许家安的手,柔声道:“大郎,别怕,你忘了,她是你新娶的媳妇儿。”

“我不要什么媳妇儿,我只要秀儿。”

“大郎,别闹了,她是娘特意寻了来照顾你的。”许陈氏拿眼睛瞟着早已呆立在一边的庄善若,语调里隐约有了怒气,“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拿衣裳给大郎穿上,没的别着凉了。”

庄善若哪里还听得到许陈氏的话,她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是一个也没有抓住。

许家玉见许陈氏面有愠色,赶忙上前道:“娘,我来我来!”自去寻了件衣裳,给许家安穿上。许家安倒是对着自家妹子笑嘻嘻的,相当配合地穿好了衣裳。

许陈氏狠狠地剜了庄善若一眼,道:“花了那么多的钱,倒是娶了个木头回来,一点眼色也没有。”

庄善若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家母子。许家安依旧挂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笑容,许家玉却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避开了她的目光。

许陈氏不耐烦地看着庄善若道:“收拾收拾,赶紧出来,一家子都等着呢!”言毕,拉着许家安出了房门。

许家玉不忍地看了庄善若一眼,抿了抿嘴正想说些什么,听到许陈氏在门外道:“小妹,快出来。”只得朝庄善若微微一点头,转身出了门。

庄善若恍若被雷劈了般,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个许家安,分明——分明就是个傻子!庄善若身子晃了又晃,几乎要晕倒,那么昨晚根本不是什么喝醉了酒之后说胡话,根本就是满嘴的傻话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福婶知道吗?姑妈知道吗?或者就是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怪不得送了大笔的聘礼还准备好了嫁妆——她就不该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她身上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绝对不会相信爱她如女的姑妈会为了这几个钱将她出卖。唯一说的通的便是刘福婶从中捣鬼。

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了下来,庄善若觉得自己手脚冰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受的苦还算少吗?老天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庄善若使劲地用长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掐出了一丝血痕,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她狠狠地抹去了脸上的热泪。

傻子?傻子能考科举?傻子能中秀才吗?或者,这里另有隐情。百般无助之中,庄善若突然想到了王有龙那宽厚温暖的后背,仿佛什么苦痛都能在那里消弭。不!不!她拼命地摇摇头,这个时候孤身一人在许家谁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从许陈氏今日的言行做派看来,这许陈氏分明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欺负她出身小门效,没有见识,没有娘家作为援助,堵住她的口,掩盖住骗婚的事实。这几年什么人没碰到过,什么磨难没经历过,她可千万不能被许家拿捏住。

这样想来,庄善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强自镇定,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篦子细细地梳理起自己的一头秀发,特意挽了一个华丽的百合髻,簪了那两支点翠的银簪,择了一套妃色的弹花暗纹锦服,既得体又不显奢华。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庄善若来到了门后,站了半晌,最终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门,全身的血液都被欺骗和愚弄所带来的耻辱点燃了。

门刚一打开,一抹朝晖斜斜地刺到庄善若的脸上。庄善若眯了眯眼,偏过头,许家的整个格局便落在了她的眼里。

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建得还算气派,一溜的正房建得高大气派,两侧是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跨院。院子里的窗棂大门上还贴着大红喜字,房廊下还挂着一对大红宫灯。这原本喜庆的红色此时却是生生地刺痛了庄善若的眼。

庄善若提起裙角,跨出了新房,穿过了半个院子,来到了正房的门前。

“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有个尖细的嗓音喊道。

看来许家所有的人都在正房的厅堂里等着她这个姗姗来迟的新娘子敬茶认亲,庄善若心里冷笑了一声,恐怕他们不能如愿了。她挺直了脊背,将那剩下的几步更是走得端庄万分。

厅堂上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人,右手边一人便是满脸不耐烦的许陈氏,左手边是一个面貌清癯留在一把山羊胡子的老者,大概便是许顺发许掌柜了。

按理庄善若该和许家安一起恭恭敬敬地跪下给两老敬茶,可是此时庄善若却是傲然立在厅堂里,接受着许家众人目光的审视,既不说话也不下跪。

沉默给了庄善若力量,被骗的耻辱支撑着她的精神。

许陈氏斜着眼睛将庄善若从头到脚地扫了两遍,眼里不满的情绪越来越浓。她侧过头看了许掌柜一眼,许掌柜却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

一阵咯的笑声打破了难堪的尴尬,听得有人道:“也不知道这榆树庄和县城就隔了区区十里路,这成亲的规矩可有什么不同?想当年我进门第二天可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给两老敬茶的——咱们做小辈的哪能失了礼数让长辈等着呢?就是偶尔想偷个懒,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庄善若眼睛冷冷一扫,见右下侧坐着个年轻的妇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头上簪满了首饰,尖尖的瓜子脸,长长的柳叶眉,细细的丹凤眼,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又尖又细的——庄善若想起昨夜行大礼的时候,有人褒贬她的那双大脚,恐怕这就是她的妯娌童贞娘了。

童贞娘身边的一个青衣男子朝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少说两句,就显得你能耐!”这个男子容貌和许家安相仿,只是更黑一些壮一些,便是许家二郎许家宝了。

童贞娘不满地斜睨了自家丈夫一眼,搂了搂怀里的一个粉雕玉琢的两岁男童不说话了。

庄善若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了许家安身上。他立在许陈氏的身边,一袭莲青色的长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神情自若——让庄善若不由得怀疑她原先看到的听到的只是错觉。

“嗯哼!”许陈氏咳嗽了一声,眉头是越皱越紧了。这个大郎媳妇不是说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姑母家,性子和软吗?如今看来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看那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只是出身太差了些,早先就是给大郎提鞋也不够资格。原本想着找个农家的姑娘,最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也好拿捏得住,可千万别像个二郎媳妇那样处处要争强好胜的。可是眼面前看来,这个大郎媳妇虽说外表看着弱不禁风,可内里恐怕也是个有主见的。这事情怕是有些棘手了。

“大嫂!”许家玉赶忙拿了个放了两盏茶碗的托盘,送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却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接过茶碗的意思,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家安看。许家安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也大喇喇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纠缠,不过一个是痛苦的探究,一个则是充满了好奇。

许掌柜终于开了口道:“大郎媳妇,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从不短斤少两,以次充好。县城里人人见了都尊他一声许掌柜,挣下这份家业靠的是良心。可是,在这个小女子面前,年过半百的许掌柜始终是愧得慌,拗不过老妻,也为了可怜的大郎,连蒙带骗地结下了这门亲事,此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那大郎媳妇交代了。

庄善若将目光转向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微微颔首道:“农女庄善若,生在乡野,自幼失依,今幸结良缘,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许家安突然嘀咕了一声:“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然后冲着庄善若微微一笑。

庄善若倒是被他说得一怔,傻子应该不会说诗经里的句子吧,她定定心神继续道:“既然是一家人,那么恕善若冒昧直言,我见大郎言行举止都异于常人,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这番话说得许家众人皆是一愣。

== 《诗·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没有父母你(子女们)又去依靠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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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命运的玩笑

(猫扑中文 ) 童贞娘娘家富裕,家里请过西席,跟着兄弟念过几年的书,也粗通文墨。(凤舞文学网 )原本以为庄善若只是个乡野村姑,毫无见识,不料人不可貌相,看来肚里还是有絮色的。

许陈氏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前半截文绉绉的她听不懂,后半截她是听懂了,不外乎是怪他们许家隐瞒了些什么,这个大郎媳妇倒也不是个简单的,她不等许掌柜开口,便道:“大郎媳妇,礼也收了,堂也拜了,酒也喝了,睡也睡了,我们做女人的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倒不信这个邪了,嫁进了许家门,便生是许家人,死是许家鬼,只有许家休了她的份,哪里还容得了她作怪?

童贞娘听得婆婆说得粗俗,不禁拿袖子掩了掩口。在小姑子这还未出阁的大姑娘面前,当娘的竟是这样口不择言,看来不是急了也是恼了。

庄善若不由得脸色一变微微冷笑,心里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这许家大郎不知道遭何变故,变成了半痴不傻的。许家骗婚在前,许陈氏还是一副稳稳吃定了她的模样。她庄善若怕什么?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了不成?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她大好青春,怎么能被人蒙骗守着个傻子过一辈子?这口气,她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

许掌柜倒没提防许陈氏说了这么一番不成体统的话,不由沉声道:“不得胡言。”

许陈氏张了张口,将剩下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童贞娘乐得看许陈氏吃瘪,只假装没听见,一边哄着膝上的元宝悄声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庄善若不理别人,只看着许掌柜,她是看出来了,这个许家虽然许陈氏看着张牙舞爪言语嚣张,但实际上还是许掌柜当着家。

许掌柜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内室,撂下一句话:“大郎媳妇,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许陈氏倒是有些坐不住了,她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屁股,尖声道:“当家的,还有什么可说的,那花出去的几十两银子可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他家收了银子,自然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的,再说了,我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漫过来的。”

许家安倒是温和地瞅着庄善若,他不说话的时候,除了脸上略微有些浮肿,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傻子。

庄善若心里叹了一口气,倒是替这许家安可惜了,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变故成了这般模样。她本想跟着许掌柜进内室,听得许陈氏说得不堪,便停下了脚步,冷笑了一声回道:“别以为我们庄户人家穷,就指着卖儿卖女的钱过日子了。都是有儿有女做祖母的人了,不为自己,也该为后辈积点口德。我尊你是长辈,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只是我庄善若本来就是乡野村姑,到时候别怪我说了什么不识礼数的话,倒连最后一层面子也挂不住了。”

许陈氏被庄善若这番话说得一噎,只顾瞪着眼睛张着口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许家玉忙走到她娘跟前劝慰着。

始作俑者许家安还是悠闲地站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童贞娘倒是对这个庄善若刮目相看了,看到婆婆接连吃瘪,她心里爽快得很,恨不得这个庄善若留下好有个对手,日子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庄善若朝众人微微一点头,进了内室。

许家玉喊了声:“大嫂!”虽然只有数面,她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大嫂,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柔弱但不软弱,温柔却有主见。虽然的确是自家欺瞒了她,但是……

童贞娘摸了摸元宝的胖脸,笑道:“小姑这声大嫂倒是叫得顺口,可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小姑子呢?”

许陈氏脸上阴晴不定,自家的确是骗婚在前,这个庄善若如若是闹将出去,许家是毫不占理,到头来可不要人财两失才好。想着,她看了看身边的大郎,一阵心痛,这孩子遭的都是什么罪啊?也不知道当家的要和这个丫头说些什么?

庄善若进了内室,倒无心去看室内的装饰摆设,只见许掌柜颓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全然没有在外的那股精气神。

庄善若对他的印象明显要好过外面只会叫嚣的许陈氏,她开口道:“不知道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许掌柜伸手示意道:“坐,坐下再说。”

庄善若依言坐下,她凭着胸中的一口气强撑着着实也是累了。

许掌柜叹了口气,迟疑了半晌才道:“这事的确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

庄善若不说话,终身大事非同寻常,哪里只凭这两三句软话就能化解的,她道:“许掌柜,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大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痴了还是傻了?”

许掌柜闻言惨然一笑道:“痴?傻?我家大郎不痴也不傻,七岁开蒙,十八岁得了秀才,本来一家人指着他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谁料到今年端午节的时候遇到了歹人,全身重重地伤了几处,治了好几个月,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大夫说了,可能是伤到了脑袋,所以便变得有些糊涂了。”

“糊涂?”庄善若忍不住道,“我看不止是糊涂吧?”

许掌柜求饶般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大郎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也能读书写字;坏的时候,就像你所见的那般,说话颠三倒四,如几岁小童。”

庄善若见许掌柜倒没有什么隐瞒,想来说的也是实情,至于为什么一个书生会被人害成这般模样,许掌柜没说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许掌柜艰难地道:“我家大郎外表与往日无异,而且一贯常年在家中读书很少外出,所以他得病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庄善若心下稍稍一安,果然这许家连媒人都欺瞒了,看来刘福婶倒不是有意害她了。

“大郎媳妇……”

“您叫我善若吧!”

“我知道我们许家对不住你。”许掌柜缩在椅子上伛偻着背,道,“眼看大郎也没个好转的迹象,孩子他娘去县城有名的算命先生那里算了一算,说是大郎命里该遭此劫难,得寻了一个命格好的女子配成夫妻冲一冲,才能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庄善若冷笑了一声道:“您别拿这话诓我,要说别的也就罢了,我自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还是姑母看我可怜帮衬着将我养大,这样的命哪里算得上是好?”

许掌柜强挤出一丝笑,那本来干枯的脸更是皱缩得像是枚老核桃:“这话也不是小老儿编的,果真是那先生说的。那日我们将你二人的八字拿过去,先生合了许久,说是佳偶天成,这门姻缘若是成了,不但大郎能够逢凶化吉,更能够恩泽无穷。我们也不懂这些,病急乱投医,将信就信……”

庄善若不由愤然道:“既然是心疼自家儿子,为何就不管别人家的女儿死活?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将心比心。”

许掌柜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我们是糊涂了。”

“我看您并不糊涂,既然做得好买卖,算盘也必定拨得精,左不过是拿些银子出来买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伺候您家大郎罢了。除了这一招,料想也没有人家肯将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庄善若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口不择言,话一出嘴才发现竟有这般刻薄。

许掌柜浑身一震,眼中立刻滚出了两颗浑浊的老泪,自是垂着头暗暗拭去。

庄善若本来便不是那口毒心狠之人,见许掌柜失态,倒微微起了恻隐之心,正想说些什么,听得门外那许陈氏在高声喝道:“当家的,你和她??赂鍪裁矗柯?凰滴颐羌一?四敲炊嗟囊?樱?偷贝罄烧娴氖浅樟松盗耍?舅?桓鱿缫按骞茫?渌?彩谴麓掠杏唷!庇痔?眯砑矣袢嵘?暗溃骸澳铮??偎导妇洌?鸶??砺伊恕!币皇毙挠掷淞讼吕矗??从屑父銮?憧梢圆坏北鹑耸侨肆恕?p>许掌柜忙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婆婆大字不识一个……”

庄善若不等他说完便冷静地道:“许掌柜,掌柜娘子说得并不差,我出身低微,为人粗鄙,自然是配不上你家大郎。善若就求您高抬贵手,放我回家,娶亲花费的银两日后自然会如数奉上。”

许掌柜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站起来,干枯的双手抖了几抖。

庄善若于心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要是许家应了她的请求,倒还有回圜的余地,还能给许家留几分脸面。只是自己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无端地遭此一劫,本来就难走的路更是难上加难了。

庄善若心里闪过一丝犹疑,她咬咬牙,何必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那些村人的唾沫难道还真的能淹死人吗?与其这样委委屈屈地留在许家,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回榆树庄。王家如若容不下她,秀才爹还给她留了村头的一间破土坯房和几亩薄田,再加上绣花的手艺养活自己总不是难事吧?

还有那三十五两的聘礼,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是总会有还清的那一天。况且许家理亏,总不会将人逼得太紧了。

庄善若想到这里便起身要出门去收拾些细软。

只听到“扑通”一声,庄善若回头一看,只见许掌柜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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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赌还是不赌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被唬了一大跳,这许掌柜是年老德高之人,竟然向她下跪。(凤舞文学网 )她赶忙回身将许掌柜扶起,口中称道:“您这不是折煞我吗?”

许掌柜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老泪,深深地叹了口气。庄善若扶着他如枯柴般瘦弱的身体,不由得想起秀才爹病死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瘦削,心中不禁一动。她将许掌柜扶到椅子上坐定,柔声道:“您这是何苦呢?”

许掌柜颤颤巍巍地道:“小老儿愧得慌,愧得慌啊!快五十了,还没有做过这样亏心的事。”

庄善若默然,她是受害者,她完全有理由去吵去闹。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她心里的那股冲天的怨气早已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悲哀与无奈。

命运的大手又一次无情地将她打到了谷底,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重新爬起来。

“你家大郎虽然得了病,但是按照许家的财力,娶一个媳妇还是没问题的,总会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来的,万一大郎有一日裁了也说不准呢。”

许掌柜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握住庄善若的手道:“闺女,你愿意留下来吗?大夫也说了,大郎的病是说不准的,说不定明天就清醒过来了。”

庄善若慢慢地抽回手道:“那大夫有没有说过大郎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清醒不过来?”这话太残忍,她本不想说,可是这个时候给人希望反倒会换来更深的绝望。

许掌柜颓然地垂下了头,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道:“是,是。你是个好闺女,是我们许家坑了你。可是,你这番回去的话,哪里能够容你?”

庄善若默然。姑妈一定是愿意收留她的,只是那王大富……庄善若想到王大富那双淫邪的眼睛,便不寒而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说王家本也不是她正经的娘家,她实在是没有脸面再回去了。

她怎么能回去?原本整个榆树庄都艳羡王家做了个善举,风风光光地将侄女嫁了出去,也给自己攀了门好亲家。可是她这一回去,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会道是王家贪图聘礼,不顾侄女死活,将她嫁给了一个傻子——这又会置王家于何种境地?

不论怎么说王家都是有恩与她,将王家置到风尖浪口这是她万万不想的。

如若是自己棕到村头的那两件土坯房里,凭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无力支撑门户,反倒会遭到些无谓的骚扰。

天下之大,竟然无她庄善若的容身之处。

许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小老儿活到了这个岁数,早就明白这世道是能将人活活逼死的。我们家还好说,小老儿大不了舍去了这张老脸,任人褒贬几句。倒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成亲第二天便毁婚回家,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庄善若继续沉默,许陈氏刚才在外面说的那番话虽然粗俗了些,但却是事实,她嫁进了许家,又过了一夜,谁还会相信她是完璧之身?这一辈子岂不是活活地被蹉跎了?

庄善若心下黯然,命运对她太过残忍,她觉得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轻轻一脚便可以将她踩扁。

原本是自己凭胸中一口怨气,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可再细细一想,似乎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忍辱负重地留在许家,守着许家大郎,日夜祷告盼着老天开眼,大郎恢复如常;另一条便是——死!

庄善若身子一晃,忙强自站稳,这两条路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她想要的原本就很卑微,就想有个自己的小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有几个可爱的儿女,像普天下所有的凡夫凡妇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内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许陈氏高声喊道:“当家的,还有什么可说的?是去是留,给个痛快话!有钱,还怕娶不到听话的媳妇?”

童贞娘冷笑了一声,道:“娘,您这话我可不爱听,旁人听着还当我这个媳妇也是图许家的钱才嫁进来似的。”

许家宝也劝道:“娘,成亲第二天便毁婚也是个没脸面的事。能免则免,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小妹还未出阁,说出去总是不好听。”

许陈氏这才悻悻地甩着袖子,拉着许家安道:“大郎,你来说说,这个媳妇你到底是要还不要?就是走,也是我们许家休了她,哪里有容她自个儿闹腾出去的理儿?”

许家安倒是只顾自己微笑。

许陈氏看着往日神采飞扬的大郎变成这般模样,不由抹着泪道:“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好好的人家,倒是被闹得鸡飞狗跳的。娘也不指望你高中了,只盼你能渐渐好转起来,便是阿弥陀佛了。”

许家玉陪着抹着眼泪,将一张清秀的小脸抹得是又红又皱。

元宝稚气地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童贞娘道:“娘,元宝都不哭,奶和姑怎么反倒哭了呢?”

童贞娘忙低下头哄着元宝,顺便掩住了嘴角的那一抹笑。让你偏心,让你偏心!大郎不就是会读几个书,中了个秀才么?就像块宝一样捧在手里。二郎哪里不好了,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料理铺子,忙里忙外的还从没落个好字。童贞娘不无恶毒地想,最好大伯永远就这样半痴不傻的,到时候许家的家产还不全落到她元宝的手里。

许掌柜听着门外的吵闹声,不由得又是迭迭叹气,老泪纵横。

庄善若想起自己的身世处境,也不由得湿了双眼。

“家门不幸哪!家门不幸哪!”

庄善若恻然,你许家不幸,她又是何其的无辜,活生生地被拉来当垫背的。

许掌柜又是颤颤巍巍地走到庄善若跟前,道:“闺女,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讲的?”

“我看你也是个有主见能做得了自个儿主的,我有个提议。”

庄善若不答,只盯着许掌柜看。

“我家的大郎你也见了,除了不清醒些也没有别的毛病。你想走,我不拦你,毕竟是我们许家有错在先,对不住你。”

庄善若见这个许掌柜倒是个明理,不像那掌柜娘子只顾自己孩子不顾别人死活的,便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只是,我想,你能不能晚些日子再走?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着你今日若是贸贸然地出了许家的大门,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庄善若审视地看着许掌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他眼神诚恳,不像是算计人的模样,便想听听他有什么打算:“您直接说吧,我也没精神听你绕弯子了。”

“是是!”许掌柜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我只求着闺女你能在许家呆上半年……”

“半年?”

“半年。这半年里如果大郎病转好了便是皆大欢喜。”许掌柜眼里透着无奈和悲凉,道,“如若半年还未好转,许家便与你一张和离文书,至此两不相欠。”

“和离?”庄善若想也未想便道,“我现在就能走,为何还要耗费半年光阴?”

许掌柜看着庄善若目有深意:“你也是个聪明人,现在走和半年后拿了和离文书走能一样吗?”

庄善若目光一闪,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世人都说我们做商人的重利,如若一切以利为先,万事倒也简单了。做生意的人哪里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许掌柜说着,便取了笔墨纸砚,提笔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地写了张文书,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哈了一口气,盖上。

庄善若脑子里是一团的乱麻,这接连的变故让她措不及防。半年?和离?

许掌柜将文书轻轻地放到庄善若身旁的茶几上,道:“闺女,你慢慢想,不着急。我先到外面等你。不论是现在走还是半年后走,都由你决定——许家还是我当着家,旁的人不敢拦你。”他深深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这样的闺女即便家境差些,也足以配得上病前的大郎,说不准她倒真的如算命先生所说,是许家的福星呢。

许掌柜拉开门之前,回头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小老儿做了十几年的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二字!”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微微伛偻着腰踱出了内室,又将门带上了。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张和离文书,细细地看了一遍,写得毫无差池,下面盖的也是许家安的印章。有了这张文书,她就可以和许家毫无牵扯,恢复自由身。这里民风开放,和离的妇女每村也总有几个,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会指指点点。

是现在就回榆树庄牵扯出一场骗婚的丑闻,还是忍耐半年待舆论平息后才拿着这张和离文书回家?哪个会更好一些?

或者,或者再幸运些,许家大郎能够恢复如常。

庄善若听到自己的心跳得砰砰作响,太阳穴两边的血液汩汩地流,她似乎再一次站到了人生的分岔路口。

赌博!

这就是一场赌博!

赌还是不赌?

怎么赌?

是快意恩仇还是忍辱负重?

庄善若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起了一阵狂风骤雨,她狠狠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腕,忍受那钻心的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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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媳妇茶

(猫扑中文 ) 许掌柜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觉得是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凤舞文学网 )他看了看在台阶下逗着元宝玩的许家安,心里一阵悲凉。这个大郎本是最不用让人操心的,却无端遭此变故,短短几月,倒是愁得他头也白了,腰也弯了。看那稀里糊涂连蒙带骗嫁进来的庄家闺女,不单单是相貌好,更要紧的是性子脾气也好。碰到这么大的事体,既不是软弱得哭闹不休,也不是莽撞到寻死觅活,倒是冷静沉稳,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哪!

虽然是亲笔写下了和离的文书,但是许掌柜内心还是有一丝丝侥幸,希望这庄家闺女能够留下来。有她帮衬着,这乱成一团糟的许家也该会规整些吧。

许掌柜叹了口气目光依次溜过妻子儿女。老妻许陈氏没什么见识,只会家长里短,和二郎媳妇置气;二郎倒是在铺子里帮衬,可前些年也荒唐惯了,刚刚接手,还是没有能力独当一面;二郎媳妇倒是个精明能干的,却依仗着有个好娘家,也是闲事不管,只关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妹性子纯良,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能许上什么样的人家;还有小孙子元宝还只是小小稚童,待他顶起家业,恐怕自己早已是半截身子进了黄土了。

许掌柜觉得心累得很,这几个月身子是一天比一天的垮下来了,虽然他还是兀自强撑着,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他不由得拿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老腰。

许陈氏一见许掌柜出来,便凑到跟前道:“那丫头呢?怎么不出来?当家的,你和她费那些劲干什么?虽说我们家理亏在先,但那几十两银子也不是白拿的。”

童贞娘倒是冷笑了几声,娶了个乡下女子倒花了四五十两,说出去简直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当年给她下聘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十两,娘家心疼她还特意又贴了一笔银子置办了体面的嫁妆又嫁了回来。这个庄善若倒好,聘礼比她多,嫁妆也不用操心,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嫁了进来。要说她一丝一毫也不知道大伯是个傻子,打死她童贞娘都不会相信,这些银子就是天仙也娶得回家了,她也不自个掂量掂量。她一个粗鄙的村姑,何德何能,她童贞娘倒要称她一声“大嫂”?也不怕折了福。

看公公仿佛有多满意这个媳妇似的,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最好这个庄善若闹将起来,反正日子无聊得紧,她就当趁戏看了。

许家玉忙上前轻轻地捶着许掌柜的后腰,道:“爹,要喝茶吗?”

许掌柜微微眯着眼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还在等着喝大郎媳妇敬的茶呢。”

“就是,我们许家这样吹吹打打,明媒正娶地将她娶进门,哪里容得她胡闹。要出门,得先把银子留下。”

徐家宝看不下去了,道:“娘,你别老是银子银子的,怎么说这事闹大了总是不好。”

许陈氏撇撇嘴,没有说话了。

童贞娘悄悄地踢了徐家宝一脚,嫌他多话。

只听得元宝奶声奶气地道:“我不干,我不干,大伯耍赖,大伯耍赖!”

许家安笑道:“怎么是我耍赖,分明是你输了,愿赌服输!”

原来两人正玩着“斗草”的游戏。

元宝咧咧嘴巴要哭,许陈氏不耐烦地看了童贞娘一眼。童贞娘赶忙上前抱了元宝哄道:“元宝乖,就一玩意儿,可别和大伯置气!莫哭,莫哭!”

许陈氏咂摸着这话说的有些不是滋味,却一时说不上来,倒是横了童贞娘几眼。

许掌柜懒得管他们,只顾瞅着内室的门看了小一会儿。这门依然是闭得紧紧的,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唯一的那一丝侥幸也快被耗尽了。也是,有哪家的好闺女愿意守着傻丈夫过上半年的呢?如果是小妹摊上这样的事,他拼了老命也得将自家闺女带回家。怎么搁到别人家的闺女身上倒是无关痛痒了,那庄家闺女有一句话说的好——“谁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

许掌柜疲倦地捋了捋山羊胡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强人所难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他许家几十年积累的好名声倒要毁于一旦了,连带还连累了一位好闺女,人家更是没法做人了。

许掌柜无力地摆摆手,正想让众人退下各自休息去,突然内室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除了许家安,所有的人包括小小的元宝,都将目光投到了那扇门上。

庄善若亭亭地立在门口,眉目清朗,无嗔无喜。那身妃色的衣裳衬得她容颜娇艳,美艳动人。

许家安突觉周围安静,也好奇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庄善若,阳光刚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既有初秋阳光带来的暖意又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倒一时忘了拔草,看得痴了。

许掌柜紧张地看着庄善若,不知道她下一步是何动作。童贞娘倒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嘴里含着笑,等着看庄善若发作。

元宝在童贞娘的怀里扭了扭身子,将指头含到嘴里道:“娘,伯娘可真好看。”

庄善若闻言粲然一笑,她这一笑,凝滞的空气又流动了。许家安不由得呆呆地往前走了一步,长大了口看着庄善若,他还从来没看到过笑得那么好看的女子。

庄善若轻移莲步,来到许家安的面前,自若地携了许家安的手,道:“大郎,快过来,爹娘还等着我们敬茶呢!”

许家安丢了手中的草茎,呆呆地被她拉到了厅堂前。

童贞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这个庄善若不是闹着要走嘛,也不知道公公和她说了些什么。童贞娘眼珠子一转,心里想着定是许了庄善若什么天大的好处,要不然陪着个傻子不啻于守活寡,这日子还长久着呢,能有啥趣儿?

庄善若看了眼条桌上早已凉掉的两碗茶水,转头对许家玉道:“烦请小姑再换两杯热茶来,天气凉了,喝冷的总是不好。”

许家玉一愣,面色一喜,赶忙脚步轻快地去换了热茶来。

庄善若从许家玉手里拿过一盏热茶,拉了许家安一下,两人稳稳地跪到许掌柜跟前,将茶碗高高举过头,口里称道:“爹请喝茶。”许家安也附和了一声,他觉得好玩。

许掌柜忙不迭地接过了茶碗,激动地点着头,对庄善若充满了感激,他喝了一口茶,迭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庄善若起身的时候沉静地看了许掌柜一眼,这一眼有坚毅,有绝决,也有怜悯。

两人转到许陈氏面前。庄善若同样举了茶碗,拉了许家安跪下,口中称道:“娘请喝茶。”

许陈氏倒是根本没料到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她张着手,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许家玉在旁轻声提醒了下道:“娘!”许陈氏才慌慌张张地接过茶碗,茶倒洒了小半杯出来,她呷了一口,放在条桌上,口中称道:“起来,起来。”一边将腕上的一支赤金的镯子抹下,套到了庄善若的腕上,当做是见面礼。庄善若也并不推辞。

童贞娘看着撇了撇嘴,酸溜溜地转过了头。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支赤金镯子她可是看中意了许久,明示暗示都来过了,许陈氏只顾着装糊涂,都舍不得给,到头来却便宜了这个村姑。

许掌柜介绍道:“这是你小叔和妯娌,还有小姑子,侄子。今天不早了,自家人也不用拘什么礼,还是改日再见礼吧。你们先回房间歇着吧。”

庄善若应了一声,道:“大郎,我们走吧!”转身携了许家安的手跨出了厅堂。

还没走到院子,便听到许陈氏喳喳道:“当家的,不是我说嘴,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大郎媳妇娘家收了恁些银子,我就知道是闹腾不起来,倒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

庄善若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右手抚上胸口,那里有张和离文书正贴身放着。

“你笑起来真好看。”许家安驻足偏着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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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姑子的话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拉着许家安进了新房,房门一关,她便择了张椅子坐下。(凤舞文学网 )昨天一天没吃正经的饭,今天一大早又闹得心力交瘁,庄善若实在是觉得辛苦,整个人快要虚脱般。

许家安在边上问:“你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庄善若抬头,见许家安皱着眉头,问得如稚童般天真,心里倒微微有些怜悯他起来,只得柔声道:“我是你媳妇,当然进你的房间了。”

“媳妇?”许家安摇摇头,道,“不对,你又不是秀儿,我说过要秀儿当我媳妇的。”

又是这个秀儿。庄善若想着这个秀儿大概是许家安中意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断了这缘分。只是庄善若估摸着半年后她大概就能离开许家,这个秀儿对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便安抚道:“秀儿有事,要我先来照顾你。”

许家安盯着庄善若看了半晌才点点头,道:“虽然你比秀儿还要好看些,但是我还是想要秀儿当媳妇。”

庄善若倒是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心事,被许家安一口一个的“秀儿”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问道:“秀儿是谁?”

许家安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这个笑容是那么明媚,给他苍白的脸儿增添了几分神彩,他道:“秀儿,就是……”

有人敲门,叩了两下门,停了一下,道:“大哥,大嫂。”

庄善若听出是许家玉的声音,她对这个小姑子还是挺有好感的,便应了一声,去开了门。

许家玉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碗。她一进来便笑盈盈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我正和大郎说起那个秀儿呢!”

庄善若发现许家玉原本含着浅笑的脸色突然变了,她飞快地朝许家安看了一眼,躲闪着眼神道:“我想着大嫂昨日一定没好好吃东西,午饭的时间还早,便特意做了两碗清清淡淡的阳春面,给你们先垫垫饥。”

庄善若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心里略略生疑,却也只得抛开那个话题,嘴里称谢着接过托盘。只见托盘上有两个金边的细瓷碗,盛着擀得细细的面条,清汤上撒着些葱花,闻着是清香扑鼻。

庄善若拿了一碗出来在桌子上摆好,向许家安招手道:“大郎,过来,吃面。”

许家安笑嘻嘻地看着许家玉,道:“是小妹做的吗?”

“是。”

许家安坐下拿起筷子道:“小妹做的我就爱吃,弟妹做的我就不爱吃。”

许家玉看了庄善若一眼,微微红了脸笑道:“我也就面条做得能吃些,二嫂的手艺还是比我要好些。”

庄善若再次道谢,这个许家玉看来是好相处不爱得罪人的。她操起筷子挑起面条,只见这面条擀得又细又长,粗细均匀,知道这功夫非几日能成的,吃在嘴里更是清淡爽口。庄善若肚中着实是又饥又渴,也顾不得什么了,不由得将这一小碗面吃光,连汤也喝尽。想着许家果然是殷实之家,这细白面做的面条在榆树庄的时候也只有过年过节过生日的时候才捞上一两碗,哪里是想吃就能吃的。

许家玉只是含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许家安将面条吃完,丢下她们两个自去窗下择了本书看起来了。庄善若一眼瞟过去只见他拿着的是一本论语,倒是略略有性惊,倒没想到许家安说话颠三倒四,倒还能看书认字。

许家玉看出了庄善若的心思,娓娓道:“大哥虽然得了病,但是倒也奇了,这学问却还没忘记,都还能看书写字,只是写文章却是不能了。”

庄善若微微颔首,想着许家安自挟窗,这十几年的功夫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看来许家安的病情倒是比自己原先料想的要好上一些,庄善若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松。

“大嫂!”许家玉突然道,“你别看我大哥现在成这般模样,他原先好的时候,对家里家外的人都很和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大哥生气发火的样子。”

庄善若倒是听得一愣,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子倒是个心善的,想着法子来安慰她。

“大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家里成日里大夫进出不断,炉子里每日里煎着又浓又黑的汤药,娘也从早到晚地抹着眼泪……”许家玉说着眼眶又有泻红了。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秀才爹生病的那个难熬的一年,便静下心来听许家玉说下去,到底她对这许家的情况是什么都不清楚。

“后来倒是渐渐好起来了,也能坐了也能起了。我们喜得什么似的,去庙里还了几次愿。可是有一天却发现大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许家玉转头看了眼在窗下微微摇着头读着书的许家安,擦了擦眼泪道,“虽说我爹做了十几年的生意略有些钱,但是做这小本生意终究还是会被人瞧不起。大哥原本是我们全家的指望,可是这个时候谁还想着他能去进学中举,千盼万盼只盼着他能早日康复,所以都还瞒着,外人只道大哥不过是受了些外伤。”

庄善若点头,用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娘挨不过,去找了城里最灵验的算命先生,先生说了大哥是冲了煞,得讨房命格好的媳妇来压一压,说不定病便好了,还能兴旺家宅。”

庄善若不由得冷笑,命格好?是说的她吗?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从小父母双亡,被姑父凌辱,现在又嫁了个半痴不傻的丈夫。这许家竟还想着要靠她来转运。怪不得许掌柜想方设法地要留她在许家,恐怕也有这层考虑在里头。这许家的人恐怕都是魔怔了,病急乱投医。

她想起秀才爹病入膏肓之际,娘请了一个大夫。这个大夫开的药倒是寻常,只是药引子难寻。都深秋了,竟然要找一钱的荷花花蕊烘干了下药。娘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求到了村里的地主家,才得了养在缸里的几朵荷花。以下去,还是没有见效。

许家玉低着头,眼皮有些微微的红,尖尖的下巴看着更是惹人怜爱。“娘后来去善福堂抓药,无意中打听到大嫂。我家本来是一心要给我大哥寻一门好亲事,既要才貌又要家世。出了这事后,倒也看淡了这些,一心只想找个本分勤勉的。”许家玉说着又抹了抹眼睛,道,“大嫂,我说这些你别介意。”

“我明白。”庄善若哪里不明白,如果是以前的许家安哪里会看得上她这样出身的。她的婚事还牵扯到了善福堂,她想起了德高望重的刘郎中,温和谦让的刘昌,他们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娘特意拿了大哥和大嫂的八字去先生那里合,竟然说大嫂是大哥命里的贵人。我娘本来就信这些,听了更是喜不自胜,忙催着爹将这门婚事定下来。”

庄善若听到这里差不多全明白了,许家看中她的就是所谓的好命格,能够扭着许家安的命运,甚至能够给整个许家带来好运。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冷笑了数声,恐怕要让许家失望了。

许家玉却误解了她的笑,咬着嘴唇艰难地道:“大嫂,说到底还是我们家骗了你。你知道你决定留下来,我有多欢喜。”

庄善若不知道许家玉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做戏来挽留她,哪有人才见几面便说掏心窝子的话的,不过也无妨,反正好歹要在许家呆上半年,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好吧。

庄善若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收拾着碗筷,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

“什么?”

“大郎既然是读书人,性子又温和,应该不会和人结仇,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竟然如此之狠。”

许家玉听了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红了脸,讷讷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说是碰到了喝醉了酒的泼”

“是吗。”庄善若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看来自己还是被排除在许家的一个大秘密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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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妯娌过招第一回

(猫扑中文 ) 姑嫂俩再说了些闲话,庄善若特意打听了下许家的日常生活起居等事宜。(凤舞文学网 )

不像善福堂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住家的格局,许记杂货铺离许家也就隔了一条街,白天里许掌柜和二郎都去铺子里看着,中午是回家吃饭的;铺子有两个伙计,睡就睡在铺子后面的小房间里,吃的饭是许家做好送过去。

许家平日里都是童贞娘做饭,许家玉偶尔搭把手帮个忙,逢年过节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找个帮工。

正说着,有人在门外喊道:“嫂子在吗?”

这尖细的声音庄善若自从婚礼上听过一次便记忆深刻,她应了一声道:“门没关,请进。”童贞娘叫她嫂子她听起来总是觉得别扭。

童贞娘扭着身段带着一阵香风进了房,一进门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便在室内溜了一圈,笑道:“呦,小姑也在啊,大郎在用功呢,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许家玉忙起身端起托盘,道:“二嫂,我正要走呢。”

童贞娘的眼睛又在那托盘上瞟了一眼,道:“还是小姑贴心,我倒是忘了这一茬,这一大清早的闹的沸反盈天的,可不得都饿了吗?”心里却道这许家上下老小倒是全都向着大房,这庄善若刚嫁进来,小姑子就巴巴地贴上去了。亏得是大郎傻了,要是不傻,他们二郎就是再累死做活,也全落不到他们眼里去,好处还都是大房捞着了。都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手心手背还都是肉呢,咋差别这么大呢?

庄善若听着童贞娘一阵夹枪带棒的,也没说什么,本来就知道这许家二嫂不是个和善的。庄善若看了她一眼,似乎又换了一套衣裙,那条百花曳地裙看来是价值不菲,头上斜插了根金步摇,脸上的脂粉涂的红是红白是白的,纤细的腰肢如弱柳迎风,打扮风流,哪里像是孩子他娘。

许家玉也听出话里有刺,笑着道:“二嫂,娘说想吃面条,我做的时候顺便也给大哥大嫂捎了一碗。”

“家里有两个嫂嫂在,还要小姑子下厨房,可真是我的不是了!”童贞娘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庄善若,笑道,“元宝又哭又闹的占着手,倒是一时走不开了。”

许家玉知道元宝一向乖得很,只不过是被童贞娘拿来说嘴罢了,早知道做面条的时候也该给元宝留上一碗,也不用听二嫂说闲话了,只怪自己考虑不周了。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话里的意思,这新娘子嫁过来按规矩第二天要早起给全家做饭,只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失了阵脚。不过既然决心要在许家生活下去,就得按着规矩按部就班地来,可不能被别人拿了错处。

许家玉拿着托盘自是离开了。

庄善若看看许家安,倒是安坐在窗下拿着书连眼睛也没抬一下,仿佛室内没她们这几个人似的,便道:“弟妹,我们出去说吧。”

童贞娘听得一愣,虽然她刚才勉强叫了声“嫂子”,这庄善若倒是老实不客气地叫她“弟妹”,虽然按理是如此,可是自己年纪比她大上两三岁,又早早地进了门养了孩子,这声弟妹叫得她总是有些不自在。她只得勉强笑笑道:“也是,可别打扰大郎读书了。”心里却道大郎傻了倒还是颇会装模作样呢。

两人到了院子,立在一丛月季花前说话。这丛红色的月季开得茂盛,引得一袖蝶过来采蜜。

“娘刚才托我给你捎个话,说是既然是长媳,就要早点将家事拿起来——我还和娘辩了几句,说嫂子刚嫁进来,连厨房的门朝哪边开还不知道呢,年纪又小,少不得我这个做弟媳的先多担着点。”童贞娘故作委屈地道,“哪里料到被娘劈头说了一顿,说嫂子在娘家的时候也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哪里像我在娘家是动也不动的,直到出嫁了才慢慢学做起家事来。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哪里能和嫂子比呢?”

庄善若不动声色地一笑,她哪里不明白这个童贞娘是巧舌如簧,既在她面前讨了个好,又暗示自己娘家不一般。庄善若年纪虽小,但这几年经历的却不少,世态炎凉,人心善恶,也比同龄人多了一份见识。她拉了童贞娘的手,柔声道:“姐姐——按理说我也得称呼你一声姐姐,当着旁的人我斗胆叫你一声弟妹,怕是被人说妹妹出身小门效乱了规矩。妹妹年纪轻,见识短,万事还得靠姐姐提点呢。”

这番话听得童贞娘心里一片舒坦,终究还是村姑,到底没见过世面,上午和许陈氏闹的时候牙尖嘴利的还当她有多厉害呢,原来只是逞一时之勇。想到这儿,她也捏了庄善若的手道:“妹妹言重了,妯娌间还不得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毕竟不是自己娘家,少不得要提起精神来。”

庄善若点头称是。

童贞娘又道:“我倒是羡慕妹妹呢,大郎虽说是病了,可性子好,全家上下又都顾惜着。不像二郎,好的时候和你蜜里调油,言语一有不和,便说打说杀的。”

庄善若见童贞娘故意说这邪来恶心她,便顺了她的意红了眼圈,道:“妹妹本是欢欢喜喜地上了花轿,哪里料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儿。只不过后来想想娘说得也不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是离了许家,也寻不着一门合意的人家,最不济再嫁个腌?爷们当人后母。我现在只是千盼万盼大郎能早日好起来。”

童贞娘本是一心想知道许掌柜到底许了庄善若什么好处,让她死心塌地地陪着个傻子守活寡,听到庄善若这么说,只当她也是个没主见不够决断的,便讪讪道:“可不是呢!”

庄善若举手擦了擦眼角,她这两滴眼泪倒也有几分是真。童贞娘言语里的挑拨她不是听不出来,她这个妯娌是个不省心的,多少还得防着她点。

童贞娘却看到庄善若的袖子滑下去露出右手腕子上的那支赤金的镯子,心里是酸了又酸,看来这老太婆着实是偏心偏得厉害。又见庄善若左手腕子还套着个玉镯子,又润又亮,看起来不是普通货色,倒是心里打起了鼓。

童贞娘只得假意安慰道:“妹妹别伤心了,姐姐看着也心酸。连城里最好的先生都说妹妹是有福气的,想来定不会有错。妹妹早点放宽心,也好给大郎生个一男半女的,娘早就盼着抱长子长孙了。”

庄善若心里一阵膈应,生了孩子她半年后还能走得无牵无挂吗,再说许家安得了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人事,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童贞娘见庄善若面色凄苦,知道自己又戳到了她的痛处,心里是一阵爽快,最好大郎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这样她的元宝就是一根独苗苗了,看你们还怎么偏心。

“呦,看我和妹妹投缘,尽讲那些有的没的了,倒是惹得妹妹伤心了,该打该打!时辰也不早了,娘交代了中午烦请妹妹做个饭,你知道姐姐手艺是上不了台面的,这几年他们也都吃得腻歪了,幸亏来了妹妹,这下可是有口福了。”

做饭自然难不倒庄善若,她问:“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童贞娘听得一愣,笑道:“还是妹妹心细,不拘做些什么,爹娘就爱吃些清淡的,妹妹是能干的,就看着办吧。”

庄善若只得答应了,知道童贞娘是故意让她为难,庄户人家的饭菜她做得,就是不知道城里人家爱吃些什么,又有什么讲究。见童贞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知道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倒也罢了。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铺子里的两个伙计,每日都是二郎吃完饭带过去的,你可别忘了多做两份。”

“多谢姐姐提醒。”

“妹妹先去忙,姐姐等会去给你搭把手,我得去看看元宝醒了没有——这孩子醒了看不到我可要哭,到时候娘心疼孙子又得埋怨我了。”

“姐姐快去吧。”

童贞娘一阵风似的扭着腰肢穿过院子进了自己的房门。

庄善若随意地掐了朵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却不小心被刺扎了手。她吮去了手指上的血珠子,想着要想熬过这半年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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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洗手作羹汤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在小跨院里的厨房忙活了好一阵才准备好了午饭。(凤舞文学网 )许家的厨房虽然和榆树庄王家的厨房相比又宽敞又亮堂,但是毕竟不熟悉用的不顺手,各种东西的归置都不清楚,庄善若只得自己一边摸索着一边做饭。

原先说要搭把手的童贞娘却直到饭菜做好了也没有露面。庄善若早就知道她只不过是嘴上客气,本来也没指望着她。

庄善若将饭菜端到厅堂里,厅堂里吃饭的桌子是一张大圆桌,坐上许家的七大一小是刚刚好。正摆着桌子,许家玉过来了,她歉意地道:“大嫂,娘让我帮着给她整理丝线,辛苦你了。”

庄善若摇了摇头,心里明白是许陈氏故意支开许家玉,想要看看她的本事,道:“也不麻烦,就是不知道做的合不合口味。”

许家玉往桌子上一瞧,只见有一盘葱煎鲫鱼,一盘糖醋茄块,一盘红烧豆腐,一盘炒香干,一大碗莲藕汤,另烙了一盘的馅饼,又有一个陶罐不知闷了什么。许家玉见这些菜都做得精致,喜道:“大嫂倒是好手艺,害我白白担心了。”

庄善若知道许家玉是真的替她担心,不禁莞尔道:“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看到厨房里有这些我就顺手拿过来做了。”

再过一会,许家的人便陆续过来吃饭了。

童贞娘抱着元宝还没进厅堂便遥遥地道:“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闹个不休偏要我陪着玩,也抽不出空去帮个手,今天倒是吃现成的了。”

元宝嘟着嘴道:“娘,元宝很乖,元宝不闹!”

童贞娘忙掩饰着笑道:“是是,元宝最乖了,快看看伯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元宝便从童贞娘身上溜下来,想趴在桌子上看,无奈身子矮小,根本看不见。庄善若见元宝小小的人儿长得是又白又胖,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穿得大红色的衣裳,活脱脱像是从年画上走下来似的,不由得心生怜爱,蹲下身子将元宝抱了起来,轻声问道:“元宝爱吃什么?”

元宝也不认生,撅着粉嘟嘟的嘴唇掰着手指道:“冰糖葫芦,山药糕,桂花糖……”

“那伯娘以后给你做好吗?”

“嗯!”元宝兴奋地点点头。

童贞娘见元宝与庄善若亲密,心里不大自在,道:“元宝快下来,仔细弄脏了你伯娘的衣裳。”

元宝听话地从庄善若身上溜下来,扎到了自家亲娘的怀里。

说话间,许陈氏从房里出来,沉着脸,早上在新媳妇面前丢了脸面,想着得重新将威信竖起来,要不然一个二郎媳妇本来不听管教,又加上大郎媳妇,这家里可要没个规矩乱了套了。

众人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娘!”许陈氏只是点了点头。

元宝也乖巧地叫了声:“奶!”许陈氏倒是绽开了一丝笑容,道:“元宝乖啊!”

许陈氏的目光往桌面上一扫,倒是略略有性惊,没想到庄善若出身差,这手厨艺倒是颇能拿得出手的,还比二郎媳妇能干些。想着,她不禁瞄了童贞娘一眼。

待许掌柜和许家宝从铺子里回来,庄善若也将许家安从房里拉了出来,一家人在圆桌旁坐定。

许家宝搓着手道:“还真是饿了,贞娘,今天怎么做这么多的好吃的啊?”

童贞娘面色一黯,没有做声。

许家玉笑道:“二哥,今天的饭菜是大嫂做的。”

庄善若坐在下首,垂着头道:“善若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

许家安只看着桌子嘿嘿地笑。

“大郎媳妇,这是什么?”许陈氏指着那个陶罐问。

庄善若赶忙站起来,掀开盖子,一股清香随着热气飘了出来。她恭敬地道:“是媳妇熬的小米粥。”

许陈氏的眉头皱了皱,道:“粥什么的以后还是放着早饭的时候做吧。”

“是!”庄善若回话道:“小米粥虽然是杂粮,但是又好消化又养胃。媳妇不过是想着大郎吃了好些日子的汤药,喝些小米粥倒是能养养胃,胃养好了,再吃别的滋补的就更能受用些;还有元宝年幼,喝点小米粥也好消化。娘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做了。”

许掌柜点着头道:“难为大郎媳妇想得周到,是说的不差。来,也给我盛上一碗。”

许陈氏这才不说话了,举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挑剔地夹了口葱煎鲫鱼,放到嘴里一咂,道:“淡了。”

“不淡啊,我吃着刚好,又香又入味。”徐家宝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榆木疙瘩!童贞娘气得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许陈氏只得丢开了葱油鲫鱼,指了指莲藕汤道:“这好好的莲藕怎么就做了汤,我记得大郎倒爱吃藕夹。”

“娘,秋天干燥,媳妇想着用莲藕做个藕汤能润润燥。”庄善若笑着道,“大郎爱吃藕夹,那我下次再做吧。”

“这莲藕汤不错,清清淡淡的。”许掌柜道,这个大郎媳妇倒是个心细的,做个菜都考虑得那么周到,看来以后是有口福了。

童贞娘听着气闷,老头子处处偏帮着庄善若,她倒是很想看看许陈氏怎么折腾新媳妇的。

许陈氏又夹起一个馅饼,道:“是什么馅的?”

“鸡蛋韭菜馅的。”

许陈氏心里一阵得意,总算是抓到把柄了,面带愠色道:“怎么做了这个馅的,你不知道大郎不吃韭菜的吗?”

庄善若心里道我才嫁过来第二天又没人和我说起过,这个童贞娘话说得好听,却是故意看她出纰漏,明明厨房里放着一大把的韭菜也不提醒她一声,此时也只得低着头道:“是媳妇疏忽了。”

众人见许陈氏鸡蛋里挑骨头,这才明白她故意要拿庄善若的错处来立威,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许陈氏放下筷子道:“为人妻不比在娘家当姑娘,处处要以丈夫为重……”

话还没说完,只见许家安直接用手抓起一个馅饼,咬了一口道:“好香,好吃!”

许陈氏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倒一时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许家安分明是当着众人打她的脸。

童贞娘忍不住想笑,憋得辛苦。

许家玉解围道:“娘,大哥这一病连口味都变了。”

众人附和着,许家安不管不顾地只顾大口咬着馅饼。庄善若看他吃得嘴角都是,忍不住想抬手帮他擦一擦,只是众人都在,到底还是忍住了。

元宝吃了一口糖醋茄块,便一直让童贞娘给他夹,小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一边说:“元宝爱吃。”

许陈氏见煎得又香又黄的鲫鱼,和颜色做得恰到好处的糖醋茄块,似笑非笑地道:“大郎媳妇,你在娘家都做些什么菜呢?”

庄善若不知道许陈氏所问何意,答道:“就是些普通饭菜。”

“哦,难不成也都是这样又炸又炒的?大郎媳妇做一顿饭得用多少油,多少糖?”

庄善若这才明白许陈氏是嫌她做葱油鲫鱼和糖醋茄块多用了些糖油,反正这顿饭不论怎么样都是错,便也懒得回答了,低着头听她怎么说教。

许陈氏见庄善若没有顶嘴,便舒心地一笑,道:“虽说我们家日子不算难过,但是还是得节省着点,我看你这一顿饭倒是用去了十天半个月的调料,这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办法呢。”

庄善若点头称是。

元宝还是吵着要吃糖醋茄块,童贞娘瞪了他一眼,元宝扁扁嘴不敢做声了。

许掌柜道:“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了,赶紧吃饭,都凉了。”

许陈氏这才满意地拿起筷子,大郎媳妇还算是听话,早上丢的面子总算是拣回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大郎媳妇做饭的手艺比二郎媳妇好上不只是一点半点啊。她夹了一筷子香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家里的饭菜你们以后就隔天轮流着做吧。大郎媳妇刚嫁过来,二郎媳妇就多帮衬着点。”

庄善若与童贞娘均点头称是。

许陈氏留意到许家安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馅饼,比平常吃得要多些,看向庄善若的目光倒是和善了许多。

饭毕,庄善若赶紧收拾了起来。许家玉也想帮忙,刚一伸手,便听得许陈氏咳嗽了一声,只得收回了手。童贞娘把元宝交给了许陈氏,也跟着收拾了起来。

许掌柜坐在上首,微微眯着眼道:“二郎,你先回铺子里,我有点乏了,歇一歇,晚点再去。”

庄善若赶忙道:“请叔叔等一下。”转身回厨房将温在锅里的饭菜装到一个小食盒里,匆匆回到厅堂,将食盒交给许家宝道:“这是给伙计准备的饭菜,烦劳叔叔了。”

许家宝接过来道:“差点忘了。嫂子细心,饭菜还是温温的,阿根和小九倒是有口福了。”辞了众人自是去了。

许掌柜拈着山羊胡子点着头道:“大郎媳妇是个做事妥当的,以后也能当得起家。”

童贞娘本来正收着一口碗,一听这话,手一颤,碗差点从手里滑落到地上。

各位,新年快乐!马上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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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阴差阳错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听着也是吓了一跳,自己是过个半年要走的,哪里有精神去当这个家,忙道:“还是多亏了弟妹提点,否则我哪里想得到。(凤舞文学网 )”

童贞娘也赶忙笑着道:“哪里,还不是大嫂在娘家历练得好,我记得我刚进门的时候可是两眼一抹黑,还是娘提点着才把家事慢慢地拣了起来。”

许陈氏难得听见童贞娘这么懂事,今天两个媳妇都懂规矩,她心里不由得得意起来了。

许掌柜点头道:“那是你们妯娌和睦。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也只有靠着齐心才能将难关度过去。”

众人都口中称是。

两个媳妇正要去厨房收拾,许掌柜将庄善若叫住了道:“大郎媳妇我有话和你说,你先慢些走。”

童贞娘心里不痛快,今天分明是庄善若当值做饭,还得她给收拾残局,但也只得拿着碗筷匆匆下去了,也不知老头子又要说些什么,只想着快点收拾好过来听一听,可别又让大房占了什么便宜过去。

许掌柜看了眼垂着手立在一边的庄善若,又看了眼在一边和元宝玩得欢的许家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大郎媳妇,明天是你回门的日子,你怎么个打算?”

庄善若倒是一愣,她今天忙了一天,倒是忘了这事。按规矩嫁过来第三天,新娘子得带着新姑爷回趟娘家。这路倒是不远,租辆马车一天里宽宽松松一个来回,可是许家安这副模样,可怎么带回去呢?

许陈氏心急,忙道:“大郎身体也不好,这舟车劳顿的……”其实心里更担心的是去了榆树庄万一漏了馅,被大郎媳妇娘家发现了端倪,闹将起来也是不好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掌柜沉吟了一阵,慢悠悠地道:“规矩可不能坏,恐怕明天亲家早就在家里候着了。”

庄善若想了想,不回门实在是说不过去,王大姑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她回去;王大富是个爱面子的,好不容易攀了这门亲事,哪里有不巴结巴结的道理;再说了乡里乡亲的都盯着呢。但是一回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许家安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恐怕是要生疑的。到时候就是她愿意在许家熬上半年,家里的两个表哥第一个就不愿意了——这倒是个棘手的事情。

庄善若也看了看许家安,他正对着元宝温和地笑,看上去倒是一个儒雅书生。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浮了上来,庄善若道:“倒也无妨,只要大郎不说话便好。”

“好端端的一个人又不是哑巴,咋能不说话呢?”许陈氏急了,道,“大郎病了后还没出过门呢。”这可万万不行,听说榆树庄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大舅子,万一恼了他们,大郎这身板可经不起捶啊。

庄善若又想了想,眼面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怎么说也得试一试,这许家安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左右只是在榆树庄里吃顿饭,有她在旁边照应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她笑道:“娘刚刚说了为人妻要处处以丈夫为重,我既然是大郎的媳妇,自然会保得大郎周全。”

“这——”许陈氏心里是百般不乐意,忙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许掌柜。

许掌柜沉吟了半晌道:“行,我下午先叫好马车,再准备好回门礼,你们明天就早去早回吧。”

“当家的,这可怎么成,大郎他还没好利索,万一……”

“没有万一。”许掌柜虽然对着许陈氏说话,但眼睛看着庄善若,道:“我相信大郎媳妇是个办事妥当的,即使有个万一,那也罢了,大郎的病只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信任的眼神,又听了他说的话,倒是放心了些。这个公爹怎么说呢,既有生意人的精明和绝决,也有长辈的威信和温和,她甚至还从许掌柜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亲情。

庄善若道:“请爹娘放心,我娘家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都还算是通情达理的,大郎回去是给他们脸上增了光,欢喜还来不及呢!有我在,一定出不了什么乱子。”

“那就好,那就好。”许掌柜点着头,又道,“大郎媳妇,前日送的嫁妆里有两个箱子,是从你娘家陪嫁过来的,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归置,就还放在那里,你去收拾收拾吧。”

庄善若顺着许掌柜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那两只朱红色的箱笼正搁在厅堂的角落里,上面垂着布幔,怪不得没看清楚。

庄善若心里一喜,道:“我这就去收拾了来。”

许陈氏撇撇嘴道:“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怪沉的。”

“只不过是从娘家带过来的旧东西。”庄善若把那两个箱子从角落拖了出来,许家玉也过来搭了把手。

童贞娘飞快地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刚一跨进厅堂,便看到庄善若在搬两个箱子,心里想到的是老头子又不知道背着她给大房什么好东西呢!赶忙笑着道:“呦,是什么好东西?”她见这两个箱子是簇簇新,盖子上还雕着一溜石榴花,看那手工活颇精细,不是能随随便便能在集市上买得到的。

“弟妹,不过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两个箱子。”

“这箱子倒是做得精致。”童贞娘俯下身子,用手抚过那一朵朵雕工精美的石榴花,心里暗想,你骗鬼去吧,做工这么精致的箱子去哪里买。

庄善若不语。这对箱子凝结了王家兄弟的情谊,又是她唯一的正经嫁妆,她可不愿意外人染指半分。

童贞娘犹自不识趣,道:“这箱子我看着也喜欢,不知道大嫂是从哪里买的,我也好买上一对,放些细软。”

庄善若勉强笑道:“买倒是没处买的。”

“哦?”童贞娘今天死活是要打开这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不是说赶着先生挑的好日子,庄善若的嫁妆都是由婆家准备的吗,铺的盖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许家的,哪里又冒出这一对娘家带过来的箱笼来?看那箱笼上还各自上着锁,不是好东西,上哪门子锁?

庄善若见童贞娘不肯放手,只得道:“这箱子是我二表哥亲手给我打的,自然是没处可买。想来弟妹也知道,我娘家也陪不起什么值钱的嫁妆,可不比弟妹几十台的嫁妆铺了半条街。”

许家玉忍不住道:“那真真是巧手了,我刚才看这些石榴花倒像是真的一般,雕的这一溜的花也没一朵重样的。”

庄善若心里一阵酸涩,这个石榴花的花样子还是王有龙特意跑到县城请人画的呢。

童贞娘听着庄善若说她的嫁妆倒是一阵得意,嘴里却道:“让嫂子笑话了,也不知道这么精致的箱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

“是啊,大郎媳妇,装了些什么,那天我们搬着就觉得怪沉的。”许陈氏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庄善若见今天不开箱子恐怕是走不了了,便笑道:“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爹的一些旧物罢了。”说着解下腰间的钥匙将那箱笼上的两把小锁打开。

童贞娘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箱子一打开,里面露出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旧书,童贞娘倒是吃了一惊,讪讪地松开了手,陪笑道:“没想到大嫂也是个雅致的人。”

许掌柜也走上来翻看了下,不过是些四书五经,下面还有邪本野史农书之类的,也奇道:“大郎媳妇,这书是?”

庄善若重新将箱子盖上锁好,道:“这些书是我爹给我留下的,我舍不得丢,去哪里都带着,倒让你们见笑了。”

童贞娘强自陪笑着道:“哪里,大郎不也最爱看书,这嫁妆好,倒是比那些金银细软更贴心。”

“我爹年轻的时候也中过秀才,学问本也不错,只不过家境贫寒,也没有盘缠去赴考,一年一年地给耽搁了。”庄善若眼中隐隐有泪,道,“我爹去的早,也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单单留下了这些书。”

许掌柜原本没听说过庄善若的爹也是个秀才,不由得高看了几分,正色道:“好啊,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两箱书可比什么嫁妆都要贵重呢。”

庄善若含泪不语。

许掌柜又问道:“既然亲家公是秀才,你可也会断文识字?”

“也略略认得几个字。”

许掌柜知道庄善若是谦虚,心里越发敬重她几分,道:“怪不得我看你说话处事倒是不一般。孩他娘,没想到我摸着黑倒是给大郎找了个般配的。大郎媳妇,你平日里没事就陪着大郎读读书,我看大郎的病也会好得快些。”

许陈氏也是咋舌,想起那日算命先生说的那番话,更是信了几分,恐怕这大郎媳妇果真是许家的福星,要不咋就巴巴地陪嫁了两箱子书过来呢?好兆头,好兆头啊!

许掌柜叹道:“大郎媳妇,他们翁媳二人都是秀才,倒也算得上是缘分了。只盼着大郎能早日痊愈,侥幸取得功名,也不枉你这一番苦心了。”

庄善若根本是没想到这两箱书招来了许掌柜这一番的感叹,她也不再说什么,只得将这番话应了下来。

童贞娘气得脸儿发绿却不敢声张,这个庄善若可不是个善茬,才一天的工夫就把那老头子拿捏住了,看来这往后的日子有的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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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祸兮福所倚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一头又黑又厚的青丝是梳了又梳。(凤舞文学网 )菱花镜中的那张脸憔悴得紧,眼下是两片明显的黛青色,身上那件妃色的衣裳将容颜映衬得更是惨淡。

她偷眼看向另一边,许家安自从吃完晚饭进了房就一直坐在窗边,低着头捧着一卷书看,动也没动一下,也仿佛房间就没她这个人似的。

庄善若说不清自己对许家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至少单独相对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威胁。再说许家安都半痴不傻的了,应该也不会参与骗婚的事,并且原本她庄善若根本是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对着许家安,庄善若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甚至还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此时,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房间里也就一张雕花拔步床,早就过了歇息的时辰。昨晚的洞房之夜是稀里糊涂地歇了,今晚可怎么睡呢?

思忖再三,庄善若只得起身,走到许家安旁边,轻声唤道:“大郎。”

许家安从书本上抬起头,目光一片清明。

庄善若心中一颤,强自微笑道:“大郎,在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

许家安也不说话,只将书面侧过来给庄善若看,原来是一本《道德经》。庄善若不由得暗暗称奇,这《道德经》也不在四书五经的范畴之内,进学也用不到,没想到许家安倒是看得入迷。她的那两口陪嫁的箱笼里也有这本书,记得秀才爹以前也常常拿着这本书看着,说着什么“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许家安定定地看着庄善若,道:“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翻过。”庄善若想着的是怎么切入正题,随口敷衍道。

许家安却是眼睛一亮,道:“他们都劝我少看这些杂书,多多看些《论语》《中庸》才是正经,连秀儿也是这么说。”

秀儿,又来了!这个秀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庄善若一晃神,才发现今天晚上许家安说的这几句话到是正常得很,怪不得许掌柜说大郎的病情是时好时坏呢,看来晚上是比较好的状态。

许家安把书举到庄善若的面前道:“我最喜欢这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知道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庄善若摇摇头,仿佛听秀才爹念过,但是太艰深了,她不懂。

许家安的眼睛迅速地黯淡了下来,将头转了回去。

庄善若觑着许家安藏在阴影中的脸,心里暗自嘀咕,千万可别犯病才好啊。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又想到万一真的没犯病,那晚上岂不是?

半晌,许家安将书一合,起身道:“睡吧!”

庄善若一惊,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结结巴巴地道:“怎么睡?”

“怎么睡?”许家安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她,道,“脱了衣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睡呗。”

“我是说,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人,怎么睡?”庄善若好不容易说了这番话,嗓子眼里发干发紧,虽然他们已有夫妻之名,但是庄善若还是想着在这半年里能够保住清白之躯。

许家安的眼睛在庄善若的身上打转,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庄善若虽然是穿得整整齐齐,看着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自己高耸的胸部,心里不免有孝毛,可千万别是该傻的时候不傻了啊!

“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庄善若赶忙建议道。

“不可以!”许家安说着拉住了庄善若的手,正色道,“娘说了,你是我的媳妇,得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睡,而且得盖同一条被子。”

庄善若突然被他抓了手,本来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听得他的话说得傻气,倒是略略放下心来。这个许陈氏!

许家安自如地脱下了外衫,只着了小衣,兀自睡到了床上。庄善若只得展开一条锦被,盖在了许家安的身上,自己沿着床沿脸朝外侧躺了下来。桌上只剩下最后一支蜡烛,流了一堆的烛泪,燃得只有寸把长了,庄善若也懒得管了,准备让它自己灭了得了。

“媳妇。”

庄善若听得许家安突然叫她,吓了一跳,微微侧过头,道:“什么事?”

许家安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庄善若道:“媳妇,你睡觉怎么不脱衣服的啊?”

“我,我冷!”庄善若随口编了个理由。

许家安突然坐起身,将大半的被子挪到了庄善若这边,道:“被子都给你,这下,你不冷了吧?”

庄善若哭笑不得,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脱衣服吧!”

庄善若全身的肌肉紧绷,她探究地看向许家安的脸。这张脸白白净净,微微浮肿,眼神清澈,脸上露出的像是孩童般天真的神色。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只得迅速地解下外衣,缩到被子里,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

只听得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许家安的一只手伸到了庄善若的胸前。庄善若猝不及防,忍不住低声尖叫:“你想干什么?”

许家安的另一只手僵到了半空,他委屈地道:“我看你缩成一团,怕你冷。我身子烫着呢,想着给你暖暖。”

庄善若喘了一口气,赶忙半坐起来,将许家安的身子扳正,双手塞到被子里,道:“你娘还有没有和你说睡了后不能说话?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

许家安摇摇头,突然他眼睛一亮,低声道:“媳妇,那是什么?”

“什么?”

“就那里,你藏了什么在里面,鼓鼓的。”

庄善若顺着许家安的目光低下头,只见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的小衣,丰满的胸部因为侧着身的缘故被裹得紧紧的,呈现出美好的浑圆的姿态。

庄善若臊得耳朵都红了,幸亏烛光昏暗,她忙将被子拉到下巴处,道:“没什么,你别瞎看。”

“我怎么是瞎看呢?我娘说了,媳妇的身上我哪里都看得,哪里都摸得。”许家安兀自还是不甘心地盯着庄善若的胸口看,却是被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许陈氏,竟然和大郎说这些东西,她不会还真的想着要抱长孙吧。

“大郎,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榆树庄呢。”

“榆树庄?是什么地方?”许家安眨了眨眼睛嘀咕道,“我不去。”

“那里可好玩了,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庄善若只把许家安当孩子般地哄着。

“我不去。”

“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

“我不去。”

庄善若一时气结,果然和傻子是没法说清楚的。算了算了,明天再说了,她躺下,侧身向外,尽量不占床上的地方。

半晌,听得许家安幽幽道:“媳妇,那个榆树庄如果你去的话,我也去。”

庄善若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媳妇。”

“大郎,快睡吧。”

“我知道了,你一定和元宝一样,一有好吃的东西,就偷偷地藏起来。”

“嗯?”

“嘿嘿,你这么想我睡,是不是等我睡了后,你要偷吃白面馒头啊?”

“嗯?”

“怪不得你胸口鼓鼓的,一定是藏了两个白面大馒头,等着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吃吧。”

庄善若哭笑不得,又窘又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媳妇,你别怕,我知道你饿。只是这两个馒头藏了那么久一定是又冷又干,不好吃了。以后啊,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给你买,娘从来都不说我。”许家安兀自喃喃道。

庄善若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过了一阵,床那头传来了许家安有规律的呼吸声。庄善若本来是乏得很,此时却睡不着了。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她感觉自己已经快不堪重负了,眼泪憋了太久,大概也被内心的焦灼和愤恨烤干了,等到可以痛痛快快发泄的时候,却连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庄善若用一只手支起身子,就着烛光看了看许家安的睡容。许家安两手放在身侧,睡得规规矩矩的,脸上是一片平和,浓浓的眉毛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他睡着的时候,能看出来往日也是个俊秀的青年。

“大郎,大郎。”庄善若轻轻地唤了两声,许家安咂咂嘴,翻了个身脸朝里,继续睡得香甜。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她悄悄地掀起被子,赤着脚溜到了地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放箱笼的墙角,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一只箱子。再从胸口摸出一张纸,就着昏暗的烛光又是细细地看了再看。然后伸手将箱子上层的书搬开,从中间随便抽了一本,将那张纸夹到了书里。

把书重新放回去的时候,庄善若的手明显一滞,机缘巧合,她拿到的竟然就是本《道德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庄善若赶忙摇摇头,什么福蚌啊的,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眼前对她来说这张和离文书才是最大的保障。

她轻手轻脚地将书摆放整齐,又小心地上了锁,这才重新轻手轻脚地猫回到床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庄善若便沉沉地坠入到睡梦之中。

桌子上的残烛的微弱烛光抖动了两下,颓然灭了,流下了最后一行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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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房事

(猫扑中文 ) “大郎媳妇,大郎媳妇。(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骤然一睁开眼,一时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旁边依旧睡得正香的许家安这才回过神来。

庄善若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了,而且还睡得这么沉,万一这个许家安存了心思,对她动手动脚的话,她根本是无力防备。

“大郎媳妇,大郎媳妇!”许陈氏继续在房门外高声地喊叫。

庄善若看了看天色,应该还早,今天也不用她当值做饭。许陈氏不知道搞什么鬼,以后该不会每天一大清早地来叫她起床吧。

庄善若只得起身披上衣服打开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对着门口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许陈氏,道:“娘,早!”

“不早了。”许陈氏的眼睛在庄善若的脸上身上转了一个圈,不由分说地推开她进了房间,“大郎呢?”

庄善若还来不及回答,便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脚边,小声小气地喊道:“伯娘!”

庄善若低头一看,只见元宝拽这自己的裙角,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庄善若愁苦的心因了这个小小的人儿而变得柔软了,她笑了一笑,道:“元宝,你也起得这么早啊?”

庄善若留意到许陈氏一进房眼珠子便滴溜溜地乱转,特别是往床上看了又看。她心里明白,偏过脸只当没看到。

许陈氏又转过来,讪讪地笑道:“元宝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大早的就不睡,吵着闹着要来找大伯,二郎媳妇忙着做饭。没办法,我只好带他过来了。”

庄善若不语,这许陈氏分明打着元宝的幌子来刺探。庄善若抱起元宝,嫩嫩的软软的,还带着股奶香味,柔声问道:“元宝是不是最喜欢大伯了?”

“是。”

“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大伯会陪我玩啊。”元宝打了个哈欠,粉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把,“我也喜欢伯娘,伯娘又不凶又好看。”

庄善若莞尔,孩子总是能让人开怀。

许陈氏道:“元宝乖啊,去叫大伯起床吧。”

“好。”元宝乖乖地应了一声,马上从庄善若身上溜了下来,两条短短的腿跑得飞快,吃力地爬上了那张跟他差不多高的拔步床,嘴里喊着:“大伯,大伯,起来,起来,太阳晒屁股啦!”

许陈氏笑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也是大郎平日里宠着他。要说起来,这张新床那天还是元宝给滚的床呢。”

庄善若不语,看着许家安和元宝在床上闹着笑着。许家安的半痴不傻从另一层面上来说是重新恢复了一颗赤子之心。

许陈氏生怕自己说的庄善若听不懂,便故意对元宝说:“元宝乖,你是想伯娘给你生个妹妹还是生个弟弟啊?”

元宝倒是呆住了,他噙了一根手指歪着头想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般地道:“妹妹!”

许陈氏的脸色僵了一僵,马上又笑开了,道:“妹妹?妹妹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好也好!”一边将眼睛瞄向了庄善若平坦的腹部。看大郎媳妇的胸,再看看屁股,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倒是比连家那个弱不禁风的丫头强上许多。两人夜里分明是一个被窝睡的,再看大郎那副睡不醒的样子。嘿嘿,谁说大郎傻了,男人就是傻了,那件事闭着眼睛还能做。

庄善若有修笑不得,这个许陈氏明示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装作害羞地垂下了头,道:“娘倒是太心急了些。”

许陈氏拍拍庄善若的臂,笑得不见眼:“不急不急,你们慢慢来,慢慢来。”

在许家安和庄善若进耳房梳洗的时候,许陈氏飞快地来到床前,将被子掀开细细地看了又看,她几乎将眼睛凑到了这床富贵呈祥的大红锦被上了。

“奶,你在找啥?”

“没什么,没什么。元宝,你快去看你娘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元宝嘟着嘴怏怏地迈着小短腿出去了。

庄善若故意在耳房里磨蹭,留时间让许陈氏将想看的看个够,半晌她才换好衣服出来。

许陈氏眼前一亮,大郎媳妇穿了一身烟霞色的四喜如意云纹锦缎,盘了个随云髻,错落地插了那两支宝庆银楼的银簪子,端的是好颜色。不由得道:“这一身虽然喜庆,但还是素净了点,应该多戴些首饰,毕竟是新娘子回门。”

庄善若今日是特意打扮得隆重了,知道今日回门代表的是许家的脸面,听许陈氏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为难了,道:“我也没有别的首饰了。”

同样穿戴一新的许家安却没头没脑地道:“媳妇,你等着。”言毕,跑到房外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却擎了一朵还带着露水含苞待放的大红月季。

许陈氏抚着掌笑着道:“大郎倒是个心细的。”

许家安将那朵花苞细细地簪到庄善若的发髻上。庄善若本比许家安矮半个头,许家安凑得这么近,她一抬头就能扎到大郎的怀里,况且他的气息痒痒地呼到她的脸上,一时惹得她心跳不已。

许家安将花簪好,退了一步细细地端详了一阵,道:“媳妇,你真好看,真的是比秀儿还好看呢。”

许陈氏本是笑眯眯地看着,听得这话沉了脸道:“大郎,别胡说。”转而又堆着笑对庄善若道:“看你们俩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然后许陈氏又嘱咐了几句回门应该注意的,又催着庄善若将那支赤金的镯子戴到腕上,折腾了大半个早晨,才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庄善若和许家安才坐上了许掌柜早就定好的马车。

这辆马车比那日刘福婶租的要舒适许多,赶车的小哥看起来也老实本分,轻易不多说一句话。

庄善若看着马车里已经备上了一胸门的礼物,细细一看,有两坛子上好的梨花白,两罐的上好茶叶,两扎的松子糖,另有一些南北货之类的,也都是成双的,取个成双成对的好兆头,满满当当地放了半车。

许家安自从上了车之后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掀开布帘都看看西望望。庄善若琢磨着该怎么哄着他到了王家闭嘴不说话。正想着,突然听着许家安道:“不对,是不是走错道了?”

庄善若掀开帘子一看,是回榆树庄的那条路。

“怎么往西南方向走了?不是该往西北边走吗?”许家安嘟囔着,“往日我去见秀儿都是走另外一条道的。”

庄善若一想往西北走不就是连家庄?这榆树庄,连家庄和县城正处于三个角,离的距离都差不多是十里远。看来这个秀儿是连家庄的人。是了,老根嫂不也说了许家原来就是从连家庄搬到县城里的。

“大郎,我们去榆树庄,自是走这条道。”

许家安沉默不语,眉心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庄善若赶忙道:“大郎,我们昨晚不都说好了吗?今天去我姑妈家做客,自然是有好吃好喝好玩的。”

许家安的目光转到了庄善若的脸上。

庄善若轻轻一笑道:“大郎喜欢我这个媳妇吗?”

“喜欢。”

“那想每天和我在一起吗?”

“嗯!”

“那你今天就要乖乖地听我的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要看我眼色,能不说话最好就不用说。”

“为什么?”

“因为……”庄善若也不好直接说因为你是傻子,怕被我娘家人看出来就不要我跟你回去了,她想了想道,“因为我姑妈家有两个表哥,性子脾气都很暴躁,他们生怕我嫁到你家吃了亏,恨不得将我留在娘家。”

许家安赶忙按住庄善若的手道:“媳妇,你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眼中竟有惶惶之色。

“好,那你可要听我的话。”

“媳妇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话。”

庄善若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喜还是忧,这个许家安有时候真的就像是比元宝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庄善若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既不想让王家人知道许家安的病情,怕是节外生枝,毁了她和许掌柜的约定;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一回到王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到时候反倒是自己露了马脚,不愿意回许家再去挨这半年了。

庄善若望着对面坐得端正,面皮白净,衣着光鲜的许家安,心里闪过一丝惆怅,如果他是个好好人的话,这趟回门该是有多幸福。只是天不遂人愿,老天似乎只有看她苦苦挣扎才乐意。庄善若鼻子有孝酸,她略略偏过脸去,抹去了眼角的一星泪痕。

“媳妇。”许家安突然道。

“嗯。”

“你昨晚没吃吗?”

“什么?”

“嘿嘿嘿,你胸口怎么还是鼓鼓的,不是说今天去榆树庄有好吃好喝的吗?你怎么还藏着那两个冷馒头?”许家安将目光停留在庄善若高耸的胸口,不解地问。

庄善若脸上一片飞红,她生怕被赶车的小哥听了笑话,赶忙将手指竖起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道:“如果大郎今天听话,回家我就告诉你这里面藏了什么。”

“好好!我一定听话,到时候也给我尝尝,这白面馒头好不好吃。”许家安喜得眉飞色舞。

庄善若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怎么就口不择言讲了这些,到时候又该如何将大郎哄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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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门

(猫扑中文 ) 这天,王大姑鸡还没叫头遍就起床了。(凤舞文学网 )打扫了院子,喂了猪,饲了鸡,准备好了中午做饭用的材料,就开始守在院子里巴巴地等着庄善若回门。

王大富直到日上三竿才趿拉着鞋子抽着鼻子出了房门。

王大姑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下王大富,道:“当家的,你也归置归置,这破衣烂衫的,新姑爷来了可不好看。”

“啥?”王大富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乡下人就是这德行,他还爱来不来呢。”话虽如此,他还是回房间换了套八成新的褂子出来。

王大姑看看日头,愁道:“也不知道善若啥时候能来,这两天在许家过得好不好?”

“你瞎愁个啥,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打两壶好酒来,中午让我们爷几个喝个痛快,你可不许??隆!?p>“这可不行,姑爷可是个读书人,哪里能喝许多酒。你喝你的,可别灌他,仔细我捶你!”

老两口正说着,听着院门口有人喊:“干妈!”王大姑欢喜得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青幄的马车,旁边立着两人。看那个新媳妇身上穿的,手里戴的,没一样不是精巧别致的。她的善若两日不见,竟然就有了城里富家少奶奶的派头。王大姑赶紧地念了一声佛,紧走几步拉住了庄善若的手,喜得抹起了眼泪。

庄善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两日前才从这个院子里出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似的。感受着王大姑粗糙而又宽厚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如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口。

王大富跟在王大姑的后面,看到的却是穿着一袭青色锦缎长衫,面容白皙,神色自如的许家安。这可是给了三十五两聘礼的新姑爷,财神爷啊!王大富忙哈着腰道:“进来说,进来说。”

赶车的小哥帮着从车厢里搬下来一堆的礼物,王大富更是乐得酒糟鼻子都发亮了,冲着院子喊:“阿龙,阿虎,快出来,你们妹子妹夫来了!”然后点着头对许家安道:“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闻声出来。

王有龙只是讷讷地笑着,像往常一样飞快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便将那些大包小包的搬进了院子。表妹应该过得不错吧,在家的时候哪里穿过那么好的衣裳,看妹夫的样子也是个和善讲理的。

王有虎搓着手,笑着对许家安道:“妹夫,千万别见外,来了就当自己家。”

许家安没接腔,却转头看了看庄善若一眼。

王有虎嘿嘿地笑了,这个妹夫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可着紧着自家妹子呢。

庄善若忙拭了泪,笑着拉着许家安,道:“这是干妈,干爹,大哥,二哥——都是自家人,你不用拘礼。”

“是了,我们乡下也不讲那些虚礼。”王有虎拎起那两坛子的梨花白,道:“到时候好好喝上几杯就得了。”

王大富看着那两坛子酒,乐了,他哪里喝过这些好酒,催着王大姑道:“老婆子,再去多整几个菜,中午可得好好乐乐了。”

王大姑平日最看不惯王大富喝酒,不过今天喜庆,也就随他去了。

王家兄弟将新人迎到了厅堂上坐下。

许家安闲着两只手,东张西望地看得新奇。

王大富陪着坐下,道:“可叫姑爷看笑话了,我们乡下可不比城里,委屈了。”

王有虎忙接过话道:“看爹说的,还当妹夫是外人。”

“都是自己人,还说这些见外话做啥?”庄善若盈盈笑着,悄悄地一拽许家安的袖子。这个大郎真是的,就是装哑巴,也得有点反应啊。

王大富耷拉着眼皮瞄了眼庄善若,这个丫头两天没见,倒是更见风韵了,还是得这个城里的小子有艳福啊,每晚还不得将身子淘空尽了才罢休,看这个小身板也经不起几年的折腾。

说话间,王大姑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上了桌,她笑得喜气洋洋嘴里却道:“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吧!”

庄善若一看,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这些菜色比往日王家过年的时候吃得还要好些。吃了这一顿,王家可要节俭个十天半个月的了。庄善若不禁鼻头一酸,她知道,姑妈怕是丢了她的脸。

“干妈,我来帮你吧。”

“哪能啊,今天你是客人,你安心坐着吧!马上就好了。”王大姑说着又一阵风般地下去了。

王大富赶紧地开了一坛梨花白,倒了一盅,闻了闻,醇香扑鼻,肚里酒虫都要被勾起来了。他赶忙给各人都倒了一盅:“善若,今天日子好,你也喝点。”

庄善若拿着酒盅,看着王大富,微微点了点头。对于王大富,她心里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恨了,说不清是新的磨难掩盖了旧的怨愤,还是因了别的什么。

“来,喝酒喝酒!”王大富举起酒杯,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好酒啊,以前喝的那些散酒在这梨花白面前都变成了淡而无味的水了。

王有虎本来也想劝着许家安喝酒,没想到庄善若一个不留心,许家安倒是自己举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了下去,将一张白脸激得通红。

“妹夫也是个爽快的,好!”王有虎也一口闷掉手中的酒。

王有龙也微微笑着喝着酒。这个许家安不知道比刘全好上几倍,表妹嫁了他,也不算是辜负了。

只有庄善若吓了一跳,新婚之夜甜甜的合卺酒都呛成那样,许家安哪里能喝得了酒,她赶忙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鸡丝,道:“大郎,吃点菜压压酒。”

许家安虚虚一笑,倒是乖乖地吃了菜。

王有虎道:“妹子,难得高兴,你就让妹夫放开了,喝醉了大不了在这里睡上一夜。”

庄善若心里道你哪里知道,嘴上却说:“大郎酒量不济,实在是喝不了几杯。”

王有龙憨憨地道:“那吃菜那吃菜。”

王大富自斟自饮了几杯,过了酒瘾,才笑道:“阿虎,你妹子是心疼姑爷了。姑爷,我们也不为难你,看你也不像是喝惯的,再喝上一杯如何?”说着,又将许家安面前的酒盅斟满。

庄善若心里着急,怕着许家安喝醉了说话举止更是不得体了,可是又不能明着劝,只能将手伸到桌下拽了拽许家安的衣襟。

许家安只觉得刚才下肚的那杯酒是又香又辣,仿佛有一团火在肚里翻滚,这滋味着实不算好受,见庄善若拽他,便道:“媳妇,你拽我做什么?”

王有虎哈哈笑:“妹子,管得也忒紧了些。妹夫虽说是读书人,到底是自家人在一起,多喝几杯也没啥。”

王有龙道:“算了,阿虎。”

“大哥,你这话就错了,既然是回了娘家,舅子敬的酒可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王有虎。”

许家安拿着酒盅看看庄善若又看看王家哥俩。庄善若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许家安便头一仰,眼一眯,又是一盅酒下肚。

“好好!”王有虎说着也喝了一盅,这个妹夫毕竟是读书人,能连喝两盅烈酒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阿虎,你可别再撺掇着姑爷喝酒了啊。”王大姑说着捧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

庄善若又给许家安夹了鳝丝,抓了个馒头塞给他,道:“吃吧,干妈做的馒头最好吃了。”往日里王家只吃些玉米面馒头,这白面的大馒头在许家不媳,在王家可是待客用的。

许家安却捏着又白又喧的大馒头愣了愣,将头转向庄善若笑了笑,道:“媳妇,有热馒头,那冷馒头你就别吃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许家安在说些什么。

庄善若一阵尴尬,正想着怎么掩盖过去,又听见许家安道:“要不,你拿出来,让干妈热热,我们晚上吃?”说着又拿眼睛觑着她的胸脯。

王大姑笑道:“什么冷馒头热馒头的,姑爷在说些啥,别是喝醉了吧?”

庄善若忙接过话头圆了个场道:“大郎他酒量差,可不是喝醉了怎么的。”

许家安又是嘿嘿地一阵笑,自是嚼着馒头去了。

饭毕,庄善若将微醺的许家安安置在东厢房里歇晌,看他喝了两杯酒正睡得香,心里略略放心了,今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王大姑摸进东厢房,拉着庄善若的手,轻声笑道:“姑爷看着性子绵软,倒也听得进你的话,干妈就放心了。”

“嗯。”庄善若垂着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家里的婆婆,妯娌,小姑子对你都还好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姑说着眼睛又泛红了,“都说那大慈寺的香火好,我前月背着你偷偷地去上了香许了愿。既然你嫁得顺遂,我得抽个空去还了愿。嘿,那日我还许了个猪头呢,果真灵验着呢。”

庄善若心里一动,噙了眼泪不说话。

“也顺道请寺里的大和尚给你爹娘再做场法事,三年了,他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了。干妈合计着去送子观音那里求求,让你早日开怀,给许家生个大胖孙子……”

“干妈……”庄善若的眼泪簌簌地一串串地往下掉,她心里憋了许久的苦闷和委屈在至亲面前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觉得心里的那层坚强的外壳正一片一片地剥落,她想重新做回五年前在王大姑怀里哭的女孩,纵然这个世界背弃了她,但是她知道始终有个温暖的怀抱在等待着她。

去他的什么的半年之约,管他什么的闲言碎语,她庄善若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憋屈?也该为自己任性一次了!

“干妈,其实,大郎他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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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轻薄

(猫扑中文 ) “媳妇!”许家安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凤舞文学网 )

王大姑忙起身道:“瞧我欢喜得只顾和你说个没完,倒是吵到姑爷了,赶路该累着了吧,你也歇着吧!”

庄善若心中一荡,忙定住了心神。是了,自己怎么能够这么自私任性,这话一说开了,受影响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到时候让王家如何在榆树庄抬头做人?她这一阵的苦心孤诣都会成了泡影。

她赶忙将眼泪收了回去,送了王大姑,守在许家安旁边细细地想着心事。这房间,这院子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她从常留的客人变成了短暂的过客了。

待许家安睡醒,庄善若婉拒王家的挽留,执意要回县城。王大富吃醉了酒还没起来;王大姑只当是城里新妇难当怕是婆婆责备,倒也不怎么劝阻;王有虎想着的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心有戚戚然;王有虎看着闷声不响的许家安却是犯了嘀咕,这个妹夫不知道是读书读得痴了还是醉得糊涂了,竟然比大哥还要少言寡语的,就是偶尔的几句话也是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新人坐着马车回了县城,倒是一路无话。

马车停在了许家门口。庄善若跟赶车的小哥道了谢,付了车钱,刚一踏进门,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童贞娘刚好从厅房里脚步匆匆地扭着腰肢出来,一看到他们俩,便蹙着眉道:“呦,你们可是回来了,娘都快急死了,快去看看。”

庄善若想了想,只当是许陈氏担心回门的事,幸亏今天一切顺利,没出纰漏,忙携了许家安进了厅堂。

厅堂里,许掌柜和许陈氏是一边一个坐着,许家宝不知道俯身在许陈氏身边说着些什么。

庄善若倒是吓了一跳,这许掌柜和二郎也不在铺子里呆着,他们只不过是稍稍晚回来些罢了,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庄善若上前还没来得及吭声,许掌柜抬起头,疲倦地冲她一点头,道:“回来了,先坐吧。”

庄善若这才知道不是为了他们回门的事,只见厅堂里的人人脸上都笼着愁云惨雾,只有许家安一个人是喜气洋洋无知无畏的样子。

许陈氏从怀里抽出了一条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道:“当家的,你看这可怎么是好?我们可不能让人家白白地欺负了去。”

许掌柜垂着头,本来干瘦的身子蹙缩得更加厉害了。

许陈氏停了半晌,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哭得鬓发都乱了。

“唉!”许家宝一跺脚,捏着拳头,作势要出门,“这可真是欺人太甚了,我们许家可不是软柿子,任人一捏再捏!”

童贞娘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死死地拉住了许家宝,道:“二郎,你先别急,听爹怎么说。”

“难道又让我们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肯了。”

童贞娘红了眼圈道:“二郎,许家上下可就指望你了,你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可让我们娘俩怎么办?”

这话倒是听得许陈氏一震,赶忙丢下帕子,也来拉许家宝。

只听得许掌柜颓然地叹了口气道:“唉,自古民不与官斗。”

庄善若越听是越糊涂,想来是许家在她回门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小声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陈氏满腔的怒气怨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收起啼哭的架势,横着眉怒斥道:“该你知道的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乱问!”

庄善若莫名地吃了一顿排揎,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许陈氏,只得闭了嘴不说话。

童贞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陈氏道:“娘,按理这话不该我说,大嫂也是自家人,这事也没啥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住,倒是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

庄善若心里突然砰砰跳,难道是许家安被人打的秘密?

许掌柜疲惫地抬了抬眼,道:“二郎媳妇,你说吧。”

童贞娘为难地看了许陈氏一眼,扭扭捏捏地不肯说。这丑事,由许家人说出来是一回事,由她这个外姓的媳妇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许家宝不耐地看了自己媳妇一眼,道:“大哥大嫂,今日小妹在街上被人轻薄了。”

“啊?”怎么回事,庄善若倒是一惊,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轻薄,许家玉这柔弱的性子可怎么受的住。

“我今天铺子里有些事拖住了脚,中午就没回来。小妹去给我们送饭,这就几步路碰到了一个浪荡子,被他轻薄了去,幸亏小九送货回来路过,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是什么人?”

“是……”许家宝迟疑着,突然瞟了许家安一眼。

“都说了是丑事了,还问得那么仔细做什么?”许陈氏突然高声呵斥道,转而哀叹,“老天,我们许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庄善若思忖着,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即使吃了亏也是有限,为何许家人都是这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童贞娘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道:“小妹娇花一般的人,如何禁受得住这样的羞辱。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嘿嘿嘿!”许家安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几声。庄善若赶忙拽了拽他的袖子让他噤声。

许陈氏看了许家安一眼,叹了口气,又抹起了眼泪,道:“我们家怎么就招惹了这个活阎王,说来说去还都是怪那个连家的丫头,打小就生了一副狐媚样……”

“娘!”童贞娘赶忙上前扶住许陈氏,朝她使了个眼色。

许陈氏看了庄善若一眼,住了口,兀自又抽抽搭搭地哭着。

许掌柜沉吟了半天,站了起来,道:“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谁都不许再张扬!”

“爹,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许家宝挣红了脸道。

“咽不下去也得咽!”许掌柜含着浊泪,转而轻声道,“你替你妹子想想,你这一闹,这事张扬出去,你让妹子如何存身?”

“嗨!”许家宝苦着脸,狠狠一拳打在墙上,“这个畜生,可别让我碰到!”

“二郎!”童贞娘惊呼一声,忙上前握住许家宝的手,只见指节处早就破了淋漓地滴着血。

“哇——爹爹,爹爹!”刚刚迈开小短腿进房的元宝目睹这一场景,吓得马上咧开嘴嚎哭了起来,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

童贞娘忙着给二郎收拾伤口,许陈氏只顾唉声叹气,许家安坐在那里发痴傻笑,也没人看顾那个小小的人儿。庄善若只得过去抱起了元宝,哄着他道:“元宝乖,不哭不哭!”

元宝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将脏乎乎的小脸埋到庄善若的肩上,鼻涕眼泪糊满了她的新衣,哽咽着:“伯娘……”

庄善若也没在意,轻轻拍着元宝的背,问道:“小妹人呢?”

“中午一回来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死活不肯出来。”许家宝道。

庄善若默然,这城里的闺女不比乡下,许家玉自然是从小娇养着的,有父母宠爱,有哥哥疼惜,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又加上性子柔弱些,自然是得多花些时间去承受了。

童贞娘看着许家宝的手没什么大碍,才放心,道:“我刚刚熬了粥,想送进房里,敲了半天的门,小妹都不答应。”

“这时候,她哪里还吃得下什么饭啊?”许陈氏止住了哭泣,长吁道,她刚刚托了媒婆给家玉说个好人家,这丑事万一传了出去,她家小妹的婚事可就……

童贞娘若有所思地道:“我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答应,我偏着耳朵听了听,里面也没什么声响,想着大概是哭累了乏了。”

庄善若心中一惊,忙将元宝交给许家安,强自笑道:“元宝,你先和大伯玩会,伯娘去看看你姑姑。”

许家人仿佛也意识到什么似的,也都神情肃然地尾随在庄善若身后来到许家玉的房门前。

“小妹,小妹!”庄善若轻轻地敲着房门,“我是大嫂,你开开门。”

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陈氏忍不住道:“哭了一个中午,别是哭乏了,睡过去了吧?”她心急,拉开庄善若在门口喊道:“小妹,是娘,你开开门,娘有话和你说。”

还是没有声响,这沉默让众人不安。

庄善若推了推门,门从里面被栓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许掌柜急得原地转圈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许陈氏急得脸色煞白,更是将门拍得山响。

庄善若见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转身对许家宝道:“二郎,不论怎么样,烦劳你先将门撞开再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许家宝点点头,倒退几步,侧着身子,“蓬”的一声将许家玉的房门撞开了。

许陈氏火急火燎地冲到前面,刚走了两步,便惊叫一声:“我的儿!”身子一歪,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庄善若赶忙进门一看,只见一双鹅黄的绣花鞋正悬在眼前,再往上一瞧,许家玉闭着双眼小脸青白地悬在梁上,是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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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秘密

(猫扑中文 ) 许家玉被救醒过后,更是一言不发,不哭不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凤舞文学网 )

许陈氏醒转过来后,俯在床上只是抱着许家玉哭,道:“我的儿,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娘可怎么办啊?”

许家宝毕竟是男人,慌乱过后也镇静了下来,他拉着许陈氏道:“娘,你先别哭,妹子幸亏救回来了,你再哭可是添乱了。”

说话间,童贞娘端了一碗粥过来,道:“我给小妹重新熬了碗薄粥,让小妹润润喉吧。”

众人忙闪开,庄善若帮着扶起许家玉,就让她软软地倚在自己的身上。童贞娘小心地用勺子舀了粥水,送到许家玉的唇边。许家玉灰白着小脸,两只眼珠子像是定住了一般,干燥得起了壳的嘴唇动也不动,任凭粥水从唇边蜿蜒流下。

“哎呦,这可怎么好?”童贞娘赶忙放下碗,抽了帕子帮着许家玉擦了擦嘴角,迭声叹气着。

许陈氏一见,又摆开架势要放声嚎哭。

庄善若只得将许家玉重新在床上安置好。虽然只有几次短短的接触,但温柔贴心的许家玉却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见满屋子的人,哭的哭,闹的闹,没个清净,便想了想道:“你们先去歇着吧,由我在这里陪着就是了。”

许陈氏不放心地看着庄善若,一双眼泡是哭得又肿又亮,富态的脸陡然间灰败了几分。

许掌柜的背又伛偻了下去,他长叹一声道:“走吧走吧,都走吧,就让大郎媳妇陪着吧。”

众人陆续离开,童贞娘最后一个端着粥碗退了出去,出去前暗暗地撇了撇嘴,就让你显能耐去。

庄善若坐在床边,拉住许家玉的一只手,才九月里,这只手竟然冷得冰凉。她的目光爱怜地掠过许家玉的脖子,那里有一道黑紫的淤青,要是再晚上一些,便是人鬼殊途了,许家刚操办了喜事就要接着办白事了。

庄善若也不怕许家玉有没有在听,兀自细语道:“你这个样子,不要说你爹娘哥哥,就是我这个才做了你三天的大纱着也痛心。我也不和你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话了,这些大道理按理你比我更懂些。”

“我别的不说,你就想想你大哥已经是这样了,万一你再有个好歹,你爹和你娘又该怎么活?难道你真的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庄善若看了看许家玉,眼珠子还是定定的动也不动,只是眼角倏地滑下了一滴泪水。

“旁的人再劝你,你自己不想开也终是无用。天长日久的,也不可能日日有人守着你。如果你一心存了这轻生的念头,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庄善若惨然一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要是真想死,嫂子我倒是早就可以去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说实话,今个在榆树庄,我真的是不想回来了。如果我也像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房门一关,也不管外面起多大的风浪,自己倒是舒坦了,苦的是你的至亲。”

“我知道你们家家境好,有人说我一个乡下的能够嫁到你们家也算是福气了。”庄善若淡淡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是这个福气谁要我让给谁!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让我每日吃香喝辣地守着你的大哥,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还不如我在乡下吃糠咽菜地挨那苦日子,倒还是有些盼头。”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你还不早早地将自己憋屈死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许家玉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你就是死了,除了我们哭个两声,谁还会记得你呢?那个轻薄了你的依旧过他的逍遥日子。”

庄善若感觉到手心里许家玉的手动了动。

“我们做女人的终究要比做男人的辛苦些,可是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年纪还轻,以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磨难,如果一有磨难便寻死觅活的,倒不如早早解脱了才好。”

“要知道有多少人是在人前欢笑,背后却是流不尽的辛酸泪。”

庄善若抹去了眼角那滴欲坠未坠的眼泪,笑道:“我跟你说了这许多,你也听乏了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要起身。

许家玉的手突然翻转过来有力地拖住了她,庄善若一惊,驻足回头,只见许家玉哑着嗓子喊了声:“大嫂!”

庄善若心里也是一酸,两人抱住俱是好好哭了一场。

庄善若用帕子擦着许家玉哭得狼藉的脸,这张清秀的小脸的主人看来是初次品尝到人间的苦果。

“郑小瑞!”许家玉突然咬着牙道,原先呆滞的眼珠闪动着愤怒的火光。

庄善若握着帕子的手不禁停住了。

“大哥的事也是他授意人做下的。”

“什么人,竟然这么嚣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报官?”

“报官?不要说是没证据,就是有证据,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谁敢惹他?”

庄善若默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件事:“是不是这个郑小瑞和许家有什么过节?”

许家玉却沉默了。

庄善若知道自己触及了许家的雷区,她见许家玉为难,刚刚才恢复过来,也不好逼她,道:“你吃点东西吧,家里人都担心着呢。”

许家玉点点头。

庄善若出了房门唤了一声,许家大小涌进了许家玉的房间。

许家玉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跪到地上,道:“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许陈氏肝儿肉儿地喊着,赶紧将许家玉拉到自己的怀里安慰着。

许掌柜见女儿虽然憔悴但是神色清明,倒也暂时放了心,大郎媳妇不知道是怎么样将小妹劝转过来,果然是个有主意的。

童贞娘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这个妯娌可真是个有手段的,这下不单单是老头子,连小姑子也被拉拢了,要是她再生个儿子出来,这下许家哪里还有她童贞娘的立足之地?

正想着,庄善若捧了一碗热过的粥过来,童贞娘赶忙笑着从她手里夺过了碗,道:“大嫂,这蓄,就我来吧。”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惯会讨巧,懒得和她计较,见许家玉神色平常,眼神坚定,倒也放下心来,回头去找许家安,只见他抱着元宝不知道叽里咕噜地在说些什么。

天色已经不早,早就过了掌灯的时间,今天本来是童贞娘当值做饭,此时举家混乱,却也不好太较真,庄善若只得和许陈氏说了一声,自去厨房麻利地准备了些简单的饭菜了。

待庄善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早已疲累不堪,自从嫁入到了许家,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疲于奔命,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脑袋中的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不堪重负的。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许家安却依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该玩就玩,该吃就吃。庄善若竟然有些羡慕起大郎来了,作为个傻子,处在凡俗杂事之外,能够自得其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庄善若也不再避着许家安,在房内自如地换了件半新不旧的寝衣,正待拾掇拾掇上床休息了,没想到一直捧着书看的许家安放下书凑了过来。

“媳妇?”

“嗯。”

“我今天有没有说错话。”

“没有,今天大郎表现得很好,除了不该喝那两盅酒。”

“嘿嘿,那你给我看看呗。”

“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藏的馒头啊?”

庄善若回过神来,脸刷的红了。

“媳妇,晚上又没喝酒,你脸红什么?”

庄善若见许家安作势往自己胸前凑过来,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抓住许家安的双手,道:“大郎,你知道郑小瑞吗?”

本来没心没肺嬉笑着的许家安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露出了庄善若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峻的神情,向来柔和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了,他冷笑数声:“郑小瑞?郑小瑞!”

庄善若的心一阵狂跳,她想起许家玉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这个郑小瑞定是与许家安有着天大的仇恨,怪不得半痴不傻的大郎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换了个人似的。

今天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冷冷的神情,心里是一阵后怕,还是傻点好,真相就等着让她自己来慢慢揭晓吧。

她赶忙抓住许家安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激动而颤抖不已的双手,眼一闭,心一横,将它们按到了自己高耸的酥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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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闲话

(猫扑中文 ) 接下来几天,日子倒还是平静,庄善若也渐渐开始习惯了在许家的生活,也渐渐摸清了许家人的脾性。(凤舞文学网 )

许掌柜虽说是个商人,但是性子宽厚,对人和善,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求着能将那杂货铺好好地经营下去即可。

许陈氏本来就是县城里的人,下嫁给了许掌柜倒是被宠了半辈子,在家里是说一不二。虽说家里也诡着佛龛,偶尔也念念经拜拜佛吃吃素,但许陈氏最爱的还是串串门子,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她本来是万事不愁,得意了半辈子,那张富态的脸整日里是眉开眼笑泛着红光,自从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后,那张脸也垮下来了,眉也耷拉下来了,也没了串门的兴致,成日里就在家里挑着两个媳妇的错处。

至于童贞娘,庄善若刚嫁进来两天便摸清了她的脾性。童贞娘娘家颇有些祖产,又是个幺女,好争强爱争利,惯会见风使舵,嘴里也没个真心话。

还有那个许家二郎许家宝,现在是看着勤谨,每日跟在许掌柜身后在铺子里忙着,据说前几年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很是浪荡了一阵子。自从娶了童贞娘,可谓是一物降一物,这才慢慢地走上了正轨。自从大郎出了事后,童贞娘每日里枕头风吹着,倒是越发耐劳了,有时候干脆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了,傍晚在铺子里盘货也是迟迟才回家。

许家玉自从寻过一次短见后,许陈氏是如临大敌,吩咐着将剪子,菜刀之类的都收好放好,也催着两个媳妇有事没事去许家玉房里坐坐,陪着说说闲话做做针线什么的,让她没个功夫乱想。

庄善若做了家务后,不是在自己房里陪着许家安看看书,就是陪着许家玉做做针线,日子倒是比在榆树庄的时候要清闲得多了。

这日,庄善若陪着许家玉坐在院子的花树下一边绣着帕子一边说着闲话。

许家玉清减了许多,清秀的瓜子小脸瘦了一圈,愈发显得我见犹怜了。本来就是个内秀的,不爱说笑,这下在家里更是很少能听到她说话了,只有庄善若偶尔还能和她说上几句。

许家玉绣的是一枝迎春,配了金黄的丝线绣那花瓣,银色的丝线绣那花蕊。她低头绣了几瓣,总是觉得心不在焉的,手上的功夫一停,眼前便出现了郑小瑞那张露着淫邪笑容的脸,和那双搂着她腰的让人作呕的手。那日受辱的一幕又重新涌上心头,许家玉不由得觉得心浮气躁,那花瓣便怎么也绣不好了,干脆就罢了手,看着旁边的庄善若绣。

只见庄善若穿了一件家常的桃红细布衫子,衬得肌肤胜雪,还是新妇,总是要穿得鲜艳些。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靠近发根处是一片细细的绒毛,眼睛盯着手中的帕子,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许家玉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房中庄善若劝慰她的话来,虽然是疼爱她的嫡亲大哥,可是她也不由得替庄善若叫屈。大哥若是有一日痊愈了便好,如若一直是这般模样,那大嫂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如果是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庄善若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小妹,怎么不绣了?”

“我眼睛盯着有笑了。”许家玉掩饰道,“我看看大嫂绣的是什么?”

庄善若便将手上的绣活举到许家玉面前。竹绷子绷着一块白色的绢帕,上面绣了两朵并蒂的石榴花,就剩那绿萼没绣好了。这颜色配得巧,不单单是一色呆板的大红,另有朱红,深红,水红各色,过渡自然,将那两朵石榴花绣得像是活的一般。

许家玉不由得啧啧称赞道:“没想到大晒有这么好的手艺,这花绣得倒是比真的还要好看几分呢。”

“绣着玩罢了。”

许家玉见庄善若谦虚,便笑道:“我看大嫂像是变戏法似的,这个也会那个也行的,就是不知道大晒有什么本事?”

“我哪有什么本事,这手绣活是我娘教的,我娘去得早,我那时候又小,没定性又贪玩,只是学了个皮毛。”

许家玉捧着竹绷子,道:“大嫂是不是偏爱石榴花?我记得那两只箱笼上雕着的也是石榴花呢!”

“凑巧罢了,榆树庄的姑妈家的院子里就种了一棵大石榴树,眼面前也没什么应时的花可绣,我就绣了这石榴花。”庄善若心里一动,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她本不爱这石榴花,嫌它开得太艳,花期又太短,只一天便败了。只是惦念着王有龙对她的那份情,不知不觉便绣了这并蒂的石榴花。

“石榴花也有并蒂的吗?我往日只听说过并蒂的莲花呢。”许家玉疑惑地问道。

庄善若正要作答,那竹绷子却被人一把夺了去,只听得童贞娘咯一阵笑,翘着兰花指将那竹绷子举在眼前端详了半天,道:“好巧的手,好漂亮的花。”

许家玉见是童贞娘,倒是把头低了下去,这个嫂嫂尖嘴利舌的,她没兴致多搭理。

童贞娘兀自喜滋滋地道:“我刚把元宝哄睡,这才得了空过来。天气这么好,坐院子里绣绣花说说话倒是极好的主意。就是我那手绣活实在是登不了台面,不像大嫂和小妹那么手巧。”

许家玉拈了一根银色的丝线没有说话。

庄善若只得搭话道:“什么巧不巧的,不过是绣着玩罢了。”

童贞娘笑得眉眼弯弯,道:“啧啧,看这花绣的,就是城里绣庄里卖的也没这绣的精致。”然后又对着许家玉笑道:“小妹未出阁,自然是不知道了,绣这并蒂的石榴花啊,是求那多子多福的意思呢。”

许家玉却愣了一愣,这二嫂是八面玲珑之人,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说错了话,大哥这副模样怕是也不能生儿育女了。

庄善若却是面色不动,不知这个童贞娘拿这个话刺她是什么意思,嘴上却道:“弟妹惯会取笑我,我绣的花样子老旧,哪能和绣庄里的比。”

童贞娘面色闪过一丝得意,故意苦着脸道:“也不怕大嫂笑话,元宝这孩子闹腾,我一天下来也腾不出手来绣上个一针半针的。我在娘家的时候衣裳鞋袜大多也是让绣娘做了,这女红竟也没正经学过几天。我就爱大嫂这一手绣活,要是大嫂得空的话,倒是帮着给元宝做几件小衣裳小褂子什么的,我的活计娘可看不上眼,楞说是把元宝打扮得村气了。”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说这么一堆好话原来是为了这个,元宝那孩子她本来就喜欢,许家家务事也不多,做些个小衣裳也不费什么事,倒是满口应承下来了。

童贞娘更是欢喜,又不住嘴地夸着许家玉绣的迎春花。

许家玉本来便是心里有事烦闷着,加上厌烦童贞娘满口虚词,只顾低着头用那银色的丝线细细地绣那迎春花的花蕊。

庄善若怕童贞娘尴尬,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承着。

突然从后街隐隐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庄善若停了针线,侧了耳朵仔细地听了听,道:“是哪家办喜事吗?”

“可不是,就是隔两条街的善福堂刘家给二儿子刘昌娶媳妇呢。”童贞娘掸着新上身的翠绿马面裙道。

善福堂?庄善若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算,可不是,今日正好是九月十八,正是刘春娇的好日子呢。这几天过得糊涂了,连这个日子也差点忘记了。

“听说娶的也是榆树庄的女子——不知道大嫂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善福堂的刘昌我去抓药的时候见过好几面,精明能干着呢,长得也体面,做生意倒是比二郎要强些,恁大的一个善福堂,一个人也能撑起来。”

“是同村,不过只是偶尔见过几面罢了。”庄善若一句就敷衍过去了,也不想和童贞娘多谈。

一直闷不做声的许家玉道:“我听娘说这个刘昌眼睛长到了头上,以往也寻了好几家的姑娘,都是不满意呢,就不知道这新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戚!小妹你就不知道了,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看这个新娘子啊也是处心积虑地巴上来,她一朝麻雀变凤凰,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得抓牢了。”

庄善若含笑不语。幸福是自己的,不是旁人的闲话就能消磨半分的。她心里暗暗高兴,春娇嫁过来后,至少以后在城里她也能有个说说话的人了。

童贞娘瞟了庄善若一眼,讪讪笑道:“不过是听说。”

庄善若不以为意,淡淡笑道:“这也算得上是她的福气了。”

“可不是,善福堂家大业大的,等老爷子百年之后,还不得落到刘昌的手里。”童贞娘转了转眼珠子,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我多嘴,只是我看这个刘昌额头窄嘴唇薄的,不像是个有福之人。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的呢。”一想到这个刘昌她心里就不自在,都是二儿子,刘昌倒是个有运气的,掌了家业不说,大儿子还识相地一命呜呼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福分消受。

庄善若听着童贞娘的话,一走神,针尖差点就戳到手了,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刘春娇和她说过的八字合婚的顾虑,以及偷偷改了八字的秘密。她在心里打消了这个忧虑,刘昌和刘春娇郎有情妾有意,这哪里是所谓什么八字能够作准的?

许家玉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参与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收了针线,问道:“二嫂,我娘呢?”

童贞娘丹凤眼一斜,眉头一皱,道:“还不是躺床上生闷气,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去善福堂做全福人帮着料应喜事,这不托脱说病了不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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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生意

(猫扑中文 ) 这日,轮到庄善若当值做饭。(凤舞文学网 )

下半年婚嫁的多了,杂货铺的生意也一日比一日的兴旺,许掌柜和二郎干脆中午也不回家了,就和伙计在铺子里一道吃。

庄善若寻思着家里吃饭的人不多,做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便用细白面做了一锅捞面条,用茄丁肉末豆瓣炸了香香的酱做卤子,再炒了盘青菜,做了碗鸡蛋汤。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许陈氏成日里喊着头疼,往太阳穴上各贴了张膏药。庄善若请了几次才扶着腰姗姗地出来。许陈氏一出来眼睛一扫饭桌,脸便挂下来了,道:“大郎呢?怎么没去叫?”

庄善若忙应道:“大郎说要看书,懒怠出来,我先送了一碗进去,已经吃了。”

许陈氏这才点了头不说话了。

元宝半跪在凳子上吃得欢,一小碗面条吸得哧溜哧溜的,半张小脸都糊上了酱,像个花猫。

许陈氏也觉得味道不错,吃了一碗,见许家玉的胃口倒是比往常要好了一些,不再是挑着筷子数着数吃饭了,便道:“大郎媳妇,这面条不错,以后多做做。”

童贞娘一边用帕子擦着元宝的脸,一边酸溜溜地道:“可不是呢,这个卤子炸得正香。轮到大嫂做饭,连元宝的胃口都开多了。”

庄善若懒得和童贞娘争口舌,只对着许陈氏道:“是,娘。只不过这面条我在娘家的时候就做得少,不比小妹做得筋道。”

许家玉微微一笑道:“大嫂,其实这也容易,不过是和面的时候打一只鸡蛋进去便是了。”

童贞娘忍不住抢白道:“这鸡蛋在榆树庄也是媳物吧,哪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打进面粉里去也不见个影儿?”

庄善若不以为忤,落落大方道:“是呢,鸡蛋可以找货郎换些油盐,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我在榆树庄做的大多是玉米面的饼子,虽然不太精细,但吃着也香。”

“我要吃玉米面饼子,我要吃玉米面饼子!”元宝一听,馋得小嘴吧唧吧唧的,伯娘做的饭多香,比娘做的好吃多了。这个玉米面饼子一听就香死人。

“别闹!”童贞娘蹙着眉头,一巴掌拍在元宝的屁股上,“好好吃面,什么玉米面饼子,一听就透着寒酸气儿。你当是什么好东西,那是穷人吃的!”

“啊——”元宝吃痛,扁了扁嘴,大声地哭了起来,手脚乱动将那小半碗的面条打翻,卤子立刻糊了他一身。

“作孽哟!”童贞娘生气得脸都红了,一把将元宝揪过来,作势要打。

“二郎媳妇,元宝也不过是图个新鲜。”许陈氏看不下去了,她就这一个孙子,宝贝着呢,“大郎媳妇,那个什么玉米面饼子你做精细点,给元宝尝尝鲜。”

童贞娘只得住了口,瞪着元宝,低声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庄善若只当做没听见,这个童贞娘无时无刻不在她面前秀优越感,她也就算了,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只是无辜害得元宝哭了一场。这娘当的,竟然拿孩子撒气。她眯眯笑着对元宝道:“元宝,别哭了,伯娘下次给你蒸小兔子小猪的馒头,可好?”

元宝只有两岁,正是天真烂漫,一听有好玩好吃的,立刻破涕为笑,拍着手叫好了。

童贞娘心里拱着一把火,碍着许陈氏在场,不好发作。她的儿子哪里能是小恩休就能够收买过去的,有本事,你也自己生一个啊?她黑着脸,抱了元宝,道:“别吃了,娘给你换个衣裳,等下给你做桂花糕吃。”

元宝舔舔小嘴,笑道:“好,桂花糕,桂花糕,娘最好了。”

童贞娘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点,终究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哪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勾过去的。

庄善若赶忙拦住了童贞娘道:“弟妹,你还要给元宝收拾,今天铺子里的饭就由我来送吧。”

童贞娘是巴不得,却也不好马上应下来,只转头看许陈氏。

许陈氏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她的心肝宝贝许家玉出门,两个媳妇谁出去还不是一样。她看了看庄善若,这个大郎媳妇嫁过来半个多月,除了第二天蹦?了下,还算是老实本分。左右铺子不过是几步路,不会出什么岔子,便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自去房里歇着了。

庄善若拿了惯常送饭用的提盒,又重新捞了四碗面,怕是做早了,面条糊了,特意先做好了面条就等出门的时候再下,然后再装了香喷喷的卤子。另外又做了一碗汤盛在大碗里。

自从嫁到许家,除了那日回门,庄善若基本就没跨出过院门,憋闷得很,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出门的机会,如果妥当,恐怕以后也能常常出去送送饭菜,也能透透气了。

庄善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桃红色的家常细布衫子,艳是艳了些,不过头上除了簪了一支银簪子,腕上套了王大姑给的玉镯,也就别无饰物,便也不算招摇。

她提了食盒,掩了院门,便往铺子走去。

这条街一溜都是住家,大多带个小小的院子。这时候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街上也没什么人,只有偶尔的路人好奇地往庄善若身上打量一眼。庄善若只顾垂着眼,低了头,匆匆地走着。

出了这条街,再往东走几步,拐个弯,就到了许记杂货铺所在的街。

这条街开满了店铺,倒是热闹了许多,绣庄,南北货店,钱庄,银楼,走几步便是一家。远远的,庄善若看到了那面斜斜挑出的旗子,上面书着一个大大的“许”字,不由得想起那日和姑母再进城的时候无意间撞见时,那种羞涩彷徨的心情。也就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庄善若不容自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紧走几步,进了许记杂货铺。

铺子店面有两间那么大,里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东西。用的锅碗瓢盆,扫把簸箕,针头线脑;吃的四时糕点,南北干货,油盐酱醋,另有些精致的茶叶好酒,摆放得是整整齐齐,琳琅满目。

此时正值午间,店里的客人不多,许家宝正在柜台那边招呼着。正在整理货物的酗计小九眼尖,一眼看到庄善若,便迎上来道:“这位大姐,要看些啥?”

庄善若见这个伙计差不多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皂色的短打,身子精瘦,满脸活络,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亏了许家宝看到,笑着道:“小九,你眼睛瞎了,什么大姐,这是你大嫂子。”

庄善若这才盈盈地笑着,提了提食盒道:“今天弟妹忙着,娘差了我来送饭,也是初见,认错了也是有的。”

小九这才挠着头,讪讪笑着将食盒接了过去。

“爹呢?”庄善若看了看这个店面,只见柜台后面有扇小门,垂了布帘子。

“爹和阿根在后面盘这个月的帐呢。”

小九打开食盒的一角,凑近去一看,喜道:“大嫂子咋就知道我们爱吃这个卤面?”

“小九,你这个油嘴,你怎么知道今天的饭是大嫂做的?”

“嘿嘿。”小九将食盒提到后面,笑道,“大嫂我是不认识,可大嫂做的饭,我这鼻子一闻就闻出来了。”

庄善若见这个伙计说得有趣,倒被他逗笑了,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和叔叔说一声,我给你们做。”

“谢谢嫂子,嫂子做的啥都好吃。”

庄善若道:“叔叔,你也下去吃饭吧,这里我看着,有了人我再喊你们。”

许家宝想着也没什么大碍,送了那买茶的客人,道了一声辛苦了,自是掀了帘子进去吃饭了。

庄善若在柜台后择了一张凳子坐下,见柜台里有个上着红漆的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半匣子的铜钱,还有几块散碎的银子,大概是这半日的流水吧。她随手又将匣子关上,看来这铺子的生意很是不错,怪不得许家吃穿用度也不苛俭。守着这个买卖,可比种地来钱多了。

柜台上摆了几个半人高的坛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庄善若一时好奇,打开一看,原来这几个坛子装着黄酒,陈醋,酱油,香油之类的,随打随称,倒是比那整瓶子的要便宜些。庄善若想着在榆树庄里货郎走街串巷,往日她也是拿着自家的瓶瓶罐罐去打些酱油醋之类的。

货柜上另有一些整瓶的好酒,庄善若还看到了那日回门送的梨花白,不知道这酒要多少钱一坛。

百无聊赖,庄善若取了柜台上的算盘随意地拨了两下。正玩着,听着店门口有人道:“就是这儿,就是这儿,许记杂货铺,错不了!”

庄善若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干瘦的妇人带着两个高壮的汉子从门口进来。她赶忙放下算盘,迎了出去,笑道:“各位,你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其中一个汉子高声劈头喝道:“你们这店是谁管事的,叫他出来!”

庄善若见来者不善,刚要张口,又听得那个干瘦的妇人抹了泪道:“定不会错,我半月前在这家店打了一斤黄酒,没想到竟然吃出人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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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毒酒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听到什么人命,真真是吓了一大跳。(凤舞文学网 )

见那干瘦妇人穿戴平常,头上也只插了支木簪子,左不过三十上下,却是面皮干枯,少有颜色。此时正用袖子抹着泪,一双眼儿哭得是又红又烂。

庄善若不由心生同情,婉言道:“这位大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个高壮的汉子又不耐地喝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别碍着事,让你们这管事的出来!”

庄善若见这个汉子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觉得有些面善,却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事体关乎人命,她也的确处理不了,正想去后房喊了许掌柜。后房的人也听了声响,忙不迭地放下碗筷出来了。

许掌柜微微伛偻着背,在店堂里扫了一眼,用眼神示意庄善若退到后面,这才咳嗽一声,朝那三人作个揖道:“各位,什么事?”

“哼,什么事?若是我兄弟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让你这生意做不成。”高壮汉子道,满脸的煞气。

许家宝毕竟年轻气盛,见来人说的恁不客气,也一时火大,道:“你是哪里来的泼皮?竟然来我们这儿闹事!”

“你小子嘴巴放干净些,我是集市上卖肉的贺六,你这毛还没长全的又是谁?我只和这里管事的说话。”

庄善若这才想起了,这个贺六正是那日和春娇来县城赶集时候碰到的卖肉汉子,也正是在他摊子前又碰到了那个连家庄的孝子伍彪。

许掌柜不急不躁,伸手拦住了已挽起了袖子的许家宝,笑道:“小老儿就是本店的掌柜,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效劳的?”

另一个汉子进了店后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也拉住了贺六,道:“莫急躁。”

“三哥,怕他作甚?他家卖的酒喝死了人,我正要把事情闹大了去,大不了上县衙。”贺六抱着膀子满不在乎地道。

众人俱是一惊,连一直镇静的许掌柜也唰地煞白了脸,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三对着那个干瘦妇人道:“付二娘,你来说。”

付二娘抬起头,面色凄苦,眼中似有惶恐之色。

贺六道:“付二娘,怕甚,有啥说啥,有我哥俩给你撑腰,不怕他们欺负了你去!”说着,拿蒲扇般大的手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

庄善若也看得心焦,这个贺六也不像是个会胡搅蛮缠,欺行霸市的人,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果真惹上了条人命,那许家杂货铺可是惹了大麻烦了。

付二娘微微颔首,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怯怯地道:“我家当家的付二,农忙时候帮人割稻挣些家用,不过是靠力气吃饭的老实人。前些日子都在外地给人帮工,我估摸着农忙也快过去了,当家的平时就爱喝个几盅,我早半个月前来你店里打了一斤的散酒。前两日当家的回来了,当日喝了半壶酒倒也没事,只是不住口地夸这酒有劲道,昨日喝了剩下的半壶,没料到睡到半夜便是腹痛难忍,请了大夫来也是束手无策,只道是什么东西吃坏了……”

小九听了忍不住跳脚道:“你说是我们店里买的,可有什么证据?这县城也不单单是我们一家卖这散装的黄酒。”

贺六听得火起,上前一步道:“付二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哪里还能是故意来讹你的?现在付二哥还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呢。”

庄善若吁了一口气,原来人还没死,那就好。

付二娘又是红了眼圈,道:“这位小哥,那日的酒还是你称给我的,十文一斤的散打黄酒,我少带了钱,你还让了我一文。”

小九端详了付二娘一阵,挠挠头不说话了。

贺六忙道:“掌柜的,你这伙计都认了,你也不要抵赖了。反正这毒酒就是从你家买的。”

许家宝听着这个贺六张口闭口都是“毒酒”的,心里不自在,面上更是又急又躁。

许掌柜拈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这许记杂货铺开了十几年,向来口碑很好,这黄酒虽然是散装的,但是也是从城里的酒坊拉来的,断不会出什么岔子。”

贺六一听,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看来你是不认账了?那好说,大不了报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就分明了。”

许家宝梗起脖子道:“报官就报官,我们还怕了你不成?我倒也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故意来讹诈的。”

许掌柜又是一声咳嗽,对着许家宝摇头道:“二郎,事情还没搞清楚,先别鲁莽。”

贺六冷笑道:“来啊,报官啊,难不成你心虚了?”

庄善若想起那日许家玉和她所说的,当今的县太爷的小舅子郑小瑞和许家有些过节,报官恐怕也不是许掌柜想要的解决方法。

贺三道:“这付二哥还躺在家里,腹部绞痛难忍,万一有个好歹,付家剩下孤儿寡母可怎么过活?”

付二娘一听这话,不禁又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本来是个没主意的,付二犯了病,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无措,亏得隔壁的贺家兄弟去请了大夫来,又带着她来店里理论。只是看这掌柜不像是要认账的样子,又想起仅有一对小儿女在家守着付二,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这时候,许记杂货铺的门口渐渐地围起了一圈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贺六更是来了劲,大声喝道:“都看看,这家店卖毒酒害了人还不认!”

许家宝急得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拉棕六道:“你别满嘴喷粪,你可有什么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付二哥要不是喝了你家的毒酒,好好的一条汉子能痛得起不来床吗?”

贺六比许家宝高出了一个头,许家宝得不了便宜,反倒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围观的众人议论道:“许掌柜,怕啥,报官呗!哪有青天白日血口喷人的!”

“这付二两口子都是一棍子压不出个屁的老实人,怕是不会胡诌吧!”

“不好说,这世道,为了钱,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前日还在这家店买了酒,可是不敢喝了。”

……

许掌柜等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这件事要是解决不好,许记杂货铺就不用开门了。

贺六正在得意,凑在贺三耳边说了什么,突然见许掌柜身后闪出原先招呼他们的那个小娘子,倒是落落大方地开口道:“两位大哥,付家嫂子,请你们过来看看。”

一时众人倒是都呆了,只见这个小娘子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穿得鲜艳,长得也是一副好颜色。

庄善若来到柜台前,打开其中的一只坛子,道:“付二嫂,你这酒可是从这个坛子里打的?”

“是。”付二娘道。

“这一坛子酒有个百来十斤,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卖的光。现在这坛子还剩一半的酒。”

“那又有何干?”贺六道,“你别想耍花样。”

贺三倒是看着庄善若沉吟着。

“叔叔,这半个月有没有进这种黄酒?”

许家宝忙道:“这酒是从城里的酒坊里买的,我们铺子和他是好几年的老生意了,向来是买完了一坛才再送一坛的。本来一坛子散酒卖上半月便告罄了,不过这个月办喜事的多,买散酒的少,这坛子酒总有卖了个二十多天吧。”

“到底怎么卖的,还不是由你说了算?”贺六不服气地道。

许掌柜像是回过味来,微微颔首,道:“这个小店和酒坊都有往来账目可以查看的。”

“那就是了。”庄善若将酒坛的盖子盖上,道,“我有一事不明白,如果这坛子酒有问题的话,打这散酒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单单是付二哥出了事呢?”

贺六一时哑口,付二娘也一愣,却也不明就里,只是低头抽泣。

贺三沉吟了半晌,道:“那按你的意思是……”

庄善若脆声道:“定不是这酒的问题!”

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难道?”小九逼近付二娘几步道,“酒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许家宝抓了把柄,冷笑一声道:“看来倒是贼喊捉贼了!”

付二娘连忙摆手,一张憔悴的脸更是煞白,“咣当”一声,手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地上的那个物件上。

庄善若捡起来一看,只是一把酒壶,她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把酒壶竟然很轻:“这酒壶?”

付二娘掩着面,道:“我就是用这把酒壶给当家的打的酒。”

众人的目光皆落到那酒壶上。这是一把普通的酒壶,样式普通,没什么出奇,不过是用的年头久了,把手处磨得锃亮。庄善若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将这酒壶擎在手里细细地观看,问道:“付二嫂,这酒壶是什么做的?”

“这是一把锡壶,还是我公爹传下来的。我家也没别的酒壶,就一直用这把给付二打酒喝,偶尔也直接用这酒壶烫酒。”付二娘满脸的惶恐。

庄善若恍然大悟地道:“这就是了,付二哥中的毒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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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解围

(猫扑中文 ) 贺六满脸不屑地看着庄善若道:“连大夫也没看出个究竟,你这个丫头休想巧言糊弄过去!”

许掌柜也拈着胡须道:“大郎媳妇,今儿这事洗了我们清白便好,事关人命,可不能……”幸亏是大郎媳妇机敏,要不然这件事被人拿捏了去,可不是好解决的。(凤舞文学网 )生意人,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庄善若知道许掌柜的意思,做生意的少沾惹些麻烦为好,只是看着付二娘着实可怜,她如果不说的话,这付二娘倒被人怀疑了去,便微微笑着对许掌柜道:“爹放心,我自有分寸。”

继而转身对着众人朗声道:“我最近闲来无事,刚刚翻过一本前朝的医书,说是用锡做的容器装酒,天长日久,里面会析出一种毒到酒里来,人喝了便会中毒。这症状先是腹痛难忍,进而气滞血瘀,最后会损人肌体,严重的话还会夺人性命。”

众人皆是惊呼,没想到这把锡壶竟然是另有文章。

贺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既不是酒有毒,也不是付二娘存了歹心,而是这把锡壶有问题。”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贺六道,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不信也无妨,待我回家翻出那本医术一一对照便是了。”庄善若坦然自若地道,“只是这个病不多见,所以大夫不知道怎么治也是情理之中。”

付二娘听得一愣,转而眼泪簌簌地掉下,哽咽道:“这把锡壶我公爹用了一辈子,怪不得他临走的时候一直嚷着腹痛气闷,想来定是早就中毒多时。”她连忙冲着庄善若跪下,头不住地磕着地,哭道:“妹子既然知道这个缘故,必然有救人的法子。求妹子救救我当家的。”

庄善若赶忙将付二娘扶了起来,道:“付二嫂何须如此大礼。这个方子我是知道,不过没有人用过,也不知道是行还是不行?”

付二娘握住庄善若的手道:“我知道妹子是个善心的,大夫都开不出方子,我可不能见我当家的活活疼死。”她咬咬牙顿了顿,迟疑了一阵道:“就是万一有个好歹,也是命该如此,我绝不怪妹子!”

许家宝连忙道:“在场的诸位都做个证,到时候可别再来小店扯皮了。”

众人纷纷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岂有不救的道理?”

“这个小娘子看着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短啊。”

“这就是许家新嫁进来的大媳妇吗?”

“是啊,说是榆树庄的人,可我看这办事说话的哪有一点小家子气。”

……

庄善若沉吟着,这个方子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该不该揽这个事,本来许家这几月就是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如果有个万一……

贺六也抱着拳憨声道:“请小娘子救救我那兄弟,刚才多有得罪,千万别见怪。”

许掌柜沉吟了半晌也开腔道:“大郎媳妇,积德行善,你就写个方子吧,好让他们抓了药赶紧回去救人。”

既然许掌柜都点头了,庄善若便少了顾虑,她拿起柜台上的纸笔,低头略一思索,便刷刷地写了一个方子交给付二娘。

贺三不放心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丹参四钱,桃仁、郁金各一钱半,炙大黄、甘草各十钱,绿豆九十钱,土茯苓、金钱草各六十钱,每日一剂用水煎服,连服五日。心里不由得又信服了几分,不禁点头道:“果然都是些解毒的药材。”

庄善若将那把锡壶交还给了付二娘,道:“这个大哥好眼力,这个药就叫做化瘀解毒汤。”

贺三笑道:“我曾经也跟着老郎中学过几年,略略知道些。倒是小娘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学识和气魄让人佩服得紧啊。”

付二娘千恩万谢,得了方子就像是得了宝一般。

三人正待告辞,听得许掌柜道一声:“且慢!”

“道歉也道了,跪也跪了,还要怎样?”贺六压不住暴脾气,只道是许掌柜得了理不饶人。贺三赶忙拉住。

许掌柜道:“虽说付二哥中毒和小店无关,但是既然贺家兄弟侠肝义胆,小老儿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他给许家宝使了个眼色。

许家宝只得怏怏地从柜台后面的钱匣子里取了一块银子交给许掌柜,只听得许掌柜道:“这一两银子,只有多不会少,就当小老儿的一番心意,给付二哥当做药资吧。”

付二娘拿着这银子又要拜下,许掌柜赶忙架住。

贺六哥这才转怒为喜,冲着许掌柜连连抱拳,道:“贺六惭愧,以后许掌柜有用得着我们哥俩的地方,就知会一声。”

贺三临出门前还特意回头看了庄善若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新媳妇,脑袋机灵,处事大方,看来这许家这门亲事是结对了。

围观的众人叹着许记杂货铺仗义疏财,也便慢慢地散了。

许家宝见人走远,对着许掌柜道:“爹,这几个人分明是上门闹事的,你还给什么银子?”

许掌柜择了张凳子坐下,道:“你懂什么,我这是给你们积德行善了。平日里我不是都叮嘱你万事给人留一线,以后也好再相见。”

小九吐着舌头道:“好家伙,这贺家两兄弟这块头,没几个是他对手。”

一直没说话的老实巴交的阿根小心翼翼地道:“掌柜的,当时可是吓死我了,幸亏大嫂把局面扭转了过来,要不然真是不可收拾呢。”

庄善若本来就没想着要掺和这件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最忌讳的是抛头露面,可是情势紧急,容不得她多想了,幸亏许掌柜也没有见怪。

许掌柜招着手道:“大郎媳妇,你过来。”

庄善若不知许掌柜何意,忐忑地走到他面前,道:“爹。”

“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该如何解围呢?”许掌柜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个医子可是妥当?”

庄善若点点头:“应该不会有问题,两帖药下去就会见效。”

“你怎么会去翻医术?”许家宝也好奇地问。

“叔叔有所不知,我爹在世的时候最爱买书,不单单是进学用的书,医书农书各色杂书都有。”庄善若解释道,“我爹娘都是得了病才去的,我想着翻翻医书记校见的方子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许掌柜见庄善若面有戚色,眼圈子微微泛红,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摆摆手道:“你再随意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众人听得突兀,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庄善若不知何意,也只得重新到柜台那里拿了纸笔,不知道写些什么好,就照着柜台上那些酒坛子上贴的标签,写了一溜的酒名:梨花白罗浮春霹雳春之类的。然后搁了毛笔,双手捧了给许掌柜看。

许掌柜细细地看了这张字纸,点了点头,道:“那日你说会识文断字,我知道定是谦虚,看这手簪花小楷,可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

“我爹督促着,也就这字还算是过得去。”

许家宝也探过头看了眼,道:“大嫂这手字,可是比我要强多啦。”

“唔,我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刚才和阿根对这个月的帐,统共就几页,对了一个时辰也没对上来。”许掌柜又咳嗽了几声道,“我看你也是心细的,又有决断,这铺子的事也一起料理起来吧。”

许家宝本来嬉笑着的脸色霎时定住了。

庄善若心里也是吃惊,她根本没想到要接手铺子里的事情,再说过了半年她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了,只得推脱道:“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

许掌柜欣慰地笑道:“莫谦虚,我看你懂得的可是不少。二郎,你将那账本拿来给你大纱看。”

小九机灵,赶忙去后面捧了账本过来。

许掌柜道:“趁着我现在还有精神,教你认认账本,你这般聪明,不过一日便会了。”

庄善若听许掌柜话里的意思,有把这杂货铺交给她管的意思,心下自然不肯,又见许家宝僵着张脸讪讪地去柜台那边招呼客人了,更是不自在了。

小九从后房出来,捧了一本厚厚的账本,在许掌柜的授意下交给了庄善若。

庄善若无奈只得接了过来,心里想着这许掌柜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哪里又让媳妇掌家业的,再说了她不折不扣是个挂名的媳妇,别人不知道,这个许掌柜还能不知道?

许家宝人站在柜台那边,眼睛却一直往这边觑,也恨不得多长一双耳朵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许掌柜招呼庄善若到身边坐着,打开了账本道:“其实也容易,这个店总共这么大,左右不是太费劲。只是我这个年纪上来了,脑子也糊涂了,家里也没个能干人,要不然我这个年龄,早就可以享享清福了。”

许家安心不在焉地招呼客人,耳朵听到什么“家里也没个能干人”,心里不禁翻腾开了,难不成爹偏心成这个样子,大郎即使傻了,这份家业也得留给大郎吗?

心里一慌,手里一抖,差点打翻了一坛子的梨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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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暗生龃龉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面露尴尬,不知道这番话许家宝有没有听到。(凤舞文学网 )这个许掌柜果然是糊涂到亲疏不分了,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由她来接管家业。许家安就是傻了不济事了,也有许家宝来继承家业啊。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殷殷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道:“爹,这些我哪里懂,有您和叔叔在,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妇道人家来抛头露面。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只盼伺候好大郎,让他早日好转。”

许掌柜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定定地注视着庄善若,干瘦的脸上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浑浊的老眼里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情绪。许久,他才合上账本,徐徐道:“大郎媳妇,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好,这事等大郎的裁利索了再说。”

许家宝暗自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得再勤勉些了,老爷子的想法他也摸不透,不过看他这个大嫂也不像是个爱揽事的人。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略略失望的眼神有一点心软,她硬起心肠,眼前的风平浪静,靠的都是她的隐忍,她一心软,恐怕又会搅乱这池子的水。她庄善若别无他愿,只盼着挨过这半年能够不再受命运的摆布。

想到这儿,庄善若起身,道:“爹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呢。”

小九机灵着早就将那个食盒装好了从后房里拿了出来,笑嘻嘻地对庄善若道:“大嫂,慢走。”

庄善若对着众人一点头,轻提裙角正待出门,听得许掌柜道:“大郎媳妇,往后送饭的差事就由你来担着吧。”

庄善若略略一吃惊,倒也很快释然,也是,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可干的,小姑子因了那事不出门了,童贞娘要带元宝,就剩她一个闲人。反正这路也没几步,又能够出来透透气也不错。她很干脆地应下来。

晚上庄善若好好地炒了几个菜。

许掌柜吃饭的时候讲起白日里的付二的事情,是不住嘴地赞着庄善若。

许陈氏本来还没什么,听到庄善若还给付二家写了个方子,立马沉着脸道:“大郎媳妇,你逞什么能耐,万一这付二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给我们家找事?”

童贞娘心里想着怪不得许家宝一回家便是垂头丧气的,原来是这一回事,她难得偷次懒倒是让庄善若在老爷子面前抢了先机了。她给元宝夹了块肉脯,笑着道:“娘,你担心啥,大缮是个有本事的,不像我也只会带带孩子做做饭。”

“什么本事不本事的?妇道人家懂那么多没的惹事。”

“娘说的是。”庄善若也没分辩,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许陈氏只当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得劲得很。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数落庄善若心里痛快着,偷眼看庄善若,倒是神情自若地给许家安夹着菜,心里不由得鄙夷地冷笑了一声,乡下人终究是乡下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终究还不是留了下来伺候这个傻子,要她看来还不是图许家的那几个钱。

许掌柜放下了碗,对着许陈氏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天的事可得亏了大郎媳妇在场,要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了。二郎,你说是不是?”

许家宝没提防许掌柜问他话,不由地看了眼自己媳妇的脸色,讪讪地笑道:“可不是,娘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别提有多险了,那贺家两兄弟分明是要来砸店的架势。”

许陈氏这才骨嘟了嘴不说话了。

童贞娘又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许家宝一脚。

只有许家安无知无觉,和元宝一样吃得正欢。庄善若本是心思玲珑之人,饭桌上的这番话哪里会不懂其中的弯弯曲曲之理,只是装作没听懂,随他们说去了。

这一幕落到许掌柜的眼里,更是看得他频频点头,这个大郎媳妇果然是个不急不躁,耐得住性子的人,对她更是满意了几分。

吃罢饭,众人又坐到一处喝了碗茶,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各自回房。

童贞娘一关上房间的门,便拧了许家宝的耳朵,低声喝道:“你是个死人还是个木头?我好不容易撺掇起娘的火气,你倒好,还帮着那位说话!”

许家宝吃痛,他本是个惧内的,忙不迭地捂着耳朵道:“媳妇,痛,痛!”

“痛?痛了你才能存个心眼!”

许家宝涎着脸笑道:“那能让我怎么说,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童贞娘的丹凤眼斜斜一挑,道:“你说爹真的把店里的账本拿出来让庄善若认了?”

“可不是。大嫂推脱了几次,爹还是死活拉着她认账本。”许家宝揉揉耳朵,本来吃饭的时候小腿也被童贞娘踢了个正着,他也不敢喊痛了。

童贞娘倒是不说话了,慢慢地坐在了床沿上,蹙着细细的柳叶眉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看来我倒是小瞧了她。本来你大哥出了这事傻了,也没个好转的迹象,我正要念阿弥陀佛呢,谁知道横刺里出来个庄善若,倒是惯会使绵里藏针那一招,把爹和小妹吃得死死的。”

许家兄妹素来亲善,许家宝听自家媳妇这么说他大哥,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只得勉强笑道:“大嫂也不过是比寻常乡下女子聪慧些罢了,我看她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

“你知道个屁!”童贞娘劈头一阵喝,道,“爹娘本来就偏心,要是再被那庄善若鼓捣个儿子出来,把娘也拉拢了,我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大哥那个样子……”

“乡下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童贞娘用手点着许家宝的脑门道,“你也长点心眼,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也不想想看,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安心地守一辈子活寡吗?手里捏个儿子才是有个保障。”

“怕啥,我们不是有元宝吗?”

“人家生出来就是长孙,能一样吗?”童贞娘一说这个就来气,“谁让你以前不争气,这个时候也不怪爹娘偏心,把家业放到你这个败家子的手里不出几年总得倒腾到烟花柳巷里,你这半年每日里起早摸黑也是白搭!”

许家宝本是个没心没肺的懒散的人,这半年来也全是靠着童贞娘在后面督促着才勤勉了些。他也没什么大志,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便好了。此时见童贞娘说得激动,一张白白的脸儿微微泛红,一对丹凤眼斜睨着,倒是与平日相比别有一番滋味,一时不由得火起,携了童贞娘的手嬉笑着求欢。

童贞娘兀自烦恼着,狠狠地挣脱了许家宝的手。

许家宝又是涎着脸,拖住了童贞娘嫩藕般的一截手臂,道:“媳妇,倒不如我们再生个儿子出来好讨娘欢喜呗。”

这番话说得童贞娘哭笑不得,实在是拗不过,也只得允了他去。

许家宝正和童贞娘胡天胡地之时,许家安这边却是风平浪静。

庄善若卸了妆,正倚坐在床头将今天在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细细地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许陈氏喜怒都露在脸上,许家宝也是个没有城府的,只有那个童贞娘是个不好相处的,行动说话皆阴阳怪气的,却又让人挑不到错处。看来是童贞娘将自己当做了假想敌,以后自己让着她点便是了。

“啪”,蜡烛炸了一个灯花,烛光霎时一闪突然又黯淡了下去。

庄善若赶紧起身拿了把小剪子凑到蜡烛前将烛芯修了修,抬眼看烛光下的许家安正在捧着一卷书专心地在读着,不禁多看了眼,原来是《论语》之类的进学之书。

庄善若正待回身,冷不防手被人拖住。

“媳妇?”

“嗯。”庄善若看着许家安放下了书,干脆用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这双手温暖干燥,修长的手指,整齐的指甲,散着淡淡的墨香。庄善若就任由着许家安握住了她的手,也不反感,竟然觉得还有一丝的温暖。

“媳妇,你陪我说说话吧。”烛光给许家安苍白的脸颊添上了一丝橘色的温暖。

庄善若正在惊奇许家安突然说得条理清晰了,又听得他道:“你每天都不理我。”

“我怎么不理你了?”

许家安放开了手,掰着手指道:“你白天要陪小妹,伺候娘,帮弟妹带元宝,都不陪我!”

庄善若哑然失笑,这个许家安哪里像有弱冠之年,分明像是个吃醋的孩子在吵着要糖吃。她不由得有了丝悲悯之心,道:“大郎不是要用功吗?我怕是吵了你呢。”

许家安低了头,半晌不说话,再抬头的时候,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妹,喜欢元宝,就是不喜欢我!”

庄善若心里又是一跳,谁说大郎傻,却是心里什么都懂,她不由得柔声道:“谁说我不喜欢大郎的,我是你的媳妇,自然是喜欢你的。”

许家安眼中一闪,霎时又黯淡了下来:“我都知道,你和秀儿一样,嘴上说喜欢我,终究还是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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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惊喜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心中大骇,这个许家安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见许家安讲了那番话后更是殷殷地看向她,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既不想说违心话也不想骗他,只得重新握了他的手,道:“秀儿呢,去哪儿了?”

“秀儿?”许家安的脸上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秀儿,她本来说要做我的媳妇,却是嫁给了旁人。”

庄善若微叹了一声,忖度着大概是许家安与秀儿青梅竹马,许家安出事后,秀儿就嫁给别人了。难为许家安即便是傻了,秀儿这个名字却是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看来也必定是情根深种。

许家安皱着眉,偏着头,努力地要回想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用手捶着自己的头,道:“我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秀儿好端端地要去做别人的媳妇?”倏尔,他又紧紧地攥住庄善若的手道:“你呢?你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去做别人的媳妇。”

庄善若见许家安像是要癫狂,忙好言宽慰着,安抚着。许家安的情绪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庄善若将许家安在床上安置好,给他盖上一幅红绫锦被,道:“大郎,你今日看书也看累了,好好歇着吧。”

“媳妇,你可别哄我。”

庄善若莞尔道:“你睡吧,我不哄你。”

许家安还是拉着庄善若的手不肯放,庄善若无奈只得任由他握着,温言劝着,许家安才慢慢地睡着。

这一日,庄善若正在院子里扫着月季花的花瓣。昨夜下了一场雨,这些刚打苞的月季花便都被雨水冲刷地凋零了。庄善若一边扫着一边觉着惋惜。

许陈氏今日难得出了趟门,没说去哪里,也没人敢问,穿戴停当就一个急急匆匆地出去了。

许家安依旧是在房里看书,安安静静的,像是没他这个人似的。

许家玉坐在厅堂里择着中午要吃的豆角,在家养了这些日子,似乎不再会想起那旧日的风波,尖尖的小脸也圆润了些,时不时也有个笑模样了。

元宝吃了童贞娘做的嫩嫩的鸡蛋羹和香香的桂花糕,将小小的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择了一根树枝在庄善若身后也假装扫地,嘴里哗地喊着。

童贞娘把房里的东西收拾了,正拍着裙子出来,一眼瞅到元宝跟在庄善若后面闹得正欢,忙喝道:“元宝,快过来!”

元宝玩得正高兴,哪里肯听,更是将花叶扫得满地都是。庄善若也由着他去,只当哄个小人高兴,大不了自己再打扫一遍就是了。

童贞娘却是紧走几步,将元宝拽到自己的身边,道:“你这孩子,刚穿的一身簇新的衣裳,才半天就弄脏了。”

元宝小嘴扁扁,似乎委屈了。

庄善若正要说些什么,童贞娘又道:“你吵吵闹闹的,耽误大伯看书做学问,到时候爷爷回来仔细你的皮!”

元宝哇地哭了,小手乱抹,更是将一身簇新的团花薄夹衣糊的都是鼻涕眼泪的。

庄善若听得童贞娘话里有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宽慰了元宝几句,倒是许家玉过来拉了元宝的手,替他洗干净脸后,两人一起择豆角玩了。

庄善若将残花败叶扫到簸箕里,开了院门正要准备倒掉。隐约见巷子里有个挎着包袱的妇人正沿着街边走边看,似乎要寻人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真是又惊又喜,这妇人竟然就是王大姑。

庄善若忙丢下簸箕,喊了一声。

王大姑闻声,抬眼一见庄善若也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过来握住她的手道:“善若,可巧了,这条街我都转了三遍,要不是你敲出来,可不就是错过了。”

“干妈,快进来说话吧。”

王大姑却踌躇着,道:“本来也是顺便来瞅你一眼,也没带什么礼,城里人讲究怕是失了礼数。我们就在这院门口说上几句就是了。”

庄善若知道王大姑是怕许掌柜他们在不好意思,便笑道:“今儿是不巧了,公公婆婆连带小叔子都不在家,家里不过是你女婿和些女眷,不碍事的。”

王大姑还是推脱着。

童贞娘听到说话声也到了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褂子的中年妇人正亲亲热热和庄善若说些什么,这个妇人穿戴还算是体面,就是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拘束。

“大嫂,这位是?”

“这是我干妈,刚好路过来看我。”

“呦,那赶紧进来啊。”童贞娘心里道怪不得原来是榆树庄过来的,脸上却是笑成了花,“我年纪轻,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要是不进来坐坐,待婆婆回来倒要怪我们不懂礼数了。”

王大姑只得被她们拉进了院门,却是死活不肯上厅堂坐着。庄善若只好在院里摆了许家夏日纳凉用的桌椅,这才肯坐下。

王大姑拘谨地坐着,双手搭在包袱上,略略将这许家院子打量了一圈,这房子摆设包括院子里种的可都不是一般庄户人家的院子可比的,又一眼打量到庄善若的即使是家常的穿着也是细布裁的,更是放心了几分。闻名不如见面,看来善若在许家的日子是过得不错啊。

许家玉沏了茶送过来,嘴里道:“大娘请喝茶。”

王大姑赶忙起身,不住嘴地道着谢接了过来,这茶盏是细瓷做的,还细细地描着金边,看着便是精致。

“这位是?”王大姑见许家玉穿着身月白的褂子,头上只簪着珍珠簪子,素净怡人,温婉可亲。

“这是我小姑子,这是二郎媳妇。”庄善若一一介绍着,“这是侄儿元宝,大郎在房里看书,我去唤他出来。”

王大姑赶忙拉住道:“别耽误他看书,这说两句就走。”

庄善若乐得如此,怕是叫了许家安出来露了怯不好圆场。

王大姑见元宝躲在童贞娘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着实机灵可爱,便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扎着红丝线的轩芦,招手道:“小哥,婆婆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葫芦给你耍可好?”

元宝眼珠子早就落到那个葫芦上,却也没敢动。

童贞娘看那葫芦也干净玲珑,便道:“元宝,还不谢谢婆婆。”

元宝道了谢,自是拿那个葫芦去玩了。

王大姑赞道:“还是城里的小哥懂礼,这么点年纪,倒是教得这般好,看着让人欢喜呢。”

童贞娘听了受用,笑道:“大娘,不急的话中午吃了饭再走吧。”

庄善若也不说话,知道是童贞娘白客气一番。

王大姑哪里肯留,道:“家里有事,和善若说几句话就走。”

许家玉又是捧了盘果子过来,盈盈笑道:“大娘吃点果子点心垫垫。”

王大姑看着许家玉喜道:“这闺女恁细心,长得又好。”

许家玉见王大姑直爽利索,也是心生好感。正要再说些什么,童贞娘拉了许家玉道:“小妹,她们娘俩数日不见,定有好多体己话可说,我们可别是杵在这儿不识趣了。”

许家玉这才随了童贞娘自去厅堂里陪元宝玩耍了。

庄善若又拉了王大姑坐下,将茶盏果子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喝了茶,吃了几口果子,这才问道:“干妈,家里可都好。”

“好,都好着呢!”王大姑端详着庄善若,似乎这十几日不见倒是丰腴了一些,也更显得标致了。

“你怎么来的?”

“和村里的几个大嫂租了马车一起过来的。这不,她们去逛集市去了,我也逛得乏了,寻思着你就住在这边上,就过来看看你。”

“我都好着呢。”庄善若笑着,宽慰着。

王大姑突然笑道:“你那侄儿可真是跟那年画上的福娃似的,也聪明也有教养。”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有消息了?”

“嗯?”庄善若被问得一愣,见王大姑的目光在她的小腹处转了一转,这才明白过来,倒不由得苦笑了。

王大姑兀自不觉得,依旧笑道:“干妈盼着你早点生个娃娃呢,趁着现在身子骨还好,可以给你帮衬帮衬。”

庄善若心里一阵苦涩,抬眼看了看厅堂,只见童贞娘专心和许家玉说着话,只得装作害羞地笑道:“干妈,你也忒急了些,哪能说有就有了呢?”

王大姑也笑道:“我不过是想着做城里人的媳妇不容易,早点生个儿子也把脚跟站稳些——不过那日见姑爷倒是对你百依百顺的,我其实也放了心。”

庄善若含笑不语。

王大姑又低了声音道:“你那小姑子倒是不错,只是那个妯娌看来是个厉害人。你性子向来和软,可别吃了亏倒往肚里咽了。”

庄善若不由得心里暗叹姜还是老的辣,为了王大姑宽心,只得道:“我妯娌看着精明,不过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干妈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是吗?”王大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目光瞟到正在厅堂里谈笑风生的童贞娘。

庄善若赶忙岔开话题:“干妈,你不是很少进城,这次进城来不会是特意来赶集的吧?”

王大姑一拍大腿,道:“看我一高兴,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事?”

王大姑拉了庄善若的手,喜上眉梢:“你有龙哥的亲事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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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挑事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王大姑盈盈的笑脸,才知道这事是当真的。(凤舞文学网 )

“是哪家的姑娘?”

“你不认识,是边上奎村的,还是你老根嫂给搭的线呢。”

庄善若听着是王大姑的金兰姐妹老根嫂介绍的倒也放了心,又问道:“我这个大嫂人怎么样?”

王大姑笑着,脸上放着光,道:“模样性子没的说,你大哥这块榆木疙瘩看了也点了头。”

庄善若不由得笑了,她可以想象到王有龙的那副腼腆忸怩的样子。

“叫周素芹,过了年就满了十七岁。”

“素芹。”庄善若沉吟着,“十七才出阁的在我们村里倒是少。”

“可不是呢,你嫂子家里不好,亲家爹常年卧病,亲家娘又没个主见。她是家里的事也做得,田里的活也干得。她家下面还有几个弟妹,都还没成年,实在是离不开她,这不耽误了。”

庄善若点点头,庄户人家就要娶个壮实的女人才好,要是娶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倒是成了花瓶摆设了。再说了,吃过苦的女人才会用心将日子过好。

“你干爹也满意得很,不住嘴地夸呢。”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声,怕是这个周素芹会重蹈她的覆辙,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从小就当个男子般顶起门户,怕也不会是个懦弱的,再说也有正儿八经的娘家在,王大富就是再色胆包天,也是不敢造次的。这样想来,庄善若放了心,道:“那敢情好呢。不知道好日子定的是哪天?”

“腊月初八。”

“也没多少日子了,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吗?”

“也没啥可准备的,那边说不要什么彩礼,我寻思着你嫂子这些年过得辛苦,家里也存了些银子,总是要好好操办操办才好呢。”

庄善若想着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回去榆树庄帮帮忙,王有龙成亲,于情于理她都是应该到场的。

王大姑将膝盖上的那个包袱解开,道:“我去锦绣布庄里选了几块料子,我也不知道你嫂子喜爱啥颜色,就拣了几块鲜亮的。你看看可好?”

庄善若一看,里面是三四块细布的料子,颜色鲜艳,缠枝花样的和云纹的都有,她不禁问道:“颜色花色都好,可是怎么不买几块锦缎的?”

王大姑笑着道:“我们庄户人家,裁了锦缎的料子什么时候穿呢?是种地垂是喂猪穿?”

庄善若倒是被她说得笑了,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是成亲,总得有几件锦缎的衣裳备着才好看呢。”她想了想,道:“干妈,你先坐着吃点果子,我去去就来。”

庄善若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门,许家安兀自端坐在窗前捧着书看,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庄善若也没惊动他,悄悄地打开箱子,从许家的聘礼中择了两块锦缎的料子。一块是月蓝色的梅花纹的,一块是藕荷色的妆花缎子。然后找了块包袱皮裹了,夹在腋下匆匆地出了房门。

童贞娘正和许家玉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眼睛却是时不时地溜到庄善若娘俩身上,见庄善若匆匆地进了房,又匆匆地携裹了一个包袱出来,恨不得马上出去探个究竟,只可惜许家玉绊着她,不好马上就走。童贞娘只得坐在厅堂那里干瞪眼。

庄善若重新回到院子里,将那个包袱递给王大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做贺礼,不过是两块料子,给大嫂添个妆罢了。”

王大姑赶忙推托道:“哪有这个理?本来就没给你什么陪嫁,倒还要你倒贴。”

庄善若按住王大姑的手,朝厅堂那边使了个眼色道:“干妈,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有龙哥成亲我欢喜着呢,恨不得将好东西悉数拿出来。只不过白白有这个心思,却没那个能力。这两块料子本来就是给了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他们也不会拿了这个把柄来说嘴。”说话间,就将裹了两块料子的包袱包进了王大姑带来的大包袱里。

王大姑怕是推托起来落到许家人眼里不好看,只得收了,却有些不安。

庄善若又劝慰道:“我嫌这两块料子颜色不称心,放在我这里也是压了箱底,到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王大姑这才稍稍心安,道:“我又给你嫂子在宝庆银楼定了一对银镯子,选了龙凤呈祥的图案。”一溜眼却看到庄善若腕上金灿灿的赤金镯子,笑道:“还是善若好福气,有婆婆体贴着。”

庄善若毫不在意地将那赤金镯子捋了上去,露出另一只腕上戴着的玉镯子,道:“这支镯子还不是为了顾他们许家的体面,每日这样沉甸甸地戴着有个什么趣儿?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枚玉镯子我是越戴越喜欢,这水头也是越来越润了。”

王大姑自然是知道庄善若这番话里的意思,她就是嫁入了许家,也始终是庄家的女儿。

庄善若待要再说些什么,只见童贞娘扭着腰肢从厅堂那边过来了,便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见你们娘俩谈得热闹,我倒也想回娘家去和我娘好好唠唠了。婆家虽好,怎么也不如娘家人贴心呢!”童贞娘偷眼打量着王大姑膝盖上的那个包袱,分明比进门的时候鼓了许多,也不知道庄善若夹带了什么私货来补贴娘家。

庄善若分明看到了童贞娘贼溜溜的眼神,却当做没在意的样子道:“我家大哥腊月里要成亲了,我想绣对枕套当做贺礼,就是不知道该绣个什么花样的,正和干妈商量呢。”

童贞娘心里道,你骗鬼咧,嘴上却道:“恭喜恭喜了。枕套还能有什么花样,左不过是些鸳鸯戏水,喜鹊登梅之类的了。”

王大姑道:“善若,你别绣了,都准备了呢。”

“干妈,你准备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的心意。”

冷不防听得许家玉道:“那楔样子倒都寻常,我见那日大嫂在帕子上绣了石榴花,这枕套上不如也绣石榴花,好好打个花样子岂不是精致?”

庄善若心里一动,微微颔首。这石榴花对她对王有龙都有特别的意义,虽是别致,可是作为新婚的贺礼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呢。

王大姑却拍着手喜道:“还是你家小姑子的主意好,石榴多子,可不是个好兆头?就绣石榴花,就绣石榴花!”

庄善若见王大姑这么说,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允下来。

众人陪着王大姑再坐了一阵,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许家玉和童贞娘多次提到吃了饭再走,王大姑极力推脱着,又说了回程的马车在等着,这才出了院子。

在院门口,庄善若忍不住泪雨蒙蒙了。

王大姑强笑着道:“傻妮子,哭啥,左右不过几个时辰的路,脚一抬抬就到了。你想家的话,选个好日子,和姑爷再过来玩就是了。”

庄善若只得抹了泪含笑别了王大姑,却是也没了什么心思,匆匆用过午饭,便到房里陪着许家安看了会子书。

许陈氏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与出门时候的沉着脸不同,现在是满身的喜气盈盈。今天是正日子,她约了几个老姐妹去大慈寺烧香祈福,又按捺不住求了一只签,竟然是上上签,喜得她不住地念佛,多投了几百文的香油钱。

许陈氏进了家门,只有童贞娘在门口迎她。许陈氏斜睨了童贞娘一眼,道:“他们人呢?”

“大哥大嫂在房里,小妹在绣花,元宝还没睡醒呢。”

“唔。”

“娘,你今儿去了哪儿?可是累了?”

许陈氏顿住了脚步,心里有些不痛快,道:“我这去哪儿,还得和你知会一声吗?”

童贞娘脸色一变,立马堆上笑容,道:“瞧娘这话说的,媳妇也不过是多嘴白问一句罢了。只是今日也巧,娘一出门,大嫂家的干妈就过来了。”

“哦?可有留着吃饭?”许陈氏也没在意,“不在也好,乡下人家陪着扯东扯西的倒也是麻烦,虽说是你大嫂的娘家人,可也不是正经娘家。”

“没呢,坐在院子里说了一阵话就走了。”童贞娘觑着许陈氏的脸色道,“虽说是庄户人家出身,可是那打扮谈吐也都还过得去。”

“她来干嘛?”

“说是进城赶集顺道来看看大嫂,可谁知道是不是呢?”童贞娘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道,“我娘家也有几个穷亲戚,每逢节前年后的,抗几袋没人吃的山药包谷,进城来打秋风呢。”

“打秋风?”

“可不是呢。娘你是不知道。”童贞娘神秘兮兮地凑到许陈氏耳边将她今儿看到的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许陈氏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那支上上签带来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她皱着眉头想了半晌道:“等下喊你大嫂到我房里来一下。乡下人眼皮子终究还是浅,今儿我可得好好立个规矩了。”

“是。”童贞娘恭恭敬敬地应道,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叫你得意叫你得意,你不是伶牙俐齿吗,今天就看看是你厉害还是那个老虔婆厉害。

童贞娘扭着腰肢,将去大郎房间的几步路走得是风情万种,心里满是坐山观虎斗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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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许陈氏的软肋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在公婆的房间门前屈指轻轻地敲了两下。(凤舞文学网 )

“进来吧!”是许陈氏的声音。

庄善若推开门进了房又将门顺手带上了。公婆的房间她嫁过来后还只进来过一次,她抬眼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比她和大郎住的要大上一些,里面的家具都古朴稳重,各样摆设也显得精致。

许陈氏换了身家常穿的绛紫色的对襟褂子,正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慢慢地喝。也不知道是茶水太烫还是什么缘故,许陈氏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拿着盖子,嘬起嘴唇细细地吹了又吹,才品了一小口,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将茶盏放下。

庄善若在门边垂手立着。

当童贞娘唤她过来见许陈氏的时候,庄善若便明白她妯娌不知道在婆婆面前说了她什么邪。嫁过来后快一个月了,许陈氏分明是看不上她,也不耐烦和她说话,今日突然说要找她定是没什么好事。庄善若早有了个心理准备,看那许陈氏装腔作势地喝着茶,半天不说话,不过是想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许陈氏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眼角瞟着庄善若,只见庄善若恭恭敬敬地立在跟前,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这才开了腔道:“大郎媳妇,听说今天你娘家人过来了?”

“是。我干妈进城来办事,顺道来看我一眼。”

“按理说这个亲戚间也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呢。”许陈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有时候这走亲戚的事也得讲个分寸。”

“是。”庄善若心里冷笑着,等着许陈氏的下文。

“天也渐渐地凉了,你这衣裳看着也单薄,也该换上薄夹袄了。”许陈氏突然转换了话题,道,“今儿我去大慈寺烧了香,也去求了一支签,倒是上上签呢。”

庄善若不知道许陈氏突然讲这些是何意。

“你年纪轻还不懂事,可老话也听过吧,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我也不认得字,你也别嫌我说话粗俗。不过嫁了人的媳妇的确可不比还在娘家的姑娘了,哪头轻哪头重心里可得掂量好了。”许陈氏又拿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道,“谁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你娘家难点,该帮衬的也得帮衬,只是别太出了格就好。”

庄善若突然笑了,许陈氏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说到点上了:“娘教训的都是呢。”

许陈氏却有点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大郎媳妇到底是听懂了没有。她实在也有点摸不透大郎媳妇的性子了,说她泼辣却平日里也待她恭恭敬敬,说她柔弱敬媳妇茶那日也闹了个鸡飞狗跳。不像二郎媳妇,虽说人精明些,但是肚子里的那些小九九她也能估摸个十有**。

“娘今儿去大慈寺恐怕是累了吧,怎么也不带媳妇们一起去呢?”

“唔。”许陈氏抬起眼皮看了眼庄善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是巧了呢,我干妈前些日子也去了大慈寺烧了头柱香,巴巴地求了一枚符来。”庄善若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王大姑临走的时候塞给她的一枚符,道,“求的是平安符。”

许陈氏脸色稍霁,道:“那是巧。”

“可不是,这枚平安符可是请大慈寺里的住持开光加持的,灵验着呢——还是给大郎求的。”庄善若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只是,我干妈执意要亲手给大郎挂上呢。”

许陈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她倒是忘了这一茬,上次回门幸亏没出什么纰漏。这个王大姑也是个精明的,万一大郎人前犯了糊涂,露出端倪,这事闹将开来,总是不好看的。许家正逢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她怎么就被二郎媳妇撺掇着忘了这事呢?看来也是老糊涂了。

庄善若忙上前扶着许陈氏重新坐下,道:“娘是咋了?”

许陈氏自知失态,不过这一站原先的那股子压人的气势就没了,她只得讪讪地道:“亲家有心了,有心了。”

“我干妈是乡下人,不懂那些礼数,做事少屑虑。我只得说大郎正在读书打扰不得,这护身符由我转交就得了。”

“好好!”许陈氏是虚惊了一场,“庄户人家倒真是直爽些,少了那些弯弯肠子。”

“是呢,我家除了我爹是个秀才,几辈子都没出个读书人。我嫁给大郎,干妈不知道有多欢喜。”

“是是!”今天不热,许陈氏却觉得背后有些汗涔涔的,这大郎媳妇绕着弯来寒碜她呢,却也不好发作。

“我干妈还问我大郎什么时候去考乡试,她好再去大慈寺烧香祈福呢。”庄善若踌躇着道,“大郎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是随口吱唔了过去。只是日子还长着,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许陈氏长叹了一口气,只见庄善若面色凄苦,只得反过来宽慰道:“大郎媳妇,你也别愁,这事也总是会有个法子的。”

“纵然是我有心留下陪着大郎,我也怕他们硬拉扯着我回榆树庄呢?”庄善若掩了掩脸道,“不瞒娘说,我干妈干爹最好个脸面,乡下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怕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许陈氏听得微微色变。

庄善若顿了顿又道:“腊月初八,是我大哥成亲的好日子。我本想那日回趟榆树庄搭把手,可干妈却拦住了说婆家人多事多,我自然是走不开的。”

“你去吧,我让二郎提早给你雇辆马车。家里左右还有你妯娌妹子,你就放心地去吧。”许陈氏想到什么似的道,“大郎……这次就不用再过去了。”

“是,娘。”庄善若一点也不奇怪许陈氏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毕竟大郎是她最大的软肋。

许陈氏坐在椅子上思量着,听说王家两兄弟都是长得人高马大的,万一要是得知真相恼了可是怎么好?她起身,进了内室,又匆匆出来,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到庄善若手里道:“亲家有喜事,我们人到不了,这个礼还是要随的。”

庄善若道了谢,也没客气,自是收了这银子,然后道:“不知道娘差弟妹唤我过来有什么事吩咐?”

许陈氏一愣,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只是上次你做了那个拌卤子的捞面,味道不坏,不过是嘱咐你晚上也再做一次。”

“这个让弟妹和我知会一声便是了。娘今天出了一天门恐怕也是累了,媳妇就先出去了。”

“好好。”

庄善若刚推开房门,便看到童贞娘尴尬地立在门口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庄善若明白她一直在门口偷听,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进去。

童贞娘忙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道:“大嫂,没什么事吧,娘让我叫你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呢。”

“没什么事呢,不过是嘱咐我晚上再做次捞面。”

童贞娘细细地觑着庄善若的脸色,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刚才偷听的时候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些什么,也没听真切。

庄善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着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弟妹呢,今天我娘家来人的事本不想告诉娘,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特意还封了五两银子当作给我大哥新婚的贺礼呢。”

童贞娘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奈,只得在心里将那许陈氏骂了又骂。你这个老虔婆,往日折腾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咋到了庄善若那里就成了个软柿子了?不单单没有训斥反而巴巴地送了五两银子。这个庄善若的手段可真是翻了天了!

庄善若回房自是将那五两银子收好,寻思着怎么提早托人捎过去,办喜事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今天的事倒是给庄善若敲了个醒。这个许家没有分家,吃穿用度用的都是公账上的。每天吃的菜都是由铺子里的阿根买好了送过来。家里该花的钱一个子儿也不经她的手,半年后她离了许家恐怕除了那两箱子书和一身换洗的衣裳,别的什么都带不出去。

庄善若才意识到自己往日考虑事情缺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钱!

有钱傍身才胆气壮,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靠什么来赚钱呢?半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快一个月了,这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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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闺蜜

(猫扑中文 ) 善福堂的生意每到中午总会稍稍清淡些,刘昌倚在柜台上拨拉着算盘算着这半天的流水,百无聊赖之际,突见店门口出现个窈窕的身影,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凤舞文学网 )

只见这个女子穿了一袭水红色的素绒绣花薄夹袄,一头青丝挽了个堕马髻,只饰了支银簪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明艳照人。她随身挎了个红漆的食盒,黑亮的眸子在店堂里转了一圈后,竟然就落落大方地停在了刘昌的脸上,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刘昌一愣,觉得这个女子面善,却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庄善若给杂货铺送了午饭后,特意拐了条街到善福堂找刘春娇说话,敲店堂里刘昌坐镇。这个刘昌数月不见,依旧是面皮白净,神色温和,可能也是因为刚当了新郎官不久的缘故,脸上还带着一丝难掩的喜气。

庄善若上前几步,含笑道:“小刘郎中,别来无恙!”

刘昌用手一击额头,赶紧从柜台里出来,道:“我还道是谁呢,看着面善,原来是许家大奶奶呢。”

“不敢。”

“快坐快坐。”

庄善若也不坐,只是将手中的食盒搁到一旁的桌子上,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找春娇说说话。你们的好日子我也没赶着过来贺喜,现在过来道一声喜,也不知道春娇会不会恼我。”

“哪能呢?”刘昌见庄善若说话得体处事妥当,更是春娇未婚前的闺中密友,更是客气了几分。

“我来得仓促,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怎么不方便,你先稍稍坐一会,我进去叫一声。”刘昌说罢便进了内堂唤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内堂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庄善若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春娇都做人媳妇了,还是跟姑娘时候一样活泼跳脱。

刘春娇一甩帘子,满脸的惊喜是装也装不出来的,她忙携了庄善若的手嘟着嘴道:“善若姐,你可是想着来看我了?”

庄善若笑道:“都是人家媳妇了,咋还是这一副小闺女的模样?”

刘昌道:“春娇,你带着许大奶奶进去说话吧。”

庄善若听着刘昌称呼她许大奶奶心里很不自在,忙道:“你就称呼我善若吧。我今儿也是抽空出来,坐一会就要走的,就不麻烦了。”

“这哪成啊,善若姐,我可有好多体己话要和你说呢。”刘春娇连拉带扯地将庄善若拉进了内堂里。

这内堂里是一个小天井,种着两棵老槐树,中间摆着一个鱼缸,种了一缸子的荷花,这个时节,只留下几茎干枯的荷叶了。旁边另摆了一套的石桌石凳。这个天井虽小,倒也雅致。

刘春娇拉了庄善若进了自己的新房,刚一关上门,便忙不迭地将庄善若安置到椅子上坐好,然后手忙脚乱地沏茶拿点心果子。

庄善若微微笑着看着刘春娇忙乎着。这个刘春娇穿了身秋香色的琵琶襟的褂子,头上插满了珠翠,特别是耳边坠着的那副小拇指粗的珍珠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打着秋千,更衬得那张白里透红的圆圆小脸娇俏动人。

庄善若本来无意中想起了那日童贞娘说的刘昌什么“窄额头,薄嘴唇”之类的刻卑心里有些疙瘩,此时一见春娇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如意的,倒也放了心,笑道:“你别忙活了,我可是吃了饭过来的。”

刘春娇绞者手指笑道:“善若姐,你就是没吃饭,我也招待不了你,还是得吃这些点心果子垫饥。”

“怎么?”

“善若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头一天做饭将饭给闷糊了,婆婆也好,没说我什么。第二天她亲自来厨房指点着我做饭,这次饭倒是没糊,可是还夹着生,更是吃不得呢。”

“哈哈哈!”庄善若纵然是有满腹的心事也被她逗笑了。

“我都恼死了,你还笑人家!”刘春娇嘟着嘴道,“我在娘家的时候又没干过这些。婆婆说了看我做饭倒是比她亲自做还累些。”

“你婆婆可还有说你些什么?”

“别的也没说啥了,就是让我别做饭了,家里的饭还是大嫂来做,让我每日在厨房里打打下手,多看着点多学着点。”

庄善若拿手指头轻轻地戳了刘春娇的脑袋一下,道:“也亏得你这丫头有福气,摊上了这样的好婆婆,要不然可有你受的呢。”

“谁说不是呢,婆婆也好,我那妯娌也是个好相处的,做了家事,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侄子读书写字,公公只管店里的事,后面的事也不大管。”刘春娇笑得眉眼弯弯。

“恐怕刘昌也都是一味由着你吧?”

刘春娇倒是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她拉着庄善若的手道:“善若姐,你只会取笑人家!你婆家可都还好?我老是听我们家刘昌说许秀才不单单是人才好,学问也是一流的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姐夫呢?”

庄善若心中一阵苦涩,刘春娇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她也不想细说,只是打着哈哈道:“你问了我这么多的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呢?”

刘春娇自是用手捂了嘴笑了一阵,然后将庄善若拉了起来,上下前后打量了一阵,道:“看来我是不用问了,姐姐和姐夫两个一定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的,哪像我和刘昌三天两头地吵吵闹闹。成亲前他倒惯是由着我,成亲后一件小事也要说上半天的。”

庄善若见刘春娇虽是抱怨,但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喜气,便道:“这可不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嘛,要不然规规矩矩的日子才不得趣呢!”

刘春娇突然忸怩了起来,道:“善若姐,你可有好消息了?”

“哪有那么快呢?”庄善若心里一片凄凉,却强笑着道,“莫非你才十几日就有了?”

刘春娇脸上飞红一片,捏着衣角道:“还没呢,这个月的月信刚刚来了。”

“你才嫁过来多久,哪有这么心急的?”

刘春娇不服气地道:“我哪有心急,心急的是刘昌,他闲着没事连儿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庄善若不禁哑然失笑,道:“怎么一定会是生儿子吗?”

刘春娇羞红了脸道:“我那日回门,我娘告诉了我一个包生儿子的方子,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笑话我。”然后凑到庄善若的耳边用手掩着嘴窃窃地将刘福婶告诉她的羞人的话又重新说了一边。

庄善若也是听得面红耳赤的,她本还是个黄花闺女,哪里听过这些,倒是捶了刘春娇一下,道:“这是哪门子生儿子的方子,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刘春娇倒是正色道:“我娘说了,我们嫁到这样的人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福气可不是白得来的,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要想立足脚跟,就得生一个儿子来撑腰,一个还不够,两个才保险呢。”

“也是这个理儿。那你请一尊送子观音过来,早晚一炷香地拜拜。”

庄善若本是打趣,没想到刘春娇倒是蹙了眉道:“这可是个好办法,就是不知道哪家寺庙的送子观音灵验呢,我让刘昌去好好打听打听。到时候我们各请一尊来,每日焚香祷告。”

“这我可不用。”庄善若估摸了下时辰,出来有好一阵子了,便道,“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刘春娇哪里舍得,极力挽留,却也知道做了人家的媳妇不能由着性子了,只得放了庄善若回去,临别的时候是再三嘱咐。

庄善若出了善福堂,突然想起那日连家庄的孝子伍彪靠采晒金银花卖钱,一斤也能得个两百文,更重要的是这是无本生意。只是她身在县城也没有药材可采,即使可以去采摘,恐怕也不是她这个弱女子能够胜任的。

这条街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只是她庄善若如无头苍蝇一般,想赚钱的愿望虽然急迫,但是却是茫茫然毫无方向。

庄善若不由得觉得气闷沮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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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压抑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一回到许家,刚到厨房将食盒里面的东西收拾好,许家玉便过来了。(凤舞文学网 )

她这个小姑子本来就文静秀气,自从出了被人轻薄的事情之后,更是少言寡语了,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绣绣花,陪元宝玩,更是再也没跨出过院门了。

“大嫂。”

“嗯,小妹。”庄善若问道,“你是要来拿茶水吗?”

“大嫂,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庄善若心里一动,不禁抬头去看许家玉,只见她温柔的大眼睛里隐隐地含着担忧,道:“倒是叫小妹担心了,不过是去了趟善福堂找了那个同村的姐妹说了番话。”她倒是不忌讳许家玉,也认定小妹必不是那爱搬嘴的人。

许家玉点点头,这才展颜一笑。

庄善若看着她单薄娇柔的身子不由心生怜爱,握了她的手道:“天也渐渐地凉了,可得多穿些衣裳了。我见你没日没夜地绣着花,别把眼睛给弄坏了。”

许家玉如白瓷般光洁的脸颊上微微透出一丝红晕,道:“多谢大嫂关心,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做,倒是绣花能打发点时间呢。”

庄善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笑道:“有件事可得求小妹帮忙了,那日我答应了干妈给大哥绣一对枕套,刚好手上的丝线用完了,得去配些丝线来。哪日小妹得闲陪我去城里的绣庄上逛逛。”

许家玉忙道:“这算什么事,我反正也没事做,陪大肾去逛逛倒也好。”

庄善若自然是找得到县城里的绣庄,不过是趁着这个由头拉许家玉出去透透气罢了,老是闷在家里好好的姑娘都闷坏了。

吃饭的时候,庄善若自然与往日一样只顾低头吃饭,不肯多说半句话。

许家宝吃了几口饭就将筷子一放,按捺不住地道:“爹,阿根下午去酒坊进酒,那酒坊的梁老板说是糯米涨价了,每缸酒定要涨个一成才肯送货。”

“唔,既然材料涨了,一成就一成吧。”

“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根定下了两缸酒,在酒坊碰到了别家店也来鄂的伙计,他们两人原本相熟,便谈了几句。奇怪的是,那伙计进同样的酒,拿的却是原来的价格。”

许家杂货铺本来就走的薄利多销的路子,如果这酒进价涨了一成,别家的店不涨价,许家自然也涨不了价,这样算来一缸酒倒是亏了一成的利润。

许陈氏沉不住气了,问道:“二郎,这是怎么回事?”

“阿根气不过,和那梁老板争辩,那梁老板道这个价格是由他定的,爱买不买,他的酒不愁没销路。”许家宝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红了。

许掌柜也放下了筷子,疑惑道:“不应该啊,这梁老板和我们铺子是多年的生意,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你说气人不气人!”许家宝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凭什么同样的酒,卖给我们就要涨一成,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庄善若也在心里暗暗吃惊,虽然不懂经商之道,但是哪有对老主顾任意提价的道理,除非是这生意不想做了。这里面必定是有古怪。

童贞娘飞快地拿丹凤眼觑了下庄善若,装在不在意地道:“这事倒真是蹊跷呢,莫非是因为上次那付二的事情?”

“定是!”许陈氏放下了碗,狠狠地剜了庄善若一眼,道,“我就说了,逞什么能,怕是梁老板怕这事坏了他家酒的名头,不愿意卖给我们了。”

“我估摸着也是,要不然哪有好好的生意放着不做的道理,再说每年我们铺子也从没拖过他们酒坊的帐。”童贞娘又添了一句。

许家玉轻声地道:“这两件事之间似乎没什么缘故吧。”

童贞娘冷笑道:“小妹,你养在深闺是不知道,自古这人心是最难揣摩的呢。”

“娘,这你可冤枉大嫂了。”许家宝看自家媳妇挤兑大嫂,不禁替庄善若解围,道,“隔了两日那付二娘又来店里是千恩万谢,还带了一双儿女过来磕头,说是付二吃了几帖药渐渐地好起来了,也能下地了,再养几日定能痊愈。他们又特意找了老郎中去问了,的确如大嫂所说,这锡壶用的日子久了真的会析出毒物来呢。反正这付二中毒的事和我们店无关,更是和梁老板的酒毫无瓜葛。”

许陈氏嘴硬道:“那是大郎媳妇运气好,万一真的是有个好歹,这条人命还不得记到我们铺子上。”

庄善若倒也没生气,只是低声道:“娘说的是,媳妇下次不敢莽撞了。”

童贞娘在众人面前让庄善若吃了瘪,心里正是痛快。

许掌柜咳嗽一声道:“不用瞎猜了,明天我亲自去酒坊一趟,看那梁老板是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住了口,说些别的闲事去了。

是夜,庄善若先伺候许家安睡下后,也轻轻地躺到了床外侧,搭上了半幅被子。

同榻共枕快一个月了,庄善若也从原来的羞涩忧虑变成了现在的淡然自若。

许家安恐怕是真的傻了,完全不懂人事。那日庄善若豁出去了,将他的双手按到了自己的酥胸上,许家安除了惊叹里面原来并没有藏着馒头而且这手感比捏那刚出笼的馒头更好些之外,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甚至是还有些失望。仿佛面前那个正值妙龄,艳若春花的女子对他来说远远没有那臆想中的馒头重要。

庄善若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躺下许久,庄善若还是毫无睡意,甚至是比原来更清醒了。房间里半明半昧隐隐绰绰地显现出家具的影子,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轻似一声的狗吠。

许家安睡得正香。早几日他还在抱怨庄善若分了他一半的床榻,后来也慢慢地习惯了两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生着病的缘故,许家安的睡相实在是说不上好,有时还会说梦话踢被子,就跟孝似的。

庄善若在好几个失眠之夜,听到许家安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了好几声的“秀儿”。看来这个秀儿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女子,即使醒的时候记不清楚,睡梦中却多次与她邂逅。

许家安的梦境一定比现实更加美好甜蜜吧。

“啪”的一声,许家安翻了个身,将原来平躺的身子侧卧朝向庄善若这边,更将一支胳膊沉沉地压在庄善若的胸口,仿佛像是抱住了她一般。

庄善若骤然如泥塑般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地等了半晌,直到许家安有规律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她才微微地支起身子,拿一只手轻轻地将那只胳膊塞回到被中。

庄善若在黑暗中端详了一阵许家安的脸。这是一张在睡梦中平静祥和的脸,稍显瘦削的脸颊,浓黑的眉毛,笔挺的鼻子,多年的读书生涯给这张脸带上了一丝儒雅之气。

白日里,许家安的脸上总是带着满不在乎的傻气,挂着没心没肺的傻笑。庄善若就像对待元宝一样让着他哄着他,此时此刻,睡着了的许家安却突然让她觉得这分明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他的呼吸里散发出浓浓的雄性的气息。

许家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咂吧了几下嘴巴,将浓黑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整张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往日里恐怕他也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吧,除了面对他的秀儿的时候才会献上所有的温柔。庄善若心里想着,忍住了帮他抚平眉头的冲动,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庄善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耳房。

耳房里本是他们平日洗漱之地,高高地悬着一面小小的窗。庄善若仰了头,只见窗棂里正好框住了一弯冷冷的残月,还有几点寥落的寒星。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从脚底弥漫出一股寒意,这寒意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从下往上侵蚀了她整个身心。她的那颗心在苦水中泡了许久,是又酸又涩,是又沉又痛。庄善若便在那泠泠的月光下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任由那种悲痛的情绪汹涌开来,最后化成铺天盖地的泪水喷涌而出。

庄善若蹲了下来,将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压抑住声音,就这样任凭泪水一滴一滴将内心的苦闷,不甘,委屈,愤恨和绝望统统带走。

不知道哭了多久,庄善若只觉得双眼红肿,泪眼蒙蒙,整个人却似乎轻松了许多。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正想站起来,重新悄悄地躺回到床上去。

可是蹲得太久,双脚都有孝麻了,她起身椅了两下还没站稳,整个人便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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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郎的怀抱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还没来得及吃惊,便听到一声:“媳妇,你怎么了?”她扶着墙挣脱了那个怀抱,微微低着头掩饰道:“没什么。(凤舞文学网 )大郎,你怎么起来了,快去躺好,小心别着凉了。”

许家安却是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庄善若,憨憨地问道:“媳妇,你哭了?”

庄善若不知道许家安是什么时候听到动静下了床的,她的鼻子堵住了,只得嗡声道:“我哪里有哭,你分明看错了。”

许家安却是不依不饶扳过庄善若的身子,将脸凑了进来,盯着庄善若看。庄善若感觉到许家安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脸上,觉得有些不自在,忙侧过脸,兀自强硬道:“睡吧,很晚了。”

“媳妇,你恁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元宝那样,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许家安咧了咧嘴道,“明儿我告诉娘他们去,看你到时候羞不羞?”

唬得庄善若忙拽住他的手臂道:“大郎,我不过是想家罢了,忍不住哭了几声。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庄善若哭了好一阵脑子里是昏昏沉沉,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了,骤然她看到许家安下床也没披件衣裳,只穿着贴身的小衣,而且还光着两只脚。这十月中旬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太冷,但是半夜里热身子扑了寒气可也是了不得的。

庄善若赶忙连拉带拽地将许家安推上了床,又严严实实地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吁了口气。这两日许陈氏刚消停点,万一许家安冻出病了,又是她的不是了,她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精神和许陈氏周旋。

庄善若自己也在床上躺好,双腿还是微微的有些麻,在外面呆得久了,虽然是披了衣裳,但手脚还是冰凉,即使躺到被窝里一时半会也暖不过来。

庄善若正在懊恼晚上没控制住情绪,这一双眼睛哭得是又红又肿的,又熬到后半夜,不知道明天该如何见人呢。突然感觉床动了几下,自己冰凉的身子竟然被搂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不禁又羞又怒,低声喝道:“大郎,放开!”

许家安又将身子动了几下,反而将她楼得更紧了,双手搭在她的腰上,双腿纠缠着她的双腿,下巴抵到她的头上,这姿势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庄善若的身子僵住了,心中一时警铃大作,这个许家安,该不会是……

庄善若正要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挣脱这个怀抱,突然听到许家安幽幽地道:“媳妇,你身子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庄善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柔情:“嗯?”

许家安又将庄善若搂得更舒服了些,手脚却也规规矩矩的,没有往敏感的地方乱动。庄善若虽然名义上嫁为人妇一个多月了,却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她原先冰凉的身子竟然也渐渐地暖了起来,许家安的鼻息喷在她的耳侧,让她心里是一阵悸动。

庄善若向来孤苦惯了,甘苦自知,少有人安慰,此时她竟然贪恋起许家安给予她的一丝温暖,想要推开他的手竟然就迟疑了。

“媳妇,你竟和秀儿一般爱哭。她恼了我,常常要哭上半天,哭累了,我便搂着她。”许家安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是从远处飘过来。

“她每次哭后,眼睛总会肿得和桃子一般,偏又不许我笑她。”

“有一次,我掉了她辛苦绣给我的帕子,怎么也找不到。秀儿知道了,哭了老半天,赌誓说不给我做媳妇了,急得我作揖赔罪,隔了三日才重新理我。这三天我根本没心思看书,师傅考的什么都不会,被责罚打了手心,肿的老高。秀儿又是捧着我的手哭。”

……

庄善若窝在许家安的怀里听着他娓娓地讲起和秀儿的往事,这个声音又飘又轻,充满了柔情蜜意。庄善若的身子虽然暖了过来,但是心里却是冰凉了一片。不知道怎么的,她开始有点嫉妒那个叫“秀儿”的女子了,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人在痴傻之后的午夜梦回还是念念不忘。她现在在哪里?她知道吗?她后悔吗?

庄善若告诉自己,就这一回,暂且贪恋那一丝借来的温暖。她就在许家安的呢喃声中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庄善若因为手脚酸胀而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她便羞红了脸,自己竟然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许家安的怀里,两只手还攀在人家的胸膛前,额头几乎就贴到了他的嘴唇边。她忙不迭地从许家安的怀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将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许家安兀自睡得香,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庄善若想起夜里许家安和她说的与秀儿的种种,不禁苦笑了一下,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拂过他浓黑的眉毛。

庄善若将自己拾掇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好,眼睛红肿得不算是太厉害,只要不留神,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没有睡好睡足,眼睛下面是青青的一片。庄善若想了想,从梳妆匣子中找出一盒茉莉粉,淡淡地敷了一层作为掩饰。

吃饭的时候,庄善若有些不好意思和许家安的目光对视,只是低着头匆匆地给他盛了饭,递了筷子。

童贞娘眼睛毒,一边给元宝喂饭,一边在庄善若脸上扫了两眼,笑着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我见大嫂往日是从来不抹粉的。”

庄善若心里只叫晦气,这个童贞娘真是吃饱了闲的,成日里和她过不去,有那力气,倒不如学学针线活,多给元宝做几件衣服。嘴上却只得答道:“哪里,不过是早上翻出了一盒茉莉粉,白放着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坏了,就试了一试,倒叫弟妹取笑了。”

许陈氏听着两个媳妇磨牙,不耐地朝庄善若脸上瞟了一眼,这个大郎媳妇本来就是长得艳丽的,平日里不施脂粉也是艳光照人,这一存心打扮,是要给什么人看吗?

“女为悦己者容,我们都是女人,哪有不懂的道理?”童贞娘觑了眼木木呆呆只顾低头吃饭的许家安,打趣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还当这个庄善若真是什么贞洁烈女把持得住呢,才不过个把月,就要露出马脚了。

许陈氏不由得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庄善若,心里也存了个疑惑。自家男人都病成了这般模样,大郎媳妇还有心思打扮,可见也不是个省心的。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做那件事,日子还长久着,这活寡可是不好守的。这大郎媳妇看着端庄稳重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到时候可别给大郎挣顶绿帽子回来。这样一想,许陈氏的目光便有点凌厉起来了。

庄善若倒是有点佩服起她的妯娌了,这唯恐天下不乱,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可不是三天两头能练成的。许陈氏探究的目光已经在自己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她只得苦笑了几声,没有作答,只是给大郎夹了一筷子的菜。

“娘,我今天想出去逛逛。”许家玉突然道。

许陈氏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唯一的女儿,这个女儿一向是让她省心的,她本也寄予了厚望,却没料到出了那门子丑事。姑娘家的整日里窝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是个办法,可是出门,万一……

“可有约好了姐妹?”

“女儿不过是想去绣庄看看,买些丝线,学些时兴的花样子,一个人倒也不碍事呢。”许家玉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娘,如果一开始就说和庄善若一起去,恐怕不会答应。

“一个人?这哪行。”

“要不,就请大嫂陪我走一趟。”许家玉仿佛不情愿地道。

“也好。”许陈氏点了头,两个人出门,又是在家前面的几条街,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大郎媳妇也不是好欺负的主,总能够照顾周全。

“大郎媳妇,你就陪你小妹出去逛逛,记得早点回来。”

“娘放心。”

庄善若趁人不注意微微朝许家玉颔首,没想到小姑子倒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本来是自己请她陪着,现在倒变成了自己陪着小姑子。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些麻烦口舌。

童贞娘也没在意,她本来就和许家玉只是表面上客气,她针线活就不在行,更不耐烦去什么绣庄。

许陈氏看着许家安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放下筷子正要回房,脸色倒还好,只是这眼睛底下青青的两块,看来是昨儿夜里没睡好,不由地道:“大郎,你身子弱,学问上别太用功,夜里也早点睡。”

许家安却嘻嘻地笑着,转头看着庄善若道:“媳妇,我抱着你睡了一夜,哪里能够睡好。”

这一句话,是说得众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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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如意绣庄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起来了,耳根子火辣辣地发烫,忙掩饰地低下头来。(凤舞文学网 )

童贞娘心里吃惊,飞快地瞟了庄善若一眼,只见她面有羞赧之色,想不到大郎傻了竟然还有这个本事,看来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哪有白白送上门不要的道理?她巧笑了几声,道:“呦,这倒应了我说的,可不正是有喜事了,怪不得我一早就听见喜鹊在树上叫个不停。”

庄善若不好分辨,这事岂是能说清楚的?她干脆就埋了头一声不吭了。

许陈氏倒是真的惊喜,看来大郎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庄善若微红的脸皮上溜了几眼,只当这事是坐实了,闺房之事哪能摆到台面上来讲。这可真是几个月来唯一一件让她痛快的事了,看来还得再抽空去趟大慈寺拜拜送子观音。

许家安兀自憨憨地看着庄善若傻笑,今天媳妇不知道怎么了,脸羞得红红的煞是好看,他又没把她偷偷哭的事情说出去,她又是害哪门子的羞呢?

“大郎,你先回房去吧。”许陈氏沉住气,又指派庄善若道,“大郎媳妇,你将那新买的梨子洗上几个,给大郎送去。”

元宝一听到有吃的,耳朵立刻支楞起来了,喊道:“梨子,梨子,奶奶,我也要梨子。”

童贞娘轻轻地拍了元宝的手一下,嗔道:“你这馋猴!”

许陈氏自是疼爱这唯一的孙儿,和蔼地看着元宝道:“元宝乖,奶给你留了两个又大又甜的梨子呢,你吃好了饭到奶的房里,奶削给你吃。”

童贞娘一阵得意,示威般地瞅了庄善若一眼,哪知道庄善若根本就没抬头,只是不歇手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庄善若捧了一堆碗碟去厨房。有两人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盯着她的小腹是看了又看。

许陈氏满是期待,大郎媳妇看这身架子是个好生养的,许家人丁单薄,才被人欺负,只盼她能够一举得男,就是不能够生个孙子,得个孙女也是好的。只要开了怀,还没愁孙子抱?嘿嘿,等晚上老头子回来可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乐乐。

童贞娘的目光却是有些怨毒,眼面前他家的元宝是许家的一根独苗苗,万一庄善若生了个男孙,岂不是抢了她元宝的风头,再加上公婆两个都是偏心的,到时候他家的元宝不要说是吃头份的梨子了,就是梨核也不知道能不能吮上几口。看来原先算盘打得太好了,等二郎回来可得重新琢磨琢磨了。

收拾停当了,姑嫂两个正要出门,被许陈氏喊住了。

庄善若与许家玉两人打扮得都素净,身上就戴了几样首饰,即使这样也难掩出众的姿色。许家玉着一身淡绿,清新雅致得如初绽的茉莉;庄善若穿一套水红,鲜艳俏丽得如怒放的玫瑰。这样的两个女子结伴走在路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许陈氏打量了两人几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忍住了。小妹难得出趟门,看她笑得是真心欢喜,许陈氏也不忍心扫兴了。她掏出了自己的荷包,取了五百钱,交给许家玉,道:“绣庄里有什么喜欢的买了就是。”

许家玉欢喜地接了钱。

许陈氏又对庄善若道:“别乱逛,早点回家,你做嫂子的得仔细着你妹子。”

庄善若也应下了。自从许家安说了那番话后,庄善若发现许陈氏看她的目光是和善了许多。唉,这事该怎么说?难道说,你们都会错意了,我不过是太冷,和大郎搂了一夜,别的啥也没干。有人信吗?就是有人信,她也实在是张不了这个口啊!

许家玉是亲亲热热地搂了庄善若的手臂出了许家的院门。她本来就喜欢这个大嫂,就怕是大嫂嫌弃她大哥,在许家呆不长久。这下她可就放心了,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庄善若道:“今天多亏了小妹,要不然娘哪里就这么容易松了口。”

许家玉捉狭地笑道:“今天也多亏了大嫂,要不然娘哪能就这么大方。”边说边掂量掂量沉甸甸的荷包,她毕竟年轻,平日里虽然很文静,但是一时高兴也忍不住调皮了起来。

庄善若见许家玉也打趣她,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拿话掩了过去,问道:“我见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我们操心,用的都是公账。不知道买那些香胰子水粉,绣花丝线之类的钱从哪里出?”

许家玉眨眨眼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娘每月给我几百钱花费,至于二嫂——我想二哥总会给二嫂点零用,再说二嫂娘家有钱,嫁妆丰厚,也不在乎这些。”

庄善若应着心里思量着。

许家玉口快道:“只是苦了大嫂,娘竟也疏忽了。我看大嫂平日里给元宝做的衣裳鞋袜在这针线上花费也不小。”

庄善若忙道:“不碍事,元宝可爱,我疼他还来不及呢。再说我还有些体己私房钱。”前半句是真心,后半句就是假话了。庄善若手上除了那日许陈氏给王有龙作贺礼的五两银子,榆树庄带过来的有限的私房钱就只剩一二两散碎银子了。

“那我和娘说说,买那些玩意虽然不值钱,但手上有几个钱总是方便些。”许家玉本是聪明,知道庄善若娘家困难些,又没进项,大哥只顾读书,不知道体贴媳妇,大嫂手头上必定是紧得很。

庄善若面有迟疑,这番话由小姑子去说自然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许陈氏会怎么想。

许家玉仿佛看出了庄善若的心思,笑道:“大嫂多虑了,娘虽然平时严厉些,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我家虽然不算大富,但也不需要在这些银钱上节省。”

庄善若见许家玉平日里闷声不响,文文静静,却原来也是个有心的。她能够感受到这个小姑子对她的善意,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说话间,越过两条街,到了一家如意绣庄。

许家玉道:“这家绣庄的丝线全一些,各色都有,离家又近,平日里我都是来这家的。”

庄善若点头,只见这家如意绣庄不算大,不过两间店面,却是看起来干净开阔,看来掌柜的也是极能干的。柜台的一边摆着各色丝线,绣花针,竹绷子之类的用具,另一边却是陈设着些绣好的成品,帕子,头巾,衫子,裙子都有。

庄善若低头问许家玉道:“那猩都是卖的?”

许家玉点头道:“这绣庄还卖些现成的绣品,有些绣品是绣娘寄在这里卖的,绣庄收取点佣金。有些手艺好的绣娘,也能从绣庄里接些绣活回去做。”

庄善若留意地听着,目光在那婿售的绣品上扫了几眼,便随着许家玉来到了卖丝线的柜台前。

绣庄里只有个年近三十妇人在招呼着,这个妇人穿着还算是体面,圆脸盘,腰身却是有些粗了,正在店里忙得走路带风。

庄善若只当那个就是绣庄的掌柜的,一个女人家能撑起这一家店,庄善若心里佩服,就多看了那女人两眼。

那女人抬起头,看到姑嫂两人,便笑道:“许姑娘,你可好日子没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容貌不算标致,却胜在可亲,生意人的笑容堆在脸上看着也不让人讨厌。

许家玉看来是和那女人是相熟的,笑道:“可不是,林二嫂。这是我家大嫂,要来配些绣花的丝线。”

林二嫂笑着打量了庄善若一眼,道:“要不是你大嫂梳上了头,你俩站一起可不就是一对姐妹花,这样的姑缮羡煞旁人了。”

“林二嫂子惯会取笑。”

林二嫂嘴上说笑着,手里却是没停,利索地将一盒盒的丝线拿出来随庄善若挑。

庄善若见这各色丝线,五彩缤纷,比自己往日用的色彩,韧性都要好上一些,拿起这个放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选才好。

林二嫂笑道:“许大嫂信得过我的话,和我说说要绣什么花样子,我来选几色出来给你看看。”

“这样自然好。”庄善若便将自己要绣的石榴花的图案细细地说给林二嫂听,花的深浅过渡要什么色,叶子要什么色,石榴要什么色,都说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的样子。

林二嫂拍着手道:“这个花样子倒是新奇,我还从来没见过绣石榴花的枕套呢。”然后低头略一思索,挑挑拣拣,拣出了几色丝线,道:“可是这些颜色?”

庄善若一看,果然和自己说的丝毫不差,心里不由又钦佩了几分,道:“林二嫂好眼力。”

“能想出这样配色的,恐怕许大嫂也是个女红的高手了,只是可惜我没有眼福看一眼成品了。”

庄善若谦逊道:“不过是我胡乱想的,绣得成绣不成还不知道呢。”

“林二嫂,这有何难,我嫂子身上就带着块绣着石榴花的帕子,你看看便知道我嫂子的手艺了。”许家玉有意要在林二嫂面前显一显。

“小妹……”

庄善若话还没说完,许家玉便抽了她腋下的帕子,递给林二纱。

林二嫂接过来,啧啧地赞着:“看这配色,这针脚,倒是衬得我家店里卖的那些绣品都粗鄙不堪了。”

庄善若心里怪着许家玉多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了几声“见笑”了,拿回了帕子,正待回头嘱咐许家玉几声,发现许家玉不知道见了什么,脸色突然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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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郑娘子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顺着许家玉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绣庄的门口进来一个盛装的女子,身上穿着锦绣双蝶钿花衫,系着条烟水百花裙,梳着花冠头,通身的首饰让人移不开眼。(凤舞文学网 )庄善若见那女子衣裳出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容貌清丽,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目,却是面笼清愁,更添了楚楚动人之态。

林二嫂忙不迭地道:“你们两位随便看着,我去招呼一下。”

庄善若颔首让林二嫂自便,许家玉却将头低到不能再低,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攥着一把丝线,指节青白。庄善若觉得有些奇怪,许家玉自从出了门一直是谈笑风生,现在不知为何竟是这般局促不安。

“郑娘子,我正要差人把衣裳送到府上去呢,可巧你就来了。”林二嫂堆上更加热情的笑容招呼着。

郑娘子淡淡一笑,却也难掩眉宇间的清愁,道:“不过是刚好路过,林掌柜费心了。”声音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婉转。

林二嫂道:“哪里,应该的。我去将那衣裳拿过来让您看看合不合意。”

郑娘子微微颔首,往店堂里略走了几步,有个婆子赶忙扶住了她,嘴里道:“太太,小心!”

郑娘子也不在意,只是随意地在店堂里看了看。

庄善若见她派头,想来是城里什么有钱人家的太太,因为年纪又轻生得又美,更有那超出一般人的气质,便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没料到郑娘子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庄善若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点头,郑娘子也善意地一笑,转开了头。

庄善若心里暗暗赞叹,原本在她看来,刘春娇的娇憨甜美,许家玉的清秀卓然,已经在姿色上是数得上的了,可是此时一对上那郑娘子那双含怨带愁的美目,剪水秋波略略那么一转,纵然她同为女子,心中也不免一荡。世间竟然有如此尤物,若是男子看了,恐怕更是难以自持了。

庄善若正要拉拉身边的许家玉,将美人偷偷指给她看看,却是拉了个空,一看,这许家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挤到旁边卖绣品的一堆人中间,低着头,不知道在挑选些什么。

林二嫂双手捧了用包袱包着的衣裳过来,道:“这裙子上的梅花绣娘足足是绣了有半月,日赶夜赶,幸亏是在好日子前赶出来了。”

郑娘子示意身后的婆子接过来,款款笑道:“有劳林掌柜了。”

林二嫂陪笑道:“哪里的话。郑娘子要不要展开来看看,可有什么不合心的?”

郑娘子摇头道:“林掌柜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身后的婆子小声道:“娘子,要不看看,这套衣裳绣工就要三两银子,万一有些瑕疵,表少爷的百日宴上可是不好看呢。”

庄善若听得绣这裙子上的梅花的工钱竟然要费上三两,心里是又惊又奇,巴望着郑娘子能将衣裳展出来,她也顺道长长见识,饱饱眼福。

林二嫂也道:“说的也是,虽然这裙子我是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的,可总要郑娘子自己看过才好呢。”

郑娘子却是恹恹地笼了笼袖子,道:“不碍事,回去再说。”

那婆子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端端正正地捧了那衣包,生怕是弄皱了。

“郑娘子可要再看些绣品,我这儿有新进的帕子汗巾子,图案都是极巧的,绣工也都过得去……”

郑娘子淡淡道:“下次吧,我也乏了,得回去了。”

林二嫂忙将郑娘子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一顶软轿。那伺候的婆子道:“那工钱,按照老规矩,请林掌柜月底到府上来结。”

林二嫂忙点头称是,待那轿子走了,才重新进来。

庄善若心里好奇得很,这县城中竟然有这样出色的人物,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的亲眷。还没待她问起,林二嫂就兀自对她说道:“这真真是花做的人物,怕是吹上一口气就散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竟有这样的风采。”

林二嫂奇道:“你竟然不知道她?也是,你是刚嫁过来的新媳妇,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她一边收拾起丝线一边絮絮道:“她是四通钱庄的掌柜娘子。你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可是个有福气的。听说娘家也是稀松平常,全靠了一副好模样好性情,郑老板是求着将她娶了过来。”

“大嫂。”许家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庄善若见她脸色如常,神情自若,全无之前的惶惶之态,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说来也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却是一进门就做了当家娘子,满屋子的仆妇任她使唤。上头既没有公婆压着,也没有弟兄妯娌,只有一个大姑姐,倒是个靠山……”

“大嫂,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庄善若有性惊,许家玉是知礼的,今天不知何故三番两次打断了林二嫂的话。

林二嫂也不在意,笑道:“许姑娘急什么,我和你大嫂投缘,多说几句怕什么。”然后继续道:“这小日子过得有多少舒心,再过上两年添上一儿半女的,即使郑老板再讨了小的,也越不到她前面去。”

庄善若随声附和着,不知道这郑娘子恁般如意,为什么脸上总是郁郁不欢的样子?

“各人的福分也是说不好的,就像我嫁了个丈夫,虽然家里穷点,也恩爱了几年,倒是撒下我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女儿,靠开着这绣庄将她抚养长大。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幸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过说起来家里没个男人这日子总是艰难些。”

庄善若倒是有性惊,没想到林二纱起来这么开朗的一个人,竟然是年少守寡的。不过甘苦自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道:“林二嫂守着这么一家店,如若是不能干的,哪里支撑得起来,要我说,倒是还要比一般男子强上一些呢。”

林二嫂听得欢喜,道:“许大嫂这话虽然是恭维,但我爱听,妇人哪里就只得呆在家里操持,要是豁出去了,可不得比那些脓包男子能干?”

庄善若对着林二嫂更是高看了几分,虽身世孤苦,却不自怨自艾,端的是女子的好榜样。她心里一动,两人投缘,倒是可以靠着这如意绣庄攒上几个私房钱。

“不过啊,我家小丫性子像她爹,是个柔弱的,虽然才十二岁,我也开始操心起来了。不指望她像郑娘子嫁得那般富贵,可也指望着找户好人家安稳度日。”

庄善若点头称是,做父母的心肠总是如此。

林二嫂又冲着许家玉道:“许姑娘听着不耐烦了吧?你娘人面熟,不知道能否帮着看看有没有相当的人家。”

许家玉应了下来,道:“林二膳心,我自和我娘去说说,给小丫妹妹先留意着。这些丝线也请林二嫂算上一算,要多少银钱。”

林二嫂数了数丝线,口中默念着,半晌道:“不过两百二十文,你给两百文凑个整数就得了。”

“这哪里行,没的亏了。”庄善若忙道。

“不亏,许大嫂得空来绣庄里坐坐,左右我这里清静,也可以做点绣活。”

林二砂都说到这个份上,庄善若哪有不应的道理,忙笑道:“也要林二嫂不嫌叨扰才好。”

“哪里话,求还求不来呢!”

两人说话间,许家玉数了两百二十文铜钱出来,林二嫂推托了许久,终是收下了。

姑嫂两人出了如意绣庄。庄善若道:“小妹,买丝线的钱待回了家我再给你。”

许家玉停住脚步道:“大嫂,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先不说娘给了五百文的花费,就是没有,这些钱小妹也是有的。为这几百文的钱推来搡去的,倒是生分了。”

庄善若听许家玉说的在理,也就不再提给钱的话了。两人又在路边买了两支糖葫芦吃着,也不急着回家,难得出门,便要好好逛上一逛。

庄善若自从嫁到县城一个多月,也没什么机会出来逛。许家玉生长在此地,自是熟悉,将县城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如数家珍,悉数给庄善若介绍过来。

庄善若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道:“小妹,刚才那如意绣庄中的郑娘子是很有名的人吗?”

许家玉本来自是说得眉飞色舞,听了此话却是全身一滞,正想拿话吱唔过去。

正好身边经过两路人,说道:“前条街许家杂货铺的许掌柜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店里的东西竟被砸得稀烂,啧啧……”

“可不是,看着可真是吓人。”

姑嫂两人听得具是心头一颤,对视一眼,忙丢了手中的糖葫芦,朝杂货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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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祸起

(猫扑中文 ) 两人紧赶慢赶地来到杂货铺,还未等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的酱油醋的气味。(凤舞文学网 )

铺子的门板已经掩上了大半,不是开门做生意的样子了。

姑嫂两人赶忙进了店门,一进去,倒是呆住了。店堂里哪里还有个样子,靠边的一对桌椅被翻了个个儿,柜台上的几个大缸被打破了,地上满是碎片碎渣,黄酒酱油米醋是流了满地,摆放日常杂货的货架也被拽翻在地,是满目狼藉,惨不忍睹。

许家玉还未来得及细看,便掩了面哭泣。

庄善若还稍稍镇静些,见店里只有阿根小九两人呆呆地蹲在一边,就是想收拾也无从下手,满脸皆是凄惶的神色。

“爹和叔叔呢?”

小九仿佛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从地上蹿起,道:“大嫂,姑娘,你们来了?”

许家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见许掌柜和许家宝在,心里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我爹和我二哥呢?”

“掌柜的和二爷去衙门报案了。”阿根闷声道,他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汉子,这下神色更是木木呆呆了。

“怎么回事?”庄善若放了心,人没事都好说,她拾掇起一张板凳,扶了许家玉坐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根看向小九示意他来说。小九搔搔头,苦着脸道:“我们本来好好地做着生意,突然闯进来三个粗壮的汉子,将买东西的人悉数赶了出去。二爷去问,也不答些什么,只是动手将店里的东西尽数毁去。我们是拦也拦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店砸了后扬长而去。”

“怎么会这样?都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都面生,只是个个高壮,满脸横肉,凶神恶煞。”阿根道,仿佛还心有余悸。

庄善若思忖了许久,问道:“最近可有人上门来寻事?”

“除了上次付二娘来闹了闹,就再没有了。”

“你们先把那泄有用的收拾一下,那些瓶瓶罐罐的先不管它。”庄善若吩咐阿根小九道,然后朝向许家玉道,“小妹,你可知道当中原委?”

许家玉用帕子拭着泪,摇摇头,道:“这些生意上的事,爹从不说给我听。”

庄善若试探着道:“那……我们家可有与人结仇?”

许家玉全身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庄善若,面有凄惶之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庄善若叹了口气,道:“小妹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瞒我?歹人闯进店里大抵是为了钱。如若是为钱,为何那三人只将东西悉数砸坏,而柜上的那个钱匣子却是分文未动?要说不是为了泄愤,实在是说不通。”

许家玉咬了咬嘴唇,是欲言又止。

庄善若又道:“那歹人青天白日的就敢来店里打砸,定是有恃无恐,吃定我们奈何他不得的。”

许家玉对大嫂是真心的佩服,只一眼便能想到这许多,不是一般的妇人能够做到的。可是这话让她怎么说?

“来了,来了!”小九在门口探了探头,喜道,“掌柜的和二爷回来了。”

“可有衙门里的人跟着?”庄善若问

“好像没有。”

庄善若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许掌柜与许家宝说话间进了门,两人的衣服上溅满了污渍,看到许家玉和庄善若在店里倒是吃了一惊。

庄善若来不及解释,便问道:“爹,衙门里怎么说?”

许掌柜紧紧蹙着张老脸,坐在了许家玉让出的凳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家宝气愤愤地道:“我们去了衙门,找了那管事的,将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那人却是问我有无人伤亡,有多少损失,最后告诉我说不过是些泼皮喝醉了酒来滋事。”

“怎么会这样?”小九道。

“更气人的是,那管事的说了,县老爷还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没有空搭理这琐碎的,还找人赶了我们出来。”

庄善若皱眉,道:“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哼!”许家宝道,“自古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什么更重要的案子,还不是给他的小儿子办百日宴,办场酒席,还不知道能捞多少好处进去呢。”

“二郎!”许掌柜疲倦地喊了一声。

“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许家宝道,“难道就由了他们?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你说能怎么办?”许掌柜颤颤地点着头道,“你没听那衙门里管事的说了吗,得死了人他们才给报上去。”

“啪”,许家宝一掌拍在了柜台上,恨声道:“定是那小子搞的鬼。我们一让再让,他是步步紧逼,是不是要把我们逼到走投无路才肯罢休呢?”

许家玉忙上前拉住了许家宝的手。

庄善若听着这话,似乎是坐实了自己原先的猜想,这许家恐怕真是结上了什么仇人,不单单是眼面前的事,恐怕连许家安的事情也与这仇人有关。

许掌柜抬头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大郎媳妇,你先回去和家里把事情缓着说一说,你娘没经过事,怕是吓着她。你做事妥当,我放心。”

庄善若只得应了一声,出了门,心里想着怕是许掌柜不喜她在面前听了些什么,故意支开了她。

庄善若回家,刚把这事和许陈氏提了一提,许陈氏马上变了色,拖着哭腔喊道:“作孽啊,作孽啊,哪里来的天杀的,是要把我许家逼上绝路啊!”

童贞娘也是小脸煞白,忙拉了庄善若的手道:“二郎呢,没事吧?”

“人都没事,只是店里的东西都毁了!”

许陈氏听着更是心疼万分,将那歹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声音更是嚎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元宝看着害怕,不由得抱着童贞娘的腿,缩到了她的身后。

童贞娘看着厌烦,道:“娘,你先别哭,等爹和二郎回来看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我们许家辛辛苦苦起早摸黑才攒起来的家业啊,说没就没了哇,我心疼啊,心疼!”许陈氏嚎着,鼻涕眼泪满脸都是,更是跑到院子那里作势要出门。

庄善若赶忙拉住了她,道:“娘,铺子里乱着呢,爹让我嘱咐你在家等着。”

“这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别拦着我,让我去看看!”

庄善若身子单薄,许陈氏又扑腾得厉害,根本是按捺不住,她只得死命地拉着,嘴里道:“娘,这个时候去了,不过是添乱。”

童贞娘看不下去了,也假意过来拉着许陈氏道:“娘,你就听我们一回吧,外头的事自有他们老爷们管着,哪有老娘儿们去掺和的?”

“呸!”许陈氏气急攻心,狠狠的啐了童贞娘一口,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教训我了!”

童贞娘又羞又怒,抹去了脸上的口水,也松了手不去管许陈氏,道:“娘自是过去,反正丢的是许家的脸面!”

许陈氏原先正和童贞娘角力,童贞娘松了手,她的力还没收回去,生生地跌倒在地,更是坐在地上一声哭一声唱的,道:“反了,反了。哪里娶了这不孝的媳妇,连婆婆娘都敢打……”

童贞娘撇撇嘴,整理着自己拉扯乱了的衣裳,懒得理她。

庄善若见许陈氏不顾体面坐到地上,哭得脸上的脂粉是黑的红的流了一脸,好端端的衣裳是被揉得又皱又乱,整一个疯婆子。正要按下心里的厌恶,再劝上几句,突然见元宝机灵从房中拉了许家安出来。

许家安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许陈氏坐到地上,便道:“娘,你这是做什么?”

许陈氏正哭得不得趣,见了许家安,悲从中来,更是有了新的素材,继续嚎道:“我的儿啊,命苦啊,这个歹人心黑手狠,害我们家要害到什么时候哇……”

庄善若皱了皱眉,纵然她性子再好,也忍受不了许陈氏了,只得丢下一句道:“娘只顾自己哭闹,这里房子离得近,街坊邻居听到了可是不好呢。”

童贞娘皮笑肉不笑地加了一句道:“娘,你就是不顾自己的体面,也得顾顾我们的体面,我们可还是要做人的。”

许陈氏倒被说得愣住了,稍稍有了顾忌,却是下不来台,只得继续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

院门被人敲响,许陈氏心虚,忙噤了声。

“大嫂,开门,开门!”

童贞娘听得是二郎的声音,赶忙过去将门打开了,将许掌柜父子迎了进来。

许陈氏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骨碌地一下从地上起来,跑到许掌柜的面前,问道:“当家的,这可是咋回事啊?店里的东西损失了多少?有没有去报官?”

许掌柜脸色惨白地摆摆手,没有说一句话。

“当家的,你倒是说啊,可是急死我了,这些天杀的,欺负我们许家没人了!”许陈氏犹自义愤填膺。

“娘,你让爹先歇一歇,我看爹身子是有些不好呢。”许家宝扶住了许掌柜道。

许陈氏这才止住了聒噪,小心地觑着许掌柜的脸色。

许掌柜由许家宝扶着,闭着眼睛缓了一口气,刚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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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许掌柜的执念

(猫扑中文 )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将许掌柜扶到了床上,许陈氏顾不得撒泼,连声支使许家宝去请郎中。(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伺候一旁,看着许掌柜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如白纸,眼睛紧闭着,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沫子,喉咙口在咕咕地响着。

许陈氏和许家玉母女两只顾着守在床前抹着眼泪,童贞娘一边哄着元宝一边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许掌柜,心里暗道晦气,老爷子可千万别就这样去了,扔下一大家子只知道吃干饭的闲人,怎么说也得把家分了再走。

许家安杵在房间里讷讷地看着,脸上也有戚色。庄善若见许家安在房里不但不能帮忙反而还可能添乱,便拽了他的手将他带回到自己房中。

“媳妇。”

“大郎,你就呆在房中,看看书,别出来。”庄善若叮嘱道。

“爹他……”

“你放心,二郎去请郎中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庄善若自己也说得没有底气,许掌柜年纪也大了,之前又生过病,又突然遭此变故,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过来。

庄善若安抚了许家安几句正要出门,许家安却是拽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媳妇,你陪我吧。”

庄善若心里一软,这个时候的大郎分明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她只得安慰道:“你先看两页书,我去去就来。”

待庄善若回到公婆的房间的时候,许家宝已经将善福堂的刘郎中请来了。

刘郎中正端坐在床前,伸出两根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搭在许掌柜的手腕上,微微眯着眼睛。

这诊脉的时间着实是有肖了,许陈氏等得心焦,正要开口说什么,许家玉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终于,刘郎中将许掌柜的手塞回到了被子里,又躬身细细地端详了下许掌柜的脸色,这才神色肃穆地转过身来。

“刘郎中,我当家的,他……”许陈氏心急。

刘郎中沉吟着。

“请刘郎中先到厅堂里喝杯茶。”庄善若轻声道。

刘郎中在庄善若的脸上转了一眼,略略惊奇,却也不动声色地出了房门。

除了许家玉留下来照顾许掌柜,旁的人悉数来到了厅堂里。

刘郎中呷了一口茶,对许陈氏道:“老嫂子,莫担心,许掌柜本来就有脾气虚弱,淤血阻滞之症,原本就没有调养好,又气急攻心,导致气血逆行。”

庄善若听着暗自点头,许掌柜终日操劳,身子本来就虚弱,哪里经得起这一激,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陈氏抹着泪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郎中略一思忖道:“我开一剂归脾汤,每日两次,先喝上五帖再说。”

许家宝忙伺候了笔墨,刘郎中唰唰唰地写下了一张方子,交给许家宝道:“切记,不可劳累,不可动怒,这病说到底了靠的还是好好的调养。许掌柜年纪也上去了,是怎么也经不起折腾了。”

众人应了,皆千恩万谢。

许家宝赶紧拿着方子自去善福堂抓药了。

刘郎中收拾起医箱告辞,庄善若将他送到院门口。刘郎中驻足道:“那日听刘昌说你来善福堂,我敲在外出诊,等你公公裁些了,再去我那里坐坐,陪春娇这孩子唠唠。”

庄善若含笑点头。

刘郎中又就徐掌柜的病情嘱咐了几句,不外是多休养,少操劳之类的,这才回去了。

童贞娘后面看着,道:“大嫂倒是人面广,连善福堂的刘郎中竟也说得上话。”

庄善若见童贞娘都这个时候了还话里带刺,也懒得和她多说,便道:“不过是嘱咐我好好伺候爹。我先去将炉子生起来,等二郎回来便可以给爹煎药了。”

童贞娘撇嘴,心道,就你显殷勤。又一抬眼看到那边厢房里许家安正安坐在窗下看书,仿佛没事人一眼,心里更是愤愤不平。凭什么一大家子的人,出了事,老二忙里忙外的还不落个好,老大却能闲出个屁来。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想着怎么能撺掇二郎分了家,丢了那些个吃闲饭的,这小日子可不就红火起来了?只是二郎那个人一根筋,又是一味的愚孝,这事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许掌柜躺了半日,喝了一碗汤药,倒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满屋子的人。目光从许陈氏,许家玉,许家宝,许家安,童贞娘身上一一看过,最后落到了庄善若的脸上。

许陈氏喜得忙握住许掌柜的手,道:“当家的,你可是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许掌柜收回目光,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二郎,铺子里怎么样了?”

许家宝迟疑地道:“爹,刘郎中说让你只好生养着,别操劳。”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许掌柜微微闭了闭眼,道,“你去嘱咐阿根和小九,让他们尽量今天就把铺子打扫出来。”

“是。”

“将店里损失的物件清点仔细,列张单子出来。”

“是。”

“二郎,你下午赶紧去将铺子里短缺的去新进了货过来。”许掌柜喘了口气,苦笑道,“我估摸着,明天铺子就能重新开张了。”

庄善若见许掌柜说了这几句话便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知道他实在是体力不支,却还要操心这许多。不过看许家上下,也只有他这一个才能谋划这些了。

许陈氏忙用手抚着许掌柜的胸口,道:“当家的,何苦呢,铺子迟一天早一天开又有何干?”

童贞娘也道:“爹,你还是先将病养好吧,这么多的头绪总要一样一样地捋清,这半日时间哪里够啊?”老头子在床上动动嘴,她的二郎可要将县城跑个遍,她是着实心疼。

庄善若也担心这个杂货铺被人砸得一团糟,只半天时间靠这几个人哪里能够厘清,再说保不齐那些歹人又会来搅事,倒不如将店铺暂时关闭几日才省心。

许掌柜浑浊无力的老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喘着气道:“他偏要看我垮下,我就唱趁戏给他看看,我许顺发端的是老了,可是这口气还在!”

“爹,你又是何苦呢?”许家宝叹了口气道。

这个“他”是谁?又和许家有什么过节?庄善若一概不知道,只不过听了许掌柜的这番话,她倒是被震动到了。面对强权不怨天尤人,而是积极自救——她看着许掌柜的目光多了一分钦佩。

“当家的,我只盼着你好起来,别的也就罢了。”许陈氏抹着泪道,“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咳咳咳!”许掌柜接连咳嗽了几声,那张惨白的脸瞬时涨的通红,许陈氏赶忙用手帮他顺了顺气。

“我许顺发五十了,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自认为对得起天地神灵,凭什么要我对那小人折腰?他姓郑的害我们许家还害得不够吗?”

姓郑的?庄善若脑子飞快地运转着,难道是那个调戏了许家玉的郑小瑞?她有意无意地瞟了许家玉一眼。许家玉正捧着帕子抹着泪,看不清楚脸色。

“唉,作孽啊!”许陈氏一张富态的脸哭得微微浮肿了,“当家的,你别说了,快歇歇!”

许掌柜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突然又睁开了,催促着许家宝道:“二郎,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铺子里盘点下。”

许家宝诺诺地应着,出了门。

童贞娘赶忙扭着水蛇腰跟了出去,在门口低声嘱咐了几句。

“大郎媳妇,二郎媳妇,都过晌了,你们去做点饭菜。”许陈氏又摆出了婆婆的谱来,道,“再熬锅粥给你们爹吃。”

童贞娘与庄善若应了,自去厨房准备起来。

童贞娘一进厨房,眼睛打量了一圈,便道:“大嫂,你手脚麻利,要不就我来烧火,你来做饭吧。”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是讨巧,烧火只需要在灶下坐着添添柴火,自然是轻松,她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麻利地舀了一勺水在锅里唰起了锅来。

童贞娘用稻草将火引着,丢了两块劈柴进去。也不知道是柴火不够干燥还是没架好的缘故,灶膛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后,然后一阵阵地往外冒浓烟,呛得童贞娘满是鼻涕眼泪的,只叫晦气。

庄善若忙丢下手里的活,拿了通火棍在灶膛里鼓捣了两下,烟渐渐地小了,火旺起来了。

童贞娘揉着眼睛讪讪地笑道:“大嫂真是能干,哪里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连烧火也烧不好。”

庄善若笑了笑,没接话茬,能干不等于要全干,童贞娘的心思她哪有不知道的。

“呦,我这迷了眼,难受得紧呢。”童贞娘装腔作势地揉着眼睛。

“那就请弟妹用那小炉子给爹熬锅粥吧。这炉子刚煎了药,还留着火呢。”庄善若懒得和童贞娘墨迹,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每个人都是又累又饿,早点吃上饭才有力气做事情。

童贞娘淘了米坐上了锅,炉子里自有碳火,她不过是偶然通通炉子,管着别沸了锅就好,乐得轻松。她看着庄善若捋起袖子,又是忙烧火又是忙炒菜的,好整以暇地道:“看大嫂那么能干,以后分了家,我们吃不上饭了,你可得周济一口呢。”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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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如意算盘

(猫扑中文 ) 庄善若炒菜的动作稍微慢了一慢。(凤舞文学网 )

童贞娘看在了眼里,笑道:“按理这话也不该我们做小辈的讲,只是你看看我们家今年是诸事不顺啊,偌大的一个家就靠爹一个人扛着,这哪成啊?”

庄善若点头道:“多亏了叔叔帮衬。”

“大嫂这话就见外了!”童贞娘听庄善若说得上道,便更是压低了声音道,“爹是辛劳了一辈子,也是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二郎不像大郎,是个粗人,倒是在经商上还有点天赋,这一年来爹提点着,我看也能独当一面了。”

庄善若将素炒青菜装了盘,舀了一勺子的水净了净手,将放一边醒了一会的面拿过来再揉上一揉,揪成一个个均匀的面团,准备是蒸馒头了。

童贞娘等了半天没见搭腔,也就自顾自说下去了:“大晒不知道吧,我们家在连家庄还有一座老宅子,可比现在这幢气派多了,还有二十多亩的良田也赁给人租种着,单单是靠着这租金一项在榆树庄过舒服日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是吗?”庄善若冷淡地应了一声。

童贞娘受到了鼓舞,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我往日里也常常和二郎说,干脆就搬回到榆树庄里过那清闲日子得了。你道二郎怎么说?啧啧,真是要气死个人!他说他既不会种田,又不爱读书,去了榆树庄可不得活活憋死,倒还不如守着这个铺子,忙归忙,总是有个奔头在。”

“也是。”

“我看爹还是要强撑着,不是我说,这把老骨头了,还和人置什么气,到最后还不是吃哑巴亏?”童贞娘想把话说到点子上,“你看那刘郎中,善福堂的事也渐渐地放开手了,恁大的店全靠小刘郎中支撑着,只是那些老主顾却不过情面的才来出个诊。嘿嘿,二郎年轻虽然不大,但也是当爹的人了,可不像以前那般毛毛躁躁了。”

庄善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灶膛里撤了一块柴,让馒头慢慢地蒸着,然后又拿出一个碗,敲了两个鸡蛋,洒上些葱末,准备嫩嫩地炒一个鸡蛋。

“大嫂,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你的话我看爹总是能听得进去几句的,你啥时候方便也给爹递句话。爹再这样操劳下去,倒是显得我们做小辈的不知孝顺了。”

童贞娘盯着庄善若看,却没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庄善若也冲她微微一笑,突然变了脸色,道:“呀,粥沸了!”

话音刚落,那炉子上熬的粥“噗”的一声顶开了盖子,沸出来的粥水“呲”的一声浇灭了半炉子的碳。童贞娘赶忙跳着脚,急急地裹了抹布掀了盖子,又是用勺子搅着防止粥糊了底,又是弯下腰朝炉子吹气,忙的是没空说话了。

庄善若的耳根子这才得了清净。

童贞娘话里的意思她听得是不能再明白了,不过是主张分家。城里的房子铺子归二郎他们,剩下的人就搬回榆树庄老宅吃租子——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

且不说许掌柜夫妇同意不同意,单单在许掌柜病倒的当口提这个,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庄善若可没傻到被人当枪使的地步,再说了再过五个月,许家的事便和她毫无瓜葛了,她又何必去趟这个浑水?

许掌柜的病情看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需要好好的调养;铺子里的事有许掌柜指挥着,二郎,阿根,小九三人忙活着也能运转下来;庄善若唯一烦恼的便是这突来的变故让她好不容易寻摸到的赚钱的计划又得搁置下来了。

一家人匆匆吃罢饭,许家玉也伺候许掌柜用下了一碗粥。

许家宝跑了几趟,累得满头是汗,刚进院门还没去回许掌柜的话,便被自家媳妇一把拉进了房间,关了上了门。

“啥事?我急着呢。”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童贞娘心疼地从腋下抽出了条绣花的帕子,踮起脚擦了擦许家宝额头上的汗珠子。

“咋了?”许家宝急了,“你也不挑个好时候,我还得去给爹回话呢。”

童贞娘收回了帕子,嘟着嘴,沉了脸,赌着气道:“你眼里头只有你老子。”

“咋了,让你说你又不说,一个劲的给我绕圈子。我哪知道你要说啥。”

童贞娘转嗔为喜,道:“我把那件事和大嫂提了提……”

“哪件事?”

“啧,我看你是忙糊涂了,不是那晚我和你商量了的吗?分家的事……”

“分家?”许家宝吃了一惊,不禁喊了出来。

“嘘,你嚷嚷什么啊!”童贞娘赶紧捂住许家宝的嘴,道,“除了这件还有哪件?这事我看你是一点也不上心啊?”

许家宝讷讷地道:“这个时候提恐怕是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我看是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合适的了。”童贞娘的丹凤眼一瞟,道,“难不成你还想养着那一家子?”

“这……”

“你这么犹犹豫豫的,哪里还有干大事的样子?”童贞娘不满地撇撇嘴,道,“爹病了,正好把铺子交出来,万一——我说是万一,这病没养好,脚一蹬眼一闭的去了,身后事没个交代。你娘又是个偏心的,到时候你一个人做牛做马,大郎他们倒是吃香喝辣,更是苦了我们家元宝了。”

“哪里会这样?”

“怎么不会?你没看你爹对你那大嫂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吗?恨不得将铺子拱手送上去,要不是人家没理睬,我看这铺子也好改姓庄了。”

许家宝被童贞娘抢白得愣了一下。他本是个没心机的,也没想到那么多,爹将铺子交给大哥也就罢了,大哥是不中用了,万一真的交给了大嫂,第一个没脸的便是他了。

童贞娘见许家宝心思活络了,又道:“你是没见那天,大嫂的姑妈来看她,拎了个瘪瘪的包袱过来,拎出去的时候可是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收了咱家多少好东西。我和娘略提了提,娘非但没说大嫂什么,还给了五两的体己银子,啧啧!要是这铺子真的落到了大嫂的手里,我看榆树庄那一家子也得靠这铺子养了。”

“大嫂不像会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不是我说话难听,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大嫂她能留下?那日闹得那么凶,爹不知道背后许了她什么好处,还不是乖乖地就了范?”童贞娘满脸的不屑,“大哥往日里是风采俊秀,现在这个样子,啧啧,就是同床睡觉也没得嫌恶心,我跟你说……”

童贞娘将嘴巴凑到许家宝的耳边边窃窃地说了几句,看着许家宝意料之中地变了脸色,满意地道:“这下信了吧?等大嫂再给你生个大侄子出来,看你到时候悔还是不悔?”

许家宝垂了头,犹豫了再三道:“话虽如此,可这事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谁要你说了,你继续做你的孝顺儿子好弟弟,这恶人就由我来做,到时候你别当面拆我的台就好。”童贞娘得意地飞了个眼风。

“你说,大嫂她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还能有什么意思?连家庄的大宅子住着,二十几亩田的租子收着,这钱可都是实实在在地攥到自己手心里的。可不像在这儿,话虽说得好听,那钱不过是挂在骡子前头的胡萝卜,吃不着也够不着——大嫂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不明白?”

“那爹娘,小妹呢?”

“你放心,你爹娘就跟着大郎他们,乡下瓜果新鲜,旧相识老伙计也多,又没啥烦心事,这身子可不得一日日好起来?我们该孝敬的也得孝敬,没的被别人戳脊梁骨。”童贞娘信口开河,给许家宝画了一个饼,“至于小妹,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选个好人家,备份嫁妆,嫁出去就是了,大不了妆奁再丰厚些,总不会亏了她去。”

许家宝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这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占了大便宜,其实细细地想一想,与各人都好。”

“就怕是爹不同意,你知道他这半辈子都耗在那铺子上,想要他放手岂是那么容易的?”

“年纪大了,死攥着钱有什么用,到时候是有钱没命花。”童贞娘自觉失言,忙又道,“不过是你们多劝劝,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又有什么不好的。”

“那行,就按你说的办。”许家宝觉得也没啥可愁心的了,抬腿要出门,“我先把铺子里的事回了爹去,你再给我准备点饭菜,我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你快去吧。”

童贞娘将许家宝推出了房门,心里得意,脸上也难掩笑容。等那个铺子落到了二郎的手里,可不能像那老太婆一样死扣着花钱了。正房大屋得好好翻翻新,再寻个老实可靠的婆子做做饭带带孩子。

她嘛,就该好好享受着,当她的掌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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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遇袭

(猫扑中文 ) “整理了一个下午,你就给我整理出这样一个单子?”

许掌柜靠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气得手直抖。(凤舞文学网 )

许家宝面有惭色,低声道:“爹,实在是整理不过来,我们都尽力了。”

“什么酒一坛,醋两缸,桂圆十斤的,你这是糊弄谁?我教了你大半年,你就是学了这些?”

许陈氏连忙上前夺了许掌柜手中的单子,道:“当家的,你别气坏了身子。这时间仓促,二郎也是没有办法。”一边给许家宝使眼色让他下去。

许掌柜靠在床上闭了眼睛不说话了,只是一声一声地长长地叹着气。

童贞娘跟在许家宝后面进了房,忍不住道:“爹,这你可不能怪二郎,他又没三头六臂,统共一双手一双脚,又要跑这头又要忙那头的,疏忽点总是有的。再说了,都到这个时辰了,他连热饭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许家宝也辩解道:“爹,阿根小九不认识字,收拾铺子已经是够呛,这泄是我抽空盘点出来的呢。”

许掌柜无力地挥挥手。

门帘一响,庄善若正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低头走到床边,柔声道:“爹,该喝药了,晾得刚刚好了。”

许掌柜微微睁开眼睛。许陈氏端了药,伺候许掌柜喝下,然后抽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庄善若接了药碗,转身要走。

许掌柜抬了抬眼道:“大郎媳妇,你等一下。”

庄善若只得停下步子,不知许掌柜唤她何事。自童贞娘在厨房和她说了那番话后,她便有意减少在许掌柜面前出现的频率,不想过多地掺和到许家的家事里去。

童贞娘倒是比谁都要紧张,紧紧地盯住了许掌柜。

许掌柜缓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道:“大郎媳妇,你是个能识字算账的,你把家事暂且放一放,帮着铺子将帐再算一算,对一对。”

童贞娘未等庄善若说话,便急着道:“爹,你若是嫌二郎做得不够好,嘱咐他再去做便是了,何苦要叨扰大嫂呢。”一边用手推着许家宝的腰眼,要他上前。

许陈氏也吃了一惊,道:“哪有这个道理?”媳妇终究是外人,哪里好插手家里的生意。

庄善若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许掌柜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为了避嫌,铺子里的事她可是万万不能接手的,便道:“爹,我虽然认得几个字,但算账却是不能的,怕是越帮越忙呢。”

许掌柜看着庄善若道:“大郎媳妇,那日我教了你一些,你是一点就通,怎么今日却是推辞起来了。”

“叔叔能干,哪里用得到我这个妇道人家。”庄善若心里一阵发苦,“再说大郎也离不开我。”少不得扯出许家安当做盾牌了。

童贞娘这才暗自吁了口气,看来她这个妯娌也不是个没眼色的。

许掌柜点点头,颓然叹了一口气。

庄善若真是觉得许掌柜可怜,经营了半辈子的铺子好端端的被人砸了,却是告状无门;刚病倒,家里的一个儿子是毫无用处,另一个却和媳妇在谋划他的家产;许陈氏当了十几年的掌柜娘子,不说会一点经营的手段,只会撒泼惹事拖后腿——他靠谁都靠不住,竟然想来依仗她这个外人。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秀才爹来,病中恐怕也是和许掌柜那般无奈吧,弱妻幼女,家境贫寒,怕是更要凄凉上几分才是。这样想来,庄善若微微动了恻隐之心,罢了罢了,少不了能帮的忙便帮上一些就是了。

“爹……”

童贞娘见庄善若又站住了脚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颗心倒是提了起来。

“大郎媳妇,你说。”许掌柜满脸热切地道。

“我算账怕是不能,不过整理收拾东西倒是在行。”庄善若微微笑道,“阿根小九怕是也忙得没吃上饭,我等下就去铺子里送饭,再将东西归置归置。至于账目上的事,叔叔一人跑东跑西哪里忙得过来,待喝口茶歇上一歇,那千头万绪才能理得出来呢。爹刚刚好点,莫要心焦,好好将养才是我们做后辈的福气。”

这番话是说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大嫂说得有理。”童贞娘赶忙从许陈氏手中取了那张单子塞到许家宝手里,道,“大郎快去吃饭,好早点将账目算清爽了再请爹过目。”

许掌柜做了半辈子生意,哪里是不明白庄善若的心思,这个孩子又聪慧又善良,如若许家能长久地留住她,倒是天大的福气了。他又叹了一口气,知道以庄善若的立场,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极好的了,便点点头,道:“好,你去忙吧。”

庄善若施了个礼,去厨房收拾起要送往铺子里的饭菜来。

童贞娘尾随着她进了厨房,陪笑着道:“大嫂辛苦了。”

庄善若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本分罢了。”

童贞娘倒有点看不懂庄善若了,许掌柜三番两次移权她都断然拒绝了。要说她为钱,可此时不像是做作;要说她不为钱,那为什么甘心留在许家。难道……许掌柜那日向她许诺的并不是钱的事情?

童贞娘帮着收拾好食盒,当做不经意地道:“大嫂,我们两口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庄善若笑笑,道:“弟妹说的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既然是一家人讲那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童贞娘咂摸着这话,还是摸不清庄善若的意图,知道自己再说便是不识趣了,便将庄善若送到门口道:“大嫂路上小心,家里的事自有我来操持。”

庄善若只顾低头快走,没多久便到了铺子里,只见铺子的门半开着,整理得算是差不多了,只是货架上空空的,地上还有些斑驳的污渍。

阿根和小九迎了出来。

庄善若将食盒摆在柜台上,道:“都饿了吧,快吃饭吧。”

小九笑着道:“还是大嫂最好,刚才忙倒是不觉得饿,现在一闲下来倒是饿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阿根讷讷地道了谢,又问道:“掌柜的怎么样了?”

“亏你惦记着,请了善福堂的刘郎中看过了,倒是没大碍,只是需要好好静养。”

两个伙计这才放了心,打开食盒就站着狼吞虎咽起来了。

庄善若见这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没什么可插手的。只见一账本摊在桌子上,她略翻了翻,便是那日许掌柜教她的那本。

她本来就聪慧,这略略一翻看,等阿根小九吃好饭,便看出了点门道来,没想到这小小的杂货铺一月的净利竟有十五余两。这十五两的银子若是用来买地,上好的田地能买上一亩。怪不得童贞娘只意属这间铺子,守着这铺子过上个一两年,那连家庄的二十几亩田全都有了,端的是打的如意算盘。

庄善若也不过是心里这么一想,许家分家的事情和她无关,就是这间铺子赚的钱再多,她也不眼热。

小九吃好饭,手脚勤快地将碗筷收拾好放进食盒中。

庄善若看了看空空的货架,白问了一句道:“你们掌柜说明日重新开张,这些短缺了的货物怎么不新进了来。”

不问还好,一问小九便苦了脸道:“大嫂你是不知道,我们都去过了,本来是说得好好的,一听说是给许家杂货铺订的货,那些辊的竟然纷纷要提价三成,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我们铺子本就薄利,进货提价三成的话,根本是没利可图了。”

庄善若吃了一惊,她想起那日吃饭时许家宝所说的,又问道:“为啥呢?”

“谁知道呢?那个酒坊的梁老板最过分,上次是提价一成,这次是怎么说都不卖了,还说就是贴他钱也不卖我们酒了。我们不过是在他店前多说了几句,他便喊人赶我们走,让我们千万别害了他家店的生意。”小九越说越气愤,“你说,气不气人?”

阿根朝小九摇摇头,让他别再说了。

小九说得兴起,哪里肯停:“还有那校年合作的铺子,竟然上门让我们将今年的帐先结了。真是奇了怪了,每年都是年底了才结的帐,这才几月,还怕是我们掌柜的跑了不成。”

庄善若听得眉头紧皱,如果这一切不是偶然的话,那么必定是有人从中捣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庄善若试探着问道:“那可真是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大嫂,你还不知道哇?”小九正要说,被阿根从后面捅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搔了搔头,讪讪地笑了,将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阿根哈着腰道:“大嫂,我们不过是打杂的,哪里知道这些呢,还等二爷过来拿主意呢。”

庄善若明白做伙计的也不好说主家什么,只得抛开了那个话题,再说了几句闲话,拎了食盒便要走了。

小九将庄善若送到铺子门外,道:“大嫂,路上小心哪。”

庄善若点点头,将食盒挎到了臂弯里。天色是有点暗了下来,街上的人也不多了。不过回家只要穿过两条街,紧走几步便到了。

庄善若拐了个弯,刚看到许家所在的那条巷子,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帕子捂了口鼻,只挣扎了两下,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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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身陷险境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悠悠地醒转过来,觉得一边的面颊贴着冷冷的地面,猛地睁开了眼睛。(凤舞文学网 )

脑子里慢慢地开始清醒起来,自己明明是从铺子里出来往家里走,不知道着了什么道竟然就晕了过去,醒来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她侧着蜷缩在地上,衣衫本来就穿得单薄,这冰冷坚硬的砖地磕得她全身酸痛。

庄善若想爬起来,可是上半身只动了一动,整个身子又颓然地倒下了——双手竟然被人用绳子缚了绑在身后,双足也被粗麻绳缚住了,她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赶紧翘起头打量起所在的地方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卧房,算不上精致。青砖铺就的地面,一套简单的桌椅,面前就是一张大床,床上那猩红的锦被红得刺人的眼。庄善若略转了转头,门窗都是紧闭着的,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

她将两只手搓弄了一下,似乎这绳子缚得不算太紧。庄善若一边想着办法挣脱开绳子,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她为什么被掳到这里来?是劫财还是劫色?是什么人主使?目的又是何在?

庄善若隐隐约约地觉得,许家的一系列的祸事,背后似乎有人在恶意地操纵,只是没想到这横祸竟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许家不见了她会怎么想?会有人来救她吗?

庄善若正在焦急,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这声响正渐渐地朝这个房间逼近。

庄善若来不及多想,只得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跳,闭上眼睛,按照原先的姿势重新躺好。

一阵门响,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嘶哑低沉的嗓音:“连舅爷,你走好。”

“唔。”又一个尖亮点的声音道,“罗老四,你干这事可算得上是顺手了。”

“哈哈,舅爷过奖了。”公鸭般的笑声。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醒?”

“大概我迷遗多了点,原怕是药劲不足。”

“这许家的丫头我还没见到过,竟然把我们郑爷都迷成了这个样子,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不过是那日在街上碰到这个丫头,颇有几分姿色,郑爷忍不住逗了她几句,摸了两把小腰,那丫头就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竟然就敢拼了命地闹腾。要不是那日街上人多,又来了许家的伙计,我看郑爷当场就要将这丫头给办了。”

“郑爷阅人无数,能被郑爷看上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姿色。”

公鸭嗓尴尬地笑笑:“郑爷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要说真正的美人儿,哪里比得过我们太太?”

“郑爷”?看来他们的目标竟是许家玉。庄善若微微抖动眼对面的床架上正镶着两块装饰用的铜镜,将那两人的样貌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一个是大块头,留着连鬓胡子,四十上下,虽然是穿着一袭长衫但是却将长衫的下摆掖到了腰带上,露出里面的短打,整个人散发着腾腾的煞气,便是罗老四了。

另一个身量要矮一些,穿着也更讲究些,三十不到的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珠子像是游鱼一般转个不停,便是罗老四口中的连舅爷了。

“你们太太样貌在县城里她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只是这性子怕是不讨喜,嫁过来都半年了,还老是这样别别扭扭的。”连舅爷点着头道,“她这性子在家也是这样,亏了郑爷有耐心。”

“那是,那是!”

连舅爷本是兴冲冲地朝庄善若方向过来,突然疑惑地停住了脚步,道:“罗老四,你今天这差事恐怕是办砸了。”

“这话怎么说?”罗老四扎了手道。

连舅爷也不说话,只是指着庄善若的后背给他看。

庄善若唯恐这个连舅爷看出什么端倪了,忙将眼睛闭好,大气也不敢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半晌罗老四道:“连舅爷,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你就直说吧。”

“许家丫头可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那是啊,郑爷就好这口,不是黄花闺女的沾都不沾。”

“那你看看,如果是许家那丫头的话怎么会梳了一个妇人的发式?”

“??可不是,倒是我疏忽了,我见她明明从许家铺子里出来,还拎了那个食盒,这身量样貌也都差不多。”罗老四说话间,蹲了下来,用一只粗糙的大手粗鲁地将庄善若的脸拨了过来。

“呦,你轻点。”

“嘿嘿,连舅爷倒是会怜香惜玉。”

庄善若忍住心里的厌恶,任凭罗老四将她的脸拨了过去,朝向门边。

只听得连舅爷倒吸了一口凉气,啧啧地赞道:“看这眉眼,这脸色,我只当迎春院里的嫣红有这等撩人姿色,没想到良家里面竟然也有这么娇艳的。”说罢,一只湿冷的手慢慢地从庄善若的脸上刮过。

庄善若忍了又忍,将心底一阵阵的恶心压抑下去,此时若是发作了,怕是更不好收拾了,倒是以静制动,等等再说。

“抓错了人,郑爷怪罪了下来那可如何是好?”罗老四急得直搓手。

“怕啥,这等绝色的美人,还怕郑爷不动心?”连舅爷淫笑了一声,道,“要是郑爷不喜,我倒没有什么黄花不黄花的禁忌,乐得给我消受一番。”

罗老四皱着眉道:“许家还有两个儿子,怕是他们媳妇吧。”

连舅爷的目光像毒蛇一般在庄善若的脸上纠缠,道:“定是那许大郎的媳妇,许二郎的媳妇我见过,标致还算得上,只是没这么绝色。”

“要不放了她,重新掳了许家丫头过来?”

“哎,罗老四,你跟郑爷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摸清郑爷的脾气啊?”连舅爷总算放开了庄善若,笑着对罗老四道,“这许家得罪了郑爷,郑爷自然有本事让许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过得不舒坦。”

“那这许家的媳妇?”

“你就放着,郑爷自会决断。”连舅爷想到什么,连笑几声道,“能给许家的傻子戴上一顶绿头巾,我想对郑爷来说,可比多睡一个黄花闺女更得趣得多了。”

罗老四也放了心,道:“?悖?衣蘩纤母尚┐只畹剐校?档酱?xr?男乃寄挠心憔艘?谛小?蠢词谴碛写碚辛恕!?p>“嘿,自然,这次我看你是蒙对了,就等着四爷的赏吧。”

罗老四喜道:“今后还得多靠舅爷提点着,太太的枕头风这么吹一吹,也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少揣摩点郑爷的心思。”

“那是,那是,倒是可惜了这个小娘子,许家傻子竟然有这艳福,真是暴殄天物了。”

两人互相吹捧着,自是开了门出去了。

庄善若等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她分明是落到了许家仇家的手里,他们原先的目标是许家玉,这罗老四只认得送饭的食盒,却不大认得人,天色又晚,倒是误抓了她过来。

这个罗老四不就那日在喜宴上带人闹事的罗老四吗?虽然没见过人,但那个声音,那个做派,庄善若自认错不了。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这个连舅爷张口闭口地称大郎为“傻子”,这事不是被许家瞒了下来,除了至亲,外人是从何而知?

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个所谓的郑爷在搞鬼,许家到底是结了什么恩怨,竟然招致毁人家业,淫人妻女之祸。

庄善若这样想来,心里更是如灼了火般的焦急,那两个人定是去叫了那郑爷过来。听他们话音,这个郑爷是有权有势无恶不作的淫贼,捋了她过来就是为了淫乐,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脱身。

庄善若赶忙半坐起来,扭转了头,看着被缚住的双手,使劲地上下搓动,一心要将那绳子挣脱。这绳子虽说缚得不紧,但一时也难挣脱。庄善若急得是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了,手腕处更是被搓得通红。

正在绝望之际,突然啪嗒一声,绳子落了地。庄善若心中一喜,赶紧动手将脚上的绳子解开。

手脚被缚得久了,又在地上躺了许久,一时血脉麻痹,庄善若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她连忙冲到门边摇了摇,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她不甘心,又冲到窗前,同样也是开不了。这房间里除了这门窗便无别的出口了。

庄善若将这窗子又摇了摇,窗棂上糊着窗纱,有心在那窗上戳个洞看看,又怕外面有人守着,不敢造次。

庄善若退了回来,眼睛朝四处看着,想寻一样称手的东西防身。这室内却是除了桌椅大床,别的杂物一色都无。

庄善若又是心焦又是后悔,想起榆树庄里的那把匕首,竟然出嫁的时候没想到带出来,要不然这个时候也能派上用场。既然不能逃脱,也可以来个同归于尽。

正手足无措之时,门外又是传来了悠闲的脚步声,这脚步与原先的不同,怕是那姓郑的过来了。

庄善若一时无法可想,只得飞快地将绳子在手脚上做了个样子,又重新在地上躺好。

门被打开了,“嘿嘿”,有人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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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风月老手

(猫扑中文 ) 庄善若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怕是要跳出了嗓子眼。(凤舞文学网 )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滴落,全身的毛孔都警惕着。

可是除了门响,除了那两声淫邪的笑声外,庄善若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难道走了?不对,走了应该有关门的声音。难道还在?那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庄善若被未知的恐惧弄得全身心都在战栗着,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边的血在汩汩地流动着。

突然有一阵微微的风吹过她的耳畔,她不禁一阵激灵,身上起了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嘿嘿!”这笑声竟然就在庄善若耳边响起,她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睁开了眼睛。

有一张脸离她竟然只有三寸远!她唬得将身子往后倾了尺余。

那人得意地笑着,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庄善若攥着手里的绳子,先是看到了一双青缎软靴,然后是一袭蓝色的缎子衣袍,腰间缀着一块羊脂玉环。再往上便是一张俊俏的脸,一双轻佻的桃花眼,薄薄的嘴唇微微翘着,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张脸比女人还要俊俏,安在男人的身上却是阴柔有余,英气不足。

“小娘子,你可是醒过来了。”那人手里拿着把折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庄善若道,“啧啧啧,罗老四这个粗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好好的美人,竟然就丢在这冰凉的地上。”

庄善若不语,直起上半身,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依旧还是笑,款款道:“我那日是看中了许家玉,不过你可比你那小姑子有味道多了。她还是一颗没熟的果子,又酸又涩,不解风情;你却是刚刚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就像是一颗水灵灵的水蜜桃,可真是馋死人了。”

庄善若哪里听得了那些腔调,只是狠狠地瞪着。

“小娘子,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比你家的许大傻子要知情识趣地多了。我从来不沾妇人,今日我就为你破个例。”

庄善若再也按捺不住了,狠狠地“啐”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不要脸的郑小瑞!”

郑小瑞不怒反喜,摇了几下折扇又收起来道:“小娘子,你怎么就知道我,难道你早就留意了?”

庄善若哪里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跟他说话都嫌脏了嘴,只盘算着这郑小瑞身体不算强壮,要是侥幸或许能够逃脱。

郑小瑞更是自得,嘴里道:“好一个美人,怎么偏偏是嫁到了许家,要替许家受这朽楚,可惜啊可惜!”

庄善若只顾怒视着他,道:“我看你还是快点放了我吧,要不然告到官府,你无端拐带良家妇女,意图不轨,到时候哪能容得了你嚣张?”

郑小瑞又是一阵狂笑,斜睨着一双桃花眼道:“小娘子,你去打听打听,我郑小瑞看上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我勾勾手指便乖乖爬到我床上来的。”

“既然你有这等本事,那放了我便是,何必要等到日后吃官司。”庄善若正色道。

郑小瑞俯下身子,将扇子搭在庄善若的下巴上,道:“别人家的也就罢了,偏生你是许家的女人,这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呢?”

庄善若别过头去,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只一味地拿话绊住他也不是个办法。庄善若明白,她不过是被猫儿捉住的老鼠,此时猫儿不过是想逗逗它。

“许家与你有什么过节?”

“这过节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个男人都不能忍。”郑小瑞收起嬉笑的脸色,道,“你要怪就要怪你怎么就偏偏嫁到了许家。”

庄善若听他说的含糊,也没搞清楚。

郑小瑞将手中的扇子随手一丢,拿手握住了庄善若的下巴,色眯眯地端详着,道:“这样的颜色,嫁给许家傻子可真是委屈你了。”

庄善若又羞又愤,不禁红了脸。

郑小瑞倒是看得一愣,眼珠子一转道:“你嫁过来该有个把月了吧,别告诉我你还是个雏儿?许大郎可是不中用了?”

庄善若瞅准了机会,将手上的那团麻绳掷到郑小瑞的脸上。

郑小瑞猝不及防,被迷住了眼睛,拿另一只手拨开麻绳,握住庄善若下巴的手却毫不放松,顺势滑了下来,卡住了她的咽喉。

郑小瑞看着瘦弱,可手上的力气着实不小。庄善若被掐得呼吸一滞,动弹不得。

庄善若觉得气闷,正要张口呼气之时,郑小瑞却将嘴凑了上来,舌头顺势滑到了庄善若的口中,搅动了几下,牙齿更是噙住了她的舌尖。

庄善若又恨又急,正要弓起膝盖去袭击郑小瑞的胯下时,郑小瑞仿佛长了眼睛般,另一只手一把揽过庄善若的纤腰,紧紧地贴到了自己的身前。庄善若少了空间,施展不得,只得眼睁睁地被郑小瑞占了便宜。

庄善若整个身子被钳制地无法动弹,她别无他法,只得将力气用在额头上,用尽全力狠狠地撞了过去。

只听得“彭”的一声,郑小瑞松开了她,后退两步,捂住了额头。

庄善若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满脸的嫌恶。

郑小瑞“嘿嘿”一笑,也并不发急,倒是退到床上坐定,好整以暇地看着庄善若道:“小娘子好烈的性子,是嫌我亲的不够好吗?比起你的许家傻子又如何?”

庄善若使劲地用手背抹着嘴唇,恶心得说不出来,人一无耻到某一种境界,便是无敌了。

郑小瑞揉了几下额头,将一只手撑到床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掸着那猩红的锦被,笑道:“小娘子,不是郑爷我说大话,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没一个能逃得了我的手心。”

庄善若心跳如鼓擂,今天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豁出了性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才好。这样想来,庄善若便留意到了桌上的那支黄铜做的烛台,还燃着半支蜡烛,倒是个趁手的工具。庄善若慢慢地挪到了桌子旁。

郑小瑞的一双桃花眼瞟过来,满是春意,他闲闲道:“小娘子,你少动别的心思。许家的媳妇果然是个出色的,我往日弄上手的那些姑娘,没一个不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真是败了兴致。嘿嘿,只有你,一双眼睛恨不得能将我傣两个洞来。有趣得紧,有趣得紧!”

“你若知道好歹,便及早放了我去!”庄善若咬了嘴唇道,“要不然,大不了我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好,好,好!”郑小瑞用手拍着床铺,满脸是淫邪的笑。他的五官本来长得风流,这一笑,眉眼之间更是带上了说不出来的卑琐之气。

“小娘子,闲来无事,我给你说个故事吧。”郑小瑞不急不躁地在床边翘起了二郎腿,道,“前年有位姓黄的大姑娘,那长得,啧啧,说是闭月羞花都不为过——不过说到风流娇艳可比不上小娘子你了,那时候郑爷我还没娶亲,鬼迷了心窍一心想要将黄姑娘娶进门。媒人上门说合了好几次,可是她既看不上爷的人才,也不屑爷的万贯家财,更是放出话来,说是即使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嫁我,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庄善若挪到了桌子旁,离那支蜡烛只有半臂之遥。

“我自然死了心,可我不甘心哪,这样的姑娘嫁给别的男人岂不是糟蹋了。”郑小瑞嘴里虽然说着话,目光也落到了那支蜡烛上,“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月光也是这样淡淡的,风也像这样微微的,我就把黄姑娘请到了家里。茶还没喝上一杯,手都还没摸上,这个黄姑娘就拿根簪子自尽了,啧啧,可惜了。”

庄善若看着那烛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黄铜做的烛台看起来沉甸甸的,不知道敲到人的脑袋上会是怎么样?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烈女子啊!我岂能辜负了她。于是我就将身子还温热的黄姑娘搬到了床上。喏,就是这张床。”郑小瑞拍了拍床,眼色迷蒙起来,陷入了沉思,“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她欢好,直到完事了才咽下最后一口气,这血流了整整一床,分不清哪个是处子血哪个是脖颈上流的血了——你说这滋味妙不妙?”

庄善若陡然色变,这个郑小瑞竟然变态到这种地步,连死人也不放过吗?

郑小瑞觑到了庄善若的脸色,宽慰道:“小娘子,你莫怕,只要你遂了我的意,是座金山我也舍得双手奉上。或者,你知道了我的好处,不想跟那许家傻子,也可以留在府上,给我做个妾,太太不管事,你也乐得轻松。”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美人生气起来也好看的。”郑小瑞起身朝庄善若走过去,“我现在就要来试一试,许大郎是不是真的不中用了,嘿嘿。”

庄善若如临大敌,她忙伸出手去拿那烛台,却是手一颤,烛台没拿住,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蜡烛灭了,室内一片漆黑。

有人在她耳边吹气,笑道:“小娘子,莫心急,这么早吹了灯做什么?”庄善若全身僵住了,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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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破网

(猫扑中文 ) 说时迟那时快,庄善若条件反射般地后退几步,却撞到一个软软的身子,她暗叫一声不好,还是被那郑小瑞掳住了,动弹不得。(凤舞文学网 )

今晚的月色惨淡,月光隔了窗棂照到室内,将那浓黑冲淡了。

郑小瑞的双手绕过庄善若的胸脯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然后低下头在庄善若的发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

庄善若知凶多吉少,怕是不能脱身,早就抱了必死之心,见郑小瑞百般地调戏她,更是没有慌乱,心下是一片澄明。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郑爷是好手段,只消动动手指便能让人家破人亡,跺跺脚这县城里便要震上一震。”

郑小瑞只当庄善若回心转意了,笑得更是得意:“小娘子说得不差。”他就着淡淡的月光侧过脸看着庄善若莹润的脸色,秀挺的鼻梁,卷翘的睫毛,忍不住是心里火起,要将庄善若拖到床前受用一番。

庄善若冷声道:“且慢。”

郑小瑞不由得一愣,他得手过那么多的良家女子,自然也有性情刚烈,寻死觅活的;更多的是哭闹畏惧,任他凌辱的;也有几个水性杨花,曲意逢迎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在这个当口能够冷静成这个样子的——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庄善若娇艳的脸上挂着决绝的神色,嘴角噙着泠然的微笑,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带刺的玫瑰,有毒的罂粟,蓄势的母豹!

郑小瑞心里暗暗称奇,嘴上却还是嬉笑着道:“小娘子,郑爷可是急不可耐,想要一亲芳泽了。”

“郑爷向来顺当。可有不如意之事?”

郑小瑞听庄善若问得奇怪,不知何意,便胡乱道:“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只要能和小娘子共度良宵,便是极大的如意了。”

庄善若的冷笑声听起来像是上好的瓷器被砸碎的声音:“我庄善若虽然无权无势无钱。既没有能力自保,也没有能力保全家人。但是,若是有人定要拗着我去做我不情愿的事情。我宁愿挣个鱼死网破,也偏偏不能让他如意。”

庄善若冷不防低下头,一口咬到郑小瑞紧紧抱在她胸部上的手,将那只手的大拇指含在嘴中尽力咬下去,恨不能将那大拇指活活咬断下来。

“嗷——”郑小瑞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踢到面前庄善若的腰部。这才抽回了手。

庄善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将口中腥臭的血吐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罗老四听到房间里的响动,还偷着乐了乐,只道是这许家的媳妇和那黄花闺女不同,郑爷正得劲,怕是这赏钱是少不了的了。等到郑小瑞一声高过一声地喊人,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好,赶忙冲开门进了房间。

“快点灯!”郑小瑞压抑着怒火喊道。这个臭娘们下嘴这么狠。要是再晚点,这大拇指可就要被她活生生地咬断了。

罗老四赶忙点起了火折子,捡起了滚到桌子下的那支黄铜烛台,点上了蜡烛。

房间里又重新有了亮光。

郑小瑞就着烛光赶紧看了看自己痛得火辣辣的大拇指。这整只右手都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大拇指上一圈深深的牙印,有两处地方还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不过幸好这指头是保住了。

郑小瑞心里的怒气像是野草般疯长着,他挥开了在他面前急着献殷勤的罗老四,看着对面地上的庄善若撑这一只手斜坐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嘴角蜿蜒地流下一道血渍,让她的容颜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就像,就像是一只嗜血的母兽正用目光圈住了她的猎物。

罗老四也看到地上的庄善若,这个臭娘们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不单是坏了郑爷的兴致,还敢伤了郑爷。他不由分说,一把上前,抓住庄善若的发髻,将她提了起来,然后举起蒲扇大的手掌,“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臭娘们,给脸不要脸,找抽!”

郑小瑞撕了帐子的一角裹住了大拇指,饶有兴致地坐在床上,看着罗老四一巴掌就将庄善若拍飞了。罗老四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折磨人最是内行,郑小瑞还怕罗老四这一掌用的力气太大了,将庄善若打晕,就没好戏看了。

庄善若摔到桌边,腰上的那一记疼痛还没缓解过来,脸上又是火辣辣地着了一掌,这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疼痛难耐。

“郑爷,要不要我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臭娘们?”罗老四请示道,他怕是主子要怪罪自己,急着要将功补过。

郑小瑞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这大拇指的伤口一碰就疼,他正要哼一声,突然看见庄善若摇椅晃地支撑起身子,抬起头来,右边的面颊五个淤红的指痕,高高地肿起,嘴角也破了,鲜红的血从嘴里慢慢地流了出来。

一朵正在枝头怒放的鲜花转眼在风雨的摧残下成了残花。

郑小瑞嫌恶地撇撇嘴,正要挥手示意罗老四将庄善若拉下去,突然发现庄善若抬起手背抹去了嘴角边的血渍,目光依旧凌厉地朝他射了过来,嘴角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郑小瑞不由得恼羞成怒,冲着罗老四挥挥手道:“你哪里给我找的这中了邪的婆娘。赶紧给我拉下去,赏给兄弟们了。完事后别忘了给我收拾干净,在城外的乱坟堆里埋得严实点。”

罗老四喜不自胜:“多谢郑爷!”一边上前作势要拉庄善若。

讲完这番话,郑小瑞期待能在庄善若脸上看到祈求,痛苦,绝望的神情。可是他失望了,庄善若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唇边的那抹轻蔑的笑容似乎更深了。

他不安起来,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这个女人似乎和以前的那些女人都不同:“慢着!”

罗老四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庄善若将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艰难地张嘴问道:“郑爷,今晚你可如意?”一双眼睛更是毫无恐惧,充满嘲弄地盯着郑小瑞看。

郑小瑞胸中的一口气上不得也下不去,生生地憋在那里,这个女人拼了死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不如意?

“臭娘们!”罗老四上前又用脚狠狠地踢了庄善若一脚,“我让你嘴硬,我让你嘴硬!”

庄善若被踹到郑小瑞的面前,肋骨的疼痛让她像一枚虾子般紧紧地将自己的身子躬了起来。她的脸上刷白,额头上沁出密密的一层冷汗。庄善若心里在无声地呐喊,打死我吧,打死我吧!这样浑身伤痕面目狼藉,死后应该能够保住清白吧。只是恨,刚才那一口竟然没能将那厮的拇指咬下来。

郑小瑞心里一动,他提起一只穿着青缎软靴的脚,将庄善若的脸抬起来,这张原先还像花一般娇艳的脸庞,现在是毫无生气。郑小瑞惋惜地摇摇头道:“小娘子,你又是何苦呢,只要你开口向爷求饶,爷说不定一心软便能放了你。”

庄善若冷笑了一声,睁开双眼,狠狠地盯了郑小瑞一眼,道:“我只是恨,没能将你指头咬断下来,要不然事事如意的郑爷可要不如意一辈子了,可惜可惜!”然后将一口血沫子吐到他簇新的青缎软靴上,绝决地闭上了眼睛。

郑小瑞竟然没有动怒,他细细地端详着这张伤痕累累的脸,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他看惯了那些谄媚的脸,恐惧的脸,唯诺的脸,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如此绝决而平静的脸,只是为了不甘被他摆弄,就将自己伤得这样彻底。

这个女人,不简单!

“郑爷,你放心,我一定要兄弟们好好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张脸竟然又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郑小瑞收回了自己的脚,挥挥手,让罗老四退到一边,思忖许久道:“小娘子,你可以走了。”

“郑爷——”

郑小瑞看着庄善若用力将身子撑起,看着他,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他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突然就消了,呼吸又顺畅了。这讶然的神情,比那轻蔑的笑容让人看起来舒服多了,郑小瑞甚至有点想在日后能够从这张脸上收获更多的表情。

“郑爷,这臭娘们伤了你,哪能就这样轻易地放了他!”

“住嘴!”郑小瑞阴柔的脸上露出愠色,“谁都不许拦她,让她走!”

庄善若艰难地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肋骨伤到了,后腰伤到了,脸伤到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够全身而退,她可以不用死了!庄善若突然觉得全身心的喜悦,对她来说,死从来都是下下的选择,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复仇。

郑小瑞看着庄善若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到了门口,轻声道:“小娘子,你可别怨我,要怨就去怨你家的许大傻子吧。”

庄善若扶住门框,身子微微一顿,然后又艰难地朝门外挪去。

郑小瑞捂住大拇指,看着庄善若离去,期待她能够回头,最终还是失望了。

见罗老四缩头缩脑地侍立在一旁,郑小瑞不由窜出一股无名火:“还站着干嘛,快去给爷找个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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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贺氏兄弟

(猫扑中文 ) “三哥,做成了这笔生意你可别拦我,我要去陶然居好好喝上两杯。(凤舞文学网 )”贺六一身短打,弓着身子推着独轮车,臂上的肌肉鼓成一个一个的硬疙瘩。

贺三笑了几声道:“我看你是酒虫上来了。成,三哥就舍命陪君子,陪你喝上几杯。”他拉住了独轮车,道:“我来吧,看你满头汗的。”

贺六满不在乎地道:“这头猪也就三百斤,我一个人就成!”

贺三从怀里掏出了条汗巾子丢到贺六身上道:“歇歇,容家明天才宴客,我们今晚将这猪送过去就行了,不赶时间。”

贺六将独轮车靠着墙放下,憨笑了几声接过汗巾子胡乱地抹了抹汗,在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头猪看着不大,可机灵着呢,逮它可费了好大的劲。嘿嘿,我留了一只猪耳,让我三嫂给拾掇拾掇,后日伍彪要进城,我约他到家里吃顿酒。”

“伍彪?好,我也有好日子没见着他了。伍大娘身子好利索了吧?”

“哪能呢,这十几年的老病根,慢慢养着吧。”

“听说容家明天娶亲的儿子才十六岁,你看看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知道收敛点,那些姑娘看到你的样子都吓跑了,你可别跟我说一辈子打光棍?”

“三哥,你咋和三嫂一样唠叨了呢?这光棍也没啥不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没人在耳边聒噪,快活着呢。”

贺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伍彪可真是难兄难弟!”

两人歇够了,刚要重新推起那辆独轮车,突然发现墙角有团黑影动了动。

“呦,六弟,我别是看花眼了。那墙角是什么东西动了下。”

贺六胆子贼大,嘴里道:“怕是猫吧!”一边晃着膀子走到墙角,倒是生生吓了一跳,高声喊道:“三哥,快来快来!”

贺三也凑到墙边一看。倒是愣住了,这哪是什么猫,分明是一个人斜斜地歪在墙角。也不知是死是活。

贺六拿手指轻轻地在那人身上推了一推,那人竟也动了一动,转过了头来,竟然是一个女子:满头的青丝凌乱,遮盖住了大半张的脸,另一半露在外面的脸却是又红又肿,身上凑近了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贺三本是个谨慎的。他忙拉住了贺六道:“怕是不妥。你别动她。我们去报官就是了。”

贺六素来侠义心肠,哪里能够随意丢开,他想了想,拿出随身带着的水囊,将它送到那女子的嘴中。女子竟也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口,长出了一口气,竟然是悠悠地醒转过来了。

贺六喜道:“醒了醒了!”

贺三见这女子浑身是伤。身份尴尬,怕是那烟花巷里出来的或是哪家的逃婢,一旦沾惹上便会是甩不掉的麻烦,只促着贺六道:“这女子身份不明,又身有重伤,还是报官妥当。我们且将她留在这儿,将那猪送到容家,路上碰到巡夜的就好了。”

庄善若喝了几口水,清醒了许多,她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见面前有两个高壮的汉子,月色朦胧,眼睛酸胀,也看不清是什么人物,只听到他们商量要报官,不由心中一急,张口道:“两位大哥,我本是良家,被歹人所害,晕倒在此。”

贺三见庄善若衣饰打扮皆朴素大方,心里信了她三分。

贺六却听得火起,粗声喝道:“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张狂?”

庄善若动了动手脚,却是酸软无力,后腰那一记怕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肋骨那里隐隐作痛。她强撑着出了那个小院,不辨东南西北,只一路沿大道走,又怕又急,不知走了多少路,体力不支,竟然就晕倒在一户人家的阶旁。

“这位大哥,不知能否搀我一把?”

贺三也顾不得避男女之嫌,小心地扶了庄善若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庄善若略略动了动手脚,似乎伤得不算重,刚才怕是逃出了狼窝,那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才晕倒。

庄善若靠着墙站好,整理了下头发,道:“多谢两位,小女先行一步。”

贺六哪里肯放,一个箭步堵到庄善若面前道:“你这女子,伤成这样,如何能走?今天你运气好,碰上我们贺家兄弟,要替你抱个不平。你倒是说说,是哪个将你害成这样?”

庄善若这才认出来这两人便是那日替付二嫂上门说理的贺氏兄弟,看来的确是古道热肠之人。不过那郑小瑞怕是在县城里有后台,既然侥幸逃脱,就不要再去招惹为好,便驻足道:“我被歹人所害,幸得脱身,怕家中亲人惦念,将来的事等回了家再说。”

贺三拉住了贺六,当着外人又不好直接让他少管闲事,只是使劲地朝他使眼色。这女子虽是寥寥数句,但是言语闪烁,这当中定是有些蹊跷。当事者都这么说了,他们局外人又何苦要去追究呢?

庄善若朝贺氏兄弟微微点头致意,忍着肋骨的疼痛,扶着墙往前走,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在城西,许家住在城东,少不得慢慢地挪回去,走三步歇两步,天亮前总是能到的吧。

只是这大半日不见她踪迹,许家人不知道会不会出来寻她。恐怕是不会吧,别是当她逃回榆树庄才好。这样一想,她更是加快了脚步,生怕天亮之前赶不回许家,许家要差人去榆树庄王家找麻烦,到时候这一切想隐瞒也隐瞒不住了。

庄善若心里一急,脚步一快,扯动肋骨,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驻住了脚步。

贺三也心中不忍,道:“姑娘,你既然不想张扬,若是信得过我们兄弟俩的话,说个地址,我们帮你跑个腿,给你家里送个信。”

贺六也憨声道:“可不是,你这样的走法走到天亮也走不到。万一路上碰到巡更的,更是麻烦。”

庄善若想想有理,便倚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道:“那就有劳贺三哥,贺六哥了。”

贺家兄弟倒是吃了一惊,上前细细一打量,虽然庄善若面上受伤不可辨认,但是却觉得有些面善。

庄善若道:“付二哥可大好了,小女子的那个方子可还凑效?”

两人这才恍然,见面前的女子形容憔悴,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哪有那日许家大嫂的神采。

贺六急道:“竟然是许大嫂,是什么人将你害成这般模样?别的人倒也罢了,许大嫂的闲事我是管定了。”

“烦劳两位大哥将我送回许家便是帮了小女子极大的忙了。”

贺三见庄善若避而不谈受伤的事情,知道这事情必然不便向旁人启齿,拉了贺六道:“当务之急还是将许大嫂送回家才是,这满身的伤也得好好治治。”

贺六见说得有理,忙扎了马步蹲到庄善若的跟前道:“许大嫂,你伤成这样,我将你背回去就是了。”

庄善若苦笑了一下,迟疑道:“这路不算近……”要伏在一个陌生壮汉的背上,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怕啥,我贺六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好力气,这几百斤的肥猪都推得,哪里就背不了许大嫂呢?”

贺三见庄善若为难,知道她的心思,便道:“六弟,许大嫂不知伤到哪里,这样背着恐怕不妥,你快将这猪送到容家去,回来用这独轮车送许大韶家倒是妥当些。”

贺六对三哥向来是言听计从,这容家离这里也没几步路了,他捋起了袖子,握牢了独轮车的车把,道一声:“我去去就来!”便推着三百斤重的肥猪一溜烟似的去了。

贺三道:“许大嫂,我六弟去去就来,要不你坐到地上歇歇。”

庄善若顺势坐到地上,贺三站开有五步之远,并留意着街上的动静。

庄善若见贺三不同贺六,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便问道:“贺三哥,我向你打听个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

“许大嫂请说。”

“我嫁入许家时日不多,许家上下都是和气的,不知道可与什么人有些龃龉?”庄善若心里的那个谜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忍不住想探探贺三的口风。

“这……别的倒没听说,只是怕与四通钱庄的郑老板有些误会吧。”贺三为难道,他向来不在人背后议论,“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为了什么却是不知。”

“唔。”庄善若明白他的意思,“你可知道许家铺子被人砸了一事?”

“那日经过时,见铺子白日里关了门,原来是这个缘故。”

“贺三哥,那郑老板在县城里可是只手通天的人物?”

“只手通天不敢说,不过郑老板的姐姐是县太爷夫人,有这层关系在,旁人总要忌惮上几分的。”

庄善若点点头,正要再问些什么,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贺六推了独轮车飞奔过来,满头满脸晶亮的汗水。

庄善若知道这贺六性子莽撞,又藏不住事,便闭了嘴不再问了。

贺家兄弟将庄善若搀扶上独轮车,往许家方向走去。

这一路庄善若倚在车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将一个一个片段连缀起来,大体拼出了整个事件的轮廓,可是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一环被重重迷雾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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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败家之兆

(猫扑中文 ) 许陈氏微微张着嘴眼瞅着许掌柜喝下了最后一口黑糊糊的药,这才放了心,接过药碗,交给站在一旁的童贞娘,再掖了掖被子,道:“当家的,你别多想,好好养着。(凤舞文学网 )”

许掌柜闭了闭眼睛,满脸的倦色,道:“阿根和小九还没消息吗?”

“没有,只是在我们院子的巷口捡到了那只食盒。”许陈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这一日从清早折腾到现在还没个消停。

“爹,都到亥时了。”童贞娘生生地将一个哈欠憋了回去,眼眶里霎时漾满了眼泪,“大嫂恁大的人了,哪能就这样走丢了呢?”

许掌柜不语,大郎媳妇是个识大体的,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断断不可能无故在外逗留,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许陈氏面有愠色,道:“大郎媳妇也不是个安分的,可别偷偷地摸回榆树庄去了。当家的,你先睡吧,明日再派人去榆树庄王家打听打听就是了。”

童贞娘顺着许陈氏的话道:“亏得爹还如此倚重大嫂,怕是大嫂见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挨不住苦,回娘家躲避一阵也是说不准的。”

“小门效出来的,终究是登不了台面的!”

“大韶了娘家也就罢了,就怕是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在哪里逗留,被人看了,倒要嘲笑我们许家的门风了。”童贞娘煽风道。

许掌柜用疲倦的眼神扫了妖妖娆娆的二郎媳妇一眼道:“我只怕是郑小瑞动的手脚。”

“爹,你可别唬我,郑小瑞抓了大嫂去干吗?”童贞娘拍拍心口,突然回过神来,脸上唰地白了,她忍不淄许陈氏对视了一眼,嘴上迟疑地道。“上次小妹侥幸脱身,大嫂难道也……”

“这可怎么是好?”许陈氏想到的不是庄善若的清白,而是许家人的安危。

“我听二郎说。城里的辊商卖给我们家铺子的货物一律提价三成。”童贞娘觑了觑公婆的脸色,道。“我寻思着,定是有人想把我们逼到绝境。”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许陈氏迭声道,“有这手段的在这县城里还有几人?”

许掌柜又闭上了眼睛,他苦心经营十几年的铺子竟然就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了。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眼窝处留下黑黑的阴影。

“听说明日还是县太爷二公子的百日宴,全城上下沾得了点边的早早的就将贺礼送过去了。”童贞娘踌躇再三道。“郑小秋嫁过去三年添了两个儿子,郑小瑞可不跟着水涨船高了?”

许掌柜像是睡着了一样沉默不语。

童贞娘壮了胆子道:“那四通钱庄财大气粗的,背后又有县太爷撑腰,哪是我们能够惹得起的?爹。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中人,给郑小瑞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全了他的脸面。到时候大家和气生财,也好过现在这样成日的提心吊胆……”

“放屁!”许掌柜蓦地睁开眼睛,满色通红,顺手抓了枕边的一个鼻烟壶摔到地上,气得浑身颤抖。

许陈氏赶忙抚着许掌柜的胸口道:“当家的。可千万别生气,你这身子气不得。”

“这郑小瑞欺男盗女,欺行霸市,不要说是县太爷,就是天王老子撑腰,我也不服这个理!”

童贞娘避开地上四散的鼻烟壶的碎片,委屈地道:“爹,你是挣了一口气,可是这全家上下可都是要吃饭的。你可不能单单偏心大伯,媳妇倒也罢了,可二郎和元宝也是你嫡亲的子孙呢!”

许掌柜面色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俗话还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童贞娘怕自己这番话不说也没机会说了,便不管不顾地道,“大伯惹的祸事,哪有让我们一家子陪着遭殃的道理?”

许陈氏见童贞娘越说越不像话了,前面几句她还听得入耳,这句分明就是嫌弃大郎拖累了他们,不由得也沉下脸来。

童贞娘只当做没看见,陪着小心道:“媳妇想着,倒不如早早地分了家就是了。爹娘自是不用操劳,安心调养好身子便是。那铺子再换个招牌,重新再开,郑小瑞恁大的生意要管,哪有盯着我们不放的道理。”

许掌柜突然道:“二郎媳妇,你莫要再说了。”

“爹,可是同意?”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郎的意思?”

童贞娘听着有门,眼珠骨碌碌一转道:“自然是我们的意思。”

许陈氏却是按捺不住了,跳着脚道:“我许家真是祖坟上冒了烟,娶了个好媳妇,公爹公婆还健在,便撺掇着要分家。改日我倒要好好问问亲家,怎么养出这样的好女儿,《女训》《女诫》都是怎么教的?”

许陈氏的表现自然在童贞娘的预料之内,不过许家是许掌柜当家,许陈氏的意见做不得准,童贞娘听着许陈氏指桑骂槐的话,倒也没太放心上,只顾盯着许掌柜看,嘴里敷衍着道:“娘可是冤枉我了,媳妇也是为了许家着想,大伯的病怕是得有阵子才能好,家里家外乱成这样,总得要找个人担当起来。”

许掌柜本被铺子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又担心庄善若,此时被童贞娘激得气急攻心,一口气卡在那里,半天没缓过来。

许家宝本来在厢房陪着许家安和元宝,听到正房有响动,以为许掌柜又不好了,忙趿拉着鞋子赶过来,刚好看到许陈氏红着脸训斥着自家媳妇,童贞娘低眉顺眼面有戚色。

还没搞清楚状况,许陈氏便转移了目标道:“都说养小子是没用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我本来还不信,今儿倒是真真应验了。”

许家宝陪了笑脸道:“娘,咋的了?”

“咋的了?问你媳妇,你俩商量的好事,可没把你爹活活气死!”许陈氏狠狠地瞪了童贞娘一眼,忙着给许掌柜端茶去了。

童贞娘抬起眼皮子,飞快地给许家宝使了个眼色,趁人不注意做了个口型。

许家宝看得分明,心里一阵发苦,这下可好,媳妇挑了这么一个好时机提分家的事,分明是找骂。

许掌柜喝了一口水,缓过来,慢慢地开腔道:“二郎,二郎媳妇,你们可听好了,只要我老头子一天不闭眼,谁都不许再提分家的事!”

许陈氏加了一句道:“你们还不应承下来,难道真的要逼死你爹啊?”一边说一边抹了眼泪。

许家宝没想到掀起这一场轩然大波,他往日虽然糊涂,可也是个孝子,忙不迭地点着头应下了。

童贞娘看得心里火起,这二郎亏他是七尺男儿,没个主见,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怕撕破脸于是道:“爹,媳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有一说一。按我说我们家落败成这个样子,还是得埋怨大伯,要不是大伯招惹那个秀儿,惹恼了郑小瑞,我们家哪里会处处受人钳制?我斗胆说句不中听的,我们家可也别指望着大伯能够高中光宗耀祖,眼前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是二郎了。”

童贞娘顿了顿,又道:“二郎是糊涂了几年,可浪子回头金不换哪!这几月家里的大事小事,哪一次不是二郎跑前跑后?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二郎也是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哪里就不知道感恩,哪里就只一心算计那份家业?分了家自然是对各人都好,凭二郎的本事,就算不能光宗耀祖,守住这份家业总是可以的。万一侥幸,能将这生意做大,也是造化。”

“爹娘既然觉得此时提分家不妥,我们不提就是了。就怕我们本来是好心,被人当做恶意,可就冤枉死,委屈死了。”

许陈氏听着也有道理,大郎怕是好不了了,这许家得靠二郎将门户支撑起来,退了一步说,就是分了家,也逃不了一个许字,便讪讪地打着圆场道:“说来说去,还得怪那丫头,往日里迷得大郎神魂颠倒,一攀了高枝便翻脸不认人,如若她念旧情的话,万事总要拦着点,素来只有她对不起我们家,我们家哪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

童贞娘顺着台阶下,道:“娘,她现是四通钱庄的掌柜娘子,被富贵迷了眼,哪里还念什么旧情?倒是大伯还是痴心一片,还日日念着秀儿,没的委屈了大嫂。”

婆媳两人说着,仿佛之前因分家而起的风波全然不存在。

童贞娘探了许掌柜的底线,将许陈氏拉拢过来,今日的冒险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等大韶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到那个时候许掌柜孤家寡人一个,这家不分也得分!

而且这事情要越快进行越好,按照郑小瑞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得在他使出下一个手段之前将那铺子扒拉到二郎名下,到时候郑小瑞要折腾就随他去了,反正和他们二房无关。最好再找人说和说和,讨个巧处,有了四通钱庄的支持,还怕生意做不大?

门被人敲响,怕是阿根和小九捎了庄善若的消息回来。

许掌柜一颗心提了起来,忙示意许家宝去开门。

这偏心可偏得没边了,庄善若一个外人倒叫他这么上心。童贞娘撇撇嘴,也跟在许家宝后面出去了。

一打开院门,童贞娘赶紧叫一声娘。

院门口站着的哪里是阿根和小九,这披头散发,浑身血腥的,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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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秘辛

(猫扑中文 ) 许家安因为庄善若迟迟不回家,怎么也睡不着。(凤舞文学网 )童贞娘要照顾许掌柜,便将元宝留在他的房中。

元宝早就睡得七仰八叉的,胖嘟嘟的脸睡得绯红,睡梦中还时不时地咯笑上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在吃糖葫芦。

许家安习惯了庄善若的陪伴,也习惯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入睡。元宝也香,可是却是奶香。小小的人儿睡相着实不好,翻来翻去,将被子尽数卷到自己肉墩墩的身子上。

许家安躺下快一个时辰了,可是始终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家里出了事,他也担心也焦虑,可是也只会担心只会焦虑,就像元宝一样帮不上任何的忙。

他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反正睡不着,便搬开元宝搁在他身上的胖脚丫,随手披了件褂子,出门了。

庄善若就这样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发髻凌乱,脸上的掌印退了下去,留下青紫一片,破了的嘴角结了个痂,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童贞娘尖叫了一阵后,倒是镇静了下来,她有心想上前扶庄善若一把,却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退却了。

许家宝急得乱转:“大嫂,你这是怎么了?”

庄善若疲倦的目光落到许家宝的脸上,却吃力地说不出话来,肋骨已经痛得麻木了。为了保全许家的脸面,她让贺氏兄弟在巷口将她从独轮车上放了下来,这几十步路她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过来的。

此时,站在许家的门口,她却毫无归属感,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这里并没有等她的人。那支撑了她一路的信念突然坍塌了。她失去了站稳的力量,整个身子摇摇欲倒。

“媳妇……”许家安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庄善若,“媳妇!”

庄善若的目光掠到许家安的脸上。这张脸上依旧带着震惊,疑惑。还有一丝……心疼,她欣慰地绽开了一个苍白的笑容——竟然是痴痴傻傻的大郎给了她一点触手可及的温暖。

许家安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庄善若,带着哭腔道:“媳妇,媳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许家安的手触到了她受伤的肋骨,是钻心的疼。庄善若却没有说什么,靠在许家安身上一边笑一边痛痛快快地掉眼泪。

许家玉本来身子弱,许陈氏催着她去房间休息了。她刚刚出了房门,便看到大郎夫妇相互搀扶着。她坚强能干的大嫂竟然在流泪。她飞奔上前搀扶住了庄善若,道:“大哥,别在这里站着,快扶大嫂进去。”

童贞娘这才讪讪地上前搭了把手,见庄善若虽然狼狈不堪。但是身上的衣裳却是整整齐齐的,不禁有一点失望。

许家宝也如梦初醒般地去给许掌柜回话了。

许家玉将庄善若安置在厅堂的椅子上,待她拢了拢庄善若的头发,看到脸上的伤痕,便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一串眼泪。

“都快到子时了。该到哪里去请个大夫看看?”许家玉是真心的发愁,“大嫂,你还有伤到哪里?”

庄善若用手轻拍她的手背道:“给我拿杯热茶。”

童贞娘拿出帕子做出抹眼泪的样子道:“刚才爹和娘正说到大嫂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说大汕里的路不熟悉迷了路也是有的,娘却说就是迷路了也长了张嘴问问路也就回来了,还当大嫂娘家有啥急事来不及说一声便回去了。谁料得到啊!大嫂,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庄善若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就着许家玉的手急急地喝下了一碗热茶,这热热的茶水带着芳香,落到肚子里,将整个身子都暖过来了,庄善若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媳妇。”许家安的眼睛一直没从庄善若的身上移开,“是谁欺负了你,我去替你报仇!”

庄善若淡淡一笑,这一笑,嘴角便又裂开,沁出了鲜血。

“爹呢?”

“在房里躺着呢!”

“我要去见他。”

“这……”童贞娘迟疑了,庄善若这副鬼样子,怎么去见老头子,可别将老头活活吓死,要知道因为分家的事老头子还在气头上呢,“大嫂,还是先查看下伤吧。”

“我有话要和爹说。”庄善若吃力地站起身子。

“有事也得缓一缓,再说都到这个时辰了……”童贞娘突然噤了口,她见庄善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受了伤的脸上是少见的肃穆。

“郑小瑞的事也得缓一缓吗?”庄善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吐出这句话,然后留意每个人的神色。

许家玉本来手里捧着茶碗,听到郑小瑞这三个字不禁呆了一呆,茶碗从手中滑落,摔成碎片;许家宝却是面色涨红;童贞娘不自然地用帕子掩了掩口;就连许家安也倏地瞪大了眼睛,在努力地回想着些什么——果然,果然这是许家公开的秘密,只有她被排除在外,也只有毫不知情的她去无辜地遭受磨难。她身上的受的每一道伤,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替许家人受的苦。

庄善若自认没有那么伟大。

别人可以伤她,害她,厌她,可是不能骗她,瞒她,诓她!

“大郎媳妇,你进来。”是许掌柜从内室传来的声音。

庄善若冷冷一笑,慢慢地扶着墙壁进了公婆的房间,自顾自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了。

许掌柜在许陈氏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他看着庄善若伤痕累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许陈氏还来不及惊呼一声,许掌柜便道:“你出去,带上门,我和大郎媳妇有话要说。”

许陈氏犹豫再三只得起身出去了,关上门之前,她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当家的,你可得悠着点,这一家子还得靠你呢。”

许掌柜疲倦地挥挥手。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重起来了:一个是病重的老者,一个是受伤的少妇;一个是心怀愧疚,一个是满心不甘;一个是痛苦的挣扎,一个是无声的逼问。

良久,许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庄善若抬起头,目光灼灼:“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许掌柜点点头。

“你早就知道?”

点头。

庄善若不说话了,她的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掌柜,自嘲地笑了笑:“许掌柜,我庄善若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很笨?”

许掌柜本来便被她的目光看得整个人蹙缩起来,听她这么一问,连忙答道:“不不,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孩子。”

“要不是我笨的话,为何被你们许家骗了一次又一次?”

“这……这……”

庄善若冷冷一笑道:“你们第一次骗我,用了三十五两银子。这三十五两银子不过是铺子里三四个月的收益,却妄图买下一个乡下姑娘的终身。”

许掌柜如芒刺在背,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们许家一家合伙着瞒我,将我欺瞒在一个秘密之外,也是,我不过是你们用三十五两银子换来的,哪里有资格去承担这共同的命运?”庄善若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痕,声音更冷了,“可是,这个秘密,今天差点要置我于死地,我似乎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去知晓这个秘密。”

许掌柜全身一震,嗫嚅道:“孩子,这不是我的本意!”

“今天的目标本来不是我,是小妹。按小妹这个性子,落到郑小瑞的手里,许掌柜你想想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许掌柜开始涔涔地冒冷汗,郑小瑞果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狠手辣,难道真要将他们许家赶尽杀绝?

“我替小妹生受了这朽楚,别的先不说,我想许掌柜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孩子,你受苦了……”

“这型套话你留着以后再说吧。你们许家的秘密本来我也没有兴趣知道,只不过我无辜被害成这样,于情于理,你都要给我一个交代。你们家的闺女命金贵,我的命也不是一文不值的!”

许掌柜老泪纵横,那浑浊的泪沿着脸上的沟沟壑壑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庄善若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本来对这个老人是又怜又敬,怜他暮年多舛,敬他铮铮硬骨。可是现在有一个秘密横亘在他们的中间,这个秘密带来了伤害、血腥、猜忌。庄善若即使处在弱势中也从来不愿意将自己当成弱者,老天已然不公,命运是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庄善若在这一路上想了许多,她甚至想到回到许家拿了那张压在《道德经》中的和离文书一走了之,许掌柜自然也不能说她什么。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被人当做一枚棋子,更不甘心被人当做一枚弃子!

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她遭受的这些磨难是为了什么。

许掌柜的眼泪丝毫没有浇熄庄善若心中因了不甘而熊熊的火焰。他的眼泪只为了许家人而流,没有一滴是属于她的。

良久,许掌柜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垂着头,颓然道:“是秀儿,都是因为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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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红颜祸水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倚在床上慢慢地喝下了一碗又苦又涩的药,她看着剩在碗底的黑糊糊的药渣,不禁苦笑了一声。(凤舞文学网 )

昨晚辞了许掌柜回到房间,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许家安就坐在床头守着她,紧紧地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庄善若轻轻一笑,脸上的伤口平复了许多,说话已经没那么疼了:“大郎……”

许家安欣喜地道:“媳妇,你可醒了。”

庄善若微微抬头看了一下窗子,天刚蒙蒙亮,她抽回了被握在许家安掌心中的手,道:“你一夜没睡吗?”

“我不困。”许家安盯着庄善若,脸上漾着如水的温柔,“我怕我一闭上眼睛,你就又不见了。”

庄善若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许家安的下巴上密密地布满了青青的胡渣,庄善若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上一摸,却突然呆住了,她身上竟然整整齐齐地穿着寝衣。

庄善若记得她睡下的时候,全身又累又痛,根本没有力气去换衣服。

“是小妹帮我换的衣服吗?”

“不是。”

“那……”庄善若迟疑地盯着许家安,不由得尴尬起来。

许家安无辜地露齿一笑,道:“是我帮你换的,你原来的衣裳又脏又破,我已经帮你丢掉了。”

庄善若心里一阵哀叹,她连忙在自己身上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这套寝衣,竟然别的什么都没穿。她不由得又羞又恼,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后根。

许家安神色自若地道:“媳妇,你睡得太沉了,我帮你换了衣服,还帮你擦洗了一下,你都没醒……”

“什么?你还帮我擦洗了?”庄善若恨不得此时有个地洞能够钻下去。

许家安会错了意,道:“其实也不累。”

庄善若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为什么一点知觉也没有?她羞得睁不开眼讷讷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看到了,我都看到了!”许家安急急地道。

庄善若将半张脸埋到了被子中,臊出了一身的汗。

许家安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媳妇,你的身上都是伤,我都看到了。”他没有预兆地俯下身隔着被子将庄善若抱住,喃喃道:“媳妇。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会一去不回。”

庄善若吃惊于许家安对她的感情,没想到短短的一个多月,他竟然这样依恋她。

庄善若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再过四个多月,他们便成陌路。既然无法相伴终生,便不要错付感情。再说。许家安心里还住着一个他疼爱了十年的女孩——连双秀,自己不过是短暂的过客罢了。

再过了一阵,许家请了善福堂的刘郎中过来给她诊伤。

刘郎中给庄善若查看伤口的时候,目光中满是不忍,道:“怎么伤得这般厉害,幸亏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我开些伤药给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差不多了。”

庄善若连声道谢,却只字不提是怎么受伤的。

陪在一边的许家玉拿了医子出去了。刘郎中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庄善若赶忙喊住了他:“刘郎中,慢一步走。”

刘郎中驻足,略略有性惊。

许家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既然许家不愿意声张,他也乐得装聋作哑。许大嫂和自己小媳妇交好,他更是多留了个心。

庄善若从床头取出用帕子包着的五两银子,双手递给刘郎中。道:“我受了这伤,怕是不方便走动了。这五两银子是婆婆给我大哥的贺礼,烦劳刘郎中帮我交给春娇,让她托人带给我干妈。”

刘郎中了然。接过银子装到怀里。

“若是春娇问起,就说我感染了风寒,在家养着,过几日再去看她。”

刘郎中点点头,忍不住道:“你也自己保重,有些事情也不要一味硬扛着,既然有娘家兄弟,也可以让他们分分忧。”

庄善若听得刘郎中话里有话,也不知道这许家的事他知道多少,却也不好再深谈,只得点了头再次称谢。

刘郎中这才去了。

庄善若放下了药碗,许家玉给她送了这碗药后便不见踪迹,连大郎被许陈氏叫出去后也迟迟不见回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眼前不由浮现出郑小瑞那张比女人还俊俏的脸,斜睨的桃花眼,还有唇边带着的那丝狠戾的笑意,不禁全身一颤。他年纪不大,手段却是如此毒辣。依照他的权势做派,将许家一脚踩翻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为什么他却要不疾不徐一样一样地来呢?

是一刀子将人捅死痛苦,还是用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人的肉痛苦?

郑小瑞看来是深谙此道。

先是设局让嗜赌的连老爹欠下巨额的赌债,再用小恩休拉拢了连双秀不成器的哥哥连双水,然后找人将连双秀的情郎许家安狠揍一顿——恐怕他的本意不是将许家安打死也得让他致残,结果阴差阳错却害得好好的一个秀才成了傻子,这怕是更中他的下怀吧。

接下来的事情便全在他的掌控中了,帮连老爹解决了赌债,给连双水找了体面的差事,然后顺利地将连双秀娶进了家门。

红颜祸水!

庄善若只是有一环怎么也想不清楚,那就是郑小瑞万事遂意,抱得美人归之后,为什么还要来找许家的茬子。

当街调戏许家玉,掳了她回去意图不轨,派人砸了许家铺子,逼得各家涨价让许家的生意做不下去,接下来他不知道还要使出什么手段。

但是,不论他使出什么手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许家变得更惨!

庄善若知道,许掌柜知道,许家人都知道。可是,他们有办法化解吗?还是坐以待毙,等待着更大的灾难落到许家的头上?

庄善若的心里稍稍释然,为了一个女人,许家败成了这个样子,作为一家之主的许掌柜的确是很难向她启齿。

连双秀,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能够让变傻后的许家安念念不忘,能够让阅人无数的郑小瑞使出种种手段得到她,除了有倾城的绝色之外应该还有别的魅力吧!

郑小瑞,连双秀,许家安……

许家玉的脚步声打断了庄善若的沉思,她端进来热腾腾的馒头稀饭咸菜放在庄善若的床边,道:“大嫂,吃点东西吧。”

“大郎呢?”

“爹正留他在房里说话。”

“唔。”庄善若看着许家玉红肿的眼道,“我伤了,倒叫你忙得脚不沾地了。”

“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许家玉说话间眼眶中又溢满了泪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受这朽。”她自然也知道了郑小瑞的目标本不是庄善若而是自己。

庄善若淡淡一笑:“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不论怎么说,终究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许家玉本性善良,昨晚了解到前因后果后,更是一夜未眠。

庄善若喝了几口粥,突然问道:“小妹,你可见过连双秀?”

许家玉脸色一白,勉强一笑道:“大嫂,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爹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也不用再瞒我。”

许家玉点点头,道:“秀儿姐……我自然是见过,每次回连家庄的时候,大哥便会带着我去见她。”许家玉不自然地一笑道:“那时候,我还以为秀儿姐会成为我的大嫂。”

庄善若点点头,问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家玉突然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秀儿姐长得很美,性子又好,只是家境差些,有个嗜赌的爹和不成器的哥,所以娘一直不大喜欢秀儿姐,怕是结了亲后,连家人难缠。”

“嗯。”

“只是大哥铁了心要娶她,别家的姑娘一个也不去相看,等二哥都生了元宝,娘这才急了起来,也松了口,还悄悄地拿了两人的八字过去批。”

“连双秀有多大?”

许家玉略想了想道:“她只比我们大一岁,因为从小没了娘,更要稳重一些。”

“我记得那日县城大集,秀儿姐进城赶集,我还开玩笑说过几日要改口称她大嫂了。”许家玉眼睛迷迷蒙蒙的,陷入了回忆里,“结果在集上,谁料碰到了郑小瑞。他本就是个好色的,一眼看上了秀儿姐,动手动脚起来。秀儿姐还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乱拉着我跑了。”

“手上咬了一口?”庄善若心中一动。

“是。万万没想到郑小瑞竟然留了心,一心要娶秀儿姐,于是弄出了这许多的事端。”许家玉又拿过一个馒头递给庄善若道,“大嫂,再吃个馒头。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庄善若咬了口馒头,不经意地道:“怕是你秀儿姐是倾国倾城之貌了。”

许家玉张了张口,犹疑道:“其实,大嫂你也曾见过她。”

“什么时候?”

“那日在如意绣庄,你可还记得那个郑娘子?”许家玉提醒道。

“郑娘子?”庄善若模模糊糊地记得那像是一个用花堆成的美人,婉转俏丽,更因了那眉宇间笼罩不散的淡淡悒色,而更添风流。

原来她就是大郎心心念念的秀儿。

不知怎么的,庄善若心上掠过一抹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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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珍珠粉

(猫扑中文 ) 许家玉侧着头觑着庄善若的脸色。(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生怕被她看出什么,赶忙偏过头去。

许家玉恻然道:“大嫂,这肿是消了下去,可是又青又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褪,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庄善若毫不在意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看着许家玉满心愧疚的样子,反而安慰她道:“怕什么,留得命在比什么都要强。”

许家玉不语,大嫂的脸本来是莹润可人,吹弹可破的,现在却是赫然一个青紫的掌印。那个罗老四,她也见过,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只消看一眼便胆颤,更不用说被他蒲扇大的手狠狠地扇上一掌了。大嫂却是这样轻描淡写过去,她受的苦楚怕是难为外人道的。

许家玉自从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总觉得庄善若是替她挡了这出事,如果换成是她,且不说能否保住清白,断断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庄善若知道自己的小姑子心思细密敏感,怕她多想,忙拉了她的手摇了一摇。

许家玉勉强一笑道:“大嫂,你这一受伤,大哥急得什么似的。你猜他刚才和我说什么?”

“什么?”庄善若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怕是许家安一冒傻气将昨夜帮她换衣擦洗的事顺口说了出去,要是这样的话,她可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他问我有没有珍珠。”许家玉笑着道。

“珍珠?”

“可不是,我问他要珍珠干什么。大哥说他特意查了医书,书上说用上好的珍珠细细地研成粉末。混在牛乳中,敷到脸上,能祛疤除皱,莹润肌肤。大嫂,大哥他倒是一心想着你呢。”

“是吗?”庄善若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没想到许家安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怕是往日对待连双秀更是小心体贴吧。庄善若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这是怎么了。有事没事的总会想起那个郑娘子连双秀来。

许家玉突然正色道:“大嫂,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说吧。”

“大哥和秀儿姐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毕竟是有缘无分,更因为当中的曲折事故,这辈子注定只能成为陌路。我们同为女儿家,你的心思我自然也懂,谁也不希望自己夫君念念不忘的是另一个女人。”

庄善若真的吃惊了:“小妹……”

“大嫂你听我说完。”许家玉兀自接着说下去。“只是这些日子我都看着眼里,大哥的病情虽然时好时坏,但他却日渐地依赖大嫂,大嫂虽然怨恨我们家欺骗了你,但是对大哥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庄善若默然,即便在自己最痛苦最幽怨之时,的确从未迁怒到许家安身上。她只当自己是可怜他。同情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他。

许家玉顿了顿道:“大哥原先是那么好的人,温和文雅,风度翩翩。我常常怨恨老天为什么对大哥如此不公,如果大哥之前平庸点,现在看着大哥变成这个样子也不会那么痛心。可是,自从大嫂进门后,我便充满了感恩,再没有比大嫂更适合大哥的了。”

庄善若摇摇头,道:“小妹。其实……”

“大嫂,我知道,其实你心里苦。从今天起我立誓日日礼佛茹素,求老天让大哥快点好起来,大嫂能够苦尽甘来。”

“小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大嫂,你再多给大哥点时间,也多给自己点时间。”许家玉将庄善若的手拉过来。眼中是盈盈的泪水。

庄善若不由也噙了泪,握住了许家玉的手,将那几月后便要离开许家的话咽了下去。小妹虽然出身富庶,但却太善良太天真。这样的人注定要受更多的苦楚,她又何必提早戳破这个美梦呢?

“媳妇。”许家安喜滋滋地冲进门,“快看!”

姑嫂俩忙擦了眼泪,看着许家安献宝般地捧着一个小小的填金瓷盒。

“大郎,你手上拿着什么?”庄善若看着那像是个胭脂盒子。

许家安得意地一笑,将那瓷盒小心翼翼地展开,道:“媳妇,你看。”里面竟然装着的是满满一盒细细的莹白的粉末。

“这……”庄善若心中一动。

“媳妇你不认识了吧?”许家安快乐得像个孩子,“这是珍珠粉,我特意拿来给你涂脸的。涂了这个,脸上的伤才好得快。”

许家玉笑盈盈地帮着将瓷盒关上,笑道:“当心别撒了。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庄善若不忍扫他兴,她读过医书,珍珠的确有凉血收敛,润泽肌肤的功效,便问道:“这珍珠哪里来的?”

“小妹给的。”

庄善若将目光转向许家玉,道:“你哪来的珍珠?”

“我被缠不过,从不大戴的首饰上拆了两颗给了大哥。”

庄善若脸色一变,许家玉有一对东珠做的簪子,平日里偶尔戴戴,她曾留心过,那样大小那样成色的珍珠,怕是没个十两是下不来的。她不由嗔道:“不会是那对东珠的簪子吧?那样难得的珠子,你倒是由着你大哥胡闹!”

“怎么是胡闹?”许家安收起嬉笑的神色,认真地道,“我还特意问了刘郎中,珍珠粉对伤疤真的有奇效。”

许家玉掩口笑道:“大嫂,这珍珠真的不值什么,倒是大哥这片心意却是难得。”

庄善若犹自觉得可惜,道:“就是要用珍珠粉,买些小的珍珠就是了,反正磨成沫子也看不出来。”

许家安却是充耳不闻,殷殷地注视着庄善若青紫的右脸,提起一只手,拿指肚轻轻地拂过,眼里尽是疼惜:“媳妇,你疼吗?”

庄善若不禁红了脸,道:“不疼。”

许家玉含着笑,收拾了碗筷悄悄地退下了。那两颗珠子虽然难得,但是比起庄善若为她差点舍去的一条命来说也不过是草芥罢了,难得是大哥大嫂相互有情,这倒是唯一一桩幸事了。

大郎房里温馨一片,院子里却是乱哄哄的。

一直守在铺子里,难得在许家露面的阿根和小九从厅堂里抬了一个沉沉的樟木箱子搁到院子里。

许家玉觉得奇怪,停下了脚步,正要问一句。只见童贞娘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挥着帕子指挥着阿根两人道:“小心小心,这箱子里的东西可是碰不得。对,对对,就放这儿,好,好!”

这樟木箱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搬得阿根两人是大汗淋漓。小九用袖子擦着汗,抬头看到了许家玉,忙点着头招呼道:“姑娘!”

“嗯。”许家玉忍不住问道,“你们干吗呢?”

许家玉以前常年往铺子里送饭,小九也知道许家的姑娘为人和气,不摆架子,便笑着道:“是二爷让我们过来帮忙搬些东西,具体为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许家玉见地上大大小小堆了好几个箱子,又见阿根小九站在那儿一个劲地擦汗,汗水将领口都濡湿成深色一片了,便点点头道:“我给你们准备些茶水,等忙过了这一阵,来厨房喝些茶。”

小九喜得连声道谢:“谢谢姑娘了。”

童贞娘自己拿着用包袱皮儿裹着的一大包东西,从房间里气喘吁吁地出来,将那包袱搁到了一个樟木箱子上。然后用手扇着风,弯下腰,清点着箱子。

“八个,还差两个。”童贞娘点点手指招呼阿根道,“阿根,你去把我房里的那两个朱红描金的箱子搬出来,里面装着些细软,你手脚可轻着点,磕了碰了你可是赔不起的。”

阿根忙应着,弓着身子进了房。

许家玉道:“二嫂,你这是忙什么呢?”

童贞娘拿帕子拭了拭额上细细的汗珠子,然后抬起手看那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有没有受损,拿眼睛一溜在一旁歇息的小九道:“小妹,我哪里知道,不过是娘吩咐的,我照做便是了。”

许家玉本来就是兰质蕙心,知道是小九在场,童贞娘不好多说,便点点头,叫了小九,将手中的碗筷交给他,道:“小九,你帮我将这信到厨房里。我原先晾了一壶茉莉花茶,怕是不烫口了,喝着刚好。锅里还有些馒头稀饭之类的,你和阿根饿的话也再吃点。”

小九也是个机灵的,知道主家有事避着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嫂的那些个箱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死沉死沉的,搬得他腰酸背痛,正好可以乘机躲躲懒。便应了一声,接过碗筷,猫进厨房不出来了。

童贞娘见院子里没人了,便一把将许家玉拉到月季花丛旁,用帕子扇着风,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娇声道:“这天倒是反常,都过了十月中了,咋还那么热?大嫂,她可好些了?”

许家玉知道二嫂和大嫂别着劲,这不过是顺嘴白问一句,点着头道:“好是好些了,怕还得要些日子养着。”她见童贞娘虽然也是折腾到了后半夜,但那张脸还是拾掇得精致妖娆,眉毛又细又弯,丹凤眼斜斜地挑着,一张脸涂得红是红,白是白的,全然看不出倦意。

许家玉留意到院子里堆着的都是二房的箱笼,有些是童贞娘陪嫁来的,便故意道:“二嫂,莫非是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小妹,你可不敢乱说。”童贞娘用帕子掩着嘴道,“你这一早都在大嫂那里忙乎,怕是还不知道吧?”

“什么?”

“爹说了,让我们拾掇拾掇,回连家庄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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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避祸连家庄

(猫扑中文 ) “什么?”许家玉一愣,“回连家庄?”

“小妹,你也收拾收拾,你二哥已经去叫马车了。(凤舞文学网 )”童贞娘扭着腰肢回了房,嘴里叨叨着,“这阿根怎么回事,就几个箱子,笨手笨脚的,还没弄好。”

许家玉看着童贞娘堆在院中的箱子,怕是将大半的家当都拿出来了,那回连家庄是为了小坠是……

许家玉清秀的眉头皱了起来,想去看看许掌柜,刚好在厅堂碰到了许陈氏。许陈氏富态的脸早就垮了下来,虽然穿着打扮还是如常,但那精气神却是差了好多。

许家玉留意到许陈氏的额上勒了条带子,便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脑仁有些疼,拿根带子勒上要好过些。”

“有没有让刘郎中看过?”

“娘没事。”许陈氏携过许家玉的手,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宝贝闺女,道,“娘只是担心你,这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的可别累着自己了。”

许家玉一笑道:“娘,我不累。”许陈氏虽然对媳妇苛刻点,但是对这唯一的女儿却是万般的疼爱。

许陈氏抚了抚额头,又叹了口气道:“早上又请刘郎中给你爹诊了诊脉,说是脉象还不如昨天平稳,如若再不好好静养,拖下去怕是不好医治了。”

许家玉心里一急,就要进房去看看许掌柜。许陈氏忙拦住了她道:“你爹也不知道和你大嫂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一直长吁短叹的,这一夜都没合眼。也就现在喝了药,才眯过去了。”

许陈氏朝院子里瞟了一眼,转而又咬牙道:“你昨天是不在,没听到你二嫂说的那邪。你二哥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你二嫂撺掇着竟然提分家的事,你爹没活活被他们气死过去。”

许家玉已有耳闻,只得好言安慰道:“娘,他们怕也是好意。爹病着。家里的生意也得有人担着。”

“好意?”许陈氏冷笑道。“你二嫂当我们全是傻子呢。我不是不知道,你二嫂早就留心着那铺子,恨不得立刻将它抓到自己的手里。”

“娘,这铺子迟早也是给二哥的。”

“谁说不是呢,你大哥怕是也好不了的了。”许陈氏擦了擦泪道,“唉,这铺子早晚得留给他们。只是你爹刚病倒,便急吼吼地要说分家,没的叫人寒心。”

“娘,你放宽了心。别想这些了。”许家玉拉了许陈氏在厅堂坐下。

“咋能不想呢?娘知道你贴心,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也不能在娘身边留一辈子。你那两个嫂子,一个是钻到了钱眼里,一个是不知道打算的——都不让人省心啊。”

许家玉忙偎着许陈氏道:“那我就一辈子陪着娘和爹。”

“这哪成呢?”许陈氏又想到了愁心事,“你十五了,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了,本来娘给你托了几门亲事,可是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就耽搁下来了。”

许家玉忙道:“娘,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呢,你可不许早早地将我赶出去。我刚刚听二嫂说,我们要回连家庄。”

“可不是!”许陈氏眼泡浮肿着,眼角突然多了些细密的皱纹,“我和你爹商量,这铺子眼下是开不成了,倒不如去连家庄里住一段时间。”

许家玉释然:“家里几个病人,连家庄山好水好。说不定去住一段时间倒都好了。”

“唉,当年从连家庄出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要回去。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许陈氏最好面子,要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也不会同意回连家庄。昨晚偷听了老头子和庄善若的话,她是一阵阵的后怕,胸口是砰砰地跳。郑小瑞盯上了她家小妹,万一真有个好歹,她怕是也不用活了。他们惹不起,就只能躲了。

许家玉故意做出欢喜的样子道:“娘,连家庄的宅子又大又舒服,瓜果也都新鲜,养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陈氏的目光爱怜地从许家玉脸上掠过,叹了口气道:“就怕是回去容易回来难,那姓郑的手段歹毒,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们呢。这次幸好是你大嫂,要是你,娘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娘,你这话说的,没的让大嫂寒了心。”

许陈氏摇摇头,道:“你大嫂再好也终究是外姓人,你大哥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家又落败了,也不知道你大嫂守得住守不住?”

许家玉不语,想起刚才在房中两人的模样,对许陈氏的话不以为然,却道:“爹怎么竟舍得放下铺子了?”

“放不下又怎么的。”许陈氏过了快四十年的舒心日子,这大半年来觉得是心力交瘁,“难不成为了这个铺子连命也不要了?”

许家玉黯然,想起郑小瑞那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不禁全身一颤,被他缠上,那是万万不能全身而退的了。她赶忙岔开了这个话题:“那我也去收拾收拾。”

“那些粗苯的就不用带了,带些细软就是了。”许陈氏看着院子里堆满的箱子不禁头疼,“我今早已经托人给你三婶捎了话,让她帮着将宅子打扫下,人过去了就能住了。”

许家玉点点头。

三叔三婶名义上是许家玉的长辈,实际上却是许家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家里生活艰难,带了一个女儿叫喜儿的过来投奔。许家举家搬到县城里后,他们一家便留在连家庄便帮着许家看管宅子,收收租子。

母女俩正说着,许家宝咋咋呼呼地进了院子。

“二郎,车子的事怎么样了?”

许家宝一身青色的绸褂子皱皱巴巴的,他来到厅堂上先是一口气灌了两碗茶,然后抹着嘴道:“妥了,在车行里定了三辆车,两辆坐人,一辆放东西。”

许陈氏思量了下,用嘴呶呶院子道:“只一辆车放东西怕是不够,你看看你媳妇收拾出来的东西,光她一个人的就够装一辆了。”

许家宝挠挠头,嘿嘿地笑着不说话了。

许陈氏瞟了他一眼,不满地道:“往日里一味喊打喊杀的,在你媳妇面前便成了鼻涕虫。这大箱小箱的,叫右邻右舍看了像个什么样子,活脱脱一副逃难的落败相。”

“娘——”许家宝为难地喊了一声。

许陈氏皱着眉头,摇摇头,自是进房间去了。家里别的也就罢了,那锌契地契金银细软的可要好好收起来。

庄善若听得要回连家庄的消息倒也没有多少吃惊,竟有丝淡淡的欣喜。连家庄有老根嫂在,老根嫂和王大姑情同姐妹,以后就是想见姑妈了也方便些。

许家安嘴里念叨了几声“连家庄”,眼神迷蒙了一阵,转瞬喜道:“媳妇,连家庄可好玩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柳河那里摸鱼玩。”

庄善若淡淡一笑,不知道许家安曾经带着连双秀在柳河摸了多少条鱼。心头一想起连双秀,庄善若便有点恼了自己,这个连双秀与她何干,自己竟然像是魔怔般时不时地想起。

庄善若连忙甩开这个名字,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寻思着该收拾点什么东西好。

“媳妇,你下床做什么,都没好呢。”许家安急道。

“没事,慢慢地走也不疼。”庄善若用手按按胸口,除了肋骨那里还有些疼外,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大碍。

阿根小九垂着手站在门口。

小九道:“大嫂,有什么东西要搬的吗?”

庄善若环视了一下房间,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除了那两只朱红色的石榴箱笼。

“有劳了,就那两只箱子,别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小九嘻嘻笑道:“我还当大嫂跟二嫂一样有十个八个箱子好搬,特意多吃了两个馒头好长力气呢。”

庄善若纵然有满腹心事,也被他说得发笑,道:“虽然不多,可这箱子沉着呢。”

小九打量着那两口雕着石榴花的箱子,用手比划了下,满不在乎地道:“看着不大,我一个人就行。”说完,蹲下身子,岔开双脚,将双臂合拢抱住箱子,嘴里喊道:“起——”

竟然一下没起来,倒是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小九不由地讪讪道:“大嫂里面莫不是装了金子,竟然那么沉。”

庄善若含笑不语,这里面的书是秀才爹唯一的遗物,还有那张给予她保障的和离文书,哪能不沉呢。

许家安文绉绉地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小九哪里听得懂,笑道:“怕别真的是金子吧。”

几人正说笑着,听得童贞娘在院子里火急火燎地喊:“阿根,小九,快来,快来!不得了了!”

阿根小九脸上一苦,童贞娘使唤了他们一个上午,还没个好脸色,这下不知又要折腾什么。

庄善若道:“你们先去吧,我这里不急。”一边扶着窗看着外面。原来外面好好的天,竟然落了几滴长脚雨,还有愈下愈大的势头。

童贞娘看着院子里堆的箱子,急得跳脚,赶忙将包袱放回到房里,可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她却是万万搬动不得了。许家宝刚露了个面又被许陈氏叫走了,情急之下只得去叫那两个伙计。

阿根小九忙钻进雨里,搬那箱子。雨下得又急,箱子又重,只得就近先将箱子搬到大郎住的厢房的廊下。两人跑了七八趟才将那些箱子搬了过来,累得是不行。

童贞娘却是一句好话也没有,只顾在廊下清点着箱子,嘴里啧啧有声道:“悖时,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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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妯娌的暗战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拿了两条汗巾递给阿根小九擦拭,并招呼童贞娘道:“弟妹,来我房里坐坐,我刚沏了一壶茶。(凤舞文学网 )”

童贞娘被雨淋得狼狈,额发胡乱地沾在脸上,裙裾边也都溅满了泥点子,哪有心思顾得上其他,嘴里应承着,手却拿着帕子擦拭着箱子上的水渍。

小九擦干了头脸,一时捉狭心起,道:“这雨可下得真不是时候,这几口箱子外面全湿了,水可别进到里面去了。”

童贞娘听得心里一动,嘴里道:“哪能呢,箱子外面擦擦就是了。”

小九又道:“我刚才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口箱子,里面是叮铃咣当地一阵乱响……”

童贞娘面色一白,犹疑地从胸口掏出钥匙将面前的两口淋得最厉害的箱子打开。

众人眼前一亮,只见这两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各色尺头,颜色鲜亮,花色精致。

小九探着头道:“只是些衣裳料子,咋能这么重。怕别是箱子底进了水了。”

童贞娘恼怒地瞪了小九一眼,还是伸出一只手探到了箱底摸了摸,如释重负地道:“没事,没事。”

庄善若却留心到童贞娘的手探下去,掀起了几块尺头,下面隐隐约约地放了一个梳妆盒模样的东西,既然小九说这箱子重,怕是童贞娘将一些金银细软都藏在了这羞头里面。

童贞娘生怕被人看出了什么,匆匆忙忙地将那两口箱子重新锁上,这才吁了一口气,用手撩了撩头发,看着细密的雨帘,发愁道:“这雨一下,今儿是回不了连家庄了。”

庄善若淡淡一笑,对她来说不论是县城还是连家庄,她都只是过客,早一日晚一日的。她毫不在意。

童贞娘这才有心思重新打量起她的妯娌来。昨晚庄善若的样子几乎让她骇住了,此时看来,一身藕色的家常衣衫打扮得是清清爽爽。童贞娘的目光停在庄善若的右脸上看了又看,昨晚那高高肿起的掌印也退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青紫,嘴角结着伤疤。纵然成这个样子,庄善若脸上依然挂着淡然的笑意。

童贞娘突然觉得心底升腾出一股怨气。这个庄善若竟然有如此本事,落到了郑小瑞的手里,除了受了点皮外伤,竟然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童贞娘不无恶毒地想。要是她失了贞,或是丧了命。对许家来说都不算是坏事。至少郑小瑞在大郎媳妇那里泄了愤,怕是会就此收手,以后许家也能平平安安地做生意,过日子了。

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落到郑小瑞手里的女人能够清清白白地被放回来的。郑小瑞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童贞娘装作不经意地道:“爹本来是打定主意死守住铺子不松手的,这会也不知道怎么就改了主意。”

庄善若看着廊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雨,淡淡道:“他老人家自然是比我们有见识些。”

“说起来还要谢谢大嫂了。”童贞娘摸着箱子上光亮的漆面道。“要不然我们还得守着那铺子提心吊胆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要不是横空出了庄善若这桩事,说不定许掌柜撑不过几天,就能将铺子交到二郎的手中。这下一回连家庄,掌权的事可就遥遥无期了。

庄善若见阿根小九在一旁听得尴尬,便让他们去厨房喝碗热茶袪袪寒。许家安露了个脸便不见了,也不知道在房间里捣鼓什么。

童贞娘见庄善若不答,便凑到她身旁,低声道:“大嫂这身伤可是那郑小瑞打的?”

“唔。”

童贞娘转而一笑道:“都说郑小瑞是个心狠手辣的。对大嫂倒是颇有点怜香惜玉呢!”

庄善若听得童贞娘说得有些古怪:“难道弟妹见过郑小瑞?”

“怎么没见过?”童贞娘笑得丹凤眼眯眯的,“但凡哪家的姑娘被他看上的,没一个逃脱的。幸而我生得粗苯,倒也不用担心这个。”

庄善若若有所思,听说郑小瑞开了个钱庄,又有县太爷做后台,有钱有势,怕是县城一霸了,多少人是敢怒不敢言的。

“我记得那日大郎被人抬回家,是出气比进气多,眼看着怕是不行了;大嫂倒是能自己支撑着回家——看来郑小瑞也没外界传的那般可怕。”

庄善若听得童贞娘话里有刺。她被伤成这样,落在童贞娘的眼里竟然还是轻的,不由冷笑一声道:“我是侥幸,只是下次不知道谁落到他的手里,怕是没这般幸运了。”

童贞娘面色一黯。

庄善若当做没看到似的掰着手指继续道:“我之前倒不知道县城里还有这样的人物,竟然还与我们家有过这样的过节。听说郑小瑞是睚眦必报的,大郎,小妹还有我都遭了一劫,接下来不知道会轮到谁了……”

童贞娘眼皮一跳,强自笑道:“瞧大嫂说的,这世道倒真是没有王法了!”

“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呢。”

“那是那是!”童贞娘讪讪地道,马上转了个话题,苦着脸道,“我自小长在城里,这住乡下怕是诸事不便,听说连家庄连个卖脂粉头油的铺子都没有,吃的喝的更是差得要人命。”

“弟妹身子金贵,自然会不习惯。”

“说来也真是的,我自从出生便在城里,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要住到乡下去。”童贞娘是真心的烦恼,特意又加了一句道,“大嫂也是,好不容易嫁到城里,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要回乡下。”

庄善若故意道:“在连家庄住几天也就罢了,就怕是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童贞娘被说中了心事,叹道:“可不是,要是真是这样,我可没脸回娘家了。”

“弟妹怕啥,你看你陪嫁了这些好东西,怕是十年八年的都用不完。在连家庄住得烦了,便带元宝回他外婆家住上一阵,也断断不会有人来赶你。”

童贞娘听着得意,她在娘家是老闺女,上头只有几个哥哥。爹娘自然是百般疼爱。不由挑着细细的柳叶眉道:“我陪嫁了三十六抬嫁妆,就选要紧的拣了这几个箱子,娘还嫌我带的东西多。大嫂,你可收拾好了?”

庄善若指指房门边上的那两口雕着石榴花的箱子道:“就带这两口便好。”

童贞娘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她马上笑笑道:“这倒轻便。”

庄善若实在是没有力气和童贞娘敷衍了,看着这雨还有没停的意思,便道:“弟妹,你自便,我这身子,还得进去躺躺。”

童贞娘着实犹疑不定。有心回自己房里歇歇,又放心不下这些箱子。二郎也不知道在老太婆房里干什么。早点过来搭把手将藏了细软的那两口箱子搬回自己房里才是个正理啊。

“媳妇,你躺好。”

“做什么?”

“嘻嘻。”许家安笑道,“我调了珍珠粉,正好可以敷了。”

珍珠粉?童贞娘撇撇嘴,这乡下丫头倒是金贵啊,往日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这下连珍珠粉都用上了。童贞娘心里鄙夷着。耳朵却是竖了起来,不放过房里的一丝动静。

房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疼吗?”

“不疼,凉凉的,刚好。”

又是一阵响声。

“大郎,你做什么?”

“躺你边上看着你啊。”许家安的声音在雨中听着特别的温柔,“媳妇,你可千万别动,每天敷上半个时辰,连着敷上一个月。这伤总能好了吧?”

“我不碍事。这些珍珠粉敷脸倒是糟践了,剩下的那些,你每日吃上一点,还能养心定神。”

童贞娘听得面孔微微发红,没想到傻子大郎竟然这般的温柔体贴,这说话就像是吹气似的,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二郎什么时候对她这么温柔过?童贞娘想了想,除了向她求欢的时候,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木讷讷的不解风情。

嘁!她可不媳!

说起来这庄善若可比那连双秀差远了。童贞娘见过几次连双秀,那活脱脱就是一个狐媚子。那个连双秀勾勾手指,使个眼色,是个男人都酥了。

幸亏连双秀没嫁进来,要不然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郎又是个没定性的,还不被她勾得神魂颠倒的?

大郎房间里一时安安静静,童贞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回自己房间,突然见许家宝在厅堂门口探头探脑的,她赶忙招手将他唤了过来。

许家宝颠颠地跑过来,陪着笑脸。

“死人,下雨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着点东西!”童贞娘沉了脸。

“娘又叫了我过去说话。”许家宝苦着脸道,“这好好的天突然下了雨,今天怕是走不成了。”

童贞娘没好气地道:“你那个穷乡下,谁爱去,去不了拉到!”

“媳妇,你咋就恼了呢,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童贞娘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朝大郎房里呶呶嘴。

许家宝嘻嘻笑着,拉了拉童贞娘的袖子。

童贞娘甩开了他的手,用手狠狠地点着许家宝的额头道:“我倒是忘了,某人可是巴巴地盼着回去呢!”

“媳妇,你咋又提这茬?”

“要不是你心里有鬼,你怎么知道我提的是哪茬?”

许家宝哭笑不得,朝童贞娘拱了拱手道:“姑奶奶,要闹也回自己屋去闹,在这儿像个什么样子。”

“我就知道,一提到那个喜儿你心里就不自在!”童贞娘的丹凤眼吊了起来,一手又拎了许家宝的耳朵道,“我就不明白了,都当爹的人了,咋还那么定不下心来,怪不得爹不放心把铺子交给你!”

许家宝低声连呼冤枉。

“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心里有数。”童贞娘松了手,一甩袖子,道,“去把那两口朱红的箱子搬回房间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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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锋芒

(猫扑中文 ) 第二天幸而是个晴天。(凤舞文学网 )昨夜下了透透的一场雨,地上还积着水渍。俗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凉。深秋的空气是格外的清新,又带着微微的凉意。

许家人起了一个大早。

许掌柜躺了一整天,吃喝都在床上,精神倒是稍稍恢复了点。深秋的天气,他穿了一身的夹袄,头上戴了顶瓜皮帽,不知从哪里搞了根拐棍拄着,乍一看,倒像是哪里来的土财主。

元宝还犯困,由童贞娘抱着,趴在他娘的肩头上憨憨地睡得正香。

童贞娘看着是纤纤一握的腰肢,抱着胖墩墩的元宝也不觉得吃力,一边还不停地指挥着伙计怎样将那些大小的箱子在马车上摞整齐。

庄善若穿了一身薄薄的夹袄,临出门的时候在脸上略略施了点脂粉,将那青紫稍稍遮盖住了,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许家的人除了许家安和元宝每个人都有些怅怅的,毕竟这个小院他们生活了快十几年,离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许掌柜的脸色尤其凝重。

庄善若的目光淡淡地在许掌柜脸上扫了一眼,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那双嵌在深深眼窝中的眼睛转了转,收起了商人惯有的精明,带着无边的倦意。

许家宝租了三辆车,只雇了一个伙计来赶装货的马车,剩下两辆坐人的马车就由阿根和小九来赶。

那个伙计一大清早地过来似乎还没睡清醒,被童贞娘支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悉数在马车上安置好了,廊下还剩下的两个却是怎么也放不下了。

童贞娘将怀里的元宝颠了颠,冲着许陈氏为难地道:“娘,你看这怎么好?还有两个箱子放不下了。”

许陈氏本扶着许掌柜,心里正不是滋味,朝那马车瞟了一眼。那马车上的箱子摞得高高的,大半都是二郎媳妇的东西,地上的那两个朱红的箱子看着眼熟。倒一时没想起来。

许家玉轻声提醒道:“那两个是大嫂的。”

“哦!”许陈氏懒懒地道。“是什么东西?不要紧的就先搁家里吧。”

童贞娘笑着瞅着庄善若道:“我没记岔的话里面好像装着些书。”

“书?”许陈氏不耐烦地道,“带那些死沉死沉的东西做什么?阿根小九,去把那两个箱子搬到房里放好吧。”

阿根和小九面面相觑,为难地搓着手,没动。

许家安正兴高采烈地从月季花丛那里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献宝似的送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微微一笑,拈过那朵花,随手簪到了发间。娇艳的月季花还带着露水,在青丝的衬托下,更是红得耀眼。

庄善若款款地来到马车旁。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车上的那些大小的箱子,笑道:“这些怕都是弟妹的嫁妆吧?”

“是。”童贞娘不知她何意。点头道。

庄善若莞尔:“弟妹的嫁妆自然都是些好东西,怕是连家庄有钱也没处买的,有了这十箱嫁妆,穿的用的都不用愁了呢。”

童贞娘笑得有些讪讪了,许家老小都是从乡下搬进城里来的,倒只有她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庄善若这番话说得倒显得她嫌弃连家庄似的。

庄善若若有所思地用手拂了拂自己的那两只朱红的箱子,道:“我也不忌讳什么。我娘家穷,没得好东西,统共就这两箱子书当做陪嫁,自然是比不上弟妹的绫罗绸缎值钱。”

许陈氏的眉头是紧紧地拧到一起了,这个大郎媳妇在郑小瑞手里遭了那些罪之后,当许家对不住她,竟也张狂起来了。往日里一味地伏低做小,此时话里话外竟也处处露着锋芒。

“你们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的。还得赶路呢。”许陈氏有些头疼。

“大郎。”庄善若朝向许家安微微一笑道,“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书中自有……”

许家安朗朗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看我这记性。”庄善若说了这句后只是笑笑看着许掌柜不说话了。

许掌柜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掺和进媳妇们的争执中,只当做没听见。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是此时却也只得表态了,他缓缓地道:“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赶路。二郎媳妇,这连家庄离县城不远,缺了什么差人过来取就是了。”

许掌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家宝只得过来打圆场:“媳妇,你拣两个不要紧的箱子留下,省得到了连家庄打点还得费精神。”

童贞娘沉了脸呆了半晌,将怀里的元宝一把搡到许家宝的怀里。元宝睡得正香,被他娘这么恶狠狠地一搡,骤然惊醒,呀呀地哭了起来。

许家玉看着心疼,忙不迭从她二哥怀里接了过去哄着。

童贞娘也不要人帮忙,自是捋起袖子,从马车上选了两个装了大毛衣裳的小箱子,咬着牙强撑着搬了下来。体力不支,腰上扭到了,却是不肯服软,兀自搬到了廊下。

许家宝赶忙上去帮着抬着,却被童贞娘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句:“脓包!”

庄善若自是心情愉快地看着伙计将她的那两箱子书搬上了马车,端端正正放好,然后搭上一张油布,用绳子将四脚系好,这才妥当。

人善被人欺。

庄善若自十二岁上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向来奉行的是“你让我半尺,我敬你一丈”,若是“得寸进尺”的,她也会“锱铢必较”。

许掌柜看着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便由许陈氏扶着自是上了一辆马车。

童贞娘心里愤愤不平,她看了看那两辆坐人的马车,一辆是青幄的马车,车厢宽敞,车身宽大——许掌柜夫妇坐的就是这辆;另一辆马车却要寒酸很多,那匹拉车的枣红马恹恹的没精神,这车轮是又小又窄,怕是坐起来不舒服。

她赶忙一头钻进那大马车当中,冲着许家宝招手道:“二郎,快过来,把元宝也抱过来,车里暖和,让他再睡一觉。”

许家宝只得歉然地朝庄善若等人笑笑,从许家玉手里接过元宝,也钻进了大马车中。

许陈氏毕竟心疼孙子,赶紧从许家宝手中将元宝抱了过去,搂在怀里,道:“乖元宝,奶抱你再睡一会,睡醒了就到了。”

童贞娘帮着将元宝的衣裳整理好,一溜烟看到许陈氏的脚边放着一个黄铜锁边的木匣子,看着灰溜溜的不起眼,却是结结实实地上着一个锁头。心里想着许家几十年积累的家当大概就在这小匣子里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庄善若倒没在意这些,她也懒得和许掌柜许陈氏一车,费力费心。

小九牵着那匹枣红马,嘻嘻笑道:“大嫂,你别看这马车不咋地,我小九赶车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庄善若笑了笑,道:“小九,你可别光说不练假把式哦。”然后拉了许家安的手道:“大郎,我胸口撑着用力疼,你扶我一把。”

许家安却是想也没想,一揽腰抱了庄善若轻轻松松地把她送到了马车上,倒把庄善若闹了个大红脸,幸亏除了小九和许家玉没人看到。

这马车的车厢狭小,坐着自然没有大车的舒服。

许家玉皱了皱眉头,道:“大嫂,大哥,等我一会。”便匆匆地跑到房里。

半晌,许家玉重新坐回到车厢里,手里拿着一床厚厚的小褥子,细心地垫到了庄善若的身下,笑道:“这路不算近,怕颠到大嫂,靠在这褥子上倒是和软些。”

庄善若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也不说什么,只是捏了捏许家玉的手表示感谢。

小九关好门户,跳上车辕,“驾”的一声,自是跟在前面两辆马车后面出发了。

阿根赶着大车刚到巷口,就被人拦下了。

“呦,这不是许掌柜吗,这一大清早的要去哪里啊?”

许陈氏刚刚撩起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便碰到熟人,还是最爱搬嘴的福泉家的,她心里直叫晦气。

“是福泉嫂啊,买菜回来啊?”

“可不是,这一大家子的要去哪里啊?”

许陈氏勉强笑道:“去连家庄住几日。”

福泉嫂打量着前面那辆装得满当当的车子,疑惑道:“可别是长住了,我这两天得空,还想找你打牌呢。”

许陈氏笑得尴尬,童贞娘忙探出头来道:“婶子,老家亲戚办喜事,总要置办些贺礼回去。您放心,我们过几日就回了,到时候请婶子上我们家打牌玩。”

福泉嫂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前后三辆马车,嘴里应着,这才让开了道。

庄善若在后面听得心里暗笑,许陈氏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马车出了城,这路就颠簸起来了,幸亏有褥子垫着,也不算硌得太疼。

没走上半个时辰,眼瞅着前面的两辆车便没了个影。

许家玉忍不住道:“小九,你刚才是怎么夸口的?”

小九苦着脸,眉毛成了两撇八字,道:“姑娘,这你可不能怪我,这老牛拉破车的,我赶车的本事再好,也使不出来啊。”

“好了好了,别耍嘴皮子了,快赶路吧,别到天黑也到不了。”

小九给马屁股上来了一鞭子:“驾!”枣红马吃痛,往前蹿了蹿,可这马车却动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小九跳下车看了看,嘴里迭声念叨着:“完了完了,轮子陷到泥潭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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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遇旧

(猫扑中文 ) 县城通往连家庄的路本是条黄泥路,晴天还好,一到雨天便泥泞难走。(凤舞文学网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早上又出了阵太阳,将这黄泥晒得半干不干的,更是粘脚。

小九蹲在地上抓着头皮发愁,这马车轮子陷进了一个泥潭里,黄泥将那轮子胶得死死的,轻易动弹不得。

“驾,驾!”小九给了枣红马几鞭子。枣红马哕哕地叫着,努着身子往前,车子动了一动,又落回原位,反而陷得更深了。

庄善若坐在车里,身子一颠,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许家安赶忙问道:“媳妇,是不是疼得厉害?”

庄善若用手捂着胸口,勉强笑道:“不碍事。”

“要不我来帮你揉揉?”

要是别的伤口也就罢了,这伤口偏偏是在胸口,庄善若微红了脸,将手放下道:“不疼了。”

许家玉顾不上地上脏,跳下马车,也细细地打量着那陷到泥潭里的轮子,发愁道:“这可怎么好?”

小九踮起脚后跟,手搭凉棚往前面一瞅,苦了脸道:“阿根这老小子走这么快做什么?要不然还可以搭把手将车子抬出来。”

许家玉也想不出办法,犹疑道:“要不,我来试试看?”

小九赶忙摆摆手:“这哪成啊!”地上泥泞,许家玉的绣花鞋上已经沾上了点点黄泥印子。推车的活哪里是姑娘家能够干得了的,再说了,许家玉这点力气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庄善若听在耳里,转而对许家安道:“大郎,你下去看看。”

许家安跳下马车,啪嗒啪嗒地踩着黄泥。皱着眉头绕了马车走了一圈。小九本来就没见过几次许家大爷,只听说他在家里养病,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大爷比二爷长得要略略高一些,身板也要结实一些,浓浓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倒也显得英气。

“你赶车。我来推!”许家安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捋起袖子,撩起褂子的下巴塞到腰间,然后双手抵在车后,躬起背就开始用力了。

小九赶忙拉了枣红马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枣红马没力气还是许家安的力气使得不对,反正马车的轮子滚出了泥塘,在空中悬了半晌后。又重重地落回到那个坑中,溅得许家安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许家玉连忙跑到车后,拿出帕子替许家安擦着头脸。这满头满脸的泥水,哪里是一条帕子能够擦干净的。

小九唬得忙不迭地丢了鞭子,在一旁赔小心。马车陷到坑里也就算了。万一伤到了大爷,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庄善若撩起车帘子,看着许家安被他妹子擦成了个大花脸,那身褂子也是缀满了泥点子,青缎软靴上糊满了黄泥,哪里还有往日那个儒雅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要是事搁到往日的许家安身上,一定是恼了,可是此时他却夺过许家玉手里的帕子,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乐呵呵地瞅着庄善若道:“媳妇,从今儿一早起就没见你笑过。”

庄善若嗔道:“看你那傻样!”话一出口,自觉失言。

许家安却是浑然不觉,得了鼓舞,更要捋起袖子大干一场。

小九不敢再造次,忙道:“大爷,你歇着,我再想想办法。”

庄善若只是含笑看着许家安,心情突然明媚了起来,清早童贞娘带来的憋闷之气一扫而光。她抬起头。看着又高又蓝的天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带有泥土芬芳的气息,整个身心变得自由起来了。

她生在乡村,长在乡村,自是离不开这片土地。

许家安兄妹坐到车辕上休息,两人的鞋子上都是泥巴,不敢坐到里面怕是弄脏了车厢。

枣红马儿抖着脑袋上的鬃毛,轻轻地原地踏着步子。

小九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拿着鞭子,凑在枣红马旁边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秋风沁心的凉,庄善若撩起车帘子觉得心里是难得的舒畅,她甚至有点感谢这场小小的事故,让她胸中的怒气怨气都一散而光。

小九不住地叨叨着:“咋还没人经过呢?来个壮汉,搭把手,这马车就起了。”

许家玉担心地道:“就是有人,人家也不一定肯帮,你看这车多脏啊。”

小九嘿嘿一笑道:“今天是县城里赶集的日子,走这条路的大多是进城的村民,他们可不怕脏,大不了再给几个辛苦钱呗。”

说话间,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小九喜道:“嘿,有门了!”

众人的目光期待地看着远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面膛微黑,背着一个竹筐在身后,只顾低头赶路。

小九赶忙跑到路当中,招手道:“大哥,大哥!”

那汉子却是充耳不闻,只顾低着头大布地走着。待他走近了,庄善若主意到那汉子赤着双大脚,毫无顾忌地啪嗒啪嗒地在黄泥地里走着。腰带上两边各插了一只黑色的布鞋。背上的竹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两根带子沉沉地将他肩上的肉勒了进去。

“这位大哥,能否搭把手?”小九陪着笑脸道。

汉子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顺着手看向陷在泥潭里的车轮,停住了脚步。

小九见他半晌不说话,只当他不乐意,忙补充道:“放心,不白帮。”

汉子的两道剑眉皱了起来,颠了颠肩上沉沉的竹筐,侧身就要离开。

许家玉怕是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赶忙跳下车辕,走到那汉子面前,笑着道:“大哥,伙计不会说话,你别介意。你看我们困在这儿多时。急着赶路,你方便的话,能否帮个忙?”

汉子的目光在许家玉的脸上停了一瞬,马上转开了,在地上看了看,择了一块干爽的地将背上的竹筐放下。

庄善若觉得那汉子似曾相识。她盯着汉子沤到泥里的赤脚看了半晌,才想起来,他就是那日在善福堂碰到的孝子伍彪。

庄善若心里一动,目光在他那个竹筐上转了一转,今日恐怕他还是进城去善福堂送药材吧。她有心招呼一声,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更兼许家安兄妹在也不好贸贸然开口。

许家安也跳下了马车,笑嘻嘻地看着伍彪。

小九赶忙将轮子指给伍彪看,道:“这车轮陷进泥潭了。我们刚才试了一下,差一点就将车子推出来了。”

伍彪面色不动,细细地看了看,点点头,开口道:“车上还有人吗?先下来再说。”

许家玉本来腼腆,此时见小九不会说话,大哥迷迷瞪瞪,大嫂有伤在身,便自觉地将这担子挑了起来,道:“我大嫂在车上。”

“那快下来!”伍彪低了头。在旁边的地上寻着些什么。

许家玉为难道:“我大嫂身上有伤,怕是不方便上下呢。”

伍彪静静地听着,点点头道:“你们这匹马老了不中用了,这车轮又窄,坑里的泥又软,怕是用不上劲,反而会越陷越深。”

“大郎。”庄善若听着有理,唤着许家安道,“你扶我下来。”

许家安忙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跑到车辕那里。双手接了庄善若正要将她抱下来,却又缩回了手,跑到路边上的大槭树那摘了一捧的大树叶,然后铺到路边的地上。这才抱了庄善若,将她安置到树叶上。

庄善若当着外人的面被许家安抱在怀里,羞赧万分,不禁低了头。鬓边簪的那朵月季一颤,掉到了泥地上。

许家玉笑道:“还是大哥细心,这下嫂子的鞋可就不会弄脏了。”

伍彪低了头不去看庄善若,只看到一双着了绿色绣花鞋的纤纤玉足娉婷地立在已经被霜染成红色的槭树叶上,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不禁心头一荡。他忙收敛了心神,捡了些大大小小的石子,铺到那个泥潭里。

小九喜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伍彪倒退了几步,将双手抵到车厢后面,沉声道:“小哥,我喊到三,你就赶那马儿。”

“哎哎!”小九赶忙拉住了枣红马。

伍彪将双手死死地抵在车厢后面,面孔涨得通红,臂上鼓鼓的肌肉几乎要将那粗布衣裳撑开了:“一、二、三!起——”

枣红马往前一蹿,车轮吱呀地响了一声后从泥潭里滚了出来。

“成了成了!”小九喜道。

许家玉也是满脸的喜色,许家安看了看伍彪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又摊开了自己的手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伍彪将袖子放下,整理好,又重新束了束腰带,将那个竹筐重新背到了背上。

小九刚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许家玉看到了忙将小九拉到身后,满口称谢:“多亏了大哥帮忙,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呢。大哥要是来连家庄的话,记得过来喝杯茶,我们家姓许,言午许。”

伍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点点头,退到路边。

许家安又将庄善若抱回到车厢里,安置好,笑道:“幸亏媳妇的鞋子没弄脏。”

庄善若忍不住掀开车帘子。伍彪正站在车旁,相貌平常,眉宇间却是一股清朗之气。

“多谢伍大哥帮忙。今儿碰到贺三哥贺六哥的话,帮我向他们道个谢。”庄善若低声道,然后合上了车帘子。

伍彪一惊,抬起头,却只看到庄善若凝着笑意的嘴角和一段雪白的颈子在车帘子后一闪。

“大嫂,你和那汉子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谢谢人家罢了。”

“驾!”小九坐到车辕上,一拉缰绳,枣红马慢腾腾地抬起蹄子,朝前小跑而去。

伍彪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突然地上有什么东西晃到他的眼睛。伍彪俯下身,从泥地里捡起了一朵月季花,红艳艳的花瓣闪着丝绒般的光泽。

伍彪记得这朵花是从那小娘子的头上掉下来的。他吹了吹花瓣上的尘土,将它小心地揣到了怀里,然后继续朝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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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乡间的情趣

(猫扑中文 ) 待小九将马车赶到连家庄的许家大宅的时候,先到的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不好意思再让许家安抱,便由许家玉搀扶着下了马车。连家庄她陪着王大姑来过几次,这个村可比榆树庄要大些也更规整些。此时站在许家大宅的院门口,她才意识到童贞娘所言不虚。

许家大宅在连家庄的东头,坐北朝南,白墙黑瓦,周围就没有比它还要气派的宅子。让这样一所宅子空在那里积灰,倒真是浪费了。

庄善若几人进了院门,这里的院子全然不似县城中的院子那般逼仄,当中一棵一人合抱的桂花树正吐芳沁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桂花树下是青石雕的石桌石凳,夏天傍晚在桂花树下乘凉自然是极为惬意的。

村里的房子的格局不外乎是一排正房,两边两溜的厢房。童贞娘早就指挥伙计将自己的箱子搬进了东厢房许家宝原先的房间里。

元宝睡了一路,这下清醒了,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掘蚯蚓玩。一见庄善若他们进来,便丢了手里的树枝,拍着手笑道:“大伯成泥人啦,大伯成泥人啦!”

许掌柜夫妇茶也喝了,脸也洗了,也没等到许家安他们,正要准备差阿根出去看看,听到元宝的嬉闹,赶紧跑出来看。

只见许家安脸上还有点点的泥渍,身上的褂子更是沾满了泥星子,脚上的那双青缎软靴更是被泥糊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了。果然如元宝所说的,许家安变成了个“泥人”,饶是这样,他还是笑嘻嘻地对着庄善若在说些什么。

许陈氏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了。

再一看跟在后头的许家玉的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上也糊上了厚厚的泥巴,发髻也微微有些松了,倒是庄善若全身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由许家玉扶着,面孔明净,神色愉悦,便不由得气打一处来。

乡下丫头庄善若竟然摆出小姐的款来,而她的宝贝闺女竟然成了服侍她的丫头,这还了得?

许陈氏自从马车一踏上榆树庄的地界便觉得心里堵得慌。十几年前,她带着三个小儿女坐上去城里的马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举家回迁的这一天。她虽然对外对内都说只是回榆树庄小住几日。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想回到县城,在郑小瑞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过上几年。这个事情淡了,她的年纪也上去了,老头子的身体也吃不消了,这掌柜娘子的位置也怕是坐不稳了。

这样想来,许陈氏那股在腹内转来转去的怨气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她走到院子里也不去看别的人,只对着小九喝道:“小九,怎么回事?”

小九忙陪着笑道:“路上车轮陷到泥坑里了……”

“我是问大爷和姑娘这身上的泥点子,是怎么回事?”许陈氏打断了小九的话。

“这……”小九知道许陈氏的脾气。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说让许家安去帮忙推了车。只得压低眉毛含糊着。

“怎么回事,坐一趟车,好好的一个爷竟然和庄稼汉一样全身的泥点子?”许陈氏依旧是气势汹汹地道。

“娘——”

“你闭嘴!”许陈氏瞥了许家玉一眼,道,“我倒要看看。这家里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庄善若心思玲珑剔透哪里不明白许陈氏的这把无名火为何而烧,却也不急着搭腔,只是用手捂了胸口装作肋骨疼的样子。

许家安忙搀了她坐到院子中的石凳上,道:“媳妇,这石凳坐着凉不凉?”

“不碍事。”庄善若含着笑,拉了许家安道,“大郎,你的头可有磕到?”

许家安满不在乎地用手摸摸头顶,笑道:“怕是磕出两大包了。”

许陈氏见庄善若根本当她是透明,倒和大郎两个人有说有笑起来,又听到大郎头上磕出包来,更是急道:“小九,你是怎么赶车的?”

许家玉忍不住道:“娘,你是不知道,这马车又小又旧,马又不得力,这一路过来可真是不容易。且不说颠得人差点将苦水都吐出来了,大哥身量高些,坐在车里不住地撞到头,干脆就坐到车辕那里了;大嫂身上有伤,这一路更是辛苦。”

许陈氏的目光狐疑地在庄善若身上一转,她坐的那辆大车虽然没有说有多舒服,但也还好,平平稳稳顺顺利利地就到了。

许家玉又道:“我也就罢了,大哥大嫂一个病着一个伤着,这趟可是不容易。半路上陷到坑里,差点整辆车都翻了过去,幸亏小九机灵,死死地掌住缰绳,要不然还要狼狈呢。”

小九感激地朝许家玉瞥了一眼,姑娘虽然说的都是实情,可经她的巧嘴这么一说,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呢。

这时,童贞娘打点好了,梳洗了一番,换了套衣裳,正妖妖娆娆地从东厢房里出来,一看许家安倒是扑哧一声地就笑了:“大伯倒是入乡随俗了,我刚和二郎商量,到了这儿要不要诡座土地爷,这不,家里可不就有现成的了?”她自当话说得俏兀自掩着帕子笑个不停。

许陈氏却打小当大郎是文曲星下凡,虽说眼面前病了,可保不齐有好转的那天,童贞娘不识趣,竟然将许家安比作土地爷,这可是戳到她心尖尖上了。许陈氏顿时沉下脸来,道:“二郎媳妇,别说那些不着调的了,元宝不懂事倒也罢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童贞娘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就吃了许陈氏一顿挂落。

“二郎媳妇,你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大郎小妹,你们进去换洗换洗,看满头满脸的灰。”许陈氏吩咐着,然后皱着眉对庄善若道,“大郎媳妇,你自小身子也是健旺的,再歇一歇,便进去将房间拾掇拾掇吧。”

“是。”庄善若温顺地道,“娘说的不差,我自然不比小妹柔弱。罗老四那一脚踢到媳妇胸口,侥幸只是乌青了一块,若是小妹受这一脚,可不得伤到筋骨。”说罢,一手捂着胸口,强撑着要起来。

许陈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大郎媳妇表面上听话,可实际上是明着暗着提醒她这伤可是替她的宝贝女儿受的。郑小瑞的手再长,恐怕也伸不到连家庄里,她可不想再听到什么罗老四郑小瑞了。

罢了罢了,等大郎媳妇好了再好好整治整治,反正在连家庄也没事干,且让她得意几天。想到这儿,许陈氏挥挥手道:“算了,你歇着吧,把伤养好才是正经。等会让喜儿帮你们收拾一下。”

“谢谢娘。”庄善若不客气地又坐了下来,这是许家欠她的,她也从来没想做贤良恭德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她看着元宝在地上掘了一个浅浅的坑,一条蚯蚓蠕动着身子钻进了松软的泥土中,不禁莞尔一笑,长在乡下的孩子,哪有没玩过泥巴的?

庄善若玩心一起,招呼元宝道:“元宝,过来,大伯娘给你整个好玩的。”

元宝眨巴着长长的睫毛,欣喜地走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想了想,指了指旁边的桂花树,道:“帮大伯娘摘一片叶子来。”

元宝乐颠颠地跑到桂花树下,可是他人矮树高,就是努力地蹿高也是够不到。

许家安正要进房间,忙一把抱起元宝,将他举得高高的。

元宝够到了树枝,胡乱地摘了一把桂花树的叶子,然后从许家安的怀里蹿下,献宝似的将那些叶子送到庄善若面前。

“元宝真厉害!”庄善若随口夸着,选了一枚新鲜完好,大小适中的叶子,用双手捏住叶子的两边,润了润嘴唇,然后把叶子放到嘴唇间。

一阵清越的声音从树叶间传来,虽然曲调变化不大,但是却清新悦耳,仿佛有一股涓涓细流从庄善若的唇齿间流淌出来。

元宝听得呆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两只黑黑的眼珠子更是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树叶看。

庄善若微笑着拿下树叶,对元宝道:“好玩吗?”

“好玩,好玩,大伯娘真厉害!”

“大伯娘还会很多好玩的玩意儿。”庄善若摸摸元宝的头,虽然她不待见童贞娘,但是元宝这孩子却是着实惹人爱,“元宝到了老家要乖乖的哦!”

“元宝乖乖的。”元宝的大眼睛里闪着无数的憧憬,这里可比城里好玩多了,不仅可以玩泥巴,而且连树叶都会唱歌呢。

许家安也好奇地盯着庄善若手里的树叶,然后拿过来,也有样学样地放在自己的唇间,用力一吹。

“噗——”

“难听死了,难听死了了,像——放屁!”元宝皱着眉头道。

许家安不甘心,换了一枚树叶,放在唇间继续。

“哔——”

元宝丝毫不给面子,用双手捂住了小小的耳朵。

庄善若不禁大笑。

许家安疑惑地道:“媳妇,为什么我就吹不出那好听的声音呢?”

“大郎,你慢慢来。”庄善若笑道,这吹树叶的技巧还是小时候王有虎教她的,她只能吹出一两个音来,就是这一两个音,她也练了大半年,王有虎却能用一枚普通的叶子吹出简单的曲调。

“大伯也要像元宝一样乖乖的,这样大伯娘才会教你!”元宝奶声奶气地教训道。

“没想到大晒会这个。”有人在后面轻声地道。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又轻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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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喜儿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小姑娘,穿了一身鹅黄的衫子,梳着一对双丫髻,一双大眼睛顾盼有神,给寻常的容貌增添了几分水色。(凤舞文学网 )

见庄善若疑惑地看着自己,那小姑娘反而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道:“这位怕是大嫂吧,我叫喜儿。”

“喜儿妹妹。”庄善若想起在来连家庄的路上许家玉跟她说过远房三叔一家帮着料理家事。

许家安只是淡淡地瞅了喜儿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琢磨手上的那片桂花树叶子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哥大嫂梳洗一下可以吃饭了。”喜儿含笑道。

庄善若点点头,慢慢地站起了身。

许家安赶忙丢了那枚叶子,扶住了庄善若。

庄善若不禁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倒让喜儿妹妹看了笑话。”

喜儿飞快地在许家安脸上溜了一眼,竟然微微红了脸,道:“水我已经打好了放在房间里了,汗巾子都是干净的,请大哥大膳心地用。”

庄善若奇怪于喜儿脸上的那抹红霞,也顾不上多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携了许家安的手进了西边的厢房。

喜儿看着庄善若和许家安牵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忙蹲下身,对着元宝道:“元宝,喜儿姑姑带你去洗手吧,洗了手就可以吃饭了。”

元宝也不认生,任由喜儿牵了手去盥洗了。

许家大院的西厢房有三间,大郎夫妇占了一间,这间房间可比县城里的要大多了。也用了青砖铺地,普通的木床,桌椅梳妆台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大书架。虽然这些家具不够精致。但是全都结实耐用。

庄善若看着这些家具很有亲切感。她随手摸了摸桌子,竟然一尘不染,恐怕是有人收拾打扫过了。

木床后面挂了一方蓝花帐子,掀开一看,原来是洗漱的地方。有一木盆盛满了水放在那里。

庄善若没看到还好,一看到便觉得自己脸上黏糊糊的,本来就上了点脂粉。这一路又是汗又是灰的。脸上像是戴了一个面具般的不舒服。

她用手在水里一探,这水竟然还是温热的,看来那个喜儿也是个细心之人。

庄善若抽了条洁白的汗巾子,痛痛快快地洗了两把脸。这才觉得清爽起来。一转身,却看到满头满脸泥点子的许家安,心下觉得愧疚,自己倒不管不顾先洗了个痛快。

庄善若为难地道:“大郎,要不,我给你换盆水,你再洗洗?”

许家安温和地一笑,只顾盯着她的右脸瞧了又瞧,道:“好是好些了。只是还没好全。还得敷珍珠粉。”

庄善若惊诧于这几日许家安的贴心照顾,只当是他往日里在连双秀身上小心惯了的,正要去看看哪里可以打到水,没想到许家安撩起袖子,就着她用过的脏水。呼啦呼啦地用手泼了水洗起脸来,弄得前襟袖子全湿了。

庄善若赶忙拿了汗巾子给他将脸上的水细细地擦干,一边嗔道:“看你,像个孩子似的,连洗脸都不会了?”

许家安嘻嘻笑着,任由庄善若帮他收拾。洗去脸上的泥污,许家安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

庄善若用汗巾子擦过他那两道浓眉,对上他殷殷的眼神,心里一跳,忙收了汗巾子,转过头去了。

待两人梳洗好,换了干净的衣裳,来到厅堂的时候,一家人早已经坐好了。

许掌柜自从搀,还是第一次和家人吃饭。回到连家庄,他的脸色似乎是好了一些,半日的舟车劳顿,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倦色。

许陈氏挑剔的目光在许家安的身上一扫,只见大郎从头到脚换了整身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整整齐齐地在头顶结了一个发髻,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大郎夫妇坐到了许陈氏的下手。

庄善若留意到饭菜很丰盛。一锅老母鸡汤炖得又香又烂,一碟炸花生米,一尾红烧大鲤鱼,一盘炒萝卜,一大碗的红焖猪蹄,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童贞娘在桌面上溜了一眼,撇撇嘴道:“油腻腻的,谁爱吃这些。”

庄善若不语,这些菜份量都很大,虽然不精致,但是让人看着就有胃口。她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也习惯做这么大的份量,乡里人要下地干活的,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说话间,喜儿利索地端上了一盘白面馒头,轻轻地放到桌上,然后退了两步道:“准备得匆忙,也没什么好吃的,伯伯伯娘,哥哥嫂嫂,先凑合吃点。”

许掌柜举起筷子朝许家玉身边的位置点了点,道:“喜儿,你也坐下吃。”

“我已经吃过了。”

“你爹娘呢?”

“在家里,说等午饭过后再来。”

庄善若这才知道原来喜儿一家不是住在许家大院里,只是平日里过来帮着料理。虽然名义上是亲戚,但是实际上不过是许家在连家庄的管事。

喜儿见童贞娘一边给元宝喂饭一边自己吃,忙不过来,便含笑上前,道:“二嫂,我来喂元宝吧。”

童贞娘乐得清闲,看着喜儿抱了元宝坐到许家玉身旁,喂起饭来。这个喜儿一年不见,也长高了许多,今年也该有十三四了吧,长得虽然算不上标致,但是也还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童贞娘不禁用眼角瞥了许家宝一眼。只见许家宝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吃得是目不斜视,不由得肚里暗笑了几声。

庄善若吃了一筷子红烧鲤鱼,觉得入味,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

喜儿看在眼里,轻声道:“这鲤鱼还是现从柳河里捞的,这老母鸡也是自家院子里养的。”

许掌柜点点头,道:“这柳河的鲤鱼过了十几年还是那个味道。”

许家安喜道:“媳妇,我带你去柳河捕鱼玩。”

“瞎闹。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许陈氏也吃了筷鲤鱼肉,皱了眉道,“怎么我吃着有股土腥气?”

喜儿正待回答,元宝吵着要吃鸡肉。喜儿撕了条鸡腿给他,元宝喜滋滋地用手拿着啃得津津有味。

童贞娘嚼了半个馒头,吃了点素菜便放下了筷子。低声道:“这又咸又油的。”

喜儿分明听到了。耳根子微微红了红,却没有说什么。

许家安却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碗鸡汤,还想再喝一碗,正要自己起身盛。喜儿见了。忙起身自然地接过碗筷,手脚麻利地舀了一碗送到许家安的手里。

许家安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喜儿的手,喜儿又是微红了脸,忙低下头坐下给元宝喂饭了。

庄善若看在眼里,不明所以。童贞娘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儿一眼。

吃完饭,童贞娘装作没看到满桌子散乱的碗筷,抱了元宝回房了。

“小妹,你爹的那件灰色的家常的夹袄不知道放到哪个箱子里。你去帮我找找。”许陈氏吩咐道。

许家玉应了一声。自去进房间开箱子找了。

喜儿非常自觉地开始收拾残局。庄善若觉得不好意思,道:“喜儿妹妹,我也一起收拾吧。”

喜儿却仿佛吓了一跳,忙夺过庄善若手中的碗,道:“大嫂。你自去休息,我来就好了,很快的。”

许陈氏本要扶了许掌柜离开,听闻,丢下一句话道:“大郎媳妇,你身上有伤,还是歇着吧。喜儿做惯了的,也不麻烦。”

庄善若只得丢开手,看着喜儿任劳任怨地收拾好碗筷朝厨房走去了。

庄善若坐在房间的床沿上,摸了摸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暖暖软软的,怕是新絮的棉花吧。这被子虽然不像县城里用的是锦被,但是棉布缝成的棉花被子盖在身上更暖和更舒适,也让人觉得更踏实。

许家安只顾着将自己常看的一些书摆到书架上,道:“媳妇,你那两箱嫁妆书,要不要帮你摆出来?”

“嫁妆书?”庄善若心里一急,道,“不用了,反正也不看,就放着箱子里得了,省得麻烦。”心里道,那夹在《道德经》中的和离文书可千万别被大郎发现了,可是除了放那箱子里,庄善若也不知道藏到哪里才好。

“唔。”许家安应了一声,自去整理书架了。

庄善若想着喜儿无缘无故的两次脸红,和童贞娘目光中的深意,不由得心里好奇,问道:“大郎,喜儿是你们家什么亲戚?”

“什么亲戚?反正是远房亲戚。”

“喜儿几岁了?”

“不知道。”

“她是几岁到的连家庄?”

“嗯,不记得了。”

“她可许了人家?”

“我怎么知道?”许家安有点不耐烦了,“媳妇,喜儿不过是帮着我们家做些家事的,你怎么对她这么关心?”

庄善若微微一笑,道:“我见喜儿妹妹勤谨能干,就白问了两句。”

两人自是抛开这个话题不谈。

二郎房里,童贞娘替元宝擦了擦脸,道:“出去玩吧!”

元宝像出笼的鸟儿跑出了房外。

童贞娘追到门口补充了一句:“可别再去玩泥巴了,又弄得灰头土脸的话,娘可要揍你屁股了。”

许家宝吃饱了饭,躺在床上假寐。

童贞娘款款地走到床边,斜睨着丹凤眼笑道:“怎么,人家不搭理你,你倒不自在起来了?”

许家宝睁开眼,道:“媳妇,你说啥?”

“别给我装蒜,你肚里有几个道道我都知道。”童贞娘掀了裙子坐到床边,道,“哎,你说你的喜儿妹妹知道大郎傻了,这心思可不得转到你身上?”

许家宝被童贞娘撺掇得火起,一把将童贞娘拖到床里,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粗声道:“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童贞娘扭了扭身子,满意地看到的许家宝的眼中被**充斥着,娇笑了几声,道:“你这个死人,青天白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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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对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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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颜求张粉红票,还不知道长啥样的呢

许家安午饭后歇了个晌,庄善若毫无睡意,寻思着趁这两日养病,抽了空将送给王有龙的那对枕套绣好。(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刚将丝线从箱子里翻出来,许家玉便推开了西厢房的门,道:“大嫂……”

“嘘!”庄善若忙做了个手势,朝床上努了努嘴。

许家玉掩口轻笑着,踮起脚尖,往床上一探头。只见许家安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半幅棉被,睡得甚是香甜。虽然这两个月许家大事小事不断,但是许家安不出力也不费心,倒还微微长胖了些。

许家玉不由得想起许家安刚刚被发现变傻了的那一段时间,家里整日地笼罩着愁云惨雾,许陈氏的一双眼睛哭得跟个烂桃子似的,许掌柜也成日里长吁短叹,整个许家似乎看不到希望。

自从庄善若过门之后,虽然也还是多有波折,但是许家安的情绪却是渐渐地稳定了下来,说的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颠三倒四了。说不定,真有一天,大哥真的能恢复过来,那可都是嫂子的功劳了。

想到这里,许家安嘴角噙了笑,回过身去看庄善若在窗下做些什么。

“大嫂,你怎么不歇着?”

庄善若莞尔一笑,道:“我想趁这几日将那枕套赶出来。”

许家玉点头,顺手拿了一束丝线,帮着绕了起来,顺嘴说道:“这颜色可真是艳,看着叫人欢喜。”

庄善若抬眼一看,许家玉手里卷着的是嫣红色的丝线,道:“办喜事用的自然是鲜艳点才好看。”

许家玉点点头,道:“大嫂颜色好。穿鲜艳的衣裳比素色的好看。我就不行了,一穿上什么桃红柳绿的,就显得土气了。”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庄善若长得大气,什么鲜艳的颜色到了她身上都压得住,更是将人衬得娇艳。

庄善若觑了眼许家玉秀气的眉眼,抿了嘴笑道:“平日里倒是罢了。不过成亲那日你就是再不爱红。也得是从头红到脚。”

许家玉不由得脸上飞红,嗔道:“大嫂,你就爱打趣人家。”

庄善若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皱眉。手上绕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道:“你只比我小几个月,怕是在这乡间耽误了小妹的亲事了。”

许家玉含羞啐了一口,道:“我不急,正好多陪陪我娘。退一步说,万一嫁不出去留在娘家,大缮别急着赶我出去!”

庄善若端详着许家玉如花般娇嫩的小脸,道:“到时候我肯,我怕你爹你娘倒是不肯了。”

“大嫂!”许家玉丢下了线团。突然握了庄善若的手道。“说实在的,一想到嫁人,我心里就怵得慌。”

庄善若含笑不语,只当她小女儿情态。

“你不知道,娘说回连家庄。我有多欢喜。至少,娘不用急着要将我嫁出去了。并且,在这里,生活简单。”许家玉微微含着笑道,“就像这样,每日里和大嫂绣绣花说说话,可不比那嫁到别人家去要好得多?”

庄善若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哪里能由自己说了算的?再说,过上三四个月,她就要离开许家了,到时候又有谁来陪小妹?

庄善若勉强笑道:“尽说些傻话!”

许家玉一笑,也不分辩什么,继续卷着线团。

自从发生那件骇人的事后,许家玉自觉和庄善若亲近了许多。虽然她们是同年,庄善若只比她大上几个月,不过许家玉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嫂无所不能,更是比男子还有些担当,仿佛什么样的苦楚在她的眼中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姑嫂俩正悄悄说着话,突然透过半开的窗棂见正房那里出来了一群人,杂杂拉拉地涌到院子里。

庄善若好奇地抬眼打量了一眼,许家玉却是皱了皱眉头。

许家宝从正房出来,将众人送到院门口,说着客气话。

“呦,大姑娘,在做绣活呢?”人群中有个胖胖的妇人眼尖,一眼看到西厢房窗下的许家玉,遥遥地打了个招呼。

许家玉只得点点头,庄善若马上将身子缩到了窗棂后侧,这个位置敲她看得到院子,院子里的人不留意就看不到她。

有个须发皆白,穿着得体,举止甚为气派的老者在许家宝的肩上拍了拍,道:“二郎,半年不见,倒是出息了。”

许家宝堆着笑道:“大伯父……”

老者又喟然长叹一声道:“你爹心思重,你帮我好好劝劝他,都这个年纪了,也该享享儿孙福了。”

“是,是!”许家宝只顾点着头哈着腰,“大伯父说的是。”

许家玉小声地道:“这个白头发白胡须的是我们同宗的大伯父,叫许崇山,为人最是公正无私,德高望重,是连家庄许家这一宗的宗长。”

庄善若听得是“宗长”,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那许崇山几眼。那老者六十上下,脸色红润,声如洪钟,虽然对着许家宝语气和蔼,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许崇山对着许家宝说着话,目光无意间瞟到西厢房。庄善若冷不防和他对上一眼,忙不迭地避过目光,将身子隐到窗后。

“大伯父有个儿子——按辈分算是我们堂兄的——中了进士,据说在厩里当着四品的官。”

庄善若点点头,有这样出息的儿子撑腰,老子在乡里自然也有底气。她悄悄地指了指人群中一个身材干瘦成一条枯柴,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局促地挤在一起的男子,问道:“小妹,那人又是谁?”

许家玉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大嫂好眼力。”

“怎么?”

“那个是三叔,喜儿的爹。”

“哦……”庄善若又看了那个干瘦男子一眼,只见那人眉宇间是挥不去的卑琐之感。没想到竟能生出喜儿这样的女儿来。

“大嫂,你猜哪个是喜儿娘?”许家玉掩着嘴,似在偷笑。

庄善若的目光在院子中的那堆人上转了一圈,里面除了那个原先和许家玉打招呼的之外,便再没有女子了。她不由得迟疑道:“难道是……”

“可不是。我们背地里都笑三叔三婶,一口锅里吃饭的,一个竟是那么瘦。一个竟是那么胖。别是三婶不给饭吃,苛待了三叔。”

庄善若不可置信地看着院中那个腰围足有三尺粗,胸部如波涛起伏,笑得一团喜气的妇人。怎么也不能将她和那个干瘦到像是风干般的男子联系到一块儿。

“这个三叔三婶,是我们家什么亲戚?”

许家玉用洁白的贝齿咬了嘴唇,想了想道:“我们当面称他们一声三叔三婶,可实际上他们是许家出了五服的亲戚,我以前听也没听说过。”

“噢!”

“三叔就叫许三,三嫂别人都称她三胖嫂。我记得五六年前他们一家子从外地逃荒到连家庄,不知道怎么的就和我们家攀上了关系,爹看他们还算是勤谨老实,就把连家庄的事务交给他们管理。另舍了几亩好田给他们耕种着。”

“这倒是你爹做的一桩善事了。”

“为这事。娘还和爹争了好几次呢。”

“为什么?”

许家玉撇撇嘴,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娘嫌每年三叔交上来的账目都不清不楚的,爹便总是劝娘连家庄的田租只是收个意思,哪里还靠这个生活。别把地荒了就是了。”

庄善若暗自点头,许家玉出身殷实,从来没有为粮米操过心,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留意。

院子里的人说了一阵话,也一个个出了院门,散了。

“我看三叔还好,只不过……”许家玉顿了顿,道,“三婶这人长了一张巧嘴,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日后她要是和你说起什么,大嫂,你可只能听一半。”

“是吗?我看喜儿倒是老实,也肯干。”

“嗯,都说三叔两口子竟然养出了这样好的女儿。他们刚来的时候,别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的喜儿是又黑又瘦又矮,二哥还总笑话她是一只小瘦猴。”

“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喜儿也水灵灵的了。”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回想起喜儿那无缘无故的两次脸红。

“我们隔个几月回趟老家住上几天,喜儿也不言不语的,和我还好些,和大哥二哥更没什么话说,怕是打小被他们嘲笑惯了的。”

庄善若回想起喜儿倒不似许家玉口中那般木讷,行为处事也落落大方,只是……

庄善若抬眼,见许家玉神色愉悦地卷着线团,便问道:“小妹,我见喜儿处事大方,可为什么在你大哥面前却是缩手缩脚,放不开呢?”

许家玉抬头一笑,道:“大嫂,我就等着你问我这一句呢?”

“哦?”庄善若听得许家玉说得古怪。

许家玉停下手里的活,道:“说起来还是怪三婶,起了糊涂心思,害得喜儿人前人后的尴尬。”

庄善若的好奇心被撩拨起来了,忍不住问:“怎么回事?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缘故吗?”

许家玉低低笑了一声,道:“说来也是笑话了。大嫂,事到如今,我们家的事再也不瞒你。”然后压低了声音将那缘故细细地给庄善若讲来。

庄善若听得许家玉说完,虽说大体上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也还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一番故事。她思忖了半晌,心里慢慢地有了个主意。

许家玉卷好了手里的丝线,催着庄善若配色。

庄善若一笑,回过神来,将那事暂时抛到脑后,反正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倒不急于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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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算计

(猫扑中文 ) 许三跟在三胖嫂后面挨挨擦擦地进了自家的院门。(凤舞文学网 )

三胖嫂一将院门合上,那张喜气盈盈的脸便耷拉了下来,不住地数落许三道:“你咋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怂样,把腰杆子挺起来,怎么说我们也是有家有业的了,犯不着在他们面前陪着小心。”

许三伛偻着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在身躯庞大的婆娘面前更是像根麻杆了。

三胖嫂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那张椅子咯吱地响了一声,艰难地托住了三胖墒胖的身躯。她兀自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也不管许三渴不渴喝不喝,自己端在手里喝了两口,说道:“那个许陈氏也不看看许掌柜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还死抠着那几个钱,你没看她恨不得将账本看出两个洞来。”

许三唯唯诺诺地道:“我看许掌柜精神还好……”

“你懂个屁!”三胖嫂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溅出一滩的茶水,“你没闻见那满屋子的药味啊?宗长和他多说了一会儿话,气就喘个不停。”

许三怯怯地凑近桌子,伸出袖子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去。

“喜儿娘,你看我们做的帐没什么破绽吧?”

“怕啥?就你这个怂样,活脱脱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三胖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许三一眼,道,“要不是这些年从每亩田租那里脉个一二两的,单靠许家搜搜抠抠给的那几个钱,能盖起这个院子吗?”

许三看着自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院,点点头,不安地道:“看他们的样子怕是要在连家庄里长住,日后……”

“我看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和你那死鬼爹是一个样!”三胖嫂抹了抹脸上的汗,她本就体丰怯热。“你能挣起这份家业还不是靠老娘。怕啥,许家要是不中了,不是还有宗长吗?”

三胖嫂绝对有理由看不上许三,那年老家旱灾,许三的老爹吃了观音土豁不出来,是活活憋死在床上。半村的人都拄着个拐拿着个碗出来逃荒了,许三却是舍不得离开那个连树皮草根都被人掘尽的老家。想守着一家等死。树挪死人挪活。最后还是三胖嫂连踹带骂,这一家三口才沿路乞讨到连家庄。也是靠了三胖生灵,在许家大宅讨水喝的时候七扯八扯攀上了亲戚,胡诌乱诌续上族谱。才求得一家安宁,日子也一天天越过越好。

“宗长?”许三在和善好说话的许掌柜面前倒也罢了,一到许崇山面前没做亏心事被他那么一看也觉得心虚,这一心虚腰就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你没听说啊,宗长家的大老爷又升官了,原来是四品现在是从三品了,啧啧!”三胖嫂眼里放光,道,“要是攀上这棵大树。我们这一辈子可是吃穿不愁了。”

“喜儿娘。我们这日子过得也不差了,有吃有喝,有肉有荤的。”许三很满意眼前的日子,这搁以前他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啊。

三胖嫂撇撇嘴:“瞧你那点出息!”

“嘿嘿,嘿嘿!”

“你听说了吧。许掌柜家怕是出事了?”

“能有啥事啊?”

“要是没事,这不早不晚的能回来?”

许三挠挠头,想想也是,往年也会全家回老家小住几日,可也没这个大箱小箱的架势,可别是真出了什么事了?

三胖嫂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县城里的铺子也被人逼得关了门。”

“呦,这可怎么好?”

“大郎也被人打了。”三胖嫂用肿得胡萝卜似的手指头点点自己的头道,“听说这儿还出了问题。”

许三唬得忙在三胖嫂边上坐下,道:“喜儿娘,你可不敢胡说?我咋听得心砰砰跳呢?”

三胖嫂鄙夷地一撇嘴,道:“瞧你那点耗子胆,听说许掌柜他们家是得罪了县太爷,明着暗着整治呢?”

许三一下子站了起来,搓着手道:“县太爷!这可咋办?可别牵连到我们……”

三胖嫂闲闲地抠着手指甲缝儿,道:“所以,你别一根筋了,许掌柜对我们有恩是没错,可听说许大郎因为连家的那个丫头得罪了官家,我们还上赶着,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这……”

“所以,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在宗长家谋个差事,他们家大业大的,多我们一个两个的也不算个事儿。”三胖嫂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你想想,县太爷才七品官,宗长家的大老爷可是三品!”她伸出胖胖的三根手指头在许三面前晃了晃。

许三被那三个指头晃得晕了眼。

“我都打听过了,宗长家短了个收租子的——这还不是你的老本行?”三胖嫂斜了一眼,道,“到时候买点礼物,托人一说合,不就成了。”

“可是,许掌柜家的差事也不是说不干就不干的啊。”许三踌躇道。

“你是呆还是傻?我们家给他们做牛做马了五年,他许了我们多少好处,要你这样掏心掏肺的?”

许三闭了嘴不说话了,但凡是他婆娘决定了的事情,他说再多也是徒劳,倒不如闭了嘴才是正经。

说话间,院门打开了,在门口啄食的一只大公鸡被惊得飞了起来,喜儿娇俏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去去!”喜儿随意地赶了赶大公鸡,转身要进自己的房门。

“喜儿,你过来下,娘有话和你说。”

“哎!”喜儿应了一声,却分明有些不乐意。

“我儿从哪里来?”三胖嫂对着女儿,声音温和了许多,这可是她的宝贝疙瘩,她夫妻两个就指着这个女儿了。

“许家大院过来。”喜儿闷闷地答道。许三让开了椅子给喜儿坐,喜儿站着没搭理。

“以后少去。”三胖嫂皱了眉,“他们一家子尽把你当丫鬟使唤,我们家可没欠他的。”

“娘——”喜儿不乐意了,道,“瞧您这话说的。”

“咋了。还不爱听了?”三胖嫂起身拉了喜儿在身边坐下,道,“你爹你娘是给人做低伏小了大半辈子,可舍不得让你给人家使唤。”

喜儿垂了头,不作声。

许三使劲地朝三胖嫂使眼色。

三胖嫂当做没看到,冷笑了一声道:“你的心思娘知道!”

喜儿头越垂越低。

“你又不是没看到许家大郎,都痴痴呆呆成那个样子了。”三胖嫂冷笑一声。道。“我还道他许家千挑万选找个什么金贵的媳妇呢,还不是那榆树庄的乡下丫头,要比起家境,指不定还我们家好上几分呢。”

喜儿倒不知道这个。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她见了庄善若几面,见她容貌艳丽,身量高挑,举止大方,还只当是县城里的哪户人家的小姐,很是自惭形秽了一阵。竟然和她一样也是个乡下的丫头!饶是这样,许大郎还是对她呵护有加,恩爱有加。喜儿心里转了几转,更是酸溜溜起来了。

“幸亏当初没把你给了大郎。要不然这一辈子守着个傻子。娘可不得心疼死。”三胖嫂好言道,“你听娘的话,有事没事别一个劲地往许家大院跑,他许家可是今昔不如往日了。”

喜儿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我们喜儿这几年出落了。换身好料子的衣裳,再上点胭脂,可不比他许掌柜家的闺女强?”三胖嫂没留意喜儿的脸色,喜滋滋地说下去,“再过一年,你也及笄了,娘给你寻门好人家,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再不济也比那傻子强。”

“娘!”喜儿的脸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来。

“你可别不乐意听,娘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听娘的,可错不了。娘就你一个嫡亲的闺女,哪能害了你去?”

“娘,你别傻子傻子的,多难听!”

“呵呵呵!”三胖嫂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弯了腰笑上一阵,满身的肥肉颤个不停,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道,“不叫傻子那叫个啥?呆子?”

喜儿跺跺脚,一扭身进了自己的房。

三胖纱着喜儿的背影,摇摇头,撇撇嘴,冲着许三发了顿脾气道:“都是你教的好女儿!”

“咋能怪我呢?”许三是满腹的委屈。

“哼,当年我两眼一抹黑嫁了你,可是吃了半辈子的苦头了。喜儿我怎么说也得给她寻门好人家。”三胖沙恼地道,“喜儿那丫头看来是还没死心,跟你一样,是个贱命!”

“这,这……”许三嘟囔了半天,麻了胆子道,“要说起来,喜儿本来没那个心思,还不是被你鼓捣的。”

三胖嫂张了张口,瞪了许三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

许三说得不错,当年许二郎都快要当爹了,许大郎还没订上亲。许陈氏不满意那个连双秀,嫌她长得妖妖艳艳的,一直不肯松口。

三胖嫂见许陈氏急着想抱长孙,许大郎也是一表人才,怕是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就动了心思,明里暗里跟许陈氏提了提,想先把喜儿放到大郎屋里。

许陈氏那时候犹犹豫豫,喜儿又黑又瘦的,再说了年纪又小,放到大郎屋里也怕是不能怀上孩子的。

三胖嫂给喜儿略提了提,喜儿竟然也没反对。从此见到大郎,自然与往日不同,收束了手脚,不自在起来。只是许大郎见惯了像连双秀那般的绝色,喜儿这般干瘦的柴火妞根本是入不了他的眼。

后来这事也便抛开不提了。

三胖嫂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拍大腿,道:“瞧我,竟然忘了这一茬!”

“咋?”许三早就习惯了婆娘的一惊一乍。

“你闺女不是心气儿高吗?”三胖嫂乐滋滋地道,“许掌柜他们家我还看不上眼了。等以后在宗长家寻了差事,嘿嘿!”

“咋?”许三怎么也跟不上三胖嫂的思路。

“大老爷是在厩没错,这儿不是还有个二老爷吗?”三胖嫂眯了眯眼睛,道,“喜儿要是攀上了二老爷这根高枝儿,这十里八乡的谁敢看不起我们?”

“宗长家的二老爷?”许三嘀咕着,“可是他家只一个小少爷,才八岁,能合适吗?”

“你这个榆木脑袋!”三胖嫂狠狠地拧了许三一把,“没记错的话,二老爷也就四十出头。”

“这,这……”许三张了口,说不出话来了,这二老爷竟然比他还要大上几岁。

“你懂个屁,大点的男人才知道疼人。”三胖瑟始发梦了,“等我们喜儿也生了个小少爷,那可就不一样了。二老爷家只两个闺女,一个少爷,再得个儿子,即便是庶出的也是宝贝。”

许三闭了嘴,看着自家婆娘将庞大的身躯摊在单薄的椅子上,做起了黄粱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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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童言

(猫扑中文 ) 一晃在连家庄过了几天。(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觉得比在县城里松快多了,从县城里带回来的药也喝得只剩三帖了。喝完了这三帖,怕这伤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举了面铜镜细细地端详起自己的右脸,大郎连着给她敷了几日的珍珠粉,不单单这淤肿消了,皮肤更是变得又细又滑。庄善若用手背轻轻地拂过自己光滑的脸颊,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大伯娘,你笑什么啊?”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她脚边响起。

庄善若连忙收了镜子,她总不能和元宝说她好端端地想起了大伯吧,恁大的人了,还一定要去柳河里捞鱼,硬是拉了许三过去了。

元宝想攀上庄善若的膝头,可惜穿得圆滚滚的,使不上劲。

庄善若一把抱起了胖墩墩的元宝,将他面对面搂在自己的膝头,笑着道:“元宝乖,怎么不和大伯去柳河边捞鱼玩啊?”

不说还好,一说元宝便嘟起了嘴,道:“大伯说好了带我去的,可是我娘不让我去,说是水边滑。”

庄善若忍不住在元宝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啧啧,元宝真香!”

元宝有样学样,也伸了小脑袋在庄善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啧啧,大伯娘真香!”

庄善若笑得眉眼弯弯,道:“元宝乖,等大伯他们捞了鱼来,大伯娘给你做好吃的。”

元宝是个馋虫,一听有好吃的,立刻笑不见眼,更是像牛皮糖似的粘在庄善若身上不肯下来了。

“你娘呢?”庄善若突然想起来这几日都没怎么看到二郎夫妇,就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许家宝和童贞娘两人也是匆匆忙忙地吃了点然后一推饭碗便进房间了。怪不得这几日过得舒坦,原来少了童贞娘在一旁闹腾。

“跟我爹在房里说话呢?”元宝又将嘴嘟了起来,“尽说些元宝听不懂的话。”

庄善若见他小小人儿装老成,便故意逗他道:“那元宝快快长大吧。长大了便听得懂了。”

“我可不要!”

“为什么?”

元宝正色道:“元宝长大了,会很辛苦的!”

“为什么啊?”庄善若倒是被这小人儿说得糊涂了。

元宝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挪了挪肥肥的屁股,在庄善若的膝盖上调整了下坐姿,道:“大伯娘。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庄善若只当他是说些孝子的玩意儿,忙忍住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还和他拉了拉勾。

“我娘说了。等元宝长大了,爷和奶就死了,爹和娘也老了。”元宝歪着头认真地道,“家里的那些铺子啊,田地啊,全要靠元宝一个人来管,会很辛苦的。”

庄善若听得一怔,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转念一想,童贞娘说得也不差。虽然话说得难听了点,但是这许家的产业终究还是得留给许家的子孙。只是没想到童贞娘的胃口那么大,竟然要将许家的所有产业都划拉过来,要是许家安也得了儿子,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大伯娘大伯娘!”元宝摇了摇庄善若的手臂,问道。“什么叫铁公鸡?”

“啊?”

“我只见过公鸡,母鸡,小鸡,铁公鸡是什么鸡,它会叫吗?它会下蛋吗?”

“铁公鸡啊。就是……”庄善若忙打住,问道,“元宝,谁跟你说铁公鸡了?”

“我常听娘对爹说爷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庄善若暗自叹了口气,道:“铁公鸡,就是,就是——很厉害的鸡,比那大公鸡还要厉害!”

“哦!”元宝恍然大悟,又问道,“大伯娘,那什么叫老不死?”

庄善若吓了一跳,忙看了看周围,幸亏没什么人,道:“元宝,这可不能乱说。”

“那娘也乱说,她常说奶是老不死。”元宝委屈地扁扁嘴道,“老不死,是不是老也不会死啊?”

“元宝,以后这邪可不许说了啊?”

“大伯娘,你怎么和我娘一样,我一学这邪我娘就要揍我屁股!”

庄善若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童贞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掌家了,平日里也没个忌讳,什么话都在孩子的面前浑说。万一元宝说漏了嘴,可不得把许掌柜许陈氏两人气死。

庄善若轻轻地搂了元宝,再三叮嘱他可不能将这邪和别人乱说,然后把元宝从膝上放下,道:“元宝听话的话,大伯娘就给你好吃的。”

元宝鸡啄米般地点头,道:“听话听话!”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庄善若从房间书架那边取了两块桂花糕,忍不住将口水咽了又咽。

“这是我早上刚做的桂花糕,先给你这个小馋猫吃吧。”

元宝将桂花糕捧在手里,吧唧吧唧吃得正香。

“元宝听话的话,过几天等院子里的桂花都开了,大伯娘再给你做桂花糖,那可比桂花糕还要好吃呢,又香又甜的。”

元宝觉得桂花糕已经是够好吃了,桂花糖竟然还要好吃,那会是什么滋味呢?正要答应,可是口中塞满了桂花糕,只得“唔唔”了几声。

庄善若摸着元宝的头,爱怜地道:“慢性慢性,别噎着了。”心里想着,要是有个像元宝那样的孩子倒也不错。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她这是怎么了,最近老是想这些不着调的事儿,怕是最近闲下来没事干闹的。

此时,门口传来了木杖敲地的“笃笃”声,听得许掌柜在门口喊道:“大郎媳妇在吗?”

庄善若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嘴里应了一声,赶忙走到门边。

只见许掌柜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夹袄,柱着一根拐棍,站在西厢房的台阶下。

元宝闻声,也抹着嘴角边沾着的残屑,趴在庄善若的脚边,叫了一声爷。

“哎哎,元宝也在啊!”

许掌柜点点头,咧开了嘴,拿拐棍敲了敲地。

“有事您进来吧!”

许掌柜犹疑了一阵,抬头看看秋日的暖阳,径自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了,道:“不进去了,就在院子里坐坐说几句。今儿太阳好,也晒晒我这把老骨头——再不晒晒,可都要朽啰!”

庄善若点点头,转身进房,取了几块桂花糕递给元宝,道:“元宝乖,帮大伯娘把这些桂花糕拿给你姑姑尝尝。”

元宝应了一声,迈着短短胖胖的腿吃力地跨出门槛,去找许家玉去了。

庄善若又转身进了房门。

待她出来时,一手拿了两个绣墩子,一手拿了个小碟子。她先小碟子搁到石桌上,然后把两个绣墩子铺到石凳上。

“您挪个位置,都深秋了,这石凳子凉。”

许掌柜含笑着点点头,自是坐到了绣墩子上,嘴里说道:“还是大郎媳妇想的周到啊。”

庄善若也坐下,看看院子里没什么人,旁人都在各自的房里歇着,便道:“许掌柜,这儿也没别人,您就叫我善若吧。”

许掌柜一愣,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庄善若这话是分明要和他许家生分了,经历了这些事,他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闺女能够在连家庄留下来,看来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眼瞅着大郎身子一日一日地健旺起来了,小妹也一天一天地有了笑模样,小元宝更是瞅准了机会黏住了他的“大伯娘”,还想着摆脱了那个恶霸,从此一家人能够好好地过下去。

也是,人家凭什么留下来?他老许家是对人家有恩还是有义?生生地将好好的一个大闺女骗娶过来,又无端地遭致了这一番的劫难,人家这时候没提要走的事儿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了。就是提了,他许掌柜一句话也说不得,只能客客气气地将她送走。

唉!

许掌柜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深秋的暖阳竟然也带了一丝的萧瑟了。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没了往日的气派,正当午的,穿着夹袄,还怕冷似的缩着脖子袖着手,知道他这一病可是伤到了元气。无意中,她又瞥到许掌柜头上那稀疏的头发,竟然半数都灰白了,在阳光下银亮一片,直刺人眼。

庄善若心里不由得一阵恻然。

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发,许掌柜怕是内心里搁了太多的愁心事,这一家子大小内外的事务没人帮他分担,便迅速地衰老了。

庄善若将装了桂花糕的小碟子往许掌柜面前推了推,道:“您尝尝,我新做的桂花糕,软和着呢,元宝也吃了两块。”

许掌柜从袖中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拈了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嚼了嚼,笑道:“香,真香!”

庄善若莞尔。

这桂花糕先要选上好的新鲜桂花,花瓣越厚实越好,挤去苦水,用蜜糖浸渍。然后加上糯米粉,猪油搅拌成型,上笼蒸熟即可。吃在嘴里是酥香软糯,油润不腻,吃完更是齿颊留香,还有健脾的功效。

许掌柜吃完一块,又将手缩回到袖子中,在阳光里微微眯了眼睛,道:“大……善若啊,我有邪要和你讲。”

庄善若忙正坐,不知道许掌柜要和他说些什么,她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可是万万不能心软。

许掌柜正张了口要说话,许三丧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冲到院子里,没头没脑地嚎道:“出事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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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溺水

(猫扑中文 ) 两人皆是陡然色变。(凤舞文学网 )

许掌柜心头突然有针刺般的疼痛,他最近听不得一丝的风吹草动,一慌,心口便疼得厉害。

庄善若赶忙扶了许掌柜。许三不是陪着大郎去柳河边摸鱼的吗?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难道……

“老三,怎么了,你慢慢说。”

只见许三双手撑在石桌上,大口大口地倒着气,皱眉搭眼的,这脸更是没法子看了,怕是这一路跑得急了:“坏了,坏了……”

旁人听得着急,可许三缓不过劲来,始终没说到点子上。

许掌柜柱着拐的手抖了又抖,颤着声音问道:“是大郎出事了吗?”

许三拼命地咽了口水,猛地点头。

许掌柜的身子不禁晃了一晃,眼前一黑。

庄善若忙死死地搀扶住软软的许掌柜,问道:“大郎人呢?”

“河里。”许三惊惶得脸上抽抽,“掉河里了,我说了别摸了别摸了,他就是不听……”

庄善若骤然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她懵了,她只看到对面许三那张嘴像是鱼儿般的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哇——”是许陈氏嘹亮的哭声,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冷不防听到了这猛料,腿一软,歪在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众人闻声从房间里出来,院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许三面对众人的追问,更是说不清楚了。不过从他的凌乱的话语中拼凑出的信息,大体是许大郎为了捞一尾大鲤鱼,不听许三的劝。不留神踩到了岸边的水草上,一脚滑到了柳河里。

这柳河的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往年发大水的时候也淹死过几个人。

“我的儿,可咋好啊!”许陈氏继续嚎着。

童贞娘忙去扶了许陈氏,也假意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许家宝顾不得穿好鞋子,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门。

庄善若的头脑懵了一阵。突然清醒了,在混乱中,她一把抓住许三的胳膊,高声问道:“大郎到底是死还是活?”

许三被庄善若揪住,动弹不得。愣愣地答道:“活,活,救活了……”

许陈氏的嚎哭声戛然而止,她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庄善若紧紧抓在许三胳膊上的手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刚好对岸也有几个人在捞鱼,他们帮着将大郎救了上来。”许三总算是能将话说得清楚了,“大郎喝了一肚子的水。受了一番惊,别的怕是没什么大碍。”

众人皆松了口气,只有童贞娘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一丝失望。她很好地将她的情绪掩藏了起来。

许掌柜一屁股坐回到绣墩子上,心皱得缩成了一团。

只有许三还呆呆地扎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对面那个从榆树庄的农家嫁过来的大郎媳妇煞白的脸慢慢地恢复了血色,虽然神色不安。但那风韵怕就是那个连家的丫头也赶不上的。许三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心里竟然也模模糊糊地想,要是他有一个这样标致风流的小媳妇,也舍得豁出命来去下到河里捞鱼。

“喜儿爹,咋了咋了?”三胖嫂咋咋呼呼地从外面跑到许三身旁,她那副庞大的身躯在腾挪中竟然显出几分的灵巧。

许三不禁缩了一缩脖子,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去偷想别人家的媳妇。

三胖嫂上上下下地将许三打量了一阵,发现没缺胳膊没少腿的,顿时放下心来。走到半道上她一听说有人淹到了柳河里,想起今儿许三带许大郎去捞鱼,忙跑了回来,这一路心是砰砰直跳。这个许三,她打得骂得训得,要是生生淹死了,她也是舍不得的。

三胖嫂见许家人都是一脸的肃穆,忙训起许三来:“我说你是不是越长越回去了?大郎多金贵的身子,咋能带着去河边捞鱼呢?”

许三瞟了一眼庄善若,讷讷地道:“我哪敢啊,还不是大郎说他媳妇爱吃那柳河里的大鲤鱼,一定要……”

“哎呦呦,我这心哪,砰砰砰地,要是大郎万一有个好歹,那可真是,啧啧!”三胖嫂将不上道的许三扒拉到自己庞大的身躯后面,许家人要是有火气,就冲她来。

许陈氏分明听到许三说的,将愠怒的目光狠狠地在庄善若的脸上剜了一下。

三胖嫂早就瞄到了庄善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她面对面。这个小媳妇长得是好,脸上白里透红,腰是腰,臀是臀的,怪不得许家也不嫌弃人家出身差巴巴地给大郎娶回了家。只不过,她男人都淹到河里了,生死未卜,怎么这小媳妇脸上除了凝重点,竟没掉一滴眼泪?

嘁,看来是大郎没本事留住这个小媳妇,长成这般好模样,守着个傻子,不出墙才怪呢!

三胖嫂身后闪出一个小小的娇俏的身影,道:“爹,你不是说大哥被人救上来了,人呢?”

庄善若看着喜儿分明红红的眼睛,心里动了动。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射到许三身上,是啊,说了这半天,许大郎人呢?

许三从来都没被人这么瞩目过,从来也没有人耐烦听他说些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般重要了,他还有些不习惯呢。他抡起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道:“过来了过来,这不,我先跑回来报个平安!”

报个平安?是制造恐慌吧n活没将人吓死。

话音刚落,院门外嘈嘈杂杂地过来了一圈人。许家安软绵绵地趴在一个汉子的身上,许家宝在一旁扶着,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慢着点,慢着点……”

庄善若赶忙迎上前去,将人带到西厢房,把全身**的许家安放在了床上。

那背人的汉子喘了口粗气道:“也亏了你们大郎命大,这柳河的这一弯刚好疏浚过,足有丈把深,再迟点,就是人再多也捞不上来了。”

许家宝忙拱手作揖,千恩万谢。

“喝了一肚子的凉水,刚捞上来的时候肚子鼓得像是怀了七八个月的妇人,控了水,应该是没大碍了。”

许家宝自是拉了那个汉子去厅里喝茶歇息了。

许陈氏由许家玉扶着,用手拍着胸口,迭声念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庄善若斜坐在床沿上,看着许家安微微闭着眼睛,苍白了一张脸,满头满脸满身的水,脸颊边还粘着一条细长的水草。庄善若连忙伸手帮他择了去。

许家安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目光慢慢地辗转过床前的人,最后停留在庄善若的脸上,吃力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道:“媳妇,我本来捞到了一条好大的鲤鱼,可惜……”

庄善若心中一恸,一滴眼泪“啪”地一声落到了许家安的枕边。

“媳妇,你哭了?”

“没有。”庄善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露出笑容。

许陈氏不管不顾地推开庄善若,拉了许家安的手,泣道:“大郎,你可别再吓娘了,娘可经不起吓。”

许家安吃力地一笑,眼睛仍然在找庄善若。

三胖纱在眼里,鄙夷地撇撇嘴。她就看不上这大郎媳妇,出身小门效,装什么小姐模样?大郎没看出来,倒是一个情种,自己都溺水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和他媳妇黏糊。这脑瓜子本就不好使,这被水一泡,还不得泡得更坏了。

三胖嫂一回头,看到喜儿正在她身后,踮起脚尖使劲往床上瞅,那张小脸挂满了焦急之色,一双杏眼更是哭得红红的。三胖嫂心里就不大自在了,人家正经媳妇都还没哭上呢,她这闺女算是咋回事?不行不行,得早点托人和宗长说合说合,可别让这傻小子得了便宜。

“伯娘,大哥身上的湿衣服,怕是要尽快换下来。”喜儿忍不住怯怯道,“可别侵了寒气,着了凉了。”

“是,是,喜儿说得对,我倒是老糊涂了。”许陈氏赶忙起身,看着许家安身上湿哒哒的衣裳还在往下淌着水,将褥子都洇湿了一大片。不由得是一阵心疼,大郎这一年遭了的罪可不算小,本以为搬到连家庄能好好过日子养身子了,没想到,唉!

许陈氏看了眼站在床边,满脸忧色的庄善若,心里的火气就又上来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竟将大郎迷得五迷三道的,为这丫头捞鲤鱼捞得连命都快没了。成亲前算命的说这丫头命格好,她还真信了,娶进门后,还不是鸡飞狗跳,家无宁日?

倒不如那个喜儿,勤劳能干有眼色。看那个喜儿一颗心还是系在大郎身上,这一年模样也长开了,要是能收进大郎房里也多个人伺候。

“大郎媳妇!”许陈氏沉声道。

“嗯?”庄善若看着许家安的模样正愁肠百转,冷不防被许陈氏喝了一声。

“还傻站着干啥?快给大郎换身干爽的衣裳!”许陈氏摇摇头,自是由许家玉扶着出了门了。

三胖嫂肚里冷笑一声,拉了喜儿出去了。

庄善若却是张了手,看着床上疲累得闭上眼睛的许家安无处下手。本来,做婆娘的给自家男人换身衣裳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她……唉!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面孔发白,知道他是畏寒,只得咬了咬牙,将手伸到他的腰间,正要解开那湿漉漉的腰带。

一双柔白的小手冷不防伸过来,麻利地解开了腰带,将外面的褂子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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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春心

(猫扑中文 ) “大嫂,得快着点,看大哥都冷得嘴唇发白了。(凤舞文学网 )”喜儿又利索地将许家安的小衣也解开,露出了青白的胸膛。

庄善若点点头,只见许家安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累着了,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眯了眼睡过去了,嘴唇失了血色,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触手冰凉,全身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这个时候的确也顾不得害羞了,庄善若就与喜儿一起合力将许家安的衣裳脱掉,又将他挪到床里面干燥的褥子上,然后展了被子盖在他身上。

喜儿看着许家安穿着小衣的下半身,顿时绯红了脸,转头对着庄善若道:“大嫂,你赶紧将大哥的裤子换下来,我去打盆温水,给大哥擦擦身子。”然后一扭头出了房,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庄善若一人,她倒是有些束手无策了。许家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幅棉被盖住了他的上半身,腰部以下却依旧穿着条裤子,本来白色的料子也被河水洇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那双赤脚微微呈八字,还能看到脚背上沾着几点翠绿的浮萍。

“冷……”许家安低声呻吟道。

庄善若深吸了一口气,从箱子中找出了一条许家安的裤子,然后屈膝爬到了床边,又是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双手摸索到许家安的腰间吃力地解开了上面的带子。

庄善若的手触到了许家安冰凉光滑的皮肤,感觉像是摸着一尾鱼。她小心翼翼地将湿了的裤子拽下来,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呼!”庄善若轻吁了一口气。湿裤子终于脱了下来,她随手将它丢到了床边的地上,然后又摸了摸,摸到了被角,将被子轻轻地盖到了许家安的腿上,这才转过头来,再是隔着被子帮他将干净的裤子穿上。

只是换了条裤子。庄善若觉得自己是面红心跳,全身燥热不已,她一个黄花闺女,哪里做过这些?即使这几月夜夜与许家安同塌而眠,也不过是自睡自的。偶尔几次肢体接触,也是隔了几层布料。

庄善若跳下床,立在床边看了看许家安。

许家安**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上,眼珠子在眼皮下面骨碌碌转着,嘴唇青白,两颊却渐渐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庄善若心里一跳。别是着凉了吧!她忙将手放到许家安的额上,却是冰凉一片,她这才略略地放了心。

“媳妇。媳妇,好大的鲤鱼!”许家安喃喃地说起了胡话,“我把它抓了给你,你一定喜欢……”

庄善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握住了许家安的手,俯下身低声唤道:“大郎,大郎……”

许家安没有回答,只是将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那张本来俊朗的脸带上了一丝愁苦。

庄善若伸出食指,轻轻地拂上他的眉头,将那两道浓眉抚平。

“喜儿。快走,跟娘回家!”院子里传来三胖嫂略带愠怒的嗓音。

“娘——”喜儿的央求声。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咋能给别的男人换衣擦洗呢?”三胖嫂不耐烦地道,“快跟娘回家,别在这儿添乱了。”

“娘,我不过是帮着大嫂烧盆热水。”喜儿分明是被她娘牵制住了。

“你骗鬼咧!”三胖嫂也没个避讳,嚷嚷道,“刚才我拉也拉不住你,巴巴地跑进房里,让人看了笑话!”

“娘,大晒伤着,一个人怕是弄不好。”喜儿小声地分辩着,“不快些将湿衣裳换下来,我怕大哥着凉。”

“嘁,那又不是你的男人,你倒是上赶着。”

“娘,你别拉着我,水都洒了。”

“快回家,你是从我肚里爬出来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三胖嫂是越说越露骨了。

“三婶,喜儿她跟大郎是兄妹情深,你可别拦着了。”是童贞娘阴阳怪气的声音,“我看喜儿妹妹快要急哭了。”

“二奶奶,你是不知道,那……”

童贞娘抢白道:“我说三婶,你是怕啥,人家正经媳妇都还在房里呆着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三胖嫂讪讪笑道,转而又高呼,“哎,喜儿喜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庄善若赶紧下了床,迎上去,正要接过喜儿的水盆,喜儿却是径自将水盆放到房内的桌子上,绞了一把热热的汗巾子递给庄善若,悄声问道:“大哥,可好些了?”

庄善若道了声谢,道:“睡过去了。”喜儿的脸色红红的,一双眸子却是亮得发光,裙角被水泼湿了一大片,怕是和三胖嫂拉扯的时候水盆里的水洒了出来。

庄善若也不问,只当没听见,转身把汗巾子伸进被窝,将许家安的身子擦了擦,正想再去水盆里绞一把,一回头,却见喜儿立在床边,伸长颈子,痴痴地盯着许家安看,眼里流露出的是无尽的关切。

喜儿看到庄善若回头,悚然一惊,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到似的,倏地红了脸,讷讷地垂下了头。

庄善若心中不忍,只当做没看到,去水盆那里涮了把汗巾子,温言道:“喜儿,多谢你了。”

“大嫂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我平日里做惯了的。”喜儿垂着眼帘,道,“大嫂补没好,可别累着自己了。”

庄善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喜儿抬头微微一笑,道:“我那日见厨房边的空地上有两堆药渣,知道家里除了伯伯还有人在吃着药,刚才我凑近大嫂身边隐隐闻到了药香……”

庄善若不由得认真地看了喜儿一眼,长得不算标致,但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秀色,整个人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说话举止也算的上是落落大方,再加上她对许家安的那份心……

“是,你倒是聪慧。”庄善若有意道,“其实我往日里在娘家的时候煮饭,打扫,喂鸡,喂猪,种菜这些事我都做得,哪里就变得这么娇贵了?难得你这片心。”

喜儿听得眼中一亮,忙又垂下眼帘。果然和娘说的没错,大嫂也是出身农家。即便如此,那一身的气度可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心下又是一片黯然。

庄善若观察着她的脸色,又道:“大郎常常和我说些连家庄里的趣事,我对这儿不熟。倒是你,长在这儿几年,有空过来陪大郎说说话,陪他想想以前的旧事,说不定大郎他能慢慢地回想起来呢。”庄善若并不避讳许家安的病。

“我,可以吗?”喜儿又惊又喜。

“怎么不可以,来连家庄前大郎还和我提起过妹妹呢。”庄善若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真的吗?”喜儿是喜出望外,大郎平日里正眼也不看她一下,竟然还会和大嫂谈及到她。而且……而且大纱起来人很好相处,似乎也不讨厌她。

喜儿突然觉得心里有了几分快活,三胖嫂训斥她的那些难听的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郎时的情景。

那时他正坐在窗下捧着一卷书,浓黑的眉头微微地蹙着,目光上下移动着。喜儿就猫在那棵桂树后面,偷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大郎却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声音响动都入不了他的耳。

喜儿看得痴了,直到三胖嫂拉着她回了家。她也曾偷偷地寻了一本书来看,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听说大郎是秀才,秀才,那可是很有学问的人。

还有一次,许三差喜儿去许家大宅送东西。她低着头只顾匆匆走路,在门口生生地撞到了大郎的身上。大郎先是低了头掸了掸长袍,然后皱了眉头朝她看了一眼,道:“小丫头,走路也不当心!”自是去了。

喜儿羞得满面通红,心却快活得砰砰跳。小丫头,他喊她小丫头呢!喜儿回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自己那么黑那么瘦又那么丑,她觉得沮丧了。

喜儿记忆中的大郎总是皱着眉头,别人皱着眉头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大郎皱眉头的样子很好看。虽然后来大郎再没有认真地看她一眼,可是喜儿做了好多次的梦,梦里的大郎皱着好看的眉头,一次一次地喊她“小丫头”……

喜儿也见过大郎笑的样子,可是那都是对着别人,特别是那个叫秀儿的姑娘,大郎一见到她便喜得眉飞色舞的。

她多么希望有那么一次大郎能够对着她笑上一笑。

……

“喜儿?”庄善若见喜儿站在床边,不知道想些什么想得入了神,忍不捉了她一声。

“哎,哎!”喜儿如梦初醒,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将地上散落的湿衣服捡起来,抱到自己的怀里。

“你放着吧,我来洗。”

“没事,没事!”喜儿怕是被庄善若看穿了心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了。

庄善若怜悯地看了喜儿一眼,可怜的丫头,大郎既然有了连双秀那样绝色的心上人,往日里怕是连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喜儿的一颗芳心竟然是无处寄托。

庄善若真的很想帮喜儿一把,这无论是对喜儿,还是对大郎恐怕都是好事吧。

她绞了一把热热的汗巾子,又来到床前,想给大郎擦把脸。手刚靠近大郎的脸,便感觉到一阵灼人的烫。

庄善若连忙丢了汗巾子,用手在大郎额上一探,竟然是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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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收房

(猫扑中文 ) 没过多久,许家便请来了庄里最好的大夫。(凤舞文学网 )

连郎中拈了拈花白的山羊胡须,从许家安的腕上收回了那两根留着焦黄的长指甲的手指,沉吟半晌道:“身子本就虚,又在冷水里泡了一阵,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

许陈氏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急道:“连郎中,我家大郎到底有事没事?”

连郎中不疾不徐地晃了晃脑袋,道:“无妨无妨!”

“那他怎么会烧得那么厉害?”

庄善若也是心焦不已,才没一会儿,许家安的身子便从原来的冰凉变得滚烫,面上是两块酡红,嘴唇也烧得裂出了几个口子,一直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

“无妨无妨!”连郎中本就是个慢性子,依旧拈着胡子道,“吃几帖药,去去风寒便好了。”

许家人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得拿了连郎中的方子去抓药了。

许陈氏坐在许家安的床前拿着帕子抹着泪,哭道:“这可怎么好?刚消停了几天,大郎,你醒醒,可别吓唬娘啊?”

许家玉用手抚着许陈氏的背,轻声地安慰着,道:“娘,你别太担心,既然大夫说了没事,那先就放宽心了。”

许陈氏接连地叹了几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抓住了旁边许家宝的手道:“二郎,娘不放心,要不你去城里将善福堂的刘郎中请过来给大郎瞧瞧。”

许家宝迟疑了一阵,分明是有些为难。

童贞娘暗地里撇撇嘴,心里想着婆婆真是偏心,大郎不就是泡了水着了凉发烧嘛,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差使这个差使那个的吗?再说了,县城离连家庄有二十多里路,这一来一去的。可不得一日的工夫。

许陈氏兀自抹着帕子,道:“二郎,快去啊!”

许家宝拗不过。只得应了一声,正要出门。

“胡闹!”刚送了连郎中的许掌柜进门低低地呵斥了一声。拄着拐棍来到了床边。

“当家的,我咋是胡闹了?”许陈氏将手背贴在许家安的额上,带着哭腔道,“大郎都烧成这个样子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许家玉赶忙扶着许掌柜在椅子上坐下。

“连郎中说不妨那就是没事,等喝了药再看看,这烧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退下来的。”许掌柜倒是比许陈氏要镇静些。

“我看那个连郎中也不像是个有本事的。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他开的方子怕是不中呢。”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不死心,忙上前一步道:“娘说的也不错,要说医术还得数善福堂的刘郎中。让他瞧了瞧才放心。”

许陈氏听得二郎媳妇难得相帮,有了底气,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大郎本来就留了病根。要是这次再不好,岂不是……”

许陈氏说不下去了,童贞娘腹诽道,这烧再不退,将脑子烧坏了。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了。面上,童贞娘忙劝慰道:“娘,大郎是个有福气的,这次自然也会逢凶化吉。只是,话说回来,刘郎中年纪也大了,要是我们还住县城里,他抬抬腿也就过来了,可我们这在连家庄,这一来一回也得费些时辰呢。”

许掌柜点点头,道:“二郎媳妇说得对,这一年我们家全靠了刘郎中照拂。这路途遥远的,实在也是舍不下这个老脸去请了。连郎中也是这儿有名的,行医几十载,大郎又不是什么大病,应该也是有把握的。”

许陈氏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绝了那个心思。她看着许家安面上如火烧般的烫,身子却又像是怕冷似的微微颤抖着,倒是一时拿不准是给他过盖条被子还是怎么的。

“小妹,你扶你娘回房歇着。”许掌柜吩咐道,“等你大哥好些了再过来,反正在这里也是无益。”

许陈氏恋恋不舍地起身,刚好庄善若捧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过来,猝不及防,差点撒在许陈氏的身上。

许陈氏不由得恼怒道:“大郎媳妇,你恁大的人了,怎么连路也看不好?”

庄善若低头避开。

“洒了也就罢了,大郎偏生等着这翌命。”许陈氏气急败坏道,“大郎是你的男人,他就是再不好,你这会子也得上点心了!”

“是。”庄善若没空和她辩,也理解她做母亲心疼儿子的心情。

许陈氏像是得了理般,竟然揪着庄善若不放了:“好好的人,去河里摸什么鱼?你就馋这一口吃的?”

“娘!”许家玉喊了一声。

许陈氏将庄善若横了一眼,是越看越不满意,又道:“都做人媳妇了,还没个眼色,倒不如喜儿那个丫头,还知冷知热……”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数落庄善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她故意道:“娘,您这可就错怪大嫂了,大郎出了事,大缮是比谁都要急呢?”

“是吗?”许陈氏狐疑地看了眼庄善若的脸,虽然素净着脸,但是连一颗眼泪星儿也不见,不由得道,“我可没看出来,你大嫂只当我们许家欠她多还她少,倒不如喜儿那丫头,非亲非故的,倒是哭成了个泪人。”

许陈氏说得越来越不堪了,庄善若也没有发作,面色如水沉静,心里却是后悔不迭。要不是因为她避着嫌,替大郎换衣裳的时候拖拖拉拉的,大郎怕是不会烧得这般厉害。

童贞娘听得许陈氏话里对喜儿多少满意似的,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道:“喜儿妹妹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我刚才见她被三婶死命拉着走了,还一路哭哭啼啼的,瞅着让人怪心疼的。”

“是啊,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许陈氏分明有些后悔,当年三胖嫂将喜儿巴巴地送上门来,她却嫌喜儿长得不够体面又兼年纪太小,三言两句地吱唔过去了。如今看来大郎身边是缺了一个得力的人服侍。

许掌柜听得这婆媳俩难得如此合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大郎媳妇却是捧着药碗静立一旁,脸色平静,似乎他们讨论的跟她毫无关系,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得庄善若平静地道:“药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童贞娘没想到庄善若只这一句四两拨千斤,只当是庄善若还没明白喜儿和许家的瓜葛,便讪讪地笑道:“是了,别的事儿也得等大郎裁了再说。”她故意将“别的事儿”四字咬得特别重。

许陈氏点点头,心里想道,将喜儿收房,总要等大郎好了再说。看喜儿那个样子,怕是对大郎有心,只要庄善若不反对,这事儿和三胖嫂一说必定能成。

庄善若沉默着从婆媳两人中间穿过,低声道:“小妹,帮我将大郎扶起来。”

许家玉在一边早就听得心里不自在,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这个话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当做没听见,幸亏大闪得住气,没有发作。大哥从来不像二哥,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以前和秀儿姐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对大嫂必然也是这样。许家玉略略放了心,斜坐在床边,将许家安病得沉沉的身躯半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

“大郎,大郎!”庄善若凑近,轻声唤道。她熬一碗药的功夫,大郎似乎是烧得更厉害了,头软软地搭在许家玉的臂弯里,对她的呼唤是浑然不觉。

庄善若只得取了一枚小小的银勺子,舀了药送到许家安的嘴边,轻轻地倾了勺子,将药送进他的嘴里。

满屋子的人都屏着气盯着看。

煎得浓浓的药送到了许家安的嘴里,他的眉头突然跳了一下,喉结微微一动,将这一小口药喝了下去。

许陈氏松了一口气,摇了头,由童贞娘扶着出了房门。年纪大了,受不得累了,得去房间里躺会。

许掌柜也朝许家宝招招手,两人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说话去了。阿根托人从县城里捎了个信回来,他得和二郎好好商量商量铺子的事情。

慢慢的,庄善若用那枚小小银勺子将一整碗药都给许家安喂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亦还是身子不适,许家安的眉头是皱得越来越紧了。

庄善若放下药碗,抽了帕子细细地帮许家安擦了擦嘴角,然后示意许家玉将他放下。

许家玉帮着将被子盖好,温言宽慰道:“大嫂,我娘说的那些你可别放在心上,我看她最近是有些糊涂了。”

庄善若疲倦地摇摇头,道:“你娘说得没错,要不是我大郎也不会下河捞鱼,要不是我没有尽早将他的湿衣服换下来他也不会发烧。”

“大嫂,这些怎么能够怪你呢?”

“你不怪我,可碍不着旁人不怪我。”庄善若淡然一笑,俯下身子,用手抚平许家安皱紧的眉头,柔声道,“大郎,我知道这亦,你乖乖的再喝上几帖,等好了,我给你做甜甜的桂花糖吃。”

许家安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抽动了下嘴角,那张脸依旧还是烧得通红,他微微动了动眼低声呢喃了一句:“秀儿……”

许家玉听得自是一惊。

庄善若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唇边闪过一丝苦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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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病入膏肓

(猫扑中文 ) 到了晚饭的时候,虽然许家安还是在昏睡着,但是烧却退了一些。(凤舞文学网 )

喜儿破天荒地没有过来帮忙做饭,庄善若要照顾许家安,童贞娘只得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被全家人冷落了半天的元宝趴在桌子上看了半晌,只见只有些蔬菜,没有鱼也没有肉,就扁扁嘴有些不乐意了:“鱼,我要吃鱼鱼!”

童贞娘这一段时间舒坦惯了,再加上连家庄的灶不好烧,这顿饭烟熏火燎下来她是满肚子的没好气。

她拿了一盘馒头过来,一掌甩到了元宝的屁股上,呵斥道:“吃,吃,就知道吃!”

元宝委屈地哇哇地哭了,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

童贞娘坐下,也不去帮他擦,依旧厉声道:“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啊?一顿没荤腥便馋成这个样子,要吃鱼自己下柳河摸去!”

许家玉看不过去,只得过来搂了元宝哄着。

许陈氏心疼元宝,道:“二郎媳妇,你别把气撒孩子身上。”

“呦,我哪能有气啊。”童贞娘冷笑道,“元宝吵着要吃鱼。为了这鱼,他大伯已经躺床上了,他还不识趣儿,媳妇不过是说了他一句。”

许陈氏被噎着说不出话来。

“我们家的孩子大鱼大肉的什么没吃过,不过是碰到做得好的,吃个新鲜。”童贞娘朝西厢房瞟了瞟丹凤眼,道,“可不像某些人,半辈子没见过荤腥似的。就为了一口好吃的,万一丢了性命,你说可惜不可惜?”

“少说两句,快喂孩子吃饭吧。”许掌柜敲了敲筷子。

庄善若刚好端了一碗薄粥从饭桌前经过,童贞娘的话可是一字不拉全落到她的耳里。她淡淡地瞅了童贞娘一眼,择了两片清淡的榨菜给许家安过粥吃。

“爹,娘,你说我们家这些日子是不是撞了什么邪了。诸事不顺。”童贞娘看着许掌柜的脸色小心地道。

许掌柜拿着筷子的手迟疑了一阵。

许陈氏点点头,道:“就是,我成日里念经拜佛也不管用。我也寻思着该找人过来驱驱邪。”

童贞娘在桌子底下踢了许家宝一脚,让他帮腔。

许家宝却有些心不在焉,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的。许掌柜刚和他说了阿根托人捎来的话,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大门紧闭的杂货铺外还时不时地有猩疑的人在溜达。那可咋办好呢?看来那郑小瑞是不把许家逼到走投无路是不肯罢休了。

大哥到底是咋惹到郑小瑞了?这大哥被他打也打了。连双秀被他娶也娶了,怎么就还不能解气呢?

他许家宝年纪轻轻。可不能就这样一辈子窝在连家庄啊!

大哥,哎,媳妇说的没错,家里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怨大哥!大哥找的都是些麻烦的女人。之前为了连双秀,得罪了郑小瑞;如今为了庄善若,他们好好的城里人做不了得躲到乡下去。

唉,许家宝觉得很是烦恼,大哥隔三差五地抖个篓子出来,可真真要将人折磨死了。挨打,溺水。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破事呢。还不如就像媳妇说的,干脆被郑小瑞打死或者在柳河里淹死倒是干脆呢,反正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没大意思。

想到这儿,许家宝觉得有些心虚,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神情肃穆的许掌柜。

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难道爹就甘心在连家庄当老泥腿子?

唉!

“二郎,你说说!”童贞娘使劲地朝他使眼色。

“啊,啥?”许家宝根本没见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许掌柜停下筷子,道:“别说那些没谱的了,快吃饭。”

许家玉匆匆吃好饭,去西厢房帮忙了。半晌,捧了一只空碗出来,喜滋滋地道:“大哥喝了药,又吃了一碗粥,我看精神是要好得多了。”

许陈氏面有喜色,连念了几声佛。

童贞娘陪笑着道:“娘,可不是我说大郎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这下您可要放宽心啊!”

许掌柜也放了心,胃口突然好了起来,又拿了半个馒头吃起来。铺子的事他是没精力再去管了,只盼着全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家里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他们在连家庄过得舒舒服服了。

等大郎裁了,得找人将县城里的那个院子赁出去,反正是不准备回去住了,白空着倒是浪费。

许掌柜又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下许家宝。自从跟二郎说了铺子里的事后,二郎便沉默了许久。这孩子底子不坏,虽然也浪荡了几年,但幸亏是及早回了头,除了在自己媳妇面前耳根子软一些外,也没别的大毛病。

他知道,二郎是不甘心放弃县城里的基业。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着,郑小瑞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抗衡的。这十几年商场的风风雨雨下来,他也算是明白了,钱是赚不完的,赚了钱还得有命去花。

可惜二郎还年轻,不懂得这个道理,还要抽时间好好开导开导他才是,可别让这个孩子钻牛角尖了。

“大郎,大郎,你怎么了……”突然从西厢房传来了庄善若凄厉的叫声。

许掌柜又是一阵心绞痛,手上的筷子竟然落到了桌子上。大郎媳妇一向稳重,如此这般,怕是大郎出了什么差错。

众人忙冲到西厢房。

刚靠近房门,便闻到一股又酸又苦的气味。童贞娘忍不住皱了眉,拿手扇了扇,故意慢了脚步,落到后面。

许陈氏担心大郎,自然是冲到了前头。只见许家安正歪歪地倚靠在庄善若的身上,头发凌乱,微闭双目,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的衣服上,床褥上,地上都是呕吐物,黑的药白的粥,混在一起,是一片的狼藉。

许陈氏也顾不得脏。忙上前扶了许家安道:“大郎,大郎,你怎么了?”却觉得不对,原本退下去的烧怎么又升起来了。

“大郎吃了以了粥,都是好好的。”庄善若死死地扶住许家安,她的身上也溅上了点点的污渍,“刚眯了一会儿。大郎便说难受,我摸了他额头一把。又是烫得吓人。”

许陈氏还是在摇着许家安,许家安本就全身乏力,被她摇得头歪来歪去。

许家玉忙上前拉开许陈氏,不顾那些污物,扶了许家安,道:“娘,你别急,先听大嫂怎么说。”

庄善若爱怜地用手指揩去许家安唇边颜色可疑的污渍,道:“我本想去拧把汗巾子给他擦擦,刚走开两步。大郎便将刚才吃下去的悉数吐了出来。”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许陈氏急得团团转。

“快去请连郎中。”许掌柜嘱咐许家宝道。

童贞娘在许家宝经过的时候拧了他的手臂一把,皱着眉头退到一边,这个味实在太令人作呕了,她可不想去打扫。她假意去哄元宝。退出了房间。

等连郎中迈着四方步进房间的时候,庄善若已经给大郎换了干净的衣裳和被褥,地上也都收拾干净了,房间里只微微还有一股味道在。

连郎中皱了皱眉头,道:“将窗子打开。”

许陈氏道:“大郎着凉了,怕吹风。”

“这严严实实地闷着病人也不好受。”

庄善若听得连郎中说的有道理,便选了一扇没有正对着床的窗子,开了一半。

连郎中点点头,又伸出那两根留着焦黄长指甲的手指轻轻地搭在许家安的腕上,半闭着眼睛开始搭脉。

半晌,他睁开眼睛,迟疑地道:“原先这脉象还平稳些,这会子吃了药怎么反倒不好了呢?”

庄善若也觉得许家安比原先更不好些,除了继续发着烧,刚才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也觉得全身是绵软无力。

连郎中又重新半闭上眼睛拈了山羊胡子沉吟着,那两根手指在许家安的腕上动也不动。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这寒气还在表里,现在已经是侵到了脏腑,又兼之前的伤病没有调养好,怕是要多费些周章了。”连郎中道,然后又重新写了张方子。

庄善若看到方子上加了些“黄柏”“鸡血藤”之类的药,知道许家安不单单是受寒那么简单,不由得心里一阵焦虑。

新的药煎好了,庄善若用枕头将许家安的后背垫高,依旧拿了那枚小小的银勺子给许家安喂药。这药似乎要比原来还要浓还要黑,更带了一股腥气。

勺子送到许家安的嘴边,庄善若倾了勺子往他口里一送,浓黑的药竟从嘴角流了出来。

许家玉眼疾手快,忙用帕子将那药擦去了。

庄善若定了定神,又舀了一勺子的药送过去,另一只手轻轻地撬开许家安的下巴,这才将药送了进去。

许陈氏忍不住念了声佛。

待到喂到第四勺的时候,竟然从许家安的齿间溢出了浓黑的药汁——原来前面三口的药只是含在口中,并没有咽下去。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许陈氏又开始抹眼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大郎,那么俊朗,那么出息,竟然就接二连三地折在女人的手里。

庄善若也是心焦,这药若是不喝下去,烧怎么会退?可是大郎已经烧得迷糊了,药是怎么也喂不进去了。

许家安垫高后背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除了胸口在微微起伏,竟然就像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躯壳。

庄善若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对房间里的众人道:“你们先出去,我自有办法把这药给大郎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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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呓语

(猫扑中文 ) “大郎人事不省,这可咋办啊?”

许陈氏始终是偏疼大儿子,见大郎成这个样子,可比剜她的心还疼。(凤舞文学网 )生大郎的时候还是在这连家庄的院子里,生得顺利,养得也顺利,再加上是头生子,自然是万般疼爱。

到了生二郎的时候,许陈氏是足足在产床上嚎了一天一夜才艰难地将二郎生下来。自后许掌柜开始忙乎城里的生意,对儿子也少了管教,二郎生来像是跟书有仇,一看书便犯困,又颇走了一段时间的歪路,让全家上下都为他操心。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许陈氏始终还是偏疼大郎,即使大郎痴傻了,她更是舍不得放不下了。

许家玉拉了不放心的许陈氏出门,道:“娘,大嫂自有办法。”

“她再有办法,还能撬了大郎的嘴生生灌下去不成?”许陈氏是实在不放心。

许掌柜出门前朝庄善若点点头,这意思就是将许家安托付给她了。

庄善若见房中只剩下了她一个,这才将药碗放到床边,盘了一条腿坐到床上,将许家安搂到自己的怀里。

许家安完全无意识地将头软软地弯到她的臂弯里,整张脸烧得红红的,连喷出的鼻息都是火热。

庄善若爱怜地抚了抚他的额头,突然很怀念那个成日里无忧无虑乐呵呵的许家安。

“唉!”庄善若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许家安实在是恨不起来。

庄善若伸长手臂将药碗擎在手里,那晚浓黑的汤药里倒映出她笼着清愁的面容。她一仰手,喝了一口汤药,又苦又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不禁皱了皱眉头。爹娘生病的时候她煎过无数碗的药。也曾经一一尝过,却从来没有像手中的这碗药一般让人苦得全身一紧。

庄善若搁好药碗,将许家安的脸转过来,俯下自己的头,迟疑了一阵,对准他那烧得干燥起皮的嘴唇亲了下去。庄善若的樱唇在许家安的唇上辗转了一下,伸出舌尖轻轻地撬开他的牙齿,将含在口中的液缓地注了进去。

庄善若抬起头。只见许家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不禁微微一笑道:“大郎,良亦口,你可要忍着点,不许再吐出来了。”

许家安仿佛听进去了一般,喉头微微一动,口中的药自是咽了下去。

庄善若一喜。连忙继续噙了药嘴对嘴地喂了他。

待这一小碗的汤药喂完,庄善若口中除了苦味早就没了别的滋味。她拿出帕子细细地将大郎唇边浓黑的药汁擦去。也不敢马上就将他放下躺好,怕是又吐了,而是伸出手来,一下一下地在他胸前抚着,帮他将药顺下去。

待众人再过来看时,许家安已经是安安稳稳地躺到了床上,身上盖了干净的被子。

许陈氏一眼瞥到床边那口只残留着点药渣的碗,狐疑地在庄善若脸上看了又看,口中讷讷道:“你倒本事。”

许家玉本是冰雪聪明的。她闻得庄善若口中浓浓的药气,心里明白了几分,忙推着许陈氏道:“娘,大哥喝了药怕是要好好休息,我们还是别打扰了。”

庄善若也道:“这里有我陪着就是了。”

许陈氏灰败了一张脸,看着许家安微微噏动的鼻翼,悻悻地道:“要是喜儿在就好了。那孩子细心。”

许家玉见许陈氏好端端地又提到了喜儿,怕是庄善若听了心里不自在忙拉拉许陈氏的袖子道:“娘,你真是糊涂了,亲疏有别,喜儿妹妹再好,可也总得身边人服侍着才放心。”

童贞娘安置好了元宝,见西厢房里安耽了,才过来探探,刚好听到许陈氏她们的话,便顺嘴接道:“小妹,你咋不明白呢,娘是怕大嫂累着,这服侍人的事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许家玉一时语塞,她哪里说得过童贞娘,二嫂撺掇着娘给大哥收房里人,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许陈氏咕噜着嘴暗暗打量着庄善若的脸色,只见她竟然脸色不变,反而展眉笑了一笑道:“弟妹说的是,别的人我还不放心,让喜儿妹妹过来服侍大郎,我是再放心不过了——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许陈氏倒不敢马上接腔了,大郎媳妇的反应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哪有不闹不恼,同意给自家男人纳房里人的?她不由地试探地问了句:“大郎媳妇,你说的可是当真?”

庄善若点点头,她转头看了看依旧烧得昏昏沉沉的许家安,心里涌上一股怅然——她和他的缘分终究只有几月了。

许陈氏喜得一拍手道:“大郎媳妇亏得我平时没看错你,你竟是个懂事的,好,好!”

童贞娘看着庄善若平静的脸色,倒是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了。这几年在城里日子过得好,许家宝本来就是个不安分的,也起了纳小的心思,她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才好歹让他不敢妄动。直到生了元宝,她才有了点底气,也渐渐地将许家宝管束到自己的手心里。

她不由得怀疑大郎两口子到底是谁傻了。

要说她不在乎大郎,也不像,大郎出事了她可是比谁都急,这可是装也装不出来的;可要说她很在乎大郎,也说不通,盲婚哑嫁嫁了个傻子,放谁身上也不甘心,看她平日里对大郎也是淡淡的。

童贞娘自诩精明,此时也有点看不透她这个妯娌了。收了喜儿,分明是给自己以后的道路挖了一个大坑,图什么呢?

夜渐渐地深了,庄善若好说歹说把许家玉推出了房间,让她好好去休息,然后剪了剪烛芯子。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庄善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是真的累了,全身酸痛不已,原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胸口上的那根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怕是搀扶许家安喂药的时候抻到了。

她揉着酸痛的腰走到床边。轻轻地拿下搭在许家安额上的汗巾子,用手背轻轻一探,和原来相比似乎没那么烫手了。她将汗巾子在水盆里涮了涮,绞干叠好,又轻轻地搭在了许家安的额上。然后又用小小的银勺子舀了点水,沾到许家安的唇上,让嘴唇不至于那么干裂。

做完这些,她轻手轻脚地半躺到床沿边上。盖了一角被子,疲倦袭来,她不禁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鱼,大鱼……”许家安不安地在床上扭动着,甩开了头上的汗巾子。

庄善若一个激灵醒过来,忙将那汗巾子抓在手里,轻轻地拍了拍许家安的膀子。低声唤道:“大郎,大郎。你醒醒!”

许家安晃了晃头,依旧紧闭着双眼,将脸涨得通红,厉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庄善若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室内,室内静静的,只有那支燃到一半的蜡烛滴着烛泪,知道许家安是烧得说胡话了,忙抚了他的脸。轻声安慰着。

许家安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安静了下来,像是那声高呵耗尽了他残留不多的力气。

“大鲤鱼,好大好大……”

庄善若柔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在家里养两尾鲤鱼可好?”

“嘻嘻!”许家安突然咧嘴一笑,这笑容挂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古怪,“你的手竟然比鱼儿还要滑。嘻嘻!”

庄善若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她拿起汗巾子想擦一擦许家安额头上的汗珠子。

“秀儿,你的手好滑,好滑……”

庄善若手停在空中一僵,有些日子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原来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病中,许家安始终不能忘情。庄善若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如意绣庄见到的郑娘子,虽然衣饰华贵,但却始终掩不了眼中的落寞。

那个秀儿,怕是和大郎一样,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有个名字便会在心中慢慢地清晰起来,刺痛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庄善若苦笑了一声,撇去心底的那一丝怅惘和酸涩。情太伤人,此时的她不敢要,也要不起。

庄善若的汗巾子刚沾到许家安的额头,许家安突然急促地呼吸起来,眼珠子在眼皮下迅速地滚动着,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整个上半身微微挺起,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身上涌动着。

许家安痛苦地张了张嘴。

“小人,小人!士可杀不可辱!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秀儿让给你的!哈哈!你除了能做些卑劣的事外,还有什么能耐?小人,小人!旁人怕你,我不怕你!哈!”

这凄厉沙哑的声音在深夜听起来是那么可怖,庄善若生怕将许家的人招来,忙将许家安搂到自己怀里,将他的头紧紧地抵在自己的胸口。

许家安喊完了那一句后,身上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倚到庄善若的怀里。

庄善若用手温柔地抹去了他额上的汗珠,然后一下一下地抚着他滚烫的后背,不住地柔声劝慰着:“大郎,好了,好了……”

烧得迷糊的许家安突然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嘴角莞尔一笑:“鱼,好多鱼,好多大鱼,你看了一定欢喜……”

庄善若叹了一口气,昏睡中的大郎怕是比清醒的时候要幸福些,至少梦中有他的秀儿。

良久,许家安在庄善若怀中安静了下来,脸上是疲倦过后的宁静。庄善若早已被铺天盖地的疲惫袭击,沉沉地睡去了。

房中的那支蜡烛流尽了最后一滴烛油,晃了两下,灭了。

许家安在黑暗中突然嘴角突然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意,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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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魑魅

(猫扑中文 ) 翌日,许家安烧是退下去了,可是却还是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一夜没睡踏实,匆匆擦了把脸,便忙着去厨房给许家安煎药熬粥。

许家玉要来帮忙,庄善若婉拒道:“小妹,熬药是我往日里做惯了的,还是我来比较顺手些。”

许家玉知道庄善若父母身染重疴之际,只她稚女一人端茶煎药,自是一番辛苦不说,这其中的心酸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许家玉点点头道:“大嫂,那我帮你守着炉子吧。”

庄善若将事先放在陶罐中用凉水浸泡好的药材坐到炉子上,嘱咐道:“这药先用武火急煎,后用文火缓煎,左右半个时辰便好,仔细别沸了。”

许家玉认真听了,摇了蒲扇轻轻地扇着炉子。

庄善若捧了一碗小米粥去了西厢房里,却没料到许陈氏和童贞娘都在,守在床前,头挨着头不知道在窃窃说些什么。

童贞娘听到脚步声,回头,脸上依旧描着眉搽着粉,眼尾还细细地往上勾着,将一双丹凤眼更是勾画得妩媚风流。

庄善若忍住厌烦不去看她,童贞娘却挂着笑往碗里看了一眼道:“大嫂,辛苦你了。这小米粥有什么讲究?”

许陈氏一双眼也凌厉地逡过来,庄善若只得淡淡道:“医书上说小米能补虚损,益丹气,大郎这时候来用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陈氏因了那次付二娘的“毒酒”一事,对庄善若信服了几分,当下听了也没说话。只是暗暗点头。

童贞娘却道:“这小米粥好是好,可是大郎这盛年的汉子成日里吃也不是个法子。不是我说,这两三日大郎可是清减了几分。”

生病自然会清减,没听说过生补能便胖的。庄善若懒得去理童贞娘。将那碗小米粥放在床头等再凉点给许家安喂下。

许家安满面的潮红退后,脸上是青白之色,眼眶微微地凹了进去,只躺了两日,倒像是病了多时。

童贞娘觉得没趣,又道:“娘。不知道是媳妇做梦还是咋地,昨儿后半夜我听到一阵喊叫,叽里呱啦地听不真切,却着实唬人。”

许陈氏拉了许家安的手,道:“我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不知是什么。”

童贞娘似笑非笑地道:“我听着那声音怕是从西厢房里传出来的。”

庄善若心里极其厌烦,童贞娘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对于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倒是乐此不疲,她淡淡地道:“只是大郎说了几句梦话罢了。”

“梦话?”童贞娘高喝一声,转而看床上沉沉昏睡的许家安忙用帕子掩了口道。“我听那动静可不小呢。”

“不过是寻常梦话,乡间夜静,怕是听得真切些。”

“是吗?我倒听得是什么打打杀杀的,那时心吓得扑通乱跳。”童贞娘觑着许陈氏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道。

果然,许陈氏愁道:“眼下这烧是退了,可大郎吃不好睡不好的。这身子可别是一时半会给拖垮了。”

庄善若拿过粥碗,用手探了探温度,倒是刚刚好。只是大郎还是昏昏睡着,没有要醒的样子,倒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唤了他喝粥。昨晚大郎没睡好,整宿整宿的都在辗转,天蒙蒙亮的时候烧退了才睡得踏实点。

童贞娘瞟了庄善若一眼,握着帕子踌躇道:“娘,我有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许陈氏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道:“说吧。”

童贞娘一脸郑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二郎说这柳河每到春天便会涨水。水流湍急,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淹死过几个人……”她的声音是越说越低。

许陈氏脸色一变,道:“二郎媳妇,你想说啥就直说,别遮遮掩掩的。”

庄善若心里一动。不知道童贞娘为何好端端地说这个。

她知道这柳河经过十里八村,蜿蜒绵长,各个村子浇灌用的水大多是从柳河里引过来的。单单连家庄得天独厚,柳河绕着连家庄拐了一个大湾,带来丰富的水源和肥沃的田地,自此连家庄风调雨顺,物阜民丰,成了远近有名的大村落。

柳河的上游每到春天雪水化尽,能带来充沛的水,水线能比平日里高出一尺有余。在冰面下窝了一冬的鱼儿养得肥美,随着急湍的水流活蹦乱跳。有些村人想捞些鱼儿卖到集市上换钱,便在湍急的水流中拦了网捕鱼。也有不小心坠到河里,再时运差些,丧了命的每年也有一两个。

童贞娘咬了嘴唇先是往床上瞅了瞅昏睡的大郎,转而面露尴尬之色道:“媳妇本来也不懂这些,只是听老辈人说柳河在连家庄的那个大湾水流缓了下来,那些不甘心的落水鬼便聚于此处,想着拉个活人下来,好将魂魄附在那身上……”

庄善若往日里也听说过意外枉死的不能进入正常的轮回,那些便成了孤魂野鬼只想找个替身。

许陈氏听得胆战心惊,虽然屋子外头是明晃晃的太阳,但不知道怎的突然从心底冒出了一股寒气,她忙低声喝道:“不许胡说!”

童贞娘忙紧了脸,惶惶地四下一看,缩了缩脚道:“媳妇胆子小,一听到鬼瓣啊的,便怕得不行。”

许陈氏沉下来思忖着,大郎在柳河里掉了一遭,偏生染了这场大病,可别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童贞娘仔细地分辨着许陈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媳妇糊涂,寻思着大郎一直昏睡不醒,又无故说那些梦话,可别是被什么东西魇到了。”

许陈氏眼皮突突一跳,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没想到二郎媳妇倒是和她不谋而合。她怜爱地伸出手摸了摸许家安青白的脸颊,突然问道:“你爹和二郎呢?”

童贞娘愣了一愣,明显跟不上许陈氏的思路,她忙道:“一大早爹就让二郎扶着,说是出去看看那些田都耕种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童贞娘就来气。她早就在连家庄住得不耐烦了,在这儿穿件好料子的衣裳怕扑了灰,也没街可逛,那些年龄相仿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是伺候牲畜就是绣花缝补,全都土里土气的,她也没心情去结识。

这一大早,小两口还睡得正香,偏生那个铁公鸡不识趣来敲门,说要二郎陪他去村里逛逛,会会老伙计,看看家里的那十几亩好田。她一听就忍不住嘀咕了,这架势可别是在连家庄扎根长住下去了。

她童贞娘嫁到许家,不说是高嫁,至少许家还殷实,二郎长得体面又听话,在那群叔伯姐妹中可算是拔得头筹的。这下,说好来连家庄小住几日,要是小住变成了长住,往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娘家?

怎么的,她也得撺掇着二郎想个法子回去,这县城才是她正经的家。要是这一大家子回不去也无妨,只要他们三口能回到城里就好,甩了公婆,小姑,大伯子,还乐得轻松。童贞娘相信凭借她的本事,日子只有更好。

许陈氏沉吟了一阵,道:“这事得等你们爹回来再好好商量商量。”

这事是啥事?童贞娘一时有些糊涂,她试探着道:“娘,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日和三婶闲聊,说起来连家庄就有个有名的神婆,都叫她王仙姑,本事可大了去了。”

庄善若本在一边沉默了许久,虽然生在乡间,王大姑家里也设了神龛,请了观音,可她一直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见童贞娘将许陈氏说得心动,努力把话头往这方面引,忍不住道:“大郎是倦了,睡上个一天半天的怕是能慢慢好起来。”

童贞娘正色道:“大嫂是不知道,我本来也不信这些,那日被三婶说得不得不信了。”

庄善若无法,只得又道:“大郎落水那日恰是当午,阳气正足,即使如弟妹所说柳河里有些魑魅小鬼,也是不敢贸然现身的。”

“你三婶和你说了什么?”许陈氏打断了庄善若的话问道。

“说是边上村子里有户人家养的女儿才十岁,平日里都是好好的,有一日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发起病来,也是高烧不退,流水似的请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总不见好。”童贞娘双手握到胸前,神色肃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突然好了,只是落下了一个病症,见不得绳子,带子的,一见那些东西便失了本性,又哭又闹的。”

“可也是魇到了?”

“可不是!这一闹闹得家无宁日,他家只这一个闺女,捧在手心里是千恩万宠,她老娘差点将眼睛哭瞎了。”童贞娘见许陈氏有了兴趣,更是说得眉飞色舞,“好不容易打听到我们村有个王仙姑法力高强,巴巴地请了过去。”

许陈氏将目光在许家安身上转了一转,任是屋里人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兀自昏睡着,动也没动一下。

“弟妹……”

“大嫂,你别心急,听我说完。”童贞娘隐去了脸上的那抹笑意道,“你道奇不奇,王仙姑一进那小姑娘的房间啥也不说啥也不问,只转了那么一圈,然后做了一场法事,将神符烧化给那小姑娘灌下去,这小姑娘竟然就慢慢地清醒起来了。”

“可知道是被什么鬼魇到了?”

“王仙姑再问了她爹娘几句,指了某处让她爹娘过去,你道看到了什么?”

“什么?”

“呵,可真真吓死个人!”童贞娘突然煞白了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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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驱邪

(猫扑中文 ) “看到了啥?”许陈氏也不由得神情紧张起来。(凤舞文学网 )

“她爹娘循着王仙姑的指引到了村边,看到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这老槐树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是鬼气森森的。”童贞娘仿佛亲眼看到一般,“老槐树的一根枝桠上斜斜地挂着一只风筝。”

“哪里来的风筝?”

“那日小姑娘一个人放风筝玩,本来玩得好好的,偏生这风筝被风吹断了线,掉到了这棵老槐树上。小姑娘追了过来,可是人小力薄怎么也够不到,只得罢了。这一回家就犯了病。”

“这老槐树可有什么古怪?”许陈氏问。

“王仙姑说这棵老槐树阴气太重,吊死过一个年轻媳妇。那媳妇被人诬陷与人私通,争不过辩不过便寻了一根麻绳,生生将自己吊死在老槐树下。”

“啧啧!”

“那媳妇死得冤,便成了吊死鬼,一心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好巧不巧地附到了那小姑娘的身上,才闹了这一出。”

童贞娘讲完,便盯了许陈氏看。

许陈氏听完,沉默了半晌才起身,道:“我们出去吧,让大郎媳妇陪着,大郎是真累了,就让他好好谁一觉。”

童贞娘乖觉地扶了许陈氏,冲庄善若点点头。

许陈氏走了一步又停下,回头瞥了一眼桌上的那碗小米粥,嘱咐道:“这粥怕是凉了,待大郎吃的时候再去热热。”

庄善若应了,将她们送到门口,听到童贞娘低声对许陈氏道:“这喜儿妹妹一天不见。不知道是不是三婶将她拘在家里……”

许陈氏回了一句,听不真切。

庄善若倒是在门口发了一阵愣,童贞娘好端端地说起这一番怕不是白说的,只是不知道她要起什么事端。庄善若嗅到一股浓郁的芬芳,抬眼一看,竟是那棵桂花树盛放了。那小小的金黄花瓣缀在浓绿的叶间,小风轻轻一吹,那芬芳便像流水般四散开来。

庄善若心里不禁一阵惆怅。这一两日竟然就错过了花期。她再屈指一算,还有一旬便到腊月,她记得王有龙的好日子定在腊月初八,也不知道到时候得不得空过去榆树庄。

那一对石榴枕套倒是绣好了,端端正正地用包袱裹了搁在柜子里,却没有空送过去。

庄善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自是进门去陪许家安去了。

不到晌午,忽听得院内有喧哗声。

童贞娘的尖细声音响起:“王仙姑,这边走好。”

王仙姑?庄善若心里一跳,忙起身推了窗子往外一瞧。

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走到桂花树下,朝院子四处张望着。她年纪不小了,却是穿着大红的夹袄,系着湖绿的裙子。头上还簪了一溜的绢花,全身像是开了个染坊,看起来是不伦不类的。脸上长了沟沟壑壑的皱纹,却是不服老,狠命地抹了一层粉,用炭笔描了两条粗眉,像是两条僵蚕卧在脸上。唇上却点了娇俏的粉色,大嘴一咧,露出一排焦黄的板牙。

王仙姑转过脸来,正好对上庄善若的目光。她也不避开。瞪了那双三角眼将目光在庄善若脸上黏了半晌,呲嘴一笑。

许陈氏喊道:“大郎媳妇,快出来见见王仙姑。”

童贞娘殷勤地往桂花树下的石凳上铺了绣墩子,请了王仙姑坐下。王仙姑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下,翘了一双着了鹅黄绣花鞋的小脚。

庄善若不无担忧地看了眼喝了药依旧昏睡的许家安,在许陈氏唤了第三声后,才怏怏地从室内出来。

王仙姑从腰后抽出了一根油光水滑的黄铜烟杆。点了火,吧嗒吧嗒地抽得来劲。

童贞娘拉过庄善若,笑道:“王仙姑今儿本要到别家做法事,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好不容易将她请了来。”

王仙姑叼了烟杆。将庄善若从头看到脚。

庄善若淡淡地看着这老来俏的王仙姑,微微颔首当做打了招呼。

童贞娘又道:“王仙姑最是心善了,这十里八村的哪个不知道。”

许陈氏也坐在一旁,陪笑道:“王仙姑,我家大郎他……”

“哎!”王仙姑擎了烟杆在手,摇了摇头。

“娘,你是不知道王仙姑的规矩。”童贞娘忙道,“她法力高强,只消几眼便能将事情看个来龙去脉,不用旁人说道。”

许陈氏讪讪地笑着,看着王仙姑老神在在地抽着旱烟,那喷出的烟气缭绕着,倒真像是一副高人模样,忙起身道:“请王仙姑给我家大郎看看。”

庄善若看那王仙姑古古怪怪的,心里着实不放心,忍不住道:“娘,大郎药也吃了,粥也喝了,怕是不妨事了。”

王仙姑本来将烟杆在地上磕了磕,正欲起身,听得此言,又稳稳地将屁股落到了绣墩子上了。

许陈氏沉了脸道:“大郎媳妇,你也太不懂事了。大郎昏睡了几日,怎么是不妨事?”

童贞娘忙陪着笑脸搀扶起王仙姑道:“王仙姑,莫见怪,我大嫂是被大哥的病弄得糊涂了。”

王仙姑这才将烟杆重新插回后腰,拍了拍裙子,自是由童贞娘引着去西厢房了。

庄善若看事情不妙,忙道:“娘,可有和爹知会?”

许陈氏不耐烦地道:“你爹不知道逛到哪里,等他回来怕是晚了。这回亏了你妯娌偕了三婶去将王仙姑请来,要不然她出了村可就耽误了。”

“娘,我看还是等爹回来再做打算吧!”

许陈氏停了脚步,打量了庄善若几眼道:“大郎媳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郎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会害了他不成?你爹,我已经差小妹去找了。你别再啰嗦了。”

庄善若无法,只得跟在许陈氏后面进了西厢房。

王仙姑背着手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走到床边,伸出留着黑长指甲的枯手,隔空在许家安的身上放了半晌,微微闭了双目,全身有规律地摇动着,嘴里越发大声地念着什么,旁人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庄善若见童贞娘与许陈氏各站在一边,满脸的虔诚,自己是心急如焚。她不信王仙姑真有什么通神的本事,更害怕刚刚好转的大郎被她折腾得病情反复。可是许掌柜不在家,许陈氏做主,她纵有百般的不愿意,却也只得无可奈何。

许久,王仙姑倏地睁开了眼睛,收回了那双干枯的双手,整个人是疲惫不堪,全然没有原来的精气神了。

童贞娘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道:“王仙姑,不碍事吧?”

“没事!”王仙姑一挥手,用袖子沾了沾脸上的汗珠,汗水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出了一道道明显的印子。

童贞娘扶了王仙姑在椅子上坐下,忙不迭地倒了一杯茶双手送上去,道:“王仙姑,先润润喉。”

许陈氏心急,上前问道:“我家大郎他可是被什么附着了?”

王仙姑无力地摆摆手,先将那杯茶灌了下去,然后顺了顺气,道:“无妨无妨!那本是一只落水鬼,附在令郎身上,我耗了八成的真气,才将它制止住了。”

许陈氏脸上又是忧又是喜,转头看那安卧昏睡的许家安,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看起来青白的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不像原先那般白得吓人了。

王仙姑袖了手,吃力地睁了眼睛道:“令郎可曾掉到河里过?”

还未等许陈氏回答,童贞娘抢着道:“王仙姑真是高人,我家大伯昨日掉到柳河里,发了烧,说了胡话,疲乏嗜睡。”

王仙姑点头道:“这就是了。”却又闭了眼不说话了。

许陈氏本来还是将信将疑,这王仙姑是三胖嫂举荐的,三胖嫂向来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她也不过是姑且试试。可这王仙姑什么也不问,只潜心做法,能看出大郎落水被水鬼纠缠,真是大大有本事。

许陈氏语气更是客气了几分,道:“请王仙姑明示。”

王仙姑这才又睁了眼道:“也算是令郎运气,那附身的水鬼法力不强,被我钳制住了,只消我一剂符水便可魂飞魄散,再也不能作祟。”语毕,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来,上面七扭八歪地画了些图案。

庄善若这才松了口气,她往日里也见过神婆跳大神的,十八般武艺全上,弄得是人仰马翻的,要是这个王仙姑就此收手,给了许陈氏心理安慰,倒也罢了。

王仙姑取了火折子,将那符点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用手轻轻甩动着。待要那符快要燃尽,才取了一口干净的小碗,将那焦黑的灰烬丢到碗里。又差童贞娘倒了半碗的凉水,伸了一根食指放进碗里搅拌搅拌,这才放到桌上道:“把这碗符水给你家病人喝了,过了这一夜,明日便好了。”

许陈氏喜不自胜,忙捧了这碗符水,像是捧了什么灵丹妙药,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

庄善若见那碗水黑黑脏脏的,又被那婆子用脏手搅过,心里不乐意给大郎喝,可是势单力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童贞娘扶了许家安,许陈氏将那符水一滴不剩地给许家安灌了下去。

许家安怕是被水呛到了,咳了几声。

庄善若心里不忍,瞪了那王仙姑一眼,转身正要去给许家安拍拍。

王仙姑却是微微觑了三角眼,似笑非笑地在庄善若身上打量了一圈,粗声道:“这媳妇,慢走,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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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犯煞

(猫扑中文 ) 许陈氏正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忽听得王仙姑的话,忙回头道:“仙姑,可有什么不妥?”

童贞娘赶忙给许家安盖好被子,扭着腰身过来。(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看到许家安止了咳,依旧睡得深沉,便也停了脚步,对上王仙姑的眼神,淡淡道:“不知道仙姑何事?”

王仙姑耷拉下眼收起凌厉的眼神,转而问许陈氏道:“你这个媳妇不简单啊!”

许陈氏不解何意,只得道:“大郎媳妇做事是勤谨,只是粗苯大意些。”

王仙姑点点头,道:“你这亲家可都不在了吧?”

许陈氏眼皮一跳,忍不住惊呼道:“仙姑神算!”

王仙姑掐了手指细细一算,道:“你这个媳妇过门不过三月。”

许陈氏此时可真是心服口服了,仙姑法力高强,竟然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能够算出来,看来她的大郎是真的有救了。

童贞娘惊叹道:“我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王仙姑真真是高人。我大嫂是九月初八进的门,今儿是十一月二十,可不是不到三月。”

庄善若不知道这个王仙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凝了神听她说些什么。

“这三月府上可还安宁?”

这不问还好,一问可就问到许陈氏的伤心处了,她勉强笑了笑道:“倒真有些波折。”

“这就是了。”王仙姑又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怎么?”

“要是我算得没错的话,府上这三月人财都有损伤。”

许陈氏顾不得矜持了,忙道:“正是呢,不知道仙姑可有化解方法?”

庄善若见王仙姑一直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瞄,知道有些古怪。心里不免有些急躁,只得奈下性子听她说些什么。

“化解的方法嘛——自然是有。”王仙姑慢腾腾地道,一边用手抻了抻袖子。

许陈氏听得有门,忙上前往王仙姑手里塞了一块足有二两重的银子,道:“王仙姑菩萨心肠,求仙姑指点。”

王仙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面色柔和了起来,她顺手将银子塞到袖子里。起身道:“我们出去说。”

众人尾随着出了西厢房。

王仙姑又绕着桂花树走了一圈,道:“你家这个宅子倒是风水极好的,当初建的时候也是费了心思的,能聚财守气,兴旺子孙。”

许陈氏听得入耳,他许家的确是在这儿发的家。积累了做生意的本钱。

“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请仙姑明示。”

王仙姑啧啧嘴。摇摇头,道:“可惜这好风水被煞气所冲。”

“煞气?”

王仙姑的目光又聚到庄善若的身上,许陈氏顺着王仙姑的目光也狐疑地看了看庄善若。煞气?难道是大郎媳妇带来的?不能啊,之前合了八字,说是大郎媳妇命格好,能旺夫旺家,这才费钱费力地将她娶进了门。

王仙姑坐在绣墩子上,说道:“有些人命里犯煞,对自己倒是无碍,却是尽克身边的人。愈是亲近便愈受其害。”

童贞娘拍了拍胸脯脆声道:“命里犯煞?呦,这是啥命?我家父母都还健在。家里兄弟都还顺当,可不能是我吧?”

王仙姑不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陈氏。

许陈氏一时有孝懵,难道王仙姑说的是大郎媳妇,偏生她的父母是早早亡故了。

王仙姑起身道:“有邪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去领会。运道的事是说不准的。今儿还正着,明儿说不定就偏了。不过,只要虔心,菩萨总是会怜悯的。”

许陈氏听得王仙姑七绕八绕地说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化解的方法,便道:“这被煞气冲了可有什么法子?”

“自古邪不压正。”王仙姑见许陈氏还不明白,便又补充道。

许陈氏不明白,庄善若却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所谓的王仙姑话里话外含沙射影,就只捅破差那层玻璃纸了。按照她的说法,她庄善若便是那命犯煞星之人,冲撞了生身父母,又来冲撞许家了。所谓的邪不压正,自然是要许家将她吃得死死的,自此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童贞娘将王仙姑送到院门外。

王仙姑脸上堆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突见路上来了一行三人,那领头的虽然穿着打扮和乡间老农无异,可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那双眼睛无意间在她身上一扫,王仙姑不由得吓得一阵哆嗦,忙辞了童贞娘朝相反方向去了。

许家宝几步走到童贞娘面前问道:“媳妇,刚才那人是谁?”

童贞娘笑得有些不自在,没想到许掌柜并许家宝许家玉几个恰恰这个时候回来,嘴上含糊道:“是娘请来的,让我送送。”

许家玉看着那个穿得像是花蝴蝶似的王大姑的背影,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二嫂撺掇着娘给大哥找什么神婆驱邪,她在连家庄里一路找过去,偏生在离得最远的佃户家里找到了许掌柜,看来还是来晚了。

许陈氏见许掌柜回来,自有满肚子的话要和他说,连忙拉了许掌柜进了自己的房间。

童贞娘讪讪地笑着,看着在桂花树下发呆的庄善若,道:“大嫂莫要心焦,大郎喝了那神水定是当晚便会好起。”

庄善若见她笑得刺眼,道:“弟妹费心了。”

“自家人,说什么见外话。”童贞娘是笑得舒心,又道,“王仙姑说的话大缮千万别放在心上,什么命犯煞星,王仙姑就是法力再高强,终归是人不是神,也有算错的时候。”

庄善若留神仔细看了童贞娘一眼,淡淡道:“我不在意,只怕是有人在意了。”

童贞娘打了个哈哈。去了。

庄善若留心她的背影,总觉得童贞娘今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得意。庄善若摇了摇头,犯煞不犯煞的,怕也无妨了,反正再过个三月,她便于许家毫无瓜葛了。

“胡闹!”许掌柜气得双手直抖,“我只这一日不在,你便折腾出这许多事端来。”

许陈氏本来是想邀功。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许掌柜便勃然大怒。她嫁过来二十多年,许掌柜鲜少这样和她说话的。许陈氏不由得既委屈又心酸,红了眼圈道:“大郎整日的不见好,做娘的哪能够放心得下?我也本是将信将疑,可是那王仙姑的确是有些本事。将我们家的事原原本本说得不差,我这才信了她。”

许掌柜的语气温和了些,道:“别的也就罢了。说大郎媳妇命犯煞星,我们家的这些波折都是因她而起?”

“可不是,我仔细想想也对,大郎媳妇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姑妈家。姑妈是外戚,也不同姓,自是隔了一层,榆树庄的王家倒也没什么妨碍。”

许掌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许陈氏。

许陈氏看看许掌柜,又道:“命犯煞星的,越是身边亲近的便越受其害。怪不得大郎这一年波折不断,总也不见好。”

许掌柜忍不住摇着头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大郎被人害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可别将这些都一股脑儿的堆到大郎媳妇身上。”

许陈氏一时无语。那时的事应该怪到那个狐媚的秀丫头身上,可是自从大郎媳妇进了门,非但没有原先期待的旺夫旺家,更是大婿事接连不断,即使她不是什么煞星,可见也不是个什么好的。

想到这儿。许陈氏道:“我倒忘了和你商量个事,我寻思着,大郎病了后身子弱些,怕是得多个人服侍着,我看喜儿很不错,他们家本也有这个心。”这是要给许家安收房里人了。

许掌柜摇摇头,道:“你这个如意算盘怕是拨不响了。”

“怎么?”

“昨儿许三找了我,说是年岁大了,这收租子的活也干不利索了……”

“嘁!”许陈氏不禁跳脚,“他两口子倒是惯会过河拆桥,日子刚好过点,就忘了那年是怎么求着我们给他们差事的。”

许掌柜叹了口气,道:“我已经答应了他,等这个月的账目核算整齐就罢了。”

“当家的,你倒是仁慈,这些年要不是他雁过拔毛,能盖起那院子?”许陈氏愤愤然道,“怪不得那三胖嫂死死地拘住喜儿不让她到我们这边来,看来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算了,既然准备在连家庄长住,这些事也都得自己管起来。”许掌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我一早走了几家佃户,倒都是老实可靠不耍滑的人。”

许陈氏听得是千头万绪,放下这件又拣起那件。幸而晚饭过后,许家安不知道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喝了符水的缘故,竟然清醒过来,能吃得下小半碗软软的干饭了。

许陈氏喜得给菩萨烧了三炷香,念了好一阵佛。不过,关于庄善若命犯煞星的事她虽不再当着许掌柜的面提起,却是时不时地在心里犯了嘀咕。

过了两人日,童贞娘难得出了趟门,径直到了连家庄的一处小树林里。

早等在那里的王仙姑上前一步道:“二奶奶,你可让我好等。”

童贞娘嫌恶地用帕子掩了鼻,丢给了她一块五两重银子。

王仙姑忙不迭地接过,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道:“二奶奶,下次还有这等好事,可别忘了我。”

“嘁,你这老货,尽想好事,这次是白白便宜你了。”童贞娘斜了眼不屑地看着王仙姑道,“银子你收仔细了,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

“哪敢,哪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道理我懂。”王仙姑笑得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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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槁木美人

(猫扑中文 ) 县城,郑宅。(凤舞文学网 )

连双秀倚在美人靠上懒懒地翻着手里的一卷书,小丫头琴儿坐在小杌子上轻轻地给连双秀捶着腿。

连双秀静静地翻动着书页,半晌没有出声。琴儿偏了头细细地端详了自己的主子,只见连双秀只穿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的薄夹袄,挽了一个堕马髻,满匣子的头面只择了一根扁金的簪子斜斜地插在髻上。面如芙蓉柔媚多情,眉如远山含烟带愁。

连双秀从书页后微微抬了双目,淡淡地扫了琴儿一眼,道:“你这丫头,看我做什么?”

琴儿忙低下了头。太太什么都好,样子好,脾气好,对下人也好,只是服侍了太太快大半年了,琴儿还没见她真正地笑过呢。

也是,爷不过是新婚时图个新鲜陪着太太厮混了半月,之后也来得没以前那么密了。不消说爷在城里偌大的产业,单单看爷的样貌,也是招女人喜欢的。听说爷常年包了惜花楼的花魁榴仙姑娘,还有楔儿粉儿的也日日不断。

想到这儿,琴儿又忍不住偷看了连双秀一眼,太太也是的,生了这一副花容月貌,要是肯下手段,什么人笼络不到,偏生太太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琴儿,给我倒杯茶来。”连双秀放下书,看了好一阵子,也乏了。

“哎!”琴儿应了一声,起身去倒茶了。

连双秀用大拇指揉了揉额头。目光落在窗边几子上的那个汝窑的花囊上,上面密密地插了一把金桂,散发着浓郁却不失清雅的芳香。

“桂花……”连双秀不由得一怔神,她恍惚记得那棵一人合抱的桂花树,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她总爱去择了开得最饱满的花瓣。放在阴凉处晾干。然后绣个精致的花囊装了干桂花,送给他。让他在读书读闷了的时候嗅上一嗅,清香怡神。

今年,那棵桂花树应该也怒放了吧,不知道还有谁在树下捡拾那小小的金黄的花瓣。

琴儿双手送上一盏茶,连双秀揭开盖子喝了一口,问道:“这桂花是哪里来的?”

“花园那边长了一棵桂树。我见花开得好,就折了几支过来。”琴儿觑着连双秀的脸色道,“太太要是不喜欢,我去把它换了。”

“算了。”连双秀搁下茶盏,定定地看了看那桂花。

琴儿大了胆子道:“太太,花园那边开了可多的花,除了桂花。还有各色的菊花。都是名贵的品种——什么时候我扶您去逛逛。”

连双秀的神色一黯,摇摇头,又拿起了那卷书。

琴儿识相地闭了嘴,收拾起残茶。太太有些奇怪,除了必不得已的应酬外,便不出这房门。连吃饭也是让送到房里吃的。每日里除了看看书,绣绣花。剩下的大把时间便留下来发呆。

琴儿收了茶盏,正要离去,突见门口人影一晃,忙低下头喊了一声:“爷!”

郑小瑞正春风得意地跨进房来,不耐烦地朝琴儿挥挥手,道:“你下去,这里不用你服侍!”

琴儿见过郑小瑞发火的样子,忙蹙缩了身子待要出门,郑小瑞拦住了她,指着她手里的茶盏道:“这茶可是太太喝剩下了的?”

“是!”

郑小瑞一笑,端了过来,将那几口残茶喝尽,将茶盏丢回到琴儿手中:“去吧!没叫你,就不用进来服侍。”

连双秀却像是房间中根本没多个人似的,眉头动也没动,依旧看她的书。

郑小瑞自将外衫脱去,那双桃花眼往连双秀身上一扫,笑道:“娘子,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连双秀将眉头微微蹙起,不去搭理。

郑小瑞也不以为忤,走到连双秀面前,捏起两根手指轻佻地将那书拿起,随手往后一丢。

连双秀无奈,抬起美目,迎上郑小瑞的目光。

这目光除了流露出淡淡的不耐,不包含别的任何情绪。郑小瑞心里一动,眼睛一扫她头上的那支扁金的簪子,道:“我前日差人给你送了一套新的头面,是红宝石做的,每颗足有手指头大……”他突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那套红宝石的头面还包装得整整齐齐地搁在梳妆台上,拆也没被拆开。

郑小瑞不由得有些恼怒,道:“那套头面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了的,价值不菲,有人求了我几日我都舍不得给,只道你会喜欢,你倒好!”

连双秀的目光往梳妆台上的那只锦盒淡淡地扫了一眼,从美人靠将双腿放下,道:“我不喜欢这些,你拿去给榴仙姑娘吧。”

郑小瑞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眯,道:“你竟然是不吃醋。”

“我不过是替爷着想,放着也是浪费,倒不如做桩人情。”

“只可惜我送了人的东西从来没想到要拿回来,你要是不喜欢戴,就白放着吧。”

连双秀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梳妆台边,将那一盒红宝石头面随手丢到了抽屉里,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取了一把象牙梳,慢慢地梳起了头发。

郑小瑞在外叱咤风云,在内却奈何连双秀不得,她似乎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趣。

郑小瑞看着连双秀纤柔的背影,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心里憋着一股气,小腹处欲火纠结着怒火在乱窜,似乎找不到一个出口。

“过来!”郑小瑞粗声道。

连双秀从梳妆镜里看到郑小瑞脸红喘气的样子,微微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现在吗?”

“对!”郑小瑞虽然刚从榴仙那里回来,但那**仍旧蠢动。

连双秀闻言放下象牙梳,起身慢慢地转过来,抬起柔美的脸庞,对上郑小瑞炽热的视线,然后双手纹丝不乱地解开夹袄上的盘扣,将夹袄脱下轻轻地搁到梳妆台上。

郑小瑞看着对面披散着一头漆黑秀发,着一身雪白亵衣的连双秀,不禁心中一荡。连双秀不施脂粉的脸蛋毫无表情,就这样淡淡的,没有愤怒,没有畏惧,更没有羞涩。

“还要脱吗?”

郑小瑞咽了咽口水,粗声道:“脱!”

连双秀认命地将手移到亵衣上的扣子,一颗一颗坚定不移地解开。

郑小瑞盯着连双秀那双雪白小手的动作,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突然,一道红光照亮了他的眼。

连双秀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红色的肚兜,肚兜上绣了一枝梅花,单薄的肚兜似乎裹不住她胸前的丰盈。肚兜上那根纤细的红绳挂在她颀长秀美的脖子上,锁骨以无辜而诱人的姿势呈现。

郑小瑞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热力都汇聚到某处,几乎让他发狂。

郑小瑞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到连双秀的脸上,那张脸依旧如初见般让他惊艳。即使全身上下衣不蔽体,但那张脸却始终闪耀着处女般的光泽。

郑小瑞犹记得那日在集市上见到的这个女子,像白玉兰般的楚楚动人,让人顿起怜惜之情。他忍不住撩拨了她几句,她的小脸便涨得通红,分外可爱。他假意要拦她,却不料被她一口咬到手背上,那细细的贝齿咬上去却像小野狼般的有劲。

她夺路而逃,他喝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喽啰,眼睁睁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低头看手背上那一溜整齐细密的齿痕,竟然从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纵然他阅过百花,却独独错过了这一朵芬芳吐艳的白玉兰。

他回味她那一低头的娇羞,他回味她咬他时候的狠劲,他将那慢慢恢复的齿痕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这个女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可是——

原先那个娇羞,狠辣的女人哪里去了,是面前那个几近**却始终面色沉静的女子吗?

他费了九牛二之力终于将她变成了他的女人。洞房之夜,他用颤抖的双手掀开大红盖头,却没料到那个盛装的女人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空壳。

而新婚之夜,他刁蛮的小野狼变成了柔顺的小猫咪,并给了他男人最大的耻辱!

想到这儿,郑小瑞突然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的,愤怒是最好的春药,他胡乱地扯去自己身上的累赘,然后疾步上前,伸出手,只那么轻轻一抓——

脖项间那细细的红绳“啪”的一声断裂了,那块红布飘然坠地,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

郑小瑞很满意地看到连双秀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他将那雪堆就的美人儿一把抱起,转身丢到了那张大床上,然后亟不可待地冲刺起来。

他有千百种温柔的手段,榴仙在他身下是欲仙欲死;可是只要一面对连双秀,他便全然忘却所有,只顾得上使出浑身力气厮杀。

郑小瑞眯了眼睛满足地连连叹息,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揉进美人的身体里。

郑小瑞中途睁开眼睛,却看到连双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看着帐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除了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冲刺而微微颤动。

郑小瑞心里涌起了一股悲哀,原先体内蓬勃的**像潮水般的消退了。他骑坐在连双秀的身上,冷笑一声伸出手狠狠地甩向她玉雪娇美的脸颊。

“啪!”

郑小瑞满意地看到连双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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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玉面阎王

(猫扑中文 ) “你是死人还是木头?”

连双秀任凭脸颊红肿,也懒得去摸一摸,她别过脸去,躲开郑小瑞的视线。(凤舞文学网 )

郑小瑞一把捏住连双秀的下巴,生生地将她的头扭转过来。然后俯下身狠狠地对上那张脸。

连双秀突然唇边闪过一丝冷笑,道:“我又不是勾栏院里的粉头,爷若是喜欢那些,自不必到我这儿来。”

郑小瑞松了手,道:“我也不瞒你,我刚从榴仙那里过来,她一直痴缠着我让我给她个名分。”他一边说这话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连双秀看。

连双秀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听得她静静答道:“榴仙姑娘跟了爷这些年,爷应当给她个名分。”

郑小瑞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说我该给她个什么名分?”

“这自当是由爷做主,要是爷喜欢的话,我这个太太的位置也可以让出来给榴仙姑娘。”

郑小瑞再也撑不住,勃然大怒道:“你倒是大方,让我娶个粉头当正房太太。”

连双秀推开郑小瑞,半坐在床上,展了锦被披在身上。

郑小瑞败了兴致,也只得穿戴好衣裳,兀自不甘心,道:“娘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感兴趣。”

连双秀却懒得搭腔。

郑小瑞冷笑了一声道:“许家前阵子举家迁回了连家庄,怕是不得回了。”

连双秀只应了一句道:“怕是爷的手段吧?”

“我只不过让舅爷带了几个小幺儿时不时地去那条街上转上几圈罢了,那许家人都是胆小的,没几日便收拾了回了连家庄,据说那院子差不多都淘腾空了。”

“许家的事跟我何干,爷不必特意告诉我。”连双秀也寻了衣服穿戴整齐,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看了看红肿着的脸颊。

“那许家大郎的事也不必告诉娘子吗?”

郑小瑞留意到连双秀正要拿梳子的手顿了顿,又道:“那傻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也娶了媳妇。”

连双秀默默地用象牙梳梳着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颤了颤。

郑小瑞干脆就择了张椅子坐到连双秀身旁道:“娘子难道不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连双秀摇摇头。

“那日我无意间在街上碰到那个媳妇,竟然也生得好相貌,不输娘子一分。”郑小瑞说着有意无意地举了自己的右手,看那大拇指的虎口处还隐隐留着道伤疤,那媳妇可真算是狠。竟然差点就生生将他大拇指咬下来,那股拼个鱼死网破的狠劲。现在想来都让人浑身一颤。

那日他本来可以吩咐手下将那媳妇打死,然后悄悄埋到城外的乱坟堆里,来个人不知鬼不觉。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偏生就想起了连双秀那日也是咬了他的手背才得以脱身,他仿佛在这个媳妇身上看到了连双秀往日的影子。于是一时心软,便放她去了。

连双秀不语,容貌倒是其次,为人贤惠才是要紧。

“娘子!”郑小瑞突然柔声道,“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我已成夫妻,定是要共度一世的。”

“不敢!”

郑小瑞突然笑,道:“你有什么不敢,我还记得那次你当着那么多人将我手背生生咬出血来。”

连双秀奇怪地转头看了郑小瑞一眼,这个男人好奇怪,前一秒能够狠狠地甩她巴掌。后一秒又能柔情蜜意。只不过她的心是死的,不论是恨还是爱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她和死人相比不过是多了一口气罢了。

“娘子!”郑小瑞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连双秀的脸颊,道,“疼吗?”

连双秀一扭身避开,冷冷抛下一句道:“不疼!”

郑小瑞的手就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顿道:“娘子。只要你说一句,外面的那些女人我统统都能舍了去。”

连双秀盯着郑小瑞看了半晌,道:“何必呢?”

“你倒什么也不在乎。”郑小瑞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莫非,你还在想那个傻子?”

连双秀不为所动。

“哼!我告诉你,你就是活生生地站在那傻子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连双秀咬了咬嘴唇。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取了他的性命,也不劳你这样惦记了。”

连双秀突然将象牙梳往铜镜上一丢,洁白的梳子从中裂成了两半。

郑小瑞不怒反喜,道:“好好,娘子,我就喜欢你这脾气。”

“郑小瑞,你还想怎么着?”连双秀泠然道,“我被你圈在这里,生不如死,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求了我要给那傻子留条命的?”

“是,可我舍了我这一生给你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郑小瑞掰过连双秀的肩,对了她的眼睛道,“不够,我不单单只要一个像行尸走肉般的女人!”

连双秀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郑小瑞看到了某处的虚无,她惨然一笑道:“爷,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你得了我的身,哪能再要我的心。”

郑小瑞的桃花眼陡然一眯,道:“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个傻子!”

“傻子,哈哈,傻子!”连双秀连笑数声,道,“是谁把他变成傻子,又是谁甘心当傻子?”

“我是傻子,为了你,我愿意当傻子!”郑小瑞动了情。

“哈哈,傻子!”

“秀儿,你想想,要不是我,你哥哥还不知道在那个泥地里趴着,你老爹还不清赌债被人追着跑。”

“别叫我秀儿,你不配!”

“我不配,倒是那个傻子配!”郑小瑞嗤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

“忘得了又如何,忘不了又如何?”连双秀竟然像有姓了,一行泪慢慢从从眼中淌出,“我好恨,我好恨我那日为什么偏生要在集市上遇到你;我好恨。我好恨我为什么偏生会有这样无用的哥哥和爹。”

郑小瑞正要说什么,连双秀陡然变了脸色,狠狠地道:“我更恨,我竟然就这般的软弱,不能一刀结果了你。”

郑小瑞的目光中柔情褪尽,他严肃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只当凭了他的手段,日夜小意侍奉着。定然能教她回心转意。女人嘛,没有一个不是水性杨花的。再说他自诩比那个许大郎强上百倍,论能力,轮相貌,哪个不说他是伟男子,竟然就偏偏折在了那个傻子的身上。

郑小瑞冷冷地道:“你既然如此恨我,那为什么还要在这?”

“呵,我不过是要看你坏事做尽,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连双秀冷冷道。

“好。很好。”郑小瑞频频点头,“我的好娘子,你就先耐心地等着,看你的情郎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连双秀全身一紧:“你竟然敢杀他,你这个小人,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郑小瑞闲闲一笑。道:“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娘子,你放心,我可比你还舍不得呢。”

“你这个小人。”连双秀啐了他一口。

郑小瑞慢悠悠地擦去脸上的口水,道:“娘子,你可见过猫捉老鼠?”

连双秀美目怒睁。眼前的这个男人生了比一般女子还美的相貌,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非常人可比。她和他做了半年的夫妻,虽然诸事不管,但是郑小瑞的事迹却是时有耳闻。

不外乎是他使了什么手段夺人妻女,或是谋了什么诡计毁人生意,但凡是他看上的,或是被他惹上的,没有一个人能够脱身。

活生生一个阎王!

这半年来,她尽将自己这副身子舍了去,心却早就死了,所以也不痛不怒,不过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滥赌的连老爹得了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女婿,自然是乐得做梦都能笑醒,却是乐极生悲,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某一日在牌桌上,抓了一副好牌,还没待笑上两声,便从椅子上出溜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好吃懒做的哥哥连双水寻了这一座靠山,往日里趴在烂泥里都没人瞅上一眼,却也狐假虎威抖了起来。

连双秀被连双水接连出卖,早已不认这个哥哥了。

她孤身一人,只当是在炼狱里煎熬着,她假装忘记了爱和恨,只把自己当做空心人,却忘了与虎谋皮所要付出的代价。

郑小瑞逼近连双秀,随意地将她的一缕长发绕到自己的指间,闲闲道:“娘子心爱的,我自然不忍下狠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许家的,让他们好好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连双秀不由得惊得倒退了一步,那一缕绕在郑小瑞指间的秀发被生生拉扯住,将头皮扯得生疼。

郑小瑞摇摇头,将那一缕秀发送到自己鼻间嗅嗅,道:“娘子莫怕,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我有耐心慢慢地等,等你一个接一个地生下我们的孩儿,到时候我相信娘子必会回心转意的。”他的眼睛在连双秀的小腹处转了又转。

连双秀的目光中流露出哀色。

郑小瑞松了手,那一缕秀发颓然从他指间滑落。

他将连双秀盯了半晌这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听到他在门口叮嘱琴儿道:“你好好伺候太太,机灵着点,任何时候都别让太太一个人呆着。”

连双秀呆了一呆,转身打开梳妆盒,从最里面的隐秘的夹层里抠出了一颗小小的蜜色药丸,然后飞快地塞到嘴里。

她一口就将这药丸吞到肚里,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木然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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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端倪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坐在日头下绣荷包,她特意选了松柏的图案。(凤舞文学网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她也是曾听秀才爹念过的。

绣得累了,她抬了头,看身边七八步远的地方,许家安舒舒服服地窝坐在躺椅上,举着一卷书在看。

这场意外的病让许家安清瘦了些,颧骨在脸上显了形,却是显得眼睛清亮了不少,似乎要比之前更明白事理些,看来是因祸得福了。

庄善若伸了伸腿,将着了一双半旧的桃红色的绣花鞋往太阳地里挪了挪。

十一月底的日头烘得人暖暖的,竟也懒懒的不想动弹了。庄善若想起许家安身子弱,过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该把火盆拿出来用了。

许家玉也用竹绷子绷了块帕子,端了张小杌子坐到了庄善若的身边,探头往她手里的荷包瞅上了一眼,笑道:“大嫂,这松柏绣得精神,怕是给大哥的吧。”

庄善若浅浅一笑道:“随手绣着玩罢了!”

许家玉认真地看了眼道:“按照大嫂的手艺,这个荷包要是放到如意绣庄寄卖,卖得好的话怕是能卖上几百钱呢。”

庄善若心里一动,绣这些小东西倒是不费劲,两三天能做上一个,就是苦于没有出售的门路。没想到那时候起的赚钱的心思,竟然因了接连的变故,还没走出实实在在的一步。庄善若暂时打消了赚钱的念头,得将眼面前的日子过平稳了再说。

自从那日王仙姑去后,许陈氏便对她挑起眼来了。埋汰衣裳没洗干净,嫌弃饭菜做得没味,加上童贞娘在一边煽风点火的,这几日庄善若着实是不好过。

庄善若知道王仙姑的话给许陈氏心里种下了一根刺。这根刺时不时地挠得她寝食不安。人之常情,谁能接受一个所谓的煞星时不时地在眼前晃荡。

庄善若恨不得自觉地让出这个位置,帮着许陈氏将喜儿迎进门。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许陈氏最近两天也不再开口闭口提喜儿了。庄善若知道必然不是许陈氏良心发现怕她这个做正室的难堪,一定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喜儿妹妹,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了?”

许家玉责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大嫂,不是我说,有时候你也太好性了。”

庄善若知道许家玉是一心维护她的,她只得讪讪地笑道:“喜儿妹妹懂事。我倒和她投缘。”

许家玉将绣花针插到绷着的帕子上,皱了眉道:“怕是她想来,三婶也不肯放她过来。”

“为啥?”

“你知道三婶那人,无利不起早。早些年我们回连家庄小住,她是带了喜儿过来忙前忙后,恨不得将这里当做自己家。”许家玉清秀的小脸上带了一丝鄙夷,“怕是她道我们家败落了,赶着另寻高枝儿去了。”

“我看三叔倒不像是那样的人。”

许家玉突然笑:“大嫂,你才见了他们几面?三叔是个无用的老好人,要不是靠着三婶在他后面拔拉着。他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逃荒讨饭呢?”

庄善若点点头,叹道:“没想到那样的两口子竟然养出了这样的女儿。”

“可不是,喜儿前两年还是又黑又瘦的,现在倒是出落了。”许家玉沉吟了一阵道,“怕就怕是三婶起了什么糊涂心思,不知道要将喜儿往哪里送呢?”

“怎么会,他们就统共这一个宝贝女儿。”

许家玉淡然一笑,道:“这人的心思可是吃不准的。”

庄善若倒是一愣,她本想许家玉养在深闺。又自小惯养着。哪里分辨得清人心,却没想到往日里竟是小觑了她。看她恬淡自若,却也不是个心里没谱的。

庄善若也见过那些为了趋炎附势,将亲生女儿送人为婢为妾的。在那些人看来。骨肉远没有银子来得踏实。

庄善若遥遥地看了眼许家安,他正坐在暖阳下看书看得入神。他原先有过连双秀那样的,配了喜儿怕是真的委屈了。不过眼面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至少有一点庄善若能够笃定,喜儿是全心仰慕着许家安的,必能将许家安照顾得妥帖。

快到晌午了,许家玉又重新拈起了绣花针,道:“别说那些没意思的了,倒是想想中午吃些什么好。”说这话的时候,竟也有几分淘气。

庄善若不禁莞尔,道:“宗主请了爹娘过去,怕是自有好茶饭招待呢。”

宗主家的大老爷封了从三品的官,许崇山择了日子正要开宗祠祭祀,将同宗的有头有脸的都请了过去,看来是要热闹一天。

“要不,我们包饺子吃吧!”许家玉笑道,“之前三婶送了坛酸菜怕是差不多好了。三婶别的活计不怎么样,这腌酸菜的手艺却是拔尖的。”

“也好,包些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大郎吃了这好一阵子的药,刚好吃些酸酸的开胃。”庄善若突然又道,“幸亏你二嫂不在,要不然她又要说嘴了。”

许家玉也笑:“二嫂是地道城里小姐出身,哪里看得上那些腌菜,连闻上一闻那味道都要扇好一阵的风,怕是将她熏臭了。”

庄善若听得许家玉说得有趣,道:“你二嫂要是知道你背后埋汰她,回来可不得撕了你的嘴!”

两人笑作一团,许家安也放了书朝她们淡淡一笑,神情俊朗,目光清澈。

“二嫂怕是在连家庄呆怕了,你没见今早她娘家哥哥赶车过来,她是急急忙忙地就去了,生怕我们拦了她似的。”

“小妹,等你出阁了,我看你急不急着往娘家跑。”庄善若笑,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都说童贞娘娘家富庶。回个娘家竟然是大舅爷亲自赶车过来,也没请个小厮。

“大嫂,你就知道打趣我。”许家玉微微羞赧了脸,又道。“今儿倒真是奇了怪了,二哥本来从来不爱搭理那大舅爷,今儿竟然巴巴地上去说话寒暄,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为啥?”

“二嫂有三个娘家哥哥,另两个是精明本事的,只这大舅爷,却是做事没个长性,不知道闹了多少亏空。往日里一见二哥便摆出大舅爷的谱来,明里暗里不知道借了多少银子。却也总不见还。”许家玉嘴角含着笑意道,“二哥一见他这大舅爷就头疼,向来只有往后退没有上赶着的道理。”

庄善若点点头。她看了一眼,那个童家大舅爷长得可比他妹子粗糙多了,五大三粗的,人看起来却还算是戆直,全然没有生意人的精明。

许家宝本在一旁和他媳妇说话,大舅爷的车刚赶到院门口,还没等爬下车辕,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过去攀谈起来。像是特意在等着似的。

看那二郎一家三口上了马车,自是县城去了,庄善若心里还好一阵的羡慕呢。除了上次匆匆地见了王大姑一面,便再也没机会再见。也不知道春娇有没有托人将话和银子捎过去,万一姑妈还当她在县城里,巴巴地过去了,岂不是扑了个空?

庄善若忙起身,将心底那一阵愁绪赶跑,走到许家安的身旁。柔声问道:“大郎。我们仨晌午吃饺子可好?”

许家安抬起眼帘,微笑着点点头。

许家玉道:“只要是大嫂做的。大哥哪有不爱吃的?”

“就你淘气,元宝不在家,竟然是轮到你了。”

许家安道:“小妹说得不错。”然后抬了头对着庄善若笑。一抹暖阳敲照到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柔和的金边,端的是温润如玉。

庄善若看得心里一动,赶忙移开眼睛,嘴里掩饰道:“大郎,你刚好,别看太久,小心累着。”

许家安自从掉到柳河里,昏睡了几日后,竟然改了脾气,虽然还是傻,但是不再是像先前那样嘻嘻哈哈痴痴颠颠的了,说的话也更有条理了些,更不会和元宝一起在地上摸爬滚打挖蚯蚓玩了。

这自然是好事。许陈氏还直念佛,直道是菩萨显灵。童贞娘却说是王仙姑的那一剂符水法力强大,不单能驱邪,更能收魂。

不过庄善若却是一时很不适应这样的许家安,她这三个月,早就习惯了像哄元宝一样哄着他,突然一天许家安不再需要人哄着了,而且说话举止更像个成年男子了。这样的变化有时候让庄善若手足无措。

姑嫂俩进了厨房,先是合力将那坛子酸菜搬了出来。

许家玉将坛子打开,一股酸爽的醇香扑鼻而来。庄善若本来就是腌菜的高手,她卷了袖子从坛子里捞了一颗酸菜上来看了看,只见色泽暗黄,醇香四溢,知道是发酵得刚刚好。

许家玉忍不住道:“真香,三婶这手艺我娘可是怎么也学不会。”

“你若爱吃这些,过几日我也做些酸菜咸菜的,这有何难?”

许家玉拍手道:“这可太好了。在县城的时候,二嫂是闻不得那味,说是吃腌菜没的一股穷酸相,也就渐渐的不吃了。好嫂子,我可是馋那一口呢,都没好好痛快吃过了。”

庄善若见许家玉不失淳朴本性,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两人合力将酸菜洗净,剁得碎碎的,又拌上了肉沫子。然后揉了面团,一个擀一个包,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包好了满满一盖帘。

庄善若在大锅里坐上水,点了灶膛,道:“小妹,你去让你大哥收拾收拾,等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哎!”许家玉轻快地跳到院子里,却看到有个年轻的小哥正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许家安却浑然不觉,依旧捧了书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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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酸菜饺子

(猫扑中文 ) “你找谁?”许家玉见那年轻小哥也不像个奸猾的人,便走到院子里问了一声。(凤舞文学网 )她本来性子内向腼腆,这一年家里大小事情不断,倒也干练了许多。

“嘿嘿!”那小哥没料到有人,还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先是笑了两声,然后作揖道,“大姐,打听个事儿,你们村许掌柜家是在哪里?”

许家玉一听竟是打听自家,也不急着回答,倒是将那小哥打量了一番。虽然口称她“大姐”,可那小哥分明是比她大上几岁,头发梳得溜光,穿着簇新的青布衫子,倒是像是出门走亲戚的。他身量高挑健壮,面庞微黑,一双眼睛却是活泛地很,却守了规矩没有朝院子里乱看,只是盯了许家玉脚前几寸。

许家玉不记得他们家认识这样的,不禁问道:“你是他们家……”

那年轻小哥挠挠头,也不敢抬头,只是笑着道:“我们和许掌柜家沾点亲!”连家庄不愧是大村落,随随便便敲开一家门,随便碰上一个闺女就是水灵,细皮嫩肉眉眼清秀的害他不好意思再多瞅一眼。

沾点亲?许家玉倒是犯了嘀咕,她可不认识眼面前的这个。

“阿虎,可打听清楚了?”一中年妇人出现在那小哥的身后,穿得不见得有多好,却是干净利索,让人看着便心生好感。

“大娘!”许家玉又惊又喜,不禁喊了一声。

王大姑抬起眼睛,呆了一呆,脸上转而溢满了笑。忙上前两步拉住许家玉的手,道:“这不正是许家大姑娘么?巧,巧,可真是巧了!”

许家玉忙将王有虎王大姑两人往里面迎。一边朝院内喊道:“大嫂,快出来,看是谁来了?”

许家安从书卷上抬起眼睛,茫茫然地看着院门口的王家母子俩。

“呦。姑爷也在啊?”王大姑喜道。

王有虎扶了王大姑进了院,叫了声:“妹夫,在用功呢?”

许家玉心里咯噔一声,使劲地朝许家安使眼色。许家安却是屁股动也没动,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竟是不发一言。

三人都有些尴尬。

许家玉心里有数,大哥痴病犯了,王家娘俩不过是在大嫂三日回门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

王大姑只当是许家安一时没回过神来。心里也没大在意。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王大姑虽然不是正经的丈母娘。可对这个姑爷也是满意得紧。虽说姑爷读书读太多了,有点书呆子气,可只要是对善若好。别的也都能放一边去了。

王有虎却有点犯嘀咕。回门那日这妹夫也挺上道,虽说不善言辞。但是喝酒喝得爽快,也不摆什么架子。今儿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倒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人家这爱理不理的,倒真像是摆谱了。

“大哥,你看了半日的书,可别是看花眼了……”许家玉努力地打着圆场,自己也觉得圆得颇为吃力。

“干妈!”

许家玉松了口气,好了,救星来了。

庄善若正在灶下烧火,听得院里的声响。王大姑爽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还有点不敢相信,便急匆匆地拎着根烧火棍出来了。

院里的不是王大姑还是谁?

庄善若迅速地迷蒙了双眼,随手丢了烧火棍,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王大姑的怀里,千言万语涌上来却不知道是从何说起。

姑侄俩抱着哭了一阵。王大姑再瞅瞅庄善若,两个月不见,这闺女竟是消瘦了不少,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这下小下巴愈发地尖了起来,一双眼睛更是显得又大又亮。模样没大变,不过身上少了几分做姑娘时候的“娇柔”,多了几分做人媳妇的“韧劲”。庄户人家做城里人家的媳妇可是不容易,这家子小叔子小姑子齐全,要想伺候得周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王有虎看着姑侄俩渐渐收了泪,笑道:“娘,在家的时候想妹子哭,见了面咋又哭呢?”

王大姑这才意识到这是在许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就是,看我,倒让大姑娘笑话了。”

许家玉笑道:“大嫂刚晌午前和我念叨起大娘呢,可也是巧了,说曹操曹操到呢。”

王大姑朝正房那里看了看,道:“善若,你们家大人呢?”

“公爹和婆婆出门做客去了,小叔子一家陪着弟妹回娘家了。”庄善若赶忙道,生怕王大姑拘束了,“家里也就我们三个。”

王大姑果然懈了下来,摸了摸特意梳得齐整的发髻,道:“大姑娘刚刚还说巧,我看可是不巧得很。我来了两次,偏生都没碰上亲家太太。”

“娘,那你过几天再过来一次怕是定能碰上了。”王有虎道。

“为啥?”

“老话不是说了嘛,事不过三。”王有虎凑趣道。

王大姑也是笑:“你这油嘴,别让大姑娘笑话了。快,去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

许家玉见王有虎说话有趣却也不失分寸,全然不似庄户人家的木讷老实,再加上是大嫂的哥哥,也不避讳什么了,大大方方地看着王有虎迈着大步出了门,然后扛了一小麻袋东西又重新进来。

这麻袋里也不知道是装了啥,看起来沉甸甸的,王有虎却是扛得轻松,随手卸在桂花树下,然后掸了掸身上青布衫子的褶子。

“干妈,这是啥?”

王大姑指了指那个麻袋道:“不是啥好东西,自家地里的芋头下来了,又甜又面,想着那日姑爷爱吃,便合着别的玉米豆角啥的捎半袋子过来,不过是吃个新鲜。”

“大娘可是雇了车过来?”

“哪能呢,这几步路也就溜达溜达过来了。”王大姑不在意地笑笑。知道许家玉的意思,道,“我家两个小子,别的没有。就有这一把好力气。”

王有虎笑道:“力气是有,娘只想着省那几个车钱,却忘了扛着东西走路费鞋。里里外外这一算,可也是划不来。”

许家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忙不迭地掩了口。

王有虎看着许家玉笑得弯弯的眉眼,心里正得意,一转眼却看到许家安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不由得奇怪了。就是再不懂人情,这个时候也应该过来寒暄几句了,哪有妻家亲戚上门,爱理不理的?摆个好大的架子。

庄善若知道王有虎是个有心的,生怕他起疑,忙低声道:“大郎前两日病得严重。刚刚好了点……”

“咋回事?”王大姑急道。

庄善若轻轻地瞟了许家安一眼。道:“前两日去给我河里捞鱼。不小心落了水,发了好一场高烧。”

许家玉忙接口道:“昏睡了两天,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只得将大哥的异样归结到那场落水了。

庄善若很有默契地和许家玉对视了一眼。

果然。王大姑连着“哎呦”了好几声,王有虎眼中的疑色渐消。

“可得好好养着。看姑爷也是个身子弱的。”王大姑愁心地道。姑爷落水,闺女不定受了婆婆多少挂落呢,怪不得瘦了两圈,唉!

“全靠大嫂,这几日看起来是大好了呢。”许家玉忙宽慰道,“我娘都说大哥是有福气的,娶的好嫂嫂。”

王大姑这才略略放了心,道:“我看姑爷怕是惊着了,得请个大师收收神才好呢。”

庄善若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忙携了王大姑的手道:“干妈,有虎哥,你们先坐。瞧我,光顾着说话,锅里的水怕早就沸了。”

王大姑道:“善若,你忙,我们这会子就走。”

“哪能呢?总得吃了饭好好歇了才回。”庄善若道,“今儿巧,我刚包了酸菜馅的饺子,正等着下锅呢。”

许家玉也劝道:“大娘,左右我爹娘二哥二嫂都不在家吃饭。听大嫂说大娘家的腌菜腌得入味,你也吃吃我们家的,看是不是那个味。”

王大姑心里迟疑了,看了庄善若哪里舍得就这样走了,便拿眼睛去看王有虎。

王有虎机灵,自然是知道自己娘的心思,便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酸菜饺子我可得尝几个,妹子出了门,这饺子还没吃上一回呢。”

“就你馋嘴!”王大姑嗔道。

许家玉知道王大姑松了口,忙搀了王大姑去院子里坐:“大娘,累了吧,快歇歇。”

“你这个闺女看着让人可心。”王大姑含了笑在铺了绣墩子的石凳上,看着王有虎像个柱子似的远远地杵在门口,便道,“你这小子,还傻站着干嘛,过来好生坐着。”

王有虎却摆摆手,装模作样地凑到许家安旁看了会子他的书,满眼的“之乎者也”,看得他晕乎乎的。

许家安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笑笑,道:“小舅子。”

许家玉喜道:“大哥,你可是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那日他灌了我好几杯酒。”许家安道,他话虽然说得奇怪,但是却没人在意。

“嘿嘿!”王有虎笑道,“要不今儿再来上几杯?”

王大姑忙道:“胡闹,姑爷读书写字的,哪能像你那样浑喝!”

说话间,庄善若煮好了一盘饺子过来,搁到石桌上,道:“你们先吃着,我再去包点,反正酸菜和肉都是现成的。”

许家玉道:“端里面好好坐着吃。”

“这儿好,这儿好,闻了这桂花香吃了也得劲。”王大姑忙不迭地道。

许家玉知道她是怕麻烦,也就不再劝,自去拿了碗筷醋碟之类的摆好。

这一盘酸菜饺子包得样子极好,像是一个个的小元宝,鼓鼓的,透着一股子香气。

王有虎搓着手道:“好香!”

许家玉知道饺子原先只准备了三人的,不够,王家母子赶了这一上午的路,怕是早就饿了,便喊了许家安,先紧着他三人吃。

王有虎也没多客气,肚子也着实饿了,先是夹了一个胖饺子,蘸了米醋,一口放到嘴里,满口酸爽香味,还没嚼上一嚼,便溜到肚里了。

许家安吃了几日的稀粥咸菜,肚里正闹着饥荒,这酸菜饺子酸爽的酸菜裹着剁得筋道的肉末,吃在嘴里又香又有嚼头,不由得大快朵颐起来。

这满满一盘饺子,两个胃口正好的汉子你一个我一个的,转眼便只剩一个了。王有虎瞅准了那最后一个胖饺子正下筷子,冷不防被许家安的筷子架住了。

两人具是一愣。

“小舅子,请!”

“妹夫,请!”

许家玉忍不住笑了道:“没见过一个饺子还让来让去的,二哥是客,先吃吧。”

王有虎往日里偶尔听着庄善若叫他一声二哥不觉得什么,此时许家玉俏生生地喊他一声“二哥”,不知怎的,自诩脸皮厚的王有虎也竟然悄悄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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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天鹅肉

(猫扑中文 ) 吃完了饺子,庄善若利索地收拾完了桌子。(凤舞文学网 )

许家玉一拉庄善若道:“大嫂,你也别忙活了,陪大娘说说话。”

庄善若这才停了手,招呼王大姑王有虎许家安在石桌旁坐下。她留意到许家安胃口很好,暗自留了心,准备在离开许家之前好好腌上几坛子的酸菜。

王大姑打量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不住嘴地夸道:“好好,这个院子好。”

庄善若笑道:“是比原先县城里的那个院子要宽敞些。”

王大姑瞅着院子里除了那棵桂花树和几蓬花草,便是光溜溜的了,忍不住道:“这前院养些鸡也热闹些,再栓条狗也能看门护院,怕是还有后院吧,种上几畦菜不费力气还能吃个新鲜。”她是操劳惯了,哪个农家院子不养些鸡鸭的?

庄善若知道王大姑是好心,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淡淡笑笑。

许家安突然没头没脑来一句道:“鸡鸭以前也是养过的。”

庄善若知道许家安说的是几年前许家还住在连家庄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们怕是也不耐烦养那些东西了,童贞娘定是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王有虎看出了点端倪,道:“娘,瞧你说的,妹夫一家也不过是偶尔回来住个新鲜,哪能还真的养起鸡鸭来了?”

“我也寻思养条狗,可是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合适的。”说话间,许家玉泡了一壶茶过来。放到石凳上,然后沏了四杯茶。

王有虎留意到许家玉一手拈着茶杯,翘着兰花指,一手高高提了茶壶,又快又轻盈地将茶泡好,那手势有说不上来的好看。

王大姑喜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家的黄狗阿毛正怀了崽子,大姑娘若要的话。到时候我给你挑条好的。”

“那敢情好。”

王有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道怎么的动作也文雅了许多。这茶自是比自家吃的要好上许多。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许家玉倒了第三遍茶后,笑盈盈地对许家安道:“大哥,我想给你做双鞋子,你来挑挑喜欢什么样子的。”

“什么都好。”许家安随口道。

许家玉见许家安不明白,又道:“我第一次给大哥做鞋子,哪能随意呢,定是要大哥挑了喜欢的。”

许家安这才站起来,随了许家玉进了房。许家玉温煦一笑。道:“大娘,二哥,你们先聊着。我们去去就来。”

庄善若知道许家玉是细心给他们制造说体己话的机会。感激地朝她一点头。

王大姑瞅着许家玉进了房间,抚掌叹道:“这个好闺女,懂事着呢,看着就让人欢喜。”

“是,我在许家多靠了她帮衬。”

“你小姑子可定了亲事?”

王有虎喝着茶忍不住道:“娘,你就爱瞎打听!”

庄善若抿了嘴笑道:“刚十五。比我小几月,还没订下呢。模样好先不说,长在这样的人家性子温和倒是最难得的。”

王大姑又嗟叹了一阵,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二小子一眼,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庄善若哪里不知道王大姑的心事,王有龙快要成亲了。就剩王有虎还没个着落,许家玉好是好,可是这样的家世人品怕不是王有虎能够攀得上的。她故意另外择了话头道:“我原本是托了春娇捎信,她怕是隔了久了吧。”

“可不是咋地。”王大姑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可让我是一阵愁心啊,那时候给有龙筹备婚事也忙,也抽不出身来。”

“都是善若不好,白叫干妈操心了。”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王大姑故意沉了脸,道,“我就你一个闺女,不操心你还操心谁,那两个小子糙着呢,也用不着我操心。”

庄善若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那银子是咋回事?我看到还吓一跳,亲家母倒是出手阔绰。”

“您就收着吧。”庄善若心里想,这点银子不过是点皮毛,许家欠她的岂是能用银子算清的?

“你嫁出去了,也别老惦记着我们,家里都好,你什么时候也抽了空和姑爷回家住住?”

王有虎道:“趁着大哥娶媳妇,我们将家里又重新修缮过了,包你认不出来——你那房间也替你好好拾掇过了,就等你回来小住呢。”

庄善若鼻头一酸,几乎就要落泪,她忙忍住,笑道:“大郎刚出了这事,怕是得缓缓了。”

王大姑点了头,突然压低声音道:“这许家怎么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了,我听刘福婶说他家铺子是关了好一阵的门。”

刘福婶搬嘴的本事可是不容小觑的,也不知道许家的事被传得怎么样了,庄善若只得道:“公爹身子不大好,就先歇了生意,回老家来养养。”

“我说呢,能出什么事,许掌柜是个有本事的,这十几年的生意做下来还不是顺风顺水的。”王大姑看着这个院子,嘴里发出羡慕的啧啧声,“瞅瞅这院子,白空着可惜了。”

王有虎却道:“我怎么听说许家是在城里得罪了有头有脸的……”

庄善若心里突突一跳,忙笑了笑,道:“有虎哥怕是听岔了吧,我公爹和气生财宁肯自己吃亏也从不得罪人。”

“还听说许家铺子被人砸了!”王有虎看着庄善若的眼睛慢悠悠地又来了这一句。

还没待庄善若反应,王大姑急了:“有虎,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别管我从哪里听来的,反正就听说有这回事。”

庄善若举起茶壶,慢悠悠地给王大姑和王有虎的茶杯里添上茶。道:“榆树庄离县城不算近,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岔了也是有的。”

王大姑是听得一脸的紧张,忙问道:“到底是咋回事?”

“许家铺子生意好,遭同行嫉妒,寻了几个人来挑事,公爹是个有本事的,找了德高的中人把事挑开了也就结了。”庄善若将茶杯往王有虎那边推了推。道,“敲公爹有些身子不爽,又恰逢宗长家的大老爷升了官办喜事,也就顺便回连家庄小住一段,反正铺子有两个老伙计管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是吗?”王有虎将信将疑。

“怎么不是,今儿正是好日子,公爹婆婆就是去宗长家贺喜去了呢!”

“那你们怎么不去?”

庄善若佯装烦恼道:“我们自然也想去,不过那大老爷升了从三品的官。要开祠堂祭祀,怕是得族里有头有脸的才能去的呢。”

“呦,从三品。那可是大官啊!比县太爷可大上许多。”

庄善若听得王大姑说得有趣。忍不住扑哧一笑。

王有虎见庄善若不像是装的,倒也渐渐打消了疑窦,只正色道:“妹子,许家有什么岔子你尽管回家,要是他们待你不好也尽管回家——你也是有娘家依靠的,可千万别自己委屈自己了。”

庄善若心里一阵感动。嘴上却道:“有了你这句话,我怕以后是要赖定榆树庄了。”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真,三个月后可不得就回去了。

王大姑却是狠狠地掴了王有虎一巴掌,嗔道:“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竟盼着自家妹子不好!”

王有虎嘿嘿笑了。心里轻松多了。

庄善若问道:“好日子也没几天了,家里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妥了。都妥了。”王大姑是从心底漾出了笑,道,“那新房不敢和这里比,但也是榆树庄里独一份的了。”

庄善若由衷地道:“有龙哥怕是乐坏了吧?”

“你有龙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乐也是放在心里乐的。“

“嫂子那么能干,干妈也该好歇一歇了。”

王大姑笑道:“你嫂子也是个苦孩子,那一家子内外都是她操持的,我只盼着她嫁过来后早早地给王家开枝散叶,最好三年抱俩,趁我现在还不算老,帮他们把孩子拉扯大。”

“干妈,倒真是急性子。”庄善若打趣道,“那我可得早早地给侄儿们准备好小衣裳小鞋子了。”

王大姑的目光往下在庄善若的腹部瞄了瞄,道:“说到这个,我倒忘了问你,可有消息了?”

庄善若羞红了脸,摇了摇头。

王有虎装作听不懂,扭开了头,数着地上的蚂蚁。

王大姑微微蹙了眉道:“我看你和姑爷还好,只是这孩子的事可要上点心,虽说亲家母有了个孙子,可长孙还是金贵的,亲家母嘴上不说,心里怕还是想的。”

庄善若点了点头,然后进了西厢房拿了一个包袱过来,搁到石桌上慢慢地展开,道:“这是绣了给大哥大嫂贺喜的枕套。”

王大姑喜得忙揽到手里细细一看,啧啧赞道:“你倒是巧手,这石榴花倒是绣得和真的一样,也喜庆。”

王有虎听到石榴花心里一动,忍不住往庄善若脸上瞄了一眼。

“还有这两双鞋子。”庄善若将两双布鞋推到王有虎面前道,“有龙哥有了嫂子怕是不用我做鞋子了,这两双都是按着有虎哥的码子做的。”

王有虎道:“亏得妹子想着。”

再说了一会子闲话,王大姑便急着要走,庄善若也不很留,知道这赶路要时间,出来一天家里还有一摊子的事等着。

姑侄俩在门口话别。

庄善若握了王大姑的手,道:“干妈,有龙哥的好日子我左右能够赶回去。”

许家兄妹也送到院门口,殷殷地道别。

王有虎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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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风波起

(猫扑中文 ) 待到掌灯时分,许掌柜夫妇才回家。(凤舞文学网 )

许家玉与庄善若恭敬地立到门边将他们迎了进来。

许陈氏似乎脸色有些不好,进了门更是一言不发,一气地走到堂屋里气鼓鼓地坐下。

许家玉和庄善若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给许陈氏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娘,今儿宗长那儿可热闹?”

“哼!”许陈氏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夺了茶杯灌了一口。

许掌柜慢悠悠地取了头上的帽子坐了下来,冲许家玉摇了摇头。

许家玉不解,兀自又问道:“娘,咋了,别是宗长家的酒太好,多喝了几杯吧!”

庄善若做媳妇的只是垂了手侍立在一旁,也不说什么,只是偷抬了眼皮看。只见许陈氏虽然打扮得风光,头面首饰皆华贵得体,那张脸却是黑如锅底,眉心紧紧地皱着自打一进门便没舒展开过,暗忖怕是在筵席上碰到什么不如意的。

许掌柜也喝了口女儿送上的热茶,道:“再好的酒到了你娘的嘴里都成了老陈醋了。”

许家玉纳闷。

许陈氏按捺不住,愤愤地道:“什么酒啊醋啊的,要不是冲你们爹的面子,他们许家以后就是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乐意去了。”

许掌柜却瞟了自己老妻一眼,不动声色道:“你等着吧,等大郎高中了,也能给你挣下这份体面。”

许陈氏“嘁”了一声,道:“你也别酸我。我看大郎是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我也没工夫和那些小人置气,将养好身子要紧,等着大郎以后给我享福。”

许家玉和庄善若这才有点听明白了,怕是许陈氏在筵席上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许家玉想起往年大日子族里聚会的时候,许陈氏惯是被人敬着捧着,毕竟是秀才娘,家里又殷实。乡人拍马还来不及呢。

“大郎媳妇,大郎呢?”许陈氏突然发声倒是吓了庄善若一跳,她自垂了头在想着榆树庄的事。

庄善若忙道:“吃了饭,大郎正在房里歇着呢——今儿看了一日的书。”

许陈氏微微松了口气:“你好好伺候着,以后大郎出息了也短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说的,许掌柜忍不住拿眼睛看了许陈氏一眼,她还不觉得,嘴里喋喋道:“这连家庄我可是不耐烦住了,一个个眼睛盯着。随便说句话都能被人七传八传的到末了倒不像是从自家嘴里说出来的了。”

“你好端端的与他们置什么气呢?”许掌柜倒是好涵养。

“你是不知道。”许陈氏心中的那口恶气还未出尽,又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宗长家的二奶奶在我面前拿乔也就算了。他家的小少爷也才十岁上下,那一帮人满嘴抹了蜜似的夸。我看那孩子倒还是一般,不过略说了一句,你道你三婶怎么说?”

许家玉见许陈氏问她,只得道:“怎么?”

“你那便宜三婶说了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嗐。我倒奇了怪了,我们家好好养了他家五六年,临了不说替我们家长脸面,倒还来个倒打一耙。她这话啥意思,还不是说我们家大郎。”

“娘怕是多心了。”

“不由我不多心。大郎的事我们从不走漏一点风声。我今儿刚到,就有人扮着好心来问我了。”许陈氏撇撇嘴。故意捏细了腔调道,“听说你家大郎受了惊,我认识一个师傅,替人收惊最是拿手——嘁,惯会装好人,还不是指着看我们家笑话。”

“他们也不过是猜的。娘,你别生气了,倒是气坏了自己。”

“除了她还会有谁搬嘴?一看我们家没多少油水可捞了,便巴巴地贴到宗长家去,自己嫌丢脸不说,还捎带了闺女……”

“喜儿也去了吗?”许家玉倒真是奇了。

“怎么没去?听说早两天前就在宗长家操持起来了,宗长家又不短丫头,倒是她上赶着显殷勤。”许陈氏憋了一天了,忍不住要说个痛快,“怪不得也不让喜儿在我们家露面了,我知道她的心思,还不是想让喜儿在宗长家做个小。”

“那小少爷也才十岁,可是有的等了。”许家玉嘴上不说,心里却道这个小少爷先天不足,听说直到八岁才不尿床,要想他懂人事,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呢。

“人家打的可不是这个算盘,儿子不行,不是还有爹吗?”许陈氏有意无意地朝庄善若瞟了一眼,叹道,“可惜了,多好的一个闺女。”

许掌柜听得许陈氏越说越露骨,便咳嗽了一声,道:“你倒不嫌累,少说两句吧。”

许家玉听得大骇,喜儿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可那宗长家的二老爷可是要比喜儿爹都要大些,人又是长得肥头大耳的,一味的嗜吃好淫,要不是靠着做着京官的兄长和德高望重的老父,哪能撑起这一份家业?她不禁心有戚戚,三叔家的日子也好过多了,可摊上一对糊涂爹妈,竟生生地要将独养女儿往火坑里推哪!

庄善若也是听得心里一动,没想到三胖嫂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不过也难怪,对她来说,女儿的终身幸福哪有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怕是不单单是她,周围村子里日子过得艰难些的也会想着千方百计将女儿塞进宗长家的大门。

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忍不住想起了喜儿那双顾盼有神脉脉含情的眼睛,心里一黯,这姑娘终究还是可惜了。

庄善若劝慰着许陈氏道:“娘不必放在心上,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

“是,大郎媳妇说得在理,你活到这岁数了,又不是没见过,我们关上门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成。”

许掌柜这话倒真是说错了,许陈氏过了差不多半辈子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到哪里看的都是笑脸。这落差太大,心里一时不好接受。再加上她本来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掩藏不住,都挂在脸上,又不似许掌柜那般好涵养,怕是要愤愤上几天了。

她见庄善若面色沉静,心里便不大乐意了,本来喜儿这件板上钉钉的事横空出了幺蛾子,大郎媳妇看着脸上淡淡的,可心里指不定有多少欢喜呢。想到这儿,许陈氏忍不住怨毒地看了看庄善若,她自己不爽快,也存心不让别人好过,道:“喜儿这事就搁下不提了。大郎媳妇,你先辛苦这几日,我再托人好好打听打听,总有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的闺女。”

庄善若淡淡一哂,眉毛动也没动,只低了头道:“是。”

许陈氏这一口气才顺了。大郎媳妇到了连家庄就消停了,每天只见她干活,不见她说话,看来年轻媳妇还得是敲打敲打才好。到底是不是煞星还说不准,不过只要她这个做婆婆的压得住怕是也没什么大碍的。

许掌柜听得许陈氏还有给大郎收房里人的心思,不禁大摇其头,道:“喜儿是我们自小看大的,倒也罢了。你若是找些不清不楚的弄进来,倒还不如眼面前这样清净。”

许陈氏还没得意多久,被当家的这一顿说,心里又不大自在起来了。也是怪了,这个大郎媳妇自从一进门,当家的便看她有多满意似的,倒显得她是个恶婆婆处处刁难了。

庄善若忙道:“爹是多虑了,娘本是仔细的,再说这事又不比别的,定会寻个妥当的。”

许掌柜不说话了,他看着庄善若又大又亮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这个闺女虽然整日的不声不响,却实在是个有主意的。

许家玉也心里着急,给大哥收房的事好不容易有了转机,爹也相帮,也不知道大嫂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庄善若。

庄善若对她微微一笑,许家玉寻思着下去后定要和她好好说说。

庄善若正在措辞怎么提及今儿王家来人的事,突听得院门口传来一阵娇笑声,道:“你回吧,路上赶车小心着点。”

是童贞娘的声音。

马车辘辘远去。

“小心着点,元宝疯玩了一天,睡得沉了。”

“呦,这小子,沉甸甸的,可有兄量了。”许家宝听起来也是心情颇好。

“那是!”

“哎,我说,你大哥他……”

“看你这人,在这瞎说说啥,回家再说!”童贞娘嗔怪道。

“得,爹娘怕也回了吧,我先把元宝送到房里睡着。”

“哎呦,这是啥东西,差点绊了我一跤。”

……

许陈氏听得皱眉,二郎在他媳妇面前就跟个兔儿一样,媳妇说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可怎么好?

庄善若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半晌,二郎夫妇进了堂屋。

童贞娘照旧是妖妖娆娆的,带了一股子香风。她一扫这些日子窝在乡下的晦气,端的是满面生辉,一双丹凤眼不经意间媚态横生。

许陈氏见不得她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爹娘竟是比我们回来得还早些,我还刚和二郎说了宗长家有这天大的喜事不知道要热闹到什么时候呢?”

许陈氏本好了,被她这话挑得忍不住又黑了脸。

童贞娘浑然不觉,又嗔笑道:“院里桂花树下也不知道摆了什么,黑不隆冬的,差点绊了我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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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贵贱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此时上前一步道:“我正要回爹娘呢,今儿我干妈和二哥过来了一趟。(凤舞文学网 )”

“那可是真不巧了。”许陈氏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不过来知会一声。”许掌柜是真心觉得可惜,“上次亲家母过来就没碰上,这次偏生又错过了。”

庄善若忙道:“我干妈本也不知道我在连家庄,不过是来看她的金兰姐妹老根婶子的,怕是婶子和她提及,才顺道过来瞅我一眼。”

许掌柜这才放开了,道:“往日是太忙了,怠慢了亲眷,现在闲了下来,亲戚间还是应该多走动走动才好。”

“是。”

许陈氏只是轻轻的“嘁”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大郎媳妇这门亲戚不结也罢了,没得沾了一身的穷酸气。当家的倒是惯会给大郎媳妇做脸面。

庄善若转而又笑着对童贞娘道:“院子里的那半袋子是我干妈带过来的土产,家里新收芋头豆角之类的。”

许家玉也道:“这芋头我们晚上蒸了几个,倒真是香香甜甜的好吃得很呢。”

童贞娘飞了一个眼风,整着自己的袖子笑嘻嘻地道:“小妹可真是养着深闺里的小姐,这芋头是什么好东西,倒媳起来了。”

庄善若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许陈氏鄙夷地撇撇嘴,这倒好,攀上了这门亲事。连芋头地瓜都成了礼了。

“今儿他大舅请客,请我们在揽月阁吃了顿好的。”童贞娘满脸含笑道,“我记得当中就有一道芋子鸡,可不就是芋头做的。”

“呦,大舅爷这次倒是大方。”揽月阁是县城里有名的馆子,吃上一顿可是不菲。许陈氏对童家的这个大舅爷很是看不上眼,平日里也没个正经的营生,胜在人面熟。做个掮客,挣点佣金。

童贞娘假装没听出许陈氏话里的嘲讽,又道:“那芋子鸡是鲜香软糯,入口即化。那半麻袋的芋头也不知道得吃到什么时候,得空倒不如做做这道菜,反正以大嫂的手艺怕是没有不会做的吧。”

童贞娘是要让庄善若难堪,她笃定她妯娌不消说吃,怕是听都没听过这道菜,再说了揽月阁里厨子的手艺岂是随随便便能给人学了去的。

许家玉是上过揽月阁吃过这道菜的。滋味的确是不错。芋头清香滑糯,鸡肉咸鲜入味,就是拿剩下的汤汁拌饭也能吃下一大碗白饭去。这样的菜普通农家怕是做不出来的。二嫂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一回来。便处处显示她的优越感。

许陈氏咂了咂嘴,晚上光顾着生气了,那一桌子的好菜没顾得上吃几筷子,被童贞娘说得倒是有些饿了。好久没上过揽月阁了,倒真有些想念那里的菜了。

庄善若笑道:“弟妹倒给我出了难题了。”

童贞娘得意地一笑,乡下人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

庄善若又对许陈氏道:“今天我干妈还说笑。说恁大的院子怎么不养群鸡呢。要是真是养了鸡,这做芋子鸡的材料倒是齐备了。”

童贞娘一愣,庄善若一气说下去道:“这一盘的芋子鸡看着没几块鸡肉,可要耗费一整只鸡。单单将那好肉片下,剩下的鸡骨零碎得在锅里熬出鸡油再加回到芋头里。这样做出来的才鲜。”

童贞娘讪讪道:“倒是没有能难倒大嫂的。”

“我也不过白说说,这芋头好得。要拿一整只鸡只用那几块肉来配它,我可是舍不得呢。”

许陈氏开口了:“大郎媳妇,怕啥,到时候我们也养上一窝鸡,由你倒腾,你就是用两只鸡来配那菜我们也不会说嘴。”许陈氏是真有些馋了,这几日陪着许家安吃那些清汤寡水的,嘴里淡的很。

童贞娘一想到那满院子乱跑的鸡,不禁嫌恶地皱了眉头。

“也是,刚下的温热的鸡蛋给元宝吃了最是补身子。”庄善若道。

“嘿嘿!”许家宝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成日地和大哥守在鸡窝旁就等着那老母鸡下蛋呢。”

童贞娘暗暗白了许家宝一眼,突然又欢喜道:“瞧,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正事了。”说话间她自去了一趟东厢房。

许家玉趁这个空档,拉拉庄善若的衣襟,悄声道:“大嫂,你可真会做那道菜?”

庄善若眨眨眼睛,道:“我不过是胡乱说了一嘴,没想到倒真是蒙对了。”

许家玉掩了嘴笑。

童贞娘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两个锦盒,这两步路走的是摇曳生姿。她媚媚的丹凤眼在许家宝的脸上一瞟,夫妻两个具是一笑。

童贞娘将那两个锦盒小心地放到桌上,笑道:“爹,娘,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见那两只锦盒一尺余长,半尺来宽,精致得很,不知道是装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许陈氏狐疑地打开其中一只锦盒,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童贞娘得意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大哥孝敬二老的。”

许陈氏忙不迭地道:“大舅爷客气了,客气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童家的大舅爷竟然想着给他们许家送礼了。

“应该的,我大哥听说爹娘最近身子欠佳,特意寻了这两支上好的野山参给二老补补身子。”

许陈氏将锦盒举到许掌柜面前,道:“当家的,你也看看。”

许掌柜开了十几年的铺子,见过世面,瞟了一眼那人参,道:“这支参怕是有上十年了吧。”

“爹真是好眼光。”童贞娘赞道,然后偷偷地捅了许家宝一下。

许家宝上前一步道:“这样一支人参不下十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

“啧啧!”许陈氏一听,忙不迭地将锦盒重新关好,堆了笑道,“大舅爷这么客气,啥时候方便带上侄子侄女上家里吃顿便饭。”

童贞娘嘴上说好,心里暗道,往日里我大哥上门你这老婆子摆出个死脸色,生怕是来打秋风的,这会子得了好东西,偏又上赶着了。也是,这一支人参若是换成芋头,堆得能有小山高,尽够全家吃上一两年的了。

许掌柜慢悠悠地道:“大舅爷可是寻了好营生?”

“可不是,大哥帮人牵了几笔生意,做得可是顺手,一里一外一进一出挣了一百两。”童贞娘得意道。

“呦,一百两。”许陈氏艳羡不已,“大舅爷是个有本事的,这钱也挣得轻松。”她朝许掌柜看了看,吞吞吐吐道:“什么时候得了空,也让大舅爷给我们家二郎支个招。”

童贞娘铺垫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地道:“看娘这话说的,亲里亲眷的,倒是见外了。”

许掌柜突然咳嗽了一声。

许陈氏又道:“我们家的铺子也歇了,可不得寻个别的好生意来做做。”

“我大哥说了,自家人不见外,以后碰上好的,自然叫上二郎,要发财是一起发。”童贞娘说得两眼放光。

“咳咳!”许掌柜又是咳嗽了一阵,半晌止住了咳才道,“你们在外面一天也是累了,早点歇着吧。”

童贞娘看了看许家宝欲言又止,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襟。许家宝却用嘴努了努许掌柜,做了个为难的眼色。

许陈氏道:“是,歇着吧,要紧的明儿再商量。”

二郎夫妇这才去了。

许家玉庄善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辞了二老,自是回房间了。

许陈氏又喜滋滋地将两个锦盒打来,把两支人参放在眼前是看了又看,道:“呦,这可是好东西,还是童家上道,可比那半袋子芋头讨人欢喜多了。”

许掌柜摇了摇头,许陈氏这样的说好听的是直爽,说难听的就是势利:“往日我见你也不怎么待见那大舅爷。”

“哎,当家的,刚才你咋老打断我的话?”许陈氏这时候才回过味来,道,“大舅爷寻了发财的门道,让二郎过去参一股,不费力又能得银子。”

“你听说过有这样的好事吗?”

许陈氏倒是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道:“怎么没有,眼面前就有一桩。”

许掌柜摇摇头,道:“你细想想,大舅爷要是真是个有本事的,还能拖到现在?”童家大舅爷快三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很是蹉跎了好几年。

许陈氏皱了眉头,道:“保不齐人家时来运转了。”

许掌柜正色道:“这事你就别参合了。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没根基没实业的,上半个月吃香喝辣,下半夜不定是吃糠咽菜了。”

许陈氏不服气,道:“自己人还能坑了二郎不成?你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守着这十几亩的租子岂不是坐吃山空,总得找些赚钱的营生。”许陈氏一想起这个心里又来气,今日筵席上那些三姑六婆只当是他家败了,话都不和她多说几句。

许陈氏算是明白了,体面是什么?体面就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许陈氏撇撇嘴,也不敢说什么了。

“快把这人参收了,歇着吧。”许掌柜摇摇头,无功不受禄,平白地受这一份大礼,心里总觉得是不踏实。

许陈氏喜滋滋地收了这两个锦盒,心里盘算着这金贵的人参她可是舍不得吃,得好好留着。万一以后有个求人办事的,这体面的礼一送,不成也得成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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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夜话

(猫扑中文 ) 等童贞娘卸了钗环,又探视了睡得粉嘟嘟的元宝,给他掖好被子后,回头一看,倒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凤舞文学网 )

只见许家宝坐在桌旁就对着那一小堆银子傻笑。

“瞧你这出息!”童贞娘娉娉婷婷地走到他对面,随手拈起一块银子道,“就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嘿嘿,媳妇,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做梦似的。”

童贞娘将那块银子丢回到小包袱里,道:“要不是我,就凭你那缩手缩脚的熊样,就是金山银山堆到面前你也只会眼睁睁地看。”

许家宝心情好,听着童贞娘的数落,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才四十两银子就把你乐成这样了,能不能有点出息?”童贞娘伸出一根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许家安的额头嗔怪道。

“我倒没看出来,你大哥还真有两下子。”

“嘁,平日里看你躲我大哥躲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子也别讨巧。”

许家宝挠挠头,低呼道:“天地良心,你知道,我手头统共就那几个零花的,你大哥哪次不是有借无还的。媳妇,你搂着那些体己银子,倒是让我闹饥荒。男人出门没个银子傍身,可是心里没底啊。”

“我若是平日随你花了,这会子哪里有本钱去做这门好营生?这些银子我还不是替你和元宝守着?”

许家宝看着烛光下童贞娘红红的俏脸蛋隐隐透着几分得意,又问道:“这生意可不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你说得倒轻松,你去街上转一圈给我找找看。”童贞娘斜睨了眼,道,“我大哥憋屈了这许多年,看来是要扬眉吐气一番了——他在城里人面熟,做事又公道。找中人的不找他又去找谁?”

许家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这人参咋能卖的这么便宜呢?”

“你没听那北方客人说啊,他们那里这人参可比萝卜还多。背阴的山上随便拿了小锄头一刨一个准。十年以上的人参不易得,三年五年的还不到处都是?偏生我们南方不产这个。当成宝贝疙瘩似的金贵得不得了。”

许家宝点点头。

“听我大哥说那客人本运了几车人参过来,想转手卖到我们南方大赚一笔。谁料到他们北方人不服我们这边的水土,才刚到,他兄弟老爹便上吐下泻的,几天便脱了人形,这才急着想把手头的货低价盘出,赚些路费好早早带了兄弟老爹转回北方去。”

许家宝犹不满足。道:“早知道,就多投些本钱了,反正他们的人参好,也不愁销路。”

“你倒贪心。投了五十两足赚了三十两,你去哪里寻这样好的营生,按照你老爹的做法,得生生守着柜台卖一辈子的酱油才赚得到。”

“嘿嘿,嘿嘿!”许家宝又是笑了几阵。虽然赚了钱。可是媳妇嘱咐了,不能声张,只能是闷声发大财。他心里是痒痒的,就像是穷人乍富,恨不得是锦衣夜行。让人看看他许家宝还是不是个游手好闲吃白饭的。

童贞娘转了转眼珠子,不无遗憾地道:“唉,说起来要是当初多投些银子就好了。”没人会嫌银子扎手,原本没想到这银子来得那么容易。看那北方的客人急得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马上就将那絮物脱手,也就顾不上抬价钱了。他们合着大舅爷低价吃进了半车的人参,零散卖到县城的药店里,只两三天,银子就翻了近一番。

童贞娘后悔啊,早知道那压箱底的二十两私房钱也该拿出来。

许家宝犹疑道:“我看那客人急着要回北方,有意把那剩下的人参都转给我们……”

“是,看他都急得跳脚了。再住下去,他老爹的性命可要报销在这儿了,可带着那两车货没的耽误了脚程。”

许家宝急急问道:“你大哥怎么说?”

做了几年夫妻,童贞娘哪里不知道许家宝在想些什么:“大哥倒没说什么,只是那两车人参要一次吃进,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夫妇俩具低了头默默的想些什么。烛光摇动,在他们的脸上投下了或明或暗的阴影。

许家宝艰难地道:“我特意把那人参给善福堂的小刘郎中看了,他说这人参是上等货……”

童贞娘目光闪动:“我大哥也说了,还有周边一些县城的大小铱缺的就是这样的人参……”

两人目光一碰撞,异口同声道:“要不——”突而又都闭了口不说了。

许家宝喟然一叹道:“可惜就是手头没银子。”

“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童贞娘慢慢用长长的指甲划着桌面道。

许家宝咬了咬牙,道:“要不我和爹商量商量?”他说这话心里也没个底,跟在许掌柜身边耳濡目染这些日子,他自是知道许掌柜最是看不上那投机取巧的勾当。

童贞娘一下按住了许家宝的手,道:“这可不行,爹是死活也不会答应的,反而会落一顿骂。”

许家宝全身萎顿了下去。

童贞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爹这儿不行,娘那里未必行不通……”

许家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

童贞娘一边思量一边慢悠悠地道:“那两车人参怕是左右得一千两,他们急着要脱手,打个八折也定能到手。”

“八百两现银,哪里找?”

“二郎,你先别急。”童贞娘计上心来,道,“娘不是有个匣子,装着锌契地契的吗……”

“不行不行,这是爹的命根子,动也动不得!”许家宝未等童贞娘说完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你猴急,你先听我说。”童贞娘眸子闪闪发亮,两颊像是涂了胭脂般的红艳,道,“我们手头上还有些闲散的,我再问我哥借点。在娘那里挪腾个五百两就足够了。”

“五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

“你就悄悄地和娘说一说,若是娘同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童贞娘微微皱了细细的眉头道。“若是不允,那也就算了。就当我们没这个财运。”

“这……”许家宝犹疑着。

“你这人,前怕狼后怕虎的,哪能成什么事儿?”童贞娘嗔怪地轻拍了许家宝一下,道,“你不过是去白问一句,你娘可不像你爹那样死脑筋,万一成了也说不准。”

许家宝皱着一张脸。又是咬牙又是皱眉的。

童贞娘又道:“你想,前后不过两三日,这八百两银子拿出去有惊无险地晃一圈便赚回五百两,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到时候。你把那赚的三百两银子往你爹面前一放,他老人家还不得乐翻天?”

“怎么是三百两?不是五百两吗?”许家宝迷糊了。

“你傻啊?那二百两是我们自己的利,哪能一味交上去。”童贞娘越想越美,“倒是我托个可靠的,拿这二百两去放个印子钱。那利钱足够我们花销了。”

许家宝长长地吁了口气,动心不已。

“下了决定就要趁早,我见那客人火急火燎的,万一寻了别的买家,我们这番心思可都打水漂了。”

许家宝激动得将指节掰得格格作响。道:“媳妇,我们再合计合计?”

童贞娘往他脸上轻轻啐了一口,嗔道:“看你这耗子胆,又想吃鱼又怕荤的!”

……

“媳妇,你睡了吗?”

“嗯?”

许家安将平躺的身子侧了过来,庄善若感觉到他的鼻息响在耳侧。两人虽然穿着寝衣躺得端端正正,中间隔了两个拳头远,庄善若却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县城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两天我仿佛做了许多梦。”许家安的声音缓缓地在耳边响起。

“那是你太累了。”

“我好几次梦见了一个女子,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庄善若的心一刹那沉沉地往下坠——秀儿,念念不忘的秀儿。她勉强自己笑了笑道:“梦了她做什么?”

许家安的声音像水一样慢慢淌过来:“梦见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不论我怎么追,她始终离我两三步远。”

“她怕是恼了你。”

“定是,我喊了她,她偏是不回头。”

庄善若在蒙蒙的黑暗中绽放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许家安自从病愈后,虽然消瘦了许多,但是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说的话也有条有理的,不再是颠三倒四,惹人发笑了。

三个月。

如果这三个月里,大郎好了,那她怎么办?是走还是留?庄善若空下来的时候常常拿这个问题来折磨自己。

“媳妇?”

“嗯。”

“你在听我说吗?”

“听着呢。”

“我刚刚小睡了一会,又梦见那个女子了。这次我拼了命地追,终于是追上了。”许家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和宽慰。

庄善若替自己掖了掖被子,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一丝寒意,十一月底了,差不多该烧火盆了。

“看到她是谁了吗?”

许家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刚一回头,我便醒了。”

庄善若心里一松,道:“可惜了。”

又是一阵悠长的沉默。

“我怎么觉得那便是你。”许家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定是恼了我,下定决心不要我了。”

庄善若艰涩一笑:“怎么会?”

“媳妇,你以后就是再恼我,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能抛下我,可好?”

许家安这话问得是陪着小心极尽温柔,庄善若的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淡淡答道:“晚了,快睡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

庄善若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道:“我困了,明儿再说。”

十一月的晦日,月亮细得像是一圈线,几点冷冷的星子零星地缀在黑鸦鸦的天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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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娶媳妇

(猫扑中文 ) “夫妻对拜——”

王有龙着了一身红彤彤的衣衫,更是衬托得脸色黑红。(凤舞文学网 )他咧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呆头呆脑地朝着对面的新娘子一揖到底。

围观的众人是一声哄笑。

蒙了红盖头的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端端正正地朝王有龙拜了一拜。新娘子蒙了盖头,看不到模样,只看那身段却是柔韧结实的。

王家的厅堂本就不大,村人爱看热闹,将小小的厅堂挤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仿佛是自家办喜事一般,个个皆是喜气洋洋。

庄善若悄悄地站在厅堂一角,看着端坐在前的王大姑打扮得齐整,不住地点头微笑着,一边偷偷地拿袖子擦了擦泪花。她知道干妈是高兴。

坐在另一侧的王大富也是乐得酒糟鼻子通亮,看向新人的目光倒是慈祥。

“礼成!送入洞房——”

王有龙牵了大红绸绳,憨笑着将低着头羞答答的新娘子带往东厢房。门口的人忽的一声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庄善若前边有个相熟的村人打趣道:“阿龙你小子,倒真是艳福不浅!”

王有龙嘿嘿笑着转过头,敲看到角落里的庄善若,目光不由得一滞。

庄善若连忙冲他点点头,王有龙这才笑着转过身将新娘子小心翼翼地牵进了东厢房。爱热闹的村人们又一拥蜂似的挤到了东厢房。

原来的王家院子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房,为了筹办王有龙的喜事,便将东厢房的两间打通成一间,把新房布置得宽敞。又把王有虎的房间移到了西厢房,就在庄善若原来的房间边上。

庄善若这才挪得动腿脚,上前将王大姑扶起来,道:“恭喜干妈。”

“你这丫头!”王大姑目光落到东厢房那边,欣慰地笑了笑,携了庄善若的手道。“累了吧,等下开席了多吃点。”

庄善若摇摇头,笑道:“不累,高兴还来不及呢!”话虽这么说,可庄善若侧过脸去生生地忍住了一个哈欠。

庄善若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坐上早就雇好了的马车。一路摇椅晃从连家庄来到榆树庄。胡乱地喝了一碗稀粥后。便忙得直打转儿。绞大红喜字,收拾屋子,安排坐席。迎接宾客,一直忙到现在,新娘子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娶进了门。

庄善若觉得腰酸背痛,整一天没挨凳子,两只脚尤其吃力。

虽是到了腊月,可这日初八,天气晴朗,月亮半圆,也没有风。倒不觉得太冷。厨房外架了两个大灶,请的一个大师傅正在热火朝天地炒着菜;厨房里面做着精细的小点心。

院子里石榴树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在树的顶端还特意留了两个大石榴没舍得摘,红彤彤的,倒像是两只灯笼。

王家的喜宴院子里摆了四桌,厅堂里摆了一桌。两间空着的厢房里也各摆了一桌。王家在榆树庄人缘颇好,村人也都愿意来随个分子讨杯喜酒喝喝。所以整个王家院里是你挤我来我挤你的热闹非凡。

庄善若眼瞅着客人都坐下了,便准备躲到厨房随便吃点东西,刚迈开步子,便被一人拉住了。

“善若。可逮着你了,你可让我好找。”

庄善若只得强打精神回头,原来是刘福婶。刘福婶依旧还是胖胖的,或者比原先还要略胖些。脸上的皮肤被肉撑得不见一丝皱纹,脸颊如涂了胭脂似的通红。

“婶子……”

“嫁出去的小姑子回趟娘家便是客!”刘福婶用胳肢窝夹了庄善若的手,道,“快来,我特意给你留了座了。”

庄善若的手被夹在刘福婶厚实的胳肢窝中动弹不得,无法,只得随了她进了东厢房的末间。

这一桌坐的都是女客,全是和王大姑交好的婆婆媳妇们。庄善若微微低了头含了笑朝桌子溜了一眼,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便姨啊婶啊的叫了一圈。当中她还看到了连家庄的老根嫂,旁边坐了她的媳妇连淑芳。

刘福婶将庄善若按到她身旁的一个空位子上,塞给她一双筷子,道:“这姑奶奶可不好做吧?操持了一天,快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众人听得刘福婶说得俏都笑了。

庄善若也真是饿了,道了声谢,便夹了块红烧芋头吃了起来。农村的婚宴上没有什么媳的东西,不过是将平日里吃的做得更精细些,再添些鸡鸭鱼肉的。

有个婆婆突然道:“刘福婶,你不吃你的,盯着姑奶奶看做什么?”

庄善若忙停了筷子转过脸来。

可不是,刘福婶正举着筷子也顾不上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呢。

“他嫂子,你是不知道,姑奶奶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小便是个好模样。”刘福婶笑道,“自打一出阁我便没见着,刚才院子里碰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啧啧,原先是花苞儿,现在盛开了,喜得我呦!”

庄善若不喜成为众人的焦点,又听刘福婶说得夸张,只低了头浅浅一笑道:“刘福婶惯爱说笑。”

刘福婶直了腰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道:“怎么姑爷没过来?”

满桌子吃饭的人都停了筷子,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王家的侄女风风光光嫁了县城里的秀才,榆树庄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有人心里拈着酸,有人是纯粹好奇,都想看看那姑爷是个什么人物。

庄善若心里却直道刘福婶多事,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大郎前几日得了风寒,还没大好,正在家里养着呢。”

这借口冠冕堂皇,用来瞒一瞒榆树庄的人自是无妨,只是老根嫂婆媳是连家庄过来的,那日许家安落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们哪里会不知道。不过庄善若笃定以王大姑和老根嫂的交情,必然不会当场塌她的台。

“那可真不巧,可惜了,可惜了!”刘福婶将信将疑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见她稳稳的不为所动,只得罢了。

庄善若暗自吁了口气,抬头却看到对面连淑芳偷偷递过来的一个眼色。连淑芳怀了有六个月的身子,她怀相好,只长肚子,自己身上倒没怎么长。大概是家里汤汤水水滋补得好,一张鹅蛋脸是又光又滑,两颊那几点细细的白麻子倒平添了几分俏丽——哪里像是快要做娘的人。

刘福婶拿了筷子在一锅鸭子汤中挑挑拣拣选了一块规整的肉,塞到嘴里,嚼了几嚼,却是皱起了眉头,道:“这个厨子请得不够地道,这肉煮柴了,嵌牙!”这一桌子喜宴看着丰盛,鸡鸭鱼肉俱全,可刘福婶就是提不起什么食欲,说话的**倒是很强烈。

有人道:“刘福婶,你这张嘴可是被你城里女婿养刁了?”

这话她爱听,刘福婶搁了筷子,故意做出愁容道:“可不是,你看我,又胖了几斤,再胖下去,那衣裳可都穿不进去了。”

老根嫂自是从王大姑口中听说过刘福婶,知道她是爱出风头的人物,便道:“刘福婶,你怕什么,有恁个好女婿,大不了再重新做几套四季衣裳得了。”

众人皆附和着。

庄善若不说话,只低了头吃菜,想着快快吃饱,好去院子里招呼,别让干妈一个人太累了。

刘福婶喜得那张胖脸大放红光,嘻笑着道:“说起来我那女婿真是不坏,城里的得月阁都带我这个老婆子去了几趟。得月阁知道吧?城里最好的馆子,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吃银子。”

众人艳羡,又有人问:“咋不把你姑娘姑爷带过来热闹热闹?”

老根嫂道:“我老姐姐这喜宴,人家哪里看得上眼,快别说笑了。”

刘福婶正色道:“我本早和他们说定了的,他们也说了要来。”

“那咋没来呢?”

刘福婶的脸突然笑成了花,甜得都像是要滴下蜜来了:“可不是?你说巧不巧,刚刚前天姑爷托人给我捎了个信……”

“啥事啊?”

“嘿,春娇有喜了,刚好满一个月呢。”

庄善若听得心里一动,嘴角慢慢绽开了笑容。春娇真是个有福气的,只盼着她能头胎得男,好一了夙愿。她寻思着回去得先做些小衣裳一肚兜什么的,抽了空进城去道个喜。

有人道:“那怕啥,才一个月的身子,也不显怀。你没见老根嫂的媳妇六个月的身子也还稳健。”

“可不是这话?”刘福婶故意做出鄙夷的神色,道,“我那姑爷偏生说春娇身子弱,要好好养着,每日里燕窝人参不断给她补着。这县城到榆树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生怕路上磕着碰着。”

“啧啧,你家春娇倒成了宝贝了?”有人含着酸打趣道。

刘福婶烦恼地道:“唉,他们家三代行医,别的不听也就罢了,这话可是不得不听的。”

众人附和了一阵,恭维了一阵,也就转到别的话题上了。

刘福婶好不容易盼到春娇怀上了,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呢,这生生地憋住,可是抓心掏肺般的难受,恨不得重新将话题转回到怀孕生子上。

她转过头正好看到庄善若低着头安静地吃菜,不由笑了笑,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呦,我倒是忘了。善若啊,你比春娇嫁得早,可别是也有了自己还不知道吧?”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到了庄善若的身上。

庄善若心里叫了一声苦,脸慢腾腾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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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新妇

(猫扑中文 ) 刘福婶看在眼里,笑道:“你这闺女,怕什么羞呢?”

庄善若只得低头轻声道:“还没呢。(凤舞文学网 )”

刘福婶得意地笑了笑,正要张嘴说些什么,突听得老根嫂高呼一声道:“呦,淑芳,这兔肉可吃不得啊。”

连淑芳夹着一块兔肉,道:“娘,我闻着滋味不错正想尝尝呢。”

老根嫂赶忙将那盘刚上的酱兔肉从连淑芳面前移开,道:“你没听说吗,吃了兔肉,生了孩子怕是兔儿嘴。”

连淑芳犹疑地将那块酱得黑红入味的兔肉放下,讪讪笑道:“不能吧。”

有热心大嫂便谆谆道:“咋不能,你年纪轻不懂事,这怀了身子的兔肉狗肉可是万万吃不得的。”

“狗肉是为啥?”

“哎,吃了狗肉生下来的孩子爱咬人,喂奶的时候更是咬得生疼呢。”

“对,特别是黑狗肉,更是闻也不要去闻一下,这黑狗肉啊最容易下胎了。”

“是是是,还有鸭肉也碰不得,吃了鸭肉,生产的时候孩子会倒着出来。”

……

乡下的女人哪有不信这些的,而且在座的大多是当妈的人,说这些东西真是越说越来劲。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堆怀孕的禁忌。

庄善若暗暗地吁了口气,虽然她听着那些禁忌都是荒诞不经,毫无根据的,可是至少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刘福婶分明是要将她当枪使,庄善若寻思着得找个借口开溜。

连淑芳干脆是放下了筷子,专注地听着;老根嫂则是频频点头,道:“得财媳妇,你可听仔细了,千万别混吃了,得把老张家的孙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连淑芳肚里怀的是张家的头个孙辈,自然是小心万分。

刘福婶耳朵尖,旁人听了还不觉得。那声“孙子”是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忙不迭地问道:“咋知道就是孙子了?”

这话问的,幸亏老根嫂也没放在心上,反而笑眯眯地一瞅连淑芳的肚子,道:“我们村里有个连郎中,看这个最是拿手,只要是满了五个月的身子。他一打眼一搭脉,定能瞧出个男女来。”

“哎呦。这么神啊?”

“可不,只要是怀相好的,让连郎中瞧了的,没有说不准的。”

刘福婶动了心,她绕过众人,走到老根嫂婆媳的身边,携了连淑芳的手,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肚子。

连淑芳性子大方,倒也不扭捏,反而站起来随她看。她坐下的时候不觉得。一起身便觉得六个月的肚子高高地凸起,从后腰看过去却是依然苗条。

有人道:“刘福婶,等春娇满了五个月也让连家庄的连郎中给看看,最好是一举得男。”

刘福婶被人看中了心事,只是讪笑着道:“他家还有个大孙子。春娇这胎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头胎生得顺利,以后还怕生不出儿子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千盼万盼春娇头胎怀的就是儿子,只要生下个儿子,她家春娇的腰杆子就更是挺起来了。

老根嫂善解人意地道:“也是,先开花后结果更好。”

刘福婶应了,却是细细地打听起连郎中家里住哪儿来了。

庄善若心里暗暗一松,和旁边的人知会了一声,自是起身悄悄地从门边出来了。连淑芳一边敷衍着刘福婶,一边遥遥地朝她点头微笑。

院子里坐的几桌都是男客,吃酒吃得正酣。摇色子的有,猜拳的有,喧声震天,热闹非凡。

庄善若随意打量了一眼,只见王有龙被人死命地灌酒,他本来酒量就不好,这下更是醉得连新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了。幸亏有王有虎在一旁陪着护着倒也没事。

王大富也喝得舌头都大了,摆出老太公的架势和旁边的人指手画脚的,这肚子里怕满满的都是黄汤了吧。

庄善若只淡淡瞟了一眼,便低了头疾步进了厨房。

王大姑正守在厨房里,用小炉子煮了一锅的醒酒汤。一见庄善若便忙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我原看你被刘福婶拉过去吃着了,这会子怎么又出来做什么?”

“吃得差不多了,来看看,有什么搭得上手的。”

王大姑环视了下厨房,道:“热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大师傅也都歇着了,我看他们爷仨都喝大了,先给煮点醒酒汤。”

庄善若点点头。

王大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道:“你有龙哥成了亲,我这心事可是放下了一大半了,就剩你有虎哥了——你有虎哥活泛着呢,我倒也不愁。”

“干妈,自然是不用愁了,日子越过越好,就等着我有虎哥再给你娶个好媳妇过来,到时候一左一右两个嫂子伺候着。”

“你这孩子就会逗我开心。”王大姑转而正色道,“你嫂子我看也本本分分的,是个实诚人。她在娘家日子就过得辛苦,嫁过来了也能喘个气。”

庄善若知道王大姑是个心慈的,只要是媳妇不要太出格,她笃定是个好婆婆:“摊上干妈这样的婆婆,可是嫂子的福气了。”

王大姑压了眉道:“我三番两次的都没碰上你婆婆,这儿就我们娘俩,你也别瞒我,你婆婆对你可好?”

庄善若没提防王大姑突然问这个,只得亦真亦假地道:“我婆婆自然比不上干妈,可也算不上坏。”

王大姑听着不像是假话,点了头,道:“这样人家的婆婆总是要刁难些,不过等你生了娃娃便好了。”

庄善若见好不容易摆脱了刘福婶,王大姑这里又要开始叨叨了,忙道:“嫂子折腾了一天了怕是饿得慌,有龙哥喝酒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我送碗点心进去给她先垫着。”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看那喜娘早早地就进厅堂吃酒去了,你嫂子可不得一个人呆在那里熬着。”

庄善若煮了两个糖水鸡蛋端着沿着院墙悄悄地进了东厢房的新房。

刚推开新房的门,便看到床边坐着的一个红装女子飞快地抬起了头,正好和庄善若打了个照面。

王有龙的媳妇周素芹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出嫁的在乡下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放心不下家里的一串年幼的弟妹。直到大弟大妹能帮着爹娘撑起门户了,才放心嫁了出来。

周素芹模样不算标致,手脚也粗大,一看便是在家做惯活计的。脸色微黑,眉眼周正,一头又黑又密的好头发挽了个髻盘在脑后。她在娘家是做惯了大姐姐的,脸上自带了敦厚稳重之气。不过纵是容貌再平常的姑娘。做新娘子的这一天,也是会被喜气沾染多添几分姿色的。

庄善若打量新嫂子的时候。周素芹也落落大方地盯着庄善若看。

庄善若嘴角轻轻一翘,将那碗糖水鸡蛋放到桌上,喜气盈盈地喊了一声:“嫂子。”

周素芹眼睛一亮,忙起身,道:“你就是善若吧?”

庄善若倒是吃了一惊:“嫂子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是听有龙说起过,我寻思着这模样性情定是错不了。”

庄善若听她喊“有龙”时的亲昵,怕是这门亲事她心里也是十二分的愿意的吧,这两口子一看都是勤劳能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笑道:“嫂子好眼光。怕是饿了吧。干妈差我给嫂子送碗点心先垫垫,新郎官他们还在外面吃酒,不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多亏妹妹细心,我上轿子前只吃了一碗素面,撑到现在。不怕妹妹笑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周素芹的娘家奎村离榆树庄不近,总有半天的脚程。

庄善若见周素芹说话做事都爽利,心里先喜欢了几分。

周素芹道了谢,坐在桌旁自是吃了起来。

庄善若半坐在床沿上,摸着床上铺的大红被褥,看着床上洒满了枣子桂圆花生之类的干果,不知道怎么的一晃神想起自己出嫁的那日,蒙着大红盖头静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热闹的喧嚣,心里也有几分期待和甜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妹妹想什么呢?”

庄善若忙笑道:“没什么呢,这床被褥做得真好。”此话不虚,这套大红被褥虽然料子一般,但针脚细密工整,一看便是精心缝制。

“倒让妹妹笑话了。”周素芹热热地吃了点心,脸上沁出一层惫,道,“我娘身子弱,也没教会我绣花,我只会粗粗地缝些衣裳。也不怕妹妹笑话,除了这一套被褥是我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别的都是婆婆给准备的。”

庄善若点头,周素芹这有一说一的性子倒是投合了她的脾气。

周素芹突然指了指床头,笑道:“我刚才一个人坐着没事干,尽琢磨那枕套,这花绣得可真是神了。让我绣,我可是一辈子也绣不成的。”

庄善若打眼一看,床头并并排的两个枕头,套的正是她绣的那对石榴花的枕套。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竟然有一丝的心虚。

周素芹快人快语,兀自说道:“我平日只见过绣牡丹绣喜鹊的,倒是从来没见过绣石榴花的,真是精致呢。这是妹妹的手艺吧,我可舍不得用,不过是摆一摆,明儿就收起来了。”

庄善若起身笑了笑,道:“这是干妈选的花样子,取的是石榴多子的好兆头,更应上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嫂子等到夏天就知道,满树的石榴花开得可好看了。”

周素芹微微红了脸,道:“妹妹有心了。”

庄善若又含了笑再说了几句闲话,便出来了。

院子里依旧是推杯换盏地热闹,王有龙喝得满脸喷红,憨厚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气。

他身边的石榴树寂寞地光秃着枝干,在朔风中酝酿着来年满树如火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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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先遣小姑尝

(猫扑中文 ) 腊月里的清晨透着一股子寒意,庄善若赶忙穿好衣裳下了床。(凤舞文学网 )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摞了一堆的桌椅板凳——这些都是跟村里人借来办喜事用的,得慢慢地还回去。

庄善若踩着地上没扫干净的零星的几点鞭炮的纸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这空气带着寒气直冲脑门,倒叫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黄狗阿毛前两天下了几只小崽子,正猫在窝里喂奶,听见脚步声,不过是抬了头淡淡地瞅了庄善若一眼,又将头埋了下去。

庄善若又朝东厢房看了看,门户紧紧地阖着,怕是那对新人还在酣睡。也是,昨晚榆树庄的年轻后生偏生拉着王有龙不肯放,一直到王大姑出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王有龙醉得不省人事,怕是连洞房都耽误了。

庄善若浅浅一笑,她那大嫂是个能干人,一定能将有龙哥照顾得妥帖。

庄善若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却是一下呆住了。

厨房里雾气缭绕,周素芹正站在锅灶前忙碌着。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天冷,正好多睡会。”周素芹盖上锅盖,笑盈盈地走到庄善若面前。

庄善若倒是一愣:“大嫂起得早!”

周素芹穿着一身大红的棉衣,梳了个利落的发髻,两只露在外面的手不知道洗什么洗得红红的:“要不是阿毛叫了几声,我可要睡过头了,到时候就要惹笑话了,哪有新媳妇睡懒觉,倒叫出嫁的小姑子操持早饭的?”

“我今天要早点回连家庄,所以起得略早点了。”

“小姑子,可是放心不下家里?”这个家里自然指的是婆家了。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那日来的时候就和赶车的约好的时间,怕是耽误了。大嫂。你以后就叫我善若吧。”

周素芹点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胡乱地煮了一锅粥。”说话间,她将锅盖打开,拿了勺子沿着锅沿搅了搅。

庄善若一看,里面煮了一锅南瓜粥,煮得刚刚好。不稀不稠,清香扑鼻。她点点头道:“大嫂好手艺。”

周素芹掀起崭新的裙角。坐在灶膛前的小杌子上,拿通火棍通了通灶膛,然后拍拍手又站起来道:“善若你可别笑话嫂子了!”

“怎么?”

“我娘家人口多,粮食少,平日里都是稀的掺和着干的吃,我也只不过会做些简单的。”周素芹说得诚恳,一张素净的脸不着脂粉,只点了红红的口脂,“听说你只要是看过的菜便没有不会做的。今儿是没空了,什么时候得了空回娘家教教我。”

庄善若知道是她细心。怕自己做的不合王家人的胃口,便宽慰道:“我们家都不挑嘴,特别是有龙哥,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饱就成。”

周素芹不禁抿了嘴笑。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甜蜜。

“有虎哥喜欢吃肉,你得隔三差五地做点红烧肉给他吃;干爹不拘吃什么,就是爱喝上一杯,有碟子花生米就够他下酒的了;干妈,就更不挑了,只要是嫂子做的她爱都爱不过来呢。”庄善若如数家珍,在王家做了几年的饭菜,王家人的脾胃她可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周素芹瞪大了眼睛道:“就这么简单?”她原先出门的时候,家里的老娘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做人家媳妇头一件就是要伺候好一家人的嘴。

“有龙哥爱吃面条,他爱吃擀得粗点的,说那样嚼着劲道。”庄善若偏了头一边想一边道,“你平日里最好再做点酸菜泡菜啥的,有时候不凑巧也能算是抵上一盘菜。”

周素芹仔细地听着,盘算着记在心里。

庄善若有的没的,讲了一大堆,罢了才笑道:“嫂子,我可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周素芹道了谢,道:“不瞒妹妹说,我娘家累赘,我娘托人说亲几年都没个合适的,没想到却是机缘巧合嫁到了你们家。丈夫能干,婆婆和善,公爹也没二话,还摊上你这样的小姑子——也不知道我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呢。”

“那是嫂子的福气,也是我有龙哥的福气。”庄善若笑,这个嫂子说话直爽,做事能干,怪不得当初王家人很快就定下了这门亲事,也没因为她娘家家境而嫌弃。

周素芹从一边的锅里拿出两枚鸡蛋,两只手倒腾着送到庄善若的手里,道:“你饿了吧,我蒸了几个鸡蛋,你先吃两个。”

庄善若道了谢,也不剥了吃,只是将那两个烫烫的鸡蛋捂在手里暖着,一打眼却看到灶台上摆着一盘切得薄薄的腌萝卜。

周素芹留意,道:“这是我娘家常吃的,我看家里有萝卜,就顺手做了点下粥吃。”

庄善若拿了筷子夹了一片尝了尝,又酸又甜又脆,又带点咸味,下粥吃最是合适不过了,便道:“这萝卜腌得好爽口。”

“我娘家冬天只吃些萝卜白菜,不是炖白菜便是烧萝卜。吃上一个冬天,肚里吃得直翻酸水,弟妹叫苦不迭。”周素芹笑,仿佛是说什么好笑的事,“我便琢磨换个花样,学着腌了些萝卜倒是下饭。”

庄善若知道萝卜白菜最便宜,买上一大堆也花不了多少钱,也不爱坏,家境艰难的便日日白菜萝卜扛过一冬。周素芹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自若,不避讳也不遮掩,倒叫庄善若高看几分。她也出身贫家,知道要做到对贫困轻描淡写,那一定是经历了无数的苦难。

“嫂子,教教我,我回去也做这个吃。”

“这个简单,不过拿萝卜削了切成薄片,然后拿盐一层一层地码着,等上一时半刻的,将那沥出来的水倒去,再搁上点糖拌匀放一会子,再将多出来的水倒去,最后倒上点陈醋酱油,拌上一拌就成了——不等着吃的话,再加一点水腌上两天萝卜就更脆了。”周素芹说得利落清楚。

庄善若听了,知道这工序虽然简单,但是放多少盐,多少糖,多少醋,只凭手感。这腌萝卜酸了咸了甜了都不好吃,要酸里透着甜,甜里裹着咸这才爽口,怕是要多试几次才能把握分寸的。

“你们家还腌这个做什么,新鲜菜还吃不过来,没的叫人笑话了。”周素芹见庄善若细细听着,不像是听着玩的,“城里人可不爱吃这个。“

庄善若笑:“那日我包了几个酸菜馅的饺子,大郎可是吃得欢呢。啥乡下人城里人的,只要是好吃的,都爱吃。”

“呦,大郎。”周素芹掩嘴轻笑道,“下次把姑爷也带过来,别的没有,酸菜管够。我过两天先腌上两大缸。”

庄善若也笑,手里的那两个鸡蛋慢慢地变温了,她便轻轻地磕了,剥了壳,慢慢地吃着。

虽然现在和周素芹相谈甚欢,可是庄善若也知道那是因为她是出了门的小姑子,对王家人来说是客。如果,她这个已经嫁出去了的小姑子,又重新棕到王家,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再说了,到底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小姑子。

干嚼鸡蛋有点干,周素芹体贴地给庄善若盛了一碗南瓜粥,夹了几片腌萝卜。

庄善若吃完了早饭,肚子里暖暖的,身上也是暖暖的。她打眼看这个小厨房,虽然简陋狭小,但那些瓶瓶罐罐油盐酱醋的位置她闭上眼也能摸到。如今,这个厨房换了主人。庄善若心里有点酸涩,却强笑了笑。她窝在这个小厨房中觉得温暖舒适,外面是腊月清冷的空气,还有未卜的前途,庄善若真的就想扎根在这个厨房中不出来了。

一道阳光斜斜地射到厨房里,院子里也有了响动,阿毛吠了几声,小狗呜呜地叫着——王家院子这个时候才真正地醒了过来。

“天大亮了。”周素芹瞅了瞅外面,道,“今儿也是个好天气,正适合赶路。”

庄善若知道她是无心,却是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怏怏地站起了身子。王家虽好,终究不能久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个许家才是她名义上真正的家。可是——三个月后,她又该何处为家?

告别了王家人,庄善若坐在摇椅晃的马车上发呆。

王大姑抹着眼泪依依不舍的样子犹在眼前。王大富没有露面,不知道他有没有改了那脾气,周素芹那爽利的性子怕也不是好欺负的。王有龙憨厚地笑着,是慈爱的大哥,前尘往事早已随风。王有虎照旧俏皮话不断,只是前晚替王有龙挡了不少酒,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庄善若的一肚子心事被马车颠过来又颠过去,还没想出个主意,马车便停在了许家大院的门口。

庄善若付了车资,下了马车,正待敲门,却发现门竟是虚掩着的。

她也不以为意,推开门,刚一抬头,却是呆住了。

院子像是做了战场般是一片狼藉,桂花树下的石桌被人掀翻在地,地上满是枝枝桠桠。再往里几步,厅堂也被人砸得是不成样子,地上满是瓷片渣子。

庄善若的一颗心扑扑乱跳,正要大了胆子喊人,突听得正房内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这哭声凄厉,听得人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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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祸起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赶忙进了正房,正房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无人顾及到她。(凤舞文学网 )

许陈氏与许家玉一左一右扶着许掌柜正抹着眼泪嚎哭着,许家安杵在一旁束手,许家宝的额头不知被什么敲出了一个大包正用手捂着,童贞娘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元宝面色凄苦。

庄善若心下大骇,昨儿早上她刚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隔了一夜一回来便是这一副人仰马翻的场面。

她探头一看,只见许掌柜正仰着头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动一下,双目紧闭,喉咙“咯”地响着,怕是凶多吉少了。许家母女一左一右只顾搀扶着哭天抹泪。

庄善若暗叫声不好,朝室内一看,这个房间倒还齐整,不似外边狼藉。她取了窗台上一只插着桂花的瓷瓶子,取了桂花,摇了摇,里面盛了半瓶子的水。然后二话不说,挤到许掌柜面前,用手将瓷瓶中的凉水尽数泼到许掌柜的面上。

许陈氏一惊,怒视庄善若道:“你做什么?”

庄善若顾不得分辩,一把推开许陈氏,拿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去掐许掌柜的人中。

隔了好一阵,直到掐出血丝来,许掌柜才长叹一声,幽幽地醒转过来,喉咙里咕噜噜一阵乱响,吐出两口浓痰来。

许家玉哭得跟泪人似的,拿袖子将许掌柜脸上的水珠子擦干,道:“爹,爹,你可醒了……”

许掌柜疲倦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到许家宝的身上。许家宝的身子明显地蹙缩了一下,面上满是惭色。

“媳妇,你回来了。”许家安上前一步。

庄善若点点头,道:“怕是不成,得把郎中请过来给爹瞧瞧。”

许陈氏这才醒过神来,迭声道:“二郎。快去,快起,将那连郎中请过来。”

许家宝巴不得这一声。许掌柜的目光看得他是浑身的不自在。

童贞娘哄着元宝,迟疑地道:“娘。二郎出去,怕是……”

许家宝的脚步一滞。

“请什么郎中,你们做下这烂摊子,我倒不如一闭眼去了,还落个眼不见心不烦。”许掌柜吃力地道,他似乎是气急,胸口呼吸如破风箱般。

许陈氏闻言又嚎啕着抹泪了。

童贞娘朝许家宝使了个眼色。许家宝低了头匆匆地去了。

庄善若心里的谜团越滚越大,见众人皆默然,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再者她从来没有真正将自己当成是许家人。便在一旁按下性子守着。

许掌柜闭了眼歇了一阵,又睁开眼睛道:“我素日里说的话你们全当了耳旁风,做生意的最忌讳的便是一个贪字。这人心一贪,脑子便糊涂,便分不清是非。纵然是圈套也急煎煎地往里跳。”

元宝哭声渐止,在童贞娘怀里抽噎着。童贞娘拍了拍元宝,忍不住道:“爹,二郎不过是见家里艰难,想靠着这笔生意帮衬一下。”

“咳。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许家玉连忙轻抚着许掌柜的后背,道:“爹,你歇着,别说话了。”

“你们就别糊弄我了,实话和我说吧,折了多少银子?”许掌柜眼中精光一闪,俨然又是那个精明的掌柜。

“这——”童贞娘嗫嚅着,偷眼看许陈氏。

许陈氏忙用帕子擦了泪,道:“当家的,你先将病养好了再说。”

“二郎媳妇,你说!”

童贞娘咬了咬嘴唇,见躲不过,便垂了眼敛声道:“这桩生意本不坏,我们之前和我大哥合股几日便赚了一笔,想着趁着这好机会多赚点,便凑了点钱又投了进去,谁知道……”童贞娘的声音是越说越低。

庄善若听得糊涂,不知道二郎两口子瞒着家里做了笔什么生意。

许陈氏道:“这人参我们也见了,果真是上好的野山参。”

许掌柜不怒反笑,道:“我活了快半百怎么就没碰上这种送钱上门的好事?但凡有脑子的,都会想想。”

“这人参请善福堂的小刘郎中帮着看过了,的确是货真价实。那北方的客人又急着脱手。”童贞娘急急地辩白道,“我们特意去过客栈,他兄弟老爹上吐下泻躺了几日,断断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好,既然这样,那今天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童贞娘面露惭色,嗫嚅着不说话了。

“那货呢?”

“两车的人参还停在我娘家,这几日二郎去周边的县城里售卖,刚好不巧,两日前刚好有另一拨客人低价卖了好一些人参过去。”童贞娘低头道,她自是万万没想到这两车人参竟然就积在手头成了死物,不过虽然心慌但也不急,至少这人参还是好人参,怎么也不会卖个萝卜价,最多平价出售,少获点利就是了。

许陈氏急急地补充道:“善福堂冲着我们往日的交情,订了五十两银子的货。本来还能多订点,不过上次刚收了一批,这人参又不比别的,买的人不多,放久了自己也会朽了,坏了药效。”

许掌柜摇了摇头,道:“但凡平日你们多听我一句也不至于如此,我们家做了半辈子的杂货,哪里经手过药材的生意。你们即便是要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这句老话也该听过的吧。”

童贞娘唯唯。

许陈氏道:“当家的,这两车人参贱价买进,我们多跑跑周边的县市,廉价卖出,必然也能脱手。”

“是,娘说的不错,说不定还能少少地获利。”童贞娘赶忙接口道,难得婆婆和她齐心。

庄善若恍然,怪不得这段日子二郎夫妇神神秘秘的,连往日不待见的童家大舅爷也往来热络了,原来是寻了这笔好生意。虽然庄善若不懂经商之道,但是许掌柜两句话说得明白,做生意一忌贪心,二忌涉足陌生行当——这两条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这人参虽然暂时滞销。但是既然是低价买进,大不了低价卖出,总不会坏在手里。不知道许掌柜为何气成这般模样?

庄善若心里一动。是了,为何院子被人砸得一片狼藉。怕是另有隐情。

突然,身旁站着的许家安悄悄握了她的手。

庄善若手心一阵温热,她抬眼恰恰对上许家安的眼神,不由心中一荡。这眼神里有忧虑,有焦躁,还有一丝宽慰。

庄善若却是苦笑了,她算是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从未将自己当做是许家人,所以许家人的痛苦她最多只能是感受三分。

许陈氏凑近许掌柜,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道:“当家的,你这身子刚将养着。可千万别动怒。”

童贞娘也劝着道:“爹,这事是我们做得欠考虑。不过是二郎想着只靠着那十几亩田租的收入没别的进项怕是坐吃山空。”

元宝也在童贞娘的授意下懵懵懂懂地凑上前去摇了许掌柜的手道:“爷,别生气。”

许掌柜面色稍霁,呼吸平缓了许多。

“早早地寻了主顾,将那两车人参及早脱手才是。也别想着获利了。拿回本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是是,我叫我哥哥们帮着周边相看相看。”

许家玉沏了一杯茶,扶了许掌柜慢慢地喂着。许掌柜就着许家玉的手喝了小半杯茶,脸色慢慢恢复了一些。

庄善若见暂时无事,便道:“我去外面拾掇拾掇。”

“快去快去!”许陈氏是个爱面子的。生怕被连郎中看到了院中的狼狈。

庄善若正要走,突听得许掌柜悠悠问道:“你们从聚福钱庄借了多少?”

童贞娘冷不防被问到,张了张嘴没出声,只是拿眼睛去看许陈氏。

许陈氏赶忙打着哈哈道:“没多少没多少。”

“那两车人参即便是贱价买进也不会是个小数目。”

许陈氏见瞒不过,只得道:“五百两!”

许掌柜瞪大了眼睛,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喉咙里又是咕噜噜的响声,半晌才道:“五百两,钱庄哪里肯借这么多?”

童贞娘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依旧用眼角瞟着许陈氏。

许陈氏分明是慌了手脚,胡乱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强笑道:“不过是利钱高些罢了。”

许掌柜看起来是气急:“你做得好母亲,这个时候还帮着他们遮掩,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当我真的是老糊涂不中用了?”

童贞娘咬了咬牙,道:“爹,我们也不敢欺瞒您。这两车人参统共是八百两银子——我拿了一百两体己银子,又问我娘家哥哥借了两百两,剩下的五百两实在无法,便去求了娘。”

庄善若听得吃惊,在榆树庄的时候她从来没听说这么多的银子,那八百两现银堆成一堆,怕是小山那么高了吧。

许掌柜双手忍不住抖了又抖,转向老妻,道:“你哪里去借这五百两?”

许陈氏见童贞娘竹筒倒豆子般说个干脆,知道也欺瞒不住了,先强笑了笑,然后凑到许掌柜身边,好言道:“当家的,我说了你别千万别动怒……”

“说吧。”许掌柜微微闭了眼睛,胸口上下起伏着。

“当初二郎和我一说,我想着这是一本万利的好机会,也顾不上和你说,便自作了主张。这五百两银子不算太多,可一时要拿出现银也是不容易的,那北方的客人偏生急着要把那货出手……”

“说重点!”

许陈氏看了看许掌柜的脸色,低声道:“我寻思着不过几日就能将银子挣回来,便拿了家里的房契地契去聚福钱庄抵了五百两银子……”

“糊涂!”许掌柜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口浓痰堵上喉咙,憋得他翻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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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雪中难送炭

(猫扑中文 ) 好一阵折腾,待连郎中告辞后,许家才安静了下来。(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陆陆续续听了几耳朵,大体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二郎夫妇在童家大舅的牵线下倒腾了一批人参,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丰厚的利润,便寻思着想把那批货全部吃进。自己拼凑了三百两银子,又从许陈氏处拿了地契房契去聚福钱庄抵押了五百两。本来想着这批人参能够很快脱手,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周边县城的铱刚好饱和。

可是这货多积在手里一天便要多给钱庄一天的利钱,眼瞅着到了抵押的期限,聚福钱庄的人便过来闹腾了一番,临走留下一番话,要不将五百两现银连带利钱悉数奉上,要不就搬离宅子良田易主。

庄善若知道,但凡能够开起钱庄的,大抵都是些有后台的,你便是拖着欠着,他也自有办法吃得你骨头都不剩。

许家宝蹲在桂花树下唉声叹气。

童贞娘走近,翘起一只绣花鞋踢踢他,道:“瞧你那样,天还没塌下来呢。”

许家宝抬起血红的眼睛瞅了自家媳妇一眼,挠着头道:“要不是听信你大哥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童贞娘一听不乐意了,冷笑一声道:“嘁,你倒惯会过河拆桥,搂着银子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抱怨,像叭儿狗似的巴巴地跟在我大哥后面。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大哥拉着你去做那桩生意似的——人家非但没落个半点好处,还借了你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言毕,她用脚重重地踹了他一下,道:“人,要有良心。”

许家宝搂了头,屁股动也没动,苦着脸道:“这下好了,除了卖给善福堂,得了五十两。剩下的可都要折在我们手里了。”

童贞娘鼻子哼了一声,道:“做生意自然是有赚有赔,哪里有包赚不赔的好事?”

“早知道,唉!”许家安讷讷地道,满是懊丧。

许陈氏从正房出来。瞅了眼桂花树下的二郎夫妇。黑了脸,道:“你们倒还有闲情,赶紧着出门去趟趟门路。换了银子。早点把房契地契收了回来才安心。”

童贞娘做出笑脸,扶了许陈氏在桂花树下坐好,道:“娘,你别急,这事急不得。”

“咋能不急,这五百两每天的利钱得五两,还驴打滚利滚利的,做什么营生一天能有五两的进账?”许陈氏是真的肉疼。

许家宝闷了头不出声。

童贞娘陪笑道:“我正让我大哥打听着呢,他人面熟。这几日怕便有消息。反正这人参还在我娘家放着,我叮嘱过我大哥,要是价钱合适,就卖了得了,少赚几个也无妨,求个安心才是顶要紧的。”

许陈氏脸色稍缓。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爹,将这老宅田地看得比性命还重。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就把那锌契地契拿出去抵押。”

“是呢,也是万万没想到,二郎本想着做笔好生意让爹欢喜欢喜。谁料到出了这趟岔子。”

许陈氏叹了口气,看着许家宝蹲在地上,额头被茶杯砸的红肿一片,终究是心疼儿子,也慢慢地消了气,道:“二郎,赶紧起来,让小妹给你擦点药。这聚福钱庄的倒真是霸道,一味的喊打喊杀的,生怕我们付不起这利钱似的。”

童贞娘咂摸着许陈氏的话音,眼珠子一转,堆了笑容道:“娘,这人参终究不会坏在手里,只是这一天五两的利钱实在是吃不消。一两天咬咬牙也就罢了,若是拖上个十天半月的,这钱可不是小数目啊。”

“可不是!”许陈氏也发了愁,当初白纸黑字签的,向聚福钱庄抵押五百两银子十天,这十天内利钱每日一两,过了十天,利钱便涨到每日五两。当初以为这十天早足够将银子转圜过来,却是没想到是出了纰漏。

童贞娘又用脚尖轻轻地去踢许家宝,许家宝却像木头般缩了头不吱声了。童贞娘无法,只得道:“娘,你手头若是宽裕,先支些银子出来将那房契地契拿回来,总好过每日白白地给他赚五两。”

许陈氏一听差点像火烧般跳起来,她不满地看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媳妇,我能有什么钱,若是有钱,当初哪里用得着拿房契地契去抵押。”

童贞娘不语,心里道,没钱才有鬼咧,就怕这些体己是给大郎和小妹留着的,这老太婆就是偏心,死搂着钱不肯松手。

许陈氏和童贞娘做了好几年的婆媳,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娘家兄弟这几年生意做得不差,周转个几百两总是还有的吧。”

童贞娘心里叫苦,她向大哥借了一百,二哥三哥碍于情面只各凑了五十,还是她好说歹说。大哥是真的没钱了,二哥三哥有钱但是那些钱都是紧紧地拴在二嫂三嫂的裤腰带上,她是实在没辙了。再说这半月她娘家回得勤了点,那些嫂嫂们嘴上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可那眼珠子盯得实在是紧,她还没来得及张口提钱,总能被嫂嫂们将话题岔到十万八千里外。

庄善若只将院子略略打扫后,便窝在房间不出来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家安竟然还能静得下心来看书,看来傻了也是有傻了的好处的,至少不必为钱的事烦心。

庄善若今儿起得早了点,又折腾了一番,颇有些累,坐在床沿上看着许家安读书,看着看着,上下眼皮便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突然,她微微一动,似乎有人往她身上盖了什么。

庄善若将眼皮睁开了一条细缝,刚好看到许家安悄悄地落座。再往自己身上一看,盖了一件许家安的大棉衣,散发着皂角淡淡的香味。

庄善若心中一暖。不知道自己这一眯睡了多久,头靠在床柱上磕得有点酸疼,却不好马上就醒过来,只好装作继续睡着。

没装上多久,院子传来喧闹声,庄善若趁机睁开眼睛,装作刚醒的样子。

许家安回过头,冲她淡淡一笑:“醒了?”

“是。”庄善若揉揉酸胀的脖子。

“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许家安若有所思地道,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庄善若大窘,面上微微发烫,掩饰着用手捂了嘴打了个哈欠,道:“外面不知道怎么了,我出去看看。”

院子里有几个陌生的伙计,刚好卸下两车货物,满满地堆在正房的廊下。

许家宝搓着手,是满脸的懊恼。

童贞娘分明也急了,拉了一个伙计的袖子不让他走:“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家大爷有没有让你捎话过来?”

那被童贞娘扯住的伙计年纪不大,却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抽回了手,道:“大爷昨儿突然病了。”

“怎么?”

“怕是染了风寒,请了大夫,只说是要好好静养。”伙计脸上浮着笑,道,“大奶奶怕耽误了姑奶奶的正事,就叫我们先把这絮运过来。”

童贞娘一听便回过味来,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那伙计一下,道:“大爷有没有让你们捎什么话?”

伙计摇了摇头。

童贞娘的心沉沉一坠,兀自不甘心地盯了那堆人参看。那人参用盒子装着,用油纸盖着,一盒一盒叠得整整齐齐。童贞娘不由得一阵肉疼,除去卖给善福堂的五十两,这堆在墙角的足足是七百五十两银子啊!

伙计又道:“大奶奶说了,请姑奶奶把货清点仔细了。这絮我们纹丝未动,原来怎么样拿过去的,我们就怎么样送回来。”

童贞娘用鼻子冷笑了数声,道:“托我问大爷安。”

几个伙计应了,收拾起车马要走,原先那个回话的伙计停了脚步,弓着身子来到童贞娘身边,笑着道:“差点忘了,大奶奶还给姑奶奶捎了一句话。”

童贞娘精神一振:“什么?”

“大奶奶说了,姑奶奶有空带上小少爷上家里玩。那一百两银子也不要利钱了,左右是自己亲眷,没的生分了,不过是上家里玩的时候顺道带上便是了——这是大奶奶的原话。”

童贞娘呆了半晌,又是冷笑了一声,连声道:“好,好,果真是好亲眷!”

伙计行了个礼,自是去了。

许家宝在一边听了半晌,这才回过味来,道:“你大哥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撇干抹净了?”

童贞娘心里懊恼大哥绝情,竟在这节骨眼上撇下他们,却依旧嘴硬,道:“大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总不能病了还去帮我们打听。”

许家宝恨恨地道:“到底是真补是假病你我都心里有数。我就不信了,没你大哥,我们就会守着这些人参等死!”

童贞娘正心里不自在,大哥对她这个妹子但凡是她央求的就没有不依的,怕是大嫂在里面作怪,便也愤愤道:“你若真有本事,别像个婆娘似的窝在家里,我大哥为了这事,鞋都不知道磨穿了几双,不但没落个好,还白白地遭了埋怨。”

许家宝被激得兴起,赤红了双目,霍地捋了袖子冲到院门外。

童贞娘暗叫一声不好,正要提起裙子去拦,突然听到院门外许家宝不知道撞到了谁,那人忍不捉了一声“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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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最后一根稻草

(猫扑中文 ) 童贞娘赶忙冲到院门口,一颗砰砰跳的心才放了下来。(凤舞文学网 )

许家宝扶了一个中等个儿的汉子,不住嘴地道歉:“实在对不住,没伤到哪里吧?”

那汉子也不恼,揉了揉撞疼了的胸口,笑盈盈地抬了头,道:“许兄,什么事这么急?”

“呦,小刘郎中,你怎么来了。”许家宝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将人往院里迎,道,“快进来,快进来!”

这可不就是刘昌?

只见刘昌穿了身蛋清色的袍子,白净面高鼻梁,薄嘴唇,未语先笑,如春风和煦。他回头招呼了赶车的小厮一声,自是随了许家宝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三个女人眉梢都带上了期许。

童贞娘当是刘昌来交付那五十两的人参钱,她盘算着要是刘昌心情好的话,她有把握再让他收了些人参回去。

许陈氏也是目光灼灼,许掌柜的病虽然让连郎中看了,但她始终有些不放心,刘郎中是县城里大大有名的,小刘郎中继承了衣钵,怎么说也要比乡下的郎中医术要高超些。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怎么说也得给许掌柜好好诊一诊脉。

庄善若也自是期待,好久没有春娇的消息了,此番刘昌过来,她定要好好问问。

刘昌是个精细人,他一跨进院门,就将许家大院扫了个大概。桂花树,石桌石凳都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屋檐下堆了高高的一堆用油纸裹好的东西看着有些奇怪。刘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堆东西上移开,心里估摸了个大概。

许家玉没出来,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刘昌一一见了礼,便被迎倒了厅堂坐下。

许陈氏也坐了,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大郎媳妇手脚勤快,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要不然可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庄善若上了茶,便退到许陈氏身后。

刘昌道了谢。看庄善若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亲切。春娇本来也痴缠着他要过来,他考虑到春娇的胎还没坐稳,县城到连家庄的路不算好,便硬了心肠不肯答应。他特意多打量了下庄善若,她似乎要比两月前去善福堂探望春娇的那次要清瘦了点,却越发显得眼睛大而明亮,穿了件七成新的绯红袄子,神色沉静,举止娴雅。

刘昌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对许陈氏含笑道:“我爹本来想来看看许掌柜。可是他身子骨不好。便差了我过来看看。”

许陈氏点了头道:“有心了,有心了。”

“这几日天气骤寒,许掌柜身子可还妥当?”

许陈氏的眼神不禁躲闪了一下,含糊道:“还好。还好!”

刘昌将许陈氏的表情收到眼底,淡淡笑道:“许掌柜身子骨本就虚,这寒天更要好好将养。我爹给许掌柜配了几幅补药,都是清润温补的,还搁在车子里,待会让伙计拿进来。”

许陈氏眼眶不禁一湿,这半年来踩低拜高的看多了,说到底还是老街坊老伙计贴心哪。

童贞娘忙道:“小刘郎中来得正巧,我爹昨儿不知道是不是起夜的时候受了寒。身子有些不爽快,正好请小刘郎中给请个脉。”

“不敢不敢。”

许陈氏瞅了童贞娘一眼,心里想这个媳妇虽说嘴巴利了点,但做事还算是妥当,总比大郎媳妇要好些。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帮个腔搭个话,不是说小刘郎中的媳妇未出阁的时候和她要好,真是没有一点眼色。

“请了村里的连郎中给看过了,可我这心里还是不放心。”

许昌心里一动,道:“哦,听说连家庄的连郎中也是大大的有名,他看过了,必然妥当。”

许陈氏撇了嘴,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童贞娘赶忙接了话过去,道:“我娘最近老在唠叨,连家庄什么都好,就是一家子在善福堂看病看惯了,让别的大夫看总是不大放心。”

许昌这才点点头,表示理解。

待喝了一杯茶,许陈氏便请了他进正房给许掌柜诊脉了。

庄善若没有跟进去,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刘昌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有孕的妻子,跑这么远路过来就为了问个安,必然是有别的缘故。

好一会儿,众人才从正房出来。

许陈氏满脸期待地看着许昌道:“怎么样?”

许昌沉吟了半晌,道:“看脉象,许掌柜不像是着了风寒。脉象细滑无力,面上暗沉,似有郁结之症。”

庄善若暗自点头,这刘昌年纪虽轻,但是医术却是得了刘郎中的真传,倒是真的能独挡一面了。

许陈氏脸色一黯,连郎中说的也和刘昌说的差不离,不外乎是安心静养,不可动怒。可是眼下许家这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了结,童家大舅爷将货差人送了过来,定是要和许家撇清关系。这七八百两的银子,算起来也就是许家这么多年的积蓄了。许掌柜能不急才怪呢。

说话间,童贞娘取了连郎中开的方子递给刘昌,道:“小刘郎中再给看看方子。”

刘昌双手接过,细细看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连郎中的医子开得极好,虽说要好好调养,不过许掌柜年纪大了,也急不得,须得用温和的方子先慢慢养着才好。”

童贞娘看了许陈氏一眼,道:“娘偏不放心,看连郎中用的药都是平常,怕是见不出药效来。我见往日刘郎中开的医子里还有些人参等好药材。”

庄善若听得暗自摇头,不是名贵的药材便是好的,如若一味地浑吃,反而会吃出病来。

刘昌将那方子放回到桌子上道:“嫂子有所不知,许掌柜身子太弱了,虚不受补,吃了那些温补的见效虽快,但是热药重伤其阴,反而不好。须得祛邪务尽,方能进补。连郎中的方子里开了生地、天冬之类的用来清补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陈氏点了点头,道:“别的我也不懂,不过小刘郎中说的一定是差不了的。我们家别的没有,说起人参来,就是给许掌柜当饭吃也是能吃上几日的。”

这话说的,童贞娘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老婆子平日里要脸面,这会子倒是放开了,生怕人家不知道家里的丑事。

刘昌倒没在意,反而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道:“伯母说笑了。说起人参,我正为此事而来呢。”

童贞娘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个刘昌倒是知趣,知道不绕弯子。这五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但至少能解面前的燃眉之急,怎么说也够聚福钱庄十日的利钱了。

许家宝刚从正房出来听了这话,道:“小刘郎中急什么,顺道也就罢了,跑这么远的路来送银子也是折腾了。”

童贞娘也客气了几句,却是眼巴巴地瞅着刘昌的衣袋,等着收那五十两银子。

刘昌却是面色尴尬,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上回从许兄手里买到的人参的确是上品,几日前有老主顾买了几支做成了人参养荣丸,药效是极佳的。”

童贞娘听得心里放宽了几分,刘家经营了三代的铱,鉴别药材的本事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刘昌说好的必然是真的好。外面的那一堆人参大不了多磨几双鞋子,必定也是能脱手的。

许家宝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许昌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着。

庄善若本来要走,见许昌来得奇怪说得尴尬,倒一时起了疑心,也便站在许陈氏后面不动了,且听他说些什么。

童贞娘腹诽道,既然把那人参吹得跟花儿似的,这五十两银子就该掏得干脆,做什么这样扭扭捏捏的。

许家宝心里咯噔一声,道:“小刘郎中,有什么不妥的,但说无妨。”

许昌点点头,几步踏到院里,略略提高声音喊道:“小四,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便捧了用包袱裹了的一堆东西,低了头匆匆进来了。这包袱裹着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庞大,但是并不重,小厮也走得轻松。

许昌在厅堂门口接了那包袱,对那小厮道:“去门口守着,仔细那马儿别让人惊了。”

小厮应了一声,低头疾步去了。

童贞娘的眼珠子落到了那个大包袱上,一动也没动。

庄善若也心里犹疑,却只能按下不动声色,且看事态发展。

许昌将那包袱在桌上放了,顺手解开,里面露出整整齐齐的十几盒的锦盒。

童贞娘强笑道:“呦,这不是那人参吗?小刘郎中怎么把它带回来了,怕是不合用?”不是吧,卖出去的东西哪还有退回来的道理?这人参搁在手里是个烫手的,童贞娘决心舍了脸面怎么也得把它推出去。

许昌抿了嘴唇,微微皱了眉头,道:“那日收得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便收到了库房里,早上有主顾又来做那人参养荣丸,才把那几盒拿出来。”

许陈氏听那话说得蹊跷,不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童贞娘的眼皮子突然一跳,她不由得朝许家宝看了一眼。许家宝也正瞅向她。两夫妇面面相觑。

“是。”许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怕是大大的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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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圈套

(猫扑中文 ) 许陈氏的脸刷的白了,她用手拍着胸口道:“小刘郎中,我老婆子可经不得吓啊。(凤舞文学网 )”

刘昌也不说什么,只是从桌上那一堆中取了一盒在手里,道:“不知道第一回的人参家里还有没有剩?”

二郎夫妇呆了一呆,不知道许昌唱的是哪一出。

“有,有!”许陈氏恍然道,“那日二郎媳妇孝敬了我两盒,我还留着呢,你们等着。”说罢,急急地进了正房。

许陈氏取了两个锦盒从房里出来,递给刘昌。

刘昌接过来一盒,和手上的一盒并排放在桌上,然后将那盒子打开,俯下身子细细地看着。

庄善若往前走了几步,看那两盒人参。这两盒人参从外表看是一模一样,都是用暗红的锦盒装了,里面的人参大小粗细也是差不多,看不出门道来。

刘昌点点头,退了一步让开,道:“许兄,你来看看这两支人参可有什么不同?”

许家宝狐疑地上前,双手从锦盒里一手拈了一支人参凑到鼻子前细细地看,半晌道:“这人参不是一样?”

童贞娘也凑到前面,就着许家宝的手看了看,又闻了闻味道,道:“小刘郎中,你就别卖关子了。”

许陈氏也道:“他们外行,哪里能看出这人参的好歹来。”

庄善若不做声,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却是自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忙定下心来听那刘昌怎么说。

刘昌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做了三代的药材生意,我虽年轻,经手的不多,但是像人参这样的金贵药材我爹早就细细地指点过。许兄对这人参可有研究?”

许家宝讪讪地摇了摇头。

“小刘郎中,我们自然是信你。”许陈氏道。

童贞娘抢白道:“难道这两支人参有好次之分?”

许昌冲了童贞娘点点头,道:“嫂子说对了一半。”

童贞娘强笑了笑,道:“小刘郎中,看你这话说的,倒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了。”

“我怕我没看准。又让我爹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托保安堂的张郎中再看了看,这才做了准。”许昌正色道。保安堂的张郎中也是县城里行医多年的老郎中了,口碑极好。

“怎么回事?”许家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隐隐觉得怕是不好。

“许兄第一次卖给我的人参是极好的野山参。”许昌目光一黯,顿了顿,道,“不过,第二次的那十五盒人参全是假的。”

庄善若听得一怔,目光落到了许家宝手上的两支人参上。一时不敢相信。

童贞娘尖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们怎么会拿假的去骗你?”

“我不是疑心你们骗我。只怕是你们遭了旁人的骗。”

许家宝一时呆若木鸡。

童贞娘疾步上前,一把从许家宝手里夺过了那两支人参,放在眼前仔细地比对着,面色煞白。颤着声音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一模一样的!”

许昌实在看不过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嫂子莫急。你看你左手人参的须根处。”

童贞娘放了右手的人参,轻轻一扯左手人参的须根处,竟然掉了下来,人参上留下了一个细微的小洞。她犹不相信,又扯了几根,根须无一不是轻轻一扯便掉下来的。她用手托着那根须,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昌道:“嫂子手上拿着的。不是真的人参,而是商陆。”

“商陆?”

“这商陆本也是一味药材,它的根的形状和人参极为相似,外行人很难分辨。”许昌沉声道,“有些黑心的药材商人便特意寻了小个的商陆冒充人参。这根须一扯就断。是因为这根须本来就不是长的,而是寻了真的人参根须,一根一根地嵌到商陆根上,以达到以假乱真之效。”

“不可能,不可能!”童贞娘听得痴了。

“唉,能做到这样的,也是处心积虑想要瞒天过海了。”许昌又道,“如若嫂子不信,还有个简易的法子,一试便知真假。”

“什么?”许家宝急道。

“只有切开了,人参的横切面类似菊花心纹,而这商陆的横切面是同心的环纹,一看便知。”

许家宝听他这么说,知道定是笃定了的,也不必再去验视了。

许陈氏听得呆了,坐在椅子上怔怔的,脸颊上耷拉下来的肉却是抖动个不停。

许昌劝道:“伯母也莫心焦,这奸商的手法太过高妙,一般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幸而也只这十五盒,上当也是有限。”

童贞娘这才醒过神来,像发了魔般地一把拉过许昌,嘴里喋喋道:“小刘郎中,你帮我看看,你再帮我看看!”

刘昌被童贞娘狼狈地拉到院子里,他心里觉得古怪,却也不好发作,二郎媳妇看起来娇弱竟然力气恁般大。

童贞娘一把掀开盖在人参盒子上的油布,颤声道:“看看,看看,这么许多,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许昌这才真正地吃了一惊,这靠了墙叠了满满的一堆的人参盒子,总有两三百盒,这一算价钱怕是得有小一千两了。

许家宝跟了出来,哭丧着脸,道:“小刘郎中,求着你给看看,我们家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了。”

许陈氏也想出来,两条腿却是不由自主地抖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庄善若心下怜悯,忙上前扶了许陈氏,慢慢地走到外面。许陈氏扶了门框站了,全身抖动如同筛糠一般。

许昌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忙一盒一盒打开锦盒细看。只是他看了一盒,便摇了摇头,将锦盒搁在一边。

童贞娘赶忙上前抱了一堆锦盒在胸前,一盒一盒地递给许昌,然后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许昌一次一次地摇头,童贞娘和许家宝的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去,黯淡了下去。

许陈氏倒是镇静了下来,身子也渐渐地稳住了,只是在眼中含了两眶绝望的眼泪。

最终,许昌将最后一个锦盒搁到一边,拍了拍手,对上二郎夫妇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道:“全都是,没有一盒是真的。”

童贞娘再也站不稳了,她腿一歪,颓然坐到了地上。边上那些装饰华美的暗红色锦盒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更衬得她脸色灰败。

“不可能,不可能!”许家宝恓惶地看着满地的假人参,一把抓住许昌的手道,“小刘郎中,你可确定?”

许昌点了点头,道:“除了伯母从房中拿出来的那两盒,其余的全是用商陆假冒的。”

歪坐在地上的童贞娘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一把拉住许昌的袍子下摆,尖声问道:“小刘郎中,你说了商陆也是药材,那能卖什么价钱?”

“嫂子莫要这样。”

童贞娘使劲地揪着许昌的袍子下摆,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商陆,商陆能卖什么价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许昌不忍心地闭了闭眼睛,艰难地张嘴道:“商陆的确是一味药材,有逐水、利尿、消肿的功效,不过它自身便有微毒,所以也不大用。”

许家宝的心一瞬间麻痹了,他弯腰拉了拉童贞娘:“媳妇,起来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童贞娘兀自不甘心,嚎道:“它能卖什么价钱?告诉我!”她揪着许昌袍子下摆的指节攥得青白。

许昌叹了口气,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今日是这么的残忍:“商陆价贱,这一堆不过十两银子足够了。”

童贞娘颓然松了手,长大了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往日充满风情的丹凤眼呆滞恍如鱼眼。

庄善若扶了许陈氏,只觉得她的身子也沉沉地往下坠,她忍不装了声:“娘。”

“好,好!”许陈氏那含了许久的两行浊泪滚滚地跌落到地上,啪地摔成了几瓣。

庄善若这才明白了过来,怕是有人处心积虑做了个圈套让二郎夫妇去钻。先是用真的人参低价卖出,让他们尝了甜头,勾起了他们的贪欲;然后便用商陆假冒的人参骗了钱财后一走了之。说什么北方客人不服南边的水土,怕也是编的幌子。至于童家大舅爷,恐怕也是被蒙在鼓里,不过人家见好就收,倒是逃过一劫了。

到底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何在?

童贞娘突然又嘶嘶地喊道:“二郎,二郎,快去,快去,截住那几个骗子!”

许家宝摊了手,道:“过了这许多日,他们必然跑得连影也不见了。”

童贞娘这才死了心,抓起身边的一个锦盒,狠命地丢到了院子里。锦盒被摔碎成几瓣,里面圆滚滚的商陆招摇着长长的根须,在地上蹦踧了几下才停住了。

西厢房的门打开了,许家安也出现在了院子里,脸上满是茫然懵懂。

童贞娘又哭又闹的,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躲不过去。

“爹,爹,你醒醒啊,醒醒啊!”突然,许家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从正房里传来。

庄善若这才回过神来,院子里闹成这个样子,这么大的动静,在房里的许掌柜不可能听不到。本来身子就虚成那样,这一气二急三怒的,可不得闹出什么好歹来。

只见许昌忙撩了袍子,一个箭步冲进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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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人心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将刘昌送到院门口,停了脚步,问道:“小刘郎中,许掌柜的身子……”虽然刘昌当着许家人的面极尽宽慰,但是庄善若是读过医书的,那许掌柜喷出来的鲜血触目,怕是伤到了内里。(凤舞文学网 )

刘昌亦驻足,朝院内望了一眼,见许家人没有出来,都还在正房里伺候着,便道:“我也不瞒你,我看许掌柜这病怕是不大容易好了。原先便没断根,又陆陆续续的添了许多新的症候。这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地冷了,若是熬过这个冬天,来年春天能慢慢地好起来,怕是还有盼头,若不然……”刘昌没有说下去了。

庄善若心中大骇,她看出许掌柜的病有些重了,却是万万没想到竟有这么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的。

刘昌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庄善若道:“我方才悄悄地改了连郎中的方子,多添了几味药,你若信得过我的话,便按这个方子抓药来吃。”

庄善若接过来,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小刘郎中,哪有信不过的道理。”又道:“家里一时乱糟糟的,倒是没能好好招待小刘郎中了。”

刘昌摆手道:“无妨无妨。”他看庄善若依旧是脸色沉静,微微地垂了头,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眉间笼了一层似有还无的愁。

庄善若突然笑,道:“我倒忘了,还没向小刘郎中道喜呢。”

刘昌略略吃惊道:“你是如何知道?”

“嗯,那日在榆树庄吃大哥的喜酒,听刘福婶说的。”

刘昌恍然,点头道:“春娇知道你定会过去,也和岳母说好了要过去,可是谁知道刚诊出怀了身子,稳妥起见。还是留在家中安胎了,倒真是错过了。她还恼了我几日呢。”

“都是做娘的人了,竟还像孝子一般。分不清轻重。小刘郎中,你帮我捎话给春娇。就说等不忙了,我便进城去看她。”庄善若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眼下许家这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进趟城。

刘昌喜道:“那敢情好,我回去和她一说,她一定欢喜。”

庄善若微微笑,看来刘昌待春娇是真心的好。春娇怀了孩子,刘昌的喜悦就像是从心里淌出来的不掺一点假。

拉了马车的枣红马在院墙边上恢恢地叫了一声,然后张了嘴卷了一蓬肥美的野草嚼了。小四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揪了草茎玩。

“小刘郎中,该启程了。春娇怕是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刘昌却是不动,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庄善若有性惊,却也不好再催他,只听他要说些什么。

“大郎的病可好些了?”

庄善若没想到刘昌问到这个,不由微微一怔。迟疑了半晌才道:“好些了。”据说往日许家人的都是由刘郎中照看着的,也不知道刘昌知道多少。庄善若不知道刘昌问的是傻病呢还是别的什么,只得模模糊糊地答了。

刘昌白净的面皮微微发红,他有点窘:“我说这些怕是冒昧了,只是你和春娇情同姐妹。我也不见外了。前些日子我爹无意间说起许大郎的病,我真是吓了一跳。刚才我见他虽然有神采多了,但还是怔怔的。这病不比别的,发病急,想好却不容易。”

庄善若这才明白刘昌问的是许家安的痴傻病,听他急急地说了一番,知道他是好意,便微笑着听了。

“你还年轻,若是大郎的病一直不见好,你也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刘昌艰难地措辞道,“这话本不是我该说的,不过是靠了春娇的脸面白嘱咐你一句罢了。若是我说得不妥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刘昌说话这番话,当真是汗涔涔的了。

庄善若心中一动,感激地看了刘昌一眼。自从嫁进了许家,还没有人替她考虑过,虽然刘昌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在庄善若听来,已经是实属难得的了。

“春娇知道吗?”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她藏不住事,便没告诉她。”

庄善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以后也不必告诉她,她怀着身子,最怕胡思乱想。我过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太坏。”

“那以后呢?”

“以后?”庄善若神色一黯,转而又展颜道,“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刘昌点头,道:“若是有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春娇除了你之外,也没亲厚的姐妹。”

“多谢。”

刘昌上了马车,小四牵了缰绳调转车头,棕红马驾了马车自是哒哒地去了。

刘昌靠在车厢里,随着有规律的颠簸,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烈日正炽,庄善若到善福堂讨一碗凉茶喝。他是真心爱慕春娇的柔美娇憨,却也惊诧于她的大方美艳。婚后偶尔听春娇说起庄善若在娘家的种种,他更笃定她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配给许大郎倒也不算是辜负了。

谁知道竟有这样不堪的内幕。

刘昌犹记得那日刘郎中喝了几杯药酒后无意中吐露实情后自己的震惊和愤怒,凭什么让这样美好的女子去陪葬自己的青春?

待到见了庄善若,她却是云淡风轻,毫无怨天尤人之色,心里不由得又钦佩了几分。

……

庄善若目送刘昌的马车远去,正要转身进去,忽听到有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嫂。”

庄善若留神一看,院墙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疑惑道:“喜儿?”

喜儿从院墙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穿了身灰蓝的衣裳,依旧梳着双丫髻,原先顾盼有神的大眼睛却有些失了神采。

“喜儿,好久不见了,快进来。”庄善若没多想。

喜儿勉强笑了笑,缩了缩脚,道:“不了。不进去了,敲碰到大嫂。”说着将臂弯里挎着的一个小竹篮子递给庄善若。

“这是什么?”庄善若好奇地掀开蒙在篮子上的布。

“不是什么好东西,几个鹅蛋罢了。”

“你留着自己吃好了。”庄善若见那些青白色的蛋的确要比普通的鸭蛋大上许多。这鹅蛋她也曾经吃过。有一股子草腥味,算不上好吃。

喜儿突然羞涩了。她低了头搓着衣角道:“我听人说,鹅蛋用白糖一起蒸了吃,能够安神补脑,若是拿了莲子百合一起做甜汤吃效果更好。”

庄善若拿了那一篮子沉甸甸的鹅蛋,一时没回过神来。村里养鹅的人不多,不知道喜儿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些鹅蛋。

喜儿又低声问道:“大哥可好些了?”

庄善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篮子鹅蛋是特意送给许家安吃的。她不禁含了笑细细打量着喜儿。只见她原本就纤巧的下巴愈见消瘦了,便道:“好多了,你若惦记你大哥,怎么这些天都不过来看看?”

喜儿苦笑了一声道:“那日被我娘拘了回去。日日防贼似的管着,一步也出不了门。”

庄善若不防她说得这样直白,一时倒无话回应了。

“我担心大哥,有一日趁我娘不备,想攀墙出来。又从墙垛上摔了下来,不小心摔坏了腿,养了十几日才好。”

庄善若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喜儿那几步走得怪怪的,忙问道:“可大好了?”

“不碍事了。”

庄善若道:“还是得好好养着。年轻时不觉得,若是留了病根,等年纪大了这腿脚可就不利索了。快别站在那里了,进来坐,我们这几日都还念叨你呢。”这话不假,前几日许陈氏是一迭声地骂那许三夫妇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倒是对喜儿,有着诸多的可惜。

“不了,我再和大嫂说几句话就走。”

庄善若便也没坚持,家里乱成这个样子,喜儿见了还好,若是被三胖嫂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怎么搬嘴呢。

“你说吧。”

喜儿突然抬起头,脸上突然带上一层奇异的神采:“喜儿的心思,怕是大嫂也知道了吧?”

庄善若一呆,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说了下去。

“我本就有个糊涂心思,也不怕大嫂笑话,只想着能在大哥跟前帮着铺床叠被伺候笔墨。”喜儿坦然地看着庄善若道,“我从没想要更多,大嫂生得又美又贤惠,只要能容我在大哥身边,我便满足了。”

“喜儿……”

“大嫂你先听我说完。”喜儿急急地道,怕是不说便失了勇气,“先前大哥待秀儿姐怎么样恐怕大嫂也听说了,大嫂不必放在心上。按我看来,大哥待大嫂只有更好。大哥虽然这样了,可我知道,他心里都是明白谁对他好的。”

庄善若吃惊道:“喜儿,你若还愿意,我可以和娘说去。”自然是收房的事。

喜儿脸上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她颓然摇了摇头,道:“大哥大嫂心善,我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怎么?”

“爹娘已经辞了许家的活计,托人在宗长家新找了个收租子的活儿。眼下宗长和二老爷一家子上京过节去了,等过了这个年节我们便要过去做事了。”

“那你呢?”

“我?”喜儿一笑,“二老爷说我做事利索,让我专门在他书房伺候着。”

“你……”庄善若想到按照三胖嫂的性子,怕是不单是让喜儿做个丫鬟这么简单,话一时噎在喉咙,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大嫂,我是偷偷出来的,呆得久了,被我娘发现又是一顿说。”喜儿屈膝福了福,惨然一笑,转身慢慢离去了。

庄善若看着喜儿一瘸一拐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心里是五味杂陈。

冬天天黑得早,又忽的起了一阵朔风,刮得院墙边的一棵半秃了的柿子树的叶子簌簌作响。

庄善若突然想起今儿是腊月初十,要是按往年,早就热热闹闹地准备起过年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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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世态炎凉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将那篮子鹅蛋提到了厨房,碰到许家玉正坐在小炉子前煎着药,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又浓又苦的药香。(凤舞文学网 )

许家玉一手撑在腿上托着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把蒲扇扇着炉子,红肿着眼愣愣地看着前面什么地方出神。

庄善若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正想要和许家玉说些什么,突然吓了一跳,只见那把蒲扇靠得炉子太近,着了火星,正嘶嘶地冒了黑烟。许家玉却仿佛没看见般依旧是拿在手里摇着。

庄善若忙上前一步一把夺了那蒲扇丢在地上,用脚将那火星踩灭。

许家玉这才回过神来,忙站起来,嘴里道:“呀,我倒没留意!”她本来是想笑,可是嘴巴刚一咧开,两串泪珠子便簌簌地往下掉。

庄善若见她蓬着头,哭得脸都皱了,不由得一阵心疼,忙轻轻搂了她,宽慰道:“莫哭,莫哭!”

许家玉却俯在庄善若的肩头哭到抽噎。

庄善若也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了她的后背。这段日子许家变故太多,许家玉强撑了许久,终究顺风顺水惯了,到底还是撑不住。

良久,许家玉才用手背抹了眼泪抬起头来,道:“大缮别笑我,我也只敢当着你的面哭。”

“哭吧,憋久了难受。”庄善若知道当着许家人的面许家玉必定是强颜欢笑着,最多背了人偷偷地掉几滴眼泪。

“我们家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许家玉的鼻子通红,眼皮肿得发亮,“只可惜我是女儿身,除了哭,便想不出别的办法。”

庄善若定了定神,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躺着。也不说话。”许家玉没意识到庄善若问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让他静静也好。”庄善若不敢将刘昌说的转告许家玉,怕她承受不住。

“今儿聚福钱庄的人说了,三天后再过来。要不就交银子,要不就腾房子。”许家玉愁道。“大嫂你是没见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进门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打砸,看着便让人胆寒。”

庄善若拉了许家玉在小杌子上坐下,道:“家里还有银子吗?”

许家玉咬了嘴唇道:“怕是不够,娘那里的私房体己我不知道,公中的也就剩一百多两了。”

庄善若略略吃惊。许掌柜可是做了十几年的生意的,哪能这点积蓄都没有呢。

许家玉看出庄善若的疑惑,道:“爹这些年的生意也不是总赚的,后来几年好了些。也赚了些钱,不过这些钱置了地,翻新了老宅,又买了城里的新宅子,再加上办了两场喜事。剩得也不多了——家里的钱是娘管的,我不过是猜的,不过也**不离十了。”

庄善若心里一估摸觉得许家玉说得也差不多,这半年家里接连出事,都是要使银子的。再加上杂货铺里的一絮物损耗了,手头上能用的钱也就不多了。

许家玉又道:“我知道爹在生什么气,我爹最看重这锌子田地,偏生二哥竟拿地契房契去抵押了。况且这些本来远远不止五百两,也不知道是钱庄连蒙带骗还是二哥急着换现银,竟然只抵了五百两。”

庄善若却不这么觉得,抵多抵少对那时候的许家宝无差,他们笃定能赚到钱,不过是将地契房契存在聚福钱庄舍几个利钱换点现钱使使。若是知道拿大笔的现银换回来的是一堆废物,倒不如当初抵得少点还有赎回来的可能。

“可有商量出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商量来商量去,只得舍了脸面去借些。”许家玉面有戚色,道,“二嫂去娘家,二哥去宗长家,怎么的也能凑个四百两银子回来,要不然岂不是被那群恶霸生生从家里赶出去。”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庄善若想了句俗语,心里不禁哂笑,怕是自己前几年看惯了人情冷暖心里有了阴影了。她总觉得借钱的事不像许家玉说的那么简单。

药煎好了。许家玉用块抹布端起药罐子,将浓黑的药汁倒到一口碗中。

庄善若拿出那张刘昌改过的方子给许家玉道:“这新的医子给小刘郎中看了,倒是忘了给你了。”

许家玉接过匆匆瞄了一眼便收好,道:“忙得也没空去抓药,等这一副吃了,再去抓新的。”然后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眼睛,拢了拢头发,努力地露出笑模样,端了药碗去正房给许掌柜送去了。

庄善若刚封了炉子,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听那响动是许家宝从外面回来了。庄善若心里一动,喜儿说宗长一家去厩过节了,也不知道许家宝能不能借到钱来。她洗了两把手,也从厨房出来。

许家宝立在桂花树下,呼呼地用袖子扇着风,腊月的天气,他竟然热得满头冒汗。

许陈氏从正房出来,满脸的期待,问道:“借到了吗?”

许家宝擦着汗,满脸的懊丧,道:“不巧,不巧!我一到宗长家,守门的婆子只开了半扇门,说是宗长一家去厩偕大老爷过节去了。昨天刚启程的。”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许陈氏也是脸色一沉,她原想以许家和宗长家的关系,借个几百两应该不算是大问题。

“嗐!”许家宝恨恨道,“还没待我问清楚,那婆子生怕我闯进去似的,忙不迭地将门关严实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许陈氏急得有汹不择言了,她皱了眉头,道,“按照这路程待他们回来总要出了正月了。”

“我也是这样想,偏和那婆子说不清楚。我想宗长走了,府上总会有几个管事的。敲了好一阵子的门,竟然也没人搭理。”

“那如何是好?”许陈氏发急了。

庄善若又回厨房倒了一杯温温的茶递给许家宝,道:“叔叔,先喝口茶。”

许家宝道了谢,又道:“更可气的,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三婶,倒是被她阴阳怪气一顿说。”

许陈氏脸色涨红:“这老货又说些什么?”

许家宝将茶一饮而尽,道:“那邪不说也罢,听着让人生气。”

“她忘了几年前她两口子可是匍匐在地上求着我们家施舍他们一口饭吃。”许陈氏愤愤,“人在做,天在看,忘恩负义的小人!”

三人一时都有些默然。

庄善若暗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胖嫂攀上了宗长家这棵大树,若是为了富贵舍了喜儿,到时候和宗长家沾了点亲,可不就抖起来了?若是许家跨不过这道坎,这家可就一日一日地败下去了。

不过这话她只放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良久,许家宝才道:“娘也莫太担心,贞娘带了元宝进城,不济也能借到些银子。”

“嗐!”许陈氏叹道,“往日里我们家只会借银子出去,哪里会手掌朝上向人借钱?”

许家宝面有惭色,道:“都怪我一时昏了头脑,让全家受累。”

“这话也莫说了,反正事已至此。”许陈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爹心里怕是气极了,你多说些好话,认个错。天下父子哪有隔夜仇,等你爹气过了这一阵,也就好了。”

许家宝应了。

许陈氏又道:“你爹的病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大郎虽说好些了可终究还不行,这家里上上下下可都得靠你了。你往日里糊涂些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许家宝垂了头应了,愧色又深了几分。

庄善若倒奇了,没想到许陈氏往日里糊涂,一碰到大事反而清醒了。

许陈氏又朝向庄善若,不耐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平日里不觉得,待到家里遭了急事才发现亲戚多点也是有好处的。不过摊上那些无用的亲戚,饶是再多也是无益。”

庄善若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许陈氏是在埋怨榆树庄的王家这个时候出不了什么力,故意拿话来刺她。她折腾了一日,也懒得和她争辩,只当做没听懂。

许家宝听得不对味,忙打着哈哈道:“娘,贞娘她总得晚上才能回来,您先进去歇了吧。”

许陈氏犹不甘心,道:“大郎媳妇,别杵在那里了,别的做不了,熬锅粥总是会的吧。还有廊下的那些锦盒,都收拾起堆到西厢房的空屋子里,没的让人看了烦心。”说罢,一扭头进了房间。

许家宝歉然道:“大嫂,劳累你了。”

“哪里的话。”庄善若含笑领了他的情。

……

用过了晚饭,一家子守在厅堂等着童贞娘的消息。

庄善若将院子收拾了,忙得没空照料许家安,见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也是恹恹的。她本有心去正房探视许掌柜,心里犹疑了一下,也就搁下了。

“咋回事?”许陈氏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得愈发的心焦,“都到酉时了,怎么二郎媳妇还不回来。”

“娘,这路本就不近,还带着元宝,耽搁些总是有的。”许家宝不知道在院门口探了几次,宽慰道。

“你岳家殷实,该不会……”许陈氏的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总觉得不安心。

许家玉耳朵尖,听到院门外辘辘的马车声,喜道:“怕是回来了!”

可不是,还没进门,便听到童贞娘在院门口打骂元宝:“你这悖时的,这会子精神了,在你外公家怎么竟像个没嘴的葫芦……”

竟是满腔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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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绝境

(猫扑中文 ) “哇——”是元宝的哭声。(凤舞文学网 )

许家宝赶忙冲到院子外面,道:“打孩子做什么?”

童贞娘提了裙子,也不管孩子,兀自进了院门。她本是盛装出门,一来一回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脸上的妆也残了,发髻也松了,脸上更带了一股戾气。

许陈氏赶紧出来,问道:“二郎媳妇,你可回来了!”一边上下打量着童贞娘,不知道这银子到底揣在哪里。

童贞娘也没个好脸色,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若是搁在平日,许陈氏早就摆出婆婆的架子训斥了,此时却温言道:“累了吧,给你沏好了茶,正温温的,刚好呢。”

童贞娘勉强笑了笑,却又转过头对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元宝道:“你这孩子,平日里嘴巧得跟个八哥似的,一到要紧的便闭了嘴,吭也不吭。你哭,还有脸哭!”

元宝扁了扁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了泪水,却不敢掉下来。身上喜庆的团花袍子上洇上了点点泪痕——要有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庄善若知道做娘的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童贞娘做出这副样子怕是另有隐情,忙上前抱了元宝哄着。

元宝更是一头扎到庄善若的肩窝里不肯下来了。

许家宝也心疼孩子,强笑道:“怎么了?”

“在路上教得好好的,可一到了地方,便跟个没嘴葫芦似的,你说可气不可气?”童贞娘似有满肚子的怨气,“三个舅妈都好意来逗他玩,他倒好,只会抱着我的腿缩在那儿。”

许陈氏道:“元宝机灵着呢,定是怕生。”

童贞娘冷笑一声道:“我也这么说,以往住城里的时候也没去过几次外公家。表哥表弟的也没打过几个照面,这会子住乡下了,可不得更认生了?”

许陈氏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得讪讪地笑。

童贞娘娘家离县城许家并不算远,虽然童家家境殷实。但许陈氏眼睛长得高,又不大看得上童家。又兼童贞娘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的,将许家的好东西尽数搜罗过去贴补娘家,许陈氏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明里暗里说了几句后,童贞娘除了大的年节,也不大回娘家了。

这话分明是说给许陈氏听的。

许家宝心急,顾不得委婉客套。开门见山道:“银子,借了多少?”

童贞娘的丹凤眼一挑,冷笑了一声道:“银子没借到多少,话倒是听了不少呢。”

“啥?”

“嫂子们和我扯着闲话。说隔壁的张家闺女做了县衙主簿的填房,那主簿怕张家人口多麻烦,成了亲后便拘着太太不肯让她回娘家。就是张家人上门,也是没个好脸色,饭也不留。匆匆两句便打发了。”

许陈氏按捺不住,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奇怪呢。”童贞娘面上浮起不屑的神色道,“又说后来这主簿贪墨被人揭发了,得赔银子去赎罪。要不然就得下大狱。这时候张家闺女才挺了六个月的大肚,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借钱。”

许陈氏心里明白了几分,强笑道:“竟还说起故事来。”

“张家人堵了门不给进,说什么往日里主簿得势的时候没沾什么好处,这时候倒霉了,也别来惦记娘家。倒是一文钱也没借得,将那闺女打发出去了。”

许家安呆头呆脑地问:“那主簿呢?”

童贞娘倒是冷不防被问得一愣,冷笑了数声道:“呦,那时我愧都愧煞了,哪里还问这个。若是大伯想知道,大不了下次我老了脸皮再去问问我那几个好嫂子。”

庄善若拉了拉许家安的袖子,摇了摇头。

许家宝气急道:“那么说,你娘家是不肯借了?”

“我又不是傻子,她们好端端地给我说了这个事,我哪里还张得开嘴。”童贞娘自嘲道,“幸亏今儿抹的粉够厚,要不然我这脸可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了。”

庄善若见童贞娘一阵酣畅淋漓的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知道她定是在娘家的时候听了许多不堪的话,憋了一口气回来撒在许家人的身上。

许陈氏觉得整个人都沉沉地往下坠,全身上下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

“然后呢?”许家宝还不甘心。

“然后?没有然后,就一家子吃了顿饭,打发我们回来了。”童贞娘觑觑许陈氏,道,“我那三个好嫂子还话里有话,不住地哭穷,说家里人口多,花销大,只想着将原先借的那两百两快些拿回去。”

“岳丈呢?”

“我爹?他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就是再疼我,也不能越过三个哥哥去。元宝可是姓许,外孙;我那几个侄子侄女才是他正经的孙子。”童贞娘也伤了心,未出阁的时候她被童家上下捧在手里宠着,没想到一出嫁,便成了外人。

许家宝这才绝望了,讷讷道:“宗长一家昨儿进城了,家里也没个管事的,想借也找不到人来借……”

童贞娘这才吃了一惊,她本将希望寄托在宗长那里,所以在娘家一听她嫂子们的话便打定主意闭嘴不说了,挽回剩下的那一点脸面。求人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她素来心高气傲惯了,更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回来的路上她是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的一团火气拱着,忍不住便拿元宝出了气。

许陈氏长长地叹了一声:“唉——”

童贞娘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道:“我娘心疼我,临走的时候偷偷地塞给我十两银子。”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那锭银子上。

“十两,不过是两日的利钱。”许家宝颓然道。

“那还能怎么的,总比没有好。”童贞娘道,“这十两还是我娘从针头线脑上省下来的。”

正房内传来了许掌柜的咳嗽声,众人又沉默了。

许陈氏木木地坐到椅子上,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难不成,真的将这宅子田地拱手让出去!”

众人的脸上都像挂了一层霜,元宝趴在庄善若肩上也不吭声了,眼角噙着泪,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童贞娘从庄善若怀中接过了元宝,将脸凑上去亲了又亲。她只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心疼。原本想着带元宝回娘家,有个孩子在旁,说话行事都自如些,没想到那三个嫂子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要不是她在院门口来了这一招“先声夺人”,恐怕还落了许家人的挂落,那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二郎,你进来!”是许掌柜的声音,低沉嘶哑。

许陈氏忙起身,冲着正房道:“当家的,你好生养着,再不济还有大郎二郎呢。”

“二郎,进来!”这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的执拗。

庄善若心里明白,刚才他们说的这邪可都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许掌柜的耳朵里。许掌柜本就是个自尊要强的,这会子不知道会作何打算。

许家宝看了看许陈氏,许陈氏冲他点点头,低声道:“进去吧,你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再惹你爹生气了。”

童贞娘朝许家宝微微颔首,目光闪动。

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许家宝才从正房里出来,许陈氏一把将他拉到一边,问道:“二郎,你爹和你说些什么?”

“没什么。”许家宝好似没回过神来,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道,“爹让我们把借童家的钱先凑出来,及早还过去。”

“什么?”

童贞娘心里一喜,转而又是一沉,许掌柜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这,这……万事总有个轻重缓急。”许陈氏也摸不清许掌柜的想法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借了舅爷的两百两银子怎么说都能缓缓,可贷了聚福钱庄的那五百两银子拖一天可就多了五两的利钱。今时不如往日,铺子开不起来,也没个收益,每天的五两利钱也是要命的。”许家宝道,“可爹像是铁了心,定要我先将那两百两银子还了。”

童贞娘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嫂子不过是说一句,哪里就上赶着来催钱了。”她清楚三个嫂子向她哭穷不是真的为了催讨那两百两银子,而是生怕她又张口借钱。

庄善若也是奇怪,按照许掌柜的性子,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吧。

许陈氏呆了半晌,才缓缓道:“你爹就是这样的性子。自己欠别人的记得一厘不差,别人欠自己的却是糊涂。当初刚做生意的时候短了本钱,向人借了五十两。便是这五十两,让你爹寝食难安了好几个月。等一赚到这笔银子,你爹顾不得给家里剩点零用,赶了夜路将这笔钱还了回去,回家这才睡了个好觉——除了那一次,你爹便再也没向人借过哪怕是一个铜钱了。”

童贞娘听了这话,却是动了别的心思。一个铜钱能逼死个英雄汉,许掌柜能说得那么硬气,别是家里还藏着个小金库吧。

许陈氏又道:“唉,就随了你爹吧,也让他安心。”

许家宝一摊手,无奈道:“爹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钱呢?”

庄善若心里一动,上前一步,从腕子上抹下一个赤金的镯子轻轻地搁到桌子上,道:“这是娘那日给我的镯子,先拿出来救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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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退路

(猫扑中文 )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枚赤金镯子上。(凤舞文学网 )

许陈氏看向庄善若的目光难得的温和,道:“大郎媳妇,难为你了。”

庄善若摇摇头道:“娘这话说的,这不过是我该做的。”这枚赤金镯子是嫁过来第二天敬茶的时候许陈氏给的,为了给许家做脸面,她每日沉甸甸地戴着,破嫌累赘。反正她打定主意,离开许家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东西和两身的换洗衣裳,别的什么也不带。此时不过是提早完璧归赵罢了。

许家玉道:“等等!”然后跑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首饰盒子,盖子一翻,将里面的头面首饰尽数倒在桌上。

庄善若看去,有几支金银簪子,金项圈,宝石戒指之类的。她突然想起许家宝本还有支镶了东珠的簪子,那珍珠被许家安讨了来碾成珍珠粉给她敷脸用了,心里不禁一阵可惜。

许陈氏看向许家玉似有不忍,这些首饰还是她给女儿一件一件攒着当嫁妆的呢。

童贞娘看不下去了,看这架势,她也得拿出几件值钱的首饰出来才下得了台。可是,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每一样首饰都是她心爱的,没一件她舍得拿出来。

许家宝也有些站不住了,使劲地拿眼睛觑她。

童贞娘只得讪讪地道:“我那还有几件不值钱的,等我一并拿过来。”心里只叫晦气,这是怎么回事,许家竟然落魄到变卖首饰细软的地步了吗?

许陈氏却一搭眼皮道:“二郎媳妇,你那些首饰都是你陪嫁过来的,先留着吧。这些首饰再加上我的凑个两百两也尽够了。”

童贞娘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垂了眼睛恭敬道:“是。”

“娘。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许家玉补充道。

“够了,难为你了。”许陈氏转过脸来,像是对庄善若也像是对童贞娘。道,“你们放心。这些首饰我拿去当个活当,等有钱了再将它赎回来就是了。”

庄善若毫不在意。

童贞娘却心里暗道,你骗鬼咧,全家上下能凑出个七百里已经是烧高香了,这两年恐怕都没多余银子了。

许家玉却道:“娘,活当怕当不了好价钱,不如死当。”

许家宝也道:“是。等有钱了,再给妹子买更好的。”没人想到庄善若的赤金镯子,大概这本是许陈氏的,也算不到庄善若的名下。

许陈氏只得长叹一声。便是再心疼女儿也是无可奈何了。

是夜,庄善若吹熄蜡烛,安然卧下,合上眼睛,却是了无睡意。自从嫁到许家这三四个月。许家可谓是大婿事不断,没过过几天顺当日子。

庄善若突然想起那个神婆王仙姑言之凿凿说她命里带煞,专克亲人。想到这儿,她不由一哂,她什么时候信过这些无稽之谈?

婚前刘春娇曾偷偷告诉她。她和刘昌两人八字犯冲。这会子不也是夫妻恩爱,还怀了身孕,若是他日顺利地诞下麟儿,更是羡煞旁人。看来命格八字之说是做不得准的。

“媳妇,你笑什么?”

“没什么。”庄善若没想到自己竟然笑出了声。

“委屈你了。”许家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裹住了庄善若露在外面的手。

这只手温热厚实,庄善若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来。虽然他们夜夜共卧一榻,可是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等我裁了,赚了钱,再给你买个更大更好的金镯子来。”

庄善若忍不住心中一暖,没想到许家安倒是放在心上了。她哪里表现出委屈了?却是这个许大郎,清醒了一些后也能说许慰体贴的话了。她忍不住道:“大郎,你可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

许家安迟疑了一阵道:“痴病!”

庄善若倒是一愣,旁人都说他傻了,他却道自己是痴了。果然是痴病——为情所困,为情所痴。

许家安侧过身来,将庄善若的手握得更紧,道:“幸亏你不嫌弃。”

庄善若心里一阵赧然,他果然是痴,看不穿她的真心。她怎么不嫌弃?嫁过来的第二日便早早地取了和离文书,只想着择日离他而去,只不过是迫于现实,暂时按捺住了。

庄善若在黑暗中心虚地沉默了。

许家安又往庄善若那边凑了过去,滚烫的鼻息喷在庄善若的颈项,痒痒的。

“媳妇……”

“做什么?”

许家安没有说话,只是握了庄善若的手慢慢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摩挲着,喃喃道:“媳妇,你真好。”

细密的胡渣轻轻地刺着庄善若的手背,她突然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滋味,像是有人取了一根羽毛在细细地撩拨着她的心。庄善若赶紧抽回了手,翻身朝外,裹紧了被子,淡淡一句道:“晚了,快睡吧!”一颗心却是兀自跳动不停。

黑暗中,庄善若感觉到旁边的那个炽热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微不可闻地出了一口长长的气,也沉默了。

隔了一日,天还刚蒙蒙亮,许家人陆陆续续地都起身了。

许陈氏对着一碗粥发愁:“今儿聚福钱庄的人过来,可咋好?”

“娘,你再吃点,可别将身子拖垮了。”许家玉将粥碗往许陈氏那边推了一推,自己却也是只吃了半个馒头。

“吃不下,我这心里可是堵得慌。昨夜守着你爹,他可是辗转了一夜,也没闭眼,天快亮的时候才撑不住迷糊过去了。”许陈氏的一张脸现出了老态,头上又勒了条带子。

童贞娘有气无力地咬着半个馒头,懒得搭腔,心里直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带着元宝在娘家多住上几日,等避过了这风头再说。

“聚福钱庄的人也不过是要钱,这三天的利钱都准备好了,他们来了给他们就是了。”许家宝说的是毫无底气。

庄善若给许家安添了一碗粥,全家也就他胃口照旧。若是聚福钱庄的人只是为了钱,那么上次便不会那么嚣张。庄善若隐隐地觉得那些人恐怕是意不在此。

“万一……”许陈氏沉吟道。

许家宝道:“若是他们逼得急了,我们昨儿兑了二百两的银子,总能缓缓。”他说这话的时候朝童贞娘看了一眼。

童贞娘装作没看到,低了头夹了一块酱瓜在嘴里咬着。这个二郎真是猪脑子,欠五百两是欠,欠三百两就不是欠了?昨晚刚商量得好好的,将这童家的二百两还回去。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等以后许家缺了银子还能找童家补个缺。再说了,聚福钱庄可不是好糊弄的。

这一日许家人都是心神不宁,许家宝更是时不时地跑到院门外瞅一眼。

“前日那聚福钱庄的龙二管事放出话来,说是今日再过来,不知道会是怎样?”许陈氏头痛不已。

许家玉宽慰道:“聚福钱庄生意做得大,未必记着这桩,那日怕是不过危言耸听罢了。”

许陈氏摇摇头:“你爹也惦记着,才一会便问了我三遍。”

许家玉脸色一黯,道:“娘,我见爹这两日喝了这么多的汤药,也不见好,反而是一日比一日差下去了。”

“胡说!”许陈氏强撑道,“你定是看错了,我怎么看着你爹的精神倒是大好了呢。”

许家玉眼角含泪,道:“要不,想个办法再请刘郎中给看看?”

“唉!我也想,可我们家眼面前这样,哪里能走得开人呢?”许陈氏颓然道,“你爹害的是心病。若是今儿聚福钱庄的人不来才好,拖一日也是一日。”

童贞娘快嘴道:“娘,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即便是多拖了一两日,去哪里凑这五百两?”

许陈氏点点头,道:“这个你爹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童贞娘倒是奇了,说句不好听的,许掌柜病得就和死人差一口气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庄善若也暗自称奇,怪不得看许陈氏这几日行事虽慌乱但还有章法,看来是许掌柜在背后授意,就是不知道许掌柜还有什么法子能带着许家度过眼前的难关?

许陈氏见两个媳妇心里都在嘀咕,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

许家宝却是按捺不住了,道:“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

许陈氏这才慢悠悠地道:“是你们爹嘱咐的我才没说。其实也没什么,前儿后半夜,你爹让我扶着起来,伺候了笔墨,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宗长借六百两,昨儿一早便送到驿站寄往厩大老爷家了。”

“咋是六百两?”许家宝忍不住道。

“还是爹想得周到,多些银子在手里总能安心些。”童贞娘吁了一口气,原来老头子还留了这一招呢。怪不得不顾死活,定是要凑出两百两还给童家,原来这硬气就硬在这儿。

庄善若心思缜密些,这信就是再快,一来一回也得花上七八天,万一聚福钱庄的人逼得急了,也是不能成事。庄善若转念一想,是了,怪不得多借了一百两。聚福钱庄求的是钱财,用银子来换时间总是能成的吧。只是不知道许掌柜在给宗长的信里有没有将这缘由交代清楚?不过按照他的性子,怕也只是含糊过去了吧。

众人这才暂时放宽了心思,呼吸也顺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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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冤家路窄

(猫扑中文 ) 腊月十二了,冬天天黑得早,快到掌灯时分,许家人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凤舞文学网 )连家庄离县城这么几十里的路,聚福钱庄的人今儿怕是不会来了。

许陈氏嘱咐庄善若多炒了几个菜。

许家玉给许掌柜弄了清粥小菜送了进房,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起了晚饭。

这是这两三天来唯一像样的一顿饭菜。庄善若做了三荤四素一汤,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桌子。另用喜儿送的鹅蛋配了莲子枸杞,熬了一碗甜汤。

“这是啥,大郎媳妇?”许陈氏眼尖,那碗甜汤一端上来便拿筷子指了指。

“鹅蛋炖的甜汤。”庄善若避重就轻,道,“这几日不自在,这汤用来安神最好。”

童贞娘手快早就给元宝舀了一碗,自己尝了一口,满意地道:“大嫂真是好手艺,我也吃过鹅蛋,一股子草腥味。这甜汤不但没那怪味,而且甜甜香香的怪好喝的。”

庄善若莞尔,道:“给元宝多盛一碗,他一定爱喝。”

许陈氏疑惑道:“家里哪里来的鹅蛋?”

庄善若本来可以顺口一说是从榆树庄带来的,也不会有人起疑,不过她想了想,却道:“是前日喜儿送过来的,刚好在门口碰到我便给了我。事一忙,我倒忘了说了。今儿做菜的时候才看到那一篮子鹅蛋。”

许陈氏一滞,没有做声。

童贞娘笑着眼光在许家安的脸上一转,道:“喜儿妹妹倒是个有心的。可怜见的,摊上了这样一对爹妈。”

庄善若听得话里有话,不明所以。

许陈氏皱了眉道:“她倒算是有良心的。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许三一家和我们家早不相干,以后不提也罢。”

庄善若只得按住内心的疑虑,给许家安盛了满满的一碗,眼看着他香甜地喝完,也算是不辜负了喜儿的一片苦心。

许家上下揪心了几日。这时才放下心来,吃得真酣,冷不防院门被人一把踢开了,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呦,还吃着呢?”

众人惊得一丢筷子。

只见院门口鱼贯进来四五个穿一色皂色短打的伙计,有个精瘦精瘦的戴着棉帽,穿着长袍的汉子摇摇摆摆地跨进院门。

许家宝赶紧迎上去。道:“龙二爷,你可来了?”

这个龙二相貌平常,满身都是生意人的精明,下巴下长了一颗黑痣,黑痣上留了四五根长长的黑毛。他便用手捻着下巴上的那几根黑毛,也不急着搭话,慢悠悠地来到饭桌前。瞟了一眼,道:“啧啧,好菜色!不错,很不错!”

“龙二爷见笑了!”许家宝赶紧朝童贞娘使眼色。

童贞娘忙抱了元宝,一溜烟似的躲进了房里。

庄善若见那些穿着皂色短打的伙计个个面色不善,偷偷地拉了拉许家安的衣襟,也想让他进房间。不料许家安却是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庄善若无奈,只得守在他的旁边。

“银子可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请龙二爷稍等。”许家宝进了房间。

厅堂里只剩下许陈氏和大郎夫妇。

许陈氏起身扶了桌子,强自镇定着。脸上的赘肉却是抖个不停。许家安依旧安坐,连身子也没欠一下。庄善若站在一边垂了头任凭龙二爷毒蛇一般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碾过。

“龙二爷,让您久等了!”许家宝将一个小包袱双手递上。

龙二也不接,只是拿眼光觑着那包袱,道:“可是银票?”

“不,是银子。”

龙二打了个哈哈,道:“那可真是奇了,我们钱庄借出去的这五百两现银可是包了满满一捧。你这一点是?”

许家宝陪着笑,道:“五十两银子,不劳动龙二爷多跑,先将这十天的利钱奉上。”

“呦。这可真是……哈哈!”龙二爷捻着那几根黑毛,斜了眼睛,露出焦黄的板牙干笑了几声,依然没去接那包银子。

“龙二爷……”

“我当家的要我跑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这五十两银子。”

“那是,那是,请龙二爷多美言几句,再宽限个几天。”许家宝强笑道。

“这个嘛……”

庄善若见那龙二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转个不停,忍不住往许家安身后避了避。

“龙二!你还在那里扯个什么淡?婆婆妈妈,好不耐烦!”一个嘶哑的公鸭嗓在院门口响起。

庄善若抬头一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

这进来的分明是罗老四,魁梧身材,连鬓胡子,一身宝蓝色的袍子被他穿得毫无样子,整个人散发出腾腾的煞气。

许家人分明也是认识这罗老四的,面色具是一变。特别是许家安,从椅子上慢慢地支起了身子,脸色煞白。

龙二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哈着腰道:“罗四爷,您怎么进来了?这点小事我来办就成,您去车里歇着!”

罗老四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道:“龙老弟,你再磨蹭下去,这天可都要黑透了。迎春院的俏媚姑娘说好了今晚等着我呢,替郑爷办好事,我可得回去办我的好事了。”

龙二点头道:“是,是!”

罗老四腾腾的目光在许家宝的手上一转,道:“没银子?还站着干嘛?砸啊!”

院里的那四五个皂衣的伙计作势要砸。

许家宝赶紧跑到罗老四跟前,道:“罗四爷,且慢!”

罗老四翘起头,冷笑了一声,道:“不敢,二少爷,有啥吩咐?”

许家宝却将头转向龙二道:“龙二爷,我借的是聚福钱庄的银子,不知又与四通钱庄有何相干?”

庄善若也正疑惑。罗老四跟着郑小瑞,怎么连别的钱庄的生意也要插一脚?

龙二嗤笑了一声,道:“聚福钱庄虽说和四通钱庄各做各的的生意——那是老黄历了,郑爷几日前刚在聚福钱庄掺了八成的干股,这聚福钱庄上上下下的事都由郑爷做主了。”

许家宝听得呆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二少爷,听明白了吧,你欠的这五百两银子可是郑爷的!”罗老四抹了一把脸。道,“郑爷放心不下,派我出来。这鬼天气,冻了一路。赶紧的,有钱快点干脆拿出来,我还等着去钻俏媚姑娘的热被窝呢。”

皂衣伙计发出一阵稀落的狎笑。

“这,这。一时周转不过来,请宽限几天。”

“早说啊!”罗老四转过头,不耐烦地道,“你们还杵着干嘛,砸啊!”

有几个伙计已经抽出了背后别着的大棒。

许陈氏顾不得,赶紧上前拦道:“砸不得,砸不得啊!”

“怎么砸不得?”龙二冷笑道。“你们还不出银子,这宅子便是郑爷的。”

“就是,郑爷高兴,就喜欢砸自己的东西,听个声响!”罗老四皮笑肉不笑地道。

有个伙计抡了大棒狠狠地砸在饭桌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碎瓷片四溅,汤汤水水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转眼一片狼藉。

庄善若低呼了一声,赶紧拉了许家安避开。

罗老四这才留意到庄善若。他瞪了眼睛盯了庄善若半晌,转而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呦,小娘子也在啊!”

庄善若侧过头,不去搭理他。

“嘿嘿,那日可惜了,到嘴的鸭子飞了!”罗老四旁若无人地对龙二道,“他们许家可是个美人窝啊。姑娘媳妇个顶个的标致。”

“那是,那是!”龙二很狗腿地附和着,他只爱钱,在色上倒不要紧。

“不过还得数他们家的大嫂子最标致。”罗老四回忆起那日。意犹未尽,“啧啧,那烈性子,可真是个爱死个人。”

罗老四越说越不堪了。

那些乱打乱砸的皂衣伙计听得兴起,手上更是没个轻重。

许陈氏目光闪躲,心里暗自庆幸许家玉没出来;许家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忌惮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妄动。

庄善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起那日的险境,恨不得将那满嘴污言秽语的罗老四千刀万剐。

正房里,童贞娘紧紧地捂了元宝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许家玉隔了窗户缝看着外面被砸成一团乱,恨得双目通红。许掌柜气得胸口如破风箱般呼哧作响,强撑着坐了起来。

郑小瑞!偏生又和郑小瑞有了瓜葛!这瘟神,这阎王,难道真的不肯放过他们许家了吗?

“小娘子,你跟那傻子有个什么趣儿?”罗老四目露淫光,笑着道,“郑爷还时不时地提起你,后悔呢,早知道就将你受用一番再放回去,啧啧!”

龙二谄媚道:“郑爷若是喜欢,便将这媳妇带回去。”

“不成不成,这岂不是成了强抢了?”罗老四煞有介事地道,“郑爷做的可是正当生意,若是你们家实在拿不出银子,拿姑娘媳妇抵,怕也是行的。”

许家宝拱了手道:“罗四爷说笑了,请再宽限几天,到时候一定能将银子如数还上!”他哪里求过人,更何况是和一个泼这番话说得是艰难无比。

“去,别挡着道儿!”罗老四随手一推许家宝,他便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才站住。

庄善若愤怒过后,面色恢复了沉静,她抬了眼怒视着罗老四,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嘿嘿,若是美人儿开口求求我,我罗老四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罗老四满脸春色,眼睛色眯眯的,道,“这媳妇可比那俏媚姑娘得劲多了。”

竟拿她和烟花女子相比!

庄善若正要发声。

突然,一只碟子“啪”地一声砸到了罗老四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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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置之死地

(猫扑中文 ) 碟子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凤舞文学网 )

“是谁,是谁?”罗老四捂了被砸出血来的额头喝道。

许家安从厅堂的阴影里走出来,手中还捏了一口碗。庄善若也未曾留意他是什么时候将碟子碗擎在手里的。

待罗老四看清了是谁,竟然不怒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傻子!”

许家安面无表情,腮帮子却是紧紧地咬了起来。

庄善若赶忙伸了手拦到许家安面前。

许家安丢了手里的碗,又将庄善若拉到自己的身后。庄善若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眼泪竟就要落下来了。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还是许家安替她出头。

“你这小子倒真是情种,傻了傻了吧还懂得怜香惜玉!”罗老四震怒道,“你信不信我将你打得连个屁都放不出一个?”他伸了手,立刻有伙计将一根成人小腿粗细的棒子递到他手里。

许陈氏看着腿都软了,她颤颤巍巍地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你这老婆子,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傻儿子有没有留情。”罗老四不屑道。

龙二也不很拦,只是退到一旁,这本就是郑爷和许家的恩怨,他们聚福钱庄也不过是搭了个桥罢了。郑爷财大气粗又有后台,原本可是巴结也巴结不上的。这次机缘巧合,可还得感谢许家二少爷偏偏选了他们钱庄来抵押。

许家宝赶紧冲到罗老四跟前,道:“罗四爷,我大哥病着还糊涂。您大人有大量,您大人有大量!”

罗老四冲了许家宝挥了挥棒子。

躲在正房里偷看的童贞娘吓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叫了出来。

许掌柜喘着气将病弱的身躯从床上挪了下来。

“爹,你做什么?”许家玉惊呼道。

许掌柜无力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妹,你来扶我一把!”

罗老四的棒子眼瞅着就要落下。突然一声娇叱:“住手!”

庄善若一个箭步冲到了罗老四的面前,仰了头,道:“郑爷不过是差你来要钱的,可不是让你来要命的!”

罗老四笑道:“你这个女子有胆色,怪不得郑爷也对你高看几分。”他将手中的棒子随意丢给一个伙计,指了额头冒着血的伤口,道:“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家不说还不上钱,还将我伤成这样,小娘子可有什么说法?”

庄善若心里恨得要命,此时边上几个拿着大棒的伙计虎视眈眈,却只得按捺住,一看罗老四额头上那伤口。看着鲜血淋漓,不过是略略擦伤了,没什么大碍,不禁一笑。

罗老四怒道:“笑什么?”

“我不过是笑你如此高壮的一条汉子,为了一个豆大的伤口,竟然呼天喝地要打要杀。”庄善若心里虽然也害怕,只得强撑着,道,“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大大的丢脸?”

罗老四一抹额头。抹下一手的血。

“到时候旁人不单单要笑话你罗四爷,更要笑话郑爷寻了你这般的左膀右臂。”

“你休想巧言蒙混过去!”罗老四分明是有些下不了台,他本以心狠手辣出名,哪里受过这样的奚落。

庄善若微微一哂,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踮起脚跟,将那帕子在罗老四额头上一抹,道:“好了。”

罗老四冷不防庄善若来这一招。他眯了眼睛,转手捏了庄善若的腕子,道:“小娘子,算我给你个面子。饶了你那傻男人!”

庄善若轻轻一笑,这笑容里融合了轻蔑和不屑,道:“小女子记着罗四爷大量!”

罗老四就近看着庄善若如花瓣娇嫩的脸颊,闻着若有若无的体香,竟一时不肯松手。

庄善若也不急,手掌轻轻一张,那沾了鲜血的帕子竟然就飘飘扬扬地飞了下来。

罗老四赶紧放了手,伸手在空中抓了那方帕子,放在鼻下嗅了嗅,一把塞到了怀里。

庄善若揉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退到了许家安的身边,抬头一看许家安,竟然双目喷火直视罗老四。

“二少爷,你看看这银子什么时候能还上?”龙二眯缝着细长的眼睛,道,“不过我还是劝你早还早了。今儿罗四爷是个心慈的,若是下趟换了别人来接这差事,可不单单是砸破几口碗这么简单了。”

许家宝无法,拱了手,道:“请龙二爷再宽限几天,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二少爷,你跟我说没用。”龙二抬抬下巴,道,“得去求罗四爷!”

许家宝的拳头攥得咯作响。这个罗老四可是他们许家的仇人,殴打大郎,调戏小妹,劫持嫂子,每件每桩,可都是有他的份。

罗老四昂了头,架了手在胸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龙老弟,你也别为难人家二少爷了。我是什么人?说句难听的,不过是郑爷手下跑腿的,哪里能劳动二少爷屈尊?”

许陈氏扶着门框站着,刚才那一幕直让她心惊。这群人可是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龙二道:“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二少爷,你细想想!”

罗老四斜睨了眼不耐烦地闷声道:“我也没工夫和他啰嗦。都给我砸起来,早办完事,早点回去!”

伙计们应了一声,虎虎地挥了棒子。

“罗,罗四爷。”许家宝艰难地张了张口。

“哦?什么事?”罗老四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似笑非笑地看了许家宝。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见郑小瑞玩得多了,也一时兴起想要玩一玩。

许家宝环视了一下,院中一片狼藉,老母倚在门边瑟瑟发抖,大嫂拉了目眦尽裂的大哥却也无计可施,更有房内的老弱妇孺岌岌可危——要保全整个许家的重担竟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许家宝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闭了闭双目,颤声道:“罗四爷,求,求……”

“住嘴!”一声断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正房门口,只见许家玉搀着连路也走不稳的许掌柜从房里出来。许掌柜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脸上是灰白之色,他举了一只颤颤巍巍的手,用尽气力道:“二郎,我们许家子孙行得端做得正,哪里用得着向那些小人低头求情?”

庄善若连忙走到许掌柜身边,从另一侧扶住了他。双手一碰到许掌柜的身体,庄善若不禁心里一沉。这副身体分明已经是虚弱到了极点,却还在兀自坚持着。

罗老四倒是一愣,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道:“呦,这不是许掌柜吗,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不待人回答,他又转头对龙二道:“也难怪,许掌柜英明了一辈子,临了毁在了两个儿子手里。哎,龙二,有句话怎么说的,老鼠打洞什么的?”

龙二会意,含笑道:“罗四爷记岔了,原话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是,是!”罗老四拍了拍龙二的肩膀,道,“你说许家的两位公子倒底是龙还是鼠?怎么偏生一个折在色上,另一个又倒在财上。”

龙二机灵,打着哈哈没应。

许家宝面孔煞白,却又脸含愧色。

许掌柜的身子倾了倾,似乎是力不能支。庄善若在手臂上暗暗使力,将他扶住。许掌柜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头。

“许掌柜,你做了十几年的生意,在县城里都是有口碑的。眼下这事,你说该怎么着?”罗老四笑了一阵后,转而目露凶光。

龙二赶紧跑上前,凑到许掌柜面前,道:“许掌柜,容我龙二说句不该说的。本来欠聚福钱庄的五百两根本不算是什么钱,只要按时给利钱,您老一句话,想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这宅子田地到了我们手里还是个麻烦。”

许掌柜看着龙二没有说话。

“嘿嘿,可眼下这情势不同了,郑爷成了我们大当家的。我打听过了,您许家和郑爷有点小误会,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罗四爷是郑爷跟前的人,您只消说几句软话,冲您这信用,这银子早几日晚几日也是不打紧的。您寻思,是不是这个理?”

“呸!放你娘的狗屁!”许掌柜将一口黄绿的浓痰狠狠地啐到龙二的脸上。

“你可别不识好歹!给你脸不要脸!”龙二作势要发作,回头看了看罗老四,只得用袖子摸了痰,悻悻地退回到罗老四身后了。

许家宝扶了许陈氏赶紧站到许掌柜身边。手无寸铁的许家人站在廊下和那群如狼似虎的喽啰只隔了半个院子,一时间竟是剑拔弩张。

罗老四悠然地击了几下掌,道:“有骨气!可再有骨气也不能当银子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可别怪我罗老四翻脸不认人。”

“区区五百两银子竟然想让我们许家人对你们这些小人屈服,简直是做梦!”许掌柜撑住一口气,一字字无比清晰地道,“只可惜我们没长那条尾巴,还学不会摇尾乞怜;也没长那副獠牙,也不会见人就咬!”

这话说得痛快,庄善若在心里狠狠一击掌。

“你这棺材瓤子,活得不耐烦了吧?”罗老四勃然色变,他再愚钝也听得懂许掌柜骂他是条狗。

那些皂衣伙计“霍”地将棒子举过了头顶,眼看就要打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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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许掌柜的硬气

(猫扑中文 ) 许掌柜轻蔑地一笑,道:“尽早将那些棍棒收起来吧,你们不是来收账的吗?银子我们许家的确是拿不出来,这宅子田地你拿去便是了,不用啰嗦!”

话音刚落,众人具是神色一变。(凤舞文学网 )

罗老四大手一挥,道:“许老头,你这话可是当真?”

“不假!”许掌柜字字铿锵。

“你别逞一时意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罗老四撇着嘴道,“你想想你一家子,可别凭你一时冲动,断送了子孙的大好前程。”

许家宝也是吃惊不已,他忍不装道:“爹——”

许掌柜拼命地憋住咳嗽,道:“二郎,你记着,人是不能向狗低头的!”

许家宝泪花闪动,点了点头。

庄善若内心涌起了一股悲壮的情感,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威武不能屈”吧。许掌柜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有着生意人的精明圆滑,却仍保留了一身铮铮硬骨,真是难得可贵。

罗老四倒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了,他根本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原本只想着要将许家的人好好羞辱一番,却没想到病得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许掌柜竟还有这样的硬气。

龙二眼珠子一转,踮起脚跟俯在罗老四耳边一阵低语。罗老四听得是频频点头。

庄善若不知道这狗头军师龙二还要使出什么花招,正要转过头和许掌柜说几句话,却发现手臂上吃力了许多,许掌柜整个身子竟一直往下出溜。她对上了许家玉焦灼的目光。两个人更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中间的许掌柜紧紧地扶住。

罗老四嬉笑着道:“许掌柜是个干脆人,这趟差事也办得轻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房子腾出来?”

许掌柜不假思索道:“三日后你来收房便是了。”

“好,好!”罗老四一甩袖子道,“告辞!”

许家人松了口气。

突然,罗老四回转过身,道:“下次短了银子,可再来钱庄贷。不拘四通钱庄还是聚福钱庄。”

“不必了!”许家宝道,“几位走好,不送了。”

“那难说,我看过几日府上怎么说也得贷副好棺材来收殓。”

许家宝脸色一滞。

许掌柜却是哈哈一笑,道:“不用你操心,倒时候小老儿拿那破席子一卷,倒也落个干净。”

龙二道:“许掌柜说笑了。”

罗老四在院子看了一圈。又道:“听说府上进了一批人参?”

“呦,人参可是好东西,许掌柜这身子骨弱,可得好好补补。”

“那哪成?龙老弟,你不知道,这人参不是普通人参,胡吃可是能吃死人的。”

“哎呦喂。罗四爷,这话怎么说的?”

罗老四露出一丝讥笑,道:“龙老弟,你可曾听说过狸猫换太子一说?”

“哦?难道,这人参是假的?”

许家宝听着罗老四和龙二竟又不走,站在院子里一唱一和起来,他越听心里便越慌张,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难不成是你做的手脚?”

“二少爷,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给我寻寻看?”罗老四得意一笑道,“我们特意寻了几个北方汉子,搞了足以乱真的商陆来请君入瓮。又特意将消息放给你家大舅爷,先让你们尝点甜头。”

“你们……”许家宝又气又愧。

“若不是你太贪心,又哪里会上当?”罗老四呲之以鼻。

“我和你们拼了!”许家宝大喝一声,红了眼睛扑了上去。

“二少爷别动怒,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也没逼着你买。反倒是你求着我们卖。”罗老四闲闲道。

皂衣伙计们将许家宝架住,使他进不了罗老四的身。罗老四将目光瞟向许掌柜,道:“许掌柜,多亏了你这个好儿子。要不然想把你搬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参的事郑小瑞动了手脚,许掌柜曾经模模糊糊地猜想过,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此时罗老四亲口将这事说破,许掌柜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像许家宝那般震动。

“为什么?”

“哈哈,为什么?”罗老四仰天笑了几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你们家让郑爷不爽快,郑爷也要让你们不痛快。”

许陈氏也顾不得什么了,道:“难道就是因为那秀儿的事?”

“也是,也不是——反正郑爷的心思没谁猜得准。”

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全身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可是苦于扶着许掌柜,不能上前安抚。

罗老四转向许家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少爷,我们郑爷还时常惦记着您呢。”

许家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郑爷,谁是郑爷?”

“呦,大少爷可还糊涂着呢,不过也好,难得糊涂嘛!”

许陈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身子挡在了许家安的前面,却是自己全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罗老四轻蔑一笑,道:“放心,郑爷嘱咐了,别人也就罢了,大少爷可千万别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头,郑爷还得指着大少爷乐呢。”

龙二见机凑上前来,道:“罗四爷,时辰不早了,俏媚姑娘还等着您呢!”

罗老四又是双手一挥,道:“今儿差事办得顺利,晚上我请弟兄们喝花酒。走!”

皂衣伙计喜不自胜,将许家宝随意往地上一架,自是跟在罗老四身后扬长而去了。

待院门外的喧闹声渐渐地远去,整个院子像是死般的沉寂。

“嚎——”突然伏在地上的许家宝一阵嚎哭,用拳头垂着青砖铺就的地面,哭得是撕心裂肺。“都怪我,都怪我!”

此时,童贞娘才丢下元宝飞快从房间里跑出来,抓住许家宝鲜血淋漓的双手,哭着道:“二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不是我,我们家哪里能落到这般田地?”

童贞娘也哭得泪水涟涟:“二郎,是那天杀的郑小瑞蓄意要害我们。即使侥幸躲过了这一次,也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许家宝犹是自责不已,涕泪横流道:“是我无用,是我无用!”

许陈氏也一把抱住了身旁的许家安,大哭起来:“天可怜见,我们家是做了什么孽啊!”

许家安木愣愣的,面有戚色。

许掌柜将晃了又晃的身子稳住。喝道:“别哭了,赶紧起来,收拾了,可别让人看我们家笑话了。”

众人噤声。

许陈氏这才想起来,道:“当家的,将这宅子让出去,我们住哪里去?”

许掌柜深吸了一口气道:“先赁一处院子先住着。到时候再做商量。”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庄善若暗叫一声不好,许掌柜本来就体虚,刚才强撑了一口气和罗老四等人对峙了这么许久,必然是伤了精气。小刘郎中临别前千叮万嘱不能让许掌柜生气,这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接下来两日,许家院子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换了好几拨大夫。

庄善若进去看了几次,许掌柜出气多进气少,即使熬了一碗汤药。也喝不了多少下去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怕是华佗再世也难以起死回生了。

许陈氏咬了牙定要将许掌柜医好,那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二百两银子由她散漫地使着,已经快用尽了。

许家安童贞娘对许掌柜有愧,也不敢多说什么;许家安懵懂;许家玉成日以泪洗面,对银钱上的事毫不在意;只有庄善若冷眼看着,心里虽道这银子不是这个使法,许家眼前这般田地也该为日后多做打算。但是身份尴尬,也不好明说,只不过略略向许陈氏提起几次罢了。

许陈氏一心扑在许掌柜身上,恨不得将剩下的全部身家当了来请名医。哪里能听得入耳。

第二日傍晚,庄善若一人在旁边伺候着。

昏睡了许久的许掌柜突然睁开了眼睛,朝庄善若招了招手。

“要不要请大郎他们过来。”

“不用,我自有话和你说。”许掌柜竟然是目光炯炯有神。

庄善若心里暗道不好,许掌柜此时怕是回光返照,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便温言道:“您说。”

“我这病恐怕是不成了。”

“娘请了这么多的大夫,都说静养着,慢慢也能好起来。”庄善若宽慰道。

许掌柜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心里明白。”

庄善若不语,她经历过生身父母的弥留之际,临死之人心里都是明镜似的。

“唉,我这一辈子问心无愧。”许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道,“只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对不住你。”

庄善若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件事许家的确是做得不地道,她只得道:“您别说太多话,养养神。”

许掌柜苦笑了一声:“我们家也风光过,没想到临了是这么一副光景,报应啊报应。好闺女,苦了你了。”

庄善若生怕许掌柜出言挽留她,对于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你走吧,拿了那张和离文书,明天就回你娘家去。”

庄善若一惊:“许掌柜……”

“终究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许掌柜像是说得乏了,闭上眼睛,道:“我累了,得歇了。”

……

一夜无事。

天刚蒙蒙亮,庄善若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到正房那里传来许陈氏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声。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心里沉沉一坠,怕是许掌柜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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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白事

(猫扑中文 ) 腊月十五。(凤舞文学网 )

还有半月便到新正,普通人家早就准备起过年的东西了。囤些菜蔬,裁起新衣,绞了窗花,就等着欢欢喜喜过大年了。

许家却是一片惨淡。

厅堂的桌椅尽数移去,空出一块来,在长条凳子上架上床板,许掌柜的遗体就蒙了白布停在那里。前面设了一副白帐,摆了灵位,又燃了一对白烛。地下放着一只火盆,许家玉穿着一身缟素,跪在蒲团上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熊熊的火舌一下就将素白的纸钱舔去,只留下一片脆薄的焦黑。

吊唁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多是本村同宗。也有县城里平日交好的得了信,连日里赶过来的。

许陈氏早已哭昏过去好几次,由童贞娘扶了坐到一边歇着。

许家安许家宝两兄弟披麻戴孝,在另一边陪了吊唁的客人说话。客人们大多也听说了许家得罪郑小瑞的事,也不敢多提,只是泛泛地说着节哀顺变的话。

许陈氏缓过神来,想起许掌柜死得凄凉,作势又要嚎哭,恰巧许三一家过来吊唁,她便生生地将那口气憋了下来,倚在椅子上且看那三胖嫂如何作态。

许三依旧是蹙缩得像个猴儿,弓着背,目光游移闪躲;三胖嫂本就生了一张圆胖脸庞,就是没表情的时候也看着是喜气洋洋,她努力地将嘴角往下撇着,耷拉了眼睛,做出一副忧戚模样;只有走在三胖嫂身后的喜儿,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裳,头上手上一色首饰全无。还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人愈见消瘦,两只大眼睛更是盛满了忧伤。

许家宝一边和人寒暄着,眼睛早就瞄到了院门口刚进来的许三一家,却也没有动弹。

按理说来的都是客,吊唁的人上门,主家应该是迎上去的。许掌柜在许三落难之际搭了一把手,反过来。许家落魄了,许三不但没知恩图报,反而是早早地抽身,将自己和许家撇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必定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许三本不想来,不是他没良心,而是没脸来。三胖嫂在家里将他训得跟孙子似的。说要是不全了这个礼数,等宗长从厩回来可是大大的不好交代。

许三立在院子里袖着手,无所适从,也没人来引领,更兼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是好奇,或是嘲弄的目光,恨不得此时能有个地洞能让他钻下去。

三胖嫂却是不怕。若是她连这个都怵,那许三一家早就在荒年饿死了。只见她一把从腋下抽出了帕子,捂了脸,哭哭啼啼地道:“我的许掌柜哪,你咋就狠心去了……”一唱三叹的,真是哭的比唱的还好听。

许陈氏被她勾得又红了眼圈,朝许家宝挥挥手。

许家宝这才蹬蹬蹬地下了台阶,迎了上去。

“大侄子,节哀顺变。”许三心里有愧,不大敢抬头去看许家宝。只低了头将手里快要攥出汗的一包礼金塞到了许家宝的手里。

三胖嫂的半条帕子都被眼泪洇湿了,她哽咽着道:“这是咋说的,前两日我带了喜儿去上香,还求了菩萨保佑许掌柜长命百岁,也好让我们一家子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怎么一转眼就……唉!”言毕,又抹起了眼泪。

庄善若点了几支线香送到许三一家的手中。

三胖嫂低头抹眼泪之际还抽空看了庄善若一眼。

若要俏,一身孝——这话可是说的不差。这大郎媳妇穿了一身素白的粗布孝服,挽了一个随常的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把桃木发梳,素白着一张小脸,低眉顺眼的。饶是这样素净的打扮,大郎媳妇依旧是风流婉转得如风中的一朵盈盈的白莲。举手抬足间皆是无尽的风情。

三胖嫂又觑了眼越过众人看到在一旁的许家安,他神色木然,点头的时候多搭话的时候少。不禁心里嘀咕道,这个大郎倒真是个有艳福的。之前的连双秀,现在的庄善若,倒是一个更比一个风情万种。只可惜却是无福消受,也不知道痴傻了后还能不能人事,要不然这样一朵鲜花可是守不住的,怎么的也要出墙,给大郎挣顶绿帽子戴戴。

幸亏没把喜儿推到火坑里,宗长家的二老爷虽说年岁大了点,可是年纪大会疼人。等喜儿在二老爷的书房伺候好了,被二老爷看上眼收了房,生个儿子封了姨娘,今儿在许家受的委屈到时候都要一五一十地讨要回来。

这样想着,三胖嫂便一拉许三。夫妻二人在许掌柜的灵位前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这才由下去喝茶了。

喜儿却是跪在了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狠狠地洒了几滴泪,然后恭敬地插了线香。做完这些后,她也不急着走,反而是跪到了许家玉的旁边,帮着一起烧起了纸钱来。

许家玉抬头朝喜儿轻轻点头致意。

许陈氏看在眼里,心里舒服了一些,毕竟喜儿也算是懂事的,平日也没看错人。

三胖嫂听着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冷眼看到喜儿,却也没去拦。喜儿这丫头真不像她,是个实心眼。不过也好,她这样也算是给他们家做了脸面,至少能堵住一些人的闲话。

“听说宗长这会子在厩,收到讣告怕是也得三四日后了吧。”

“唉,不过是离了这四五日,便出了这大变故,可真是……”

“你道那四通钱庄是什么后台?”

“什么?”

“那老板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有权有势的。”

“不过只是个县太爷,宗长家的大老爷可是从三品的京官,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当中还不知道差了多少级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大老爷即便是官再大,也是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哪!”

“是,是,我听说县太爷在朝中也有人。”

“咳,莫谈这个,莫谈这个。只可惜许掌柜要强了一辈子,临了竟然是,唉……”

“不说了,不说了!”

“这许家老的老,小的小,有没一个中用的,可不得继续败下去?”

“难说,大少爷也有功名在身,可惜就是脑子有点不清楚了;二少爷吃花酒逛窑子在行,这生意上可是一窍不通……”

“怪不得被人骗了这许多银子。”

……

三胖嫂听了一阵,走开了,心里愈发的得意,幸亏没在许家这棵树上吊死。这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模样,她心里知道不妥,拼命地低了头憋出愁苦之色。可又哪里压得住,所以三胖嫂脸上便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怪模样。

庄善若只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转个不停,麻木地迎来送往。对于许掌柜,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情,又敬又怨,又怜又叹。许掌柜临终前让她拿了和离文书回娘家,她也想,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眼下她也没空想这件事,只等着办完丧事,再好好寻思寻思。

灵前的那一对白蜡烛快要燃尽了,烛火无力地摇曳着,倏地灭了——就像风雨飘摇中的许家。庄善若赶紧换了一对新的上去,这才略略安心。

刚拾掇好,又听见院门那里叽叽喳喳地涌进来一群人来,定睛一看,不是别的,却是那龙二。

龙二穿了身鲜亮的团花褂子,捻着下巴上的那几根黑毛大摇大摆地上前,身后簇拥了几个小喽啰。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许家宝赶紧迎上去,还未待开腔,便听到那龙二阴阳怪气地道:“二少爷,别来无恙,你家老爷子那日放了话,让我过了三日来收宅子,我龙二不敢怠慢,赶了正日子过来了。”

许家宝压抑住内心的愤恨,道:“龙二爷,你看这眼下……”

“呦,可真是不巧了,府上竟办着白事哪?”龙二装模作样地往四周一看,道,“可别是你家老爷子驾鹤了?”

“正是。”

“啧啧,我就说嘛,那日老爷子看着就有些不好,没想到这么快。老了老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可经不起折腾了,这一折腾可不得去见阎王爷了嘛!”

许陈氏由童贞娘扶着上前,道:“我当家的刚去,总不能连个停床的地方都没有吧?”她话中含悲带怨,没了许掌柜,她也豁出去了。当家的辛苦了一辈子,哪能够随意找一处地方办丧事?

龙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哪能,我们郑爷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旁边的众人纷纷开腔帮着许家求情。

“罢了罢了,今儿是我摊上这差事,若是罗四爷,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龙二故意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就托大做个主,今儿是什么日子?”

一小喽啰道:“龙二爷,刚好腊月十五。”

龙二装模作样地一掐手指,道:“这样吧,再多给你们几天,最晚得到腊月三十将这宅子腾出来。”

许家人的心放下了一半。

龙二又道:“到时候若是再想拖延,可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众人唯唯。

龙二遥遥朝许掌柜的灵位一拱手,道:“老爷子,走好!您老也别怨我,我龙二替人当差,也是身不由己。”然后带了一帮喽啰,自是扬长而去。

庄善若长长地松了口气,又招待起吊唁的客人来。忙碌中偶一抬头,见院门口闪动个人影,再仔细一瞅,一颗愁苦的心不禁松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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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柳暗花明

(猫扑中文 ) 来的正是榆树庄的王大姑。(凤舞文学网 )

王大姑依旧是打扮利索,穿了身老蓝的衣裳,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一双眼睛越过众人落在庄善若的身上,久久地没有离开。

“干妈,您怎么来了?”庄善若又惊又喜地迎了上去。

“得了消息,说你公公没了,于情于理都该过来看看。”王大姑亲热地拉住了庄善若的手,一双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

庄善若点头,王大姑是最重礼数的人,虽然许掌柜去得匆忙,许家也没有往榆树庄发讣告,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许家被郑小瑞逼得家破人亡的事早就传遍了四村八庄。

说话间,童贞娘扶了许陈氏迎了上来。

前两回王大姑上许家都错过了,到这会子在这特殊的诚,两亲家才第一次碰了面。

许陈氏很有点看不上这门亲戚,看王大姑拾掇得还算得体,不算是丢了他许家面子,才朝王大姑伸了手,点点头,道:“亲家母,有心了。”

庄善若不语,这客套话说的。不过要说客套话,王大姑也是内行,只要是她想的,总能将事圆得滴水不漏。

王大姑拿了礼金塞到她手里,道:“老嫂子,节哀!”却并不将手递过去。

许陈氏的两只手便尴尬地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庄善若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忙打了圆场,引了王大姑去许掌柜灵前祭拜。

王大姑拈了线香,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插了线香,转头看到一边烧着纸钱哭得泪人般的许家玉,心中不忍,道:“好孩子。别太伤心了。”

许家玉抬头一见是王大姑,喊了一声:“大娘!”眼泪便簌簌地往下掉。

王大姑俯了身子,摩挲了几下许家玉的头。宽慰了几句,便被庄善若引到许陈氏那里说话了。

庄善若做着上香添茶的琐事。隐隐地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她一回头,只见王大姑和许陈氏坐在一旁攀谈。许陈氏倒是没说上两句便抹泪,王大姑却有些心不在焉,嘴上淡淡地应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庄善若的身影。

不一会儿,许陈氏遥遥地朝她招手。

庄善若上前,只听得许陈氏道:“大郎媳妇。你干妈身子有些不爽,你扶了到你房里歇一歇。”

庄善若心里一跳,仔细一看王大姑,脸上除了有点倦色。似乎没有别的不妥,道:“怕是赶路累着了。”

“不碍事,我歇歇便好了。”王大姑轻描淡写一句。

童贞娘也过来殷勤地道:“大嫂,你先扶了亲家老太太进去歇着,左右这里有我呢。放心。”

庄善若点了头,见吊唁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才扶了王大姑穿了院子要去西厢房。

王大姑的手一搭到庄善若的臂上,便紧紧地挽住,生怕她跑了一般。庄善若心里不由疑窦丛生。这王大姑今天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她暂且按下,等进了房娘俩再好好说上一说。

院子的一角几个同宗的男客正在说着闲话,王大姑的眼睛就那么一溜,道:“那个可是姑爷?”

“是。”

“姑爷这些日子可遭了大罪了。”王大姑细细地朝许家安身上瞅了两眼,道,“许掌柜这一走,怕是伤透心了。”

庄善若不语,许家安此时脸儿煞白,魂不守舍的模样正是他的常态,看在王大姑眼里怕是因为伤心过度吧。

王大姑长叹了一口气,搭了庄善若的手,抬腿进了西厢房。

庄善若将王大姑安顿到一张软榻上,然后便忙着倒茶拿点心,嘴里道:“干妈,这一路说远不远,走走可也够呛,怎么不让我哥来送送你?别是撑过了劲,累得慌了?我给你沏杯俨俨的浓茶,热热地喝下去怕是好些。”

王大姑眼中浮起了悯色,向庄善若招手柔声道:“善若,我没事,你别忙了。过来,让我好好瞅瞅。”

庄善若不以为意,依旧沏好了茶,端过来,送到王大姑的手里。

王大姑却将茶杯随手搁到旁边的小几子上,拉了庄善若在软榻上坐了,侧过身子,细细地端详着。

庄善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干妈,大哥好日子才过,不过隔了四五日,我脸上还能看出花来啊?”

王大姑不语,这闺女心里得藏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忍到现在?恁好的闺女,只可惜,命不好。王大姑低了头,拿袖子抹了抹眼泪。

“干妈,你哭啥,别是在家我嫂子欺负你吧?”庄善若打趣道。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笃定周素芹能将家中上下打理得妥帖。

王大姑没有料想中的破涕为笑,反而攥了拳头在庄善若的臂上狠狠地捶了几下,颤声道:“你这闺女,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庄善若一怔,强笑道:“干妈倒说得我糊涂了。”

“是我老糊涂了,只当天上掉馅饼,原当送你来享福,没想到竟把你往火坑里推!”王大姑霍地站起来,道,“走,脱了这劳什子孝服,赶紧跟我回榆树庄去!”

庄善若面色一变,赶紧去关上那虚掩的门,道:“干妈,这又是哪门子的话,倒说得我摸不着头脑了!”

“啪!”王大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丢到桌上,道:“这是三十五两银子。趁着许家办白事,人都在,我们也正好出去当着大伙的面把这事说开了。他许家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三十五两银子就想买下一个闺女的一辈子——我们庄户人家虽穷,可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王大姑本是爽直之人,在外面心里早就急煎得如刚沸的水一般,碍于情势好不容易压抑住,眼瞅着庄善若的反应,这事定是坐实了。

庄善若知道定是瞒不下了,死命地拉住王大姑道:“干妈,您先别急。先听我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要不是你老根嫂实在是看不过眼,略略跟我提了提,我到这时候还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呢!”王大姑提到傻子两个字眼。心里是一阵的痛。今儿来连家庄,幸亏先拐到老根嫂家去坐了坐。说了几句体己话。怪不得有龙好日子那天,老根砂里有话,她被喜事冲昏了头,却也没放在心上。

庄善若张了张口,千头万绪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王大姑看着庄善若这个样子,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冒火,道:“怎么。你竟还舍不得走?他许家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甘心守着个傻子?”

这番话着实伤了庄善若的心,她不禁鼻头一酸,避过头去。眼泪簌簌地掉个不停。

王大姑自觉失言,也不禁淌了眼泪,携过庄善若的手,道:“好闺女,你莫怪干妈。干妈是气极了,急煞了!”

庄善若趴在王大姑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这三四个月的委屈与愁苦悉数化作泪水。反正院子里喧闹,也没人在意房中的动静。

王大姑抚着庄善若的肩头。心里是又怜又痛又悔。她自小看着善若长大,哪里有不知道她的性子的?这个闺女看着柔弱却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她能隐忍到现在,定是有了打算的。

哭了好一阵子,庄善若才略略收了泪,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将事情的原委细细给王大姑道来。她只择了那些紧要的讲,至于妯娌婆婆如何与她置气下绊,怎样被郑小瑞绑了去死里逃生都一味略过了。

王大姑听完,倒是呆了半晌,问道:“若是我今儿不说,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

庄善若哭得鼻头红红,心里却是轻松了许多,她垂了头不语。

“你嫁过来第二日便知道实情,怎么回门那日还帮着遮掩?”

庄善若咬了嘴唇不答。

“唉,你这闺女心思我哪能不知道?你这是把自己当外人了。”王大姑嗟叹道,“我统共就你一个侄女自小便当女儿待,你两个哥哥虽说不中用,但也不会眼瞅着妹子受委屈,你干爹那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干妈,可是……”

“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你嫂子是个爽利人,也与你脾气相投,这几日是不住嘴地夸你。”

“干妈,往后这日子还长久,我是怕……”

“怕什么,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短了你。”王大姑说着又擦起了眼泪,道,“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还不知道有多不安心呢。”

庄善若一时又红了眼圈。

王大姑若有所思地道:“我看那许家大郎,生得也好,学问也好,脾气也不差,要是没那回子事,倒真是可心的姑爷。”

庄善若道:“干妈说差了,若是没那回子事,他许家哪里会与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

“也是。”王大姑点头,道,“听说之前他和连家庄的一个闺女有些首尾?”

庄善若不想说连双秀的事,只是一语带过。

王大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了嘴凑到庄善若耳边低语了几句。庄善若顿时羞红了脸,将头愈垂愈低。

“可有做那档子事?”

庄善若含了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那就更好了!”王大姑一拍大腿,道,“你说的那张和离文书,快拿来给我瞅瞅。”

庄善若点了头,从身上取了钥匙开了陪嫁过来的箱子,翻出那本《道德经》,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呈到王大姑面前。

王大姑自小跟着她秀才哥,也粗通文墨。她将那和离文书展到眼前细细地看了两遍,这才脸色稍霁,道:“到底那许掌柜还算是厚道人,我刚拜了他三拜也不算委屈。”

王大姑嘱咐庄善若将这文书重新收好,道:“他许家本就理亏,有了这和离文书,我们就更不怕了。眼下他们家正办白事,看着许掌柜的面上就先缓一缓。等过三日许掌柜下了葬,我带上你有龙哥有虎哥,将三十五两银子并和离文书往那许陈氏面前一放,她就是不放人也得放!”

庄善若心底涌起奇怪的感觉,既有期待又有惆怅。

“这银子?”

王大姑笑:“我当时在你老根嫂家急了,巴巴地让人家凑出这三十五两来。等下还要再绕到他们家,把这银子还回去。”

庄善若脸上一黯。

王大姑拍了她的背宽慰道:“这银子的事你莫心急,家里怎么也能凑出这一笔来。倒是这几日你好好放宽心,该吃便吃,该睡便睡,该躲懒便躲懒,左右再撑过几日便好。”

庄善若低了头应了,心里仍不自在。

王大姑突然想起什么,道:“等你回家,我们一家好好过个新年。你嫂子刚腌了两缸酸菜,年三十晚上我们娘仨包酸菜饺子吃去!”

这番话说的,纵使庄善若有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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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家底

(猫扑中文 ) 许掌柜在家停床三日后,风风光光地下葬了,又摆了几桌酒席,招待客人用了。(凤舞文学网 )忙完了这些,这丧事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许陈氏招呼众人到堂屋聚集,自是有话要讲。

众人皆是疲累不堪,各自择了椅子凳子坐了,等那许陈氏开腔。

许陈氏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原本富态的脸消失不见,两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又兼日夜啼哭,两只眼泡肿得发亮,神情枯槁,似是心力不足。

庄善若神情恍惚,只想着什么时候和许家摊牌。一转头看到许家安竟巴巴地坐在她的边上,怕是在墓前磕了头的缘故,发上还粘了一根枯黄的草茎,却是浑然不觉。

庄善若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帮他将那草茎择了去。许家安朝她微微一笑,庄善若心中一颤,赶忙避开头去。

许陈氏疲倦的眼神在众人身上一转,道:“二郎媳妇呢?”

“贞娘带元宝去睡了。”许家宝回话道。

元宝小小稚童,跟着折腾了一日,原先看着还新鲜,渐渐地便力不能支,好不容易结束,童贞娘安置他睡去了。

“来了,来了。”童贞娘说话间跨进了厅堂,坐到了许家宝身旁,道,“元宝怕是真的乏了,躺下只拍了两下,便睡熟了。”

许陈氏颔首,道:“这些日子也没顾得上他,你做娘的要细心些,元宝正长身子,可别短了吃喝。”

“我省得。”童贞娘应了一声。她眼睛尖,一早便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黄铜锁边的小匣子,心中暗道,这老婆子终于也绷不住了,怕是要给大伙儿透个老底了。

许陈氏弓了身子咳了两声。道:“我们家眼下这光景,也不消我多说了。你们爹算是走得干脆,剩下的人还得将就把日子过下去。”这话是说得无比凄凉。

众人一时都有些黯然。

许家玉更是又红了眼圈。坐在她上首的庄善若拍了拍她的手。这个小姑子本来到了连家庄变得开朗了些,没想到又遭了这些变故。这几日除了哭,便没大见她吭声。吃得又少,睡得也不踏实,这身子弱得更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只有童贞娘偷眼将那个小匣子看了又看,心里想的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许家即便是败了,搜刮搜刮。也能还有好些银子——许陈氏当了这么些年的铁公鸡,手中抠的钱必定还算可观。

“你们还当我存了多少体己银子,我今儿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免得你们猜来猜去。也没心思好好过日子。”许陈氏说着,伸了一只手拍了拍那个黄铜锁边的匣子。

许家宝忍不住道:“娘,爹不在了,您受累当这个家,哪里还用得着向我们交代?”

童贞娘恨这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悄悄翻了个白眼。

许陈氏打开了匣子,童贞娘的脖子不由得伸长了几寸。

“办了你们爹的丧事,还了童家舅爷的两百两,我手头也就只剩下这些了。”许陈氏边说着边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不过是一堆散碎的银子,几样金饰罢了。

庄善若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堆银子往多里估算也不过是十几两罢了,金饰也都不打眼,没多少分量。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许家这些年积下的家业竟然差不多淘空了。

童贞娘的身子顿时矮了下去,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似的,讪讪地道:“娘倒是说笑了,哪里就艰难到这地步?”

许陈氏瞟了童贞娘一眼,拈起一根细细的式样古旧的金簪子,道:“我积了这些年的首饰也都变卖了,只剩这几样舍不得。这根簪子本不值钱,是你们爹当年送我的,我就自己留着了;剩下的三枚戒指,你们也别嫌弃,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小妹各一个,做个念想罢了。”

童贞娘见那戒指只是细细一圈,值不了几两,哪里肯要。

庄善若本存了去意,自然不肯再沾许家的东西。

许家玉只顾垂泪也没动弹。

许陈氏等了半晌,见没人来拿,自嘲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往日见惯了好的,这些自然是看不上眼了。你们还当我藏着掖着,在这里一味的哭穷。你们若有心,不妨仔细算算,这银子都花在哪了。”

许家宝知道许陈氏这番话是说给童贞娘听的,忙道:“别的不消说,这丧事花去了有百十两。”

“你爹要强了一辈子,身后事总不能太苛俭了。”许陈氏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道,“幸亏靠了宗长,给你们爹寻了一副好寿材,也不算是委屈了他。”

许陈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童贞娘就一阵肉疼。宗长回了信,别的没提,只说拿了这封信寻那管事的支六百两。许陈氏迂,只道是许掌柜生前敲定了的事,也就没去借钱。反而在宗长家的管事的帮衬下寻了一副七寸厚的杉木寿材,花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童贞娘眼瞅着这八十两银子被埋到了土里,心疼不已。要是搁到往日也就罢了,偏生在许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银子可是顶顶要紧的,偏生由了许陈氏这样散漫地使了,她做人媳妇的也不好说什么。另有还给她哥哥的二百两,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变卖尽了,也没过她的手,在丧礼上直接交到了她老爹的手里,否则还能截点下来。

许陈氏将桌上的散碎拢回到小匣子里,也懒得上锁了,道:“你们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短了欠人的钱,眼下总算是让你们爹走得无牵无挂了,过几年我也有脸面下去见他,所以我也不怕落你们埋怨。”

许家宝眼皮一跳,正要说许慰的话,只听得许家安突然幽幽道:“死者为大。”

许家玉本来平静了下来,听了这话又抽噎了起来。

庄善若也不去劝,当年秀才爹去了的时候她也是没日没夜地哭了好一阵子,那种切肤之痛,只有自己经历了才明白。只是可惜了许家玉花样的年龄,要守孝三年,不能婚配。况且,许家败了之后,也难寻良配。

童贞娘垂头丧气,心里寻思这日子该怎么过。

许家宝道:“城里的铺子本是租的,租期也快到了,我寻思着阿根小九帮衬了我们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预备将店里剩的些许货物交由他们处理,也好让他们卖了分几个钱,寻门别的营生。”

许陈氏点头:“由你做主吧。”

许家宝应了,又试探着道:“娘,今儿是腊月十八,离年底也就十几天,我们该作何打算?”

许陈氏抬起老态毕现的一张脸,愁道:“我本也跟着你们爹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倒是你们得放下少爷小姐的架子。”

童贞娘关切地盯了许陈氏,且看她怎么安排。

“村子东头还有我们一座老宅,房子是老了些,不过修整修整还是能住人的。”

“什么,东头?”童贞娘反应激烈,“村东尽住着那些穷酸的,没的沾染一身酸气晦气。”

连家庄的格局,村子中间住的都是富庶人家,周围一圈就属村东住得杂,不是根基尚浅的外乡人便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

“租别人的房子总没有住自家的自在,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许陈氏不理,兀自道,“山边还有五亩的旱地,肥力差了点,也没人租种,这些年都荒在那里,怕是早长满了野草,少不得也得将它开垦出来。”

“二郎生下来哪里摸过锄头?这,这……”童贞娘急得跳脚,听着许陈氏的意思,是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重新在地里刨食了。

许陈氏这才沉了脸,带了愠色,道:“二郎媳妇,你这个时候倒是心疼男人了?往日里你但凡拦着点,别尽在二郎身后瞎撺掇,我们家也不至于败到这个田地。”

童贞娘被许陈氏说得无语,缩了缩头,轻声嘟囔道:“娘教训的是,我看我们家分明是遭了煞……”

庄善若听得入耳,抬了眼用又清又亮的眼神淡淡地瞅了对面的童贞娘一眼。

许家宝心里有愧,强笑道:“不碍事,田里的活计我也曾见人做过,哪里就能难倒我了,不过是多费些力气。”

“那村东头的房子小,放不下许多东西,我也托了人将这里的大家具折价卖出去,换几个现银在手上活络点。”

庄善若听许陈氏将大小事情安排得妥当,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才是像正经过日子的。若是许家子弟有心上进,过几年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主意是许陈氏自己琢磨的,还是许掌柜临终前交代的。

“我也乏了,你们爹临终嘱咐的我也交代清楚了。”许陈氏微微闭了眼睛黯然道,“你们回房吧,我再陪陪你们爹。”

厅堂正中设了一个神龛,放了许掌柜的牌位。

庄善若在心里想了又想,这回榆树庄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只得明天再寻机会。

她拉了许家宝出厅堂,经过童贞娘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听得童贞娘阴阳怪气地道:“那日王仙姑说得不错,煞星进门,这祸事可是接连不断挡也挡不住,得赶紧去庙里烧柱高香,去去这晦气!”

庄善若只是轻轻一哂,垂了头坐在那的许陈氏却是听得眼中精光一闪,心下思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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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临行在即

(猫扑中文 ) 许家安倦极,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了。(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身子虽然也乏了,但是头脑却是清醒,毫无睡意。

王大姑那日临走前的笃定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干妈自小疼爱她,自然不会有假;王有龙王有虎自然也没话讲;王大富就不去管他了;剩下一个周素芹新媳妇也做不了婆家的主。

反正自己也不会在王家白吃白喝,平日里多做蓄计,抽空再多做些绣活卖到如意绣庄,日夜辛苦定是能将那三十五两的漏洞给补上。再不济,找个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鳏夫或是光棍嫁了,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辈子也就很快过去了。

庄善若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睁了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这个住了一两个月的房间。在许家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除非碰上像王大姑那样的婆婆,在哪里当媳妇都是不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庄善若侧过头,看着边上的许家安睡得香甜。她不禁撑起身子细细地端详着许家安的眉毛、鼻子和嘴巴来。

许家安除了痴点,也不算不好,总比乡间常见的灌了黄汤一味打媳妇的男人强些——庄善若本就对婚后生活没报太多的幻想,像刘昌春娇那样好得如胶似漆的她也只在戏文里见过,从没憧憬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

况且,她在许家好几次都是许家安挺身而出呵护她,给了她难得的几丝温暖。

庄善若心里一动,伸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拂过许家安的浓眉。要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毕竟也同榻了这百多天。

许家安眉心一跳。庄善若赶紧收回手来,一颗心像是做贼被人抓了个现行般狂跳不已。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存心蒙骗。

她更不甘心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被人操纵着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生。

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允许许家像是买牲口一样将她“买”过来,然后告诉她要认命。

命!

命是什么?庄善若从来都相信,命是靠人挣出来的!

若是……若是换一个方式,她邂逅了这样的许家安,或者会怜他痴心,念他暖心,爱他诚心。怕也会甘心陪在他的身侧。

只是现在……庄善若咬了嘴唇,摇了头,硬了心肠,又重新躺下。竟也抛却了心思,很快睡去。

梦里似乎一直萦绕着酸菜饺子的香气,还有家的温馨。

……

腊月十九。

庄善若一起身便换了一身半旧灰蓝色的棉袄,这身衣裳是从榆树庄带过来的,穿着熨帖而安心。

院子里开始咋呼着。络绎来了几波看家具的。庄善若在王家呆了这么多年,木料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些八仙桌博古架椅子绣榻之类的,全是用梨木做的,结实美观。许家人用得爱惜。竟都还有七八成新,只是普通的农家买这些家具回去也不实用,而真正有钱的也看不上这半新不旧的。

所以尽管看的人多,真正下决心要买的倒还没有。大多不过是进了厅堂,对上这些家具,摸上一把敲上两下罢了。

庄善若不知道从何开始收拾,她总共就这两口雕了石榴花的箱子,怎样拿过来的就怎样运回去便是了。还有从榆树庄陪嫁来的几尺细布的料子和几身换洗的旧衣裳,用一个包袱皮儿裹了提了便能走。剩下的便都是许家的东西,她一样也不眼馋。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能来人。

庄善若在心里默默一算,总不过这一两日了,她心里既有些雀跃又有些惆怅。

“媳妇,你做啥呢?”

庄善若一惊,原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几身旧衣服收拾了出来。她忙掩饰道:“没啥,不过随便整理下。”

许家安凑过来,拿起一件洗得褪色了的春日里穿的薄夹袄,道:“这颜色倒好。”不过是秋香色罢了。

庄善若收了那衣裳,试探道:“大郎,昨日娘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

“是。”

“往后这日子可就不像现在这样……”

许家安严肃地点了头,道:“媳妇,你放心,我自然能保你周全,让你吃饱穿暖。”

庄善若一时竟有修笑不得了,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少爷,如何保他人周全?

许家安窥她神色,知道不信,便一指书架道:“媳妇,你看。”

庄善若一看,只见书架上的书悉数收去,整个书架竟是空空落落。

“那些书呢?”

“那些书不过是教些仕途经济,管不了饥寒,我将它都收起来了。”许家安神色是难得的认真,朗声道,“媳妇,我见你陪嫁的箱子里有几本农书,你取出来借我看看。”

庄善若真的有性惊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许家安竟然能够有这样的觉悟,看起来是不简单。

“蓬哪里是看书就能学会了的?”庄善若忍不住道,“左右边上都是些老把式,多问问,多琢磨,慢慢的也就能上手了。”

“是。媳妇在娘家怕是也会做些蓬,又看了那些农书,便是由你来指点,定也是差不离的。”许家安频频点头。

“我?”庄善若嘴里一阵发苦,到时候她人早就到了榆树庄了,“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你的那些厚棉袄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你记着要多穿点。”

许家安目光一闪。

庄善若又从柜中拿出一双棉鞋,道:“这几日我抽空给你做了一双棉鞋,絮了厚厚的新棉花,你别嫌它样子粗苯,穿着是极暖和的,反而比用丝绵做的要强些。”

“还有这顶棉帽子,出门记着要戴上。冬天的风跟刮刀子似的,仔细吹了脑壳疼。”

“本来还想给你再做个厚厚的坐垫,你坐着看书的时候多。铺了在椅子上要暖和些,倒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料子。”

许家安本来还微笑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安,他忍不住道:“媳妇,你这是做啥,样样交代妥当,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庄善若强笑道:“不过是提早预备起来罢了。”

许家安盯了她半晌,待还要再问些什么,庄善若生怕被他问出了什么端倪。忙携了他的手掩饰道:“我们出去看看,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待两人到了院子,只见许陈氏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气得呼呼喘气。许家玉低了头好言宽慰着,童贞娘笼了手似笑非笑地在一旁陪着。

许陈氏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喝道:“二郎,你去给我说仔细了。我们家的东西我爱卖谁便卖谁,他许三两口子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也配不配使这些好东西?竟然还有脸上门!”

许家玉抚了许陈氏的背道:“娘,你莫自己气坏了身子。”

童贞娘干笑了一声道:“娘,今时不如往日了,你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去不啊?这一大清早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哪个是真心想买的?还不是瞅了机会来看我们家笑话的。倒是许三有诚心来买。开的价钱也还合适……”

“啊呸!”许陈氏一口啐到了地上,咬了牙道,“他许三和我们家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还不缺这几个棺材本儿,若是卖给他们家,倒不如寻把斧头将这些都劈了,还落个清静!”

许家宝赶紧朝童贞娘使了个眼色。

童贞娘不服气,闷闷地道:“娘这话说的,我还不是为家里着想,这些家具卖不出去的话不过是些死木头,既然搬不到村东头去,留着倒是便宜了郑小瑞。娘是不知道,这年头,有钱的是爷爷,没钱的是孙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就是再摆出那谱来,也没人吃那套了。”她这话是越说越低。

许陈氏听了气得双手直抖,连声断喝道:“二郎,你也不去管管你媳妇!”

许家宝哪里敢,不过是高喝了声:“你别满嘴胡沁,惹娘生气了!”

童贞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转头去。

许家宝又道:“娘,这事你莫急,我看裴家老叔很是有意,听说他家刚扩了房子,正缺这家具。我再将价钱压低了些,怕他也是愿意的。”

“罢罢罢,由你便是了。”许陈氏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二郎在她媳妇面前就跟个软面条似的,硬不起来。她头又开始一阵疼,扶了额正要站起来,突然看到一旁的庄善若穿了一身旧衣。

“大郎媳妇,这身衣裳虽然旧了些,穿着也还清爽。”许陈氏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穷倒不怕,就怕是天生没有当少奶奶的命,却掉到钱眼里爬不出来的。”

庄善若无辜在婆媳口角中被当了枪使。

童贞娘哪里听不明白的,不屑地瞟了庄善若一眼道:“我倒也罢了,好歹穿了十几年的缎子,只是苦了大嫂,缎子衣裳都还没逮帖,可又要换回粗布的了。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最怕的是倒了台子,还端着架子的。”

许家玉想张嘴帮腔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许家宝只得歉然地朝庄善若摇了摇头。

庄善若却毫不在意,今后她们婆媳斗嘴的日子可还多着呢,她是要走的人了,何苦掺这一脚?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接她,倒要留着精神来对付接下来的麻烦了。

正想着,听到院门外有人喊道:“善若,善若!”

庄善若心中一阵狂喜,这分明是王有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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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如坠冰窖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冲到院门口,不是王有虎是哪个?

院门边停了一辆青幄的马车,庄善若来不及细想,一路小跑着上前,笑道:“有虎哥,可把你盼来了!”这种欢欣就像是小鸟飞出了牢笼。(凤舞文学网 )

还没等王有虎说什么,庄善若又道:“有龙哥怎么没来?干妈还在车里吧,我去扶她下来!”

“善若!”王有虎声音低哑得厉害,他一把拉住正在兴致头上的庄善若。

庄善若转过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刚对上王有虎,不经呆住了。

这是王有虎吗?高大健壮的身躯竟然微微伛偻着,常年挂着嬉笑的脸上长满了密密的胡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忧伤,仿佛骤然老了十岁。

庄善若的笑容在一寸一寸地隐去,王有虎身上那触目的白跳入了她的眼帘——除了内里的靛青棉袄,他外面竟然还罩了一件白布长衫。

庄善若全身不由自主地像打摆子似的颤抖了起来,她想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微笑还未成型,不详的预感却涌上心头。

“善若……”

庄善若留意到王有虎白布长衫留得齐齐的下摆,她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避开眼睛,嘴里道:“干妈呢?别是这一路累了吧?”她疾步上前,伸出簌簌发抖的手握了马车的帘子。这粗布制成的轻飘飘的帘子似有千斤重,她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破釜沉舟般地将那帘子一掀,车厢里竟是空空如也!

庄善若呆了半晌,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对了王有虎强笑道:“有虎哥,干妈说了要来接我,她从不诓我……”

王有虎不忍地闭了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良久。他睁开眼,泪光闪动,用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这才开口道:“妹子,咱们娘她……”

“病了吗?”庄善若一味地笑。道,“我们赶紧走,干妈最爱喝我熬的小米粥。”

庄善若拉了王有虎的手,王有虎任由她扯着,身子却一动不动。

“有虎哥,走啊!”庄善若期待地看着王有虎,这眼睛纯洁单纯地像是藏了头小鹿。一有风吹草动便能遁到无形,“我们回家,回家啊!”

许家人此时聚到门口看出了端倪。

王有虎慢慢地搬过庄善若的身子,残忍地宣判道:“善若。娘……她已经去了。”

庄善若愣了半晌,一把挣脱了王有虎的手,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地道:“有虎哥,你自小便爱耍着我玩儿。干妈被你藏起来了吧?”她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绕了马车转了一圈,连车下也没放过。

“妹子,你要哭便哭吧!”王有虎避过头,落了一串泪。

“我为什么要哭?”庄善若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干妈还和我约好,回去后和我嫂子一起包酸菜饺子呢。”

王有虎痛苦地摇了头不语。

“有虎哥,你做什么穿身白?”庄善若恍然大悟道,“许掌柜头七未过,自然还是要守这份礼的。”

许家宝看着不对,下了台阶对王有虎道:“他舅爷,你赶紧带嫂子回去吧。”

“回去?自然要回去!”庄善若木木呆呆地直了双眼,道,“哈哈,我要回家了。”

许家玉不忍,忙上前搂住了庄善若,道:“大嫂,你醒醒,想想你素日里劝我的!”

许陈氏念了一声佛,道:“这是怎么说的,那日亲家母还好着呢,怎么就……”

童贞娘站在院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撇撇嘴,道:“赶紧的,她庄家可不就这么一个血亲了?”

王有虎振作了下,朝许家人一拱手,道:“家里出了意外,得赶紧回去了,日后再来告罪!”然后从许家玉那里架了全身瘫软的庄善若,扶着上了马车,自己跳到车辕上,在马屁股上撩了一鞭子。

马吃痛,嘶地叫了一声,绝尘而去。

许家安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喊了声“媳妇”,哪里又能听得到。

许陈氏自家刚经历了一场丧事,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情,扶了额道:“于情于理,大郎也该一起陪了你媳妇过去奔丧。唉,不过你这身子,罢了罢了!”

童贞娘是没有伤及皮肉不知道痛,她故意瞅了冬日昏黄混沌的天色,道:“偏生亲家老太太就这样去了,我还想着能多亲近亲近呢。娘,那日王仙姑的话你还记得否?”

许陈氏眉心一跳,道:“什么?”

“那时候,媳妇心里也是将信将疑,想着不过是凑了巧罢了。”童贞娘的丹凤眼就那么一瞟,道,“大嫂这个命怕当真是太硬了,克死了她亲爹娘不说,唯一的亲姑母也难逃一劫。那日王仙姑是怎么说的?我想想,哦,命里带煞!对,就是这个原话。”

许陈氏沉吟不语。

许家宝忍不住道:“贞娘,人家家里出了事,可别在那里说风凉话。”

“怎么是风凉话?”童贞娘冲许家宝瞪了眼睛,道,“你动动脑子,想想咱们爹。”

“咋?”

“这些儿子媳妇里,爹可是最看重大嫂的,可结果呢?”童贞娘偷偷窥了窥许陈氏的脸色,“怪不得王仙姑说了命里带煞之人是亲近不得的。”

“江湖术士,做不得准,你别闲着胡沁了。”

“我不过是白说一嘴罢了。”童贞娘得意地一扭腰肢,道,“娘,我们进去吧,外面起风了,怪冷的。”

许陈氏若有所思,沉吟着被童贞娘扶了进去。

童贞娘心里得意,这两步路又扭上了。人参事件后,她和二郎简直成了许家的罪人,怎么说她也要扯上庄善若来帮她夫妇分担分担。最好再瞅准了好时机,在许陈氏面前多煽煽风,干脆就把这败家的罪名按到她身上得了。谁叫她的好妯娌天生的隐忍大度,不像她这么无用小气呢。这罪名她不来担着可就找不出第二个了。

许家玉见二嫂又要作怪,只得一拉许家安。道:“大哥,我们也进去吧,千万别扑了风着了凉。”

许家安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讷讷道:“她还会回来吗?”

许家玉勉强一笑,道:“大哥糊涂了。这儿是她的家,大嫂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是吗?”

“我大嫂必定不是那嫌贫爱富过河拆桥之人。”许家玉笃定道。

许家安茫茫然地随了许家玉进了门。

暂且按下不表。

王有虎马车驾得极快,庄善若呆坐在车厢里随了颠簸东摇西晃,后脑勺咚咚地撞到车厢里,也浑然不觉。她脑子里只想着那日王大姑离去前握了她的手再三嘱咐沉下心来静候,没想到竟成永别。

庄善若木然地伸了手摸摸眼窝,干干涩涩。竟没有一滴泪水。她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心竟然像针刺般痛到窒息。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王有虎先跳下车来,将马儿拴好,然后掀了帘子。扶庄善若下车。

庄善若刚落到地上,抬眼一看王家的院门,不禁呆住了。

院门处贴了一对白色挽联,那种惨白刺痛了庄善若的眼睛。若是再留心细看,白色挽联下还残存着几片没有撕干净的红纸屑——腊月初九许家刚办过一场喜事。

日思夜想的院门敞着。庄善若迟疑了脚步,竟然一时不敢进去。她本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生怕残忍的事实将这一丝侥幸扼杀掉。

“妹子!”王有虎催道。

庄善若低头提了裙角,走得是小心翼翼,地上零星散见几片纸钱。在朔风中瑟瑟。

刚跨进院子,王有龙周素芹两夫妇迎了上来,具是一身缟素。

庄善若的身子摇了一摇,强撑了没倒下。

“妹子!”周素芹红着眼圈,赶紧上前扶住庄善若。

王有龙愁苦的脸憋得像是能滴出苦水来,他叹息着退到了一边。

周素芹慢慢扶了如傀儡般的庄善若来到厅堂前,厅堂里同样设了白色帐子,放了神龛,摆了灵位,燃了白烛。

庄善若定睛一看,那灵位上赫然写着“先妣王庄氏之灵位”,心里不禁沉沉一坠,双膝一软,拜倒在灵前,那泪就跟开了闸的水似的汩汩地淌了出来。

王家兄弟并周素芹陪着在一旁抹泪。

“干妈,干妈……”庄善若哑声喊着,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声声的呼唤。

哭了许久,石板地上被泪水洇湿了一大块,庄善若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要随了那泪融出去了。

周素芹看着差不多了,上前搀了庄善若道:“妹子,娘去了,你可别哭出个好歹来。娘素来最是心疼你,你这般伤心,她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

庄善若失了言语,随周素芹搀扶起来,灵位上“先妣”那两次刺得她心痛,她木然地用目光在厅堂里略略一转,满目皆白。

突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别别一跳,道:“人呢?”

三人具是一愣,还是周素芹道:“爹伤心过度,正在房里躺着。”

庄善若哪里问的是王大富,既然她回榆树庄奔丧,可是刚刚环视了这厅堂,除了灵位香烛,便不见王大姑停尸所在。

庄善若将目光缓缓地投向王有虎:“人呢?”

王有虎目有不忍,避开了脸。

“人呢?”庄善若又朝了身边的周素芹。

周素芹讪讪地低了头,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

“我干妈人呢?”庄善若几近发狂,声嘶力竭吼道。

还是王有虎抬了头,看向庄善若身后的某处,低声道:“刚早上下葬了……”

“什么?”庄善若再也不能支撑,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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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何处为家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悠悠醒转过来,整个身子如虚虚地浮在空中般好不真实。(凤舞文学网 )

周素芹赶紧喂了她一口水,悄声道:“妹子,喝口水缓缓。”

庄善若由周素芹扶了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王大姑的灵位,哀哀地哭出了声。

王家兄弟嗟叹着避过了头。一个抱着头蹲到了廊下,一个垂了头靠在墙边。

突然传来了几声咳嗽,鞋子拖拉的声音。

“爹,你怎么起了,不多歇歇?”周素芹紧着上前两步,扶了从房里走出来的王大富。

王大富身板依旧壮实,只是两只眼睛熬成了鱼泡眼,平日里红得发亮的酒糟鼻也干瘪了下去。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老棉袄,赤着脚趿拉了双破棉鞋。他冷冷地朝庄善若瞥了一眼,便由周素芹扶了在椅子上坐下了。

庄善若抹了泪,起身,走到王大富身前,问道:“干爹,我干妈是怎么……”话还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滚落到地上。

“你姑妈不在了,这声干爹我也不敢当。”王大富瞅了庄善若一眼,低头拢了拢棉袄。

庄善若一时怔住了,这大半年来和王大富绝少碰面,即使有也就这样含糊过去了,不知道此时王大富是在撒哪门子的气?

周素芹打了个圆场,道:“爹,您可是伤心糊涂了?姑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

王大富咳嗽了一声,道:“糊涂?我倒是想糊涂,若不是这个丫头,你娘何曾枉死?”他本来日子过得逍遥,王大姑忙里忙外一把手,又娶了个伶俐的儿媳妇,两个儿子也都壮实顶用——没想到。还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老婆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庄善若一时有孝蒙,听王大富的话。似乎王大姑的死还和她有关。她含泪又看了眼王大姑的灵位,端端正正地在王大富面前跪下。道:“干妈对我的大恩,善若虽万死不足以报。善若哪里有做得不到的,但请干爹宽恕。”

王大富心里的气顺了点,他点点头,道:“赶紧起来吧,在你姑妈灵前,可别是当我们王家人欺负你了。”话虽如此。但语气却和缓了一些。

周素芹看着明白,这小姑子似乎和公爹有个疙瘩没解开,她上前扶了庄善若,道:“小妹快起来。有话坐着说,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样?”

庄善若任由周素芹扶了,坐到了椅子上,又道:“干爹,我干妈怎么好端端地就……”

王大富抬起搭拉的眼皮子。道:“你叫我姑爹得了,这声干爹我也无福消受——再说往日你姑妈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叫得这么勤。”

庄善若默然应了,她本也不乐意叫王大富干爹,心里的那道坎不是说过就能过的。

“你姑妈的事我也没精神讲,问你表哥吧。”王大富这两句又将庄善若与王家的关系撇得清楚了。反正王大姑不在了。也用不着碍着她的脸面,收个别别扭扭的干闺女了。

庄善若将头转向王有虎,王有龙她是知道的,嘴拙,让他来讲,恐怕得将人活活急死。

“姑妈可是突然得了什么疾病?”

“哪里是。”王有虎靠了墙抬起头。

“那日姑妈来连家庄奔丧,我见她精神健旺,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还留了吃了饭才走。”

“哼哼!”王大富突然冷笑了数声。

王有虎看了看自家的老爹,不知道他为何对善若横竖看不对眼,这事虽然因她而起,但是罪不在她。

周素芹插嘴道:“我倒记得清楚,腊月十五那日娘起了个大早,说要去连家庄,听说是小姑子家的公公得病去了。我本想给娘雇辆车,可娘说这几步路,走走也就到了。我本来想陪着去,可娘又说我是新媳妇,怕是去做白事的人家冲到了不吉利。我拗不过也只得随她去了。”

“唉!”王有龙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跟着,也不会出这事。”

周素芹咬了嘴唇,懊恼道:“是,我直后悔到现在。”

“娘本是节省惯了的,再说她也常去连家庄老根嫂家,这路也是走得熟了的,并不怪嫂子。”王有虎道。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跳,想来王大姑是在路上遭了意外。

“妹子,我正要问你,娘那日是什么时辰从许家出来的?”

庄善若心里默默一算,道:“姑妈那日来得便不算早,说了一会子话,再留着吃了饭,最晚不过是午后。”

王家兄弟面面相觑。

王有虎沉吟道:“连家庄到榆树庄这点路,脚程再慢,最多也就两个时辰,可是那日直到掌灯时分也不见我娘回来。”

“我们只当娘赶不回来留宿在老根嫂家了——这搁往日也都是有的。”

庄善若心里一盘算,那日王大姑出了许家,定是去了老根嫂家,除了还那三十五两的银子,还要商量她的事情。老根嫂向来是拿主意的人,两个老姐妹必然是把这事情谋划了个妥当。

“到了第二日晌午,还不见娘回来,我们便急了。”王有虎道,“我们雇了车先去了老根嫂家,听老根嫂说我娘在她家用了晚饭,过了申时才走——那时天已经擦黑,老根舌留不住。”

庄善若道:“怎么不来找我?”

王有虎道:“有心去找妹子,不过见许家正办着丧事,不好贸然上门打扰。”

庄善若默然,听着王有虎说下去。

王家直到腊月十七,王大姑出门整整两日都不见踪影,才知道有些不好,却是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找没个章程。直到腊月十八日早上,村中有个打猪草的妇人无意当中走到柳河边,却突然见河中浮了东西,仔细一看,吓得跌坐在地动弹不得,那分明是一具死尸。

庄善若听得心惊肉颤,捂了嘴嚎啕。

周素芹也默默地揩了泪。道:“娘为何会走到柳河边,为何会失足跌下去,便全都不知道了。”

庄善若的指缝间汩汩地往外冒着泪水。哽咽道:“为何不叫我过来见姑妈最后一面?”

王大富垂了头,泪光闪动。他这个老婆子虽说老丑了,但是毕竟不坏,这样生生地去了,他也是心疼。他冷冷一笑,道:“若不是因为你,你姑妈何曾会跌落到水里活活淹死。”

庄善若全身一滞,如坠冰窟之中。

王大姑定是因为在老根嫂家商量得晚了。又想着早早回家盘桓对策,便星夜赶路。连家庄到榆树庄常走的是一条旱路,王大姑定是为了节约行程,沿了柳河去走捷径。怕是天黑路滑失足落到水中。那条沿了柳河的小路素来少人行走,不过是些渔人踩倒了河边的杂草才形成一条弯弯小路

王有虎目有不忍,道:“昨儿忙了一日,请了仵作来勘察,娘果然是死于溺水。全家又是忙前忙后根本不得空。”

庄善若心内如同下过一场茫茫大雪,寂寥空洞,她讷讷道:“怎么就这么急着下葬?”

“不下葬又如何?”王大富揉揉酸涩的鼻子,道,“你姑妈可怜见的在冰冷的水里整整泡了快两日。泡得腹胀如鼓,更是分不清面目。”

庄善若全身一颤,目露哀色。

周素芹不忍心,又道:“本也想去唤你,可是一来是抽不出人手,二来也怕你见了娘那个样子承受不住。”

王有虎又道:“因为娘是横死,算命的择了今个日子早早地下葬,好让她老人家及早入土为安。”

庄善若听得痴了,内心有万千个念头呼啸而过,却没有一个能抓住。姑妈因我而死,姑妈因我而死——心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呐喊,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充斥了她整个身心。

庄善若霍地起身,直直地跪在了王大姑的灵位前,“嘭嘭嘭”地磕头,直将前额磕出了斑斑血迹。

周素芹唬了一跳,赶紧将庄善若搀住,道:“小妹,你是何苦,娘生前最是疼你,你这样岂不是让她不得安心?”

王大富一抬眼却道:“媳妇,你莫拦她,磕这几个头不算是过。庄家丫头,我们王家可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你姑妈就是对自己儿子也没有那么上心,该为你打算的也都打算到了,最后连命也搭上了。以前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你也莫要再怨我。往后若是在路上碰到了,你有心的话便唤我一声姑爹,若是你当做不认识,我也没有二话。”

王有虎听得这话不对味,忙道:“爹,你这话说的……”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往后每年除去你姑妈的忌日过来磕个头吃碗豆腐饭,平日里也不用再回榆树庄了——我看着你,堵心!”王大富说完,又趿拉着棉鞋,头也不回地慢慢地踱进了房间。

庄善若婆娑着泪眼,怔怔着没动。

周素芹取了帕子小心地沾着庄善若额上的鲜血。

王有虎宽慰道:“妹子,你别放在心上,我爹他是伤心过了,等过一阵子便好了。”

王有龙也上前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庄善若问道:“姑妈,埋在哪里?”

“村西头的坟地。”王有虎悯然。

“我去看看。”庄善若惨然道。

“小妹,你等着,我陪你过去。”周素芹忙扶了她道。

“不用,嫂子,我只想单独和我姑妈待会儿。”庄善若坚决地推开周素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王家的院门。

“龙哥,你跟上去,我看小妹的样子怕是不好,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周素芹赶紧冲王有龙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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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似是故人

(猫扑中文 ) 榆树庄的村西头是一座坟场,坟堆林立,古木森森。(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伏在一座培了黄土的新坟上哭了许久,直到将坟前的那堆黄土哭湿,才渐渐地止住。

庄善若伸出手慢慢地拂过那新立的墓碑,活生生的一个人从此之后就变成了这几个字。她犹记得那日临行前,王大姑替她精心谋划;也还记得王大姑布满老茧的手是怎样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更记得王大姑自小照顾她饮食起居,视她如珠宝。

可是,现在她哪里去了?

庄善若将目光缓缓地投向这抔黄土。

黄土还新鲜,夹杂着凌乱的枯草茎。明年,后年,一年又一年,这个孤零零的坟头将会慢慢地长满了杂草,也将会慢慢地藏匿到周围一模一样的坟堆中。有谁还会记着着黄土下的女人曾经被憧憬和期望催促着脚步,却不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起了一阵风,坟前的一棵歪脖子老杨树晃动了几下乱蓬蓬的枝叶,几片半枯的黄叶落到碑上。

庄善若用袖子轻轻地将树叶抹去,又将那几个字擦了擦。王庄氏——女人操劳一生,临死都不能在墓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庄善若恍恍惚惚地记得姑妈的闺名是叫梨花,怒放在三月的梨花终究没有等到春天,湮没在又沉又冷的黄土下,被虫蚁噬去最后的形骸。

庄善若的心里盛满了忧伤,微微一倾便能满出来。

也不知道在王大姑的坟前坐了多久,她支撑着站起来,双腿坐得麻了,站不稳,一个趔趄正要摔倒在地,却跌入到某人的怀中。

“妹子!”是王有龙。

庄善若强撑着站起。默默垂下了头。

“走吧!”他拉了她的手。

庄善若不动,低声问:“去哪里?”这声音嘶哑得厉害。

“回家。”

庄善若闻声抬头惨然一笑,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王有龙被问住了。讷讷地道:“爹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跟我回去吧!”

庄善若挣脱了王有龙的手。道:“姑妈不在了,我自然也没脸再回去了。”

王有龙急道:“这怎么能怪你?”

“不怪我,怪谁?”庄善若心沉沉的,不想多说话。她寻了条小路待走。

“妹子,你哪里去?”

“哪里去?我还有哪里可去,自然是回连家庄。”庄善若恻然,王大富都发话了。总不能再老着脸皮窝到王家去。

王有龙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庄善若决然道。

“可是……”

庄善若回过头,疲倦地看着王有龙,这张脸依旧憨厚戆直,眼中流露出的是真切的关怀。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做傻事,否则我怎么对得起姑妈。回连家庄的路我走过好几趟,我身上还带了钱,再不济还可以雇辆车。大哥。你赶紧回去吧,嫂子还在等着你呢。”

王有龙心里一阵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定定地站着,看着庄善若慢慢地拐到大路上,回过头。朝他坚定地挥挥手,身子又轻又薄就像影子般消失在路口。

她那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某年夏日石榴花开得正盛之时,小小的她躲在王大姑身后怯怯地探出半个头,脆生生地喊他一声“大哥”,就这样突然明媚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暮色四合。

……

庄善若木然地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就这样机械地沿着这条黄泥土路往前走,素白的鞋面上沾满了灰尘。

有好几辆马车从她身边驶过,她却置若罔闻。脚尖,脚踝,小腿,慢慢地传来了酸胀感,很好,就让身体的疲累来抵挡内心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吧。

天色暗了下来,朔风刮了起来,腊月十九的月亮缺了一个口子,不明不昧地挂在当空,却被风沙蒙上了一层昏黄,几颗星子缀在苍穹,冰冷而又绝情。

庄善若慢下了脚步,赶急路赶出来的一阵汗被朔风一吹凉了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往后一看,榆树庄的灯火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又往前一探,连家庄在昏暗中露出嶙峋的轮廓。

庄善若头上是茫茫苍穹,脚下是无边大地,自己只是其中孤零零的一点。天地之大,她却无处存身。

庄善若往前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许陈氏,童贞娘,许家安,许家宝,许家玉的脸轮番地从她眼前闪过,没有期待,没有依赖,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知何处去。

又木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耳边传来微微的流水声。庄善若心中一动,偏离了大路,拐上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旁长满了枯败的芦苇,长长的苇叶带着细细的刺,将庄善若裸露在外的肌肤割出一条条细小的伤痕。庄善若不为所动,继续往前。

终于,黑夜中的柳河闪着粼光从她面前喧嚣着淌过。柳河足有两丈余宽,这段柳河刚好是榆树庄与连家庄的天然分割线。枯水期的时候,柳河收缩成细细的一条,露出河床上嶙峋的石头。有抄近路的人,便踩了河床上的大石头跳到河对岸的榆树庄去。

夜愈黑,风愈凉。

干枯的芦苇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庄善若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往前走了几步,踩了柳河边圆圆的卵石,将身子蹲将下去。

澎湃的河水洇湿了庄善若的鞋子,从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庄善若又捋了袖子,将双手探入到河水中。河水舔着庄善若的手臂,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密密地扎着,是冷到极致的钻心的疼痛。

庄善若噙了泪忍住,连着喊了数声姑妈。

王大姑竟就在这样冰冷的河水中生生地泡了两日!

庄善若无法想象,王大姑落水那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心境。

庄善若痛哭出声,河水呜咽着将她的哭声带到了下游。突而又刮起了一阵风,庄善若脚下的鹅卵石一滑,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河水中。她也不去挣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河水一寸一寸漫了上来。

“姑妈!”她喃喃道。

……

伍彪扛着新收获的猎物喜滋滋地从山上下来。常年在山里走,哪里有个坑,哪里有块石头,他不用看心里也是清楚明白。他的视力本就好于常人,今晚就着月光,更是将路看得清清楚楚。

背上的那头小獐子刚死没多久,身子还是温热的,暖暖地贴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心情分外愉悦。

每年的农闲,伍彪便在山上的隐秘处设了一个个的夹子,他隔个两三日便上山去查看一番。平日里收获的都是些兔子野鸡之类的,今儿运气好竟然套住了一头小獐子。这头小獐子被夹断了前腿,血流得差不多了,被他发现的时候却还没死透。

伍彪嘴里轻轻地哼了小曲,下了山。这头獐子明天运到城里去卖,若是运气好,总能卖个七八百文钱。快过年了,也给娘扯点布,买上新棉花,做身新棉衣。若还有余钱,再去贺六的摊子上割一点肥肉,熬点荤油,好好过个年。

伍彪加快了脚步,娘怕是将饭热了好几遍,等着他回去一起吃呢。他踮起脚尖,看到村东头稀稀落落的灯光,却分不清哪一盏才是他家的。

又是一阵风吹来,将路边的芦苇吹得瑟瑟作响。伍彪将身上的短棉袄的领子略略扒开,又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这一路走来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地往外冒着热气。

伍彪看着自己的手迟疑了,刚才在山上收拾獐子的时候没留神,抹上了一手的血,在枯草堆里擦了半晌,也没擦干净。这身短棉衣还是娘新给做的,可别是弄脏了。

伍彪微微一笑,拐进了芦苇丛中,想就近在柳河里将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他将獐子搁到旁边的石子地上,撩起河水,就着月光,将手上的血污细细地洗净,再仔细看看身上,还好,没沾染到血渍。

伍彪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正待起身,突然想起前一两个月听说村里有人为了捞鱼掉到了柳河里。他心里一动,在脚边拣了两块鹅卵石丢到了柳河里。明天得过来柳河边看看,若是能捞上一两条鲫鱼鲤鱼什么的,也给娘熬锅鱼汤滋补滋补。

“咚!”一块鹅卵石落到水里溅起水花发出一声脆响,“扑!”另一块不知道落到那里,这声音闷得可疑。

伍彪眯缝起眼睛,觑了觑水面,旁边水面上黑压压的不知道伏了什么东西在哪里。

他心里别别一跳,昨日刚从这附近捞起来了一个落水的妇人,他也过去看了,被河水浸泡了多时,全身鼓得像个球一般,脸面更是被水泡得腐烂不堪。这黑压压的,别是什么人吧?

伍彪心里一动,忙脱了脚上的棉鞋,涉了水上前,用手在那黑压压的事物上一搭,翻转过来一看,可不正是一个人?

伍彪一把将那人抱起来,不顾赤脚踩倒几棵芦苇,将手上的人放到草丛中,用手一探鼻息,还在微微呼吸着,心里一松。再一摸身上,竟然是浑身冰冷且不住地打着冷战。

他又用手拢去那人脸上的乱发,原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脸上沾满了水渍,冻得双唇煞白。

这张惨白的面孔,竟然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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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装聋作哑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蜷缩在一片浓黑的无涯黑暗中,觉得是无比的安心。(凤舞文学网 )

远处传来一线的透亮,是朦胧的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光线竟然像针一般密密地刺透了她,让她无处遁形,她下意识地眯了眼转过头去。

良久,庄善若再次睁开眼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称得上是寒碜的屋子。屋子不大,左不过七八丈见方,摆放了些简单粗糙的桌子板凳,和煦的日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明晃晃的光斑。

庄善若揉了揉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副被子,是蓝花粗布,还缀着好几个缝补得仔细的补丁,却是洁净异常,还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

庄善若彻底回过神来,她霍地坐起,身下的床板咯吱地椅了一下,却分明又呆住了。自己的身上穿了件靛青的薄棉衣,大概是穿了许多年,连原本粗粝的粗布也被肌肤揉得柔软,贴在身上是舒心的熨帖。

正疑虑着,正对了床的门被人用肩膀推开了。

来人低了头,手里捧了个碗,进了房间。来人的身子本不算太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顿时变得逼仄了起来。

来人抬了头,却对上了庄善若警觉的目光。这人相貌生得平常,面膛微黑,不过一对眉毛却生得精彩,又浓又黑斜插入鬓。

来人将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到桌子上,咧了嘴唇,露了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可醒了!”

庄善若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拥到胸前,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原先穿的衣裳呢?”

来人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连家庄人氏,姓伍单名一个彪字。前儿晚上我经过柳河见你不知何故淹在河边,所以将你救了回来。你的衣裳嘛。我娘给你换了,洗了晒了,这个时候怕是应该干了吧。”

伍彪?庄善若犹疑地在他面上一扫。果然是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孝子伍彪。

“阿彪,你正和谁说话?”门外传来温和的呼声。“可是那女子醒转了?”

“是,娘。”伍彪含了笑意应道。

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背对着日光,看不清楚样子。

伍彪赶紧上前扶了他娘,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怕是使大了力气,只敢托着他娘的手,身子紧张到僵硬。

伍大娘笑道:“我哪里就那么不中用了。吃了善福堂的药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是一天比一天得劲了。”

伍彪嘿嘿笑了松了手。

伍大娘侧身坐到了床边,拖了庄善若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道:“啧啧,天可怜见。这么年轻的媳妇,恁冷的天在柳河那冰水里也不知道泡了多久。”

庄善若见伍大娘年龄也就四十出头,瘦削的脸生得慈善,一身衣裳虽说洗得褪了色但是拾掇得整洁,忍不住想起了王大姑。不禁眼圈一红。

“呦,这可怎么说的?赶紧的,擦擦。有啥委屈也得吃了饭再说。”

庄善若用手背抹了泪,道:“麻烦大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伍大娘示意伍彪将桌子上的那个碗拿过来。道,“谁没经历些个难事?熬过来了,就好!”

庄善若心里一动,挣扎着要下床。

伍大娘按了她的手,道:“使不得,你睡了足有一天两夜,水米不进的,猛一起身怕是要晕眩过去,喝了这碗粥再说。”

“今儿是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一啦!”伍大娘叹道,“再过两日可要祭灶过小年了。”

庄善若心里一思忖,从榆树庄出来还是腊月十九晚上,可不是足足昏睡了一天多。躺着还不觉得,坐着说了几句话,这肚子就饿得难受了。

伍大娘将那碗粥端到庄善若面前,道:“温温的刚好,大娘家没啥好东西,你也别嫌弃,凑合着喝碗粥也暖和暖和。”

庄善若道了谢,接过粥碗。这是一碗玉米渣子粥,熬得久了,这粥又黏又稠,散发着清香。粥面上还贴心地搁了几筷子咸菜。许久没有喝过玉米渣子粥了,还是秀才爹刚去世那年日子艰难,娘带了她在别人地里拣些没人要的干瘪玉米棒子,拿回家搓成玉米粒,混了点杂面熬粥喝。

“赶紧的,趁热喝吧。”

庄善若就了咸菜,将那一碗玉米渣子粥喝尽。肚里有了食,身上竟也慢慢地暖了起来。

伍彪母子也不避讳,一个坐着,一个立着,看着她吃。

伍大娘接过空碗,转手递给伍彪,道:“阿彪,你先出去吧。让这小媳妇换身衣裳,穿着我那身破棉袄倒真像个腌舎婆子了。”

伍彪应了一声,只低了头,出了门。

伍大娘慢慢地起身,从门外拿了一摞叠得整齐的衣裳,搁到床上,笑道:“幸亏昨儿日头好,透透地晒了一日,你赶紧换上。”

庄善若含羞微微避过身子,将自己的那身衣服换好。

伍大娘折着自己的那件靛青的棉袄,道:“多俊的媳妇!夜里没事去水边作甚?前几日水边淹死了个女人,阿彪跑去看了,回来告诉我,我这心扑扑跳了一日。”

庄善若心中一黯,那个死了的女人怕就是王大姑吧。

“唉!”伍大娘将一把用得顺滑的桃木梳子递给庄善若,道,“咱女人活得就是比男人要艰难些。大娘这把年纪了,啥事没经历过?又在床上瘫了几年,那几年啥事也做不了,只是个累赘,可把这半辈子的事想了个透透的!”

庄善若用桃木梳梳了几下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

“阿彪爹刚死的那年,我日日哭夜夜哭,哭得眼睛都要烂了。要不是看在阿彪还小,真想一气投了井随了他爹去了。后来总算是拉扯阿彪长大了,这孩子也孝顺,可我这腿不争气竟然又瘫了。唉,我不敢当了阿彪的面哭,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可是有好几回摸了剪子,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伍大娘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声音沉稳而平静,“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怕这孩子伤心。”

庄善若垂了手默默地听着,细看伍大娘虽然现在脸上多有风霜,不过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袅娜婉转的美人。

伍大娘突然笑,拍了腿道:“看我咋和你说起了这个,嗐,平日里也没个老姐妹陪着唠唠,这满肚子的话只能讲给风听,讲给水听,倒叫你笑话了!”

“大娘,我爱听。”

“唉,这一年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了,我常常想,要是当初我心一横,这好光景我可就享受不到了。”

好光景?伍家家徒四壁,连正经粮食也吃不上,竟还是伍大娘口中的好光景。庄善若转念一想,心里却又充满了艳羡。伍家家境虽差,但是母慈子孝,便是吃糠咽菜也是香甜的吧。她想起自己在许家的日子,虽然日子殷实,从不为饮食穿戴上操心,她却是日日惦记那个农家小院。

“你躺了两日,身子虚,外头太阳好,随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庄善若点了头出了门。

伍彪本在一旁劈柴,见两人出来,赶紧丢了斧头,掇了两张小杌子放在院子里。

庄善若眯了眼打量了下这个院子,不过是两间朝南的正房,也不是正经砖头垒的,看样子不过是拿石子混了泥浆稻草夯的。又在左右两边用茅草竹木搭了两个小房子,怕是厨房和杂物间。说是院子也没个院墙,只用大石头围了一圈,也不过是半人高。又拿竹木扎了个篱笆当做院门。

伍大娘拉了庄善若坐下,道:“小媳妇,你是哪家的?”

庄善若垂了头不答。

伍彪在篱笆门那边脱了短棉袄,正挥了斧子一下一下地砍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老树根。

伍大娘叹了口气,又问道:“可有娃娃了?”

庄善若摇了头,还是不吭声。

“可是和你男人吵架了?”

庄善若只顾捻着衣角。伍彪正砍柴砍得起劲,腊月里的天气,头上竟也腾腾冒了热气。

伍大娘无法,只得道:“连家庄大,几百户人家,我又瘫了几年,竟也认不全几户。即便是有心与人结交,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别人生怕我们借光,也不耐烦理我们。”

伍彪却放下了斧子,抹了头上的汗珠,闷声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娘们说话,你砍你的柴!”伍大娘又道,“我看你还年轻,怕是受不得委屈。锅儿瓢儿还有碰的时候,牙齿还能咬着嘴唇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没有磕磕碰碰的?”

庄善若心里道,这伍大娘怕是将她当成和男人吵了嘴赌气从婆家跑出来的媳妇了。

“你这不声不响地出来,家里的人可不得急死了。”伍大娘继续谆谆劝道,“听大娘的,赶紧回去,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她出来,会有人担心她吗?庄善若苦笑了一声,便是她前儿晚上淹死在柳河里了,怕也没人替她好好哭上一场。榆树庄回不得了,这许家她也不耐烦再去了。

“这女子,心气儿大!”伍大娘无可奈何。

伍彪直起腰,又是抹了一把汗,蹙起浓眉,道:“娘,你别问了。我记起了,她是许家的媳妇儿。等我将这堆柴禾收拾了,便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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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烫手山芋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吃了一惊,她抬起头,看了伍彪一眼。(凤舞文学网 )他虎虎地站着,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整个身子是魁梧壮实的。

许家回连家庄的那日匆匆一瞥,他竟然还记着她!

“不!”庄善若忍不住脱口而出。

“傻女子,哪有不回家的?”伍大娘嗔道,“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没有家。”庄善若喃喃道,话说得虽轻但透着绝决和坚定。

伍大娘并没有听清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阿彪,这许家,可是那在县城开杂货铺的许家?”

“正是。”伍彪收拾好家伙,将劈得细细的柴火整齐地垛到西边的草房外面。

伍大娘看了眼秀眉紧锁的庄善若,道:“那可是大户人家,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将这小媳妇带回去恐怕不妥当。”

庄善若不语,许家人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到她?最多,只有大郎和小妹怕还是会念叨到她罢了。

伍彪将手上的碎木屑搓了搓,道:“要不,娘,快到晌午了,您先做着饭,我去许家看看,跟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派个人将她接回去就得了。”

伍大娘点了头,道:“这还妥当些。”

伍彪推了篱笆门正要离开,伍大娘又唤住了他,道:“阿彪,你仔细点,就说他家媳妇在我们家院子旁乱转,被我看到了,带回家留了两晚,又慢慢地打听了出来底细。”

伍彪一咧嘴,笑道:“真是这理,还是娘想得周到。”

庄善若心中一动,这伍家母子具是良善之人,惯会替人着想。若是伍彪说出了实情,第一个童贞娘便会跳出来冷言冷语——她虽不在乎。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只是她的苦衷却是万万不能启齿的,伍大娘的好心也只怕是用错了地方吧。

伍大娘拍打着衣裳起了身,笑道:“你莫急。你家在村中,村东头到村中总要有点路。等吃了午饭。有了精神也好跟你男人回家去。”

“大娘,我刚喝了粥,不饿!”伍家家境艰难,庄善若实在是不忍心再吃喝了他们家的。

“这是哪里话?那碗粥不过是给你润润肠胃,怕是你停了一日食一时吃了干的下去不好克化。”伍大娘笑着是满脸的慈爱,“你这女子,你那点心思大娘还知道?别担心。昨儿阿彪进城卖了一只獐子,得了些钱,难得买了白面割了点肉。”

“大娘,真的不用了。”庄善若忙不迭地推辞道。这肉也不知道伍家多久才能吃上一回。

“你就别和大娘客气了。”伍大娘又叹道,“你这女子模样倒是好模样,就是小脸儿太素净了些。大娘这儿也没个胭脂啥的,要不然涂点,你男人来了看着也欢喜些。”

庄善若抿了嘴不说话了。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全身缟素为王大姑戴孝的。

伍大娘终究还是做了捞面,用肉末和茄丁炸了香香的卤子浇在上头,整个简陋的小院飘着诱人的香气。

伍大娘又取了张略高点的方凳,搁到院子里,道:“你别笑话大娘。我们家也没个正经的吃饭地方,幸亏也就两人,随便哪里站了便扒拉了。”

庄善若帮着伍大娘将小杌子在方凳旁摆好,权当做是餐桌椅。

“来吃吧!你大哥的我给他留了在锅里热着呢。”伍大娘将碗往庄善若面前推推,道,“你这女子手艺巧,做的面条是又细又韧。”

“大娘,你就叫我善若吧。”庄善若用筷子挑了两根面条。

“愁啥,你这么俊的媳妇,你家男人要是舍得就留在我家算了!”伍大娘会错意了,以为庄善若担心接下来婆家的事情,便说笑道,“倒时候看他将肠子都悔青了。”

庄善若强笑一笑,回应伍大娘的善意。

伍大娘亦真亦假地叹道:“我家阿彪空有把好力气,见了女人便不会说话,我又瘫了几年,拖累了他,都十八了还没说上媳妇。”

庄善若想着农家最看重的是多子多福,一般男子到了十**还没娶上媳妇的倒真是少见了,要不是守孝耽误了,要不是家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伍彪样子长得不差,又吃苦能干,为人善良,要不是家里实在是太穷,也不至于说不上媳妇。

“唉,前阵子好不容易托了村里的媒婆给说了个外村的寡妇——年纪不大,倒带着前夫留下的两个娃娃。”伍大娘将筷子搁到碗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想着是委屈了阿彪,没想到这寡妇一听说我们家这情况,一口就回绝了。”

庄善若安慰道:“大娘莫急,都说是好事多磨,您再等些时日,总能娶上可心的媳妇。”

伍大娘打量了下自家破败的小院,无奈地道:“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我有个闺女,我也不愿意把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受苦,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何苦呢?嗐,就是苦了阿彪了。”

庄善若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低了头吃了几根面。

伍大娘细细地嚼了面条道:“这卤子面可真香——你家是吃惯了好的,不觉得。”

“是大娘炸的酱香。”庄善若应着,突然觉得嘴里没滋没味起来。王大姑生前也爱吃卤子面,常常炸一大碗的酱,让全家敞开了肚皮吃。她擀面条的手艺也还是从王大姑那里学来的呢。

一老一少晒着太阳吃着面,却是各怀心事。

庄善若想着的是若是伍彪真引了许家的人过来接她,她该怎么办?是乖乖地跟着回去还是将事情说破?让她回去,她实在不甘;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呢?如今,她一个弱女子,没有谋生的技能,没有娘家撑腰,竟然无处存身。

吃完了。庄善若顺手将两口碗收拾起来,钻到了厨房里。草屋搭成的小厨房不够透亮,庄善若的眼睛适应了许久才看到一座简陋的土灶。一只小水缸上搭了块木板,木板上搁了一块猪肉。灶台上摆放着些瓶瓶罐罐。却是干干净净不沾油烟,大概伍家开荤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

庄善若掀开锅盖一看,锅里还闷着一大碗捞面条和一小碗的卤子,这面条捞的时间久了,有点坨在了一起。早知道,刚才下面条的时候就不该一起下。

“回来了?咋就你一个?”

庄善若心里一动,赶紧弓了腰从小厨房里出来。只见伍大娘拉了伍彪在院门口絮絮说着话。

庄善若微微一踮脚。这才半人高的石头围墙外一览无余,她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怎么的,心里竟就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有心思转头去看伍彪,只见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短棉袄。大概是路上走得热了,领口微微地被拨开了。脚上穿了双黑色的布鞋,竟然还是单的。庄善若恍惚记得第一次在善福堂邂逅这伍彪的时候他还只是穿了双破旧的草鞋,怕是那个时候伍大娘病着没有精力给他做鞋子。

伍彪的面膛是黑里泛红,他留意到庄善若沿了石头院墙站着。便提高了声音,既像是对伍大娘说话,又像是对庄善若交代,道:“许家宅子好找,便是当中有大桂花树的那家。可是这许家的院门竟大开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丢了些杂物,竟像是搬家的架势。”

伍大娘奇道:“这是咋回事?”

伍彪特意瞥了庄善若一眼,只见她用指甲有意无意地抠着院墙的石头缝儿,脸上竟也没有失望,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沉静表情,又道:“说的是,我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始终没人答应,我也不敢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去。”

“哪有青天白日家里没人的?”伍大娘嘀咕着,又将头转向庄善若道,“善若啊,你可别急。”

庄善若哪里急了?看着架势,许家是趁这两日搬走了。不过才腊月二十一,离那期限还有近十日,也不知道她不在的那几日出了什么事端。这样想着,庄善若秀气的眉毛便微微皱了起来。

伍彪将那表情收到眼底,又道:“许家像是办过了白事,挽联帐子都还摆着。”

“是许掌柜的丧事。”庄善若不想多说,只是轻轻一句带过。

“我又去边上的人家问了问,都说不知道。”伍彪疑虑道,“我见他们也不像是真的不知道,只要一提到许家,便都慌慌张张地掩了门,再敲也都不应了。”

两道狐疑的目光落到了庄善若的脸上,庄善若咬了嘴唇不答。伍家住得偏,又少人联系,自然是不知道许家的变故了。

伍大娘急得团团转,道:“这可咋好?别是你们家出了什么事。你莫急,我让阿彪再去打听打听。”

庄善若面露惭色,她拖着不肯回许家,倒成了他们的累赘了。她见伍大娘是真心替她焦急的模样,心下倒有几分不忍。

半晌,伍彪抬了头,盯着庄善若朗声道:“我见许家不像是临时搬离的样子,大户人家不像我们小门效,收拾个包袱说走就走的。你若知道他们搬离了哪里,我便送你过去;你若是不知道,我再去多问问,总能问到个明白人。”这分明是下了逐客令了。

伍大娘忙拉了伍彪的衣襟道:“阿彪,你好好说话,别吓着人家。”

庄善若心中一颤,指甲稍一用力,扒拉下了石墙上的一大块土坷垃。

“娘,你不知道,若她是偷逃出来的,我们一味好心留了她怕是要吃官司的。”伍彪说话间又用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

伍大娘道:“若真是偷逃出来,也必是许家苛待了她……”

“娘,我们与她非亲非故,便是有心帮忙也没个说头。即使找不到婆家,总还知道娘家吧。”

庄善若本还羞惭,渐渐地越听越不是味,她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了。她心里腾地冒了火,拍了拍手上的土灰,道:“我自然知道他们搬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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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女人的命运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伍彪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凤舞文学网 )

这连家庄的村东头,不像是村中规划齐整,又住的都是家境贫寒的人家。望过去大多是两三间的茅草土坯房,用乱石围了个抬抬腿便能进的小院子。房子周围的空地上见缝插针般地种了些蔬菜,也不过是萝卜油菜之类的,长得也不算太好,叶子也都是蔫蔫的。

庄善若低了头只一味地循了伍彪的脚印往前走,脑子里什么主意都没有,心里却是恹恹的,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村东的地儿不算小,房屋院子又分布得杂乱,庄善若也说不清楚许家的老宅到底是在哪里,不过是随了伍彪胡乱地找着。

伍彪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问道:“你可知道是怎样的院子?”

闷头走路的庄善若赶紧收了脚步,差点碰到伍彪身上,她紧着又后退了几步,淡淡道:“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也是在村东,是多年前的老宅子,空了许多年,怕也是破败得很了。”

伍彪低了头看着齐他肩膀的庄善若,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对于找得到找不到,她竟然都毫不在意。

她垂了头,无精打采地立着,长长的睫毛在素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瘦削的下巴倔强地翘着,脸上的肌肤在和煦的暖阳下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白。

伍彪无法,把手搭在眼睛上将周围的房子溜了一遍,几乎每座房子都符合破败的特点。

“还有啥?例如边上种了什么树之类的。”

庄善若抬起眼茫然地摇了摇,她的眼中竟然有着幽深的哀痛和沉沉的无奈。

伍彪眉心一跳。

之前,他总见过她三回。前两回是在县城里,她那个时候还没有出阁,安安静静的像是一颗晶莹的水滴;最近一次是在往连家庄的路上,他替她卖了把力气。他记得那日的她穿着体面。着了一双翠绿的绣鞋簪了一朵红艳艳的月季。在大红大绿的背景中,伍彪恍惚还记得她那清淡而寥落的笑,就像秋日的天气——晴朗高爽又带了一丝的不动声色的凉意。

他那日在贺六的肉铺前踌躇了许久。终究没有提及她。这样的女子注定是和他没有交集的,就像天边的云。风一吹,也便飘过去了。

庄善若知道自己给伍彪出了个难题,所以即便在石子黄泥路上走得脚疼,她也不肯吭一声。

伍彪沉默了半晌,他浓黑的影子斜斜地投到庄善若跟前。冬天日头短,可要抓紧了。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马车旁的长衫男子,温和俊朗;又听说许家家境殷实——嫁入这样的人家。为何竟会这般的不如意?

“吱嘎”一声,旁边的一扇破院门打开,有个妇人往外泼了一盆脏水。浑黑的脏水滋滋地渗到干涸的黄泥里,留下了一滩水渍。

那妇人一打眼看到伍彪。倒也不急着关门,反而将一个木盆搁到脚边,扶了院门坎坎笑道:“呦,这不是伍彪兄弟嘛。”

“张嫂子!”

庄善若提了脚,避开了那滩脏水。打眼见那张嫂子,穿了身粗布衣裳,腰身犹如水桶般粗壮,那张脸也是黝黑如锅底,标准的一副穷人家生育过度的主妇模样。

张嫂子目光麻利地在庄善若脸上一溜。单手撑了腰笑道:“哪里来的这么俊的媳妇,难道便是那外村的小寡妇?”

庄善若听得这妇人说得粗俗,也便懒得搭理,将身子往伍彪身后略缩了缩。

伍彪脸色不动,道:“张嫂子说笑了,她不过是迷了路,我娘差我送她回家。”

张嫂子目光又在庄善若的身上盯了几眼,贪婪的目光在她左手腕上的那支翡翠玉镯上纠缠了许久,笑了两声道:“你们娘两个倒是好心肠,找不到怕什么,左不过留在家里当媳妇罢了。”

庄善若脸上微微羞红,乡间妇人竟是这样口无遮拦。

伍彪脸黑,看不出神色,正色道:“张嫂子莫要说笑。不知道这两日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人家?”

张嫂子将粗苯的身子倚在门框上,想了想,又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昨儿恰有个水蛇腰弯眉毛的年轻媳妇来向我打听哪里有干净的水井。”

庄善若心里暗忖,这水蛇腰弯眉毛的恐怕是童贞娘吧。

张嫂子撇撇嘴又道:“我看那媳妇穿得鲜亮,不像是住到村东的,还嫌弃我腌舎,说话的时候直拿帕子捂了嘴,那副作态,啧啧!”

伍彪忙道:“你可知她住哪儿?”

张嫂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没细问,大概就这后面,最东头,有棵老樟树哪儿——我看那媳妇是往那头去的。”

伍彪道了谢,正要领了庄善若走,那张嫂子又喊住了伍彪道:“伍彪兄弟,你娘可好些了?”

“好些了。”

“你娘那日托了我给你说媒,我寻思了半日也没个合适的。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家境好的也看不上你们,找那些带拖油瓶的寡妇又觉着对不住你。”张嫂子上下嘴皮子利索得呱唧个没完,又笑道,“我这肚里又怀了一个,你若不嫌弃,我家大妮子过了年也就十二了,洗洗干净穿件好衣裳也是个美人坯子。你回去和你娘商量一下,也别费那劲去找了,干脆择个好日子,我将大妮子送到你家给你做个小媳妇吧。”

庄善若真是吃了一惊,看不出这张嫂子竟怀了身子,她虽是开着玩笑但话里也有几分真意。

伍彪也不恼不急,道:“张嫂子倒打得好算盘,嫂子做得不过瘾,回头还想赚我一声娘听听。”

张嫂子乐得咧了嘴大笑,道:“家里生了一堆的丫头片子,实在是养不起了,送到你家总饿不死她。”又用一只手轻抚凸起的肚子,道:“希望这胎是个带把的,倘若还是赔钱货,你大哥可要捶死我了。”

庄善若心下悯然。看似泼辣乐观的张嫂子似乎也有一肚子的苦水——生儿育女,继承香火,操持家务。侍奉丈夫,似乎就是贫家妇人必经之路。

伍彪道:“明儿我上山看看下的夹子。若是夹到野兔山鸡啥的,先送过来给你家大妮子补补。”

“那敢情好,好日子没沾荤腥了,肚里寡淡得很。”张嫂子千恩万谢,双手撑了后腰,瞅着伍彪二人沿了蜿蜒的小路去往后处。

远远地瞅见了一棵老樟树,叶子是沉沉的老绿色。老樟树下是一个农家小院。看着还算是规整。

伍彪语气振奋道:“怕是这儿了,这宅子在最东头,我倒也未曾留意。”

庄善若的脚步却是迟疑了下来,本来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只盼了寻不到,虽然知道是不可能,不过当许家老宅真正落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沉沉的失望。

伍彪几步走到门口,回头。见庄善若竟远远地拉下了好几步,不但没有愉悦,每一步更是走得艰难万分。他不由得压低了眉毛,心里纵有万般的疑惑却也只能压抑住。

庄善若挪到了门边,打量了一眼许家老宅。这宅子的围墙竟是用砖头砌成的。不像是周围房子大多是由大石头垒成。不过西侧的围墙怕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塌了一段,凌乱的砖石上长了绿绿的苔藓,还有休黄的茅草在风中摇摆,呈现出一副颓败之相。

透过坍圮的围墙,可以看到里面三间朝南正房,却也都是油漆剥落,窗歪门斜的了。

伍彪招手让庄善若过来,正要去扣那门,忽听见院子里竜竜父的脚步声,有人没好气地将什么物件在地上摔摔打打的。

“这屋子怎么能住人?我睡了一晚身上痒了一晚,总要提些水将这里里外外都好好冲刷冲刷。”是童贞娘的声音,满是抱怨。

“还有这院墙,好歹找人来修一修,否则碰上了歹人,略抬一抬脚也就进来了。不是我说,边上尽住了性了上顿没下顿的,起了歹心也不是没有的。”

许陈氏道:“你若手头还有余钱,鲸了银子使人来。我那房间的窗户坏了,关不严实,昨儿吹了一宿的冷风,也顺道让他修修。”

童贞娘讪笑了几声,又道:“娘倒是说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不过是白发几句牢骚罢了。”

许陈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娘,我那妯娌都回去两三日了,要不要派人去榆树庄知会一声?”

“叫她作甚?来了也不过是成日里摆了脸色也不知道给谁看。”许陈氏声音沉沉,“我算是想明白了,那日王仙姑算得不差,我看她果真是扫把星,自从进了我许家的门,竟然将我们家祸害成这个样子。”

童贞娘犹疑道:“娘,不是我背后搬嘴。您想想,那榆树庄的亲家母多健旺的一个老太太,听说来我们家看了她亲侄女后生生落水溺死了,真是谁沾上谁倒霉!”

“倒是大郎惦记着她,一得空便不住嘴地问他媳妇什么时候回。”许陈氏叹了口气。

“大伯素来是心善长情的。”童贞娘这话也听不出是褒是贬。

伍彪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庄善若一眼,只见她木然地站着,眼中似有泪光一闪,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就心疼了她几分。

“明儿,我得去庙里求几道神符,家里贴了去去晦气!”

伍彪收回了手,面色迟疑地道:“要不……”

孰料,庄善若神色一凛,微微颔首道:“有劳伍彪大哥送我回家。”

伍彪一愣,却眼看着庄善若快步上前,一伸手干脆地推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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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鬼胎

(猫扑中文 ) 童贞娘正拿了个水盆往泥地上洒着水,冷不防抬了头见到庄善若,马上将那惊愕和尴尬生生地掩饰了过去,换上一副亲热的表情,搁了水盆就迎了上来,道:“大嫂,你可回来了,若是你今儿再不回来,娘可就要差二郎去榆树庄接你了。(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顾不上搭理她,倒是定定地看了旁边的许陈氏,不吭声。

许陈氏穿了身月白的衣裳,头上只簪了根素银的簪子,浮肿着水泡眼,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

童贞娘又道:“搬家的事也急,也没顾得上去榆树庄吊唁,倒是失了礼数。大嫂你是不知道,那日你随了亲家舅子回榆树庄没一会儿,那个罗老四又带了一帮人过来吆三喝六的,烦得娘头疼,倒不如早点搬出来干脆。”

庄善若还是不应,只顾盯了许陈氏看。

许陈氏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干咳了两声,道:“你姑妈的后事可都置办妥当了?”

“妥了。”

“大嫂,你回来得正好。”童贞娘看着庄善若神色不对,忙拉了她的衣袖子道,“这房子里到处都是灰,住上一晚都要被呛成泥菩萨了。大伯身子弱,我听他咳嗽了一夜,你赶紧将屋子归置归置。”

庄善若却将手抽了回来,淡淡道:“打扫屋子的事倒也不着急,有邪我憋在心里多时,这会子娘若没事,我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费了心思地去揣测。”

童贞娘心思活络,知道恐怕庄善若在院外站了有点时辰了,不知道听了多少不该听的。

许陈氏脸上的肉颤了颤,沉了声道:“大郎媳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多心了,我本也没别的什么意思。”

童贞娘本是乖觉的。见庄善若不像平日那般好性子,生怕引火烧身,忙嘟囔道:“呦。扑我一身灰,我进去找块抹布拾掇下。”说话间。便进了右手边的那间正房不出来了。

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庄善若和许陈氏两个。这个院子空空落落的,了无生气,地上也尽是些破瓦砾枯茅草。

许陈氏忍了嫌恶看了庄善若一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成亲第二日我便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那时候老头子还在,只当是亏待了你。明里暗里的偏心于你,我也就由他去了。这眼下……”

庄善若没等她说完,突然问道:“我嫁到许家这三四个月,可有曾不事舅姑。好吃懒做?”

许陈氏愣了愣,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可有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许陈氏又是摇头。

庄善若微微一哂,又道:“那我可有胡乱挥霍,不分良莠。将家财悉数败尽?”

许陈氏这才回过味来,微微红了老脸,道:“大郎媳妇,你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没有,那为何竟听信谗言。诋毁我是煞星?”庄善若不肯放松,继续逼问道,“莫非大郎的伤是因我而起?莫非许掌柜的病是为我而生?莫非家里被人逼债是拜我所赐?”

许陈氏听得是目瞪口呆,只顾张了口,伸了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庄善若又是冷冷一笑,道:“退一步讲,即便我是煞星,那又是谁连蒙带骗地骗娶我进门的?”

许陈氏好不容易逮住了这句,直了脖子,道:“你莫忘了你姑妈家可是收了我们三十五两彩礼。”

“三十五两?果然是许多银子。”庄善若冷哼了一声,道,“若是娘还不健忘的话,定还记得我被郑小瑞掳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这无妄之灾我又是替谁受的?”

“你——”许陈氏急得跳脚,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明白了,你嫌弃我们家如今败落了,供不起你这尊菩萨了。”

庄善若见许陈氏被激得恼羞成怒,却也不急不躁,道:“倒是娘嫌弃我是煞星,恨不得我不再踏进这院门,祸害许家呢。”

“你,你,你这媳妇牙尖嘴利,倒来欺负我孤老婆子了。”

“我不过是替娘着想,既然是煞星,自然是要离得越远越好。”

许陈氏面色阴沉,却在心里谋算着。

大郎媳妇分明是想要离开许家_,她倒是想得美!家里败了,大郎又病着,休了她再娶房媳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煞星就煞星吧,她老婆子也不怕,许家已经是糟糕成这样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这大郎媳妇回一趟娘家便变得这般硬气,别是王家人撺掇的。哼,榆树庄老王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大郎媳妇年轻模样又俊,即便是再嫁个老光棍或是半老鳏夫,他王家还能再得一笔不菲的彩礼钱。

她虽对大郎媳妇不大看得上眼,但二郎媳妇娇滴滴的干活只会摆个花架子,这往后家里忙里忙外的还说不定都得靠她。

许陈氏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暗忖,大郎媳妇分明是想要激怒她,好趁势离了许家。做梦!老婆子拼了命也要将她拖成个黄脸婆才罢休。

许陈氏收敛了几分愠色,竟然还强笑了笑,道:“大郎媳妇,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了,赶紧回房歇歇,大郎由小妹陪了周围转转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庄善若没料到许陈氏竟转了脸色,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没摸清楚她的心思。

童贞娘适时地从房里扭了水蛇腰出来,她虽然也是一身素服,但领边裙角都掐了牙滚了边,精致服饰跟这破败院子格格不入。

“大嫂,你来帮我看看,那扇窗子我可是死活关不上。”童贞娘随意找了个托词,她可不想庄善若和许陈氏撕破脸,若是庄善若一气之下走了,那家里的活计可不都由她一人包了,到时候真是比吃了黄连还要苦哪。

庄善若不语,童贞娘虚与委蛇的功夫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许陈氏嗔怪地瞅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媳妇,你也颇不懂事了,你妯娌刚回来,也得让她喘口气。”

童贞娘陪笑道:“是,是,我一见大韶来可是欢喜得昏了头。”

庄善若不为所动,这几个月她早将童贞娘和许陈氏的脾气摸清楚了,此二人皆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突而转了脸色,还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庄善若心里是又疲倦又厌烦,懒得和她们再纠缠下去,少不得亮出最后的王牌,道:“咱们也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反正许掌柜早已给我留了一张……”

“媳妇!”

“大嫂!”

两声又惊又喜地呼喊打断了她的话。

庄善若还没回转过身,只见许家安与许家玉扑了过来,握了她的手具是欢喜万分。两人的双眸晶亮,这种欢喜全然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庄善若的心略略一软。

许陈氏本没听大清楚,见大郎小妹回来了,暗自松了口气,自是嘱咐了一句进了房。

童贞娘却是听得清楚明白,不知道许掌柜给庄善若留了一张什么东西。这两人来得倒是巧,她心里急得百爪挠心,却也不好贸贸然去问。这老鬼倒真是偏心,偷着给她妯娌留了什么呢?一张地契,一张房契,一张银票,还是别的什么?

许家安握了庄善若的手止不住地笑,迭声道:“媳妇,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许家玉的神色略略明朗了些,道:“大嫂,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几日,我的耳朵可都要被大哥念出老茧来了。”

庄善若心中一暖,却又带了一丝怅然。

许家玉忽又神色一敛,黯然道:“大娘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嫂也要节哀,想想你素日劝我的。”

庄善若重重地点了头。

许家安本小心地看着庄善若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不妥,便也放下心来,道:“媳妇,我们回房坐着说话。”

三人进了西边两间小厢房的其中一间。

这厢房比那正房更要破败几分,房间里也显得逼仄,不过是放了一张普通木床和一套桌椅,就满满当当了。糊窗户的纸年代隔得久了,又黄又脆,只得拿一块木板暂时挡了,房间便显得昏暗。

庄善若只将房子略略看了一圈,便听见许家玉道:“本来三间正房厅堂一间,娘住一间,剩下一间留给大哥大嫂。偏生二嫂不肯,说是元宝怕黑,不敢住这厢房——什么怕黑,分明是她嫌这儿破败。”

许家安毫不在意地道:“无妨,住哪儿都一样。”

许家玉抿嘴:“大哥有了大嫂自然是哪里看来都是蓬荜生辉了。”

“你们从哪儿转了过来?”

“我们去看了看山边的那五亩地。”许家玉面带愁容,“那地早就荒了,长的草怕是比人还要高,也不知道能种点什么出来。”

“你二哥呢?”庄善若这才意识到家里少了几个人。

“再过一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娘嘱咐了二哥带了元宝去边上的小集买些祭灶用的东西,顺道捎些种子和农具。”

“他哪会买这些?”庄善若想起许家宝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怎么都和农具搭不上边。

“不会,也得慢慢学起来。”许家玉苦笑道。

“我这儿还有几本农书,倒可以看看。”庄善若突然一愣,双目飞快地在房里逡了一圈,颤声道,“我陪嫁来的那两口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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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纨绔农夫

(猫扑中文 ) “是那两口朱红色的雕了石榴花的箱子吗?”许家玉问。(凤舞文学网 )

“是。”庄善若又在屋子里看了一下。虽然光线黑暗,但是屋子里陈设简单,那箱子又鲜艳,若是有的话那自然是能够一眼看到的。

许家安突然露出懊丧之色,道:“媳妇,我就知道你看紧这两口箱子,只是……”

庄善若的心突然扑扑地乱跳,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里面装了的书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还藏了和离文书,这可是眼前庄善若唯一的依仗。她也顾不上什么,忙握了许家安的手道:“大郎,我那箱子呢?”

“大哥本想一并带来,可是搬家的时候匆忙,娘又嫌弃那两箱子沉重,便让先留在那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杂物,等过几日再一并去拿。”许家玉忙道,见庄善若神色不对,又问道,“大嫂,里面可是还装了什么要紧的?”

庄善若只得道:“那些书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的物件,我向来是到哪里都带着的。”她转念一想,伍彪说是去了趟许家大院,那院门洞开,旁人可以随意进出,她那两口箱子岂不是……

许家玉点头,道:“二嫂倒将她陪嫁的大小箱子悉数搬了过来,连同那一堆商陆都堆在对面的小厢房里。”她是小姑子,自然不方便当着大嫂的面说二嫂的坏话。

“那商陆是花了人参的价钱买回来的,丢了自然是不舍的。”

“也是,不过二嫂却说那些装了商陆的锦盒看着华贵,留着以后指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许家玉皱眉,“本来大嫂的那两口箱子都搬到马车上了……”

庄善若明白,定是童贞娘从中作梗,上次从县城搬到连家庄也是上演了这一出,那时候还有许掌柜相帮。昨日搬家,许家安即便是有心也是无力了。

“大嫂,明儿将那箱子搬回来就是了。”许家玉不明就里。以为庄善若担心父亲遗物。

庄善若恨不得现在就去许家大院,至少得从箱子里将那和离文书翻出来捏到自己的手里才安心,可是这样有太过露行,惹人生疑。

许家安道:“媳妇莫急,我把那两口箱子搬到了耳房里,又堆了些杂物在上头,等闲人不会发现。”

“若是罗老四他们……”

“大膳心,虽说罗老四那日过来闹腾了一番,也不过是交代下别忘了年底之约,娘是为了图个安心才早早搬离的。”

庄善若这才安心了些。只得道:“也只能明天再去看看了。”

正说着。院子里只听得元宝奶声奶气的声音。看来是许家宝他们回来了。

众人出了房门,只见许家宝带回了一大堆的物件。

还没等庄善若看仔细,元宝便欢笑着扑进了她的怀抱,亲亲热热地不肯离开了。

“大伯娘。元宝想你,你可回来了。”元宝小小软软身上还带有奶香味。

“元宝乖,大伯娘也想你,怎么会不回来呢?”庄善若对元宝是又爱又怜,小小的孩童家里突遭如此大的变故,可谓是云泥之别,幸亏他还小不懂事,一有些微满足便依旧笑得憨态可掬。

元宝在庄善若怀里腻了半日,才依依不舍地抬了脸道:“大伯娘。我娘说了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我奶会给我找个新伯娘。”

此言一出,在场各人脸上表情各异。

许陈氏脸上的肉又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没想到她和童贞娘私下里商量的竟然被元宝听了去。

“奶,我不要新伯娘。我只要大伯娘,大伯娘最疼元宝了。”元宝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了祸,依旧奶声奶气地央求许陈氏道。

庄善若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地哄了元宝道:“大伯娘不是回来了吗?元宝定是听错了。”

许陈氏正要说些什么掩饰一下,童贞娘先她一步尴尬地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道:“元宝,你和爹爹买了什么回来?”

元宝毕竟是孝子,立刻兴奋地跑到那堆东西边上道:“娘,爹买了好多新奇的东西呢!”

许家宝讪讪地笑道:“这连家庄的小集竟也丰富,元宝这个要看那个要玩的,不知不觉也就耽误了。”

许陈氏心疼孙子,道:“不碍事,这孩子也憋屈了几日,让他松快松快也好。”

元宝偏了头胡乱地掐着手指道:“爹爹可好了,给我买了糖葫芦,小馄饨,还有松子糖,芝麻糖,大麻花。”怪不得他的肚子是圆滚滚地鼓出来的。

许家宝将一堆零食拣了出来,林林总总竟有一小袋。

庄善若很不以为然,这哪里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农村的孩子赶集的时候最多能买一样好吃的解解馋,哪有见什么要什么的。许家宝是素来阔绰惯了,一下子没拐过弯来。这些零食虽不算太贵,不过加起来在这一项上也费了有两三百钱了。

许家人却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样子。

童贞娘用嘴呶呶地上的另一堆东西,问道:“二郎,这些又是什么?”

许家宝得意地一笑,道:“我正要说呢,今儿也算是凑得巧,捡了个便宜。”

“是什么累赘东西?”童贞娘不屑。

“大嫂,你看看,我买的农具。”许家宝也不理自家媳妇,只顾和庄善若说话。

庄善若本退得远远的,听得此话也只好上前,看着许家宝献宝似的从一只破旧袋中叮叮当当倒出一堆铁器,不过是些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

许家宝掀了袍子,弯腰捡起一柄镰刀,道:“大嫂,你看这可合用?”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看着。她在榆树庄的时候虽然没有亲自下田干过割稻脱粒的粗活,不过在农家耳濡目染十余年,这农具的好坏还是能看出点门道的。

农家从地里讨生活,侍弄好田地是第一,所以农人很是看重农具。庄善若记得榆树庄王家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农具,都是到村上信得过的打铁铺子里定做的;农闲时,王家兄弟常常检查农具有没有磨损,一有空便自己拿了磨刀石打磨锋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称手的农具便是农家人的第二双手。

童贞娘却在一旁看得稀奇。娇声道:“二郎,这镰刀看起来倒是锋利。”

许家宝愈发得意,道:“你猜这镰刀多少钱?”

“多少?”许家人实在是对这农具的价格没有概念。

许家宝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笑道:“那人要价八百钱,被我好说歹说还到了五百。”

“呦,那倒是便宜。”童贞娘道,“没想到二郎还懂这些。”

“我都问过了,这个时节也没什么东西可种,我准备趁着这一月将那五亩田地收拾出来,等来年开了春便可以播种了。”许家宝是踌躇满志。

许家安却留意到庄善若半晌没吭声。问道:“媳妇。你看这镰刀咋样?”

庄善若却是苦笑了一下。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虽是个力气活。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抡了大锤就能干的,其中淬火这道工艺尤其重要,便是将敲打成型的滚热的生铁放入冷水中定型。时间若是掌握得不好,打制出来的铁器便脆薄。容易折断。

庄善若看手上的这柄镰刀,看着刀口锋利,不过镰刀本身却是显得单薄,怕是没用多久便会卷了刃,若是一个不好还会从中折断,实在是不太经用。

这不过是铁匠铺子里打制出来的次货,内行人根本不会去买,最多也就值个两百钱。

许家宝兴致勃勃地道:“爹生前总是教导我们不要胡乱花钱,我见那家卖农具的开的价格合适。便多买了几样,反正也是要用的。”

庄善若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用眼角瞟了许家宝一眼,反正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穿了绸子长袍,拾掇得干净体面的去购买农具的。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这是一个冤大头,不宰他还宰谁?

“大嫂,你看怎么样?”许家宝又问。

庄善若微微含笑道:“叔叔选的定是不错的,我往日也不大留意这些,看着倒还是锋利。”她打定主意不去掺和许家的事情,反正明儿去许家大宅取了那和离文书,她便与许家毫无瓜葛了。

至于去哪里,她也寻思好了,大不了将爹娘留下的老房子整理一间出来,再从王家讨两条小狗来看家护院,日夜辛劳赶制绣活,恐怕还是能勉强过下来的吧。

许家宝听了更是欢喜,仿佛是许家的功臣一般。赶了趟小集,只花了三四两银子便买了这许多吃的用的,许家宝甚是满意。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商量了下种田的事情拾掇房子的事情,吃过了有鱼有肉的丰盛晚饭,也就早早收拾睡了。

一夜无话。

庄善若心里有事,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

天刚蒙蒙亮,不知道是附近哪家的鸡叫了第二遍的时候,她便悄悄地翻身起了床。回头一看,许家安兀自睡得香甜。昨夜他拉了她絮絮地说了半夜的傻话,过了子时才朦胧睡去。

庄善若开了房门,刚从被窝里钻出的热身子被腊月的寒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天光还未透亮,院子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庄善若轻了手脚,推开破败的院门,沿了那蜿蜒的小道往村中方向走去。

这一带住的是穷苦人家,都顾不上讲究,屋子漏水院子破败也就算了,经过的时候都能闻到一股不雅的气味,怕是家里孩子多,主妇们顾不上收拾,只图吃饱穿暖便罢了。

庄善若微微一启嘴角,心里暗道,这怕就是秀才爹在世时挂在嘴边自嘲的“穷酸气”吧。

庄善若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后悔没多穿一件,这小风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疼。她抬头远远地看到许家大院的那棵桂花树,赶紧低了头袖了手赶路。

“嚎嚎嚎!”

庄善若被唬得一抬头,呆住了,这条小路的尽头不知从哪里蹿出了条黑犬,正冲了她吠个不停。庄善若本长在农村,谁家都爱养条狗看家,王家的黄狗阿毛更是温顺忠实,所以也没怵过狗。

只是这条狗看着凶狠,体型狭长,身上是黑里间白,有几处毛秃了,露出化了脓的皮来。这条恶犬正在庄善若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长大了口露出黑黄的獠牙不住嘴地嗥叫,粘稠的涎水垂成晶亮的几条。

庄善若站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有恶犬当道;退,又怕它从背后扑上来。时间尚早,路上也没个行人。庄善若被那狗叫得心惊肉颤,正待蹲了身子拣块路边的石头,只见那狗屈了后腿,往后略略一坐,张了大嘴待要扑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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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硕鼠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只得认命般地闭了眼睛,下意识地抬了右肘挡在面前。(凤舞文学网 )

“嗷——”那条恶犬却是夹了半秃的尾巴,缩了身子一溜烟似的没入旁边的草丛中,转眼不见踪迹了。

庄善若惊魂甫定,掌心涔涔的竟然都是汗。

“这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野狗,来村里翻找些食物,我寻了它几日,一直没机会射杀了它。你莫怕!”

庄善若回头,伍彪正立在她身后,依旧是短棉袄,黑布鞋——全身黯淡得似乎就要和这将明未明的天色融为一体了。

庄善若留意到伍彪手中拿了一把小弩,正绷了一支有着尖亮镞头的短箭。她这才恍然,怪不得这条恶犬来时汹汹,去时恹恹,原来是怵伍彪手中的弓弩。

“要不是伍彪大哥解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庄善若道了谢,又连忙侧了身子让出道来。

“唔!”伍彪含糊地应了一声,见庄善若穿得一身缟素,发际还簪了朵小小的白绒花,正低眉顺眼地退到路边。突然想起昨日在那樟树旁的院墙边听了半日的话,直到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过来才急急地抽身离去。擦肩的时候他还和那男子打了个照面,正是那日路上碰到的许家大郎——村里都风传他遭了变故,有些呆傻了。不过他只那一瞥,却分明还是丰采俊朗的模样。

天色渐渐转亮,小路两边零星的院落有了动静。庄善若低了头见自己脚上的青色棉鞋上濡上了草间的露水。她不想与伍彪多说什么,只盼了他快快离去,她好避了旁人去许家大宅把她要找的东西找回来。

伍彪几步掠过了她,孤男寡女的确不宜在路上多有交谈——对他倒是无妨,不过对她……伍彪想起昨日的那两个女人咄咄逼人之势,不过幸而她也并不像外表那么柔顺,倒也针锋相对。逼了那老婆子无言以对。

他本还有话说,却也只得暂时咽下了,不过是在经过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句:“你自己当心。”说了却又懊恼。这没头没脑的,倒显得唐突了。

庄善若见伍彪拐上另一条路。往山那边走去,心里暗忖怕是上山寻些猎物。她也顾不上多想,提了裙角急急地朝那大桂花树方向走去。

庄善若在许家大院前驻足,这白墙黑瓦的院子依旧静静地立在晨曦中,短短数月,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庄善若朝两边看了看,幸亏天色还早。道上看不到什么人。她赶紧几步走到院门前,定睛一看,门上果然没有落锁。她只轻轻地用手推开一条刚好能容人进入的小缝,侧身闪了进去。

庄善若不由得一怔。这个院子竟然落败成这个样子。桂花树的老叶混了些没有用尽的纸钱被风吹了在地上打转,有几张粗苯的板凳随意地横在院中,正房厅堂里的白帐子只剩下一边,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更有从厨房传来的一股酸腐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庄善若叹了口气。踩了沙沙作响的叶子进了左手边的西厢房。

她刚一推开门,便被迷了一眼的灰。她赶忙侧了头揉揉眼睛,这才觉得好些。房间里空空落落的,原来摆放着的雕花大床,书桌书架之类的都不见踪迹。只剩下一地写过字的纸,怕是素日许家安用过的。

庄善若想起许家安说起那两口箱子被他藏到了耳房中,心不由砰砰一跳,赶忙紧走两步,掀开耳房的蓝花布,果然里边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杂物。

庄善若心下稍安,刚动手将最上头的那几件破旧棉袄拿下,一只吃得肥胖的硕鼠“吱吱”叫了几声,从那破旧棉袄中蹿将出来,慌不择路,竟然爬过庄善若的脚面,摇摇摆摆地跑到门外去了。

庄善若无端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压抑出尖叫的冲动,顾不得擦去额上的冷汗,加快手上的动作,把那堆杂物悉数地丢到一边。

许家安那日怕是将房间中剩下能用得到的全部堆了上去,什么破衣烂衫,板凳,棉絮,废字纸,一股脑儿的不分好歹。

庄善若甩开最后一件杂物,两口朱红色的箱子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被安置在墙角。

庄善若心中大慰,取了贴身的钥匙,刚把钥匙插到锁孔里,突然听到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一个激灵,赶紧将钥匙拔出来,重新收好。

那脚步声分明是有辛重,却是被努力地收束住,就像那待出洞觅食的老鼠般小心谨慎,不敢放开了手脚多行一步。

庄善若靠在耳房的墙边,心中警铃大作。什么人?来做什么?听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怕不是什么好人。

庄善若心里只叫晦气,四下看了一遍,找不出趁手的防身家伙。正暗自懊恼之际,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竟然朝西厢房走来。

庄善若脑门子上又密密地涌上了汗珠子,这个房间连一件大家具都没有,躲也没地方可躲。庄善若忙乱之中,随手捞了张小板凳在手,若是碰上歹人,总比赤手要强上一些。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庄善若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来人浑身吓得一颤,倒像是被庄善若唬到了。那人既不是精瘦的梁上君子,也不是魁梧的彪形大汉,竟是一个老熟人。

庄善若丢了手上的小板凳,拢了拢额边的乱发,道:“三婶?”

可不就是那三胖嫂!

那三胖嫂收住了身形,笑得狼狈尴尬:“这不是大郎媳妇嘛,你也在啊?”

这问的是什么话?庄善若有了底气,这座宅子现在怎么说也还算是许家的,她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倒是这个三胖嫂天还没亮就摸到别人家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婶莫非是来找我婆母说话?”庄善若似笑非笑地问道。

三胖嫂的身形似乎变得更胖了,她陪了笑,躲闪了眼神,挨挨擦擦地顺了墙摸进房里,道:“正是咧,我见你们家事忙活得差不多了。正要找你娘唠唠呢。”

庄善若冷笑:“三婶向来消息灵通,即便要找我婆母说话,也是要去村东老宅。这儿没人收拾。倒是腌舎得很呢。”

三胖裳言被揭穿,不过是短而局促地笑了两声。道:“可不,一入冬,我这记性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别是老糊涂了吧。”

“三婶说笑了。”庄善若不动声色道,“要说到糊涂,我爹这一撒手,我娘倒是分明有些糊涂了。”

“嗯?”

“那日急急忙忙地搬了家。说是有要紧的东西拉下了,家里怎么也找不着,怕是还在这儿。”庄善若拍着袖子上的灰抱怨道,“说是我还算是仔细。让我过来找一找。这不,天还未亮,便打发我过来了。”

三胖嫂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可是找着了?”

庄善若佯装苦恼道:“我还笑话她着急,院子落了锁的。院墙又高,哪里会被人顺手牵羊了去?”

“是是!”

“可谁知道我刚来的时候,这门竟锁也没锁,就这样大喇喇地开着。”庄善若语气一急,道。“也不知道是那个偷鸡摸狗的进来搜刮了一番。”

三胖嫂听得是眉毛一跳,忙挂了笑掩饰道:“这倒也难说。”然后讪讪地后退了几步,道:“大郎媳妇,你慢慢找,我先回去了。”

庄善若哪里肯放她,赶紧上前假装亲热地拉住三胖嫂胖胖的胳膊,道:“我本来正心焦,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碰到了三婶,可真真是巧了。”

三胖嫂心里发虚,嘴里应着:“这话怎么说的?”

“三婶我也不瞒您,我们家如今败了,娘是疑神疑鬼,生怕我们藏了她的物件。”庄善若道,“她老人家素来看不上我,我若是这样去说了,她定是不信,还道我从旁捣鬼;若是三婶帮着做个证,那必是无虞了。”

三胖嫂嘴里发苦,只得道:“那自然,那自然。”她不记得许家院门有落锁,这几日她趁着没人,偷偷地过来翻找了几次,本想捡个漏,可除了些累赘的榔槺的破败的,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

庄善若看在眼里,指了指那两口箱子又道:“别的倒还没找见,倒是这两口箱子娘竟也拉下了。”

三胖嫂一看,眼珠子瞪得跟乌眼鸡似的。啧啧,这两口箱子看着料子就好,做工就细,单单这箱子便能换个几两银子,更别说里面装着的东西了。她肠子都悔青了,这个房间她摸进来不下三次,嫌弃耳房放了便桶腌舎,竟然没有细细翻找。

“请三婶帮个忙。”

“你说,你说,还和我客气啥。”三胖嫂盯了那箱子心不在焉。

“我若是留了这箱子转回家让大郎二郎来搬的话也是不放心,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可别是一转眼这箱子就不见了。”

“是,是!”三胖嫂越来越觉得这大郎媳妇是话里有话。

“这儿过去几家的张老根家与我娘家相熟。”庄善若忙中想了个法子,道,“烦请三婶帮我去知会一声,请他们家拉辆车子过来帮个忙。”

三胖伸躇,嘴里应着,脚却不动。张老根家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素来不爱做。

庄善若轻轻一笑,有意无意地道:“我怕娘也是伤心得糊涂了,那要紧的东西素来是贴身放的,哪里就那样容易丢了,待回去让她再细想想,就不劳动三婶跑村东一趟了,也怪冷的。”

三胖嫂堆了笑,道:“可不是,你娘因了喜儿的事多少怨了我几分,怕还在气头上,我寻思着过几日再上门赔罪去。”又紧紧身上的衣裳,道:“那老根嫂家我最熟,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庄善若应了,冷眼看着三胖墒胖的身躯竟灵活地跨过了门槛,匆匆往门外跑去,竟然就像是原先杂物堆中蹿出的那只硕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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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择日不如撞日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强撑了半日,直到跨进了老根嫂的房间,才撑不住,扑进老根嫂的怀里哭了起来。(凤舞文学网 )

老根嫂也是不住地抹了眼泪,拍着庄善若的后背迭声道:“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两人抱着哭了一阵,才渐渐地止了泪。

连淑芳挺着六个多月的肚子,捧了茶过来搁到桌子上。

庄善若赶紧起身,道:“不敢劳动嫂嫂。”

连淑芳面含悯色,道:“妹妹莫客气,先喝杯热茶,看那脸都哭皴了,我等会子绞个热帕子过来擦擦。”

老根嫂点了头,道:“善若,你姑妈可比我亲姐妹还要亲,婶子家就是你家,你千万别拘束。”

庄善若红红着眼皮子,点了头应了,她心里有许多话要问老根嫂,可碍着旁人在,也只得先忍住了。

老根嫂又对连淑芳道:“淑芳,你顺道拿些馒头稀饭过来,我就和你妹子一起吃了。”

连淑芳应了一声。

老根嫂又嘱咐道:“我看厨房门口结了层冰棱子,你仔细着点。”

连淑芳手脚利索地端过来馒头稀饭咸菜之类的,顺道又绞了把热热的帕子。

庄善若见她行走不便,赶紧迎上去将东西接过来。

连淑芳笑道:“我哪里就这么不中用了?妹妹倒是细心。”

老根嫂道:“仔细点好,我看你平日吃的用的都不算当心。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开春就当娘了,别再向往常样毛毛躁躁了。”

连淑芳笑嘻嘻地应了,冲庄善若道:“我娘平日算是疼我,可一见了妹妹,我这全身上下便没一处好的了。”

老根嫂道:“你这油嘴!”

庄善若轻轻一抿嘴,这自然是张家婆媳素日亲厚。

“刚那三胖嫂过来,可真是出了我意料。”老根嫂喝着粥道,“几年前他们一家刚到连家庄的时候,我便看她不像个善茬。果然!”

连淑芳也道:“可不是,她那眼睛贼溜溜地直往房间里钻。没的应酬了她几句,倒叫人厌烦。”

庄善若轻描淡写几句把遇到三胖嫂的事交代了一番。

连淑芳撇嘴道:“她家的喜儿倒是不错,只可惜年后便要去你们宗长家伺候,宗长倒也罢了,只是他们家那二老爷……”

老根嫂道:“摊上这样的娘,也有够她受的。”

寂然饭毕,连淑芳自觉地收拾起碗筷,庄善若想帮忙,被她轻轻一拍手。道:“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老根嫂道:“淑芳。你去收拾着。我和你妹妹说说话。哦,让你男人去村东许家说一声,就说他家大郎媳妇在我们家。”

连淑芳出去了,还顺带掩了门。

老根嫂爱怜地看着庄善若素白削瘦的小脸。心疼地道:“你姑妈若是泉下有知,可不定有多伤心呢。”

庄善若又被她说得是眼泪汪汪。

“得,都是婶子不好,快擦擦,别哭坏了。”

庄善若哑声道:“婶子,是我害了我姑妈,要不是我,她也不会……”

“傻孩子,快别这么想。”老根嫂忙劝慰道。“若你这样想,那我可也就罪过了,要不是我多嘴了几句,我那老姐姐也不会巴巴地跑过来。”

庄善若垂泪不语。

老根嫂娓娓道:“本来我也可以瞒着掩着,就当不知道。可我转念一想。我那老姐姐可是把你当女儿来疼的,若是知道你在许家煎熬,可不得埋怨我一辈子。”

“婶子……”

“你姑妈那日在我这里哭了两场,直埋怨自己生生地将你推进了火坑。”老根嫂叹道,“你姑侄两个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你这孩子的心思我们哪里不知道,你一味地瞒着,就是怕你姑妈伤心。”

“我终究对不住她,这份恩情我下辈子也报答不过来。”

“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的,你这傻孩子,你才几岁?”老根嫂拍了庄善若的手道,“你只有把这辈子过好了,才不枉你姑妈一心为你谋算。你姑妈若是泉下有知,也才会瞑目。”

“这辈子?”

“过了年你也才十六,这辈子也才刚开始呢。”老根嫂殷殷劝道,“你姑妈本替你谋划得好好的,只可惜……”

庄善若黯然。

老根嫂精神一振,道:“不过不碍事,听你姑妈说你手头上不是有那和离文书吗?他许家就是再蛮横,也越不过一个理字。”

“大郎其实……对我并不算坏。”

老根嫂叹道:“许大郎我是自小看着他长大,倒算是个好的,只可惜这病怕是好不了了。许家一家子都还算是厚道的,除了你婆婆许陈氏——不过她那性子倒也爽直,不会背地里给人使绊子,喜怒分明,倒也不用忌惮。”

庄善若暗暗点头,要说这几月也没真正在许陈氏手上吃过什么苦头。

“你若下了决心,也不用你出面。只须取了那和离文书,叫上有龙有虎,还有我家的得财得富,到他许家了结了这桩官司,也不是什么难事。”

庄善若踌躇道:“榆树庄怕也是容不下我了……”

老根嫂了然:“唉,倒真真是作孽!这事谁也不想,可偏偏发生了。你也体谅你姑父几分,等过上一段日子缓过来了,便也好了。”

庄善若也不便与老根嫂说其中的内情,只是惨然道:“婶子,我也想过了,往后我也就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守着我爹留给我的老房子过日子便是了。”

“糊涂!”老根嫂摇了头道,“你道那日你姑妈和我商量什么商量到那么晚?她知道你这孩子心思重,离了许家定是不愿意棕到王家。她托我给你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穷点不要紧,只要待你好,两口子和和美美地关上门过小日子。”

庄善若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苦,她哇地一声扑倒在老根嫂腿上嚎啕。

老根嫂抚着庄善若的背,眼里噙了泪,若有所思地道:“你这孩子年轻,可遭的罪可不少哇!若是咬咬牙挺过来了,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依旧是哭得直不起身子。

“你看婶子的日子可还舒心?你得财得富两兄弟虽不中用但还孝顺,淑芳也和我投缘,你老根叔这大半辈子对我是言听计从。”老根砂音一转,道,“你姑妈怕是没和你说过吧,你老根叔还是我第二个男人。”

庄善若听得一惊,迟疑地抬头。

“我头个男人只空有副好皮囊,另长了张蜜嘴,暗里吃喝嫖赌,家里诸事不管。”老根嫂淡淡地道,“嫁过去头一年生了顺英,第二年他嫌弃我生不出儿子,又和隔壁村的寡妇勾搭上,竟休了我!”

庄善若素日见老根嫂笑笑嘻嘻的模样,想不到竟也有这样悲惨的过去。

“那一年顺英还小只是哭,我抱了顺英走投无路,竟一心只想着投河寻死。”老根嫂微微一笑,“还是你姑妈扇了我一巴掌,才把我扇醒,我又何必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呢?若不是你姑妈那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孤魂野鬼在哪里飘着呢,也享不了这儿孙福了——我这一辈子都感激我那老姐姐!”老根嫂眼里又闪了泪花。

庄善若止了泪,若有所思。

“这劝人的话婶子也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也要靠你自己去想通想透才好。”老根嫂擦了泪,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还不过辰时,你若是不想再回许家受你婆婆的气,择日倒不如撞日,赶紧将这事解决了罢了。”

庄善若点点头,想到许家安许家玉心里闪过一丝不舍,但对王大姑的愧疚和感恩又马上占了上风。

“许陈氏素来是爱面子的,这事一闹开了,怕是一时抹不开脸,还要闹腾一阵。你就先在这儿住了,等这事慢慢淡下去就好了。”

庄善若正要推辞。

老根嫂又道:“你淑芳嫂子没几月就要临盆,这年前节后事儿又多又杂,婶子知道你素来是个能干的,你就在婶子家担了累搭把手,可好?”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是为她着想,感激地点了头。

“来!”老根嫂拉了庄善若的手起身,道,“现在顶顶要紧的是把那和离文书拿出来,有了这个就是闹到官府里我们也不怕。”

两人出了房门,来到厅堂。

连淑芳正坐在厅堂里做孝子的针线,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活计,笑道:“往日里两个姑姐回娘家也不见娘说恁多的体己话。”

老根嫂嗔道:“你倒是吃这不相干的飞醋。等过两个月你自己生个闺女,往后自个儿疼去。”

连淑芳笑道:“那敢情好,不过媳妇想着先生个小子,日后娶了媳妇,我也可以像娘一样捉狭取乐。”

“呸!”老根嫂乐得啐了她一口。

庄善若听着她们婆媳两个斗嘴,重新取了贴身放的钥匙,择了一口朱红色的箱子打开。

“妹妹,我正要问呢,你这两口箱子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怪沉的。”

老根嫂笑道:“可不是好东西是咋的?”

庄善若打开箱子,里面的书依旧是摆放得整齐。她定了定神,将手探到箱子中间轻轻一摸,摸出一本《道德经》来。

连淑芳笑道:“果真是好东西。”

庄善若微微叹了口气,将那书一翻,却是全身一滞,犹不相信一般又是从头到尾细细地翻了一遍,煞白了小脸颤声道:“那东西……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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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姜是老的辣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坐在张家的牛车上,任由身子被椅得东摇西摆,却是魂不守舍,紧紧地蹙了秀眉,陷入到深思中。(凤舞文学网 )

老根嫂陪坐在她边上,却也是不吭声,掰了手指头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赶着牛车的张得财正和许家宝扯着闲话。

“张家兄弟,你家这牛可真得劲啊!”

“嗐,兄弟好眼光,我家最值钱的也就属这头大牲口了。”张得财是个长相清俊的,话说“一张眠床不出两样人”,张得财的性子也和他媳妇淑芳一样爽快利索,他轻轻地又给了这牛一鞭子,道,“这牛啊,农忙时耕田,农闲时运货,可是好东西。”

许家宝点了头。张家的这头是健壮的大牯牛,正值盛年,膘肥体壮的,每往前走上一步,身上的肌肉便绷得紧紧的。许家宝动了心思,若是有这样一头牛在,那五亩荒地可不就轻轻松松开垦出来了?

“这牛啥价钱?”

“价钱?”张得财嘿嘿一笑,道,“这大牲口有好也有孬,我家这头牯牛总也值个十两银子。”

许家宝倒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牛竟要这么贵,差不多也够买上一亩差点的水田了。

张得财又笑道:“每日里还要拿上好的草料拌了麦子喂了,等开了春还得拉到草坡上让它吃些嫩草——可不比伺候人轻松。”

许家宝一听这么麻烦,倒一时把买牛的心思暂且搁下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村东,这边的道路房子明显变得逼仄了起来,空气中也多了些酸腐之气。

许家宝好面子惯了的,此时便显得有些讪讪的。

老根纱在眼里,便道:“二郎,你家村东的老宅子你可住过?”

“婶子,我记得不大真了,就是住过怕也是没住上几天便进城了吧。”许家宝虽然在连家庄日子不多,但许家和张家住得近。每趟回了老家见了也是叫一声婶子的。

老根嫂道:“二郎,你那时怕还没生出来吧。我嫁到你们村,第一个知道的便是你爹许掌柜。”

许家宝听着有了点兴趣,道:“婶子,这话倒听着新鲜。”

“哈哈,还是得财他爷教训他老子的时候提到了你爹的名字,说是你爹既活泛又勤谨又有眼光,简直是恨不得要换个儿子才罢休。”

老根嫂说得风趣。张得财回转过头,笑道:“娘,爹若是知道你背后这么埋汰他。可要恼了!”

“你爹是个泥性。一辈子也只会从地里刨食。恼了倒好!”老根嫂又指了许家老宅前的那棵樟树道,“二郎,你可看见那棵大樟树?”

“看到了。”

“都说你许家祖上的宅子选得好,背靠了青山。前头又有一棵大树遮阴。”老根嫂微微觑了眼,道,“你瞅瞅那棵树像个什么形状?”

张得财与许家宝正着脑袋歪了脑袋看了半晌没看出个名堂来。

“可不像那摇钱树?最难得的是这大樟树整整遮了你家大半个院子,可不是好风水是什么?”

许家宝经老根嫂这一点拨,是越看越像了,心中一动,不由得喜滋滋地道:“没想到婶子还懂这些。”

“不懂,胡乱说上一嘴罢了。”老根纱似扯着闲话,却是大有深意。“许掌柜当年就是在这老宅子里发了家,唉,可也真是机缘巧合了,也不知道这往后……”

老根嫂不说了,只略略瞟了许家宝一眼。张得财却道:“娘。我们也赶紧回家种一棵这样的树。”

“你小子,仔细着赶车!”老根嫂笑骂道,“我们老张家也得有这样的命才行!庄户人家,本本分分的最要紧,肯下死力气侍弄好田地也就罢了。你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可别是像那些半大光棍似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许家宝听了,不由握了拳头,暗暗点了头。

说话间,牛车便到了那棵大樟树下。冬日里的大樟树的叶子也是老绿老绿的,依旧葱郁茂密。

张得财拉住了牛车,利索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许家宝也有样学样,纵身一跳,长棉袍的下摆却是被木头勾住了,只得讪讪地用手取了下来。

老根嫂一看不由得暗自有了计较。见张得财穿的是一身利索的短打,虽不甚气派,但是做活方便;许家宝却还是一副少爷打扮,虽然还在热孝里,不好穿得鲜艳,不过那身深蓝的长棉袍却是货真价实的缎子材料。

许家人听了动静,便从门里出来。

许陈氏由许家玉扶了,含笑道:“他婶子,我家大郎媳妇倒真是不懂事,哪能就能这样麻烦你。”

老根嫂见庄善若自从一坐上牛车便发呆,忙拉了拉她,道:“老姐姐言重了。这孩子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老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唉,没成想竟出了这事,我就更心疼这孩子几分了。”

许陈氏应了,除了宗长家,她素来不大看得上连家庄的人,所以这当中的人情关系她也不大清楚。

张得财帮了许家宝将那两口朱红色箱子搬到院门口,然后顺手牵了牛,调转了车头。

童贞娘不知道何故,分明是脸色有些不好,也不说话,只是强堆了丝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恹恹地站在后头。

许家安却是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太好了,这两箱子的书找到了。”

庄善若却是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

老根嫂心里明白这孩子是懵了,明明打算得好好的,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不翼而飞了。她凭了直觉觉着是许陈氏这老婆子捣的鬼,可是眼前没有证据,庄善若还算是许家人。

老根嫂赶紧在庄善若的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叹道:“这孩子可怜见的,想起了她姑妈,陪着我哭了一场,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许家安闻言赶紧盯了庄善若的脸看,跌足道:“媳妇,你又把眼睛哭肿了。”

庄善若强笑着,微微避开脸去:“不碍事。”

许陈氏看着大郎在外人面前冒傻气,心里便不大自在了,道:“不过是两箱子旧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过两日去拿也就罢了。”这是婆婆摆出教训媳妇的姿态了。

庄善若不语。

“老姐姐说的是。”老根嫂笑道,“我也埋怨这孩子心也忒直了,哪有天没亮就偷偷跑出来的,万一这路上有个好歹的可是不得了。这两箱子虽说只是些书,不过是这孩子她爹留下来的遗物,总得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许陈氏很不以为然,却碍了老根嫂的情面,没多说什么。

老根嫂又转头对庄善若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平日里有什么苦楚委屈,也别自个儿藏着掩着。你婆家上下,婆婆妯娌小姑子,哪个都是和善的,总也能体谅你几分。”

庄善若垂了泪应了。她想了一路明白找不着那和离文书,也只能暂时留在许家,再慢慢作打算了。

许陈氏听了老根嫂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本要拿出婆婆的款来,没想到老根嫂这番话抛出来,倒叫她满肚子冠冕堂皇的话噎在喉咙口一时说不出来了。

童贞娘挑了丹凤眼,飞快地看了老根嫂一眼。没想到这个大娘看着笑嘻嘻的,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番大话就把婆婆拿捏住了。

许陈氏有懈了难,按理说人家巴巴地将自家的媳妇送回来,总要迎进去喝杯茶才算是不失礼数。可是,眼下这老宅都没个像样的落脚地方,没的叫人暗地里耻笑。

老根嫂示意张得财拉好牛车,道:“人也送到了,东西也运到了,家里还有点事占了手,改日再和老姐姐好好唠唠。”

许陈氏松了口气,嘴上却说:“哪里就忙成那样了?”

老根嫂跳上牛车,道:“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的东西可都还没准备好呢。”

许陈氏也不很留,只叫了大郎二郎将那两口箱子抬进去。

庄善若却是眼巴巴地站在原地,舍不得进去。

老根嫂招手让她上前,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莫急,我回去再想想办法。我看那许大郎还算不坏,你先忍耐些时日。”然后又提高了声音,朗声道:“等忙过了年前这阵子,别忘了到婶子家玩,你淑芳嫂子还等你搭把手帮着缝几件小衣裳呢。”

庄善若都一一应了,直到那牛车走得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院子。

刚一进院子,却是冷不防撞上许陈氏阴沉沉的脸,和刚才在外面的那副和煦的面色判若两人。

“我们家的媳妇倒是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了,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了?”许陈氏伸了手指,呵斥道。

“娘……”

“你住嘴,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许陈氏喝止住了许家玉。

庄善若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和许陈氏磨牙了。

“哪有正经人家的媳妇瞒了家里,趁了天没亮偷偷地跑出去的,知道的是去拿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去偷汉子呢。”许陈氏越说越来气,越说越口不择言,顺了口气又道,“对着别人家的婆婆倒是比对自家婆婆还上心。啧啧,亏得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庄善若心里惊讶,不过是一桩小事,哪里就惹得许陈氏这般生气了。

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童贞娘突然冷笑了数声,道:“瞧娘这话说的,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的,倒真像是许家还家大业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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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撕破脸

(猫扑中文 ) “二郎媳妇,你这话什么意思?”

“娘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凤舞文学网 )”童贞娘低了头翘起留得长长的指甲正正反反地看着。

许陈氏胸口一窒,戳了手指头道:“二郎,你还不来管管你媳妇。”

庄善若倒是纳闷了,素来许陈氏和童贞娘两个都是联合起来针对她的。今儿倒是奇了,童贞娘竟然还替自己帮腔。看这两人的脸色,必定是先前就是有了龃龉的。

许家宝刚搬了箱子从西边厢房出来,正拍着手,寻思着想要问问许陈氏关于许家如何发家的历史,却见自家媳妇和老娘具是黑了脸,跟个乌眼鸡似的。

他本是个惧内的,倒是讪讪地搓了手,道:“这是怎么说的?”

许陈氏冷笑道:“怎么说的?我倒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媳妇,长辈说话倒是斜杠里横插一嘴。下次我碰到亲家了倒是要问问了,童家是怎样教养女儿的?到底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娘,您这话没的让人笑话了。”童贞娘也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爹在的时候,家里田地铺子手里捏着,大宅子住着,他老人家倒也没口口声声立什么规矩;怎么爹不在了,住着这转个身都费劲的房子,您倒是要立那劳什子规矩了?”

“听听听!二郎,听听你媳妇说的!”

许家宝苦了脸,轻声道:“贞娘,你给娘认个错就是了。”

童贞娘扭了头,看着在一边默然的庄善若,道:“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做小辈的哪里行差了做错了,也都得靠家里的大人提点着。娘自己都不妥当,怎么就能苛责我们做小的?”

“我怎么就不妥当了?二郎媳妇,你倒是说说看。”

“娘,这可是您让我说的。”童贞娘得意地一瞟许陈氏道。

此时,许家安。许家玉都从房里出来,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我让你们守点规矩,别让旁人笑话了去,倒还有错了?”许陈氏看着儿女都在身边,底气也足了些。

“你们是没听着,刚才娘训斥大嫂——这样就罢了。”童贞娘一口气说道,“可是娘偏生说什么知道的是去拿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去偷汉子。啧啧,这话谁相信能从婆婆嘴里说出来的。”

在场的人都是一呆,许陈氏臊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庄善若自己倒是没有太在意。就像老根嫂说的。许陈氏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倒也不算是太坏。她此时最想是进房间好好地询问许家安一番,这和离文书丢得简直是蹊跷了。

童贞娘却不是这么想,好不容易能抓住许陈氏的痛脚,哪能就那么容易放过?

“大嫂。我说的可是不差?”

庄善若看着童贞娘一脸的得意,真的是不想被她当枪使,便低了头没做声。

童贞娘不依不饶,道:“大嫂是脸皮薄,说不出口。”

许陈氏才略略回过神来,道:“我不过是气急,一时说漏了嘴也是有的。”

“哦,一时说漏了嘴?”童贞娘拍了手笑道,“那倒是奇了。我倒还是从来没听说过做娘的竟污自己儿子戴绿帽子的。”

她这话说得直白,许家安就是半傻了也听懂了,只顾拿眼睛去看庄善若。

许陈氏恼羞成怒,道:“二郎媳妇,你可别血口喷人!”

“我怎么是血口喷人了?幸亏大嫂是张家人光明正大地送回来的。堵了旁人的嘴;也亏得是大伯大嫂感情深厚,若是鲁莽的听了,可不得闹个鸡飞狗跳了。”童贞娘说得痛快了,一扫脸上的晦气,总结道,“我们家的规矩说到底还是娘自个儿败坏了的,可怨不了别人!”

许陈氏气得绝倒,许家玉赶紧上前扶了她,用手掌抚了她前胸顺着气。

许家宝是又羞又恼,不知道童贞娘是闹的哪一出,怎么竟让许陈氏如此下不来台。

许家安却是挽了庄善若的手,殷殷地看着她。庄善若勉强一笑,用眼神安抚住了他。

许陈氏缓过气来,用手指了童贞娘道:“二郎媳妇,即便我是说错了,可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我原先不过是略说了你几句,你便怀恨在心,逮着了机会上蹿下跳,闹得家宅不宁。”

童贞娘梗了脖子道:“您老人家说的做的自然不会有错,元宝不过是好奇,拿了几根祭灶用的糖瓜,用得着这样又打又骂的吗?”

“二十三,糖瓜粘”,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按照风俗是要祭灶,向灶王爷诡用饴糖和面做成的糖瓜,以求来年好运。

“我们家这一年都不顺,好不容易要到新年,哪里有灶还没有祭,就先吃上的道理?”许陈氏是真的生气,她本一心祈求灶王爷在玉帝面前说说好话,保佑他们许家在明年一切和顺。没想到那盘饴糖被馋嘴的元宝看到了,偷吃了些。她又气又急,忍不住揍了元宝屁股几下。谁料到被童贞娘看到,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一箩筐。

“元宝他才几岁?要是搁在往日,这些饴糖他也还不媳。”童贞娘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道,“好长日子没吃到零嘴了,可不是馋了,可怜见的。”

“元宝是我孙子,我自然也是心疼。”许陈氏也是含了泪道,“二郎媳妇,你也不想想,他吃不上好的,是谁害的?到底是我这个做奶的,还是你这个做娘的?”

这是童贞娘的心病,她一听就不自在,擤了一把鼻涕道:“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家好,往日爹做生意的时候还是有赚有赔呢,哪里就能一味地埋怨我们呢?”

“没那个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

童贞娘冷笑道:“现今是赔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娘细想想,当初若是赚了,那银子难道就单由我和二郎两个来花?”

庄善若暗忖,这便是没分家的坏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陈氏听得童贞娘这么说,干脆也撕破了脸,道:“二郎媳妇,你别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全家东挪西凑来补你倒腾出来的那个亏空,卖的卖,当的当,总共也只剩下不到十两的银子了。你倒好,穿的戴的使的用的,依旧是满满当当十几箱子——竟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童贞娘被抢白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自知理亏,犹犟着嘴道:“娘若是要我的嫁妆,也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子直说就是了,左不过我亲自拿了嫁妆单子给您过目。”

许家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道:“贞娘,你也少说两句。”

“我怎么就要少说?你当我这日子好过啊?我娘家虽说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如珠似宝地将我养到大。嫁到你们家,陪了小心,付了辛苦,竟然还要算计我的嫁妆,你们有脸,我倒是没脸了呢!”

“你——”许陈氏气得又说不出话来了。

庄善若倒也没觉得意外,自古便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按照童贞娘这个性子,能够按捺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许家玉轻声地劝慰道:“娘,你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要这个身子何用?倒不如随你爹去了,一了百了,好过现在讨人嫌!”许陈氏是真的伤了心,想起了去世的许掌柜,又是哗地淌起了眼泪。

许家宝虽然惧内,可也是个孝子,见寡母伤心,心内如刀割一般,忙低声喝道:“贞娘,你莫闹了!”

“闹?到底是谁在闹?”童贞娘哂笑道,“我看这年头活着倒是受罪,死了不过是脚一蹬眼一闭倒是享清福了。”这话说得是越来越不堪了。

果然,许陈氏顾不得抹泪,跳了脚道:“小蹄子,你别猖狂!我知道,如今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了!”

童贞娘不怕,依旧冷笑着道:“娘,你说这话,可是要休了我?我还巴不得呢!”她自信许家还不会这样对她,若是她一服软,这老虔婆可不就得爬到她头上来了。

许陈氏气得差点闭过气,迭声道:“二郎,你可是个死人?竟看你媳妇这样作践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有什么用?”

童贞娘正要再冷言几句,冷不防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懵了。

许家宝僵硬地收回了手,铁青了脸,道:“贞娘,赶紧向娘赔罪!”

童贞娘犹不敢置信般地看了许家宝半晌,道:“你,你竟然打我?”

许家宝低了头,避开童贞娘又恨又怨的眼神。成亲这许多年,他是从来没舍得动过她一指头。今天实在是她太过分了,他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不知道怎么的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打你又怎么了?男人教训自家婆娘是天经地义!”许陈氏拣回了点面子,好过了些。

童贞娘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一跺脚,咬了牙道:“姓许的,你可别后悔!”竟也没哭也没闹,就这样转了身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许家宝张张嘴,道:“贞娘……”作势要追出去。

“喊啥?”许陈氏拦住了许家宝道,“你媳妇被你惯坏了,由她跑去,想明白了还不得乖乖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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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都是钱闹的

(猫扑中文 ) 许家宝看了许陈氏一眼只得讪讪地搓着手收了脚。(凤舞文学网 )

许陈氏犹不解恨,又道:“你这媳妇是越来越不像话,你再不管管,可都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了。你也见到了,我不过是多说了她两句,她便如此张狂,这是要做给谁看呢?”

许家宝羞愧万分,道:“娘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许陈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她还打那如意算盘呢,你若是上赶着去做低伏小地请了她回来,可别再叫我一声娘。”

许家宝怔了一怔,看来许陈氏是真的动了气了。前两年,二郎两口子闹别扭,童贞娘总爱收拾个小包袱往娘家跑。末了,还是许家宝撑不过去,买了礼物千恩万求地才把自家媳妇请回家。几番下来,童贞娘的气焰便愈发地高了。

许家玉赶紧地打了个圆场,道:“二哥莫急,我看二嫂也不过是正在气头上,想通了也就好了。”

“气?她还有脸气什么?”许陈氏又道,“你们那个时候是没见到我不过是轻轻地拍了元宝两下屁股,她便对了我吹鼻子瞪眼的。”

庄善若冷眼看了这一场,知道这是家贫万事哀。

许陈氏又一抬眼,看到庄善若,道:“大郎媳妇,你也别杵在那儿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也没精神说了,你爹的那两箱子书总是是费心费力地搬了回来,也该沉下心来好好地过日子了。”

这话分明有敲打之意。

许家安亲亲热热地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媳妇,我们进去吧。”

许陈氏一皱眉头,眼睛落到许家安挽着庄善若的那只手上,叹了口气,避过了头,由许家玉扶着进了房门。

许家宝也只得垂了头随了她娘进屋了,心里不是没有懊恼。

许家安却是喜滋滋地拉了庄善若坐下,道:“媳妇。你早上出去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一阵好找。”

庄善若勉强一笑,道:“我见你睡得香,就没想吵醒你。”

许家安嘿嘿地笑了,道:“媳妇,往后你若是去哪里总要和我先说一声,你回榆树庄那几日可是让我好等。”

庄善若随口应了,眼睛却看到堆到墙边的那两口朱红色箱子上,心里忍不住寻思着。她记得腊月十五王大姑过来奔丧的时候,她亲手将那和离文书拿出来过。又亲手将它放了回去。她腊月十九离了许家。不过隔了两日便回来了。这当中有谁会动了手脚?

如若是像三胖嫂那样的偷鸡摸狗之辈。哪有不直接拿箱子反而取那文书的道理。况且她亲眼见了那箱子被许家安藏得好好的。

庄善若狐疑地将目光投到许家安的身上。

许家安却是一脸热切地看着她,目光澄澈,神情明朗。她不由得又打消了这个疑窦,若是许家安能有那个心思。知道将和离文书偷了藏了,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他哪里是傻,分明是比普通人还要精明几分。

难道是许陈氏?可是那几日许陈氏伤心得病歪歪的,都自顾不暇了,哪里哪能顾得上他?

童贞娘呢?她是够精明,可是藏了妯娌的和离文书对她有什么好处?再说这满满一箱子的书,要想翻出和离文书夹在哪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事先就知道。

庄善若心里的迷雾是越来越浓。沉沉地是分辨不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贴身藏着的那开箱子的钥匙,更是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诡异得很。

“媳妇,你想什么那么入神呢?”

“没什么。”庄善若努力措辞道,“大郎,这两口箱子我不在家的时候可有人打开过?”

“我倒是想打开找几本农书看看。可是苦于上了锁。”许家安道,“媳妇,我见你日夜将那钥匙贴身放着,好像这箱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似的。”

庄善若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道:“可不就是好东西?你都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幸亏我们家除了我都不爱看书,否则你这两箱子好东西,可要被人惦记着了。”

庄善若闷闷,事情没个头绪,也只能按下心来再作打算了。

再过了一会,许家玉敲了敲门进来了。她为许掌柜戴了重孝,全身上下具是缟素,手上头上一色首饰全无,却是清水出芙蓉一般,更显得楚楚动人。

“大嫂。”

“小妹,娘可好些了?”

许家玉苦笑了一声,悄声道:“还不是这样,这一年诸事不顺,我看娘也是灰了心了。”

“说到底还是小事,元宝还那么小,哪有不馋嘴的。”庄善若是心疼她这个小姑子,哥哥不顶用,两个嫂子也都指望不上,柔弱的肩膀却要挑起家里的半副重担。

许家玉神情古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若真是为了那个事倒好了。”

庄善若也奇怪,按理说小小的糖瓜也不至于掀起这样大的风波,看许陈氏和童贞娘婆媳两个差不多也算是撕破了脸。

“那时候大哥在房里,二哥去了张家接大嫂去了。”许家玉坐到一张板凳上,愁了脸道,“元宝偷吃了几个糖瓜,不过是个由头。娘见二晒在热孝里便描了眉扑了粉,心里早不大自在,言语上便锋利了一些。”

庄善若默然点头,她原先见童贞娘虽然也是穿了孝服,但是衣角袖口无不精致,倒也没大留意她竟还上了妆。

“你知道二嫂那个性子,在二哥面前素来是说一不二的,又挨了这些日子的苦,心里也正不耐烦,两人一来二去的也就起了争执。”许家玉又是苦笑道,“若是大嫂在的话还能劝开些,我哄着元宝,竟也一时插不上话去。”

庄善若略略点头道:“倒也怨不得你二嫂,她本出身富庶,哪里曾受过这样的苦,有几句抱怨也是寻常。”

“我本也是这么想。可是她们两个说着说着便绷不住了,二嫂便说娘只一味哭穷,还藏了私房钱不肯拿出来公用;娘指责二嫂不肯把嫁妆拿出来救急——两人这才是真正地恼了对方。”

庄善若这才了然。也是,现今“钱”才是许家的矛盾所在。不像原先既有铺子里的收益,又有田租补贴,又能将手里不用的散钱放出去得点利钱。如今的许家,上上下下几张吃饭的嘴,房子要修补,农具要添置,种子要购买——哪一项不是要钱的?偏偏许家没了进项,这钱是只出不进了。

家里两个男人,一个是个书呆子,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竟也没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怪不得许家玉的小脸又是愁得消瘦了几分。

在一边听着的许家安幽幽地问道:“我们家的钱不都是在娘那里吗?”

庄善若不作声,心里想着的也是许陈氏总会留上一笔应急的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艰难到这个地步。

“大哥你是有所不知。”许家玉愁道,“娘向我托了个老底,家里手头上能用的银子也就剩下十几两了。那日二哥去小集上买了性的用的,花了总有三四两银子。”

庄善若倒真是吃了一惊,若是许陈氏没向女儿隐瞒,这剩下的十来两银子是万万撑不到来年收获的时候。

“十几两,那又是多少?”许家安原本好的时候便嫌弃钱有铜臭味,现今更是对钱没有概念了。

许家玉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她起身,道:“看我只顾着说话,差不多该到吃饭的点了。”

庄善若毫无胃口,却也只得随了许家玉来到厅堂。

许家老宅的厅堂可不比原先的那间,狭需暗。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子还是原先的,不过椅子可就配不周全了。除了上首一张椅子给许陈氏坐之外,别的人也就高腿板凳凑合了。

小小的元宝吃力地爬上板凳,抓起一副筷子,却马上扁了扁嘴,道:“肉肉,我要吃肉肉!”

庄善若往饭桌上一看,馒头倒还是白面馒头,不过只两三样素菜,唯一一碗荤菜还是昨儿吃剩下的豆瓣酱蒸肉沫。

许陈氏将那碗豆瓣酱蒸肉沫往元宝面前推推,道:“元宝乖,这不是有肉吗?”

谁料元宝瞥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肉菜,嘴扁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这是昨儿的,不好吃,我不要!”

庄善若抚额,元宝是过惯了小少爷的日子,不吃隔夜菜——这可得慢慢地扭过来才好。

许陈氏脸色黯了黯,却也没说什么。

许家宝心里正有火,一听元宝撒娇更如火上浇油一般,一把夺了元宝手上的筷子,摔在桌上,没好气地喝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元宝是个乖觉的,见爹爹真的生了气,将头埋到碗里,想哭又不敢哭了。

许陈氏道:“二郎,你跟元宝置什么气?他这年龄,除了吃也便是玩了。你若真有气,也找你媳妇撒去c好的家,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元宝这才意识到童贞娘不在,探起小脑袋东张西望一番,终于憋不住,哭道:“我娘呢,我要娘,我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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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长媳

(猫扑中文 ) 许家玉看不下去,搂了元宝在怀里柔声哄着,又把白面馒头掰成小块蘸了菜汤来喂他。(凤舞文学网 )

“我倒没见过都是当娘的人了,心肠却是恁狠,竟丢下这么点大的孩子自己跑了。”许陈氏也摔了筷子,看来是气还未消。

许家宝唯唯着,没吭声。

许陈氏将目光在庄善若的身上一转,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媳妇是心气儿高,我们这个穷家破院哪里留得住她?往日里吃着山珍海味也颇多抱怨,更别指望人家能陪着一起吃着咸菜挨苦日子了。”

庄善若只低了头,不作声地掰着手里的馒头。

只有许家安傻乎乎地道:“娘,我媳妇做的酸菜饺子可好吃了,改日让她做给你尝尝?”

许陈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大儿子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庄善若身上,殷殷地道:“大郎媳妇,虽然我们许家是对不住你,但看你和大郎倒也和睦,我也安心了许多。”

庄善若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许陈氏突然说这些软话意在何为。

许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嫁到我们家倒真是苦了你了,没过几天的好日子,倒要陪了我们挨苦。我看你这个孩子宽厚稳重,定不像是那些见风使舵,只一味会花言巧语的。”

庄善若心思一动,她嫁过来难得听过许陈氏几句好话,今儿是怎么了?许家安偷偷地在桌子下捏了捏她的衣角。

许家宝却是脸色一沉,许陈氏说的这惯会“见风使舵、花言巧语”的,说的可不就是童贞娘?

许陈氏又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鬓边,颓然道:“这些日子我也乏了累了,也没精力管这个家了。”她果然是老了许多,富态的脸瘦了下来,多了许多条皱纹,鬓边也添了楔白的头发,那一双眼睛更是疲倦地耷拉了一半。

许家玉帮着元宝擦了擦嘴角,看了眼许陈氏心疼地道:“娘。你是该多歇歇了。”

许陈氏又道:“我们家是穷了,可是日子还是得一日日地过下去。这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的,便是吃糠咽菜也是甘心的。”

许家宝听得难受,忍不住道:“娘,都是儿子无用,倒叫您受苦了。”

许陈氏挥了挥手,疲惫地摇了头道:“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往日里你们一味埋怨我手里攥了钱不肯放,可我哪里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元宝。”

许家玉道:“娘。这些我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许陈氏将头转向许家宝道:“二郎。你媳妇埋怨我握了棺材本不肯放,她哪里知道,我给你们爹风风光光地办了场葬礼,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我早就打算好了。等我到了那一天,你们也不用麻烦,左不过是买口薄皮棺材,将我埋到你们爹边上便是了。”

“娘,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许家宝急道。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了随便说说罢了。”许陈氏又将头转向庄善若,道,“大郎媳妇。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是强人所难了,可为了这个家,我老婆子也得老了脸皮说下去。”

庄善若只得答道:“娘,你有什么话但说就是了。”

“你爹在的时候颇看重你,还和我商量过要把那铺子交到你手里。后来出了那许多事端,自然是不了了之了。”许陈氏若有所思地道,“我跟了你爹大半辈子,知道他的眼光,但凡是他看中的,必定是错不了。”

庄善若却是有些不安,忙推辞道:“那是爹看走了眼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懂得这许多,也只不过会煮饭浆洗之类的。”

许家宝听着许陈氏的话音,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不自在地在板凳上挪动了下屁股。

许家玉却道:“娘,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陈氏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道:“这个家败了,可也总要个人当下去。我是不行了,我寻思着,大郎媳妇年纪虽轻,但是做事向来妥当,由她来当家定是错不了的。”

庄善若心中警铃大作,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许陈氏会让她来当这个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家玉却是喜道:“爹娘都看准了的定是不错的,大嫂虽和我同龄,但是行为做事却是比我稳重许多。”

庄善若忙起身推辞道:“这万万不可,我哪里会做这些?”

“你若不会,这家里便没有人会了。”许陈氏道。

“这……娘你再想想。”

“我原本还想强撑下去,可你这妯娌一闹,倒叫我灰了心。”许陈氏目光黯淡地落到饭桌上,道,“我要强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些世面,可临老了,却是落得个这般境地。我是想明白了,往后啊,我也就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我们许家,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了,只求平平安安就是了。”

庄善若微微动容。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陈氏虽然还没到这个地步,可这一年的光景许家过得艰难,怕也真的是让她看破了许多,看开了许多。

许家玉忍不住噙了泪,道:“娘,我们家必定会慢慢好起来。爹是不在了,可我们还等着好好孝敬您呢。”

许陈氏也是泪光闪闪,点了头,道:“好,好。”

庄善若本是要走了的人了,哪里肯接下这副担子,去趟许家这淌浑水呢。她硬了心肠,道:“娘,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日里要洒扫缝补做家务,更要照顾大郎,哪里能当得了这个家?”

许陈氏喟然长叹一声,道:“大郎媳妇,我知道,我素日是对你太苛刻了些。若是等你当娘了,你便明白,无论是怎样的儿子在做娘的眼里看来总是出色的,总是想着要寻个更好的女人来配他。我冷眼看了你这几月,你出身虽说差些,但是行事端庄得体,既不懦弱也不张狂。倒真是我往日委屈了你。”

庄善若不语,她是不信一个人的性子能在半日便能大变,许陈氏突然变了对她的态度,怕是另有谋划。

“我都仔细想过了。大郎是不消说了,小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姑娘。”许陈氏将目光落到许家宝的脸上,道,“二郎呢,我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知道,若是交给他一家铺子,由他媳妇从旁看紧着,怕也是能行的。不过操持田地,他恐怕连稻子和野草都分不清,怎么能当起这个家来?”

一番话说得许家宝羞愧地低了头,心里服气了几分。

“还有我妯娌,她比我年长几岁,又做事利落,比起我来怕是更合适吧。”庄善若听得许陈氏将家里的几个分析得不差,赶忙抓住了童贞娘。

“二郎媳妇?”许陈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道,“她哪里经历过这朽,还没过几天苦日子,倒就怕了。再说了,她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准,也有可能一去不返。”

许家宝心中一震,当了许陈氏的面却不好表露出来。童贞娘虽说的确是过分了,不过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他真舍了她去,他可是一万个舍不得的。

庄善若沉默,她总不好说自己也根本没心思在许家过下去。她不比童贞娘,一有不顺心就可以不管不顾地跑回娘家。如今王大姑不在了,榆树庄不待见她,她也失了底气,总得慢慢地在许家挨下去,再想办法了。

许陈氏见庄善若不说话,知道她是心里不愿意,赶紧朝许家玉许家安使眼色。

许家玉是真心欢喜,道:“大嫂,你莫要推辞,我们这家也就这几口人,说是管家,不过也是管性穿用度罢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也见了,昨儿让二郎去买东西,他倒没个划算,这银子散漫地使着,哪里像是会过日子的样子。当家,还是得靠女人精打细算着才行。”

许家宝也陪笑道:“大嫂,你少不得多担几分累。”

许家安却不说话,只瞅着庄善若笑笑。

连小小的元宝也喊道:“大伯娘当家好,大伯娘当家了,元宝就有肉吃了。”

童言稚语说得众人都笑了,只有庄善若依旧是抿了嘴不作声。

许陈氏又道:“大郎媳妇,你莫要有什么顾虑,你是许家长媳,当这个家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有谁不服,尽管找我来说。”

长媳?

庄善若听得一怔,她竟然是许家长媳,公公不在了,婆婆身体欠佳,于情于理她都该接下这个当家的担子。可是……

“罢了罢了,还得我这个老婆子再求求你!”许陈氏说话间,竟然离了椅子,竟作势要朝庄善若拜下。

庄善若吓了一跳,赶紧伸了双手扶住许陈氏的身子,总算是没让她拜下去。

“大嫂,你就答应了我娘吧。”许家玉喊道。

“媳妇……”

许陈氏目光灼灼地盯了庄善若看,见她面有犹疑之色,便道:“大郎媳妇,你就是不看我这个老婆子的面,大郎小妹元宝这般央求,你也总该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吧。”

庄善若扶了许陈氏,一时竟有些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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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谁是贼偷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脑中电光火石般地想到,当家也好,怕是行事都要方便些;既然有许陈氏在堂,这个当家也不过是担个虚名,若是有机会离了许家,也不会成为羁绊。(凤舞文学网 )

“大郎媳妇,你可允了?”

庄善若这才点了点头。

众人皆大欢喜,唯有许家宝分明是笑得勉强。

许陈氏这才放了心,盈盈笑了重新落座,嘱咐许家玉道:“小妹,去把我房里的那个黄铜锁边的小匣子拿来。”这是要交代家事了。

许家玉很快取了那个匣子回来了。

庄善若认得这个匣子,是许陈氏贴身收了用来装些要紧钱物的,往日里都是上着锁,今儿却是没有上锁。

许家玉手脚麻利地将碗筷堆到一起,收拾出半张桌子,许陈氏将那匣子放在桌上,嘴里说道:“说来也是寒碜,我们家能用的银子也不过是十几两罢了。”说话间她用手拨开匣子的盖子,往里一瞅,却是呆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庄善若往那小匣子里一看,里面哪里有十几两,分明不过是一些散碎的银角,总不过是三四两罢了。

许陈氏呆住了,脸色煞白,忽而又转红。半晌,她才用手掌捶了桌子喊道:“天杀的,家里竟然出了个贼!”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许家宝小心地问道:“娘,你可是记错了?”

“记错了?统共就这十几两银子,当宝贝似的收着,哪里能够记错?”许陈氏冷笑着道,“倒是你那媳妇,看着是体体面面,竟然甘愿做贼!”

许陈氏这一句不啻是往水里丢了个炮仗,众人都吃了一惊。

庄善若觉得不大可信,童贞娘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的,不过就是十来两银子,哪里看得上眼。

许家宝涨红了脸。道:“娘,怕是不能吧。这个院子有个豁口,别是什么人趁不注意偷偷溜进来偷了也说不定。”

许陈氏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几掌,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那个小蹄子说话?我早上和她争执,她偏生说我藏了银钱。我实在是气不过,将她叫到房里,取了那匣子给她看了,那时候分明还有那锭大银子在。我即便是记性差了,也不会糊涂成这样。”

许家宝低头沉思了一阵。道:“娘。定不会是贞娘拿的。若真是她拿的,那岂不是让自己没脸?”

“你当你媳妇还有什么脸?没脸没皮臊得慌!公公热孝没过就涂脂抹粉起来,是打扮起来给谁看的?”许陈氏一到气头上便口不择言。

许家玉也道:“娘,现今二嫂不在。总不能就这样诬了她,总要等她回来再当面问个清楚才是。”

“哼,我知道她的心思,就想看我们许家过不下去,好去求了她姑奶奶,呸!做梦!”

庄善若偏了头思索,是怎么想也想不通。按理说这么点时间也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即便真的进了什么歹人,这么点大的地方。也是藏不住人的。难道真的是童贞娘干的?那她又是何苦呢?

“好个贼婆娘!”许陈氏恨恨地骂着。

“哇——”在一边专心听着大人说话的元宝突然哭了,哭得伤心,“不是不是,我娘不是贼,不是贼!”

许家玉赶紧抱了元宝。道:“元宝听错了!来,小姑抱你外面玩去!”

元宝依旧是嚎哭着,拿了短肥的两条腿去踢许家玉,挣扎着要下来。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喊她做什么?”许陈氏不耐烦地道。

元宝闻言,哭得更厉害了,更像是鲤鱼般在许家玉怀里打着挺。

庄善若看不下去了,道:“娘,当了孩子的面莫说这些。”

许陈氏这才叹了口气不说了,她见元宝在许家玉怀里是又踢又闹,一张小脸糊满了鼻涕眼泪,忍不住也是一阵心疼。可这银子又没长翅膀,自己不会飞,如果不是童贞娘拿的,还有谁呢?

庄善若款款安慰道:“娘,别是我们眼错不见,真的进了什么歹人也说不定。我看别的倒还可以放放,那倒了的一截子围墙怎么的也得将它尽快修起来。”话虽这么说,可庄善若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如果那银子真的是歹人拿的,为什么不一股脑儿拿走,反而剩了三四两散碎银子呢?

许家安感激地看了庄善若一眼,接话道:“大嫂说的是,这围墙是要赶紧了,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的,总要住个安心。”

“那到时要请叔叔卖把力气了。”

“只要大稍咐,别的不会,这力气我还是有的。”许家宝拍了胸脯,一心只想把话题引开。

许陈氏也略略镇静了下来,见庄善若不作声响地便把家事管起来了,心里颇觉安慰。她将那个黄铜锁边的小匣子推到庄善若面前,道:“大郎媳妇,我是不能了,这个家从今往后就交给你了。”

庄善若倒也不急着接那小匣子,道:“趁着现在人都在,把这银子盘算仔细了。”

许家宝道:“大嫂,我们还能信不过你?”

庄善若却想着的是当家最忌讳的是银钱不清,往日许陈氏掌家还好,总不会有人去置疑她。如若她今儿稀里糊涂地接了这一匣子银子,往后若是有个不妥当,怕是会被人说嘴,还是弄得清楚明白些才好。

“银钱上的事,还是算清楚了好些。”庄善若将散碎银子倒到桌子上,道,“银子实不算多,大伙儿看了,心里也有个数,往后总要节省起来。”

许陈氏点头道:“大郎媳妇这话我爱听,你们是从小没过过苦日子,随手散漫惯了。”

庄善若细细地将银钱算了一下,道:“统共是四两银子三百八十钱。”

“这钱能经什么用?”许家宝一呆,“往日里下馆子请客一顿吃掉的也不止这些。”

许家玉也不语,这些银子也只够她去两趟布庄的花销。

只有许家安却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媳妇板了张俏脸,皱了眉头算账。

许陈氏也发愁,道:“就这么点银子,满大家子的人,可怎么过活?若是还有原先的那十两倒还能略撑过一段时日。”

庄善若又用双手将银钱拢回到匣子里,道:“有钱是有钱的过法,没钱又是没钱的过法。”

“大郎媳妇,你说说,那咋过?”

“我原先在榆树庄的时候,吃的菜蔬粮食都是自家地里种了,每年做两身衣裳,逢年过节再添戌腥,一年下来一家子总不过是六七两银子罢了。”

“六七两?”许家宝犹不相信,道,“这么说我昨日随便逛了逛,竟花去了半年的费用。”

“那还是过得算宽裕的,若是再俭省点,四两银子也就足够了。”庄善若淡淡地道。

许家玉道:“大嫂,你的意思是我们能靠这些银子撑过一年?”

庄善若摇摇头,道:“怕是不能,元宝还小,娘和大郎身子都不算好,总不能太过苛俭了。再说我们家那五亩田还荒着,没个收成,还要花钱买粮食,现在又是腊月,也没法子种什么当季的菜蔬——这猩都是要使银子的。”

“那怎么办?”许家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庄善若的身上。他们本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俭省的日子是该怎么过。

庄善若若有所思地道:“老话说,开源节流。可一味的节流也不是个办法,这银子总有使尽的那一日。倒是该想想,做些什么营生,得些收益,好把这几个月熬过去。若是等开春了播上种,等着田里的收益,怕是会活活饿死。”

这话说得不错,许家人都开始思索起来。

许陈氏也暗自点了点头,想着老头子眼光不错,幸亏把这个家交给了大郎媳妇,若是由她来当,还不是等着坐吃山空,找人伸手借钱。只是,那个二郎媳妇也颇可恶了些……

许家宝讪讪地笑道:“我竟什么也不能,往日跟了爹学了些铺子里的生意,总不能去别人铺子里当伙计去吧?”

这可是他万万不愿意的,当伙计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被人呼来喝去还要陪笑脸,一不小心碰上恶东家还会故意找茬随意解雇你。更重要的是,他也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许家玉微微羞红了脸道:“大嫂,我倒是抽空能做些绣活。如意绣庄的林二嫂和我相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怕是也能收些绣品换几个零钱。”

许家安也绞尽脑汁想了半日,道:“媳妇,快过年了,要不我设个摊子给人写春联?”许家安的字写得很不错,颇能拿得出手。

元宝在许家玉怀里收了眼泪,吭哧吭哧地道:“大伯娘,元宝……元宝可以不吃肉!”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满脸庄重,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

肃穆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了,众人看着元宝笑了。

许陈氏心里也愧疚,自己不应该把对童贞娘的气撒到元宝的身上,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孙子,而且又这么乖巧,叫人不由得不心疼。

庄善若莞尔道:“不急,再细想想,日子总还是能过下去的。”

庄善若随了许家安跨过院子回西厢房的时候,特意盯了院墙的缺口看了半晌。

那十两银子丢得蹊跷,丢得更蹊跷的是那藏得好好的和离文书。庄善若想着,不由得是一阵头痛。

到底谁才是贼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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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一物降一物

(猫扑中文 ) 腊月二十三。(凤舞文学网 )

天气实在是算不上好,天色阴沉沉的,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显露出一圈酡红的轮廓。

庄善若与许家玉起了个大早,将简陋的厨房好好地整理了一遍。该修的修,该理的理,该丢的丢,足足忙了两个时辰,才将厨房稍微收拾出了个样子来。

许家玉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道:“大嫂,我看是差不多了。”

庄善若直起腰来,道:“看着是亮堂了一些。别的也就先放着吧,等天气暖和了再说。”

许家玉去水缸里舀水,原先的大半缸子水却被用得早就见了底。

“没水了。”

“不碍事,晚点我们去打点水回来。”庄善若道,这担水的活她在榆树庄干得不多,这本是由男人来干的体力活。可是在许家怕是也要落到女人的身上。

“我昨夜听着元宝在哭闹要找二嫂,不肯睡觉,二哥怕是哄了一个晚上呢。”许家玉道。

庄善若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也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带孩子。”

“也不知道二嫂什么时候能回来?”

“总不过是这几天了吧。”庄善若利索地将一块抹布拧干搭在灶台上,道,“可也说不准,倘若她还打着以前那样的算盘,怕是要失望了。”

“娘是真的伤了心,也给二哥撂下了狠话,二哥即便是有心进城去接二嫂,也怕是去不了了的。”许家玉将挽得高高的袖子放下,搓搓红肿的双手,道,“别的倒也罢了,只可怜了元宝,这么小小的年纪哪里离得了亲娘呢?”

“说来也是你二嫂心狠了些。”

许家玉却是低了头用手指抠着大水缸上的花纹,半晌才道:“大嫂,你进门晚,有些事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么?”

“说起来都是畜事了。”许家玉面有赧色。道,“二嫂没嫁过来的那几年,二哥结交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很是荒唐了一阵子。”

“我倒是略有耳闻。”

许家玉苦笑道:“大嫂定是没有听说二哥常常出入戏园子,一来二去的,竟然和戏班子里的一个演坤角的戏子叫云官的好上了。”

“哦?”庄善若这倒是没听说,只知道有钱人家的子弟总会沾染了些恶习,不外乎吃喝嫖赌之类的。

“那还是个有点名气的角儿,也颇有些手段,竟把二哥迷得昏了头。竟想把那云官娶进门。”许家玉道。“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可也容不得戏子进门。我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二哥却是铁了心,依旧我行我素,竟偷偷地在外面置了间小小的宅子养了云官——这些事也是没脸让人知道的。”

“后来呢?”

“后来。还是娘想了个办法,替二哥娶了二嫂进来。”

“你二哥竟也愿意?”

“开始哪里肯,娘从中斡旋好说歹说才勉强点了头。听说二哥成亲的那晚,云官竟然骂骂咧咧地闹上门来,幸亏被拦了回去才不至于丢丑。”许家玉苦笑着道。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可对这件事印象却是极深。那个云官穿了一身的白竟要往喜堂里冲,被人架出去了还是不甘心地拳打脚踢。她留意到云官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概常年在戏台子上练的缘故,比常人更要多了几分神采。竟像是水银里养了的两颗黑珍珠。

“你二嫂知道这事吗?”

“没人和她说过,怕是也瞒不过去。”许家玉收回了心神,又道,“二嫂嫁过来没两个月,二哥的心便被渐渐地拉拢了过来。也不大去找那云官了。”

“是吗。”庄善若暗忖,童贞娘倒是真有些手段。

“听说云官后来也上门找过二哥几次,二哥也都是爱理不理的,她这才灰了心。末了,我娘给了她一笔钱把她打发走了。”

“当中竟还有这样的缘故。”庄善若不禁叹道,许掌柜看着古板木讷,怎么生了两个儿子竟都是风/流种子。

“也因为这事,我娘念着二嫂的情,只要二嫂平日里不是闹得太出格,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庄善若这才恍然,怪不得童贞娘在许陈氏面前颇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一番典故。这样说起来,童贞娘倒真是许家的贵人了,若不是她,许家宝还不知道荒唐到什么地步。若是最后闹出个好歹,丢的不单单是他自个儿的脸,还有许家的脸面。

庄善若叹息着没有说话。

许家玉又急急地嘱咐道:“大嫂,你知道了便好,可别在娘面前提起这事,娘可是忌讳着呢。”

“那是自然。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也真是万幸了。”庄善若心想,如若那个云官一心想要痴缠许家宝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偷偷地怀了身子,许家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也会收了她当个偏房吧——不过,唱戏的走南闯北,要的是快意恩仇,又兼是个名角,颇有几分骄傲在,怕是也不屑使出那样的手段吧。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看来所言不虚,二哥在二嫂面前便老实得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许陈氏咳嗽了两声,道:“祭灶的事可准备妥当了?”

许家玉吓了一跳,忙冲庄善若摆了摆手,道:“娘,正准备着呢。”

“不早了,赶紧着吧。”

祭灶本不算太复杂,庄善若又是每年看王大姑做惯了的,很快地就将这事办妥当了。

许家玉在一旁看着,艳羡道:“怕是没有什么是大嫂不会的吧?”

“哪里,这不过是往日看我姑妈,有样学样罢了。”庄善若说着,心里不免有几分恻然。不知道今年祭灶的事情落在了谁的身上,周素芹也是个能干的,怕是也能办得妥当。

许家玉知道触及了庄善若的伤心事,忙端了那盘灶王爷享用过了的糖瓜条,另启了个话题,道:“我把这糖瓜条给元宝送去,这小馋猫怕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

庄善若先由许家玉出去了,自己偷偷地掉了几滴眼泪,将泪痕擦拭仔细后,也去了厅堂。

厅堂里,元宝将一根手指头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许家玉手里的糖瓜条。

“元宝,给,吃吧!”

元宝欢呼了一声,正要伸手,却又缩了回去,怯生生地转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许陈氏,小声地道:“奶,这是姑姑给我吃的,您可别骂我!”

许陈氏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灶王爷享用过了的,你吃吧,吃了快快长大。”

元宝这才小心翼翼地拈了块糖瓜条,珍惜地放到了嘴里嚼着,一张圆圆的小脸是乐得眉开眼笑。

许陈氏看着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这孩子以往啥好东西没吃过,这个糖瓜条不过是咂个饴糖的甜味,也值不了几个钱。她不由得摸了元宝的脑袋,道:“慢慢吃,不急,这一盘都给你。”

元宝是喜出望外,赶忙拢了短短的胳膊想将那盘糖瓜条圈到自己怀里。

许家宝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是一阵的不好受。昨晚元宝闹腾了一宿,喊了一夜的娘,闹得他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许陈氏问道:“大郎媳妇,大郎呢?”

“他一大早起来,寻了纸笔,研了墨汁,说是要练练字呢。”庄善若含笑道,“我见他高兴,也就随他去了。这会子怕是还在那里写着呢。”

“嗯。”许陈氏点了头道,“你那间西厢房又低矮又逼仄,光线又昏暗,看书写字久了怕是要害眼睛。”许陈氏朝许家宝溜了一眼,道:“这么着吧,元宝以后和我睡,二郎你把东边的正房让出来让大郎两口子住。”

许家宝道:“也好,反正我就一个人,不拘睡哪里,只要有张床就得了。”

许陈氏满意地点着头,道:“正是这个理呢。”

庄善若却是有徐躇,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当。还没等庄善若开口拒绝,只见元宝突然涨红了小脸蛋,问道:“奶,那我娘回来住哪里?”

“你娘?”许陈氏被问住了,脸色暗沉了下来。

许家宝赶忙道:“元宝,别胡闹!”

“你娘——怕是不回来了!”许陈氏咬了咬牙道,“她也没脸回来,你也别惦记着她了!”

庄善若心里叹了一口气,许陈氏这个性子,当着孩子的面也不会婉转,怕是元宝又要哭闹了。

孰料元宝却梗起了小小的脖颈,涨红了脸字正腔圆地道:“奶你胡说,我娘一定会回来的,我娘最疼元宝了,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许陈氏听得一愣,正要说什么,许家玉赶紧拉住了元宝道:“元宝乖……”

元宝却是一把挣脱了许家玉的手,蹬蹬蹬地后退几步,道:“你们谁也不许把我娘的东西搬走!”然后一溜烟似的跑进东厢房,躲进了房门后,远远地喊道:“我也不媳吃你们的糖瓜条了,等我娘回来会给我带最好吃的松子糖!”

许家宝尴尬地陪着笑脸道:“娘,元宝还小不懂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许陈氏呆了半晌,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元宝是小不懂事,你是恁大的人了,怎么也没个主见?”

“娘?”

“罢了罢了,娃娃离不开娘,若是你媳妇能低个头认个错,我也就当没那回事儿!”

许家宝脸上骤然掠过一阵喜色,又觉得不妥,忙低了头收敛了神色,道:“儿子都听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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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闲言碎语害死人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与许家玉一前一后抬了空水桶去井台抬水。(凤舞文学网 )姑嫂两个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亲亲热热地说着闲话。

“大嫂,你是没见着刚才娘一松口,二哥竟像个乱窜的兔子似的急煎煎地便进城了。”

“元宝还小,终究还是离不开娘啊。”

“不过二嫂怕是没那么容易肯回来,按照以往的旧例,总是要拿乔一阵。再说还挨了二哥一巴掌,这火气不是两日就能消下去的。”

“嗯!”庄善若留意着村东这一带,房子大多建得低矮,围墙也是大多由乱石混了泥浆垒成的,映衬着暗沉的天色,整一片都是灰扑扑的。

“娘还放出话来,让二嫂低头认错——二嫂那样的性子,哪里肯在娘面前低头?”许家玉思忖道,“只是可怜了元宝,眼巴巴地盼着他娘回来,竟玩也不去玩了。”

“不怕,我见叔叔是个机灵的,嘴上抹点蜜,两头说说好话,你二嫂总能回来。再说了,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许家玉倒扑哧笑出了声,道:“大嫂说的是,我二哥别的不行,讨女人喜欢怕是最在行的。”

“哪里单单是你二哥,你两个哥哥在这项上都拿手。”庄善若话一说出口便自觉失言。

许家玉忍住了笑,岔开了话题,道:“刚搬过来那日二晒打听了下,村东用水不大方便,周围也就一口甜水井,还离我们家有好一段路。”

“等安定下来了,想想办法在后院打口井就是了。”庄善若并没在意,道,“即便那水不好,洗洗涮涮也够使了,用不着每日都来打水了。”

“嗯。”

姑嫂两个说着话便到了井台边,倒是吓了一跳。这井台旁边用青石板铺出了整一片的空地,围了几个婆子媳妇边汲水边洗衣裳。那些妇人都穿得粗陋,说话都是粗声大气的。

许家玉毕竟还是未出阁的闺女。最怵这些婆婆妈妈,倒一时迟疑了脚步。

庄善若想的却是既然搬到了村东,与这些妇人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才好。想到这儿,她便低声对许家玉道:“小妹,不怕,她们洗她们的衣裳,我们抬我们的水就是了。”

许家玉这才鼓起了勇气低了头跟在庄善若身后,在那些婆子媳妇探究目光的包围下走到了井台边。

这口井怕是有些年头了。用厚厚的青石垒成八角形。青石上也长满了青苔。探了头往井下望去。只见里面幽深一潭,不知道有多少深。

庄善若摇起辘轳,将吊在粗大绳索一端的水桶丢到了井里,只听见“扑通”的一声。水桶慢慢地没了下去,另一端吊在辘轳上的绳索便也哗啦啦地松了下来。

“看啥看,赶紧洗你的衣裳!”有人高声喝道,“没见过人打水啊?”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庄善若回头,只见井台的西边角有两个小女孩蹲在青石板地上洗衣裳,一个不过十岁,一个最多七八岁,都面黄肌瘦的,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两个女孩旁边站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妇人。双手插了腰,挺了肚子,对那个大点的女孩道:“大妮,你使点劲,连衣裳都洗不干净。当心你爹捶你!”

大妮赶紧用棒槌使劲地捶了青石板上的一团黑漆漆的衣物,从衣物里慢慢地流出脏污的水来。

“二妮,你也别光看着,把那衣裳投干净了。”那妇人又指挥小的女孩道,“要不是我蹲不下去,这点子衣服我早就洗了,看你们洗倒比我自己洗还费劲!”

旁边有个四五十岁的长了一口龅牙的婆子笑道:“张山家的,你家两个妞儿是个顶个的能干。”

张山家的撇撇嘴,道:“能干有啥用,我家三个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三个丫头也抵不上一个小子。”

龅牙婆子将手里洗干净了的衣裳投到木桶里,那眼睛溜了张山家的肚子一眼,道:“你家那口子倒是能干,两年怀一胎——这胎总得是个小子了吧?”

“谁知道呢?”张山家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道,“我家那口子说了,若还是个丫头,生下来就去浸了便桶,没的糟践粮食。”

龅牙婆子“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

大妮二妮也不敢说话,只低了头拼命地洗着衣裳。两双小小的手儿浸在冰凉的井水中,都冻得通红。大妮的指节上还累累地生了冻疮,都肿得伸不直手了。饶是这样,她依旧握紧了比她大腿都还要粗点的棒槌使劲地捶着衣服。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庄善若收回了眼光,低头去摇那个辘轳。她认出来了,这个龅牙婆子口中张山家的便是那日碰到的张嫂子。

这个辘轳年代用得久了,用粗木棍做的把手被人磨得又光又滑。庄善若第一次使,用得不甚顺手。刚将水桶摇上来一半,没想到手上一滑,辘轳脱了手,那把手飞速地打着转儿,盛满了水的水桶又倏地掉下去了。

庄善若一急,正要抓住那把手,可哪有那么容易。

一只粗黑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把手,道:“呦,这把手可也得换换了,用得跟个涂了桐油似的滑不丢手的。”

这帮着抓住了把手的正是张山家的。庄善若赶紧道了谢,与许家玉两人合力将那水桶摇上来,将满满一桶水倾在自己带来的水桶里,这才算好。

张山家的插了腰冷眼看着庄善若姑嫂两个弄得吃力,突然道:“这不是那日伍彪兄弟带来的小媳妇吗?”

周围几个说着闲话洗着衣裳的婆子媳妇竖起了耳朵静了下来,村东头原本有几户人家她们心里是清清楚楚的,突然来了两个生面孔正稀奇呢,冷不防张山家的来这么一句,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花头?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刚才多亏张嫂子了。”

“哪里?”张山家的盯了庄善若的面孔,道,“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干得了这些粗活,你男.人倒也舍得?”

井台边只听得大妮二妮两姐妹闷了头捶棒槌洗衣裳的声音。

许家玉微微红了脸扯了庄善若脸悄声道:“嫂子,赶紧走吧!”

张山家的却是不依不饶,又道:“你们是哪家的媳妇姑娘,看得倒是面生得很。”

庄善若知道一时走不了,便也大大方方地道:“张嫂子,我们家是刚刚搬过来,就是旁边有棵大樟树的那家。”

龅牙婆子自语道:“呦,那座宅子可是空了好久了。”

“可不是,搬过来没几日,正忙着拾掇呢。”庄善若在榆树庄的时候也见过些八卦的婆子媳妇,自家日子过得寡淡,每日里只顾嚼了舌根,扯些别人家的闲事当做调料。

张山家的若有所思地道:“昨儿伍彪兄弟给我家送了只野山鸡,我多嘴白问了一句,他说你是伍大娘那边的远房亲戚——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庄善若强笑了笑,道:“那是隔了好几层了,按了辈分也该是叫声姨的。”庄善若心里叫苦,这个张山家的是个碎嘴子,伍彪定是被问得不耐烦了,又不好说实情,只得是顺嘴搪塞过去。

“是吗?”张山家的分明是有些不相信,又冲了许家玉道,“啧啧,恁标致的大姑娘,这脸蛋,这身段,可有说了婆家?”

许家玉哪里见过这架势,忙躲到庄善若身后。

龅牙婆子道:“张山家的,你也该留心你家大妮,哪有逮着便给人说媒拉纤的?”

张山家的突然握了嘴笑了一阵,道:“伍大娘还托我给伍彪兄弟说个媳妇,这眼前可不就有一个,还沾亲带故的,这好事到哪里找去?”

许家玉又羞又恼,脸红得跟喷了血似的。

庄善若看在眼里,赶紧地将扁担穿进了水桶的环里,道:“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陪嫂子婆婆唠唠。”

姑嫂两个一前一后担了水桶,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井台。

刚离开两三步,便听到后面开始闲话了,也并未特意压低声音。

“这是哪家的姑娘媳妇,水灵着呢?”

“看那样子,仿佛是原先村中许家的。”

“许家,可是那在县城里开铺子的许家?刘婶,你可别是看错了?”

“错不了,他家的大媳妇我原先还见过两面,就是那副俏模样。”

有人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听说,许家那大儿子这儿……有些毛病。啧啧,可惜了他媳妇花一般的模样。”

“可惜啥,许家有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听说许家转眼败了,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人啊,还是得本分点才好。”

“不能吧?”

“咋不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没见他们许家都搬到村东来了吗?要我说这媳妇长相标致做事老道,也指不定能不能守得住呢?”

“呦,张婶,瞧你这话说的,你道个个都像你,一日不碰汉子就躁得慌!”

“敢编排我,看我不撕碎你这张嘴!”

……

这话落到庄善若耳里,不过是引得她苦笑了一阵。许家玉却是在前面低了头拼命地走着。路面不平,两人又走得急,这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水竟洒了一小半,更将两人的裙角溅湿了。

许家玉走了一气,直到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了,才慢下脚步,转过脸来,却是眼眶红红的,颤声道:“大嫂,我再也不去那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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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穷家难当

(猫扑中文 ) 两人回到了家,进了厨房。(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抽出了扁担,将那好不容易打来的大半桶水倒进了水缸里,才刚漫过水缸底不过一两指深——这么点水也不过只够用来做顿饭罢了。

庄善若只得道:“小妹,我再去拎桶水回来。”

许家玉拦道:“大嫂,那些人的嘴讨厌得很,还是晚些等她们散了再去吧。”她自小绝少听到这些村妇的粗鄙言语,甚至觉得和那些人共用一口井都难以忍受了。

庄善若哪里有不明白的,她也不喜那些三姑六婆的碎嘴子,可是做人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吃的用的哪一处都短不了这水。

做姑娘的脸皮哪有不薄的?她原先脸皮怕是比许家玉还要薄,一被人打趣脸都能红到耳后根。自从爹娘接连生病下来,她不单单心被磨砺得厚了,人也变得老练了许多。

虽然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不过顶了个小媳妇的名头,说话做事倒是还要比先前更方便了许多。

“不碍事,我再去拎上一桶够今天用便好了。”

“大嫂,她们将你编排得那么不堪,你竟也不恼?”许家玉是又羞又恼,更是想不通庄善若是怎么想的,不说避开竟然还要主动迎上去。

庄善若无奈地放下了水桶,携了许家玉冰凉的双手,道:“小妹,你听刚才她们那邪有几句是真?”

“哪有真的,不过是满嘴胡沁!”

“那就是了,既然不是真的,那怕她们做什么?”

许家玉倒是被问住了,愣了一愣,讷讷道:“虽然不是真的,可是大嫂你可听过,人言可畏?”

庄善若淡淡一笑,道:“我打小听的闲话倒是比我吃的饭还要多些。若是一有闲言碎语,便缩在家里。那岂不是坐实了她们的猜测,假的也便传成了真的。”

许家玉垂了头不语。

庄善若又道:“再说她们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是闲来拿了别人的私事来磨磨牙,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媳妇们最可恶!”

“那又能怎样?她们嚼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总不能少了一块肉去!”庄善若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大家小姐,难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许家玉却还是没扭过来,闷了头不说话。

庄善若又道:“我们以后住在这儿。和她们总是要碰面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她们没了好奇,议论一阵也就散了。”

许家玉知道庄善若说得有理,只得道:“大嫂说得是,等我们家有钱了。第一件事便让我娘在后院打一口水井!”

庄善若莞尔,正要拎了水桶离开,许家玉突然又道:“大嫂,我听那媳妇说到什么伍彪——那是什么人?”

庄善若眉头一皱:“也是这村子里的人。”

“我倒没听说过大嫂在连家庄还有别的亲戚。”许家玉的小脸上挂了疑虑,她倒不是怀疑庄善若,只是担心她。

“不过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罢了,也没什么来往。”庄善若心里叫苦,却也只能随口敷衍过去。

“哦!”许家玉这才丢开了。

“什么伍彪?”冷不防许陈氏的脸出现在厨房的门口,倒真真是吓了庄善若一跳。

“娘。刚才我们去井台打水的时候……”

庄善若拉了把许家玉,转头对了许陈氏狐疑的一张脸,道:“不过是打水的时候碰上些附近的婆子媳妇说了些闲话。”

“哦,是吗?”许陈氏的目光在庄善若的脸上一转,见她素净的脸如往常样平静。道,“你们两个也别忙着去打水,去看看元宝,他爹早上刚走,他便窝在房中好说歹说不肯出来了。”

“元宝?”

许陈氏低咳了两声,道:“恁小的孩子就巴巴地趴在窗台上等他娘回来。”

许家玉道:“二哥这一来一回总得一日。”

许陈氏叹道:“若不是看在元宝这么小没娘的份上……”

“娘,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再提那样的话了。”许家玉赶紧劝道。

“你当人家是一家人,可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许陈氏摇了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从门口退了出去。

庄善若心里闷闷的,虽然许陈氏将这个家交给了她掌管,可是终究对她还是提防了几分的。或者,那张和离文书是许陈氏拿了的也为未可知?至少,可以拿捏住她,让她为这个风雨飘摇的许家效力。

许家玉出去陪元宝了,留了庄善若做饭。

那日许家宝从小集上买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庄善若在厨房里打眼了一圈,只找到了一碗白面粉,几根半蔫的萝卜,两枚鸡蛋,还有一小块的肥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庄善若倒一时有懈愁了,这点东西够做什么?如若后院种了菜地,还可以去薅把菜,煮点疙瘩汤;又或者外面不是大冬天的,倒也能找些新鲜可口的野菜。

思忖了半天,庄善若终究用那些东西做了一碗热热的鸡蛋汤,摊了几张掺和了鸡蛋、萝卜丝还有肥肉膘的白面饼。看着是香喷喷的,可是这分量实在是不算多。

吃饭的时候,许陈氏只看了眼吃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元宝被许家玉哄出了房间,用小小的手儿抓了那白面饼,就了鸡蛋汤倒也吃得不亦乐乎,嘴上手上全都是油乎乎的,难得露出了笑模样。

庄善若逗他道:“元宝,好吃吗?”

“大伯娘做的东西,都好吃!”元宝嘴里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道。

许陈氏这才脸色稍霁,道:“怎么今儿这饭菜这般俭省?”

庄善若回道:“家里剩下的刚够做了这一顿,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许陈氏一愣,一时没做声。

许家玉拿帕子帮元宝擦了手,道:“我们家竟也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话虽如此,不过她俏皮的成分居多,倒也没觉得有多忧虑。

许陈氏的目光沉沉地在剩下的两张白面饼上掠过,问道:“大郎呢?”

“我刚去看他,看书看得乏了。这个时辰竟又睡着了。看他睡得正香,就没舍得叫醒他。”庄善若知道许陈氏的意思,赶紧补充道,“我给他留了两张饼一碗汤,正在锅里温着呢。”

“嗯!”

“我寻思着若是顿顿精米白面的话,这四两多银子也经不了几日。不若买些粗粮掺杂着一起吃,倒也能多挨些日子。就是不知道娘吃得惯吃不惯?”

“现今你当着家,你看着办就是了。”许陈氏疲倦地一挥手道,“什么吃得惯吃不惯,肚皮饿了。草根树皮也得嚼下去!”

庄善若却在一旁思忖道。按照一般市价。瘦肉十文一斤,白面八文一斤,虽说也不是吃不起,可手头上那四两多银子是死的。用去一点便少去一点。而普通的玉米面只要五文,好好做了味道也不坏。

再说都快到新年了,年节上总也要多少备些年货,这都是要使银子的。

元宝好奇地问道:“奶,草根树皮好吃吗?”

许陈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的宝,等你爹回来去问你爹!”

元宝本忘记了这茬,被许陈氏一提又勾起了伤心事,扁扁嘴问道:“我爹呢。怎么还不接我娘回来?”

许陈氏心里不痛快,便没搭理,匆匆吃了点饭推说身子不爽便回屋躺着了,省得等下童贞娘回来婆媳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闹心。

收拾妥当了,许家安也醒了过来。庄善若服侍他吃了饭。他倒也没嫌弃,吃得香甜,然后献宝似的取了一张字纸,展到庄善若的眼前,得意地问道:“媳妇,你看这几个字写得可好?”

庄善若一看,白纸上写了碗口大的几个字: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十个字写得是酣畅淋漓,遒劲有力。看来许家安这十多年的功夫不是白花的。

庄善若心里一喜,道:“大郎,写得真好,若是家里还有红纸,等过年的时候贴到门上,也去去晦气!”

许家安得了夸奖,更是欢喜了,道:“我再择几副喜庆的对子练练!”

庄善若想逢年过节街上也是有落魄书生帮人写春联写家信换几个银钱的,这村东的人家日子过得就是再艰难过年也是会买副春联贴贴的。早知道,就该嘱咐许家宝进城的时候带些红纸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庄善若刚将一脚刚跨出西厢房的门,便看到许家宝背了一袋什么东西跨进了院门。

巴巴地守在门口的元宝眼睛倏地一亮,飞快地挪动小短腿奔到许家宝面前,抱了他爹的腿,眼睛一直往后面瞅。

“爹,爹,我娘呢?”

庄善若一见许家宝脸色灰败,便知道事情没想象得那么顺利。

果然许家宝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艰难地张嘴道:“你娘,你娘她……”

元宝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许家宝。

许家宝实在是不忍心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残忍的话来,吱唔了半天没说个明白。

元宝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带着哭腔道:“娘,她不要元宝了吗?“

庄善若于心不忍,赶紧上前搂过元宝,道:“你外婆家事情多,你娘要帮忙,等过了年她一准回来!”

“是吗?”元宝抬头可怜巴巴地问许家宝。

许家宝费力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背上的一小袋东西交到庄善若手中,道:“大嫂,这是小刘郎中媳妇托我转交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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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闺蜜殊途

(猫扑中文 ) 春娇?

庄善若接过那个袋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有点分量。(凤舞文学网 )

“咳咳咳!”许陈氏在房里大声地咳嗽了一阵。

许家宝托了许家玉照看元宝,自己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去许陈氏房中回话了。

院子又小,房间破败又不隔音。过了半晌,只听得许陈氏的声音带了怒气,道:“她倒是拿乔上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许家宝低声哀求道:“娘,元宝还在外面呢……”

许家玉赶紧拉了元宝到院子外面玩去了。

“他娘都不要他了,还惦记着那个贱人做什么?”话虽如此,许陈氏的声音还是轻了下来,“二郎,你今日怕是瞧了童家许多脸色。罢了罢了,我们许家庙小供不起她这一尊大佛,你以后就当没这个媳妇就是了。”

许家宝唯唯应了。

“那贱人可有说什么?”

“面都没见上,不过是大舅爷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说是贞娘一回娘家就病倒了,正吃着药调养着。”

“哼,就她身子金贵。”许陈氏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既然她娘家愿意留她,便留她一辈子好了。若是再想我许家人登门请她回来,门都没有!”

“娘,我看贞娘她……”

庄善若听了个大概,便摇了头拎了那袋子进了厨房。她端了灶前的一个小杌子坐了,慢慢地将袋口的绳子解开。

自从上次在王有龙的婚礼上从刘福婶口中得知刘春娇怀了身子的消息后,庄善若便一直想抽空去看看她,却是苦于没有机会。她和刘昌接触了几次,对他印象颇佳。春娇倒真真算是交上了好运了。

袋子里装了一大包的红糖,一大块的腌肉,一盒茶叶,还有两块做工精良的香胰子。

庄善若将那香胰子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她不禁苦笑了,如今她忙得连拾掇自己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春娇倒不如送她些白面还实惠些。

庄善若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掏,却在袋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荷包。这是一枚小小藕色的荷包,用明黄的丝线勾了一支梅花的形状,分明是春娇的绣活。庄善若打开一看,倒是愣住了,里面竟装了五两的碎银子。

庄善若对着那五两碎银子发了半日的呆,这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嘴角不禁带上了一丝苦笑。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她这些日子的不堪和无奈怕都由刘昌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春娇,春娇也才会偷偷地藏了五两体己银子给她。

庄善若的眼角不禁一湿。两滴眼泪倏地掉到了那藕色的荷包上。两人在榆树庄王家的西厢房嬉戏打闹。说着悄悄话。憧憬着婚后生活,做着绣活的日子鲜灵灵地仿佛还在眼前,却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大嫂!”许家宝在院子里喊她。

庄善若赶紧将那荷包贴身收好了,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低了头出了厨房的小门。

许家宝依旧穿了那身靛蓝色的长袍,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倦色,不知道为何这颜色竟衬得他老气横秋,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

“弟妹身子可还好?”

许家宝一愣,知道瞒不过,苦笑道:“好或不好,我也不知道了。这些年她的性子我也摸透了,哪里是真的病了,不过是托了病不肯回来罢了。”

庄善若劝道:“我虽没生养。不过做娘的总是放心不下孩子的,过段日子等她想明白了,也便回来了。”

许家宝脸上闪过一丝感激的笑容,道:“我本想着贞娘回来,可以帮着大芍担一些——只是又要大嫂操劳了。”

庄善若撇开这个话题。问道:“怎么就碰到小刘郎中?”

许家宝脸上飞过一丝尴尬,有些讷讷起来。

庄善若突然心里了然,怕是他听了童贞娘得病,又被童家拒之门外,一时心焦,便忍不住跑去善福堂问一问,万一童贞娘的病是在善福堂看的也说不定。虽然许家宝甩了童贞娘一巴掌,但是这些年的夫妻下来也是有感情的。

“不过是偶尔经过,碰上小刘郎中,被他拉到家里喝了杯茶,说了一阵子话。”

庄善若也不说破,只淡淡问道:“可有碰到他媳妇。”

“碰到了,倒是问了大嫂许多事。临了,匆忙地装了些东西托我带给你。”许家宝疑惑地道,“看她样子竟是富家少奶奶模样。”

“难为她惦记——在娘家的时候我们倒还要好。”

许家宝点点头,看着庄善若一身缟素,又回想起刘春娇穿金戴银,娇贵矜持模样,不由是心中一阵感叹。

庄善若回到西厢房,见许家安还兀自练着字,便偷偷地将春娇给的荷包塞到了床缝里,然后走到许家安身后,侧着头端详了半晌,这才笑着道:“大郎,这字倒是越写越好了,赶明儿我去村里寻些红纸来,你写些春联,我顺道带到城里去卖卖看。”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许家安听了是喜不自胜。

“不用了,你呆家里等我消息就是了。”庄善若好言安抚着,她进城除了想去添置点年货,更想去善福堂看看春娇,顺道将那五两银子还回去。

腊月二十六,是年前县城的最后一个大集的日子。

庄善若一早起身,特意除了孝服,换上了身半旧的月白的棉袍子,简单地盘了个发髻,又在发髻上簪了朵白绒花。然后将许家安这两日写的几十副春联仔细地装在一个包袱里,从床缝里扣出了春娇给的荷包贴身收好,这才出了门去县城赶集。

许家玉本也要跟了庄善若进城,可是许陈氏偏犯了头痛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得留在家里伺候着。

庄善若在村东头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又破旧,拉车的马又老迈,不过是胜在车资便宜。原先从榆树庄包了马车进城一来一回需要两百文,坐这马车不过是来回五十文就够了。饶是如此,庄善若还是觉得这五十文钱花得冤枉。要不是为了赶个早将那春联卖掉,她原本是计划徒步进城,等买了东西再坐车回来。

这马车的车厢不大,却是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庄善若低了头上了车,却只在车厢最外头偏了身子勉强安置下。

烂红了一只眼的车夫跳上车辕,将缰绳一拉,那匹垂老的马儿慢慢腾腾地迈开了步子。

车厢里挤了一车的媳妇婆子,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真是女人多的地方话多。

庄善若只顾眼前的那包春联,搁在自己腿上。用手臂虚虚地护着。当心别被压坏了。

“呦。这不是那谁吗?”有人大惊小怪地叫道。

庄善若不知道是在叫谁,也不关心,只专心用后背抵了车厢,免得身子被椅得太厉害。

“许大家的?”

庄善若茫茫然地抬起头。只见车厢里的七八个女人眼巴巴地盯了她看。她咂摸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敢情这“许大家的”是叫她呢。

“大妮,你这没眼力见儿的,赶紧给你大嫂挪挪位置!”张山家的自来熟地冲着坐对面的庄善若,笑道,“许大家的,也赶集去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庄善若就是再不想跟这张山家的搭话,也只得微微点了头道:“是呢。张大嫂也是吧?”

坐在庄善若身边的大妮缩了缩干干瘦瘦的身子,让出了半掌的空位子。这车厢里本就拥挤不堪,让无可让了。

张山家的得意地笑了笑,道:“可不是呢,我当家的挣了几个钱。让给家里的几个妮子扯身花布做新衣裳呢。”她的脸本就粗黑,出门赶集扑上了点粉,没扑均匀,更是显得白一道黑一道的。又穿了一身桃红的袄子,略略紧身了些,更显得腰腹粗壮如笸箩。

旁边有个中年媳妇打趣道:“张山家的,你男人一年回两趟,幸亏这次你占着肚子,要不然可不又得种上了?”

“去去去,就你满嘴没个正经话!”

那中年媳妇笑道:“怕啥,这儿除了你家大妮,都是做人媳妇的,装什么矜持?”

张山家的眼珠子在庄善若脸上一瞟,道:“许大家的可是个斯文人,你可别尽说浑话。”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庄善若反而微微红了脸。

“咦,你那小姑子怎么不一起出来逛逛?”

庄善若勉强答道:“婆母身子不爽,在家侍奉着呢。”

“要我说啊,老娘们就该多走动走动,别老在家里窝着,啥病都没有了!”张山家的目光又落到庄善若左腕子上的那枚翡翠镯子上,道,“呦,你这枚镯子别是翡翠的吧,瞧那水色透透的,可老值钱了!”

庄善若的腕上骤然盯上了许多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将腕子往袖子里缩了缩。

那中年媳妇悄声对旁边的人道:“我就说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还不信!”

庄善若只当做没听见,只听见旁边坐着的大妮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地道:“大嫂,你坐过来点。”

庄善若回头,迎上大妮清亮的眼神,依言往她旁边靠了靠,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她轻声道:“多谢妹子。”

大妮羞涩一笑,将手盖到不合身的棉衣的一块大补丁上。

“呦,许大家的,我倒是忘了!”张山家的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昨儿我经过你姨家,还说起到你呢!”

庄善若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应该翻翻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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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一桩买卖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好不容易谢绝了张山家的一起逛集市的建议,看着带着丝歉意的大妮扶了她行动不大灵便的母亲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凤舞文学网 )

坐这一趟车,庄善若差不多了解了张山家的情况。她家有三个女儿——大妮,二妮,三妮,肚子里怀了一个,请有经验的郎中看了脉象说这次确凿是个男娃。张山是个箍桶匠,成日里不着家,除了过年和农忙的这段日子呆在家里外,别的时间都是在外走街串巷。张家就三亩薄田,张山家的没怀身子的时候,由她来侍弄这三亩田地是绰绰有余。

庄善若定了定神,将张三家的这一路的聒噪从耳边赶走。

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果然是热闹非凡,县城的几条街上密密的都是人。庄善若好歹在县城住过几月,对这里的街道不至于太生疏。她琢磨着,该去哪里摆个摊子将这些春联出售了。

途径许家原来的杂货铺,庄善若不禁多看了几眼。原先挂了的那面大大的“许”字的旗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店铺的大门紧闭,与旁边的南北货行,布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掌柜若是在天有灵的话,怕是定会伤心——他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庄善若低了头来到集市上,这里更是人多热闹。各村各庄的将自家种的,做的悉数拿出来售卖,卖了的钱再去买些合意的东西回去。嬉闹声,讨价还价声是此起彼伏。

庄善若一时犯了难,她这些春联又不像小米麻花之类的有个站脚的地方便能开卖的,总要将春联一副副摆出来,才好让人挑选。可是哪里去找恁大的一块地方呢?

正愁着,突然有人喊道:“这不是许大嫂吗?”

庄善若回头一看,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是贺六是哪个?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贺六的猪肉摊子前了。

“贺六哥。”

贺六憨厚地笑了笑,将油乎乎的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胡乱擦了擦。从肉摊后面出来,道:“我一打眼看着像你,就白叫一声,没想到竟然真是。”

庄善若见贺六是真心欢喜,不像是装出来的,倒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贺六哥,好久不见!”

“那是,自从上次之后,也就没见着你了。”贺六大大咧咧地一甩双手,留意到庄善若鬓边的那朵白绒花。眉毛一压。又道。“听说你们家搬回到连家庄了,又出了许多事端……”

庄善若不想多说这些,只微微点了点头,道:“怎么不见贺三哥?”

“我三哥啊?忙啊。这不到年节了吗,忙着在家宰猪褪毛呢。”贺六是个粗人,也就抛开了先前的那个话题。

“哎,你这肉还卖不卖了?”肉案前一个大娘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

“你没看到正忙着呢,去别摊买吧!”贺六满不在乎地道。

“呦,还真当这肉只你这里有得卖了?”大娘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庄善若有些过意不去,道:“贺六哥,你先忙你的吧。”

“不忙不忙。”贺六打量了下庄善若道。“许大嫂,是来赶集吧?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鼓囊囊的一大包?”

庄善若倒也不避讳什么,掀开包袱皮儿的一角,露出红纸来。道:“刚来,除了买点过年吃用的,还想试着卖几副春联——大郎没事做,在家里写了许多,自家也贴不过来。”

“春联?”贺六明显地愣了一愣,道,“许秀才的字自然是极好的,往年临过节的时候集上也有个老先生卖春联的,今儿不知道咋的,竟没见他人影儿。”

庄善若闻言心中一喜,看来这春联还是有市场的,况且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贺六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一阵,道:“我家每年也贴副新春联图个吉利,可我不认识几个字,可红红的贴着看着就喜庆。”

庄善若莞尔,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把东西摆出来卖才是。

贺六手脚利索地将肉案上的几方肉拾掇好,空出大半的地方,然后又寻了一张干净的油纸铺了上去,道:“许大嫂,你也别麻烦了,这集上想要找出个摆摊的地儿可是不容易,你就顺道在我边上一并卖了就是了。”

“这怎么使得?没的耽误你做生意。”

“就剩几块肉,不碍事,大不了带回家让我三嫂给做香肠下酒吃。”贺六说话间,便拿了庄善若手中的包袱。

庄善若拗不过,只得迭声道着谢,将春联小心地从包袱里取出,在油布上整整齐齐地展开。

这可真是新鲜了,肉摊上卖春联。走过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上一眼,也有贺六猪肉摊子上的老主顾来割一块肉的,也顺嘴问一句,道:“贺六,你出息了,还卖春联了。”

“嘿嘿!”贺六一边乐滋滋地割着肉,一边道,“您老也瞅瞅,可有合意的,这可是秀才写的,不比那普通书生写的。”

“看着是不错,可也有个价?”

贺六犯了难,只得去看庄善若。庄善若站在肉案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一时有懈窘,略略一思忖,低声道:“左不过将那纸墨的钱赚回,稍稍得利便是了。”

贺六心中有了底,将一块肉利索地包扎好,递给那老主顾,道:“肥肉十二文一斤,瘦肉十文一斤,那春联嘛,你若看上了就给个瘦肉的价吧。”

庄善若哑然失笑,贺六竟用肉的价钱来估算。

那老主顾嫌贵,道:“啧啧,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竟还卖个肉价!”

贺六不干了,道:“刘大爷,你寻思寻思,这肉吃到肚里停一晚屙出去也就没了,这春联可是能贴上一年半载的。”

那老主顾有些动心,拿了肉也不急着走,只站在那里细细地端详着春联。

贺六又加了把火道:“刘大爷,你家不是还有个上私塾的小孙子吗,赶紧买副秀才写的对联回家贴了,过个两年也让你小孙子给你挣个秀才回来!”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主顾呵呵笑道,“贺六,就你会做生意,那我也咬咬牙省下一斤肉来买上一副。”

庄善若大喜,道:“大爷,您随意挑!”

“你这媳妇,我老头儿哪里认识什么字儿。”

贺六忙着卖肉,又插嘴道:“写的都是些好词好话,刘大爷你不拘挑上一副,总是好的!”

庄善若低了头,从春联里择了一副出来,道:“大爷,您家有上学的,这一副是极好——通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然后又细细地解释了一通。

老主顾听得是频频点头,道:“好好,这意头好!这副春联字儿又多,墨又黑,值那一斤肉钱!”

老主顾付了十文钱,自是满意地去了。

贺六倒在一旁惊诧道:“许大嫂竟也识字?”

“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庄善若掂着手里的十枚铜钱想着若是许家安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卖出了第一副春联后,肉摊前又围上了一群人,倒不为买肉,只为看美貌媳妇卖春联了。

许家安的字的确是写得不错,又加上贺六吆喝得卖力,庄善若温言细细解释,这四十副春联没过一个时辰便只剩下四五副了。

差不多到了晌午,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去。

贺六用弯钩将剩下的一小块肥肉勾住,丢到肉案下的网兜里,笑道:“许大嫂,这春联倒是卖得顺利。”

“多亏贺六哥帮忙了。”

“哪里,这点小忙哪里用得着一提再提,真是愧煞人了!”贺六解开油腻腻的围裙道,“许大嫂,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屠宰房那里找我三哥去,到时回我们家吃顿便饭去!”

庄善若连忙推辞,道:“不了不了!”

贺六佯装生气道:“我贺六敬佩的女子除了我三嫂,便是你许大嫂了。不过是一顿便饭,哪里就这样扭捏起来了呢?”不由分说,将围裙在肉案上一甩,丢下句:“许大嫂,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庄善若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六便跑得没了影了。

庄善若将油布上剩下的最后四副春联摆摆好,打定主意是怎么也不好再去麻烦贺家。卖春联得了三百六十文,剩下的这四副若是卖不出去,便送给贺家贴就是了。

打定了主意,庄善若便守在肉案旁等那贺六回来。

街道上渐渐冷清了下来,赶集的卖货的都寻了饭摊吃一碗热的去了。庄善若觉得自己也是饥肠辘辘,早上出来得急,不过就喝了杯红糖冲的热茶,嚼了两口昨儿剩下的碎饼子。忙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一时闲了下来,腹中竟也饿得难受起来。

“呼呼!”刮起了一阵朔风,将肉案上的几副春联吹得是哗作响。庄善若赶紧用手去按住,却是一不留神,一张大红的春联被风刮落到地上,又稀里哗啦地顺势滑到了五六步开外。

庄善若赶紧用包袱皮儿将肉案上剩下的春联压住,侧身出了肉摊,去捡落到地上的春联。

幸亏此时路上行人寥寥,偶尔经过的几个,也都特意避开这春联。庄善若心中暗自庆幸,几步走到春联前,弯下腰伸了手正要去捡。

突然,一只宝蓝色的锦缎靴子却不偏不倚地踩到了这春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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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狭路相逢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一滞,缩回了手,抬头一看,却是对上了一张阴测测的笑脸。(凤舞文学网 )

这人三十不到年纪,面白无须,眼皮浮肿,目光游移,整个人微微伛偻着,像是早早地被酒色淘空了身子。

庄善若面色不由得一变,心中警铃大作,这不就是郑小瑞身边的哼哈二将之一连双水嘛?她连地上的春联也不想要了,只想快点离开,免得再惹事端。

连双水哪里肯如此轻易地放了她走,赶忙上前两步拦到庄善若的面前,笑道:“我听那集市上的人议论,说是肉摊上有个美貌的小媳妇在卖春联,听着倒新鲜。没想到竟然是小娘子你啊,有缘有缘哪!”

连双水死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让人看着作呕。庄善若低了头避过身不去理他,只想瞅准了机会夺路离去。

“小娘子几月不见,怎么性情竟是大变了呢?原先那泼辣狠厉的劲儿哪里去了?啧啧,要知道,我们郑爷可是还时不时地念叨你呢。”连双水本是个好色的,见庄善若孤身一人有机可乘,更是凑到她身边嬉皮笑脸地说个没完,“可别是你家那傻男人委屈了你吧?”

庄善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依旧闭了嘴不作声。

路上也有行人,不过是略看了眼就避开了。城里的人自然认得连双水,知道他是城中一霸郑小瑞的大舅子,哪里敢惹;城外的人见了连双水的穿戴,非富即贵,也不是普通人招惹得起的。

庄善若其实也并不怕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不怕他做出什么不规矩的。她只想着怎么能够快点脱身,若是等会子贺六回来了,凭了他的火爆脾气,定是会为了她和这连双水起争执的。

贺氏兄弟不过是摆了猪肉摊子谋生的,若是为了她和睚眦必报的小人连双水结仇,有了许家的前车之鉴。今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这是她万万不肯的。

连双水接连吃瘪,犹自不甘心,又道:“小娘子是来赶集的,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来,跟我走,我带你去几个好去处。”说罢,竟然拉扯起庄善若的衣裳来。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恼了,使了点力气甩了袖子,往边上退了两步。

连双水也不以为忤,正嘻嘻哈哈地又要凑过去动手动脚时。听到有一记清脆的声音:“哥哥!”这声音清泠婉转又隐隐地透了一丝的冷淡。

连双水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忙不迭地回转过身来。

庄善若一打眼。只见有一顶青色的暖轿停在路旁。这顶暖轿簇新,一前一后各有穿戴齐整的伙计扛着。旁边还伺候了一个平头正脸的小丫头——不知道坐着的是哪家的有钱太太。

“舅老爷,我们太太说时候不早了,得赶紧走了。可别让县老爷等急了。”小丫头琴儿字正腔圆地一通说。

“好好,可是……”连双水答应着,却是将一双死鱼眼翻了翻,看着庄善若竟一时舍不得走。

“哥哥!”轿子里又传来了那个清泠的声音,“这儿人来人往的,可别做下什么没脸的事。”

“嘿嘿,妹妹误会了,我不过是碰到了个老熟人,多说了两句罢了。”

庄善若冷眼看着这做哥哥的似乎还要忌惮妹妹几分。听那话音。不用说她也知道轿子里坐着的定是连双水的嫡亲妹子连双秀——四通钱庄的掌柜娘子。

“什么老熟人,但凡是长得略平整些的媳妇姑娘,怕都是哥哥的老熟人吧!”连双秀冷冷地道,也没当着下人给自家哥哥做脸的意思。

琴儿秀气的双目在庄善若身上转了一转,低了头。憋住了笑。

连双水当着这些下人的面,有些下不来台。他讪讪地笑了两声,道:“妹妹惯会取笑哥哥。说起这个老熟人,妹妹怕也知道,她便是那许家的……嗐!罢了罢了,瞧我多嘴了!”连双水话说了半截又吞了下去,微微伛偻了腰,陪了笑脸。

琴儿掀起了轿帘,用手挡了嘴低低地给连双秀说了什么。

只听得暖轿里沉吟了半晌,才又懒懒地道:“这腊月里大街上也怪冷的,哥哥赶紧着吧。爷今儿特意请了惜花楼的榴仙姑娘给县老爷弹曲儿助兴,哥哥若是去得晚了,怕是看不上了。”

连双水想起惜花楼的花魁榴仙的那副媚态,忍不住是心中一荡。他倒是有些搞不清楚妹妹的心思了,郑爷和榴仙的事也不瞒她,她竟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平日里也没个拈酸掂醋的样子。

庄善若趁势捡起了地上的春联,掸去了上面的灰。连双水踩得忒狠了点,上面的一个脚印是清晰可见。

连双水挺了挺腰板,道:“妹妹说的是,可别让爷等急了。”

暖轿的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一半,露出半张雪白的脸来,一双清丽美目在庄善若身上只略略一停,正待放下帘子喊伙计起轿,却被庄善若手中的春联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嘿嘿,妹妹,不过是乡野村妇没啥可看的!”连双水咋咋呼呼地道,“起轿了,起轿了,小心着点,若是颠着了太太,可仔细你们的皮!”

庄善若也看到了轿中的连双秀,满头珠翠,光彩照人,比那日在如意绣庄里见到的要清减了些,却是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姿。不知怎么的,庄善若心中一跳,突然想起了许家安,想起了许家安在数个深夜痴痴地喊“秀儿”的名字。

此时,庄善若的心中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只是略略拂过了一丝怅然。看那连双秀纵然是裹在锦绣堆中,可是再名贵的衣料,再华丽的首饰,也难以掩盖她眼中的那丝落寞和寂寥。

“妹妹,走吧!”连双水站在轿子旁陪笑道,“妹妹咳嗽本就没好,可别又扑了风。”

连双秀默然地点点头,朝庄善若深深地看了一眼,放下了轿帘。

暖轿被稳稳地往前抬着走了,连双水轻声道:“小娘子,这次可是便宜了你!”然后忙不迭地小跑几步跟上了暖轿。

庄善若发了一会愣,便慢慢地走回肉摊子,收拾起剩下的那四副春联来。

“哎,哎,等等,你这春联怎么卖啊?”一个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得慌。

“十文一副。”庄善若淡淡地道,“还剩四副,看你喜欢哪个随便你挑。”

小丫头嫌恶地用手扇了扇鼻子,定是嫌弃这肉案腌舎,皱了翘鼻子道:“就你原先拿在手上的那副得了。”

庄善若一愣,道:“那副有点脏了,要不换一副?剩下的都是些意头好的。”

“你这媳妇别啰嗦了,赶紧的,我们太太就看中了你手上的那副。”小丫头老气横秋地道。

庄善若这才留意这小丫头,却分明有些眼熟,不就是刚才连双秀身旁那个扶了轿子的丫头吗?

琴儿一边踮了脚尖看了看远去的轿子,一边催促道:“快着点!”

“这副春联实在是脏了,用不上了……”

“我们太太就喜欢这副,你管我们怎么使!”琴儿又低声嘟囔道,“我们太太做的比这更怪的事儿还多着呢!”

“要不,就给个五文钱吧!”

琴儿又皱了皱翘鼻子,从牙缝间“嗤”了一声,道:“你倒啰嗦!不用找了!”她一把夺过庄善若手上卷好的春联,塞了钱在她手里,一溜烟似的往前撵轿子去了。

庄善若展开手,里面静静地躺了一角银子,掂量掂量,竟有一钱重。不知道这连双秀为什么执意要这副脏污了的春联。

庄善若将剩下的三副春联收拾进了包袱里,托付给旁边摆茶饼摊子的老婆子,道:“婆婆,我有事先走了,就不等贺六哥了。这包袱里还有三副春联,一副是给您老的,剩下两幅你帮我交给贺六哥吧。”她想着等会贺氏兄弟过来,定是推辞不过,倒不如提早走算了。虽是不合礼数,但也只得如此。

那老婆子凭空得了一副春联,喜得是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应了,道:“你再多等会子,怕是就要来了!”

庄善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您帮我捎句话,若是贺三哥贺六哥经过连家庄,一定要到我家喝杯茶去!”

“好嘞,好嘞!”老婆子笑着应了,又从自家摊子上抓了两个温热的素饼塞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哪里肯要,极力地推辞着。

老婆子佯怒道:“你这媳妇恁看不起人,这两个素饼子又不是啥好东西,你带了垫垫饥!”

庄善若只好收了,连声道谢。

庄善若慢慢地在街上走着,盘算着这半日的收益。原先春联就卖了三百六十文,又莫名得了连双秀的一百文,总计有四百六十文。除去纸墨的钱,怕是净赚四百文。看来,卖春联倒真是门好营生,只可惜年前也只能卖这一次了。

庄善若拐到一处街上,正估量着要添置点什么年货带回去时,突然就全身一震,生生地呆立在了路当中,一时心中竟是千回百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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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少奶奶的命

(猫扑中文 ) 连双秀为什么偏偏定要买那副脏污了的春联?

庄善若原先还不觉着,只是心中纳闷,这会却是豁然开朗了。(凤舞文学网 )

连双秀与许家安自小是青梅竹马,那么红袖添香的事自然也没少做,许家安的字她应该是认得出来的。即便是不确认是不是,不过是买了一副相仿的字拿回去缅怀罢了。

庄善若努力地想要回忆起那副春联的内容,却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些通俗的吉利句子罢了。

庄善若心中不由得有些恻恻然,好一对痴男旷女,却是偏生被郑小瑞那个恶霸给拆散了。庄善若想起了郑小瑞那一双桃花眼,整个人都觉得不爽快起来,赶紧摇了摇头想想该买什么带回去才是正经。

“咕噜咕噜”,肚子突然一阵叫。庄善若用手摸了摸肚子,饿得都有些痛了。

这条街上什么都有,汤饼、馄饨、饺子,全都热乎乎香喷喷的,还有庄善若想念了许久的羊杂汤。

那个卖羊杂汤的摊子依旧还在老地方,半老的摊主依旧还是扎着洁白的围裙,一锅羊杂汤依旧还是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庄善若的鼻头突然便有些酸酸楚楚的了。

她记得她上一次吃羊杂汤还是在大夏天,她们没去吃应时的冷面,硬是去吃热乎乎的羊杂汤,两个吃得是大汗淋漓。羊杂摊的老板还细细地指点姑侄俩用粗粗的大青盐去搓洗羊肚子保证不臭不腥。

泪水迷蒙了她的眼睛。恍惚中,她看到王大姑熟悉的身影,坐在羊杂摊边的长条板凳上,夹了一块煮得嫩嫩的羊肚,笑着在说些什么。

有人急匆匆地从后面过来,狠狠地撞到了庄善若的肩膀上。庄善若吃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肩膀。那人非但没道歉,反而道:“哪里来的乡下媳妇,看什么媳的看痴了,竟挡了道。也不晓得避避!”

庄善若也不分辩,只是自己退到了一边,寻了一个卖热汤的摊子坐了,花了两文钱买了一碗芫荽面汤,然后就了面汤将那老婆子给的素饼吃下去一个,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

庄善若精打细算,买了半袋子的玉米面,割了一斤的五花肉,添置了些绣花用的丝线,又狠狠心给元宝买了半包松子糖半包桂花糖。这样下来。也不过用去了一百五十文。还净剩三百零八文。

庄善若暗忖。回了连家庄再拿出百八十文就近买些土豆白菜粉皮之类能藏得住的吃食,若是许家人不挑嘴的话,也足够过一个冬天了。

庄善若一摸怀里,摸到了刘春娇给的那枚荷包。她看了看天色。不过是刚过晌午,便寻思着去善福堂一趟。

善福堂离这儿不远,不过庄善若肩上手上都吊了东西,走不快倒是真的。临近善福堂的时候,她特意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生怕是丢了春娇的脸,幸而这身衣裳虽不算新,但也还算过得去。就是这大包小包地拎着,有些不大体面。

离那善福堂还有几步路。庄善若便闻到了一股子的药香。善福堂还是宽敞亮堂,看病抓药的人也不算多。

庄善若站在门口烫金的招牌旁略略有徐躇,刚将手上的东西倒腾了下手,便看到刘昌昂了头,卷了雪白的袖口正从里面出来。她赶紧唤了一声:“小刘郎中!”

刘昌抬眼一见是她,白皙的面皮上漾起了笑容,停了脚步道:“许家大嫂,快进来,快进来!”说话间,帮着提了她手上的东西。

庄善若一阵尴尬,来的时候没考虑清楚,竟拎了东西贸贸然地就上门了。这些东西是自家吃的,可别是误会了才好。

刘昌却是很善解人意,拿眼睛往那些东西上一溜,心里便有了数,道:“敢情许大嫂是刚从集上逛了来,可买到什么何意的年货了吗?”

庄善若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他笑了笑,道:“不过是胡乱买了些。”

刘昌将那一小堆东西放到后堂的门边,道:“许大嫂,春娇若是见了你,别提会有多欢喜了——她刚刚还和我抱怨这日子太长,闲着是无聊得紧呢。”

“是呢,我也有好阵子没见她了,得当面给她道声贺!”

说话间,店堂里的两个抓药的一直朝他们身上投去探究的目光。

庄善若尾随刘昌进了后堂,问道:“总要先去拜见刘郎中和老太太才不失礼数。”

刘昌道:“可是不巧了,今儿他们老两口去了近郊我老姨家了。”

“那是不凑巧,婆母还托我给刘郎中道谢呢!”话虽这么说,庄善若还是暗自庆幸了下,毕竟家里没大人总是能随意些。

刘昌将她引到自己房门前,道:“家里就还有我嫂子,你别拘束,总是自在些才好!”

“阿昌!”房里传来春娇懒懒的撒娇的声音,“那腌酸杏儿你可给我买着了?”

刘昌推开门,笑道:“东西是没买着,可我给你带来了个人来,保准你见了就不想那腌酸杏儿了!”

“谁呢?”

门刚一打开,一股又暖又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庄善若远远地见了刘春娇正慵懒地捧了个黄铜手炉子斜斜地靠在床上,她眼中一热,轻轻唤了一声:“春娇!”

刘春娇本害着喜,慵懒得像一只猫,可刚一抬眼见了庄善若,便利索地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忙不迭地丢了手炉子,趿拉了一双棉鞋跑了上来,握了庄善若的手,嗔道:“善若姐,你可舍得来看我了?”

刘昌赶紧从旁扶了她,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仔细着点,都是双身子的人了!”

刘春娇斜睨了刘昌一眼,道:“我一见善若姐,便顾不得了。”

“看来你平日都是装的!”刘昌看着笑道。

刘春娇不满挺了挺还不显怀的肚子,道:“说得轻巧,你倒是给我装装看?还是大夫呢,竟连个害喜也治不了。”

刘昌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他冲了庄善若一摊手,苦笑道:“怀了身子,倒比先前还惯会赖皮了!”

刘春娇没顾得上理刘昌,只顾拉了庄善若又哭又笑道:“善若姐,我这一月个多月是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可把我憋闷坏了。”

刘昌道:“许大嫂没来的时候你是天天念叨着,这会子来了却又哭上了!”

“去去去,我们姐妹说话,你自去忙你的去!”刘春娇嗔道。

刘昌眯眯笑着看着自家媳妇,却对了庄善若道:“得,这会子我倒成多余的了。你们姐妹好好唠唠,我出去了!”

庄善若微微颔首,道:“小刘郎中请自便!”

刘春娇又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道:“别忘了我的腌酸杏儿!”

刘昌只当做没听见,轻轻地掩上了门。

庄善若退了一步,拉了刘春娇的手,歪了头细细地端详了她一阵。

数月不见,只见刘春娇本来就娇俏的圆脸更是圆润了,肌肤雪白粉嫩,透着润润的光,竟像十五的满月般看着讨人欢喜。穿了一袭桃红的锦缎袄子,细细地在领口袖口滚了毛边。一只腕上套了一对亮澄澄的金镯子,一动便是叮当作响;另一只腕上戴了一对碧玉镯子。如云的鬓发挽了一个髻,插了一根金步摇。

庄善若嘴里啧啧了两声,笑道:“可真真成了个少奶奶了,若是在街上碰到了,我可万万不敢认了!”

“善若姐,就你会取笑人家!”刘春娇嗔道。

庄善若扶了她在榻上坐了,又重新取了手炉子送到她手上,道:“我看刘昌待你倒是极好,你们这般蜜里调油,也不怕家里老人家挑嘴?”

刘春娇骄傲地一抚肚道:“我公爹和婆母自是极好的,自从知道我怀了身子后,滋补的东西流水似的送过来——我娘都说了,定是我上辈子做了许多善事,这辈子才有福气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来。”她摸摸自己圆润的脸,苦恼地道:“才两月不到就吃成这样,若是到了临盆,岂不是胖得连道也迈不了了?”

“那愁什么,让你家小刘郎中扛着就是了,我看他也是乐意的!”

“善若姐,你取笑我!”

两人笑了一阵,庄善若问道:“怎么这大冬天的,竟要吃腌酸杏儿,你让小刘郎中哪里去找?”

刘春娇微微红了脸,低了头,道:“这嘴里寡淡得很,一直想着吃酸的,这话梅酸得不够味,这两日便老想着吃那腌酸杏儿,想得我是眼泪汪汪的!”

庄善若一咧嘴一皱眉,道:“我听你说这名儿便嘴里犯了酸,哪里还消吃?老话说,酸儿辣女——你这肚子里定是个小子无疑了!”

刘春娇又是下意识地抚了自己的肚皮笑道:“若是小子自然好,不过到底是男是女,还得生下来了才知道呢。”

“那不怕,你和小刘郎中这般恩爱,总要是生个三五个娃娃的!”

刘春娇说笑着起了身,道:“善若姐,你先坐着,我灶上还炖了东西,怕是好了,我去看看。”

“你仔细着!”

“我哪里就那么笨手笨脚了?”刘春娇说着推了门穿过小小的天井去了厨房。

庄善若便安坐在榻上,手里捧了手炉子暖暖地烘着,细细地低了头看帐子上工整细密的绣花样子。

恍然间,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像是有人在某处偷偷地看她。

庄善若偶一抬头,一张略显憔悴的脸从半掩的门口突然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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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爱屋及乌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心里正在疑惑,忽听得天井里刘春娇的声音:“大嫂,今儿我姐妹过来,一起到我房里来说说话吧?”

“不了,玦哥儿快下学了,我在门口等等他。(凤舞文学网 )”这个声音平板单薄。

“厨房里我还留了碗银耳莲子汤给玦哥儿,等他回家了温温的,正好可以喝。”

“弟妹有心了。”

刘春娇推开门,手里捧了一个托盘,里面搁了两口描金的细瓷小碗,笑盈盈道:“善若姐,可等急了?”

庄善若上前接过那个托盘放到桌子上,道:“刚才说话的可是你那妯娌?”

“是呢。善若姐也认识?”

庄善若摇摇头,道:“不过是略听说过。”

刘春娇在桌子旁的搭了厚厚坐垫的椅子上坐了,取了一碗银耳莲子汤,翘了兰花指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拌着,沉吟半晌才道:“说起来,我那妯娌也算是命苦的了,听说我那大伯子在的时候便不大着家,她嫁过来生了玦哥儿后便常年地被冷落。”

庄善若静静地听着,刚才匆匆一瞥,似乎春娇的妯娌长了一张容长的脸儿,脸色虽然也白,却是涩涩的,嘴角下撇,似有愁苦之相。

“公爹婆母可怜她寡妇失业的守着个玦哥儿,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她先用。我这妯娌不声不响的,家里有她没她都一个样儿。我嫁过来的头两个月还想和她亲近亲近,她却是客客气气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也就罢了。”

“她经了这些事,性子冷淡些也是有的。”

“唔,我也是这么想的。善若姐,你赶紧喝,冷了就不好了。”刘春娇将银耳莲子汤端到庄善若面前,又微微皱了眉道,“我这妯娌别的都好。只有一样。”

“什么?”

“就是爱听壁角。”刘春娇愁眉苦脸道,“你看这天井就这么小,有时候我和刘昌正在屋里说着话,她便悄悄地摸到门外,不声不响地站上老半天,害得我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那倒是奇了!”庄善若用勺子舀了口汤,是透心的甜,刘春娇还是像做闺女时那样爱甜。

刘春娇飞快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用手遮了嘴,压低了声音。又道:“更瘆人的事还有呢。有时候她大半夜的竟也不睡觉。光在天井里转悠。我有次起夜,活活被她吓死——她竟坐在我们窗户底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庄善若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道:“怕是她自己守寡,见你们小夫妻两个亲热一时伤怀也说不定。”

刘春娇吃了半碗,将碗推开,抽了帕子沾了沾嘴角,道:“我暗地里和刘昌说了,他不过就含糊了几句,也说不清楚。反正自从那次后,我们夜里睡觉也就不敢大声说笑了。”

“你那侄儿呢?”

刘春娇转而又笑:“玦哥儿才六岁,送私塾先生那里。真真是个聪明孩子,家里是上上下下都夸的。这孩子嘴又甜,我若是有了好吃的,也愿意给他匀出一份来。”

庄善若点头,目光落到刘春娇的肚子上。道:“即便家里上下都夸玦哥儿,怕是你公爹婆母指望的还是你肚里的这个吧?”

刘春娇抿了嘴轻巧地一笑,没做声。

鬼使神差般的,庄善若脱口而出道:“春娇,你平日里也当心着点,可别一味的得意。”

“当心什么?”

庄善若眼前闪过那个凄苦的身影,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道:“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

刘春娇撅了嘴,道:“我娘,我公爹婆母,刘昌成日里在我耳边唠叨,这个不行那个不能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好不容易盼了你来,却是又多了个人唠叨。”

庄善若拍了她的手道:“家里事多,这次过来还来不及准备,到时候娃娃的小肚兜啥的都由我这个做姨的来添置吧。”

“那敢情好,善若姐的女红可要比我好上许多倍。”刘春娇本笑得眉眼弯弯,突然脸色一黯,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善若姐,你家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我看你消瘦了许多,可别太硬撑着。”

庄善若心中一颤,不知道刘昌说了多少给刘春娇听。

刘春娇红红了眼睛,道:“善若姐,你只一味的瞒着我,若是我知道了,早托我娘告诉王大娘去,也容不得他们家这样欺负你——这会子王大娘竟也不在了,又有谁给你做主?”

庄善若泪光闪动,只是握紧了刘春娇的手。

“他——对你可好?”刘春娇沉吟再三,终究还是问道。

“虽然大郎脑子不大灵光,可是对我还算是好。”庄善若这也是实话实说了。

“可终究……”刘春娇没说下去了。

“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我自有打算。”庄善若知道刘春娇心思浅,藏不住事,便没想告诉她太多,又强笑了道,“你好好养着身子,给我生个大胖侄儿,我还等着他叫我姨呢!”

刘春娇心思单纯,马上就将情绪调整过来了。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

庄善若看着时机差不多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藕色的荷包,塞到刘春娇的手里,微微笑道:“那日你托许二郎捎了东西给我,我细细一看,你这粗心马虎的,竟将荷包丢到里面了。”

刘春娇听得一愣,道:“善若姐,这是我特意放了给你的。”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这五两银子也不是笔小数目,我又怎么能够好意思收下呢?”

“听刘昌说,你日子艰难,身边留点体己银子总是方便些。”刘春娇蹙起了弯弯的眉毛道,“你若这点情也不肯领,那我们就枉为好姐妹了!”

庄善若见刘春娇微微有些恼了,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少奶奶了,五两银子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这银子终究是刘家挣的,你偷偷地给了我,若是被刘昌知道了怕是不好。”

刘春娇这才转怒为喜道:“善若姐,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就多虑了!”

“嗯?”

“婆母每月也给我一些零花,你知道我存不住钱,只不过是存了一二两的碎银子。”刘春娇一气儿说道,“我那日和刘昌商量了,他本拿出了十两银子给你救急,还是我拦下了说是银子太多你定不会收的,这才折了一半给你。”

庄善若听得吃惊,这才明白他们夫妇是真正的亲厚恩爱。她只不过是刘春娇同村的姐妹,刘昌爱屋及乌,竟为了妻子,为她明里暗里做了这许多,春娇真是没有嫁错人。这样想来,庄善若心里既是为春娇高兴,可也有一丝酸酸涩涩的滋味不由自主地蔓延开来。

刘春娇觑着庄善若的脸色又道:“善若姐,你若是单为了还这五两银子才巴巴地进城来看我,那我可真是要伤心了!”说罢,竟就哭丧了脸。

庄善若知道孕妇情绪不能太过波动,忙好言劝了,又将那藕色的荷包收回到了怀里,刘春娇这才重新有说有笑起来。

再说了一会话,庄善若起身,道:“我可实在要走了,再不走的话,这天就要黑了。”

“怕什么,大不了在我这儿住上一晚。”刘春娇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孩子气了,做人媳妇的,哪里能够随心所欲呢?

“等你生了,我这个做姨的,可得好好陪你住上几晚!”

刘春娇满脸惊喜,道:“善若姐,你可是要说话算话哦!”

“那是自然!”

“谁说话不算话了?”刘昌推开了门。

庄善若赶忙走到门边,道:“小刘郎中,你来得正好,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要回去了。”她见刘昌手里捧了一个纸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散着一股子酸味。

刘春娇笑嘻嘻地一拍手,道:“腌酸杏儿?”不由分说,一把抓过那纸袋,拈了一枚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嚼着,长叹一口气,道:“可想死我了,总算是吃到了。”

刘昌抱怨道:“为了你这口吃的,我可是跑了大半个县城,才好不容易找到。你倒好,只顾着吃,倒也没听你道句谢!”

刘春娇嘟了嘴将那纸袋子送到刘昌面前,道:“你也吃一个,可好吃了!”

刘昌挥了手,赶忙避开,道:“可别,我一闻那味儿嘴里就泛酸水儿!”

“这可不是我要吃,是你儿子想吃呢!”刘春娇理直气壮,又塞了一个腌酸杏儿到嘴里。

庄善若在一旁看着竟有姓了。

“善若姐,我送送你!”刘春娇拢了拢头发道。

还未等庄善若婉拒,刘昌便道:“外面起了风,你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可别是着了凉。许大嫂我来送就是了,你放心!”

刘春娇眼巴巴地看着庄善若,道:“善若姐,记得抽空来看我!”

庄善若应了,跟了刘昌出了房门,身上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地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天井横头有间屋子的窗子竟半开着,春娇的妯娌大冷的天就坐在窗前死死地盯了她看。那目光又黏又冷,看得她不禁一阵哆嗦。

刘昌似乎也察觉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道:“许大嫂莫见怪,那是我家寡嫂。”

庄善若点点头,疾步穿过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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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惜花

(猫扑中文 ) 善福堂的店堂里,刘昌将庄善若原先带来的东西归置到一起,又从柜台上取了一小包用牛皮纸包扎好了的东西递到庄善若手中,道:“上次我看你家老太太精力就有些不济,这是上好的阿胶,你拿红糖用叙慢慢熬了吃,冬天里用来温热补身最好不过了。(凤舞文学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自己觉着身子虚了,吃点也是好的。”

庄善若大方接过,道了谢,又想为那五两银子道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得罢了。

刘昌提了东西,将庄善若送到善福堂的门口,站住道:“许大嫂,这许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得回去?”

“不碍事的,来的时候坐了村里的马车,这会子差不多应该是在城门口等着了。”

“城门口离这儿有小一段路,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刘昌略一思索道。

庄善若哪里肯,迭声道:“不了不了,我力气大,往日里在家里还帮着做些蓬,这么点东西哪里就累到我了。”说话间,她利索地将几袋东西拎到手里,生怕刘昌抢了去似的。

刘昌无法,只得道:“许大嫂,那你自己当心。”

庄善若点头,道:“春娇本是个爱热闹的,如今怀了身子,呆在家里免不了闷一些,小刘郎中怕是要多陪陪她吧。”

刘昌一说起刘春娇脸上便一层层地漾开温柔的笑纹,道:“那是自然,她这段日子可是害喜害得辛苦。许大嫂若是得了空,还请多过来看看春娇。说起来我那大姨子倒是常常来,可是她们两姐妹不知道怎么的竟也说不到一块去。”

庄善若想起春娇的嫡亲姐姐春秀是嫁到榆树庄的,生养了几个孩子,性子便粗放了些,和春娇说不到一起也是有的。

庄善若辞了刘昌,拎了东西,慢慢地朝城门口走去。这几袋东西本不重。可是拎的时间长了,双手被坠得是又酸又痛。庄善若恨不得赶紧登上那辆破马车,虽然免不了听张山家的絮叨,可是能在摇椅晃的马车里稍微打一个盹,对累了一天的她来说也是好的。

好不容易来到城门口,庄善若这才松了口气,将东西放到脚边,甩了甩被勒得红红的手松快松快。

可是左看右看,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辆回连家庄的破马车,庄善若不免有些心焦起来。

城门口有个卖冻梨的婆子好奇。问道:“你这媳妇。等谁呢?”

庄善若陪了笑问道:“婆婆。您老可看到有一辆马车是往连家庄方向去的。”

“这城门口马车成日里进进出出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辆。”

庄善若想了想道:“那车夫的一只眼睛有些烂红了的。”

“哦!”卖冻梨的婆子恍然,道,“你早说啊。那辆马车载了一车叽叽喳喳的女人早往城门外去了,还顺道买了我几斤冻梨,短了我几文钱,说是下次给。骗鬼咧,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那老婆子叨叨着,摆弄了下秤杆,自是蹲回到那两筐冻梨后。

庄善若心里一阵发苦,早知道就早点从善福堂出来了,这下该怎么办?

边上几个等生意的马车夫。拉了马车上来,问道:“这位大嫂,可要用车?”

庄善若一打眼,见那几辆马车都还是簇簇新的,包上一辆回去怕是今儿卖春联赚的大半都要贡献出去了。

庄善若歉然地摇了摇头。弯腰拎了东西慢慢地往城外走去。

有个年轻的车夫不甘心,追了上来道:“大嫂,这连家庄离这儿可不算近,你这样走可得走到天黑了。我反正今儿也没生意,算你便宜点,就八十文一趟送你到家门口,怎么样?”

庄善若道:“等下家里人过来接,我再等上一会就好。”

那车夫这才死了心,踢踢打打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庄善若靠在城墙上,歇了一口气。她的背后是城墙粗粝的大石头,竟缓缓地传来一丝浅浅的温暖。庄善若抬头看向西边,一轮酡红的太阳正沉沉地往地平线下坠。

庄善若从包袱里掏出中午卖茶饼的婆子给的素饼,过了这许久,早就又冷又硬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素饼掰成一小块放入嘴里,用口水将它润湿,然后嚼了嚼,咽了下去。

庄善若慢慢地嚼了半个素饼,实在是又干又硬吃不下去了,便将剩下的半个收到了包袱里。

她再一次拎起了东西,看着西边坠得只剩一半的太阳,她暗暗下了决心,为了省却那八十文钱,这段路她准备靠自己的双脚走回去。

走着走着,太阳就落下山了;走着走着,天幕就黑下来了。

腊月,又是夜里,这条路上几乎就没个行人,偶尔有一辆马车辘辘而过,扬起一阵灰尘,或者有一两条野狗伏在路边的枯草丛间低低地呜咽几声。

庄善若双手双脚早就走得麻木了,只是机械地往前往前,就怕自己一停下来,便走不动道了。

一弯微红的月亮升起在东边,撒下惨淡的光来,路边的老树在地上投下嶙峋的斑驳的影子,看着有些骇人。

庄善若裸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被朔风吹得又冰又痛,特别是两只手,被袋子坠得快像要断了似的。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笔直的黄泥路通到远方,看不到尽头。头上是黑沉沉的天幕,脚下是乌压压的大地,她仿佛就是天地之间无足轻重的一个汹点,随随便便的一阵风,随随便便的一场雨都可以叫她转瞬遁形。

庄善若的脚步明显地迟疑了起来。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不是一心想要离了许家,可又为什么竟费心费力巴巴地往那里赶呢?

许家毕竟不是她的家,虽然也有她贪恋的一丝温暖。

可是哪里又是她的家?

庄善若茫然四顾,四周黑沉沉的,偶尔有宿鸟发出低低的叫声,只有脚下的那条路绵绵长长似乎通向她未知的宿命。

命?

命是什么?

她犹记得春娇出嫁前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她与刘昌八字相克,到不了白头。可是那又怎样呢?庄善若唇边闪过一丝苦笑,春娇此时的幸福与甜蜜她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得到。

她的命运又是什么?

是颠沛流离,还是孤独终老,或是老死在许家?

庄善若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天地之大,竟再也没有一个为她考虑之人了。

对许家来说,她到底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任劳任怨的黄牛?

庄善若不禁全身一软,松了双手,丢了手中拎了的东西,慢慢地蹲将下来,抱了双臂,将额头抵在膝盖上,竟哀哀地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呜咽,渐渐的,哭声愈来愈大,竟成了嚎啕大哭。

路边一棵老树上的宿鸟被惊得扑棱棱了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呀呀的叫声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你莫哭,我来帮你拎就是了。”

庄善若茫茫然地抬起了头,双眼被泪水迷蒙着,双颊鼻头具是红红的,尖尖的下巴上还挂着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子。

竟是伍彪!

庄善若没成想竟在此时此地碰上熟人,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泪,忙不迭地站起来,却是羞惭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伍彪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两眼,也不多说什么,将那几袋东西轻轻松松地甩到了肩上,道:“赶紧走吧!”

庄善若来不及多想,就这样空了两只手低了头木木地跟在伍彪后面往前走着。

伍彪像是特意放慢了脚步,听着后面庄善若轻轻地吸着鼻子的声音,他突然觉得一阵安心。

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伍彪自然不会错过。他一大早便进了城,将这几日从山上打下的野味卖到酒馆里,然后留了两只野鸡去了贺家。

贺氏兄弟留了他吃了一顿酒。

席上,贺六谈及庄善若早上在他肉摊上卖春联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就拿酒杯盖了脸侧了耳朵细细地听着。待听到庄善若留了两副春联不辞而别的时候,他心中竟慢慢地涌上一丝怅然,不由得就多喝了几杯。

在贺家竟沉沉地睡到天擦黑,伍彪这才急了,家里的老娘定是等着他回去呢。他谢绝了贺氏兄弟的挽留,一路大步流星地往前赶。

走了一半的路,天黑了下来,隐隐约约竟看到有个纤弱的身影在路上踽踽而行,双手拎了许多东西,竟像是不堪重负。

常年在山里猎野物,他的视力自然是比常人好上几分。他认得,前面走着的那个就是许家的大媳妇庄善若。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竟不听使唤地扑扑跳了几下,到底是走上前去,当做不认识一般擦肩而过,还是打个招呼帮了她将那些东西拎回去——伍彪一时竟有徐躇了。

最终,他选择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着,不至于太近被她发觉,也不至于太远看不着她。这段时间里,他突然忘了在家里苦等的老娘,宁愿随了庄善若摇摇摆摆的脚步去走这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的道儿。

真好,伍彪心里暗自庆幸,回连家庄的路是那么静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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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寒心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跟在伍彪身后走了约两三里路,这才渐渐地清醒了起来,她看了伍彪着了黑布鞋的后脚跟,心里是羞惭万分。(凤舞文学网 )

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在走人的道上如此失态?幸亏伍彪只当她是不堪重负才累哭了,要不然可真是无脸见人了。

庄善若想了想,轻声道:“伍彪大哥!”

前面那个高壮的身子立刻停住了,从嗓子里沉沉地发出一声:“嗯?”

“今儿这事,你回去莫要和旁人说。”庄善若轻声道。

伍彪回过头来,只见庄善若微微低了头,哭了一场,眼鼻头,两颊都微微泛了红,给本来就素净的小脸添了几分神彩。伍彪将目光挪到旁边的黄泥道上,道:“什么事?”

庄善若大窘,脸上布满了红晕,双眼腼腆得快睁不开了,良久才用低如蚊蚋的声音道:“便是我刚才,刚才……”

“你们家竟放心你一个人来回,也不帮你雇辆车坐坐?”伍彪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的指责。

“不碍事,我先前也是走惯了的。”

“那你又哭什么?”

庄善若被这句话噎住了,愣了一愣,低声道:“不过是想起了别的事情罢了。”这话一出,她又后悔,若是伍彪再追问她一句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她又该如何去回答呢?

幸而伍彪只不过是颠了颠肩上的袋子,又回转了身子迈开了步子,道:“赶紧走吧,都晚了。”

庄善若只得闷了头跟在伍彪后面走着,身上没了负担,这一路也走得还算是轻松。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连家庄的村口,伍彪却是将那些袋子轻轻地从肩上卸下了,搁到了地上,道:“到村子了,接下来的道你自己走吧。”

庄善若知道这是伍彪粗中有细。怕是进了村被爱嚼舌根的人见了,编排他们,毕竟她还是许家的小媳妇。

庄善若点点头,敛了眉,道了谢。

伍彪却看着庄善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道:“许大嫂,以后若是再有难事,你也莫哭!”

“嗯?”庄善若一惊,抬了头。

伍彪的喉结又是上下滚动了下。不避讳地看了庄善若莹白如玉的脸儿。道:“哭是不顶事儿的!”

庄善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伍彪甩了手脚大步地择了另一条路离开了。

庄善若又拎了东西朝村东头走去,村东头的灯火明显地要稀落许多,不知道哪里的孩子按捺不住放了个鞭炮,那响声遥遥地传来。倒是添了几分临近新年的喜气。

庄善若的心里却是和肚子一样空空落落的,了无生气。

庄善若好不容易走到许家的老宅前,推开了院子的门。她一天不在家,这院子里依旧是杂草丛生,这院墙依旧还是豁了一个口子。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突然是觉得万分的疲累。

庄善若四周打量了一下,只有正房的厅堂里还亮了灯光。橘色的灯火摇曳在黄旧的窗纸上,竟也让人觉了几分的温暖。

庄善若赶忙上前几步,推开了厅堂的门。

厅堂内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摇曳。许陈氏正端坐在上首处,露出笑容,身边围了她的几个儿女。这副画面看起来温馨极了。

庄善若心中一暖,怕是他们还在等着她回家吧。

许陈氏抬头见到了她,却是陡然变了脸色。冷冷道:“大郎媳妇,你倒是记得回来了!”

庄善若一愣,脸上的笑容还没绽放便凝固了。

“娘——”许家玉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许陈氏目光阴沉,道,“这集也赶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乐也乐了,还记得回家,可真是难得了。”

许家安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道:“媳妇,你让我好等!”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许家宝道,“大嫂也不容易,买了这许多东西回来。”

“哼,她不容易,我们倒容易了?”许陈氏道,“既然当了这个家,家里有什么没什么的心里也该跟明镜儿似的。若是你迟迟不回来,家里人可都要活活饿死了!”

庄善若动了动嘴唇,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却是说不出来。她该怎么说?是说为了省钱她这一天只不过花了两文喝了一碗热汤,还是说为了省下八十文的车费,她是一步一步走回到连家庄?这个时候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庄善若的满腔的热血突然冷了下去。

许家玉看不过去,道:“娘,大嫂一个人怪不容易的,您就别说了!”

“我们这家里谁容易了?”许陈氏依旧是阴了脸,道,“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说了。大郎媳妇,你这去了一日,都买了什么回来?”

庄善若这才从怀里掏出卖春联得了的钱,一五一十地将花的用的交代了清楚,只不过是隐去了碰见连双秀兄妹那一段。

许陈氏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又得意又欣慰地看了许家安一眼,道:“我儿真有本事,就这么随便写写春联也能换这许多钱来!”她也不去想想,若不是庄善若舍下脸面拿去售卖,这纸墨能变成钱吗?

许家人具是面有喜色,只有许家玉关切地拉了庄善若的袖子问道:“大嫂,你可吃过饭了?”

庄善若勉强笑了笑,道:“在善福堂的时候吃了些,还不觉着饿!”其实,她不过是吃了半碗的甜汤。

许陈氏却翻看着那包阿胶,感慨地点了头道:“唉,还是老街坊老邻居重情义啊!”

“那是,娘忘了?我前两日进城,小刘郎中还送了好性食来!”许家宝提醒道。

庄善若见元宝小小的人儿缩在椅子里,啜着手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赶忙找出集上买的松子糖和桂花糖,递到元宝的面前,笑着道:“元宝,快看大伯娘给你买了什么?”

元宝的眼睛倏地一亮,待看清了是什么后又黯淡了下去。道:“我不爱吃这个!”

“这不是元宝想吃的松子糖吗?”

元宝嘟了嘴,道:“我娘都知道,我只爱吃稻香斋里做的松子糖!”

庄善若拿着糖包的手讷讷地收了回来。

许家宝看不过去,歉然地笑道:“大嫂,可真是对不住,元宝这孩子可被贞娘惯坏了!”

许陈氏忙里抽闲冷冷地道:“元宝,你可别怪你大伯娘,她怕是还没尝过稻香斋的糖果吧。”

元宝拍了小手道:“大伯娘,三婶婆送了许多好吃的过来,你尽去尝尝看!”

“三婶婆?”庄善若有些迷糊了。

许家玉看了许陈氏一眼。轻声道:“大嫂。你今儿不在。白日里三婶带了喜儿给我们送了些年礼过来!”

“哦!”庄善若却还不明白,三胖嫂那样趋炎附势的,怎么会来给落败的许家送年礼,实在是说不通啊。

“喏。东西都在这儿呢!”许陈氏道。

庄善若往桌子上一瞅,有十来斤的上好精肉,还有一袋白面,两只酱板鸭,半筐鸡蛋,还有一大盒印了稻香斋图案的糕点糖果。

“也幸亏她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要不然等你这半袋子的玉米面,可要把我们饿得够呛了!”许陈氏总是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

许家安却是从稻香斋的盒子里取了一块枣泥糕。兴冲冲地送到庄善若的面前。庄善若摇了摇头,这块枣泥糕又顺势到了元宝的嘴里。

许家宝不解地问道:“娘,三婶她唱的是哪一出?”

“哼!”许陈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二郎。你也用脑筋想想,等过了年谁要回来了?”

“谁?”许家宝摸了后脑勺,一时没想明白。

许家玉恍然道:“可是宗长?”

“正是!”许陈氏抚掌道,“她精着呢,哪里做过亏本买卖?你道这年礼她是真送给我们的啊?错了,那是做给宗长看的!”

庄善若暗自点头,她的这位婆母,有些事情能够一点就透一针见血,有些事情却是怎么也看不破。

“那这些东西还收得吗?”许家宝问。

“怎么收不得,吃都吃到肚子里了!”许陈氏冷笑了一声道,“她一家子若是想在宗长家讨生活,那就可得把我们家巴结好了。宗长与你们爹是什么关系?虽说现今你们爹不在了,可是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层关系哪里是说断就断了的?”

许家宝喜道:“娘,那岂不是说,若是宗长回来,我们家岂不是要……”

“那是自然!”许陈氏有意无意地朝庄善若脸上一瞟,道,“定是只会好转不会更坏!”

庄善若知道许陈氏有敲山震虎之意,有了宗长撑腰,怪不得她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也敢对她颐指气使了。

庄善若也没多放在心上,毕竟她始终提防了许陈氏几分,从来也没想和她亲近过。

再说了会话,众人便各自收拾收拾睡了。

庄善若卧在冰冷的榻上,肚子实在是饿得难受,只得翻转过身,将身子像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这才稍稍缓解了肚中的烧灼之感。

许家安自从躺下,便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倒腾个没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庄善若正在寻思要不要起来将那半个素饼泡了热茶吃了垫垫饥时,许家宝却从被窝里掏出了个什么来,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道:“媳妇,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就了朦胧的光一看,是一只白面大馒头,看起来又香又软还带着热气,肚子不由得条件反射般连着叫了几声。

许家安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定是没吃饱,趁着馒头刚蒸好,我便偷偷地拿了一个焐在被窝里,等你回来再吃……”

庄善若听着不禁心头一热,喉咙一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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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香肠和窗花

(猫扑中文 ) 这个年许家是过得没滋没味的。(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与许家玉拿三胖嫂送来的猪肉做了些腊肉和香肠,也不至于这节过得太惨淡。

庄善若在榆树庄的时候就做过好几次的香肠,她将猪肉剁成肉糜,拌上作料,又加了点烧酒,才利索地用肠衣灌了十几节的香肠,用麻绳一节一节地扎好,最后在屋檐下用竹竿支了个架子,将那香肠晾晒在上面。

庄善若与许家玉忙这些的时候,元宝是在一旁忙前忙后,不是扯一截麻绳搁手里玩,就是拿了筷子好奇地拌着那肉糜。

“大伯娘,姑姑,这香肠什么时候才能吃呢?”

“什么时候?”许家玉看着元宝眼巴巴地瞅着挂好的香肠眨巴眼睛,道,“小馋猫,等到它晾干了,变得结实了,就能吃了!”

“那得等多久啊?”

“嗯,到正月十五闹花灯的时候就可以吃了!”许家玉笑着摸摸元宝虎虎的小脑袋。

元宝歪了头,学了大人的样子胡乱地掐了指头,嘟了嘟嘴,道:“姑姑,是不是还得好久?”

庄善若用抹布擦了擦油油的手,蹲下身子问道:“元宝是不是想吃了啊?”

元宝点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庄善若。

“刚做好的香肠可不好吃,元宝每天帮我出来看看它们,等什么时候它们变得像小棒槌一样硬硬的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吃了!”庄善若看着元宝失望的神情,又道,“晚上大伯娘给元宝做红烧肉吃!”

元宝这才高兴起来,蹿到屋檐下,抬了头去数一共有几节香肠:“一、二、三、八……十三……”

许家玉听着他胡乱地念着数,口齿不清,忍俊不禁地搂了他一起数,罢了,道:“一共十八节,元宝要管好了哦!”

元宝看着还湿乎乎胖乎乎的香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香肠是大伯娘做的。一定很好吃,一定比街上卖的还要好吃!

许家玉给了元宝一把瓜子让他坐在廊下嗑着,然后和庄善若一起将院子打扫了一下,又用小铲子将地上厚厚的地衣铲去,这个院子才有了点样子。

庄善若将垃圾整理好,扶了腰站起来,却一眼瞥到那院墙上的缺口,不禁皱皱眉头道:“都腊月二十八了,得赶在这两日将这墙补好。”

许家玉道:“这事我们女人怎么干得了,总得要大哥二哥帮着才可以。”

“我在榆树庄的时候也曾见过人修补房子的。那个是太难。这院墙不过是寻些大些的石头垒上去。拌上些泥灰就是了。”庄善若道。“即便是难看一些,也好过现在随便什么人抬抬脚便进来了。”

“这大石头又去哪里寻?”

“我都想好了,那柳河边上就有。冬天水浅,岸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都露了出来。去搬些个大的回来就是了。”庄善若成竹在胸。

“搬石头总是个力气活,也不知道这两天二哥都在忙些什么?”许家玉取下了身上的围裙,道,“吃了饭便不见他人影了。”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年节前总有事要忙。”

许家玉疑惑地道:“我那日倒见有个人在院门外和我二哥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那人的样子,仿佛是宗长家管事的样子。”

庄善若心里一动,道:“宗长家在厩里过节怕是热闹得紧吧。”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日听娘的意思。我们家与宗长家除了同宗,怕是还有更深的关系?”

许家玉道:“我爹还在的时候,听他说过。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上的旧事了。”

“旧事?”

“嗯,我那时候还小,记得不大真切。”许家玉努力地回想道。“只听说我爹和宗长年轻的时候去服徭役,宗长不知道怎么的得了场痢疾,都病得不行了,还是靠我爹挖了草药,省下了自己喝的米汤才将他救了回来。”

“还有这回事。”庄善若恍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掌柜不啻是许崇山的救命恩人了。

“你知道我爹的性子,这事也很少宣扬,还是有次难得喝了酒一时兴起才说起来。”许家玉道,“我只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们家与宗长家逢年过节总有人情往来。”

庄善若点了头,心里默默一算,等宗长正月底返乡,多少会对落难的许家帮一把手吧。如若是许掌柜还在,定是会谢绝。不过按照许陈氏母子的性子,宗长的这份情一定会领的,毕竟穷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庄善若抛开了这个话题,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提议道:“还两日便过节了,要不我们拿红纸铰些窗花贴了喜气些。”

许家玉拍手叫好,元宝一听有好玩的更将小手拍得脆响。

所以,等许陈氏歇了晌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许家玉、许家安、元宝围了庄善若在打扫得初具雏形的院子里铰窗花玩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有些不痛快。

“咳咳!”许陈氏故意咳嗽了两声。

“娘,你来了!”许家玉赶紧上前虚虚地扶了许陈氏,道,“大嫂正在铰窗花呢!”

“窗花?”许陈氏眼睛这么一溜,便看到许家安和元宝手里俱小心翼翼地捧了窗花。

“奶,你看,大伯娘给我剪的!”元宝迈动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到许陈氏面前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举给她看。

许陈氏一看,是用红纸剪了老虎,兔子的形状,虽然不算是顶精致,但看着还算是栩栩如生。

许陈氏点点头,冲庄善若道:“大郎媳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庄善若将剪刀收了,碎纸屑拢到一处,道:“不过是冬日里无事铰着玩的。”。

许家安举了张“喜上眉梢”的窗花对了日光细细地赏玩着,嘴里道:“媳妇,你这喜鹊剪得更像活的似的。”

许家玉也道:“娘,我们将这窗花贴在窗户上沾沾喜气可好?”

许陈氏冷眼看庄善若铰了几对“喜上眉梢”,“龙凤呈祥”、“五谷丰登”的窗花,倒是比原先元宝手里拿着的要精致许多,便道:“喜庆是喜庆,不过大多是庄户人家爱贴这些,我们家这么多年倒都还没贴过。”

许家玉没转过弯来,道:“娘,今年我们家又没钱买灯笼啥的,家里这么素净,贴上红的倒好看些。”

许陈氏不语。

庄善若赶忙道:“小妹,我这个不过是铰了哄元宝玩的,哪里真的去贴窗户上?倒是要请大郎多费费神,写几副吉祥的春联,那个贴了才是又吉利又风雅的呢!”

许陈氏这才听得入耳,频频点头,心里道,这大郎媳妇倒是个乖觉的,不消她多说什么便能揣摩出她的心意。

许家玉只得道:“我看大嫂铰的窗花倒是媳,等得了空也教教我。”

庄善若莞尔:“那个容易!”

许陈氏又道:“那日你三婶送过来的肉可都归置好了?”

许家玉道:“刚做了串香肠。”

元宝赶紧接话道:“奶,大伯娘让我每日里都看着,刚刚数了,一共有十八节香肠呢。”

许陈氏的目光掠过屋檐下挂了的一咕噜香肠,不由得心里一阵凄凉。往年过年的时候,准备了多少熏鸡熏鸭,火腿香肠,各色干果,等出了正月还吃不过来呢。老头子不在的头一年,便过得这么凄惨。若不是三胖嫂送了些年礼过来,这正月里怕也沾不了几次荤腥。

“这十来斤的肉统共就做了这么点香肠?”

“剩下的准备做些腌肉,正在厨房里腌着呢,过两日再挂出来晒!”庄善若回道。

许陈氏点点头,道:“总要留些新鲜的年三十晚上包些饺子用。”

“娘,大嫂预备着了呢!”

正说着话,许家宝闷了头进了院子。

“二郎,这两日老不见你人影,哪里就那么忙了?”许陈氏一皱眉。

“娘!”许家宝没成想一家人都在院子里,忙收了脚步道,“不过是随意走走,找些人说说话。”

“哼!”许陈氏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嫁到连家庄快三十年,哪里不知道,这连家庄的人个个势利眼,你如今这副样子,谁会耐烦和你说话?”

许家宝卷卷袖子,道:“偶尔碰到宗长家的管事的,就说了几句。”

“哦,他可有说宗长什么时候回家?”

“儿子问了,管事的说总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启程,到家怕是得要月底了。”

“哦——”许陈氏沉吟着,没有说话。

许家宝又道:“娘,你猜我今儿碰到了谁?”

“谁?”许陈氏听得许家宝这么问,知道有古怪,眉心不由得一跳。

“那个罗老四!”

“他?”

“我也没和他打照面,只是远远地看了他领了一群人进了我们家的院子。”许家宝面色暗沉了下来,道。

许陈氏释然:“不过是收那房子罢了。”话虽说得轻巧,可是还是不由得一阵心痛,许家宅子易主怎么说也不是件让人能轻易放下的事。

许家宝摇了摇头,道:“娘,你可想不到他们还带了把锯子。”

“锯子?”满院子的人都吃了一惊,收房子带锯子做什么?

许家宝看着众人疑惑的脸色,又慢慢地道:“我也见了好奇,便远远地守在一旁看了看。你道是咋回事?他们竟将院子中的那棵大桂花树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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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怪事连连

(猫扑中文 ) “作孽哦!”许陈氏不可置信地道,“好端端的桂花树,锯它做什么?”

许家宝搓了手道:“后来见人七手八脚地将那桂花树的枝桠砍掉,只剩中间的树干,用马车驮了怕是送进城了!”

许家玉惋惜地道:“那棵树怕是种了有几十年了吧。(凤舞文学网 )”

许陈氏点点头道:“当年我们买下那个宅子的时候,那棵桂花树就在,听说这树有四五十年了——当年你们爹就是看中这棵树才买下了那个宅子的。”

元宝也反应很大:“大伯娘,桂花糖,桂花糕!”

庄善若苦笑了,心里也是纳闷不已。虽然她不过是在许家老宅住了没一两个月,可是想想那么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被砍掉了也是觉得心疼不已。

刚过去的秋天,桂花树的满树金黄,用桂花做出的桂花糕的绵软甜香,在桂花树下晒着太阳包着饺子的悠闲——这一切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许家安也若有所思,喃喃地念了一声:“桂花……”

许家的老老小小都陷入了对桂花树的集体回忆中去了,院门外的那棵苍虬的老樟树却在朔风中沙沙地摇摆着叶子,往许家破败的院子里洒下几片老绿的树叶。

良久,许陈氏摇了头道:“罢了罢了,这宅子反正也不姓许了,管他怎么折腾。也幸亏你们爹是不在了,要不然见了不得有多闹心呢!”

庄善若想起郑小瑞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幼年失怙,让她比常人多了一份对世事的洞察力,可是虽然接触了郑小瑞几次,她却是实在捉摸不透这个人。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这个郑小瑞是披了锦绣外衣的魔鬼!

许家宝叹了口气,面上似有不忿,道:“我在旁边远远地听那械夫说,是郑太太夜里睡不好觉,郑小瑞特意让人砍了这桂花树做床去使。”一边说着一边还往他大哥的脸上瞄了两眼。

许家宝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本来平静下来了的许陈氏忽的涨红了脸。冷笑着道:“郑太太,什么郑太太?当我不知道她的底细,竟摆出恁大的谱来!那臭丫头只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整日里往我们家跑,花言巧语尽是撺掇着大……”

“娘!”许家宝急急地喊了声,朝她使了个眼色。

许陈氏这才恍然,急急地将舌头咬住,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唉,作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凭她有多大的后台。若是在街上碰到了,我倒是敢上去啐她一口,看她能把我老婆子怎么样?”

庄善若只低了头当做听不懂,许家安也是充耳不闻。只顾和元宝玩了手中的窗花。

许家玉却是咬了嘴唇,道:“我倒没听过用桂木还有安神之效。”

许陈氏忍不住又道:“这人哪,缺德事做多了就是枕了龙床也睡不好觉!”

许家宝劝慰道:“娘,倒是我逞一时的嘴快,惹您生气了。”

“不生气,不生气,我老婆子还有啥气好生呢?”许陈氏又是摇摇头,踱进了房间,临了嘱咐了庄善若一句道。“大郎媳妇,我肚子里不舒服,头也胀帐的,怕是着了凉停了食了,你晚上就给我浓浓地熬完陈皮汤好了。”

庄善若应了。转眼看着许家宝依旧穿了体面的长袍蹲在一旁逗着元宝说笑,便将原先准备好的让他帮忙去柳河滩上搬些石头垒墙的话咽了下去。

“元宝,这个好玩吗?”

“好玩!”元宝摆弄着手里的老虎窗花,头也不抬地道。

许家宝将长袍的下摆掖了掖,又道:“元宝,爹和你说话呢。”

元宝却还是低了头没搭理。

庄善若收拾着铰窗花剩下的红纸,寻思着裁成几个方形的让大郎写几个“福”字贴在家里。

许家宝锲而不舍,又问道:“元宝,想进城玩儿吗?”

元宝抬起了头,看着他的爹。

许家宝笑了笑,道:“想去稻香斋买松子糖吗?”

元宝又将头低了下去,奶声奶气地道:“家里还有呢!”

“那……冰糖葫芦呢?”

元宝的头又倏地抬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忙不迭地点头。

许家宝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道:“你娘给你买了一些冰糖葫芦放在你外婆家,不过……”

元宝将手里的窗花放下,摇了许家宝的手道:“爹,爹,我们赶紧去外婆家找娘去,吃冰糖葫芦去。”

许家宝摊摊手,道:“那元宝自己去和奶说,就说你想娘了,要去找娘,可好?”

庄善若这才明白,许家宝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要去找童贞娘。不过是自己在许陈氏面前张不开这个嘴,就特意让元宝去说。即便是许陈氏恼了,不过娃儿找娘,天经地义。

元宝眨巴了几下晶亮的大眼睛,噙了一根手指在嘴里思索着。

“元宝想不想娘?”

元宝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

庄善若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元宝还小心思单纯,每日里有的吃有的玩便快乐了,不知道离开亲娘意味着什么。童贞娘终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贪财些,势利些,却归根到底还是元宝的亲娘。再说了,做娘的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庄善若不由得心肠一软,道:“元宝,若是你娘回来了,便可以天天搂了你娘暖暖和和地睡,也不用挤在大伯娘那里了。”

元宝扁扁嘴,道:“元宝喜欢和大伯娘睡。”

许家宝起身,无奈地看着庄善若,道:“这孩子,倒是粘上你了。”

庄善若又道:“大伯娘也喜欢和元宝一起睡,要是你娘回来了,就多个人疼你,岂不是更好?再过两天就过年了,你娘一定给你做了新衣裳,买了许多好吃的……”

元宝是个馋猫,听到新衣裳还是可有可无的表情,一听到许多好吃的,不由地舔了舔嘴唇,忙不迭地点了头。

庄善若又抚了抚元宝的头。道:“元宝,你就去和你奶说,你想你娘了,你爹却还在生娘的气,不肯将你娘接回来。”

元宝点了点小脑袋。

“可听清楚了?”

元宝奶声奶气地学了句:“我想娘了,爹还生气不肯将娘接回来!”

“元宝真聪明!”

元宝便喜滋滋地迈了小短腿,摇摇摆摆地进了许陈氏的房间。

“多谢大嫂了。”许家宝不无担忧地看着元宝小小的身子。

“元宝还这么小,哪里离得开亲娘。别人就是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亲娘。”庄善若道,她知道许陈氏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便故意教了元宝这番说辞。

就要过年了。童贞娘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恐怕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又有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嫂子在,她拗着不肯回家,就是因为没个台阶下。按她以往的性子,当了全家的面吃了二郎一巴掌。总要拿乔一阵才能将面子捡回来。

等吃晚饭的时候,许陈氏推说头疼,没出来。

许家玉送了碗热热的陈皮汤进去,出来的时候带了口空碗。

“小妹,娘怎么样?”许家宝有些心急。

“不过是头略有些疼。我看不碍事,睡上一觉便好了。”许家玉不明就里。

“唉!”许家宝急得跺脚。

庄善若却是明白许家宝关心的是许陈氏的心情怎样,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在年前将童贞娘接回来。

“元宝!”许家宝又拽过儿子,问道,“你说了那邪。你奶说了什么没有?”

“爹,你都问过我好几遍了!”元宝专心地对付红烧肉,没空理他爹。

许家宝夹了几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到元宝碗里。

元宝这才道:“奶没说什么,就叹了口气,寻了三婶婆送的松子糖给我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许家宝有修笑不得,气急败坏了。

许家玉劝道:“二哥,元宝还小,你和他生什么气呢?明儿等娘好些了我再和娘说说,过年总是要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许家宝这才罢了。

腊月二十九一早,庄善若正帮着许家安研墨,让他写几个福字贴家里。

许家安拿毛笔在砚台上一添,皱了眉头道:“墨还不够浓!”

庄善若只得腕上使力,继续研墨,心里一动,道:“大郎,往日都是谁给你研墨的?”

“谁?”许家安被问得一愣,擎了毛笔的手悬在了空中,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洇在了一张方方的红纸上。

庄善若按捺不酌奇,想试试许家安是否真的忘了往事,待要开口再问,突然听见元宝在院子里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元宝每天睡足了起床,从来都是欢天喜地的,别是许陈氏没给许家宝好脸色,殃及池鱼了吧?

庄善若赶紧丢了手上的东西跑出了西厢房,果然元宝正站在院子里哀哀地哭着,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怎么了,元宝?”庄善若搂了他,用手将那小脸蛋上的眼泪擦干。

许氏兄妹和许陈氏也闻声从房间里出来,许家宝还睡眼惺忪地急急地掩着怀不像是训斥了元宝的样子。

元宝却是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和大伯娘说。”庄善若温言道。

元宝使劲地抽抽了两下,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廊下,道:“肉,肉……”

众人还不觉得,不知道元宝在说什么。

许家玉却是一瞅廊下,不由得呀地叫了一声,道:“昨儿做的香肠竟都不见了!”

果然,那原先挂到廊下的十八节胖乎乎的香肠竟然不翼而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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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所谓兄妹

(猫扑中文 ) 琴儿掀开鎏金炭盆的盖子,翻了翻里面煨着的银炭,然后又重新将盖子笼上,房间里弥漫了一股微醺的热气。(凤舞文学网 )

连双秀披了狐狸皮做的袍子,依旧是懒懒的倚在美人靠上看书。手上的那卷书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翻得是旧旧的。

琴儿轻手轻脚地将一盏热茶搁到连双秀手边的小几上,然后笼了袖子对了火炉坐在小杌子上,开始打起了瞌睡。

冷不防,连双秀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上的书放下,开腔道:“琴儿,琴儿……”

“哎,太太,有什么吩咐?”琴儿赶紧揉揉惺忪的睡眼站了起来,这屋子里火炉烤得暖和,不知不觉竟就睡过去了。

连双秀也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地将袍子拢了拢,道:“去将那副春联拿过来。”

“春联?”琴儿还没清醒过来,迷迷瞪瞪的。

“就是那日在街上买的。”

琴儿恍然,赶紧去书架上将那副春联取了过来,在桌上摆好。她实在是不明白了,这副春联好在哪里,太太一天要看个四五次的,这春联上还有大舅爷踩了的一个脚印。

连双秀起身,缓缓地来到桌前,双手拂过那副春联。

这副春联内容写得平常,不过是“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这一撇一捺之间,尽见功力。

连双秀嘴角噙了一丝笑,这春联写得太过书卷气了,倒不如写些“财源广进,万事如意”之类的通俗易懂。不过买春联的人大多连这几个字都认不全,买回家不过是图了那点红沾沾喜气罢了。

琴儿在一旁伺候着,忍不住道:“太太,你若是喜欢这些字碍啊的,倒不如让老爷给你买些好的回来。”

连双秀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这其中的机窍,外人哪里能懂?那日,她在轿子里刚一打眼到这副春联。全身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这副春联,她只消一眼便能确认是许大郎的手笔。这么些年她陪在他的身边研墨添茶,耳濡目染,这一撇一捺之中的细枝末节,像是火焰般灼烫了她的眼睛。

“太太,我见那卖春联的媳妇穿着打扮像是从下处的村子里来的,这也必是她家男人写来换些零钱用的。”琴儿见连双秀没说话,又道,“她要价八文,我给了她一钱。回去还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连双秀眼前又闪过庄善若的模样:穿得是朴素些。不过那容色却是出众的。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绝无乡下人的那种畏缩之感。

连双秀不由得一撇嘴角挂了一丝苦笑,心里却是空空落落的像是冬日的旷野——有这样的女子陪在他的身边,对她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连双秀觉得鼻头酸酸的。忙转过头闭了闭眼睛,嘱咐琴儿道:“你将这春联收好,把那炭盆撤了,开一开窗户——这热气熏得人难受。”

琴儿心里纳闷,外面数九寒冬的,触手成冰,撤了炭盆也就罢了,哪里吃得消开窗透气。不过太太既然发话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一一去照做。太太什么都好,也不苛待下人,只是性子略微古怪了些,成日里也不见个笑模样,怪不得老爷这段日子就不大爱过来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当小丫头能操心的事儿。

连双秀闷闷地坐在窗前,就由腊月里的朔风这样吹着,两颊冻得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色,倒是给苍白纤弱的她添了几分的容色。

“妹妹在吗?”有人敲了几下门,没待回答,便自顾自地推了门进来了。

琴儿赶忙作揖:“舅老爷!”

连双水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房间里一转,大惊小怪地道:“呦,妹妹,这腊月的天,你这样大开着窗,可别冻着了。”

连双秀闻言,头也懒得抬。

连双水见怪不怪,也不觉得尴尬,只支使琴儿道:“赶紧的,去把那窗户关了,别把太太冻着了。”

“这……”琴儿倒有些无措了,不知道该去听谁的。

“还这什么?”连双水嗔怪道,“若是太太冻病了,老爷第一个揭你的皮!”

琴儿吓得脸色一白,颤颤地喊了声:“太太……”

连双秀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从窗台前抽身,懒懒地又重新倚到美人靠上。

琴儿暗暗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窗户关好了,然后垂了头,退到了一边。

“妹妹!”连双水讪讪地将屁股搁到一张绣墩上,将身子往前探,语气里不无讨好。

“哥哥,怎么今儿有空来看我了?”连双秀抬了抬眼皮淡淡地瞥了连双水一眼,又嫌恶地将目光移开。

“嘿嘿!”连双水正要开腔,又看了眼一旁的琴儿,欲言又止。

连双秀看在眼里,吩咐道:“琴儿,你去小厨房嘱咐一声,晚上不用准备什么,就清清淡淡地熬碗粥配几个爽口的小菜就是了。”

“哎!”琴儿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出去了。

连双水这才轻松了一些,将一只脚架到另一只脚上,微微斜了身子道:“妹妹,怎么吃得这般清淡?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办了来!”

“每日坐了不动,身子犯懒,也不爱吃那些油腻的。”

连双水眼睛倏地一亮,道:“莫非……可有请大夫看过?”

连双秀听出他话里的迟疑与期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可要叫哥哥失望了,大夫不过是说脾胃虚弱,开了些以几帖便好。”

连双水强笑道:“妹妹还年轻,只需慢慢将身子调养好了,我还等着当舅舅呢。”

连双秀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地阖了眼睛。

连双水又讪讪地笑了一阵,自顾自地道:“妹妹,我们爹福气薄,享不了清福,你又没个把姊妹什么的,我这个做哥哥的虽然有邪不方便说,但总还要嘱咐你几句。”

连双秀一动未动,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

“这里也没个外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连双水硬了头皮说下去,“我知道妹妹委屈,心里还埋怨着哥哥。可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妹妹心里就是再惦记着许家大郎,可也千万别冷落了妹夫。”

连双秀的眉心微微一动。

“我这妹夫,论人才,论相貌,论家世,哪一项不比那姓许的书呆子强?”连双水说得激动。不禁是口沫横飞。“对妹妹也是千依百顺。一心一意。这大半年我冷眼瞧着,妹妹总也是爱答不理的,没的让人寒了心,让旁人钻了空子。”

连双秀只是微微一哂。秀丽的面庞黯了黯。

“妹妹长得这副相貌,又有这样的性子,若是能略略在妹夫身上花点功夫,那岂不是……”

连双秀突然秀目一睁,似笑非笑地道:“听说哥哥今日替郑爷办了一桩好差事。”

连双水一愣,张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好,用袖子抹了把额头,道:“不过是,不过是……”

“哥哥也莫瞒我。不过是替郑爷帮了惜春楼的榴仙姑娘赎了个身,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连双秀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的变化。

“嘿嘿,郑爷也是被她痴缠得没有办法了。”连双水不尴不尬地道,“榴仙姑娘论相貌可是远远比不上妹妹。不过是有些笼络男人的手腕罢了。虽然郑爷花了一千两银子赎了她,不过也没让她进府,只在外面置了一座院子,买了两三个丫头伺候着罢了。”

连双秀冷笑着不说话。

“她就是再有手段,到顶了也不过挣个姨娘的位置,哪里就能越过妹妹这正经太太前面呢!”连双水像是安慰连双秀,也像是安慰自己,“若是妹妹能给妹夫添个一男半女的,更能将这位置坐得稳当了。”

“那哥哥又怕什么?”

“怕?”连双水心虚地笑了数声,道,“妹妹看差了。”

“不要说一个榴仙,他就是再寻些个凤仙桃仙也与我无关,若是她们要我这太太的位置,我也痛痛快快地让出来,没的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连双水的额头真的渗出细汗来了:“妹妹说笑了,即便是妹夫有这个意思,有县老爷这一层脸面在,哪里能让烟花女子当正房太太的,没的说出去让人笑话!”这是自我安慰了。

连双秀又是轻轻一笑,淡淡道:“哥哥怕什么?不过是过了几日狐假虎威的好日子,怎么就忘了那些年被人踩在烂泥里的时日了?要知道,这借来的富贵终究是到不了头的!”话里不无嘲讽。

连双水脸色一白,强自镇静道:“我看妹夫年底铺子上总是要忙些,冷落了妹妹也是有的,妹妹也别放在心上。”

连双秀哼了一声,又要闭上眼睛。

连双水突然转了脸色,喜滋滋地道:“看我这记性,倒忘了正经事儿!妹夫听说妹妹喜欢桂花,偏生过了这季节,就嘱咐我给妹妹做了一张桂木制的床——妹夫说到底还是记挂妹妹的。”

“哪来的这许多桂木?”

“妹妹忘了,连家庄许家宅子里可有一棵好桂花树……”连双水此言一出,自知不妥。

连双秀从美人靠上支起了身子:“怎么?”

连双水见瞒不过,只得将郑小瑞如何设计夺了许家的宅院田地的事择了要紧的细细说来,最后道:“那桂木的床请了上好的工匠打制,我去看了,隐隐地透了桂花的香气,妹妹定能在上面睡个好觉。”

连双秀听着听着,洁白的贝齿将嘴唇咬出了血来,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隐隐地跳动着两团小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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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大年三十

(猫扑中文 ) 许陈氏看着新补好的院墙,方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凤舞文学网 )

许家宝为了搬修补院墙用的大石头,没提防柳河边水草湿滑,不小心扭了腰。幸亏伤得不算是太严重,许陈氏担心儿子,便请了连郎中给稍稍推拿了一下,贴了一帖的狗皮膏药,这才放了心。

剩下的活计倒都是由庄善若与许家安完成。

许陈氏伸出手摸了摸还没干透的院墙,不满地道:“早知道,就雇人过来修得了。这回为了省几个钱,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的,不单二郎扭了腰,这诊金还将大郎卖春联好不容易赚的四钱银子赔了进去,可真是划不来!”

许家宝单手支了腰,道:“娘,也都怪我不中用。”

“我生养的儿子哪里是用来干这些粗活的?”许陈氏心里还是不爽快,道,“这连郎中倒也好意思,不过是一帖狗皮膏药,竟也狮子大开口,要四钱银子,也不想想我们家往日是怎么照拂他生意的。”

“娘,算了!”许家宝劝道,“花了些银子倒也罢了,至少可以过个安心的年了。”

许陈氏又是心疼地道:“没成想住到了贼窝里,也不知道是哪个眼皮子浅的,竟连香肠也偷!”

元宝本高高兴兴地玩了半日的泥巴,忘了这茬,突然许陈氏又提起,想起到嘴的美味又飞了,不禁扁了扁嘴想哭。

许家宝顾不上儿子,趁机道:“娘,可别是我们那日冤枉了贞娘,那十两银子说不准也是外面的人拿的。”

许陈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弯腰拉了元宝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倒成了个泥猴儿!”

许家宝见许陈氏不搭腔,拿眼睛去看庄善若,想着她能帮个腔。

庄善若捂了被石头割伤的手指头。只装作没看见低头不语,猫了腰进厨房烧热水去了。

如若真是外贼,竟然没有一锅端还留了些银子下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不过都年三十儿了,许家宝为童贞娘开脱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得要由许陈氏来定夺了,她可不想掺和进去。

庄善若自抬了半桶热水去西厢房洗涮,身上手上都是泥浆,又兼了汗臭,总要洗洗。才能清清爽爽地过节。

西厢房地方逼仄。也没有洗漱用的耳房。天气又冷,庄善若只脱去了外衣,剩下夹袄,飞快地将裸露在外的部位擦洗了一遍。虽然不能痛快地洗澡。但是全身也觉得清爽踌了许多。

许家安也是灰头土脸的,就在一旁看着庄善若洗漱。

庄善若在许家安的注目下,坦然地寻了另一件棉袄穿上,道:“大郎,你等着,我去给你换桶干净的热水来。”

许家安笑嘻嘻地看了看庄善若用过的水,道:“还不算脏,洗两把就是了。”

庄善若累了半日,也倦了。见他不介意,也就没坚持,就绞了帕子让他擦洗。

“大郎,你累吗?”

“媳妇,你累吗?”

庄善若听得许家安鹦鹉学舌。不由地展颜一笑道:“累,也不累!”

“我也是!”许家安憨憨地道,拉了庄善若的手,细细地数着她手上的伤口,问道,“媳妇,你疼吗?”

“还好!”庄善若胡乱地应了,看着水桶旁的几件沾满泥浆的衣裳,一阵发愁。这数九寒冬的,洗衣服可是个苦差事,更何况是夹棉的大衣裳。

许家安却将庄善若的手拉到眼前,嘬了嘴,轻轻地往伤口上吹气。这手上的几道伤口虽然不深,但碰了水也是火辣辣的疼。许家安吹着,倒觉得那疼痛消减了许多。

庄善若心里一动,面上一红,道:“大郎,你做什么?”

“你这些伤口都红肿了,又没药抹,吹吹怕是好一些!”许家安正色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碍事!”庄善若正要抽回手来,许家安却攥着不肯松手。

庄善若无法,只得由他吹着,道:“我去厨房寻些麻油抹抹就好。”

许家安这才松了手,笑道:“媳妇,你真能干,什么都懂!”

庄善若甩甩手,道:“大郎,没想到你这读书写字的手竟也搬得动大石头。”

许家安得了赞,愈发地得意了。

庄善若从怀里掏出了两枚拴在一起的钥匙,递给许家安道:“大郎,我那两口陪嫁的箱子里有些农书,怕是能用得上,你帮我找找。”

“好!”许家安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将那两口朱红色的箱子从床底下拉出来。

庄善若揉了手在一旁冷眼瞧着。

只见许家安愣头愣脑地选了其中的一口箱子,拿了一枚钥匙往锁孔里一插,一扭,却没动,嘴里嘟囔着道:“媳妇,这里面不过是装了些书,干嘛还锁了,怪麻烦的。”

“我锁惯了!”

“就是有贼也只会偷钱偷肉,哪里会来偷你这书。”说话间,许家安笨手笨脚地将两口箱子悉数打开。

庄善若似真似假地道:“我这箱子里的东西可比那钱还要宝贝得多了,若是真丢了,我倒不知道该向谁哭去。”

许家安毫无章法地在书堆里翻着,好不容易找出了几本农书,献宝似的拿给庄善若看。

庄善若又故意皱了眉道:“我爹生前最爱看《道德经》,也不知道被我塞到哪里了?”她故意在说到《道德经》的时候略略加重了声音,一眨不眨地盯了许家安的脸色看——那张和离文书正是被她夹在《道德经》中。

许家安却恍然不觉,道:“我倒不爱看《道德经》,《南华经》反而有意思些。”

庄善若盯了许家安半晌,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暗道:如果大郎能伪装成这般模样,那他哪里是傻,倒是比一般人还精明了几分呢。

可是这和离文书总不会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那钥匙她又是贴身放了的,许家安在她睡熟的时候偷偷拿了还有可能。如果不是他,那还能有谁呢?

许陈氏?童贞娘?

庄善若不由得摇了摇头。都像,又都不像!她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便弯腰拢了那堆脏衣服,嘱咐许家安道:“大郎,你先看着书,我去准备晚饭了。”

大年三十儿,许家的年味却是淡淡的。

村东头都是穷苦人家,就盼着过年的时候能吃上顿好的。天还没暗下来,家家户户的烟囱就开始冒了烟,每家简陋的厨房里传出了久违的肉香。

往年过年的时候。许家都是从县城里有名的酒楼里订了上好的席面。一家人烤着火。围了桌子热热闹闹地吃着闹着。然后嗑了瓜子,呷着好茶,一边消化肚中的大鱼大肉,一边守岁。

今年自然是比不得往年。这个年过得局促。

许家玉在院门口贴了一副许家安写的春联:“桃红合夜雨,绿柳带春风”,然后又在各个房门上倒贴了几张大大的“福”字,给这个简陋的小院子带上了丝喜气。

许家宝带着元宝在院门外放了两挂鞭炮。元宝想看又不敢看,捂了耳朵躲在一扇院门后面,等那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过后,是一阵淡淡的硝烟味,这也是年的气息。

元宝年纪小,不懂事。放两串鞭炮便能乐得又拍手又跺脚的。许陈氏却忍不住抹了眼泪,心里是百感交集。

年三十的团圆饭,庄善若与许家玉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将桌子摆了个满满当当。

待许陈氏由许家玉扶了坐到上首的时候,一看这席面。才将眼角的泪略略收了些。

桌上当中放了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熏鸭,边上放了一盘蒜苗炒腌肉,一盘醋溜大白菜,一盘五花肉炖土豆,还有三大盘的胖乎乎的饺子是重头戏。

许陈氏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郎媳妇能拾掇出这一桌看似还算丰盛的年饭已经算是挖空心思了。这一桌的饭菜若是搁在许家败家之前,连平日的吃食也比不上,不过这个时候也能算得上是盛馔了。

众人也都饿了,一个个操起筷子吃得欢。

元宝小小的人儿,一气吞了两个大肉馅的饺子,吃得眉开眼笑:“好吃的肉肉。”这才将那不翼而飞的香肠抛到脑后。

许家宝咬了口胖乎乎的饺子,鲜美多汁,赞道:“大嫂的手艺可不是盖的,比县城里酒楼做的还好要吃。”

庄善若微微笑着领了赞美,低头将两盘饺子往中间推了推,将另一盘拿到自己的面前,低头了默默地吃饭了。

许陈氏心思重,见庄善若面前的那盘饺子似乎和另两盘有些不同,更大些也更胖些,里面隐隐地透了绿意出来,似乎看着更是鲜美爽口。

“大郎媳妇,你面前那盘饺子也给我尝尝。”大郎媳妇可别是自己单做了好吃的。

庄善若抬头,笑道:“娘,都一样的饺子。”

“我怎么看着不大一样。”许陈氏用筷子敲敲碗边,道,“这绿绿,看着新鲜!”

庄善若无法,只得将自己面前的盘子往中间推了推。

许家玉道:“娘——”

许陈氏不由分说,利索地夹了一个饺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咦,这味道的确有些不同。她低头仔细一看,里面鼓鼓地包了些豆干还有大白菜,就是不见一点肉末。

众人看在眼里,许陈氏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庄善若自如地将那盘素饺子拉回到自己的面前,笑道:“我肠胃有些不好,就爱吃些素的,好消化些。”

许陈氏讪讪地笑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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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凤凰岂是凡间种

(猫扑中文 ) 许家玉赶紧将那盘素饺子拉到自己面前,道:“往日吃惯了肉馅的,这素馅的倒也新鲜,大嫂也让些与我吃吃吧。(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看了许家玉一眼,没有说话,这许家上下也就小妹是个明白人。

许陈氏有点吃不下饭了,原先美味的饺子在嘴里也形同嚼蜡。她看着大郎、二郎还有元宝狼吞虎咽地吃着正香,大郎媳妇不动声色却隐隐像是有委屈的样子,忍不住道:“要是搁到往年,也不过是年三十晚上略略吃几个饺子应应景罢了。元宝,你少吃点,看那肚子滚圆了。要说这饺子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这剁馅的肉搁了这许多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坏了……”

许家宝浑然不觉,一口吞下一个饺子,嘴里含糊地道:“娘,大嫂这手艺,哪里就能搁坏了。”

元宝也是嘻嘻笑着:“好吃好吃!”

许陈氏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这姓许的一家子竟被几个破饺子收买了!她横了庄善若一眼,只见她姿态文雅地咀嚼着,脸上挂了层淡淡的笑,落在许陈氏的眼中不啻像是挑衅。

许陈氏冷哼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将那盘没剩多少的素饺子夺到元宝的面前,道:“元宝,赶紧吃几个素饺子,若是肉馅的吃坏了肚子,这大过年的可不好去找大夫了!”

这话说的!

庄善若拿了筷子的手僵住了,她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不识好歹”,说的就是许陈氏这样的人。本来三胖嫂送来的几斤肉,做了香肠,做了腌肉,新鲜的剩下的就不多。她心疼元宝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另外包了一盘素饺子,将肉省下来给元宝吃。

她既没有特意地表现出伟大,也没故意藏了掩了。自然而然的就像是幼时母亲将好吃的留与自己吃一样。

许家玉急得微微红了脸,道:“娘,看你这话说的。大嫂倒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许家宝也道:“娘,大嫂是将好的省给我们。”

许陈氏略略提高了嗓门,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庄善若依旧低了头不语。

许陈氏摔了筷子,带了哭腔道:“不过是一盘两盘的饺子,一个两个的哪里就馋成那样了?好好好,敢情这合家上下就我是做惯了恶婆婆的!”

“娘,这又是哪里来的话?”许家玉道。

庄善若抬了眼看了看许陈氏。虽然嫁过来不过小半年。但这个名义上的婆婆的脾性她也摸得差不离了。

许陈氏这个人本不坏。就是好个面子,若是人前人后给足了她脸面,那也是好说话的。最近加上许掌柜离世了,家境一落千丈。许陈氏又添了一桩心病——她只道全家她才是顶顶委屈的那个,本可以颐养天年,却被儿女连累到如此落魄的境地。只有全家人敬着她,哄着她,让着她,许陈氏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唉,罢了罢了,既然我这个糟老婆子碍眼,倒不如早早地跟你们爹去得了。”许陈氏用袖口沾沾眼睛。倒有几分假戏真做的意思。

唬得她的几个儿女忙不迭地围上去劝,连元宝也抱了许陈氏的腿一声一声奶的叫个不停。

庄善若却没有动,低了头,重新操起了筷子,夹了一个胖胖的肉馅饺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的确是比素馅的要香上许多,有嚼头许多。

往年在榆树庄过年的时候,王大姑总爱弄楔样,包上各色馅儿的饺子,有鸡蛋韭菜馅的,大白菜肉馅的,酸菜猪肉馅的。庄善若却偏偏最爱吃纯肉馅的——王大姑做的纯肉馅的饺子肥瘦刚好,不柴不油,吃上一个好吃得能将舌头吞下去。

庄善若嘴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自己做的终究还是比王大姑做的少了一丝滋味,这滋味大概就是对家人的关爱吧。

她慢慢地将剩下的十来个肉馅饺子吃了,这才有了吃饱喝足之后的满足感。

何必呢?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若是咄咄逼人,得寸进尺,她自然也无须忍辱负重,处处忍让。

她庄善若从来也不爱挣什么贤良淑德的虚名!

收拾罢碗筷,庄善若揉着自己红肿的双手,坐在厨房的小杌子上。灶台上油灯如豆,浓重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人的身上。

庄善若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指节上的冻疮,耳边听着远远传来的鞭炮声。这鞭炮声本来喜庆,不过隔了浓浓的夜色传过来,也添了几分的寂寥与落寞。

呆在许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庄善若脑中盘旋着无数个主意,可是这些主意却是像春天的柳絮般轻飘忽闪,一个也没能抓住。

“大嫂,我猜你就在这儿。”许家玉的声音。

庄善若窝在黑暗中没有动,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许家玉灵巧的身影闪到灶台边,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挑了挑油灯的灯芯。油灯倏地亮了一下,爆了个灯花,又将半明半昧的影子透到了庄善若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

许家玉也拣了张小杌子默默地坐到庄善若身边。

“她,好些了吗?”良久,庄善若问道,实在不想违心地再称许陈氏一声娘了。

“好些了。”许家玉侧脸看着庄善若,却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又道,“大哥二哥正陪着娘在那里说话呢。”

“唔!”

许家玉沉默了一阵,忍不住道:“大嫂,我知道你委屈了。”

“不委屈,不过是盘饺子罢了。”庄善若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我是说你嫁到我们家委屈了!”

庄善若闻言猛地一抬头,油灯给许家玉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她的下巴更是瘦削得让人可怜了。

“我大哥这般模样。”许家玉低声道,“我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她本不坏,只不过这一辈子顺遂惯了,难免挑眼些。”

“是吗?”庄善若不置可否。

“二嫂那样的泼辣的性子和她明里暗里斗了几年,也没个胜负,更别说大嫂那样的好性子了。”

“斗?我斗什么?斗嬴了又何有用?”

“是。”许家玉低了低头,忽然秀丽的双眸熠熠生辉。“大嫂,我知道,你想走!”

“走?”庄善若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似文文弱弱的许家玉竟能看出她的心思,她忙掩饰住脸上的波澜,淡然道,“我又能去哪里?”是啊,她又能去哪里?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早就将后路葬送了,每条路具是艰难险阻,荆棘遍地。

许家玉一把握住了庄善若的手。双眸竟像是要燃烧起来:“大嫂。你又哪里不能去?凭了你的本事。去哪里不能活命?”

庄善若不语,全身的血液却渐渐地沸腾了起来。

“不过,孤身女子在外谋生总是要艰难些。”

庄善若的心思转了几转。

“大嫂,你我投契。我自然是不忍心见你困在我们家。”许家玉的声音又是一黯,“我这辈子也不作他想,等替我爹守了三年的孝,我就守着我娘陪她终老。”

庄善若看着许家玉,见她眼中似乎有泪光闪闪,心下不由悯然。许家玉这话说得不差,等过了年,她就十六了,再守孝三年。就十**岁了——这个年龄大多早就是儿女成群了。若是许家三年后还是没有什么起色,那许家玉真的是嫁不出去了,得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嫁个不如意的,倒还不如冰清玉洁地过一辈子得了。婚姻不如意的大有人在。像她,像连双秀,还有其他许多女人。如刘春娇刘昌一般的甜蜜夫妻,世上虽有,也是难得。

庄善若反握住许家玉的手给她一点安慰。

许家玉又笑道:“不过,我实在是舍不得大嫂。”

庄善若默然不语,许家玉的意思她很明白。出于许家玉个人考虑,她是赞成自己离开许家;可是站在许家人的立场上,她却又只能尽力将自己留下。庄善若实在是不能答应她什么,虽然在许家许家玉给了她难得的温暖。

“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竟一心一意地盼着大嫂能够在我们家留下来。”许家玉幽幽地道,“说起来也不怕大嫂笑话,前两月我爹病着的时候,我偷偷地去了大慈寺上香祈福,虔心给我爹求了一只签,竟是下下签——这怕也是命中注定的了吧。”

“尽人事,知天命罢了。”庄善若并不相信命运之说。

“我又自作主张替大哥大嫂求了一支签,竟然是一支上上签!”

庄善若摇头:“这些哪里做得了准?”

油灯突然一闪,暗了下去。许家玉赶忙起身,又取了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灯火给她略显苍白的小脸涂上了一抹的暖色。

许家玉却道:“我还特意取了签请庙里的高僧来解,他说了一通我听不大明白,不过那签文隔了这许久,我却还记得明明白白。”

“哦?”

许家玉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九龙吐水沐金身,莲花座下结姻亲,凤凰岂是凡间种,乘时一路上青天!”

“什么龙啊凤啊的?”

“我一听龙凤便欢喜了,可不是支好签?”许家玉展了笑颜道,“只盼着大哥能够早日痊愈,能够重振门庭,也不枉大嫂受了这许多委屈。”

庄善若很不以为然,这命运之事哪里能由一支签文说得准的?她心里另作打算,却是不由得念叨着“凤凰岂是凡间种,乘时一路上青天”。

只可惜,她的属相是猪,和这凤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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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撮土为香

(猫扑中文 ) 一连几日,许陈氏见了庄善若具是黑了张脸,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凤舞文学网 )庄善若也不去理她,只顾做自己的事,闲了的时间便躲在西厢房里,一边陪了看书的许家安,一边做些针线活。

老根嫂家的连淑芳过两月便要临盆了,总要赶着做几样针线活表表心意。还有刘春娇,虽说月份还小,不过总要趁着正月里没什么事的时候预备起来才好。

许陈氏与许家宝母子两个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话。院子逼仄,庄善若本不耐烦听那些,不过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到她的耳朵里。

“二郎,一晃都到正月初十了。”许陈氏闲闲一句,却是话里有话。

“可不是,这日子过得不算慢。”

许陈氏眼睛一斜,道:“你那媳妇可回娘家足有半个月了。”

许家宝挠了挠头,为难地道:“怕是贞娘那补没好利索吧。”他明白老娘和媳妇不对付,这事拖着不解决也是一大心病。

“她倒好,在娘家日子过得舒坦,婆婆、丈夫、儿子全然抛到脑后了。”许陈氏冷声道,“当初娶她进门的时候只看重她家世清白,也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可万万没想到竟娶了一个人精进门——一有好事总少不了她,一有坏事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娘,贞娘定是病得不轻,怕大过年的过了病气给我们反而不好,再说城里看病抓夜都方便些……”

“你少替她遮瞒!”许陈氏打断了许家宝的话,又皱了皱眉头款款道,“二郎,你给娘托个底,这个媳妇你到底还要不要了?”

许家宝冷不防吓了一跳,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知道许陈氏这话里是什么意思。虽然往日里夫妻两个起了口角,或是童贞娘管得他过紧的时候,他也冒过休妻的念头。可是此时此刻。童贞娘在他心中只有千般好万般爱,他恨不得当初那一巴掌不是甩在童贞娘的脸上,而是甩到自己的脸上。

不过既然许陈氏这么问了,她心里总是有了计较,许家宝也不好贸贸然地拂逆了她的意思,只是含糊地答道:“元宝这两夜总睡得不踏实,也不知道是被鞭炮吵的还是想他娘的缘故。”

许陈氏本满脸期待地盯了许家宝看,此言一出,她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舍不得她。可拦不住她能狠了心舍了你去!”

许家宝只得又道:“娘。我们家眼前这辰光。怕也是经不起折腾了!”

“怕什么,若是有了银子,我照旧再给你娶个黄花闺女进门,那模样那性情只会比你先头那个要好!”许陈氏很是不以为然。

在窗口绣着一个肚兜的庄善若不由得一阵腹诽。看来许陈氏素来是傲慢惯了。都快一两月了,还没有接受现实。还当许家有几十亩良田,还有一间开门就进银子的铺子。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童贞娘与许陈氏做了这些年的婆媳,生养了许家唯一的孙辈元宝。可在许陈氏的口中,却是能够弃之如敝屣的。

媳妇毕竟不姓许,终究还是外人!

庄善若懒得再听,只将精神放在手上的那个小肚兜上。这肚兜选了大红色,当中用黄丝线绣了个精巧可爱的金元宝,看着煞是喜人。

庄善若将肚兜背面的线头细细地收好。又试着在脸上摩挲了一阵,生怕硌到新生儿娇嫩的肌肤。

这一模一样的肚兜庄善若一共准备了三个,一个给连淑芳,一个给刘春娇,剩下的一个是为王有龙的媳妇周素芹准备的。

……

许家宝聪明地转换了个话题:“娘。我合计着宗长也快返家了。”

“也是,最晚也不过是月底了。”许陈氏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些,道,“你爹生前最是要强,若是按我的主意,干脆当初就问宗长借了几百两银子,把那绪空填上。偏生你爹拦住了我!你娘这一辈子看着掐尖要强,可碰到大事还是得你爹做主!”

许家宝应着。

“唉,我后悔啊!早知道这件事就不应该听你爹的,为了挣那么一口气,却要活活遭这么许多的罪,何苦呢?”许陈氏感慨颇多。

“娘,过去的事也就别提了,至少是圆了爹他老人家的念想。”许家宝目露精光,话锋一转,问道,“娘,你估摸着宗长能借咱们家多少银子啊?”

“多的不说,百来两总是不在话下的吧。”许陈氏思忖道,“你爹和他是什么关系?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当初你们爹用他的命换了宗长的一条命的!”

“那是,听说宗长家的大老爷又升了从三品的官儿,若是能略略帮衬帮衬,那我们又何惧那个郑小瑞——他就是再霸道,也不过是只有县太爷撑腰!”许家宝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似乎前途一片的光明。

“唔!”

“娘,我都合计好了!等宗长他们回来,先借个两百两,赁处过得去的房子,也让娘住得舒畅些;再到县城里租个便宜些的店面,将爹的生意重新竖起来。”许家宝踌躇满志地道,“爹教了我这许多时日,我即便是没学到十成十,怕也是十有**了。”

“你可有把握?”

许家宝摊开他那双又白又细的双手,笑道:“娘,你看我这双手哪里像是拿锄头的,这拨算盘的茧子可都长在指肚上呢。”

许陈氏也兴致头上来,一扫刚才涉及童贞娘的不快。母子两个兴致勃勃地畅想如何东山再起,甚至青出于蓝。

庄善若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抬起有些酸涩的脖颈,冷眼瞧着正说得眉飞色舞的许家宝。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商陆替了人参的事还没过去多久,许家宝便宛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个许二郎,怕是只学了许掌柜的一些皮毛。银子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恐怕也是只能打个水漂听个声响罢了。

吃过了午饭,面对许陈氏阴阴沉沉的目光,庄善若觉得有些气闷。她支会了许家玉一声,便悄悄地出了院门。去村子里随意溜达溜达。

今日难得没有起风,太阳也不错,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庄善若沿了弯弯曲曲的小路随意地走着,竟不知不觉地出了村,来到了柳河边上。

庄善若怔了一怔,河岸边干枯的芦苇丛中不知道躲了什么鸟儿,“咕唧——咕唧——”地一声一声唤个不停,让人听来觉得是愈发的凄惶。

庄善若拨开芦苇,芦苇发出沙沙的干涩的声音。芦苇丛中的鸟儿怕是听到人声,竟又哑了下来。

冬日的柳河干枯了许多。不似往日丰沛。略显浊黄的河水翻卷着浪花往东边淌去。裸露的河床上累累地躺着被河水打磨得浑圆的鹅卵石。

庄善若眼睛一热。心头一颤。

她朝地上看了看,卷起了袖子,捡取地上的鹅卵石,拾掇出一块空地。然后又合起手掌拢起了河床上的沙土。在空地上堆起了三个小小的尖尖的土堆。又折了三根芦花,掰成一尺来长,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三个土堆上。

“姑妈,善若不孝,来看您了!”

语毕,庄善若也不顾地上的鹅卵石硌着,直挺挺地跪下,冲着这三座土堆,也冲着奔流不息的柳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姑妈,我错了!”庄善若喃喃地道,柳河水携裹了一阵雾气将她的话捎向远方,“您自小便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可是有些人生来便是豺狼。你若向他示好,他非但是不领情,只当你是软弱可欺——骗你,欺你,辱你。”

庄善若顿了顿又道:“我自此孑然一人,自然是不怕什么,就怕是辜负了您对我的恩情。您若是在天有灵,就给善若指一条明路——苦些累些我不怕,就怕是活得憋屈!”

“唧咕——唧咕——”那不知名的鸟儿又是一声接一声地叫,像是回答庄善若的问题。

庄善若在河边呆坐了好一阵子,看着柳河水,梳理了下凌乱不堪的心事。

良久,抬头看太阳有些西斜了,庄善若才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起身,恹恹地垂了头朝连家庄的村口走去。

连家庄村口停了数辆马车,还没出正月十五,走亲访友的人很多。各人具是穿了最好的衣裳,笑得皆是喜气盈盈。

庄善若见状,更是将头垂得再低些,只去留意眼前的路。

“大郎媳妇,大郎媳妇!”是一个发腻的声音。

庄善若本不想理会,那个油腻的声音却是执拗地追在身后,冷不防身子被一只胖胖的手拉住了。

庄善若万般不情愿地迎上三胖嫂那张肥腻得流油的脸。

“大郎媳妇,在想啥心事呢?我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三胖嫂穿戴一新,还在头上出挑地戴了一朵时新的大红绒花,道,“这儿车来车往的,可别是一个不留意被马车撞到了!”

庄善若强笑了笑。

三胖嫂又道:“我那日去你家送年礼,偏生没碰上你,听说你去县城赶集了?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庄善若听着那型套话,心里厌烦,只想敷衍几句快点抽身。

三胖嫂又道:“也是,二郎媳妇不在,你忙里忙外的,怪不得这小身板瘦得可怜。”

“三婶……”

“你是赶着回去吧?”三胖嫂脸上的肥肉将本不算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道,“我早两个时辰刚出村子的时候见你妯娌刚刚这儿下车。啧啧,她可是比你养得圆润多了,我看着气色也好。听说二郎媳妇她娘家是……”

庄善若余下别的都没听清,只知道童贞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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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不白之冤

(猫扑中文 ) 庄善若疾步回家,却在路上碰上了张山家的。(凤舞文学网 )

张山家的穿了一身红彤彤的袄子,靠在自家的黄泥脱坯而成的院墙上,挺了滚圆的肚正嗑着瓜子晒太阳呢。

她人生得粗苯,可是嗑起瓜子来却着实灵巧。将一颗瓜子随手丢到嘴里,舌头那么一卷,牙齿那么一碰,两片瓜子壳便轻轻巧巧地从舌尖啐到地上。

张山家的周围地上落了密密的一层瓜子壳儿。

“哎哎哎,许大家的!”张山家的热情地招呼着,扭了胖胖的身躯挡在了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无法,只得侧了身子,客气地喊了一声:“张嫂子!”

“这正月里的,也没啥事,你赶那么急做什么?”说话间,张山家的又从嘴里吐出了好几片完整的瓜子壳儿。

“家里有点事。”

“能有啥事啊?”张山家的又是一拉庄善若的袖子,道,“来,陪嫂子坐坐,聊会!大妮,大妮,掇两张凳子出来!……这丫头,又野到哪里去了?看过两年我不把你嫁出去了!”

庄善若赶紧拦道:“不了不了,改日再陪张嫂子说话吧。”

张山家的总算是将手里的瓜子嗑完了,拍了拍手,道:“你可别是嫌弃我们家吧?我知道你们城里搬来的讲究着呢。我年前还碰上了你姨,刚好说起到你。也不知道你姨是哪里修来的福气,竟有你这样一个标致的侄女儿。”

姨?

庄善若脑袋转了个圈才回过神来,原来说的是伍大娘。都怪伍彪随口胡诌,倒叫她凭空多了一门亲戚。

张山家的兀自道:“大过年的,你也不去你姨家走走亲戚?”

庄善若猝不及防,只得含糊地吱唔着,一心只想着怎么样脱身。

“哎,许大家的,原先那个弯眉毛、水蛇腰的可是你家弟媳?”张山家的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啧啧。之前从我家门前走过,倒是带了一股香风,半个时辰都还没散呢。”

庄善若暗自点头,看来童贞娘是真的回来了。在娘家住了半个多月,即便是自己爹娘不说什么,可是几个嫂嫂都在那里盯着呢,这滋味一定是不好受。即便是以养病为名,这病也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吧。

庄善若心里着急,却只得听张山家的说下去。

“你那妯娌还雇了个小工,手里提的。肩上挑的——满当当可都是好东西呢!毕竟是城里人。那架势。那派头就是不一样!”

有个粗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你这婆娘,倒唠唠个没完了!三天不揭你的倒是要骑到老子头上来了!赶紧的,烧碗解酒汤来!他熊奶奶的。刘二蛋,灌了老子一肚子烧刀子,就为了胡那一圈好牌……”

张山家的见庄善若面露疑色,忙低声道:“是我当家的,昨晚喝醉了,吐了一地,才刚醒呢。”

“人咧?都死到哪里去了?”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张山家的赶紧将嗓子憋得细细的,娇声道:“来了来了!”又摔打着院门,喝道:“大妮。你是死人哪?娘叫叫不应,爹叫又不理的,养了你做什么用?”

庄善若紧走几步,回首看着张家破败的院墙,歪斜的几间土房。无一不是暗色。院门旁新贴的春联,一角怕是浆糊没用足,无精打采地耷拉了半截子下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也说不准哪种活法更惬意些。

庄善若站在大樟树底下。大樟树浓浓的树荫遮蔽了阳光,让人浑身骤然一冷。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心底隐隐地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推开院门,院子没有人,倒是从廊下拉了两根粗粗的麻绳,晒了几床的被褥,才有了点居家过日子的气息。

许家玉正低了头从厨房里捧了一碗什么东西出来,冷不防见到庄善若,脸上的神色竟是转了几转:“大嫂……”

“怎么了?”

许家玉面有不虞,道:“大嫂,二韶来了。”

“唔。”这在庄善若意料之中。

不知道这个童贞娘一回家躲到哪里去了,庄善若暗自庆幸今儿出去了,没见到她们婆媳两个乌眼鸡似的斗法。看这阵势,童贞娘不请自来,气势上自是矮了一截。

若是童贞娘和许陈氏闹开了,许陈氏一条“不事舅姑”,就可以逼了许家宝大笔一挥,将童贞娘休掉。反正许家落魄到这境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

童贞娘不是真的气许家宝那一巴掌,定是对许陈氏颇有怨言。可是情势所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还想要守着这一门姻缘,便只能暂时将那口气咽下去了。

庄善若自然而然地拿了廊下的掸子,拍了拍被褥。阳光下骤然腾起一团灰尘。

“这西屋阴得很,真得将这些被褥好好地晒上几日,这睡起来才松软。”

许家玉却定在原地,神情有些古怪,顿了顿,道:“大嫂……”

“可是大郎媳妇回来了,赶紧进来!”是许陈氏从厅堂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比往日沉稳些,更多了分底气在。

庄善若来不及多想,只得支了掸子,朝厅堂走去。她不过是在外面多呆了会,许陈氏怕是又要摆婆婆的谱了。

骤然从阳光地里进到房里,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庄善若眯了眼,影影绰绰地看到许陈氏正端坐在椅子上。

“大郎媳妇,你逛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多时。”

“老太太找我什么事?”庄善若眯了眯眼睛,实在是叫不出那声娘来,便用老太太来替代。

“哼,什么事?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清楚!”许陈氏冷哼了一声,却是没留心称呼。

庄善若的眼睛适应了厅堂里的光线,看到许陈氏坐得笔直,恍然间又像是当初那个气派富态的掌柜娘子了。

庄善若正迷糊着,许家玉前后脚从外面进来,将手里的那个碗搁到桌子上,道:“娘,你总要问问,可别是冤枉了大嫂。”

“冤枉?”许陈氏伸手摸了摸碗,道,“自从住到这个老宅,疑心事是一桩接一桩的。我老婆子只当是祖上风水不好,住到了贼窝,没成想倒是贼喊捉贼了!”

庄善若愈发地听得一头雾水:“老太太,什么贼不贼的?”

许家玉见许陈氏脸色不善,赶紧服侍到一旁,道:“娘,这是二嫂特意从城里带来的滋补膏方,您趁热赶紧吃了吧,冷了怕是不好呢。”

庄善若的目光往那口碗上一溜,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却是混合着各种中药材的滋补气息。看来,童贞娘为了讨许陈氏欢喜怕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许陈氏却将碗往边上推了推,道:“不急,这件事在心里堵着,便是千年灵芝吃着也不见得受用。”

庄善若没空和许陈氏打哑谜,道:“老太太,有什么就直说吧。”

许陈氏一愣,继而冷笑了数声,道:“大郎媳妇,原先是我看错了你,你倒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庄善若早就不耐烦和许陈氏虚与委蛇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回房间绣几针花来得实在呢。

“娘,都是一家人,哪里这话就说得这般难听了呢?”许家玉赶紧从中调停着。

“小妹,你急什么?你没见你的好大嫂倒是心平气和,一副吃定了我们家的样子。”许陈氏将眉头皱得锋利,道,“当初媒婆过来说和这门亲事的时候,我便不大乐意。小门效出身的,眼皮总是浅些。可没奈何你爹中意,我倒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没成想,眼皮子浅些也就罢了,竟然手脚还不干净。啧啧,还装模作样地陪嫁了两箱子书过来。照我看啊,那两箱子书倒不如添了炉灶算了,倒还省了些柴火。”

庄善若见许陈氏无端口出恶言,心里也不由得火起,脸色板了下来道:“我敬你是长辈,称你一声老太太。这当初定亲的事不说也罢,若是老太太执意要提往事,善若倒也愿意陪了老太太将这事掰开了说说。善若有哪里做的不入老太太眼的,老太太直说便是了,哪里要这样七扭八拐指桑骂槐的?”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一噎,道:“你倒还和我叫起板来了?我也懒低你费许多口舌,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话间,许陈氏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物件,恶狠狠地掷到了地上,是脆生生“啪”的一声响。

庄善若定睛一看,地上分明是一枚藕色的荷包。这荷包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刘春娇送给她的那只。她俯身上前,将这枚荷包拣到手里,果然外面用黄线绣了梅花,里面硬硬的还装着那五两银子。

“你可认得这荷包?”许陈氏冷眼看着庄善若的表现,不由得得意地问道。

“认得,这是……”

“够了!”许陈氏手一挥,打断了庄善若的话,道,“既然认了,那么别的话也不消说了,你倒是将这五两银子好好地给我解释解释,是从哪里得的?”

庄善若心里明镜儿一般,怪不得许陈氏如此作态,只当是抓住了自己的痛脚,她并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这荷包我记得是收在床头,老太太又是如何找到的?”

这意思就是说许陈氏趁了她不在的时候,随意翻检她的物品。庄善若捏了这枚荷包,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想起她回榆树庄奔丧的几日,她那两口箱子未必能逃得了许陈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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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屎盆子乱扣

(猫扑中文 ) 哎呦,大嫂,你可错怪我们娘了!这荷包可是我凑巧找着的!厅堂门口闪进来娇娇俏俏的一个身影,不是童贞娘又是谁!

庄善若觑了眼去看童贞娘,这十几日不见,这童贞娘却是愈发的袅娜了。(凤舞文学网 )

因为是还要替许掌柜戴孝,所以尽管是正月里,童贞娘也不敢穿得太触眼。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的暗纹锦缎丝绵袍子,只在袖口微微露出一点的绯红。一头秀发梳拢得齐整,头上也只簪了两根玉簪子。却只在薄薄的唇上点了层淡淡的口脂,看起来气色又好,又不会显得太招摇。

二郎媳妇!

娘!童贞娘亲亲热热地叫着,仿佛浑然不记得年前两人之间的龃龉,这可是请善福堂的老刘郎中给你开的膏方,最是补人了,娘赶紧趁热喝了。媳妇不孝,惹娘生气,这几日愧也愧煞了。

许陈氏微微露了笑模样,端起碗来喝了几口。

童贞娘站在许陈氏的身后,攥起粉拳,轻轻地在许陈氏的肩上捶着,道:我刚才在娘房里,见那枕头又硬又旧了,就自作主张给娘换了个新的。软和着呢,娘枕了也能睡个好觉。

好好,还是二郎媳妇考虑得周到!许陈氏频频点头。

庄善若捏了荷包,看着童贞娘与许陈氏唱了一出婆媳和睦无间的大戏。

许陈氏放下碗,一抬眼看到庄善若,脸色骤然一变,道:大郎媳妇,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娘,你莫生气,我看大嫂怕也不是有心的。童贞娘眯眯地弯了一双媚眼,道,我见今儿日头好,临时起意要将被褥都拿出来好好晒晒。大哥大嫂将正房让出来与我们住。住那又潮又暗的西屋,贞娘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呢。大嫂今儿不在家,贞娘就自作了主张,知会了大哥一声,将被褥都拿出来晾晒,没成想——

童贞娘倏地住了嘴,目光不住地在庄善若手上的荷包上转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许陈氏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大郎媳妇,亏得我还信任你。只当你做事妥当。将整个家都托付给你当。你倒好。来个监守自盗!

童贞娘一愣,她刚回来,还不知道长媳管家的事情。她眼珠子一转,嘴一撇。委屈地道:贞娘回娘家养了这许多天的病,银子失窃的事情也是今儿才听娘说起,要不然这黑锅我可是背定了。

庄善若这才听明白过来,原来那日许陈氏的黄铜匣子里缺的十两银子,他们竟然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许家宝挨挨擦擦地进门,看这架势,拔腿就要溜。

许陈氏赶紧叫住了他:二郎,你也过来,听听这段公案。可别是冤枉了你媳妇。大郎呢,也唤他过来!

大哥正陪了元宝在后院那儿玩呢!童贞娘道。

罢了罢了,你大哥倒是一门心思偏帮他媳妇,万一他闹腾起来,倒是不好收拾了。许陈氏皱皱眉。示意许家宝在一旁坐下。

庄善若心里却也并不慌,只淡淡一句道:老太太,今儿倒像是三堂会审了!

大郎媳妇!许陈氏虎了脸,沉声道,你倒自在,竟还有脸说笑!如今人赃并获,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童贞娘柔声道:大嫂,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总会有行差做错的时候。你跟娘认个错,揭过这一面也就是了——一家人,哪里就那么计较起来了呢?

庄善若不理童贞娘,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道:这荷包是我收的没错,可是老太太怎么就笃定这五两银子是我偷的,那日明明短了的是十两。

这算什么?余下的五两你或是补贴了娘家,或是趁赶集的时候买了什么好吃好穿的。若不是偷家里的,干嘛巴巴地将这荷包藏在褥子里?许陈氏很不以为然。

庄善若不怒反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若是今儿从贞娘的体己里翻出了十两银子,那岂不是家里又多了个贼?若是又从二郎身上搜出了一两二钱的,老太太是不是又该说二郎将这十两银子花去许多,只剩这么些了?

许家宝尴尬地笑了笑,在凳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下屁股,道:娘,怕是错怪了大嫂呢。

童贞娘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许家宝一眼。

大郎媳妇,你好个伶牙俐齿!许陈氏道,如若不是偷的,你又从哪里得了这五两银子,还藏得恁般隐秘?

老太太真想知道?

哼,你别当我好糊弄,编故事给我听。我虽老,可还不糊涂!许陈氏冷冷道,她笃定这五两银子来得不光明。

庄善若朝了许家宝问道:叔叔可还记得年前去弟妹娘家?

记得。许家宝眼神游移,答得局促。

可还记得小刘郎中的媳妇托叔叔捎了一袋东西给我?

没错。

庄善若点头,道:那就是了。这枚荷包是小刘郎中媳妇偷偷地塞在袋子中给我的。

许陈氏不信: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小刘郎中媳妇与你非亲非故的,她又凭啥给你?

庄善若还来不及回答,许家宝便代她回答道:娘,那日我在善福堂逗留了一阵,那媳妇嘘寒问暖的,对大嫂关切得很。听小刘郎中说,大嫂与他媳妇倒是比亲姐妹还要亲。

许家玉闻言,喜道:那是了,娘,我就说你定是错怪大嫂了!

这红口白牙的,你说是啥就是啥了!童贞娘忍不住嘟囔道。

庄善若又扬了扬手里的荷包,朗声道:若是老太太不信,可以拿了这荷包去善福堂问问,看这是不是春娇的绣工。凭了善福堂与我们家的关系,定是不会欺瞒老太太。

许陈氏目光和缓了下来,心里信了几分,却沉吟着没说话。

庄善若又道:若是我存心扯谎,定会胡诌个别的名字。何必要扯上善福堂,岂不是自讨苦吃?

许家宝讷讷地道:那是,那是!

童贞娘却是眼风一瞟,道:即便是如此,大嫂得了这五两银子为何又藏着掩着,倒不如一早回明了娘,大大方方地使了——家里可是正缺银子呢!

许陈氏闻言,脊背又不由得直了直,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到庄善若的身上。

弟妹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了呢?庄善若不疾不徐地道,我们家是缺银子,如若许掌柜一早应了宗长的救济,又何曾会落到这般田地?她说这话的时候,用力地在童贞娘脸上看了一眼。

许陈氏目光一黯,怕是想起了老头子。

当初几百两银子在面前都没要,如今怎能为了区区五两银子而失了风骨?庄善若神色清朗,春娇给我这银子是念姐妹之情,我能承她的情却不能收她的银子。年前进城的时候我将这荷包带上去了趟善福堂,她偏生不收。我拗不过,只得先将这荷包带回来再说。寻思着,等过个半年我们家宽裕些,恰逢她的生产之日,再添上几两,送回善福堂——既是全了我们家的脸面,也是承了她的情分。

许家玉钦佩道:还是大嫂考虑得妥当。

若是连这等小事都要知会老太太,那便是小事化大了。再说了,往日铺子里每月的利钱流水似的从老太太手上过,这区区五两银子又哪里看得上眼呢?庄善若一气说完这许多,当了众人的面将那枚藕色的荷包揣回到了自己怀中。

童贞娘兀自不甘心,紫涨了脸庞,问道:大嫂,既然银子失窃的事与你无关,那你倒是说说,那十两银子又没长了翅膀,怎么就能不见了呢?

庄善若奇道:弟妹这话问的,我又不是衙门里的人,这查案捉贼的事又轮不到我管。我自管撇清自身清白便是,哪里还能管得了这许多?

你倒是撇清了,可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童贞娘见庄善若坦然自若,不禁有些急了。

童贞娘刚回许家的时候,一心想着讨好许家人。也是机缘巧合,刚刚掀起大郎房中的褥子,正要抖上一抖,没成想,竟巴巴地滚出了个荷包。这可把她乐坏了,献宝似的送到了许陈氏的面前。

孰料,峰回路转,竟然最后这笔十两银子的糊涂账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童贞娘哪里肯依?

许家宝起身,走到自己媳妇身边,劝慰道:媳妇,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总不是家贼,怕是不知道什么人偷偷溜进来。你是不知道,年前大嫂做了一挂香肠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偷了去。

童贞娘委屈地道:不过是十两,倒是看轻我童贞娘了!我这趟带回家的东西总也值个十两八两的,如若真是我偷的,那又是何苦呢?

庄善若淡淡一笑,道:世人多爱做些借花献佛之事。

这话说得文绉绉,童贞娘竟一时没听懂。庄善若是真的厌烦童贞娘了,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一回来,没事也能找些事出来。

许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就当这十两银子被老鼠叼了去,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了!

庄善若却上前两步道:老太太,这事可还没完呢。猫扑中文

第147章 自求下堂

(猫扑中文 ) 许陈氏眼睛一瞪,心想着这大郎媳妇可算是蹬鼻子上脸了,这还了得?好不容易寻了个好契机将二郎媳妇拾掇得老老实实的,还没过上半天舒坦日子,这大郎媳妇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童贞娘凑到许家宝身旁,将手伸到他背后狠狠地揪了他一把。(凤舞文学网 )许家宝吃痛,便有些呲牙咧嘴的样子了。童贞娘见状,又摊平了手掌,在刚才揪的地方揉了又揉。饶是隔了厚厚的冬衣,许家宝还是觉得心里一阵痒痒的。

有媳妇在身边总比没媳妇强些,许家宝寻思着等下回了自己屋里,怎么样向童贞娘讨要这许多日的亏空。

许家玉趁人不备,扯了扯庄善若的衣襟。她是担心大嫂,好不容易化解了一场危急,可别又弄出点旁的事情来。往日里还只许陈氏一个,现在加上了一个童贞娘,这两人若是联起手来,夹枪带棒的可是让人够呛!

庄善若只是朝许家玉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你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她也没等许陈氏答应,便转身出了厅堂,跨过院子进了西厢房。待她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许家安背了元宝正嘻嘻哈哈地从外面进来。

媳妇,你忙啥咧?

你娘找我说些事。庄善若说的是你娘。

哦,娘也不知道找你有什么事,原先急哄哄地说是要寻你回来。许家安将元宝放下,元宝依旧是调皮地揪住了许家安长袍的下摆。

庄善若见许家安容色清瘦,一双眸子却是灼灼有光。他们两人过家家酒般地做了小半年的夫妻,说是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不过这感情也只不过是如寒夜里贪恋烛火的一丝温暖,比起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庄善若见许家安拍拍身上的灰尘,作势要进厅堂的样子,赶紧冲元宝道:元宝,大伯娘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岔路边有一棵柿子树,还挂了三四个柿子。都冻得结结实实的,定是极甜!

元宝小人儿今日心情特别畅快,娘回来了,还带了那许多好吃的;大伯又陪了他在后院胡乱玩了好一阵。他一听有冻柿子吃,马上眼珠子就亮了起来,赶紧摇了许家安的手,道:大伯大伯,你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许家安略略迟疑,庄善若又道:我也好久没吃到柿子了。

话音未落。许家安便将元宝架起来。让他分腿坐到自己的肩头。扶住了他的两条小胖腿,道:媳妇,你等着,我给你摘去!

庄善若含了一丝浅笑。看着许家安驮了元宝兴冲冲地又朝院门外走去。那丝浅笑还来不及收回,眼中便又笼上了怅然。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虽然和许家安有关,可是她怕自己当了许家安的面说不出那些话来。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便决然地回转过身,提起裙角,踏进了厅堂。

身后日已西沉,暮色正悄悄四合。

大嫂,你拿什么宝贝呢?童贞娘娇声道。

房中余下三人见到庄善若手中的东西却具是一震。许家宝使劲地朝童贞娘使脸色;许家玉咬了嘴唇,面有忧色;许陈氏扯了扯嘴角。按捺住自己,且听大郎媳妇说辞。

庄善若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黄铜匣子端正地放到许陈氏手边的桌子上,后退了几步,道:老太太。东西都在这儿了!

许陈氏的目光一瞟那匣子,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忍了怒气道:大郎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善若神色不动,声音不大却让房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日老太太将这匣子暂时托付给我保管,我本无心也无力当这个家,现将这个匣子完璧归赵。请老太太清点一下,匣子里剩了三两银子另六百八十文——匣子里还有一张纸,将这大半月的收入支出记得清楚,一分一厘具是清白。

童贞娘原先听说庄善若当了这个家,心里还愤愤的,突听得许家全部家私也不过三两有余,忍不住将身子往墙边缩了缩。这个家不当也罢,不单捞不到什么油水,若是有了亏空,可不得还自己填补?

许陈氏目色阴沉不定,道:大郎媳妇,这么说这个家你是不想当了?

善若本无才无能,只会些女红绣活。庄善若正视许陈氏,毫无退让之意,道,且经手银钱之事,总要找放心可靠之人才妥当。

许陈氏总算是回过味来,大郎媳妇唱这一出,倒是将原先受的怨气不动声色地撒了出来。虽说现今二郎媳妇回来了,不过这当家的事怎么看还是大郎媳妇更合适些。

大郎媳妇,我知道原先是委屈了你。我本也不信,只不过是白问你几句。你这孩子素不是小心眼儿的,也知道我们家这难处。赶紧的,将这匣子收拾起来。许陈氏自认给了庄善若台阶下,若是她还不顺坡下驴,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庄善若却是动也不动,对许陈氏的话置若罔闻。

童贞娘按捺不住了,嘻嘻笑着走到庄善若身边,拉了她的手,道:大嫂心里怕并不怪娘,怪的定是我呢!我也是,莫名其妙生了这一场病倒生得糊涂了,白白让大嫂受了这一番委屈。童贞娘这话是说给许陈氏听的。

庄善若却是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飞快地抽回了手,还掸了掸袖子,道:老太太,之前我接下了这个管家的事是勉为其难,今儿有了更合适的人。

贞娘?许陈氏很不以为然,道,你是长媳,虽说年纪比你妯娌还轻些,不过你们爹在的时候都说你办事妥当。

妥当不妥当也就先不提了。由我来当家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由贞娘来当合适些。庄善若不松口。

呦,我哪里有那能耐,大嫂倒是高看了我!童贞娘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在想,若是真的当了这个家,也不算是太坏。

许陈氏有些厌烦了:怎么不妥当,你是长媳!

长媳?庄善若轻蔑一笑,冲了许陈氏道,我这个长媳也只不过是有其名无其实,倒是贞娘才是许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童贞娘自诩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却也是没听大懂。

许家玉本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忽闻庄善若此言,一时脸色煞白,目露焦色。

庄善若朝许陈氏微微一弯腰,施了个礼,道:善若本生在农家,自幼失了父母庇护,粗鄙浅陋。许家大郎少年才俊,谦和尔雅,即便遭了变故,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大郎媳妇,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虽然老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是我与大郎的这段姻缘,定是月老一个迷糊牵错了红线。庄善若神色自若,只想一吐为快,善若的命格本也不好,如若真的是好命,又岂能亲人尽失。想来当日合八字的先生也是掐算错了。

许陈氏心里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庄善若想说什么,却是不敢相信。

善若与大郎成亲几月有余,却始终相敬如宾,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许陈氏听到这儿,脸色一变,怪不得大郎媳妇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原来症结在这儿。

童贞娘听了却是呀了一声,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将一双丹凤眼朝庄善若瞟了又瞟。没想到她这个妯娌活活守了几个月的活寡,许大郎不过是伤到了脑袋,却没成想竟是中看不中用了。

庄善若顿了顿,给了众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她当众说起床笫之事的时候毫无羞赧,仿佛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善若粗苯,本也不入老太太的眼。可惜阴差阳错,倒做了这许多日的挂名婆媳,白的惹了老太太生气。

许家玉忍不住祈求地喊了一声:大嫂……

庄善若冲她安抚地看了一眼,又直视许陈氏道:凡此种种——善若斗胆,自求下堂!

许陈氏浑身一震,半晌没回过神来。

童贞娘也惊得张了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年头,被夫家休弃的女子的日子可不好过。

想她童贞娘娘家殷实,父母俱在,可是这半个月在娘家的日子也是着实难过。嫁出去的女儿,便从此和娘家少了层关系,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她那几个好嫂嫂生怕是婆婆给了小姑子什么好处,成日里盯了她看,盯得她是如坐针毡。

童贞娘本想着给许家宝吃了一次闭门羹后,他再上门求请个一次两次,在娘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二郎回去,也好在老太婆面前耍耍威风。

可没想到,二郎一去竟杳无音信,这个新年她在娘家过得是索然无味,处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没办法,这才拉下脸面,用自己的体己银子,买了些好东西,给老太婆低了头。

被休回娘家,她是想也没想过!

她妯娌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她既没了父母,唯一的姑姑又不在了,又没旁的亲眷,到底榆树庄王家也不是什么正经娘家。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竟敢自请下堂?

童贞娘朝庄善若看了又看,只见她脸色如玉,眉目如画,沉静自若,倒像有千万种主意在心中。

童贞娘心里一转念头:阴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猫扑中文

第148章 吃了秤砣铁了心

(猫扑中文 ) 许陈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盯了庄善若道:大郎媳妇,自请下堂,你可不是说笑?

庄善若朗声道:善若即便年轻不懂事些,也万万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凤舞文学网 )

许家玉这时候扑倒庄善若的身边,抱了她的一支手臂,道:大嫂,你可千万别离了我。

小妹,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好姐妹。庄善若顿了顿,又道,你倒忘了那日与我说的话了?

许家玉脸色交织着不忍不舍,将那张清秀小脸拧得是凝重万分。不忍,自然是不忍心庄善若留在许家陪了她大哥艰难度日,婆婆挑衅,妯娌作梗,这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不舍,却又着实舍不得庄善若离了许家: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庄善若虽与她年纪相仿,却是有主见有决断;从私心来看,风雨飘摇中的许家离了庄善若怕是要更加不堪了。

大嫂……许家玉忍不住哽咽。

童贞娘早就见不惯许家玉与庄善若感情甚笃,同样是姑嫂,一个好得是如胶似漆,一个却是不咸不淡——就是那个乡下来的惯会做人,倒显得她这个先嫁进来做二嫂的不好相与了。

小妹,你大不必如此,你大嫂想走,却还不一定能走成呢?童贞娘抱了膀子,阴阳怪气地道,大伯呢,倒也叫他来听听,大嫂闷声不响地竟打了这一副好算盘。

许家宝道:贞娘,你少说两句!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这事她既然敢提出来,就不怕旁人说道!童贞娘眼皮一瞟,道,我年纪轻,见识少,却也从未听过哪家的媳妇竟哭着喊着要做下堂妇的,这传出去倒是新鲜!左右新年里也没啥事,倒可以让左邻右舍嚼好一阵子舌根!

童贞娘本就泼辣尖利的性子,回了许家小心收敛了半日。却忍不住又显了形。

许家玉转过头冲许陈氏喊了声:娘——她很矛盾,好姐妹和小姑子的身份在头脑中打架。

许陈氏坐在那里身形不动,可是若是留意的话可以发现她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动。

大郎媳妇,你早不提完不提,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提?许陈氏压抑住怒气,道,你还嫌家里的事情不够多吗?

是啊,大嫂,你若是实在看不上我们家,实在是看不上大伯。一早就该在城里的时候提出来啊。童贞娘眼珠子一转。声音低得恰到好处地嘀咕道。别是见我们家实在是没油水可捞了,忙不迭地想找下家吧!

许陈氏闻言,眼中的神色又是凌厉了几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几日大郎媳妇闷声不响的。木木呆呆的,没想到竟在心里打这个主意。

说实在的,她也没多中意大郎媳妇,可是若是这个时候允她离了许家,那他老许家可就要被连家村里的人把祖宗八辈子都要嚼烂了。好不容易才过了几日安耽日子,她可不想许家又站在了风口浪尖,老头子怕是在地底下都不能安心。

再说了,许陈氏还有一层考虑。二郎媳妇留在娘家,她与二郎提及了休妻再娶的话。那虽是敲打倒也还有几分真意。可是,要是大郎没了媳妇,想再娶个清白周正的可不容易了。若是许家有之前的财力还好说些,现在这个境地,又有哪家爹娘竟能瞎了眼将闺女嫁给又穷又傻的大郎?

再退一步讲。即便能给大郎再娶房媳妇进来,这模样性子能有眼前这个好?大郎媳妇是不拾掇,若是稍微拾掇拾掇,也是花一样的美人儿。性情虽说不是顶乖顺,可是胜在心地善良,倒没有二郎媳妇那般绵里藏针的花花肠子。

思来想去,许陈氏始终拿不准主意。

庄善若亭亭地立在堂前,沉静地问道:老太太,你是什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说实在的,许陈氏真还没个主意。

可是大郎给你委屈受了?许陈氏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庄善若眼中涌上一丝怅然,却是一闪而过: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和他没有关系。

这恁大的事,哪能就自说自话呢?童贞娘撇撇嘴,我看啊,也就是欺负大伯好性儿!

许家宝又是偷偷地踢了童贞娘一脚让她别多嘴,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大嫂可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许陈氏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大郎媳妇,我们家现今日子虽然艰难些,可那下堂妇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唉,我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我那村子里就有个媳妇,模样生得俏丽,性子也爽利。嫁到婆家,与她男人倒还算是好,偏生和她婆婆不对付。两个人针尖对麦芒,闹腾了几年。那家的儿子是个孝子,一纸休书将那媳妇休了回来。那媳妇自恃年轻美貌,倒也不觉得什么。她娘家本是好面子的,爹娘兄弟可就羞煞愧煞了,倒是拾掇了房间给那媳妇住,却也没个好脸色。先前的婆家气不过,又放出风声,说这媳妇在婆家的时候只一味好吃懒做又不检点,竟就没人敢再娶她。在娘家受着冷眼,白吃了几年饭后,爹娘过世了,哥嫂不耐烦再养着她,竟把她赶了出门。

许陈氏说到这儿,顿了顿,端详了下庄善若的脸色。

倒是托了大嫂的福,竟听娘说起故事来了。童贞娘故意说笑道,她哪里不知道许陈氏杀鸡儆猴的用意。

后来,那媳妇走投无路,便在村里乞讨为生。村里的赖皮光棍时不时地要去找她一番麻烦。最后老死了,还是她侄儿实在看不过去,拿一卷破席子裹了草草地葬在了乱坟岗里。许陈氏一气说了这许多,喘了口气,道,大郎媳妇,你又没个娘家,没个帮衬的,又是何苦呢?

庄善若仔细地听了许陈氏的故事,微微笑道:老太太的意思善若明白。只是善若下了决心,离了许家后,不论好赖,也绝不怨天尤人。

许陈氏见说了这一番软话也没打动庄善若,她当了大半辈子的掌柜娘子,素来是骄傲的,心里的火气腾地上来了,不由冷笑道:看来你是油盐不进了!罢了罢了,倒像是我老婆子求着你留下似的!

娘,你先别恼,且听听大嫂为什么起了这个心思?许家玉赶忙劝道。

小妹,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哪里知道这些。童贞娘掐着手指头,有意无意地道,贞娘好奇,若是等会子请大伯写休书,那七出之条,到底是写哪条才好呢?

许陈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写淫佚、口舌与盗窃着实是亏了大嫂,若是写无子虽是实情又怕是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做文章,写恶疾倒显得我们家不厚道了,算来算去,也就剩下不事舅姑与妒忌——大嫂要不自己先选一个?童贞娘煽风点火道。

许陈氏面色沉如锅底,厉声喝道:二郎媳妇,还有没有个体统了,哪有做妯娌的议论这事的。我问问你,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喜事啊?

庄善若却是冷笑一声道:贞娘姐姐倒是多虑了。

怎么?童贞娘耳朵尖听庄善若换了个称呼。

许掌柜早就替善若备了张和离文书。庄善若说话间,目光一一扫过房中数人,想在他们脸上看出点端倪。

果然,许陈氏惊得扶了桌子站了起来,童贞娘兀自不屑地撇撇嘴,许家宝倒是呆住了,许家玉却是依旧噙了一汪眼泪盈盈地看着她。

成亲后第二天,许掌柜便写下了这和离文书,与我订下半年之约——我在许家呆满半年后,便可自行离开,与许家再无瓜葛。

童贞娘恍然,想起大郎成亲第二日敬茶的时候,庄善若闹腾了一阵,被许掌柜拉到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后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原先还以为许掌柜许了庄善若什么好处,一直耿耿于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许陈氏面色灰败如土,老头子竟然没和她商量,留了这一手,临走前也没交代一声。怪不得大郎媳妇腰板儿那么硬,底气那么足。

那文书呢?许陈氏颓然落座,伸出手。

庄善若略略一迟疑,道:那文书本被我妥善收到陪嫁过来的箱子里。可我回榆树庄奔丧回来,竟怎么也找不着了。

众人又是一愣。

童贞娘最先反应过来,道:呦,大嫂,敢情说了这半天,你给我们凭空画了个饼呢!既然没有和离文书,那我们怎么能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你胡诌的?

那日许掌柜大丧之日我还特意取出来给我姑妈看了。

说来说去,能作证的都是死人哪!童贞娘少了考虑,说得刻薄,惹得许家宝频频给她使眼色。

庄善若又重新恢复了镇定,道:这文书我自信收得妥当,若是落到外人的手里不啻是一张废纸,就是不知是家里谁拿了。

啧啧,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哪!童贞娘又是阴阳怪气。

许陈氏虽说没见着那文书,可是按照大半辈子对老头子的了解,心里很是信了几分。既然老头子都有了这个打算,这丫头又是一心求去,罢了罢了!

大郎媳妇,强扭的瓜不甜,你若决心要走,我也不留你!猫扑中文

第149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猫扑中文 ) 娘——

娘——

童贞娘与许家玉闻言具是一声喊,不过一个是不甘,一个是不舍。(凤舞文学网 )

庄善若却是有些意外,没成想许陈氏竟然这般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庄善若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狂喜,且听许陈氏怎么说。

许家宝也是没想到许陈氏是这么痛快地松了口,他看了看庄善若,犹疑地道:娘,要不要等大哥回来再商量?

大伯?他现今哪里懂得这些,这样的婚姻大事还是得由娘做主呢。童贞娘与许陈氏斗了这些年可不是白斗的,她这个婆婆看着糊涂,可是一涉及到大事,脑子便比旁人还要清醒几分。她乐得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若是她那个傻子大伯回来了,定是舍不得庄善若,还指不定会将这事搅合成什么样子呢。

许陈氏缓缓地道:也不用叫大郎了,这事我做得了主。

庄善若目光灼灼:请老太太说个明白,将这件事做个了断。

你娘家也没什么人,要不去请你姑父过来说话?许陈氏一挑眉毛。

庄善若想到王大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忙道:过年过节的,我姑父怕是出门走亲戚去了。再说榆树庄离这儿也不算近,这一来一回的,可要费好些功夫。我相信老太太素来讲理,也定不会刁难我,我的事情自己能够做得了主。

许陈氏这才点点头,沉吟半晌道:你说说看,那和离文书上写了什么?

童贞娘也竖起耳朵听,可别是许掌柜替他那傻儿子补偿,又给了庄善若别的什么好处吧。那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就偏疼大房,说不准还真有这回子事呢。

庄善若自是将那张和离文书的内容记得是滚瓜烂熟,听得许陈氏问起,自然是不假思索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写了半年之期,过了半年后。男娶女嫁,各不相干。

唔,这小半年大郎倒是比原先要明白了许多,这里面也有你的几分功劳。

老太太,那日许掌柜与我订下这约定的时候,谈及他做了半辈子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庄善若见许陈氏语气和缓,便也卸下了防备,我既然有心缔约,自然要守为人妻的本分。

你们爹是个厚道人。许陈氏想起亡夫。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他成也成在将诚信上。亏也亏在讲诚信上。

许家宝与许家玉想起许掌柜生前种种,也具是悲从中来。

唯有童贞娘却是不以为然,老头子迂腐,死守着教条。若是他稍稍变通些,也不至于让家人受苦了。他倒好,在地下躺得舒坦。好名声是能当被盖还是能当饭吃啊?

许陈氏收了泪,道:大郎媳妇,如果你此时干脆地拿了那和离文书出来,我便也能干脆地放话让你离去。虽然半年之期还差一个月余,不过既然你心不在此,硬留了你反而不美呢。

娘真是心善之人。童贞娘拍马道。

庄善若却是心中一凛,许陈氏这番话说的是绵里藏针。看似通达却是大有机窍,什么叫如果拿了和离文书?现在和离文书已失,那又该怎么处置?

老太太的意思是?

许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善若道:那和离文书上除了写了半年期限,可还有旁的?

庄善若定下心神一想,继而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许陈氏循循善诱。将后背微微往前倾。

庄善若不解,只得道:老太太,那日许掌柜写得匆忙,和离文书上只有寥寥几行,我早记得滚瓜烂熟。除了大郎的印章,再没有旁的了。

哦!许陈氏长出了一口气,又将后背靠回到了椅背上,缓缓地道,按理说,你爹拨了半辈子的算盘,本不该这么糊涂。可别是你将该有的记忘了吧?

庄善若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许陈氏唱的是哪一出。

许家玉心里虽不情愿庄善若离开,却上前帮了她说话道:娘,大嫂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她说没别的定是没别的了。

童贞娘冷哼了一声,道:小妹,这话可就错了。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你也不过与她做了小半年的姑嫂哪里就知根知底起了呢?这和离文书我们都没看过,她说有什么便有什么,没什么便没什么——也都没个准头。

许家玉厌恶童贞娘挑事,懒得去搭腔。

除非——除非,爹托个梦过来那才能将这一桩公案了了。童贞娘打着哈哈。

庄善若看着许陈氏似笑非笑的神色,觉得自己素来有些小看了她。当了小半年的婆媳,实在是说不上愉快。许陈氏护短,好面子,一有事便只会撒泼哭闹。说句不好听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家宝有些不耐烦了:娘,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再不说清楚,大哥就要回来了呢。

童贞娘自诩了解她这个好婆婆,那手肘轻轻地捣了许家宝一下,道:二郎,亏你还在你爹身后学了大半年的生意,怎么就不上心呢?娘说的什么,亏你平日里自夸精明,这会子怎么就糊涂了?

许陈氏适时地冷哼了一声。

娘说的可不就是那银子?童贞娘铺垫了许久终于点破。

许陈氏看向童贞娘的目光里含了赞许,这个二郎媳妇,真是个人精,也亏得配了二郎。

庄善若心中一震,果然这掌柜娘子不是白当的。她还得那日王大姑来祭拜许掌柜,匆忙间还向老根嫂借了三十五两银子。如今姑妈不在了,又有谁能替她出这三十五两银子?

也怪自己,与许掌柜约定那日又急又气,只顾着脱身,却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三十五两,对普通农家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不少的银钱了,以榆树庄王家为例,也得攒上个三四年。

本来自家人谈钱伤感情,可是既然你都要走了,也算不得是我们许家的媳妇了。倒也一并将这银子的事说个清楚。许陈氏像是有万般负累,缓缓地开腔道,那日我们家往你们王家送了三十五两的聘礼,你姑父是干脆地接了过去;那些嫁妆左右是怎么抬过去的就怎么抬回来了,倒也不用牵扯。

童贞娘故意发愁地道:如果是以前,我们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那几个银子,可眼面前,大嫂——我姑且再称你一声大嫂,你也看到了。这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地便指望这三四两散碎银子过日子了。

许陈氏微微闭了闭眼睛。像是疲累万分的样子。

庄善若有些头痛发冷。只当是自己站得久了。要说到这银子的事她也真是一筹莫展了,总不可能跑回到榆树庄王家让王大富将这笔银子还出来。不要说王大富铁定是不愿意的,即便是愿意,她也实在说不出口了。

许家玉急道:娘。那么许多银子,大嫂哪里拿得出来?

童贞娘笑得两眼弯弯,道:小妹,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了。你大嫂不像二嫂我,是个没能耐的,她只消略想想,便能想出许多挣钱的法子出来。再不济,你大嫂不是还有个好姐妹在城里当少奶奶吗,只要舍了脸面。张得开口总能借得到银子的。

许陈氏沉吟不语,只顾盯了庄善若看。这个臭丫头,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哼,即便是她凑到了银子。那许家也不亏。有了银子在手里,总比一个处处与她针锋作对的媳妇强。她不由得有些自鸣得意起来,也不知道这和离文书是家里哪个拿的,拿得好!反正她这手算盘,正反都不亏!

童贞娘又火上浇油道:娘心慈,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大嫂在我们家这几个月的吃穿住用总是要费银子的,这几月是略差些,可刚进门那几月吃的用的尽是好的。

庄善若目有愠色,许家一心要留了她做什么?到底是为了保全所剩不多的脸面,还是为了多个劳力?

许陈氏见庄善若身子都略略有些摇摆了起来,解恨似的抛下一句话:大郎媳妇,你若是能筹出五十两银子来,从此后,你走你的通天大道,与我许家再无瓜葛。

庄善若身形又是一晃,好狠,五十两!若是要算这小半年她为许家吃的苦受的累承的委屈,那又该怎么算?

庄善若心里明白,许陈氏是笃定她拿不出那笔钱来,以此来拿捏她。说到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许家拖得起,她却是拖不起!

大嫂,这其实也不算是太难。你不是做得一手好绣活吗?你多绣几幅,将那五十两银子挣了就是了。童贞娘冷嘲热讽。若是真的靠绣花赚这钱,怕是连眼睛绣瞎了也得不了。

庄善若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在柳河边受了凉气的缘故。她强自撑着,道:老太太,若是我拿不出那笔银子呢?

拿不出?许陈氏哼了一声,道,拿不出也没什么大碍,我只当这事你从未提过,你还是许家正经长媳。

庄善若心中一黯,难不成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了回来!不,不,她不甘心!失了这个契机,以后再要走怕是更难了。

庄善若定了定神,咬了牙道:老太太,一言为定!我便是舍了命也要挣了那五十两,出了许家的门!

咕噜咕噜!一个挂了霜的冻柿子歪歪斜斜地滚到了庄善若的脚边。

庄善若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眼。

只见许家安失魂落魄地站在厅堂门口,脸上还残留了一丝僵硬的笑,双手木然地张开着,脚边滚落了好几个冻柿子。猫扑中文

第150章 白眼狼

(猫扑中文 ) 许家安跟了庄善若踢踢踏踏地回了西厢房。(凤舞文学网 )

元宝小尾巴舍不得大伯,跟在许家安后面,道:大伯大伯,你明儿还带我去摘冻柿子,可好玩啦!

童贞娘赶紧一把拽过元宝,道:你大伯明儿可没心情带你去了!赶紧让娘看看,这小脸可瘦多了!娘给你从外婆家带了好吃的,都藏在我们房里的柜子里呢!这冻柿子又冷又硬的,哪里好吃了?穷人家的当个零嘴罢了。元宝,你玩玩可以,可别真吃了!

元宝应了一声,乖乖地尾随童贞娘进了房间。

庄善若见许家安进了房门半晌始终耷拉着脸,一声不吭,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不忍,便强打精神问道:大郎,我的冻柿子呢?

许家安点点头,又是摇摇头。

庄善若觉得自己从心底一阵阵地发寒,双眼酸胀得睁不开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却又道:拿那冻柿子切成片,裹上点绵白糖,又甜又脆,可好吃了。

许家安依旧是不吭声,只拿了又是忧伤又是哀怨的眼神盯了她看。

庄善若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也不知道原先许家安听了多少,又是怎么理解的。她正要开言宽慰许家安几句,冷不防许家安竟就伸了手臂搂了她在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中。

媳妇,我不要你走!

庄善若原先被许家安冷不防一抱,不禁全身僵硬,浑身不自在。闻得此言,不禁心中一软,身体不由得柔顺起来。

许家安兀自喃喃地道:媳妇,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庄善若无言以对,她该怎么说呢?说到底,她始终对许家安恨不起来。这一场闹剧中他和她一样,都是傀儡。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只剩了半颗心,一个却是整颗心在苦水里浸得发皱。她不是厌弃许家安,她只是为了心底的一个执念,就想着离了许家。

在许家,苦些累些倒也罢了,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憋闷——整颗心在苦水里闷坏了,呼吸不到一丝自由的空气。

再者,离了许家,也是对王大姑的在天之灵的一丝宽慰。

可是,她又该怎么和许家安说呢。即便是说了。他能够听懂吗?

媳妇。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

那便是嫌我睡觉打呼。

我对你不够好?

大郎对善若已经够好了。这是真心话,不是敷衍。

那——你一定是嫌我傻!许家安的声音闷闷的。

庄善若不由得心中一丝刺痛,她压抑住心头涌上来的愁苦,柔声道:大郎不傻。

媳妇莫哄我。旁人都说我傻,连我娘也这么说。

傻也无妨,大郎可曾听说过,傻人有傻福?

嘿嘿!许家安的情绪略略高涨了些,他将头从庄善若肩窝中抬起,道,媳妇,你就是我的福气!

庄善若摇头,道:你娘会给你娶新的媳妇。

许家安像孩子般胡乱摇头:不要不要。我只要你这个媳妇!

庄善若轻轻地将手掌放到许家安的胸膛上,将他略略推开,道:像秀儿那样的媳妇呢?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什么还要试探?

秀儿?果然许家安迟疑了,半晌坚定地道。她就是再好,也定是比不上媳妇你的!

庄善若微微笑着,退到了床边坐着。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是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发寒——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生病了才好。

媳妇,你怎么了?额头上密密的都是汗!许家安凑过来。

庄善若艰难地抬了手一抚额,摸了一手的冷汗下来。嗯,果然是着了风寒了,得赶紧熬碗红糖姜汤喝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生炉子了。

媳妇,你病了!

不碍事!庄善若单手撑在床上,只觉得怀里像是捂了块冰,源源不断地朝外冒着寒气,脚底又像是烘了盆火,又不断地散着燥热。这冷热交替间,庄善若力不能支,无涯的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

大郎,去请小妹……话还没说完,庄善若便像是一截木头般,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床上。

庄善若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四肢百骸都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她仿佛置身在火焰山中,下一秒又在冰水中翻滚。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娘,大嫂病得不轻,赶紧请大夫啊!

这年头,大夫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她素来干惯了农活,身子哪里那么娇贵?你去给她熬点红糖姜汤,灌下去喝上几碗就是了!

娘,怕是不成,都烧糊涂了!

小妹,我怎么看这个病症像是伤寒,你可别靠得太近,当心过了病气,反而不好呢!

伤寒倒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呆在我们许家,就听天由命吧!

娘——

娘,媳妇琢磨也是有些不妥。若是一味由大嫂病着,万一一个不好,我们家还得赔上装殓的银子,更别说那五十两银子了。

家里哪里来的钱给她看病?

娘怎么忘了,大嫂自个儿还收了五两银子呢!给她看病,哪里要动用公中的!

罢了罢了,她只当我们许家亏了她,却不知道……

庄善若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使劲地往黑暗深处拽,那种又黑又安心的感觉让她好生留恋。

大嫂,大嫂!

庄善若略略醒过来,睁开迷蒙的眼睛,却对上许家玉欣喜的笑脸:醒了,醒了,都五天了,烧也退了!

庄善若正想说许家玉怎么憔悴了许多,顶了个大大的黑眼圈,却是眼珠子一翻,头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大哥,不怕,再养两天怕是能好了!许家玉安慰许家安道。这五日里衣不解带地在一旁伺候着,许家玉觉得自己的体力早就已经被透支了。

小妹,多亏了你!许家安也是胡子拉渣的。

大哥,你这话言重了!许家玉看着终于不再烧得满脸通红的庄善若,轻声道,若不是大嫂那次替我挡了一劫,我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磨难呢。

唔唔。许家安没听懂,却又问。她。不走了吧?

许家玉略略开朗些了的眉眼又笼上了悒色:大嫂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过。也说不定!

许家安只拣了后半句听,便欢喜了起来,道:等她好了,我要带她去摘冻柿子。我都寻好了。后山还有两棵柿子树,还挂了好几个冻柿子呢!

说话间,童贞娘用帕子捂了鼻子扭着水蛇腰进来了。

二嫂,你来了!

瞧这个味儿!童贞娘嫌恶地用帕子挥了一挥,道,娘差我过来看看,大嫂到底醒过来了没有?

醒了,刚醒过来一次!

呦!童贞娘分明是有点失望,她又瞅了瞅累得不成人形的两兄妹。道,得了这伤寒的十有七八都是要去见阎王的,她倒是命大,也是运气好,摊上了你们两个不怕死的不眠不休的照顾。唉。也不知道万一我若是得了这个病,病榻前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守着。

许家玉小心地道:二嫂多虑了。二嫂身子旺健,福大命大,定不会得这样的病。退一步讲,若是真的得了,我二哥必定是舍了命来伺候。

这番话将童贞娘哄得高兴,捂了帕子娇笑了几声:你二哥,怕是早就前后脚替元宝找后娘去了!

许家玉见童贞娘心情不错,便又道:二嫂,那日连郎中开的药吃得只剩两帖了,怎么着也得再去抓点回来了。

童贞娘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跳脚,道:啧啧,这吃了五六日的药,哪里来的银子了?

不是原先拿了五两吗?

哎呦,小妹,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童贞娘耐心地解释道,连郎中死命地开好药材,这银子哪里经得起花啊?

是吗?

小妹,你可别误会我贪了你大嫂的救命钱。童贞娘喊冤,我那时便和娘说了,这银钱的事可别经我的手,到时候是说不清楚,白的惹人嫌。话虽如此,这五两银子里,童贞娘经手抽了一半,当做补了这次回娘家的一些亏空。

许家玉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又过了两三日,庄善若能渐渐地坐起来了,也能自己喝点稀粥。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又被放了回来,她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涅槃再生之感。

许陈氏由童贞娘扶了过来,也不说话,只冷了脸站在庄善若的床头。

老太太!

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庄善若没有太多力气说话。

那怎么说,赶紧的,我也好做打算!许陈氏看着庄善若只剩半条命的样子,心里得意,叫你闹腾!

许家玉忍不住给庄善若掖了掖被子,道:大嫂,你刚好,别急着说话。

庄善若展露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许家玉算是用一命还了她一命,她本该领情,遂了她的愿,可是……

老太太,这五十两银子我定会尽早筹出来的。庄善若气若游丝,可是仍有让人不容怀疑的坚定。

许家玉面色一黯,难掩失望之色。

许陈氏倒是频频点头,伸了一根手指头点着,道:好,好,我们家竟伺候了一头白眼狼!猫扑中文

第151章 许陈氏的手段

(猫扑中文 ) ps:

新的一卷,女主终于要发家致富谈恋爱啦!

待庄善若能够自己起身,正月都过得只剩下个尾巴了。(凤舞文学网 )

这场病让庄善若元气大伤,身形瘦了几分,下巴尖了几分,眼睛却是显得更大了。她脸上原先的悲悯之色早就消褪了,剩下的只是淡然和决然。

那日许陈氏没有从庄善若口中听到她想要的回答,悻悻地拂袖而去,几日也没有露面。

庄善若反而觉得清净,也能静下心来好好养病。她寻思着自己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得了伤寒。她翻过医术,知道这病来势汹汹,一个不好能要了小命。

此番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庄善若却只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心只有在特殊的时刻才能显现出来。

大嫂!许家玉端了碗东西进了房。

这声称呼让庄善若觉得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许家玉觉察出来了,笑道:你一日不离了我们家,便一日还是我大嫂。

庄善若略略点头,要想在短时期内筹出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全身上下,就没一样值钱的东西,除去手腕上的那枚碧玉镯子。这枚镯子碧绿通透,怕是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它又是庄家一代代传下来的,更是王大姑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实在是舍不得将这镯子或当或卖了去。

不论怎么说,她都还是要在许家盘桓一段时间,这个许家长媳的虚名还是要应的。

小妹,你心里可曾怨我!

许家玉手脚麻利地将碗放在桌上,道:大嫂,你好端端地提起这个做什么?我即便是再怨,一回想起你那些日子躺在床上发了高烧昏睡的样子,这怨气便也都消了。

庄善若垂了眼帘,道:小妹嘴上不说,怕是心里也是在埋怨我心肠太硬。

许家玉闻言倏地抬头。道:硬又何尝不好?说到底也终究是我们家对不起大嫂,我爹既然事先做了这个打算,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二嫂与我娘略贪心了些,这聘礼当初既然给了,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倒是没成想老太太竟死命地要留我,我本与她脾性不投,之前她还漏了想要喜儿替了我的心思。

许家玉苦笑:大嫂也不想想,那时候我们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我娘虽没读过多少书,可毕竟也是跟在我爹身边这么许多年。虽然平日里糊涂了一些。可碰上大事哪一次糊涂过?留了你自然是比放了你好处要多些。

老太太倒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庄善若不由地道。想想也是。在二郎的婚事上,在许掌柜的丧礼上,许陈氏都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偏差。虽说平日里有些恶形恶状的,可毕竟也是当了半辈子家。这当中的关节厉害也不是不懂的。

这五十两银子大嫂虽然是允了我娘,可是大嫂又有什么法子能够筹出来呢?许家玉有些担心。

庄善若故意调皮一笑,道:小妹是想我早点筹出来还是晚点筹出来?庄善若虽然身体弱些,可是心里却是轻松的,毕竟这件困扰了她近半年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眉目。她剩下的目标便是怎样尽快地筹到银子,虽然不易,但是也要比和许家人虚与委蛇要轻松些。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能笑出来。许家玉显得是心事重重,道,你是不知道。你病了的这几天,大哥寻了娘几次,一心只要留你,甚至说出了若是休了你,便终身不娶的话来。

庄善若脸上是苦苦一笑。只得硬起心肠玩笑道:这话老太太怕是听过几遭了吧?

怎么?许家玉不解。

大郎那时候为了你秀儿姐怕也没少说这个话。

许家玉露出嗔怪的神色道:大嫂,你到底是嫉妒呢还是说笑呢?

庄善若正色道:老太太听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娘旁的没说什么,只是撂下了一句话:等你媳妇挣到了五十两银子再说!——便将大哥打发回来了。

庄善若默默点头,只要一天没有这五十两,她一天便跨不出许家的大门,还要这样无休无止地憋屈下去。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呢?上好的水田能买三亩,差点的也能置上五亩;若是普通的农户一家四口俭省点着用,怕是能挨上七八年粗茶淡饭的日子;若是按照庄善若绣一件中等大小的绣品赚上两百文的话,怕是绣到头昏眼花,双手起茧也赚不到。

许陈氏说得没错,虽然她松了口,可是摆明了是不相信庄善若能筹到这笔银子。许陈氏虽说是退了一步,可是无论怎么看,她也都是赢家。

许家玉见庄善若偏着头皱了眉苦想,忙端起碗来,道:大嫂,先吃饭吧。

庄善若嗯了一声,她的确实在是没什么好主意,除了向人借——这又是她万万不想的,再说她也没几个人可借,借了也还是要还的。

庄善若拿起筷子正要喝粥,端起碗分明愣了一愣,却是不动声色喝了起来。

许家玉局促不安,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道:厨房原先还有大半袋的白面,今儿竟怎么也找不着了,我疑心是被二嫂藏了起来。就剩下点碎玉米渣子,还间了点小石子,我筛了又筛,洗了又洗,才熬了这一碗玉米粥。

庄善若却是毫无愠色,依旧是吃得欢。这点子碎玉米渣子是她原先留着准备年后买两只母鸡来喂的,没想到竟进了自己的肚子。虽然许家玉筛得仔细,可是咬在嘴里依旧还有沙子涩涩的响声,而且这玉米渣子放得久了,已经没有粮食的清香,倒是散着一股子霉味。

庄善若眉头也没皱一下,便就着几片腌大头菜将这碗玉米混沙子粥吃到了肚子。

许家玉却是面有愧色,道:大嫂,我等下去找娘说说,哪有不给人好好吃饭的道理?

庄善若赶紧拉住了她,道:小妹,你和我走得近,老太太已经心有不满了,你若是再去替我讨要好吃食,可不连你也恼上了?这玉米渣子粥倒也无妨,总比那几年我饿肚子要强一些。再说经小妹巧手烹饪,就是有人拿燕窝粥来换我也不肯——这当中的情义岂能是能用贵贱来算清的?

许家玉微微红了眼圈,没说话。

庄善若又道:这桩亲事我虽不甘心被人欺瞒,不甘心被人摆弄,可是能结识小妹却是此生大幸!小妹这几日的舍命照料,我感恩于心,只盼有一日能够投桃报李……

大嫂,你别说了!许家玉用一手按住庄善若,垂了眼帘,踌躇再三,道,你认错了我,其实,其实……

呦,正吃着呢!还没等许家玉说完,童贞娘也没敲门,就这样闲闲地推门进来。

许家玉赶紧背转过身,收了眼角的泪。

庄善若将身子坐端正了,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清清淡淡地道:这会子弟妹倒是不怕过了病气?

童贞娘不自在地将掩住口鼻的帕子放下,笑道:大嫂说笑了!看来真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你也知道,我素来不是个能干的,也想着在大嫂床前伺候着,可又怕我做事不利索,忙中出乱,白的耽误了大嫂的病情反而不美了。且娘说我还带了元宝,怕他人小体弱——她做长辈的疼惜孙子,反倒叫我偷了懒。我这心里,着实是过意不过,幸而大嫂吉人自有天相,这场恶疾都熬过去了,福气还在前头等着呢!

许家玉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道:二嫂,我记着家里还有大半袋的白面,不知道搁到哪里去了?

童贞娘眼珠子又是骨碌碌一转,甩了甩帕子,道:瞧我这记性,娘一早嘱咐我的事,竟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

娘交代过了,家里的粮食也剩得不多了,怕是撑不了几日,得先紧着咱自家人先吃,若是有多的……

二嫂,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嫂就不是我们家人了!许家玉一听就心里不痛快,二郎两口子一到饭点便胡乱敷衍几口,也不知道是房里藏了什么好吃的。

呦,小妹,你莫急!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再说了我不过是你们家的媳妇,算起来也不算是正经许家人,不过我是个没本事的,只能是死心塌地地跟在你二哥屁股后面,他若是有一口干的,也能讨一口稀的吃吃。童贞娘眼风一瞟庄善若,压低了声音慢腾腾地道,大嫂既然有能耐,娘又亲口许了你,我想必是不稀罕我们家的粗茶淡饭了。

老太太还说了什么,请弟妹一并说了吧!庄善若淡然地抬了抬眼皮,这一番夹枪带棒皮里阳秋她听得着实是不耐烦了。

童贞娘脸色不变,故意将嘴角往下撇,道:唉,我这做媳妇的,娘的吩咐可不敢不听,只是没的又要当恶人了。

庄善若听得一笑:弟妹是个爽快人,哪里就这样扭捏起来了呢?

娘说了,若是大嫂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略收拾收拾,便从西厢房搬出去吧。

许家玉眼皮突突一跳:搬哪里去?

童贞娘坎坎地笑着,道:后院不是有一大片地空着吗,靠墙还有间早些年放杂物的屋子,收拾收拾也还能住人!

庄善若脸色没变,心里却是一惊。猫扑中文

第152章 焉知非福

(猫扑中文 ) 许家老宅的后院,庄善若倒也去过几回。(凤舞文学网 )

早些年连家庄村东的地不值钱,随便你想围多大便围多大。那里本是一块菜地,大概有个三分地的样子。原先也定是好好开垦出几畦的菜圃,种得是瓜红果绿的。可惜这地荒了许多年,单是杂草便长得比半人还高,有一口水井也枯了水,被人填了乱七八糟的石头在里面。

靠墙的东头有间用石头黄泥筑墙,稻草铺顶的老房子,听说原先是用来放些种菜用的锄头水桶之类的工具的。

庄善若虽然碍于杂草太密,没有走过去,不过只一打眼便也看得出这房子破败得是七倒八歪,四面漏风,哪里是能住人的样子。

许家玉反应却是比她大:二嫂说笑了吧,那里哪里能够住人?

庄善若虽然心里也是一惊,可惊的不是那房子能不能住人的问题,而是吃惊许陈氏使出这一招,到底是从心里放弃了她,还是故意以退为进,让她知难而退?

不论怎么样,她庄善若总不能让她如愿!

小妹真是和我想到一处了。童贞娘乐得做顺水人情,我听了也吃惊,那个房子旧倒也罢了,顶吃不消的是还破还漏。大嫂这大病刚愈的,哪里吃得消住那里。可我刚略提了提,娘便将我斥责了一通,说我不懂事。

庄善若倒是很想知道许陈氏的考虑,便道:倒让弟妹受委屈了,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个打算?

童贞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娘说了大嫂若是打定心思要离了许家,那就万万不能再在西厢房住下去了,怕是会伤及大嫂的清誉。

庄善若不由得冷笑,这是哪门子的借口?她既然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与许大郎同床共枕了小半年,又哪里来的清誉可言?虽说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可是与真正的黄花闺女还是不能比的了。

唉。我一听娘说得不错,也就不好再说了。想着大嫂身子孱弱,若是能去榆树庄将养岂不是更好?童贞娘的确在许陈氏面前提了这个话,可是她的本意不是为了庄善若,而是想将她及早从许家剔除。左右过了正月,宗长一家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许家翻身指日可待,若是她这个二媳妇前面还杵了个长媳,她行事都要不方便几分。

许家玉哪里能想得到这许多,忙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娘怎么说?

童贞娘想起许陈氏早前一听这个建议。眼睛便瞪了起来。厉声道:二郎媳妇,我只当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反而长了一岁倒是糊涂了呢?若是允了她回去,那她哪里舍得回来。岂不是放虎归山?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没坐实,我只消给她点苦头吃。若是她能迷途知返那是极好,如若执迷不悟?哼哼!我倒要看看,谁拖得过谁?大不了等日子好过了,我再给大郎娶一房平妻。她就继续熬下去,熬个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由着她去!等到熬成了鸡皮鹤发,看她离了我许家找那个去?到时候还不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了她!

童贞娘听了许陈氏这一番话没的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这老婆子手段恁狠毒,竟想生生把庄善若熬到油枯灯尽。

许陈氏言毕又是瞟了童贞娘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老婆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妯娌是这样,若是你不耐烦我家的苦日子,也竟回娘家去,左右你娘家殷实,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女儿。

唬得童贞娘赶紧伏低做小,心里将许陈氏骂了个百来遍。

当然童贞娘没有那么傻,将许陈氏与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只是道:要说还是娘考虑得周到,大嫂怎么说还是许家的人,虽然是搬离了西厢房,到底还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多少有个照应。万一说不准,大嫂改变了主意也是说不定的,到时候才是皆大欢喜呢!

许家玉无话可说,又道:这两日正冷,要不等开春了再搬也来得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今儿娘特意派了二郎拉了大郎去宗长家听听消息,就怕是大伯舍不得嫂子。童贞娘撇撇嘴,道,照我说,大伯倒是比我家二郎要知情识趣多了。再搬,也不过是一个在房前,一个在屋后,统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抬脚也就到了。

庄善若点点头,许家安这几日便哪里也不去,就在房里守了她。若是搬的时候他在场的话,一个不管不顾说不定又要闹到个鸡飞狗跳,落在许陈氏眼里,又是她的罪过一桩。

许家玉也迟疑了脸色。

童贞娘挥挥帕子,道:我来的时候,元宝正睡着呢,没想我竟说了这一会子话,可要赶紧回去看看了,这里的床高,可别是翻下来了。呦,看我这记性,娘还交代了,吃过了晚上这顿,从明儿开始大嫂就不和我们一同吃了,自己在这后院开伙得了,也省得走来走去的麻烦!言毕,自是扭了水蛇腰出去了。

许家玉又红了脸:娘这回做得忒过了点!大嫂,你等着,我去找娘理论去!

庄善若赶紧喊住了许家玉,道:小妹,你莫去。原本想着离了你们家我也是自立门户的,说起来我爹留给我的那间黄泥房怕是比后院那个柴房还要破烂些呢。

许家玉不舍,又道:怎么说终究还是一家人,娘这样做没的让人寒心。

老太太对我再苛责些,终究也是你的娘亲,快点别说了,倒是帮我收拾收拾,得赶在大郎回来之前搬过去。庄善若劝道。

不过我爹不在了,我看没有人劝得了我娘,又加上二嫂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许家玉若有所思地道,大嫂,你好歹挨上几日,等娘火气过了,大不了你和我睡一屋去。

庄善若心里暗道许家玉天真,这一搬,除非是在许陈氏面前低了头,自此规规矩矩地做许家的长媳,否则哪里那么容易搬回来。再说了,庄善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从后院的柴房搬回到前房,而是怎样从柴房搬到许家院外。

庄善若不动声色,却也没有说破。

庄善若的东西简单,不过是两个朱红色的嫁妆箱子,加上一些从榆树庄带过来的旧衣,用一张旧包袱皮儿裹了。

许家玉好心,担心庄善若病后体弱,搬不动箱子,道:大嫂,这箱子还是先搁在这儿吧,过几日慢慢搬就是了。

庄善若别的东西可以舍,许家给她准备的一些好衣裳好料子看也不看一眼,单单这两口箱子舍不下,道:不碍事,即便拿不动,不过是将书取了出来,多搬几趟就是了。

反正里面也没有要紧的东西……许家玉自觉失言,忙咬住了舌头。

庄善若毫不在意,道:这是我身边全部家私总要收到身边才是妥当。即便没了和离文书,可是秀才爹的书还是随身带着好,就怕许陈氏一个恼羞成怒将它们填了灶膛。

许家玉见说不过,只得和童贞娘说了几句好话,央求她帮着一起搬箱子。

童贞娘哪里肯干,推三阻四,实在是拗不过了,才随了许家玉一人一边抬了那箱子,嘴里喋喋道:小妹真是菩萨心肠,以后也不知道谁有这运气得了去。

说的是许家玉脸儿通红。

童贞娘又懊恼道:唉,只可惜娘素日也太挑了些,竟也没给小妹订门亲事。这爹去了,可不还得守三年的孝期,倒可惜了小妹的花样年华。

许家玉淡淡一句道:二嫂千万再莫说这些了。

童贞娘哪里是真的好心替许家玉着想,她不过是想着若是错过了这三年的婚嫁良期,她这个小姑子可别是得一辈子呆在婆家吃闲饭吧。

毕竟这后院也不大,童贞娘与许家玉走了三趟便将东西搬好。童贞娘怕庄善若夹带了什么好东西过去,故意翻看了一下,不过是几件洗得颜色黯淡的旧衣还有一床薄薄的被褥罢了,连一样她略看得上眼的都没有,心里不由得倒也佩服几分庄善若的硬气。

两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回了前院,只见庄善若孑然立在院中,冬日的斜阳将她孱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是单薄万分。

童贞娘是个乖觉的,眼睛一瞟正房,只见许陈氏微微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细缝,正侧了脸从后面往外看,便故意咳嗽一声道:大嫂,那柴房多年失修,四面漏风,你这身子弱得一阵风都能刮跑了,我看还是和娘认个错……

多谢弟妹帮忙,老太太本不耐烦见我,我也不去惹她不快了。庄善若裹紧了身上的长棉袄,笑了笑,径直往后院走去。

庄善若一张脸本病得青黄,失了平日的好颜色,不过她这一笑,就像是一树桃花盛开,霎时却又是热闹非凡。

许家玉见庄善若走得病病歪歪的,赶紧想上前搀扶一把。还没待她将手伸出去,只见从正房里传来一声断喝:小妹回来!既然她不想做许家人,那么是死是活便与我们无关了!

庄善若闻言不过是略一驻足,又是浅浅一笑。

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乱草丛中飞入铅黄的空中,转眼便不见了踪迹。猫扑中文

第153章 半壁自由

又起了一阵朔风,庄善若用手掩了掩那如豆大般摇晃不已的灯火。这油灯的火焰太细太弱,还不能将晕黄的光涂满整个柴房。

庄善若下了床,又是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说是床,不过是庄善若将一块窄窄的门板搁到那两口陪嫁箱子上,勉强能躺一个人。

除了这张拼凑而成的床,这个小小的柴房里便再没别的像样的东西,连那油灯也是用块稍平整的石头垫了搁在窗台上。

庄善若怀视了下这个柴房,虽说是柴房,不过这房子倒是建得牢固,周身由一块块大石头垒成,石缝处用泥浆勾了缝儿。顶上也是用手臂粗的杂木架了个椽子,再铺上了密密的稻草。地上也不是泥地,竟也铺上了石板,不过有些粗粝罢了。看来原先造这柴房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不知道是许家祖上哪位。

庄善若觉得很满意。她迈开步子在柴房里丈量了一下,东西向有十步,南北向倒有十五步,呈狭长状。

就是柴房年久失修,四壁上用来勾缝的泥浆干裂,风无孔不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剜着庄善若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

庄善若将包袱里的另一件夹袄也穿在了身上,又蜷缩回床上裹上了被子,从床头摸出了块白面饼用手掰成小块放在嘴里嚼着。

她多想喝口热水,可是许陈氏除了给了她一口豁了口的破铁锅,半袋子玉米渣子和几搓盐,便什么也没有了——便是这块白面饼也是许家玉瞒了童贞娘偷偷地藏在她被褥里的。

庄善若润了润口水将干冷的面饼咽下肚,寻思着明天无论如何得把这柴房修缮修缮,至少得将墙壁的缝隙填上,再寻些干稻草添到房顶上,若是有合适的粗木棍再给门做个门栓,还得在墙外给自己垒个土灶。

庄善若跳下床,将窗台上的油灯吹灭,幸亏许家玉细心给她厚厚地糊了两层窗户纸。隔了门板上的裂缝。庄善若看到了几点从草丛中漏过来的正房的灯光——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

庄善若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却蜷缩在床上毫无睡意,一个是冷,另一个是兴奋。一桩一桩待做的事在心头压下去一件又浮起来一件。

正想得朦朦胧胧之际,突然柴房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衣物摩擦枯草的声音,庄善若一下子警觉起来,像一枚虾子般在床上缩起了身子,一触即发。

贼?

是偷银子的贼,还是偷香肠的贼?她真是运气好,刚搬过来第一天就有状况。

那脚步声略显迟疑。跌跌撞撞的。还被石子绊了一下。

有这样的笨贼吗?

庄善若按住不动。心却是狂跳如鼓。她身无长物,若是在这柴房里被辱被杀,恐怕正房里的那几位是乐见其成的。庄善若不由得将手紧紧地攥住了被子。被子在冬夜里冰凉似铁。

“啪!”竟然敲门。

这敲门的声音本不大,却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庄善若的心扑扑一阵狂跳。门外的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手掌在门上顿了顿,放下来,压低声音唤:“媳妇,媳妇,是我!”

庄善若一颗心稳稳地落回到肚里,四周清冷的空气又开始畅快地流动了起来。

“大郎!”

“媳妇,你还醒着!”许家安的声音喜不自胜,“赶紧给我开开门!”

“你回去吧,我已经睡下了。”庄善若硬起心肠。听说是宗长家的管家留了许氏兄弟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给我开开门,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你在门外说也一样,反正我也听得见!”

“这……”许家安迟疑了。

“有什么要紧的,明日再说也不迟。”庄善若道。“你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可别是受了冻着了凉才好。”

许家安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腔。

庄善若支起身子,侧了耳朵细细地听着,还能听到许家安平顺的呼吸声。

“大郎?”

许家安瓮声瓮气地道:“媳妇,你若是不开门,我便在你门外守上一夜。”

庄善若知道他赌气,只得劝道:“你赶紧回去,若是有个好歹,老太太又得怪我了!”

许家安不应,竟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杵在门外,将模糊成一团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庄善若盯了那模糊的影子半晌,渐渐地从模糊里看出了点暖意来。

“咕唧——咕唧——”草丛中又有鸟儿在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草丛中筑巢,明儿得了空得去好好探探。

庄善若觉得安心,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微微从脚底涌起一股暖意,眼皮有点发酸。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半人高的枯草吹得悉悉索索作响。

“阿嚏!”许家安在门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团模糊的影子伛偻了起来。

庄善若所有的防备被这一个喷嚏驱散,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几步便将门打开了。

“媳妇,我便知道你不忍心留我在外面挨冻!”许家安喜滋滋地道。

许家安携裹着一阵寒气进了柴房,庄善若赶紧将门抵上,这柴房就是再破也比外面要温暖一些。

还没待庄善若回过身,许家安不知道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搁到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反身抱住了庄善若。

“大郎……”庄善若将要推开,可是许家安的双手竟像是铁桶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许家安身上的寒气褪去,隔了厚厚的衣裳竟也传来和煦的温暖。

庄善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她贪恋这一丝难得的温暖,却定定心神,假装是恼了,将许家安用力地推开。

许家安也不以为忤,憨憨地道:“媳妇,赶紧和我回去,这儿怎么住人?”

庄善若不动,只侧了头看他,想着怎样才能说服他。

许家安将手探到庄善若的袖子里。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抱怨道:“娘也尽会欺负人,你病刚好,万一又冻着了,可怎么办?你别怕,我明儿就和娘理论去。”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缓缓道:“大郎,本是我自己喜欢住这儿,又与老太太何干?”

“喜欢?”许家安不信,道。“媳妇。你别诓我!这儿哪里好了。又破又旧的,四处漏风。”

庄善若莞尔,看着黑暗中许家安的身影瘦高瘦高的,觉得一阵安心。道:“虽然又破又旧,四面漏风,可是这儿还有半壁自由,一腔自在。”

许家安被说得愣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庄善若又道:“大郎,我知道你定是在心里怨我恨我,可是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道理。日后我再慢慢地说与你听!”

那个瘦高瘦高的影子明显滞住了,涩涩地道:“媳妇,我从来没怨过你。我只怨自己没早些认识你。”

庄善若心中又是不忍,生怕自己软弱,只得狠心道:“那时你只一心惦记着你的秀儿。”

“秀儿?”许家安又是一阵头痛,道,“我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倒是你时不时地提起。”这话说得不错。

空气中弥漫了一丝又甜又涩的滋味。

朔风将天上的云彩吹尽,露出半轮圆月,将清清冷冷的光洒在了这间破败的柴房里。

“大郎,你见也见了,说也说了,该回去了。”

那个瘦高的影子不动,淡淡的月光照出他深邃的眼,高高的鼻,抿紧的嘴。

“不,我在这儿陪你!”

庄善若哑然失笑道:“怎么陪?我这儿只一张窄床,一幅薄被,你若是执意陪我,明儿不是你着凉了便是我受寒了。”

瘦高的影子微微一怔。

庄善若继续劝道:“如若是我着凉了,这次怕是不会轻易好了;倘若是你受寒了,我也没大精神照顾你。”

许家安长叹一口气,微微带了酒气。

庄善若皱眉:“大郎,你饮酒了?”

许家安讪讪抓了后脑勺笑道:“宗长家的管家留我和二郎吃饭,被劝着喝了几杯酒。”

“他家的管家倒也客气,可有打听到宗长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就是正月二十四了,左不过月底,管家说明后两天总能接到驿站送过来的信。”许家安这番话说得清楚明白。

“唔。”庄善若点头,心里暗道,若是许崇山回来了,许家人光顾着东山再起,也没空搭理她了,她得好好地将这段时间利用起来。转念又道:“大郎,你喝了酒,赶紧回去歇了。”

“不碍事。”许家安坦然道,“我还在宗长家碰到了喜儿,她将酒温过了才给我喝,说是怕喝了冷酒拿笔手颤。”

庄善若脑中闪过喜儿那落寞的神色,她最后一次见到喜儿还是许掌柜还没过世的时候,也不过数月,怎么竟像是过了半世:“她做事自然是妥当的。你可有和她说些什么?”

“和她,喜儿?”许家安浑然不觉,“说什么?她做了宗长家的丫鬟,看着长大了许多,也不像是先前那般单薄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庄善若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大郎,你给我带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包?”她留意到门边堆了堆东西。

“都是些好吃的,我特意带回来给你尝尝。那酒我喝了不错,觉得你也定会爱喝,便将剩下的半坛子都给你带回来了。”许家安眉飞色舞道。

“什么酒?”她何尝当了他的面喝过酒。

“这酒不单味道好,名字也雅,你一定喜欢。”许家安的目光隔了月色依旧灼灼。

“什么?”

“梨花白!”

又起了一阵朔风,庄善若用手掩了掩那如豆大般摇晃不已的灯火。这油灯的火焰太细太弱,还不能将晕黄的光涂满整个柴房。

庄善若下了床,又是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说是床,不过是庄善若将一块窄窄的门板搁到那两口陪嫁箱子上,勉强能躺一个人。

除了这张拼凑而成的床,这个小小的柴房里便再没别的像样的东西,连那油灯也是用块稍平整的石头垫了搁在窗台上。

庄善若怀视了下这个柴房,虽说是柴房,不过这房子倒是建得牢固,周身由一块块大石头垒成,石缝处用泥浆勾了缝儿。顶上也是用手臂粗的杂木架了个椽子,再铺上了密密的稻草。地上也不是泥地,竟也铺上了石板,不过有些粗粝罢了。看来原先造这柴房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不知道是许家祖上哪位。

庄善若觉得很满意。她迈开步子在柴房里丈量了一下,东西向有十步,南北向倒有十五步,呈狭长状。

就是柴房年久失修,四壁上用来勾缝的泥浆干裂,风无孔不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剜着庄善若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

庄善若将包袱里的另一件夹袄也穿在了身上,又蜷缩回床上裹上了被子,从床头摸出了块白面饼用手掰成小块放在嘴里嚼着。

她多想喝口热水,可是许陈氏除了给了她一口豁了口的破铁锅,半袋子玉米渣子和几搓盐,便什么也没有了——便是这块白面饼也是许家玉瞒了童贞娘偷偷地藏在她被褥里的。

庄善若润了润口水将干冷的面饼咽下肚,寻思着明天无论如何得把这柴房修缮修缮,至少得将墙壁的缝隙填上,再寻些干稻草添到房顶上,若是有合适的粗木棍再给门做个门栓,还得在墙外给自己垒个土灶。

庄善若跳下床,将窗台上的油灯吹灭,幸亏许家玉细心给她厚厚地糊了两层窗户纸。隔了门板上的裂缝。庄善若看到了几点从草丛中漏过来的正房的灯光——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

庄善若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却蜷缩在床上毫无睡意,一个是冷,另一个是兴奋。一桩一桩待做的事在心头压下去一件又浮起来一件。

正想得朦朦胧胧之际,突然柴房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衣物摩擦枯草的声音,庄善若一下子警觉起来,像一枚虾子般在床上缩起了身子,一触即发。

贼?

是偷银子的贼,还是偷香肠的贼?她真是运气好,刚搬过来第一天就有状况。

那脚步声略显迟疑。跌跌撞撞的。还被石子绊了一下。

有这样的笨贼吗?

庄善若按住不动。心却是狂跳如鼓。她身无长物,若是在这柴房里被辱被杀,恐怕正房里的那几位是乐见其成的。庄善若不由得将手紧紧地攥住了被子。被子在冬夜里冰凉似铁。

“啪!”竟然敲门。

这敲门的声音本不大,却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庄善若的心扑扑一阵狂跳。门外的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手掌在门上顿了顿,放下来,压低声音唤:“媳妇,媳妇,是我!”

庄善若一颗心稳稳地落回到肚里,四周清冷的空气又开始畅快地流动了起来。

“大郎!”

“媳妇,你还醒着!”许家安的声音喜不自胜,“赶紧给我开开门!”

“你回去吧,我已经睡下了。”庄善若硬起心肠。听说是宗长家的管家留了许氏兄弟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给我开开门,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你在门外说也一样,反正我也听得见!”

“这……”许家安迟疑了。

“有什么要紧的,明日再说也不迟。”庄善若道。“你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可别是受了冻着了凉才好。”

许家安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腔。

庄善若支起身子,侧了耳朵细细地听着,还能听到许家安平顺的呼吸声。

“大郎?”

许家安瓮声瓮气地道:“媳妇,你若是不开门,我便在你门外守上一夜。”

庄善若知道他赌气,只得劝道:“你赶紧回去,若是有个好歹,老太太又得怪我了!”

许家安不应,竟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杵在门外,将模糊成一团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庄善若盯了那模糊的影子半晌,渐渐地从模糊里看出了点暖意来。

“咕唧——咕唧——”草丛中又有鸟儿在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草丛中筑巢,明儿得了空得去好好探探。

庄善若觉得安心,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微微从脚底涌起一股暖意,眼皮有点发酸。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半人高的枯草吹得悉悉索索作响。

“阿嚏!”许家安在门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团模糊的影子伛偻了起来。

庄善若所有的防备被这一个喷嚏驱散,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来,几步便将门打开了。

“媳妇,我便知道你不忍心留我在外面挨冻!”许家安喜滋滋地道。

许家安携裹着一阵寒气进了柴房,庄善若赶紧将门抵上,这柴房就是再破也比外面要温暖一些。

还没待庄善若回过身,许家安不知道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搁到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反身抱住了庄善若。

“大郎……”庄善若将要推开,可是许家安的双手竟像是铁桶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许家安身上的寒气褪去,隔了厚厚的衣裳竟也传来和煦的温暖。

庄善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她贪恋这一丝难得的温暖,却定定心神,假装是恼了,将许家安用力地推开。

许家安也不以为忤,憨憨地道:“媳妇,赶紧和我回去,这儿怎么住人?”

庄善若不动,只侧了头看他,想着怎样才能说服他。

许家安将手探到庄善若的袖子里。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抱怨道:“娘也尽会欺负人,你病刚好,万一又冻着了,可怎么办?你别怕,我明儿就和娘理论去。”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缓缓道:“大郎,本是我自己喜欢住这儿,又与老太太何干?”

“喜欢?”许家安不信,道。“媳妇。你别诓我!这儿哪里好了。又破又旧的,四处漏风。”

庄善若莞尔,看着黑暗中许家安的身影瘦高瘦高的,觉得一阵安心。道:“虽然又破又旧,四面漏风,可是这儿还有半壁自由,一腔自在。”

许家安被说得愣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庄善若又道:“大郎,我知道你定是在心里怨我恨我,可是我这样做自是有我的道理。日后我再慢慢地说与你听!”

那个瘦高瘦高的影子明显滞住了,涩涩地道:“媳妇,我从来没怨过你。我只怨自己没早些认识你。”

庄善若心中又是不忍,生怕自己软弱,只得狠心道:“那时你只一心惦记着你的秀儿。”

“秀儿?”许家安又是一阵头痛,道,“我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倒是你时不时地提起。”这话说得不错。

空气中弥漫了一丝又甜又涩的滋味。

朔风将天上的云彩吹尽,露出半轮圆月,将清清冷冷的光洒在了这间破败的柴房里。

“大郎,你见也见了,说也说了,该回去了。”

那个瘦高的影子不动,淡淡的月光照出他深邃的眼,高高的鼻,抿紧的嘴。

“不,我在这儿陪你!”

庄善若哑然失笑道:“怎么陪?我这儿只一张窄床,一幅薄被,你若是执意陪我,明儿不是你着凉了便是我受寒了。”

瘦高的影子微微一怔。

庄善若继续劝道:“如若是我着凉了,这次怕是不会轻易好了;倘若是你受寒了,我也没大精神照顾你。”

许家安长叹一口气,微微带了酒气。

庄善若皱眉:“大郎,你饮酒了?”

许家安讪讪抓了后脑勺笑道:“宗长家的管家留我和二郎吃饭,被劝着喝了几杯酒。”

“他家的管家倒也客气,可有打听到宗长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就是正月二十四了,左不过月底,管家说明后两天总能接到驿站送过来的信。”许家安这番话说得清楚明白。

“唔。”庄善若点头,心里暗道,若是许崇山回来了,许家人光顾着东山再起,也没空搭理她了,她得好好地将这段时间利用起来。转念又道:“大郎,你喝了酒,赶紧回去歇了。”

“不碍事。”许家安坦然道,“我还在宗长家碰到了喜儿,她将酒温过了才给我喝,说是怕喝了冷酒拿笔手颤。”

庄善若脑中闪过喜儿那落寞的神色,她最后一次见到喜儿还是许掌柜还没过世的时候,也不过数月,怎么竟像是过了半世:“她做事自然是妥当的。你可有和她说些什么?”

“和她,喜儿?”许家安浑然不觉,“说什么?她做了宗长家的丫鬟,看着长大了许多,也不像是先前那般单薄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庄善若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大郎,你给我带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包?”她留意到门边堆了堆东西。

“都是些好吃的,我特意带回来给你尝尝。那酒我喝了不错,觉得你也定会爱喝,便将剩下的半坛子都给你带回来了。”许家安眉飞色舞道。

“什么酒?”她何尝当了他的面喝过酒。

“这酒不单味道好,名字也雅,你一定喜欢。”许家安的目光隔了月色依旧灼灼。

“什么?”

“梨花白!”

第154章 出落成小美人

庄善若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将许家安推了出去,隔了门缝见他又是跌跌撞撞地朝前院走去,这才放了心,重新将门掩上。

许家安带过来的东西鼓鼓的一包搁在窗台下。庄善若心里有些好奇,她只听过秀才爹摇头晃脑念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却不知道这梨花白到底是什么滋味。

灯油只剩一点,她也舍不得点灯,便就着半明半昧的月光摸着黑将那个袋子打开,别的她先不去管,只顾去摸那圆圆硬硬的坛子。

虽说是坛子,可是并不像酒坊里卖的那般笨重,只是轻轻巧巧一坛,一手都能抓得起来。

庄善若将酒坛子放到耳边,摇了摇,果然里面汩汩有声,剩了有半坛子。她取下瓶塞,一股清冽的酒气弥漫了小小的柴房。她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也常常去村头的杂货铺替王大富沽几两酒,可那些村酿不过是吃个劲道,酒气又急又冲,还未等你吸气,便横七竖八地往鼻孔里钻。

庄善若试着将嘴凑到坛口,也不敢多喝,只是微微地呷了一口。这小半口梨花白便也慢慢地漫过唇齿,温温柔柔地落到了肚里,略略地散发出热力,仿佛一双绵软温热的手细细地抚慰着庄善若冰凉空落的脏腑,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

庄善若受了鼓舞,不由得又将酒坛凑近,又喝了两口,整个四肢百骸竟都一寸一寸地暖和过来了,心里也暖洋洋的觉得分外轻松。

庄善若心里暗道,怪不得世人都道酒是好东西。她原先不觉得,原来是未曾尝到过好滋味。

庄善若趁着两口梨花白的酒劲,迷迷糊糊地缩在床上睡过去前,脑海里剩了的唯一念头便是——今日睡去,恍若此生已去;明日醒来,譬如隔日重生。

……

“媳妇,媳妇!”

庄善若一惊。别是睡过了头,忘了起早准备早饭了吧。她刚一将双腿伸直,身下的床竟摇摇摆摆起来。她赶紧睁开眼睛,暖暖的几点日光透过茅草顶直晃她的眼。

庄善若渐渐地清醒过来,绷直的身子又松懈了下来。

“媳妇,媳妇!”

原来不是做梦,许家安将薄薄的一层门板敲得山响,看这架势,若是她不开门,这扇聊以挡风的门就要散架了。

“大郎!”庄善若只得开了门。

许家安挤进柴房。两个人杵在小小的柴房中显得有些逼仄了。昨夜天黑倒不觉得。白日里庄善若在只能转个身的柴房里与许家安大眼瞪小眼的。倒颇有些尴尬。

“天冷,怎么不多睡会?”庄善若只得将目光落到许家安的领口上。

“媳妇,你怎么忘了,是你昨晚嘱咐我叫你的。”

庄善若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这两口梨花白的缘故还是昨夜只是随口敷衍。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那小小的酒坛子原来是个凸肚子的坛子,白瓷打底,上面用青花细细地描了什么图案,看起来是精致喜人。

许家安见庄善若没有回答,便欺身上前一步,将头凑了过去。

庄善若不知何意,窘得避过脸去。

许家安嗅嗅鼻子,鬼鬼笑道:“媳妇。你可是偷喝了酒?”

庄善若冷不防被逮了个正着,只得道:“我听你说得稀奇,不过是略尝了小半口。”

许家安喜道:“一个人喝没意思,两个人喝才有趣呢。”说罢,竟弯腰要去取那梨花白的坛子。

庄善若赶忙拦住。道:“大郎是个读书人,哪里竟学了酒鬼,一早起来就拿酒来醒胃呢。”

许家安嘻嘻笑道:“怕什么,正所谓……”

话未毕,只听了许陈氏在前院高喝道:“大郎大郎,赶紧的,来客人了。”

庄善若被许家安痴缠地不知道该如何脱身,闻声便推了推许家安道:“你赶紧过去吧,老太太喊你了。”

许家安正在兴头上,哪里舍得去,道:“家里来客人,又与我何干!”

庄善若心中一动,道:“该不是宗长他们回来了?昨儿你从宗长家取了坛好酒,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看看!”

许家安耍赖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庄善若无法,只得略整整衣衫,顺顺头发,随了许家安往前院走去。

昨日搬得匆忙,倒来不及看后院风光。许家后院除了密密高高的枯草,只有西头一口青砖砌了的枯井。

前院通往柴房本没有路,不过是踩倒了草茎勉强踏出一条小路来。庄善若留意到枯井旁的草还略泛了一层青黄,心里正惊诧,还来不及多想,便被许家安攥着手几步走到了前院。

许陈氏一见到许家安,便道:“大郎,一大早便去哪里了,喊你也不应。”

许家安嘻嘻笑着,没说话。

庄善若赶紧挣脱了手,远远地站到离许家安几步远。

许陈氏怨毒的目光在庄善若身上一扫,又落到了许家安的袍子上,道:“这露水都没干,看将袍子都濡湿了。后院腌臜,你没事少去!”许家安的青色棉袍下摆被后院草上的露水浸湿,深了一大块。

“我找我媳妇说话呢!”许家安回头找庄善若。

许陈氏冷冷一笑道:“媳妇?哪门子的媳妇?娘昨儿不都和你说明白了,你怎么还糊涂着?”

庄善若又朝后退了一步。也好,若是许陈氏真能将许家安管束住,倒少了她几分牵绊。

许家宝慌慌张张地从房里出来,一边扣着袖子一边问道:“娘,可是宗长他们回来了?”

许陈氏这才丢下庄善若,朝厅堂一努嘴,道:“怕是吧,宗长家托人捎了信来,说今儿刚接到驿站的书信,二老爷他们正月十七动身,今儿都二十五了,左不过就这两日了。”

童贞娘拢着头发从房里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喜道:“是吗?那敢情好!我可是日盼夜盼就盼着宗长老爷早点回来呢!”

许家宝也是一扫眉间晦气。兴冲冲道:“宗长家派谁过来捎信,我倒要好好问问。”

许陈氏却是脸色微微一变,道:“谁?你见了便知道了!”然后目光又在许家安身上一转,叮嘱道:“大郎,你别急着走,都是自家人,好说话!”

自家人?

庄善若倒听得奇了,她本想着趁许家来人,她顺道出趟门逛逛,也想想赚钱的门路。见许陈氏说话间神色别扭。既想显示出亲热。嘴角却又撇着。分明又是不屑。

说话间,有两个娇俏的身影从厅堂一前一后出来。前一个是许家玉,后一个穿了一身的翠,举止略显拘谨。

“娘。你也劝劝喜儿,哪有来了茶都不喝一口就走的道理。”许家玉嗔道。

竟是喜儿!

喜儿的身量过了年略略抽高了些,依旧是梳了个双丫髻,不过身上吃得略胖了些,褪去原先的黄瘦,脸上多了几分水色。

许陈氏也亲亲热热地拉了喜儿的手道:“这一大早的跑一趟,哪能不坐坐就走的?你别是吃惯了宗长家的好茶,嫌弃我这儿的茶吧?”

这番话说得喜儿局促,抬眼扫了一圈许家人。单单着了一袭青衫的许家安落到了她眼里,面上不由一阵绯红,赶紧道:“昨儿后半夜二老爷的信才送到,怕是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管家怕伯娘着急,便今儿一早差我过来送个信。”

“有心了。恁冷的天,倒叫你跑一趟!”许陈氏说得客气,她原来对喜儿呼来喝去惯了,不过现今喜儿身份不同,虽说不过是宗长家的一个丫鬟,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总得客气点才好。

“都是喜儿分内的事!”

童贞娘看着许陈氏别扭地客气,忙用帕子捂了嘴咯咯笑了两声,道:“要我说啊,还是宗长府上养人。你看看,喜儿妹妹才过去当了几天的差,这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的,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让人看着就欢喜。”

许陈氏闻言又留意了几眼喜儿,果然已经没有黄瘦毛丫头的样子了,心里不由一阵后悔,道:“也是,这衣裳翠得正,倒衬得人娇俏!”

喜儿从来都是躲在人后当配角,哪里当过主角,忙道:“这衣裳也是府里给的,说是正月里得穿得鲜艳些才喜庆!”她本想捎了话就走的,可是实在撂不下许家安,半推半就地由许家玉拉进了门。趁着众人说话的当口,她又偷偷地看了许家安好几眼,俊朗儒雅,神色清明,心里竟有一丝甜甜的满足。

管家本来是寻了个小厮让他跑一趟捎个口信,还是她自告奋勇,熟门熟路,讨了这个差事。本来在宗长家做事总是穿了件灰蓝的旧裙子,为了这趟差事,喜儿还特意换了件鲜艳的衣裳,又偷偷地描了描眉,搽了点粉。

“大郎!”许陈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你素来和你喜儿妹妹谈得来,你留你妹妹喝了茶再走!”

童贞娘哪里不知道许陈氏的心思,若是庄善若能交了银子走人,喜儿就是最好的人选,她也中意喜儿,至少喜儿跟个面人儿似的,若是真成了一家人,那还不是随她拿捏?于是她笑得如春风拂面,道:“喜儿妹妹,我们家房子虽破点,可这茶还是往日存了的好茶。大伯,你见喜儿可有些什么不同了?”

许家安本是人在心不在,还惦记着那坛子梨花白,听童贞娘问,倒是认真地抬起眼睛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将喜儿打量了一番。

喜儿羞得垂了头,双颊酡红,心里却是又忐忑又期待。

童贞娘打趣道:“别是喜儿出落得认不出来了吧?”

许家安正色道:“这衣裳颜色倒好,就是不衬喜儿!”

庄善若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将许家安推了出去,隔了门缝见他又是跌跌撞撞地朝前院走去,这才放了心,重新将门掩上。

许家安带过来的东西鼓鼓的一包搁在窗台下。庄善若心里有些好奇,她只听过秀才爹摇头晃脑念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却不知道这梨花白到底是什么滋味。

灯油只剩一点,她也舍不得点灯,便就着半明半昧的月光摸着黑将那个袋子打开,别的她先不去管,只顾去摸那圆圆硬硬的坛子。

虽说是坛子,可是并不像酒坊里卖的那般笨重,只是轻轻巧巧一坛,一手都能抓得起来。

庄善若将酒坛子放到耳边,摇了摇,果然里面汩汩有声,剩了有半坛子。她取下瓶塞,一股清冽的酒气弥漫了小小的柴房。她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也常常去村头的杂货铺替王大富沽几两酒,可那些村酿不过是吃个劲道,酒气又急又冲,还未等你吸气,便横七竖八地往鼻孔里钻。

庄善若试着将嘴凑到坛口,也不敢多喝,只是微微地呷了一口。这小半口梨花白便也慢慢地漫过唇齿,温温柔柔地落到了肚里,略略地散发出热力,仿佛一双绵软温热的手细细地抚慰着庄善若冰凉空落的脏腑,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

庄善若受了鼓舞,不由得又将酒坛凑近,又喝了两口,整个四肢百骸竟都一寸一寸地暖和过来了,心里也暖洋洋的觉得分外轻松。

庄善若心里暗道,怪不得世人都道酒是好东西。她原先不觉得,原来是未曾尝到过好滋味。

庄善若趁着两口梨花白的酒劲,迷迷糊糊地缩在床上睡过去前,脑海里剩了的唯一念头便是——今日睡去,恍若此生已去;明日醒来,譬如隔日重生。

……

“媳妇,媳妇!”

庄善若一惊。别是睡过了头,忘了起早准备早饭了吧。她刚一将双腿伸直,身下的床竟摇摇摆摆起来。她赶紧睁开眼睛,暖暖的几点日光透过茅草顶直晃她的眼。

庄善若渐渐地清醒过来,绷直的身子又松懈了下来。

“媳妇,媳妇!”

原来不是做梦,许家安将薄薄的一层门板敲得山响,看这架势,若是她不开门,这扇聊以挡风的门就要散架了。

“大郎!”庄善若只得开了门。

许家安挤进柴房。两个人杵在小小的柴房中显得有些逼仄了。昨夜天黑倒不觉得。白日里庄善若在只能转个身的柴房里与许家安大眼瞪小眼的。倒颇有些尴尬。

“天冷,怎么不多睡会?”庄善若只得将目光落到许家安的领口上。

“媳妇,你怎么忘了,是你昨晚嘱咐我叫你的。”

庄善若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这两口梨花白的缘故还是昨夜只是随口敷衍。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那小小的酒坛子原来是个凸肚子的坛子,白瓷打底,上面用青花细细地描了什么图案,看起来是精致喜人。

许家安见庄善若没有回答,便欺身上前一步,将头凑了过去。

庄善若不知何意,窘得避过脸去。

许家安嗅嗅鼻子,鬼鬼笑道:“媳妇。你可是偷喝了酒?”

庄善若冷不防被逮了个正着,只得道:“我听你说得稀奇,不过是略尝了小半口。”

许家安喜道:“一个人喝没意思,两个人喝才有趣呢。”说罢,竟弯腰要去取那梨花白的坛子。

庄善若赶忙拦住。道:“大郎是个读书人,哪里竟学了酒鬼,一早起来就拿酒来醒胃呢。”

许家安嘻嘻笑道:“怕什么,正所谓……”

话未毕,只听了许陈氏在前院高喝道:“大郎大郎,赶紧的,来客人了。”

庄善若被许家安痴缠地不知道该如何脱身,闻声便推了推许家安道:“你赶紧过去吧,老太太喊你了。”

许家安正在兴头上,哪里舍得去,道:“家里来客人,又与我何干!”

庄善若心中一动,道:“该不是宗长他们回来了?昨儿你从宗长家取了坛好酒,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看看!”

许家安耍赖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庄善若无法,只得略整整衣衫,顺顺头发,随了许家安往前院走去。

昨日搬得匆忙,倒来不及看后院风光。许家后院除了密密高高的枯草,只有西头一口青砖砌了的枯井。

前院通往柴房本没有路,不过是踩倒了草茎勉强踏出一条小路来。庄善若留意到枯井旁的草还略泛了一层青黄,心里正惊诧,还来不及多想,便被许家安攥着手几步走到了前院。

许陈氏一见到许家安,便道:“大郎,一大早便去哪里了,喊你也不应。”

许家安嘻嘻笑着,没说话。

庄善若赶紧挣脱了手,远远地站到离许家安几步远。

许陈氏怨毒的目光在庄善若身上一扫,又落到了许家安的袍子上,道:“这露水都没干,看将袍子都濡湿了。后院腌臜,你没事少去!”许家安的青色棉袍下摆被后院草上的露水浸湿,深了一大块。

“我找我媳妇说话呢!”许家安回头找庄善若。

许陈氏冷冷一笑道:“媳妇?哪门子的媳妇?娘昨儿不都和你说明白了,你怎么还糊涂着?”

庄善若又朝后退了一步。也好,若是许陈氏真能将许家安管束住,倒少了她几分牵绊。

许家宝慌慌张张地从房里出来,一边扣着袖子一边问道:“娘,可是宗长他们回来了?”

许陈氏这才丢下庄善若,朝厅堂一努嘴,道:“怕是吧,宗长家托人捎了信来,说今儿刚接到驿站的书信,二老爷他们正月十七动身,今儿都二十五了,左不过就这两日了。”

童贞娘拢着头发从房里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喜道:“是吗?那敢情好!我可是日盼夜盼就盼着宗长老爷早点回来呢!”

许家宝也是一扫眉间晦气。兴冲冲道:“宗长家派谁过来捎信,我倒要好好问问。”

许陈氏却是脸色微微一变,道:“谁?你见了便知道了!”然后目光又在许家安身上一转,叮嘱道:“大郎,你别急着走,都是自家人,好说话!”

自家人?

庄善若倒听得奇了,她本想着趁许家来人,她顺道出趟门逛逛,也想想赚钱的门路。见许陈氏说话间神色别扭。既想显示出亲热。嘴角却又撇着。分明又是不屑。

说话间,有两个娇俏的身影从厅堂一前一后出来。前一个是许家玉,后一个穿了一身的翠,举止略显拘谨。

“娘。你也劝劝喜儿,哪有来了茶都不喝一口就走的道理。”许家玉嗔道。

竟是喜儿!

喜儿的身量过了年略略抽高了些,依旧是梳了个双丫髻,不过身上吃得略胖了些,褪去原先的黄瘦,脸上多了几分水色。

许陈氏也亲亲热热地拉了喜儿的手道:“这一大早的跑一趟,哪能不坐坐就走的?你别是吃惯了宗长家的好茶,嫌弃我这儿的茶吧?”

这番话说得喜儿局促,抬眼扫了一圈许家人。单单着了一袭青衫的许家安落到了她眼里,面上不由一阵绯红,赶紧道:“昨儿后半夜二老爷的信才送到,怕是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管家怕伯娘着急,便今儿一早差我过来送个信。”

“有心了。恁冷的天,倒叫你跑一趟!”许陈氏说得客气,她原来对喜儿呼来喝去惯了,不过现今喜儿身份不同,虽说不过是宗长家的一个丫鬟,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总得客气点才好。

“都是喜儿分内的事!”

童贞娘看着许陈氏别扭地客气,忙用帕子捂了嘴咯咯笑了两声,道:“要我说啊,还是宗长府上养人。你看看,喜儿妹妹才过去当了几天的差,这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的,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让人看着就欢喜。”

许陈氏闻言又留意了几眼喜儿,果然已经没有黄瘦毛丫头的样子了,心里不由一阵后悔,道:“也是,这衣裳翠得正,倒衬得人娇俏!”

喜儿从来都是躲在人后当配角,哪里当过主角,忙道:“这衣裳也是府里给的,说是正月里得穿得鲜艳些才喜庆!”她本想捎了话就走的,可是实在撂不下许家安,半推半就地由许家玉拉进了门。趁着众人说话的当口,她又偷偷地看了许家安好几眼,俊朗儒雅,神色清明,心里竟有一丝甜甜的满足。

管家本来是寻了个小厮让他跑一趟捎个口信,还是她自告奋勇,熟门熟路,讨了这个差事。本来在宗长家做事总是穿了件灰蓝的旧裙子,为了这趟差事,喜儿还特意换了件鲜艳的衣裳,又偷偷地描了描眉,搽了点粉。

“大郎!”许陈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你素来和你喜儿妹妹谈得来,你留你妹妹喝了茶再走!”

童贞娘哪里不知道许陈氏的心思,若是庄善若能交了银子走人,喜儿就是最好的人选,她也中意喜儿,至少喜儿跟个面人儿似的,若是真成了一家人,那还不是随她拿捏?于是她笑得如春风拂面,道:“喜儿妹妹,我们家房子虽破点,可这茶还是往日存了的好茶。大伯,你见喜儿可有些什么不同了?”

许家安本是人在心不在,还惦记着那坛子梨花白,听童贞娘问,倒是认真地抬起眼睛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将喜儿打量了一番。

喜儿羞得垂了头,双颊酡红,心里却是又忐忑又期待。

童贞娘打趣道:“别是喜儿出落得认不出来了吧?”

许家安正色道:“这衣裳颜色倒好,就是不衬喜儿!”

第155章 托夫

(猫扑中文 ) 说得众人面上一愣。(凤舞文学网 )

喜儿更是一刻也呆不住了,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能让她钻下去。

许陈氏解围道:胡说!

怎么是胡说?许家安倒是杠上了,若是说起桃红柳绿的颜色,善若穿起来定是极好的;喜儿眉眼清淡,穿些素色的反而相衬。

庄善若本缩在人后,正庆幸毫不引人注意,没成想许家安的这一番宏论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心里暗自叫苦。

许陈氏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素来看不上那些妖妖艳艳的,像喜儿这般清清秀秀的倒是干净水灵。

庄善若倒忍不住要笑了,谁妖妖艳艳了?她裹了两层旧袄子,连腰身都显不出来了,头上只簪了个木簪子,除了藏在袖子里的碧玉镯子,全身上下一色首饰全无。

倒是童贞娘穿了一身妃色的锦袍,将眼角勾画得夺魂摄魄的,两瓣红唇更像是沁了血般,着实是打扮妖媚。

童贞娘打了个哈哈,化解了尴尬,道:我素来都说大伯读书人不一样,知情识趣,既赏得了榴花的艳,也不错过梨花的素!

许家安只惦念那半坛子梨花白,竟呆呆接了句道:那是自然!想着等会子拉了庄善若回柴房对斟几杯梨花白。

许陈氏又惊又喜,喜儿则呆了呆,心漏跳了一拍,只当自己听错了。

只有庄善若知道,许家安耳朵里听着的是梨花,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梨花白。她见喜儿娇羞模样,忍不住为她叹息。

喜儿见呆下去不知道还要招惹些什么,只当今日是意外之喜,便又请辞。

许陈氏想着心事,也不很留。

童贞娘只是嘴上说得热闹,终究也只是表面客套。

许家玉倒没想到几句玩笑话变成这样局面,怕是大哥一句无心,旁人却都留意了。她一会看看庄善若。一会瞅瞅喜儿,倒有些无措了。

正尴尬间,庄善若上前几步,朗声道:老太太,我正好有事出去,讨个便宜顺道送送喜儿妹妹吧!

许陈氏心里不痛快,见庄善若分出去过第一日便急煎煎地要往外跑,不过当了外人,不好发作,只得点了头。

庄善若携了喜儿的手。两人出了许家院门。一个是羞赧不安。一个是如蒙大赦。两人竟一气走了百来步才渐渐慢下了脚步。

喜儿这时面色才恢复如常,当了庄善若的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她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裳,道:大嫂。怎么正月里也不穿件新衣裳?

庄善若也不好解释,只得淡淡一句道:这是我娘家带过来的旧衣裳,也不很旧,穿着舒服。

喜儿点点头,没想太多。只是见庄善若穿了一袭旧衣,头上手上都光光的,却依旧是唇红齿白,明艳动人,一派自然。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大郎身边不论是秀儿姐还是庄善若,她喜儿即便是再脱胎换骨,也只能做个透明的影子——不过,若是真能在许大郎身边给她留个立足之地,她也就满足了。

喜儿见许陈氏态度大变。童贞娘煽风点火,明里暗里竟有了纳她进门的意思,不过始终也是雾里看花,没有说错。只是庄善若终究是正室,最后能否成事还得看她点头。

庄善若本正烦恼怎样摆脱大郎纠缠,也忧心有朝一日她若离了许家大郎身边缺了嘘寒问暖之人,今日一见喜儿,所有一切烦恼都迎刃而解。

两人具是各怀心思,都不知该从何提起,只得默默地走路。

庄善若只得没话找话:喜儿妹妹,那日你给我的一篮子鹅蛋我给大郎炖了吃,似乎真能安神。

那敢情好,如若大哥喜欢,我再去寻些来!

不用那么麻烦!庄善若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喜儿笑道:不麻烦,本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只是那日偶尔听宗长府上管厨房的妈妈提起,便留了个心。我原本想着反正鹅蛋也吃不坏,若是真有奇效,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庄善若叹道:喜儿妹妹有心了。

喜儿耳后根一烫,不知这句有心是赞还是贬。

喜儿妹妹在宗长府上当的什么差?还没有合适的契机,庄善若只得继续扯闲话。

宗长和二老爷一家不在,我不过是学些规矩,哪里需要人手便上哪里帮忙罢了。喜儿本不爱在宗长府上做事,她自在惯了,宗长府上虽宽待下人,终究还是有些束缚。

庄善若莞尔:昨儿大郎还提及喜儿妹妹……

是吗?喜儿急急地接道,又觉得似乎太过热心,便咬了舌头慢吞吞道,我只是在一旁倒酒端菜,大哥可别嫌我笨手笨脚的才好。

怎么会?庄善若盯了喜儿道,还是妹妹细心,若不是特意将酒温过,大冷天的冷酒下肚怕是不好——你也知道,你大哥身子弱。

喜儿喜不自胜:可是大哥说的?

庄善若看着喜儿的脸上骤然泛起明媚神采,又道:你知道你大哥当了人不会说话,昨儿他还尽力地夸着喜儿妹妹竟出落地认不出来了。

是吗?喜儿不疑有他,两手搓着腰上的飘带,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压也压不住。

庄善若心里叹了一声,她的话漏洞百出,痴心如喜儿竟听不出丝毫破绽。喜儿的一颗芳心竟是系在了许家安身上,希望她别是好心办坏事了。

两人走了一射路,渐渐地从村东走到了村中,房子也由低矮破旧慢慢的变得气派起来了。

喜儿的脚步愈加的迟缓,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庄善若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我几日前得了伤寒,这身子还没缓过来,怕又落下了病根。

喜儿真心急道:大嫂,你可得好好将养,千万别操劳了!

是,可终究精力大不如以前。庄善若挽了喜儿的手,诚恳道,你知道你大哥又是离不开人。过些日子等稳定下来了,我寻个空和老太太提提,干脆再给大郎找个细心周全的。

庄善若手中的那只纤弱的手微微一颤,竟从指尖透出冰凉来。

是,大嫂考虑得周到。喜儿声如蚊蚋。

庄善若不忍心,忙捏了她的手,道:终究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我们家如今这样子,也不知道人家嫌弃不嫌弃?

不嫌弃!喜儿急道,又自觉失言,忙垂了头。

庄善若笑,重重地握了喜儿的手摇了两下,道:妹妹既有这个心,我也不作他想,老太太本也中意妹妹。

喜儿的手又重新暖了回来,她抬头,眼睛晶晶亮,道:大嫂……

路边渐渐热闹起来了,有人朝她们好奇地投来一瞥。

庄善若见该提的都提了,知道这事是急不得的,便又扯了闲话,问道:听说二老爷只有个**岁的小少爷?

是!喜儿得了庄善若准信,恢复了少女的活泼,也有心情说起别人的事来,二太太只生了个小少爷,全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疼,还特意辟了一个院子,请了城里的先生来开蒙。

那是自然。二太太性子可好?

我还没见过,听说比二老爷小个十岁,保养得就像二十出头。喜儿在宗长府上呆了有些日子,也听了些丫鬟们的闲话,听说还有两房姨太太,也都是美人,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竟都没生下个一男半女的。

庄善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后在谁那里当差?

喜儿苦恼道:我本想着跟着厨房的妈妈打打下手,学学做菜,可我娘不同意,另求了管家,将我安排到书房。

那也好,跟了小少爷也能顺便认几个字。

喜儿古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大嫂哪里知道,是安排到二老爷的书房里。我娘说了,那里清闲,左右没什么事。

唔。庄善若应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若是许陈氏同意将喜儿纳过来,也不知道三胖嫂肯不肯放人。

村中的人家烟囱里都冒出了袅袅的青烟,差不多到了用早饭的时间了。

两人经过原先许家大宅的时候,庄善若还特意看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闭,原来贴在院门两旁的一副挽联被人撕得只剩下几点白纸屑,也被朔风吹得微微泛黄了。

只可惜那棵桂花树不知道被砍下来拿去做什么了。

喜儿急急地道:大嫂,我得回去了,厨房里的妈妈怕是等着我给打下手呢。

庄善若奇道:急什么,宗长早上也不见回得来。

旁的还好,就怕是我娘见我不在府里又要唠叨。喜儿苦笑,她成日里念着,费了老大的劲才在宗长府里谋了差事,可得仔细了。

庄善若点头,随她去了。

喜儿翠色的身影娇娇俏俏地很快隐进宗长家的大门。

庄善若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想了会心事,一时竟不知道哪里去才好。有心去老根嫂家,可又怕叨扰了;也想四处逛逛想个赚钱的营生,可是脑中竟像是有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正踌躇着,有人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粗声道:许大嫂,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了!猫扑中文

第156章 粗人贺六

庄善若回头,只见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生得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双眼睛瞪大如铃。

她一喜,笑道:“贺六哥!”

可不是那贺六是哪个,庄善若见到过他几次,都是穿了油腻腻的衣裳,今儿却是整整齐齐地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袍,头发也梳得齐整,整个人竟是斯文了许多。

庄善若转念一想,道:“贺六哥可是来走亲戚的?”

“啊?”

“看你一身新衣!”

贺六闻言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袍子,似乎这件合身的衣裳将他束缚住了,嘿嘿笑道:“都是我三嫂定要我穿这一身,可别扭死我了,走起路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六本生得高大,说话声音又响,引得经过的路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上两眼,顺带还含义不明地看上庄善若一眼。

“六弟,改改你那粗嗓门!”贺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贺六的身后,他虽然身形与他兄弟相仿,却是斯文和煦许多。

“贺三哥!”庄善若招呼道。

贺三朝庄善若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六弟便叨叨着要去找许大嫂……”

“说起来,年前的大集上,我三嫂费心尽力地备了一桌好菜,可没想该请的没请到,又便宜了我!”贺六根本不顾路人,若是有人盯得他久了,他竟也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许大嫂留给我们的那两幅春联贴了,果然是招福,新年我们家运道竟好了许多——好不容易来趟连家村,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许大嫂?”

贺三赶紧将贺六往路边拉拉,站到一棵杂树下,稍稍避人耳目,笑道:“许大嫂,别看我这六弟个子大,可自六岁上便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说话做事都欠妥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庄善若也笑着道,“那日要不是亏得贺六哥帮忙,我哪里能那么顺利将春联卖出去?只是临时有急事,倒没顾得上当面道谢。”她很看重贺氏兄弟,不单是他们对她有恩,更是因为虽然他们身处底层,却始终保留着古道热肠。

贺六得意地朝贺三扬扬下巴,道:“三哥,我就知道许大嫂是个痛快的,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扭捏。我贺六生平最佩服三个女子。一个是我们娘。一个是三嫂。另一个便是许大嫂!”

贺三微微颔首。

庄善若被他说得汗颜,忙道:“贺六哥过誉了,我不过是普通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还有让人钦佩的地方?贺六哥快别说笑了!”

贺六微微紫涨了脸庞,粗声道:“我贺六说话从不诓人,许大嫂那晚伤成那样也死撑着不喊一声疼,倒叫我好生佩服。倘若许大嫂是男儿身的话,我可要硬拉着和你结拜了!”

庄善若哑然,见贺六虽是粗人一个,却是性子直爽,不失烂漫,的确是值得交往之人。

贺三也闲闲地笑道:“别的不说。就凭许大嫂在路边与我们兄弟攀谈了这许久,便不是一般女子。”

庄善若倒被贺三说得微微一怔了,也是,寻常女子碰到陌生男子躲避还来不及。不过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人闲话。

“贺三哥,贺六哥,你们可是来走亲戚?”

“是!”

“那……”庄善若将接下去的话吞进肚子里,那为什么东转转西看看,竟没个方向。

贺三袖了手,道:“说起来也不怕许大嫂笑话,这亲戚倒还正不知道住哪里,只知道是连家庄人氏。”

庄善若奇了,既然是亲戚,哪有不知道住处的,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不过人家既然不说,她也不好贸贸然去问。

贺六又是下意识地扯扯袍子,道:“这里我都转了好几圈了,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这连家庄难道比县城还大?”

贺三打趣道:“六弟,你这副凶神恶煞的,碰上了人急吼吼地上前扯了人家衣襟,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耐烦指点你!”

“罢了罢了!”贺六挠挠头皮道,“都怪三嫂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倒不像是自己的,竟像是偷来的,怪不得人人见了我都躲不及。幸亏误打误撞碰上了许大嫂,可得好好打听打听。”

“不知道找的是哪家?”庄善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没个底,这个连家庄这么大,她认识的人一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小伍,你可认识?”

贺三一把将贺六拉过来,道:“许大嫂,你别听我兄弟胡沁。你可认识个叫伍彪的,二十不到年纪,家里只有个老娘的。”

庄善若放下心来,道:“认识!”

贺六喜得抓耳挠腮的,道:“我就说,若是能早点碰上许大嫂,便能省了这许多麻烦。”

庄善若伸了手指往东边一指,道:“伍大娘家住在村东,你们在村中找,自然是找不着的!”

贺六一看,嘴里喊道:“我的娘咧!怪不得我在这里越转心里觉得越怪,这里每一座房子建得气派,我看小伍连个鞋子都穿不上,哪里住得上这样几进的房子?”

贺三心细,问道:“我记得许大嫂一家刚搬回来几月,怎么就这么巧认识伍彪兄弟?”

“我家遭了点变故,从村中搬到了村东。边上住了户张嫂子和伍大娘有些交情,偶尔听她谈及,也便记住了。”这是避重就轻了。

“哦!”贺三了然,也没有细问。

庄善若又道:“村东的房子不像村中,建得没那么齐整,怕不一定能找得到。反正我也正要回家,刚好顺道带你们一程。”

“那有劳了!”贺三倒是彬彬有礼。

“那敢情好!”贺六喜不自胜,道,“我也好日子没见着许秀才了,若是时间还早,还想到许大嫂家讨杯茶喝喝,正好顺便认个门!”

“正是呢!”庄善若心里叫苦,若是她带了两个大男人回家,许陈氏还不把她活剥了,这贺六真像贺三说的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人情世故竟是一点也不懂。

贺三赶紧拦道:“六弟,谁叫你出来匆忙,将你三嫂准备的两扎糕点拉在了家里。正月里,空着手上门,去小伍家也就罢了,反正是自己兄弟也不计较这许多;去别人家,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六懊恼地“嗐”了一声。

庄善若心里默默地感激贺三解围,她耗了小半年换来的这一点自有竟然还是让她束手束脚的。若是能自己当起一个家,不要说留贺氏兄弟喝杯茶,便是招待一餐饭也都是要得的。

途径许家旧宅,贺六看得稀奇,道:“恁好的一个院子,竟然就空在了那里,也没人拾掇拾掇。”

庄善若低声道:“这便是许家原先住的宅子,现今归到郑小瑞名下。”说完便紧了嘴不再说话。

贺三见庄善若只顾低头走路,不想多说的样子,知道其中有异,便也不问,只细细地看了这宅子几眼。

贺六是个没心眼的,道:“郑小瑞这手伸得可够长的啊,县城里产业无数,偏生都又空置着,我看他惯爱做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说完自觉不雅,嘿嘿尴尬笑了两声。

“当了许大嫂的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贺三斥道,“郑老板有县太爷撑腰,哪里能是我们随意议论的!”

“别人怕他,我贺六怕他个鸟!”贺六不屑,“做多了坏事,伤了阴功,娶媳妇都快一年了,也没生出个蛋来!”

庄善若皱皱眉,不是因为贺六的粗俗,而是想起了连双秀。如若是她,被迫嫁了个毁她一生幸福的男子,恐怕也是不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的。

连双秀和她庄善若,到底谁的命要更坎坷些?

三人转了小路,往村东走去。

这边的房子根本没法和村中的比,低矮破败歪歪斜斜的,因为是过年贴了大红的春联窗花,倒是能略略遮去点颓唐之气。

贺三心里不禁有些吃惊,刚才听庄善若说许家从旧宅搬了出来,住到了村东,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看来,许家怕是彻彻底底地伤了气数。许大郎的伤、许掌柜的死、许家的败,怕都是和郑小瑞有关。

贺六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喜滋滋地道:“连家庄好啊,单看这背靠的青山,就比县城要得劲多了。这山里遍地都是宝,我干脆在小伍家住上几天,打些獐子野鸡野兔的,也过过手瘾。”

贺三道:“又胡闹了,我看小伍比年年轻几岁,倒是比你要老成些。你若是再胡闹,回家我让你三嫂好好说你一顿,再让她托了媒婆给你订门亲事,好好管束管束!”

“别别!”贺六赶紧讨饶,“我这自在日子还没过痛快呢!若是寻个像三嫂那样爽快的倒也罢了,若是寻个成日里只会唧唧歪歪的,那岂不是要我的命?”

“小伍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干脆你们俩别娶媳妇了,凑一块过日子得了!”贺三是恨铁不成钢。

庄善若本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低了头默默带路,听了这话,纵然有满腹心思,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庄善若回头,只见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生得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双眼睛瞪大如铃。

她一喜,笑道:“贺六哥!”

可不是那贺六是哪个,庄善若见到过他几次,都是穿了油腻腻的衣裳,今儿却是整整齐齐地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袍,头发也梳得齐整,整个人竟是斯文了许多。

庄善若转念一想,道:“贺六哥可是来走亲戚的?”

“啊?”

“看你一身新衣!”

贺六闻言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袍子,似乎这件合身的衣裳将他束缚住了,嘿嘿笑道:“都是我三嫂定要我穿这一身,可别扭死我了,走起路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六本生得高大,说话声音又响,引得经过的路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上两眼,顺带还含义不明地看上庄善若一眼。

“六弟,改改你那粗嗓门!”贺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贺六的身后,他虽然身形与他兄弟相仿,却是斯文和煦许多。

“贺三哥!”庄善若招呼道。

贺三朝庄善若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六弟便叨叨着要去找许大嫂……”

“说起来,年前的大集上,我三嫂费心尽力地备了一桌好菜,可没想该请的没请到,又便宜了我!”贺六根本不顾路人,若是有人盯得他久了,他竟也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许大嫂留给我们的那两幅春联贴了,果然是招福,新年我们家运道竟好了许多——好不容易来趟连家村,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许大嫂?”

贺三赶紧将贺六往路边拉拉,站到一棵杂树下,稍稍避人耳目,笑道:“许大嫂,别看我这六弟个子大,可自六岁上便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说话做事都欠妥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庄善若也笑着道,“那日要不是亏得贺六哥帮忙,我哪里能那么顺利将春联卖出去?只是临时有急事,倒没顾得上当面道谢。”她很看重贺氏兄弟,不单是他们对她有恩,更是因为虽然他们身处底层,却始终保留着古道热肠。

贺六得意地朝贺三扬扬下巴,道:“三哥,我就知道许大嫂是个痛快的,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扭捏。我贺六生平最佩服三个女子。一个是我们娘。一个是三嫂。另一个便是许大嫂!”

贺三微微颔首。

庄善若被他说得汗颜,忙道:“贺六哥过誉了,我不过是普通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还有让人钦佩的地方?贺六哥快别说笑了!”

贺六微微紫涨了脸庞,粗声道:“我贺六说话从不诓人,许大嫂那晚伤成那样也死撑着不喊一声疼,倒叫我好生佩服。倘若许大嫂是男儿身的话,我可要硬拉着和你结拜了!”

庄善若哑然,见贺六虽是粗人一个,却是性子直爽,不失烂漫,的确是值得交往之人。

贺三也闲闲地笑道:“别的不说。就凭许大嫂在路边与我们兄弟攀谈了这许久,便不是一般女子。”

庄善若倒被贺三说得微微一怔了,也是,寻常女子碰到陌生男子躲避还来不及。不过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人闲话。

“贺三哥,贺六哥,你们可是来走亲戚?”

“是!”

“那……”庄善若将接下去的话吞进肚子里,那为什么东转转西看看,竟没个方向。

贺三袖了手,道:“说起来也不怕许大嫂笑话,这亲戚倒还正不知道住哪里,只知道是连家庄人氏。”

庄善若奇了,既然是亲戚,哪有不知道住处的,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不过人家既然不说,她也不好贸贸然去问。

贺六又是下意识地扯扯袍子,道:“这里我都转了好几圈了,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这连家庄难道比县城还大?”

贺三打趣道:“六弟,你这副凶神恶煞的,碰上了人急吼吼地上前扯了人家衣襟,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耐烦指点你!”

“罢了罢了!”贺六挠挠头皮道,“都怪三嫂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倒不像是自己的,竟像是偷来的,怪不得人人见了我都躲不及。幸亏误打误撞碰上了许大嫂,可得好好打听打听。”

“不知道找的是哪家?”庄善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没个底,这个连家庄这么大,她认识的人一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小伍,你可认识?”

贺三一把将贺六拉过来,道:“许大嫂,你别听我兄弟胡沁。你可认识个叫伍彪的,二十不到年纪,家里只有个老娘的。”

庄善若放下心来,道:“认识!”

贺六喜得抓耳挠腮的,道:“我就说,若是能早点碰上许大嫂,便能省了这许多麻烦。”

庄善若伸了手指往东边一指,道:“伍大娘家住在村东,你们在村中找,自然是找不着的!”

贺六一看,嘴里喊道:“我的娘咧!怪不得我在这里越转心里觉得越怪,这里每一座房子建得气派,我看小伍连个鞋子都穿不上,哪里住得上这样几进的房子?”

贺三心细,问道:“我记得许大嫂一家刚搬回来几月,怎么就这么巧认识伍彪兄弟?”

“我家遭了点变故,从村中搬到了村东。边上住了户张嫂子和伍大娘有些交情,偶尔听她谈及,也便记住了。”这是避重就轻了。

“哦!”贺三了然,也没有细问。

庄善若又道:“村东的房子不像村中,建得没那么齐整,怕不一定能找得到。反正我也正要回家,刚好顺道带你们一程。”

“那有劳了!”贺三倒是彬彬有礼。

“那敢情好!”贺六喜不自胜,道,“我也好日子没见着许秀才了,若是时间还早,还想到许大嫂家讨杯茶喝喝,正好顺便认个门!”

“正是呢!”庄善若心里叫苦,若是她带了两个大男人回家,许陈氏还不把她活剥了,这贺六真像贺三说的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人情世故竟是一点也不懂。

贺三赶紧拦道:“六弟,谁叫你出来匆忙,将你三嫂准备的两扎糕点拉在了家里。正月里,空着手上门,去小伍家也就罢了,反正是自己兄弟也不计较这许多;去别人家,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六懊恼地“嗐”了一声。

庄善若心里默默地感激贺三解围,她耗了小半年换来的这一点自有竟然还是让她束手束脚的。若是能自己当起一个家,不要说留贺氏兄弟喝杯茶,便是招待一餐饭也都是要得的。

途径许家旧宅,贺六看得稀奇,道:“恁好的一个院子,竟然就空在了那里,也没人拾掇拾掇。”

庄善若低声道:“这便是许家原先住的宅子,现今归到郑小瑞名下。”说完便紧了嘴不再说话。

贺三见庄善若只顾低头走路,不想多说的样子,知道其中有异,便也不问,只细细地看了这宅子几眼。

贺六是个没心眼的,道:“郑小瑞这手伸得可够长的啊,县城里产业无数,偏生都又空置着,我看他惯爱做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说完自觉不雅,嘿嘿尴尬笑了两声。

“当了许大嫂的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贺三斥道,“郑老板有县太爷撑腰,哪里能是我们随意议论的!”

“别人怕他,我贺六怕他个鸟!”贺六不屑,“做多了坏事,伤了阴功,娶媳妇都快一年了,也没生出个蛋来!”

庄善若皱皱眉,不是因为贺六的粗俗,而是想起了连双秀。如若是她,被迫嫁了个毁她一生幸福的男子,恐怕也是不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的。

连双秀和她庄善若,到底谁的命要更坎坷些?

三人转了小路,往村东走去。

这边的房子根本没法和村中的比,低矮破败歪歪斜斜的,因为是过年贴了大红的春联窗花,倒是能略略遮去点颓唐之气。

贺三心里不禁有些吃惊,刚才听庄善若说许家从旧宅搬了出来,住到了村东,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看来,许家怕是彻彻底底地伤了气数。许大郎的伤、许掌柜的死、许家的败,怕都是和郑小瑞有关。

贺六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喜滋滋地道:“连家庄好啊,单看这背靠的青山,就比县城要得劲多了。这山里遍地都是宝,我干脆在小伍家住上几天,打些獐子野鸡野兔的,也过过手瘾。”

贺三道:“又胡闹了,我看小伍比年年轻几岁,倒是比你要老成些。你若是再胡闹,回家我让你三嫂好好说你一顿,再让她托了媒婆给你订门亲事,好好管束管束!”

“别别!”贺六赶紧讨饶,“我这自在日子还没过痛快呢!若是寻个像三嫂那样爽快的倒也罢了,若是寻个成日里只会唧唧歪歪的,那岂不是要我的命?”

“小伍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干脆你们俩别娶媳妇了,凑一块过日子得了!”贺三是恨铁不成钢。

庄善若本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低了头默默带路,听了这话,纵然有满腹心思,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第157章 赔钱货

贺六却毫不在意,继续发梦道:“白日里我卖我的猪肉,他打他的野味,夜里便凑到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天说地,岂不快活!”

贺三叹口气,道:“怪不得你三嫂早就劝了我把猪肉摊子收了,我原还舍不得。你这副样子,整日里操着斩肉刀说着粗话,哪个姑娘肯嫁给你?”

“她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贺六是和贺三杠上了。

贺三摇了头,道:“赶紧的,收了那一盘卖猪肉的营生,和小伍商量商量做个小生意,也好过成日里没个正经。”

贺六不服气:“哪里不正经了?照我看来,卖猪肉是天下第一快活营生,若不是三哥拉了小伍来,我是怎么也舍不得的。要知道,那把斩肉刀使了四五年,跟长在手上似的。”

贺三只得道:“六弟,你再鼓噪,可要让许大嫂听了笑话了。我们兄弟做卖猪肉的营生本是没办法的事,杀猪卖肉,虽然赚得不错,可也着实辛苦。这一两年来日子略微好过了些,也攒了点本钱,倒也能划算着做个小生意。如若继续做这个杀猪卖肉的营生,你不收收身上的煞气,我看哪个姑娘肯嫁给你?我们贺家向来子嗣艰难,若是你一直打着光棍,你让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

贺六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听了贺三的一番话,倒也住了口,讷讷的,不再说话了。

庄善若在前头带路,听着贺氏兄弟说话,贺三说到贺家向来子嗣艰难,心里疑惑,不由得问道:“贺三哥,你们家不是有兄弟六个?”

“嘿嘿嘿嘿!”贺六倒是闷声笑了几下。

贺三也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道:“难怪许大嫂问这样的的话。说来也得怪我们爹娘。”

“嗯?”庄善若愈发不解。

“我家自我祖爷爷那代开始便是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到我娘生了我,我爹竟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不知道的,只当我上面还有两个兄弟。等到六弟出生,旁人更道我们家人丁兴旺,足足有兄弟六个。”贺三笑道,“我寻思着,若是我娘再生个,怕是得叫贺九了!”

庄善若释然:“竟是这样的缘故!”

“穷苦人家。人丁多些虽是拉扯不易。可是一家子兄弟多了也不怕被旁人欺负了去。”贺三淡淡一句。似有无限惆怅。

贺六快人快语,道:“幸亏我家大嫂却是个能干的。”

庄善若点头,想来怕是长嫂如母,内外操持得妥帖。

贺三却道:“六弟。哪里有自己夸自己的,没的让许大嫂听了笑话!”

贺六不服,道:“大嫂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对双生子,可不是能干?”

原来是这种能干,庄善若叹服,能怀双生子的女人凤毛麟角,能为子嗣单薄的贺家一举生下两个儿子自然是能干。

庄善若一时调皮,忍不住问道:“贺六哥,不知道你家侄子叫个什么名儿?”

贺六捉狭地往贺三脸上一看。道:“嘿嘿,一个叫贺千,一个叫贺万。许大嫂听着觉得可好?”

庄善若忍了笑,直点头。

“你嫂子伤了身子,怕是不能再生养了。”贺三微微蹙眉。道,“六弟,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后贺家开枝散叶的事也都得靠你了。”

贺六正要分辩什么,贺三又道:“娘走的时候你也不小了,她嘱咐的话你也应该都听进去了。”

贺六这才收了嬉笑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气氛变得莫名沉重起来了。

庄善若看着贺氏兄弟两人外表粗犷,做哥哥的倒是比做弟弟的心细许多。听这两兄弟的话里话外,贺家怕是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子多福的执念也不是凭空出来的。

三人又各怀心事默默走了一阵路。

庄善若在一条分岔路口前停了脚步,遥遥地指了伍家的院子道:“贺三哥,贺六哥,前面那家砌了半矮围墙的便是伍大娘家。”她不是不能将贺氏兄弟带到门前,可是她一个妇人带了两个陌生男子去另一陌生男子家里,总是不大妥当。

贺六木木呆呆,道:“许大嫂一并过去,那日我嫂子准备的好饭菜倒是一半便宜了小伍。小伍家怕是藏了好些野味,这番去了我都让他拿出来,大家一起乐乐!”

庄善若只得假托家中有事推辞了。

贺六又道:“怕什么,那日我给小伍说起许大嫂,他也留神听了。这一村子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准早就打过几个照面都不知道了!”

庄善若暗忖,她和伍彪之间又岂止是打过几个照面这么简单?不过,这些事虽然光明磊落,却也不足以为外人道。

贺三解围:“今日多亏了碰上许大嫂,白耽误了你这半日工夫。日后许大嫂若是去县城,也不用这么急匆匆了。”

庄善若含笑等他下文。

“我们收了肉摊子,就在家门口开一间茶水包子铺——芸娘有家传的做包子的手艺,前两年千儿万儿占着手,不得空。出了正月是怎么也得将这铺子开起来了。”芸娘自然便是贺三媳妇。

庄善若道声恭喜,又问:“不知道这铺子是开在哪里?”

“我们也没钱租好地段的铺子,左右是小本买卖,自家的两间房子刚好临街,拾掇拾掇正好省下一大笔门面钱——就在银袋巷。”

庄善若在县城住的时日虽不长,不过这银袋巷却是知道的。不是顶热闹的街,却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处。高档的酒楼茶坊倒也罢了,开家卖包子大碗茶的夫妻店恐怕生意不会差。

“到时候我去尝尝嫂子的手艺。”庄善若点头。

贺六憨声道:“许大嫂,你可别嘴上说说,到时候可一定要来!”

贺三道:“芸娘听六弟说起许大嫂,是钦佩万分。她本也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平日里也没个把好姐妹,日子难捱得很。若是许大嫂不嫌弃,和贱内结个手帕交,她也能少在我面前唠叨抱怨些。”

庄善若本也有心结识贺三嫂,忙不迭地应了。

三人这才在岔路口上各自走开。

庄善若一边走路。一边低了头想着心事。

无意当中碰到贺氏兄弟,倒是意外之喜了。听贺三话里的意思,他们想和伍彪搭伙做个小本生意,开一间茶水包子铺。

庄善若颇有些动心。

包子茶水这些东西本就价贱,胜在量大,如若做得好也能得利。听贺三的意思,他媳妇家里有祖传的做包子的手艺,怕是比普通的包子又要胜上一筹。

只可惜她手头没钱,刘春娇给的五两银子她只一场伤寒便用尽;退一步讲,即便是有钱。她与贺家也不熟。也不好贸贸然地入股;再说了。开一间茶水包子铺需要的本钱也就有限。

庄善若想着想着,暂且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大妮她爹!”有个妇人哽咽的声音。

庄善若对这个声音极度敏感,赶紧收住了脚步,避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张山家的正扶了自家的黄泥墙。挺了滚圆的肚皮,拉了一个汉子的手正在依依话别。身边按了个头的高低,大妮,二妮,三妮一字排开,都眼巴巴地噙了泪看那汉子。

“哭啥?搞得像新媳妇似的!”张山不耐烦地道。他是个箍桶匠,身量不高,在自家胖大的婆娘面前更显得瘦小。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袄,背了一些工具。脸色又黄又皱,看不清眉目,只看见留了两撇稀疏的八字胡。

“大妮她爹,今年就晚些出去吧!”张山家的眼泪汪汪地一手拉了张山的袖子,一手抚了高挺的肚子。

张山不为所动。道:“你说得轻巧,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都要喝!今年还比往年迟了十天,若是再晚点,哪里还有营生剩下给我做?”

“可……”张山家的不舍,只能怯怯地朝她男人看了又看,眉眼之间难得有几分娇态。

张山将目光落到了女人的肚子上,道:“若是这胎再不能得个儿子……”

“哪能呢?放心吧,算命的都说了定是个儿子!”张山家的满脸惶恐急急地道。

张山叹了口气,目光溜过三个穿了一色花棉袄的女儿。大妮还敢看父亲几眼,二妮根本不敢抬头,三妮最多才五六岁,还不大懂事,只顾揪了二姐的衣襟,学姐姐的样子苦了个脸。

“哎,你们也别舍不得吃,该吃的总要吃,也别一味地省。”张山不忍心,摸了摸三妮的小脑袋,道,“若是今年我收稻时节回来晚了,你也别惦记。我已经托了伍彪兄弟,让他帮忙照看着点。”

张山家的咬了嘴唇,频频点头,泪珠子簌簌地顺着粗糙浮肿的脸往下滚,也顾不得擦上一把,呜咽道:“大妮她爹,你出门在外自己当心,冷暖在意,别喝那么多的酒……”

张山眼一闭,再一睁,喝道:“你这婆娘,啰嗦个啥。好好的,等我挣上钱回来,下半年我们将这房子好好修一修。”

“哎!”张山家的想了想嗫嚅道,“儿子生下来,起个啥名?”

张山本走出去两步,闻言驻足道:“就叫个宝根吧!”

张山家的应了,冷不防张山又补充道:“若是再生下个妮子,就直接溺到便桶里——到时候你可别心疼舍不得!”言毕,头一拧大步地走了。

张山家的用双手捂了嘴巴,眼泪一串串簌簌地掉。

庄善若在大树后听得分明,看着鱼贯随了母亲进了房门的三个女孩,心中也是一恸。

怨不得张山心狠,这年头,女娃就是个赔钱货!

贺六却毫不在意,继续发梦道:“白日里我卖我的猪肉,他打他的野味,夜里便凑到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天说地,岂不快活!”

贺三叹口气,道:“怪不得你三嫂早就劝了我把猪肉摊子收了,我原还舍不得。你这副样子,整日里操着斩肉刀说着粗话,哪个姑娘肯嫁给你?”

“她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贺六是和贺三杠上了。

贺三摇了头,道:“赶紧的,收了那一盘卖猪肉的营生,和小伍商量商量做个小生意,也好过成日里没个正经。”

贺六不服气:“哪里不正经了?照我看来,卖猪肉是天下第一快活营生,若不是三哥拉了小伍来,我是怎么也舍不得的。要知道,那把斩肉刀使了四五年,跟长在手上似的。”

贺三只得道:“六弟,你再鼓噪,可要让许大嫂听了笑话了。我们兄弟做卖猪肉的营生本是没办法的事,杀猪卖肉,虽然赚得不错,可也着实辛苦。这一两年来日子略微好过了些,也攒了点本钱,倒也能划算着做个小生意。如若继续做这个杀猪卖肉的营生,你不收收身上的煞气,我看哪个姑娘肯嫁给你?我们贺家向来子嗣艰难,若是你一直打着光棍,你让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

贺六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听了贺三的一番话,倒也住了口,讷讷的,不再说话了。

庄善若在前头带路,听着贺氏兄弟说话,贺三说到贺家向来子嗣艰难,心里疑惑,不由得问道:“贺三哥,你们家不是有兄弟六个?”

“嘿嘿嘿嘿!”贺六倒是闷声笑了几下。

贺三也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道:“难怪许大嫂问这样的的话。说来也得怪我们爹娘。”

“嗯?”庄善若愈发不解。

“我家自我祖爷爷那代开始便是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到我娘生了我,我爹竟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不知道的,只当我上面还有两个兄弟。等到六弟出生,旁人更道我们家人丁兴旺,足足有兄弟六个。”贺三笑道,“我寻思着,若是我娘再生个,怕是得叫贺九了!”

庄善若释然:“竟是这样的缘故!”

“穷苦人家。人丁多些虽是拉扯不易。可是一家子兄弟多了也不怕被旁人欺负了去。”贺三淡淡一句。似有无限惆怅。

贺六快人快语,道:“幸亏我家大嫂却是个能干的。”

庄善若点头,想来怕是长嫂如母,内外操持得妥帖。

贺三却道:“六弟。哪里有自己夸自己的,没的让许大嫂听了笑话!”

贺六不服,道:“大嫂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对双生子,可不是能干?”

原来是这种能干,庄善若叹服,能怀双生子的女人凤毛麟角,能为子嗣单薄的贺家一举生下两个儿子自然是能干。

庄善若一时调皮,忍不住问道:“贺六哥,不知道你家侄子叫个什么名儿?”

贺六捉狭地往贺三脸上一看。道:“嘿嘿,一个叫贺千,一个叫贺万。许大嫂听着觉得可好?”

庄善若忍了笑,直点头。

“你嫂子伤了身子,怕是不能再生养了。”贺三微微蹙眉。道,“六弟,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后贺家开枝散叶的事也都得靠你了。”

贺六正要分辩什么,贺三又道:“娘走的时候你也不小了,她嘱咐的话你也应该都听进去了。”

贺六这才收了嬉笑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气氛变得莫名沉重起来了。

庄善若看着贺氏兄弟两人外表粗犷,做哥哥的倒是比做弟弟的心细许多。听这两兄弟的话里话外,贺家怕是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子多福的执念也不是凭空出来的。

三人又各怀心事默默走了一阵路。

庄善若在一条分岔路口前停了脚步,遥遥地指了伍家的院子道:“贺三哥,贺六哥,前面那家砌了半矮围墙的便是伍大娘家。”她不是不能将贺氏兄弟带到门前,可是她一个妇人带了两个陌生男子去另一陌生男子家里,总是不大妥当。

贺六木木呆呆,道:“许大嫂一并过去,那日我嫂子准备的好饭菜倒是一半便宜了小伍。小伍家怕是藏了好些野味,这番去了我都让他拿出来,大家一起乐乐!”

庄善若只得假托家中有事推辞了。

贺六又道:“怕什么,那日我给小伍说起许大嫂,他也留神听了。这一村子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准早就打过几个照面都不知道了!”

庄善若暗忖,她和伍彪之间又岂止是打过几个照面这么简单?不过,这些事虽然光明磊落,却也不足以为外人道。

贺三解围:“今日多亏了碰上许大嫂,白耽误了你这半日工夫。日后许大嫂若是去县城,也不用这么急匆匆了。”

庄善若含笑等他下文。

“我们收了肉摊子,就在家门口开一间茶水包子铺——芸娘有家传的做包子的手艺,前两年千儿万儿占着手,不得空。出了正月是怎么也得将这铺子开起来了。”芸娘自然便是贺三媳妇。

庄善若道声恭喜,又问:“不知道这铺子是开在哪里?”

“我们也没钱租好地段的铺子,左右是小本买卖,自家的两间房子刚好临街,拾掇拾掇正好省下一大笔门面钱——就在银袋巷。”

庄善若在县城住的时日虽不长,不过这银袋巷却是知道的。不是顶热闹的街,却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处。高档的酒楼茶坊倒也罢了,开家卖包子大碗茶的夫妻店恐怕生意不会差。

“到时候我去尝尝嫂子的手艺。”庄善若点头。

贺六憨声道:“许大嫂,你可别嘴上说说,到时候可一定要来!”

贺三道:“芸娘听六弟说起许大嫂,是钦佩万分。她本也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平日里也没个把好姐妹,日子难捱得很。若是许大嫂不嫌弃,和贱内结个手帕交,她也能少在我面前唠叨抱怨些。”

庄善若本也有心结识贺三嫂,忙不迭地应了。

三人这才在岔路口上各自走开。

庄善若一边走路。一边低了头想着心事。

无意当中碰到贺氏兄弟,倒是意外之喜了。听贺三话里的意思,他们想和伍彪搭伙做个小本生意,开一间茶水包子铺。

庄善若颇有些动心。

包子茶水这些东西本就价贱,胜在量大,如若做得好也能得利。听贺三的意思,他媳妇家里有祖传的做包子的手艺,怕是比普通的包子又要胜上一筹。

只可惜她手头没钱,刘春娇给的五两银子她只一场伤寒便用尽;退一步讲,即便是有钱。她与贺家也不熟。也不好贸贸然地入股;再说了。开一间茶水包子铺需要的本钱也就有限。

庄善若想着想着,暂且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大妮她爹!”有个妇人哽咽的声音。

庄善若对这个声音极度敏感,赶紧收住了脚步,避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张山家的正扶了自家的黄泥墙。挺了滚圆的肚皮,拉了一个汉子的手正在依依话别。身边按了个头的高低,大妮,二妮,三妮一字排开,都眼巴巴地噙了泪看那汉子。

“哭啥?搞得像新媳妇似的!”张山不耐烦地道。他是个箍桶匠,身量不高,在自家胖大的婆娘面前更显得瘦小。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袄,背了一些工具。脸色又黄又皱,看不清眉目,只看见留了两撇稀疏的八字胡。

“大妮她爹,今年就晚些出去吧!”张山家的眼泪汪汪地一手拉了张山的袖子,一手抚了高挺的肚子。

张山不为所动。道:“你说得轻巧,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都要喝!今年还比往年迟了十天,若是再晚点,哪里还有营生剩下给我做?”

“可……”张山家的不舍,只能怯怯地朝她男人看了又看,眉眼之间难得有几分娇态。

张山将目光落到了女人的肚子上,道:“若是这胎再不能得个儿子……”

“哪能呢?放心吧,算命的都说了定是个儿子!”张山家的满脸惶恐急急地道。

张山叹了口气,目光溜过三个穿了一色花棉袄的女儿。大妮还敢看父亲几眼,二妮根本不敢抬头,三妮最多才五六岁,还不大懂事,只顾揪了二姐的衣襟,学姐姐的样子苦了个脸。

“哎,你们也别舍不得吃,该吃的总要吃,也别一味地省。”张山不忍心,摸了摸三妮的小脑袋,道,“若是今年我收稻时节回来晚了,你也别惦记。我已经托了伍彪兄弟,让他帮忙照看着点。”

张山家的咬了嘴唇,频频点头,泪珠子簌簌地顺着粗糙浮肿的脸往下滚,也顾不得擦上一把,呜咽道:“大妮她爹,你出门在外自己当心,冷暖在意,别喝那么多的酒……”

张山眼一闭,再一睁,喝道:“你这婆娘,啰嗦个啥。好好的,等我挣上钱回来,下半年我们将这房子好好修一修。”

“哎!”张山家的想了想嗫嚅道,“儿子生下来,起个啥名?”

张山本走出去两步,闻言驻足道:“就叫个宝根吧!”

张山家的应了,冷不防张山又补充道:“若是再生下个妮子,就直接溺到便桶里——到时候你可别心疼舍不得!”言毕,头一拧大步地走了。

张山家的用双手捂了嘴巴,眼泪一串串簌簌地掉。

庄善若在大树后听得分明,看着鱼贯随了母亲进了房门的三个女孩,心中也是一恸。

怨不得张山心狠,这年头,女娃就是个赔钱货!

第158章 爬墙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怀了心事,快步经过张山家,隐约还听到大妮在低声宽慰着母亲,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来都是被逼出来的。(凤舞文学网 )庄善若想起自己和大妮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是忙着到处给秀才爹抓药,药铺和当铺是她去得最多的两个地方。

庄善若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

命运的嘴脸如果太过狰狞,你只有硬了头皮与之相抗,因为命运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不会因为你的软弱屈膝而对你仁慈半分。

庄善若站在许家院门前,伸出手推了推那斑驳的木门。院门吱吱地响了两声,没有开。

庄善若皱了眉头又推了两下,院门虽摇摇晃晃但是依顽强地坚守住了它的职责。

定睛一看,院门上竟上了把锁。

是锁了门不让她进去了吗?那倒是正中她下怀,只怕是许陈氏没那么容易肯放手。

庄善若转念一想,是了,定是许家人听了喜儿的报信,一股脑儿全都去宗长家那里候着了。毕竟,许家要想东山再起,许崇山的态度是关键。姑且不论帮还是不帮,至少许家要将亲近巴结的姿态摆出来。

庄善若拈了拈手指,手指上沾了院门上的一丝青苔,略微有些湿冷的腻滑。她倒退了几步,细细地端详起这个院子。可惜院墙上的那个豁口被补得结结实实的,虽不大中看。要不……

庄善若心中一动,绕到了许家的后院。那里虽也垒了一圈围墙,可是似乎要比前院低矮一些,也更马虎些。

庄善若将目光投到了某处围墙上。这段围墙由几块青石垒成,原先便垒得潦草,石块与石块之间留了粗粗的缝隙,伸得进去小孩的手指。又背阴,石缝间生了几蓬茅草,怕是长了有些年头了,根须盘根错节长到石缝的深处。

庄善若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

许家的旧宅本就建得偏僻。四周也没什么紧邻,这后院又背靠了大山,更是没人走动。庄善若将裙子撩起来塞到腰间,后脚尖微微用力,抵到石头缝里,双手紧紧地揪住两蓬茅草,身子作势往上一拱,两步就攀上了墙头。庄善若蹲在墙头,一边留心着脚下湿滑的苔藓,一边往下一看。立刻放了心。原来她攀的这段墙下刚好是那口废弃的水井。

庄善若小心地在墙头扭过身子。揪住了茅草。伸出一条腿往下探。在茅草刺啦地发出不祥的声音之前,庄善若的脚踩到了井台,她赶紧松开手,脚尖在井台上轻轻一点。借了力,从墙头灵巧地蹿下。

庄善若满意地拍了拍手,看来小时候随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爬树掏鸟蛋的功夫还没完全忘记。除了鞋帮上略微蹭上了点青苔,全身上下毫发无损。

庄善若弯腰拔了几棵枯草用力将鞋帮上的青苔擦去,正要随手将枯草丢掉,眼睛却无意间瞟到了围墙的青苔上她留下的两个浅浅的脚印。鬼使神差般,庄善若又弯腰拔了几团枯草,折了几折,随意地铺在墙头。将那两个脚印掩去。

庄善若猫进了小小的柴房,这一折腾,身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将门掩上,躲在门后将棉袄里面穿的夹袄脱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许家安从宗长家拿回来的那堆东西里除了半坛子梨花白。剩下的便都是些糕点了。庄善若择了半块绿豆糕,太甜了,吃不出绿豆的清香,绿豆壳又没去掉,嚼在嘴里是沙沙作响。看来喜儿跟着的那位厨房里的妈妈,手艺实在是乏善可陈。

庄善若越吃觉得口越干,从昨晚开始便忍着没喝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她寻了三块大石头垒在柴房旁,将豁了几个口子的破锅坐在石头上,又用小石头将三面围上,只剩下一面当做灶口,做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柴火倒是简单,这儿随处都是些枯草茎,早被朔风吹得失了水分,用来引火烧灶自是极好的了。

庄善若循了枯草踩成的小道,想去前院的厨房舀点水,借只碗。厨房里黑压压的,眼睛半天才适应。若是能在壁上凿个小窗户,倒能省下一些灯油钱。

庄善若暗笑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前院的事可是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灶膛里还煨着热灰,锅里散发出香气。

庄善若好奇,将锅盖掀开,里面剩了小半锅的白粥,还温热着,熬得刚刚好,不稀不稠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咕噜——咕噜——庄善若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两下,她不禁哑失笑,怎么就饿成这样?往年也不是没挨过饿的。

庄善若将锅盖重新盖上,用大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盛到一个粗瓷大海碗里。心想,若是被童贞娘见到了,不知道又该怎样到许陈氏面前搬嘴了?过了午怎么着也得自己去大井台那里打点水过来,反正总是要用的。

小心翼翼地护了大海碗,正要跨出厨房的矮门,突听见院门吱吱数声被人推开了,条件反射般,庄善若收住了脚——正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娘,你仔细着点。童贞娘献着殷勤的声音。

哎呦,哎呦!许陈氏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好些了?我见娘原来脸色难看得很,现在似乎要略略好些了。

不碍事,不过是一口气岔住了没缓过来。许陈氏摸了摸胸口。

娘,你要不进去躺躺?

躺什么?屋子里憋闷得很,今儿正好也没风,倒不如在院子里坐坐罢了。许陈氏摆摆手,道,我没事,不过是被你那三婶气着了。二郎媳妇,你将廊下的那张小矮凳子端过来,我坐坐,歇会就是了。

庄善若心里叫苦不迭,从厨房里出来,怎么都要穿过院子才能回后院,这许陈氏若是在院子里歇上了,那她怎么回去?若是被童贞娘碰上了,那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娘,可要喝口热茶?

庄善若没有做贼却也心虚,她将大海碗搁到灶台上,正寻思这个时候要不要出去。这院门上的锁上得好好的,若是问她怎么进来的,她又该怎么回答?

不了,在宗长家坐了一阵,茶倒是喝了几杯,也不耐烦再喝了。

婆媳两个沉默了一阵,半晌,童贞娘开腔道:娘,有日子没见着喜儿妹妹了。倒真是女大十八变,原先那个黄瘦的丫头,没成想竟出落成大姑娘了,还像小葱似的水灵灵的。

可不是。我原先就说了,女人模样倒还在其次,这性子才是顶顶要紧的。

嘻嘻!童贞娘突一阵笑,娘,不是我说,我看喜儿妹妹出来倒了几番茶,那眼睛可是无时无刻不落在大伯身上。

唔。许陈氏得意。

早上那些话差不多挑破了,喜儿妹妹这么聪明,怕是心里头也是有数的。童贞娘话锋一转,道,我看大嫂倒是大方。

哼,她这贤良也不过是白显显,都是要走的人了,也没资格拈酸吃醋的。

娘说的是。我看喜儿妹妹倒是个好命的,若是大伯收了她,过两年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可不是有了脸面,倒是比在宗长家做丫头要强上许多。

你是这么想,我看她老娘还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呢?

媳妇愚钝,倒一时没看出来!

你那好三婶,她……许陈氏说了一半,突又收了口,道,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喜儿再好,出身终究是太差了点,最多也只能做个偏房。若是大郎这病好转,万一考取了一官半职的,喜儿哪里有做正房太太的派头,没的丢了大郎的脸。

童贞娘心里鄙夷着,老太婆还在做春秋大梦呢,嘴上却应承着:还是娘考虑得周到,如若大嫂走了,倒也不急于一时,总要细细地给大伯挑个好的。我看喜儿妹妹一片痴心,定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做女人的,总是要本分些才好。许陈氏皱了眉头,道,你那好妯娌虽出身差些,毕竟模样出挑,也能干。唉,差也就差在太能干了!

娘,这话是怎么说的?

女人一能干,心就野了,家里就呆不住,男人也管束不住。许陈氏的声音越说越冷,你看看你那好妯娌,一早出门都快到晌午了,也没见回来。我倒不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许多事要忙?

庄善若的身子缩在厨房的门边,不耐烦听她们婆媳说体己话。许陈氏终究看中的还是喜儿的低眉顺眼,小心体贴——不过,对喜儿来说这也就够了,只要能在许家安身边给她留个位置,她也就满足了。

动了情的女人便是这样的卑微。

童贞娘又笑:娘,幸亏媳妇粗粗笨笨的!

许陈氏也笑:二郎媳妇,你若是粗苯,天下便没有精明人了。只是,你这精明是精明在面上,你妯娌的能干,是能干到骨子里。这话倒也有几分见地。

童贞娘讪讪笑道:娘惯爱取笑媳妇。只是,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媳妇该问不该问?

庄善若忍得口干舌燥,见她们两个似乎要没完没了地聊下去。

你问就是了。许陈氏的声音里透出倦意。

那个,爹写给大嫂的和离——可是您老人家给收着了?

庄善若的身子顿时僵住了。猫扑中文

第159章 另谋出路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滞住了呼吸,且听许陈氏怎么回答。

许陈氏却顿了顿,像是没提防童贞娘问这个问题,半晌才道:我倒也想。

童贞娘局促地笑了几声,道:娘,左右这儿也没旁的人,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给媳妇谜猜了。这和离文书的事爹在的时候多少总会给您露点口风,那时我听了倒是呆住了,没成想竟有这样的事儿!

许陈氏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爹素来仁慈,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哄了他写了这和离文书。

许陈氏答了等于没答。

童贞娘又道:爹在的时候,向来喜爱大嫂能干,那杂货铺子还都想交给大嫂管呢!

若是真由她管了,那铺子早晚得易主。许陈氏懊恼地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铺子也早就没了。

童贞娘有些心虚,她和许家宝是始作俑者,只得唯唯地应着。

你们爹口风紧,临走的时候也没跟我将这个事揭个底。许陈氏有些惆怅,如若那和离文书还在的话,她可就遂了愿,落得一身轻松,走得干脆利落。二郎媳妇,要不是你这样问我,我还素来疑心这和离文书是你拿的呢。

童贞娘忙不迭地摆手,道:娘倒是高看我了,我即便是有这个心,却也是没那个能耐的。那两口箱子大嫂成日里当做个宝贝似的锁着,我哪里知道里面藏了这件好东西?

哼,不论是谁拿的,总是做了件好事,左右是把她困住了。许陈氏声音又阴冷了下去,道,一看我们家没了好处可寻,想一把甩了我们——没门!我倒要看看,她既然是个能干的,有什么本事能够赤手空拳挣出个五十两银子来!

娘。说不定……

我也不去理她,由她闹腾去,只要是别太出格,别给我们家大郎绿帽子戴,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许陈氏冷笑连连,不过是后院一间破柴房,她若爱住,我便让她住个痛快,到时候挨不过,我看她怎么哭着喊着来求我。

童贞娘假惺惺道:娘。等大嫂想开了也就好了。

她想得开想不开都与我无干!她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若是大郎好好的人。哪里轮得到娶她?许陈氏越想越不甘,也只有我那老头子好性儿,竟也随她闹腾。她只当自己委屈,我还不待见她呢!

娘。您别恼了,好不容易缓过来!童贞娘倒是奇了,看样子这和离文书竟不是许陈氏拿的,那到底是谁拿的呢?

我恼啥,等宗长回来,借些银子做个小本生意这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

娘,爹和宗长真是过命的关系?童贞娘犹疑道。

那是!许陈氏笃定道,你们爹和宗长是一个脾气,总不爱欠旁人人情。这会子我们家遭了难。说是问宗长借点银子救急,可这银子终究要不要还也是两说。

童贞娘才是由衷地喜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你也收敛着点,这笔银子可得仔细着使,若是再像上次那样,我定不饶了你们!许陈氏见不得童贞娘轻飘飘的样子。警示道。

是,是!

婆媳俩再说了些闲话,不外乎宗长一家左不过这一两日便回,借了银子做笔什么样的营生,什么时候将喜儿纳过来,七七八八,说得痛快了,童贞娘才扶了许陈氏进房歇着了。

庄善若趁机捧了那个大海碗急急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这一路跑得急,待到了柴房,满满一海碗的水便只留了个底,剩下的都泼在了裙子上,濡湿了一大片。

庄善若坐在简陋的床上,僵硬的身子才慢慢地回暖了过来。她原先只当这和离文书不是许陈氏便是童贞娘取了,今日无意之中听到她们闲谈,竟全脱离了嫌疑。

也是,如若许掌柜生前没有和许陈氏提这件事,那么和离文书便只是她和许掌柜两个人的秘密。

庄善若想了又想,这和离文书她收得仔细,除了那日王大姑过来奔丧取出来看了看之外,便再也没有当了人的面拿出来过。除非那日有人偷偷地摸到她窗下偷窥,可是那时许家上下为了许掌柜的丧事自顾不暇,哪里会有这份闲心?

庄善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这桩事暂时放开了。反正结果已然是这样,知道过程如何也是于事无补了。

看样子,许陈氏对付她靠的是一个耗字。

耗到她心力交瘁,耗到她无能为力,耗到她年华老去——耗到她耗无可耗,只得举旗投降!

庄善若将柴房里的大小包袱打开,盘算了下,她的所有家当除了被褥衣物之外,还有半袋子玉米渣子,半包各色点心,几撮盐,和床底下的半坛子梨花白。

庄善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认清了一个严峻的现实,除了这些勉强够三四天的口粮之外,她手上竟连一个铜板也无!

撑过了这三四天,她又该怎么存活下去?许陈氏怕不会那么好心,会给她送吃的。

且不说五十两,如何存活都成了问题!

庄善若焦灼的目光碾过床上零碎的衣物,突然落到了几方帕子上。她抬头看看日头,还不算晚,赶紧将这几方帕子拢到怀里,急匆匆地往前院跑去。

童贞娘正从厨房不知道鼓捣了什么东西出来,拦了庄善若:大嫂,急急忙忙地哪里去?

庄善若停了脚步,看着童贞娘打扮光鲜,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后院呆着憋闷,随便去外面逛逛!

童贞娘假意抱怨道:大嫂倒乐得自在,哪像我要忙前忙后,伺候婆婆。

庄善若没有搭腔。

童贞娘压低了声音道:她嫡亲的儿子孙子倒好,在宗长家吃香的喝辣的,我这个做媳妇的终究还是个外人,婆婆一有不好,竟脚不沾地地忙活着。

庄善若虽然心里焦急,却也只是微微笑着不动声色。

大嫂是个做大事的,也不耐烦端茶送水,我只盼着喜儿妹妹早些过来,总能搭把手。童贞娘假装苦着脸说完了这番话,暗含得意地瞅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淡淡笑道:如今老太太是不耐烦见我了,喜儿妹妹的事还得弟妹多多在老太太面前提提。

童贞娘狐疑地盯了庄善若看,只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嫉妒和不满,可是最终她失望了。她眼珠子又一转,拉了庄善若的手,朝院门口走了两步,离那正房略远了些,推心置腹地道:大嫂,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我们家等挨过这段苦日子,怕是能慢慢好起来,虽说不敢和以前相比,可总比一般人家要强些。你也别和娘置气了,低个头服个软,关上门终究还是一家人。我看喜儿妹妹虽然好,可是大伯的心思终究还是挂在大嫂的身上……

庄善若未等她说完,便抽回了手,道:许家有弟妹这一个能干的媳妇便足够了。再说男人的心在谁的身上也终究没个定数,我自认配不上大郎,也不做痴心妄想了。论美貌,我比不上连双秀;论贤惠,我也不如喜儿妹妹——弟妹又何苦要假意地留我?哦,难道是弟妹怕老太太再给大郎娶个正房太太压过了你?

童贞娘被庄善若说中了心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尴尬地连笑数声,道:大嫂是个爽快人,却把我想得太过不堪了。我不过是想着我们俩好歹做了这半年的妯娌,一时舍不得大嫂罢了。

那倒是我不识抬举了。庄善若心急,偏生童贞娘又故意拿话绊住她,又不好露出焦急的神色。

呦,大嫂这话说的。童贞娘见庄善若说话也懒得婉转,也不留情面,知道她去意坚定。

庄善若微微一点头,朝院门走去。

大嫂,我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庄善若脚步不慢,头也不回道:我回来的时候见门虚掩着,那时候怕是弟妹正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着呢。

童贞娘看着庄善若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院门,心里不由得佩服了她几分。她倒要好好看看,她这个好妯娌到底能有什么本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不知道怎么的,童贞娘心里竟隐隐地有几分期待。

庄善若拐过了小路,摆脱了童贞娘的视线,便飞快地跑了起来。看着那轮太阳正慢慢地往西边沉,不由得是越跑越快。

一气跑到连家庄的村口,庄善若几乎跑到虚脱。肚子本就空空荡荡,又挣命般地跑了这许多路,刚停下来的那会,她两眼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庄善若背靠了一棵大树,闭了眼睛喘了好一会粗气,这才慢慢缓过来。

连家庄的村口本来停了一些出租的马车,去往四村八庄,可不知道是正月里还是怎么的,竟只剩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村口,车夫嘴里叼了一根长长的草茎双手枕在脑后将腿翘得老高。

庄善若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看来还是迟了。

正怏怏地转过身来,只见村口的大路上出现了两个高壮的身影,有一个背上驮了什么东西依旧走得稳健,有一个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走得是束手束脚,嘴里不住地在说些什么。

庄善若不由得展颜一笑,幸亏没错过。猫扑中文

第160章 人算不如天算

(猫扑中文 ) 庄善若给自己熬了一碗浓浓的玉米渣子粥,有股子霉味,但足以果腹。庄善若坐在床上喝着粥,齿间时不时地有细细的砂砾摩挲着牙齿,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将这碗混了沙子的粥慢慢地喝了下去。

肚子吃饱了,庄善若才有力气思考问题。

在等玉米渣子粥熬熟的时间里,她已经将三四分地大小的后院细细地勘察过一遍了。除了那两只被她的脚步声吓跑了的不知名的黑色鸟儿之外,这个后院便再也没有别的能跑能叫的活物了。

庄善若蹲在枯草丛中仔细地端详着那对鸟儿用细树枝和枯草垒成的鸟窝,那么精细密实,似乎要比她的柴房暖和多了。那两个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这么许久还没飞回来。

安静了一阵的前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

庄善若将杂草往鸟窝上拢了拢,决定不去拔这一片枯草,既是给鸟儿留个容身之处,也给前院与后院设置个天然屏障——至少隔了这片半人高的枯草,她在后院里多少也隐蔽些。

庄善若刚进了柴房,拿起了针线活,许家安许家玉兄妹俩就前后脚地进来了。小小的柴房顿时挤得慌。

媳妇!许家安一进柴房眼睛就乱转,你咋老窝在这儿呢?

庄善若见许家安两只眼睛像是小老鼠般地东溜溜西溜溜,忍不住笑道,从今往后,这儿便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怎么行?许家安不干。

许家玉赶紧拉拉许家安的袖子,道:大哥,来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说得好好的?

许家安这才鼓了嘴不说话。

庄善若见许家玉神色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又碍于许家安在场不方便。

大郎,怎么不去老太太屋里暖着?我这儿又没好吃的又没好玩的。白的在这儿受冻。

他们老是说些我不爱听的,听着脑仁疼。许家安偏偏头。

果然从前院飘来说话的声音,比平时的嗓门略高些,还夹着了童贞娘尖细的声音。

许家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落到了庄善若的眼里,道:我刚才在前头草丛里发现了一只鸟窝,那一对鸟儿被我惊走了,也不知道回来没回来——叫的声音怪好听的。

许家安闻言,像孩子似的蹿出了柴房,道:媳妇。你等着。我去帮你瞅瞅!

庄善若收了脸上的笑意。转过头问许家玉:怎么了?

许家玉侧了头仔细地听了听前院的动静,苦笑了一声道:果然,二嫂在闹腾了!

怎么?

许家玉在床沿上坐下,顺手摸了摸被褥。道:这也太薄了,我等会给你拿床厚的,娘不会知道。

庄善若笑着领了她这个情,道:可是宗长老爷回来了?

许家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庄善若可是不明白了,见许家玉像是一时说不清楚的样子,也不急着问,低下头卷起了绣花用的丝线。

二老爷回来了。

哦!庄善若略略觉得意外,宗长可是还要在京城多呆些时候?

他倒想回。却是回不来了。许家玉淡淡一句,不待庄善若问,又道,今儿管家留我们吃饭,吃完饭没一会子。二老爷一家子便回来了,只是独独不见宗长老爷。

二哥去问,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宗长老爷还要在京城里多呆些日子。许家玉道,我们家本来便和二老爷没多少交情,见他不冷不淡的样子,便回来了。

倒真有些奇怪了。庄善若安慰道,不过京城繁华,宗长老爷又没个牵绊,多住几日也是有的。

我们本也这么想,倒也没放在心上。许家玉尖瘦的脸始终圆润不起来,还是二哥有心,悄悄地托了喜儿去打听。

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刚才喜儿急急地捎了个消息过来,前院就炸开了锅。许家玉的脸色愈见苍白,宗长老爷哪里是不想回来,而是根本回不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大老爷升了官,姨太太又给他添了个儿子,双喜临门,这正月里倒是日日摆酒庆祝。许家玉垂了眼帘,看着庄善若手中桃红的丝线道,也是命里该有这一着,宗长老爷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便有病根,竟得了风痹之症。

风痹之症?庄善若一惊,倒停了手里的活。

可不是,听说是左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眼也歪了,嘴也斜了,吃喝拉撒都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着。许家玉眼圈子微微有些发红,道,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才六十不到,便得了这个受罪的病。据说这病心里头都知道,就是动不了,说不得。

偌大的京城,竟也没个大夫医得了的?

说是正月十五那晚便发作了,有名没名的大夫请了十几个,个个都是摇头。大老爷倒是孝顺,派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伺候着,尽着好医好药的。

喜儿是怎么知道这些?

二太太身边有个陪嫁过来的婆子——三叔一家子在宗长家谋的差事也是托了她的门子,说闲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刚好被喜儿听见了,这才偷偷地跑过来报信。

庄善若不解:这事儿二老爷竟也瞒着?

可不是,对外只说宗长老爷得了风寒,受不得舟车劳顿,便留在京城做老太爷享大老爷的福了。许家玉有些哽咽,我倒不是盼着宗长老爷回来救济我们家,只是他老人家虽然威严,但对我素来和善,这磨死人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庄善若动容,许家除了大郎与元宝之外,前院的许陈氏,二郎夫妇怕是关心的只是能不能从宗长家得到救济,只有善良如许家玉才会念及宗长平日的好处,担心他的安危。

庄善若安慰道:大老爷如今位高权重,怕是宫里的太医也请得。小妹莫担心,宗长老爷呆在京城总是要比呆在家里好些。

许家玉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觉得心寒。宗长老爷病成这样,二老爷还新纳了房姨太太,据说是大老爷府上的舞姬,入了二老爷的眼干脆就收到了房里。我在他们进门的时候打量到一个陌生面孔,妖妖娆娆的,看着便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儿。

这也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

我也知道,不过二哥二嫂他们在前院闹腾,我听了心烦得很,只想在大嫂这儿坐坐。

庄善若握了许家玉的手,安慰着。一抬眼见到许家安撅了屁股蹲在草丛中的鸟窝前动也不动,唇上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大嫂,你说大老爷会好好照顾宗长老爷吗?

放心,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得将宗长老爷伺候得好好的。反正不用他亲自动手——庄善若将这一句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大老爷在官场浮沉了半辈子,既然能爬到高位,看来也不是个没手腕的。即使他现在是位高权重,不过如若他老爹一个不好,撒手归西,大老爷便要遵守祖制,卸了官,回祖籍丁忧三年。官场风云际会,等挨过三年守丧期,能不能官复原职,重掌大权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许家玉大可以放心,只要许崇山还有一口气在,即便是龙肝凤髓,大老爷也会上天入地寻了过来。只要许崇山一日不死,他便一日能在高位上坐稳。

本朝以孝治天下,大老爷将生病的老爹留在身边伺候,既能够保障许崇山的性命,又能搏个孝子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准圣上一个龙心大悦,还能加官进爵呢。

至于塞了个美貌舞姬给弟弟,也是为了堵他的嘴吧。

庄善若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竟将人想得那样不堪。

小妹莫担心,这风痹之症只要是控制住了,与性命无虞。若是汤药用得恰当,也能慢慢地好起来。可怜的许崇山,能干了一辈子,却得了这样一个病,岂不是活活地将他憋死。

许家玉素来信任庄善若,这才将心放了下来,道:只是京城路途遥远,要不然倒可以陪了宗长老爷说说话,侍奉汤药。

庄善若不语,许家玉是善良到天真了。

富在深山有人知,穷在街边无人问。若是许家人真的跑到京城去伺候,恐怕连大老爷的府上也进不得,只当是别有用心,早被人赶将了出来。

不过这话庄善若只敢放在肚子里,就暂时让许家玉对这个残酷的世道保留一丝玫瑰色的幻想吧。

人算不如天算。

许陈氏的算盘打得再好,老天爷不成全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许崇山如今自己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哪里还会想到要去报许掌柜几十年前的救命之恩?

庄善若正要再说些什么,听得童贞娘尖细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大伯,你竟还有心思蹲在这里看这劳什子?赶紧和二郎再去趟宗长家才是正经!

去做什么?许家安挪了挪屁股。

童贞娘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拍拍手背迭声道:银子,要银子!猫扑中文

第161章 打发叫花子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又绣了一方帕子,照了那两口陪嫁箱子上的花样,绣了一枝灵灵巧巧的石榴花。绣着绣着,手里的那枚绣花针就慢了下来。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榆树庄王家,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是王大富的那番话断了她的念想。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包上了一层硬硬的外壳,轻易不再柔软,也不敢再柔软。

大伯娘,大伯娘!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元宝!庄善若赶紧将手里的活放下,将怯生生地在门后露出半张小脸的元宝抱了过来。

元宝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被鼻涕眼泪糊得脏兮兮的,身上厚厚的棉袄也沾上了草屑,膝盖上还留了两个明显的黑泥印子。

元宝怎么了?是不是摔跤了?

嗯!元宝点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开始打量这间小小的柴房。

大伯娘这里好玩吗?

元宝稚嫩的目光一一地从四面漏风的墙壁,窗台上那盏油乎乎的油灯,奇形怪状的床,歪歪斜斜的木板门,长了苔藓的墙角转过,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好玩。然后又细细地蹲下身子往床下看看。

元宝找什么?过了年,元宝略略拔高了些,可是依旧是稚嫩可爱,庄善若忍不住逗他。

找妖精!

妖精?

嗯!元宝点了头,吸着鼻涕认真地道,我娘和我说了,后院住着一个妖精,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偷偷地过去玩。

这个童贞娘!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大伯娘便是那妖精,你怕不怕?

元宝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善若半晌才道:大伯娘胡说,大伯娘才不是妖精呢!

庄善若心下大慰,只当是自己平日没白疼元宝。

元宝接着一句道:男妖精很凶,女妖精可好看了。大伯娘也好看。不过女妖精可不穿这么又破又旧的衣裳。

庄善若见元宝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笑了几声,又问:你娘不是叮嘱你别一个人到后院吗?你过来做什么?

元宝闻言扁扁嘴又要哭,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

原来元宝一个人躺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喊娘,却没人搭理,只得自己起来,将前院几间房都摸了个遍,也不见个人影,这才急得抽抽搭搭地往后院赶过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

庄善若心里一合计。便知道童贞娘定是去了宗长家。为了银子连儿子也不要了。庄善若将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哄了元宝收了泪。喜笑颜开地趴在床头吃起了点心来。

等了许久,前院总也没个声响。

元宝肚子吃饱了,又开始想童贞娘了。

无法,庄善若只得牵了元宝的手。哄道:元宝莫哭,大伯娘带你找你娘去!

两人来到前院,院门竟也半开着,想来许家也没什么东西让贼惦记了。庄善若正踌躇着是继续在家里等等呢,还是干脆就带了元宝去宗长家,一群人便稀里哗啦地推开院门进来了,可不正是许家人。

大冷的天,童贞娘却是两颊绯红,将袖子捋了起来。露出腕上的一对镯子,脸上不知道是笑还是气,歪了鼻子嘴,正喘了粗气。

元宝本想叫,却看看童贞娘的神色。将脖子缩了缩,揪住了庄善若的衣襟,倒叫她一时脱不开身。

旁的人脸色也都不好,只有许家安挂了嬉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许陈氏斜了眼瞅了庄善若一眼,也没说什么,自顾进了厅堂择了椅子坐了下来。

童贞娘本就尖细的声音愈发的尖锐:我倒是见识到了,什么本家?他许德孝的谱摆得比他老子还大!往日逢年过节上门,宗长还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倒好,连门也不开一下,倒像是怕被我们缠上似的。

你少说两句,嫌丢人丢得还不够吗?许家宝青了一张脸。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他既然做得出来,就不怕我说!童贞娘从来不怕许家宝,上次的事忌惮了几日,也就旧态复萌了。

元宝哪里见过童贞娘这般模样,愈发缩到了庄善若的裙子后面。庄善若只得反手摸了他的头,后退了几步,免得无辜殃及池鱼。看这架势,二老爷许德孝是根本没让许家人进门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二郎媳妇……许陈氏开了腔,声音是又冷又倦。

娘,在外面媳妇忍了,在家里我可忍不住,这口冤枉气不出,我可得活活憋死!童贞娘冷笑一声,道,爹倒是有福了,眼不见为净,倒让我们白受这些气。

唉!许家宝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你是没看见,那管家开了旁边的小门,我见那三婶在里头鼻子都快笑歪了,我见不惯那嘴脸,要不是小妹拦着,我可要上前狠狠地啐她一口,什么玩意儿!童贞娘愤愤,倒让她看我们家笑话了!

许陈氏不说话,半张隐在阴影中的脸晦涩不明。

许家宝低声道:贞娘,你别再给娘添堵了!

啧啧,我算是明白了,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了。有钱的孙子是爷爷,没钱的爷爷倒是孙子了。童贞娘这话虽然粗俗,道理却不差。

许家玉走到庄善若身边,轻轻朝她耳语了几句。原来许家人去宗长家登门拜访,许德孝先是推脱身子不爽快,后来又说三姨太太水土不服。反正就是一句话,抽不出空来见许家人。

许陈氏吃了半个时辰的闭门羹,实在是呆不下去,才悻悻地回来了。

这趟不要说银子,便是连许德孝的面也没见上。

庄善若不语,许陈氏给童贞娘画了个饼,这下戳破了,怪不得童贞娘反应这么大。

半晌,许陈氏道:二郎媳妇,既然我们是手心朝上问人家要银子去的,这点委屈怎么的也得受了。

童贞娘不服:娘。银子要到了也就罢了。这趟白丢了人不说,连银子味儿也没闻上!我看那个二老爷根本就是不想见我们。

二老爷刚从京城回来,舟车劳顿,歇歇也是情有可原的。许家宝既是安慰童贞娘,也是安慰自己,除了向宗长家借钱,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门路了。

哼!许陈氏重重地哼了一声。

许老太太在吗?有人敲敲院门。

许家宝一看:呦,刘管家,赶紧进来。

一个穿了皂色棉袍微微弓了背的半老男子推开院门进来,他的五官稀松平常。放在人堆里一准认不出来。

童贞娘当着外人的面噤了声。和许家玉一起将许陈氏从厅堂里搀扶出来。

许陈氏脸色淡然。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刘管家。

唉,许老太太,你看这事闹的!刘管家脸上挂着真诚的懊恼。您前脚走,二太太后脚就回来了,倒把我好好说了一顿。

许陈氏微不可见地扯动了下嘴角。刘管家是老熟人了,在宗长家当了十几年的差事,是个妥当人。

二老爷身子本就虚,这一趟京城来回,把那老底子都淘空了。刘管家顿了顿,寻思许家人将这话理解进去了,又道。又忧心老太爷的身子,这一回了家便在床上歪着了。许老太太是本家长辈,本该亲自出来迎接,可二老爷这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便先嘱咐底下人将许老太太带到偏厅喝茶——可没成想。那传话的丫头是京城里新买的,毛手毛脚的,没听清楚话,竟把意思传错了,倒害得许老太太白等了这一会子,可是罪过了。

许陈氏脸色稍霁,虽然刘管家的话漏洞百出,但至少将脸面捡了回来。她清清嗓子道:不碍事,你家二老爷也是辛苦,这一家子大小可都由他担着了。

谁说不是呢!刘管家飞快地在许陈氏脸上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大老爷要尽孝心,老太爷怕是要在京城颐养天年了,这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一并托付给二老爷了,连这宗长的位置——若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等着开了春择个好日子开了祠堂定下来了。

许陈氏嘴角不由自主地一抽,强自镇静住。

童贞娘可忍不住:宗长老爷果真不准备回来了?

可不是,虽说老太爷是故土难离,但也挡不住大老爷的一片孝心哪,又添了个小少爷,倒是乐得在京城含饴弄孙了。刘管家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抬头。

庄善若留意看了刘管家一眼,虽然这个刘管家貌不惊人,却是个厉害的角色。

唔唔!许陈氏应着,那借银子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刘管家顿了顿,又道:二老爷听了许老太太家的事,也是痛心不已。只可惜身子不爽快,不能亲自过来祭拜,托我捎了点心意过来。说话间,伸手掏到袖子里取了银子。

童贞娘本丧了气,又听说有心意,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待到见刘管家只从袖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眼睛简直是要喷火了。

刘管家将银子硬塞到许陈氏手中,忙不迭地抽回手,道:二老爷还嘱咐了,身子不爽利,家里事情又多,这段日子可得关上门好好整顿整顿。也向亲眷本家告个饶,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总等开春了再商量。

刘管家一气将话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就走,生怕有人拉他似的。

童贞娘又气又笑:十两,打发叫花子哪,好个二老爷!

刘管家只当没听见,缩了缩脖子,脚下抹油,一溜烟似的走了。猫扑中文

第162章 烧荒跑火

(猫扑中文 ) 许家人闹腾了一两天,不外乎是哀叹许崇山病得不是时候,抑或是大骂许德孝忘恩负义。

反正许德孝是大门紧闭,最多不过是耳根子痒掏掏罢了。那被童贞娘嫌弃是打发叫花子的十两银子也被许家人收了起来,用童贞娘的话来说是肚皮饿的时候顾不上脸皮,可千万不能像许掌柜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趁着这两天日头好,庄善若将柴房好好拾掇了拾掇。

寻了些干稻草厚厚地苫在了屋顶上,总算不会漏了;又拿稻草沫子拌了黄泥,将四面墙壁的缝儿细细地勾上,虽说难看点,不过保暖才是首要;又在柴房旁的简易灶台上搭了半张油布,挡雨遮风是足够了。

只有剩下做门栓的粗木棍无处可寻,庄善若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想着以后留心慢慢找就是了。

庄善若做这些的时候,许家的一大一小像是逢了节日,在后院忙活得团团转——说是帮忙,却是帮的倒忙。

庄善若也不去管,由着许家安将用剩下的稻草扭成麻花;元宝脸上糊满了泥浆她也只当做看不见。

等一切都弄妥当后,庄善若端详她这间柴房,虽说还是粗陋,不过倒是能够遮风挡雨了,即便是下了一场春雪,她也不怕柴房的顶被压塌了。

许家安点了头道:媳妇真能干,若是将这墙壁四周涂上腻子,或是遮上花布,这屋子便舒服亮堂了。

哪里要那么麻烦,能住就好了。庄善若不想将这柴房修缮得太好,不过是小住,她可不想变成长住,不过这话也不便当了许家安的面来讲。

元宝玩泥巴玩得起劲,小脸上泥星点点,却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元宝,你不怕后院有妖精了?庄善若逗他。小脸脏了不怕,她弄了个水桶,打了整一桶水,洗洗就是了。

不怕。元宝将用剩下的黄泥抟成圆圆的饼状,在城里哪里玩过这么好玩的,又没有娘在耳边训斥,即便是有妖精也值了。

元宝不怕妖精,难道不怕你娘吗?

元宝肉乎乎长满了酒窝的手停了一停,扬起脸道:不怕,还是娘叫我来的呢?

庄善若倒是听得奇怪了。童贞娘不是嫌弃后院腌臜。连有妖精的话都编出来了。怎么竟会让元宝到后院来玩呢?

许家安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今儿我看二郎倒是狼狈,棉袍的下摆被火燎了好大的一块,连脸都熏黑了,弟妹唠叨了许久。怕是没空搭理元宝了。

二郎做什么了?

烧荒。

烧荒?

唔。许家安认真地点了头道,我听二郎说那地里的枯草长得比人还高,若是用拔的还不知道拔到什么时候呢,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倒是干脆,听说那烧剩下的草灰还能当肥料呢。

庄善若这才明白,原来宗长家的算盘落空了后,许家只能把希望重新寄托在那五亩地上了。她倒是小看许家宝了,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想开了,这么快就有了行动。

许家在山边的那五亩旱地。庄善若之前也留意过,这么多年没有人耕种,跟荒地也没差多少了。不单长了密密的杂草,而且还长了些小灌木,生了细密的刺。若是用手来拔,不单费工夫,而且还容易受伤。

用一把火烧了,可是个好办法。

不过,烧荒又不仅仅是点个火那么简单。

烧荒,还得选日子。最好选个刚下过大雨的一两天——杂草不至于太湿,烧不起来;也不至于太干,失了控制。而且还得看风,最好是没风的日子。要不然风助火势,烧荒烧得跑了火,把边上别人家的地也给烧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庄善若估摸着许家宝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烧荒这个法子,也没细细研究,就放一把火烧了过去。一连五六日的好日头,那田里的草早就干得发焦,今儿又有小风。许家宝不管不顾地一把火烧上去,那还了得!不过听许家安的意思,只是脸被熏黑了,衣服被烧焦了,还真算是万幸了。

元宝总算是玩腻味了,扎了两只糊满了泥的手站起来,任由庄善若从水桶里舀了水将小手小脸洗净,一边哆嗦着:大伯娘,好冷,好冷!

冷?那你到前面去让你娘用热水帮你洗,大伯娘这儿只有冷水。

元宝歪了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权衡着是在这儿忍受冷水的冰冷,还是去前院一边享用热水一边听童贞娘训斥。还没等想完,庄善若早就麻利地将他手上脸上的泥污洗净,轻轻地在他手上一拍:回去吧,小皮猴儿!

元宝踌躇。

庄善若只当他还惦记自己这儿的糕点,便摊摊手道:大伯娘这儿可没好吃的了,即便是有也都填了你的小肚皮了。

元宝摇摇头,这才想起正经事:大伯娘,你看地里种些什么好?

啊?庄善若听得呆了,这话从元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是不是你娘教你说的?

元宝羞涩地点点头,他玩泥巴玩得忘乎所以,差点把娘交代的正经事给忘了。

这个童贞娘,自己拉不下脸过来问,倒差上了小元宝。

种什么啊?让大伯娘想想。庄善若认真地回想着,道,快入春了,种些小麦,等秋天就可以收成了。不过那块地单单把野草烧掉了还不成,还得好好地翻一翻耕一耕。并且那地荒了这许多年,肥力不行,不过番薯土豆之类的倒不拘什么地都能长。要不,你和你娘说三亩地用来种小麦,剩下的两亩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你可记得住?

元宝听得目瞪口呆,苦闷地掐了手指头,摇了摇头。

庄善若无奈地笑:不碍事,等碰上你娘我自己和她说去。许家人种地是门外汉,既然想自食其力了,她不过是白指点下,这个忙她还是愿意帮的。

庄善若目光溜过面前的那一片空地,心里一动。许家安拿过来的糕点吃完了,那半袋子玉米渣子也只剩了一半,这日子还长久着呢,倒不如将后院的这片地开垦出来,种些番薯之类的,也好做个填补。

许家安却闲闲地道:元宝,你费那精神做什么?你只要告诉你娘,看边上田里种了什么我们也便种什么就是了。

这倒是个聪明托赖的法子。

元宝干干脆脆地应了,欢欢喜喜地朝前院跑去。

庄善若看着元宝小小的身子穿过她故意留下来的一层枯草丛朝前院跑去了,然后绞了把帕子帮许家安擦了擦手。

许家安嘻嘻地笑着,将冰凉的帕子接过去,道:媳妇,我自己来。胡乱地擦了两把手。

许家安留意到庄善若原先纤秀的十指又红又肿,还有些地方裂了些小口子,惊呼道:媳妇,你这手怎么这样了?

庄善若拿过帕子,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不碍事,拿热水泡泡就好。她手上冻出的冻疮,被茅草割出来的伤口可不是单拿热水便能泡好了的。

原先手如柔荑……许家安不自觉地掉书袋。

现在手如茅草。庄善若不以为然,这手粗糙了别的倒也罢了,就是绣花的时候有些不利索,反正茅草也好柔荑也好都是草,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一样?许家安抛开了庄善若的手,要开始引经据典起来。

大伯娘,大伯娘!元宝又从前院跑过来,快去看看,有个肚子胖胖的女人和姑姑吵起来了!

肚子胖胖的女人?

许家玉那般文弱,哪里会和人吵架?又怎么会和人吵架?

庄善若着急许家玉,赶紧提了裙子往前院跑去。

果然,许家玉正站在院门口,好声好气地道:大嫂,你先别急,等我娘我哥回来再说!

你可别仗着人多势众,这事说到天去了也是你们家理亏。那妇人的身子足有两个许家玉那般大,果然杵在院门口露出半个胖大的肚子,粗声道,要不我们请里正评理去!

大嫂,你莫急。许家玉有些急了,我哥哥他们怕是就要回来了,你要不进来喝杯水,再说你这身子也实在是不方便。

呦,你倒好心!那胖大妇人阴阳怪气,我们本来就是粗人,不像姑娘你那般细皮嫩肉的,可就是再皮糙肉厚,也经不得火烧啊!

火烧?庄善若心里一跳。

大妮,你过来,让他们瞅瞅!胖大妇人从身后拽出个纤弱的小丫头。

许家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娘——那小丫头怯生生地喊。

庄善若看不大清楚,只是觉得那小丫头的身影有些熟悉。

你们家的茶我也不消喝。胖大妇人干脆就将身子靠在了院门框上,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不给个说法,我们娘俩今儿就不走了,也叫街坊邻居评评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烧成了什么样儿?也幸亏我家姑娘机灵,要不然把脸烧坏了找不到婆家了,你们家到底是娶了她呢还是养了她呢?

小丫头侧过身,露出后脑勺一大把烧焦了的头发。猫扑中文

第163章 村妇凶猛

(猫扑中文 ) 元宝也瞅见了,叫道:“呀,没头发,没头发!”

小丫头闻声下意识地低了头,想把头发遮了去,可是又不是只烧了一缕两缕的,哪里能那么轻易遮过去?

胖大妇人这气本就不顺,听得元宝叫唤,愈发的不自在起来了,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许家玉,喝道:“你们家是什么道理?”

许家玉一个趔趄,赶紧道歉:“我那侄子年纪小不懂事。”

庄善若见那胖大妇人粗手粗脚的没个轻重,生怕伤到了许家玉,紧走两步上前,却发现上门的是两个熟人。

那倚了门框的就是张山家的,旁边低了头苦了脸的就是他们家大女儿大妮。张山家的几日不见,像是怀了双胎般,肚皮高高地隆起,比一般人更要显示怀些,怕是快要临盆了。

张山家的分明也愣了一愣,狐疑道:“许大家的?”

“张嫂子。”庄善若听了个大概,加上自己琢磨,不外乎是许家宝烧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将火烧到大妮的身上了,人家正上门讨个说法呢。

张山家的退了两步将房子打量了打量,问道:“这便是你家?”

庄善若点头。

许家玉喜道:“大嫂,原来你们认识,那就好,那就好!”

张山家的本是个暴脾气,男人又常年不在家,万事都要靠自己,更是养成了个急性子。她家大妮哭哭啼啼地一回家,还没等问上两句,便急吼吼地拉了大妮上许家来讨说法了。张山家的再细细一想想,可不是,自己都叫了那么多声许大家的,这许大家的可不正是许家的大儿媳妇?

张山家的道:“认识却又咋的,你们家人伤了我家大妮,这理可是逃不过去的!”话虽如此,嗓门却明显小了下来。

庄善若上前扶了张山家的,又转头对大妮道:“大妮。你扶你娘一把,站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可别累着了,万一动了胎气可是不好。”

大妮羞涩地朝庄善若一笑,扶了她娘的另一只胳膊。

张山家的也没挣脱,道:“许大家的,我知道你是个讲理的,也不会偏帮了谁,我倒叫你来评评这个理。”

庄善若朝许家玉使了个眼色,道:“张大嫂。有话坐下来慢慢说。我们家老太太也是讲理的。总不会让你吃了亏去。”

许家玉搬了张椅子放到院里。大妮便扶了她娘坐了上去。张山家的肚子实在是太过庞大,弯不了腰,只能将身子慢慢地矮下去,伸直了两腿。半侧着坐在了椅子上,这才舒了一口气。

元宝躲在许家安的身后好奇地盯了张山家的胖胖的肚子看,想着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好东西,竟将肚子吃得那么大。

庄善若偏过了头,道:“大郎,你先将元宝带到房里,刚玩得出了一身的热汗,可别扑了凉风冻着了。”

“好。”许家安嫌弃张山家的长得粗笨,说话也粗鲁。本不耐烦看,听庄善若说,便自带了元宝回房去了。

张山家的眼睛一瞟许家安,心里暗道声可惜了,这样的一表人才竟是个傻子。看起来是个文傻子。若是个武疯子,倒腾起来,可是叫人吃不消的。许大家的花一样的人物,配了这样个傻子,倒真是委屈了。

庄善若瞅了两眼张山家的肚子,笑道:“张嫂子像是怀了双胎。”

“哪有那个福气呢。”张山家的道,“我整日里也没吃啥好的,这肚子却像是吹气般地鼓了起来,怀前头那三胎的时候倒不像这样。”

庄善若留意了下那高耸得吓人的肚子,知道张家盼儿子的心情,便凑趣道:“我看十成九稳是个儿子,能吃能长壮实着呢!”

张山家的听得这话,露出了笑模样:“碰到的个个都这么说,可装在肚子里也说不准,还得生出来才知道呢。”

“好日子快到了吧。”

“差不多,也就这七八天了。”张山家的用手摸了摸肚子,这胎她怀得辛苦,倒不像前三胎怀了丫头片子毫不费力地就将娃生了出来。连生了三个丫头,这回怎么的也得生个带把的了,要不然大妮她爹那里第一个不好交代。

“唔。”庄善若点点头,看那肚子,怕是胎儿过大,生产不容易。

许家玉从厅堂里倒了两碗茶来。许家虽然没钱了,可茶碗还是原先从城里带回来的描金细瓷碗。

张山家的也不客气,接过来,装作毫不在乎大喇喇地喝了一口。这茶吃到嘴里是又香又醇,不知道比家里的陈年碎茶沫子好上多少倍。

大妮不大敢接茶碗,只是嗫嚅着看着她娘。

庄善若见张山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便拉过大妮细细地去看她的伤势。

那日大妮送她爹走的时候穿了一身簇新的花布棉袄,今儿却是件破旧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袄子,又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青白的手腕。身上的棉裤也破了几个口子,露出两三处黑乎乎的棉花絮。又黄又瘦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惶恐地溜过来又溜过去,虽然脸颊上有几处擦伤,但所幸都不算深。只是一头又密又厚的头发被火燎去了大半,散乱地披在脑后,被风吹得是乱蓬蓬的。

庄善若心里有了数,点了点头,将茶碗放到大妮的手中,笑道:“可惊着了吧?喝点茶暖暖!”

大妮感激地将温热的茶碗捂在手里。

张山家的撇撇嘴道:“今儿天气好,我叫大妮去地里整整土。没成想你们家地里竟在烧荒——有风的日子烧哪门子的荒哪?我家那三亩地正好挨着你们家的地,又在南边。今儿恰巧刮的是北方,这风呼呼的将那火星子都带到我家地里了。”

庄善若专心地听着,许家玉不安地扭动着手指。

“我家大妮是个实心眼的,地里还留了些干稻草,等过两天拿来垫猪圈的,竟也眼巴巴地守了那堆稻草不走。”张山家的像是亲眼目睹似的,道,“那火星子可不认人,北风那么一刮,将大妮的头发燎着了,也亏得她机灵,就势在地上一滚,才将火灭了。要不然,这头发没了,难不成要当姑子去?”

张山家的虽说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可大妮人在这儿,脸上手上的擦伤和烧得只剩一半的头发可都是做不了假的。

“我家也就剩大妮能帮上点忙,剩下的两个丫头都不顶事!”张山家的拍了手,道,“虽说丫头的命不值钱,可万一要有个好歹,我也是没办法和她爹交代的。”

庄善若见人没事,便直接切入正题,问道:“张嫂子,你是什么个意思?”

“什么个意思?”张山家的微微将身子往前倾,道,“你们家烧荒倒将我们家大妮烧成这样,多少总要意思意思点吧。”这便是要赔钱了。

许家玉心善,见大妮也就十岁多点,怯生生的闷了头一声不吭,着实可怜,便道:“那自然,张嫂子放心。”

庄善若沉吟不语。

“哦?”张山家的将目光在许家玉身上一转,道,“大姑娘倒是明理,也是个干脆人。不过,我总要留了力气找你们家能做主的说去。”

庄善若笑道:“也是,我们家老太太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局势缓和了就好,反正张山家的不过是要几个伤药钱,她不想掺和进去。”

说话间,许陈氏并二郎夫妇前后脚进了门。

三人见院里有生人,许陈氏第一个便将眼睛瞪得有铜铃大。许家玉赶紧上前低声择了要紧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庄善若稍稍后退了几步,见童贞娘扶了许家宝,许家宝的手上缠了几层白布,想来也是烧荒的时候被火烫着了。

张山家的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被许陈氏的目光斜拉里看了几眼,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见许陈氏虽然穿着平常,可那通身的气派可不是普通农家老太太能有的。被许陈氏看了几眼,张山家的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气焰矮了几分,忙伸了手让大妮扶了,强撑着站了起来。

许陈氏却是理也不理她,只当她娘俩和椅子一样是个摆设,转头问许家宝:“二郎,你烧荒的时候旁边地里可见着了人?”

许家宝看了看豆芽菜似的大妮,犹疑地摇摇头:“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反正那地里的草长得那么高,就是有也不一定看得见。”

童贞娘明白张山家的是来讨要银子的,鄙夷地撇撇嘴,道:“又不是两三岁的娃娃,恁大的人了,烧荒也不知道避避,竟有上赶着的。自己赣傻,可怨不得别人。”

大妮将头又低了几分。

张山家的见许陈氏他们不像庄善若许家玉那般好说话,听那意思,是要将责任推脱过去,这她哪里肯依?她气鼓鼓地一把将大妮推到许家人面前,捋了大妮的袖子,又将头发抓起来给他们看了,粗声道:“你这媳妇说话恁没道理。你看看这伤口,这头发,可不是被你们家放的火伤到的?”

童贞娘扭过头不理。

张山家的冷笑道:“我们家丫头是粗苯些,可再粗苯碰了火总也知道避避。难不成,你边上手上包了药的那位,也是赣也是傻不成?”

“你——”童贞娘本因为许家宝自作主张去烧荒伤了手心里不痛快,又见张山家的拿话挤兑她,一张俏丽气得青白。

庄善若却在心里击节赞叹,张山家的可也不是软柿子!猫扑中文

第164章 丫头片子值几钱

(猫扑中文 ) 张山家的乘胜追击:“我家大丫头,相貌虽平常,那头发却是又黑又密,人见人夸的。刚过了年满了十一了,也差不多该托人寻婆家了,若是因为头发的事耽误了,那可真是冤死了。”

大妮赶紧回到了她娘身边,缩着头。

“可怜见的,我家大妮连话也不敢说了,可别是吓得丢了魂,还得寻个神婆给她收收魂了!”张山家的继续发挥。

许家玉是满脸的愧疚,而始作俑者的许家宝却还是满不在乎,毕竟这个豆芽菜般瘦弱的丫头怎么看都是全须全尾的,头发烧了不打紧,总能长出来的。

“大妮她爹虽然不在家,可我们家叔伯兄弟也多,喊一声,也总愿意帮的。”张山家的开始虚张声势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你让我三尺我敬你一丈;可若是碰上不讲理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庄善若看明白了,大妮具体也没伤到哪里,不过是张山家的不甘心,上门来讨要些好处。张山的叔伯兄弟?庄善若没记错的话,张山临走前还托付了伍彪照顾着点,哪里来的叔伯兄弟?

许陈氏脸色不变,听着张山家的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淡淡一句四两拨千斤:“说吧,你要多少钱?”

张山家的听得倒是一愣,她还准备了半肚子的话。

多少钱?张山家的没想好。

看许家的房子不比自己的好多少,也是破破烂烂的;不过他家长了水蛇腰弯眉毛的儿媳妇那一身穿的戴的可要比出嫁的新娘子还要讲究。

要多少钱好呢?

大妮风里来雨里去摔打惯了,平时自己下地伤的口子还要更深些;大妮头发长得快,将焦了的头发修一修,等到了秋天差不多就能长起来了——这样想来,竟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张山家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目光像刚出洞的老鼠朝避到一旁的庄善若溜了一眼。这许大家的和风细雨的好说话。最好能给她拿个主意。不过庄善若却只顾低头扯着裙子上的线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好歹说个数,我们合计合计!”许陈氏有些不耐烦了。去了趟连郎中家她累了也倦了,只想在床上好好歪一歪。

“这个……”张山家的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一只手。

“啧啧,你可别看我们家心善,狮子大开口啊!”童贞娘摇了摇头,撇了撇嘴,“五两?亏你说得出来!”

张山家的呆住了,她不过是想赔上个五十文,给家里的几个丫头割上两斤猪肉。再买上一篮子鸡蛋坐月子的时候吃。五两?她可是想也不敢想。五两,都能娶个媳妇了。

许陈氏眉心一跳,道:“你若是存心要讹我们,倒干脆让里正来评评理。”

张山家的费了半天功夫合上半开的嘴。依旧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迟疑地道:“我说的是五、五……”

“老太太,五百文也不算多。”庄善若接了口道,“若是请了里正过来调停。总是麻烦。”

许陈氏面色才恢复了过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五百文是不多,二郎在连郎中那里包扎了下手也费了两百文。那瘦得豆芽菜似的丫头手上脸上可是结结实实的伤口,姑娘家的头发燎去了一半也着实寒碜。

张山家的见庄善若帮她说话,收回了手。唯唯地道:“五百文,五百文……”

庄善若又道:“再说张嫂子家的地紧挨了我们家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让一步,倒不失邻居情分。”

童贞娘可不想和张山家的讲什么邻居情分,只想快点把这麻烦请出门。看这娘俩,怕是有些日子没洗过澡了吧,这脖子后耳根都是黑皴皴的,身上还指不定长了虱子呢。

许陈氏点点头,吩咐道:“小妹,你从我房里的匣子里拿五百文赔给张嫂子。”

许家玉应了,正要走。

张山家的却挺了肚子挡住了许家玉的路,涎着脸笑道:“老太太这气派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只是……”怪不得说破船还有三斤铁,这五百文往外掏许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还有什么事?”许陈氏不耐烦了。

“我家大妮本穿了件新做的花布棉袄——还是她爹给她新扯的布呢。”张山家的有些心虚,说得便有些结巴了,“这被火一烧,棉袄都烧得焦了半件。我家大妮一年到头也只得了这一件新衣裳。我来得匆忙,忘了把那件棉袄拿过来……”

庄善若含笑不语。庄户人家,好不容易做件新衣裳只在走亲访友的时候穿一穿,哪有下地干活穿的?不过,她也只是心里盘算,不去揭穿。

许陈氏脸色一沉,这个张山家的倒是没完没了起来了:“给个干脆,我们没那工夫和你磨牙。”

“给个二十文得了,再给丫头扯点花布做一身就是了,左右那些棉花淘腾淘腾还能用。”张山家的也不算太贪心。

许陈氏冲许家玉点点头,吁了口气。二郎头一天操持地里的活,就费去了七八百文,这五亩地一年下来也不知能有多少收益呢。

一直低着头的大妮突然飞快地抬了头,朝她娘看了一眼。

许家玉将五百二十文钱交到张山家的手里,好心地叮嘱道:“张嫂子,你要不数数?”

张山家的喜得什么似的,捧了那一堆钱,迭声道:“不用不用,哪里还信不过姑娘了。”

童贞娘拉了许家宝从张山家的身旁经过,用帕子掩了鼻子,阴阳怪气地抛下一句:“倒便宜你了。”

张山家的得了银子,也不去计较,喜滋滋地扶了大妮的手,挺了大肚子往门口迈了两步。转念一想,她凭空多得了四百五十文钱可得好好感谢感谢许大家的,便单手撑了腰,转头对庄善若道:“许大家的,待我生了娃娃,差大妮给你送红鸡蛋来。”

庄善若含笑点头,余光却见到一条腿跨进厅堂的许陈氏脚步明显地迟疑了起来。

张山家的又道:“啥时候得了空也去你姨家坐坐?”

庄善若心里叫苦,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许家玉目送张家娘俩离开,刚关上院门,正要和庄善若说些什么,忽听得许陈氏在厅堂里沉沉地道:“大郎媳妇,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庄善若心里打着鼓,虽不情愿,却不得不进了厅堂。

许陈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将手搭在桌沿上。她身上穿了件半旧的家常棉袄,手腕上光秃秃的,只在髻上簪了根素银簪子。神色平常,只是眼两旁的泪沟深了许多。

“那个张嫂子,你原先便认识?”

果然,是张山家的多嘴多言惹的祸。庄善若也不慌张,轻声答道:“是。”

许陈氏搭在桌沿上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头,声音沉了几分:“怎么认识的?”

庄善若一笑,自自然然地道:“去大井台打水碰上过几回。”

许家玉端了茶水过来,放在许陈氏手边,道:“大嫂这一说我倒记起来了。我也曾在大井台旁见过这张嫂子,那时候似乎肚子还没那么大。”

许陈氏的脸色和缓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又道:“那些村妇只会嚼舌,没事少搭理,没的惹身麻烦。”

庄善若点点头,这是许陈氏残留的一点骄傲。

许家玉皱了眉道:“大嫂也不爱去,可这附近只一口甜水井,住边上的人家都是从那里汲水,即便是有心想避也是避不开的。”

许陈氏将茶碗放下,听得许家玉说的有理,不作声了。

庄善若却不是这么想,既然搬到了村东,就不应该再摆架子。张山家的那些村妇虽说爱嚼舌根,可大多也是实诚人,即便是家境贫穷爱贪些小便宜,可和她们交往不用费心眼。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同宗的许德孝给许家吃了数次的闭门羹,那么和边上的邻居搞好关系,好处倒是要比坏处多。只是许陈氏还强撑着掌柜娘子的派头,还自当比她们高出一等。

这些话庄善若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不会当了许陈氏的面说出口。一来犯不着,二来也不想自己找不痛快。

童贞娘从自己房里出来,扭了腰肢站到许陈氏面前回话道:“娘,二郎说上了药手也不疼了,您也不用挂念。他折腾了半日,乏了,想躺着歇歇。”

“嗯嗯,由他去。也难为他了,长到这么大,哪里做过田里的活?”许陈氏是着实心疼许家宝,又嘱咐道,“这两天菜里别搁酱油,虽说是手上,可万一留了疤也是不好看的。”

童贞娘盈盈笑道:“这我倒没想到,还是娘细心呢。”

庄善若见没她什么事了,便退到门边道:“老太太,没什么事,我回后院去了。”后院虽简陋,却是个自在的天地,她实在是不耐烦呆在这儿陪许陈氏虚与委蛇。

许陈氏微微阖了双目点点头。

童贞娘却笑道:“大嫂急什么,这两日都没见你人影,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庄善若只当是问些农事,便停了脚步听她下文。

童贞娘先是瞟了许陈氏一眼,笑道:“大嫂,我被那张山家的说得糊涂了,你竟还有个姨在连家庄里,怎么也没见你提起过?”

童贞娘似笑非笑,尖尖的下颌,细长的眼睛,像极了吐着信子的美女蛇。猫扑中文

第165章 当局者迷

(猫扑中文 ) 许陈氏眼睛突然一睁,探究的目光就直直地朝庄善若射过来。她也恍惚听那张山家的说到了“姨”字,当时没大经心,听童贞娘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

庄善若也不怕,只是心里有些厌烦。她这个妯娌惯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煽风点火是第一拿手的。

“大郎媳妇,我也只听说你在榆树庄有个姑母,怎么哪里又冒出了个姨来?”许陈氏依旧摆出了婆婆的架势盘问道。

“也是,住过来都这几个月了,若是亲戚,也要走动走动,没的生分了。”童贞娘笑得眉眼弯弯,“好心”地道。

“说起来也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亲戚。”庄善若淡淡一句,心里有了打算。

“那是?”童贞娘用帕子掸掸裙摆,依旧笑眯眯,“我们家在连家庄也没啥地方可串门的,你那姨,不管是远亲近亲多少总有个帮衬。”

看来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庄善若也不去看童贞娘,只坦然盯了许陈氏,道:“说起来也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血亲。老太太还记得我姑妈在村里有个结拜的老姐妹老根婶子吧?”

许陈氏点点头,她和老根嫂打过一趟交道,可没捞到便宜。

“我老根婶子有个远房的表姐妹也嫁到了连家庄,这七弯八绕地说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左右叫一声姨才不算失礼。”庄善若说着说着,有点将自己绕晕了,“那日在大井台打水,恰好碰到张家嫂子,说了几句闲话,才知道我那姨也住在边上。我正寻思什么时候陪了老根婶子去认个门呢。”

“哦?”许陈氏觑了觑眼睛,依旧盯了庄善若看。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住边上?”童贞娘心里一算计,那还不是穷鬼,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亲戚。不认也罢。

“是,也巧了。”庄善若哪里不知道童贞娘的心思。对童贞娘来说,人只分成两类——有用的与没用的,她装作无意地道,“听说我这姨生活得不大如意,寡妇失业拉扯个儿子,好不容易等儿子大了,又在床上瘫了几年。也就上年碰到好心的大夫开对了方子,吃了一阵子的药才慢慢爬起来。”

“啧啧!”童贞娘这是嫌弃了。

“老太太可听说过边上的伍家?”

“伍家?我恍惚听人说过村里有个孝子叫伍彪的,守了个生病的老娘好几年,比做姑娘的还仔细。将他娘伺候得妥当。”

“那就是了,左右我也不清楚。老太太若是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向我老根婶子打听打听了。”

“哦——”许陈氏的这一声兴味索然,挥挥手,又微微地阖上了眼睛。

童贞娘也觉得没趣。讪讪地说了两句闲话便回房了。

庄善若这才得空回到了后院,穿过那蓬枯草丛的时候,她特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到了那一对鸟儿。

庄善若先是坐到床头发了好一阵呆。修缮过的柴房散发出一股潮润的气息。她留意到勾到石缝里的黄泥上还粘着干瘪的穗子,原本金黄的颜色经历了一个冬天之后转成沉稳的浅赭色。却依旧记录着秋日璀璨的旧梦。

庄善若弯腰从床下拿出装玉米渣子的布袋子,拎在手里轻飘飘的。极尽俭省地吃了四五日,终究还是要告罄了。

明天无论如何得去趟县城了。

庄善若将剩下的一捧玉米渣子细细地淘洗了一遍放在锅里,往灶膛里塞了几把老树皮,让它慢慢地熬着。

庄善若看着面前的那两三分的空地,只剩下四五寸长密密的枯草茬子,茬子下的土是黑黝黝的熟土,看样子是之前耕种熟了的,这么多年空置下来也没彻底荒了。

庄善若回想起榆树庄王家的那个后院,四季的菜蔬都不用愁了。这块地种菜是其次,多种些容易出产的粗粮才是要紧呢。怎么的也得在开春之前将这块地整出来。

种地她不拿手,可伺候菜园子她可是内行,榆树庄王家的那块一年三季葱绿的菜地可都是出自她手。

冬日天黑得早,庄善若留意到前院的小厨房的烟囱里也冒出了袅袅的炊烟,弥漫着似有还无的饭菜香味。

庄善若把那碗清汤寡水的玉米渣子粥搁到窗台上稍微晾凉,准备趁着还有些天光,将那块帕子上的最后几针绣好。

“媳妇,你绣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家安凑到了身前。

庄善若刚好收了最后一针,正偏了头将线头放在齿间轻轻一绷,一块石榴花的帕子总算是绣好了。

许家安最近像块牛皮糖,只要是没事便往柴房里跑,一来便腻着不想走了。庄善若见怪不怪,却也要费老大的功夫劝他回前院。

“正绣帕子呢。”

“我看看。”许家安将帕子举到窗前展开细细地端详着。

这块帕子是素白的绸缎底子,用银丝线细细地纫了边儿,再用各色深浅不同的红丝线绣出了一枝斜逸旁出的石榴花,花瓣上又绣了颗露珠,欲坠未坠,盈盈可爱。

“好,真好,这枝石榴竟像是活的一样。”许家安大赞。

庄善若笑而不语,这些绣品是要拿去换钱活命的,自然要下一番功夫。

“媳妇,我怎么老是见你绣石榴花儿?”许家安不解。

庄善若一愣,她只不过见陪嫁箱子上的石榴花样子新鲜好看,便就地取材,在原先的基础上改了几处,将石榴花绣得更加俏皮灵动罢了。

“榆树庄院子里就长了一棵好石榴树。”庄善若一语淡淡带过,那个替她进城描花样子的王有龙可还记得她这个表妹?不过半年却恍若隔世,庄善若不由有些淡淡的惆怅。

“媳妇,这是啥?”许家安没有深究,被窗台上的那碗清汤寡水的玉米渣子粥吸引了注意力。

“黄金白玉汤。”庄善若苦中作乐。

许家安将信将疑地端起来嗅了嗅,立刻皱起了眉头,又嘬起嘴巴略尝了尝,摇了头。蹬蹬蹬地端了碗去外面。

庄善若还来不及阻拦,许家安便将那碗玉米渣子粥泼到了地上,愤愤道:“这东西又霉又酸。哪里吃得?”

庄善若心里一阵发苦,许家安将她晚饭泼了。这玉米渣子粥虽然味道差,可至少能果腹。可她又不好发作,只好道:“大郎,这粥味道虽差,可即便再想要,也没有了。”

许家安却嘻嘻笑道:“媳妇,我知道你正和娘赌气。不吃我们家的饭食。”

庄善若无语,这哪里仅仅是赌气这么简单。

许家安却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庄善若面前,邀功似的道:“晚上吃白面馒头。我多拿了两个偷偷藏在怀里,特意留了给你吃。”

庄善若见那纸包里的馒头被压得扁扁的,却还带了温度,香气扑鼻。

许家安将纸包硬塞到庄善若手里,道:“媳妇。你放心,娘没瞅见,是小妹偷偷地在厨房塞给我的。”

自从庄善若搬到后院单过后,许家的饭菜便由许家玉与童贞娘轮流着做。庄善若知道许家玉是故意多蒸了几个馒头,好让许家安偷偷地捎给她。

许家安又道:“晚上小妹做了一盘蒜苗炒腌肉。可香了,可惜不能带过来。”那肉还是年前她亲手腌的。

庄善若叹了口气。

“媳妇,你快吃,别凉了。”许家安见庄善若不动弹,便抓了个馒头送到她嘴边。

庄善若只得嚼了一口,这是她这几天吃到的第一口细粮:“大郎,以后别再送东西过来了,要不然我可要恼了你。”

“嘻嘻,嘻嘻!”

庄善若见许家安神色平静,心中一动,便道:“小妹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记得喜儿妹妹的馒头也做得又大又喧呢。”

“她们手艺再好也没媳妇你做得好。”许家安只专心地看着庄善若吃。

“你前几天去宗长府上可见到喜儿妹妹了?”

“见着了。”

“可有找她说话?”庄善若慢慢地引导许家安。

“和她有什么可说的?”许家安摇摇头,“喜儿成日里低了头,从来也不和我说话。”

“姑娘家不好意思呢。”

许家安奇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姑娘家?还不是黄毛丫头一个,成日里闷声不响,走路也是沿了墙根,悄无声息的。”

庄善若抚额,看来许家安根本就从来没注意过喜儿。榆木疙瘩不开窍,庄善若只得单刀直入了:“听说,老太太原先还想着让喜儿给你做小呢。”

许家安全身一震,急道:“媳妇,你别恼,那不过是我娘玩笑之语,当不得真!”

“我恼什么,欢喜还来不及呢。”庄善若娓娓道,“之前喜儿年纪小,你没留心也就罢了。过了一个年,我看喜儿是长开了,也标致了。最难得的是,她一心系在大郎身上。你还记得你不慎掉进柳河那次吗?喜儿都急得哭了,照顾你也妥当,老太太都不住嘴地夸呢。喜儿的心思我看全家上下都知道,只大郎一个是当局者迷。我如今是搬到了后院,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是要走的。有喜儿来照顾你,我也放心……”

庄善若说着说着停住了。

许家安本含了笑听着;渐渐的,那笑容就僵住了;再后来,许家安脸上静默地像是一张白纸;最后,他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深深的悲哀。

庄善若从来没有见许家安肃穆成这个样子,心里没底,轻唤一句:“大郎!”

许家安却包含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幽幽抛下一句:“你竟不恼,你竟还欢喜!”便侧身出了柴房。

“大郎!”庄善若追到门边。

只见许家安穿了青衫的背影在沉沉的暮色中又单薄又脆弱,竟像是要沁出无尽的哀愁似的。猫扑中文

第166章 林掌柜好手段

(猫扑中文 ) 出了正月,天气还冷得够呛。

庄善若棉衣里面又穿了层夹袄,在进城的路上走了有大半个时辰,这才觉得冻得像一坨冰似的脚底板慢慢地暖了过来。路边乱蓬蓬生着的枯草叶子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霜,像是美人脸上敷的脂粉。好一阵没下过雨了,黄泥路上进城的车辙印子还清晰可见。

空气冷冽,呼出是一团团的白雾。庄善若不敢太用力地呼吸,冷空气从又干又涩的鼻子灌进去,可实在是不好受。

走了一半路,庄善若有些累了。昨儿省下来的一个冷馒头扛不住这么远的路程。

终于,太阳升了起来,带着稀薄的暖意。枯草叶子上的白霜也渐渐地凝成了水珠子,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这条黄泥路旁零星地散落着几个村子,是进县城唯一的大道。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庄善若身边驶过,扬起漫天的尘土。庄善若捂了口鼻避到路旁,看着或新或旧的马车从她身旁经过,小腿肚子愈发地酸胀了起来。

可是她身上没有车钱,更准确地说是身无分文。

庄善若伸出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认命般地继续低头赶路。得赶紧进城,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吁——”有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停到了庄善若的身边,车夫是个老汉,留了把稀疏的山羊胡子,穿了一身精干的短打。

庄善若赶紧摆摆手,只当那老汉是招徕生意的。

“这位大嫂,哪里去?”老汉探了头问道。

“县城。”庄善若急急地补充道,“我不坐车。”

老汉捋了山羊胡子了然地笑了笑道:“小老儿也去县城,捎你一程。”

庄善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身上,没带钱。”

“不碍事!”老汉跳下了车辕。将那匹拉车的枣红马牵到路边,道,“车里左右没人。看你走得费劲,我捎你一程就是了。”

庄善若有些迟疑。

老汉朗声笑道:“大嫂莫要起疑。这车子有人包了,让我进城接个人,付了双程的车资,左右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顺道捎个人和我唠唠——一个人赶车着实无趣得紧哪。”

庄善若见这老汉笑容和善,不像是坏人,知道是碰上好心人了。迭声道了谢,坐上了马车。

老汉果然健谈,还没等进城,庄善若便知道他姓邱。住在县城近郊,家里有几亩薄田。除了侍弄庄稼,便靠租赁马车补贴家用。邱老汉赶了二十多年的马车,给两个儿子娶上了媳妇,等将小闺女的嫁妆添置够了。便将马车卖了,回家含饴弄孙了。

庄善若在城门口辞了老头,赶紧去办她的正事去了。

县城依旧热闹繁华,熙熙攘攘之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飞黄腾达。

庄善若低了头赶路。她荆钗布裙。又穿得臃肿,看背影便是十足十的粗蠢村妇,路人连看也不去看她一眼。

庄善若在一间铺子前停住了脚步,那铺子前“如意绣庄”的招牌挂得显眼。

铺子里客人有几个,穿红挂绿,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庄善若略一踌躇,也踏进了绣庄的门槛。

掌柜林二嫂正忙得脚底生风,殷勤地向客人推荐货品。那几个富人家的媳妇姑娘看到了穿得粗陋的庄善若,嫌弃地撇撇嘴,避开了。

林二嫂却朝庄善若客气地一点头,笑道:“客人随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合意的。”

庄善若点点头,对如意绣庄的掌柜林二嫂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生意人,大多是“先敬罗衣再敬人”,能够做到不分贵贱一视同仁的,怕是少之又少了。

那几个姑娘媳妇本是一起的,挑了堆绣品,心满意足地走了。临出店门前还朝庄善若投去了鄙夷不屑的目光。庄善若只是淡然一笑,坦然地受了。

林二嫂含了笑迎了过来,歉然道:“那些都是熟客,倒是怠慢客人了。”她本长了张圆脸,生来亲切,那笑容不是只做在脸上,而是真心实意地从心底笑出来的,看着便是亲切喜人。

“不碍事,我正好可以随意看看。”庄善若本随了许家玉来过一次如意绣庄,见林二嫂没认出她来,便也没急着表明身份。

“可有中意的绣品?”林二嫂见庄善若只看摆放着绣品的柜台,却对摆放丝线竹绷子的柜台看也不看,知道她是冲着绣品来的。

庄善若沉吟不语,她原先便将柜台上摆出来的大小绣品细细地看了一遍,倒是没见着自己绣的那几方帕子。也不知道是贺三的媳妇芸娘没送过来寄卖还是怎么的。

林二嫂也不急,反正店里没别的客人。开了这许多年的铺子,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将林二嫂的一双眼睛练得毒辣,一眼便看到庄善若半旧袄裙下窈窕的身段,低眉顺眼后的娇艳容颜。

“客人看着似乎有些面善。”

庄善若笑道:“林掌柜好眼力,我不过是随了我家小姑光顾过一趟——我家小姑倒是贵店的常客。”

“哦?”林二嫂打量着庄善若,皱了眉头想着那些熟客。她这间如意绣庄在县城里规模中等,光顾的既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有贫苦人家的绣娘。她见庄善若穿的略差些,便一心只往那些绣娘身上想,这又哪里能想到。

庄善若也不为难林二嫂,便道:“原先许家杂货铺的姑娘便是我家小姑,林掌柜可还记得?”

“哦!”林二嫂这才恍过神来,“记得,自然记得!”原先许家还算是富庶,遭了变故铺子也关了,全家也搬到乡下去了——其中的缘故她略有耳闻,却也了解得不大真切。

庄善若微微含笑,大大方方地接受林二嫂目光的审视。第一次来如意绣庄,她是城中富户的少奶奶,遍身绫罗,却不得自由;第二次来如意绣庄,她是乡下的贫苦农妇,粗布衣裳,却心中自如——人生的际遇真是说不准。

“许大嫂,我还记得上次你随身带的一方帕子绣得精彩,我这里的绣品怕是不入你的眼吧。”林二嫂记性颇好,也是庄善若给她留的印象太深。

庄善若闻言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林二嫂,道:“林掌柜,你看这块帕子绣得可还算好?”

林二嫂接过来细细地看了,她开了这许多年的绣庄,经手的绣活成千上万件,哪里看不出好歹,频频点了头道:“可是许大嫂绣的,一看便不是凡品。”

庄善若对自己的绣工很有信心,也不谦虚。

“咦!”突然,林二嫂又将那块帕子举到眼前,端详着上面石榴花的针脚,迟疑道,“这石榴花看着熟悉,这配色,这针脚……”

庄善若见状,问道:“我正要问问林掌柜,六七日前可有人也拿了几块绣了石榴花的帕子来贵号寄卖?”

林二嫂张了口,拍了手眉开眼笑道:“巧,可真真是巧了!”

“怎么?”林二嫂的反应出乎庄善若的意料。

“那日一个媳妇拿过来只说是寄卖,匆匆忙忙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林二嫂笑得满面放光,道,“我还道是谁绣的呢,正要托人去打听,可没想到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庄善若越听越糊涂,不知道林二嫂是什么意思。

“嗐,看我一高兴,话就说不利索了。”林二嫂拉了庄善若道,“许大嫂,我也不瞒你,我家铺子除了相熟绣娘的绣活别的轻易不接。你那三块帕子绣得虽好,可不过是帕子,也太不过起眼了些。”

庄善若点头,她也知道,绣活越大价钱卖的越高。可她手头只有往日裁衣裳剩下来的零碎缎子,哪里有钱去买的大块的缎子,又加上时间也不多,只能忙里偷闲绣几针小玩意。

那日实在是没办法,庄善若才想出了托贺三的媳妇芸娘将帕子拿到如意绣庄寄卖的法子,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她心里也是没个底的。说到底,那几块帕子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说来也巧,前几日铺子里来个相熟的客人,本是来选些上好的丝线,可无意中看到你绣的这三块帕子,喜欢得什么似的,一并买了下来。”

庄善若听得心中欢喜,看来这条路走得通。

“那日送帕子来的媳妇也没说价钱,我也就自作主张,这三块帕子给你卖了刚好整一两银子。”

“竟卖了这许多!”庄善若吓了一跳,按照行情这帕子不过是一百来文,林二嫂好手段竟给她翻了三番多。

“你这手绣活好,那客人本也阔绰,倒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林二嫂看出了庄善若的心思,笑着解释道。

“不知道林掌柜铺上佣金要抽几成?”欢喜过后,庄善若问,若是想长期和如意绣庄保持合作关系,总要先把行情打听清楚。

林二嫂一愣,转而笑道:“许大嫂倒是个爽快人,这个不急,等会再说。来来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好东西?与她又有何相干?

庄善若满腹疑惑,却也只得随了林二嫂转到柜台后。猫扑中文

第167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猫扑中文 ) 林二嫂取了胸前挂的一把钥匙,启开了柜台后的一个箱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蓝花的包袱出来。

庄善若看着包袱皮儿稀松平常,倒是想不出来里面能装了什么好东西。

林二嫂将双手在自己裙上抹了抹,郑重其事地展开包袱皮儿。随着包袱皮儿被打开,庄善若眼前不由得一亮。

里面裹了块雨过天青色的锦缎料子,本色织了祥云的图案,侧了头看,竟是流光溢彩,是难得的一块好料子。

庄善若不由得叹道:“这料子倒好。”

林二嫂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许大嫂看差了,好东西可不是这个。”手上却更仔细起来,将那块雨过天青色的料子又一层一层的展开。

庄善若不由咋舌,莫非这么好的锦缎也不过是块包袱皮儿?那里面到底裹了稀奇玩意儿?

林二嫂将第二层包袱皮儿打开,露出妃色的缎子,衬了那块雨过天青的锦缎料子,显得是又轻又软,颜色柔和得像是要化掉。

“这是?”庄善若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哪里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凭直觉,也知道这价值不菲。

林二嫂也不说话,双手提了两个角,伸直了手臂轻轻一抖,原来竟是一幅裙子,而且随了林二嫂的动作,这裙子竟像是活的一般,闪了夺目的光泽。

“好美!”庄善若由衷地叹道,她想摸一摸,却不敢伸手,生怕将这金贵的裙子刮花。

“许大嫂,你细看看这料子里还间了银丝。”林二嫂笑道。

庄善若凑近一看,果然这妃色的缎子里隔了一条经线便间了一条银丝——织这缎子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呢。

“如若不是在林掌柜这里开了眼,我这辈子怕都是不能见识到这样好的料子。”庄善若目光像被那裙子黏住了,移不开。

“这叫云缎百褶如意月裙。”

“名字也美极。”庄善若想到,如若这裙子穿到身上,走起路来。还不知道是如何的摇曳生姿呢。

“可不是!”林二嫂小心翼翼地将那裙子折好,将雨过天青色的包袱皮儿裹上,笑道,“据说这云缎还是京城里的贵夫人才能穿的,寻常人哪里消受得起?”

“正是呢。”庄善若心里想着林二嫂不会无缘无故地将这裙子拿出来给她看,定是有什么缘故。

“说起来,也是托了许大嫂的福,我才有机会见识这云缎。”

“这话从何说起?”

林二嫂手脚麻利地将普通的包袱皮儿裹上,也不急着将那裙子锁回到箱子里,含了笑道:“也怪我没说清楚。之前我说了有个出手阔绰的熟客买了你那三块帕子。我也只当这样就罢了。没想到大前日她又到了我铺子里来。托我寻了绣那帕子的绣娘。帮她绣一幅裙子。”

不会就是刚才那幅裙子吧?

庄善若沉吟不语,且听林二嫂怎么说。

“我哪里找得到?那客人好说歹说,千恩万求,我才勉强将那裙子留下来——这裙子金贵。我平日锁在柜子里,轻易不敢拿出来。”

“那裙子已经美极了,还能绣什么能够锦上添花呢?”庄善若不解,万一绣了个不伦不类的,岂不是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说来也是巧,那客人原本也没动这个心思,买了许大嫂绣的帕子回去后,越看那石榴花越喜欢。就起了个巧心思。”林二嫂娓娓道,“那幅云缎百褶如意月裙美虽美,可还是略素淡了些。那客人想着能在每片裙褶里错落绣上淡淡的三两朵石榴花,不动的时候看不清,一走动起来。隐隐绰绰地,岂不是更美?”

庄善若想了想,若是真能在那裙子的褶子里用淡淡红的丝线绣上石榴花,那果然是步步生香了,不由叹道:“难得这样巧的心思!”

“我也是这么说,也亏了客人那样玲珑剔透的人才想得到这样妙的法子。”

庄善若含笑点头,遥想这裙子的主人不知道该是如何风华绝代才衬得上那幅裙子。

“她这两日天天过来问,定要找出绣这石榴花的人。”林二嫂苦笑道,“我推托说不一定能找着,即便是找着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接这个活——每片褶子上都要绣花,那岂不是磨死人?”

庄善若应道:“可不是。”每片褶子上都要绣花倒也罢了,如若一个不好将这裙子绣坏了,那可真是要命的。

“我也介绍了她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她都看不上,嫌弃绣的石榴花死气沉沉没有灵气。”

庄善若忍不住道:“那客人怎么竟对石榴花这般感兴趣?”

“可不是呢?她说她自小最爱石榴花,身上穿戴的大多都绣了这个花色,所以先前那次她见了你那三块帕子喜得什么似的。”林二嫂觑着庄善若的脸色道,“世人绣花,大多也爱绣个牡丹芍药之类的,倒是许大嫂却偏爱石榴花——如若我没记错的话,上回子你上铺子来也是为了配些绣石榴花的丝线。”

“林掌柜记性可真好。”

“哪里,做这门生意,也只会在丝线上留点心思罢了。”林二嫂又抚掌叹道,“说起来还是许大嫂和那客人有缘,世间那么多花 ,偏偏独爱石榴花。”

庄善若摆摆手道:“哪里,不过是原先娘家院子里长了棵石榴树,年年看那花开花谢,看得眼熟罢了。”这个中缘故岂能为外人道?

“那也是许大嫂心灵手巧,将那石榴花绣得跟鲜活的似的,怕是比那鲜活的还要美些巧些呢。”林二嫂连恭维人也充满了诚意,又道,“我得赶紧让我家嫚儿去知会那客人一声,昨日来的时候,她还发愁,说是怕赶不上穿的日子呢。”

“哎!”庄善若赶紧拦住,她可还没答应要接这个活呢。

林二嫂兀自又道:“许大嫂别推脱,你接了这活也是做了一桩好事。”

“这又是什么缘故?”

“说起来也是桩孽缘,许大嫂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我说给你听倒也无妨。”林二嫂压低了声音。“实不瞒你,那客人是一家大户的外室,虽得宠却迟迟进不了门。”

“哦。”

“她为人处事都妥当,人又长得极美,只是出身差了些。那正房太太也不是不容人的性子,只等了在他家老太太的寿宴上,讨个老人家欢喜,点了头,正式地抬进门去。”林二嫂微微叹道,“可怜她一片痴心。费心尽力地准备了衣裙。只等寿宴上能略体面些。”

庄善若又沉吟了半晌。问答:“那裙子她什么时候要用?”

林二嫂见有门,赶紧答道:“三月初一,正是他家老太太的好日子。不算赶,左右还有一月呢。”

“时间倒还算宽裕。”庄善若点头。心里暗忖,这裙子虽然绣工繁琐,但石榴花她是绣顺手了的,仔细着点,总不会有闪失。

“许大嫂这意思,是接了这活?”林二嫂要确认一下。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裙子金贵,我最多也只在锦缎上绣过,只担心万一绣坏了实在是赔不起。”庄善若干脆丑话说在前头。

“许大嫂你这话说的。不要说你本来就是心细如发之人,即便是一个不小心,那客人也是通情达理的,哪能就为难了你。”林二嫂笑道,“这云缎在我们眼里看起来金贵。他们有钱人家也实在不当回事呢。如若真的看中,哪里会放心搁在我这儿。”

庄善若听林二嫂说得有理,转念一想也是,一个外室都能置办这么好的料子,哪里就只准备了这一条?绣坏了只是万一,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总能妥当的。

“那客人说了,绣这石榴花,要用顶好的丝线——尽从我铺子里拿,倒是另和我再算。”林二嫂开始拨她的生意经了,“那日她随了这幅裙子还撂了二两银子这我这儿,当做定钱,等裙子绣好了还有三两银子。”

庄善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共是五两?”

“可不是,那客人是个爽快的,这五两是你净得的,她另拿一两银子给我当抽头。”林二嫂笑道,这笔生意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不过是费了点唇舌,实在是赚得轻松。

庄善若心中欢喜,没成想接了这笔绣活竟挣了普通人家大半年的收成,面上却不露出来,只细细地将那客人要求的花样子和配的丝线的颜色和林二嫂又确认了两遍。

林二嫂赞道:“一看许大嫂便是做事妥当的。”

庄善若趁机道:“家里不比从前,多少要做些绣活贴补,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林二嫂了。”

“哪里哪里?许大嫂客气了,有你这样的手巧的绣娘,我家铺子的生意没的好了三分呢。”这是实话。

林二嫂将那蓝花的包袱并一两银子摆到庄善若面前。

庄善若道:“林掌柜算错了吧,按照铺子二成的抽头算,你给我八百文就够了。”

林二嫂一愣,她原先说到裙子定钱的时候不过是顺嘴一说,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庄善若心思玲珑,将那帐算得是一清二楚,笑道:“你帮我赚了一两,这二百文算是我让于你的。”

“那怎么成?”庄善若正色道,“以后麻烦林掌柜的时日还长着呢。这人情归人情,账目还是要算清楚才好呢。”

林二嫂见庄善若明事理,道:“许大嫂,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那手绣活哪家绣庄都愿意要,就让我托赖卖你个人情,以后若是有别的绣活也一并拿到我家铺子来卖。”

庄善若见林二嫂为人爽快,账目清楚,巴不得这样,也就不再坚持。

她又问林二嫂要了块粗布又将那裙子仔细裹了,将一两银子换成了零碎的铜钱。

待庄善若跨出如意绣庄的门槛时,虽然依旧是又累又饿,可整个身子却是轻盈如蝶。猫扑中文

第168章 妙人芸娘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住县城的时候出门逛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虽然听说过钗袋巷,可具体往哪边走,还是有些迷糊的。在路上问了一个老丈,才知道钗袋巷的方向。

庄善若本还心里盘算不知道贺家的包子铺开在哪头,可刚一拐进钗袋巷,她便留心到了一个铺子。

这家铺子刚好在巷子的东头,这一排都是普通的住家,卸了一排门板搭了一个柜子摆了若干张桌子,便算是开张了——门脸实在是不起眼,也没个招牌幌子之类的。

不过从铺子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远远地就放了哨,勾着人的鼻子往铺子里走。庄善若估摸着就是这家错不了,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铜钱,夹紧了包袱,便进了铺子。

铺子半间店面朝外砌了两口灶,砌灶用的泥还新鲜着。灶上摆了两口大铁锅,坐上高高的一溜蒸笼,腾腾地朝外冒了热气。铺子里总共摆了五张桌子,临街的三张桌子上零散地坐了几个人正吃着喝着。

庄善若低了头选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了。桌椅都是新做的,没有上漆,露出白白的原坯,还散着一股子木料的清香。

“老板娘,老板娘!”旁边桌上有个扎了蓝头巾的冲里面扯了嗓子喊。

“王二,你好好的吃你的包子,叫魂哪?”边上有个人捉狭地冲蓝头巾的王二眨了眨眼睛。

“老臭,你小子别装蒜,下了货便巴巴地穿了半个县城过来,你可别跟我说你就好这一口包子?”王二眉目还算端正,只是嘴巴长歪了,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

“你小子还真说对了,这包子还真是县城里独一份儿!”老臭年纪略长些,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道。

“吃啥包子,老板娘身上可是生了对好包子,吃不着看看也解馋。”王二涎着脸道。

庄善若听他们说得不堪。耳后根微微地发热。看这叫王二和老臭的,一身短打,裹了绑腿,四肢精干,像是在码头上卸货的。莫非贺三哥的媳妇芸娘生得俊俏?

“老板娘,老板娘——”王二咬着半个包子又喊。

“来了来了,催命哪?”后房门帘一动,老板娘闪了出来。

庄善若留意着,却是略略有些失望。芸娘生得丰腴,一张银盘大脸就像他们家的包子般又白又嫩。眼睛细长。嘴巴却又嫌略阔了些。穿了一身藕色的家常细布棉袄。拦腰系了条白围裙,身上一前一后呈现出两处优美险峻的弧线。

王二贪婪地盯了芸娘丰满高耸的前胸看,含在嘴里的包子也顾不上吃了。

芸娘不以为意,目光将整个铺子一扫。咧了嘴一笑,整张平淡的脸竟变得生动了起来。

“老板娘,自从我吃了你家的包子,可是夜夜睡不好觉。”王二嬉笑道,将吃剩的半个包子丢到桌上。

“王二,你不改改你那油嘴滑舌的脾性,看哪家姑娘肯嫁给你?”芸娘抛下一句话,从腰间抓了块洁白的抹布擦了擦庄善若面前的光亮可鉴的桌面,问道。“这位大嫂,你要吃些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铺子里也没挂菜牌。

芸娘了然地笑道:“我这儿别的没有,只卖包子。肉包子四文一个,菜包子二文一个,热茶一文钱尽着你喝。若是你买上三个包子。不拘肉的菜的,茶水免费。大嫂,你来几个?”

这番话说得是清楚明白,庄善若道:“那就来三个包子,一个肉包子两个菜包子。”

“好嘞!”芸娘点了头,利索地取了一个盘子,用抹布垫在手上飞快地打开蒸笼。转眼三个胖乎乎白喧喧的包子和一壶热茶便搁到了庄善若面前:“您慢用!”

庄善若心中暗叹,这个芸娘真真是个利索人。她留意到芸娘的一双手生得极好,白嫩细致,骨肉匀停,十根手指头从根部一溜细下去,指甲修得干净圆润。

“老板娘,结账。”王二将芸娘不大搭理他,便从怀中数出一把铜钱,巴巴地递到芸娘手里。

芸娘伸了手接,那双丰腴的手被王二用力地捏了下。芸娘用另一只手拍掉了王二的黑爪,笑骂道:“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还想占人便宜。”

王二嘿嘿笑,道:“我是我娘的老儿子,生来就没喝饱过奶,老板娘菩萨心肠,赏我一口奶喝!”目光便一直在芸娘胸前转悠。

芸娘也不恼,冲帘子后喊一声:“千儿,万儿,出来!”

转眼一对生得精彩的双生子跳到了芸娘身边。贺千与贺万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是一般高,圆脸盘,大嘴巴,两双眼睛却是长得比当娘的精神,像是养在水银里的黑丸子,透着一股子灵气。

“王二。”芸娘摸了儿子的脑袋,笑盈盈道,“你若是能喊千儿万儿一声哥,我便认下你这个干儿!”

贺千贺万一听便嘻嘻笑着围了王二。

王二一愣,嘴愈发地歪了过去。

老臭赶紧解围,拉了王二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乐也乐了,赶紧走吧。”

芸娘笑得是春风拂面:“王二,我不过是逗你玩儿,你恁大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心眼,竟一下就恼了。明儿早过来,还有好包子吃。”

王二顺着台阶,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自是随了老臭去了。

庄善若看在眼里,这个芸娘倒是个活络的,自己不肯吃亏也不随便得罪人,这样的性子开店当个老板娘自是极好。

庄善若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热乎乎的包子,又白又胖,顶上都带了细密整齐的褶子。她仔细一数,竟然捏了十八个褶子,这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她取了一个包子轻轻地从当中掰开,露出馅料,猪肉裹了大葱,闻起来是喷喷香,她嚼了一口,滋味也比别家卖的要好上许多。

“啧啧!”有人不住地发出嫌弃的声音。

庄善若抬头一看,只见有个乞讨的老婆子正站在铺子外面,眼巴巴地盯了那冒着热气的蒸笼看。这个讨饭婆子五六十岁,脸上是密密的皱纹,皱纹里面积了陈年的污垢,身上穿了一件千疮百孔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衣,青筋密布的黑手双手像鸡爪似的拄了一根粗木棍。

靠路边桌子的一对母女急急地结了账,离开了。

讨饭婆子苦哈哈地伛偻着腰站在铺子口,也不说话,只是用浑浊的双眼盯了铺子里的食客吃饭,似乎光用眼睛看都能填饱肚子。

庄善若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年纪的老婆子出门乞讨不是孤老便是儿女不孝。她守在铺子旁虽然不声不响,可是全身褴褛,远远地便散出一股味儿,实在是影响铺子生意。

芸娘只是略略皱了眉头,也不去赶。

忽然,那讨饭婆子脸色一亮,双眼落到了靠街桌子上的那半个包子上——原来王二吃剩的半个,芸娘还来不及收拾。她哆嗦着,鸡爪似的双手颤抖了起来,那眼睛四处瞟了又瞟。

芸娘分明看在眼里,却转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搂过一个儿子抻了抻他身上的棉袄。

讨饭婆子眼中闪着渴求的光,她两步上前,伸了黑瘦的手,以超乎她这个年纪的敏捷夺了桌上的半个包子,迅速地背过身去,几口就将那半个包子吞到了肚里。她吃得太急,好一阵子没缓过来。

“唉,作孽啊!”

庄善若听到芸娘的叹息声,然后看她起身,开了蒸笼,用纸裹了一个包子,刚合上蒸笼,又想了想,多拿了一个。然后弯腰唤了一个儿子,将裹了两包子的纸包递给他,指指铺子外的讨饭婆子,嘱咐道:“万儿,仔细着烫!”

贺万蹦蹦跳跳地跑到铺子外面,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了那讨饭婆子。

讨饭婆子背对着铺子,庄善若只看到她分明是全身一震,然后整个身子似乎柔软了下来,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摸摸贺万的小脑袋,却停在半空踌躇了一阵,缩了回去。只是转过头,含了泪朝坐在层层热气中的芸娘点了点头,揣了热乎的包子,拄了拐杖踽踽地离开了。

“老板娘,你心也忒善了点。”有个中年妇人排出几枚铜钱搁到桌子上道。

“哪里,我不过是心软,看不过眼罢了。”芸娘笑着起身,用手一扫将那几枚铜钱扫到自己手里,掂一掂,道,“正好。”

“可怜的人多了,哪里可怜得过来?”那中年妇人起身,“听说今年冬天南边极寒,冻死了好些人,将那地冻得寸草不生的,多少人往我们这边逃难过来。”

芸娘神色一黯,转眼又笑道:“这大事自有朝廷去操心。林嫂,今天还是带两个肉包?”

“可不是,我家小子吃你家的包子吃上瘾了,日日缠着我买,下了学堂便要吃。我若是忘了买,这半日都不得安生。”被称作林嫂的妇人抱怨着。

芸娘装了两个包子递给林嫂,打趣道:“林嫂,和你家哥儿说一声,若是开春考上了童生,我家的包子白供他吃三月。”

“呦,呦!”林嫂笑不见眼,“那敢情好,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庄善若莞尔,贺三的媳妇真是个妙人,就像她做的包子,既软糯温和又醇厚爽利。猫扑中文

第169章 临阵接生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那日本想和芸娘攀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连喝了两碗热茶都不见贺氏兄弟回来,只得付了八个铜钱离开了。

一转眼过了五六日,庄善若在后院开了三畦菜地——两畦种了番薯,半畦撒了油菜的种子,剩下半畦种了茄子苗儿。

她垦地到那口荒废的枯井旁时,见那井台边上的泥土比别处要潮润些,扒开枯黄的干草,地下竟长出了细细的绿芽,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奇。

她探头朝井里一看,只见井里乱七八糟地填了些乱石,时日长久,上面都长了厚厚的一层青苔,井壁上也杂乱地长了几蓬枯草,看不清楚到底这井有多深。

庄善若只觉得可惜,当年这口井定是一口好井,不知道什么缘故被人填了,废弃掉了。

侍弄完菜地,庄善若仔细地净了手,擦干,这才取出那幅云缎的裙子,坐在床边细细地绣着。这几日她都是趁着中午天色好,来绣上十来朵石榴花。那裙子的褶子本就细,要在上面绣石榴花可是件费眼力的活。庄善若不敢在晚上点了油灯绣,生怕一个不小心,绣错了,又或者打翻了油灯,污了这裙子。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庄善若抬起头,转了转酸胀的脖子,那裙子收好,重新裹上三层包袱,搁到枕头旁。如果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再绣上半个多月,总能绣成。

庄善若不由盘算起来了,如果这幅裙子绣得好,客人满意,应该会接到别的生意。这一桩绣活能得五两,如若能接上十桩八桩的话,那左不过一年她便能脱身。

这样一想,身上的酸痛都是值得的了。储的水快见底了。庄善若提了个水桶,准备去大井台那里汲一桶水回来使。

前院静悄悄的,许家人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样也好,倒落个清净。庄善若寻思着怎么能在后院也开个小门。这样进出也方便些。

虽说快到傍晚了,可过了立春,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长了起来。庄善若留意到树木都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绿意,凑近一看枝头萌出了比雀嘴还细的嫩芽,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寒冬已过,春天的脚步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大井台旁没有人,庄善若舒了一口气。她虽然不像许家玉那般怵这些三姑六婆,不过能少费些口舌总是好的。

她悠悠然地打上了一桶水倒在了自己带来的水桶里,只灌了七分满,免得一路晃荡。湿了裙角。

庄善若晃晃悠悠地提了水桶,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和喜儿见上一面,将那事敲定了。她知道自己是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可是一想起许家安她心头总是又酸涩又怅然。

听许家玉说这几日。许家兄弟俩也将麦子种上了。至于那麦子种得怎么样,用许家玉的话说,就像是刚学描红的稚童,这一笔下去可就歪得没边了——可不管怎么样这五亩田总算是没由它荒了去。

庄善若想着心事,冷不防有人跑过她旁边。乡间小路狭窄,那人将她撞了个满怀。别的倒还好,不过手里拎着的水桶被她一撞,大半桶的水都洒了出来,将她的裙角鞋子濡湿了一片。

“哎呦!”庄善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拼命地稳住了身子。

那个冒失鬼也收住了脚步,踉踉跄跄地似乎快要跌倒。庄善若赶紧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捞了她一下。

竟是大妮!

大妮神色慌张,待看清是庄善若后,反而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丢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嫂,大嫂……”

“怎么了?”庄善若见大妮满脑门子的汗,眼神就像是被猎人追赶到无路可逃的小兽般凄惶。

“我娘,我娘……”大妮越想说清楚便越说不清楚。

“你娘怎么了?”庄善若拍了她后背,道,“别急,慢慢说。”

大妮用袖子一抹额上的汗珠子,咽了咽口水道:“我娘要生了!”

庄善若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怎么了,要生是好事啊。

“她摔了一跤……有血……找不着人……”

在大妮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庄善若总算拼凑出了大概。原来张山家的临近临盆的日子,不知道怎么的竟就在家里摔了一跤,出血了,家里只三个女娃,剩下两个小的,光会哭。

庄善若也急,将水桶搁到路旁:“赶紧去找稳婆!”

大妮带了哭腔:“娘原先就没找稳婆,说是生了三个,哪里要费那个冤枉钱!”

庄善若也是个大姑娘,哪里知道生孩子的事情,一时无措,倒有些慌了神了。那日看张山家的肚子,比一般人都要大上几分,想要顺利生产怕是不容易。

“大嫂,你随我回去一趟,我实在是怕得很!”大妮哭了,她才十一岁,哪里经过这事。

“好。”庄善若便随了大妮匆匆地往她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在路上想着接生的事,可怜她黄花闺女,只模模糊糊地知道烧热水,烫剪子,旁的就不大清楚了。

进了张家的破院子,还没踏进房门,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张山家的一阵高过一阵的哎呦声,还有二妮三妮的哭声。

大妮匆匆地推开门喊道:“娘,娘,请来了!”

“请了谁?”张山家的痛得声音都变了形。

“许大嫂。”

“啊,哎呦……”张山家的又是一阵痛。

庄善若觉得有些泄气,赶紧进了房间。这个房间昏暗逼仄,一张大木床占去了房间的一半,张山家的直挺挺地仰面平躺在床上,高挺着肚子,身上只搭了一条脏污的薄被,露出膝盖下两条青白浮肿的双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又腥又酸的味道。

二妮三妮本守在她们母亲旁哭着鼻子,一看有生人进来,便齐齐地噤了声,狐疑地瞪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顾不得什么,忙上前凑到张山家的面前,那张脸痛得变了形,又黄又黑,油油地沁出一层的汗来。

“张嫂子,你可还好?”

“哎呦,哎呦!”张山家的侧过头,咬着牙道,“这小兔崽子不出来,光折腾,可把我折腾死了,哎呦!”

“那可怎么好?”庄善若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了。

大妮却是镇静了许多,绞了帕子抹着张山家额上的汗珠子,然后指挥妹妹道:“二妮,你去厨房烧水,三妮,你也去帮你二姐。”

长姐如母,二妮三妮听话地挂着眼泪出去了。这两人生得瘦小,二妮怕是还没灶台高。

张山家的正在阵痛的间隙,缓过一口气,道:“许大家的,你可别笑话。原先大夫说我这一胎是男胎,我还有些不大相信,只为了哄她爹开心,硬了头皮说是怀了儿子,可心里还打着鼓呢。”

“张嫂子,你少说话,省点力气。”

“不碍事,我原先生这三个丫头的时候啊,就跟老母鸡下蛋似的,随随便便就生下来了,连疼也没疼上几阵。”张山家的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吃力地笑道,“这一胎可笃定是个带把的,哎呦,可疼得我呦!也跟他爹一样,是我命里的克星!”

“娘——”大妮忍不住唤了一声。

“我这会子清醒,让我多少说几句。”张山家的微微闭了眼睛,道,“大妮啊,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等会子我又生下个妹妹,你就将她抱出去,溺到便桶里,可千万别让我看见。”

“娘,娘!”大妮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早就懂事了,张山走的时候丢下的最末一句话她也听得清楚。

张山家的避过头去,偷偷地将两颗眼泪抹到枕头上,又道:“千万别让我看见,赶紧抱走,我怕我若是瞅上一眼便舍不得了。”

“张嫂子,这又是何苦呢?”庄善若不忍。

“若是没能为他们张家留个后,我不甘心哪!”张山家的咬了牙,道,“再养上一个丫头,可是实在没钱养活了,还不如一了百了。”

大妮点了头答应了。

张山家的刚说了这一阵话,胸口急遽地上下起伏着,额上又沁出密密的汗珠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庄善若拉过张山家的一只手,回忆起医书里说的,按起了她食指和拇指间的合谷穴,用来缓解疼痛。

“啊——啊——”阵痛袭来,张山家的扯开喉咙一阵高过一阵,最后喊到嗓子沙哑撕裂。

“张嫂子,莫喊莫喊,将力气都喊光了,没力气生娃娃了。”庄善若急道,看这样子怕是顺产不易。

张山家的一把反手握住了庄善若的手,一口一口倒抽着冷气,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庄善若的皮肉里。

庄善若忍了痛,安抚道:“张嫂子莫急莫急,先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好,很好。不急,再慢慢吸气,再呼气……”

张山家的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像一条搁浅多时的大鱼,全身冰冷滑腻,翻了白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嫂,不好了,不好了!”大妮一掀薄被。

“怎么?”庄善若一惊,将手伸过去一探,满手的黏稠的鲜血。

张山家的两条裸露着的浮肿双腿竟像是死尸般泛着青光。猫扑中文

第170章 鬼门关

(猫扑中文 ) 伍彪立在张家的院子里,听着张山家的在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唤,心里颇不自在,头皮都有些发麻了。虽然张山临走前将家托付给他让他略微帮着照看下,可要他亲临生孩子的现场那可是想也没想到的事。

“大妮,你放着,我来。”

“不,这木桶沉着呢。”

伍彪回过头,只见庄善若与大妮正一人搭了木桶的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送热水。这木桶粗苯,装得下半大的孩子,里面盛了大半桶刚烧开的热水,抬着着实吃力。

院子逼仄,伍彪往边上避了避。

夕阳正收敛了最后一道霞光,庄善若鬓边的一缕头发滑落下来,在耳边荡了又荡。

伍彪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当她蓬着头发,提着裙角,惊慌失措地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伍彪几乎当自己看花了眼,一颗心竟不听使唤地跳了又跳。

傍晚小路崎岖,他生怕老娘一个不慎摔倒,也为了赶时间,便急匆匆地将老娘驮到背上往张家赶。他走得是大步流星,她紧紧地跟在后头不落下半步,一边喘了粗气赶路一边将张大嫂的情况交代得明白。

伍彪在漫长枯燥的等待中不由得有些走神。

听说她的男人原本是个秀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变得痴傻;听说那日溺死在柳河边上的竟是她的姑母;听说她本是家境贫寒的孤女,嫁入许家颇不受婆婆待见,竟被赶到后院柴房独自居住;贺三哥对她颇多溢美之词……

“哎呦!”庄善若一声惊呼。

大妮细细瘦瘦的手臂不比木桶的把手粗上几分,力不能支,手一滑,眼看着半桶烧开的热水就要倾倒在大妮的身上。

一只粗大有力的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地握住了把手,带了腾腾蒸汽的热水晃荡了一下,只溅出小小的几点水花,落到大妮的粗布面裙上。

“当心!”伍彪轻声道。

庄善若微微颔首,大妮在一旁惊魂甫定。

“给我吧!”伍彪手上稍稍一用力。刚才两人都抬得费力的一桶水,到了他的手上竟像是玩儿似的,轻轻松松地几步拎到房门口。

伍彪正要推门。

“哎!”庄善若紧走几步,脸儿微微泛红,“伍大哥,你不方便进去。”

伍彪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将水桶放在了门口。

大妮绞了手指低声道:“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流了那么许多血。”

庄善若将那缕头发顺到耳后,安慰道:“好事多磨,总能生下来。”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大妮却脸色一白。道:“怎么没有声音了?”

大妮不说倒还不觉着。大妮一说。这才觉得原先充斥着整个院子的凄厉的嚎叫声竟然停歇了。这声音一停,竟是让人觉得是不安的寂静。

坐在廊下的二妮三妮挂着眼泪星子蹭到了大妮的身边,三个瘦弱得豆芽菜似的女娃都扁了嘴作势要哭。

伍彪剑眉一展,道:“我娘生病以前也曾帮人接生过好几回。”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别人。

庄善若微微放下心来。怪不得,伍大娘那架势一看便不是生手。张山家的将血染了足有小半张褥子,伍大娘也不过是皱一皱眉头,马上卷起袖子按按张山家的如小山般的肚子,利索地指导她怎么用劲了。

可是——

庄善若隐隐觉得不安,张山家的原先都晕厥了过去,还靠着她拼命地揉按合谷穴与人中穴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大妮给她灌下了一碗的红糖水,这么点东西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嚎叫啊。如果家里有老参就好了,薄薄地切几片含在舌下。补益提气是极好的。只是普通农家哪里备得起人参?

张山家的原先生过了三胎,听她说都是生得极为顺利的,这一胎生了这许久,不是难产怕也悬。生孩子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你闭了眼睛好好缓缓。可遭老大罪了。”伍大娘和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众人精神具是一振。

大妮又惊又喜地一抹眼泪,喊道:“大娘,大娘,我弟弟生出来了吗?”

“怎么知道就是儿子?做女人可真不容易,挣了命也要生个儿子,生下来又是跟别人姓。”伍大娘嗔怪道。

不是儿子?

庄善若的心又是一坠,那对张山家的来说一切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我爹说了,若是个妹妹,就……”大妮咬了嘴唇,说不下去了。

二妮三妮恓惶地围到了大妮身边。

“赶紧的,把热水抬进来,给娃好好洗洗。”伍大娘发话了,“呦,这孩子长得好,我看足有八斤多重吧。”

庄善若来不及多想双手将那桶晾得微烫的水提了进去。

“小丫头们别进来!”伍大娘又提醒道。

本来心急要一探究竟的大妮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伍大娘可是她娘的救命恩人,她的话不敢不听。

庄善若吃力地将水桶提了进去,幸亏只有几步。她又细心地将门掩上,产妇是吹不得风的。

房间里依旧是浓郁的腥味。张山家的还是平躺在床上,薄被下的肚子憋了下去,两条腿无力地曲着,保持着生产时的姿势。头却歪到了里面,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伍大娘抱了个全身赤红的胖娃娃,喜滋滋地瞅着,冲庄善若道:“我以前也接生过好几个娃娃,可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胖那么好的,这肥嘟嘟的可是一脸的福相啊!”

庄善若顾不上看那娃娃的相貌,先去看娃娃的胯下。娃娃不安分地踢着胖胖的双腿,庄善若瞅了好几眼才看清楚,这才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帮着伍大娘给娃娃洗了个澡。

伍大娘刚把娃娃从温水里捞上来,他还不乐意,捏了捏小拳头,哇哇地哭出了声来,这声音分外响亮。

张山家的终于呆不住了,转过头来,艰涩地问道:“是男娃还是女娃?”

伍大娘翻出床头张山家的准备着的小衣裳,一板一眼地给娃娃穿了,不满地道:“咋的?敢情要是女娃你就不要了?我看你家大妮这么懂事,倒是能顶三个男娃。”

张山家的动了动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倒是一串眼泪从眼窝子里簌簌地掉了出来,她伸出浮肿的手抹了一把脸,道:“要是还是女娃,婶子你赶紧抱走,不拘送给哪个厚道人家。”

“我倒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狠心的娘!”伍大娘佯装生气,将穿好衣裳的胖娃娃塞到了张山家的枕边。

娃娃无意识地挥动着小手,触摸着张山家的脸。张山家的忍不住将娃娃的手凑到嘴边亲着,又是一串眼泪。

庄善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道:“张嫂子,你再哭的话下不了奶,我们宝根可是要饿肚子了。”

“啊?”张山家的又惊又喜,撑了半个身子,翻开娃娃的裤子看了看,又笑着哭了起来。

伍大娘这才笑道:“可得让你家男人看看,生个儿子快把半条命搭进去了。”

大妮推开门进来,捧了一个热乎乎的碗,送到床边:“娘,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给弟弟喂奶!”三个丫头在门外听说生了弟弟,欢喜得不得了。毕竟大妮大了几岁懂事些,赶紧手脚麻利地去烧了碗红糖鸡蛋。

伍大娘将宝根抱了过去,叹道:“看你这闺女,也忒懂事了些,看着让人心疼。”

张山家的由庄善若扶着坐了起来,她蓬头垢面,浑身臭汗,可双目喜得像是要发光,道:“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只是我这家里的情形婶子你也看了,他爹一年倒有九十个月在外头,终究还是得生个儿子才能顶起门户来。不瞒你说,他爹临走的时候撂下了狠话,说若是再生个丫头便直接溺到便桶里。”

“啧啧!”伍大娘摇了头。

“当年生三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实在是舍不得,瞒了他养了下来。他回来虽说是摆了几天的冷脸子,可终究还是心软啊。”

伍大娘点点头,道:“都是穷闹的啊。”

张山家的吃了一个鸡蛋才回过神来,问道:“许大家的,今儿多亏了你和婶子,若不是大妮误打误撞碰着了你,唉,我真是不敢想下去。”

伍大娘逗着怀里的宝根,笑道:“也是这孩子有福气。”

张山家的又道:“许大家的,你咋知道他爹给他起了个宝根的名儿?”

庄善若一愣,倒是被问住了,想了想道:“大妮她们说起的时候我听到了。”

张山家的也没深究,倒是守在母亲旁的大妮飞快地抬起眼睛瞅了庄善若一眼。

张山家的将一碗红糖鸡蛋连汤带料吃尽肚里,想起了什么责怪道:“大妮,你这孩子,咋只烧了一碗呢?赶紧的,再去烧几碗,多多打些鸡蛋别舍不得。”

庄善若摆手道:“我倒罢了,张嫂子倒是要好好谢谢伍大娘。”

“伍大娘?”张山家的听得一愣,转而笑道,“许大家的,你可是忙糊涂了,自家的姨咋叫得这般生分了?”猫扑中文

第171章 不速之客

天色黑沉,像是一口大铁锅倒扣下来,只漏了三两点稀疏的灯光。张山家的破旧小院里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托新生的宝根的福,张家的三姊妹都吃到了一碗甜甜的红糖鸡蛋。三妮顾不得烫,三两口就把两只鸡蛋吞到了肚子里,然后捧了碗眼巴巴地看着姐姐们。二妮避过身去珍惜地细嚼慢咽;大妮看不过去,便将自己没吃的一个鸡蛋舀到了三妮的碗里。

三妮喜笑颜开,咬了流黄的鸡蛋含糊不清地道:“生了弟弟真好,生了弟弟有鸡蛋吃,娘再多生几个弟弟就好了。”

农村的鸡蛋可不单单是食物那么简单,家里养的鸡下了蛋,大多要存起来,等走村串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过来的时候,便拿存了的鸡蛋换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

大妮闻言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十一岁了,已经懂事,知道家境艰难,多个人便多张嘴。

伍大娘洗净了手,冲大妮招了招手,嘱咐道:“大妮,这这一个月可得让你娘歇着,千万别下地,她为了生你弟弟可是伤着了元气。”

“大娘,我省得。”大妮毕恭毕敬地道。

“我看你娘这会子累得睡着了。等她醒了,你烧点热水晾凉了给你娘擦身子——记住了,可千万千万不能用冷水。”

大妮黄瘦的脸绽开一丝笑:“大娘放心,娘生三妮的时候这月子也是我伺候的。”

“呦,你这孩子。”伍大娘爱怜地摸了摸大妮勉强扎起来的头发,道,“倒真不叫人操心。”

庄善若微微动容,张山家的生三妮的时候大妮还不过是七八岁,就能够伺候月子了,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大妮。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左右我离得近,你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大妮冲庄善若点点头。却分明是有些踌躇。

庄善若明白大妮的心思,那日见到许陈氏与童贞娘怕是吓着了。她想了想又道:“若是觉得不方便,你也可以绕到后院喊我几声。”

大妮这才脆声应了。

伍彪靠了墙站着,将半张脸隐到阴影里,听了庄善若的话心中一动。后院?看来传言不虚,她果然被婆婆赶到后院柴房独居。他偷偷地去看她脸色,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凄苦焦虑,反而坦然开朗。连一身黯淡的半旧衣裙也没能掩去她脸上的华彩。

今夜没有月亮,可庄善若的脸色似乎要比月色还要温润。

庄善若偕伍家母子走到院门口。

伍大娘由伍彪扶了,笑道:“你这女子,我们倒是有缘分。阿彪倒好。不声不响就给我找了个好侄女儿。”

伍彪咧了嘴笑,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分外显眼:“那日也是张嫂子问得急了,我拗不过,只得随口编了门亲戚。”

伍大娘亲切地抓了庄善若手道:“那日的事,你婆家人可还不知道?”伍大娘问得隐晦。庄善若心里却明白,那日的事便是庄善若差点在柳河里溺亡的事。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这事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

伍大娘沉吟:“阿彪这孩子从小就没扯过谎,他这胡口一诌。可别是给你添了麻烦。村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一家子是从远地搬过来的,当地哪有什么亲戚?”

“不碍事。”庄善若感激伍大娘的体恤,便将那日在许陈氏面前好不容易圆过来的话又重新地说了一遍。

伍大娘这才放了心,嗔怪地看了伍彪一眼道:“你看,你随口扯个谎,人家还得费尽心力去帮你圆了。若是口笨点的,没事也闹成有事。若是再碰上厉害点的婆婆,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伍彪有些讷讷。

庄善若忙道:“大娘言重了,伍大哥也是好心,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伍大娘也笑:“我们家在连家庄是独户,逢年过节也没个亲戚走动。阿彪是好心办了坏事,却也是办了桩巧事。你若是不嫌弃,就当多门亲戚走动。你这女子,不单单模样好,心肠又慈悲,我头一回见你便投缘。”

庄善若哪里不肯,顺水推舟喊了声:“姨!”

伍大娘忙不迭地应了,连声说好,又力邀庄善若改日到伍家坐坐,这才由伍彪驮了转回家去了。

庄善若心里松快了许多,忙给张家掩了院门,又从路旁捡回了那个水桶,这才赶紧往家去。

这一路她心里踌躇,虽然许陈氏对她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这副样子回去,少不得又得被盘问。她寻思要不要摸了黑从后院翻墙进去得了,落个清静。

刚到大樟树下,便见许家玉隐隐绰绰地在门口朝外张望着。走近了,见她一脸的焦色。

“大嫂,你可回来了?”

“怎么?”庄善若放下了水桶,难不成许陈氏发现她没回来又作怪?

“正找你呢!”许家玉这才发现庄善若一身的狼狈,身上隐隐还有血腥味,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

“不碍事,那个张嫂子生了,去帮了个忙。”庄善若踏进院门,自嘲地笑,“只不过,老太太又要拿我的错处了。”

“我娘?”许家玉一愣,摇摇头,“我娘她们还没回来,他们进城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庄善若眉心一跳,问道:“那是谁找我?”

“人在后院呢,你看了定是欢喜。”许家玉卖了个关子,又皱了眉道,“你这身衣裳要不要换换?”

庄善若被她说得好奇,哪里还顾得上换什么衣裳,大步往后院柴房走去,心里却是想不出来她见了谁会欢喜。

柴房里油灯如豆。

穿过那片故意留着的枯草丛,踏过那畦荒芜的红薯地,庄善若心跳如鼓,她推开柴房的门。

“有虎哥!”

“妹子!”

王有虎魁梧的身子从床上立起,几乎要顶到柴房的房顶了。他乍一看到庄善若,几乎就要红了眼睛。在等待的差不多一两个时辰里,他将这间柴房的东西每样都细细地打量过去。看着稻草苫的房顶,看着黄泥抹的墙,看着门板架的床,看着缺了口的铁锅,看着充当锅盖的木板,他咬紧了牙齿,捏了拳头,恨不得一把将这破柴房掀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王家的猪圈都建得比这柴房密实些。

他的妹子虽然自小没了父母,可在他们王家几年也从没遭过这么大的罪,若是娘泉下有知,还不知道得多伤心呢。

王有虎在床上沉了脸,泥塑般地坐了许久,心里的怒火腾腾地烧个不停,几乎就要出离愤怒了。

他想揪一个许家人来问问,可许家上下除了那个温和文弱的许家玉,便一个人也没有——他王有虎从来不打女人。

“有虎哥,你怎么来了?”庄善若喜出望外。

王有虎再一看庄善若身上,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这身衣裳还是妹子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穿的,上面染上了颜色可疑的污渍,嗅嗅那味道,似乎还含有血腥味。妹子的额上更是凌乱地贴一绺一绺的乱发,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王有虎的拳头又握紧了,指节青白,发出咯咯的声音。

庄善若正在兴头上,哪里留意这些,不等王有虎回答,又问道:“家里都好吧,我有龙哥和嫂子都好吧?”

“唔!”王有虎点点头,妹子的脸色明快,一定是当了他的面装出来的,背了人还不知道怎么流泪伤心呢。

“有虎哥,你咋过来了呢?”庄善若又问,她觉得奇怪,王有龙才是个闷葫芦,王有虎活泛着呢,怎么问了半天才回答了一个字。

王有虎粗声道:“我若是不过来,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瞒?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王有虎知道了多少。

“有虎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庄善若顾左右而言他。

王有虎一把拽过庄善若的手,道:“妹子,我知道那日爹的话伤了你的心,可若你还当我是你哥的话,有什么事就别一味地藏着掖着。你两个哥虽说不成器,可帮你出头的本事还是有的。若是娘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指不定有多伤心呢?你知道,她是把你当亲闺女疼,你也千万别和我们生分了。”

庄善若心中一恸,簌簌掉下了一串眼泪,忙用手背抹了一把,强笑道:“有虎哥,你别看这房子破,可怎么着也比我家原来的土坯房强些。”

王有虎脸色一沉,道:“你分明是拿我当了外人,尽说这些没用的!”

“你听说了些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王有虎咬紧了腮帮子。

王有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许家安正欢喜地推开门,喊道:“媳妇,媳妇!”

庄善若赶忙低头擦去了泪痕,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

这落在王有虎的眼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愤怒的火苗又腾地冒了起来。

许家安看到王有虎却冷不防吃了一惊,他只见过王有虎两次,隔得时间也久了,只觉得面生,不由得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不认得我不要紧,你认得我的拳头就成!”王有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右手一挥,一记老拳狠狠地砸到许家安的面门上。

天色黑沉,像是一口大铁锅倒扣下来,只漏了三两点稀疏的灯光。张山家的破旧小院里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托新生的宝根的福,张家的三姊妹都吃到了一碗甜甜的红糖鸡蛋。三妮顾不得烫,三两口就把两只鸡蛋吞到了肚子里,然后捧了碗眼巴巴地看着姐姐们。二妮避过身去珍惜地细嚼慢咽;大妮看不过去,便将自己没吃的一个鸡蛋舀到了三妮的碗里。

三妮喜笑颜开,咬了流黄的鸡蛋含糊不清地道:“生了弟弟真好,生了弟弟有鸡蛋吃,娘再多生几个弟弟就好了。”

农村的鸡蛋可不单单是食物那么简单,家里养的鸡下了蛋,大多要存起来,等走村串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过来的时候,便拿存了的鸡蛋换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

大妮闻言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十一岁了,已经懂事,知道家境艰难,多个人便多张嘴。

伍大娘洗净了手,冲大妮招了招手,嘱咐道:“大妮,这这一个月可得让你娘歇着,千万别下地,她为了生你弟弟可是伤着了元气。”

“大娘,我省得。”大妮毕恭毕敬地道。

“我看你娘这会子累得睡着了。等她醒了,你烧点热水晾凉了给你娘擦身子——记住了,可千万千万不能用冷水。”

大妮黄瘦的脸绽开一丝笑:“大娘放心,娘生三妮的时候这月子也是我伺候的。”

“呦,你这孩子。”伍大娘爱怜地摸了摸大妮勉强扎起来的头发,道,“倒真不叫人操心。”

庄善若微微动容,张山家的生三妮的时候大妮还不过是七八岁,就能够伺候月子了,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大妮。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左右我离得近,你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大妮冲庄善若点点头。却分明是有些踌躇。

庄善若明白大妮的心思,那日见到许陈氏与童贞娘怕是吓着了。她想了想又道:“若是觉得不方便,你也可以绕到后院喊我几声。”

大妮这才脆声应了。

伍彪靠了墙站着,将半张脸隐到阴影里,听了庄善若的话心中一动。后院?看来传言不虚,她果然被婆婆赶到后院柴房独居。他偷偷地去看她脸色,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凄苦焦虑,反而坦然开朗。连一身黯淡的半旧衣裙也没能掩去她脸上的华彩。

今夜没有月亮,可庄善若的脸色似乎要比月色还要温润。

庄善若偕伍家母子走到院门口。

伍大娘由伍彪扶了,笑道:“你这女子,我们倒是有缘分。阿彪倒好。不声不响就给我找了个好侄女儿。”

伍彪咧了嘴笑,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分外显眼:“那日也是张嫂子问得急了,我拗不过,只得随口编了门亲戚。”

伍大娘亲切地抓了庄善若手道:“那日的事,你婆家人可还不知道?”伍大娘问得隐晦。庄善若心里却明白,那日的事便是庄善若差点在柳河里溺亡的事。

庄善若摇了摇头,道:“这事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

伍大娘沉吟:“阿彪这孩子从小就没扯过谎,他这胡口一诌。可别是给你添了麻烦。村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一家子是从远地搬过来的,当地哪有什么亲戚?”

“不碍事。”庄善若感激伍大娘的体恤,便将那日在许陈氏面前好不容易圆过来的话又重新地说了一遍。

伍大娘这才放了心,嗔怪地看了伍彪一眼道:“你看,你随口扯个谎,人家还得费尽心力去帮你圆了。若是口笨点的,没事也闹成有事。若是再碰上厉害点的婆婆,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伍彪有些讷讷。

庄善若忙道:“大娘言重了,伍大哥也是好心,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伍大娘也笑:“我们家在连家庄是独户,逢年过节也没个亲戚走动。阿彪是好心办了坏事,却也是办了桩巧事。你若是不嫌弃,就当多门亲戚走动。你这女子,不单单模样好,心肠又慈悲,我头一回见你便投缘。”

庄善若哪里不肯,顺水推舟喊了声:“姨!”

伍大娘忙不迭地应了,连声说好,又力邀庄善若改日到伍家坐坐,这才由伍彪驮了转回家去了。

庄善若心里松快了许多,忙给张家掩了院门,又从路旁捡回了那个水桶,这才赶紧往家去。

这一路她心里踌躇,虽然许陈氏对她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这副样子回去,少不得又得被盘问。她寻思要不要摸了黑从后院翻墙进去得了,落个清静。

刚到大樟树下,便见许家玉隐隐绰绰地在门口朝外张望着。走近了,见她一脸的焦色。

“大嫂,你可回来了?”

“怎么?”庄善若放下了水桶,难不成许陈氏发现她没回来又作怪?

“正找你呢!”许家玉这才发现庄善若一身的狼狈,身上隐隐还有血腥味,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

“不碍事,那个张嫂子生了,去帮了个忙。”庄善若踏进院门,自嘲地笑,“只不过,老太太又要拿我的错处了。”

“我娘?”许家玉一愣,摇摇头,“我娘她们还没回来,他们进城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庄善若眉心一跳,问道:“那是谁找我?”

“人在后院呢,你看了定是欢喜。”许家玉卖了个关子,又皱了眉道,“你这身衣裳要不要换换?”

庄善若被她说得好奇,哪里还顾得上换什么衣裳,大步往后院柴房走去,心里却是想不出来她见了谁会欢喜。

柴房里油灯如豆。

穿过那片故意留着的枯草丛,踏过那畦荒芜的红薯地,庄善若心跳如鼓,她推开柴房的门。

“有虎哥!”

“妹子!”

王有虎魁梧的身子从床上立起,几乎要顶到柴房的房顶了。他乍一看到庄善若,几乎就要红了眼睛。在等待的差不多一两个时辰里,他将这间柴房的东西每样都细细地打量过去。看着稻草苫的房顶,看着黄泥抹的墙,看着门板架的床,看着缺了口的铁锅,看着充当锅盖的木板,他咬紧了牙齿,捏了拳头,恨不得一把将这破柴房掀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王家的猪圈都建得比这柴房密实些。

他的妹子虽然自小没了父母,可在他们王家几年也从没遭过这么大的罪,若是娘泉下有知,还不知道得多伤心呢。

王有虎在床上沉了脸,泥塑般地坐了许久,心里的怒火腾腾地烧个不停,几乎就要出离愤怒了。

他想揪一个许家人来问问,可许家上下除了那个温和文弱的许家玉,便一个人也没有——他王有虎从来不打女人。

“有虎哥,你怎么来了?”庄善若喜出望外。

王有虎再一看庄善若身上,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这身衣裳还是妹子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穿的,上面染上了颜色可疑的污渍,嗅嗅那味道,似乎还含有血腥味。妹子的额上更是凌乱地贴一绺一绺的乱发,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王有虎的拳头又握紧了,指节青白,发出咯咯的声音。

庄善若正在兴头上,哪里留意这些,不等王有虎回答,又问道:“家里都好吧,我有龙哥和嫂子都好吧?”

“唔!”王有虎点点头,妹子的脸色明快,一定是当了他的面装出来的,背了人还不知道怎么流泪伤心呢。

“有虎哥,你咋过来了呢?”庄善若又问,她觉得奇怪,王有龙才是个闷葫芦,王有虎活泛着呢,怎么问了半天才回答了一个字。

王有虎粗声道:“我若是不过来,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瞒?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王有虎知道了多少。

“有虎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庄善若顾左右而言他。

王有虎一把拽过庄善若的手,道:“妹子,我知道那日爹的话伤了你的心,可若你还当我是你哥的话,有什么事就别一味地藏着掖着。你两个哥虽说不成器,可帮你出头的本事还是有的。若是娘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指不定有多伤心呢?你知道,她是把你当亲闺女疼,你也千万别和我们生分了。”

庄善若心中一恸,簌簌掉下了一串眼泪,忙用手背抹了一把,强笑道:“有虎哥,你别看这房子破,可怎么着也比我家原来的土坯房强些。”

王有虎脸色一沉,道:“你分明是拿我当了外人,尽说这些没用的!”

“你听说了些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王有虎咬紧了腮帮子。

王有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许家安正欢喜地推开门,喊道:“媳妇,媳妇!”

庄善若赶忙低头擦去了泪痕,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

这落在王有虎的眼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愤怒的火苗又腾地冒了起来。

许家安看到王有虎却冷不防吃了一惊,他只见过王有虎两次,隔得时间也久了,只觉得面生,不由得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不认得我不要紧,你认得我的拳头就成!”王有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右手一挥,一记老拳狠狠地砸到许家安的面门上。

第172章 关心则乱

(猫扑中文 ) “啊——”跟在许家安身后的许家玉惊呼了一声,手里端着的茶盏滑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庄善若赶紧上前扶了许家安:“大郎,你怎么样了?”

许家安挨了一拳后下意识地用手捂了面,庄善若小心地把他的手移开,右边的脸骤然高肿,嘴角破了,正不住地淌着血。

“有虎哥,你这是做什么?”庄善若的声音不由带上了七分急,三分恼。

“做什么?”王有虎满不在乎地看着许家安唇边的血淌下来,一滴一滴地将簇新的青布棉袍濡湿,冷声道,“妹子,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要不是看他是个读书人,我还悠着点,否则我定让他满地找牙!”

许家玉回过神来,苍白了小脸不由分说地扶了许家安,冲王有虎喝道:“你是哪里的野蛮人,算我往日看错了你!”她素日温和的眼中喷了怒火,竟像是一只要和人拼命的母猫。

王有虎倒被她说得一愣,道:“你们家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妹子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你哥哥再好也不过是个傻子。有钱人家果然是坏了心肠,竟将我妹子骗嫁了过来。又不知道使了什么阴毒的手段,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人前人后尽帮着你们家隐瞒。我是野蛮人也罢,文明人也罢,总好过你一家子的伪君子!”

许家玉气得不可自制,她哪里和人吵过嘴,王有虎说的每一个字都烙在她心里,让她又羞又愤又委屈。

“啪!”

一声脆响,许家玉伸手甩了王有虎一巴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王有虎狠狠地攥住了手腕。

空气顿时凝滞了。

王有虎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被女人打过。他脸色铁青像是能挂下霜来,右手像铁爪似的箍住了许家玉细瘦纤弱的手腕,目光似乎能将人灼出两个洞来。

许家玉梗了梗脖子。心一横,道:“我大哥是个病人。你要打便打我!”

王有虎看着低了他一个头的许家玉挺了瘦削倔强的下巴,眼中的怒气隐了又隐,悻悻地丢开了她的手,道:“我王有虎从不打女人!”

许家玉顾不得去揉揉被攥红的手腕,赶忙将许家安扶到床边坐了,迭声问道:“大哥,大哥。你可还好?”

庄善若见许家安只是些皮外伤,质问王有虎道:“有虎哥,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出气!”王有虎恨恨地看着许氏兄妹,许家玉那一巴掌的力气跟拍苍蝇似的不痒不痛。可是被女人甩了巴掌对他来说可是奇耻大辱。这个臭丫头,看着文弱,可泼起来也竟像个村妇。

“出气?”

“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拣要紧的,旧的破的全都丢下!”王有虎喝道。

“走?”庄善若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你还舍不得走?”王有虎不敢置信,“许家这般作践你,亏你忍气吞声了这许久。”

许家玉闻言,抬起头愤愤地横了王有虎一眼。

庄善若一拉王有虎到门外,低声道:“有虎哥。你到底听说了什么?”

“什么?”王有虎冷哼一声,“也亏得我接了连家庄的活,要不然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出了正月,连家庄有一户人家开春要娶媳妇翻新房子,就请了些瓦匠木匠到家里做活计。王大富托赖,自从王大姑去世后便成日烟酒为伴,便差了王有虎过来接这趟活。

才做了两日,吃饭的时候主人家无意之中说起连家庄的闲事佐餐下饭,好巧不巧说到许家。

王有虎本也想趁做活的空档去看看庄善若,听得说起这许家,便竖了耳朵留意地听着。

主人家健谈,将许家如何发家致富,又如何得罪了郑小瑞,许大郎又如何变傻子,许家又如何家败了说书似的说得精彩。

别的工匠听了也就听了,王有虎听了哪里坐得住,抽了个空去了趟老根嫂家。老根嫂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将她知道的细细地给王有虎道来,又将王大姑临死那晚和她的打算和盘托出。

王有虎听了,惊得手脚冰凉,恨不得回家叫了王有龙打杀到许家,将庄善若从狼窝虎穴中拯救出来。

庄善若默然。

王有虎拉了庄善若的袖子道:“妹子,赶紧的!我那活计也不去做了,你连夜就和我回榆树庄去!”

庄善若咬了嘴唇,凝神看着王有虎。王有虎从来是有勇有谋,大多时候是嘻嘻笑着就将事情办妥当了的。这回见他急得两眼赤红,行为鲁莽,分明是关心则乱。庄善若心中不由得淌过细细的暖流。

“妹子,你倒是说话啊!”

庄善若沉吟着。如果这番就和王有虎回榆树庄,且不说王大富留不留她;就是剩了许家安鼻青脸肿的模样,许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一个不好许家告了官府,王有虎便是吃不了兜着走;并且,她这样回榆树庄,名不正言不顺,到头来还是和许家有牵绊。

王有虎觑着庄善若的脸色,冷哼一声:“怎么?你竟还舍不得走?你可别和我说是舍不得里面那个傻姑爷?”

庄善若不语,王有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了平日的理智,看不透事情的真相。

王有虎甩了庄善若的手,道:“那我倒是看错了你,我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有虎哥,走,我自然要走,只是不是现在偷偷摸摸地走。”

“怎么?”

“要走,我也要堂堂正正地走!”庄善若目光渐渐地坚毅。

王有虎回过神来,道:“我倒疏忽了。怕啥?大不了让里面的傻子给你写一封休书。饶是这样,也是便宜了他们许家!”

“我和许陈氏有个约定,什么时候我挣足了五十两,什么时候便放我自由。”

“五十两?”王有虎咂摸出味来,鄙夷地道,“他许家倒是生意人出身,不做亏本生意,可惜这算盘拨得也颇精了些。他们家当初给了三十五两聘礼,拘了你在他们家做牛做马半年,到头来还倒贴给他们十五两。啧啧,他是当人人是傻子还是怎么的?”

许家玉在柴房里一阵娇斥:“我大哥对这事毫不知情,你说话客气些!”

王有虎自嘲地笑笑,道:“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这是回击许家玉了。

“有虎哥,我自有打算。”

“你自有打算?”王有虎目光中流露不忍,“他许家当你娘家没人,变着法子欺负你。五十两?五十两也罢了!我们家虽然一时凑不出这许多钱,可多借几家总是有的。”

庄善若连忙摇头:“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若是有龙知道他娶媳妇的银子是用的妹子的卖身钱,你让他怎么做人?”王有虎满不在乎,“我们有手有脚,苦上几年总能挣上银子,怕啥?”

庄善若摇头,王有虎所说的正是她担心的,若是王有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定是会倾家荡产也会将那五十两银子凑出来。王家人在王大姑去世后,好不容易过上的平静的日子,又将会被她打破。

庄善若黯然道:“若是有虎哥执意如此,那我一番辛苦便都白费了。”

王有虎一愣,思索起庄善若的话来。

这个时候,许家安摇摇摆摆地从柴房里出来,揪了庄善若的袖子,苦哈哈地道:“媳妇,你莫走!”

庄善若回过头,看着许家安青肿的脸,破裂的唇角,疲倦地一笑:“大郎莫担心,我此时不走。”她的话说得有转圜的余地——此时。

许家安没注意这许多,重新欢喜起来,道:“今儿我们家终于碰上了好事,我怕你等得心焦,急急忙忙地先跑回来了。”

王有虎听着他两人的对话,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转悠。听那意思,这个许大郎倒是一心一意地向着妹子,不像是虐待她的样子。

“什么好事?”庄善若看着脸上的伤,不由懊恼,有虎哥也太冲动了些,若是等会子许家人回来,可怎么遮掩过去?

“娘想起来原先爹还放了一笔账在外头,今儿特意进城去要了……”

“怎么回事?”庄善若转头问许家玉。

许家玉道:“原本铺子有个老主顾,颇讲信用,这些年一直是记账从铺子上支东西的,到年底统一结账。账本丢了,可二哥恍惚还记得这回子事,便试着去城里收账,也是碰碰运气的意思,可没成想竟那老主顾还认了这笔账。”

“有十两呢!”许家安欢喜道。他原先没傻的时候嫌弃银子是阿堵物,从不屑提及,如今家里落败了,反而意识到银子的重要性了。

王有虎嗤笑一声,冷冷道:“看来,为富不仁的到底还是少。”

这话里的火药味太浓,分明是影射之前许家做了缺德事。

许家玉甩了王有虎一巴掌还没解气,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怎么看他怎么可恶。

此时,前院有了动静,厅堂里亮起了灯,也有了说话的声音。

“大伯,小妹,娘叫我喊你们一声,赶紧到前院去!”童贞娘扭着水蛇腰往后院过来了,“这儿黑黢黢的,一个不仔细可得摔着了。”

庄善若看着剑拔弩张的王有虎,鼻青脸肿的许家安,心中一凛:来了个搅事的,那可怎么办才好?猫扑中文

第173章 秘而第不宣

许家玉同样踌躇地看看许家安与王有虎,和庄善若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童贞娘走到离柴房四五步远,这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微微一愣,道:“呦,这是哪位?”

庄善若赶紧不动声色地扯了王有虎背后的衣襟一下,道:“你是不认得了,这是我娘家二表哥。”

童贞娘就着柴房里的一豆灯光将王有虎打量了一下,转而笑道:“原来是大嫂家的二舅爷啊,我恍惚还记得。”不过是乡下泥腿子罢了。

她朝许氏兄妹转过头来,笑道:“娘正找你们呢,眼错不见就跑后院来了。”

许家安侧过身子,将受伤的右脸转了过来。

童贞娘冷不防一打眼,眼角一跳,声音不由得就尖细了起来:“呦,大伯,你这脸是怎么了?下马车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许家安下意识地瞅了人高马大的王有虎一眼,又将受伤的右脸埋回到了黑暗中。

王有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将后背挺直,毫不避讳地迎上童贞娘朝他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呦,这可是怎么说的?”童贞娘目光一直在突然出现的王有虎身上打转。

庄善若微微凝了笑,不动。

许家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虽然心中对这个大个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不过对着擅长将小事搅和成大事的童贞娘,她终究还是选择闭嘴不说。

“咋都成哑巴了?”童贞娘局促地一笑,侧过头端详着许家安脸上的青紫,有意无意地道,“啧啧,都青肿了,这是怎么弄的?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二舅爷虽然面生,可也不是外人。”

许家安嗡声道:“摔的。”

庄善若心头一松。

“这也不像是跌倒摔的啊,倒像是……”童贞娘目光朝庄善若脸上瞟了一眼。道,“倒像是被人打的。”

“打的?”许家玉赶紧搀了许家安道。“二嫂倒是说笑了,这后院杂草乱石满地,大哥跑得急了不小心绊倒,可也摔得巧,刚好跌到一块大石头上,幸亏只是些皮外伤。后院黑黢黢的,也看不真切。得赶紧地去前院瞅瞅,擦擦洗洗,上点药才是。”许家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又怕童贞娘抢白。赶紧搀了许家安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二嫂,我记得你房里收了瓶上好的伤药,赶紧寻出来给大哥擦擦。”

“好!”童贞娘漫不经心地应了,目光却还是胶着在王有虎的身上。

庄善若这才开腔道:“多谢小妹。我再陪二表哥说说话。这天也黑透了,老太太跑了一天怕也乏了,等下回再给她请安。”自然是谢许家玉小事化了。

童贞娘抓不着什么明显的把柄,只得悻悻地尾随许氏兄妹往前院走去了。

王有虎看着那几人去了前院,袖子里握紧的拳头才松了下来。

庄善若拉了拉他。两人进了柴房。

“有虎哥,你也太冲动了些。”庄善若将门半掩上,若有所思地轻声道,“许家虽然骗了我,可大郎终究对我不坏。”

“我一听他们那般欺负你,脑子就蒙了,别的也顾不上想,只想帮你出气。”

庄善若想了想,笑道:“我这妯娌,惯会瞎搅和,若是他们家老太太知道你打了大郎一拳,恐怕是大大的麻烦。”

“怕啥?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王有虎大大咧咧地道,“他许家若是扯皮,我也干脆就将他们家的丑事宣扬出去,让人评评理去。”

庄善若摇摇头。

“不过……你家小姑子倒是个讲理的,也不枉我白挨了她一巴掌。”王有虎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挨了一掌的脸。

“亏得有了小妹,我在许家的日子才轻松了许多。”

王有虎又打量了下柴房,道:“连家庄里的都说他们家许掌柜是个厚道人,我怎么看他们家倒是有些刻薄呢,这柴房哪里能够住人?”

庄善若实在不好当着王有虎的面提及她和许家安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事,只得故作轻松地道:“哪里不好,我看倒是比住在前院要松快十倍。”

“这倒也是!”王有虎突然挠挠头笑道,“我原先等你的时候无聊留意了后院的围墙,倒是随手一蹬就能上去。”

庄善若笑,没想到两人竟不谋而合,这两日她一直在打这个围墙的主意。对王有虎这样身高的来说,那后院的围墙根本就是小意思。

王有虎低了头略略一想,道:“住后院也好,我也不耐烦去见许家人,大不了我以后偷偷地从后院跳墙进来,倒是免了这许多麻烦。”

“怎么,这连家庄的活计还要做许多日么?”

“那是,那户人家阔绰呢,整座宅子有两进,都要翻新,可不得一两个月才能做下来。”王有虎转而笑道,“原先我还嫌这活计工期长,现在我巴不得能在那多做上几月,左右包吃包住,还能抽空过来见你。”

庄善若喜道:“那敢情好,有虎哥你没事就过来。”

“就是有事我也得抽出时间过来。”王有虎冲着前院道,“他们家只当你孤苦伶仃一人,变着法子欺负你。”

庄善若笑,撇开这个话题:“家里可都还好?”

“好好!爹自从娘走后倒是松快下来了,日日就好喝上几盅。”王有虎正色道,“你有龙哥主外,大嫂主内,将家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

“那敢情好。”

“他两个好得是蜜里调油,明里暗里嫌我碍眼。这不,我就干脆寻个活计出来,让他们恩爱去!”王有虎说得是半开玩笑半是真。

庄善若心中大慰:“我嫂子自然是极好。”

“还有呢!”王有虎突然整张脸像是被熨过般舒展开来,“你的好嫂子下半年就能给你捎个好侄子了!”

庄善若一时没听明白,等回过神来,更是喜不自胜:“我嫂子果然是个有福的。”

“那是,你若是回去住。别人我不敢保证,她定是不会有什么闲话,说不定还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王有虎一绕又绕了回来。

庄善若听得周素芹有了身子。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她想了想道:“有虎哥。我回家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啥?等大嫂生产了,家里也得有个人操持,我和有龙两个大老爷们哪里会那些,你回去岂不是刚好?”王有虎说着又急了,“你别担心我爹,他那是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背过身子就忘了。你若是每日给他打二两黄酒。烧几个下酒菜,他还不是乐得跟神仙似的。”

“有虎哥,你先听我说。”庄善若按住了王有虎,正色道。“一则,我毕竟算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回榆树庄去,没将这边的事料理清楚,岂不是落人把柄?二则。这事若是有龙哥和嫂子知道了,哪里又能坐视不管?他们都是好强的,定是要帮着我将银子还回去。且不说这日子刚刚安耽下来,再说嫂子又有了身子,都是经不起折腾的。三则。你也知道我性子,也不能轻易让人欺负了去,许家老太太让我住到后院,虽说这柴房看着寒碜,可毕竟松快了许多。再说,他们家正忙着东山再起,也没空搭理我,我也落个清静。”

王有虎沉吟不语。

庄善若取了头上的簪子挑挑灯芯,又道:“五十两银子乍一听虽然不少,可慢慢地也能挣上。我前两日寻了门好营生,光是给人在裙子上绣绣花便能挣上五六两银子。”她故意说得轻松。

“银子岂是那么好挣的?妹子,你莫诓我。”

“寻着了门路,挣银子自然不是太难。”庄善若的目光在油灯下闪烁,“对我们来说五六两是顶了天了,可对那些有钱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桌好酒菜的价钱。”

王有虎点头:“这话也是。”

“所以,有虎哥莫太担心,若是到时候还缺银子,我定会开口找你帮忙。”

王有虎点头:“你自小便是有主意的。”

庄善若见王有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又道:“妹子求有虎哥一件事。”

“我们自家兄妹,说什么求不求的岂不是见外?”

“有虎哥这番回去,暂时帮我瞒着家里。”庄善若担心的就是这个,王有龙性子戆直,若是知道实情,岂不是一桩大大的心事?

“这……”王有虎迟疑,“即便我不说,这话也总能传到他们耳朵里。”

庄善若笑:“有虎哥怎么就忘了,传言是一回事,坐实了便是另一回事了。”

王有虎见庄善若笑得自如,拗不过只得答应下来,心里寻思着怎么寻个时机让王有龙自己过来一趟,他亲眼见着了,那便不算是自己食言。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松了口气:“有虎哥,你是在谁家做活计?”

“哦,说起来你也怕也认识。”王有虎道,“他家里还有兄弟在京城做着大官儿,姓许。”

“许德孝?”

“这是这个名儿!”王有虎抚掌,“在他家做了两三天的活,只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倒是个富态的,旁的事都由他家的管家料理。”

“这是许家同宗本家。”庄善若疑惑,“不过没听说过他家要娶媳妇啊?他家小少爷也不过*岁,怕是还早着呢!”

“那怪不得了,许家的那些事也便是他们管家闲话的时候谈及。”王有虎不关心,“管他娶还是嫁的,我不过是做完活计拿工钱走人罢了。”

“嗯!”庄善若点了头,心里那一丝疑惑转眼也就散了。

许家玉同样踌躇地看看许家安与王有虎,和庄善若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童贞娘走到离柴房四五步远,这才发现多了一个人,微微一愣,道:“呦,这是哪位?”

庄善若赶紧不动声色地扯了王有虎背后的衣襟一下,道:“你是不认得了,这是我娘家二表哥。”

童贞娘就着柴房里的一豆灯光将王有虎打量了一下,转而笑道:“原来是大嫂家的二舅爷啊,我恍惚还记得。”不过是乡下泥腿子罢了。

她朝许氏兄妹转过头来,笑道:“娘正找你们呢,眼错不见就跑后院来了。”

许家安侧过身子,将受伤的右脸转了过来。

童贞娘冷不防一打眼,眼角一跳,声音不由得就尖细了起来:“呦,大伯,你这脸是怎么了?下马车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许家安下意识地瞅了人高马大的王有虎一眼,又将受伤的右脸埋回到了黑暗中。

王有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将后背挺直,毫不避讳地迎上童贞娘朝他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呦,这可是怎么说的?”童贞娘目光一直在突然出现的王有虎身上打转。

庄善若微微凝了笑,不动。

许家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虽然心中对这个大个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不过对着擅长将小事搅和成大事的童贞娘,她终究还是选择闭嘴不说。

“咋都成哑巴了?”童贞娘局促地一笑,侧过头端详着许家安脸上的青紫,有意无意地道,“啧啧,都青肿了,这是怎么弄的?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二舅爷虽然面生,可也不是外人。”

许家安嗡声道:“摔的。”

庄善若心头一松。

“这也不像是跌倒摔的啊,倒像是……”童贞娘目光朝庄善若脸上瞟了一眼。道,“倒像是被人打的。”

“打的?”许家玉赶紧搀了许家安道。“二嫂倒是说笑了,这后院杂草乱石满地,大哥跑得急了不小心绊倒,可也摔得巧,刚好跌到一块大石头上,幸亏只是些皮外伤。后院黑黢黢的,也看不真切。得赶紧地去前院瞅瞅,擦擦洗洗,上点药才是。”许家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又怕童贞娘抢白。赶紧搀了许家安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二嫂,我记得你房里收了瓶上好的伤药,赶紧寻出来给大哥擦擦。”

“好!”童贞娘漫不经心地应了,目光却还是胶着在王有虎的身上。

庄善若这才开腔道:“多谢小妹。我再陪二表哥说说话。这天也黑透了,老太太跑了一天怕也乏了,等下回再给她请安。”自然是谢许家玉小事化了。

童贞娘抓不着什么明显的把柄,只得悻悻地尾随许氏兄妹往前院走去了。

王有虎看着那几人去了前院,袖子里握紧的拳头才松了下来。

庄善若拉了拉他。两人进了柴房。

“有虎哥,你也太冲动了些。”庄善若将门半掩上,若有所思地轻声道,“许家虽然骗了我,可大郎终究对我不坏。”

“我一听他们那般欺负你,脑子就蒙了,别的也顾不上想,只想帮你出气。”

庄善若想了想,笑道:“我这妯娌,惯会瞎搅和,若是他们家老太太知道你打了大郎一拳,恐怕是大大的麻烦。”

“怕啥?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王有虎大大咧咧地道,“他许家若是扯皮,我也干脆就将他们家的丑事宣扬出去,让人评评理去。”

庄善若摇摇头。

“不过……你家小姑子倒是个讲理的,也不枉我白挨了她一巴掌。”王有虎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挨了一掌的脸。

“亏得有了小妹,我在许家的日子才轻松了许多。”

王有虎又打量了下柴房,道:“连家庄里的都说他们家许掌柜是个厚道人,我怎么看他们家倒是有些刻薄呢,这柴房哪里能够住人?”

庄善若实在不好当着王有虎的面提及她和许家安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事,只得故作轻松地道:“哪里不好,我看倒是比住在前院要松快十倍。”

“这倒也是!”王有虎突然挠挠头笑道,“我原先等你的时候无聊留意了后院的围墙,倒是随手一蹬就能上去。”

庄善若笑,没想到两人竟不谋而合,这两日她一直在打这个围墙的主意。对王有虎这样身高的来说,那后院的围墙根本就是小意思。

王有虎低了头略略一想,道:“住后院也好,我也不耐烦去见许家人,大不了我以后偷偷地从后院跳墙进来,倒是免了这许多麻烦。”

“怎么,这连家庄的活计还要做许多日么?”

“那是,那户人家阔绰呢,整座宅子有两进,都要翻新,可不得一两个月才能做下来。”王有虎转而笑道,“原先我还嫌这活计工期长,现在我巴不得能在那多做上几月,左右包吃包住,还能抽空过来见你。”

庄善若喜道:“那敢情好,有虎哥你没事就过来。”

“就是有事我也得抽出时间过来。”王有虎冲着前院道,“他们家只当你孤苦伶仃一人,变着法子欺负你。”

庄善若笑,撇开这个话题:“家里可都还好?”

“好好!爹自从娘走后倒是松快下来了,日日就好喝上几盅。”王有虎正色道,“你有龙哥主外,大嫂主内,将家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

“那敢情好。”

“他两个好得是蜜里调油,明里暗里嫌我碍眼。这不,我就干脆寻个活计出来,让他们恩爱去!”王有虎说得是半开玩笑半是真。

庄善若心中大慰:“我嫂子自然是极好。”

“还有呢!”王有虎突然整张脸像是被熨过般舒展开来,“你的好嫂子下半年就能给你捎个好侄子了!”

庄善若一时没听明白,等回过神来,更是喜不自胜:“我嫂子果然是个有福的。”

“那是,你若是回去住。别人我不敢保证,她定是不会有什么闲话,说不定还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王有虎一绕又绕了回来。

庄善若听得周素芹有了身子。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她想了想道:“有虎哥。我回家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啥?等大嫂生产了,家里也得有个人操持,我和有龙两个大老爷们哪里会那些,你回去岂不是刚好?”王有虎说着又急了,“你别担心我爹,他那是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背过身子就忘了。你若是每日给他打二两黄酒。烧几个下酒菜,他还不是乐得跟神仙似的。”

“有虎哥,你先听我说。”庄善若按住了王有虎,正色道。“一则,我毕竟算是许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回榆树庄去,没将这边的事料理清楚,岂不是落人把柄?二则。这事若是有龙哥和嫂子知道了,哪里又能坐视不管?他们都是好强的,定是要帮着我将银子还回去。且不说这日子刚刚安耽下来,再说嫂子又有了身子,都是经不起折腾的。三则。你也知道我性子,也不能轻易让人欺负了去,许家老太太让我住到后院,虽说这柴房看着寒碜,可毕竟松快了许多。再说,他们家正忙着东山再起,也没空搭理我,我也落个清静。”

王有虎沉吟不语。

庄善若取了头上的簪子挑挑灯芯,又道:“五十两银子乍一听虽然不少,可慢慢地也能挣上。我前两日寻了门好营生,光是给人在裙子上绣绣花便能挣上五六两银子。”她故意说得轻松。

“银子岂是那么好挣的?妹子,你莫诓我。”

“寻着了门路,挣银子自然不是太难。”庄善若的目光在油灯下闪烁,“对我们来说五六两是顶了天了,可对那些有钱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桌好酒菜的价钱。”

王有虎点头:“这话也是。”

“所以,有虎哥莫太担心,若是到时候还缺银子,我定会开口找你帮忙。”

王有虎点头:“你自小便是有主意的。”

庄善若见王有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又道:“妹子求有虎哥一件事。”

“我们自家兄妹,说什么求不求的岂不是见外?”

“有虎哥这番回去,暂时帮我瞒着家里。”庄善若担心的就是这个,王有龙性子戆直,若是知道实情,岂不是一桩大大的心事?

“这……”王有虎迟疑,“即便我不说,这话也总能传到他们耳朵里。”

庄善若笑:“有虎哥怎么就忘了,传言是一回事,坐实了便是另一回事了。”

王有虎见庄善若笑得自如,拗不过只得答应下来,心里寻思着怎么寻个时机让王有龙自己过来一趟,他亲眼见着了,那便不算是自己食言。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松了口气:“有虎哥,你是在谁家做活计?”

“哦,说起来你也怕也认识。”王有虎道,“他家里还有兄弟在京城做着大官儿,姓许。”

“许德孝?”

“这是这个名儿!”王有虎抚掌,“在他家做了两三天的活,只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倒是个富态的,旁的事都由他家的管家料理。”

“这是许家同宗本家。”庄善若疑惑,“不过没听说过他家要娶媳妇啊?他家小少爷也不过*岁,怕是还早着呢!”

“那怪不得了,许家的那些事也便是他们管家闲话的时候谈及。”王有虎不关心,“管他娶还是嫁的,我不过是做完活计拿工钱走人罢了。”

“嗯!”庄善若点了头,心里那一丝疑惑转眼也就散了。

第174章 生儿子的秘生方

(猫扑中文 )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月末。

庄善若正坐在柴房门口的小杌子上绣那条云锦的裙子。天气开始转暖,三畦菜地萌了绿芽长得是郁郁葱葱,特别是那红薯叶子密密地练成了一片。等再下几阵春雨,油菜也能长得招摇,都能掐下来吃了。

庄善若拿绣花针在头发上顺了顺,绣了这小半日,脖颈着实有些酸胀了,不过她心里却是松快的。

这条云锦的裙子左不过这一两日便能绣成。庄善若花了心思,陪了小心,将那石榴花绣得精致,随便哪个女子看了都能涌起将那妃色的裙子穿在身上的冲动。

自从那日王有虎来了后,隔个三五日抽了一两个时辰过来坐上一会儿。柴房门板上的大裂缝被嵌上了,手臂粗的门栓做上了,柴房里多了一张高高的方凳,两张矮矮的小杌子——这自然都是出自王有虎之手,他是个木匠,做这些自然是驾轻就熟。要不是寻不着合适的边角料,他还想着重新将这柴房的顶给修一修。

每次王有虎都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许陈氏打了两次照面,见王有虎爱答不理的,便也只当没见着,倒是省去了两人言不由衷的尴尬了。

许家玉心里还恼着王有虎,每次给他开门都没好脸色。王有虎自知理亏,都陪了笑好言好语的,可许家玉这脸上就像是挂了霜,即便是起了暖暖的春风,可终究还是没吹化她脸上的霜。

倒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如果……庄善若赶紧打住,停止了脑海里的信马由缰。

“呦,大嫂,你这是做啥精细活呢?”

糟糕,光顾着出神,没留意童贞娘什么时候竟扭到了身边。庄善若赶紧将绣花针在裙子上一别,利索地将这裙子裹进了那天青色的锦缎料子里。饶是这样,还是没逃过童贞娘那双细长的丹凤眼。

“啥好东西呢?”童贞娘分明看到那柔和得像是天边云霞似的妃色料子。连着外面当包袱皮儿的锦缎料子也不是便宜货。

庄善若一侧身,避开童贞娘的手,又将那普通的蓝花布搭上,夹到腋下,道:“不过是外面接的绣活。”

童贞娘不甘心地看着庄善若腋下的包袱,将眼睛移到面前的菜地上,笑道:“大嫂,我跟你要点东西。”

“我这儿还能有你看得上眼的?”

“呦,瞧大嫂这话说的,倒叫我不好意思张嘴了。”童贞娘掩了帕子。眼睛贼溜溜的。

庄善若厌烦。只想快点将这尊佛请走:“你素来也不是忸怩的性子。”

“这话也是。”童贞娘又笑。她换上了春天穿的夹袄,颜色是一个花红柳绿,“我要的东西大嫂一定有——问你要几棵油菜下面吃。”

“油菜?”庄善若看着面前那半畦菜地,油菜还矮。不过是抽了四五片嫩叶子,若是现在吃了倒是可惜了。

童贞娘见庄善若迟疑,故意道:“偏生是元宝,吵着闹着要吃煮面条,家里就只剩几棵酸菜他又不要吃,我这做娘的少不得老了脸皮来问你一声。”

庄善若素来心疼元宝乖巧,便道:“那本不值什么,你自去采几棵就是了。”转身进柴房将那包袱在床头仔细搁好。

童贞娘闻言,不客气地狠狠地薅了几把鲜嫩的油菜。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的性子。也没去说她,反而道:“你和元宝说一声,等过两日榆钱儿下来了,我给他蒸榆钱饭吃。”

“那敢情好。”童贞娘笑,故意苦了脸道。“大嫂你住到后院倒是落了个清净。虽说家里总共就这几口人,可这个要吃干的,那个要吃稀,这个爱吃荤的,那个爱吃素的,可都不好调停。现在又是一个铜板当两个用,做顿合口的饭菜可是愁死个人了!”

庄善若不搭这个茬,只是道:“弟妹是个能干的,哪里就能被难倒了?”

“再能干也能干不过大嫂。”童贞娘又道,“要我说,还是在娘家做姑娘舒服,你就是再懒怠点,老子娘也不会多说你一句,在婆家可得打足了精神,一刻也偷不了闲——看大嫂那娘家二表哥倒是比亲哥哥还体贴,这些日子又是送这个的又是送那个的,可是看着让我眼红。”

庄善若听得童贞娘话里有话,只是道:“眼红什么,若是弟妹想回娘家了,村口马车一坐便到。”

“唉!”童贞娘半真半假道,“那是以前,现今哪,我回趟娘家还得掂量掂量,满家子的侄子侄女,空着手回去总是不好看呢。”

庄善若只是笑,不接话了。

许家收回了原先十两银子的帐,加上许德孝给的十两和之前余下的三四两,这日子总是能过得稍稍有了点底气。许陈氏是童贞娘口中的铁公鸡,这二十几两银子总是紧紧捏在自己手里不放松的——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

庄善若等童贞娘走了后,便取了水桶去大井台那里打水了。寻思着,若是有可能最好能将这后院的水井重新掏掏,那样不仅平日用的水有了,浇地的话也能省不少力气。

春天的空气中带了潮润润的气息,庄善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泥土的芬芳。枝头原先雀嘴似的嫩芽都舒展了开来,在和煦的风中招摇出一派盎然春意。

途径张山家,庄善若拐了进去看看小宝根。

张山家的还有七八日才算是坐满了月子,可是庄户人家的婆娘不那么讲究,张山家的过了半月便下了床操持起来了。不过伍大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洗洗涮涮碰冷水的事体还是交给大妮去做。

庄善若由大妮带进门的时候,张山家的正坐在床边咂着嘴逗宝根玩呢,一看到庄善若便赶忙将她让到床边坐下。

庄善若打量着张山家的,虽然生产那日遭了老大的罪,流了好多血,可这半个多月两只老母鸡吃下去,身子到底还是养回来了,不单单脸上白嫩了许多,胸前更是鼓鼓的,奶水将前襟都渍湿了。

“大妮,去给你嫂子盛碗鸡汤来!”张山家的将宝根搂在怀里,吩咐道。

庄善若赶紧拦住了。

“你还跟我客气啥?”张山家的一撇嘴道,“这鸡还是昨儿你姨送过来的呢,今儿大妮炖了一锅鸡汤,我不过喝了两碗,这奶水就涨得喝也喝不完。”

庄善若笑:“那自然是宝根的福气了。”她打量了眼小婴儿,原先便是八斤多重的大胖小子,张山家的奶水好,更是将他养得白胖喜人。

“说来也是奇了,原先我养前头三个丫头的时候,奶水总不够吃,这会子怕是喝碗水都能发奶呢。”张山家的脸上写着满足。

大妮终究还是将一碗鸡汤盛了上来,连带了几块好鸡肉,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庄善若只得接过来搁到一旁,低了头去逗宝根。

张山家的眼瞅着大妮出去了,笑道:“许大家的,我说句不见外的,你可别恼。”

“嗯?”

“你嫁过来总有半年多了,这肚子咋还没个动静?”

庄善若没想到她竟问这个,倒愣了一愣,没答上话来。

张山家的目光在庄善若平坦的小腹上一溜,道:“不过也不碍事,我原先也是隔了两年才怀上的大妮——可是被我那好婆婆日日夜夜念叨了整整一年。”

庄善若笑。

张山家的只当她害羞,将宝根放到床上,推心置腹地道:“天下的婆婆都是一个道理,娶媳妇可不就想着早点抱孙子吗?你妯娌比你进门早,又生了个儿子,可不就压到你前头去了?我看她也不像是个善茬,倒是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的性子。我那日听说你被赶到后院柴房去住了。嗐,许大家的,你可别怕,我这儿有个生儿子的秘方,是我花了几百个钱从神婆那里得的。”

庄善若这才意识到张山家的要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张山家的搜搜扣扣地从床头找出一张又皱又烂的纸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庄善若的手里,道:“你呀回去啥也别说,该干啥还是干啥,按那方子上说的,偷偷地去许大房里几趟——嗐,等你有了身子,到那个时候你婆婆还不得求着让你搬回去?”

庄善若为难,这生儿子的秘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张山家的依旧自说自话:“长子长孙可是金贵,到时候你母凭子贵,反而能拿捏拿捏你婆婆。”

庄善若见张山家的一片热忱,一心只为她想,也不好驳了她的情面,只得道:“这方子金贵,搁我那儿怕是丢了,还是留你这儿吧。”

张山家的手一推:“我得了宝根就够了,再生养儿子家里怕是养不起了。唉,早知道那时便不应该省那几百个钱,早点把那方子买过来,也不用看我婆婆那冷脸了。这回我生了儿子,我那婆婆早就睡到了地底下,我这口气可得憋屈一辈子了。”

庄善若理解,庄户人家若是不生养个儿子,要被人戳后脊梁骨,说是“绝户头”。

“许大家的,你最好啊一气儿生上两个儿子,也好别别你那妯娌的苗头!”

庄善若无法,只得将那张烂皱的生儿子秘方揣到了怀里。猫扑中文

第175章 手贱的童贞娘

(猫扑中文 ) 庄善若摇摇摆摆地拎了大半桶水回了柴房,说不累那是假的。她又往后院那口废井所在处看了一眼,井台旁的草似乎绿得更早,也更肥厚些。

等下次王有虎过来的时候,让他帮着看看,不知道这口井掏一掏还能不能继续用。

庄善若卷了袖子,准备给自己随便煮一碗疙瘩汤填填肚子得了。可一打开锅盖,倒是呆了一呆,里面放了一个馒头,用手一探,还是温的。

庄善若不禁直起腰叹了口气。自从那次和许家安说了没事别老往后院跑后,他明面上是不大来了,可是老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溜过来,不是送个包子便是放个馒头的什么的。

今儿是轮到童贞娘做饭,她做饭仔细,这个馒头恐怕还是许家安自己省下来不吃,偷偷留给她的。

庄善若真是有些拿许家安没有办法了。他对她好,她知道;可是这份好,她也只能硬了心肠不去回应。有时候庄善若恨自己无情,有时候庄善若又怕自己有情。

庄善若一时没了做饭的心思,转身推开柴房的门准备想想心事,眼睛下意识地往床上一溜,倒是呆住了。

她原先临出门打水的时候,明明记得将那个装了云锦裙子的包袱搁到床头,这会子床上除了被褥枕头便没别的东西了。

庄善若的心砰砰地狂跳了几下,大步上前,将那被子翻开。那个包袱不是小东西,若是还在床上就一定不会错看。

庄善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她出门的时候没给柴房落锁,难道是什么人进去顺手拿了?

许家安?

庄善若摇摇头,不可能。

想来想去,如若不是外贼,那只有一个人脱不了嫌疑。

庄善若冷笑了一声,霍的起身甩开柴房的门,往前院走去。后院到前院不过十几步路,等她走到前院。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前院静静的,只有许家玉一人在厢房的窗下做着针线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大嫂?”

“哎!”庄善若应了一声,眼睛去看向那排正房,除了厅堂,另两间关着门。

许家玉从厢房里出来,笑道:“大嫂,平日也不见你过来。”她是个聪慧的,见庄善若一直在院子里打量着,又问道:“可是找人?”

“嗯。”

“大哥二哥下地了。说是去看看麦子长得怎么样;娘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吃了饭便进房间歪着去了。”

庄善若盯了东边的那间正房看:“你二嫂呢?”

“二嫂?她吃了饭便进了房。说是昨儿元宝尿床了没睡踏实去眯一会儿。”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果然搭了一床褥子。

庄善若闻言面色不动。

“大嫂,你到我房里坐坐,说说话!”许家玉亲热地挽了庄善若的手。

“不忙,我找你二嫂有事呢。”

许家玉一愣。素来都是大嫂嫌二嫂事多,有事没事总是避了她,也不知今儿是找她什么事。隐隐的,许家玉觉得有些不安,不过见庄善若脸色沉静,倒也略略放下心来。

庄善若稳稳几步来到童贞娘的窗口旁,唤道:“弟妹,弟妹!”

房里静静的,没有动静。

“别是和元宝一起睡着了。”许家玉道。

庄善若冷冷一笑。伸了手去拍那门,一边拍一边喊道:“童贞娘,童贞娘!”声音里有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房里传来元宝奶声奶气一声:“娘,是大伯娘唤你呢。”

童贞娘本搂了元宝躺床上装睡,这下装不下去了。只得撑起半个身子冲着外面喊道:“大嫂,有啥事等歇过了晌再说。”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庄善若依旧拍门,故意手上用劲,将门拍得山响。

“闹腾个啥?”童贞娘的房门没开,许陈氏却掩着怀出了房门,一见庄善若脸色便沉了下来,喝道,“你做什么,好好的正歇着晌呢,偏生闹得沸反盈天的。”她头上勒了条带子,是犯了头痛的旧疾。

庄善若也没和许陈氏客气,不卑不亢地道:“倒是扰着老太太了,我不过是找弟妹问句话。”

许陈氏不满:“要问便问,用得着这样闹腾吗?”

“那便要问问弟妹了,素来是个耳聪目明的,饶是我将门敲得这般响,也没能唤她起来。”

许陈氏扶了额,喊道:“二郎媳妇,你赶紧的,有啥话也出来说个干脆,可别尽扰得人睡不好觉。”

童贞娘无法,只得起来,打开门还装作哈欠连连的样子,笑道:“昨儿后半夜元宝尿床,可是折腾了一阵,这会子犯了春困,可不是一下子便睡沉了。”她面含春色,倒真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许陈氏哼了一声,自是由许家玉扶了坐到了厅堂里。

“大嫂找我啥事?元宝还一个人在房里睡着呢。”有话快说,可别耽误时间。

“也没啥大事,不过是找弟妹白问一句。”

“啥?”

“弟妹午饭到后院摘了几棵油菜,可见着我那个蓝花包袱?”庄善若开门见山。

童贞娘笑:“我还当是啥事呢?见着了,大嫂层层叠叠地裹了,也不知道装了啥好东西,有心腆了脸求着大嫂给开开眼,又张不开这口。”

“不过是我在外面接的绣活,再好也是别人的。”

童贞娘低头抠了指甲,闲闲道:“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可有日子没见着那么好的料子了。”

许陈氏狐疑地看着两人打着太极。

庄善若含了笑道:“弟妹怕是昨儿熬了夜糊涂了,这幅裙子是别人的,看过了竟忘了还回来,让我好一顿找。”

童贞娘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跳将起来,急得红头赤耳:“大嫂这话是啥意思?”

庄善若不语,只是噙了笑看着童贞娘。

童贞娘细细的眉头一拧,冲着许陈氏两手一摊,道:“娘,你倒是评评理。我愚钝,大嫂这话里话外竟说我成了贼了?我是不像大嫂见多识广。可再没见识,也穿过十几年的好料子,哪里眼皮子就浅成这样?”

童贞娘又拉过许家玉,道:“我知道大嫂素来看我不对眼。可是若是原先是小妹打量了你那宝贝包袱一眼,这会子难不成小妹也有了嫌疑?”

庄善若见童贞娘发急,她却不急:“弟妹莫急,拿了也无妨,还回来就是了,费那些嘴皮子做什么?”

童贞娘气得红了脸,冲着庄善若点着手指头道:“哟。原来大嫂一心笃定当我是贼。我倒是请大嫂细想想。自从住进了这院子。可是安生过?往大里说,娘收着的那十两银子也没长翅膀就这样没了;往小处讲,还有那一咕噜香肠。东西丢了,大嫂不想着外贼。竟一心怀疑到我身上,我童贞娘脸上是刻了贼字还是怎么的?哼,我知道,大嫂是不耐烦在我们家呆着了,可是你一日没出许家门,我可还是一日敬你是大嫂……”

“够了!”许陈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知道童贞娘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会子她怎么的也得偏帮二郎媳妇,“大郎媳妇。你若是没证据,可别在这儿诬蔑人。”

童贞娘听许陈氏帮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许家玉道:“大嫂,要不我再帮你仔细找找?”

庄善若身子不动,接了许陈氏的话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胆儿小。一看那包袱不见了,便慌了神,只不过是找弟妹问一问,哪里就扯上什么贼不贼的了呢?”

童贞娘愈发得意,装作委屈地道:“大嫂可不就这个意思?”

“那幅裙子样式倒是普通,不过是裁裙子的料子金贵,我没听过,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见过也未为可知。”

许陈氏一时好奇:“啥料子?”

“云锦。”

“呦,这料子可不是一般人穿的。”许陈氏一惊道,“前几年宗长家的大老爷返乡,大太太穿的便是那云锦裁的衣裳,那可着实金贵,即便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

童贞娘一怔。

庄善若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地道:“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那裙子的主人非富即贵,我接了这趟绣活可是诚惶诚恐,就怕有个差池,绣错了一针半线的。这会子倒好,干脆连整个包袱都丢了。这裙子是在我们院子里丢的,我说到底还是许家媳妇,那贵人若是追究起来,我们一家子可都是要吃官司的。”

许陈氏将目光投到童贞娘身上,沉沉道:“二郎媳妇,可都听着了?你们妯娌间开玩笑不是不可以,可也别过了。你看大郎媳妇急成什么样了,赶紧的将那裙子拿出来。都是当娘的人了,倒还是玩心重。”

许陈氏给童贞娘铺了个台阶。

童贞娘这才知道这裙子不一般,心里直叫晦气,讪讪地笑道:“娘,你看,我本不过是想逗逗大嫂,没成想大嫂竟恼了。”她一转身回房取了个蓝花包袱回来,送到庄善若手里,道:“大嫂,你可千万别恼我。”

庄善若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不放心,当了众人的面打开层层包袱皮儿,将那妃色的裙子取出来一抖,顿时满室生辉。

“好好,这料子好,这绣的花也好。”许陈氏头也不痛了,频频点了头赞道。

“这是什么?”许家玉细心。

庄善若定睛一看,裙摆上不知道沾了什么,竟是十几处半个小拇指盖大小的黄褐色污渍星星点点。

童贞娘的脸色顿时煞白:“我不过是展开看了看,试穿了下。定是元宝这悖时的,洒了茶渍上去。我就说呢,刚沏的茶,怎么就洒了半杯。大嫂莫急,我帮你洗洗就是了……”猫扑中文

第176章 交货

庄善若狠了狠心花了钱坐了趟马车进县城。

满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的,庄善若却没有心思,只是按紧了放在膝盖上的那个装了裙子的包袱,一颗心随了马车的摇摆七上八下的。

如意绣庄就在面前,庄善若却分明有些张不开腿,只抱了包袱站在店门前发呆。衣着光鲜的女人们在绣庄里进进出出,谁都没空去留意穿着朴素的庄善若。

“下次再来,张太太我给你留意着,若是有你要的花样子,我一早便给您捎信去!走好走好!”林二嫂满脸堆笑将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送到铺子门口。

庄善若下意识地往招牌后面避了避。

那被唤做张太太的中年妇人用手掩了口不知道和林二嫂说了些什么,倒逗得她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谁来都得罪不起啊,只得请老主顾包涵了!”林二嫂脆声笑道。

张太太不屑地撇撇嘴道:“看她那架势那排场,倒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啧啧,这世道!”

林二嫂不语,含了抱歉地笑又跨出铺子门槛送了张太太几步。一转身,却瞅到站在招牌后面的庄善若,拍了手笑道:“呦,许大嫂,你咋不进来?我刚刚还和人念叨了呢,说是你定是讲信用的,说好是今儿交货定是不会拖延半日。”

庄善若定了定心神,含了笑道:“刚才见林掌柜正做着生意,不好冒昧上前打扰。”

“我这铺子啊,也多亏了那些老主顾帮衬着,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可就得喝西北风了。”林二嫂一边说着一边将庄善若往绣庄里迎,“也是巧了,那客人顺道经过。也是想碰碰运气,正在里间坐了,刚喝上茶呢。”

“是吗?”庄善若跨进了如意绣庄的门槛。道,“这石榴花我是绣成了。可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她眼。”

“许大嫂的手艺定是让人放心的,刚才那客人还在赞你绣的帕子呢,说若是还有,她还想多要几条备着。”

铺子里有三两媳妇,正凑了头选着丝线。

林二嫂冲她们一点头,道:“你们尽力选着,我家铺子的丝线都是上等好货。颜色也全,别的不敢说,这丝线可是县城头一份的。”

有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丢开手上的丝线,嗔道:“这丝线倒是不差。可这价格可得再低些,我们妯娌若是要买可是按打买的。”

“好说好说!”林二嫂陪了笑,拉了庄善若进了铺子的里间,道,“你们先选着。我等会子就来。”

庄善若低了头随了林二嫂进了里间,原来里面用板隔了半间,摆了两套桌椅,特意安置出来给贵客休息说话用的。庄善若略略一抬眼,只见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个穿桃红夹袄的女子。正低了头翘了兰花指轻啜着茶碗。旁边站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着。

“郑太太,你今儿可不算是白跑一趟,那绣花的许大嫂刚好过来交货。”林二嫂话里带了七分客气,陪了三分小心。

郑太太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巧笑道:“林掌柜,你这茶可是有些陈了,等新茶上来,我让小丫头送你几斤好的来。”

“那敢情好!”林二嫂陪着笑,“我们这些俗人可不像郑太太那般风雅,喝茶也不过是解渴罢了,倒亏你还惦记着,我可是尽沾你的光了。”

庄善若见那郑太太一身桃红掐牙夹袄显得贵气,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眉如远黛,粉面含春,端的是好相貌。她翘了涂了大红蔻丹的尖尖十指,媚眼如丝,右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更给她添了无限的风情。

庄善若只看了两眼便垂下了眼帘,这位郑太太美虽美,可是多了几分媚态,少了些端正之气,若是做个当家主母怕是镇不住一家子。

“那裙子,可好了?”郑太太的声音又软又糯。

“许大嫂?”林二嫂提醒了一句。

“好了。”庄善若上前两步将那裹了三层的包袱递了过去。

郑太太从腋下抽出了条帕子沾了沾嘴角,朝身边的小丫头一努嘴:“嫣儿,接了。”

叫嫣儿的小丫头双手将那包袱捧了过去。

庄善若留意到郑太太用的帕子上正是她绣的石榴花儿,又一打眼看到她头上簪了一枚用红宝石镶嵌成的石榴花的簪子,心里暗道,果然林掌柜所言不虚,这位郑太太怕是爱石榴花爱得紧。

“听林掌柜说,这石榴花的样子便是你绣的?”郑太太微微甩了帕子问道。

庄善若见她神情慵懒竟像是一只爱娇的波斯猫儿,忙应了:“正是呢,有幸入了太太青眼。”

郑太太一愣,转而抿嘴笑了,倒是侧了头将庄善若打量了好几眼,道:“我原先只听说这石榴花儿是个大嫂绣的,可没成想你竟这般年轻,长得也灵秀。”

这话庄善若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林二嫂赶紧道:“可不是,也正是许大嫂这样秀气的才能绣出那样有灵气的石榴花儿。”

郑太太轮廓优美的嘴角闪过一丝笑:“若是林掌柜早点让我见着许大嫂,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日的心——她做的绣活定然是妥当的。”

庄善若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手心微微有些发潮。

“嫣儿,将那裙子取出来让我好好看看。”郑太太吩咐道。

“哎!”嫣儿年纪虽小,可手上利索,她将包袱搁到桌子上,又把茶碗往边上移了移,一层一层地将那包袱皮儿展开。

这隔间里的另三双眼睛便盯了嫣儿的手看。

嫣儿双手抓住了裙腰,高高举起,尽力一抖,展到郑太太面前。

这隔间里顿时流光溢彩。

林二嫂看了两眼,放下了心,啧啧赞道:“许大嫂好手艺,也只有郑太太穿才不算是辜负了这幅裙子。”

郑太太却倚在椅子上半晌没动,只歪了头细细地盯了裙子看。嫣儿身量未长足,尽力地将双手举高,累到双手微微颤动,却连眉头也没皱上一下。

庄善若却只盯了郑太太看,只见她柳叶眉微微一扬,翘了右手的小指头,用那留得长长染成大红的指甲在裙子上轻轻一拨,裙子的褶子竟像是水般流动了起来,上面嵌了的银丝闪着悦目的光泽,褶子里细细绣上的大红石榴花不动声色地沁芳吐蕊。

“这又是绣的什么?”郑太太的秀眉一蹙,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林二嫂道,“林掌柜,那日我将花样子交代得清楚,这石榴花可是多一针少一针都不行的。”

林二嫂眉心一跳,觑了眼睛去看那裙子,却没看出什么究竟来。

庄善若心中暗自一叹,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回太太,除了您交代的石榴花,我还另绣了十几只采花的蜂儿。”庄善若又上前一步道。

“哎呦喂!”林二嫂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手,将脸凑到裙子上细细一看。可不是,除了那些错落有致的石榴花儿,那花间还用金黄的丝线绣了十来只采花的蜂儿,有些振翅飞着,有些停在花心上,竟没一只是重样儿的,连那蜂儿的触须和细足都绣得活现。

“许大嫂,这可怎么说的?”林二嫂头上微微沁了汗,这位郑太太出手虽阔绰,可也是不好应付的,“我那日不是细细地跟你交代清楚了吗?旁的不用绣,单单绣和你那帕子上一样的石榴花便得了。”

“林掌柜那日是这么交代的。”

林二嫂松了口气,好歹将这嫌疑洗清了,这可不是她的责任,即便是要陪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郑太太面有薄愠,她朝嫣儿点点头:“好了。”

嫣儿将那裙子收起,抱在怀里,退回到郑太太身后。

郑太太摸着那块天青色的包袱皮儿,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抬起头道:“许大嫂,你可知道这条裙子值多少银子?”

庄善若摇了摇头。

郑太太不怒反笑,那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划了桌面,道:“这样颜色的云锦料子,去年京城里的巧匠总共只得了这一匹,我家爷机缘巧合才给我弄了这几尺。”

林二嫂赶紧打圆场:“郑太太,我看那蜂儿绣得小,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若是细看呢?”郑太太淡淡一句将林二嫂问住了。

庄善若后背淌了汗,这个郑太太果然是不好说话的。要不是那日童贞娘将这幅裙子偷偷拿过去试了,又不知道怎么的沾了些茶渍上去,她又何苦受这番折磨?

童贞娘那日想要将这裙子拿去浆洗,庄善若死命拦住了,若是一个不好,将那裙子洗坏了颜色洗褪了,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她那日对着这些黄褐色的污渍苦思冥想,才想出了用金黄的丝线将错就错,按照那茶渍的轮廓绣出蜂儿的法子来。又生生地熬了一天一夜才将这茶渍悉数遮去。

童贞娘自知理亏,送了好几支蜡烛过来,将小小的柴房照得跟白昼似的。

庄善若只得硬了头皮道:“郑太太,这些蜂儿是我特意绣的。”

“哦?”郑太太眼风一横,媚眼里竟含了一丝凛冽。

庄善若狠了狠心花了钱坐了趟马车进县城。

满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的,庄善若却没有心思,只是按紧了放在膝盖上的那个装了裙子的包袱,一颗心随了马车的摇摆七上八下的。

如意绣庄就在面前,庄善若却分明有些张不开腿,只抱了包袱站在店门前发呆。衣着光鲜的女人们在绣庄里进进出出,谁都没空去留意穿着朴素的庄善若。

“下次再来,张太太我给你留意着,若是有你要的花样子,我一早便给您捎信去!走好走好!”林二嫂满脸堆笑将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送到铺子门口。

庄善若下意识地往招牌后面避了避。

那被唤做张太太的中年妇人用手掩了口不知道和林二嫂说了些什么,倒逗得她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谁来都得罪不起啊,只得请老主顾包涵了!”林二嫂脆声笑道。

张太太不屑地撇撇嘴道:“看她那架势那排场,倒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啧啧,这世道!”

林二嫂不语,含了抱歉地笑又跨出铺子门槛送了张太太几步。一转身,却瞅到站在招牌后面的庄善若,拍了手笑道:“呦,许大嫂,你咋不进来?我刚刚还和人念叨了呢,说是你定是讲信用的,说好是今儿交货定是不会拖延半日。”

庄善若定了定心神,含了笑道:“刚才见林掌柜正做着生意,不好冒昧上前打扰。”

“我这铺子啊,也多亏了那些老主顾帮衬着,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可就得喝西北风了。”林二嫂一边说着一边将庄善若往绣庄里迎,“也是巧了,那客人顺道经过。也是想碰碰运气,正在里间坐了,刚喝上茶呢。”

“是吗?”庄善若跨进了如意绣庄的门槛。道,“这石榴花我是绣成了。可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她眼。”

“许大嫂的手艺定是让人放心的,刚才那客人还在赞你绣的帕子呢,说若是还有,她还想多要几条备着。”

铺子里有三两媳妇,正凑了头选着丝线。

林二嫂冲她们一点头,道:“你们尽力选着,我家铺子的丝线都是上等好货。颜色也全,别的不敢说,这丝线可是县城头一份的。”

有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丢开手上的丝线,嗔道:“这丝线倒是不差。可这价格可得再低些,我们妯娌若是要买可是按打买的。”

“好说好说!”林二嫂陪了笑,拉了庄善若进了铺子的里间,道,“你们先选着。我等会子就来。”

庄善若低了头随了林二嫂进了里间,原来里面用板隔了半间,摆了两套桌椅,特意安置出来给贵客休息说话用的。庄善若略略一抬眼,只见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个穿桃红夹袄的女子。正低了头翘了兰花指轻啜着茶碗。旁边站了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着。

“郑太太,你今儿可不算是白跑一趟,那绣花的许大嫂刚好过来交货。”林二嫂话里带了七分客气,陪了三分小心。

郑太太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巧笑道:“林掌柜,你这茶可是有些陈了,等新茶上来,我让小丫头送你几斤好的来。”

“那敢情好!”林二嫂陪着笑,“我们这些俗人可不像郑太太那般风雅,喝茶也不过是解渴罢了,倒亏你还惦记着,我可是尽沾你的光了。”

庄善若见那郑太太一身桃红掐牙夹袄显得贵气,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眉如远黛,粉面含春,端的是好相貌。她翘了涂了大红蔻丹的尖尖十指,媚眼如丝,右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更给她添了无限的风情。

庄善若只看了两眼便垂下了眼帘,这位郑太太美虽美,可是多了几分媚态,少了些端正之气,若是做个当家主母怕是镇不住一家子。

“那裙子,可好了?”郑太太的声音又软又糯。

“许大嫂?”林二嫂提醒了一句。

“好了。”庄善若上前两步将那裹了三层的包袱递了过去。

郑太太从腋下抽出了条帕子沾了沾嘴角,朝身边的小丫头一努嘴:“嫣儿,接了。”

叫嫣儿的小丫头双手将那包袱捧了过去。

庄善若留意到郑太太用的帕子上正是她绣的石榴花儿,又一打眼看到她头上簪了一枚用红宝石镶嵌成的石榴花的簪子,心里暗道,果然林掌柜所言不虚,这位郑太太怕是爱石榴花爱得紧。

“听林掌柜说,这石榴花的样子便是你绣的?”郑太太微微甩了帕子问道。

庄善若见她神情慵懒竟像是一只爱娇的波斯猫儿,忙应了:“正是呢,有幸入了太太青眼。”

郑太太一愣,转而抿嘴笑了,倒是侧了头将庄善若打量了好几眼,道:“我原先只听说这石榴花儿是个大嫂绣的,可没成想你竟这般年轻,长得也灵秀。”

这话庄善若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林二嫂赶紧道:“可不是,也正是许大嫂这样秀气的才能绣出那样有灵气的石榴花儿。”

郑太太轮廓优美的嘴角闪过一丝笑:“若是林掌柜早点让我见着许大嫂,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日的心——她做的绣活定然是妥当的。”

庄善若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手心微微有些发潮。

“嫣儿,将那裙子取出来让我好好看看。”郑太太吩咐道。

“哎!”嫣儿年纪虽小,可手上利索,她将包袱搁到桌子上,又把茶碗往边上移了移,一层一层地将那包袱皮儿展开。

这隔间里的另三双眼睛便盯了嫣儿的手看。

嫣儿双手抓住了裙腰,高高举起,尽力一抖,展到郑太太面前。

这隔间里顿时流光溢彩。

林二嫂看了两眼,放下了心,啧啧赞道:“许大嫂好手艺,也只有郑太太穿才不算是辜负了这幅裙子。”

郑太太却倚在椅子上半晌没动,只歪了头细细地盯了裙子看。嫣儿身量未长足,尽力地将双手举高,累到双手微微颤动,却连眉头也没皱上一下。

庄善若却只盯了郑太太看,只见她柳叶眉微微一扬,翘了右手的小指头,用那留得长长染成大红的指甲在裙子上轻轻一拨,裙子的褶子竟像是水般流动了起来,上面嵌了的银丝闪着悦目的光泽,褶子里细细绣上的大红石榴花不动声色地沁芳吐蕊。

“这又是绣的什么?”郑太太的秀眉一蹙,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林二嫂道,“林掌柜,那日我将花样子交代得清楚,这石榴花可是多一针少一针都不行的。”

林二嫂眉心一跳,觑了眼睛去看那裙子,却没看出什么究竟来。

庄善若心中暗自一叹,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回太太,除了您交代的石榴花,我还另绣了十几只采花的蜂儿。”庄善若又上前一步道。

“哎呦喂!”林二嫂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手,将脸凑到裙子上细细一看。可不是,除了那些错落有致的石榴花儿,那花间还用金黄的丝线绣了十来只采花的蜂儿,有些振翅飞着,有些停在花心上,竟没一只是重样儿的,连那蜂儿的触须和细足都绣得活现。

“许大嫂,这可怎么说的?”林二嫂头上微微沁了汗,这位郑太太出手虽阔绰,可也是不好应付的,“我那日不是细细地跟你交代清楚了吗?旁的不用绣,单单绣和你那帕子上一样的石榴花便得了。”

“林掌柜那日是这么交代的。”

林二嫂松了口气,好歹将这嫌疑洗清了,这可不是她的责任,即便是要陪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郑太太面有薄愠,她朝嫣儿点点头:“好了。”

嫣儿将那裙子收起,抱在怀里,退回到郑太太身后。

郑太太摸着那块天青色的包袱皮儿,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抬起头道:“许大嫂,你可知道这条裙子值多少银子?”

庄善若摇了摇头。

郑太太不怒反笑,那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划了桌面,道:“这样颜色的云锦料子,去年京城里的巧匠总共只得了这一匹,我家爷机缘巧合才给我弄了这几尺。”

林二嫂赶紧打圆场:“郑太太,我看那蜂儿绣得小,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若是细看呢?”郑太太淡淡一句将林二嫂问住了。

庄善若后背淌了汗,这个郑太太果然是不好说话的。要不是那日童贞娘将这幅裙子偷偷拿过去试了,又不知道怎么的沾了些茶渍上去,她又何苦受这番折磨?

童贞娘那日想要将这裙子拿去浆洗,庄善若死命拦住了,若是一个不好,将那裙子洗坏了颜色洗褪了,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她那日对着这些黄褐色的污渍苦思冥想,才想出了用金黄的丝线将错就错,按照那茶渍的轮廓绣出蜂儿的法子来。又生生地熬了一天一夜才将这茶渍悉数遮去。

童贞娘自知理亏,送了好几支蜡烛过来,将小小的柴房照得跟白昼似的。

庄善若只得硬了头皮道:“郑太太,这些蜂儿是我特意绣的。”

“哦?”郑太太眼风一横,媚眼里竟含了一丝凛冽。

第177章 此惜花非彼惜花

庄善若含了笑道:“我娘家院里长了棵大石榴树,每年七八月,这满树的石榴花开得热闹,引了成群成群的蜂儿来采蜜。

“哦?”郑太太不置可否。

“我原先按照林掌柜的吩咐绣好了石榴花儿,隐隐绰绰地藏在褶子里虽然美,却少了一份生动,便自作主张大了胆子绣了这一群蜂儿——这可要比绣那石榴花儿更费眼力些。”

“林二嫂,你哪里找的绣娘,不单手上的活好,嘴上的功夫也不差。”郑太太朝林二嫂眼睛一斜,话里是浓浓的嘲讽。

“是,是!”林二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唯唯应着,心里埋怨着庄善若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可我偏生只爱石榴花儿,不爱那蜂儿。”郑太太生硬地丢出一句来。

“这条云锦的百褶裙子已然极美,郑太太偏生又想出了在那褶子上绣石榴花儿,费的是巧心思。”庄善若毫无惧色,继续道,“不知道郑太太可听说过一句诗?”

“哦,你还会诗?”

“袭袭馨香醉蜜蜂。”庄善若面色始终沉静,“有石榴花儿的地方必然会有蜂儿相随,旁人看这裙子上的蜂儿采的是花儿,可这裙子的主人却是人比花娇,才情绝艳,自有逐花之蜂,惜花之人!”

“惜花之人?”郑太太神色一震,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林二嫂赶紧肚里喊一声罪过,努力堆了笑道:“郑太太,到底好还是不好,得将这裙子穿在身上看了才知道。”

庄善若袖了手,见那郑太太的脸色渐渐地柔和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这群蜂儿究竟是画蛇添足还是锦上添花,等我穿了便知。嫣儿!”

隔间里有一角用蓝布隔开,嫣儿取了那云锦裙子,伺候郑太太进去换了。

林二嫂赶紧一拉庄善若的手。悄声道:“我的许大嫂,你咋啥都敢说,竟当了郑太太的面提那什么惜花,可是吓出我一身冷汗呦。”

“惜花?不能提吗?”庄善若不解,她原先那番话不过是急中生智。随口胡诌。哪里想到那许多。

“你是不知道,也怨我没事先和你招呼,这郑太太她是从……”

一阵衣裙的悉数声。林二嫂噤了口,回过身来,只见郑太太由嫣儿扶了从那布帘子后出来。

庄善若看得呆了。

只见那郑太太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上一些,纤纤细腰,盈盈一握,系了这条云锦的百褶裙子,每走一步,裙摆荡漾开来,竟像是凌波仙子。脚步若是跨得略大一些。裙褶里绣的鲜红的石榴花与金黄的蜂儿隐隐绰绰,衬得那妃色的裙子是无比的生动。

郑太太从在场的三个人眼中收获了惊艳,又低了头踢了踢裙摆,冲嫣儿招了招手,又进了那帘子换衣裳去了。

等郑太太换了那桃红的夹袄再从帘子后出来,这面色便全然不同了。春风拂面,连那眼角下的小小黑痣都黑得发蓝,风流无比,妩媚无双。

庄善若暗自吁了一口气,将那提到半空的心暂时先放下了一半。

郑太太依旧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林掌柜,还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的绣娘,倒是真真不俗。”她那双眼柔和起来是媚眼如丝,凛冽起来是风霜雪雨,此时眉眼弯弯,具是风情。

林二嫂陪了笑道:“郑太太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郑太太也没理会,只盯了庄善若愣愣出了一会神,然后回头朝嫣儿做了一个手势。

嫣儿略略弯了腰,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道:“这是绣工钱,原先便说好了的,之前另有定钱存在柜上。”小丫头的声音又脆又俏。

“是,是!”林二嫂应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我们爷又该寻我了。”郑太太起身,嘱咐嫣儿道,“将那裙子仔细着点拿好了。”

嫣儿垂了头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庄善若本背靠了那布帘站着,见她主仆两个要走,下意识地偏过身去。

郑太太从庄善若面前经过,卷过一阵淡雅馨香,略偏过脸道:“许大嫂的这手绣活我爱得很,怕是还有麻烦你的时候。”

庄善若心中欢喜,若是能搭上这样的大主顾,这银子自然是赚得轻松多了,她赶紧点头。

“不过,我有个怪癖,只爱那石榴花儿。”郑太太嘴角微微一翘,“谁叫我名里便嵌了那花儿,看来是你我有缘。”

她话音未落,身形一动,转眼便到了外堂。

庄善若心里一琢磨,怪不得,原来郑太太闺名里就应了这石榴花,果然是她们有缘。

庄善若尾随林二嫂出去,只见原先那几个媳妇还在叽叽喳喳地挑着丝线,热闹得旁若无人。

那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一见郑太太几人出来,却不知道何故,朝她几个妯娌使了个眼色,轻轻地“嗤”了一声。那几个媳妇便全都噤了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了郑太太的身上——这目光里既有着艳羡也有着不屑。

郑太太却坦坦然地抬起一双美目无意识地朝她们的方向一扫,那些媳妇便又齐刷刷地垂下了头,装作继续挑选丝线的模样,却是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

庄善若是个细心的,看了心里颇有些纳闷。

林二嫂将郑太太送出铺子,又寒暄了几句,才转回来。刚一踏进绣庄的门槛,那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便丢下手上的丝线急煎煎地跑上来道:“林掌柜,我还当是哪个郑太太呢?竟是她!”

林二嫂笑,避过话题:“怠慢几位了。”

那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却继续原先的话题道:“我原先远远地见过她一面,美是极美,只是,啧啧……”

她妯娌中有个面皮嫩的不解,问道:“三嫂,那个是谁?竟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那通身的气派。”

旁的几个都掩了嘴嗤笑了起来。

三嫂尤其笑得夸张,道:“还大户人家的太太?连个妾都还没挣上。”

庄善若记得那日接货的时候林二嫂说起这位郑太太是某个大户的外室。想着要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讨了欢喜,正正经经地抬进门去。虽然她不了解这个郑太太,可是那样出挑的模样,委屈做妾怕是有什么隐情。

“做妾怕也是抬举她了,这满城的谁不知道她是从惜花楼出来的。”她们妯娌中有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满脸不屑。

惜花楼?

林二嫂打着哈哈道:“顾大嫂。开门的都是客。我哪里要跟钱过不去?再说了,我寡妇失业的,好不容易开了家小铺子。靠的都是老主顾的帮衬,更是不敢不挣她的银子。”

顾三嫂撇撇嘴道:“罢了罢了,林掌柜我们知道你的难处。若是她下回再来,你左不过和我们知会一声便是,大不了我们避了她。”

“三嫂,那个到底是谁?”年轻的媳妇依旧是听得一头雾水。

“七弟妹刚嫁过来,不知道也是有的。”顾三嫂用手掩了嘴偏过头凑在顾七嫂耳边窃窃几句。

庄善若留意到那个年轻的小媳妇白皙的面皮顿时变得粉白,跺了跺脚,忙低了头不再言语了。

林二嫂给庄善若使了个眼色让她在一旁等着。自己先去做这笔丝线的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媳妇,林二嫂将几块碎银随手丢进柜上的抽屉里,笑道:“许大嫂,倒是耽误你时间了。”

“不碍事!”庄善若放下了一桩心事,正全身松快。

林二嫂见铺子里暂时没有客人,放低了声音笑道:“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这郑太太的脾气。原先有个绣娘接了她的活计,也是帮她绣条裙子,要在裙摆上绣上一圈的祥云图案。交货的那日我看着那花都绣得好好的,偏偏她眼睛毒,指出一处颜色不一样。”

“不一样?”

“可不是。我将那裙子凑到眼前两寸。呦,你道怎么着,原来这祥云本来是要用月白细线来绣,偏生这绣娘绣到最后十来针的时候用完了,她托了赖,便用了本白的丝线单单绣了半朵。啧啧!”

“那是精细了。”庄善若不由不叹,说是吹毛求疵都不为过。

“也亏了许大嫂心思巧,要不然,啧啧!”林二嫂拍了自己胸脯,后怕道,“下回,许大嫂若是有好的想法,可千万别自作主张,好歹和郑太太商量商量。”

“下回?”

“可不是,我看你这番是得了个巧宗。”林二嫂将五两碎银子郑重地交到庄善若的手里,“许大嫂以后的活计怕是断不了,郑太太那位爷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若是过两日得了名分,泼天的富贵还在前头等着呢。我啊,也就等着沾许大嫂的光了!”

庄善若感受着手里五两银子沉甸甸的重量,心里欢喜,不由多问了一句:“不知道郑太太是哪家贵人?”

“呦,我当你知道,你竟也不认得?”林二嫂脸色一变。

“我在县城住的日子也浅。”

林二嫂又压低了声音道:“郑太太原先是惜花楼的头牌姑娘,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

庄善若恍然,原来是这样的出身,怪不得柔媚入骨。

“郑太太原先的花名就叫榴仙,你没听说过倒也罢了。”林二嫂眉毛一扬,“帮她赎身的可是县城里大大有名的,许大嫂一定听说过。”

“谁?”庄善若眉心一跳。

“便是四通钱庄的掌柜,县太爷的小舅子郑小瑞郑爷,啧啧!”

庄善若含了笑道:“我娘家院里长了棵大石榴树,每年七八月,这满树的石榴花开得热闹,引了成群成群的蜂儿来采蜜。

“哦?”郑太太不置可否。

“我原先按照林掌柜的吩咐绣好了石榴花儿,隐隐绰绰地藏在褶子里虽然美,却少了一份生动,便自作主张大了胆子绣了这一群蜂儿——这可要比绣那石榴花儿更费眼力些。”

“林二嫂,你哪里找的绣娘,不单手上的活好,嘴上的功夫也不差。”郑太太朝林二嫂眼睛一斜,话里是浓浓的嘲讽。

“是,是!”林二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唯唯应着,心里埋怨着庄善若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可我偏生只爱石榴花儿,不爱那蜂儿。”郑太太生硬地丢出一句来。

“这条云锦的百褶裙子已然极美,郑太太偏生又想出了在那褶子上绣石榴花儿,费的是巧心思。”庄善若毫无惧色,继续道,“不知道郑太太可听说过一句诗?”

“哦,你还会诗?”

“袭袭馨香醉蜜蜂。”庄善若面色始终沉静,“有石榴花儿的地方必然会有蜂儿相随,旁人看这裙子上的蜂儿采的是花儿,可这裙子的主人却是人比花娇,才情绝艳,自有逐花之蜂,惜花之人!”

“惜花之人?”郑太太神色一震,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林二嫂赶紧肚里喊一声罪过,努力堆了笑道:“郑太太,到底好还是不好,得将这裙子穿在身上看了才知道。”

庄善若袖了手,见那郑太太的脸色渐渐地柔和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这群蜂儿究竟是画蛇添足还是锦上添花,等我穿了便知。嫣儿!”

隔间里有一角用蓝布隔开,嫣儿取了那云锦裙子,伺候郑太太进去换了。

林二嫂赶紧一拉庄善若的手。悄声道:“我的许大嫂,你咋啥都敢说,竟当了郑太太的面提那什么惜花,可是吓出我一身冷汗呦。”

“惜花?不能提吗?”庄善若不解,她原先那番话不过是急中生智。随口胡诌。哪里想到那许多。

“你是不知道,也怨我没事先和你招呼,这郑太太她是从……”

一阵衣裙的悉数声。林二嫂噤了口,回过身来,只见郑太太由嫣儿扶了从那布帘子后出来。

庄善若看得呆了。

只见那郑太太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上一些,纤纤细腰,盈盈一握,系了这条云锦的百褶裙子,每走一步,裙摆荡漾开来,竟像是凌波仙子。脚步若是跨得略大一些。裙褶里绣的鲜红的石榴花与金黄的蜂儿隐隐绰绰,衬得那妃色的裙子是无比的生动。

郑太太从在场的三个人眼中收获了惊艳,又低了头踢了踢裙摆,冲嫣儿招了招手,又进了那帘子换衣裳去了。

等郑太太换了那桃红的夹袄再从帘子后出来,这面色便全然不同了。春风拂面,连那眼角下的小小黑痣都黑得发蓝,风流无比,妩媚无双。

庄善若暗自吁了一口气,将那提到半空的心暂时先放下了一半。

郑太太依旧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林掌柜,还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的绣娘,倒是真真不俗。”她那双眼柔和起来是媚眼如丝,凛冽起来是风霜雪雨,此时眉眼弯弯,具是风情。

林二嫂陪了笑道:“郑太太喜欢便好,喜欢便好!”

郑太太也没理会,只盯了庄善若愣愣出了一会神,然后回头朝嫣儿做了一个手势。

嫣儿略略弯了腰,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道:“这是绣工钱,原先便说好了的,之前另有定钱存在柜上。”小丫头的声音又脆又俏。

“是,是!”林二嫂应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我们爷又该寻我了。”郑太太起身,嘱咐嫣儿道,“将那裙子仔细着点拿好了。”

嫣儿垂了头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庄善若本背靠了那布帘站着,见她主仆两个要走,下意识地偏过身去。

郑太太从庄善若面前经过,卷过一阵淡雅馨香,略偏过脸道:“许大嫂的这手绣活我爱得很,怕是还有麻烦你的时候。”

庄善若心中欢喜,若是能搭上这样的大主顾,这银子自然是赚得轻松多了,她赶紧点头。

“不过,我有个怪癖,只爱那石榴花儿。”郑太太嘴角微微一翘,“谁叫我名里便嵌了那花儿,看来是你我有缘。”

她话音未落,身形一动,转眼便到了外堂。

庄善若心里一琢磨,怪不得,原来郑太太闺名里就应了这石榴花,果然是她们有缘。

庄善若尾随林二嫂出去,只见原先那几个媳妇还在叽叽喳喳地挑着丝线,热闹得旁若无人。

那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一见郑太太几人出来,却不知道何故,朝她几个妯娌使了个眼色,轻轻地“嗤”了一声。那几个媳妇便全都噤了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了郑太太的身上——这目光里既有着艳羡也有着不屑。

郑太太却坦坦然地抬起一双美目无意识地朝她们的方向一扫,那些媳妇便又齐刷刷地垂下了头,装作继续挑选丝线的模样,却是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

庄善若是个细心的,看了心里颇有些纳闷。

林二嫂将郑太太送出铺子,又寒暄了几句,才转回来。刚一踏进绣庄的门槛,那个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便丢下手上的丝线急煎煎地跑上来道:“林掌柜,我还当是哪个郑太太呢?竟是她!”

林二嫂笑,避过话题:“怠慢几位了。”

那戴了珍珠耳坠子的媳妇却继续原先的话题道:“我原先远远地见过她一面,美是极美,只是,啧啧……”

她妯娌中有个面皮嫩的不解,问道:“三嫂,那个是谁?竟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那通身的气派。”

旁的几个都掩了嘴嗤笑了起来。

三嫂尤其笑得夸张,道:“还大户人家的太太?连个妾都还没挣上。”

庄善若记得那日接货的时候林二嫂说起这位郑太太是某个大户的外室。想着要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讨了欢喜,正正经经地抬进门去。虽然她不了解这个郑太太,可是那样出挑的模样,委屈做妾怕是有什么隐情。

“做妾怕也是抬举她了,这满城的谁不知道她是从惜花楼出来的。”她们妯娌中有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满脸不屑。

惜花楼?

林二嫂打着哈哈道:“顾大嫂。开门的都是客。我哪里要跟钱过不去?再说了,我寡妇失业的,好不容易开了家小铺子。靠的都是老主顾的帮衬,更是不敢不挣她的银子。”

顾三嫂撇撇嘴道:“罢了罢了,林掌柜我们知道你的难处。若是她下回再来,你左不过和我们知会一声便是,大不了我们避了她。”

“三嫂,那个到底是谁?”年轻的媳妇依旧是听得一头雾水。

“七弟妹刚嫁过来,不知道也是有的。”顾三嫂用手掩了嘴偏过头凑在顾七嫂耳边窃窃几句。

庄善若留意到那个年轻的小媳妇白皙的面皮顿时变得粉白,跺了跺脚,忙低了头不再言语了。

林二嫂给庄善若使了个眼色让她在一旁等着。自己先去做这笔丝线的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媳妇,林二嫂将几块碎银随手丢进柜上的抽屉里,笑道:“许大嫂,倒是耽误你时间了。”

“不碍事!”庄善若放下了一桩心事,正全身松快。

林二嫂见铺子里暂时没有客人,放低了声音笑道:“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这郑太太的脾气。原先有个绣娘接了她的活计,也是帮她绣条裙子,要在裙摆上绣上一圈的祥云图案。交货的那日我看着那花都绣得好好的,偏偏她眼睛毒,指出一处颜色不一样。”

“不一样?”

“可不是。我将那裙子凑到眼前两寸。呦,你道怎么着,原来这祥云本来是要用月白细线来绣,偏生这绣娘绣到最后十来针的时候用完了,她托了赖,便用了本白的丝线单单绣了半朵。啧啧!”

“那是精细了。”庄善若不由不叹,说是吹毛求疵都不为过。

“也亏了许大嫂心思巧,要不然,啧啧!”林二嫂拍了自己胸脯,后怕道,“下回,许大嫂若是有好的想法,可千万别自作主张,好歹和郑太太商量商量。”

“下回?”

“可不是,我看你这番是得了个巧宗。”林二嫂将五两碎银子郑重地交到庄善若的手里,“许大嫂以后的活计怕是断不了,郑太太那位爷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若是过两日得了名分,泼天的富贵还在前头等着呢。我啊,也就等着沾许大嫂的光了!”

庄善若感受着手里五两银子沉甸甸的重量,心里欢喜,不由多问了一句:“不知道郑太太是哪家贵人?”

“呦,我当你知道,你竟也不认得?”林二嫂脸色一变。

“我在县城住的日子也浅。”

林二嫂又压低了声音道:“郑太太原先是惜花楼的头牌姑娘,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

庄善若恍然,原来是这样的出身,怪不得柔媚入骨。

“郑太太原先的花名就叫榴仙,你没听说过倒也罢了。”林二嫂眉毛一扬,“帮她赎身的可是县城里大大有名的,许大嫂一定听说过。”

“谁?”庄善若眉心一跳。

“便是四通钱庄的掌柜,县太爷的小舅子郑小瑞郑爷,啧啧!”

第178章 五两银子的盘算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手,嗔怪道:“你这闺女,来便来,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庄善若笑道:“不过是抽空绣的几色针线,不值什么。”桌上放了些婴儿的肚兜小衣裳之类还有几包时令糕点。

连淑芳挺了大肚子靠在软榻上,旁人看着便觉得吃力。

老根嫂歉然道:“年前就想着去看你,可你淑芳嫂子偏生怀相不好,让大夫开了好几帖药调养着,嘱咐要在床上躺着,躺了过把月才好些。”

“我也是奇了,我这身子本来就健旺,怎怀个娃娃便病病歪歪起来了?”连淑芳是个爽快女子,说话爽利,“头三个月胃口倒好,临了这几月却是没有食欲。原来生娃娃是这么受罪的活儿,我是阿弥陀佛盼着肚里这个是个小子——生了这一个我可再也不生了。”

“胡说!”老根嫂佯装生气道,“头胎是艰难些,接下来便好些。等你生了娃娃爱也爱不过来,哪里还记得往日受的苦和罪。”

“成日里躺着,可把我憋屈死了。这两只脚又肿得跟馒头似的,连下地解手那两步都走得不利索。”连淑芳掀起被角,露出肿得晶亮的双足。

庄善若又极力劝慰着,又把做的小衣裳拿给她看,渐渐地哄得她高兴了。

待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连淑芳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了泪花,笑道:“看我这样子,倒是一日比一日懒了。”

“双身子的人自然是辛苦些。”庄善若掐了手指算了算道,“左不过是这四五日了吧。”

“可不是!”连淑芳低头抚了自己的高隆的肚皮,怅然笑道。“我呀既想着娃娃早点出来,又不想他那么早出来。”

老根嫂悄悄地一捏庄善若的手,起身道:“淑芳,你好好歇着。晚饭有你最喜欢的酸豆角炒肉末。”

连淑芳道:“可不得了了,娘你那边一说那酸豆角,我这边就流口水。这可怎么好,都说酸儿辣女,我好那一口酸。可万一要生下个女娃娃?”

“怕啥,孙儿孙女我都爱,你尽管扯开肚皮生!”

“呦,敢情娘这是把我比作圈里那老母猪了吧?”连淑芳故意逗趣。

娘仨又笑了一阵,老根嫂这才携了庄善若去了她自个的房间。

一进房门,老根嫂便上下细细地打量着庄善若道:“你这闺女。心里可别恼了婶子?”

“婶子说哪里话?”

“你若不是恼了婶子,怎么这好几个月都不过来坐坐?”老根嫂拉了庄善若坐下,又从桌上的盘里抓了把落花生塞到她手里。

“家里多少有些事。”

“你淑芳嫂子刚安耽点。你老根叔又犯了腿疾——他那老寒腿每到冬天都要犯上一回。前几年巴巴地寻了个方子,拿地窖里存了三年的老姜,削去皮儿,细细地研成沫儿,拌上白干儿,涂在老寒腿上,然后密密地裹上布条儿——东西不难寻,就是这法子磨死人。”老根嫂皱眉,“家里又短人手,得财得富侍弄那几亩地倒是比侍弄他老子精心。少不得又得我操劳。”

庄善若表示理解:“亏得婶子是个能干的。老根叔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他呀。天生的劳碌命!”老根嫂撇撇嘴道,“开春一回暖,腿刚好了几日,便跟儿子下地去了,说是赶紧要上头茬肥,不敢耽误了时令。”

庄善若点头。这才是正经庄户人家的做法,将赖以生存的土地看得金贵,也只有这样,土地才会回馈丰富的出产。

老根嫂突然掩嘴笑了几声道:“说来也可笑,我记得上个月你家小叔子找我家借耕牛犁地。”

“还有这事?”庄善若奇了。

“可不,他好意思来借,我们也不好装小气不借。”老根嫂拍着手道,“得财把牛牵出来,这缰绳他是接了过去,可牛脚上竟像是生了根似的,死活不跟他走。他无法,最后只得罢了。”耕牛这样的大牲口在庄户人家的心目中不啻于家人,是能不外借就不外借的。

“我倒没听说这事。”庄善若说罢,便将许陈氏的五十两之约和自己搬到后院柴房单住的事细细地与老根嫂说来。

老根嫂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又低头想了半晌,冷笑一声道:“你那便宜婆婆倒是打得好算盘,里外她都不亏。做人若是太精明了些,处处算计,怕是会伤了阴德。”

庄善若含笑不语。

“不过这样倒好,你也落个清静!”老根嫂又一展眉,“幸亏是五十两,不是五百两,尽力凑凑也能得了。你晚上可要留在这吃饭,等吃完了,我和你老根叔合计合计,看看能拿出多少现银来。”

庄善若隐忍不说,怕的就是这个。她和老根嫂非亲非故,不过是因为已逝王大姑的关系,哪里肯借她家的银子。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了绣花挣的五两银子,搁到桌上。

老根嫂忍不住吓了一跳,道:“呦,哪里来的银子?”

“挣的。”庄善若便将从县城如意绣庄接绣活的事说了,单单略去了榴仙的身份。

老根嫂喜得抓过庄善若的一只手反复看着,道:“你这手倒是巧,单单绣上一月倒比我家那两傻小子半年的出产都要强些。”

“不过是凑巧碰上。”庄善若道,“这银子挣一笔是一笔,只当是个意外之财罢了,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运气?”

自从那日林二嫂点破了榴仙的身份后,庄善若心里便膈应着。只要一想到郑小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想到他那些心狠手辣的做派,庄善若便觉得不自在。对她来说,郑小瑞不啻是活阎王般的存在。榴仙的银子虽然好赚,可一想到赚的是这活阎王的钱,饶是给得再多。她也不想了。

那日林二嫂还劝了庄善若一鼓作气多绣些石榴花的帕子,庄善若只得推脱那花样子难绣,太费眼睛,只肯答应绣些别的绣活在如意绣庄上寄卖。

倒叫林二嫂又疑惑又感叹,说她活生生地将财神爷往门外推。

可是,活阎王的钱是好赚的吗?

庄善若见了榴仙,不由得又想起了连双秀,倒很是为她惋惜。郑小瑞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娶了天仙进门,热腾两日也就抛到脑后了。连双秀美得端庄,榴仙美得娇媚,自是各有千秋。可是连双秀心系许家安,成日恍恍惚惚的样子,怕也不屑与榴仙争宠——不过。这些事都与她庄善若无关。

老根嫂哪里知道这当中隐情,又道:“那日有虎可去找你了?”

庄善若点头。

“我拗不过,便将你的事七七八八告诉了他一些。这孩子向来活络。我倒从没见过他气成红透涨脑的模样。你这闺女终究也太自强了些,按我说不论怎么着,有龙有虎毕竟是你的表亲,让他们帮衬着也没什么不妥。要不然,你即便是再有主意再有能耐,这世道单身女子可是寸步难行的。”

庄善若故作轻松地笑,撇开这个话题:“婶子说得不差,我这会子就来求婶子了。”

“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那暂住的柴房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老根嫂会意:“让婶子给你存着,保证少不了。”

庄善若笑:“我正是这个意思。自从那次说破之后。许家老太太也不大搭理我了——这倒正中我下怀,可那童贞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倒不是怕她将算盘打到我身上,可提防着点总是好的。”那日童贞娘偷取了那云锦的裙子差点给她招来祸患,她可不能不防,如果这五两银子丢了。那银子上又没刻字,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的。

“好!”老根嫂沉吟半晌道,“若是有稳妥的人家,我给你将这五两银子放出去,白放着倒不如挣上些印子钱。”

“那自然是好,不过——”庄善若话音一转,“我也不瞒婶子,我这几月思前想后想得明白了——左右许家我是呆不下去了,早点挣了五十两银子,越早脱身越好;可榆树庄王家我也不想回去了,两个表哥待我虽亲,可我毕竟不是他们正经妹子,白住在那里也是不好。平日里当个亲戚走动,可若是一个院子里住了,天长日久的,反而不美。”

“我的儿,亏你想得周到。”老根嫂明白,有龙娶了媳妇,过了三年丧期,有虎也是要说媳妇的,到时候庄善若这个不是正经的小姑子长年吃住在王家,王家媳妇再好,总要背地说闲话的。

庄善若淡淡一笑:“所以,我便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自立门户?”老根嫂倒是奇了。

“我都打听过了,衙门里规定是五亩一户。”庄善若自有盘算,“这五两银子虽少,可是差点的旱地或是沙地多少能置上一亩——大不了再添上一些。虽然旱地沙地出产差些,可每年好歹也有些结余。即便是我自己不种,便宜点赁出去,既不荒了地,又得点租金,更重要的是又能为以后做打算——总比将这银子死攥在手里好些。”

“啧啧!”老根嫂像是不认识似的瞅了庄善若好几眼,赞道,“你这闺女,亏你怎么想得到?”

“这不过是我糊涂想法,终究成不成,还得麻烦婶子费力帮我打听打听,村子里有没有哪家要出让田地的。”

“好,好!”老根嫂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明面上我也只说是我要置地。”

两人谈妥了,抛开正事说起了闲话。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手,嗔怪道:“你这闺女,来便来,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庄善若笑道:“不过是抽空绣的几色针线,不值什么。”桌上放了些婴儿的肚兜小衣裳之类还有几包时令糕点。

连淑芳挺了大肚子靠在软榻上,旁人看着便觉得吃力。

老根嫂歉然道:“年前就想着去看你,可你淑芳嫂子偏生怀相不好,让大夫开了好几帖药调养着,嘱咐要在床上躺着,躺了过把月才好些。”

“我也是奇了,我这身子本来就健旺,怎怀个娃娃便病病歪歪起来了?”连淑芳是个爽快女子,说话爽利,“头三个月胃口倒好,临了这几月却是没有食欲。原来生娃娃是这么受罪的活儿,我是阿弥陀佛盼着肚里这个是个小子——生了这一个我可再也不生了。”

“胡说!”老根嫂佯装生气道,“头胎是艰难些,接下来便好些。等你生了娃娃爱也爱不过来,哪里还记得往日受的苦和罪。”

“成日里躺着,可把我憋屈死了。这两只脚又肿得跟馒头似的,连下地解手那两步都走得不利索。”连淑芳掀起被角,露出肿得晶亮的双足。

庄善若又极力劝慰着,又把做的小衣裳拿给她看,渐渐地哄得她高兴了。

待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连淑芳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了泪花,笑道:“看我这样子,倒是一日比一日懒了。”

“双身子的人自然是辛苦些。”庄善若掐了手指算了算道,“左不过是这四五日了吧。”

“可不是!”连淑芳低头抚了自己的高隆的肚皮,怅然笑道。“我呀既想着娃娃早点出来,又不想他那么早出来。”

老根嫂悄悄地一捏庄善若的手,起身道:“淑芳,你好好歇着。晚饭有你最喜欢的酸豆角炒肉末。”

连淑芳道:“可不得了了,娘你那边一说那酸豆角,我这边就流口水。这可怎么好,都说酸儿辣女,我好那一口酸。可万一要生下个女娃娃?”

“怕啥,孙儿孙女我都爱,你尽管扯开肚皮生!”

“呦,敢情娘这是把我比作圈里那老母猪了吧?”连淑芳故意逗趣。

娘仨又笑了一阵,老根嫂这才携了庄善若去了她自个的房间。

一进房门,老根嫂便上下细细地打量着庄善若道:“你这闺女。心里可别恼了婶子?”

“婶子说哪里话?”

“你若不是恼了婶子,怎么这好几个月都不过来坐坐?”老根嫂拉了庄善若坐下,又从桌上的盘里抓了把落花生塞到她手里。

“家里多少有些事。”

“你淑芳嫂子刚安耽点。你老根叔又犯了腿疾——他那老寒腿每到冬天都要犯上一回。前几年巴巴地寻了个方子,拿地窖里存了三年的老姜,削去皮儿,细细地研成沫儿,拌上白干儿,涂在老寒腿上,然后密密地裹上布条儿——东西不难寻,就是这法子磨死人。”老根嫂皱眉,“家里又短人手,得财得富侍弄那几亩地倒是比侍弄他老子精心。少不得又得我操劳。”

庄善若表示理解:“亏得婶子是个能干的。老根叔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他呀。天生的劳碌命!”老根嫂撇撇嘴道,“开春一回暖,腿刚好了几日,便跟儿子下地去了,说是赶紧要上头茬肥,不敢耽误了时令。”

庄善若点头。这才是正经庄户人家的做法,将赖以生存的土地看得金贵,也只有这样,土地才会回馈丰富的出产。

老根嫂突然掩嘴笑了几声道:“说来也可笑,我记得上个月你家小叔子找我家借耕牛犁地。”

“还有这事?”庄善若奇了。

“可不,他好意思来借,我们也不好装小气不借。”老根嫂拍着手道,“得财把牛牵出来,这缰绳他是接了过去,可牛脚上竟像是生了根似的,死活不跟他走。他无法,最后只得罢了。”耕牛这样的大牲口在庄户人家的心目中不啻于家人,是能不外借就不外借的。

“我倒没听说这事。”庄善若说罢,便将许陈氏的五十两之约和自己搬到后院柴房单住的事细细地与老根嫂说来。

老根嫂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又低头想了半晌,冷笑一声道:“你那便宜婆婆倒是打得好算盘,里外她都不亏。做人若是太精明了些,处处算计,怕是会伤了阴德。”

庄善若含笑不语。

“不过这样倒好,你也落个清静!”老根嫂又一展眉,“幸亏是五十两,不是五百两,尽力凑凑也能得了。你晚上可要留在这吃饭,等吃完了,我和你老根叔合计合计,看看能拿出多少现银来。”

庄善若隐忍不说,怕的就是这个。她和老根嫂非亲非故,不过是因为已逝王大姑的关系,哪里肯借她家的银子。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了绣花挣的五两银子,搁到桌上。

老根嫂忍不住吓了一跳,道:“呦,哪里来的银子?”

“挣的。”庄善若便将从县城如意绣庄接绣活的事说了,单单略去了榴仙的身份。

老根嫂喜得抓过庄善若的一只手反复看着,道:“你这手倒是巧,单单绣上一月倒比我家那两傻小子半年的出产都要强些。”

“不过是凑巧碰上。”庄善若道,“这银子挣一笔是一笔,只当是个意外之财罢了,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运气?”

自从那日林二嫂点破了榴仙的身份后,庄善若心里便膈应着。只要一想到郑小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想到他那些心狠手辣的做派,庄善若便觉得不自在。对她来说,郑小瑞不啻是活阎王般的存在。榴仙的银子虽然好赚,可一想到赚的是这活阎王的钱,饶是给得再多。她也不想了。

那日林二嫂还劝了庄善若一鼓作气多绣些石榴花的帕子,庄善若只得推脱那花样子难绣,太费眼睛,只肯答应绣些别的绣活在如意绣庄上寄卖。

倒叫林二嫂又疑惑又感叹,说她活生生地将财神爷往门外推。

可是,活阎王的钱是好赚的吗?

庄善若见了榴仙,不由得又想起了连双秀,倒很是为她惋惜。郑小瑞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娶了天仙进门,热腾两日也就抛到脑后了。连双秀美得端庄,榴仙美得娇媚,自是各有千秋。可是连双秀心系许家安,成日恍恍惚惚的样子,怕也不屑与榴仙争宠——不过。这些事都与她庄善若无关。

老根嫂哪里知道这当中隐情,又道:“那日有虎可去找你了?”

庄善若点头。

“我拗不过,便将你的事七七八八告诉了他一些。这孩子向来活络。我倒从没见过他气成红透涨脑的模样。你这闺女终究也太自强了些,按我说不论怎么着,有龙有虎毕竟是你的表亲,让他们帮衬着也没什么不妥。要不然,你即便是再有主意再有能耐,这世道单身女子可是寸步难行的。”

庄善若故作轻松地笑,撇开这个话题:“婶子说得不差,我这会子就来求婶子了。”

“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那暂住的柴房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老根嫂会意:“让婶子给你存着,保证少不了。”

庄善若笑:“我正是这个意思。自从那次说破之后。许家老太太也不大搭理我了——这倒正中我下怀,可那童贞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倒不是怕她将算盘打到我身上,可提防着点总是好的。”那日童贞娘偷取了那云锦的裙子差点给她招来祸患,她可不能不防,如果这五两银子丢了。那银子上又没刻字,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的。

“好!”老根嫂沉吟半晌道,“若是有稳妥的人家,我给你将这五两银子放出去,白放着倒不如挣上些印子钱。”

“那自然是好,不过——”庄善若话音一转,“我也不瞒婶子,我这几月思前想后想得明白了——左右许家我是呆不下去了,早点挣了五十两银子,越早脱身越好;可榆树庄王家我也不想回去了,两个表哥待我虽亲,可我毕竟不是他们正经妹子,白住在那里也是不好。平日里当个亲戚走动,可若是一个院子里住了,天长日久的,反而不美。”

“我的儿,亏你想得周到。”老根嫂明白,有龙娶了媳妇,过了三年丧期,有虎也是要说媳妇的,到时候庄善若这个不是正经的小姑子长年吃住在王家,王家媳妇再好,总要背地说闲话的。

庄善若淡淡一笑:“所以,我便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

“自立门户?”老根嫂倒是奇了。

“我都打听过了,衙门里规定是五亩一户。”庄善若自有盘算,“这五两银子虽少,可是差点的旱地或是沙地多少能置上一亩——大不了再添上一些。虽然旱地沙地出产差些,可每年好歹也有些结余。即便是我自己不种,便宜点赁出去,既不荒了地,又得点租金,更重要的是又能为以后做打算——总比将这银子死攥在手里好些。”

“啧啧!”老根嫂像是不认识似的瞅了庄善若好几眼,赞道,“你这闺女,亏你怎么想得到?”

“这不过是我糊涂想法,终究成不成,还得麻烦婶子费力帮我打听打听,村子里有没有哪家要出让田地的。”

“好,好!”老根嫂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明面上我也只说是我要置地。”

两人谈妥了,抛开正事说起了闲话。

第179章 榆钱饭(1)

“做什么呢?这么香?”王有虎远远地便跨了大步从前院那里过来。

庄善若从简易灶台前直起身子,眯了眼睛微微地笑:“你猜!”

王有虎爱耍爱闹的性子上来,干脆就闭上眼睛,张大了鼻孔使劲地嗅,道:“这味儿熟悉,可就是一时说不上来。”

庄善若不卖关子了,掀开锅盖,一股水汽携裹了清香扑面而来,这清香里还带了丝春天里特有的微甜。

“榆钱饭!”王有虎又惊又喜。

可不就是榆钱饭怎么的,庄善若拿帕子垫了手,小心地从锅里取出一大盘蒸的榆钱饭,赶忙走几步搁到柴房里的那张高脚板凳上。

除了这一盘绿莹莹的榆钱饭,充当桌子使的板凳上还放了一大盘的酸豆角焖面。

王有虎搓着手笑道:“怪不得妹子让我今儿一定要过来,原来是备着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庄善若笑,将一双筷子塞到了王有虎的手里,又顺手帮他择去了头发上的两朵刨花。

王有虎高大的身子坐在不成比例的小杌子上,甩开膀子吃了起来,酸豆角焖面吃在嘴里是又酸爽又顺溜,榆钱饭却是清香鲜爽,两者相得益彰。吃得王有虎是额头沁汗,肚子饱饱。

庄善若只在一旁含了笑看他吃得香。

榆钱饭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每年的三四月份,榆树的枝桠顶端便长满了密密匝匝如小铜钱般的榆钱。散发着它固有的清香。用手小心地顺着树枝捋下来,放在水里洗干净,淘去杂质,然后放在箅子上略略晾干。又取适量的玉米粉,均匀地拌在榆钱上,用手抓匀。再将拌好米粉的榆钱饭隔水放在锅上蒸,蒸熟后拌上盐、小葱、辣椒末之类的——总之这调料既不能掩去榆钱饭原本的清香,又能将它的味道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

在荒年的时候。榆钱饭是穷人家用来填饱肚子的好材料。这几年风调雨顺,倒也没多少人指着榆钱饭填肚子了。不过是榆钱应了“余钱”的好兆头,人们吃榆钱饭更多的是图个新鲜,讨个吉利罢了。

“好吃,比娘做得香!”王有虎话一出口,倒是微微怔了怔,赶紧用那黑胡胡的袖子一抹额头。

庄善若心中一动,却也只装作没听见。王大姑在的时候,每到春天。王家饭桌上的吃食便丰富了许多,她自有那个本事将野菜做得入味喷香,而榆钱饭更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点缀。

人虽然不在了。可是一汤一饭里都还藏了思念。

“大嫂。大嫂!”许家玉欢快地跳进了柴房,刚一打眼到房间里的蹲坐在地上的“庞然大物“,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

庄善若明白,许家玉与王有虎之间因为之前的两个巴掌还不自在着呢。

“元宝那小家伙,恨不得将碗也添掉了。”许家玉装作没看见王有虎,连眼睛都不往那边瞟一下子。

“他原先在城里哪里吃过这个?”

“我看二嫂一边埋怨元宝不该背了她去爬榆树。自个儿一边偷偷地吃着香。”许家玉偷笑道,“我吃着,也觉得清香爽口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做法也简单,不过倒腾榆钱麻烦些罢了。”庄善若接过许家玉手里的大碗。道,“若是你和元宝爱吃。赶在榆钱老之前还可以再做一回。”

“那敢情好!”许家玉说着,转身便出去了。

王有虎僵直的后背这才松弛了下来,他捧了那个焖面的大盘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是又麻又痛。

庄善若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王有虎摸了摸肚皮,讪讪笑道:“妹子,我吃饱了,得回去干活了。”

庄善若往门外一瞅,道:“我看有虎哥还是等一会子再走得了。”

“为啥?”王有虎不解。

“我那小姑子正在前院忙乎着呢,你等她进房了再说。”

“我还怕了她一个小丫头不成!”话虽如此,可王有虎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说来是我挨了她一巴掌,倒像是我欠她似的。这几次我过来找你,她那两颗眼珠子像是刀子似的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

庄善若忍了笑,道:“她素来都是细声细气,从来也没和人红过脸。”

“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王有虎愤愤道,“别的许家人倒也罢了,对着她我可是陪着小心,就怕她一个不如意,取了笤帚将我赶出门。”

“你倒说得她像泼妇似的。”庄善若摇头。

“泼妇?泼妇哪有她泼?”王有虎不屑,突然又换了副神色道,“妹子,你可认识个叫喜儿的?”

“喜儿?”庄善若点点头,“说起来她还和许家沾亲带故的。”

“怪不得呢,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知道我是你表哥,让我替她捎个话。”

“啥话?”

“后日晌午在柳河边见她一面,她有急事和你说。”

“急事?”庄善若迷糊了,喜儿能有什么急事,难不成三胖嫂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我看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古古怪怪的,说了那番话后,又嘱咐我千万要将这话带到。”王有虎不屑道,“他许家的事,我看你还是别掺和了,倒时候反而吃力不讨好。”

庄善若点头,心里另作打算,故意挑开话题问道:“宗长府上那房子修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修了三四成的样子。”王有虎顺口说道,“本来进度还算快,可前日来了个小姐不像小姐,夫人不像夫人的,偏生过来指手画脚的,那管家倒都还听了,又让拆了几处重新修了——我们倒乐意,只要他府上舍得使银子,又有好吃好喝,乐得做上一年半载。”

“那可是许德孝新收的姨太太?”庄善若问道,京城大老爷府上的舞女眼光也要比一般乡人高些,也更挑剔些。

“怕是吧,我听那管家称她三姨太太。”王有虎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感兴趣。

恐怕许德孝大兴土木便是为了讨这个三姨太太欢心吧,只是不知道许崇山老爷子在京城怎么了,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也只是好医好药地伺候着,做他的老太爷吧。

老父重病在身,许德孝偷偷地新纳房姨太太就算了,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果然是久病床头无孝子啊。

送走了王有虎,庄善若又重新做了一份榆钱饭。热腾腾地从锅里拿出来,又另取了一只碗盖了了,搁到一个篮子里,出去了。

远远地便看到伍家那围了半人高围墙的破院子里,伍大娘正坐在太阳地里纳鞋底。

“伍姨!”

伍大娘浑然不觉,依旧低了头撕拉撕拉地扯着麻线。

“伍姨?”

伍大娘茫茫然地抬了头,看到栅栏门外的庄善若,先是一愣,转而脸上一喜,忙将鞋垫子放下,迎了上来,笑道:“我只道自己耳花呢。”

庄善若反过手扶住了她,毕竟在床上瘫了几年,伍大娘走路总还不算是太利索。

伍大娘为难道:“呦,我们家就这两间破房子,也没个地方给你坐的。”

“伍姨,坐外面就好,还能晒太阳。”庄善若将伍大娘搀回到原先坐的小椅子旁,自己捡了一张小杌子坐了,将那篮子提了上来。

“呦,你带了啥东西,好香!”

“不是好东西,伍姨别笑话我!”庄善若说话间将蒙在上头的那口碗取下,道,“嘴馋,做了两碗榆钱饭,也拿过来给伍姨尝尝鲜。”

“这是好东西!”伍大娘笑道,“我早上看那边上的老榆树,正琢磨着等阿彪从县城里回来,让他给我捋点榆钱来蒸了吃了呢。整好,你就送来了!”

庄善若放了心,原来伍彪不在家,那就好!

她浑身自在了许多,道:“这几日闲了,我就让小侄子爬到树上捋了许多榆钱,他又吃又玩乐和着呢。本来我还踌躇,这东西不过是哄小孩儿的,实在是拿不出手,可吃着鲜甜,想着给伍姨送来。”

伍大娘深深地嗅了一口道:“就是这个滋味啊。”她取了筷子尝了一口,道:“善若你别笑话我,这榆钱饭往年我都是吃腻了的,这会子吃起来倒是有味道。”

庄善若拣起伍大娘放在一旁的鞋垫一看,分明是伍彪的脚样子。伍大娘怕是眼力不好,这鞋垫纳得是歪歪斜斜的。庄善若顺手便纳了起来。

“这可使不得!”伍大娘忙拦道。

“不碍事,反正坐着也是坐的,纳两针也是消闲儿。”

伍大娘放下筷子,道:“我家阿彪脚大,走路费鞋。我病的那几年可是一双鞋也没法子给他做,他便买了两双草鞋穿,从春天穿到秋天,连鞋帮子踩烂了也舍不得扔。后来还是芸娘看不过眼——芸娘你怕是不认得,是贺三的媳妇——好歹给他做了双布鞋,总算是不至于在冬天露脚趾头了。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轻易也舍不得穿。”

庄善若点头。

“我能起了,可眼睛怕是年轻的时候哭得多了,老花得厉害,绣个鞋垫还得伸直了胳膊老远地瞅着,可费劲了。本来想给他做双单鞋,我合计着恐怕这鞋得做上一年,干脆直接做双棉鞋得了。”

“做什么呢?这么香?”王有虎远远地便跨了大步从前院那里过来。

庄善若从简易灶台前直起身子,眯了眼睛微微地笑:“你猜!”

王有虎爱耍爱闹的性子上来,干脆就闭上眼睛,张大了鼻孔使劲地嗅,道:“这味儿熟悉,可就是一时说不上来。”

庄善若不卖关子了,掀开锅盖,一股水汽携裹了清香扑面而来,这清香里还带了丝春天里特有的微甜。

“榆钱饭!”王有虎又惊又喜。

可不就是榆钱饭怎么的,庄善若拿帕子垫了手,小心地从锅里取出一大盘蒸的榆钱饭,赶忙走几步搁到柴房里的那张高脚板凳上。

除了这一盘绿莹莹的榆钱饭,充当桌子使的板凳上还放了一大盘的酸豆角焖面。

王有虎搓着手笑道:“怪不得妹子让我今儿一定要过来,原来是备着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庄善若笑,将一双筷子塞到了王有虎的手里,又顺手帮他择去了头发上的两朵刨花。

王有虎高大的身子坐在不成比例的小杌子上,甩开膀子吃了起来,酸豆角焖面吃在嘴里是又酸爽又顺溜,榆钱饭却是清香鲜爽,两者相得益彰。吃得王有虎是额头沁汗,肚子饱饱。

庄善若只在一旁含了笑看他吃得香。

榆钱饭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每年的三四月份,榆树的枝桠顶端便长满了密密匝匝如小铜钱般的榆钱。散发着它固有的清香。用手小心地顺着树枝捋下来,放在水里洗干净,淘去杂质,然后放在箅子上略略晾干。又取适量的玉米粉,均匀地拌在榆钱上,用手抓匀。再将拌好米粉的榆钱饭隔水放在锅上蒸,蒸熟后拌上盐、小葱、辣椒末之类的——总之这调料既不能掩去榆钱饭原本的清香,又能将它的味道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

在荒年的时候。榆钱饭是穷人家用来填饱肚子的好材料。这几年风调雨顺,倒也没多少人指着榆钱饭填肚子了。不过是榆钱应了“余钱”的好兆头,人们吃榆钱饭更多的是图个新鲜,讨个吉利罢了。

“好吃,比娘做得香!”王有虎话一出口,倒是微微怔了怔,赶紧用那黑胡胡的袖子一抹额头。

庄善若心中一动,却也只装作没听见。王大姑在的时候,每到春天。王家饭桌上的吃食便丰富了许多,她自有那个本事将野菜做得入味喷香,而榆钱饭更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点缀。

人虽然不在了。可是一汤一饭里都还藏了思念。

“大嫂。大嫂!”许家玉欢快地跳进了柴房,刚一打眼到房间里的蹲坐在地上的“庞然大物“,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

庄善若明白,许家玉与王有虎之间因为之前的两个巴掌还不自在着呢。

“元宝那小家伙,恨不得将碗也添掉了。”许家玉装作没看见王有虎,连眼睛都不往那边瞟一下子。

“他原先在城里哪里吃过这个?”

“我看二嫂一边埋怨元宝不该背了她去爬榆树。自个儿一边偷偷地吃着香。”许家玉偷笑道,“我吃着,也觉得清香爽口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做法也简单,不过倒腾榆钱麻烦些罢了。”庄善若接过许家玉手里的大碗。道,“若是你和元宝爱吃。赶在榆钱老之前还可以再做一回。”

“那敢情好!”许家玉说着,转身便出去了。

王有虎僵直的后背这才松弛了下来,他捧了那个焖面的大盘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是又麻又痛。

庄善若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王有虎摸了摸肚皮,讪讪笑道:“妹子,我吃饱了,得回去干活了。”

庄善若往门外一瞅,道:“我看有虎哥还是等一会子再走得了。”

“为啥?”王有虎不解。

“我那小姑子正在前院忙乎着呢,你等她进房了再说。”

“我还怕了她一个小丫头不成!”话虽如此,可王有虎缩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说来是我挨了她一巴掌,倒像是我欠她似的。这几次我过来找你,她那两颗眼珠子像是刀子似的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

庄善若忍了笑,道:“她素来都是细声细气,从来也没和人红过脸。”

“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王有虎愤愤道,“别的许家人倒也罢了,对着她我可是陪着小心,就怕她一个不如意,取了笤帚将我赶出门。”

“你倒说得她像泼妇似的。”庄善若摇头。

“泼妇?泼妇哪有她泼?”王有虎不屑,突然又换了副神色道,“妹子,你可认识个叫喜儿的?”

“喜儿?”庄善若点点头,“说起来她还和许家沾亲带故的。”

“怪不得呢,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知道我是你表哥,让我替她捎个话。”

“啥话?”

“后日晌午在柳河边见她一面,她有急事和你说。”

“急事?”庄善若迷糊了,喜儿能有什么急事,难不成三胖嫂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我看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古古怪怪的,说了那番话后,又嘱咐我千万要将这话带到。”王有虎不屑道,“他许家的事,我看你还是别掺和了,倒时候反而吃力不讨好。”

庄善若点头,心里另作打算,故意挑开话题问道:“宗长府上那房子修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修了三四成的样子。”王有虎顺口说道,“本来进度还算快,可前日来了个小姐不像小姐,夫人不像夫人的,偏生过来指手画脚的,那管家倒都还听了,又让拆了几处重新修了——我们倒乐意,只要他府上舍得使银子,又有好吃好喝,乐得做上一年半载。”

“那可是许德孝新收的姨太太?”庄善若问道,京城大老爷府上的舞女眼光也要比一般乡人高些,也更挑剔些。

“怕是吧,我听那管家称她三姨太太。”王有虎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感兴趣。

恐怕许德孝大兴土木便是为了讨这个三姨太太欢心吧,只是不知道许崇山老爷子在京城怎么了,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也只是好医好药地伺候着,做他的老太爷吧。

老父重病在身,许德孝偷偷地新纳房姨太太就算了,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果然是久病床头无孝子啊。

送走了王有虎,庄善若又重新做了一份榆钱饭。热腾腾地从锅里拿出来,又另取了一只碗盖了了,搁到一个篮子里,出去了。

远远地便看到伍家那围了半人高围墙的破院子里,伍大娘正坐在太阳地里纳鞋底。

“伍姨!”

伍大娘浑然不觉,依旧低了头撕拉撕拉地扯着麻线。

“伍姨?”

伍大娘茫茫然地抬了头,看到栅栏门外的庄善若,先是一愣,转而脸上一喜,忙将鞋垫子放下,迎了上来,笑道:“我只道自己耳花呢。”

庄善若反过手扶住了她,毕竟在床上瘫了几年,伍大娘走路总还不算是太利索。

伍大娘为难道:“呦,我们家就这两间破房子,也没个地方给你坐的。”

“伍姨,坐外面就好,还能晒太阳。”庄善若将伍大娘搀回到原先坐的小椅子旁,自己捡了一张小杌子坐了,将那篮子提了上来。

“呦,你带了啥东西,好香!”

“不是好东西,伍姨别笑话我!”庄善若说话间将蒙在上头的那口碗取下,道,“嘴馋,做了两碗榆钱饭,也拿过来给伍姨尝尝鲜。”

“这是好东西!”伍大娘笑道,“我早上看那边上的老榆树,正琢磨着等阿彪从县城里回来,让他给我捋点榆钱来蒸了吃了呢。整好,你就送来了!”

庄善若放了心,原来伍彪不在家,那就好!

她浑身自在了许多,道:“这几日闲了,我就让小侄子爬到树上捋了许多榆钱,他又吃又玩乐和着呢。本来我还踌躇,这东西不过是哄小孩儿的,实在是拿不出手,可吃着鲜甜,想着给伍姨送来。”

伍大娘深深地嗅了一口道:“就是这个滋味啊。”她取了筷子尝了一口,道:“善若你别笑话我,这榆钱饭往年我都是吃腻了的,这会子吃起来倒是有味道。”

庄善若拣起伍大娘放在一旁的鞋垫一看,分明是伍彪的脚样子。伍大娘怕是眼力不好,这鞋垫纳得是歪歪斜斜的。庄善若顺手便纳了起来。

“这可使不得!”伍大娘忙拦道。

“不碍事,反正坐着也是坐的,纳两针也是消闲儿。”

伍大娘放下筷子,道:“我家阿彪脚大,走路费鞋。我病的那几年可是一双鞋也没法子给他做,他便买了两双草鞋穿,从春天穿到秋天,连鞋帮子踩烂了也舍不得扔。后来还是芸娘看不过眼——芸娘你怕是不认得,是贺三的媳妇——好歹给他做了双布鞋,总算是不至于在冬天露脚趾头了。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轻易也舍不得穿。”

庄善若点头。

“我能起了,可眼睛怕是年轻的时候哭得多了,老花得厉害,绣个鞋垫还得伸直了胳膊老远地瞅着,可费劲了。本来想给他做双单鞋,我合计着恐怕这鞋得做上一年,干脆直接做双棉鞋得了。”

第180章 榆钱饭(2)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只得低了头帮助伍大娘纳起鞋垫。

伍大娘就着庄善若的手看了看鞋垫,赞道:“你这女子手巧,这针脚又细又密。”

“伍姨说笑了,纳个鞋垫还能看出手艺的好坏来了?”

伍大娘笑而不语,又用筷子点点面前的那一盘榆钱饭,道:“这榆钱饭调的滋味不错,你跟我说说,加了什么,我也好下回学着做一次。”

庄善若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偏了头略想了想,道:“不过是些香油、盐之类的,家里没别的调料,我又顺手浇了小半勺子辣椒油进去——这辣椒放了大半年,只带了些微辣味。”

伍大娘点了头,用筷子夹住榆钱饭细细打量,若有所思地道:“这日子好过了,榆钱饭也不过是图它的清香爽口,还弄了这么许多调料配它;想当年,穷苦人家好不容易挨过寒冬,日夜盼着春天快点来。这春天一来啊,肚子里就不用再老装些窝窝头老咸菜帮子了。”

庄善若见伍大娘藏在皱纹下的清秀五官,和因陷入沉思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突然想起来听人说起过伍家是从外乡迁过来的,倒没说过伍老爹,想来孤儿寡母这些年是经历了许多风霜。

庄善若听伍大娘说话神情都不像是普通的中年农妇的样子,连拿筷子吃野菜的样子也透露出几分文雅来,怕是伍家来历不简单。

“我也不瞒你,我们家原先是南边的。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可以吃的野菜,不消说榆钱了,什么灰灰菜啊,折耳根啊,马兰头啊,香椿啊,随便去田间地头一薅就是一大把,那清香鲜嫩的滋味总算能将一冬天的老咸菜味压下去。”

庄善若应和道:“伍姨说得我都馋了。赶个有日头的好日子,去山上剜野菜去!”

“要说这最有滋味的可得算是香椿了。”伍大娘的眉眼舒展开来。

“香椿炒鸡蛋倒也常做。”庄善若笑道。

伍大娘摇摇头,道:“香椿炒鸡蛋倒也寻常,不若做个酥炸香椿。”

“酥炸香椿?”庄善若听也没听说过这做法。

“也简单,择顶顶嫩的香椿芽,放在热水里焯一焯,再打几个鸡蛋拌入合适的面粉和盐,搅成糊糊,坐上一锅热油。等油温到五六成的时候,将沾了面糊的香椿芽放到油里炸到两面金黄——可仔细千万别炸糊了。这酥炸香椿配上烧春来吃,这滋味可是没的说。”

“这做法倒是新鲜。可是南边的做法?”庄善若心里暗忖。本来农家吃野菜除了图新鲜还有省点口粮的意思,若是吃个香椿还要费这许多油来炸,那可真是划不来了。

伍大娘点头,又道:“我记得阿彪小时候也爱吃香椿,一到春天便缠着我给他做豆皮香椿卷儿——可真真是磨死人的做法。”

庄善若道:“这名儿听着便精细。”

伍大娘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将筷子搁到盘子上:“不过是说着热闹罢了。等香椿下来,炒鸡蛋都舍不得多放两个呢!这阿彪,出去也快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庄善若听伍大娘有心岔开话题,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怕是这伍家在南边的时候也着实过过好日子,不论是酥炸香椿还是豆皮香椿卷儿都不是普通农家能够琢磨出来的吃食。

“伍大哥去哪儿了?”

“县城。平日都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都是清晨进城,夜里回来,又舍不得坐车,这一趟来回下来可是累得够呛。”伍大娘将目光远远地投到围墙外,道,“这回还是我好说歹说,总算答应在贺三家借住一宿,怕也是睡得不安心。”

“伍大哥至孝,整村人都知道。”

“有啥不放心的,家里统共两间破草房,又没个隔夜粮,哪里会有贼惦记着?”

“伍大哥可是和贺三哥贺六哥合伙开铺子?我有日在村里碰到贺三哥还帮他们还带了一回路。”

“可不是?不过是拿这两三年卖草药攒下的几个钱开了个包子茶水铺子,想着能勉强糊口罢了——你怎么倒认识贺家兄弟?那日贺六说起来,我倒是奇了。”

“好歹在县城里住过几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熟了。”这事太复杂,庄善若虚虚一句晃过,又问,“铺子生意可还好?”

伍大娘摇摇头:“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整一个月下来刚好够个本,倒白添进去这许多功夫。”

庄善若不解,那日在包子铺生意还算好,芸娘的手艺也出众,也能招徕回头客,怎么生意就这般差强人意?

伍大娘又道:“贺三两口子都是实诚人,阿彪给我带过几回包子,那肉包子咬开里面实打实的肉馅——怪不得味道好。”

庄善若点头,也是,芸娘的包子馅料丰富,卖得平价,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想赚钱着实是难了些。

“做生意的哪有一下子就赚的,还得慢慢来,急不得!”伍大娘脸色一转,又道,“这县城善福堂的小刘郎中你可认得?”

庄善若听伍大娘问得突兀,点点头道:“认得,他娶的便是和我同村的好姐妹,年前怀上了身子,这会子怕是有四个多月了吧。”

“哎!”伍大娘轻轻一叹。

庄善若被她突如其来的叹息弄得心慌,忙问:“怎么了?”

伍大娘的眉间沉沉地压上了愁云,道:“这善福堂可算得上是我们伍家的大恩人了,亏得刘郎中和小刘郎中心善,要不然这会子我怕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又帮衬着收阿彪采的草药,我们娘儿俩的日子才能渐渐好过起来。”

“小刘郎中怎么了?”

“怎么了?只听说出了正月,也不知道是受了寒还是怎么的,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刘郎中好脉息,可知道是什么病?”

“奇也就奇在这儿,据说小刘郎中的脉象和一般好好人无异,可这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沉,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天里清醒不了几个时辰。”

庄善若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这几月只顾忙自己的事,只当春娇过得顺遂,倒也没特意去探望她。春娇在娘家的时候是老闺女,被刘福婶照顾得妥当,出嫁后又被刘昌捧在手心,哪里碰到过一丝挫折?刘昌这一病,她定是不知道急得如何是好,又怀了身子……

“你说这世道怎么说才好?刘郎中两口子开了善福堂素来是施舍医药,积德行善。可偏生老天不长眼,先前他们家大儿子得了病早早地去了,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会子小刘郎中又不知道什么缘故病倒,哎!他家长媳素来寡言少语,守了寡更像是个没嘴的葫芦,带了个玦哥儿,也就几岁;小儿媳妇又怀了身子——全家上下也就小刘郎中这一个青壮的,当个顶梁柱,却又偏生病倒了。”

庄善若也心焦不已,却安慰伍大娘道:“都说好人自有福报,说不准这会子小刘郎中已经能起了。”

“那敢情好!”伍大娘眉间愁云不散,“这许多年我是日夜礼佛,盼着是好人有好报——可是,这世间终究还是好人遭的磨难多,恶人反而是大多享福的,也就渐渐地淡了礼佛的心。有时候我私心想来恐怕这菩萨佛祖也是欺软怕硬的,看人软弱可欺,便变着法子地折腾。”

庄善若听着心里也是一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不被人欺负,只能是自己强大起来。有些所谓“命硬”之人,恐怕是强大到连鬼神都不敢近身的程度吧。

伍大娘将碗盖回到那盘已经凉透的榆钱饭上,道:“是好是歹,总得阿彪回来后才知道,我盘算着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他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那我也等等伍大哥再走。”庄善若本来打算和伍大娘唠上几句便走的,最好不和伍彪打照面。可这会子她一心只想知道刘昌的病情,也只能按下性子等着。

伍大娘抬眼看了庄善若一眼,温和一笑,道:“我头回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心气儿大的。”

“嗯?”

“村里嚼舌根的不少,好听的难听的都有,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这话说得是没头没脑,庄善若倒听不明白了。

“阿彪他爹走得早,我守寡的时候年纪还算是轻。”伍大娘看着庄善若纳着鞋垫,垂了头道,“都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向来是不理会那些的,自由她们搬嘴去。说得多了,她们自己也觉得没趣儿了,也就不说了。”

庄善若这才恍恍惚惚明白伍大娘在说什么。

“虽然我住得偏,可许家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了几耳朵。”伍大娘目露慈光,“我知道你这女子心里苦,可我回回见你倒都是爽朗模样。做女人的本来就比做男人要更辛苦些,既然没人帮你打算,就要自己多替自己打算些。日子是自己过出来,可不是不相干的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你是个厚道的女子,这福分啊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心中一暖,怕是伍大娘听到了村里对她的闲话,来好意劝慰她呢。毕竟这年头讲究的是“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既然没休你就死乞白赖地在婆家呆下去得了,哪有想方设法自求下堂的理儿?猫扑中文

第181章 另辟蹊径

“伍姨……”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和这个不似寻常农妇的伍大娘倒是亲近了几分。

“这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跟了个可心的,能把一辈子过得跟一天那么短;若是碰上糟心的,这一天可得煎熬成一辈子了。”

这个比方新鲜,庄善若听得点头,道:“伍姨说得不错,活着要趁了自己的心意,哪里有工夫去管什么不相干的人。”

伍大娘笑着道:“这个道理我算是明白得太晚了,可是再晚也要比糊涂过一辈子好。”

庄善若心里暗忖,她又何尝明白得算早,如果多为自己考虑几分,又如何落得现在这般艰难境地?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看吧。

“呦!”伍大娘一拍手,“阿彪回来了。”

庄善若引颈一看,院门口哪里有人。

伍大娘解释道:“在床上瘫了几年,身子不能动,这眼睛不利索,可不把耳朵给练出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伍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半截围墙外。他依旧一身暗色衣裳,只顾低了头走路,待进到院里才发现除了他老娘多了一个人。

伍彪的目光潦草地在庄善若身上一掠,便落到了伍大娘身上:“娘,你都还好?”

“瞧你这话问的,你不过在外面住了一晚,我哪里不好?”伍大娘又转过脸,看着放下针线站起来的庄善若。道,“还有你妹子给我送吃的,又不嫌我啰嗦陪我唠了这许久,可好着呢。”

伍彪这才重新转过脸来朝庄善若一点头,庄善若还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伍大娘看着伍彪在初春的微寒里走得是一脑门子的汗珠子,嗔怪道:“走得恁急做什么?”

“不急。”

庄善若的目光落到伍彪脚上的那双黑布鞋上,黑色的鞋面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尘。心里不由得诧异。

“又光着脚走道了吧?”伍大娘的目光往下一溜。

“哪能呢?”

伍大娘笑道:“连家庄到县城十几里的黄泥路,哪有像你这样鞋子不沾一丝灰的?别是又到门口才把鞋子套上的吧?娘说了多少回了,这会子不比先前,一年下来娘好歹也能给你做上一双两双鞋的,可别让脚板受罪。”

伍彪的目光扫到小杌子上摆着的鞋垫,道:“这天左右也不冷,光着脚走道反而舒坦。你眼睛不好,别给我做鞋了,这双穿破了。我大不了老了脸皮再问贺三嫂子讨一双去。”

“贺家两个大男人加两个娃娃,一家子的衣裳鞋袜都靠芸娘一双手,你倒好意思要?”伍大娘解下围裙拍打着伍彪身上的灰。道。“你妹子帮我纳了几针,她手脚利索,不过说着话的半日功夫倒抵得上我半个月的活计了。”

伍彪这才冲庄善若瓮声瓮气地道:“多谢妹子了。”本就不是亲眷,这声妹子叫得是忒没底气。

庄善若大大方方地应了:“不碍事,不过顺手纳了几针。”她有心问刘昌的病情,可见伍彪风尘仆仆的模样。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小刘郎中咋样了?”

“起来了。”

“啊?”伍大娘没听明白。

庄善若提了一颗心期待地看着伍彪。

“我昨儿进城先去了趟善福堂,说是小刘郎中前两日便起来了,先是吃些粥水,后来慢慢地能吃干饭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大娘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庄善若忍不住问:“你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精神倒还好。不过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伍大娘道:“起来了便好。大病一场哪有不瘦的,慢慢调养过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呢。”伍彪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看小刘郎中精神倒好,可也不敢多说,怕损了他力气。”

庄善若又问:“可查出是什么病症了吗?”

伍彪生得精彩的剑眉一蹙,道:“刘郎中又请了县城里有名大夫给看过了,都说不出个名堂来。反正是病得疾,好得也奇。”

“可有些什么症状?”

伍彪冷不防庄善若追问,倒愣了一愣,慢慢想来才道:“只是全身乏力,没有胃口,一味地嗜睡,消瘦得厉害。”

“这病可真是莫名其妙,连这么多大夫也没看出来个名堂,幸亏他自己好了,可是阿弥陀佛了。”伍大娘叹道。

庄善若脑子里搜索着自己看过的医书,可终究没有相吻合的。再说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郎中都看不出来,就不用说自己这个门外汉了。不过,虽然刘昌好转了,可庄善若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小刘郎中媳妇可好?”

庄善若见伍彪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忙解释道:“他媳妇未出嫁时和我是同村姐妹。”

伍彪点头,眉心皱成川字,老实地答道:“不大好。”

伍大娘唬道:“阿彪,你这话怎么说的,没的让人心砰砰跳。”

庄善若第一便想到春娇腹中的胎儿,神色不由得便焦虑了起来。

“听刘郎中说,小刘郎中病了这大半个月,他媳妇便不眠不休地伺候了大半个月。”

“这哪里使得,都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煎熬。”

伍彪点头:“说是前两日有滑胎的迹象,幸亏他们家的药都是齐全的,吃了几帖的药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不过她也只肯歇在小刘郎中房里,说多少有个照应。”

伍大娘点头叹道:“他们小夫妻倒是恩爱得紧。”

伍彪点了头,转身进了低矮的厨房自是舀了几瓢冷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总是缓解了一路来的干渴。

待伍彪用手背抹了嘴弓着腰从厨房里出来,伍大娘将那盘榆钱饭端起来,笑道:“中午和你妹子聊天聊得忘了做饭,你饿了吧。你妹子送了盘榆钱饭过来,我给你热热,你凑合着吃了吧。”

“不麻烦,凉了正好。”伍彪接过那盘榆钱饭,用筷子三口两口地扒干净了。他嘴里还嚼着呢,便又窝进了厨房将盘子和盖碗洗得干干净净。

庄善若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伍大娘拦住了庄善若道:“由他去!不过是洗两口碗,哪里就累着了。我前两年瘫在床上的时候,不消说洗衣做饭,我看衣裳破了阿彪也能粗粗地缝上两针——我倒好了,养个儿子又像是多了个闺女。”

庄善若听着伍大娘像是打趣,可这戏谑里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

伍彪箭步从厨房出来,将干净的盘子和碗递给庄善若,道:“辛苦妹子了。”

“哪里。”庄善若接过来,分明有些局促。

“客气啥?”伍大娘笑道,“你自个儿不声不响替你娘认下的好妹子,这会子倒别扭起来了?”

伍彪神色不动,只是略略牵动了下嘴角权当做是笑了。庄善若倒是纳闷了,伍大娘这样能说能笑的性子倒是养出了个严肃正经的闷葫芦来。

“贺三一家子可都还好?”

“好。”

伍大娘反而乐了:“阿彪,你咋出趟门,倒成了没嘴的葫芦了?问一句答一句的。”

伍彪嘿嘿一笑:“娘要问什么?”

“铺子生意可有起色。”

“还差不多那样。”伍彪明显有些发愁,“别人倒也罢了,六哥倒是吵吵着说不如重新支起猪肉摊子卖猪肉得了。”

“贺六和你倒是难兄难弟,我看啊娶媳妇都难!”伍大娘笑着转头对庄善若道,“你认得贺六,他那性子和阿彪刚好凑成一对——一个性子急,一个性子慢,一个话多,一个嘴拙。”

庄善若想,可不是?嘴角便忍不住漾出微笑的弧度。

伍彪将那抹未成形的微笑看在眼里,忙将眼睛移开。

和贺六在一张床上挤了一个晚上,他不过略略起了话头问起庄善若的事。贺六便滔滔不绝将与许大嫂结识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悉数说来。

他记起贺六在鼾声响起来前用含糊的声音道:“这许大嫂我可佩服得紧,如若我以后的媳妇能有她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贺六没心没肺地沉沉睡去,只留下伍彪在半张席上艰难地辗转。

庄善若认真地看着伍彪问道:“伍大哥,这肉包子还卖四文一个,菜包子还卖两文一个吗?”

“是。你怎么知道?”

“听伍姨说贺三嫂包的包子用料足,这样算来盈利的空间便没多少。可有想过提价?”

“提价?”伍彪一时略过原先的疑问,正色道,“也不是没商量过,只是吃这包子的本来就图个便宜方便,若是一提价,那吃的人便少了。再说,周围铺子卖的包子也差不多是这个价钱。”

“那可未必,酒楼里卖的包子可要足足十文一个。”

伍彪摇了头道:“那怎么能比?酒楼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可对普通人来说十文钱一个包子可要顶天了。”

伍大娘沉吟道:“也是,既然不好提价,也不好学了旁的铺子将馅料俭省,这生意便没什么赚头,还亏了芸娘日夜辛苦,倒不如和贺六说的,做回卖猪肉的老本行算了。”

庄善若听伍大娘说得有理,不由皱了眉头,突然看到矮墙边靠着伍彪打猎用的弩,不由得心中一动,粲然一笑问道:“伍大哥,春天里可还打得到獐子兔子?”

“伍姨……”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和这个不似寻常农妇的伍大娘倒是亲近了几分。

“这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跟了个可心的,能把一辈子过得跟一天那么短;若是碰上糟心的,这一天可得煎熬成一辈子了。”

这个比方新鲜,庄善若听得点头,道:“伍姨说得不错,活着要趁了自己的心意,哪里有工夫去管什么不相干的人。”

伍大娘笑着道:“这个道理我算是明白得太晚了,可是再晚也要比糊涂过一辈子好。”

庄善若心里暗忖,她又何尝明白得算早,如果多为自己考虑几分,又如何落得现在这般艰难境地?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看吧。

“呦!”伍大娘一拍手,“阿彪回来了。”

庄善若引颈一看,院门口哪里有人。

伍大娘解释道:“在床上瘫了几年,身子不能动,这眼睛不利索,可不把耳朵给练出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伍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半截围墙外。他依旧一身暗色衣裳,只顾低了头走路,待进到院里才发现除了他老娘多了一个人。

伍彪的目光潦草地在庄善若身上一掠,便落到了伍大娘身上:“娘,你都还好?”

“瞧你这话问的,你不过在外面住了一晚,我哪里不好?”伍大娘又转过脸,看着放下针线站起来的庄善若。道,“还有你妹子给我送吃的,又不嫌我啰嗦陪我唠了这许久,可好着呢。”

伍彪这才重新转过脸来朝庄善若一点头,庄善若还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伍大娘看着伍彪在初春的微寒里走得是一脑门子的汗珠子,嗔怪道:“走得恁急做什么?”

“不急。”

庄善若的目光落到伍彪脚上的那双黑布鞋上,黑色的鞋面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尘。心里不由得诧异。

“又光着脚走道了吧?”伍大娘的目光往下一溜。

“哪能呢?”

伍大娘笑道:“连家庄到县城十几里的黄泥路,哪有像你这样鞋子不沾一丝灰的?别是又到门口才把鞋子套上的吧?娘说了多少回了,这会子不比先前,一年下来娘好歹也能给你做上一双两双鞋的,可别让脚板受罪。”

伍彪的目光扫到小杌子上摆着的鞋垫,道:“这天左右也不冷,光着脚走道反而舒坦。你眼睛不好,别给我做鞋了,这双穿破了。我大不了老了脸皮再问贺三嫂子讨一双去。”

“贺家两个大男人加两个娃娃,一家子的衣裳鞋袜都靠芸娘一双手,你倒好意思要?”伍大娘解下围裙拍打着伍彪身上的灰。道。“你妹子帮我纳了几针,她手脚利索,不过说着话的半日功夫倒抵得上我半个月的活计了。”

伍彪这才冲庄善若瓮声瓮气地道:“多谢妹子了。”本就不是亲眷,这声妹子叫得是忒没底气。

庄善若大大方方地应了:“不碍事,不过顺手纳了几针。”她有心问刘昌的病情,可见伍彪风尘仆仆的模样。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小刘郎中咋样了?”

“起来了。”

“啊?”伍大娘没听明白。

庄善若提了一颗心期待地看着伍彪。

“我昨儿进城先去了趟善福堂,说是小刘郎中前两日便起来了,先是吃些粥水,后来慢慢地能吃干饭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大娘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庄善若忍不住问:“你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精神倒还好。不过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伍大娘道:“起来了便好。大病一场哪有不瘦的,慢慢调养过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呢。”伍彪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看小刘郎中精神倒好,可也不敢多说,怕损了他力气。”

庄善若又问:“可查出是什么病症了吗?”

伍彪生得精彩的剑眉一蹙,道:“刘郎中又请了县城里有名大夫给看过了,都说不出个名堂来。反正是病得疾,好得也奇。”

“可有些什么症状?”

伍彪冷不防庄善若追问,倒愣了一愣,慢慢想来才道:“只是全身乏力,没有胃口,一味地嗜睡,消瘦得厉害。”

“这病可真是莫名其妙,连这么多大夫也没看出来个名堂,幸亏他自己好了,可是阿弥陀佛了。”伍大娘叹道。

庄善若脑子里搜索着自己看过的医书,可终究没有相吻合的。再说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郎中都看不出来,就不用说自己这个门外汉了。不过,虽然刘昌好转了,可庄善若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小刘郎中媳妇可好?”

庄善若见伍彪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忙解释道:“他媳妇未出嫁时和我是同村姐妹。”

伍彪点头,眉心皱成川字,老实地答道:“不大好。”

伍大娘唬道:“阿彪,你这话怎么说的,没的让人心砰砰跳。”

庄善若第一便想到春娇腹中的胎儿,神色不由得便焦虑了起来。

“听刘郎中说,小刘郎中病了这大半个月,他媳妇便不眠不休地伺候了大半个月。”

“这哪里使得,都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煎熬。”

伍彪点头:“说是前两日有滑胎的迹象,幸亏他们家的药都是齐全的,吃了几帖的药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不过她也只肯歇在小刘郎中房里,说多少有个照应。”

伍大娘点头叹道:“他们小夫妻倒是恩爱得紧。”

伍彪点了头,转身进了低矮的厨房自是舀了几瓢冷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总是缓解了一路来的干渴。

待伍彪用手背抹了嘴弓着腰从厨房里出来,伍大娘将那盘榆钱饭端起来,笑道:“中午和你妹子聊天聊得忘了做饭,你饿了吧。你妹子送了盘榆钱饭过来,我给你热热,你凑合着吃了吧。”

“不麻烦,凉了正好。”伍彪接过那盘榆钱饭,用筷子三口两口地扒干净了。他嘴里还嚼着呢,便又窝进了厨房将盘子和盖碗洗得干干净净。

庄善若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伍大娘拦住了庄善若道:“由他去!不过是洗两口碗,哪里就累着了。我前两年瘫在床上的时候,不消说洗衣做饭,我看衣裳破了阿彪也能粗粗地缝上两针——我倒好了,养个儿子又像是多了个闺女。”

庄善若听着伍大娘像是打趣,可这戏谑里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

伍彪箭步从厨房出来,将干净的盘子和碗递给庄善若,道:“辛苦妹子了。”

“哪里。”庄善若接过来,分明有些局促。

“客气啥?”伍大娘笑道,“你自个儿不声不响替你娘认下的好妹子,这会子倒别扭起来了?”

伍彪神色不动,只是略略牵动了下嘴角权当做是笑了。庄善若倒是纳闷了,伍大娘这样能说能笑的性子倒是养出了个严肃正经的闷葫芦来。

“贺三一家子可都还好?”

“好。”

伍大娘反而乐了:“阿彪,你咋出趟门,倒成了没嘴的葫芦了?问一句答一句的。”

伍彪嘿嘿一笑:“娘要问什么?”

“铺子生意可有起色。”

“还差不多那样。”伍彪明显有些发愁,“别人倒也罢了,六哥倒是吵吵着说不如重新支起猪肉摊子卖猪肉得了。”

“贺六和你倒是难兄难弟,我看啊娶媳妇都难!”伍大娘笑着转头对庄善若道,“你认得贺六,他那性子和阿彪刚好凑成一对——一个性子急,一个性子慢,一个话多,一个嘴拙。”

庄善若想,可不是?嘴角便忍不住漾出微笑的弧度。

伍彪将那抹未成形的微笑看在眼里,忙将眼睛移开。

和贺六在一张床上挤了一个晚上,他不过略略起了话头问起庄善若的事。贺六便滔滔不绝将与许大嫂结识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悉数说来。

他记起贺六在鼾声响起来前用含糊的声音道:“这许大嫂我可佩服得紧,如若我以后的媳妇能有她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贺六没心没肺地沉沉睡去,只留下伍彪在半张席上艰难地辗转。

庄善若认真地看着伍彪问道:“伍大哥,这肉包子还卖四文一个,菜包子还卖两文一个吗?”

“是。你怎么知道?”

“听伍姨说贺三嫂包的包子用料足,这样算来盈利的空间便没多少。可有想过提价?”

“提价?”伍彪一时略过原先的疑问,正色道,“也不是没商量过,只是吃这包子的本来就图个便宜方便,若是一提价,那吃的人便少了。再说,周围铺子卖的包子也差不多是这个价钱。”

“那可未必,酒楼里卖的包子可要足足十文一个。”

伍彪摇了头道:“那怎么能比?酒楼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可对普通人来说十文钱一个包子可要顶天了。”

伍大娘沉吟道:“也是,既然不好提价,也不好学了旁的铺子将馅料俭省,这生意便没什么赚头,还亏了芸娘日夜辛苦,倒不如和贺六说的,做回卖猪肉的老本行算了。”

庄善若听伍大娘说得有理,不由皱了眉头,突然看到矮墙边靠着伍彪打猎用的弩,不由得心中一动,粲然一笑问道:“伍大哥,春天里可还打得到獐子兔子?”

第182章 指点迷津

“獐子?兔子?”伍彪一愣,想了想道:“獐子秋天多些,不过兔子倒是一年四季都有,若是运气好点,还能猎到小型的野猪。”

“那就好!”

“善若,正说着铺子里的事呢,咋又好好地说起打猎的事来了呢?”伍大娘纳闷道,“阿彪从小爱捯饬这些,原先日子艰难,田里种的还填不饱肚子,我也就由他去了,多少能贴补点。这一阵子好过多了,一看他拿些叉啊弩啊的,我便心慌得厉害,赶紧将那东西扔了去。”

“娘,我不过是在山上埋几个活套,捉些兔子野鸡什么的,哪里就危险了?”伍彪明白他娘的心思,宽慰道,“如若真的碰上大的,我避开还来不及,哪里还真的敢上前去?”

庄善若听得伍彪满口宽慰,却知道他这番话说得不实,如果真的是单单猎些兔子野鸡,那又何必去置办了弓弩来呢?不过这话她也不便挑破。

伍大娘姑且信了。

伍彪转头问庄善若道:“妹子,为何好端端问这些?”

庄善若见伍大娘对伍彪打猎的事持保留态度,倒是一时踌躇了,犹豫半晌才道:“我不过是私心想着,包子的成本贵在馅上,若是这馅来得不费本钱……”

庄善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伍彪“嗨”了一声,双目灼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两日还打了几只兔子巴巴地送到酒楼里去了,偏生就没想着往自家的包子铺里送。”

庄善若见伍彪开了窍。又慢慢悠悠地道:“酒楼里的包子卖十文一个,不过是仗着做工细致,馅料丰富。贺三嫂的手艺自不消说,若是能独辟蹊径替去猪肉,包些獐子肉兔子肉之类的,既能省下买肉的钱,又能博个新鲜。一般城里人哪里吃得消进酒楼去享用野味,如果能花不多的钱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吃到平时里难得吃到的野味,岂不是一举两得?”

伍彪低了头沉默了半晌。

庄善若见他两道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化不开。刚才那番话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没有细想,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推敲。

伍大娘却拍了手道:“你这女子,倒真是玲珑心思,若真能这样,芸娘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包子涨价了。”

伍彪抬起头,毫不避嫌地看着庄善若。眸子里隐隐地跳动着两朵小火苗,道:“妹子的法子倒是好法子,不过……”

“不过什么?”伍大娘心急。一推伍彪。道,“我咋就生了你这慢性子,倒叫人好生着急。”

“不过,这打猎的事说不准,今天运气好能打上几样,可能接下来十来天都碰不上了。”伍彪眉间的川字纹隐隐不散。

“这也是。这打猎的事又不像地里收庄稼,季节到了,按时去收便是,倒是看天吃饭的。”伍大娘也道。

庄善若微微一笑,道:“所以。还得再琢磨琢磨。”

“要不,能打到野味的时候做野味包子。没有野味照旧做猪肉大葱馅儿的,左右能剩下几个肉钱。”伍大娘提议道。

伍彪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这个主意他也想到了,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妥。

庄善若眉目舒展开来,道:“伍姨这倒也不失是个法子。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你说!”伍彪急道,他发现这个女子聪慧过人,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地方。

“按我的意思,如若贺三嫂平日里做十屉的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那么往后每日便做上两屉的野味包子。即便野味有多,也不要多做,或是备着,或是风干制成腊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这是为啥?”伍大娘不明白了。

“伍姨,你细想想,这个法子除了能将野味包子长久地供应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伍彪接口道:“世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越想要。”

庄善若见伍彪一点就通,便点头道:“伍大哥说得极是。两屉包子最多也不过是二三十个,以贺三嫂的手艺,这野味包子自然是能做得比一般的猪肉包子要美味几分。自古物以稀为贵,野味包子少,既显得它难得,又激起人们的好奇之心。即便是野味包子售罄,退而求其次,在哪里吃包子不是吃,反而能增加普通包子的销量。这一来二去的,回头客多了,哪里还会发愁生意?”

伍彪听得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妹子好主意!”

“现在的天,新鲜的野味打下来也颇能放上几天;若是等天热起来了,将那肉或腌或渍或风干,又是另有风味。”庄善若细细忖度道,“对食客来说,普通包子管够,吃的是个实惠方便;野味包子定量,吃的是个新鲜滋味。这双管齐下,生意想不好都难。”

伍大娘听到这儿,执起庄善若的手,细细地将她端详了一阵,嘴里啧啧作响。

庄善若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微微偏过头道:“伍姨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是看你这女子,哪里竟有这般的玲珑心思?”

“伍姨惯会说笑,我不过是胡乱一说,到底成不成终究还得看伍大哥能不能打到野味。”

伍彪激动得坐不下去,只搓着手在院子里打转,道:“这有何难,俗话说靠山吃山,这山上啥宝贝没有?缺的就是像妹子这样的好主意。”

伍大娘突然跌足笑道:“我倒想起了个巧宗儿。那贺六不是日日喊着没事干,这会子可要给他派个好营生,让他和你搭伙进山打猎去。”

伍彪点头:“那敢情好!”

“你们两个难兄难弟一起进山,一则我也略放心些,另一则倒省得贺六那傻大个子日日在芸娘面前瞎捣乱,倒真是一举两得。”

庄善若也随了伍大娘笑,若是这事真的能做成,那倒是一举数得了。

伍彪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顺手将脚上的黑布鞋脱了拍了拍灰插到了后腰上,道:“娘,我得赶紧进城和贺三哥贺六哥商量商量去!”

“呦!说你性子慢,这会子倒是见风就是雨了?”伍大娘赶紧拉住伍彪,嗔道,“刚回来,也不歇一歇,哪里就那么赶了?”

“我心里搁不了事,还得和他们商量了才觉得踏实些。”伍彪咧了嘴一笑,道,“我不累,有了妹子这个挣钱的好法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伍大娘拗不过,转头向庄善若求助:“善若,帮我劝劝。”

庄善若含了笑,道:“伍大哥也忒心急了些,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哪里就拘在这一两日了?若是伍大哥实在是呆不住,倒不如进山安几个套子,捉些个兔子野鸡来,才是正经。”

伍彪闻言,倒是走到庄善若面前端端正正地给她作了一个揖,口中称道:“我伍彪生来便口拙,感谢妹子指点迷津。”

庄善若倒被他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讷讷道:“伍大哥要是客气起来,那我不知道还要谢你多少回呢?”这自然是提起年前柳河边的救命之恩。

伍大娘笑道:“你们两个谢来谢去倒像是台上唱戏的。阿彪,你若是真感谢你妹子,赶紧的去猎只野鸡回来给你妹子尝尝。这野鸡的肉又香又嫩,你妹子瘦得可怜模样,可得好好补补了。”

庄善若赶紧推辞。

伍彪却应了一声,认真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将那尖尖的下巴印在心里,取了墙边的一圈麻绳,自是进山去了。

伍大娘眯了眼看着伍彪消失在小路尽头,摇了头笑道:“阿彪就那脾性,心里对人千般好,嘴上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让他说句好听的,可是比要他命还难些。”

“伍大哥是性子耿直。”

“哪里是耿直,我看啊简直是赣!”伍大娘排揎起自己儿子来毫不手软,“原先张山家的给他说合了一门亲事,说那女子虽然瘦弱,可也算是水灵,难得对他还有几分意思。你道你大哥是怎么和那女子说的?”

“怎么?”

“我是没听见,张山家的回来和我学起来,可要生生将人气死!”伍大娘又气又恼,“见了一面,统共说了五句话,五句话里三句扯到我——别人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倒好,为了娘宁可媳妇也不要了。”

庄善若劝慰道:“伍大哥孝顺,伍姨应该高兴才是。”

“我倒是高兴,可又不敢高兴。他若是真的孝顺,倒是给我娶房媳妇,生个孙子出来。”伍大娘的脸色一黯,唉声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拖累了他。你说,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家里好屋没半间,好田没一亩,单单一个老不死的娘还又病又残,活活是个累赘!”

“伍姨,你千万莫要这么说,伍大哥若是听了可得伤心了。”

伍大娘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星子,又笑道:“我也只敢当了你的面说说,哪里敢当了他面露出半分?阿彪活了快二十,也就过过几年的好日子,为了我这个老婆子日日都在挣命,唉!”

庄善若见伍大娘感伤,少不得又陪了她说了好一阵宽慰的话,才渐渐地将她劝过来。

“獐子?兔子?”伍彪一愣,想了想道:“獐子秋天多些,不过兔子倒是一年四季都有,若是运气好点,还能猎到小型的野猪。”

“那就好!”

“善若,正说着铺子里的事呢,咋又好好地说起打猎的事来了呢?”伍大娘纳闷道,“阿彪从小爱捯饬这些,原先日子艰难,田里种的还填不饱肚子,我也就由他去了,多少能贴补点。这一阵子好过多了,一看他拿些叉啊弩啊的,我便心慌得厉害,赶紧将那东西扔了去。”

“娘,我不过是在山上埋几个活套,捉些兔子野鸡什么的,哪里就危险了?”伍彪明白他娘的心思,宽慰道,“如若真的碰上大的,我避开还来不及,哪里还真的敢上前去?”

庄善若听得伍彪满口宽慰,却知道他这番话说得不实,如果真的是单单猎些兔子野鸡,那又何必去置办了弓弩来呢?不过这话她也不便挑破。

伍大娘姑且信了。

伍彪转头问庄善若道:“妹子,为何好端端问这些?”

庄善若见伍大娘对伍彪打猎的事持保留态度,倒是一时踌躇了,犹豫半晌才道:“我不过是私心想着,包子的成本贵在馅上,若是这馅来得不费本钱……”

庄善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伍彪“嗨”了一声,双目灼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两日还打了几只兔子巴巴地送到酒楼里去了,偏生就没想着往自家的包子铺里送。”

庄善若见伍彪开了窍。又慢慢悠悠地道:“酒楼里的包子卖十文一个,不过是仗着做工细致,馅料丰富。贺三嫂的手艺自不消说,若是能独辟蹊径替去猪肉,包些獐子肉兔子肉之类的,既能省下买肉的钱,又能博个新鲜。一般城里人哪里吃得消进酒楼去享用野味,如果能花不多的钱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吃到平时里难得吃到的野味,岂不是一举两得?”

伍彪低了头沉默了半晌。

庄善若见他两道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化不开。刚才那番话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没有细想,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推敲。

伍大娘却拍了手道:“你这女子,倒真是玲珑心思,若真能这样,芸娘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包子涨价了。”

伍彪抬起头,毫不避嫌地看着庄善若。眸子里隐隐地跳动着两朵小火苗,道:“妹子的法子倒是好法子,不过……”

“不过什么?”伍大娘心急。一推伍彪。道,“我咋就生了你这慢性子,倒叫人好生着急。”

“不过,这打猎的事说不准,今天运气好能打上几样,可能接下来十来天都碰不上了。”伍彪眉间的川字纹隐隐不散。

“这也是。这打猎的事又不像地里收庄稼,季节到了,按时去收便是,倒是看天吃饭的。”伍大娘也道。

庄善若微微一笑,道:“所以。还得再琢磨琢磨。”

“要不,能打到野味的时候做野味包子。没有野味照旧做猪肉大葱馅儿的,左右能剩下几个肉钱。”伍大娘提议道。

伍彪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这个主意他也想到了,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妥。

庄善若眉目舒展开来,道:“伍姨这倒也不失是个法子。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你说!”伍彪急道,他发现这个女子聪慧过人,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地方。

“按我的意思,如若贺三嫂平日里做十屉的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那么往后每日便做上两屉的野味包子。即便野味有多,也不要多做,或是备着,或是风干制成腊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这是为啥?”伍大娘不明白了。

“伍姨,你细想想,这个法子除了能将野味包子长久地供应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伍彪接口道:“世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越想要。”

庄善若见伍彪一点就通,便点头道:“伍大哥说得极是。两屉包子最多也不过是二三十个,以贺三嫂的手艺,这野味包子自然是能做得比一般的猪肉包子要美味几分。自古物以稀为贵,野味包子少,既显得它难得,又激起人们的好奇之心。即便是野味包子售罄,退而求其次,在哪里吃包子不是吃,反而能增加普通包子的销量。这一来二去的,回头客多了,哪里还会发愁生意?”

伍彪听得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妹子好主意!”

“现在的天,新鲜的野味打下来也颇能放上几天;若是等天热起来了,将那肉或腌或渍或风干,又是另有风味。”庄善若细细忖度道,“对食客来说,普通包子管够,吃的是个实惠方便;野味包子定量,吃的是个新鲜滋味。这双管齐下,生意想不好都难。”

伍大娘听到这儿,执起庄善若的手,细细地将她端详了一阵,嘴里啧啧作响。

庄善若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微微偏过头道:“伍姨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是看你这女子,哪里竟有这般的玲珑心思?”

“伍姨惯会说笑,我不过是胡乱一说,到底成不成终究还得看伍大哥能不能打到野味。”

伍彪激动得坐不下去,只搓着手在院子里打转,道:“这有何难,俗话说靠山吃山,这山上啥宝贝没有?缺的就是像妹子这样的好主意。”

伍大娘突然跌足笑道:“我倒想起了个巧宗儿。那贺六不是日日喊着没事干,这会子可要给他派个好营生,让他和你搭伙进山打猎去。”

伍彪点头:“那敢情好!”

“你们两个难兄难弟一起进山,一则我也略放心些,另一则倒省得贺六那傻大个子日日在芸娘面前瞎捣乱,倒真是一举两得。”

庄善若也随了伍大娘笑,若是这事真的能做成,那倒是一举数得了。

伍彪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顺手将脚上的黑布鞋脱了拍了拍灰插到了后腰上,道:“娘,我得赶紧进城和贺三哥贺六哥商量商量去!”

“呦!说你性子慢,这会子倒是见风就是雨了?”伍大娘赶紧拉住伍彪,嗔道,“刚回来,也不歇一歇,哪里就那么赶了?”

“我心里搁不了事,还得和他们商量了才觉得踏实些。”伍彪咧了嘴一笑,道,“我不累,有了妹子这个挣钱的好法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伍大娘拗不过,转头向庄善若求助:“善若,帮我劝劝。”

庄善若含了笑,道:“伍大哥也忒心急了些,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哪里就拘在这一两日了?若是伍大哥实在是呆不住,倒不如进山安几个套子,捉些个兔子野鸡来,才是正经。”

伍彪闻言,倒是走到庄善若面前端端正正地给她作了一个揖,口中称道:“我伍彪生来便口拙,感谢妹子指点迷津。”

庄善若倒被他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讷讷道:“伍大哥要是客气起来,那我不知道还要谢你多少回呢?”这自然是提起年前柳河边的救命之恩。

伍大娘笑道:“你们两个谢来谢去倒像是台上唱戏的。阿彪,你若是真感谢你妹子,赶紧的去猎只野鸡回来给你妹子尝尝。这野鸡的肉又香又嫩,你妹子瘦得可怜模样,可得好好补补了。”

庄善若赶紧推辞。

伍彪却应了一声,认真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将那尖尖的下巴印在心里,取了墙边的一圈麻绳,自是进山去了。

伍大娘眯了眼看着伍彪消失在小路尽头,摇了头笑道:“阿彪就那脾性,心里对人千般好,嘴上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让他说句好听的,可是比要他命还难些。”

“伍大哥是性子耿直。”

“哪里是耿直,我看啊简直是赣!”伍大娘排揎起自己儿子来毫不手软,“原先张山家的给他说合了一门亲事,说那女子虽然瘦弱,可也算是水灵,难得对他还有几分意思。你道你大哥是怎么和那女子说的?”

“怎么?”

“我是没听见,张山家的回来和我学起来,可要生生将人气死!”伍大娘又气又恼,“见了一面,统共说了五句话,五句话里三句扯到我——别人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倒好,为了娘宁可媳妇也不要了。”

庄善若劝慰道:“伍大哥孝顺,伍姨应该高兴才是。”

“我倒是高兴,可又不敢高兴。他若是真的孝顺,倒是给我娶房媳妇,生个孙子出来。”伍大娘的脸色一黯,唉声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拖累了他。你说,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家里好屋没半间,好田没一亩,单单一个老不死的娘还又病又残,活活是个累赘!”

“伍姨,你千万莫要这么说,伍大哥若是听了可得伤心了。”

伍大娘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星子,又笑道:“我也只敢当了你的面说说,哪里敢当了他面露出半分?阿彪活了快二十,也就过过几年的好日子,为了我这个老婆子日日都在挣命,唉!”

庄善若见伍大娘感伤,少不得又陪了她说了好一阵宽慰的话,才渐渐地将她劝过来。

第183章 捉狭

庄善若掩了门在柴房里绣帕子。

今儿天又变了脸,外面的风呼呼地刮得起劲,天上布满了铅色的乌云,却是一时半会下不来雨,只是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觉着难受。

许家安刚刚坐在小杌子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在庄善若绣了一方帕子。他就像是一个讨要糖吃的孩子,给他一点甜头,就腻着不肯走了。

庄善若硬下心肠,冷了脸子,也没和他说几句话。既然决心要走了,就不要在给他留什么念想。

最终许家安甩了空荡荡的袖子怏怏地走了。黑压压的天色衬了他单薄的身形,疲倦得就像是一笔稚童描画出的人形——又粗糙又没有筋骨。

庄善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要绣的帕子上。

许家安终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庄善若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他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是她极力要挣脱,而他却是默默地接受了。

许家安的梦里秀儿的身影怕是早已模糊不清,就像是雨过天晴后剩下的淡淡的水渍,只待时间的骄阳再略略一晒,终究不留一丝痕迹。

对他,庄善若始终带了悲悯之心。

若不是那一场噩梦,许家安少年得意,红袖添香,自然拥有另一段的人生。只可惜,那一场一怒为红颜的无妄之灾黯淡的不单是一段感情,更颓唐了少年秀才的人生。

可悲,可叹。可怜!

门外传来衣衫摩挲的声音,庄善若引颈一看,童贞娘扭了水蛇腰又在她的菜地前鬼祟。

怪不得,那半畦油菜总像是得了瘌痢头,不是东边秃了一块,就是西边光了一角,原来都便宜了前院的肚肠。

庄善若本也不是小气性子,可是童贞娘的这种不问自取的行径又和贼何异?再说上次云锦裙子的事情还没和她算账呢。若是姑息下去,她在后院哪还有安宁?

想到这儿,庄善若将手中的活计放好,悄悄地起身,推开了门,站到了童贞娘的身后。

童贞娘伸出尖尖的指甲,只顾去掐最嫩的油菜,手里拢了一大把,犹不满足。还尽力地去掐取。

“弟妹!”庄善若冷不防一声。

童贞娘见后院静悄悄的,没料到有人,这一声吓得她够呛。一个趔趄。踩到泥里,不单踩歪了几株长得绿汪汪的油菜,粉红的绣花鞋的鞋帮子上还染上了颜色可疑的污物。

她站稳了身子,讪讪地笑道:“呦,大嫂在啊!”

庄善若只是笑,盯了她手里的那把油菜看。

童贞娘扬了扬手里的那把油菜。强笑了笑:“中午也没什么菜,元宝占着手,我也懒得出去买,在大嫂这儿要几棵,不介意吧?”

庄善若看着她手里的所谓的“几棵”油菜。只笑不答。

童贞娘被她看得心里不自在,又抢白道:“都是一个院里住着。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大嫂总不会心疼这几棵菜吧?”

庄善若摇了摇头。

童贞娘翘了丹凤眼,又眼疾手快地掐了几棵鲜嫩的,道:“这一家子住着,总要相互帮衬着才好,大嫂若是短了什么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也自到前院去取。”

庄善若接话道:“那正好,中午我有虎哥过来,恰好想摊几个鸡蛋饼,正缺了鸡蛋,本来还不好意思朝弟妹开口,既然弟妹客气,那我就厚颜去前院鸡窝里掏几个鸡蛋得了。”童贞娘在前院垒了个鸡窝,养了三四只母鸡,每日掐着时辰在鸡屁股后拣鸡蛋吃。

童贞娘说那番话本不过是堵住庄善若的嘴,白客气一番,哪里料到庄善若真的不客气,话说出去一时收不回来,只得道:“瞧大嫂说的,你一时不巧自行去拿就是了,哪里还特意和我说一声。”

“哦!”庄善若故意慢腾腾道,“我脸皮薄,素来只道是不问自取是为偷。搬到这院子里没几月便失窃了好几起,我忌惮着,可不敢轻举妄动。短了几棵菜几枚蛋倒还好说,若是短了什么要紧的,那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终究老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

童贞娘脸上腾腾地便有些发烧,庄善若说得这般露骨,她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应着:“那是,那是,这村东头手脚不干净的多了,倒真真是要仔细着门户了。”

“正是这个理呢。”

童贞娘有些不自在,看着绣花鞋上的污渍懊恼道:“这还是刚上脚两日的新鞋子呢。”

庄善若仔细一看,这双粉色的绣花鞋锦缎做的,上头细细地绣了花,看那做工像是县城绣庄的产物。

庄善若可惜道:“这绣花鞋精致,怕是不便宜吧?”

“那是,县城绣庄定做的——我从县城里带过来的好东西也只剩这一样了。”童贞娘越看那摊污渍越是懊恼。

“那是可惜了。”庄善若心里发笑,面上却皱了眉道,“这锦缎本就金贵,不好用力搓洗,染上这东西可就更难洗了。”

“这啥东西?又黄又黑的,又有股怪味。”童贞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嫌恶地扇扇风。

“这东西腌臜,不说也罢。”庄善若故意卖关子。

童贞娘脸色一变,又狐疑地扫了扫那半畦油菜地。

“弟妹可听说过,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庄善若忍了笑,道,“我早上刚给给这几畦菜地施了肥,还是特意央了张山嫂子帮我从村东头的茅坑里挑的肥呢。”

“啊?”童贞娘几欲作呕,怪不得这味道怪怪的,又酸又臭,她涨红了脸,几步跳出菜地,有些恼羞成怒了,“你咋不早说呢?”

庄善若委屈地一摊手:“弟妹摘这油菜的时候也没和我知会一声啊!”

“你,你……”童贞娘看着手里的那把油菜想扔又舍不得。拿着又嫌恶心。

庄善若看了看天色,道:“我原本想着今儿要下雨,刚好施了肥,下了场透透的雨,将腌臜的都冲走。可没想到看走了眼,这雨要下未下的,等了大半日也没下下来。”

童贞娘恼怒地将手里的菜丢到地上,狠命地跺了跺脚。

庄善若不疾不徐又道:“弟妹。这油菜咋不要了?唉,弟妹城里人自然是嫌脏,可这菜不施肥哪有长得好的?我隔几日便施一回肥,弟妹怕是都没留意吧?”

“咦!”童贞娘嫌恶地看着这几畦长势旺盛的菜地,想起有日无意间经过村东头的茅坑,里面的黄白之物发酵得酸臭,若是眼神好的话,还能看到里面蠕动着又白又肥的蛆,单是想一想就能让人将隔夜饭吐出来了。

“弟妹莫嫌。这肥料虽有点味,可肥力足……”

还没等庄善若说完,童贞娘觉得沾了污物的那只脚奇痒难忍。忙不迭地跳着脚往前院跑去了。

庄善若看着童贞娘落荒而逃。上前捡起丢在地上的那把油菜,油菜还没长足,摘了着实可惜。

庄善若生在农家,倒不避讳粪水,只是她即便想给菜地施肥,也没那个力气去掏肥。这几畦地里她不过是洒了些草木灰。又从老根嫂家讨了些发酵了的牛粪埋在地里来增加肥力。

庄善若净了手,真的摊起鸡蛋饼来,又用那把嫩嫩的油菜做了碗菜汤,等着王有虎过来。

刚过晌,饭菜还在锅里热着。只见王有虎提了一只篮子大踏步地从前院过来,嘴里抱怨道:“妹子。这前院我看是没法进了,我琢磨着下回便从后院墙上爬过来得了。”

“怎么说?”

“我刚要进院门,他许家的二媳妇,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好好的一双绣花鞋劈头扔过来,幸亏我躲得快,要不然正好被打个正着。”王有虎摇了头。

庄善若掩了嘴笑,将刚才的事和王有虎说了。

王有虎也笑,道:“怪不得,我素日过来碰到她,她是眼睛看天,这回倒是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还纳闷呢。”

庄善若接过王有虎手中的那只篮子,笑道:“中午摊了鸡蛋饼,有虎哥你又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我昨儿回了趟榆树庄,你大嫂好说歹说定要我把这好东西带给你,还嘱咐我过两日定要把你带回去,她腌了酸菜正等着你回去包酸菜饺子呢!”王有虎眉眼带笑。

庄善若接过篮子,倒有些分量,上面蒙了块蓝粗布:“有虎哥,我是眼花还是咋的,这啥东西还动了动?”

“嘿嘿!”

庄善若见王有虎满眼的戏谑,大了胆子将那蓝布一掀,不由得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篮子里果然是装了好东西——一条全身乌黑不掺一丝白毛的小狗正睁了圆溜溜的晶亮的眼盯着庄善若看。

“呦,呦!”庄善若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忙将这小黑狗从篮子里抱出来,它也不认生,摇了摇短短的尾巴,缩到了庄善若的怀里。

王有虎见庄善若欢喜,道:“我原先还道大嫂多此一举,没想到还真讨了你的好来。”

庄善若用手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它舒服地眯了眯眼,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了几声。

“这是阿毛年前生的一窝仔。”王有虎仔细一瞅小黑狗,奇道,“也怪了去了,一窝五条小狗,偏生这条最凶,日日叫夜夜叫,挤兑得别的小狗没奶喝。怎么偏生到了你手里,倒像是猫般温顺了?”

“那是我往日待阿毛好,它替它娘念我的旧情呢。”庄善若听说这小黑狗是阿毛的孩子又添了几分亲切,“咋想着给我送条狗来呢?”

“还是大嫂想得周到,说你一个人住,有条狗在总是能略周全些。”

庄善若鼻头一酸,终究是自家人,总会多为她考虑几分。

庄善若掩了门在柴房里绣帕子。

今儿天又变了脸,外面的风呼呼地刮得起劲,天上布满了铅色的乌云,却是一时半会下不来雨,只是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觉着难受。

许家安刚刚坐在小杌子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在庄善若绣了一方帕子。他就像是一个讨要糖吃的孩子,给他一点甜头,就腻着不肯走了。

庄善若硬下心肠,冷了脸子,也没和他说几句话。既然决心要走了,就不要在给他留什么念想。

最终许家安甩了空荡荡的袖子怏怏地走了。黑压压的天色衬了他单薄的身形,疲倦得就像是一笔稚童描画出的人形——又粗糙又没有筋骨。

庄善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要绣的帕子上。

许家安终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庄善若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他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是她极力要挣脱,而他却是默默地接受了。

许家安的梦里秀儿的身影怕是早已模糊不清,就像是雨过天晴后剩下的淡淡的水渍,只待时间的骄阳再略略一晒,终究不留一丝痕迹。

对他,庄善若始终带了悲悯之心。

若不是那一场噩梦,许家安少年得意,红袖添香,自然拥有另一段的人生。只可惜,那一场一怒为红颜的无妄之灾黯淡的不单是一段感情,更颓唐了少年秀才的人生。

可悲,可叹。可怜!

门外传来衣衫摩挲的声音,庄善若引颈一看,童贞娘扭了水蛇腰又在她的菜地前鬼祟。

怪不得,那半畦油菜总像是得了瘌痢头,不是东边秃了一块,就是西边光了一角,原来都便宜了前院的肚肠。

庄善若本也不是小气性子,可是童贞娘的这种不问自取的行径又和贼何异?再说上次云锦裙子的事情还没和她算账呢。若是姑息下去,她在后院哪还有安宁?

想到这儿,庄善若将手中的活计放好,悄悄地起身,推开了门,站到了童贞娘的身后。

童贞娘伸出尖尖的指甲,只顾去掐最嫩的油菜,手里拢了一大把,犹不满足。还尽力地去掐取。

“弟妹!”庄善若冷不防一声。

童贞娘见后院静悄悄的,没料到有人,这一声吓得她够呛。一个趔趄。踩到泥里,不单踩歪了几株长得绿汪汪的油菜,粉红的绣花鞋的鞋帮子上还染上了颜色可疑的污物。

她站稳了身子,讪讪地笑道:“呦,大嫂在啊!”

庄善若只是笑,盯了她手里的那把油菜看。

童贞娘扬了扬手里的那把油菜。强笑了笑:“中午也没什么菜,元宝占着手,我也懒得出去买,在大嫂这儿要几棵,不介意吧?”

庄善若看着她手里的所谓的“几棵”油菜。只笑不答。

童贞娘被她看得心里不自在,又抢白道:“都是一个院里住着。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大嫂总不会心疼这几棵菜吧?”

庄善若摇了摇头。

童贞娘翘了丹凤眼,又眼疾手快地掐了几棵鲜嫩的,道:“这一家子住着,总要相互帮衬着才好,大嫂若是短了什么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也自到前院去取。”

庄善若接话道:“那正好,中午我有虎哥过来,恰好想摊几个鸡蛋饼,正缺了鸡蛋,本来还不好意思朝弟妹开口,既然弟妹客气,那我就厚颜去前院鸡窝里掏几个鸡蛋得了。”童贞娘在前院垒了个鸡窝,养了三四只母鸡,每日掐着时辰在鸡屁股后拣鸡蛋吃。

童贞娘说那番话本不过是堵住庄善若的嘴,白客气一番,哪里料到庄善若真的不客气,话说出去一时收不回来,只得道:“瞧大嫂说的,你一时不巧自行去拿就是了,哪里还特意和我说一声。”

“哦!”庄善若故意慢腾腾道,“我脸皮薄,素来只道是不问自取是为偷。搬到这院子里没几月便失窃了好几起,我忌惮着,可不敢轻举妄动。短了几棵菜几枚蛋倒还好说,若是短了什么要紧的,那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终究老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

童贞娘脸上腾腾地便有些发烧,庄善若说得这般露骨,她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应着:“那是,那是,这村东头手脚不干净的多了,倒真真是要仔细着门户了。”

“正是这个理呢。”

童贞娘有些不自在,看着绣花鞋上的污渍懊恼道:“这还是刚上脚两日的新鞋子呢。”

庄善若仔细一看,这双粉色的绣花鞋锦缎做的,上头细细地绣了花,看那做工像是县城绣庄的产物。

庄善若可惜道:“这绣花鞋精致,怕是不便宜吧?”

“那是,县城绣庄定做的——我从县城里带过来的好东西也只剩这一样了。”童贞娘越看那摊污渍越是懊恼。

“那是可惜了。”庄善若心里发笑,面上却皱了眉道,“这锦缎本就金贵,不好用力搓洗,染上这东西可就更难洗了。”

“这啥东西?又黄又黑的,又有股怪味。”童贞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嫌恶地扇扇风。

“这东西腌臜,不说也罢。”庄善若故意卖关子。

童贞娘脸色一变,又狐疑地扫了扫那半畦油菜地。

“弟妹可听说过,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庄善若忍了笑,道,“我早上刚给给这几畦菜地施了肥,还是特意央了张山嫂子帮我从村东头的茅坑里挑的肥呢。”

“啊?”童贞娘几欲作呕,怪不得这味道怪怪的,又酸又臭,她涨红了脸,几步跳出菜地,有些恼羞成怒了,“你咋不早说呢?”

庄善若委屈地一摊手:“弟妹摘这油菜的时候也没和我知会一声啊!”

“你,你……”童贞娘看着手里的那把油菜想扔又舍不得。拿着又嫌恶心。

庄善若看了看天色,道:“我原本想着今儿要下雨,刚好施了肥,下了场透透的雨,将腌臜的都冲走。可没想到看走了眼,这雨要下未下的,等了大半日也没下下来。”

童贞娘恼怒地将手里的菜丢到地上,狠命地跺了跺脚。

庄善若不疾不徐又道:“弟妹。这油菜咋不要了?唉,弟妹城里人自然是嫌脏,可这菜不施肥哪有长得好的?我隔几日便施一回肥,弟妹怕是都没留意吧?”

“咦!”童贞娘嫌恶地看着这几畦长势旺盛的菜地,想起有日无意间经过村东头的茅坑,里面的黄白之物发酵得酸臭,若是眼神好的话,还能看到里面蠕动着又白又肥的蛆,单是想一想就能让人将隔夜饭吐出来了。

“弟妹莫嫌。这肥料虽有点味,可肥力足……”

还没等庄善若说完,童贞娘觉得沾了污物的那只脚奇痒难忍。忙不迭地跳着脚往前院跑去了。

庄善若看着童贞娘落荒而逃。上前捡起丢在地上的那把油菜,油菜还没长足,摘了着实可惜。

庄善若生在农家,倒不避讳粪水,只是她即便想给菜地施肥,也没那个力气去掏肥。这几畦地里她不过是洒了些草木灰。又从老根嫂家讨了些发酵了的牛粪埋在地里来增加肥力。

庄善若净了手,真的摊起鸡蛋饼来,又用那把嫩嫩的油菜做了碗菜汤,等着王有虎过来。

刚过晌,饭菜还在锅里热着。只见王有虎提了一只篮子大踏步地从前院过来,嘴里抱怨道:“妹子。这前院我看是没法进了,我琢磨着下回便从后院墙上爬过来得了。”

“怎么说?”

“我刚要进院门,他许家的二媳妇,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好好的一双绣花鞋劈头扔过来,幸亏我躲得快,要不然正好被打个正着。”王有虎摇了头。

庄善若掩了嘴笑,将刚才的事和王有虎说了。

王有虎也笑,道:“怪不得,我素日过来碰到她,她是眼睛看天,这回倒是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还纳闷呢。”

庄善若接过王有虎手中的那只篮子,笑道:“中午摊了鸡蛋饼,有虎哥你又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我昨儿回了趟榆树庄,你大嫂好说歹说定要我把这好东西带给你,还嘱咐我过两日定要把你带回去,她腌了酸菜正等着你回去包酸菜饺子呢!”王有虎眉眼带笑。

庄善若接过篮子,倒有些分量,上面蒙了块蓝粗布:“有虎哥,我是眼花还是咋的,这啥东西还动了动?”

“嘿嘿!”

庄善若见王有虎满眼的戏谑,大了胆子将那蓝布一掀,不由得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篮子里果然是装了好东西——一条全身乌黑不掺一丝白毛的小狗正睁了圆溜溜的晶亮的眼盯着庄善若看。

“呦,呦!”庄善若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忙将这小黑狗从篮子里抱出来,它也不认生,摇了摇短短的尾巴,缩到了庄善若的怀里。

王有虎见庄善若欢喜,道:“我原先还道大嫂多此一举,没想到还真讨了你的好来。”

庄善若用手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它舒服地眯了眯眼,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了几声。

“这是阿毛年前生的一窝仔。”王有虎仔细一瞅小黑狗,奇道,“也怪了去了,一窝五条小狗,偏生这条最凶,日日叫夜夜叫,挤兑得别的小狗没奶喝。怎么偏生到了你手里,倒像是猫般温顺了?”

“那是我往日待阿毛好,它替它娘念我的旧情呢。”庄善若听说这小黑狗是阿毛的孩子又添了几分亲切,“咋想着给我送条狗来呢?”

“还是大嫂想得周到,说你一个人住,有条狗在总是能略周全些。”

庄善若鼻头一酸,终究是自家人,总会多为她考虑几分。

第184章 卖女求荣

庄善若匆匆吃过简单的午饭,又将小黑狗黑将军在门前拴好,这才匆匆来到柳河边。

这柳河不是王大姑淹死的那段,而是当初许家安为了捞鱼失足落水的那段缓滩。

庄善若故意选了身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裳,又用帕子蒙了头,只顾低了头赶路。

路边的田地里小麦正长得茂密,在春风里绿油油地招摇。庄善若路过许家在村东的那五亩地,地里也长了麦子,却明显比旁边张山家地里的要矮上半截,倒是显得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

庄善若不由摇了摇头,原本许大郎走仕途,许二郎谋商道,都没心思侍弄田地,不过这不是她所能操心的事。

春风拂面,让憋闷了整个冬天的身心都顺畅了起来,庄善若觉得脚步轻快,心里轻松,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有了奔头。

远远地看到柳河那弯浅滩,岸边的杂树都萌了绿绿的叶子,几朵性急的野花也赶在春天真正来临之前绽放了,却没看到喜儿的人影。

庄善若放下心来,在宗长家当差,哪里有在自己家自如,怕是一时被手上的活绊住,耽搁了也是有的。庄善若也不急,盘算着坐在树下歇歇,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刚来到柳河边,却从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后闪出一个人影,有人俏生生怯生生地喊道:“大嫂!”

庄善若含了笑迎了上去,只一打眼,却愣住了。

这是喜儿。却又分明不是喜儿。

这半年,怕是伙食上去了,十二三岁的喜儿身量抽高了,虽还未长足,又细又韧的腰肢也能摇摆出几丝风情来。脸上褪去了青黄,是白里透着红,五官最多本是清秀。可因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平添了几分水秀。

“喜儿,才几日不见,你倒是又出落了,我都不敢认了。”

喜儿低了眉顺了眼,勉强一笑:“大嫂。莫笑话我。”

庄善若见喜儿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倒也停了说笑,正色问道:“你托了我表哥,找我可有什么事?”

喜儿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啥事?”

喜儿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先是往大路那旁看了看,欲言又止地又拉了庄善若躲到大柳树后。

大柳树身上是疙疙瘩瘩。可那枝条却是又细又柔,迎风招展,有几根细长的枝条还调皮地垂到了水面上。

“我是避了我娘出来的。”喜儿慌慌张张一句。

庄善若也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终究红了红眼圈,噙了眼泪。

“怎么了?”

“先前的话还做不做算?”喜儿莫名其妙的一句。

“什么话?”

喜儿急得快要哭了:“那日在你们家……后来你和我说的……”

庄善若明白过来,是给许家安做妾的事。她眉头一皱:“你莫哭,到底怎么了?”

“那话还做不做算?”喜儿终究年纪小,绷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庄善若倒是被问住了,她这个许家的半吊子媳妇,到底能不能做主给喜儿妾的名分?做妾不算是什么好出路,可痴心如喜儿。能陪伴在许家安身边怕是她的夙愿吧。

“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知道,定然是中意你的。”

“那我娘怎么说没和她提过?”喜儿急道。

今非昔比,三胖嫂不是当初的三胖嫂,许陈氏也不是当初的许陈氏了。当初的三胖嫂是求着许家要了喜儿,而今许陈氏若想给许家安收房,可要低声下气地和三胖嫂商量了。

庄善若在许家自认身份尴尬,也不好提这个话题,还当许陈氏为许家安着想,必然会老了脸皮去求三胖嫂,看来都是她一厢情愿了。

“这……”庄善若为难,这其中内情她又该怎么和喜儿说呢。

“大嫂,你莫要诓我!”喜儿抬起泪蒙蒙的眼睛,哑声道,“娘都和我说了,从来没有女人会那么大度,能替自己男人找妾的。”

庄善若噎得说不出话来,喜儿说得没错,如果她和许家安是正经夫妇,她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她被喜儿谴责的目光看得心里难受,艰难道:“你娘怕也和你说过许家的事,还有我的事。”

喜儿略收了收泪,点了点头。

“我不信,大哥那样好的人,大嫂怎么舍得不要?”

好人多了,难道稀里糊涂地委身给一个好人便要认命?这个道理和喜儿讲不通,庄善若只得道:“这是两回事。”

喜儿谴责的目光左一刀右一刀地在她脸上刮过:“大哥却是待你极好。”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说。

喜儿眼睛一瞟清凌凌的柳河水,又道:“大哥还为了替你捞鱼,掉进过柳河里。”

庄善若简直是针芒在背了。

“你,莫非是嫌弃大哥傻了?”

是,又不是!这道理又该怎么和一条筋的喜儿说清楚呢?庄善若深深地苦恼了。

庄善若脸上刀子般的目光霎时变得如春风般温和了起来,喜儿的声音像是沾上了柳河的氤氲水汽,潮润润起来:“我不怕大哥傻,他好的时候从没正眼看过我,生病后倒和我说过好一阵子的话。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好,那样他就不嫌弃我;我也愿意一辈子伺候他,我也不奢求他喜欢我,只要不讨厌我就好。”

庄善若看着喜儿的脸上笼上了美玉般的光润,倒是呆了一呆。能够这样的痴心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喜儿……”庄善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老太太不爱见我。我回去找你家玉姐,让她和老太太说说去!”

喜儿脸上的光彩褪去,突然脸色灰败了下来:“怕是太晚了。”

“怎么晚,你才几岁,即便要嫁过来也还要等两年。”庄善若宽慰道。

喜儿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兀自讷讷道:“晚了。晚了!”

庄善若觉得有些不好,握住了喜儿的双臂,问道:“怎么了?”

“我娘说,再过一月,我就该嫁人了。”喜儿抽动了下嘴角道。

“嫁人?嫁给谁?”

喜儿脸上少女的红润褪去。小脸惨白得像一张纸:“二老爷。”

“二老爷?”那个有着胖胖身躯,有着一妻三妾的许德孝?

“二老爷要纳我当四姨太。”喜儿声音空洞,强笑了笑,机械地陈述一个事实。

“二老爷,二老爷不是刚纳了房三姨太吗?”

“唔,我娘说了等房子修好。二老爷就把三姨太正式收进门,还有……我!”

庄善若一时消化不过来这些信息,脑子一片糊涂:“你不是在书房当小丫鬟吗?”喜儿的姿色也不足以让许德孝见色起意。再说还有个新收的京城舞女出身活色生香的三姨太在前。

“我娘特意找了算命的,说我有宜男之相。”喜儿的话说得是没头没脑,牛头不对马嘴的,不过庄善若听懂了。

许德孝四十多岁。至今膝下只有嫡出的一个儿子,几房妻妾再没给他添个一男半女,倒是听说京城的大老爷许德忠妻妾肚子都争气,像割庄稼似的一茬一茬地收获儿女。

宜男之相?

庄善若打量喜儿,小小的身量还未长足,还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孩子,胯部窄窄的。哪里能看出适合生养?

“是二老爷的意思吗?”

喜儿摇摇头,道:“二老爷回来后不过去了三四次书房,倒是正眼也没看我几回——是二太太的意思。”

庄善若脑海中闪了一道霹雳,她将心里的那丝丝疑惑都串连成线了。怪不得,怪不得!她看着面前的喜儿,柔柔怯怯的,还是个孩子。有那样的一对父母,她的命运在进宗长家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你,自个儿愿意吗?”

喜儿茫茫然地摇摇头,依旧答非所问:“二老爷比我爹年纪都大……”

庄善若暗自叹息。

“可我娘说,年纪大没什么不好,年纪大会疼人。我娘还说,若是我肚子争气,嫁过去个三五年,能生养个儿子下来,那就能给他们挣个半个主子的地位。”

“半个主子?”

“我娘还说,别看三姨太现在得宠,可要是生不下来一男半女的,到头来还是像前头两个姨太太一样被二老爷丢到脑后。”喜儿目光呆滞,鹦鹉学舌,“我娘又说了,二太太很看不惯三姨太妖妖艳艳,成日指手画脚的模样,说她进大老爷府里之前怕是在外面也是不干净的,否则哪里学了那么多勾引爷的手段。”

庄善若心里渐渐清明,二太太为了和三姨太别苗头,着意挑了不声不响老实本分的喜儿。偏生三胖嫂又惯爱攀高枝,原先安排喜儿进宗长府里在二老爷书房伺候怕是另存了别的心思。没想到,去一趟京城,半路杀出个三姨太,倒让二太太和三胖嫂结成了同盟,只不过让喜儿做了炮灰。

“我娘说,二太太看我听话老实,会帮着我。”喜儿继续道,“若是我当了四姨太,我娘就可以当管事婆子,我爹就可以当账房先生。”

庄善若见喜儿木木呆呆的,知道她被这件事折磨得恍惚,只得暂且听她说完。

“我娘还说,我命好,别人还保不齐有这样的福分。”

庄善若实在忍不住了,拉了喜儿冰凉的手,问道:“喜儿,我问你,你愿意去做那四姨太吗?”

“我?”喜儿呆板的眼珠子一转,终于有了点人气,她眼里迅速地蒙上一层水汽,“我不愿意!”

“那……”

“所以我上吊了!”

庄善若匆匆吃过简单的午饭,又将小黑狗黑将军在门前拴好,这才匆匆来到柳河边。

这柳河不是王大姑淹死的那段,而是当初许家安为了捞鱼失足落水的那段缓滩。

庄善若故意选了身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裳,又用帕子蒙了头,只顾低了头赶路。

路边的田地里小麦正长得茂密,在春风里绿油油地招摇。庄善若路过许家在村东的那五亩地,地里也长了麦子,却明显比旁边张山家地里的要矮上半截,倒是显得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

庄善若不由摇了摇头,原本许大郎走仕途,许二郎谋商道,都没心思侍弄田地,不过这不是她所能操心的事。

春风拂面,让憋闷了整个冬天的身心都顺畅了起来,庄善若觉得脚步轻快,心里轻松,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有了奔头。

远远地看到柳河那弯浅滩,岸边的杂树都萌了绿绿的叶子,几朵性急的野花也赶在春天真正来临之前绽放了,却没看到喜儿的人影。

庄善若放下心来,在宗长家当差,哪里有在自己家自如,怕是一时被手上的活绊住,耽搁了也是有的。庄善若也不急,盘算着坐在树下歇歇,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刚来到柳河边,却从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后闪出一个人影,有人俏生生怯生生地喊道:“大嫂!”

庄善若含了笑迎了上去,只一打眼,却愣住了。

这是喜儿。却又分明不是喜儿。

这半年,怕是伙食上去了,十二三岁的喜儿身量抽高了,虽还未长足,又细又韧的腰肢也能摇摆出几丝风情来。脸上褪去了青黄,是白里透着红,五官最多本是清秀。可因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平添了几分水秀。

“喜儿,才几日不见,你倒是又出落了,我都不敢认了。”

喜儿低了眉顺了眼,勉强一笑:“大嫂。莫笑话我。”

庄善若见喜儿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倒也停了说笑,正色问道:“你托了我表哥,找我可有什么事?”

喜儿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啥事?”

喜儿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先是往大路那旁看了看,欲言又止地又拉了庄善若躲到大柳树后。

大柳树身上是疙疙瘩瘩。可那枝条却是又细又柔,迎风招展,有几根细长的枝条还调皮地垂到了水面上。

“我是避了我娘出来的。”喜儿慌慌张张一句。

庄善若也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喜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终究红了红眼圈,噙了眼泪。

“怎么了?”

“先前的话还做不做算?”喜儿莫名其妙的一句。

“什么话?”

喜儿急得快要哭了:“那日在你们家……后来你和我说的……”

庄善若明白过来,是给许家安做妾的事。她眉头一皱:“你莫哭,到底怎么了?”

“那话还做不做算?”喜儿终究年纪小,绷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庄善若倒是被问住了,她这个许家的半吊子媳妇,到底能不能做主给喜儿妾的名分?做妾不算是什么好出路,可痴心如喜儿。能陪伴在许家安身边怕是她的夙愿吧。

“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知道,定然是中意你的。”

“那我娘怎么说没和她提过?”喜儿急道。

今非昔比,三胖嫂不是当初的三胖嫂,许陈氏也不是当初的许陈氏了。当初的三胖嫂是求着许家要了喜儿,而今许陈氏若想给许家安收房,可要低声下气地和三胖嫂商量了。

庄善若在许家自认身份尴尬,也不好提这个话题,还当许陈氏为许家安着想,必然会老了脸皮去求三胖嫂,看来都是她一厢情愿了。

“这……”庄善若为难,这其中内情她又该怎么和喜儿说呢。

“大嫂,你莫要诓我!”喜儿抬起泪蒙蒙的眼睛,哑声道,“娘都和我说了,从来没有女人会那么大度,能替自己男人找妾的。”

庄善若噎得说不出话来,喜儿说得没错,如果她和许家安是正经夫妇,她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她被喜儿谴责的目光看得心里难受,艰难道:“你娘怕也和你说过许家的事,还有我的事。”

喜儿略收了收泪,点了点头。

“我不信,大哥那样好的人,大嫂怎么舍得不要?”

好人多了,难道稀里糊涂地委身给一个好人便要认命?这个道理和喜儿讲不通,庄善若只得道:“这是两回事。”

喜儿谴责的目光左一刀右一刀地在她脸上刮过:“大哥却是待你极好。”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说。

喜儿眼睛一瞟清凌凌的柳河水,又道:“大哥还为了替你捞鱼,掉进过柳河里。”

庄善若简直是针芒在背了。

“你,莫非是嫌弃大哥傻了?”

是,又不是!这道理又该怎么和一条筋的喜儿说清楚呢?庄善若深深地苦恼了。

庄善若脸上刀子般的目光霎时变得如春风般温和了起来,喜儿的声音像是沾上了柳河的氤氲水汽,潮润润起来:“我不怕大哥傻,他好的时候从没正眼看过我,生病后倒和我说过好一阵子的话。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好,那样他就不嫌弃我;我也愿意一辈子伺候他,我也不奢求他喜欢我,只要不讨厌我就好。”

庄善若看着喜儿的脸上笼上了美玉般的光润,倒是呆了一呆。能够这样的痴心付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喜儿……”庄善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老太太不爱见我。我回去找你家玉姐,让她和老太太说说去!”

喜儿脸上的光彩褪去,突然脸色灰败了下来:“怕是太晚了。”

“怎么晚,你才几岁,即便要嫁过来也还要等两年。”庄善若宽慰道。

喜儿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兀自讷讷道:“晚了。晚了!”

庄善若觉得有些不好,握住了喜儿的双臂,问道:“怎么了?”

“我娘说,再过一月,我就该嫁人了。”喜儿抽动了下嘴角道。

“嫁人?嫁给谁?”

喜儿脸上少女的红润褪去。小脸惨白得像一张纸:“二老爷。”

“二老爷?”那个有着胖胖身躯,有着一妻三妾的许德孝?

“二老爷要纳我当四姨太。”喜儿声音空洞,强笑了笑,机械地陈述一个事实。

“二老爷,二老爷不是刚纳了房三姨太吗?”

“唔,我娘说了等房子修好。二老爷就把三姨太正式收进门,还有……我!”

庄善若一时消化不过来这些信息,脑子一片糊涂:“你不是在书房当小丫鬟吗?”喜儿的姿色也不足以让许德孝见色起意。再说还有个新收的京城舞女出身活色生香的三姨太在前。

“我娘特意找了算命的,说我有宜男之相。”喜儿的话说得是没头没脑,牛头不对马嘴的,不过庄善若听懂了。

许德孝四十多岁。至今膝下只有嫡出的一个儿子,几房妻妾再没给他添个一男半女,倒是听说京城的大老爷许德忠妻妾肚子都争气,像割庄稼似的一茬一茬地收获儿女。

宜男之相?

庄善若打量喜儿,小小的身量还未长足,还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女孩子,胯部窄窄的。哪里能看出适合生养?

“是二老爷的意思吗?”

喜儿摇摇头,道:“二老爷回来后不过去了三四次书房,倒是正眼也没看我几回——是二太太的意思。”

庄善若脑海中闪了一道霹雳,她将心里的那丝丝疑惑都串连成线了。怪不得,怪不得!她看着面前的喜儿,柔柔怯怯的,还是个孩子。有那样的一对父母,她的命运在进宗长家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你,自个儿愿意吗?”

喜儿茫茫然地摇摇头,依旧答非所问:“二老爷比我爹年纪都大……”

庄善若暗自叹息。

“可我娘说,年纪大没什么不好,年纪大会疼人。我娘还说,若是我肚子争气,嫁过去个三五年,能生养个儿子下来,那就能给他们挣个半个主子的地位。”

“半个主子?”

“我娘还说,别看三姨太现在得宠,可要是生不下来一男半女的,到头来还是像前头两个姨太太一样被二老爷丢到脑后。”喜儿目光呆滞,鹦鹉学舌,“我娘又说了,二太太很看不惯三姨太妖妖艳艳,成日指手画脚的模样,说她进大老爷府里之前怕是在外面也是不干净的,否则哪里学了那么多勾引爷的手段。”

庄善若心里渐渐清明,二太太为了和三姨太别苗头,着意挑了不声不响老实本分的喜儿。偏生三胖嫂又惯爱攀高枝,原先安排喜儿进宗长府里在二老爷书房伺候怕是另存了别的心思。没想到,去一趟京城,半路杀出个三姨太,倒让二太太和三胖嫂结成了同盟,只不过让喜儿做了炮灰。

“我娘说,二太太看我听话老实,会帮着我。”喜儿继续道,“若是我当了四姨太,我娘就可以当管事婆子,我爹就可以当账房先生。”

庄善若见喜儿木木呆呆的,知道她被这件事折磨得恍惚,只得暂且听她说完。

“我娘还说,我命好,别人还保不齐有这样的福分。”

庄善若实在忍不住了,拉了喜儿冰凉的手,问道:“喜儿,我问你,你愿意去做那四姨太吗?”

“我?”喜儿呆板的眼珠子一转,终于有了点人气,她眼里迅速地蒙上一层水汽,“我不愿意!”

“那……”

“所以我上吊了!”

第185章 末路挣扎

(猫扑中文 ) 上吊?

庄善若这才留意到喜儿细细的脖子下有道殷红的印子:“你莫做傻事,你不愿意,你娘难道还能逼你?”

喜儿低了低头,掩住了脖子下的那道印子。

那日她趁家里没人,偷偷地解下了腰带在房梁上上吊了。没料到只剩一魂一魄之际,三胖嫂却提早回来了,赶紧的是又掐又捏又揉,总算把只剩半口气的喜儿救回来了。

三胖嫂眼瞅着喜儿活转过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关了房门,也没去数落喜儿,更没去安慰喜儿,反而是膝盖一软生生地跪倒在自己闺女面前。

将怀喜儿的艰难,生喜儿的辛酸,养喜儿的苦楚,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开来;又将许三如何的窝囊,如何的让人看不起,又如何的连带家中的妻女让人轻看,添油加醋地说了又说;再将二太太如何慈悲,如何大度,如何允诺的,悉数说来。

喜儿哪里受得住这些,一腔的委屈,满肚的绝望,没等三胖嫂将鼻涕眼泪抹上另一只袖子便化解了大半,只觉得自己不孝忤逆了。

末了,三胖嫂又哽咽着道:“喜儿,娘知道你的心思。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原先娘也动过那个心思,可那时候的许大郎刚得了秀才,他家的生意也正做得好,即便是你给他做妾,他必然也不会委屈了你。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许大郎又痴又傻。连他明媒正娶的正经媳妇都不待见他了。你还上赶着要嫁给他?我知道你这孩子心善念旧,可是又忒年轻了些。难免糊涂。说到底,也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若是娘回来的晚了半步,你这一闭眼去了,他许大郎若是能为你哭上一声半声的,也不算委屈了你——可是。他终究待你怎样,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往日里有个连双秀,倒也罢了;眼面前的一个庄善若看着清清淡淡,可手段好得很,将许大郎攥在手里紧紧的,他哪里还有空去看你一眼……”

喜儿被说得自惭形秽。

三胖嫂趁热打铁:“男人长得俊不俊不要紧,要紧的是可靠不可靠。娘是过来人,哪里还能害了你?二老爷虽然年纪是略微大了一些。可胜在持重,你在他书房当了这些日子差,可有见他发过火?”

喜儿面色凄苦。

三胖嫂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罢了罢了,你还当娘诓你。你知道我和你许家婶子不对付。不过,若是那许大郎真心愿意娶你,我也不用她来求我,亲自跟二太太告了罪,将你送到许家去!”

……

“喜儿。喜儿……”

喜儿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庄善若,这双眼睛像是被猎人追到走投无路的小鹿的眼睛。凄惶无助。

庄善若想着该怎么让喜儿明白,感情是一回事,日子又是另一回事:“许家可大不比以前了,大郎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许家老太太也素来不是温和待人的性子……”

“大嫂,你莫说这些!”喜儿眼睛一闪。急忙道,“这些我都知道!”

“留在宗长府上不算好,可也不算是太差。”庄善若仔细一想,若是抛却喜儿对许家安的痴情,给许家安做妾倒不如给许德孝做妾,至少能护得一家子周全。

“不!”喜儿急急地分辩道,“我不稀罕那些,我宁可陪着大哥吃糠咽菜!”她情急之下声音略大了些,赶紧在老柳树后把单薄的身子缩了又缩。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回去找你大哥说说。”

“善若姐!”喜儿冰凉的手攥住庄善若的手腕。

庄善若心里吃惊,她从没听过喜儿这般叫过她。

“善若姐,从我第一次见你,我便羡慕你!”

羡慕她?是羡慕她是许家安名义上的妻吗?

“娘从小便告诉我,男人是树,女人是藤,女人只有依附男人才能过活。只可惜我爹是一棵歪脖子树,她那株藤即便是再犟也犟不到天上去。”喜儿目光闪烁,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善若姐,见了你我才明白,女人也可以自个儿当自个儿的树,想抽多高便抽多高,枝干想伸到哪里就伸到哪里。”

庄善若不由动容,也用手握住了喜儿的手:“喜儿妹妹,你若是愿意,你也可以?”

“我?”喜儿不自信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善若姐,你是一棵能开花的树,而我,连藤也算不上,不过是菟丝子罢了!”

庄善若从喜儿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这个被推到命运分岔路口的少女。

她和她原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两个身份卑微的农家女,因为一个男人,而被推到了一起。

这个男人,她想远离,而她却想靠近。

生活充满了不可预期的讽刺,她这个名义上的妻要替名义上的夫纳一个死心塌地的妾。

过了晌午,柳河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春天来了,柳河水又重新丰沛起来了,养了一冬的鱼儿勾着村里人的眼,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拿了网来河边捞鱼。

庄善若决定长话短说:“喜儿,我这番回去和大郎商量商量,也让你家玉姐和老太太说道说道。不论是好是歹,你都千万莫要再做傻事了。”

“嗯!”喜儿舍不得松开庄善若的手,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赶紧回去,别让你娘发现了。”

喜儿闻言浑身一颤,赶忙低了头走了几步。

庄善若想了想又跟上去,低声道:“若有消息,我让我表哥给你递个信儿。你这几日不要老窝在书房,也在外面多走动走动。”

喜儿应了,沿了小路往宗长府上跑去。

庄善若倒是呆呆地站在大柳树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她无意识地折了一段柳条,将细细的柳叶一片一片地揪下来丢到柳河里,看着欢腾的柳河水将那柳叶带走。

究竟许家安愿不愿意接纳喜儿,究竟许陈氏愿不愿意拂了二太太的面子在日渐窘迫的时候多养个人,她都没有把握。

不过,这事终究还得去做了才知道。

喜儿若是正经嫁给个年纪相当的农夫做妻,她倒会劝着喜儿绝了对许家安的念想。给许德孝做四姨太?一想到许德孝油腻腻的肚子,和在老父重病期间还能和个舞女勾搭起来,庄善若便没由来地觉得恶心。

这不算是桩容易的事,即便是庄善若再不想掺和进许家里,也得硬了头皮去掺一脚,毕竟她还没有狠心到看着娇嫩的花蕾还未绽放便被摧残而无动于衷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庄善若都在闷头想着心事。

推开许家虚掩的院门,听到厅堂里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这在许家可是稀奇的事情。

不过庄善若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打量一眼,只闷了头赶跑了挡路啄食的母鸡,准备绕到后院柴房里去。

“说曹操曹操到呢!”童贞娘从厅堂里一探头,冲庄善若招手,“大嫂,大嫂!”

庄善若听不得童贞娘这般甜腻腻的声音,抬头,见她笑得媚态横生。

“大嫂,恭喜恭喜了!”

“喜从何来?”庄善若迷糊。

“添丁之喜,可不是喜?”童贞娘二话不说,拉了庄善若便往厅堂走,“赶紧的,你婶子等了你好一会了。”

庄善若一头雾水,刚踏进久违的厅堂,便听到许陈氏的声音:“……那敢情好,八斤的胖小子,啧啧!”

“善若!”老根嫂从八仙桌旁起身,将庄善若从童贞娘的手里解救出来,“你可回来了!”

“婶子!”庄善若是衷心的欢喜。

许陈氏坐在八仙桌的另一旁故意清了清嗓子,道:“你婶子来送喜蛋来了。”

“喜蛋?”庄善若回过神来,拉了老根嫂的手欢喜问道,“我淑芳嫂子生了?可都顺利?”

“好好!”老根嫂笑得眉目舒展,是从心底往外沁出的甜,“都好。昨晚生的,也没多遭罪,左不过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是个儿子,足有八斤重呢!”

童贞娘撇撇嘴,心里暗道,好像谁没生过儿子似的,不过看着老根嫂那一篮子礼的份上,她陪了笑道:“这孩子不让娘受罪,可是个懂事的,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这好话虽说得客套,可老根嫂爱听。

一阵子不见许陈氏,庄善若发现许陈氏捂在房里将脸捂得白了些,脸上也重新养了几两肉出来,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许陈氏觑了庄善若一眼,笑道:“你家里刚添了一口人,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哪里就急着这一两日来送喜蛋的?”

老根嫂也笑道:“嫁出去的两个闺女都回来帮忙,着实不算是忙。这趟除了送喜蛋,还顺道看看我这侄女,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许陈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这个老根嫂看着笑眯眯的,绵里藏针的功夫可是了不得。等庄善若回家的这半个时辰里,她可是明里暗里听了好些话,可又不能翻脸生气,只能撑着。

“大郎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太能干了些。”许陈氏似褒实贬。

老根嫂嗔怪地看着庄善若,道:“你这孩子,这几月不见,身上也没几两肉。”又将头转向许陈氏道:“她啊,素来要强。按我说,嫁到这样的人家,婆婆明理,妯娌和睦,小姑子又体贴的,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哇!赶紧着将身子养好,给老姐姐再添个孙儿才是正经呢!”猫扑中文

第186章 绵里藏针

许陈氏听了这话,便很是有些张不开嘴了。

老根嫂看在眼里却又装作没看到,又道:“咋今儿不见姑爷在家?唉,我和她姑妈可是顶顶要好的老姐妹,她姑妈一辈子勤谨,教出来的孩子也老实。干活也不知道惜力,只一味地下死功夫。啧啧,这身板,一阵风都能给吹走。”

正说着许家玉端了两碗点心上来,搁到八仙桌上,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两碗炖鸡蛋,倒是嫩嫩的,吃着刚好。”

童贞娘伸长脖子,看着那两口碗里各卧了两个荷包蛋,又用红糖调了汁水,闻着是香喷喷的。童贞娘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先是肉疼,本来家里养的几只母鸡生的蛋大多落到她和元宝的肚里;再是后悔,后悔没把元宝留在家里,让他跟着大郎二郎出去到柳河边捞鱼玩了,要不然小孩子在身旁,两个老的怎么吃得下去。

老根嫂不客气地端起了碗,用勺子舀了舀,道:“老姐姐,你家姑娘这手艺可着实不赖。”

许家玉亲切地看了在一旁的庄善若一眼。

“哪里,也就能胡乱做点吃的。”许陈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

“听说和善若是同年?”

“哎!”这一说就说到了许陈氏的心病,她不由得期期艾艾起来。花一般的女儿却要守在家里,这村里十六岁还没说上人家的姑娘可是屈指可数的了。

“可有说上人家?”老根嫂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童贞娘机灵,眼瞅着许陈氏张不开嘴了,赶忙道:“婶子。也不瞒您说。我这小姑子相貌脾性都是极好,往日说亲也都踏破门槛了。只是之前一心想挑个般配的。唉!这会子可得给我公爹守上三年孝呢。”

“唉!”许陈氏叹气,许家玉不好意思待下去了,只推说厨房还有活出去了。

“也是!”老根嫂点头,又道,“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姑娘家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可得抓紧了。”

“谁说不是呢!”许陈氏见许家玉不在跟前,也放开了些,道,“我家老头子是没想到他这一去,倒是耽误了我们家姑娘。”

“老姐姐莫愁,若是你不嫌弃庄户人家。边上村里倒还有些殷实的……”

许陈氏惊喜道:“这会子哪里轮到我嫌弃别人,别人不来嫌弃我们家倒念佛了。可有什么合适的?”

老根嫂却低了头不说话,那勺子搅着那两个荷包蛋,冲庄善若招手,道:“善若,在外面跑得累了,这两个蛋你一个我一个,分了得了。”

庄善若哪里肯要。

老根嫂却尽把碗往庄善若手里塞。嘴里道:“看你瘦得可怜样,别人不心疼,婶子心疼。”

许陈氏听不下去了。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刚吃了点心,这会子也吃不下。也别分了,倒是你娘俩一人一碗刚好。”

庄善若还在推辞。

老根嫂却突然朝她一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两个鸡蛋,说到底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这推来推去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婶子说的是,你也别推辞了,赶紧坐下趁热吃了吧。”在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面前,几个鸡蛋算得了什么?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的意思,这才接了,坐在了下手处将那一碗蛋慢慢地吃了。

只童贞娘看着心里冒火,却也只能挂着僵笑。

老根嫂慢条斯理地也将原本许陈氏吃的那碗吃了小半,是赞了又赞,才在许陈氏期待的注视下开腔道:“究竟合适不合适,也得先去打听着。你家姑娘长得跟画上似的,还愁找不到婆家?庄户人家娶媳妇只图娶个贤惠,哪里还图什么嫁妆?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大舅爷,人多也好办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心里舒坦。

老根嫂又道:“得赶紧的将这事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就把喜事办了——这姑娘家的好时光可是耽误不起的。”

许陈氏频频点头:“我和村里的也说不上话,这事倒要托付给妹妹了。我也不求啥,只要人老实本分,懂得疼人,家里过得去也就成了。”这番许家的变故,倒叫许陈氏的择偶标准务实了许多。

“那有啥,还不是老姐姐一句话的事。”老根嫂眯眯笑道,“就冲着善若和你家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情分,我便是将鞋底跑烂,也得给你家姑娘找个可心的。”

许陈氏便又有些讪讪的了。

老根嫂却是松松快快地吃完了炖鸡蛋,堆了笑道:“老姐姐,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我侄女儿,就不叨扰你了。”

“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许陈氏说的也有几分真意,“平日里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养了几只鸡叽叽喳喳叫着倒是热闹了一些。”

老根嫂道:“呦,瞧老姐姐这话说的!若是你不嫌烦,我倒愿意日日过来找你说说话,只可惜家里多了个占手的,倒是一时半会的走不开了。”

“那是那是!”

“善若,带我到你房里说几句话。”老根嫂起身挽住了庄善若的臂弯。

许陈氏的表情明显地滞住了。

若是让老根嫂看到她的宝贝侄女住在后院的破柴房里,万一恼了,那小妹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岂不是就要黄了?

童贞娘接过许陈氏求救的目光,却也一时没了辙。这事儿,耳朵听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一回事。

庄善若明白老根嫂是故意要给许陈氏难堪,便道:“大郎要静心养病,那西厢房也小,我便搬到后院去住了。”

“呦,我看着厅堂边上的两间正房倒是宽敞着呢。”老根嫂跨出厅堂门槛,故意慢了脚步往两边看了又看。

童贞娘只当没听见,嘱咐道:“婶子,你仔细脚下!这几只鸡倒整个院子瞎跑,一不小心便踩上了鸡屎。”

“庄户人家还怕这些?”老根嫂目光在童贞娘的脸上转了又转。

庄善若带着老根嫂穿过故意留着的那蓬枯茅草,穿过那几畦长势正旺的菜地,这才来到了柴房前。

拴在门口的黑将军虎虎地蹿了起来,不停地冲着老根嫂吠着,恨不得一把挣脱了束缚住它的麻绳。

“咻!咻!黑将军,趴下趴下!”庄善若的手指头轻轻地在黑将军的额头一点,它便悻悻地又瞅了老根嫂一眼,懒懒地用前爪垫在头下趴着了,一根短粗的尾巴却在地上甩了又甩。

“呦,哪里来的黑狗,皮光水滑的,倒是听你的话!”老根嫂喜道。

“前两日有虎哥从榆树庄带过来的。”庄善若笑道,“是原先家里阿毛下的崽子,倒是和我有缘分,听话的很。”

老根嫂点头:“有它替你守着,好歹也算是多双眼睛多双耳朵了。”

“这还是我大嫂的主意。”

“听有虎说,有龙媳妇也怀了身子了。”

“可不是呢。”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了,都想起来若是王大姑还在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欢喜。可是没人去触碰这个话题,王大姑就像是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稍一触碰便又会鲜血淋漓。

“我听有虎说过你这间柴房。”还是老根嫂率先打破沉默,她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柴房,笑道,“还是你手巧,这污糟糟的后院被你拾掇得颇有点样子了。”

庄善若替黑将军将绳子解开,它便一个箭步冲到菜地里逮蝴蝶玩去了。庄善若又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道:“多亏了有虎哥帮我拾掇,要不然我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老根嫂进了柴房,这才略略放开了声音道:“这儿倒也好,图个清静。许家老太太和她那二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由她们两个在前头掐架去吧。”

庄善若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根嫂竟能在刚才的一团和气中看出许陈氏和童贞娘的貌合神离。

“我淑芳嫂子都还好吧?”刚才当了许家人的面不好细问。

老根嫂一听,眼睛便又笑得眯了起来:“好,可好着呢!刚生下狗蛋,便一气儿吃了三个糖水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狗蛋?”

“嘿嘿嘿,是你老根叔给起的。”老根嫂的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漾开,“得了个大胖孙子,乐得什么似的,我记得生狗蛋他爹的时候都没那么乐呵过。狗蛋好,贱名好养活,等上学了,再让先生给起个文雅的大名!”

“我可真想抱抱狗蛋呢!”

“你急啥,往后还有你抱的时候呢!”老根嫂道,“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刚一落地,满屋子的人围了他转。这不我刚来的时候淑芳把他喂得饱饱的,娘儿两个正睡得香呢!”

“那真好。”庄善若是由衷地欢喜。

“淑芳才喝了半碗鲫鱼汤,这奶就发得喝不完,可把狗蛋呛的。”老根嫂想起孙子的样儿便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瞧,我光顾着高兴,倒忘了正经事了。”

庄善若被她说得也是一愣:“还有啥事?”

“啥事?”老根嫂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好事!”

许陈氏听了这话,便很是有些张不开嘴了。

老根嫂看在眼里却又装作没看到,又道:“咋今儿不见姑爷在家?唉,我和她姑妈可是顶顶要好的老姐妹,她姑妈一辈子勤谨,教出来的孩子也老实。干活也不知道惜力,只一味地下死功夫。啧啧,这身板,一阵风都能给吹走。”

正说着许家玉端了两碗点心上来,搁到八仙桌上,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两碗炖鸡蛋,倒是嫩嫩的,吃着刚好。”

童贞娘伸长脖子,看着那两口碗里各卧了两个荷包蛋,又用红糖调了汁水,闻着是香喷喷的。童贞娘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先是肉疼,本来家里养的几只母鸡生的蛋大多落到她和元宝的肚里;再是后悔,后悔没把元宝留在家里,让他跟着大郎二郎出去到柳河边捞鱼玩了,要不然小孩子在身旁,两个老的怎么吃得下去。

老根嫂不客气地端起了碗,用勺子舀了舀,道:“老姐姐,你家姑娘这手艺可着实不赖。”

许家玉亲切地看了在一旁的庄善若一眼。

“哪里,也就能胡乱做点吃的。”许陈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

“听说和善若是同年?”

“哎!”这一说就说到了许陈氏的心病,她不由得期期艾艾起来。花一般的女儿却要守在家里,这村里十六岁还没说上人家的姑娘可是屈指可数的了。

“可有说上人家?”老根嫂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童贞娘机灵,眼瞅着许陈氏张不开嘴了,赶忙道:“婶子。也不瞒您说。我这小姑子相貌脾性都是极好,往日说亲也都踏破门槛了。只是之前一心想挑个般配的。唉!这会子可得给我公爹守上三年孝呢。”

“唉!”许陈氏叹气,许家玉不好意思待下去了,只推说厨房还有活出去了。

“也是!”老根嫂点头,又道,“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姑娘家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可得抓紧了。”

“谁说不是呢!”许陈氏见许家玉不在跟前,也放开了些,道,“我家老头子是没想到他这一去,倒是耽误了我们家姑娘。”

“老姐姐莫愁,若是你不嫌弃庄户人家。边上村里倒还有些殷实的……”

许陈氏惊喜道:“这会子哪里轮到我嫌弃别人,别人不来嫌弃我们家倒念佛了。可有什么合适的?”

老根嫂却低了头不说话,那勺子搅着那两个荷包蛋,冲庄善若招手,道:“善若,在外面跑得累了,这两个蛋你一个我一个,分了得了。”

庄善若哪里肯要。

老根嫂却尽把碗往庄善若手里塞。嘴里道:“看你瘦得可怜样,别人不心疼,婶子心疼。”

许陈氏听不下去了。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刚吃了点心,这会子也吃不下。也别分了,倒是你娘俩一人一碗刚好。”

庄善若还在推辞。

老根嫂却突然朝她一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两个鸡蛋,说到底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这推来推去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婶子说的是,你也别推辞了,赶紧坐下趁热吃了吧。”在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面前,几个鸡蛋算得了什么?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的意思,这才接了,坐在了下手处将那一碗蛋慢慢地吃了。

只童贞娘看着心里冒火,却也只能挂着僵笑。

老根嫂慢条斯理地也将原本许陈氏吃的那碗吃了小半,是赞了又赞,才在许陈氏期待的注视下开腔道:“究竟合适不合适,也得先去打听着。你家姑娘长得跟画上似的,还愁找不到婆家?庄户人家娶媳妇只图娶个贤惠,哪里还图什么嫁妆?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大舅爷,人多也好办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心里舒坦。

老根嫂又道:“得赶紧的将这事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就把喜事办了——这姑娘家的好时光可是耽误不起的。”

许陈氏频频点头:“我和村里的也说不上话,这事倒要托付给妹妹了。我也不求啥,只要人老实本分,懂得疼人,家里过得去也就成了。”这番许家的变故,倒叫许陈氏的择偶标准务实了许多。

“那有啥,还不是老姐姐一句话的事。”老根嫂眯眯笑道,“就冲着善若和你家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情分,我便是将鞋底跑烂,也得给你家姑娘找个可心的。”

许陈氏便又有些讪讪的了。

老根嫂却是松松快快地吃完了炖鸡蛋,堆了笑道:“老姐姐,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我侄女儿,就不叨扰你了。”

“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许陈氏说的也有几分真意,“平日里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养了几只鸡叽叽喳喳叫着倒是热闹了一些。”

老根嫂道:“呦,瞧老姐姐这话说的!若是你不嫌烦,我倒愿意日日过来找你说说话,只可惜家里多了个占手的,倒是一时半会的走不开了。”

“那是那是!”

“善若,带我到你房里说几句话。”老根嫂起身挽住了庄善若的臂弯。

许陈氏的表情明显地滞住了。

若是让老根嫂看到她的宝贝侄女住在后院的破柴房里,万一恼了,那小妹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岂不是就要黄了?

童贞娘接过许陈氏求救的目光,却也一时没了辙。这事儿,耳朵听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一回事。

庄善若明白老根嫂是故意要给许陈氏难堪,便道:“大郎要静心养病,那西厢房也小,我便搬到后院去住了。”

“呦,我看着厅堂边上的两间正房倒是宽敞着呢。”老根嫂跨出厅堂门槛,故意慢了脚步往两边看了又看。

童贞娘只当没听见,嘱咐道:“婶子,你仔细脚下!这几只鸡倒整个院子瞎跑,一不小心便踩上了鸡屎。”

“庄户人家还怕这些?”老根嫂目光在童贞娘的脸上转了又转。

庄善若带着老根嫂穿过故意留着的那蓬枯茅草,穿过那几畦长势正旺的菜地,这才来到了柴房前。

拴在门口的黑将军虎虎地蹿了起来,不停地冲着老根嫂吠着,恨不得一把挣脱了束缚住它的麻绳。

“咻!咻!黑将军,趴下趴下!”庄善若的手指头轻轻地在黑将军的额头一点,它便悻悻地又瞅了老根嫂一眼,懒懒地用前爪垫在头下趴着了,一根短粗的尾巴却在地上甩了又甩。

“呦,哪里来的黑狗,皮光水滑的,倒是听你的话!”老根嫂喜道。

“前两日有虎哥从榆树庄带过来的。”庄善若笑道,“是原先家里阿毛下的崽子,倒是和我有缘分,听话的很。”

老根嫂点头:“有它替你守着,好歹也算是多双眼睛多双耳朵了。”

“这还是我大嫂的主意。”

“听有虎说,有龙媳妇也怀了身子了。”

“可不是呢。”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了,都想起来若是王大姑还在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欢喜。可是没人去触碰这个话题,王大姑就像是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稍一触碰便又会鲜血淋漓。

“我听有虎说过你这间柴房。”还是老根嫂率先打破沉默,她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柴房,笑道,“还是你手巧,这污糟糟的后院被你拾掇得颇有点样子了。”

庄善若替黑将军将绳子解开,它便一个箭步冲到菜地里逮蝴蝶玩去了。庄善若又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道:“多亏了有虎哥帮我拾掇,要不然我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老根嫂进了柴房,这才略略放开了声音道:“这儿倒也好,图个清静。许家老太太和她那二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由她们两个在前头掐架去吧。”

庄善若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根嫂竟能在刚才的一团和气中看出许陈氏和童贞娘的貌合神离。

“我淑芳嫂子都还好吧?”刚才当了许家人的面不好细问。

老根嫂一听,眼睛便又笑得眯了起来:“好,可好着呢!刚生下狗蛋,便一气儿吃了三个糖水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狗蛋?”

“嘿嘿嘿,是你老根叔给起的。”老根嫂的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漾开,“得了个大胖孙子,乐得什么似的,我记得生狗蛋他爹的时候都没那么乐呵过。狗蛋好,贱名好养活,等上学了,再让先生给起个文雅的大名!”

“我可真想抱抱狗蛋呢!”

“你急啥,往后还有你抱的时候呢!”老根嫂道,“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刚一落地,满屋子的人围了他转。这不我刚来的时候淑芳把他喂得饱饱的,娘儿两个正睡得香呢!”

“那真好。”庄善若是由衷地欢喜。

“淑芳才喝了半碗鲫鱼汤,这奶就发得喝不完,可把狗蛋呛的。”老根嫂想起孙子的样儿便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瞧,我光顾着高兴,倒忘了正经事了。”

庄善若被她说得也是一愣:“还有啥事?”

“啥事?”老根嫂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好事!”

第187章 前尘往事总关情

“好事?”

老根嫂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来,递给庄善若,待庄善若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道:“这事来得也急,我也顾不上和你商量。黄老实家的儿子在县城生意做大了,举家要搬迁到城里去。他家十多亩的水田早早地卖掉了,就剩了靠山那边的一亩三分的旱田还没出手。”

庄善若这才恍惚明白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契,写的是张老根的名字。

“那块地偏,又不算好,黄家平日里也不过胡乱地种些土豆之类的不让地荒了。”老根嫂抚掌笑道,“黄家急于脱手,狗蛋他爷原先又买了他家的两亩好田,这一亩三分地他也就半卖半送的五两银子就成交了。”

庄善若盯了地契,心里砰砰直跳。

“这事是昨儿上午办成的,本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又怕错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老根嫂又道,“结果晚上你淑芳嫂子又要生产,我倒是一时半会地出不来。”

“婶子……”

“这块地狗蛋他爷去看过了,就在村东头的山脚边,地说不上好,可也不算太孬,左右对得起那五两银子。我特意嘱咐狗蛋他爷写了他的名字——许家前头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就不让她们白惦记着了。等你过上一年半载的出了许家的门子,到时候转到你户下倒也不麻烦,不过费上一两百个钱罢了。”

庄善若眼眶微红,已经好久没有人替她操心过了。感激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道了声:“有劳婶子了!”

“哎,赶紧欢喜起来。”老根嫂佯怒道,“我还想着让狗蛋认你做个干妈。往后那小子穿的戴的就不愁了。你若是和我客气起来,我可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庄善若收了泪,笑道:“我正求之不得呢。”又将那张地契重新折好,递回给老根嫂。

老根嫂仔细地将那地契贴身放好,道:“东西放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等两日你去认认你置的那块地,赶紧的把那地收拾起来。”勤谨的庄户人家总不会错过时节。

“嗯!”

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老根嫂眼看着日头斜了,赶紧起身:“光顾着和你说话了,狗蛋也该醒了,我得回去了。”

庄善若知道家里添了个娃娃比侍弄十亩田还要忙些,也不留,也起身将老根嫂送到柴房门口。

黑将军玩累了,早就趴在门口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泥地上打盹呢。听到脚步响,倏地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一对三角形的小耳朵支楞了起来。待看清是谁后,一下跃起。冲着庄善若摇摇尾巴,又伸出湿漉漉的鼻头嗅嗅老根嫂的手。

老根嫂笑道:“这狗倒是通人性,就是小了些。不过不碍事,春天里长得快,下次我给它带些骨头来。”

黑将军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吠了两声。又冲老根嫂摇了摇尾巴。

庄善若喜欢这条小黑狗,不单单是因为它可以帮着看家护院,更重要的是有它陪着,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生活。

老根嫂又看了看菜地:“这菜倒长得好,家里又积了些熟牛粪,虽然味不好,可用来肥田是最好不过的了。呦,你这儿就是浇园子费点事儿!”

庄善若道:“可不是,村东头统共一口大水井,几十户人家吃喝洗涮都靠它。原先这后院也有口水井。可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废了。要不然能省多少工夫?”

“水井?”老根嫂顺了庄善若的手指看过去,看到矮墙边的那口填了石块,长了青苔的水井。

“据说还是口甜水井呢,我还寻思着找有虎哥帮着掏掏,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水。”井台边上的那蓬野草肥肥的绿绿的。看着就比别处的更滋润些。

“使不得!”老根嫂微微变了脸色,急道。

“为啥?”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袖子,低声道:“你也没听许家人说过?”

庄善若茫茫然地摇头。

“哎!”老根嫂瞅了那水井一眼,道,“怪不得你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他们许家的家丑了。”

“家丑?”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刚嫁到连家庄没多久,还是个新媳妇,可这事儿闹得大,村里有点年纪的都知道。”老根嫂握了庄善若的手,“那时候许家还没发家,许家的老太爷也还在,许家的姑娘,正当好年纪,我倒忘了叫啥了,出落得跟个花儿朵儿似的。”

“许家的姑娘?”

“按辈分,那得算是许大郎他们的姑姑了。”

庄善若奇了:“我竟从来没听说过许掌柜还有个姐妹。”

“哎,许家老太爷给许家姑娘订了一门亲,这户人家殷实在村里也有声望。我估摸着,许家老太爷多少也有些攀附的心思在里头。”老根嫂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就像是在说故事,“可许家姑娘自个儿处了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过的都说是长得俊俏。许老太爷哪里肯把独养女儿嫁给这样的,家里是闹得沸反盈天。末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是收了聘礼,置办了嫁妆,将许家姑娘日夜看管着,只等着好日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后来呢?”庄善若看了一眼井台,隐隐觉得不好。

“后来,就在出嫁的前一晚,许家姑娘趁人不备,在后院投井自尽了。”老根嫂几句带过,又道,“虽说人还没娶进门,可也是大大地折损了夫家的面子。”

庄善若眉心一拧:“那货郎呢?”

“货郎?许家人只道是货郎撺掇的,变着法子要拿住他给他吃官司。后来倒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老根嫂又道,“许家姑娘原先定的夫家,你也认识。”

“是哪家?”

“就是他许家的宗长家,当年还是许崇山看上了许家姑娘秀外慧中,做主配给了他的大儿子许德忠——两家七拐八拐地隔了几辈,倒也无碍。啧啧,你说人的运道真是说不好。若是许家姑娘当年应了这门婚事,这会子可就在京城当那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了!”

庄善若倒有些呆住了,原来竟还有这一番渊源。原先许陈氏讲起许掌柜与许崇山的交情,有些遮遮掩掩的。原来他两人除了有过命的交情之外,更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许崇山定是对许家颇有愧疚,这才明里暗里帮衬着。

老根嫂只当是庄善若听了井里投死过人心里害怕,忙安慰道:“善若,你莫怕。冤有头债有主,这许家姑娘本来性子就是绵软得像水一样,必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庄善若摇摇头,道:“我不是怕,我只是想那样绵软的性子,绝决起来竟能连命也不要了。”

“自古女子大多比男子痴情——你没见戏文里都这样演。那货郎避过了风头后,定是再娶了,过了这么许多年,哪里还记得当年为他投井的姑娘,唉!”

庄善若勉强一笑,许家姑娘倒是比她有勇气。可是退一步讲,选择死亡也是一种懦弱与逃避。生命珍贵,好歹得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再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庄善若的目光在井台旁又转了几圈,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舍得祭奠出生命——恐怕她庄善若穷其一生都不会碰到如此深情。

不过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

“媳妇,媳妇……”许家安欢天喜地地从前院跑过来。

庄善若抬头,只见许家安一身靛蓝团花的薄夹袄沾了斑斑驳驳的水渍,袖子卷到手肘处,双手高高地提了用柳条串的三四条鲤鱼,献宝似的冲到面前来。

“呦,大郎来了。”老根嫂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许家安哪里有空去理她,只顾将那鲤鱼*地举到庄善若面前,笑道:“媳妇,你看!”

“可是你捞的?”柳条穿过鲤鱼的鱼唇结结实实地将它们穿在了一起,鲤鱼徒劳地将嘴一张一合。

黑将军也团团地围了许家安转,鱼身上的水低落到它如缎子般光滑闪亮的皮毛上,它不禁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应该是鱼先知!”许家安喜滋滋地道,“这是我和二郎元宝在柳河里捞的,那鱼可多了。”

“这鲤鱼养了一冬,可够肥的。大郎,你下回捞点鲫鱼来,肉可是更鲜也更嫩,也少土腥气。”老根嫂朝庄善若使了个眼色,“善若,你们忙,我先回了。”

庄善若被许家安绊住了,也送不了老根嫂,只得看着她往前院走去了。

“大郎辛苦了。”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像是做了件得意事等着奖赏的孩子,只得装作细细端详着鲤鱼,赞道,“果真是好大的鲤鱼。”

许家安这才得意地笑了,道:“二郎捞的都没我的大。”

“那赶紧拿到前面去,让小妹拾掇着!”

许家安闻言脸色一沉,委屈地道:“媳妇,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去捞的。”

“为我?”

“我记得你爱吃柳河里的鲤鱼,上回没替你捞着,这回可总算是捞着大的了。”许家安将那串鱼往庄善若面前一送,眸子晶晶亮。

“好事?”

老根嫂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来,递给庄善若,待庄善若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道:“这事来得也急,我也顾不上和你商量。黄老实家的儿子在县城生意做大了,举家要搬迁到城里去。他家十多亩的水田早早地卖掉了,就剩了靠山那边的一亩三分的旱田还没出手。”

庄善若这才恍惚明白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契,写的是张老根的名字。

“那块地偏,又不算好,黄家平日里也不过胡乱地种些土豆之类的不让地荒了。”老根嫂抚掌笑道,“黄家急于脱手,狗蛋他爷原先又买了他家的两亩好田,这一亩三分地他也就半卖半送的五两银子就成交了。”

庄善若盯了地契,心里砰砰直跳。

“这事是昨儿上午办成的,本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又怕错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老根嫂又道,“结果晚上你淑芳嫂子又要生产,我倒是一时半会地出不来。”

“婶子……”

“这块地狗蛋他爷去看过了,就在村东头的山脚边,地说不上好,可也不算太孬,左右对得起那五两银子。我特意嘱咐狗蛋他爷写了他的名字——许家前头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就不让她们白惦记着了。等你过上一年半载的出了许家的门子,到时候转到你户下倒也不麻烦,不过费上一两百个钱罢了。”

庄善若眼眶微红,已经好久没有人替她操心过了。感激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道了声:“有劳婶子了!”

“哎,赶紧欢喜起来。”老根嫂佯怒道,“我还想着让狗蛋认你做个干妈。往后那小子穿的戴的就不愁了。你若是和我客气起来,我可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庄善若收了泪,笑道:“我正求之不得呢。”又将那张地契重新折好,递回给老根嫂。

老根嫂仔细地将那地契贴身放好,道:“东西放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等两日你去认认你置的那块地,赶紧的把那地收拾起来。”勤谨的庄户人家总不会错过时节。

“嗯!”

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老根嫂眼看着日头斜了,赶紧起身:“光顾着和你说话了,狗蛋也该醒了,我得回去了。”

庄善若知道家里添了个娃娃比侍弄十亩田还要忙些,也不留,也起身将老根嫂送到柴房门口。

黑将军玩累了,早就趴在门口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泥地上打盹呢。听到脚步响,倏地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一对三角形的小耳朵支楞了起来。待看清是谁后,一下跃起。冲着庄善若摇摇尾巴,又伸出湿漉漉的鼻头嗅嗅老根嫂的手。

老根嫂笑道:“这狗倒是通人性,就是小了些。不过不碍事,春天里长得快,下次我给它带些骨头来。”

黑将军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吠了两声。又冲老根嫂摇了摇尾巴。

庄善若喜欢这条小黑狗,不单单是因为它可以帮着看家护院,更重要的是有它陪着,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生活。

老根嫂又看了看菜地:“这菜倒长得好,家里又积了些熟牛粪,虽然味不好,可用来肥田是最好不过的了。呦,你这儿就是浇园子费点事儿!”

庄善若道:“可不是,村东头统共一口大水井,几十户人家吃喝洗涮都靠它。原先这后院也有口水井。可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废了。要不然能省多少工夫?”

“水井?”老根嫂顺了庄善若的手指看过去,看到矮墙边的那口填了石块,长了青苔的水井。

“据说还是口甜水井呢,我还寻思着找有虎哥帮着掏掏,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水。”井台边上的那蓬野草肥肥的绿绿的。看着就比别处的更滋润些。

“使不得!”老根嫂微微变了脸色,急道。

“为啥?”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袖子,低声道:“你也没听许家人说过?”

庄善若茫茫然地摇头。

“哎!”老根嫂瞅了那水井一眼,道,“怪不得你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他们许家的家丑了。”

“家丑?”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刚嫁到连家庄没多久,还是个新媳妇,可这事儿闹得大,村里有点年纪的都知道。”老根嫂握了庄善若的手,“那时候许家还没发家,许家的老太爷也还在,许家的姑娘,正当好年纪,我倒忘了叫啥了,出落得跟个花儿朵儿似的。”

“许家的姑娘?”

“按辈分,那得算是许大郎他们的姑姑了。”

庄善若奇了:“我竟从来没听说过许掌柜还有个姐妹。”

“哎,许家老太爷给许家姑娘订了一门亲,这户人家殷实在村里也有声望。我估摸着,许家老太爷多少也有些攀附的心思在里头。”老根嫂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就像是在说故事,“可许家姑娘自个儿处了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过的都说是长得俊俏。许老太爷哪里肯把独养女儿嫁给这样的,家里是闹得沸反盈天。末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是收了聘礼,置办了嫁妆,将许家姑娘日夜看管着,只等着好日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后来呢?”庄善若看了一眼井台,隐隐觉得不好。

“后来,就在出嫁的前一晚,许家姑娘趁人不备,在后院投井自尽了。”老根嫂几句带过,又道,“虽说人还没娶进门,可也是大大地折损了夫家的面子。”

庄善若眉心一拧:“那货郎呢?”

“货郎?许家人只道是货郎撺掇的,变着法子要拿住他给他吃官司。后来倒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老根嫂又道,“许家姑娘原先定的夫家,你也认识。”

“是哪家?”

“就是他许家的宗长家,当年还是许崇山看上了许家姑娘秀外慧中,做主配给了他的大儿子许德忠——两家七拐八拐地隔了几辈,倒也无碍。啧啧,你说人的运道真是说不好。若是许家姑娘当年应了这门婚事,这会子可就在京城当那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了!”

庄善若倒有些呆住了,原来竟还有这一番渊源。原先许陈氏讲起许掌柜与许崇山的交情,有些遮遮掩掩的。原来他两人除了有过命的交情之外,更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许崇山定是对许家颇有愧疚,这才明里暗里帮衬着。

老根嫂只当是庄善若听了井里投死过人心里害怕,忙安慰道:“善若,你莫怕。冤有头债有主,这许家姑娘本来性子就是绵软得像水一样,必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庄善若摇摇头,道:“我不是怕,我只是想那样绵软的性子,绝决起来竟能连命也不要了。”

“自古女子大多比男子痴情——你没见戏文里都这样演。那货郎避过了风头后,定是再娶了,过了这么许多年,哪里还记得当年为他投井的姑娘,唉!”

庄善若勉强一笑,许家姑娘倒是比她有勇气。可是退一步讲,选择死亡也是一种懦弱与逃避。生命珍贵,好歹得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再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庄善若的目光在井台旁又转了几圈,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舍得祭奠出生命——恐怕她庄善若穷其一生都不会碰到如此深情。

不过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

“媳妇,媳妇……”许家安欢天喜地地从前院跑过来。

庄善若抬头,只见许家安一身靛蓝团花的薄夹袄沾了斑斑驳驳的水渍,袖子卷到手肘处,双手高高地提了用柳条串的三四条鲤鱼,献宝似的冲到面前来。

“呦,大郎来了。”老根嫂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许家安哪里有空去理她,只顾将那鲤鱼*地举到庄善若面前,笑道:“媳妇,你看!”

“可是你捞的?”柳条穿过鲤鱼的鱼唇结结实实地将它们穿在了一起,鲤鱼徒劳地将嘴一张一合。

黑将军也团团地围了许家安转,鱼身上的水低落到它如缎子般光滑闪亮的皮毛上,它不禁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应该是鱼先知!”许家安喜滋滋地道,“这是我和二郎元宝在柳河里捞的,那鱼可多了。”

“这鲤鱼养了一冬,可够肥的。大郎,你下回捞点鲫鱼来,肉可是更鲜也更嫩,也少土腥气。”老根嫂朝庄善若使了个眼色,“善若,你们忙,我先回了。”

庄善若被许家安绊住了,也送不了老根嫂,只得看着她往前院走去了。

“大郎辛苦了。”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像是做了件得意事等着奖赏的孩子,只得装作细细端详着鲤鱼,赞道,“果真是好大的鲤鱼。”

许家安这才得意地笑了,道:“二郎捞的都没我的大。”

“那赶紧拿到前面去,让小妹拾掇着!”

许家安闻言脸色一沉,委屈地道:“媳妇,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去捞的。”

“为我?”

“我记得你爱吃柳河里的鲤鱼,上回没替你捞着,这回可总算是捞着大的了。”许家安将那串鱼往庄善若面前一送,眸子晶晶亮。

第188章 用心良苦

庄善若一愣,许家安竟还记得这茬?

那回刚到连家庄,还是喜儿给做了顿饭,烧了盘红烧鲤鱼。她觉得有味,便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许家安看在眼里心心念念。以至于到河里去捞鱼,不慎滑落到柳河里,倒引出一番事故来。

庄善若感怀于心,却有些无法面对许家安的感情,只得道:“亏你还记得。我其实也不大爱吃鱼,不过是那日喜儿妹妹做得好,才多吃了几口。”她有心提及喜儿。

“我和他们说过了,晚上就在媳妇你这儿吃饭。”许家安不管不顾地将鱼往庄善若手里一塞,不肯走了。

“老太太知道吗?”

“知道,还嘱咐我再多拿些鱼过来,哪里吃得完?”许家安折了一根长长的草茎去逗黑将军,黑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这点倒是出乎庄善若意料,不过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许家玉的婚事是许陈氏的一桩心病,若是老根嫂能够帮她将这块心病去了,对庄善若显示点仁慈倒是有益无害的。

庄善若也不好冷心冷面地将许家安往前院赶,只得道:“那好,晚上我全做鱼菜,你可别嫌腥。”

“哪能呢,媳妇做的啥都好吃。”许家安喜出望外。

庄善若抿嘴不语,看着手里的四条大鲤鱼,她心里自有主张。

待许家安和黑将军玩腻了,天也刚好擦了黑,庄善若在高脚板凳上搁了一块方形的木板。权作桌子。

黑将军撒着欢儿跟在许家安身后进了柴房,却是没有它待的地方,低了头在床底溜了一圈,又退回到柴房外面了。

庄善若先是给黑将军开了伙。将昨儿剩下的半块冷馒头掰成碎块,又浇了些鱼汤上去。黑将军扑到食盆前呼哧呼哧地吃得正欢。

许家安期待地在简易的桌子旁坐定,看着庄善若端出了三碗菜来。

第一碗是鱼丸汤。汤水又青又白,搓成大拇指大小的鱼丸剔透玲珑半沉半浮在汤里,衬了零星的葱花,看着分外的清爽。

许家安喝了口汤。吃了块鱼丸,大赞:“这鱼丸汤好鲜美,倒是比常见的鱼汤更甚。”

庄善若笑道:“做这个可是麻烦死了。”鲤鱼刺多,只能从肚子上剔下些肉来,然后细细地剁成蓉。做鱼丸用鮸鱼最好,鲤鱼肉多少有些略粗了些。庄善若在鱼蓉里拌了半个蛋清,用筷子顺了一个方向搅上劲,这才用水捏成丸子下到沸水里,最后点缀上葱花,这才算好。单单为了剔这刺。可把她眼睛看花了。

第二碗是香酥鱼骨。

许家安夹起一块又黄又酥的东西,犹疑地道:“媳妇,这鱼刺也能吃吗?会不会卡喉咙?”

“你放心地吃吧。”

许家安这才将炸的酥脆的鱼骨送到嘴里,小心地一咬,原本坚硬的鱼刺在口中酥成一片,带来满口的异香。他不由得喜道:“嚼着像是锅巴,却比锅巴更香脆。”

“那三条鲤鱼剔了鱼肉只剩下刺与弄不干净的鱼肉了,丢了又可惜,想着将鱼刺在油里透透地炸上两遍,定是又香又酥。”庄善若笑,这倒是她的突发奇想。

“媳妇做的菜,倒是比城里有名馆子里做的还要有味些。”

第三碗才是红烧鲤鱼。这鲤鱼香气扑鼻,鱼皮煎得焦黄,汤汁浓郁,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许家安拿筷子点着碗里的鲤鱼笑道:“媳妇。就是这条鱼,捞它可是费了我老大的工夫,甩了我一身的水,还差点被它蹦跶回柳河里去了。”

“我特意留了最大的一条来红烧,大郎。你赶紧尝尝,味道怎么样?”庄善若将红烧鲤鱼往许家安面前推了推。

许家安道:“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好吃。”

他用筷子挑了块鱼肚子上肥美的肉,送到了嘴里,嚼了一嚼。

庄善若含了笑期待地看着他。

许家安脸上的微笑突然僵住了,机械地动了动嘴,眉头一皱,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最后还是眼一闭,脖一伸,将那口鱼肉吞进了肚里。

“怎么,不好吃?”

许家安勉强一笑,道:“还好,还好。”

庄善若狐疑地抄起筷子,也夹了块红烧鲤鱼,刚送到嘴里,还没咂摸出味道,便吐到了桌上:“竟是又苦又腥!”

许家安拍手笑道:“媳妇,我只道没有你不会的,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庄善若懊恼地搁了筷子道:“倒是糟蹋了你这条好鲤鱼。若是让喜儿来烹了,不知道是何等的美味。”

“那有何难,我明儿再去柳河里捞条更大的,让喜儿帮着做一回就是了。”

“鲤鱼容易,可喜儿可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庄善若故意蹙眉,“她在宗长府上当差,总要守他们家的规矩。”

许家安嘻嘻哈哈毫不在意,道:“我叫她,她总能出来一回。”

庄善若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家安一眼,道:“大郎,你知道喜儿为啥听你差遣?”

“为啥?”许家安继续喝鱼丸汤。

庄善若却是摇了头不说话了,半晌才道:“喜儿怕是要嫁人了!”

“嫁人?”许家安总算是从鱼丸汤上抬起了眼睛。

“是。”

“她才几岁,还是个黄毛丫头。”许家安很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不过早点嫁人也好,千万别学得三婶那般尖酸刻薄。”

“可是她要嫁的人很不如意。”庄善若低了眉留心着许家安的脸色。

“嫁给谁?”

“谁你就别管了。左右是年纪又大,怕是比她爹还要大几岁,家里还有几房妻妾。”

“哦,这自然是不大如意了。”许家安的眉头只是微微的拧了起了,转眼又舒展来了,“这怕是三婶的主意吧。”

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的皱眉,忙道:“大郎别管是谁的主意,你愿意帮帮她吗?”

“帮她……怎么帮?”

“那倒也容易。”庄善若将身子微微往后靠,淡淡笑道,“大郎娶了喜儿便是!”

“啪嗒”许家安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他慌忙捡起来,骇笑道:“媳妇,你莫要说笑!”

庄善若紧追不舍:“喜儿倒是一心想嫁你呢!”

许家安慌乱过后,正色道:“我已经娶了你,怎么能够再娶旁人?”

“即便是做妾也是她极愿意的。”

“妾?”许家安笑,“我此生倒是从未想过要纳妾!”

庄善若心中暗忖,怕是许家安当初与连双秀你侬我侬山盟海誓之际发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不过斯人已矣,当初的誓言怕也不是坚不可破的。

“男人三妻四妾倒是平常。”庄善若故意道。

许家安登时脸色一变,握住庄善若搁在桌板上的手,道:“媳妇,我不爱听你说这些。旁人三妻四妾自是由他去,我许家安断不会做出辜负你的事情来。”

庄善若无声地叹息,缩回被许家安紧握的手,道:“大郎,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喜儿?难道就忍心看她嫁给那样的男人做妾?”

“她不过是我远房族妹,要可怜也轮不到我可怜她。”许家安轻描淡写,“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你我这些外人能够左右的。”

“大郎为何这般绝情?”

许家安一愣,突然了然地笑道:“媳妇,我看你今天说话古古怪怪的,别是借着喜儿的由头来试探我吧。你放心,我即便是对旁人绝情,对你总也是硬不起心肠的。”

庄善若哭笑不得,看来今天是无功而返,喜儿的事情还得再想办法。只是可惜了那条大鲤鱼,她故意没将鱼鳞刮尽,又没摘除苦胆,故意将鱼肉做得难以入口,就是想要许家安想起做鱼做得精彩的喜儿。

“媳妇,可有蒸馒头?”

庄善若将三四个蒸得又喧又胖的玉米面馒头拿过来。这一段日子靠着绣花挣了六两银子,五两用来买了地,剩下的一两省俭着用倒还剩大半。

许家安拿了一个馒头,大口地吃着香。

庄善若正要将那盘难以入口的红烧鲤鱼撤下,冷不防许家安用筷子将碗抵住,道:“媳妇,放着吧,我还吃呢。”

“吃?这怎么吃?”

“怎么不能吃?我说过了,媳妇做的都是好吃的;即便是一两样难吃的,吃到我嘴里,也成了好吃的了。”许家安发表了这一番言论后,自是夹取了鱼肉,就着馒头吃得正香,那坦然自若的样子,倒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庄善若倒是呆住了,要不是她亲自尝了一口这碗特制的红烧鲤鱼,是又苦又腥难以下咽,否则都要被许家安蒙混过去了。

庄善若心中不由一颤,倒一时有些柔肠百转起来了。

许家安将那一条大鲤鱼差不多吃尽,这才抹了嘴笑道:“原先觉得苦,吃着吃着倒也不觉得了。就像原先做田里的活觉得辛苦,慢慢的看着庄稼长起来了,倒也觉得有趣了些。”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晒得黑些了的脸,和明朗的神情,不由得呆了又呆。

“媳妇,你发什么愣啊。赶紧吃饭,这鱼丸汤好吃,你就吃这个吧。”许家安动手将剩下的大半碗的鱼丸汤推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应了一声,咬了口馒头,问道:“大郎,你可记得你还有个姑姑?”

庄善若一愣,许家安竟还记得这茬?

那回刚到连家庄,还是喜儿给做了顿饭,烧了盘红烧鲤鱼。她觉得有味,便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许家安看在眼里心心念念。以至于到河里去捞鱼,不慎滑落到柳河里,倒引出一番事故来。

庄善若感怀于心,却有些无法面对许家安的感情,只得道:“亏你还记得。我其实也不大爱吃鱼,不过是那日喜儿妹妹做得好,才多吃了几口。”她有心提及喜儿。

“我和他们说过了,晚上就在媳妇你这儿吃饭。”许家安不管不顾地将鱼往庄善若手里一塞,不肯走了。

“老太太知道吗?”

“知道,还嘱咐我再多拿些鱼过来,哪里吃得完?”许家安折了一根长长的草茎去逗黑将军,黑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这点倒是出乎庄善若意料,不过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许家玉的婚事是许陈氏的一桩心病,若是老根嫂能够帮她将这块心病去了,对庄善若显示点仁慈倒是有益无害的。

庄善若也不好冷心冷面地将许家安往前院赶,只得道:“那好,晚上我全做鱼菜,你可别嫌腥。”

“哪能呢,媳妇做的啥都好吃。”许家安喜出望外。

庄善若抿嘴不语,看着手里的四条大鲤鱼,她心里自有主张。

待许家安和黑将军玩腻了,天也刚好擦了黑,庄善若在高脚板凳上搁了一块方形的木板。权作桌子。

黑将军撒着欢儿跟在许家安身后进了柴房,却是没有它待的地方,低了头在床底溜了一圈,又退回到柴房外面了。

庄善若先是给黑将军开了伙。将昨儿剩下的半块冷馒头掰成碎块,又浇了些鱼汤上去。黑将军扑到食盆前呼哧呼哧地吃得正欢。

许家安期待地在简易的桌子旁坐定,看着庄善若端出了三碗菜来。

第一碗是鱼丸汤。汤水又青又白,搓成大拇指大小的鱼丸剔透玲珑半沉半浮在汤里,衬了零星的葱花,看着分外的清爽。

许家安喝了口汤。吃了块鱼丸,大赞:“这鱼丸汤好鲜美,倒是比常见的鱼汤更甚。”

庄善若笑道:“做这个可是麻烦死了。”鲤鱼刺多,只能从肚子上剔下些肉来,然后细细地剁成蓉。做鱼丸用鮸鱼最好,鲤鱼肉多少有些略粗了些。庄善若在鱼蓉里拌了半个蛋清,用筷子顺了一个方向搅上劲,这才用水捏成丸子下到沸水里,最后点缀上葱花,这才算好。单单为了剔这刺。可把她眼睛看花了。

第二碗是香酥鱼骨。

许家安夹起一块又黄又酥的东西,犹疑地道:“媳妇,这鱼刺也能吃吗?会不会卡喉咙?”

“你放心地吃吧。”

许家安这才将炸的酥脆的鱼骨送到嘴里,小心地一咬,原本坚硬的鱼刺在口中酥成一片,带来满口的异香。他不由得喜道:“嚼着像是锅巴,却比锅巴更香脆。”

“那三条鲤鱼剔了鱼肉只剩下刺与弄不干净的鱼肉了,丢了又可惜,想着将鱼刺在油里透透地炸上两遍,定是又香又酥。”庄善若笑,这倒是她的突发奇想。

“媳妇做的菜,倒是比城里有名馆子里做的还要有味些。”

第三碗才是红烧鲤鱼。这鲤鱼香气扑鼻,鱼皮煎得焦黄,汤汁浓郁,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许家安拿筷子点着碗里的鲤鱼笑道:“媳妇。就是这条鱼,捞它可是费了我老大的工夫,甩了我一身的水,还差点被它蹦跶回柳河里去了。”

“我特意留了最大的一条来红烧,大郎。你赶紧尝尝,味道怎么样?”庄善若将红烧鲤鱼往许家安面前推了推。

许家安道:“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好吃。”

他用筷子挑了块鱼肚子上肥美的肉,送到了嘴里,嚼了一嚼。

庄善若含了笑期待地看着他。

许家安脸上的微笑突然僵住了,机械地动了动嘴,眉头一皱,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最后还是眼一闭,脖一伸,将那口鱼肉吞进了肚里。

“怎么,不好吃?”

许家安勉强一笑,道:“还好,还好。”

庄善若狐疑地抄起筷子,也夹了块红烧鲤鱼,刚送到嘴里,还没咂摸出味道,便吐到了桌上:“竟是又苦又腥!”

许家安拍手笑道:“媳妇,我只道没有你不会的,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庄善若懊恼地搁了筷子道:“倒是糟蹋了你这条好鲤鱼。若是让喜儿来烹了,不知道是何等的美味。”

“那有何难,我明儿再去柳河里捞条更大的,让喜儿帮着做一回就是了。”

“鲤鱼容易,可喜儿可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庄善若故意蹙眉,“她在宗长府上当差,总要守他们家的规矩。”

许家安嘻嘻哈哈毫不在意,道:“我叫她,她总能出来一回。”

庄善若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家安一眼,道:“大郎,你知道喜儿为啥听你差遣?”

“为啥?”许家安继续喝鱼丸汤。

庄善若却是摇了头不说话了,半晌才道:“喜儿怕是要嫁人了!”

“嫁人?”许家安总算是从鱼丸汤上抬起了眼睛。

“是。”

“她才几岁,还是个黄毛丫头。”许家安很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不过早点嫁人也好,千万别学得三婶那般尖酸刻薄。”

“可是她要嫁的人很不如意。”庄善若低了眉留心着许家安的脸色。

“嫁给谁?”

“谁你就别管了。左右是年纪又大,怕是比她爹还要大几岁,家里还有几房妻妾。”

“哦,这自然是不大如意了。”许家安的眉头只是微微的拧了起了,转眼又舒展来了,“这怕是三婶的主意吧。”

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的皱眉,忙道:“大郎别管是谁的主意,你愿意帮帮她吗?”

“帮她……怎么帮?”

“那倒也容易。”庄善若将身子微微往后靠,淡淡笑道,“大郎娶了喜儿便是!”

“啪嗒”许家安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他慌忙捡起来,骇笑道:“媳妇,你莫要说笑!”

庄善若紧追不舍:“喜儿倒是一心想嫁你呢!”

许家安慌乱过后,正色道:“我已经娶了你,怎么能够再娶旁人?”

“即便是做妾也是她极愿意的。”

“妾?”许家安笑,“我此生倒是从未想过要纳妾!”

庄善若心中暗忖,怕是许家安当初与连双秀你侬我侬山盟海誓之际发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不过斯人已矣,当初的誓言怕也不是坚不可破的。

“男人三妻四妾倒是平常。”庄善若故意道。

许家安登时脸色一变,握住庄善若搁在桌板上的手,道:“媳妇,我不爱听你说这些。旁人三妻四妾自是由他去,我许家安断不会做出辜负你的事情来。”

庄善若无声地叹息,缩回被许家安紧握的手,道:“大郎,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喜儿?难道就忍心看她嫁给那样的男人做妾?”

“她不过是我远房族妹,要可怜也轮不到我可怜她。”许家安轻描淡写,“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你我这些外人能够左右的。”

“大郎为何这般绝情?”

许家安一愣,突然了然地笑道:“媳妇,我看你今天说话古古怪怪的,别是借着喜儿的由头来试探我吧。你放心,我即便是对旁人绝情,对你总也是硬不起心肠的。”

庄善若哭笑不得,看来今天是无功而返,喜儿的事情还得再想办法。只是可惜了那条大鲤鱼,她故意没将鱼鳞刮尽,又没摘除苦胆,故意将鱼肉做得难以入口,就是想要许家安想起做鱼做得精彩的喜儿。

“媳妇,可有蒸馒头?”

庄善若将三四个蒸得又喧又胖的玉米面馒头拿过来。这一段日子靠着绣花挣了六两银子,五两用来买了地,剩下的一两省俭着用倒还剩大半。

许家安拿了一个馒头,大口地吃着香。

庄善若正要将那盘难以入口的红烧鲤鱼撤下,冷不防许家安用筷子将碗抵住,道:“媳妇,放着吧,我还吃呢。”

“吃?这怎么吃?”

“怎么不能吃?我说过了,媳妇做的都是好吃的;即便是一两样难吃的,吃到我嘴里,也成了好吃的了。”许家安发表了这一番言论后,自是夹取了鱼肉,就着馒头吃得正香,那坦然自若的样子,倒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庄善若倒是呆住了,要不是她亲自尝了一口这碗特制的红烧鲤鱼,是又苦又腥难以下咽,否则都要被许家安蒙混过去了。

庄善若心中不由一颤,倒一时有些柔肠百转起来了。

许家安将那一条大鲤鱼差不多吃尽,这才抹了嘴笑道:“原先觉得苦,吃着吃着倒也不觉得了。就像原先做田里的活觉得辛苦,慢慢的看着庄稼长起来了,倒也觉得有趣了些。”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晒得黑些了的脸,和明朗的神情,不由得呆了又呆。

“媳妇,你发什么愣啊。赶紧吃饭,这鱼丸汤好吃,你就吃这个吧。”许家安动手将剩下的大半碗的鱼丸汤推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应了一声,咬了口馒头,问道:“大郎,你可记得你还有个姑姑?”

第189章 娇媚三姨太

月色如水。

后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光亮,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偶尔一两声虫鸣鸟叫,倒是更显得夜的静寂。

庄善若在床上躺了许久,睡不着,便干脆披了件夹袄起身。推开房门,睡在门口的黑将军的眼睛睁开一半,待嗅到熟悉的味道后,又将竖起的头埋了下来。

庄善若踩着沾了露水的野草来到废弃的水井旁。井台上厚厚的青苔在月光下呈现出苍绿色,井边地上那蓬生长得特别旺盛的野草在月光下不动声色地又将叶子抽高了几寸。

许皎月,这便是当年为爱殉情的女子的名字。

庄善若默默地在井台边呆了一阵。

遥想二十多年前,有个伤心绝望的妙龄女子如何在这口井台前,对着同一轮明月,许下生死相随的誓言,然后纵身一跃,用鲜活的生命来祭奠那给隔绝的爱情。

不知道站了多久,露水濡湿了鞋袜,从脚底微微传来些许凉意。

庄善若惨然一笑,自古做女人素来要比做男人要更难上一些。她钦佩许皎月的勇气,却不赞同她的做法,怕是她生来便是一个生性凉薄的女子。

庄善若搂了搂自己的双臂,虽到仲春,可夜半的寒意还是砭人肌骨。庄善若心中一动,急急地进了柴房,弯腰,从床下探出那半坛子的梨花白,又取了一个小碗,这才又重新回到水井旁。

她启开坛子,清冽的酒香像雾气一样从坛口涌动出来。她先是倒了一碗。稳稳地用双手捧了,遥遥地敬了那轮西斜的明月,然后倾碗一洒,将清冽的梨花白洒到了废井里。半晌。井底传来滚珠落玉般的声音,转瞬又归于沉寂。

如是者三。

庄善若暗暗祝祷,权当以这三碗梨花白,就着明月的清辉,来祭奠那缕为爱而逝的香魂,只愿天下有情人莫受相思离别之苦。

庄善若心中柔软一片。她倚坐在井台旁,给自己斟了半碗梨花白。轻啜几口,一股温煦的暖流从喉咙口滑入,慢慢地沁入五脏六腑,继而达到四肢百骸。

庄善若自觉微醺,她低头看向井口,井口里混沌一片。

这半碗梨花白下肚,庄善若想起喜儿脖子上的那道深红的勒痕,暗自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也不忍让许喜儿去步许皎月的后尘。

第二日。庄善若寻了个空,避了人将喜儿的事细细地与许家玉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这件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许家玉脸色有些煞白,一时还没接受:“许德孝?那差不多是差了个辈分。”

庄善若冷笑一声:“差了两辈儿又如何,只要是有钱有势的。我看你家三婶怕是都能上赶着去。”

“我娘这段日子倒也没说这回事了,上个月巴巴地从大慈寺请了一尊菩萨过来,日日夜夜焚香祷告,连头痛的老毛病也不犯了。”许家玉为难道,“我娘原先是有个那个心思,可是你也知道,她最好面子。这会子我们家是大大不如以前了,要是让她低声下气地去求三婶,那她是万万不肯的。退一步说,即便是我娘能舍了脸面。怕是三婶也不会应允,到时候反而落得两面没趣儿。”

庄善若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我怕喜儿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反而不好了。到底成还是不成,终究得去试一试才知道。”

许家玉沉吟半晌又道:“不瞒大嫂说。我也试探过我娘。原先她让你住到后院去只当是赌气,这会我看她也是改了主意,寻思着给大哥再结一门亲。喜儿虽好,可终究也只能在人后伺候着。我娘还存了个糊涂心思,我听她日夜念佛,便是求着菩萨让大哥的病早些好起来——若是如此,她又哪会真的中意喜儿,不过是原先为了气气你罢了。”

庄善若听得这事有些棘手,不禁皱眉道:“我昨儿特意问了大郎,大郎却是淡淡的,也不大放在心上。”

“明眼人都知道,大哥的心思全放在大嫂的身上,哪里有空去想别人。”许家玉叹息,“喜儿的心思除了大哥,旁的人全都知道,偏生大哥混混沌沌,原先是有秀……这会子有了大嫂,哪里还能分出一分一毫去管旁人。”

庄善若听许家玉说得在理,却有些气苦,道:“我也知道,可那日喜儿来求我,我见她可怜,又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便答应了她。总是能帮着避过这一时才好。”

“大嫂对旁人仁慈,怎么却对我大哥那般心狠。”许家玉似嗔似怪,“我见大哥今儿一早便有些恹恹的,原来是昨儿大嫂的缘故。”

“小妹莫恼了我,我这会子只能进不能退。即便是做不成你的大嫂,我们倒是还能做对好姐妹的。”

许家玉这才展颜一笑:“少不得我这一两日寻了合适的机会和我娘说说去,不过这事掺杂了宗长家的二太太还有三婶,怕是不大容易呢。”

“我也知道。可三婶终归是喜儿亲娘,哪里有逼着亲闺女跳火坑的理儿?”

“怕是穷怕了,一时被富贵蒙了眼也是有的。我们看着是火坑,可在三婶眼里怕是福窝吧。”许家玉苦笑,“我这三婶惯会见风使舵,三叔倒是老实人,由着三婶拿捏,三婶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庄善若点头,知道这事急不得,只得暗自盘算,忽然又笑道:“小妹可是还恼着我有虎哥?”

许家玉莹白的面皮下沁出薄薄的一层绯红来,道:“哪个恼他?”

“有虎哥上回还和我说起,每回你见了她不是瞪眼就是拧眉,倒像是他欠了你钱似的。”

“他上回还给我正儿八经地作了揖,哪个让他来讨饶?”许家玉脸上的绯红褪去,正色道,“原先见过一两回,还只当他是个讲理的,哪里想到一上来便是又打又杀的,恁大的个头,没的叫人害怕。”

庄善若奇道:“我咋记得是你甩了他一巴掌?”

许家玉跺跺脚,嗔道:“大嫂,就你偏帮着娘家人!”

“吃巴掌的是大郎,大郎倒也不在意了,偏生小妹念念不忘这一掌之仇。”庄善若目光闪动,“那日有虎哥还对我说,整个许家上下他偏生怕你这个姑娘家,与其遭你白眼,倒不如攀墙从后院爬进来省力些。”

许家玉嘟嘴:“哪个对他白眼,下回我不看他就是了!”

庄善若暗笑,又嘱咐了许家玉几句,这才散了。

晌午,庄善若换了身略齐整些的衣裳,来到了宗长的宅门前。宗长的宅子建得气派,门口是两扇朱红大门,镶着一对兽环,两边各摆了一个雕得精彩的镇宅狮子。

此时大门紧闭,倒是东头的角门开着,听着有人说话的声音。

“三姨太太,这可要不得!”

“怎么要不得,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拦我?”娇滴滴的声音,即便生着气,听来也让人酥了骨头。

“老奴不敢,这是太太的轿子,旁人是不能坐的。”

三姨太从鼻子里娇叱了一声,冷笑道:“我倒是奇了,这府上到底是老爷做主呢,还是太太做主?”

“哎,哎!”

三姨太话音一转,声音里竟带了些凛冽:“这个不成那个不行的,可是要活活把我憋死?你们难道做事不带耳朵?老爷都说了,只要是我想做的,旁人都不能拦着。”

“老奴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这府上是老爷给你开的工钱,还是太太给你开的工钱?口口声声说是不敢,我看是根本就没把我这话放在眼里!”

“三姨太莫为难老奴!”

“刘管家,我也不为难你!”三姨太闲闲地道,“太太的这顶轿子今儿我是坐定了,你若是做不了主,大不了差个人去知会太太一声。”

庄善若侧过身子,只看到宗长府上的东角门那里人影闪动。当中有个穿了葱绿夹袄鹅黄裙子的身影尤其触目,腰肢盈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这风情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仿佛倒有几分榴仙的影子,可这身段却又要比榴仙更是袅娜几分。

庄善若暗忖,这怕便是从京城里过来的三姨太吧,倒是牙尖嘴利,恃宠而骄。怪不得二太太想拉个帮手了,只是恐怕她是看走眼了,轮姿色轮心机,喜儿哪里是三姨太的对手?

三姨太边上有个微微弓了背的身影,庄善若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宗长家的刘管家。

半晌,一个青衣小厮匆匆地跑过来,对了刘管家说了几句什么。

只听得三姨太娇笑了几声:“刘管家,你看看,连太太都允了,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

“赶紧叫上几个机灵点的小厮,抬我出去逛逛,呆在这蜗牛壳大的宅子里可是憋闷死了!”

刘管家身子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这位三姨太的娇媚而要远远地避开。

半晌,一抬青幄轿子便由两个壮实的小厮从东角门抬了出来。庄善若赶紧退到狮子门镇后面。

轿子从庄善若面前抬过,三姨太恰好掀了帘子,露出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媚态横生的双目无意识地从庄善若身上碾过,啪地一声又将帘子甩上了。

刘管家直起微弓的腰,收起脸上谦卑的笑,冷冷地盯了那顶轿子一眼,正要退回到宅子里去。

庄善若赶紧绕过狮子门镇上前,轻声喊道:“刘管家,请留步!”

月色如水。

后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光亮,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偶尔一两声虫鸣鸟叫,倒是更显得夜的静寂。

庄善若在床上躺了许久,睡不着,便干脆披了件夹袄起身。推开房门,睡在门口的黑将军的眼睛睁开一半,待嗅到熟悉的味道后,又将竖起的头埋了下来。

庄善若踩着沾了露水的野草来到废弃的水井旁。井台上厚厚的青苔在月光下呈现出苍绿色,井边地上那蓬生长得特别旺盛的野草在月光下不动声色地又将叶子抽高了几寸。

许皎月,这便是当年为爱殉情的女子的名字。

庄善若默默地在井台边呆了一阵。

遥想二十多年前,有个伤心绝望的妙龄女子如何在这口井台前,对着同一轮明月,许下生死相随的誓言,然后纵身一跃,用鲜活的生命来祭奠那给隔绝的爱情。

不知道站了多久,露水濡湿了鞋袜,从脚底微微传来些许凉意。

庄善若惨然一笑,自古做女人素来要比做男人要更难上一些。她钦佩许皎月的勇气,却不赞同她的做法,怕是她生来便是一个生性凉薄的女子。

庄善若搂了搂自己的双臂,虽到仲春,可夜半的寒意还是砭人肌骨。庄善若心中一动,急急地进了柴房,弯腰,从床下探出那半坛子的梨花白,又取了一个小碗,这才又重新回到水井旁。

她启开坛子,清冽的酒香像雾气一样从坛口涌动出来。她先是倒了一碗。稳稳地用双手捧了,遥遥地敬了那轮西斜的明月,然后倾碗一洒,将清冽的梨花白洒到了废井里。半晌。井底传来滚珠落玉般的声音,转瞬又归于沉寂。

如是者三。

庄善若暗暗祝祷,权当以这三碗梨花白,就着明月的清辉,来祭奠那缕为爱而逝的香魂,只愿天下有情人莫受相思离别之苦。

庄善若心中柔软一片。她倚坐在井台旁,给自己斟了半碗梨花白。轻啜几口,一股温煦的暖流从喉咙口滑入,慢慢地沁入五脏六腑,继而达到四肢百骸。

庄善若自觉微醺,她低头看向井口,井口里混沌一片。

这半碗梨花白下肚,庄善若想起喜儿脖子上的那道深红的勒痕,暗自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也不忍让许喜儿去步许皎月的后尘。

第二日。庄善若寻了个空,避了人将喜儿的事细细地与许家玉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这件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许家玉脸色有些煞白,一时还没接受:“许德孝?那差不多是差了个辈分。”

庄善若冷笑一声:“差了两辈儿又如何,只要是有钱有势的。我看你家三婶怕是都能上赶着去。”

“我娘这段日子倒也没说这回事了,上个月巴巴地从大慈寺请了一尊菩萨过来,日日夜夜焚香祷告,连头痛的老毛病也不犯了。”许家玉为难道,“我娘原先是有个那个心思,可是你也知道,她最好面子。这会子我们家是大大不如以前了,要是让她低声下气地去求三婶,那她是万万不肯的。退一步说,即便是我娘能舍了脸面。怕是三婶也不会应允,到时候反而落得两面没趣儿。”

庄善若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我怕喜儿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反而不好了。到底成还是不成,终究得去试一试才知道。”

许家玉沉吟半晌又道:“不瞒大嫂说。我也试探过我娘。原先她让你住到后院去只当是赌气,这会我看她也是改了主意,寻思着给大哥再结一门亲。喜儿虽好,可终究也只能在人后伺候着。我娘还存了个糊涂心思,我听她日夜念佛,便是求着菩萨让大哥的病早些好起来——若是如此,她又哪会真的中意喜儿,不过是原先为了气气你罢了。”

庄善若听得这事有些棘手,不禁皱眉道:“我昨儿特意问了大郎,大郎却是淡淡的,也不大放在心上。”

“明眼人都知道,大哥的心思全放在大嫂的身上,哪里有空去想别人。”许家玉叹息,“喜儿的心思除了大哥,旁的人全都知道,偏生大哥混混沌沌,原先是有秀……这会子有了大嫂,哪里还能分出一分一毫去管旁人。”

庄善若听许家玉说得在理,却有些气苦,道:“我也知道,可那日喜儿来求我,我见她可怜,又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便答应了她。总是能帮着避过这一时才好。”

“大嫂对旁人仁慈,怎么却对我大哥那般心狠。”许家玉似嗔似怪,“我见大哥今儿一早便有些恹恹的,原来是昨儿大嫂的缘故。”

“小妹莫恼了我,我这会子只能进不能退。即便是做不成你的大嫂,我们倒是还能做对好姐妹的。”

许家玉这才展颜一笑:“少不得我这一两日寻了合适的机会和我娘说说去,不过这事掺杂了宗长家的二太太还有三婶,怕是不大容易呢。”

“我也知道。可三婶终归是喜儿亲娘,哪里有逼着亲闺女跳火坑的理儿?”

“怕是穷怕了,一时被富贵蒙了眼也是有的。我们看着是火坑,可在三婶眼里怕是福窝吧。”许家玉苦笑,“我这三婶惯会见风使舵,三叔倒是老实人,由着三婶拿捏,三婶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庄善若点头,知道这事急不得,只得暗自盘算,忽然又笑道:“小妹可是还恼着我有虎哥?”

许家玉莹白的面皮下沁出薄薄的一层绯红来,道:“哪个恼他?”

“有虎哥上回还和我说起,每回你见了她不是瞪眼就是拧眉,倒像是他欠了你钱似的。”

“他上回还给我正儿八经地作了揖,哪个让他来讨饶?”许家玉脸上的绯红褪去,正色道,“原先见过一两回,还只当他是个讲理的,哪里想到一上来便是又打又杀的,恁大的个头,没的叫人害怕。”

庄善若奇道:“我咋记得是你甩了他一巴掌?”

许家玉跺跺脚,嗔道:“大嫂,就你偏帮着娘家人!”

“吃巴掌的是大郎,大郎倒也不在意了,偏生小妹念念不忘这一掌之仇。”庄善若目光闪动,“那日有虎哥还对我说,整个许家上下他偏生怕你这个姑娘家,与其遭你白眼,倒不如攀墙从后院爬进来省力些。”

许家玉嘟嘴:“哪个对他白眼,下回我不看他就是了!”

庄善若暗笑,又嘱咐了许家玉几句,这才散了。

晌午,庄善若换了身略齐整些的衣裳,来到了宗长的宅门前。宗长的宅子建得气派,门口是两扇朱红大门,镶着一对兽环,两边各摆了一个雕得精彩的镇宅狮子。

此时大门紧闭,倒是东头的角门开着,听着有人说话的声音。

“三姨太太,这可要不得!”

“怎么要不得,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拦我?”娇滴滴的声音,即便生着气,听来也让人酥了骨头。

“老奴不敢,这是太太的轿子,旁人是不能坐的。”

三姨太从鼻子里娇叱了一声,冷笑道:“我倒是奇了,这府上到底是老爷做主呢,还是太太做主?”

“哎,哎!”

三姨太话音一转,声音里竟带了些凛冽:“这个不成那个不行的,可是要活活把我憋死?你们难道做事不带耳朵?老爷都说了,只要是我想做的,旁人都不能拦着。”

“老奴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这府上是老爷给你开的工钱,还是太太给你开的工钱?口口声声说是不敢,我看是根本就没把我这话放在眼里!”

“三姨太莫为难老奴!”

“刘管家,我也不为难你!”三姨太闲闲地道,“太太的这顶轿子今儿我是坐定了,你若是做不了主,大不了差个人去知会太太一声。”

庄善若侧过身子,只看到宗长府上的东角门那里人影闪动。当中有个穿了葱绿夹袄鹅黄裙子的身影尤其触目,腰肢盈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这风情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仿佛倒有几分榴仙的影子,可这身段却又要比榴仙更是袅娜几分。

庄善若暗忖,这怕便是从京城里过来的三姨太吧,倒是牙尖嘴利,恃宠而骄。怪不得二太太想拉个帮手了,只是恐怕她是看走眼了,轮姿色轮心机,喜儿哪里是三姨太的对手?

三姨太边上有个微微弓了背的身影,庄善若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宗长家的刘管家。

半晌,一个青衣小厮匆匆地跑过来,对了刘管家说了几句什么。

只听得三姨太娇笑了几声:“刘管家,你看看,连太太都允了,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

“赶紧叫上几个机灵点的小厮,抬我出去逛逛,呆在这蜗牛壳大的宅子里可是憋闷死了!”

刘管家身子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这位三姨太的娇媚而要远远地避开。

半晌,一抬青幄轿子便由两个壮实的小厮从东角门抬了出来。庄善若赶紧退到狮子门镇后面。

轿子从庄善若面前抬过,三姨太恰好掀了帘子,露出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媚态横生的双目无意识地从庄善若身上碾过,啪地一声又将帘子甩上了。

刘管家直起微弓的腰,收起脸上谦卑的笑,冷冷地盯了那顶轿子一眼,正要退回到宅子里去。

庄善若赶紧绕过狮子门镇上前,轻声喊道:“刘管家,请留步!”

第190章 斡旋

刘管家下意识地又将背弓了下去,转过身来又是一副和善面孔,他觑了觑眼睛,眼袋松松垮垮:“这不是许大嫂吗?”

庄善若走到角门口,隔了门槛,笑道:“刘管家。”

“许大嫂可是稀客,进来进来!”

庄善若不动,道:“就不进去了,倒是要烦请刘管家帮我叫个人出来。”

“哦?可是你家表哥王有虎?”

庄善若倒是出乎意料:“刘管家竟认识我表哥?”

“怎么不认识?”刘管家笑容可掬,“这几个木匠里数你表哥手艺最好,三姨太要做京城里的时兴家具,只要是三姨太说得出来的,就没有他不会做的。”

庄善若自然是知道王有虎的本事,却也笑道:“多亏了刘管家帮衬。”

“哎,许大嫂客气了。按理我们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讨了三姨太的好,万一她一个不如意起来,底下人可都没好日子过,谁叫她这会子是老爷的心尖尖呢……”刘管家自觉失言,背又弯了几分,脸上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庄善若只当没听懂,又道:“眼看着天渐渐热起来了,我给我表哥做了件单衫,这两日怕是活计忙,也没见他出来。我今儿刚好顺道经过,就烦请刘管家帮我传个话,我递了东西说几句话就走。”

“不急不急,左右到了午时,也该歇晌了,不耽误什么。”刘管家体贴地道,“许大嫂,你往里面站站。多少能挡着点风。”

庄善若道了谢。

刘管家叫了个小厮交代了一声,那小厮自是进去唤王有虎去了。

“你家老太太身子可都还好?”

“倒是比先前要略好了些。”

“那就好。”刘管家由衷地欢喜道,“上个月大老爷写了信回来,说是老太爷身子倒是能略动一动了。就是话还说得不大利索,而且还落了个健忘的毛病。”

“亏得大老爷仁孝……”

两人一时有些默默的,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尴尬着,听得一阵脚步脆响,王有虎火急火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刘管家冲庄善若道:“许大嫂,你们聊。我还有差事在身。”

“有劳。”

王有虎一步跨出门槛,急道:“妹子,出啥事了?”

“没事!”庄善若一拉王有虎,往门外偏了偏,避开了管着角门的小厮。那小厮见晌午没人,倒干脆靠在门柱子上半眯了眼睛打起盹来。

“倒是唬了我一跳,还当那老虔婆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呢。”王有虎抹着额上的汗。仲春里,乍暖还寒的时节,王有虎只穿了身单褂子,还将袖子撩得老高。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在薄衫子下面隐隐若现,身上头上全是刨花沫子。

“刘管家不是说歇晌了吗?”

王有虎满不在乎地用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笑道:“他家的三姨太,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柜子架子全都要照着京城里时兴的样子打,偏生旁人不会。这活计可不都落到我手里了。”

“可别将身子累坏了!”

王有虎攥起拳头擂擂自己结实的胸脯,笑道:“妹子放心。这活也不是白干,倒是另添二成工钱呢!等得了银子,刚好可以给两个大侄子添些玩意呢!”

“两个?”

“嘿嘿,一个是狗蛋,还有个还在大嫂肚子里呢!”

“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叔叔!”庄善若笑道,将手里的包袱往王有虎怀里一塞,道,“我抽空给你做了件褂子,也不是什么精细料子。你凑合着穿吧!”

王有虎喜得抓耳挠腮:“还是妹子好,倒惦记着。这家的老爷偏疼那个三姨太,要啥便给啥,用的全都是顶好的料子,连一丝的瑕疵都不见。那三姨太又一心求精细。生生将这活计多拖了半个月——我倒是巴不得,在这家做活工钱又足,饭菜又丰盛,又离妹子近。”

“哪里被你找到这样的巧宗儿?”

“嘿嘿!”

庄善若见那管门的小厮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赶紧朝王有虎一招手,又往外避开两步,低声道:“有虎哥,我这趟过来还有旁的事。”

“啥事?”王有虎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

“宗长府上的丫头喜儿你认识吧?”

“咋不认识?上回不是还托了我给你捎话了?”王有虎点了点头,“那个古古怪怪的丫头,本就长得不算标致,还成日里苦了一张脸,想不认识都难。”

“你在工场上能碰着她吗?”

王有虎挠挠头,刨花沫儿像雪花似的从他头上飘落:“估计不难。这两日他们家老爷不知道啥事进城去了,书房也不消人伺候,那喜儿帮了厨房一天来工场送两顿饭食。”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

王有虎又道:“她倒是安安静静的,倒是她的娘,那个胖大的女人惯会唧唧歪歪,倒不像是母女两个。若是做活的工匠里谁多看了她女儿一眼,她倒像是老母鸡似的一把将她女儿护过去!”

庄善若轻笑。自然,在三胖嫂眼里,喜儿可是今非昔比了,被这些干粗活的男人多看一眼便会少块肉。

“这会子,我倒要麻烦表哥替我给喜儿捎个话了。”

王有虎倒没满口应承下来,只是狐疑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妹子,我看那丫头虽小,心里的主意怕是不小,你好好的,可别掺和进去。”

“那是自然,我自有分寸。”

“啥话,若是复杂的我可记不清。”

“只一句。”庄善若略一思索,道,“你便告诉她——明儿晌午怎么的也得抽空到柳河边的大柳树下,我把人给她带过来!”

“明儿晌午柳河边的大柳树下,带人过来……”王有虎念叨了一遍。

“不不!”庄善若想起柳河边的大柳树旁怕是会有些捞鱼的人在,恐怕不大方便,赶紧改口道,“去石滩子那段。”

“石滩子?”

“嗯,可记住了?”石滩子便是柳河王大姑当初溺死的那段,离了村中略远些,又有芦苇遮挡,怕是隐秘些。

王有虎点头,正要说什么,兄妹两个突然听见背后那偷懒的小厮突然呀呀地叫了起来:“许妈妈,你也下手忒狠了点,若是把我头敲坏了娶不上媳妇,我就认你做丈母娘!”

“放你娘的狗屁!”三胖嫂插了腰笑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家喜儿可是要去享福的,你给她提鞋也不配!”

那小厮也不生气,只是摸了被敲疼的头嘿嘿直乐。

“竟偷懒,仔细溜了人进来!”

“许妈妈,我睡觉可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连苍蝇飞过都能看到长了几只腿。”小厮嬉笑道,“刚刚三姨太乘了轿子出去了,刘管家让我看着门,万一她回来开门晚了一时半刻她可又要恼了。”

三胖嫂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外头谁在说话?”

庄善若不等那小厮回答,大大方方地走到角门口,微微笑道:“三婶,好久不见!”

三胖嫂没料到在这儿见到庄善若,倒是一愣,堆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郎媳妇呢。”她又将目光在王有虎身上转了转:“这不是王木匠吗?”

庄善若见三胖嫂目光中隐隐透出撞破隐情的得意,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娘家二哥,刚好在宗长府上做活计。”

“哦!”三胖嫂拖长了尾音,明显有些看不成好戏的失望。

庄善若见三胖嫂比平日里更胖了几分,一张脸是撑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一走动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像波浪似的颤动,便知道她在宗长府上过得滋润。

“家里都好吧?”三胖嫂也不过是嘴上客气。

“都好呢。”庄善若故意道,“我好日子没见着喜儿了,也怪想她的。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大郎还惦记起喜儿做的红烧鲤鱼呢。”

“呵呵,呵呵!”三胖嫂打着哈哈,她嵌在满脸横肉中的眼睛又不露声色地将庄善若身上半旧的衣裳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许大郎?原先倒还不错,这会子和二老爷一比可是哪样都不如了。

“啥时候喜儿得了空,上家里玩儿去?”

“好好!”三胖嫂苦了脸道,“喜儿在二老爷书房做事,妥当得很,合家上下都器重得很。”她恨不得将喜儿不日要成为二老爷四姨太的事情顺口说出来,舌头咬得辛苦,才拼命忍住了。

“三婶气色倒是更好了些。”

“哎,也是二太太看得起,提拔我到她面前做事,少不得忙里忙外的。”三胖嫂乐滋滋地摸摸脸,“倒也奇了,这一忙起来身子又发福了。”

那小厮恭维道:“许妈妈是心宽体胖,待日后喜儿姑娘有了好前程,可不得……”

三胖嫂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厮讪讪地咬住了舌头,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吞回了肚里。

王有虎见了三胖嫂拿乔的样子心里颇不耐烦,便与庄善若道:“妹子,我先进去忙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

庄善若点头,眼瞅着王有虎一脚跨进了门槛,不放心,又叮嘱道:“有虎哥,我嘱咐的事可别忘了?”

“妹子放心,记着呢!”王有虎大喇喇地往里走。

三胖嫂赶紧挪开胖大的身子避开了,嘴里暗自骂娘:“这个悖时的,张狂个什么劲儿,等老娘成了半个主子,到时候叫你好看!”

刘管家下意识地又将背弓了下去,转过身来又是一副和善面孔,他觑了觑眼睛,眼袋松松垮垮:“这不是许大嫂吗?”

庄善若走到角门口,隔了门槛,笑道:“刘管家。”

“许大嫂可是稀客,进来进来!”

庄善若不动,道:“就不进去了,倒是要烦请刘管家帮我叫个人出来。”

“哦?可是你家表哥王有虎?”

庄善若倒是出乎意料:“刘管家竟认识我表哥?”

“怎么不认识?”刘管家笑容可掬,“这几个木匠里数你表哥手艺最好,三姨太要做京城里的时兴家具,只要是三姨太说得出来的,就没有他不会做的。”

庄善若自然是知道王有虎的本事,却也笑道:“多亏了刘管家帮衬。”

“哎,许大嫂客气了。按理我们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讨了三姨太的好,万一她一个不如意起来,底下人可都没好日子过,谁叫她这会子是老爷的心尖尖呢……”刘管家自觉失言,背又弯了几分,脸上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庄善若只当没听懂,又道:“眼看着天渐渐热起来了,我给我表哥做了件单衫,这两日怕是活计忙,也没见他出来。我今儿刚好顺道经过,就烦请刘管家帮我传个话,我递了东西说几句话就走。”

“不急不急,左右到了午时,也该歇晌了,不耽误什么。”刘管家体贴地道,“许大嫂,你往里面站站。多少能挡着点风。”

庄善若道了谢。

刘管家叫了个小厮交代了一声,那小厮自是进去唤王有虎去了。

“你家老太太身子可都还好?”

“倒是比先前要略好了些。”

“那就好。”刘管家由衷地欢喜道,“上个月大老爷写了信回来,说是老太爷身子倒是能略动一动了。就是话还说得不大利索,而且还落了个健忘的毛病。”

“亏得大老爷仁孝……”

两人一时有些默默的,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尴尬着,听得一阵脚步脆响,王有虎火急火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刘管家冲庄善若道:“许大嫂,你们聊。我还有差事在身。”

“有劳。”

王有虎一步跨出门槛,急道:“妹子,出啥事了?”

“没事!”庄善若一拉王有虎,往门外偏了偏,避开了管着角门的小厮。那小厮见晌午没人,倒干脆靠在门柱子上半眯了眼睛打起盹来。

“倒是唬了我一跳,还当那老虔婆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呢。”王有虎抹着额上的汗。仲春里,乍暖还寒的时节,王有虎只穿了身单褂子,还将袖子撩得老高。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在薄衫子下面隐隐若现,身上头上全是刨花沫子。

“刘管家不是说歇晌了吗?”

王有虎满不在乎地用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笑道:“他家的三姨太,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柜子架子全都要照着京城里时兴的样子打,偏生旁人不会。这活计可不都落到我手里了。”

“可别将身子累坏了!”

王有虎攥起拳头擂擂自己结实的胸脯,笑道:“妹子放心。这活也不是白干,倒是另添二成工钱呢!等得了银子,刚好可以给两个大侄子添些玩意呢!”

“两个?”

“嘿嘿,一个是狗蛋,还有个还在大嫂肚子里呢!”

“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叔叔!”庄善若笑道,将手里的包袱往王有虎怀里一塞,道,“我抽空给你做了件褂子,也不是什么精细料子。你凑合着穿吧!”

王有虎喜得抓耳挠腮:“还是妹子好,倒惦记着。这家的老爷偏疼那个三姨太,要啥便给啥,用的全都是顶好的料子,连一丝的瑕疵都不见。那三姨太又一心求精细。生生将这活计多拖了半个月——我倒是巴不得,在这家做活工钱又足,饭菜又丰盛,又离妹子近。”

“哪里被你找到这样的巧宗儿?”

“嘿嘿!”

庄善若见那管门的小厮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赶紧朝王有虎一招手,又往外避开两步,低声道:“有虎哥,我这趟过来还有旁的事。”

“啥事?”王有虎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

“宗长府上的丫头喜儿你认识吧?”

“咋不认识?上回不是还托了我给你捎话了?”王有虎点了点头,“那个古古怪怪的丫头,本就长得不算标致,还成日里苦了一张脸,想不认识都难。”

“你在工场上能碰着她吗?”

王有虎挠挠头,刨花沫儿像雪花似的从他头上飘落:“估计不难。这两日他们家老爷不知道啥事进城去了,书房也不消人伺候,那喜儿帮了厨房一天来工场送两顿饭食。”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

王有虎又道:“她倒是安安静静的,倒是她的娘,那个胖大的女人惯会唧唧歪歪,倒不像是母女两个。若是做活的工匠里谁多看了她女儿一眼,她倒像是老母鸡似的一把将她女儿护过去!”

庄善若轻笑。自然,在三胖嫂眼里,喜儿可是今非昔比了,被这些干粗活的男人多看一眼便会少块肉。

“这会子,我倒要麻烦表哥替我给喜儿捎个话了。”

王有虎倒没满口应承下来,只是狐疑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妹子,我看那丫头虽小,心里的主意怕是不小,你好好的,可别掺和进去。”

“那是自然,我自有分寸。”

“啥话,若是复杂的我可记不清。”

“只一句。”庄善若略一思索,道,“你便告诉她——明儿晌午怎么的也得抽空到柳河边的大柳树下,我把人给她带过来!”

“明儿晌午柳河边的大柳树下,带人过来……”王有虎念叨了一遍。

“不不!”庄善若想起柳河边的大柳树旁怕是会有些捞鱼的人在,恐怕不大方便,赶紧改口道,“去石滩子那段。”

“石滩子?”

“嗯,可记住了?”石滩子便是柳河王大姑当初溺死的那段,离了村中略远些,又有芦苇遮挡,怕是隐秘些。

王有虎点头,正要说什么,兄妹两个突然听见背后那偷懒的小厮突然呀呀地叫了起来:“许妈妈,你也下手忒狠了点,若是把我头敲坏了娶不上媳妇,我就认你做丈母娘!”

“放你娘的狗屁!”三胖嫂插了腰笑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家喜儿可是要去享福的,你给她提鞋也不配!”

那小厮也不生气,只是摸了被敲疼的头嘿嘿直乐。

“竟偷懒,仔细溜了人进来!”

“许妈妈,我睡觉可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连苍蝇飞过都能看到长了几只腿。”小厮嬉笑道,“刚刚三姨太乘了轿子出去了,刘管家让我看着门,万一她回来开门晚了一时半刻她可又要恼了。”

三胖嫂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外头谁在说话?”

庄善若不等那小厮回答,大大方方地走到角门口,微微笑道:“三婶,好久不见!”

三胖嫂没料到在这儿见到庄善若,倒是一愣,堆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郎媳妇呢。”她又将目光在王有虎身上转了转:“这不是王木匠吗?”

庄善若见三胖嫂目光中隐隐透出撞破隐情的得意,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娘家二哥,刚好在宗长府上做活计。”

“哦!”三胖嫂拖长了尾音,明显有些看不成好戏的失望。

庄善若见三胖嫂比平日里更胖了几分,一张脸是撑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一走动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像波浪似的颤动,便知道她在宗长府上过得滋润。

“家里都好吧?”三胖嫂也不过是嘴上客气。

“都好呢。”庄善若故意道,“我好日子没见着喜儿了,也怪想她的。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大郎还惦记起喜儿做的红烧鲤鱼呢。”

“呵呵,呵呵!”三胖嫂打着哈哈,她嵌在满脸横肉中的眼睛又不露声色地将庄善若身上半旧的衣裳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许大郎?原先倒还不错,这会子和二老爷一比可是哪样都不如了。

“啥时候喜儿得了空,上家里玩儿去?”

“好好!”三胖嫂苦了脸道,“喜儿在二老爷书房做事,妥当得很,合家上下都器重得很。”她恨不得将喜儿不日要成为二老爷四姨太的事情顺口说出来,舌头咬得辛苦,才拼命忍住了。

“三婶气色倒是更好了些。”

“哎,也是二太太看得起,提拔我到她面前做事,少不得忙里忙外的。”三胖嫂乐滋滋地摸摸脸,“倒也奇了,这一忙起来身子又发福了。”

那小厮恭维道:“许妈妈是心宽体胖,待日后喜儿姑娘有了好前程,可不得……”

三胖嫂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厮讪讪地咬住了舌头,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吞回了肚里。

王有虎见了三胖嫂拿乔的样子心里颇不耐烦,便与庄善若道:“妹子,我先进去忙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

庄善若点头,眼瞅着王有虎一脚跨进了门槛,不放心,又叮嘱道:“有虎哥,我嘱咐的事可别忘了?”

“妹子放心,记着呢!”王有虎大喇喇地往里走。

三胖嫂赶紧挪开胖大的身子避开了,嘴里暗自骂娘:“这个悖时的,张狂个什么劲儿,等老娘成了半个主子,到时候叫你好看!”

第191章 暗度陈仓

喜儿故意穿了一身不扎眼的旧衣,与大厨房的粗使丫头瓶儿一起,将一大桶的青菜蛋花汤抬到工场上。

这工场是另外辟了一个平常不住人的小院子,由着十来个各村来的木匠瓦匠们做工。这十来个工匠里倒有七八个是年轻的,正是爱说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趁着吃饭歇息的时候冲着府里的丫头说些荤话,过过嘴瘾。

工匠们的吃食不赖,除了青菜蛋花汤外,还有肥肥的红烧肉,个顶个大的白面馒头——许德孝是个好主家,从不在吃上苛待。

喜儿一进工场,眼睛便只顾看地了,小心翼翼地踩了满地的刨花把装了汤水的桶放好。

工匠们嚼着馒头,嘻嘻哈哈地拿了碗过来盛汤。主家伙食好,工钱足,他们干活也不惜力。还没到暮春,天气还微微带了丝寒意,便有些工匠干得性起,干脆脱了半个赤膊。

和喜儿一起的瓶儿年纪大概十六七,虽然容貌寻常,一张脸常年被厨房的油烟熏得油汪汪的,却也难掩青春姿色。她给工匠们送了十几日的饭,倒是和其中的一个年轻的瓦匠颇有些眉来眼去的样子。

工匠们很少留意瘦削寡言的喜儿。喜儿在瓶儿做作的娇笑声中偷偷地抬起眼睛,在工场里觑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有虎的身上。

王有虎正坐在墙角的一张长板凳上,左脚翘起跨在板凳上,一手拿着夹了红烧肉的大馒头,一手举着盛汤的碗。他看也没看送饭的丫头们一眼。只顾低了头吃饭,一口馒头就一口汤,棱角分明的腮帮子嚼得起劲。

喜儿口中有些发干,她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昨天送晚饭的时候。王有虎故意拖拖拉拉地一直到最后才来打汤,桶底还剩点,用勺子舀不上来,他便有些骂骂咧咧的。

瓶儿只当没听见,守着她的瓦匠看吃饭看得入了迷。

喜儿只得费力地将汤桶提起,想将最后的一些汤倒到王有虎的碗里。

汤桶提起。将喜儿的整张脸都遮盖住了。王有虎当做要帮忙的样子,赶紧弓下腰,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喜儿明显一愣,又轻又快地看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这才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多给我留点,倒只剩下些渣渣。”

那个瓦匠直起脖子,笑道:“小伍,你怕啥。等他们家的三姨太过来的时候,你只要说上一嘴,啥好吃的没有?”

有个年纪略大些的凑趣道:“若是你手艺精些,那娇滴滴的三姨太便也只会凑在你旁边了。”

“老叔,你这话就不对了。”瓦匠干脆站了起来,生着一对八字眉的脸微微带着滑稽相。嬉笑道,“我即便是手艺再好也白搭,谁叫俺爹娘没给我副好身板好相貌?”

工匠们哄笑。

喜儿魂不守舍地在哄笑声中随了脸儿红红的瓶儿将汤桶抬了出去,心里却像是刚沸开的锅般喧腾着。

……

王有虎将剩下的半口馒头裹了裹碗底的汤汁,一把丢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拍打着身上的木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喜儿身上停了半分。

喜儿对上了王有虎散淡的毫无热度的目光,却像是被灼到了似的,坐立不安起来。她又伸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冲着瓶儿招招手。

瓶儿被那个长了八字眉和鸡胸的瓦匠逗得不住地掩嘴咯咯痴笑,她嘴角带着还没散去的笑纹走到喜儿面前。

“瓶儿姐,这件衣裳的领子太高了,硌得我脖子难受,我想回家换件。”这件紫花的旧单褂还是原先许家玉嫌小退下来的。略高的领子衬得许家玉脖颈细长,可穿在喜儿身上却是局促得很。

“你去呗,反正又没啥事!”

“我娘哪儿……”

“你放心,太太差许妈妈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瓶儿讨好地道,“若是她回来找你,我给你打个马虎眼过去。”

“多谢瓶儿姐!”

“谢啥,以后多帮衬着点就是了。”瓶儿笑道。她虽然只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可年纪大了,也有了心眼,对喜儿的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她羡慕喜儿的好运气,却毫不嫉妒,一想到老爷肥腻腻的肚子她就更加笃定了要找个手艺人的心思——左右她和许府订下的是活契。

喜儿抻了抻不大合身的衣裳,低了头匆匆地从角门出来。跨出了许府的门槛,她依旧是不敢抬头。待到走出去几十步远了,她才偷偷地抬起头来,冲路旁看了看。路上旁的农家姑娘高大健壮,花枝招展,没有人朝她多看一眼。

喜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喜滋滋地绽放出半个笑容来。

待见了大郎,该说些什么呢?要不要冲他笑呢?笑,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不笑,又太死板板了。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便来到了柳河边的大柳树旁,心不禁砰砰地多跳了两下。

大柳树旁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喜儿也不着急,从村东头过来多少有些脚程,又带了大郎,恐怕善若姐要费些工夫。

她一闪身,躲到了大柳树后头,心里一动,蹲在岸边,就着清凌凌的柳河水端详起自己的样貌来。

走路走得略急了些,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喜儿将手伸到柳河里,又用沾湿的手抿了抿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有心想着出来的时候偷偷地涂点胭脂,又怕露了馅。喜儿狠命地用双手掐了掐两颊,又用牙齿咬了咬嘴唇——脸颊和双唇上这才泛出了粉粉的红色。

喜儿冲自己的倒影有分寸地笑了笑,心里几乎快活得要大喊大叫出来了。

既然善若姐托了她表哥叫自己出来,又把大郎带来,那事情必然是办得差不多了。娘这几天也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许陈氏找她谈过了。冲着娘掐尖好强的性子,必定是不大愿意的,不过只要大郎肯要她,她再哭上几回闹上几回,再央求了爹爹,娘早晚也能允了她。

喜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都替自己想明白了。

大郎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喜欢他就成了。一年一年地陪在他身边,小心地伺候着,到时候不喜欢也能变成一点喜欢了,再将一点喜欢变成多一点喜欢,她也就满足了。

如果,如果过上几年能再给大郎生个娃娃,那可是对她来说上天下地的唯一一桩美事。

“羞,不知羞!”喜儿轻声嗔道。

柳河里映出的喜儿双眸闪闪发亮,两颊像桃花瓣似的红得娇媚。喜儿从来没见过自己这般动人模样,她又羞又喜,捡了一颗小石子丢到了柳河里,那个含羞带笑的少女便随了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喜儿突然又皱了眉头发起愁来。善若姐说过了,她是要离开大郎的。万一到时候善若姐走了,大郎娶个厉害的正室回来……喜儿摇摇头,她想这个做什么,只要能让她跟在大郎身边,吃多少苦受多少气,她也都是愿意的。

喜儿起身,扶了大柳树,冲着村东头的方向伸了脖子。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善若姐和大郎。

喜儿折了一根柳条,胡乱的在手里甩着,似乎要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跑。

“好大的一条鱼,可别放跑了它!”

“啧啧,晚上得让我婆娘烫壶酒,可有一个冬天不沾荤腥了。”

“王老头,你这捞网可还欠点准头哇!”

……

喜儿听到人声,赶紧将身子往大柳树后避了避。柳河的上游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正咋咋呼呼地拿网围捕着柳河里的鱼儿。

喜儿唇角噙了一丝甜蜜的笑,等以后每个春天,她都要给大郎好好地烧几尾红烧大鲤鱼。然后再在家里养两只鹅,每天给大郎炖鹅蛋吃。她就不相信大郎的病就不会好了。

时间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喜儿这才觉得有些心焦。

一是担心娘办了差事回来找不见她着急,二是更担心若是这回错过了善若姐和大郎,下回见面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若是错过要紧的事,更是贻误终身。

是那个木匠记错了消息还是善若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或者是大郎又改变了主意?

喜儿搓着手,咬着下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慌了神,有心跑去村东许家看看,可又怕两头错过了。

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突然三胖嫂恍如天兵天将般出现在大柳树后头,她胖胖的身躯勉强被大柳树遮去一半。

“喜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啊……”喜儿张了张口,像是做贼被人当场抓住般局促不安,“我,我……”

三胖嫂似笑非笑,一把抓住喜儿纤瘦的胳膊,生怕她逃跑似的,又道:“莫非,你在这儿等什么人?”

“没,没有,不过是看着他们捉鱼好玩!”喜儿结巴了一阵,才勉强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知女莫若母。

三胖嫂知道喜儿撒谎,也不打也不骂,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可是在等许大郎?”

喜儿的双手霎时像是失了血般的冰凉,她闪躲着目光不敢去看三胖嫂。

三胖嫂将喜儿的胳膊往自己的腋下一夹,道:“傻闺女,别等了,许大郎正和他媳妇在石滩子那边泼水玩呢,乐得跟什么似的。”

喜儿故意穿了一身不扎眼的旧衣,与大厨房的粗使丫头瓶儿一起,将一大桶的青菜蛋花汤抬到工场上。

这工场是另外辟了一个平常不住人的小院子,由着十来个各村来的木匠瓦匠们做工。这十来个工匠里倒有七八个是年轻的,正是爱说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趁着吃饭歇息的时候冲着府里的丫头说些荤话,过过嘴瘾。

工匠们的吃食不赖,除了青菜蛋花汤外,还有肥肥的红烧肉,个顶个大的白面馒头——许德孝是个好主家,从不在吃上苛待。

喜儿一进工场,眼睛便只顾看地了,小心翼翼地踩了满地的刨花把装了汤水的桶放好。

工匠们嚼着馒头,嘻嘻哈哈地拿了碗过来盛汤。主家伙食好,工钱足,他们干活也不惜力。还没到暮春,天气还微微带了丝寒意,便有些工匠干得性起,干脆脱了半个赤膊。

和喜儿一起的瓶儿年纪大概十六七,虽然容貌寻常,一张脸常年被厨房的油烟熏得油汪汪的,却也难掩青春姿色。她给工匠们送了十几日的饭,倒是和其中的一个年轻的瓦匠颇有些眉来眼去的样子。

工匠们很少留意瘦削寡言的喜儿。喜儿在瓶儿做作的娇笑声中偷偷地抬起眼睛,在工场里觑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有虎的身上。

王有虎正坐在墙角的一张长板凳上,左脚翘起跨在板凳上,一手拿着夹了红烧肉的大馒头,一手举着盛汤的碗。他看也没看送饭的丫头们一眼。只顾低了头吃饭,一口馒头就一口汤,棱角分明的腮帮子嚼得起劲。

喜儿口中有些发干,她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昨天送晚饭的时候。王有虎故意拖拖拉拉地一直到最后才来打汤,桶底还剩点,用勺子舀不上来,他便有些骂骂咧咧的。

瓶儿只当没听见,守着她的瓦匠看吃饭看得入了迷。

喜儿只得费力地将汤桶提起,想将最后的一些汤倒到王有虎的碗里。

汤桶提起。将喜儿的整张脸都遮盖住了。王有虎当做要帮忙的样子,赶紧弓下腰,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喜儿明显一愣,又轻又快地看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这才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多给我留点,倒只剩下些渣渣。”

那个瓦匠直起脖子,笑道:“小伍,你怕啥。等他们家的三姨太过来的时候,你只要说上一嘴,啥好吃的没有?”

有个年纪略大些的凑趣道:“若是你手艺精些,那娇滴滴的三姨太便也只会凑在你旁边了。”

“老叔,你这话就不对了。”瓦匠干脆站了起来,生着一对八字眉的脸微微带着滑稽相。嬉笑道,“我即便是手艺再好也白搭,谁叫俺爹娘没给我副好身板好相貌?”

工匠们哄笑。

喜儿魂不守舍地在哄笑声中随了脸儿红红的瓶儿将汤桶抬了出去,心里却像是刚沸开的锅般喧腾着。

……

王有虎将剩下的半口馒头裹了裹碗底的汤汁,一把丢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拍打着身上的木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喜儿身上停了半分。

喜儿对上了王有虎散淡的毫无热度的目光,却像是被灼到了似的,坐立不安起来。她又伸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冲着瓶儿招招手。

瓶儿被那个长了八字眉和鸡胸的瓦匠逗得不住地掩嘴咯咯痴笑,她嘴角带着还没散去的笑纹走到喜儿面前。

“瓶儿姐,这件衣裳的领子太高了,硌得我脖子难受,我想回家换件。”这件紫花的旧单褂还是原先许家玉嫌小退下来的。略高的领子衬得许家玉脖颈细长,可穿在喜儿身上却是局促得很。

“你去呗,反正又没啥事!”

“我娘哪儿……”

“你放心,太太差许妈妈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瓶儿讨好地道,“若是她回来找你,我给你打个马虎眼过去。”

“多谢瓶儿姐!”

“谢啥,以后多帮衬着点就是了。”瓶儿笑道。她虽然只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可年纪大了,也有了心眼,对喜儿的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她羡慕喜儿的好运气,却毫不嫉妒,一想到老爷肥腻腻的肚子她就更加笃定了要找个手艺人的心思——左右她和许府订下的是活契。

喜儿抻了抻不大合身的衣裳,低了头匆匆地从角门出来。跨出了许府的门槛,她依旧是不敢抬头。待到走出去几十步远了,她才偷偷地抬起头来,冲路旁看了看。路上旁的农家姑娘高大健壮,花枝招展,没有人朝她多看一眼。

喜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喜滋滋地绽放出半个笑容来。

待见了大郎,该说些什么呢?要不要冲他笑呢?笑,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不笑,又太死板板了。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便来到了柳河边的大柳树旁,心不禁砰砰地多跳了两下。

大柳树旁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喜儿也不着急,从村东头过来多少有些脚程,又带了大郎,恐怕善若姐要费些工夫。

她一闪身,躲到了大柳树后头,心里一动,蹲在岸边,就着清凌凌的柳河水端详起自己的样貌来。

走路走得略急了些,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喜儿将手伸到柳河里,又用沾湿的手抿了抿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有心想着出来的时候偷偷地涂点胭脂,又怕露了馅。喜儿狠命地用双手掐了掐两颊,又用牙齿咬了咬嘴唇——脸颊和双唇上这才泛出了粉粉的红色。

喜儿冲自己的倒影有分寸地笑了笑,心里几乎快活得要大喊大叫出来了。

既然善若姐托了她表哥叫自己出来,又把大郎带来,那事情必然是办得差不多了。娘这几天也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许陈氏找她谈过了。冲着娘掐尖好强的性子,必定是不大愿意的,不过只要大郎肯要她,她再哭上几回闹上几回,再央求了爹爹,娘早晚也能允了她。

喜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都替自己想明白了。

大郎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喜欢他就成了。一年一年地陪在他身边,小心地伺候着,到时候不喜欢也能变成一点喜欢了,再将一点喜欢变成多一点喜欢,她也就满足了。

如果,如果过上几年能再给大郎生个娃娃,那可是对她来说上天下地的唯一一桩美事。

“羞,不知羞!”喜儿轻声嗔道。

柳河里映出的喜儿双眸闪闪发亮,两颊像桃花瓣似的红得娇媚。喜儿从来没见过自己这般动人模样,她又羞又喜,捡了一颗小石子丢到了柳河里,那个含羞带笑的少女便随了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喜儿突然又皱了眉头发起愁来。善若姐说过了,她是要离开大郎的。万一到时候善若姐走了,大郎娶个厉害的正室回来……喜儿摇摇头,她想这个做什么,只要能让她跟在大郎身边,吃多少苦受多少气,她也都是愿意的。

喜儿起身,扶了大柳树,冲着村东头的方向伸了脖子。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善若姐和大郎。

喜儿折了一根柳条,胡乱的在手里甩着,似乎要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跑。

“好大的一条鱼,可别放跑了它!”

“啧啧,晚上得让我婆娘烫壶酒,可有一个冬天不沾荤腥了。”

“王老头,你这捞网可还欠点准头哇!”

……

喜儿听到人声,赶紧将身子往大柳树后避了避。柳河的上游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正咋咋呼呼地拿网围捕着柳河里的鱼儿。

喜儿唇角噙了一丝甜蜜的笑,等以后每个春天,她都要给大郎好好地烧几尾红烧大鲤鱼。然后再在家里养两只鹅,每天给大郎炖鹅蛋吃。她就不相信大郎的病就不会好了。

时间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喜儿这才觉得有些心焦。

一是担心娘办了差事回来找不见她着急,二是更担心若是这回错过了善若姐和大郎,下回见面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若是错过要紧的事,更是贻误终身。

是那个木匠记错了消息还是善若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或者是大郎又改变了主意?

喜儿搓着手,咬着下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慌了神,有心跑去村东许家看看,可又怕两头错过了。

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突然三胖嫂恍如天兵天将般出现在大柳树后头,她胖胖的身躯勉强被大柳树遮去一半。

“喜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啊……”喜儿张了张口,像是做贼被人当场抓住般局促不安,“我,我……”

三胖嫂似笑非笑,一把抓住喜儿纤瘦的胳膊,生怕她逃跑似的,又道:“莫非,你在这儿等什么人?”

“没,没有,不过是看着他们捉鱼好玩!”喜儿结巴了一阵,才勉强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知女莫若母。

三胖嫂知道喜儿撒谎,也不打也不骂,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可是在等许大郎?”

喜儿的双手霎时像是失了血般的冰凉,她闪躲着目光不敢去看三胖嫂。

三胖嫂将喜儿的胳膊往自己的腋下一夹,道:“傻闺女,别等了,许大郎正和他媳妇在石滩子那边泼水玩呢,乐得跟什么似的。”

第192章 鸾喜

(猫扑中文 ) 一直回到宗长府上的下人房里,喜儿都是一副丧魂落魄的模样。

三胖嫂将喜儿安顿在床上坐好,又将头探出门外左右看了看,这才将门仔细关好。

她也不急着说话,只是坐在喜儿身旁,将喜儿纤弱的双手握在自己肥厚的手掌中。

半晌,喜儿身前的紫花褂子便被一颗一颗的眼泪濡湿了。

三胖嫂这才开腔道:“喜儿,你的心思娘知道——打两年前就知道。”

喜儿的泪珠子掉得愈急。

“我们一家子逃荒的时候,你还小,怕是记得不大真了。”三胖嫂温言道,“我们原先那个村子闹了饥荒,树皮都被扒着吃完了,连观音土都找不着了,田鼠洞里藏了的草籽也都被扒拉了出来,可也挡不住接二连三地死人。我和你爹运气好,在泥洞里掏出几只冬眠的癞蛤蟆,靠着那点子肉支撑着,才留了条命逃到了连家庄里。”

喜儿的抽泣声不断。

“你爹没本事,只会低了头做人;你娘也窝囊,为了让家里的日子好过点,明里暗里遭了多少人的骂。”三胖嫂用袖子擦眼睛,“这两年日子是好过多了,可你爹你娘怕啊,怕一夜之间回到那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到天亮的苦日子。”

喜儿大声地抽噎着,逃荒的事儿她是真的记不得了。

“你娘又没本事,就没再给你添个兄弟姊妹的。”三胖嫂说着说着将自己感动到了,“你又生得纤弱。爹娘总会走在你跟前,可不得好好地替你划算着。”

“娘——”

“咱们家虽是攀了许家宗亲,可说到底还是不明不白,被人看不起的。原先在许家帮忙的时候。虽然人家口口声声三叔三婶的叫着,可做的终究做的还是底下人的活计。娘也想把你像千金小姐似的养着供着,可我们没那个命!”

“娘,你别说了。”

“这人哪。有时候还真得认命!”三胖嫂唏嘘着,“说到底你的模样也不算是顶好,我们家又主不主,仆不仆的,你想嫁个好人家当正室可不算是太容易。”

“娘,我不嫁了,我这辈子都陪着你!”喜儿哑声道。

“莫胡说!原先许掌柜在的时候,许家大郎是不错,人也温和。又有学问。跟了他大富大贵不好说。左右还是能过上好日子的。”三胖嫂说到这儿,看着喜儿苍白的脸微微泛红,一狠心又道。“只可惜咱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眼光高。即便是做妾也看不上咱。不过俗话也说了,娶妻娶德,纳妾纳容,咱们倒是哪头都不占。”

喜儿脸上的红晕褪去,突然沉默了。

“我知道你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跟了老爷,可难得人家看得起咱们。”三胖嫂松开了握紧喜儿的手,起身从柜里取出了一匹锦缎的料子,送到喜儿手里,道,“老爷昨儿从城里回来,倒也惦记着给你带了块料子。你摸摸,可滑溜了。”

喜儿嫌恶地看着这块水绿的锦缎料子,将它一把丢到床/上。

三胖嫂也不恼,将那料子慢慢叠好,放在喜儿身旁,道:“哪个女人做闺女的时候没想着嫁个又俊俏对自己又好的,说起来你娘也做过这样的梦,可到底还是嫁给了你爹。你爹虽然窝囊了点,可对这个家对我们母女还是实心实意的。我的傻闺女,这世上哪里有便宜占全了的好事儿,总是得了一样舍了一样,即便是皇帝老子也是不能全如意的。”

喜儿垂了眼睛,全身僵硬地抗拒着。

“你也在宗长府上待了几个月,老爷对下人都那么和气,更别说对自家人了。”三胖嫂循循善诱,“你也见了太太仁慈,也不是容不了人的性子,前头两个姨太太也是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可终究没生下个一男半女,老爷才慢慢淡了心思。”

喜儿不语。

“三姨太这会子风光,那也是老爷图个新鲜。太太终究不爱她那招摇显摆的性子,倒是对你不住嘴地夸。”三胖嫂喜得面放红光,“当了老爷的面,可是尽说你的好话。娘也托了你的福,直接在太太面前当差,不知道是得了多少体面。你想想看,老爷统共就一个小少爷,前头两个姨太太怕是不能有孩子了,你若是能给老爷再添个孩子,也不拘男女——当然少爷就更好了,他不知道会有多少欢喜——太太反正生了嫡子,也乐得大度。”

喜儿像是怕冷,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三胖嫂又加了一捧火:“你爹你娘也都老了,做不动了,就等着享你的清福了。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娘也不逼你。大不了跟老爷太太告个罪,倒也没脸在宗长府上再待下去了。左右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一家三口种着,也饿不着冻不着。若是风调雨顺倒也罢了,若是运道差些,再碰上一场饥荒,那恐怕是再也熬不下去的了。”

三胖嫂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化作悠悠一声长叹。

喜儿抬了抬红肿的眼皮,看了自己的娘一眼。她素来只见自己的娘风风火火的模样,不是插着腰训斥爹爹没用,就是为了家忙前忙后,倒是鲜少看到她这副模样。喜儿的目光中不由地就带了丝不忍和愧疚。

三胖嫂敏锐地捕捉到了喜儿的变化,又用手捏成了个虚虚的拳头,吃力地捶了自己的后背,又咳嗽了几声,叹道:“唉,老了,不服也不行了。在太太面前才伺候了半个时辰,这腰腿就酸胀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喜儿转过身来,捏了拳头,一下一下地给三胖嫂捶起了背来。

三胖嫂絮絮念叨:“喜儿,你年纪还轻,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轻信的便是人心。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心里头还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小九九呢。这点上,娘是吃过大亏的。你不经点事,还当娘是小题大做,吓唬你。”

喜儿手上顿了顿,一拳敲偏了。

“那会子你上吊了,可把娘的心吓得突突跳。你若是不中了,娘还活着什么劲呢?爹娘也就指望着你才撑下去……”

喜儿突然道:“娘,你真的看到了?”

“看到了啥?”三胖嫂一愣,不过她是个乖觉的,马上理会了喜儿的心思,道,“许大郎?可不是!你说好巧不巧,太太突然想吃酸菜,坛子厨房里都是现成的,就少了块压酸菜用的大鹅卵石。我寻思着,整个连家庄也就柳河石滩子那段有那样的大石头,就巴巴地跑到那段去寻。那石头是寻着了合意的,可是却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人……”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还能什么?石滩子那段本来人就少,偏生给我碰到了许家大郎和他媳妇。他两个也不怕冷,正互相撩水玩呢。大郎媳妇平日里看着庄重,可人后笑得那个浪。啧啧,就差剩下个鸳鸯戏水了。我也不敢多看,赶紧搂了石头就走了。”

喜儿听了头,垂了头很是默默的,整颗心仿佛空洞了起来。

“回来不见了你,我可是好一阵子找,还是管门的小幺儿告诉了我一声,我这才往柳河这边过来,一打眼可不就看到了你……”三胖嫂收了口,用手抚了喜儿的背,小心问道,“咋了,可是许大郎约的你?”

喜儿飞快地抬起头,强笑道:“哪儿呢,不过是嫌在府里气闷,出去透透气罢了。”

三胖嫂也不去戳穿,只是道:“村里都传开了,许家的大媳妇吵着闹着要下堂。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好伯娘,惯会压人一头。那大郎媳妇看着文文秀秀的,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原先嫁过来便是委委屈屈的,这会子可不得趁机会反过来拿捏她婆婆一把?你这孩子,哪里知道这个中关系,还痴心做着梦呢。”

喜儿用右手的拇指掐了另一只手的手背,将手背掐得青红。

“你细想想,若是大郎媳妇真想走,她榆树庄有娘家,两个兄弟虽说不过是姨表亲,可也着实护着她;往近里说,连家庄的老根嫂也是她姑妈的金兰姐妹,家里刚又置了几亩好地,也都是殷实的;再者,县城里的善福堂的少奶奶还是她的闺中密友——大郎媳妇只要张张嘴,伸伸手,银子不论是借或是给,总能弄到手,哪里用得着住在许家的后院柴房里苦哈哈地煎熬?”

喜儿全身一震。

“再说了,大郎虽然痴傻了,可那模样性子倒都没大变,保不齐过个一年半载的清醒过来也说不定。”三胖嫂给喜儿条分缕析,“若是大郎媳妇真的嫌弃,你可见过她人前背后说过她男人一句坏话?许大郎先头那个连双秀,现今这个庄善若,哪个不是唇红齿白的美人儿,我倒是从未见他在你身上下过工夫……”

“娘,你莫说了!”喜儿声音酸涩地像是没添油的老车轴。

“好好,不说这个了。”三胖嫂脸上一喜,道,“太太今儿刚和我说了,老爷给你拟了个新名字——原先的名还是你奶随口给你起的。”

“新名字?”喜儿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鸾喜——听着便是又有福气又显贵气!”猫扑中文

第193章 棋子四姨太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隔日又去宗长府上找了王有虎问了问,这才搞明白是王有虎给捎错了口信,将柳河的石滩子那段说成了大柳树边上的。

王有虎懊丧:“我说的时候脑子一时没绕过弯来,也怪道了,那个丫头生得伶仃,成日里不说话,眼睛却透亮。”

“有虎哥,你抽了空碰上喜儿再给她知会一声。这丫头年纪小,心思却重,没碰上我们心里还不知道揪成啥样呢!”

王有虎一抬眼睛,盯了庄善若问道:“妹子,到底啥事?若是还是他们许家的破事,你可别纠缠进去。”

庄善若笑:“有虎哥放心,我哪里那么傻。”

“唔。”王有虎将信将疑,又道,“昨晚也没见那丫头来送饭,倒是换了那个胖大的叫许妈妈的妇人,一双眼睛像是防贼似的防着我们,嗐!”

庄善若听着心里隐隐觉着有些不好,三胖嫂的嗅觉向来灵敏,可别是被她知道了什么才好,要不然,想再见上喜儿一面可是难上加难了。

王有虎摊摊手,道:“妹子,这家的活计再做上十来天也就得了,我正愁呢?”

“愁啥?”

“上趟回榆树庄,大嫂都说了,我下趟回家,怎么得也要把你带回去。”王有虎觑着庄善若挠挠头,“要不然我可不好交差。”

庄善若听了也是颇为心动,脑子里一闪而过王大富那张长了酒糟鼻的脸,笑道:“那敢情好,我馋我嫂子的那口酸菜饺子可是有大半年了。”

王有虎这才欢喜起来。又和庄善若亲亲热热地说了些话,才进去做活去了。

庄善若往回没走几步,脸上的笑意便隐了下去。

昨儿许家玉跑过来避了童贞娘,偷偷地和她咬了咬耳朵:“那事怕是不成?”

“为啥?”

“我和我娘说了喜儿的事。可她嘴里念着佛,手上转着念珠,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许家玉叹了气,“自从礼佛后。我看她的心除了系着这个家,旁的倒也看淡了许多。”

“老太太没说什么吗?”

“说了,却是说些什么喜儿好歹是宗亲,收了进来怕是面上不好看。”

庄善若奇了:“不是你那三婶攀的宗亲吗?原先他们的村子离了连家庄有十万八千里的,不过是恰好也姓许,这才稀里糊涂地认下的吗?往日都没提这茬,这会子怎么竟拿这个来推脱了?”

“我也这么说呢?可我娘接下来问了我一句倒是将我噎住了。”许家玉苦恼道,“她问我,可曾见过大哥对喜儿有那个意思?”

庄善若默然。

“我娘说。这世上一切都是孽缘。若是原先不反对。早早地将秀儿姐给大哥娶进门。也就没了往后这些接二连三的祸事了。”许家玉小声道,“眼下大哥对喜儿无意,若是不管不顾地替他收了进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喜儿又不是个物件,是个喘气的大活人。家里多个人就多个事端。”

“老太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庄善若叹道,“只不过是我原不忍心见喜儿步了你姑姑的后尘。”

“我也这么和娘说了,娘却说我们家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喜儿有恁能干的一个娘在,想寻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庄善若便只有苦笑了。

“我还要再说些什么,我娘倒是拿出了一张帖子给我。”许家玉面上微红,“原来是下月二十八,宗长府上要办一场喜事,许德孝要纳新,还一纳便要纳一双。”

庄善若心砰砰一跳:“可作准了?”

“怎么没作准?我还怕我看错了,拿着那帖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庄善若便有些灰心了,宗长府上发了帖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许家安又不愿意去见喜儿,去石滩子还是她好言哄着好说歹说才过去的。不但没碰上人,反而许家安玩心大起,撩了她一身的水。

喜儿定是在心里埋怨了她,可惜她庄善若不是侠女,否则倒是能够越过宗长府上那高高的围墙,将喜儿解救出来。

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可比一味地陷在绝望的深渊中要难熬得多了。

可惜喜儿又不认识几个字,要不然见不上面,倒可以托了王有虎捎封信进去。可是即便喜儿识字,那信里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安慰是苍白无力的,除非喜儿有能力去对抗,否则就要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喜儿如此,她庄善若何尝又不是这样?

庄善若心里涌起淡淡的忧伤,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庄善若一时不想回许家的后院柴房里去,这批绣活做得差不多了,得在这两天送到城里如意绣庄里去,还要顺道去善福堂去看看春娇两口子,也不知道刘昌有没有好利索。

庄善若漫步目的地走到村东头的田地旁。这些地全都是些薄田沙地,由着勤勉些的庄户人家拾掇着收成也不过是好田的六七成。可是穷苦人家能够置上几亩薄田也就满足了,更有一些人家一辈子都赁了田地来耕种。

庄善若的目光掠过这些种了高高矮矮庄稼的田地,停驻在一块荒芜的空地上。

这块地一亩多些,紧靠了山边,不像别的田地,是规整的方形,倒是顺了山的形状,七扭八拐呈现不规则的形状。

庄善若却是眼眶一热,上前几步,蹲下,抓起田里的一块土坷垃轻轻一捏,那土坷垃便变成细细的沙土,从手缝间重新漏回到地里了。

这是一块沙地,还没被人耕种得肥沃。

庄善若细细打量着这块地:沙土翻卷出犁铧的印迹,携裹着几株新萌的杂草。想来是黄老实家在春天也曾好好地翻耕过这块土地,只是还来不及播种,便将这块地出让了出去。

该种些什么呢?

除了番薯,土豆适合种在沙地里,庄善若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了。可是若是种上番薯土豆之类的,虽然不用费力伺候,可是等收成的时候,除了自个儿吃之外,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毕竟这些用来糊弄肚子的粗粮价贱。

庄善若想象着那堆成小山高的土豆,肚里便忍不住泛起了酸水。

一阵春风拂来,边上的地里种的小麦的叶子摩挲着,发出好听的沙沙的声音。庄善若留意到她的那块沙地边上有三亩左右的田地,土壤要明显的黑上许多。她弯腰取了一块泥,握在手里又湿又黏,还带了一丝从地底传出来的温度——只有这样肥沃的土壤才能留得住肥料和水分,也才能够更好地滋养庄稼。

庄善若心里有了盘算,什么时候碰上边上那块地的主人,倒是要好好向人家讨教讨教,怎么能将沙土变成肥土。

庄善若回到了许家,童贞娘刚好从许陈氏的屋里出来,心里像是憋住了什么似的发泄不出,急得是抓耳挠腮,一眼看到庄善若,忙不迭地冲庄善若道:“大嫂,你可听说了一件稀奇事儿?”

庄善若摇摇头,她没心思管闲事。

童贞娘毫不在意,她只想找个人抒发下:“那个喜儿,噢,我倒忘了,人家改名叫鸾喜了,下回见了可得叫她一声四姨太了。”

“嗯。”

童贞娘见庄善若淡淡的,丹凤眼一挑:“你原先便知道?”

庄善若摇摇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

童贞娘也没在意庄善若的冷淡,道:“这可真真是奇了,她那模样又不出挑,人又闷闷的,怎么就好端端地给二老爷看上了?”

庄善若要走。

童贞娘拦住又道:“二老爷京城里带来的嫣红热乎劲还没过,竟又看上了鸾喜,看来啊,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主。”她用帕子掩了口干笑了几声,道:“我见大伯听了倒是淡淡的,也没说什么,我家二郎却是大呼可惜。可惜啥,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今后的造化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庄善若听着童贞娘的话里带着淡淡的酸味,也不说什么。

童贞娘心里憋着话,没人可说,有着很强的倾诉欲:“我看三婶可是如愿了,攀上了二老爷这根高枝儿,可得有些日子好蹦跶了。”

“喜儿未必愿意。”庄善若觉得鸾喜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带了浓浓的风尘味儿。

童贞娘一撇嘴:“倒没听说她闹腾,那丫头平日里见不出来,一到要紧时候倒是和她娘一条心了。我倒是听说三姨太嫣红很是发了顿脾气,砸了好几样值钱的瓷器。”

庄善若问道:“喜儿都还好吗?”

“咋不好了?她年纪轻,倒是和小少爷没差几岁,二太太大度,当个女儿似的疼着。说起来,还是二太太先看上了喜儿,说是她沉静,模样虽不出挑,可也是年纪小没长开的缘故。”童贞娘嗤笑道,“我倒是明白二太太的心思,原先家里两个姨太太二老爷就很不待见,有就跟没有一样。这会子大伯给了个千娇百媚的三姨太,可不得如临大敌?她自个儿年纪上去了也没那个心力去争了,可不得赶紧的在手里攥个年轻听话的?二老爷也四十好几了的人了,就是再风流还能风流个几年?”

庄善若点点头,承认童贞娘说得有理。

童贞娘又冷笑道:“先头三婶过来送帖子,不过是个妾,倒像是得了多大的体面。我看老太太尽力忍着,将那一串念经用的佛珠都挣断了……”猫扑中文

第194章 讷言伍彪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起身,天还没亮,只在东方泛出细细的一条亮光来。她收拾妥当了,轻轻地打开门,蹲守在门口的黑将军便霍地蹿起来,摇了尾巴在庄善若的裙边嗅着。

庄善若心里一暖,倒是这条小黑狗日日夜夜忠心耿耿地伴着她。春天里小动物长得快,庄善若也用心地喂,才一个月不到,黑将军便长大了许多,差不多到庄善若膝盖弯处,倒也威风起来了。

庄善若将黑将军一天的吃食和饮水准备好,然后点了点它的额头,悄声道:“黑将军,乖乖地在家里守着,别尽贪玩,也别到前院去,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黑将军像是听懂了似的,“汪”地叫了一声。

“嘘!”庄善若赶紧竖了指头放在唇边,下意识地朝前院看了看。

黑将军轻轻地喷了个响鼻,退回到柴房门口,悻悻地将两只前爪搭在一起,然后将脑袋枕了上去。

庄善若在晨曦中微微一笑,将手上的一个鼓鼓的包袱绕过肋下,在背上系紧,然后又将裙子撩了起来,在膝盖上打了个结。

黑将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主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天色尚早,庄善若不想从前院正门出去惊动许家人。上回将那条云锦的裙子交了差回来后,童贞娘老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明里暗里地试探她得了多少工钱,庄善若真是不堪其烦。

有了上次不愉快的经历后,但凡她出门,即便是去村东的大井台那里挑水。庄善若也要把柴房的门锁得结实。

庄善若轻车熟路地将左脚踏到井台上,借势将身子耸起,一把揪住矮墙上的一蓬杂草,右脚趁机踩到凹处。然后在墙头调转过身子,将背朝向外。

一气做完这些,庄善若跨在矮墙上吁了口气,却无意中一眼瞥见那口废弃的水井。井口幽深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庄善若心头别别一跳,赶紧将目光移开。

天光半明半眛,整个连家庄还没有真正地醒过来。远远看去,只有几户农家点了一豆烛光,几条烟囱冒出的炊烟衬着灰白的天空更是淡到遁形,只传来淡淡的烟火气息。

庄善若收了收心神,将双手撑在矮墙的垛上,也顾不上苔藓泥巴什么的,然后试探着将左脚往下探。好不容易踩到了一块凹处。双手顺势扒住墙头。再将右脚安置好便万事大吉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右脚在矮墙上探了又探,除了脚尖隔了薄薄的鞋子感受到苔藓的滑腻之外。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庄善若不由得便有些着急了,扒着墙头的双手紧紧地抠住。可也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外墙原先便有好几个凹洞,她都细细地打量过了的,这会子不知道是急还是怎么的,右脚却是始终悬空。

趴在柴房门口的黑将军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冲到矮墙旁,来回走动着,将半个身子扑到墙上用爪子扒拉着,却是爱莫能助,只能在喉咙里低低地呜咽着。

矮墙的垛头砖土年代久远早就松动了,哪里经得起庄善若这么长时间地使力。“刺啦”一声,庄善若手指下的垛头滑下些细碎石子,她暗叫声不好,却来不及反应,只顾闭上眼睛,等着预料之中的重重一摔。

半晌,没有动静,庄善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稳稳地扒在墙上,那只悬空的右脚找到了一个踏实稳定的支点。

庄善若吁了一口气,却发现有些不对。

这左脚踩在矮墙的凹陷处是脚尖用力蹬着,可那右脚却是稳稳地落到一个柔软的所在。庄善若赶紧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看到一个宽厚的背,一个漆黑的头顶。

庄善若下意识地将右脚往上一缩。

在底下托住她的右脚的那人却仰了面冲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妹子,莫动;再动,可要摔了。”

这声音憨厚平顺,庄善若听话地化身壁虎紧紧地趴在墙上,然后由了底下的那人将她的右脚搁到一块凸出的石头上,这才顺势从墙上跳了下来。

此时,东边泛出了鱼肚白,映出了第一抹霞光。

庄善若看着面前那个果然是伍彪,倒是有些羞赧起来,这倒好,自己每次出丑都被他逮了个正着。

伍彪正要张口说什么,却一打眼庄善若,马上尴尬地将脸转过去了。

庄善若不解,低了头看身上,脸上腾得烧了起来。原先为了爬墙方便将裙子撩起来打了结,露出一截白色的里衣,一双半旧的朱红绣花鞋沾了斑斑污渍正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庄善若赶紧弯了腰要将那个结解开,一时慌乱手上不利索,倒是费了点工夫。

她将皱巴巴的裙角放下,又将双足缩回到裙裾里,这才讪讪地道:“伍大哥……”心里庆幸天色未明,倒是能帮她掩盖脸上的羞红。

伍彪回过头来,疑惑地瞅了瞅矮墙,道:“你这是……”

庄善若心里暗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爬墙,却避开话题,问道:“伍大哥,这么早,你是去哪里?”

伍彪老实人,有问便答:“刚从山上下来,看看前两天放的套子有没有套着东西。”

许家老宅的后院紧靠着大山,矮墙边上的那条小路,也正是弯弯曲曲通向大山深处。

庄善若点点头,就着晨光打量着伍彪。他身上依旧是那件看惯了的黑色夹袄,不过天气渐渐地热了,怕是将棉花胎子掏了当个单衫穿;背后挎了张弩,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背了什么东西。

“可有收获?”

“不过一只半大的兔子。”伍彪平和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懊丧,“原先像是套着了一只大家伙,可是绳套不牢。倒被它啃断挣脱了。”

“那倒是可惜了。”

伍彪嘿嘿一笑,又将头转向矮墙,道:“这墙也不算高,你若是喜欢从这儿出来。下回我上山经过的时候帮你掏一两个落脚的小坑。”

“啊?”

“保管叫旁人看不出来。”伍彪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庄善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个伍彪看着赣,可也不笨。只一眼便看出她是偷跑出来的,却又好心地给她留了脸面。

“呼哧呼哧!”墙内传来黑将军的呼吸声。

庄善若将脸凑到墙边,轻声道:“我下来了,你回去吧!”

一阵呜咽后,是黑将军的四蹄踏过杂草的悉簌声。庄善若侧耳听着,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

黑将军?伍彪心里虽然纳闷,却也不去问。

庄善若将背后的包袱解开,挎到肩上,然后与伍彪一前一后沿着小路往前走去。

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庄善若只得找话题:“伍姨身子可都还好?”

“好。”

“这天可算是暖和起来了。”

“是。”

“可有去看张嫂子家的宝根?”

“有。”

“她家大妮小小年纪。家里家外都能帮上手。可是能干得很。”

“嗯。”

庄善若实在是找不出两个人共同的话题了,她绞尽脑汁想出个,倒是全被伍彪不冷不淡的一个字打发了。不由得有些气苦。

眼看着天渐渐地亮了,村东头的小路上也三三两两有了走动的人影。那是些勤勉的庄稼人。

庄善若想着她和伍彪虽然是名义上的姨表亲,可两个大男大女天刚蒙蒙亮便一前一后地走着,怕是被人看了嚼舌根。她倒是不怕,就怕耽误了伍彪说媳妇。正要开口,却见伍彪在前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庄善若道:“你原先的那个主意好得很。”

“什么主意?”庄善若一时摸不着头脑。

“卖野味包子的主意。”

庄善若来了兴趣:“生意怎么样?”

伍彪笑,眉眼之间一片清朗之气:“我将你的主意跟贺三哥贺六哥说了,他们都说试一试。也是运气好,当天就打到了一头獐子,贺三嫂做了两屉的獐子肉包的包子。开始也没敢卖的太贵,只比普通肉包子贵上一文钱。”

“怎么才卖五文?”庄善若觉得可惜。

“开始也没人买,都嫌贵,后来有人买了几个说是滋味极好,这两屉包子没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伍彪笑道,想着那日两屉的野味包子卖光之后,贺六吵着要一鼓作气,将剩下的肉全都做了卖了得了,还是芸娘极力压着。

“第二日贺三嫂还是只做了两屉野味包子,一狠心将价钱提到十文一个。”

“可有人要?”庄善若心急。

“自然是嫌贵。”伍彪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道,“可到末了那两屉包子不到半个时辰便卖光了。”

“那便好。”庄善若舒了口气,“普通包子卖得怎么样?”

“贺三嫂尽夸你神机妙算。抢不到野味包子的,倒是只得选了普通肉包子,滋味好,价格便宜,也吃得满意。”伍彪是由衷地佩服,“原先十屉包子要卖上个一天,这会子半天便全卖光了,只是苦于店面狭小,倒是坐不下这许多人。”

“那倒不急,若是过上一年半载赚了银子另租个宽敞的店面也就是了。”庄善若回想起那个芸娘,手艺好,嘴又巧,天生是当老板娘的料。

“多亏了你的好主意,贺三嫂直嚷着要好生谢你!”伍彪迟疑了一阵道,“你今儿可是进城去?”

庄善若含笑点头。

伍彪喜道:“那到时去包子铺坐坐。钗袋巷,你知道路吗?”

庄善若点头应了。

两人在岔路上分了手。

伍彪看着庄善若迎了霞光往前走去,心里却是懊恼不已,有句话在心里梗了半路,却始终说不出口:“我今天也进城去,和妹子刚好同路。”猫扑中文

第195章 榴仙姑娘

(猫扑中文 ) 如意绣庄。

林二嫂靠在柜台旁,将庄善若带过来的一些小件绣品翻过来又翻过去地看,笑道:“许大嫂的手艺自不消说,挂出去几日便能卖光了的。”

“多亏了林掌柜的帮衬。”庄善若不是客套话,是真心感激林二嫂。如果没有这家绣庄,她不知道还要苦苦挣扎多久,至少眼前手上勤快些,温饱还是能保证的。

林二嫂利索地将绣品一件件挂出来,细端详着,道:“这些栀子、梅花、杏花倒也都别致,只是怎么不绣石榴花了?”

庄善若只得又将原先的托辞搬出来:“绣了许多年石榴花,倒把眼睛绣伤了,丝线又要配这许多色,眼睛看花了,一不小心便绣错了。绣成一朵先头要先拆上三回,可是麻烦死了。”

林二嫂觉得可惜:“前几日榴仙姑娘过来,还想问你多订做几样石榴花样子的裙褂呢。”

“是吗?”庄善若淡淡应着。

“你这些帕子也就按例能卖上一百文一条,若是卖给榴仙姑娘,那价钱就大不一样了——只不过她那脾性,这些随身的小物也都只要绣石榴花的。”

庄善若笑道:“那是我没那个福气挣这份银子了。”她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上回林二嫂还是一口一个郑太太,这回怎么就成了榴仙姑娘了?不过疑虑虽疑虑,可也不好开口细问。

林二嫂将东西拾掇好,笑道:“许大嫂,你回去多绣些有春天花朵的鞋面。帕子之类的,一定好卖。城里那些讲究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是一季的衣裳一季的花色。”

“是。”

“不着急的话就陪我说说话,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开门大半日了。竟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林二嫂踮起脚跟朝门外望了望,道,“平日里这会子话都说了一箩筐,这下闲了竟也闷得慌。”

庄善若虽有事。可也不好即刻就走,总要和林掌柜联络联络感情:“林掌柜是能干惯了,一时闲不下来。今天这天气也不好,原先还出了会太阳,这回天竟阴阴的了,怕是会下雨。”

“嗯。”林二嫂应了一声,突然笑道,“许大嫂,我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依旧含了笑,道:“林掌柜,请说。”

林二嫂拿了抹布抹着一尘不染的柜台。道:“你家里在连家庄可都还好?”

“还好。”庄善若心里纳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许家一家子。旁的人我没接触不好说,可许掌柜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老好人。”林二嫂一挑眉,道,“可没成想这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也没保住,可见这世道也是不公的。”

“是呢。”庄善若不想多说。

“我原先还纳闷呢?按理说许大嫂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怎么竟好端端地将送上门的财神爷又推出去了呢?后来一琢磨,嗐,倒是我糊涂了。”

庄善若强笑,郑小瑞将许家赶出县城的事只要是有心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郑老板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不单单是他那家四通钱庄,但凡是这个县城里排得上号的铺子酒楼都有他掺的股。”林二嫂叹口气道,“他做生意的手段着实是毒辣了些,却也有些本事,要不然单凭县太爷给他撑腰,也不能短短几年内就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庄善若不置可否,郑小瑞这个恶魔,她这辈子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想守着这个小铺子过活,吃不饱饿不死,过几年给我那个妞儿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就成了。”林二嫂看了庄善若一眼,道,“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

庄善若这才明白林二嫂的意思,只当是怕她责怪善恶不分,和郑小瑞的人纠缠在一起,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二嫂这才笑得自如了些,道:“那日榴仙姑娘催着我去寻你,我也只说你家在乡下,难得进趟城。”

庄善若感怀:“多谢林掌柜顾念。”若是榴仙追究起来,知道她的来历,万一和郑小瑞说起来,也是不好。倒不如将话说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嗐,我这家铺子虽小,可也算得上有些名气,不单单是榴仙姑娘,就是正经郑太太也常常过来添置些物件。”林二嫂话里有几分骄傲,“这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我也不敢挑客人——郑太太倒是极和气,也会体恤人的。”

庄善若想起第一次见到连双秀就是在如意绣庄,她点头道:“都说郑太太性子和婉,原先也是连家庄人氏。”

“可不是?只是我见她都有些闷闷的,也不大爱说话。”林二嫂话音一转赶紧道,“不过也都是以前,我估算着年后好几个月都没见着她了。”

“怕是心里不痛快。”这个不痛快自然是因为被棒打了鸳鸯。

林二嫂却是会错了意,道:“也是,家里男人光明正大地养个外室,搁在谁身上谁都不痛快。”

“外室?”庄善若吃惊,难道榴仙还没正式嫁过去?

“可不是?有钱人家的心思可不好揣摩。”林二嫂看店堂里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郑老太太的寿宴上榴仙姑娘可是出尽了风头,郑老太太也喜欢她嘴巧会说话,倒也没大嫌弃她的出身。”

“那为何……”

“倒也奇了,郑老太太点了头允了,倒是郑老板不松口。”林二嫂啧啧称奇,“但凡生意上的应酬,榴仙姑娘也都跟在郑老板旁边。平日里也万般宠爱,银子由着她使,听说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歇在外宅的,可一提正式将榴仙姑娘娶进门去,却又死活不松口。”

“可是念及郑太太?”

“谁知道呢?到底还是榴仙姑娘有手段,哄得郑老太太高兴,才讨了个主意。郑老板最终还是松了口,说是只要怀了身子就给个名分。”

“哦!”

“男人终究还是顾念子嗣的,榴仙姑娘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谁还记得她的出身。倒是郑太太嫁过去总有一年多了,可肚子始终就没动静,又是个平和沉静的性子。”林二嫂开门做生意的,各处的闲言碎语听得不算少,“到头来空得一个正房太太的名头,反倒被一个妾压了一头去。”

庄善若想起连双秀那张绝美的脸来,印象中的几次眼神总是空空落落,看来是空有锦衣玉食,日子却是过得着实不如意。郑小瑞和许家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连双秀委身于郑小瑞怕的也是为了许家安的缘故。

与其人前强颜欢笑,倒不如数着心事寂寂度日。

庄善若心中又是一动,凭了榴仙的性子,如果真的能进入到郑家,倒不像是能够安生过日子的。

她暗自摇头,旁人的事她也不想多费心力了。

林二嫂打开了话匣子,见庄善若又是沉稳性子不爱搬话的,正要再说些什么,只见两个小媳妇跳进门不住地拍着衣裳道:“这天气,可真是恼死人。这雨说大不大,可撑着伞也没用,雨丝尽往身上钻,黏黏糊糊的,太不清爽了!”

林二嫂上前笑道:“春雨,可不就这样?”

庄善若趁机辞了林二嫂,抱了个空包袱皮儿出了如意绣庄。

刚一踏出门,又细又密的雨丝就沾到了她的发上,身上,整个人霎时潮润润起来。

庄善若抬头一看,只见天色阴沉沉的,哪里有先头太阳的影子。这春雨细密绵长,像是给天地之间织了一张灰色的大网;这春雨又缠绵多情,细细地拂着人的脸,像是情人温柔的双手。

这样的雨,即便是带了伞也不顶事,倒像是一场大雾,从各个方向将人包裹住。

庄善若低了头,赶紧沿了路旁人家的屋檐往前头走。

走了一半道儿,却又折返回来,跑到了一家点心铺子称了几包点心果子,又怕被雨打湿,倒叫那伙计多在外面裹了一层牛皮纸来。

待庄善若来到善福堂门口,额前的发上已经微微聚了些小雨点,脸色也被雨水滋润得恍如新绽的桃花,光润水秀。

庄善若看了门口善福堂的牌子心里感慨了一阵,老刘郎中一辈子积德行善,却过得不甚如意,才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又病了一个——只希望刘昌能够真正地好转过来。

庄善若正要踏进店堂,刚提起脚又赶紧地缩了回来,将身子避到门口的大柱子后面。

两个窈窕的身影从店堂里出来,站在善福堂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的春雨踌躇了。

一个丫头模样的道:“姑娘,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跑回家让他们抬顶轿子过来。”

做主子刚一点头,又将刚跑出去两步的丫头喊住了:“嫣儿!”

叫嫣儿的丫头又跑了回来:“姑娘?”

“算了,左不过两条街,这雨也不算大,慢慢地走回去就是了。”做主子的仰起脸,黯淡的天气也难挡她明艳的姿色,右眼角下的小小一颗黑痣分外妩媚婀娜,不是榴仙又是谁?

嫣儿扶了榴仙正要走。

榴仙又悄声道:“这药你仔细着点,别让爷那边跟过来的人看到;煎完了药渣子也别胡乱倒。”

“姑娘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嫣儿臂上挽了个包袱,鼓鼓囊囊的,怕是装着刚抓的药。猫扑中文

第196章 寡嫂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默默地看着嫣儿扶了榴仙消失在街角,倒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了一阵。

榴仙在惜花楼当了多年的头牌姑娘,说到底这身子还是和良家有些不同。惜花楼自有它避孕的法子,怕是会伤及到内里,榴仙一时半会想要怀上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要吃些药调养调养才好。可她毕竟年轻,只要不失郑小瑞的宠爱,机会还一大把。

庄善若有些纳闷,为啥吃调理身子的药还要瞒着郑小瑞,似乎榴仙怀上孩子不在郑小瑞的期待之中。

庄善若略一踌躇,抹一抹头发,拍拍身上的细密的水珠子,踏进了善福堂的门。

庄善若呷了口热茶,看着刘春娇粗壮的腰身,忍不住道:“春娇,你赶紧坐了,别忙活了。”

靠在榻上的刘昌却低低地笑了两声道:“你让她忙去,怀了身子原先便是日夜喊闷,这会和我在这房里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快有两个月,可不得霉坏了。”

刘春娇却是靠在刘昌身边坐了,嗔道:“就你会说嘴。”虽然是快当娘的人了,可是刘春娇身上的娇俏却是分毫不减,因为这两个月照顾刘昌消瘦了些,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却是依旧灵动,盯了刘昌的时候似乎能温柔地滴出水来。

“可有五个月了?”庄善若留意到刘春娇明显隆起的肚子。

“差不多了。上回你来的时候,除了酸的,别的也不大吃的进去;这两个月胃口好些了。只是睡觉的时候翻身吃力。”刘春娇低头抚了肚子。

刘昌在榻上微微撑起了身子,冲庄善若道:“原先还略略养胖了些,都有双下巴了,可我这一病。倒是比先前还要瘦了,滋补的吃了也都不顶事。”

庄善若这才着意打量了刘昌两眼。刘昌本来就不算壮实,生了一场大病后,身子愈见单薄了。颧骨耸现了出来,眼神疲倦,眼下是青黑一片,薄薄的嘴唇只些微有些血色。

庄善若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童贞娘说过的关于刘昌福薄的刻薄话,心里一动,赶忙道:“我也是听村里人说起小刘郎中的病,可是吓了一跳。“

刘昌温和一笑:“可是伍彪?”

“嗯。”庄善若点头。

刘春娇将一条薄薄的毯子搭在刘昌的腿上,道:“下雨了,有些凉。盖上点才好。”

庄善若留意到四月多的天了。刘昌身上还穿着夹袄。脸色苍白,像是血气不足的样子。

刘昌冲刘春娇一点头,道:“他倒是有心。来了好几回。还特意送来了几只野鸡,说是野鸡肉比家鸡滋味好。也温补。”

刘春娇接话:“结果大半都是给我吃了,他也不过是喝了几口汤。阿昌这病来得奇怪,我记得那日上午还好好的,陪我玩牌呢,刚过晌午,便是又吐又泻的,到了晚上便发起了高烧,人也迷糊了。”

“怎么这么厉害?”庄善若大骇。

“可不是,全家上下可都是吓坏了,也诊不出个什么毛病,一柜子的药也不敢浑吃,只是熬了些清热退烧的药。”刘春娇皱起了眉头,大大的眼睛里还有惶恐,“第三天上就开始说起来胡话,把我们吓得不轻。爹请遍了城里有名的大夫,可是个个看不出个究竟来。”

刘昌唇角挂了笑,从薄毯中伸出一只瘦削苍白的手,重重地握住了刘春娇的手,然后轻轻一摇。

庄善若看在眼里,心中一暖。两人恩爱如此,其中一个垂危,另一个怕是会愁肠百转,备受煎熬。

刘春娇换了振奋的语气,道:“可也奇了,从第五天开始烧慢慢地退了下去,人也渐渐地清醒了起来,只是这身子虚弱得厉害。”

庄善若点头:“倒真是一场怪病。幸亏好了,身子虚弱也不怕,慢慢地调养总能调养过来。”

刘昌又温和一笑,看着自己的妻子,责怪道:“我也这么说,可她偏生不放心,吃饭睡觉都要亲自操劳。寻常也就罢了,偏生怀了孩子,若是累到了,有个好歹,岂不是罪过了?”

刘春娇红了眼圈,双手放在肚皮上,哽咽道:“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守着个孩子还有什么趣儿,倒不如……”

庄善若赶忙接口道:“春娇,都好好的,说这些话做什么?这肚里的孩子一定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刘春娇这才收了泪,道:“善若姐说得是,瞧我,这好端端的倒抹起泪来了。”

刘昌想起身,可刚双脚刚一落地,还没将身子站起来,便晃了几晃,力不能支地又重新坐回到榻上。

刘春娇唬得赶紧搀住了他,道:“好好的,起来做什么呢?”

刘昌苦笑:“躺久了,这筋骨越发的酸胀了,也更没了力气。”

“爹都说了是病后体弱,你就安心好好地养着吧。”刘春娇将刘昌在榻上安置好,眉宇间却闪过一丝忧虑,又极力地露出微笑。

庄善若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刘昌这病倒也是怪了,虽说是好了,可看那样子也是由急性转成了慢性。看他面色青白,气息不稳,才没说上一会话,便喘得不行,这身子怕是从内里垮掉了。

刘家老两口都年纪上去了,即便是想照顾也是有心无力;春娇这时候月份不大,身子不重,若是再过上三两个月,也难拖着沉重的身子去照料刘昌了——若是强撑着,伤及胎儿更是不好。

这可怎么好?

庄善若心里正想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有个平板的声音唤道:“叔叔,弟妹?”

刘春娇赶紧打开了门:“大嫂!”

有个穿着一身素的妇人低了头端了两盏什么东西进来,熟门熟路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几上,这才抬起了头。

庄善若起身陪在刘春娇的旁边,打眼一看,原来是刘昌的寡嫂。上回她来的时候见过两面,只觉得她有些古怪的,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古怪,只当是年轻守寡的女人的通病。

刘昌的寡嫂依旧板着一张容长脸儿,脸色虽白却涩,嘴角还是往下撇着,看着便是苦情。她抬了抬眼皮看了刘昌一眼,道:“补品炖好了,你们趁热喝了吧。”

刘昌撑坐起来,道:“有劳大嫂了。”

刘春娇亲亲热热地挽了刘昌寡嫂的胳膊,道:“大嫂,这段日子可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一定能撑过来。”

刘昌寡嫂脸色不变,不过是嘴角略动了动,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一丝感情。

刘昌习以为常,问道:“我刚才恍惚听到玦哥儿的声音了,今儿没上学堂?”

提及宝贝儿子,刘昌寡嫂的脸上才带了丝笑模样,道:“先生家里有事,放假一天。这会玦哥正在房里临帖呢。”

刘春娇收回被刘昌寡嫂忽视的胳膊,道:“才六七岁的孩子,别太辛苦了。”

刘昌寡嫂收了脸上那丝笑,面上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冲着几上的两盏补品抬抬下巴,道:“趁热喝了吧,叔叔的是当归炖鸡子,弟妹的是银耳莲子羹——都是娘吩咐下来做的。”

“辛苦大嫂了。”刘昌再次道谢。

刘昌寡嫂略一点头,目光从庄善若脸上瞟过,只停留了半分,便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刘春娇将那盏当归炖鸡子送到刘昌手里,道:“阿昌,你赶紧趁热吃了。”当归能提气,也算是对症食补了。

刘昌却端着补品,对着庄善若道:“大嫂就是这个性子,每天就帮着娘操持家务,督促玦哥儿读书,也不大见外人。”

庄善若点头表示理解。

刘春娇感激地道:“善若姐,我原先只当她淡淡的不大爱搭理人,原来竟是个外冷内热的。阿昌病了,我也体力不支,倒是有大半时间都是由大嫂来照顾,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好几天,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庄善若道:“那也是你们全家上下和睦。”

刘昌也道:“我这大嫂着实不容易。原先大哥在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后来年纪轻轻就守着玦哥儿,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娘看不下去,好意劝她多走一步——反正我们家也不是迂腐的,哪里能白白耽误别人青春?可我大嫂却是给我爹娘磕了头,发了重誓,只一心要将玦哥儿抚养成人,孝敬公婆。”

“也算是难得。”

刘春娇接口道:“更难得的是,阿昌病好后,大嫂是天天按照爹的方子给炖补品,一天也没曾断过,还顺带给我炖些安胎滋补的。你别看她不爱说话,可我知道她心地是极好的。”

庄善若知道刘春娇善良单纯,只要是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总要还回去三分。

三人再说了一会话,庄善若便要走了。

推开房门,庄善若下意识地将目光掠过小小的天井看向对面的房间,有道审视的目光从窗子后一晃而过。

“玦哥儿倒是用心,就是不像个孩子,也不爱出去玩儿。”刘春娇低声道。

庄善若留意到在窗下临帖的玦哥,长着像他母亲一样的容长脸儿,老成地皱着眉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猫扑中文

第197章 包子的十八个褶

(猫扑中文 ) “许大嫂,你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倒是还能吃上新鲜的兔肉包子。”贺六将庄善若带到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

庄善若含笑,和一对母子共用一张桌子。

那个儿子**岁,正是会吃会闹的年纪,一听兔肉包子没了,嘴巴便撇着了:“娘,我要吃兔肉的,我要吃兔肉的!”

做娘的为难,只得安抚道:“我们明天早点过来,一准能吃上。”

儿子不依,耍赖道:“娘,你是故意慢慢腾腾,就是舍不得给我买野味包子吃!”野味包子十文一个,普通肉包四文一个,菜包两文一个,这个孩子倒是会算账。

做娘的大窘,抬眼飞快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庄善若,干笑道:“你这孩子,尽瞎胡闹,娘答应你了的,一定会做到。”

儿子还是咕嘟了嘴,怏怏不乐。

一只修长丰腴的手将一盘包子放在了母子面前,芸娘笑眯眯地道:“明天做包子的兔子更肥更嫩些,我偷偷地给你留两个,即便是迟了也还有的吃。”

儿子这才高兴了起来。

做娘的不住嘴地道谢:“多谢老板娘。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你家的野味包子好吃,吵着闹着来吃。这没吃上,还闹了脾气。”

芸娘笑笑,将脸转向庄善若:“许大嫂,你可总算是来了,贺六天天念叨,可要把我耳朵念出老茧来了。”

庄善若看着芸娘白白嫩嫩的一张满月脸,没由来地觉得喜气,道:“贺三嫂,生意可好?”

“好,好。托你的福!”芸娘笑得舒心,整间铺子坐得是满满当当,还有些客人见没位置便干脆买了边走边吃。

靠门的蒸笼散出腾腾的雾气,庄善若闻着那味,肚子不由得有些饿了,道:“我要一个肉包,两个菜包。可还送茶水?”

“送,送!”芸娘一愣,又打量了庄善若两眼,拍了手笑道,“我原先便觉得许大嫂有些眼熟,这下算是想起来了,前两个月就来过我家小店,只不过是我还不认得你呢。”

庄善若含笑默认了。

贺六正从后房扛了袋面粉过来,闻言。道:“许大嫂,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来了也不说一声。”

庄善若只得道:“那日来得匆忙,也没碰上贺三哥贺六哥,见贺三嫂正忙,也就不好意思去打扰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芸娘将庄善若要的包子送过来。道,“我原先便听我家那口子提起过你,许大嫂的性子可是极投我脾胃的。还想着早点结识呢。谁想到竟坐在对面都不认识?”

庄善若被说得微微有些脸红,也不知道贺氏兄弟和芸娘说了些什么,反正碰上贺氏兄弟的时候都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老板娘,来三个肉包子!”有人喊。

芸娘应了一声,歉意地朝庄善若一笑,双手擦着围裙,急匆匆地朝门口跑去了。

庄善若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打量着这间包子铺,生意果然是比上次好了许多,一屉包子蒸出来。很快便能卖光了。芸娘一边揉面包包子,一边卖包子收钱,忙得是团团转。贺三只会帮着收拾收拾桌子。烧烧火,做些力气活。

同桌的母子吃好了,正准备走。

儿子心满意足地道:“娘,这里的包子真好吃,可比得月阁的包子好吃。”得月阁是县城里有名的酒楼,吃一顿饭可要花费数两银子。

做娘的笑道:“就你嘴刁些。”

“娘,我们给爹和妹妹带些包子回去,他们一定爱吃。”儿子央求道。

“行!”

他们付了帐,果然又带了几个肉包子出去了。

得月阁?庄善若只听人说过这家酒楼,可是没机会也没钱去吃。既然那个孩子说是芸娘的包子比得月阁的还要好吃些,那自然也是**不离十的。只是酒楼的肉包价钱在芸娘这儿能买上两个半了——毕竟在酒楼吃的是个面子。

包子铺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店堂里也只剩庄善若和另外一桌客人了。

芸娘抹着汗,看了看剩下的包子,嘱咐道:“贺六,这会子得了空,赶紧的去院里再劈些柴火,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晌午了。”

“好嘞!”贺六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往里面走,刚一掀帘子,又冲庄善若道,“许大嫂,你可别又偷偷走了!”

“放心,我帮你看着她。”芸娘笑道,然后又拎了一壶热茶来放到庄善若面前。

庄善若问道:“贺三哥和两个孩子呢?”

芸娘抱怨地一笑,重新回到灶台旁揉面,道:“这两个半大小子闹得我头疼,铺子本就小,哪里容得他们像泥鳅似的窜来钻去的。听说前头两条街有家私塾的先生教得认真,我家那口子刚刚把那两个小子送去,看看他们的猴子屁股能不能坐得住。”

庄善若想起那对机灵的双胞胎,也是五六岁的样子,差不多也到了启蒙的时候了。

“贺三嫂好福气,双胞胎儿子可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啥福气?这几年可把我累得够呛,若是由我选,宁可选两个闺女,乖乖巧巧的,还能给我打个下手。”芸娘一边嘴上不停,手上也利索,面粉到了她的手里变得听话起来,没多久一个光滑的面团便在芸娘手下出现了。

“贺三嫂好手艺。”庄善若看着芸娘一双白腻丰腴的手在面团上揉搓着,上下翻飞自如,动作一气呵成。

“嗐,这手艺还是我家祖传的,不过是混口饭吃。”芸娘满不在乎地道,取了一块湿布盖在揉好的面团上醒面。

庄善若恍惚记得听说过芸娘是南边人,南方人的面点自然要比北方做得要精细许多。

“接下来还有生意吗?”

芸娘拌好了一大锅的菜馅儿,道:“我家铺子的生意分三拨。”

“三拨?”

“第一拨是专为那两屉野味包子来的,他们不缺钱只图个新鲜;第二拨是坐在店里慢慢吃的,也舍得吃几个肉包;第三拨就是晌午时候,那些卖力气的便过来吃上三四个菜包子,喝几壶热茶,经济实惠。”

庄善若倒是没想到,只不过这三拨生意都要做全的话,芸娘可是累得够呛。

芸娘看出了庄善若的心思,笑道:“我也不怕累,左右是自己家的铺子,挣多挣少全是自己的。趁着现在生意好,赶紧的多赚几个钱。两个儿子大了,总要送去读书的,可不能再像他们爹那样卖猪肉了。即便是学问差些,考取不了什么,可毕竟读过书的还是不一样的。”

“贺三嫂说的是,我看千儿万儿也都是聪明机灵的模样。”

“嗐,哪看得出来?那两个皮猴还不懂事,别尽在私塾里给我惹事就好了。”芸娘将醒好的面团拿过来,开始包包子了,嘴里又道,“你是不知道,他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还好,两个人凑在一起成日里叽里呱啦的,鬼主意一个又一个,尽是让我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的。”芸娘这是甜蜜的抱怨。

庄善若见芸娘揪下一个小面团,用擀面杖三两下擀成圆形,然后将圆形的面皮放在左手,挑上菜馅儿,右手手指笼在一起,飞快地捏了褶儿。还没待庄善若看清楚,一个造型完美的包子就出现了。

庄善若虽然也会包,可是远没达到芸娘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她一边用眼睛盯着芸娘的动作,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咋的?许大嫂,你也想试试?”芸娘似乎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庄善若赧然一笑,推托道:“我虽会包,可没有你包的那般好看……”

芸娘不由分说,道:“会包就好,我这手艺可是我娘家四代传下来的,一般人我还不教呢!”

庄善若被说得心动,想着芸娘有这样的好手艺,她娘家在南边必定是不简单。机会难得,庄善若也不是扭捏的人,马上舀了水净了手,也开始包了起来。

“你先自个儿包一个给我看看。”

庄善若做面食的功夫不算差,可在芸娘目光的注视下,不由得有几分心虚。她小心地揪下面团,仔细地擀成圆形,然后挑上菜馅儿,捏褶儿的时候却有些迟疑了。她原想学了芸娘的样子,食指和拇指配合默契,捏出漂亮的褶儿来。可是看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终究庄善若还是按照自己原先的做法,捏了一个包子出来。

庄善若虽然做得也不差,可和芸娘做的放在一起,高下立现。芸娘包的包子就像个艺术品,上面细密的褶子每一个都像是精确捏上去的。

芸娘赞道:“能包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和贺三嫂的一比,倒是登不上台面。”

芸娘笑道:“我家的包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单单上头那十八个褶子,可就要练上一两年了。”

十八个褶子?

庄善若赶紧用手托住了芸娘包的包子,低了头细细地数着:“……十七,十八,果然是十八个褶子!”心里又钦佩了几分。

芸娘得意地笑:“自然,练了那么多年,不用数,闭了眼睛也能捏出十八个褶儿来。许大嫂,这手艺我可是轻易不传人,你若是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

庄善若心里一阵欢喜。

“贺三嫂,我来了!”伍彪背了两只野兔,正跨进包子铺的门槛,一抬眼冷不防看到庄善若正笑得如春花灿烂。猫扑中文

第198章 甜蜜的负担

(猫扑中文 ) 两人恰好四目相对,庄善若赶紧低下头去,心却没由来地漏跳了好几拍。

伍彪将背上的两只兔子卸下,搓着手道:“今儿来迟了,去了趟善福堂耽搁了些时候。”他看着芸娘却分明是说给庄善若听的。

芸娘拍打着手上的面粉,从灶台后面绕出来,道:“我正和贺六说呢,要是你今儿不来,那明天可就没法子做野味包子了。”

“哪能呢,我原本还估算着能套头大家伙,可没成想被它逃了去。”伍彪笑嘻嘻地拿了一口碗自己给自己倒了口热茶喝了起来。

“小刘郎中可好些了?”芸娘问。

“好是好些了,可我看着还得慢慢养。”伍彪将碗搁到桌子上,浓浓的眉头一皱,道,“我们门外汉看不出究竟来,他们家两个郎中多少还是心里有数的。”

伍彪言毕,拿眼睛去看那庄善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芸娘看在眼里道:“阿彪,咋见了你家妹子倒是没话说了?”伍家与贺家亲厚,伍彪稀里糊涂地给伍大娘认下一个侄女的事她听伍大娘说过。

庄善若将手上的包子在蒸屉上放好,道:“好巧,我先前也去了善福堂。”

伍彪眼睛一亮,却挠了挠后脑勺闷声道:“是巧了,可也没听小刘郎中提起。”

芸娘抢白道:“许大嫂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庄善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我看小刘郎中身子太虚,连坐起说话都吃力,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

伍彪皱眉:“是啊。说是吃饭睡觉倒是与常人无异,就是成日里没有力气,又容易累着。”

他两人说话虽是说给对方听,却都看着芸娘。

在一旁细听的芸娘沉吟半晌,犹豫道:“我咋听着小刘郎中这症状竟像是中毒的模样……”

话音未落,庄善若与伍彪脸色具是一变,直盯了芸娘看。

芸娘赶紧道:“我不过是白说一句。做不得准。善福堂两代郎中,即便是中毒哪有看不出来的。再说了,小刘郎中自己懂医,这身子若是异样,必然自己能够察觉到,哪里轮到我们这些外行人操心?”

庄善若颔首,可是心中却是隐隐有些疑虑。

说话间,贺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抱了一大捧的柴禾从里面出来,大了嗓门问道:“大嫂。你看这些可够了?”

芸娘还没回答,贺六便看到了伍彪,赶紧将那捧柴禾一股脑儿地堆到了灶下,也顾不得拍拍手上的灰,给了伍彪当胸一拳,道:“小伍。你也真不够意思,说好进山撂倒头大家伙,可也总不见你上心。”

伍彪嘿嘿笑了两声。看了芸娘一眼。

“大家伙?”芸娘警觉道,“是什么大家伙?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可别给我弄什么幺蛾子出来,仔细你哥回来捶你!”

贺六将厚实得如门板的胸膛挺了挺,道:“大嫂莫小看我,平日里两三百斤的肥猪我一个人就能撂倒,就别说那百来斤的小野猪了……”

伍彪咳嗽,拼命地朝贺六使眼色。贺六却是浑然不觉,待将两人之间的秘密说漏了嘴之后,这才醒悟过来。却只能光瞪眼干笑了。

“这可使不得!”芸娘正色道,“你都恁大的一个人了,还尽逞一时之快。那野猪即便再小。岂是家猪能比的?”

伍彪赶紧道:“我不过是那日看到了脚印白说了一嘴,六哥倒都记下了。不过那脚印模模糊糊的,我后来寻思着怕是大些的獐子之类的吧。”

芸娘双目一瞪:“小伍,你当我跟你娘那般好糊弄。你们两个心里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赶紧的,将那主意打消了去,要不然我和你娘说说去!”伍彪的软肋在哪里,芸娘可是清清楚楚。

贺六气苦,冲着伍彪无奈地摊摊手,这个大嫂她可是又敬又怕,轻易不敢忤逆了她的意思。

庄善若在一旁看得好笑,道:“贺三嫂,今儿叨扰了,我还要回连家庄,就先告辞了。这是包子钱……”

还没等庄善若的手从怀里掏出那十文钱,芸娘立刻将脸沉了下来,佯怒道:“许大嫂,你这是生生打我脸呢。且不说我家包子店的好生意靠着你的主意,即便是生意再清淡,请你吃几个包子还是吃得起的。”

贺六帮腔道:“许大嫂,我素来见你做事爽利,怎么也学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庄善若的这十文钱也就不好意思掏出来了。

贺六又道:“年前就想着请你到家里吃顿饭,错过了。这回好不容易碰上了,怎么说也得留下来吃顿便饭。”

庄善若哪里肯,极力推脱着:“下次吧!”

芸娘一揽庄善若胳膊,笑道:“我为了请这顿饭可是隔了整整一年。下次?下次还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呢?”

“贺三嫂留饭,本也不该推辞,可是怕是晚了回连家庄的路不好走。”庄善若为难。

“怕啥?”芸娘朝伍彪一努嘴,笑道,“左右有你表哥在,他也是要回去的,你们俩刚好路上结伴,还能说说话解个闷。”

伍彪正低头拾掇兔子,闻言抬头飞快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待到看到庄善若迟疑地点了头,心里不由地觉得一阵快活。

贺六愣头愣脑地道:“表哥?啥时候认的这门亲,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笑,没人搭理他。

伍彪进后面帮忙劈柴拾掇去了,贺六喜滋滋地出去到私塾找贺三去了,铺子里只剩了庄善若跟着芸娘在学十八个褶子的包子的捏法。

待做到第五个的时候,芸娘笑道:“这个倒是有些我们家包子的样子了。”

庄善若歪了头比照了下,道:“我看还不大像。”

芸娘咧开嘴笑得开怀,道:“已经很好了。我记得我那时候刚学包包子,年纪小,没个定性,一心只想着玩,哪里有这个耐心一天到晚地坐在面案前和这些面粉打交道。单单学着捏包子,可是学了有大半年,我爹的鸡毛掸子都打折了好几根。”

庄善若看着芸娘嫩白的圆脸依旧喜庆,眼中却带了蒙蒙的雾气。

“要是那时候知道我得靠这门手艺讨生活,那定是要仔细学了我爹的全部本事。”芸娘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惆怅,“结果十成里只学了七八成。若是原先在我爹的铺子里,我做的包子可是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嗐!”

庄善若一时也有些黯然,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属于她的故事,不论忧喜悲欢。

“呦,瞧我,跟你翻这些老黄历做什么?”芸娘咧了嘴笑了笑,将眼中的水汽逼了回去,双手利索地将几层放满了菜包子的蒸笼放上大锅,开始烧火蒸了。

庄善若默默地在一旁搭手帮忙。

“许大嫂——我看你年纪小,这声许大嫂可是叫得我别扭。”芸娘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大劈柴,笑道,“要不,我就叫你一声善若,你也叫我芸娘得了。”

庄善若喜欢芸娘爽快热情的性子,正中下怀,叫了声:“芸娘姐,这一天忙到头可有歇息的时候?”

“歇息?”芸娘抠着手背上紧紧粘住的一个面疙瘩,道,“早上起来胡乱抹把脸便包包子,蒸包子,卖包子;做了晌午这趟营生,将铺子拾掇拾掇也就到了傍晚了;中午这顿是胡乱填巴的,晚上可得费点心思做点好吃的,也他哥俩烫上一壶酒,烧几样下酒菜;饭后也不得闲,得把第二天要用的馅儿先剁好,拌好,要不然第二天可是来不及。”

“那说起来,竟是从一睁眼忙到闭眼。”

“呦,你不说倒不觉得,一说可真是忙得跟陀螺似的,还得抽点时间浆洗衣裳,做些针线。啧啧,等我家那口子回了,我可得好好邀邀功去。”

庄善若笑,贺三夫妇俩的性子倒是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相得益彰。

蒸笼里开始扑扑地往外冒腾腾的蒸汽了。

芸娘将一块湿布搭到蒸笼上,又是一阵笑:“日日围着这包子转,这包子可是一口也不爱吃了。原先不愁吃不愁穿的时候成日里玩也嫌累得慌;可这回为了我家那口子,为了千儿万儿,即便是忙得顾不上喘口气也觉得心甘。你说这人哪,唉!”

三三两两来了些穿短打的人,看来像是熟客,和芸娘说话也随意热络。芸娘便抛开原先的话题,在小小的铺子里忙碌起来了。

庄善若暂时充当了收钱的角色,她看着芸娘亲切平和的脸上挂着满足——能为了所爱的人辛苦,即便是苦也是甜的吧。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羡慕起芸娘来了,而她一个人赤手空拳地面对这个居心叵测的世界,有时候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有两个穿长袍的人在铺子门口张望,在满屋子穿着短打的苦力面前格外的触目。

当中一个身材微微伛偻着的人侧过身子嫌弃地打量着间小小的包子铺,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

庄善若刚一打眼到那人,不由得一惊。

那人面白无须,眼皮浮肿,眼神却是滑溜得让人生厌,正是郑小瑞身旁的哼哈二将之一的连双水。猫扑中文

第199章 不速之客

庄善若心里下意识地涌起反感,幸亏她身旁高高的大蒸笼正扑扑地冒着热气,整个灶台后都是水汽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只见连双水摇着步子走进铺子,眼珠子朝四面一打量,嘴角便不屑地撇开了。

他身后另一个留了三缕胡须的账房模样的人赶忙冲着芸娘喝道:“老板娘,也没个眼力见的?”

芸娘正忙得脚下生风,哪里看得到他们,听到说话转过头来,带了笑招呼道:“两位客人,我家店小人多,一时招待不周,见谅。”

连双水很派头地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也没个坐的地方。”正是苦力们下工的时辰,小小的店铺里哪有空位?

穿短打的苦力们大口喝着茶,大口嚼着包子嘻嘻哈哈地看着连双水他们,权当是看戏了。

三缕胡须嘴里嫌弃地啧啧了两声,恰好有一桌吃好付了帐离开了,他赶紧跑过去占了位置,冲着连双水大喊:“连舅爷,这儿这儿!”

连双水皱了鼻子从苦力们中间穿过,那股熏人的汗味分明就是穷鬼的穷酸味儿。他屁股刚落座,又忙不迭地起身,撅了屁股,用袖子将长条板凳扫了扫,这才吁了口气,坐了下来。

三缕胡须大力地摇手,道:“老板娘,包子各上几样。”

芸娘早就看出他们不是善茬,不动声色地用抹布将桌子抹了抹,问道:“不知道客人要什么包子?”

连双水目光从芸娘脸上一瞟而过,却落在了她抹着桌子的那只手上。

“全上!”三缕胡须拍拍腰,牛气十足,“我们不差钱。”

连双水补充了一句:“野味包子,野味包子!”

芸娘抹布一收,道:“那可对不住了。这个时辰只有菜包子卖,或者还有几个肉包子。”

连双水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怕我们吃不起不成?”

芸娘笑:“客人说笑了,您这样的客人能来我这小店那是看得起我们。实不相瞒。这野味包子一天也只做两屉,刚一蒸出来便卖光了。若是二位想尝尝。明儿早些过来,怕是还有的。”

芸娘相貌平常,可一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嘴角是翘翘的,别有一番风情。

连双水本就是个好色的,不由得看呆了,语气也和缓了下来:“那就有啥上啥。”

“好嘞。您稍等!”芸娘旋过身子,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这两个穿长衫的客人看着古怪,可要仔细应对了。

庄善若靠在高高的蒸笼后面。正琢磨着不知道该怎么和芸娘知会一声,却看到了芸娘遥遥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连双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热茶,嘴巴就咧了起来,他吃惯了好茶的,哪里吃得下这些。他放下茶碗对那三缕胡须道:“莫账房。可是这家?”

莫账房却不嫌弃这里的茶,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抹了嘴应道:“正是,我都打听清楚了。”

“这间店也忒小了些。到处显得腌臜,只这老板娘倒还清爽。”连双水又侧过头看着芸娘推开蒸笼取包子,袖子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目光就忍不住黏了上去。

那些穿短打的苦力吃饱喝足后,便都散去了,整个铺子霎时又变得空空落落起来。

莫账房压低声音道:“他们家原先是在集上卖猪肉的,不知道怎么琢磨的竟开了这家小店。”

“卖猪肉的?”

“贺家那两兄弟,连舅爷可认得?”

连双水恍惚想起贺氏兄弟高壮的身材,粗粗的膀子,赶紧将目光从芸娘身上移回到桌上。

“两位客人,四个肉包子,四个菜包子,都热乎着呢,小心烫手!”芸娘将两盘包子搁到桌子上,又拿茶壶摇了摇,道,“若是还要热茶,知会一声。慢用!”

连双水也不急着吃,取了一个包子,放在鼻下嗅嗅,然后从当中掰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猪肉大葱馅儿。

“呦,可真香!”莫账房道,又下意识地闭了嘴。

连双水又将掰开两半的包子放到鼻下深深一嗅,道:“香倒是真香,可也不算稀奇。”

“那是,那是!”莫账房鸡啄米似的点头。

连双水挑剔地尖起嘴巴,咬了一小口,微微闭上眼睛嚼了一嚼,嘴巴停住了,不敢相信似的睁开眼睛,又将手上的包子细细端详了一阵,这才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鼓起腮帮子细细咀嚼着,三口两口就将一只肉包吃下肚。

“怎么样?”莫账房摸着他三缕胡须,谄媚地问。

连双水顾不上回答,用手指指面前的包子,让他自个儿尝。

莫账房便一手一只包子,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直噎得小细脖子梗得长长的,忙不迭地将嘴凑到茶碗上,一气儿喝了半碗茶,这才将嗓子眼里堵着的那块吞了下去。

“瞧你那出息?”连双水不屑地摇摇头,手却又朝包子抓过去了。

芸娘与庄善若站在灶台后冷眼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来者不善。庄善若偷偷地和芸娘咬了阵耳朵,芸娘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凛冽起来了。

莫账房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连舅爷,说实在话,倒是比我们得月阁做的还有味些。”

连双水点点头,浅浅地呷了口茶,问道:“你估摸着这铺子值多少钱?”

算账是莫账房的本行,他一只手捋着三缕胡须,屈了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在心里打了一通算盘后,道:“撑死也就三十两。”

“唔!”连双水沉吟。

莫账房又将头凑过去,讨好地笑道:“我看别的都不值钱,就他家老板娘顶顶值钱了,那双手就跟面团捏成似的。”

连双水的目光在莫账房脸上一横,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老板娘,结账!”连双水喊得豪气十足。

“好嘞!”芸娘快步上前,脆生生地道,“四个肉包子十六文,四个菜包子八文,茶水是免费送的,客人给个二十四文就得了。”

连双水朝莫账房使了个眼色,莫账房将二十四个铜钱排在桌上,道:“只可惜没吃上野味包子,听说你家的野味包子是大大的有名。”

芸娘利索地将桌上的铜钱拢到手心里,笑道:“那也不过是吃个新鲜,一个包子还能包上多少肉?若是两位客人想尝尝野味,县城里倒是有家得月阁。”

“哦,你也知道得月阁?”

“客人说笑了,我即便是再没见识,得月阁也是听说过的。”芸娘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道,“那是县城里最好的酒楼,等闲人还吃不了——不过我看两位客人衣冠楚楚,去了定会被奉为上宾。听说得月阁但凡是你说得出的,竟没哪样缺的。”

莫账房听得得意,忍不住道:“那是自然。”

连双水见芸娘这般识趣,也是喜不自胜,问道:“老板娘可曾去过?”

“我?”芸娘笑笑,将桌子上的碗叠到一起,道,“去是去过,只不过是在门口站了一圈。”

“老板娘倒是风趣。”连双水抖着眼泡笑,道,“你这家铺子别的都好,就是吃亏在店面上了。若是将店面扩大一倍,漆得雪亮,摆上像样的桌椅,生意更能红火几成。”

芸娘暗自冷笑一声,道:“客人说笑了,小店若是能守住本钱,盈余勉强能够糊口,也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想到那么许多?”

连双水又问:“你家的野味又是从哪里得的?”

“我家叔叔闲来无事,从山上套的。”芸娘又补充道,“三两日也只得一头兔子野鸡啥的。”

“哦!”连双水这一声拖腔拉调,意味深长。

芸娘见连双水还要喋喋地问下去,赶紧挪动脚步,道:“客人若是没旁的事,尽可坐在小店闲聊,若是短了茶水知会一声便是。”

连双水点了头,冲莫账房摇摇头道:“不过是歪打正着,撞上了好运罢了。”

“是,是!”莫账房又将剩下的一碗茶饮尽,道,“赶紧和郑爷说一声,看他是什么个主意。”

连双水将留着又黄又长指甲的手放在桌上敲了两下,道:“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郑爷,我们自然能够办得妥当。”

“那是,那是!”

两人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到门口。

连双水舍不下芸娘,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往灶后一抬头,却看到了庄善若。

庄善若躲避不及,便也无所畏惧地看了回去。

“这,这,这不是……”连双水愣了一愣,点着指头一时没想起来。

芸娘赶紧将庄善若拦到身后,笑道:“客人怕是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家妹子,嫁到乡里,难得进城帮个忙。”

连双水不理会芸娘,那手指头悬在空中兀自点个不停:“不对,不对,这分明是许大郎的媳妇!”

“大嫂,大嫂!”贺六大步流星从街角那边过来,“你可把人给我留住了?”

连双水往街上一瞅,只见贺六身后跟了贺三,还有两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忙脖子一缩,朝莫账房一挥手,脚底抹油,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远,还不死心地回头,却只看到庄善若侧过去的半张莹白的脸。

庄善若心里下意识地涌起反感,幸亏她身旁高高的大蒸笼正扑扑地冒着热气,整个灶台后都是水汽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只见连双水摇着步子走进铺子,眼珠子朝四面一打量,嘴角便不屑地撇开了。

他身后另一个留了三缕胡须的账房模样的人赶忙冲着芸娘喝道:“老板娘,也没个眼力见的?”

芸娘正忙得脚下生风,哪里看得到他们,听到说话转过头来,带了笑招呼道:“两位客人,我家店小人多,一时招待不周,见谅。”

连双水很派头地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也没个坐的地方。”正是苦力们下工的时辰,小小的店铺里哪有空位?

穿短打的苦力们大口喝着茶,大口嚼着包子嘻嘻哈哈地看着连双水他们,权当是看戏了。

三缕胡须嘴里嫌弃地啧啧了两声,恰好有一桌吃好付了帐离开了,他赶紧跑过去占了位置,冲着连双水大喊:“连舅爷,这儿这儿!”

连双水皱了鼻子从苦力们中间穿过,那股熏人的汗味分明就是穷鬼的穷酸味儿。他屁股刚落座,又忙不迭地起身,撅了屁股,用袖子将长条板凳扫了扫,这才吁了口气,坐了下来。

三缕胡须大力地摇手,道:“老板娘,包子各上几样。”

芸娘早就看出他们不是善茬,不动声色地用抹布将桌子抹了抹,问道:“不知道客人要什么包子?”

连双水目光从芸娘脸上一瞟而过,却落在了她抹着桌子的那只手上。

“全上!”三缕胡须拍拍腰,牛气十足,“我们不差钱。”

连双水补充了一句:“野味包子,野味包子!”

芸娘抹布一收,道:“那可对不住了。这个时辰只有菜包子卖,或者还有几个肉包子。”

连双水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怕我们吃不起不成?”

芸娘笑:“客人说笑了,您这样的客人能来我这小店那是看得起我们。实不相瞒。这野味包子一天也只做两屉,刚一蒸出来便卖光了。若是二位想尝尝。明儿早些过来,怕是还有的。”

芸娘相貌平常,可一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嘴角是翘翘的,别有一番风情。

连双水本就是个好色的,不由得看呆了,语气也和缓了下来:“那就有啥上啥。”

“好嘞。您稍等!”芸娘旋过身子,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这两个穿长衫的客人看着古怪,可要仔细应对了。

庄善若靠在高高的蒸笼后面。正琢磨着不知道该怎么和芸娘知会一声,却看到了芸娘遥遥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连双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热茶,嘴巴就咧了起来,他吃惯了好茶的,哪里吃得下这些。他放下茶碗对那三缕胡须道:“莫账房。可是这家?”

莫账房却不嫌弃这里的茶,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抹了嘴应道:“正是,我都打听清楚了。”

“这间店也忒小了些。到处显得腌臜,只这老板娘倒还清爽。”连双水又侧过头看着芸娘推开蒸笼取包子,袖子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目光就忍不住黏了上去。

那些穿短打的苦力吃饱喝足后,便都散去了,整个铺子霎时又变得空空落落起来。

莫账房压低声音道:“他们家原先是在集上卖猪肉的,不知道怎么琢磨的竟开了这家小店。”

“卖猪肉的?”

“贺家那两兄弟,连舅爷可认得?”

连双水恍惚想起贺氏兄弟高壮的身材,粗粗的膀子,赶紧将目光从芸娘身上移回到桌上。

“两位客人,四个肉包子,四个菜包子,都热乎着呢,小心烫手!”芸娘将两盘包子搁到桌子上,又拿茶壶摇了摇,道,“若是还要热茶,知会一声。慢用!”

连双水也不急着吃,取了一个包子,放在鼻下嗅嗅,然后从当中掰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猪肉大葱馅儿。

“呦,可真香!”莫账房道,又下意识地闭了嘴。

连双水又将掰开两半的包子放到鼻下深深一嗅,道:“香倒是真香,可也不算稀奇。”

“那是,那是!”莫账房鸡啄米似的点头。

连双水挑剔地尖起嘴巴,咬了一小口,微微闭上眼睛嚼了一嚼,嘴巴停住了,不敢相信似的睁开眼睛,又将手上的包子细细端详了一阵,这才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鼓起腮帮子细细咀嚼着,三口两口就将一只肉包吃下肚。

“怎么样?”莫账房摸着他三缕胡须,谄媚地问。

连双水顾不上回答,用手指指面前的包子,让他自个儿尝。

莫账房便一手一只包子,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直噎得小细脖子梗得长长的,忙不迭地将嘴凑到茶碗上,一气儿喝了半碗茶,这才将嗓子眼里堵着的那块吞了下去。

“瞧你那出息?”连双水不屑地摇摇头,手却又朝包子抓过去了。

芸娘与庄善若站在灶台后冷眼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来者不善。庄善若偷偷地和芸娘咬了阵耳朵,芸娘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凛冽起来了。

莫账房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连舅爷,说实在话,倒是比我们得月阁做的还有味些。”

连双水点点头,浅浅地呷了口茶,问道:“你估摸着这铺子值多少钱?”

算账是莫账房的本行,他一只手捋着三缕胡须,屈了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在心里打了一通算盘后,道:“撑死也就三十两。”

“唔!”连双水沉吟。

莫账房又将头凑过去,讨好地笑道:“我看别的都不值钱,就他家老板娘顶顶值钱了,那双手就跟面团捏成似的。”

连双水的目光在莫账房脸上一横,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老板娘,结账!”连双水喊得豪气十足。

“好嘞!”芸娘快步上前,脆生生地道,“四个肉包子十六文,四个菜包子八文,茶水是免费送的,客人给个二十四文就得了。”

连双水朝莫账房使了个眼色,莫账房将二十四个铜钱排在桌上,道:“只可惜没吃上野味包子,听说你家的野味包子是大大的有名。”

芸娘利索地将桌上的铜钱拢到手心里,笑道:“那也不过是吃个新鲜,一个包子还能包上多少肉?若是两位客人想尝尝野味,县城里倒是有家得月阁。”

“哦,你也知道得月阁?”

“客人说笑了,我即便是再没见识,得月阁也是听说过的。”芸娘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道,“那是县城里最好的酒楼,等闲人还吃不了——不过我看两位客人衣冠楚楚,去了定会被奉为上宾。听说得月阁但凡是你说得出的,竟没哪样缺的。”

莫账房听得得意,忍不住道:“那是自然。”

连双水见芸娘这般识趣,也是喜不自胜,问道:“老板娘可曾去过?”

“我?”芸娘笑笑,将桌子上的碗叠到一起,道,“去是去过,只不过是在门口站了一圈。”

“老板娘倒是风趣。”连双水抖着眼泡笑,道,“你这家铺子别的都好,就是吃亏在店面上了。若是将店面扩大一倍,漆得雪亮,摆上像样的桌椅,生意更能红火几成。”

芸娘暗自冷笑一声,道:“客人说笑了,小店若是能守住本钱,盈余勉强能够糊口,也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想到那么许多?”

连双水又问:“你家的野味又是从哪里得的?”

“我家叔叔闲来无事,从山上套的。”芸娘又补充道,“三两日也只得一头兔子野鸡啥的。”

“哦!”连双水这一声拖腔拉调,意味深长。

芸娘见连双水还要喋喋地问下去,赶紧挪动脚步,道:“客人若是没旁的事,尽可坐在小店闲聊,若是短了茶水知会一声便是。”

连双水点了头,冲莫账房摇摇头道:“不过是歪打正着,撞上了好运罢了。”

“是,是!”莫账房又将剩下的一碗茶饮尽,道,“赶紧和郑爷说一声,看他是什么个主意。”

连双水将留着又黄又长指甲的手放在桌上敲了两下,道:“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郑爷,我们自然能够办得妥当。”

“那是,那是!”

两人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到门口。

连双水舍不下芸娘,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往灶后一抬头,却看到了庄善若。

庄善若躲避不及,便也无所畏惧地看了回去。

“这,这,这不是……”连双水愣了一愣,点着指头一时没想起来。

芸娘赶紧将庄善若拦到身后,笑道:“客人怕是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家妹子,嫁到乡里,难得进城帮个忙。”

连双水不理会芸娘,那手指头悬在空中兀自点个不停:“不对,不对,这分明是许大郎的媳妇!”

“大嫂,大嫂!”贺六大步流星从街角那边过来,“你可把人给我留住了?”

连双水往街上一瞅,只见贺六身后跟了贺三,还有两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忙脖子一缩,朝莫账房一挥手,脚底抹油,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远,还不死心地回头,却只看到庄善若侧过去的半张莹白的脸。

第200章 携子同车

(猫扑中文 ) 芸娘挽住庄善若的手歉意地笑道:“善若,可真是对不住,本来还想着让小伍陪你回去,结果反过来还是要你照顾他。”

庄善若道:“芸娘姐哪里的话,不过也是顺道罢了,再说又是坐车,我又不用出力气,倒白得你这个人情!”

芸娘略显阔大的嘴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下回进城记得来我这儿,那包包子的手艺你还没出师呢!”

庄善若笑着应了,回头看到贺三贺六兄弟俩一边一个搀着醉得双颊通红脚步错乱的伍彪,另有千儿万儿拍着手在一旁淘气:“小伍叔叔真没用,三碗喝下桌底溜!小伍叔叔真没底,红红脸儿像公鸡!”

庄善若听着忍俊不禁,芸娘朝两个宝贝儿子狠狠瞪了瞪眼睛,千儿万儿自是躲到他们爹身后了——贺家端的是慈父严母的组合。

贺氏兄弟自是搀扶伍彪坐到事先叫来的马车的车厢上,然后贺三往双胞胎的脑袋瓜子上各轻轻拍了一下,道:“都要上学堂了,还尽是耍贫嘴!到时候我不收拾你们,自有先生来收拾!”

千儿万儿也不怕,朝贺三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自是玩去了。

贺六嘿嘿笑道:“小伍这家伙没看出来人高马大的,竟然也就三四杯的酒量,往日里喝得少,倒被他糊弄过去了,还当他是海量,早知道……”

“早知道啥?”芸娘埋汰道,“小伍可比你出息,也知道喝酒误事,还不是今儿高兴,又经不住你们劝。多喝了几杯。”

“大嫂,你尽是护着他!”贺六不干了,“你也不看看,到底谁才是你嫡亲小叔子?”

“啧啧,你是嫡亲小叔子没错,可我呀把小伍当做亲弟弟。你说说看,哪个更亲些?”芸娘故意挤兑贺六。

贺六却是呵呵地笑。他早就把伍彪当做自家兄弟,哪里还分彼此,不过是故意装成拈酸吃醋的样子逗人发笑罢了。

庄善若看在眼里,却是暗自艳羡这一家子的和睦温馨,就像是芸娘说的,为了这一家子,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是心甘情愿的。

贺三抬眼看了看微微发暗的天色,正色道:“这毛毛雨下了大半天了。这会子总算是停了。回连家庄的路怕是泥泞不好走,不过也无碍,那车夫本就是个沉着稳重的,又是走惯了这条路的。”

庄善若颔首:“贺三哥考虑得周到。”

“本来小伍歇在我们家就好,可是他临出来的时候又没和伍大娘打过招呼,怕老人家担心焦急。还是回去妥当点。”贺三冲着庄善若道,“就请许大嫂路上多多看顾。”

芸娘嫌贺三说话啰嗦,一把将他拉到后面。道:“就你话多,人家善若做事倒是比你细致。”

贺三也不答,只从怀里掏出了车资递给了车夫,然后又细细地叮嘱了些什么。

“赶紧走吧,到连家庄这天可就黑得透透的了。”芸娘将庄善若推上了马车,又递给她一个鼓鼓的包袱,笑道,“带回去给你们家尝尝,都不是啥好东西,不过是些风干了的獐子肉兔子肉啥的。尝个新鲜。”

庄善若推托不过,只得接了。

车夫吆喝了一声,马车摇摇摆摆地启程了。

庄善若将包袱在车厢里搁好。这才留意去看醉得酣睡的伍彪。只见伍彪仰面躺着,手脚自在地摊开。一张周正的脸膛醉得黑红黑红的,微微张着嘴,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散着淡淡的酒气。

庄善若踌躇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挪开伍彪的双腿,将自己蜷缩的腿略伸直了些。

醉汉她在榆树庄的时候也见过一些。有灌多了黄汤便打婆娘摔孩子的,也有像王大富一样絮絮叨叨啰嗦个没完的,更多的是像王有龙喝多了呕得干净然后大睡的——像伍彪那样不声不响,不吵不闹甜睡得像个婴儿似的,她倒是从来没看到过。

马车兀自摇摇摆摆往前,庄善若坐在车头,车厢狭窄,旁边三四寸便是伍彪的脑袋。趁着些微天光,庄善若忍不住低头。

睡梦中的伍彪眉目舒展开来,浓黑的眉毛英气勃勃,双目紧闭,又粗又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刚毅的嘴略略张开,呼吸深长而平稳,像是吃饱喝足后的婴儿酣睡在母亲的怀里。

突然,伍彪的眼皮子动了动,微微睁开了些。庄善若像是做贼被当场抓了个正着般窘迫,赶紧避开头去。半晌,不见动静,这才又转过头来,松了口气。

伍彪哪里是醒过来,不过是咂吧咂吧嘴巴,偏了个身。

庄善若将车厢的帘子撩起来,看着外面沉沉的暮色,默默地想着心事。心事就像是路边伴了春风春雨疯长的野草,杂乱而无绪。

马车驾到城外,这条黄泥路依旧坑坑洼洼,纵使车夫车技再好,车厢也还是前后左右不听使唤地摇晃了起来。

庄善若正想着鸾喜的事,也不知道还有没转圜的余地,眼看着许德孝纳妾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逼近了,可宗长府上却连半点鸾喜的消息也没透出来。

鸾喜那样的性子,若是一个不好,岂不是成了二太太和三姨太嫣红斗法的炮灰?她往大里了说,也不过是十三岁,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还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竟就要去给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男人做妾了!

庄善若心里在沉沉地叹息,她不相信命运,可是有些事情又让她不得不信。

命运如此不公,可身为蝼蚁却无力改变,只能任人践踏!

许皎月的绝决现在想来或者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咚!”

庄善若揩去了眼角一滴冰凉的泪珠。

“咚!”

庄善若放下帘子,这才发现,道路颠簸,伍彪的脑袋竟随了车厢的摇摆,一下一下地撞向木板做的车厢。

“咚!”又是一下,伍彪兀自睡得昏天暗地,脑袋撞着车厢也浑然不觉,还是一脸的满足。

庄善若看着好笑,她掀起前面的帘子对车夫道:“麻烦慢着点,可是颠簸得厉害。”

车夫头也不回地朝马屁股后甩了一鞭子,道:“这条路就这个德行,一到雨天就泥泞难走。坐我的车还好点,若是坐旁人的车,可不将你肚子里的苦水都颠出来。”

“也是。”

车夫又道:“我估摸着晚上又没个月亮,若是再慢,等天黑透了,还不晃到沟里去?”

庄善若无法,只得拉下帘子,看着伍彪的脑袋摇摇晃晃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撞向车厢。她估摸着脑袋那侧都快撞出个包来了,伍彪还是睡得又香又甜,仿佛有几辈子没睡过好觉了。

庄善若看着好气好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捞了芸娘给的包袱放在伍彪的脑袋和车厢中间,暂且做个缓冲。

伍彪的脑袋碰到包袱的时候,怕是硌到了包里的肉干,还不乐意地撇撇嘴儿,将浓黑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好嘞!”车夫吆喝了一声,松了口气,道,“总算过了那段路。”

果然,车子平顺起来了,庄善若又悄悄地将那包袱取走。

“小媳妇,可是带着你男人回娘家?”车夫冷不防问。

“啊?”庄善若哑口。

“娘家舅爷可是够狠,不知道灌了多少酒,我听见你男人打个酒嗝都是阵阵酒气。”

“唔唔!”庄善若胡乱地应着。

“你男人身板可是壮实得像牛犊,嘿嘿,我年轻的时候啊……”

车夫兀自说着,庄善若却没心思在听了。

男人?回娘家?莫非车夫将他们看成了两口子?

庄善若的耳朵腾腾地烧了起来。也难怪,任谁看,也是两口子出门串亲戚,要不然好端端的孤男寡女怎么会不避嫌地同坐一车?

伍彪的脑袋又乱晃,像是睡得热了,伸手胡乱地将领子扯开了些。他又将头左右晃了晃,碰到了硬硬的车厢,撇着嘴转过来;这边是庄善若的腿,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将脑袋慢慢地挪上来,最后摆动了下脑袋,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又沉沉地睡去了。

庄善若如临大敌,全身从伍彪枕着的大腿处一寸一寸变得僵硬起来,耳朵本就热腾腾的,这下整张脸窘得都像在发烧。

她伸出手像将伍彪的脑袋从自己的大腿上搬下去,却是扎着手左看看右瞅瞅,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又费力地抬了抬腿,想将伍彪的脑袋蹬下去,可又没那个力气;心里盼着马车经过一处崎岖,顺势一颠将腿从他脑袋下抽出来,可又偏生这条路平顺得很。

庄善若身子没动半寸,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淋淋的。伍彪的呼吸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应和了她乱了节奏的心跳。

最终,庄善若自欺欺人般地扭过头去,权当没这回事。幸亏车厢里半明半昧,也看不大真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吁——”车夫一拉缰绳,喊道,“小媳妇,赶紧将你男人唤醒,都到村口了!”

庄善若犯了难,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又生怕车夫掀开帘子看到。

“两位客人,到了。”车夫催促道,略略提高了声音。

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突然伍彪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满足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动了动,作势就要睁开眼睛。

在伍彪睁开眼睛的前半秒,庄善若急中生智,赶紧将头往车厢上一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装成熟睡的样子。猫扑中文

第201章 丑事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许家宅子前的。

大腿被伍彪枕了半路,又酸又麻,踩在地上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

她暗自庆幸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要不然她那张红得像是能沁出血似的脸实在是见不得人,恨不得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庄善若也没顾得上去看伍彪醒来后的脸色,只希望他醉得迷迷糊糊的,明儿一起来就把这事忘了。

只是那半老车夫看着庄善若与伍彪爬下车厢客气又别扭的样子,很是诧异了一阵,后来捻了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车夫的笑容落到了庄善若的眼里,她羞得直咬自己的舌头。

天还不算晚,庄善若站在院门前,伸了手却又放下了。是从大门进去,还是从矮墙上爬过去,庄善若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吱呀!”院门打开了,庄善若赶紧条件反射般地避到了阴影里,待看清院门口出现的是许家玉的身影,她才阴影里出来,轻轻地唤了声:“小妹!”

“大嫂!”许家玉惊喜,“你可总算回来了!”

“怎么?”

“我大哥和你表哥都找你找了一日。”许家玉道,“我估摸着你大概是进城去了。”

“嗯!”庄善若看院子里没什么人在,侧身进了院子,帮着许家玉将院门轻轻地掩上。

许家玉知道庄善若的心思,悄声道:“都在呢。娘在房里念经;大哥叫我帮着磨了半天的墨,正写着字呢;二哥二嫂吃了饭早早地带元宝进房了,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庄善若这才放了心。

姑嫂两个摸了黑走到后院。

黑将军本来没精打采地趴在柴房门口,听到脚步声,摇了尾巴乐颠颠地围了庄善若跳着蹿着。

“黑将军乖!”庄善若打开手里的包袱,她特意从贺家带回来两块没啃干净的肉骨头。

黑将军喜不自胜,舔了舔庄善若的手,赶紧叼了骨头到草窠那边吃去了。

许家玉道:“可真是条好狗,我看你放着的吃食吃完给它添了点。它倒是嗅了嗅,却尝也不尝一口。”

庄善若摸出钥匙,打开柴房的门,将手里的包袱放在床上,点着了窗台上的小油灯。

“呦,大嫂,你怎么了,脸竟这般红?”

“没啥,走路走得急了点,热的。”庄善若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扯了谎。

“我估摸着你就去城里绣庄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许家玉关切地问道。

“又去了善福堂看春娇去了。在她那里吃的饭。”庄善若有些赧然,低了头不去看许家玉。果然,一个谎话要用十个谎话来圆。

“哦,小刘郎中可好些了?”

“好些了。”庄善若本想把包袱里的风干獐子肉拿出来分分。可一想到说不清楚来历,手刚碰到包袱倒是停住了。

“他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许家玉也欢喜,善福堂对许家有恩,她自然记得这份恩情。

“我有虎哥来了吗?”

许家玉还记得上次的一掌之仇,佯怒道:“大嫂,你尽想着你表哥,也不先问问我大哥找你什么事?”

庄善若笑:“好好好!那大郎找我什么事?”

许家玉瘦削的小脸漾出奇异的光彩:“今儿奇了,一早起来。大哥便叫我帮他研磨,我只当他要写字解闷,也没当回事儿。”

“嗯?”庄善若留意听着。

“可没成想大哥竟写了一篇文章出来。”

“文章?”庄善若有些迷糊了,许家安痴傻后能看书能写字,可是做文章可是万万不能了。

“可不就是!”许家玉喜得攥紧了庄善若的手。道,“我还怕是自己看差了,还偷偷地拿给二哥看过了,的确是一篇正经文章。”

许家宝也上过几年学,虽说不是读书的料子,可文章的好赖多少也能看出来。

“能写文章了?”庄善若也是欢喜,“能写文章了!”

“把我娘喜得什么似的,不住嘴地念佛。”许家玉好久没笑得这么痛快了,“大哥写了一篇还要写,说是原先脑袋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昏昏沉沉的,今儿起来却觉得轻松了许多,脑子里也清爽了许多。娘不许他再写,怕是累着了。”

“那敢情好!”庄善若笑道,怪不得觉得最近许家安说话处事倒也有些条理,不像之前那般不着四六了,想了想又道,“可要好好歇着,不能急于一时,慢慢地怕是能好起来。”

“大嫂!”许家玉唤道。

“哎!”

许家玉攥着庄善若的手愈发的用力:“若是大哥好了,你——还走吗?”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秀丽的脸庞在油灯橘黄的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庄善若一时语塞,半晌才艰难地道:“小妹,你知道,这是两码事!”

许家玉浑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松开了庄善若的手,眼里期待的小火苗熄灭了,怏怏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原本还以为……”

庄善若没由来地觉得有些抱歉。

“大哥早上还高高兴兴地拿了写的文章要给你看,倒是在柴房门外守了两个时辰。”许家玉的声音变得有些幽怨,“他写了文章,倒是第一个想到你……”

“小妹,你知道,我……”

“不过不碍事!”许家玉的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大哥舍不得你,若是他好利索了,自然会千方百计地求着你,缠着你,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成!”

庄善若苦笑,看着许家玉耍赖皮,仿佛回到了她初次见到许家玉的那些日子——她还是那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被看护得周全的深闺少女。

许家玉调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什么,重重地放到庄善若手里:“喏,给你!”

“什么?”

“银子呗!”

庄善若将那个粗布缝的小荷包解开,果然里面装了些碎银子,掂了掂,像是有三四两的样子。她赶紧将银子装回去,将荷包束好。递还给许家玉:“我不要!”

许家玉一偏身子,调皮地眨眨眼:“我就是想给,可也得有才是。你银子,你若是不要,自己送回榆树庄去!”

“是我表哥的?”庄善若才明白过来。

许家玉点点头,道:“他一早过来,我跟她说你进城了,他偏是不信。我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那也随他去了。他就和黑将军一起在门口守了大半日。”

“啊?”

“后来我大哥也来找你。”许家玉眨巴眨巴眼睛,扑哧一笑。“两个人先前还是互不搭理。隔了半个时辰我再过来看的时候。你当我看到了啥?”

“啥?可别是又打起来了?”

“哪能呢?”因为许家安好转的缘故,许家玉恢复了几分先前的娇俏,道,“两个人在泥地上划了棋盘。取了石头下棋玩儿呢,黑将军蹲在当中不偏不倚的,倒像是个中人。可真真是笑死我了。”

庄善若莞尔。

“还有更可笑的呢!”许家玉双手握了嘴兀自笑个不停,道,“你那表哥用根绳子拴了这个荷包吊在黑将军的脖子上,让它交给你,可也不怕丢。”

“我有虎哥惯会做这些事儿!”庄善若倒是不觉得意外。

“是吗?我好意帮他收了,让他放心,银子在我手里倒是比吊在黑将军脖子上要保险几分。”许家玉眼睛黑亮。“他又向我谢了又谢。”

庄善若留意到许家玉说起王有虎的时候不再是像先前那样拘谨,又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留这银子做什么?”

许家玉调皮地一撅嘴,道:“还不是怕我们家欺负了你,反正在他眼中我们许家全是恶人。”

庄善若慢悠悠凑趣道:“恶人不恶人,那倒另说!我有虎哥长到现在打架可从来没吃过亏。倒是在你这儿吃了苦头。”

许家玉脸上一红,道:“大嫂老提那事做什么?那天我最多错四分,你的好表哥怕是错上六分。”

“那是,那是!”

“他等到快天黑才走,我看不过去,还特意避了二嫂偷偷地给他做了碗面条吃了。”

“小妹素来是心慈的。”庄善若吁了口气,冤家宜解不宜结,看样子,梗在许家玉和王有虎之间的那口怨气算是散了。

“哪里,我不过是看在大嫂面子上。”许家玉嘴一撅,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他临走的时候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话,让我转告你。”

“什么话?”

“说是老根嫂家借给你耕种的那一亩三分地,他这两日抽空去深耕过了,又施了粪肥,你不拘种些什么——若是吃力,便叫得财得富两兄弟帮忙,若是他们抽不开身,也别自己逞强,他过几日还会再来。”许家玉一气儿说完,又问道,“他们家竟借了大嫂地来种?”

“嗯,不过是一亩多的沙地,他们家种不过来,白放着倒是荒了。”庄善若心里暗道,有虎哥果然是个心细的,这样堵住了许家人的嘴,她倒是能光明正大地去拾掇自己那块地了。

许家玉点点头,又道:“然后让你怎么着也得回趟榆树庄,若是定了日子,托人捎个口信回去,他来接你。”

庄善若心头一暖,点点头,问道:“我表哥他回榆树庄了吗?宗长府上的活计竟做完了?”

“咦?”许家玉奇道,“大嫂竟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宗长府上可算是出了件丑事。”猫扑中文

第202章 糊涂

(猫扑中文 ) “丑事?”

许家玉神色一敛,道:“大嫂竟没听说?这批做活的工匠里头,竟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拐了宗长府上的一个丫头跑了。”

“跑了?”庄善若心突然砰砰一跳,“是哪个丫头?”她突然很有些期待。

“听说是厨房做粗活的一个叫瓶儿的,平日里也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心里主意这么大,趁着每日给工匠送两趟饭的机会,竟和一个瓦匠眉来眼去的。寻了一个后半夜,趁人不注意,夹带细软跑了。”

庄善若失望地“哦”了一声。

“那个瓦匠光杆一个,家里也没旁的人,这一逃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许家玉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打眼过那个瓶儿,实在是平常不过的一个丫头,没想到竟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庄善若却不是这么想:“什么时候的事?找着人了吗?”

“两三天了,派了一群人出去,胡乱找了一通也就算了,不过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许家玉道,“听二哥说,二老爷可是大为光火,府上的活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干脆就在这两日早早地收了工,免得有人有样学样,再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庄善若幽幽地道:“若是真的有人学样倒好了。”

许家玉呆了一呆,哪里不知道庄善若的心思的,只得劝道:“大嫂,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喜儿……鸾喜跟了二老爷,她原先怕是不愿意,这会子也慢慢想通了。听二嫂说——她倒时不时地去宗长府上找二太太说话,鸾喜这几日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分分地在府上学规矩做针线。”

“唉!”庄善若叹了口气,“我只怕她学了你姑姑,这事说起来还是我没替她考虑周全。”

许家玉目光闪烁:“大嫂,说句不好听的,鸾喜终究是有老子娘的,她和你再投缘。毕竟还是亲疏有别。再说,你身份尴尬,能替她考虑这许多,已经是难得了。”

“话虽如此,可我一想到鸾喜的事,心里就梗得慌。”

“大嫂放心,她若果真想寻短见,也不会拖到现在。”许家玉宽慰道,“我听二嫂的意思,二太太对她很是中意。当女儿似的疼着。说不准鸾喜这回真的交了好运也说不定。”

庄善若摇了摇头。撇开了这个话题。

许家玉虽然这一两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是终究还是太天真,看人终究还是看表面——这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对这个世界多抱一分幻想。日子也就没过得那么艰难了。

庄善若又和许家玉说了番话后,推说自己累了,许家玉这才回前院去了。

庄善若看着那粗布缝的荷包,估摸着里面的银子怕是王有虎这一两月的工钱,他担心自己没有银子傍身,竟全留给自己了。

庄善若眼角有些湿湿的,以前在榆树庄的时候,有龙哥待她是极好,反倒有虎哥年纪小些顽皮。时不时地捉弄他。这会离了家,这才发现亲人的好处来。

庄善若闷闷地收拾起包袱里的东西。芸娘竟给她塞了许多的肉干,鼓鼓囊囊的装了一整包袱。

庄善若下意识地取了一束肉干放在嘴里嚼了嚼,一股浓香在口中蔓延开来,这肉倒是比猪羊牛肉要有嚼头许多。干而不硬。

这一夜庄善若睡得很不踏实:一会梦见自己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那棵大石榴树下纳鞋底,一会恍惚看到王大姑在柳河的石滩子那段的水里张着一双青白的手浮浮沉沉,一会碰见刘昌的寡嫂正扇着把破扇子在小炉子上炖补品回过头阴测测地一笑,再是伍彪鼻子里喷出的酒气熏得她昏昏沉沉……

“媳妇,媳妇!”有人敲门。

庄善若双脚凭空一蹬,惊醒过来,头上睡得是涔涔的冷汗。

“媳妇,开门!”是许家安。

庄善若定了定心神,抹去额上的汗水,赶紧穿了衣服下床。

打开门,许家安穿得清清爽爽,头发梳得溜光,正喜滋滋地拿了什么东西。

“大郎……”

“媳妇,你昨儿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全都不知道。”许家安自说自话地进了柴房,黑将军悻悻地卷了尾巴又懒懒地趴回到门口去了。

“昨天进城去了,在善福堂呆得晚了些。”庄善若说谎总是觉得有些心虚。

许家安却没有深究,兴致勃勃地将手上的东西铺在了床上:“媳妇,你看!”

庄善若低头,细细地端详着这些纸,上面密密麻麻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字。庄善若小时候给秀才老爹伺候笔墨,多少也有些印象,许家安写的这些全都是八股文章。

许家安神清气爽:“昨儿也不知道怎么的,本来就想写几个字解闷,没想到一拿起笔来,这文章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庄善若将那些纸仔细地收起来,笑道:“昨天小妹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就说读了这十几年的东西,哪能说忘就忘呢。”

许家安受到了鼓舞,上前一步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媳妇,若是这番我能大好,那……”

庄善若生怕他又问出像许家玉那样让她为难的问题来,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道:“大郎,你起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许家安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低落的情绪,尾随庄善若来到后院,道:“媳妇,我想问你借些东西。”

“什么东西?”

“书!”

“书?”庄善若一愣,粲然一笑道,“大郎又糊涂了,你若是问我借些针头线脑的话倒是有。书?我哪里来的书?”

许家安贪婪地看着庄善若的笑脸,道:“我看是媳妇糊涂了,岳丈不是给你留了满满两箱子书吗?”

“呦,我倒是忘了这个。”庄善若将手在抹布上擦擦,“这两箱子书我当成垫床板的了,一时半会哪里想的起来。”

“原先家里的书也不看都没带过来,这会倒是想看也都没得看了。”许家安看着庄善若手脚利索地生了火,将几把米撒到锅里,盖上锅盖,道,“我想趁着这两天脑子清楚,多少把先前的工夫捡起来。”

庄善若点头,心里暗暗称奇,看起来许家安是好得**不离十了,也不知道原先的事能不能全都想起来。

庄善若将床上的被褥卷好放在一旁,又和许家安合力将权当做床板的木板掀起,露出底下那两口朱红的箱子来。

“大郎,你若是要看什么自己拿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懂这些。”

“咦?”许家安奇道,“原先这两口箱子都是上着锁的,怎么这会倒是没锁了?”

庄善若淡淡地往那两口箱子瞅了一眼,心里暗想,又没了和离文书,锁了又有什么意义?在这村东即便是有人要偷也不会偷这些书,偷去看又看不了,引火烧灶又不经烧。

许家安兀自又道:“原先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想翻翻这箱子里有什么有趣的,倒是媳妇宝贝,成日里锁着,也没看成。”

庄善若闻言心中一动。

“我记得有次弟妹过来想问我借本书,嫌我书架上全都乏味无趣,还想问你借呢。”许家安一边挑拣着书一边道,“说你这箱子里还有话本,倒是可以解闷,可惜遍寻钥匙不着,只得作罢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

难道是童贞娘做下的?

庄善若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整个许家上下也只有童贞娘对她有莫名的敌意。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原先童贞娘是许家唯一的一个媳妇,又早早地生下了元宝,娘家家境又殷实,又有许家宝先前那段荒唐的旧事,自然是拿下巴看人的。每日里和许陈氏磨牙赌气也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时光。

可是庄善若一进门后,家底薄,年纪轻,反而要叫声一声“大嫂”,这搁她身上哪里会乐意。再者说了,许掌柜因为心有愧疚,对庄善若偏心得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凡此种种,许陈氏退居二线,庄善若倒成了童贞娘的头号假想敌。

看她倒霉,童贞娘自然乐意。

可是,偷了她的和离文书,千方百计地要留她在许家,对童贞娘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处。除非,童贞娘有爱看人倒霉的嗜好。

庄善若摇摇头,这事早就说不准了,即便是童贞娘拿的,又没个证据,也不好贸贸然行事。

“好了。”许家安选了六七本书捏在手里,顺手将箱子合上。

庄善若一看,最上头的那本是朱熹的《四书衬》,看来许家安倒真是大好了,竟然知道用功了。

许家安帮忙将床铺复原,皱着眉头看着简陋狭小的柴房,拉了庄善若的手又道:“媳妇,你何苦要住在这儿?”

这话许家安说了不下几十回,庄善若叹了口气,转过脸去。许家安若是真的好了,她也会为他高兴,可是若是让她不计前嫌死心塌地地留在许家,那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许家安一拽庄善若的手,温言道:“我知道,定是我娘的意思。媳妇,你也别为难,等我爹回来了让他和我娘说去……”

什么?

庄善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过了头,看着许家安清亮的眸子。

“怎么了?”许家安轻轻一笑,眼中尽是疼惜,“放心,我爹最疼你了,人前人后尽说你的好。他一发话,娘不敢不听。”猫扑中文

第203章 清者自清

(猫扑中文 ) “啧啧,倒真真是奇了!”童贞娘冲着西厢房撇撇嘴,对着庄善若道,“我还陪老太太念了一天的佛,还只当我们许家转运了,嗐,没想到!”

庄善若站在前院里,看着西厢房窗下许家安正在奋笔疾书。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童贞娘踢踢脚旁撅着屁股啄食的母鸡,道,“大郎写的文章二郎偷偷地拿给私塾里的先生看过了,都说作得好,怕是恢复了原先七八分的样子。可是——”

许家玉皱眉走到一旁,道:“可是,除了家里的人,旁的人竟一个不认识,还老是拉着我问爹去了哪里。”

童贞娘一拍手:“这倒是什么毛病?”

庄善若问道:“旁人真的不认得了吗?”

“是。”许家玉道,“之前三婶过来,请二哥二嫂帮忙,大哥刚好碰到了,竟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径直地走了,将三婶气得够呛。”

“大郎本也就不待见三婶。”

“话虽如此,可平日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许家玉瞥了童贞娘一眼道,“倒害得三婶疑心,以为将鸾喜给了二老爷,大哥心里不痛快,又和娘唠唠了许久。”

“你那三婶,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童贞娘不屑地道,“若不是恰好有个三姨太,她家的鸾喜就是成日里在二老爷面前晃悠,人家还指不定看也不看一眼呢。二老爷是什么人?那是见识过京城大场面的,哪里就能对个柴禾妞动心了?若不是二太太极力促成,鸾喜也交不上这好运。不过,对二老爷来说,娶一个也罢,娶两个也好,不过是多置个院子,养着就是了。”她倒看得透。

“啪!”只听得西厢房的窗户被人用力地关上了。

许家玉苦笑着道:“定是大哥嫌我们吵着他写文章了。”

庄善若问道:“二十八,鸾喜的好日子可不就是后天?”

“可不是!”童贞娘细眉一挑。道,“三婶也是个识时务的,他们两口子撑不起场面,虽说不是正经的岳家。可也不能太失了体面。这不,就求着我和二郎两口子后天去宗长府上,当做是鸾喜娘家哥嫂给撑个面子。”

“老太太怎么说?”庄善若懒得理童贞娘,问许家玉。

“我娘?我娘还能说什么,只说大哥这病是时好时坏,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可别把他逼急了。”许家玉叹息道,“往好里说,大哥至少能想起写文章了,这在以前可是万万不能的;可是。偏生又记不大清楚人了……”

童贞娘眼风一瞟,道:“大郎倒是对大嫂记得牢!”

庄善若默默,冲着紧闭的西厢房的窗户出神。

许家玉听不得童贞娘话里的挑衅,道:“大嫂是自家人,自然记得。那有什么稀奇的?”

“自家人,不见得吧?”童贞娘冲庄善若笑了几声,道,“听说老根婶子倒是大方,将一亩多地白给大嫂种;还听说他家的两个儿子合力将那块地好好地耕了一遍。这又出地又出力的,唱的可是哪一出啊?”

庄善若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去搭理她。

许家玉倒是认认真真地解释道:“老根婶子和王大娘是金兰好姐妹。自然是将大嫂当做闺女似的疼。”

“切,当闺女?不一定吧,我怎么听说他家的二小子还没娶上媳妇……”

许家玉一愣,竟没想到童贞娘竟往这方面想,她未出嫁的姑娘,也不好辩白这些。倒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了。

庄善若没空和童贞娘磨牙,只淡淡一句:“弟妹倒真是看得起我了。”

童贞娘自觉失言,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嫂,我不过是说笑。你别放在心上。倒是哪天有空帮着二郎借他们家的牛使使才是正经!”

庄善若不置可否,朝西厢房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自是回后院去了。

童贞娘又拉了许家玉道:“小妹,我记得你还有一支红宝石的簪子。”

“嗯?”

“后日借我用用,去宗长府上作客总不能够太寒碜了不是,省得被人看了笑话。”童贞娘陪了笑道。她的嫁妆里还有好几副值钱头面,偷偷地藏了,轻易不敢拿出来,生怕落到了许陈氏的眼里,到头来不保。

“我还要找一找,好久没戴了。二嫂晚饭后再来我房里取吧!”许家玉天性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好,好,我就知道,小妹最好了。”童贞娘嘴甜,反正说几句好话又不要钱。

庄善若坐在柴房门口,拿了针线绣花,黑将军惬意地将下巴搁到庄善若的鞋面上。有只白粉蝶招摇地从黑将军面前飞过,它也只不过是抬了抬眼皮子,不去搭理。

庄善若没绣上几针,就拿着针线愣了神,稀里糊涂地将针尖戳到了手指上,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

黑将军支楞起耳朵,看了看主人一眼。

庄善若轻轻地一拍它的脑袋:“没事!”

她用力地在那个小小的针眼上挤了挤,挤出了一滴血,然后将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地吮吸着。

半晌,她将腿上的针线箩收拾好,把柴房的门锁上。黑将军兴奋地摇着尾巴在她身边打转儿。

“走吧,黑将军,出去解解闷!”

庄善若话音未落,黑将军便像是一支利箭般地冲了出去,惊得前院的几只闲闲刨食的母鸡咯咯乱叫,将羽毛飞了一地。

童贞娘正弓了腰在鸡窝旁拣鸡蛋,看着一人一狗出门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黑将军?哼,到时候看我不把你变成一锅狗肉,神气个什么劲儿?”

四月底,春光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春天固有的甜香。

黑将军撒着欢儿跑在前头,一身黑毛光亮得像是一匹缎子。它时不时地嗅嗅路边的野花,拱拱路上的泥土,显得是快乐无比。

若是庄善若落在后头有些远了,它还会回过头耐心地等着。

庄善若的心情没由来地变得明朗了起来,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什么许大郎。什么刘春娇,什么这个事那个事的,她此时统统不去想,只想空出整个身心。做一个纯粹的自己,去感受这久违了的春光。

庄善若折了路旁一支油菜花,放在鼻子下嗅着,这金黄的花儿似乎带了无限的活力。

“许大家的,许大家的!”

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庄善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山家的招呼她。

黑将军很自觉地在张山家的破院子前停下了,和地上的一只蚱蜢较上了劲。

张山家的正抱了宝根靠在门框上,逗他看对面歪脖子老槐树上两只鸟儿在打架。宝根生得白胖可爱,正咧了没牙的嘴乐呵呵地笑。

“许大家的,咋有空出来逛?”张山家的喂了几个月的奶。身形不见消瘦,还是胖胖鼓鼓的,浑身散发着又腥又好闻的奶味儿。

“张嫂子,你就叫我善若吧!”她有自己的名字,不想顶了许家的名头。

“宝根。宝根,叫姨,姨——”

宝根将黑亮的眼珠子盯了庄善若,张了嘴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晶晶亮的口水牵拉成线。

庄善若失笑:“张嫂子,宝根才多大,哪里会说话?”

“昨儿刚过了百日。”张山家的献宝似的将宝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银制的长命锁拉出来。笑道,“这还是他爹前两日托人捎回来的,说是一定要在百日那天给宝根挂上。”

“倒是有心!”庄善若留意到那个小小的坠了五个铃铛的长命锁,做工有些粗糙,不过“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倒是雕得清楚。

“他爹倒是急着想回来抱抱儿子,还是我劝着。一来一回又费路钱又耽误工夫,倒不如安心在外面多揽些活,多赚几个钱回来呢。”

“他爹宝贝着宝根呢!”

张山家的嗔道:“若是我再生个闺女,你看看他还想不想回来?先前三个女娃百天的时候别说长命锁了,就是草也没寄上一根来!”她是心满意足的抱怨。

庄善若自然知道。往院子里一打眼:“大妮她们呢?”

“去地里拾掇了!”

“大妮也就罢了,二妮三妮还小,这地里的活哪里干得来?”

张山家的不以为意:“干不来也得干,穷人家的女娃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不过,重活累活也有伍彪兄弟帮着做了,她们几个不过是去拔拔杂草,间间苗。”

庄善若听到伍彪两个字,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耳朵后面有腾腾燃烧的架势,她赶忙道:“张嫂子,这个季节种些什么好?”

“种什么?”张山家的倒是被问住了,“这个时候不着前不着后,种啥也没个合适的。你家那几亩地不是都种上麦子了吗?我看你家男人和小叔也不是侍弄庄稼的主儿,那麦子长得可真够寒碜的!”

庄善若也笑,逗了逗宝根,再聊了会天后,便招呼黑将军离开了。

靠着张山家的地是许家的地,和她庄善若无关,她的地尽管只是一亩三分的沙地,可是在她看来却有无限可能。

这地果然如王有虎所言,被深深地耕过了,田里像是翻起了真真浪花,留下了犁铧的痕迹。

黑将军撒着欢儿跳到了地里,却被潮湿的泥土陷住了脚,倒逗得庄善若一阵笑。

边上的那块地上有人挥了锄头在劳作,庄善若上次就眼馋那块地上的麦子长得好,正愁碰不上主人,无处讨教,那肯放过这个机会。

庄善若招呼了黑将军一声,几步跳到旁边地的田埂上,那块地的主人正弓着背,小心地用锄头锄着杂草。

“请问……”待庄善若看清楚人后,恨不得将那半截话吞回到肚子里去。猫扑中文

第204章 春意

(猫扑中文 ) 伍彪支起身子转过来。

他身后是一大片长得茂盛的麦子,挥着小小的青色的麦穗在春风里招摇。伍彪单穿了一件粗布的褂子,劳作得热了,将领口扒拉开,露出一大片结实的古铜色的胸膛来;裤管卷到膝盖处,赤着脚穿了双草鞋;一手握了柄磨得雪亮的镰刀,一手抓了一蓬杂草。

黑将军见到生人,倒退了几步,低低地伏在庄善若的脚边,冲了伍彪叫了两声。

庄善若更窘了,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好。

伍彪分明是吃了一惊,他连忙将裸露的胸膛掩好,将手中的杂草丢到田埂上。

“妹子……”

庄善若这才抬起头,对上伍彪清亮的眼,他似乎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虽然依旧带了笑意,可那笑容要有多僵硬就有多僵硬。庄善若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赧然,没由来地又想起了那日两人在马车内独处的情形。

如若用许家玉的话来说,那真真是“出格”了。

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来,吹得麦子相互摩挲沙沙作响。一男一女正隔了一块麦地,躲闪着眼神。春风暖暖地拂着人的发丝,带来了远方草木的清香,也带来了野花野草细小的种子,更将朦朦胧胧的情愫不动声色地覆到了两人的心田上。

原来,春风也像美酒,容易让人醉!

黑将军瞪了圆鼓鼓的眼睛,看了伍彪半晌,估计这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便将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颠颠地跳上田埂,去嗅他丢在一旁的那蓬蔫蔫的杂草了。

庄善若见黑将军四蹄染了污泥,忍不住唤了它一声:“黑将军,黑将军!”

黑将军哪里肯回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那蓬杂草正玩得欢。

伍彪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原来它就是黑将军,名字倒威风!”

这是什么话,分明是看不起黑将军的意思。

庄善若不服,道:“它还小。假以时日……”

伍彪却冲黑将军张开手,黑将军先是迟疑地嗅了嗅,见伍彪没有下一步动作,然后便将整个脑袋凑了上去蹭了蹭。伍彪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赞了声:“好狗!”

黑将军低低地吠了一声,像是同意了他的结论。

“我家原来也养过一条大狗——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我出去的时候,有它在家倒还放心些。”伍彪拿穿了草鞋的脚蹭了蹭黑将军的肚皮,它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哦,后来呢?”

“那大狗本来是条流浪狗。来我家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伍彪回忆道,“过了两三年也就老死了,我将它埋到了山上。”

两人一时又有些默默的,不过原先空气中的那丝尴尬却消失了。庄善若很庆幸带了黑将军出来。

“妹子,你咋转到这儿来了?”伍彪问。也怪不得他这样问,这片田地太偏僻。

“我来看看地。”庄善若将小巧的下巴转向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道,“都快到四月底了,还没种上庄稼。”

伍彪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地是你的?”

庄善若含笑不语。

“我怎么记得是黄老实家的。他们家地多,也不在乎这块孬地,平日里也就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不让这地荒着就是了。”

伍彪看着那块含沙量颇高的土地,原来自己家的这三四亩地也是这样的土,种了麦子花大力气伺候着也是长得病病歪歪的。他一连好几年,寻了粪肥草木灰之类的,差不多将这三四亩地的土全都换了个个儿,产量这才噌噌地往上涨。现今。这块地产的粮食也早就够他娘儿两个吃了,还能剩下大半。

“他们搬进城里了,将这块地贱卖给我,我怕有人闲话,对外便说这地是老根婶子舍给我种的。”庄善若说完暗暗称奇。不知道怎么的就对了伍彪说了大实话。

“嗯。”伍彪又惊奇又钦佩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他虽然不了解许家的那些沟沟壑壑,可也知道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从他第一次在善福堂的遥遥一瞥就知道了。

庄善若落落大方地道:“地虽得了,可我哪里会种,原先在家里也不过是侍弄过菜园子。”

伍彪闻言将目光掠过这块翻整过的沙地,微微皱了眉头:“这块地虽说不大,可是要你来种,怕是不能。”

“怎么不能?难道伍大哥看不起女子?”庄善若忍不住犟上了。

伍彪在喉咙深处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妹子,莫恼,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见旁边这地泥土肥沃,麦子长得又好,正想向主人家讨教一番呢,没想到正好是伍大哥家的,可是巧了。”庄善若正色道,“我原先碰到张嫂子问过了,说是都到春末了,种啥都不合适。”

“那是,也种不了什么正经庄稼了。”伍彪在心里默默思索着。

庄善若急了:“那怎么成,好不容易买了块地,难道就眼睁睁地看它荒着?”

黑将军见庄善若发急,也丢开玩得正起劲的杂草,冲伍彪吠了两声。

伍彪肃了脸,拧了眉,细细地想了一阵才道:“妹子莫急,若是按我的意思,这一亩三分地一半按着原先黄老实家的做法不拘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反正这些也不用费大力气去侍弄,这沙地结出来的番薯土豆还又面又沙。”

“嗯!”庄善若认真地听着,关于种地她是门外汉,好不容易有个好手在,可得仔细着了。

“那剩下的一半,还是种些黄豆……”

庄善若忍不住抢白道:“可我不爱吃黄豆。”

伍彪听她说得有趣,眉心一跳,忍住了笑,解释道:“黄豆赶紧种,这时节还来得及。旁边村子有个油坊,等你收了黄豆晒干了,可以拿过去榨油。到时不论是自己吃还是拿到集子上卖了都是好的。”

庄善若点点头,觉得伍彪说得有理。

“而且,种黄豆还有个好处。”伍彪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好处?”

伍彪看着庄善若清亮得像是一泓碧水的眼神,认真地道:“种黄豆能肥田,等种上三五茬黄豆,这地可就不像现在这样沙沙的留不住肥了。”

“那敢情好!”庄善若这才真正欢喜起来。

伍彪看着庄善若笑,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荡漾开来,整张脸也就像极了春日的水塘,潋滟明媚起来了。

伍彪心中一热,忍不住想起了她那日在车厢中装睡的娇憨模样。虽然眼睛闭得紧紧的,可那长长的睫毛却是不胜娇羞般不住地颤抖着。他懊恼,自己很少醉酒,即便是醉酒后也只是蒙头大睡,怎么那日,就做出这般逾矩的事来。幸亏妹子没怪罪,要不然岂不是成了借酒撒疯的登徒子了?

庄善若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含了笑道:“明儿村里就有个小集,我赶紧去买些苗儿来种起来。”

伍彪正庆幸自己脸黑,像一层面具将内心的喜怒哀乐裹住了:“不用你麻烦,左不过一亩多地,我明儿顺手就帮你种上了。”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反正这地都耕好了,把苗子种下去就是了,费不了多少工夫。”伍彪满不在乎。

庄善若脸上却突然飞红一片,道:“这地若是伍大哥帮着种了,难道以后除草、施肥、收获,也全都由伍大哥一手包办吗?”

伍彪一愣,没留神她这么问,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道:“那也不是不行。”

庄善若却摇了头笑道:“伍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既要照顾伍姨,又要侍弄自家的地,还要上山打猎忙包子铺的事情,有时还要帮衬着张嫂子家——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忙不过来的。”

伍彪惊奇,没想到他做的这些全然被庄善若看到了眼里。

庄善若又道:“这村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原先我姑妈家表哥帮我耕了耕地就让人说了一嘴闲话。虽说清者自清,可若是伍大哥帮我种地,少不得也要让人嚼舌根,这是我万万不想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就干脆听不大清楚了。

伍彪看着她低头讷讷的样子,胸中涌起了一股豪气:“帮自己妹子种种地,怕什么?”

庄善若却抬起头,浮起一个笑容,轻声道:“可是,我怕!”

伍彪全身一震,突然整个身子萎顿了下来。

是啊,他怕什么,在连家庄独门独户的一个穷光棍,靠力气吃饭,闲言碎语碍不着他。可她就不一样了,孤零零一个人嫁了过来,听说婆家也不待见,否则怎么会一个人住到后院,连进城也要偷偷摸摸从墙里翻出来,更别说靠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了一块地下来。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姨表亲——还是他嘴上挣来的。即便是有心帮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况且,他哪里不知道村子里人心的肮脏,他不忍心也不愿意让她冰清玉洁的名字在那些人的嘴里碾过来又碾过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有夫之妇,那个许秀才,即便是有些痴傻了,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雅也不是他这个大老粗可比的。

这样想着,伍彪脸上虽然还挂着淡淡的笑,可是心里却是没由来地一阵刺痛。猫扑中文

第205章 猛药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忙了两日,这才将苗子种了下去,全身累得跟散了架似的。可是还得强撑着,去地里照料着。这两日又没下雨,太阳颇有些夏日的架势,每日**辣地晒着,可别将还柔弱的小苗给晒蔫了。

黑将军这几天可是得劲得很,将整个村东跑了个遍,又得了伍彪给的几块大骨头,更是将他当成了半个主人。

庄善若嗔怪道:“黑将军,你可真是有奶便是娘!”

黑将军听懂了,将前爪耷拉在耳朵上,做出一副惭愧模样,又低了头轻声地唔唔了几声。

庄善若哪里是真的责怪,也不过是嘴上一说。其实真真追究起来,不单单是黑将军得了伍彪的好处,连她也受到了伍彪明里暗里的恩惠。

伍彪嘴上虽说答应了不帮,可是趁着庄善若回去歇晌,将大半的黄豆苗子都种得整整齐齐了,倒更显得原先庄善若种的那几排歪得可笑。

……

庄善若带着黑将军来到田边,却是愣住了。

田里的小苗儿正长得精神,在微风里摇晃着嫩绿的叶子,哪里有半点要蔫的样子。

黑将军调皮,又从田埂上跳下去,两只前爪陷在泥地里倒是一时拔不上来了,急得汪汪乱叫。

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黑将军从田里抱了上来,又薅了一把杂草将它脚上的泥污擦去。擦着擦着,庄善若发现黑将军脚上的泥潮潮的,再往地里一看,整块地都是潮润润的,怪不得能将黑将军的爪子陷住。

哪里来的水呢?

庄善若抬头,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挂着,四月底的太阳颇有些热度,晒得人也晕晕的。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大晴天。

她又将目光移到地里。发现靠近伍家田地的那块特别的潮湿。仔细一看,这才看出了端倪。

原来伍家的这块地地势就要比庄善若的地要高上几寸,也不知道是谁在伍家的地的边缘挖了个拳头大的洞,伍家地里的水便慢慢的流到了庄善若的地里了。

庄善若咬了唇。心中一悸。

这些地离村子略远了些,位置又偏了,也没通水渠过来。要想用水,除了靠老天爷之外,就得自己老老实实地拿了水桶去柳河边挑水。这柳河虽然离得不远,可一趟一趟地挑水,可也累得够呛。

庄善若偏了头想了想,弯腰用手从地里挖了一团泥巴,又扯了田埂旁的杂草在手里团了团,侧过身子。看清楚位置,将那个大洞给结结实实地堵上了。

她又扯了杂草擦着手上的泥污,抬头看了看天,盘算着若是再过两天还不下雨的话,她也拿个水桶去柳河边担水去。左右也就一亩三分地。担上个十来回也就差不多了。

庄善若回到许家,刚踏进院门,便听到童贞娘在叽叽喳喳。

“……那排场,啧啧!就是一般人家娶正房太太也不过如此。”童贞娘说得来劲,头上的一根挂了珠翠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摇动不已,“掌勺的据说是从城里得月阁请来的大师傅,我有大半年没尝过那里的菜了。也吃不出个好歹,反正是好吃得恨不得将舌头也嚼巴嚼巴吞下去!”

庄善若默默地听着,正想顺了墙角溜到后院去。

许陈氏却叫住了她:“大郎媳妇!”

庄善若只得停住脚步,应了一声:“老太太!”许陈氏最近只顾躲在房间里念佛,也没为难她什么。

许陈氏手里挂了串佛珠,不住地转动着。虽然有几分清瘦了,但是看着精神头却是还好。她看了庄善若一眼,道:“听说你老根婶子给了你一块地种?”

“是。”

许陈氏留意到庄善若双手间的泥污,慢悠悠地道:“她虽是好心,可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我还听二郎媳妇说。你夜里还熬夜绣花卖到城里的绣庄里去?”

庄善若不语。

“我不大出门,昨儿难得去了吃了趟鸾喜的喜宴,倒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许陈氏语气未变。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却也不动声色。

倒是许家玉听不过去,辩白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那些三姑六婆们惯爱嚼舌根,没影的事也被说成像是真的似的。”她看了童贞娘一眼,只当是她在许陈氏面前搬嘴,说些庄善若和张得富的闲话。

“别的倒也罢了,却说我们许家苛待媳妇,好好一个人将她当骡子似的使着,尽要在她身上榨银子。”许陈氏冷哼了一声,“这恶婆婆我可当得不自在,我们许家素来仁厚,哪里被人传得这样不堪过?”

原来是说的这个,庄善若暗自松了口气,道:“老太太多虑了,我们做小辈的还感怀老太太明理呢。这嘴生在旁人身上,自是由他们说去。”

童贞娘陪笑道:“可不是,娘成日里念佛最是善心不过,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竟胡乱嚼舌根。大嫂即便是辛苦,怕也是甘之如饴吧。”说话不带刺就不是童贞娘。

庄善若也懒得辩解,若是许陈氏能一直专心礼佛,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对双方都好,童贞娘的那些酸话她可是毫不在乎的。

童贞娘见庄善若不理会,又道:“大嫂,你昨儿没去可是可惜了。那排场,那体面,我自诩不是没见识的,可也是大大地开了眼界。”

庄善若淡淡一句:“我生得粗苯,还是不去丢这个脸的好。”

童贞娘道:“大郎本说也去,可又懒怠见那么多生人,倒是由小妹陪着到村里的私塾那里坐了坐呢。”

许陈氏面露不虞,手指飞快地转动着念珠。

“四姨太还问起了你呢。”

庄善若本唤了黑将军到后院去,正待走,忽听得这句四姨太,生生地将脚定住,问道:“鸾喜,她可还好?”

“怎么不好?”童贞娘笑得花枝乱颤,“我看是好得很,这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都是顶好的,描了眉涂了唇,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唉,鸾喜终究还是我们许家的妹子,我是偏心与她。”童贞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那京城来的三姨太嫣红,可是真正的主角儿,这宴席像是单单为她办似的。我见了真人才明白她怎么就跳个舞就把二老爷给迷住了,我即便是女人,这眼珠子也直盯了她看。相貌说不上顶美,可胜在那股子风韵,又是见过世面的,这说话处事也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虽说是二老爷一下子纳了两个妾,可我怎么看着鸾喜也只像是三姨太身旁的大丫头。”

“二太太呢?”庄善若关心这个,鸾喜的靠山不是二老爷,而是二太太。

“二太太?”童贞娘撇了嘴笑道,“她倒是摆出了正房太太的派头。她是落了个好名声,一下子给二老爷纳了两个。嗐,她怕什么,有个小少爷捏在手里,左右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倒是三姨太,我看她风光是风光,怕是过上一年半载也和前头的两个姨太太一样,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去了呢。”她是正房,自然是看不上偏房,又见嫣红一个三姨太单单一支簪子倒是比她全身行头都要昂贵,心里可真是气不过。

“二郎媳妇!”许陈氏喝了一声。

童贞娘自觉失言,怎么就当着许陈氏将心里话讲出来了。她讪讪一笑,道:“只盼着鸾喜早点替二老爷开枝散叶。”

庄善若点了头进后院去了,鸾喜终于走向了她既定的命运,以后是悲是喜,都要由她自己来把握了。

庄善若来到做饭的角落,想取了水瓢舀水净手,可是两只手都有泥污,倒是不好弄。

“我来!”许家玉拿过水瓢,舀了水,仔细地冲到了庄善若手上,问道,“可是去地里了?”

“嗯。”庄善若将两只手上的泥污洗净,取了干净的帕子擦了擦。

许家玉用脚逗着黑将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许家玉抬头,咬了咬嘴唇说道:“昨儿我陪大哥去村里的私塾,那教书的先生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文章倒是做得好,就是运气差了些。”

“也好,大郎呆在家里也闷得慌,出去见见人也好。”庄善若沉吟道。

“我也是这么说。那个老先生人也和善,知道大哥这病,说话行事也都小心。”许家玉露出一丝微笑,“我昨儿陪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说得起劲,全都是我听不懂的。我看大哥说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很有些之前的样子。”

“是吗?”许家安之前的样子庄善若没见过,不过可以想见他年少得意,意气风发的模样。

“后来,从私塾出来的时候,我问大哥,要不要顺道去宗长家凑凑热闹。”许家玉面色一暗,“他死活不愿意,我再多劝了几句,他生怕我拉了他去似的,竟拔腿就跑。”

庄善若理解许家玉的心情,宽慰道:“慢慢来,总能好起来。”

“嗯!我后来问他,可还记得喜儿,他一概摇头。”

“竟不记得了?”

许家玉看了看庄善若的神色,咬了咬嘴唇又道:“我后来又小心地问他可还记得秀儿姐。”

“大郎怎么说?”庄善若关切地问。这个连双秀是许家安心头最深的伤痕,她原先想着下这剂猛药,可一时又不敢轻举妄动。

许家玉神色一顿,想起许家安听到连双秀的名字的时候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茫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猫扑中文

第206章 情深如此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刚给菜地浇了水,直起腰来,隐隐绰绰看到前院过来两个人。

一个是童贞娘,自从上次在菜地里踩上了“粪肥”后,她就几乎不来后院了,这几畦菜地可总算是保住了。

另一个,身形要瘦弱些,可又不像是许家玉。

庄善若觑了觑眼睛,迟疑地喊道:“鸾喜?”

童贞娘赶忙停住了脚步,将身后的人拉到前面来,道:“还是大嫂眼力好,原先鸾喜刚进到我们家,我可是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家来的贵太太,倒是闹了场笑话。”她说话素来喜欢夸大几分,也没人当真。

盛装打扮的鸾喜抬了头,唤道:“善若姐!”

童贞娘又道:“转眼就到了归宁的日子,鸾喜念旧,还巴巴地绕了大半个村子来拜会了老太太。”

自从鸾喜定下来当了二老爷的四姨太后,三胖嫂一家可算是交了好运,也不在宗长府上当差了,倒是搬回了自己原先的那个院子。许德孝又另外拨了好营生给许三去做,倒是落得了一份体面。

鸾喜看着庄善若,竟是盈盈有泪。

童贞娘只当做没看见,上回吃了亏,这回却是再也不肯往前迈出一步了,道:“今儿幸亏大嫂在家,你们向来投缘,就好好唠唠吧。”

鸾喜道了谢,欲言又止。

童贞娘了然:“放心,你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给了她一把瓜子,正在前头逗着鸡玩呢。”言毕,留心着脚下重回前院去了。

鸾喜这才放了心。

庄善若在围裙上擦擦手,上前几步,拉了鸾喜的手,笑道:“你这一打扮,我倒是差点认不出来了!”

“别人打趣我也就罢了,就连善若姐也这么说。”鸾喜见没有旁人。鼻头一酸,眼泪便滚了出来。

庄善若赶紧拉了她往柴房里走,安顿在床边坐下,柔声安慰着。

鸾喜今儿是三朝回门。穿了身茜红色的百鸟朝凤的裙子,头上腕上都带了亮晃晃的首饰,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原先的稚气荡然无存。

庄善若待她平复了情绪,低声问道:“你可都还好?”

鸾喜惨然一笑,道:“好或是不好还不是一样,从今往后我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庄善若听了吓一跳,侧眼看看鸾喜,除了眼皮子红红的。别的倒也无恙,便道:“你可是在心里怨着我?”

“怨你?”鸾喜摇摇头,“怎么会?善若姐一心替我着想,我若是还怨你,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庄善若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道:“原先是我表哥将话传错了,我之后再让他去找你,就再也碰不上了。”

“是我娘的缘故,她去回了二太太,免了我的差事,就让我成日在房里做绣活。”

“若是那回能碰上……”

鸾喜打断了庄善若的话,道:“若是那回能碰上。我现在还是他们家的四姨太。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命一生出来就是定好了的。这人哪,哪里能和命挣?”

庄善若听着鸾喜小小年纪说的话这般老气横秋,心里愧疚。再一想,即便是那次王有虎没有传错话,单凭她一人之力。也不能扭转乾坤,只不过是白白给了鸾喜希望,最终又让她失望罢了。

“你若是能想通便好。”庄善若觉得自己安慰的话苍白无力。

“我还有爹娘,总不能学了大哥的姑姑,至少二老爷待我家人倒是极好。”鸾喜苦笑一声道。“吃的穿的都有,还另划了十亩好田给我们家,又给我爹找了个管事的好差事。我娘还买了个小丫头使唤起来了。”

庄善若皱眉,问:“那你呢,二老爷待你可好?”

鸾喜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撩起了袖子,腕上戴了一串镯子,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啊!”庄善若倒抽了一口冷气,鸾喜瘦弱的胳膊上尽都是又青又红的印子,还有些结了疤的齿痕,看着是触目惊心。

“身上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就更多了。”鸾喜默默地将袖子放下来,平静地道。

庄善若握了鸾喜的手,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是谁干的?”

鸾喜苦笑一声:“谁?还能有谁?”

“二老爷?”虽然已有答案,可庄善若还是不敢置信。许德孝看着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知道,二老爷本就不待见我,还是因为二太太才勉为其难地纳了我。”鸾喜隔了袖子抚摸着自己臂上的伤痕,“他就来过我房里两次,每次都是又拧又咬的,还尽往那些见不得的地方折腾。”

庄善若皱眉,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洞房,可以知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个许德孝怕是……有病!

“你可和旁人说过?”

“这样羞人的事怎么说?”鸾喜幽幽地道,“我不过是极力地忍了,尽力不发出声音。可二老爷反而折腾得更厉害了,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叫了几声,他反而饶了我。”

“那……三姨太呢?”

鸾喜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也从不正眼看我,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二老爷,怕是不会这样待她吧?”

庄善若悯然地看着鸾喜,她还是个孩子,身形都没长足,却要遭受许德孝这样非人的折磨,她忍不住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可是,又有什么用,她什么也不是,她连自己都顾不了周全,更何况是鸾喜呢?庄善若不禁有些泄气了,默默地将拳头松开了。

“我现在一到天黑就害怕,害怕二老爷到我房里来。”鸾喜颇有些瑟瑟,“幸亏他喜爱三姨太,有事没事都待在她的房里。我只盼着过了这一阵子,二老爷将我彻底忘掉才好,就像先头的两个姨娘那样,好歹给口饭,让我活着就成了。”

庄善若握了鸾喜的手,一时有些哽咽:“妹妹……”

鸾喜反而一笑,打量了一圈柴房,道:“原来善若姐竟住在这儿,也太简陋了些。”

“虽然简陋,却是落个自在。”这倒是真心话。

鸾喜又拿起床上的针线箩,细细地看了看庄善若绣的花,道:“我听婶子说你又绣花,又种地的,可是太辛苦了些。”

“为自己,怎么苦都不为过。”

鸾喜一时有些默默的,用手指在庄善若绣的栀子花上摸了又摸,低声道:“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庄善若很是有些不忍心:“妹妹,你才几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吗?我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头。”鸾喜眼睛又迷蒙了起来,“我不过是宗长府上养的一个玩意儿,二太太跟前养着的波斯猫倒是还比我尊贵些。若是运气好,过上几年生个娃娃,那还能守着过一辈子;若是运气不好,怀不上身子,那就等我爹娘百年之后,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庄善若看着鸾喜瘦瘦的肩头簌簌地发抖,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肩膀,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鸾喜又反过来安慰道:“善若姐,你别为我担心。说到底,宗长家还是厚道的,不单给我派了个小丫头。若是想出去走走,跟二太太说一声,十有**也是会允的,倒是要比原先自在些了。”

鸾喜起身,推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留意到外头靠墙的那口废井,问道:“这井便是几十年前淹死过人的那口吗?”

“是,还是大郎的姑姑,叫许皎月,原本是要嫁给宗长家的大老爷许德忠的。”

鸾喜一笑:“我倒是乱了辈分!”她那一笑里有着无尽的喟叹,仿佛整个人都渺远了起来。

庄善若看着心里难受,凑到她身旁:“妹妹,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原先我娘将我拘在房里的时候我倒还真想一了百了算了,可是我娘早将房里的绳子带子剪刀之类的藏好了。”鸾喜嘴角含了一丝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后来出了瓶儿的事,我才绝了那个念头,只是后悔。”瓶儿就是跟了个瓦匠私奔的丫头。

庄善若心中一动:“后悔什么?”

“后悔没像她一样,寻个年轻的工匠干脆也跑了算了。”鸾喜目光闪动,“我又没卖身给宗长家,逃了也不碍事。只要是有手艺,跑到哪里也都饿不着。”

“那你为什么……”

“说来也不怕善若姐笑话,我送饭的时候倒也真有个工匠尽是找我说话,光拿眼睛瞄我。若是我愿意,怕也是能成的。”鸾喜自嘲地一笑。

庄善若看着这几日迅速长大的鸾喜,知道说这个早就没什么意义,但还是问:“那倒是个好机会。”

鸾喜转过头看着庄善若,目光灼灼:“可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你爹娘吗?”

“是。”鸾喜双目一转,“可我更舍不得……他!”

他——许家安!

“若是上回没有阴差阳错,见着了也就见着了,也当是绝了念想。”鸾喜声音温柔似水,“若是真的跟了工匠私奔,这大半辈子怕都是不能回来的。半辈子见不到他,我不情愿,也不甘心!”

庄善若愣住了,难道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陪上一生的幸福,真的值得吗?

鸾喜的脸上闪动着异样的神采:“真的,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满足了。”猫扑中文

第207章 芥蒂

(猫扑中文 ) 庄善若不禁为之动容,转念一想,怕是鸾喜这趟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见见许陈氏和她那么简单吧。

“大郎去了村里的私塾。”庄善若果然在鸾喜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又道,“怕是老太太和你说过了吧,他这几日大有好转,竟能提笔写文章了——整个家里也没有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倒是和私塾里的老先生还有得聊些。”她只报喜不报忧。

鸾喜略略欢喜了些:“那可是好消息。婶子倒没和我说这些,只和我嘱咐了些为人处世之道。我看她房里香烟缭绕,供奉了菩萨,还有些念珠木鱼之类的。”

“老太太在家礼佛可有些日子了。”

“唔,怕是婶子虔心祷告,感动了菩萨。若是真的这样灵验,我也去大慈寺请一尊菩萨过来,从此吃斋念佛,日夜为大哥祷告。”鸾喜将话说开了,倒也不再遮遮掩掩了。

庄善若看着鸾喜胭脂下青白的小脸,想着她小小年纪却学了那些半老太太的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却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道:“念佛也就罢了,吃斋却是使不得。”

“为啥?”鸾喜瞪了眼睛。

庄善若爱怜地看着她瘦削的身子,腰肢只有盈盈一握,胸前的蓓蕾都还没有绽放,脸上更是没有几两肉,斟酌着字句道:“你年纪还小,又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一味茹素,那怎么能将身子养好?若是身子养不好,以后又怎么能顺利地生儿育女?”

鸾喜听了,倒是垂了眼帘默默的绞了手指,道:“我一个人煎熬也就罢了,何苦又要带上无辜的。”

“这话怎么说的?你既然当了二老爷的四姨太,即便是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庄善若循循劝道,“你即便是不为自个儿着想。也得为三叔三婶着想。”

鸾喜咬了嘴唇不说话。

“你看二老爷先头的两个姨娘,现在看着还好,可这日子还长着,等年纪上去了。这日子可就难过了。你年纪虽轻,也得早早地为自己打算起来。二老爷偌大的家业,只有个小少爷,怕是心有不甘。他接二连三地纳新,更多的也是为了子嗣打算。”

鸾喜想着那个才**岁万顷地里的一根独苗苗,二老爷的嫡子瑁哥,这么大了夜里还要腻着奶娘才肯睡,满屋子的仆妇单就伺候他一个。

有一回瑁哥要吃蟹肉,二太太便吩咐下去买了一小筐子的螃蟹来,找了几个丫头婆子用那银簪子将那蟹肉剔出来。连手指头也不消他动一下。

庄善若又道:“这些怕是三婶也都嘱咐过你了。你若是能生个儿子,以后也有个依靠。你的性子又不是掐尖要强的,二太太仁慈也容得下你。再说庶子和嫡子差了十来岁,也不怕越过嫡子去,也显得二太太有度量。”

鸾喜微微有些心动。嘴巴张了一张,却没说出什么。

庄善若看在眼里,道:“如今在宗长府上,总不比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宗长府上人口多,又复杂,我知道你没有害人之心,可也不得不防有些人会放冷箭下绊子。三婶又不是时时都在身边。多少得自己留个心眼。”

鸾喜苦笑道:“我这样一个无用的四姨太,连府里略有些头脸的媳妇婆子都比我有体面,我平日也只是呆在自己屋里,不去管他们就是了。”

庄善若摇头,女人多的地方麻烦就多,既然是滩浑水。哪里还能够独善其身。不过这些话她说了没用,还得靠鸾喜自己慢慢体会去。

鸾喜不解,张大了眼睛,更是显出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

庄善若又怜又叹,脑子电光火石般想起了某样事物。忙抽身到床边摸索着。半晌,从床头寻了张细细叠好的纸片出来,交到了鸾喜的手里。

“这是什么?”

“生儿子的秘方。”庄善若笑,将这方子怎么得的细细的和鸾喜说了一遍。

鸾喜倒是禁不住脸上绯红:“哪还有这样的方子?”

“你先不管有没有这样的方子,我倒是细看过了,上面写的几味药材倒还都是益气补血用的,反正吃不坏人。”庄善若诚恳道,“你偷偷地拿给三婶,让她替你抓了这药,你身子太弱,吃了多少会有益处。若是真的能帮着受孕男胎,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鸾喜听庄善若这么说,这才郑重地接了这纸片,贴身收拾好。

庄善若又叮嘱道:“你还小,这两年先将身子养好,不要急于一时。”

鸾喜点头,听说庄善若闲时喜欢读些医书,对她的话很是相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善若姐,若是这方子真的有效,那你怎么……”她话没说完,可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庄善若被她问住了,神色一窘,道:“我……我与你大哥不过是做着有名无实夫妻。”她话说得含糊,可是听了的人应该都能懂。

鸾喜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良久,才渐渐地回过神来,看着庄善若的目光里也带了几丝了然、怜悯与同情。

怪不得,怪不得!

旁人只道是许家骗娶了庄善若,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可没想到竟还有这般隐情。

怪不得善若姐要不顾一切自求下堂,原来大哥还有这样的隐疾。鸾喜心中原先对庄善若的一丝埋怨与不解此时都烟消云散了。她只当自己苦,却原来还有人比她更苦。

这事又不能大肆宣扬,真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

那丑事,不做也罢,倒落个干净。

鸾喜想着,不由得全身又打了一个冷战,身上的伤口都隐隐地痛了起来。她眼前不禁浮现起光着身子的二老爷的样子,那满身肥白的肉,那眼底得不到满足的阴郁,还有……

“鸾喜!”庄善若又嘱咐了一句,“这事你一人知道便好。”若是给三胖嫂知道了,岂不是闹得满村子人都知道了。

鸾喜郑重地一点头,握了庄善若的手,陡然觉得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秘密而变得亲密了起来。这事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去,不单单是为了善若姐,还是为了保全大郎的脸面,听了也就听了,只会烂在肚子里。

不过如果是她,倒不会嫌弃大郎不能人事。

庄善若哪里知道这一时鸾喜竟想到了那么许多,她只觉得鸾喜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又细密又绵长。

“四姨太,四姨太!”外头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呼唤。

卧在一旁睡觉的黑将军“呼”地站起来,冲着来人汪汪地吠了几声。

“四姨太,四姨太!”那个怯生生的声音几乎是泫然欲泣了。

鸾喜苦笑道:“是我的丫头小月儿。”

两人赶忙出了柴房,看到菜地中间站了个小丫头,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庄善若叫住了黑将军,和气地冲小月招手:“你过来,莫怕,它不咬人。”

小月才十岁模样,刚留了头,还是一团稚气,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哪能伺候人呢?

“四姨太,该走了,若是太太问起来……”小月年纪虽小,可忠实地实行着自己的职责。

鸾喜叹了一口气:“好,就回。”

小月才欢喜起来,圆圆的苹果脸上露出了笑容。

庄善若看着忍不住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主仆两人,还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不过这样也好,三姨太嫣红也不屑和孩子过不去。

庄善若将鸾喜主仆两个送到前院门口。她留意到地上零星地散了些葵花子,怕是小月逗鸡终于逗得腻了,才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来。

许陈氏闻声,也由许家玉童贞娘一左一右搀着从房里出来送一送鸾喜。现今的鸾喜可不再是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丫头了,她冲着的可是许德孝的面子。

一团人正客气着,突然黑将军冲着院外兴奋地叫了两声。

童贞娘眼睛尖,一眼瞅见,笑道:“呦,大郎回来了!”

别人听了倒还好,鸾喜一听,整颗心被揪到了半空,脸上一热,赶紧转了过来。

院外走过来的正是许家安。

只见他穿了一身簇新的青布单衫,眉目清朗,嘴角噙了微微的笑意,正朝她大步地走来。

鸾喜还从来没见过许家安这样对她笑过,只除了最早的那一次。她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忍不住扶了小月的手一把,生怕自己一个激动做出什么失态的来。

近了,近了。

鸾喜能看到许家安清亮的眼神正灼灼地看着她,还有他唇上新冒出来的细细的绒绒的胡渣,唇边如春水般荡漾的笑纹。

她的心悬到了半空,幸福得手脚麻木,庆幸自己今天从头到脚一身簇新。

“媳妇!”终于许家安踏进了门槛,目光越过鸾喜,权当她是透明。然后大步经过她的身边,握住了站在她身后的庄善若的手。

鸾喜脸上的笑有些酸涩起来,一颗心沉沉地坠入到无涯的黑暗中。

她带着小月辞了许家人,出了院门几步,忍不住回过头。

许家安依旧携了庄善若的手在细细地说些什么,庄善若也没抽回手,含了笑仔细地听着。旁边的许家人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鸾喜解嘲般地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猫扑中文

第208章 睹物思人

(猫扑中文 )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

初夏,天开始热了起来,人稍微动上一动便沁出一身的薄汗来。

庄善若这段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

如意绣庄的林二嫂又新给她寻了出手阔绰的主顾,绣了几条裙子,搭上原先的帕子,她又攒下了二两银子的私房。

那一亩三分地的庄稼也长得极好,番薯土豆的叶子连成了一片,豆子也长得精神。庄善若特意去打听过了,边上的村子是有个开了几十年的老油坊,能榨出成色极好的豆油来。这样的豆油放在集市上去卖,往少里说了,也能卖上五百钱一斤。

许家安也不再是个闲人,在村子的私塾里帮了那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荣先生教授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还得了几两银子的束脩。

许陈氏更是喜得颠颠地由许家玉搀扶了去私塾,趁许家安不注意的时候趴在后窗口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回来,又是哭又是笑的,更是笃定了礼佛之心,干脆就此吃起了长斋。

庄善若听许家玉说起,许家安在授课的时候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讲起“之乎者也”来是神采飞扬。只是一下了学堂,人倒是憨憨的,比先前更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荣先生是个老鳏夫,独养女儿嫁到外村去了,一个月才回来一两趟。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狗都嫌弃的年纪,亏得荣先生耐心,还教了好几个童生出来。

许家安虽痴,可在学问上毫不含糊。荣先生年老体弱,倒乐得放手,将大半课程让与许家安来教授,自己偷得半日清闲吃酒去了。

这下,许家安就忙碌起来了,在家的时候就少了,来后院痴缠庄善若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庄善若暗地里做了一套衣裳托许家玉稍给了荣先生权当谢礼。虽然她对许家安没有男女之情。可是也盼着他能够好转过来。

倒是二郎两口子带着元宝去城里童贞娘的娘家小住了几日后,回来又是背地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营生。

这日,天气晴好。庄善若割了几把嫩嫩的韭菜,摘了新鲜的茄子黄瓜,然后将这些东西都整齐地码在篮子里。自从童贞娘不来后院打秋风后,这几畦的菜长得极旺盛,又新种了些时令蔬菜,任凭庄善若怎么吃也吃不完,倒是大半都拿来送人了。

庄善若进柴房寻了一套夏衫换上。那还是她在榆树庄的时候做的,是一件杏色的细布裙子,洗得微微有些褪色,可穿在身上却更是柔软熨帖了。

庄善若提了提裙角。有些为难。这一年来她蹿了点个子,这个裙子便显得有些短了。手头虽然有钱,可她也不想花费在穿戴上。庄善若琢磨了一阵,决定将裙摆的包边放出来,这样长了两寸。好歹能遮住脚踝了。

拾掇完这些,庄善若便将柴房的门锁上。黑将军本在一旁闷闷地趴着,骤然跳了起来,围着庄善若不停地摇尾巴。

黑将军也学得精了,一看庄善若锁门的动作,便知道她要出门,央着要带它出去呢。

庄善若用手指一点黑将军的脑袋。嗔道:“你呀,尽想着外面野去!这回可不行,我要去老根婶子那。上回带你去,你倒是和他们家的大黄打了一架。这回,你就老老实实地管家吧!”

黑将军将耳朵耷拉了下来,失望地呜咽了几声。

庄善若心有不忍。又道:“回头给你带根骨头回来!”

黑将军这才欢快地竖起了三角的耳朵,大力地摇了摇尾巴。这两个月,它长得很快,分明长成了一条大狗的模样。头抬起来倒也是雄赳赳的,裂开嘴也能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总算是对得起它那威风的名字了。

“格拉格拉,格拉格拉!”连淑芳坐在院子里抱了狗蛋,用舌头抵着上颚发出响声,逗孩子玩呢。

庄善若熟门熟路地踏进张家的院子,冲着狗蛋摇摇手。三四个月的狗蛋便将乌溜溜的眼珠子盯了庄善若瞧,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在他娘怀里手舞足蹈起来。

“呦,狗蛋干妈来了!”连淑芳笑着起身,迎了上来。她身形比原先略略发福了些,奶水足胸前便是鼓鼓的,微微带了双下巴,脸上几点浅浅的白麻子依旧衬得她俏丽——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妇人模样。

庄善若将手中装了菜的篮子随手放在地上,拍了手抱过狗蛋,在怀里颠了颠,笑道:“狗蛋,可又重了!”

“可不是咋的,一天要喝六七次奶,每次总要小半个时辰,能不胖吗?”连淑芳是甜蜜的抱怨,她提起地上的篮子,道,“呦,又带了好些菜过来,哪里吃得过来。”

庄善若熟练地抱着狗蛋,道:“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放着不摘反而老了呢。”张家也在院子里辟了菜地,平日里总是由老根嫂婆媳操持。只是狗蛋出生后,伺候一个奶娃娃倒是比伺候十亩地还要忙些,这菜地也就没法子花大力气拾掇了。庄善若便隔三差五地送些时令的蔬菜过来。

“你家老太太怕是背后少不了嘀咕吧?”

“她吃斋念佛,几天也不一定碰上一面。”庄善若回道。

“娘,娘!善若来了!”连淑芳将菜放到厨房外边,又将篮子搁到门口,冲着里面喊道。

“哎,来了,来了!”老根嫂喜盈盈地从里面出来,双手还沾了面粉,“善若啊,来得刚好。我和淑芳正说着呢,下了新豆角,包点饺子吃滋味一定好。你来了,可得吃了饭才能走!”

庄善若也不客气,将狗蛋交还给了连淑芳,卷了袖子,净了手,钻进厨房帮忙去了。

连淑芳抱着狗蛋在一旁凑趣:“狗蛋啊,幸亏你干妈来了,你娘能偷个懒,吃个现成的!”

娘仨说说笑笑,没多少功夫就包了两盖帘的胖胖饺子。

连淑芳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嘟囔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根嫂笑骂道:“都是当娘的人了,竟还这般嘴馋,让狗蛋看笑话了!”

狗蛋冲着饺子“哦哦哦”地伸出了手。

连淑芳赶紧拉住狗蛋的手,道:“这馅是善若拌的,滋味一定好,我在旁边光看着都看馋了。”

庄善若道:“淑芳嫂子奶孩子呢,自然是饿得快!”

“呦,你尽帮着你嫂子说话!”老根嫂见她们两个亲厚,自然是乐在心头,她弓身卷了把稻草引火,道,“我们也别干等了,我们娘仨先下两盘饺子边吃边等得了。等他们回来总还要半个多时辰。”

“那敢情好!”连淑芳笑着,又道,“我去前面掐几根芫荽挖两头蒜,就着饺子吃才香!”顺手将狗蛋交给庄善若。

很快,两盘饺子便热腾腾地出锅了。

狗蛋又伸了手咿咿呀呀地叫,庄善若笑道:“宝贝,你现在可不能吃。等长大了,若是想吃,干妈给你包各种各样口味的,豆角馅儿、鸡蛋韭菜馅儿、猪肉大葱馅儿还有酸菜馅儿……”她本是含了笑逗着狗蛋,说到这儿却不由自主地一愣。

酸菜馅儿?

她还欠王大姑一顿酸菜馅儿饺子呢。

上一回热热闹闹地吃饺子是什么时候?庄善若恍惚记得还是在许家大院,王有虎陪着王大姑来连家庄看她。就在那棵被砍掉的大桂花树下,王有虎、王大姑、许家安、许家玉还有她,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酸菜饺子。

如今,那棵树不在了,王大姑也不在了。

庄善若眼角不由地有些潮湿,她不想扫兴,便装作亲狗蛋的样子悄悄地将眼泪擦掉。

豆角馅儿的饺子很鲜美,可是庄善若心底却是又酸又涩,吃了七八个便说吃饱了。

“呦,这哪成,吃这么点东西。”老根嫂不干了,“你既要干地里的活,又要绣花,一个是体力活,一个是精细活,若是不把身子养壮实了,哪里撑得住?”

庄善若掩饰道:“天热,吃不下饭。”

连淑芳笑道:“才五月底,热的时候还早着呢!你这时候不多吃点,等到真正热的时候,可不得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又拨了三五个饺子到庄善若的碗里。

老根嫂极力劝着:“听你淑芳嫂子的,多吃点。那地里的活也别老惦记着了,才一亩多地,我让得财得富顺手就帮你拾掇了。”

庄善若忙道:“地里其实也没多少活,左右种些容易长的,也不大去管。”张家本来地就不少,又买了黄老实家的几亩地后,张老根三父子更是忙碌了,庄善若实在是不想麻烦他们。

“说到这儿,我倒奇了,你是咋想出地里种豆子的好主意来?”老根嫂放下筷子,问道,“你老根叔还尽夸你是个聪明的,这豆子又能肥田又能榨油,可是一举两得啊!”

庄善若不好说是伍彪的主意,只得道:“不过是我胡乱种的,歪打正着罢了。”

老根嫂点头,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天,可就一下子热了起来。哎,淑芳,我记得上回有虎说有龙媳妇临盆的日子可是在七月?”

“可不是,那天气,坐着不动都一身汗,坐月子可是难熬啊!”

庄善若心中一动,周素芹过两个月竟然都要生了?她这日子过得糊涂,怕是有大半年没回榆树庄了。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想念那个农家小院了。那棵石榴树一定是长得枝繁叶茂,缀满了未开的蓓蕾了吧?猫扑中文

第209章 娘家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跳下马车,王有虎搀了她一把,她下意识地冲王有虎笑笑,这才抬起了头。

王有龙两口子正站在院门外迎她,周素芹高高地挺了怀胎七个的肚子,由王有龙搀扶着,正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可把你盼来了!”周素芹本来脸盘子就有些粗黑,怀了孩子后反而细白了些,因为快做母亲了,脸上洋溢着淡淡的满足与安适。

“大嫂!”庄善若亲亲热热地喊,虽然她和周素芹不过只有几次接触,可是互相留的印象却是很好。

王有龙在一旁憨憨地道:“妹子,咋也不让我们过去接?”庄善若托人捎了口信,千叮咛万嘱咐王家兄弟千万别过来接,自己坐车过来就是了。

“才这么点子路,坐车也不麻烦。”庄善若说着,示意王有虎将车厢里她带来的礼物拎下来。

周素芹却探了身子往车厢里看:“姑爷呢?怎么没来?”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大多是由姑爷陪着,一则显得亲热,二则也是对岳家的尊重。

庄善若没提防周素芹这么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道:“大郎谋了个差事,在村里的私塾当先生,等闲走不开来。”

王有虎知道内情,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周素芹笑:“姑爷是个识文断字的,自然是要忙些。”她自嫁到王家虽然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位秀才姑爷,却从来也没碰上一面,还只当许家心高气傲,看不上他们家这门亲戚。周素芹本也是个机灵的,见庄善若面有难色,知道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马上也把话岔开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呢!”

王有龙也应和自家媳妇道:“就是,自家人不整这些虚礼。”

庄善若见王有龙两口子“妇唱夫随”。木讷的王有龙也变得活络了些,不由得抿嘴一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王有虎手里拎了沉甸甸的一提东西,知道庄善若日子过得艰难。置办这些礼物不拘多少总是心意,忙凑趣道:“大嫂,有话进去说,你就是不心疼你小叔子的胳膊,也得心疼心疼肚子里的侄儿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开怀大笑。

庄善若跨进了院子,整个王家小院让她既熟悉又陌生。那一排正房,两边的厢房,格局还是和原先一模一样;院子当中的石榴树也和她想象的那样枝繁叶茂,绿叶间密密地缀了红宝石般的花蕾;猪圈里的两头新养的猪正半大不小,舒服地躺在泥地里哼哼歪歪的;鸡圈旁的几只母鸡正带了一群小鸡在泥地里翻着吃食。

庄善若看着。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水雾。

周素芹看在眼里,柔声道:“这日头虽还不毒,可晒着着实闷热,赶紧到里面坐了说话吧。”

庄善若点点头,往院里走了几步。这才留意到院子中间铺了一溜方方正正的青石地砖,大石榴树下也安置了一套簇新的石桌石凳,西厢房的廊下新安了晾衣杆子,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溜的衣裳,还正往下滴着水呢。

庄善若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看了王家在周素芹的操持下,日子过得舒心红火。若是王大姑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吧!一想到王大姑,庄善若便又有些黯然,只得尽力掩饰着。

黄狗阿毛正从后院过来,看到庄善若先是一愣,然后便跑过来亲热地冲她摇了尾巴。

周素芹笑道:“这狗念旧。还没忘记小姑呢。”

庄善若看着阿毛道:“早知道也把黑将军带过来,我留它管家,它可是不乐意得很呢。”

王有龙道:“可别!原先在这儿的时候尽是追着鸡跑,闹得满院子的鸡毛。那会还小,这会长大了。可不得更折腾了?”

庄善若奇了,她呆在王家这许多年,还从来没听过王有龙说过俏皮话,看来周素芹功不可没。

王有虎却道:“大哥,你不知道,那黑崽子在妹子面前却是老老实实地像头绵羊,听话着呢。”

庄善若凑趣道:“我还当有虎哥特意选了条好的给我,没想到竟是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想要丢到我那儿去呢。”

周素芹双手抚了肚子,道:“这也是那黑崽子和小姑有缘分呢。”

众人说说笑笑,坐到厅堂里说话。

庄善若一打眼,这房子的布置还是和原先一样,只是八仙桌的正上方设了个神龛,供了王大姑的牌位。庄善若觉得触目,赶紧将目光跳开。

只是不知道王大富在不在家。

周素芹去厨房准备茶水,拿了一壶茶,还没进厅堂便遥遥地笑道:“家里也没什么好的,我早起做了锅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倒是解渴。”

庄善若见她挺了大肚子,走路略略岔开腿,摇摇摆摆的模样,看着也心慌,赶紧欠起身:“大嫂,你仔细着!”

“我来!”王有龙利索地从周素芹手中接过茶壶,放到桌上,然后将她扶到椅子上,数落道,“身子这么重了,就别走来走去了,我看西厢房那边积了一滩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渍,可别滑到了。”王有龙是满脸的关切。

周素芹当着王有龙庄善若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嘴里却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娘怀我九个月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呢,我家小四还是在稻田里生的呢。”

庄善若看着他两夫妻恩爱,道:“有龙哥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大嫂,我看你这肚子,可是怀了双胎?”

王有虎闻言在一旁嘿嘿一乐。

“哪有那个福气?”周素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怀身子不像别人,从来没害过口,吃饭倒还比原先还有味些。你有龙哥还怕饿了我,除了三餐,还尽弄些小食点心,将我吃得那般胖大,出去人人问我是不是怀了双胎,我都不好意思回话。”她肚子虽然大,可别的地方却也不臃肿,只是略略有点双下巴,脸上的水色也更好了些。

“那是嫂子的福气了。”庄善若看着周素芹的肚子,暗忖这孩子若是怀得过大,怕是分娩的时候要受苦;不过看着周素芹骨架子大,以前又是常年在地里劳作惯了的,怕也没什么大碍。庄善若的话到了嘴边也就不说了。

王有虎倒了杯茶,递给庄善若,道:“妹子,赶紧喝一口。”

庄善若见茶碗里是清澈的褐色茶汤,上面还飘着几瓣金黄的桂花,看着便让人觉着清爽,喝了一口,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很是解暑。

“大嫂,这酸梅汤虽然喝着爽快,可也是收敛之物,你怀着身子,还是少喝为好。”

“我省得。”周素芹笑着道,平凡的面孔突然明亮了起来,“这几日天气热,我特意做了酸梅汤凉着,等有龙地里回来刚好喝了解暑——这糖桂花还是上年特意酿的。我自个,就喝些白水或是淡茶,有龙还有时候给我弄点羊**喝,说是补人。”

庄善若点了头,看着在一边关切望着周素芹的王有龙,心里暗道,周素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王有龙虽不善言辞,可是是个行动派。

喝过了茶,收了汗,庄善若将带过来的礼物摆到桌上:“这是我自己种的豆角,腌得刚刚好,想着大嫂怕是爱吃酸的;这是风干的獐子肉,无意中得的,吃个新鲜;这两坛子烧春,给姑父的,我记得他爱喝上几盅;还有三套给侄儿做的小衣裳,大嫂别嫌针脚粗才好。”礼物满满当当地隔了一桌子,虽不算值钱,可也是庄善若细细琢磨过了的。

王有虎皱眉,道:“你自己手头上又不宽裕,买这些做什么?”他话不好说得太直白,原本庄善若在许家搬到后院另过的事是瞒了王家人的。

庄善若淡淡一笑,冲王有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周素芹却展了三套小衣裳看了又看,又细细地放在脸上摩挲了下,喜道:“我这手拿惯了锄头,拿了针就别扭得很。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着就让人喜欢,颜色也鲜艳,针脚也都藏得好好的。啧啧!”

庄善若见她不像是客气,是真的欢喜,也笑道:“小孩子长得快,不敢多做。大嫂若是喜欢,我回去再往大了多做几套。”

“不用,不用!”周素芹赶紧推辞了。

“几套小孩子衣裳不值什么,大嫂这话就见外了。小衣裳可爱,我做着也有趣。”话虽这么说,可这三套小衣裳也是庄善若趁着绣花的间隙好不容易赶出来的。除了给周素芹准备的,庄善若还准备了连淑芳,刘春娇的。

“咳,咳咳——”院门口传来了几声咳嗽声,又闷又沉,还带了浓浊的痰音。

“爹回来了!”周素芹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子。

庄善若心头一紧,也下意识地站起身。王大富,她不想见,可又不得不见。

只见王大富正摇摇摆摆地走到院子里,手里拎了个酒葫芦,脚步乱得可疑。“啊——噗!”王大富喉咙叽里咕噜一阵乱响,仰头往地上啐了口浓绿的老痰。猫扑中文

第210章 酒鬼

(猫扑中文 ) 王有虎赶紧上前扶了一把:“爹,又喝多了?”

王大富抬起头,梗起了脖子,手往王有虎身上一推:“去去去,谁喝多了?”

庄善若不由得一愣。

原先的王大富才过中年,又常年干木匠活,身子精壮。这时候看他,却消瘦了许多,整个身子也微微伛偻了下来,原先通红的酒糟鼻子也黯淡了下来,眼睛下面是青黑一片,眼袋松松的,两鬓苍白——半年多不见,竟成了个半老头子。

王有虎见怪不怪地从后面扶住了王大富,道:“爹,你也少喝点,把身子喝垮了不值当。”

“去,少管你老子!”王大富嗓子也被酒弄坏了,又沙又浊。

“妹子来了。”

“妹子?你哪里来的妹子?”王大富不屑地哼哼,顺手用袖子蹭了蹭鼻子,他身上的衣裳倒还有七成新,不过前襟却沾满了斑斑的污渍。

“姑父!”庄善若适时地走到了厅堂的门外,唤了一声。她想起之前种种,想起王大富在王大姑灵前对她说过的狠话,心头一时千回百转。

“嗯?”王大富停住了踉跄的脚步,歪了一边的肩膀冲着庄善若的房向抬起了头,将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庄善若心头又是一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原先在王家的时候,她最怕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眼睛深处燃着**与探究,被这样的目光盯上一阵,她便觉得全身不舒服。可是,此时庄善若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包在松垮的眼皮子里,却是迷迷瞪瞪,对不准焦距。

王大富觑了眼睛看了又看,肃着脸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屋里屋外的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每个人都想起王大富那时候对庄善若说过的狠话。王有龙尤其担心。生怕王大富又说出什么不着调的,伤了庄善若的心,忍不住悄悄地握了拳头。

“姑父!”庄善若又唤了一声,眼前的王大富像是脱了个形。和她印象里的王大富根本对应不起来,倒像是个喝酒糊涂了的糟老头子。

“嘿嘿!”王大富咧了嘴,拿起手里的酒葫芦摆了摆,冲庄善若点点头,“来了?”

除了庄善若之外,所有的人都暗自地松了口气。

周素芹双手撑在腰后,问道:“爹,你吃过饭了吗?”

王大富又摇摇摆摆地迈开步子,眯缝着眼看了媳妇一眼,笑道:“吃了。我打南边过来呢。素芹哪,你给我整一碟子花生米,我好下酒吃!”

周素芹皱了皱眉头,道:“爹,你少喝点。我做好了饭。小姑回来了,正好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王大富赶紧摆摆手,笑道:“我在南边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

王有龙松了握紧的拳头,王有虎却拧起了眉头。

周素芹笑道:“爹,你多少吃点。”

王大富将一根手指头竖起来放到嘴前:“嘘。我累了,想睡一觉,你们可别吵我!”

周素芹无奈:“那我给你留点菜,等你醒了再吃!”

“嘿嘿,素芹哪,我知道你孝顺。我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娶了你这样的好媳妇。”

周素芹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有龙,低声道:“爹怕是又喝醉了。”

“醉了,才半斤,哪能喝醉?”王大富耳朵尖。听到醉字,马上嘟囔开来,踉跄着跨进厅堂,却差点被门槛绊住,还亏了王有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庄善若心里暗暗诧异,退到了一边。

“呦,这是啥味?”王大富嘬起嘴,皱了鼻子使劲地嗅着,最后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小坛子烧春,“呦,酒!哪来的?”

王有虎道:“是妹子孝敬您的!”

“好好好!”王大富连说了几个好,丢了手中的酒葫芦,一边一个搂了酒坛子,道,“都是孝顺孩子,知道我好这口。”

庄善若看着王大富半醉不醒的样子,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前王大富虽然也好杯中之物,可也不想现在醉得颠三倒四的,看他那样子,像是整日酒不离口的。

“你们聊,你们聊!”王大富抱了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庄善若松了口气,问道:“姑父,他是怎么了?”

周素芹看了看庄善若,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她做儿媳妇的哪能说公爹什么。

王有虎摇着头道:“他啊,还不是酒喝的。原先也还好,每天喝上三四两解解闷,我们也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由他去了。”

“嗯。”

“后来,这酒一天比一天喝得多,木匠活也不干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酒喝。”王有虎叹道,“我们也不敢很劝,一劝,便说娘在的时候倒由着他,娘不在了,还落个不自在。”

庄善若点点头,表示理解。原先王大富虽有色心,可王大姑的话多少也能听进去几句,还算是勤勉;王大姑不在了,两个儿子也都大了,也能撑起门户,便也就松懈了下来。

“我听姑父说,南边过来,那是啥地方?”庄善若又问。

王有龙干搓着手,王有虎脸色也犹豫起来,两兄弟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庄善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抛了个难题出来,心里愈发的迷糊了。

“这话实在是张不开口……”王有虎和王有龙交换了个眼色,开腔道。

周素芹适时地插嘴道:“你们聊着,厨房里还焖着饭呢,可别是烧焦了才好。”竟慢慢地扶了门框小心地往厨房去了。

这分明是避开的样子,庄善若愈发的不明白了。

王有龙从旁催促道:“阿虎,妹子左右不是外人。”

“哎,按理说这话也不该我们做小辈的来说。”王有虎苦恼地道,“娘刚走的那段日子,爹苦闷得很,嘴上虽不说,可日日借酒浇愁,喝醉了便睡个天昏地暗。多亏了有嫂子看顾。”

“嗯。”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认识了村里的一个寡妇,两个人一来二去地便好上了。那寡妇常常炒两个小菜,留我爹在那里喝酒。有时候喝醉了,也就歇在那儿。寡妇家就住在村子南边。”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嗐,单一个独养闺女,前两年嫁出去了。那人我们也见过,倒是徐娘半老,靠放印子钱谋生。”王有虎做晚辈的说起长辈的风流韵事实在是艰难。

“姑父可有打算。”庄善若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不过转念一想王大富素日品性也就不足为奇了。

“爹不提,我们也不好说,也就由他去了。”王有虎苦恼地道。

庄善若沉吟地点了点头,这事的确不好办。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这样厮混着总要招人闲话;可若是王大富自己不提,做儿子的哪有主动给自己找后娘的道理。可不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耽搁着。

三人一时默默,只听得从正房那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想来是王大富睡得正香。这呼噜打得是畅快淋漓,听不出一点心事来。

庄善若心头对王大富的怨愤不由得消散了几分,王大富接下来的半辈子怕是再也离不开酒了,原本那般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竟然沦落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王大富不管事了,她倒是可以时不时地回榆树庄。庄善若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周素芹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好饭。虽然做得不算精细,可吃在嘴里滋味都不坏。

庄善若感激地道:“大嫂,倒害你忙了大半日。”

“忙啥,我也没做啥精细菜,你可别嫌弃。”周素芹说着,将一块五花肉夹到庄善若的碗里。

“大嫂。太客气了。”

周素芹看了看庄善若瘦削的脸,细细的腕子,笑道:“不是我说,你这身子骨太弱了些,可得多吃点。听说姑爷是他们家长子。下头侄儿都满地跑了,许老太太怕也是等着抱长孙吧。”

庄善若脸色一凝,滋味肥厚的五花肉在嘴里腻得慌。不知者无罪,她勉强自己笑了笑。

王有虎赶紧解围,岔开话题道:“来来来,今儿难得妹子回来一趟,喝酒喝酒!”

周素芹早就准备了半斤酒,闻言,赶紧给王家兄弟倒上满满一杯,又倒了一杯送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赶紧推辞:“大嫂,我哪里能喝?”

“唉,喝个一杯两杯没事,这是村里新酿的米酒,甜甜的不醉人。”周素芹善意地笑着,“若不是我还怀着身子,这酒倒也能喝上三两杯。”

庄善若为难:“饭后还要回连家庄呢。”

周素芹沉下脸,道:“怎么?难得回家一趟,不住个一两晚就回去吗?你原先的屋子我给你收拾了,随时可以住人呢。”

王有虎也举着酒杯冲庄善若眨眨眼睛,劝道:“不碍事,住个一两晚,许家又不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许陈氏只要大面上不错,也不大管庄善若了。

庄善若为难,她也有心想在王家小院住上一晚,可是……

周素芹放下筷子开玩笑道:“小姑为难啥,别是舍不得姑爷?”

庄善若被说得有些讪讪的。

周素芹又道:“难得我们姑嫂说说体己话。”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刚好,刘福婶家的春娇昨儿也从城里回来了,你也顺道去看看她,听说你们原先就要好。”

庄善若没想到,笑盈盈道:“哦,她怎么回来了,可是到娘家养胎吗?”

周素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你还没听说?她家可是出了大事了!”

庄善若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两下。猫扑中文

第211章 惊变

(猫扑中文 ) “出了啥事?”

周素芹脸上不由得露出悲戚之色:“昨儿中午才回来的,刘福婶晚上就到我们家跑了两趟,问你什么时候回娘家。刚好你托人捎了信来,我就和她说了,她嘴里直念佛,嘱咐我等你回来拜托你千万要去趟他们家。”

庄善若听周素芹绕了一个大圈子,也没说到正题,愈发的紧张了,犹疑地问道:“可是和小刘郎中闹了别扭?”想想不可能,他们两个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又经了小刘郎中的病,更是共过患难,心头突突一跳,又问:“难不成小刘郎中又病了?”

周素芹为难地看了王有龙一眼,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庄善若急了,上回去善福堂小刘郎中虽然还没大好,可看着精神还不错,这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王有龙朝妻子点了点头。

周素芹皱了眉道:“你可千万别急,我也是听说——说是小刘郎中没了。”

“没了?”庄善若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半晌,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王有龙赶紧劝道:“妹子,你别急。”他知道庄善若和刘春娇是闺中姐妹,出嫁了也互有帮衬。

“没了!”庄善若喃喃道,想起刘昌那张带着温和笑容的白净的脸庞,薄薄的嘴唇,还有修得干净的指甲,不由得悚然一惊,“没了,什么时候的事?”

“刘福婶来的时候只顾抹眼泪,也没说清楚,怕是得有一个多月了吧。”王有虎接话道。

一个多月?庄善若心乱如麻,暗忖,那岂不是她刚去探视没多久之后的事。不是说是得慢慢养着的病,怎么去得那么急?

“知道是什么病吗?”

周素芹道:“什么病,我们也没问,刘福婶的眼睛哭得跟个桃似的,说话也说不利索。怕是伤心过度了。”

庄善若心突然一阵狂跳,想起那刘郎中两口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趟也就罢了。偏生还有第二回,老两口子怎么受的住?善福堂素来积德行善,施医舍药,怎么老天偏生不长眼?

匆匆吃过饭,庄善若再也坐不住,只想去刘福婶家看看。王有虎便自告奋勇送她去。

两人并排默默地出了王家的院门。

“你别怪大嫂,许家的事你让我别说,我都还都瞒着。“王有虎道,生怕周素芹的话让庄善若不自在。

“我知道,大嫂原是好意。我哪里会怪?”

“许家人可有为难你?”王有虎见四下无人,悄声问。

“没有。”庄善若摇摇头,道,“老太太只想托老根婶子给小妹寻门亲事,倒也没有为难我。”

王有虎突然全身一僵。半晌才回过神来,强笑道:“倒是托了老根婶子的福了。”

庄善若没在意,道:“可不是,田里的活也都帮衬着,我倒是过意不去。”

“可有眉目了?”

庄善若一时没听明白,回过头看着王有虎问道:“有虎哥,啥?”

“没啥。没啥!”王有虎挠挠头,讪讪道,“这生老病死的事说不准,你倒是也别自己一味地伤心,也劝着点。”他也知道庄善若与刘春娇亲厚,往日都在西厢房头凑着头地做针线说悄悄话。

“嗯。”庄善若心里一时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消息。有点七上八下。

再走了一程路,便到了刘家的院子了。王有虎看着刘家紧闭的院门,道:“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庄善若点点头,估摸着在刘家要呆一阵子。道:“有虎哥,回去和大嫂说一声,我晚上在家里住一晚,又要麻烦她了。”

“哎!”王有虎欢喜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庄善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才意识到他刚才那句的“可有眉目了”,怕是问的是许家玉的婚事。庄善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被刘昌的事占着,倒也没去琢磨这事了。

庄善若屈指在门上敲了几声,静静等了一会,没有人答应,便伸了手掌加大了力气在门上拍了几下。

“是谁啊?来了,来了!”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不像是刘福婶的,更不像是春娇的。

庄善若后退了两步,刘家的院门吱呀地打开了半扇,探出一张憔悴的脸儿来,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庄善若几眼,问道:“你找谁?”

庄善若见那妇人面生,细看却又有几分春娇的模样,不过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的端肃,便道:“可是春秀姐?我今儿刚回娘家,听我大嫂说起,想来看看春娇。”

那妇人又认真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将门敞开,道:“快请进,快请进!”又转头冲里面喊了声:“娘,王家姑奶奶来了!”

庄善若知道自己没猜错,冲刘春秀点了点头进了刘家的院子。刘春秀比刘春娇大了五六岁,就嫁在本村,夫家还算是小康。

庄善若进门的时候,见刘春秀穿戴潦草,脸上带着倦容,眼皮子又红又肿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听见正房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刘福婶带着哭腔喊道:“善若,你可来了,这可怎么好啊!”

庄善若一见刘福婶,顿时吃了一惊,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刘福婶啊?上回在王有龙的好日子上见过,刘福婶还是过得舒心的富态模样,眼前的那个妇人却和原先的那个白胖喜庆的刘福婶相差十万八千里。

刘福婶身形消瘦了下去,胡乱地穿了件家常的褂子,上面横七竖八全是褶子,脚上趿拉着颜色不一样的两只鞋子,头发也乱蓬蓬的只在脑后挽了个髻。这也倒罢了,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眼睛。原先生气勃勃的锐利眼神消失不见,只剩一对深深凹陷的泡在泪水中的眼睛,带了绝望和惶恐。

刘春秀扶了刘福婶一把。

刘福婶还没走到庄善若面前,眼窝里竟开始簌簌地往外掉眼泪,她也不去擦,握了庄善若的手摇了又摇:“天可怜见,善若,你可得劝劝春娇……”

刘春秀道:“娘,进去再说,别杵在院子里。”

“哎,哎!”刘福婶顾不上回答大女儿,只眼巴巴地看着庄善若,原先那个八面玲珑的媒婆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先春娇嫁得风光,婆家富庶,姑爷体面,春娇又很快地怀了身子——无一样不顺遂。刘昌这一猝死,对刘福婶来说,无异于从云端跌倒地狱,放在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三人进了厅堂,房间里一派凌乱。

庄善若顾不得虚礼,赶忙问:“春娇呢?”

刘春秀将刘福婶安置到一张椅子上,苦笑道:“闹腾了半日,这会子累了,刚刚睡着。”

庄善若点点头,正要去看,只见刘福婶从腋下抽出了条帕子,不管不顾地响亮地擤着鼻涕,又胡乱地抹着眼泪,哭诉道:“我的春娇哇,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哇!”

庄善若不好就走,陪着刘福婶抹起了眼泪,想起刘昌的善良体贴,眼泪倒也是汩汩地流个没完。

刘春秀也默默地陪着流了会泪,提醒道:“娘,你也别一味伤心。既然王家姑奶奶来了,得先把事情说个清楚。”

庄善若点点头,收了眼泪,问道:“怎么就这样了?我之前还去看过,小刘郎中精神都还好。”

刘福婶本抹干净了眼泪,一听又哭开了,道:“刘昌,让我去哪里找那么好的女婿?又体贴又孝顺,和我们家春娇又和睦,嫁过去大半年了,从来没红过脸……”

刘春秀见刘福婶没有停下了的架势,歉意地朝庄善若强笑了笑,道:“我娘她是伤心太过了,出了这些事,每日哭倒要哭上几个时辰。”

庄善若点点头表示理解。

刘春秀随了刘福婶的性子,说话也是干脆爽利:“……我这妹夫可是没话说,对春娇好,对我爹娘也孝敬,只是命太薄了些。原先只说是急病,倒将我们的心提得七上八下的,过了三四日倒是渐渐好了。我们也进城去看过,见妹夫精神还好,他们家本来就是行医看病的,就也没大放心上,只想着慢慢调养,总能好起来。”

“后来呢?”

“后来春娇怕娘担心,托人捎了口信,都是说妹夫没什么大碍,我们也就放了心。”刘春秀蜡黄的脸突然一皱,道,“可没成想,一个月前突然传来噩耗,说是妹夫也不知道怎么的,下午睡着睡着,竟是腹痛难忍,请了几个大夫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到后半夜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了。”

“腹痛?”

“可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没了。我陪我娘连夜赶过去,亲家太太和春娇哭晕过去好几次,还亏得我和他们家寡嫂扶着拉着。”刘春秀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春娇和妹夫感情深,竟也想不管不顾地撞了墙随他去了,幸亏我们拦住了,倒是哭得和泪人似的。”

庄善若可以想见春娇的悲痛,心有戚戚然:“春娇怀了孩子,小刘郎中没了,怎么的也得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才是。”

刘福婶本来止住了泪抽抽噎噎的,闻言突然又大放悲声。

刘春秀抹了泪,凄声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孩子,也没了!”猫扑中文

第212章 行尸走肉

(猫扑中文 ) 庄善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刘福婶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抖动个不停,眼泪汩汩地从指缝间沁出来。

刘春秀看了眼刘福婶,黯然道:“春娇伏在妹夫的床边哭了几场,哭得几近虚脱,还是我和他们家寡嫂搀扶着去别的房间歇了。倒是安安静静地睡了几个时辰,我只当她哭乏了。还是他们家寡嫂发现这褥子怎么就开始渗了血,才发现孩子有些不好了。”

庄善若心头恻然,春娇的月份比周素芹的大,孩子生下来怕都能活了。

“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年纪也大了,又伤心过度;我娘又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亏得他们家的寡嫂天还没亮就急急地跑出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了个稳婆来。”

“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吗?”

“好不容易孩子生下来,还是个男胎,小胳膊小腿儿都长得全乎。”刘春秀蜡黄的脸儿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道,“倒哭了两声,声音弱得跟个猫儿似的。还没我们高兴一阵子,那娃娃便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了——我们怕春娇心里难过,只得骗她说娃娃在肚里就没了。”

刘福婶鼻涕眼泪横流,哭得鼻子眉毛一把抓:“我苦命的孩子,这是做得哪门子孽啊!”

庄善若想起刘春娇的圆圆脸庞的娇俏模样,心头忍不住是颤了又颤。她打小没经过什么风雨,在娘家的时候刘福婶都给她安顿好了,嫁到婆家也没有一样不是如意的,此番无端遭受打击,恐怕是撑不住。

“春娇,她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除了哭还是哭,每日迷迷瞪瞪的,看着倒叫人害怕;后来不哭了,偷偷地在被子里将裙子撕成一条一条的。结成绳子,要上吊呢。”

“啊?”

“妹夫也对她忒好了些,这一走,她哪里受得住?本来留下个娃娃也还好点。可连这唯一的希望也没了。”刘春秀喟叹道。

“怎么就回来了?”

“唉,能不回来吗?刘家也只剩下老两口子,和寡嫂带个小侄子了。”刘春秀看了刘福婶一眼,道,“他家寡嫂看着闷不出声,可做起事情来却是能干的,妹夫的丧事全是她一手包办了,办得还算是体面。服侍公婆,照顾春娇,也全都毫无怨言地做着。可她也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总有些事情顾不上。春娇做着小月子,又是成日里寻死觅活的,唉!”

庄善若面前浮起刘昌寡嫂那张涩白的容长脸儿,那幽幽的目光看得人着实不舒服。她能做到这些,怕也是兔死狐悲之情吧。

刘福婶这时候开腔了:“春娇还年轻。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若是她想替刘昌守着,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这个女婿倒是比旁人家的儿子还要体贴些。”刘春娇与庄善若同岁,才十六岁,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长到像黑黑的隧道。看不到一星亮光。

刘春娇今后的生活又该如何安排?

“亲家的意思,春娇还年轻,又没留下个孩子,若是一味守着,他们看着也心疼。”刘福婶目光中透露了一丝精明,“按善福堂的财力。即便是守节,也亏不了春娇去。可我看着那先头那个媳妇,才守了几年,二十几岁的人熬得倒像是三四十岁的。她膝下还养了个哥儿,倒是有个安慰。我们家春娇可啥都没。亲家老两口虽然怜惜她。可这日子还长的很,过上个十来年,这善福堂还不是那个哥儿当家。那时候的事儿可是说不准了。”

庄善若点头:“婶子考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春娇偏生不听,死活要赖在刘家。亲家太太好说歹说才略劝动了些,这番回家还是生拉硬拽地死命地带回来的。”刘福婶松松的眼袋盛着无尽的憔悴,“她心底恼上了我,只当是我的主意,这两日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春秀劝她,也只听着嘴里敷衍着,倒是将姑爷的牌位抱得紧紧的,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庄善若沉吟,春娇的心结若是没打开,日后怕还是会不好。

刘福婶又道:“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想到春娇跟你要好,就请你好歹劝劝春娇,哭一阵闹一阵也就算了,这日子再苦可也得挨下去,可千万别在心里想什么骇人的主意,我和她爹都老了,也经不起折腾了。”说着,眼泪又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庄善若赶紧上前宽慰,倒被刘福婶一把抓住了手,紧紧地攥住,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身上。

刘福婶再精明再势力,可毕竟还是一个母亲。做母亲的,哪有不为儿女着想的?

刘春秀正要说什么,突然侧着耳朵细细地倾听着,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春娇怕是醒了。”

庄善若感觉到被刘福婶握住的手又是一紧。

“善若,许家的事你可千万别怪婶子,婶子也是被蒙蔽了,哪里知道……”刘福婶生怕庄善若因为这件事心有芥蒂。

庄善若赶紧打断了刘福婶的话:“婶子说哪里去了,不相干的事何必再提。”

“哎,哎!”刘福婶叹息了几声。

刘春秀带着庄善若来到刘春娇的房门前,停住脚步,轻声道:“我长这么大,倒是从来没见过能难住我娘的事。你知道我们虽说是姐妹俩,可是年纪差的有点大,平日里也很少说体己话。她和妹夫亲厚,一心一意想着殉情,再不济也是守节。她还年轻,哪里能想到以后的事,偏生这话又不好由我们对她讲。你和她做闺女的时候就要好,或许你说的还能听得进去几分。”

庄善若点点头,轻轻的推开了门,刘春秀在背后叹息了一声,悄然离去了。

房间有些黑,大中午的竟拉着帘子,庄善若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半晌,她才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微微弓了腰,怀里不知道抱了什么东西。那身影如泥雕木塑般动也不动,在半明半暗中看着倒是有几分的诡异。

庄善若顺手带上了门,试探地低声唤了一句:“春娇?”

那身影动也不动,置若罔闻。

“春娇,是我,善若。”

屋里弥漫着一股酸涩的味道,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混合在一起,是让人感觉压抑窒息的味道。

庄善若走到刘春娇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只见她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善若想了想起身来到床边,“唰”的一声,拉开了半扇窗帘。初夏的骄阳像利箭一般射穿了这个阴郁的房间,太阳的光柱里有着无数细小的灰尘在起舞。

刘春娇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转过脸,将一半脸藏匿在黑暗里,一半脸暴露在光明中。

庄善若端详着刘春娇,不由得悚然一惊。在她的印象中,刘春娇是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少女,明媚而爱娇。此时的刘春娇润泽的圆脸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两边的颧骨隐约可见,暴露在阳光中的一半脸,脸色是蜡黄得毫无生机。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心疼,她将手抚上刘春娇的膝盖,又唤了一声:“春娇,是我呀!”

刘春娇眼珠子仿佛已经不会转动了,她将头整个转过来,定定地将目光落到了庄善若的脸上。这双眼睛里,以前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现在却只剩下风霜雪雨落寞凄凉。刘春娇的身体只有十六岁,可是那双眼睛却过早地衰老了。

“春娇?”

刘春娇机械地又将头转过去,眼神空洞地从庄善若的脸上碾过,竟然还扯开嘴角笑了笑。

庄善若看着心里难受,若是她哭还倒好了,这笑却笑得瘆人,笑得比哭还要苦。

刘春娇的怀里抱着一个牌位,还散发着生漆略略刺鼻的味道。庄善若不用看,也知道是刘昌的。

吸引她目光是刘春娇的那双手,原先丰腴白嫩的一双手此时紧紧地搂住牌位,竟呈现出一种狰狞的姿态。双手依旧白,可是却是死白;手背上几根青筋盘根错节;指甲留得寸把长,指缝间都是黑黑的泥垢还有血渍。

庄善若忍不住一阵心酸,默默地掉了一串泪,正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双手。

刘春娇只看到庄善若的手动了动,以为是要来夺她怀里的牌位,厉声喊道:“不——”然后横过身子,更将牌位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指节呈现出青白之色,仿佛恨不得将那牌位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庄善若赶紧收回手,劝道:“别,别,小心疼!”

刘春娇却低下头,惶恐地看着牌位,惊道:“阿昌,我弄疼你了吗?”一边忙不迭地松开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牌位。

庄善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刘春娇可别是伤心糊涂了。

刘春娇仿佛没当庄善若存在似的,一下一下柔情似水地摸着牌位上刘昌的名字,柔声道:“阿昌,我知道你疼,你疼得都直不起身子来了,你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可你就是不当着我的面喊疼。你吐了那么多的血,吐了一口又一口,我用双手怎么也接不完,怎么也接不完啊。你的血怎么竟是黑的?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

刘春娇睁大了眼睛,两行泪像溪流从空洞的眼睛里淌出来,砸到她手中的牌位上。猫扑中文

第213章 春娇的心结

庄善若也不劝,只是坐到刘春娇的身边,搂了她羸弱的肩膀,默默地陪着她流泪。她知道,只要能够哭出来,都还不算太坏。最可怕的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日积月累,总有一天情绪积累得太多,会决堤而出,到时候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刘春娇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收住了眼泪,怀中的牌位被泪水洗濯得分外洁净,“刘昌”的名字显眼得刺目。

“春娇……”庄善若艰难地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她。这样的伤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抚平的,这样的伤痛早已经伤筋动骨,唯有靠自己咽泪吞血,再加上时间的力量才能抚平——即便是有朝一日抚平,那伤口总也不会真正愈合,总会留了一个伤疤来提醒你往日的存在。

“善若姐……”刘春娇吃力地想露出笑来,可是这个笑还没等绽放出来便被深深的哀婉替代了。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庄善若爱怜地道。

刘春娇摇摇头,用袖子细细地擦着刘昌的牌位,一下一下,仿佛这个牌位是个活物,稍一用力就会将它擦疼了似的。

“善若姐,你不知道,阿昌待我有多好。”刘春娇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房间里的那道阳光,眯起了眼睛,“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学着做饭,饭不是烧焦了就是夹生的,一顿两顿也就罢了,可几顿下来,即便是再通情达理的婆婆也有微言。阿昌便给我想了个主意,让我装病,说是染了风寒,偷梁换柱地给我熬了甜甜的山楂水喝。也不知道他和婆婆说了什么,等我的病实在装不下去了,婆婆竟免了我烧饭的活计,只让我好好地将阿昌伺候好就是了,若是有空就做做针线。”

庄善若认真地听着。能把心里话说出来是件好事。

刘春娇的唇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低低地道:“我喜欢吃前街糕点铺子卖的豌豆黄,可家里上有婆婆看着,下有大嫂盯着。也不好常常去买。阿昌知道了,但凡他出门替人诊病,回来的时候医箱里总会有一包豌豆黄。”

“后来,我发现大嫂有些古怪,老是偷偷地躲在我们窗子下面听墙角,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可这事和谁也不好说,婆婆本就怜惜她寡妇失业带了孩子日子不好过,明里暗里更是偏袒她几分。而且大嫂的性子也有些古怪,我好意地找她说话,她常常给我个冷脸子。”刘春娇的柳叶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后来阿昌知道了,和我细细地说了一夜,我才知道大嫂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阿昌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给玦哥买了好些的吃的用的,大嫂看我的眼光才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的了,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嗯。”庄善若应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刘春娇却顿了顿,双手迟疑地抚过自己瘪瘪的肚皮,声音没由来地颤了一颤:“阿昌老是和我说,他们家本就人丁不旺,大哥的死又让公公婆婆心有余悸,所以嫁到他们家就要多多地为刘家开枝散叶。我们都说好了,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他老是说女儿一定会像我一样的娇气,所以前头一定要先生三个能干的哥哥,可以给妹妹们撑腰。”

庄善若生怕她又想到没了孩子的伤心事,有心想岔开话题:“这父母子女的因缘也是上天定好了的。”

刘春娇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可是阿昌又说我年纪小,若是早早地怀胎生孩子怕对身子不好。婆婆和我娘老是有意无意地催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是阿昌拦在我面前,佯装不喜欢孩子嫌孩子吵闹,说是要晚两年再要——我心里都知道,他是怕我辛苦。可是我诊出喜脉的那一日。他比谁都要欢喜,咧了嘴笑了整整一天;又熬了一夜,翻了许多书,拟了一张纸的名字让我挑。”

甜蜜的回忆是撒在伤口上的盐,让人又爱又痛。

刘春娇脸上的笑容还没隐去,突然握了一只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肚子,道:“可是我竟这般无用,连这一点骨血也不能给他留下!”她瞪大了双目,眼中闪耀着怨愤。

庄善若吓了一跳,赶紧捉住了她的手:“春娇,你莫要这样,这样的事谁都不曾想到。”

刘春娇木木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张大了嘴,无声地嚎啕着,眼泪又是簌簌地从空洞的眼中掉出来:“阿昌素来是爱热闹的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我不放心;还有孩子,才那么点大,小鼻子小眼睛和阿昌是长得一模一样,地下那么黑,他一定会害怕。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到下面陪他们,一家子在一起倒也热闹。”她一边说一边大口地倒着气,模样看着骇人。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抚了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她记得母亲跟在父亲身后过世的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自己也时不时地动过这样的念头。这念头就像是一条毒蛇,往人的心里钻,纠缠着你,折磨着你,一刻不得安宁。

刘春娇憔悴的面容突然带了一丝凛冽:“即使不让我下去陪他们,也得让我守着。婆婆必是心里怨我恨我,所以才把我赶回了娘家。这牌位还是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夺过来的——我舍不得丢下他,我在哪里,阿昌就要在哪里。”

“你婆婆也是为你着想……”

刘春娇却冷笑了几声:“那大嫂呢?偏生她就能守着,怎么到我身上就不成了?”

“她毕竟还有个玦哥儿。”

刘春娇神色一黯:“说到底,他们家终究还是怨我。”

庄善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春娇这个时候脑子里一根筋,怕是说什么也不会听了。刘家的心思,庄善若却很好理解。刘郎中夫妇俩年纪也大了,又连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也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样。

刘春娇嫁到刘家还不到一年便成了未亡人,她年纪又轻,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即便是刘郎中夫妇有心让她守节,怕也是张不开这个口吧。

毕竟刘昌的寡嫂已经替刘家守节了,若是再添了个刘春娇,一家两个守寡的媳妇,怕是会被人说成苛刻。

再说了,刘福嫂心疼女儿,想让女儿往前走一步,刘郎中夫妇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庄善若正在沉吟,冷不防刘春娇幽幽地道:“其实,阿昌是被我害死的!”

“春娇,你别胡说!”庄善若心头扑扑一跳。

刘春娇凄婉一笑:“善若姐,你还记得上年我们未出阁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悄悄话吗?”

“什么?”

刘春娇黯淡的眼中写满懊悔:“成亲前批的八字,我原先倒还不觉得,可我后来静静想了好几夜,可不是我害的阿昌?”

八字?

庄善若凝神一想,思绪重新回到了上年那个奥热的盛夏。

她记得待嫁的刘春娇偷偷地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和刘昌的八字拿去算命先生那里合,竟然得了个大凶,还得了个“猪候相遇不到头”的卦文。刘昌怕老人挂心反对,偷偷地改了八字,这才罢了。

这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关痛痒。可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原先“大凶”的八字合婚,就变成了刘春娇心头的一根刺,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要随了她的呼吸辗转,时不时地刺痛她一下。这痛却又是钝钝的,让心头发炎溃烂,生出那无尽的悔恨——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刘春娇见庄善若神色微变,知道她回想起了先前这桩事,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我娘我爹我姐劝我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阿昌是因我而死,我若是苟活着,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安心。”

“你这是什么话?”庄善若很不以为然,“算命先生的话本来就做不得准。你看我和许大郎的婚事,原先不也是说我是旺夫旺宅,可实际上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一样?许大郎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可是阿昌却是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被那些虫蚁啃噬。若不是因为我,他娶了旁的女人,一定能够子孙满堂,长命百岁吧。”

庄善若见刘春娇钻了牛角尖,知道一时劝不过来,只得另想办法。

刘春娇看了眼刘昌的牌位,黄黄的脸儿突然飞起了一抹霞色,道:“善若姐,我都想明白了,你也别再劝我,劝了也没用。我爹娘只生了两个女儿,我是个没用的,幸亏大姐能干,嫁的姐夫也忠厚,定能好好地帮我侍奉爹娘。我活着也是个累赘,倒不如随阿昌去了,还能全了我们夫妻情谊。阿昌走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偷偷地改了八字娶了我。我知道后悔的滋味太难受,我总不能让阿昌等得太久……”

庄善若心中大恸,哀莫大于心死,若是一人一心求死,即便再多的人拦着,那他也总是有机会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看着刘春娇枯槁的面容,哀哀的神色,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投井的许皎月。

为什么总有人认为死亡才是对爱情最好的祭奠?

庄善若也不劝,只是坐到刘春娇的身边,搂了她羸弱的肩膀,默默地陪着她流泪。她知道,只要能够哭出来,都还不算太坏。最可怕的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日积月累,总有一天情绪积累得太多,会决堤而出,到时候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刘春娇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收住了眼泪,怀中的牌位被泪水洗濯得分外洁净,“刘昌”的名字显眼得刺目。

“春娇……”庄善若艰难地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她。这样的伤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抚平的,这样的伤痛早已经伤筋动骨,唯有靠自己咽泪吞血,再加上时间的力量才能抚平——即便是有朝一日抚平,那伤口总也不会真正愈合,总会留了一个伤疤来提醒你往日的存在。

“善若姐……”刘春娇吃力地想露出笑来,可是这个笑还没等绽放出来便被深深的哀婉替代了。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庄善若爱怜地道。

刘春娇摇摇头,用袖子细细地擦着刘昌的牌位,一下一下,仿佛这个牌位是个活物,稍一用力就会将它擦疼了似的。

“善若姐,你不知道,阿昌待我有多好。”刘春娇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房间里的那道阳光,眯起了眼睛,“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学着做饭,饭不是烧焦了就是夹生的,一顿两顿也就罢了,可几顿下来,即便是再通情达理的婆婆也有微言。阿昌便给我想了个主意,让我装病,说是染了风寒,偷梁换柱地给我熬了甜甜的山楂水喝。也不知道他和婆婆说了什么,等我的病实在装不下去了,婆婆竟免了我烧饭的活计,只让我好好地将阿昌伺候好就是了,若是有空就做做针线。”

庄善若认真地听着。能把心里话说出来是件好事。

刘春娇的唇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低低地道:“我喜欢吃前街糕点铺子卖的豌豆黄,可家里上有婆婆看着,下有大嫂盯着。也不好常常去买。阿昌知道了,但凡他出门替人诊病,回来的时候医箱里总会有一包豌豆黄。”

“后来,我发现大嫂有些古怪,老是偷偷地躲在我们窗子下面听墙角,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可这事和谁也不好说,婆婆本就怜惜她寡妇失业带了孩子日子不好过,明里暗里更是偏袒她几分。而且大嫂的性子也有些古怪,我好意地找她说话,她常常给我个冷脸子。”刘春娇的柳叶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后来阿昌知道了,和我细细地说了一夜,我才知道大嫂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阿昌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给玦哥买了好些的吃的用的,大嫂看我的眼光才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的了,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嗯。”庄善若应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刘春娇却顿了顿,双手迟疑地抚过自己瘪瘪的肚皮,声音没由来地颤了一颤:“阿昌老是和我说,他们家本就人丁不旺,大哥的死又让公公婆婆心有余悸,所以嫁到他们家就要多多地为刘家开枝散叶。我们都说好了,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他老是说女儿一定会像我一样的娇气,所以前头一定要先生三个能干的哥哥,可以给妹妹们撑腰。”

庄善若生怕她又想到没了孩子的伤心事,有心想岔开话题:“这父母子女的因缘也是上天定好了的。”

刘春娇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可是阿昌又说我年纪小,若是早早地怀胎生孩子怕对身子不好。婆婆和我娘老是有意无意地催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是阿昌拦在我面前,佯装不喜欢孩子嫌孩子吵闹,说是要晚两年再要——我心里都知道,他是怕我辛苦。可是我诊出喜脉的那一日。他比谁都要欢喜,咧了嘴笑了整整一天;又熬了一夜,翻了许多书,拟了一张纸的名字让我挑。”

甜蜜的回忆是撒在伤口上的盐,让人又爱又痛。

刘春娇脸上的笑容还没隐去,突然握了一只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肚子,道:“可是我竟这般无用,连这一点骨血也不能给他留下!”她瞪大了双目,眼中闪耀着怨愤。

庄善若吓了一跳,赶紧捉住了她的手:“春娇,你莫要这样,这样的事谁都不曾想到。”

刘春娇木木地看了庄善若一眼,张大了嘴,无声地嚎啕着,眼泪又是簌簌地从空洞的眼中掉出来:“阿昌素来是爱热闹的一个人,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下,我不放心;还有孩子,才那么点大,小鼻子小眼睛和阿昌是长得一模一样,地下那么黑,他一定会害怕。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到下面陪他们,一家子在一起倒也热闹。”她一边说一边大口地倒着气,模样看着骇人。

庄善若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抚了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她记得母亲跟在父亲身后过世的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自己也时不时地动过这样的念头。这念头就像是一条毒蛇,往人的心里钻,纠缠着你,折磨着你,一刻不得安宁。

刘春娇憔悴的面容突然带了一丝凛冽:“即使不让我下去陪他们,也得让我守着。婆婆必是心里怨我恨我,所以才把我赶回了娘家。这牌位还是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夺过来的——我舍不得丢下他,我在哪里,阿昌就要在哪里。”

“你婆婆也是为你着想……”

刘春娇却冷笑了几声:“那大嫂呢?偏生她就能守着,怎么到我身上就不成了?”

“她毕竟还有个玦哥儿。”

刘春娇神色一黯:“说到底,他们家终究还是怨我。”

庄善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春娇这个时候脑子里一根筋,怕是说什么也不会听了。刘家的心思,庄善若却很好理解。刘郎中夫妇俩年纪也大了,又连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也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样。

刘春娇嫁到刘家还不到一年便成了未亡人,她年纪又轻,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即便是刘郎中夫妇有心让她守节,怕也是张不开这个口吧。

毕竟刘昌的寡嫂已经替刘家守节了,若是再添了个刘春娇,一家两个守寡的媳妇,怕是会被人说成苛刻。

再说了,刘福嫂心疼女儿,想让女儿往前走一步,刘郎中夫妇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庄善若正在沉吟,冷不防刘春娇幽幽地道:“其实,阿昌是被我害死的!”

“春娇,你别胡说!”庄善若心头扑扑一跳。

刘春娇凄婉一笑:“善若姐,你还记得上年我们未出阁的时候我和你说的悄悄话吗?”

“什么?”

刘春娇黯淡的眼中写满懊悔:“成亲前批的八字,我原先倒还不觉得,可我后来静静想了好几夜,可不是我害的阿昌?”

八字?

庄善若凝神一想,思绪重新回到了上年那个奥热的盛夏。

她记得待嫁的刘春娇偷偷地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和刘昌的八字拿去算命先生那里合,竟然得了个大凶,还得了个“猪候相遇不到头”的卦文。刘昌怕老人挂心反对,偷偷地改了八字,这才罢了。

这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关痛痒。可是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原先“大凶”的八字合婚,就变成了刘春娇心头的一根刺,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要随了她的呼吸辗转,时不时地刺痛她一下。这痛却又是钝钝的,让心头发炎溃烂,生出那无尽的悔恨——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刘春娇见庄善若神色微变,知道她回想起了先前这桩事,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我娘我爹我姐劝我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阿昌是因我而死,我若是苟活着,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安心。”

“你这是什么话?”庄善若很不以为然,“算命先生的话本来就做不得准。你看我和许大郎的婚事,原先不也是说我是旺夫旺宅,可实际上又怎么样?”

“那怎么能一样?许大郎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可是阿昌却是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被那些虫蚁啃噬。若不是因为我,他娶了旁的女人,一定能够子孙满堂,长命百岁吧。”

庄善若见刘春娇钻了牛角尖,知道一时劝不过来,只得另想办法。

刘春娇看了眼刘昌的牌位,黄黄的脸儿突然飞起了一抹霞色,道:“善若姐,我都想明白了,你也别再劝我,劝了也没用。我爹娘只生了两个女儿,我是个没用的,幸亏大姐能干,嫁的姐夫也忠厚,定能好好地帮我侍奉爹娘。我活着也是个累赘,倒不如随阿昌去了,还能全了我们夫妻情谊。阿昌走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偷偷地改了八字娶了我。我知道后悔的滋味太难受,我总不能让阿昌等得太久……”

庄善若心中大恸,哀莫大于心死,若是一人一心求死,即便再多的人拦着,那他也总是有机会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她看着刘春娇枯槁的面容,哀哀的神色,没由来地想起了那投井的许皎月。

为什么总有人认为死亡才是对爱情最好的祭奠?

第214章 死去何所道

庄善若沉默了半晌,问道:“春娇,刘昌是不是真的对你很好?”

刘春娇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看未必!”

刘春娇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庄善若一眼,仿佛有什么神圣的东西被玷污了:“天底下,除了他没有人再对我更好了!”竟微微有些愠怒。

庄善若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刘春娇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生气地道:“如果他对我不好,我怎么会想为他死!”双手更是死命地抠住手中刘昌的牌位。

“即便刘昌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可是为他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庄善若幽幽发问道。

刘春娇一愣,转而坚定地道:“那是自然。”

“人死如灯灭。”庄善若直直地看着刘春娇,放缓语气道,“你可曾听说陶潜的《挽歌》?”

刘春娇摇摇头,颓然道:“你别说那些不相干的。”

庄善若低低的吟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刘春娇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不过些微认得几个字,哪里听过这首诗。不过庄善若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念来,她或多或少也感受到这诗里传来的悲怆与无奈。

“我听不懂。”

“不懂无妨。”庄善若定了定心神才道,“你细想想,刘昌年纪轻轻,刚走,我们都还记着他,得过他恩惠的提及他也会唏嘘几声;过上一年两年,除了亲眷故友,谁还记得他?”

刘春娇呆了一呆。

庄善若又道:“再过三五年,时间冲淡了悲伤,即便是亲眷故友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过是忌日或是清明的时候给他上一柱线香;再过上十来年,等你公婆故去,怕是连上一炷香也难了;再过上二三十年。连玦哥怕也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叔叔;再往后,刘昌的坟头也会野草荒芜,分不清埋骨之处了——到那时,谁还记得若干年前有一个刘昌?”

刘春娇的眼睛愈睁愈大。脸上露出萧瑟之意。

“刘昌的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你最清楚。你若是随他去了,世人不过是赞你一声有情有义。再隔一段时日,又有谁记得曾经有个你,曾经有个他?你们不过是像蜉蝣,朝生夕死,最终在世间不留一点痕迹。”

刘春娇听得张了口,终究没说什么出来,只是低头爱惜地抚了抚刘昌的牌位。

“死并不难,难的是在死地中活下去。”庄善若双目炯炯。“春娇,莫非你怕了这些,想一死了之?”

刘春娇哪里曾想过这些,倒是被问得呆住了,神色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庄善若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该劝的话怕是刘春秀母女都说得差不多了,她只不过是绕了个弯子来劝。

庄善若趁胜追击:“若是先走一步的是你,你又想刘昌怎么做呢?”

刘春娇皱了眉头,露出迷惘的神色。

“是想他不管父母高堂,一心随你去地下,全了你们生前情分;还是想他从此心灰意冷,做一个老鳏夫。孤苦度日,最后郁郁了此残生,连个在灵前哭丧的人也没有?”

刘春娇全身一震,忙不迭地道:“不不不!我自然是想他好好的!”

庄善若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地从刘春娇怀中抽出刘昌的牌位,仔细地放在窗前的条案上。

刘春娇竟也不去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牌位,哽咽道:“若是我先走一步,我倒宁愿他早早地忘了我,早点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他还念我们夫妻情分。每年忌日给我上一柱清香,我也就满足了。只有他过得好了,我在地下,也才能安心。”

“按刘昌的性子,怕也会不管不顾地随了你去了。”

“不不!”刘春娇眼中泪光闪闪,“如若他真的这样做了,我反倒是死也不甘心,死也不安心!”

庄善若见话说到这个份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明白这些,就更要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刘春娇神色大变。

庄善若又叹道:“刘昌生前对你百般呵护,他人走后,力不能及,能照顾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刘春娇盯着刘昌的牌位,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庄善若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握了刘春娇的手陪她再坐了一会,才起身道:“春娇,我改日再来陪你。”有些事情,总要自己想通了才好。

刘春娇的头只是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又重新陷入沉思中。

庄善若抽身将门合上,刘福婶急得什么似的,赶紧将庄善若拉倒厅堂,问:“春娇怎么样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是好是歹,还得靠她自己了。”

刘福婶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又是凄苦之色。

刘春秀劝道:“娘,这事总要慢慢来。我见这么长时间,春娇也没大哭大闹,善若说的话比起我们的怕是有用些。”

刘福婶强笑着点点头,道:“善若,你可费心了。”

“哪里?刘福叔呢?”

刘春秀快人快语:“自从出了这事后,我爹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成天蹲在墙角唉声叹气。我怕他撑不过去,便叫我家那口子陪着,去喝几杯酒解解闷。这人一天到晚地绷着,怕会绷断了。”

庄善若点头。

刘福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说话。他对刘春娇表达感情的方式是质朴的。

刘福婶拍着腿叹道:“我原先还只当春娇是个好命的孩子,嫁了刘昌,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这村里村外多少人看着眼红。可谁知道……唉!这事一出,又有多少人看我家笑话?春娇还年轻,往后的路可该怎么走哇!”

“婶子,这路总是人走出来的,等熬过了这一阵也就好了。”

“善若啊,倒是你和春娇贴心。就是你隔得远,也不好时时麻烦你!”

“婶子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有用得上的,婶子说一句就是了。”

刘福婶这时才有心情打量着庄善若。见她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细布衣裳,头上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了把桃木梳,全身上下只在腕上带了一只玉镯子。又想起听到的风言风语,知道她在许家也过得不如人意。原先刘福婶还颇有些幸灾乐祸,心里有小小的得意;此时见庄善若真心实意地帮着刘春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庄善若的困境也有她的责任在。

刘福婶这样想来,不由得有些讪讪起来:“善若,你在连家庄可都还好?”

“好。”庄善若不想多说。

刘福婶见庄善若神色清朗自若。也就撇开了这个话题。

庄善若由刘春秀陪着走到院门口,她见刘福婶没有跟上来,便轻声问:“春秀姐,我听春娇说,小刘郎中临走的时候倒是一口一口地吐血。”

“可不是咋的。等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春娇挺着个大肚子在床头团团转,张着两只手,手心里全是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漏。床上,地上全都染成一片。”刘春秀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血是什么颜色?”

“颜色?”刘春秀迟疑地看着在庄善若,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庄善若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可是鲜红?”

“那时候慌里慌张的,倒也没留意那些。”刘春秀回想着,“妹夫吐了好多的血,我的裙子上也沾了一些,隔了几日洗的时候,像是有些暗暗的。”

庄善若点点头。想起之前刘春娇说的,刘昌临死的时候吐的是黑血,心里不免有些怀疑。

“刘郎中怎么说?”

“只说是急症,我看他伤心得有些糊涂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大清楚。反正不论怎么着。人是留不住了。”刘春秀叹道,“真真是怪了,这病得的也怪,发作的也奇。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春娇没那个福气,好不容易嫁了个家世又好,又疼她的女婿,可偏生是个短命的。”

庄善若听着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她想起之前许家还住城里的时候,童贞娘便给刘昌下了个断言,说他额头窄,嘴皮薄,不是有福之相。

她也不好当了刘春秀的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头,告辞了。

太阳已经挂到了山坳里,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在春娇家待了这许久。恐怕今天是回不了连家庄了,少不得在王家住上一宿。这样想来,庄善若反而不急了,干脆在路上慢慢地踱着,想着心事。

刘昌的毛病连经验丰富的刘郎中也看不出来,就不要说只看过几本医术的半瓶子醋的庄善若了。

可是,如果刘春娇说的没错的话,刘昌临死前吐的是黑血。

竟是黑血!

刘昌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又好好地调养了几个月,怎么竟会好端端地吐血,而且还是吐的黑血。

按照庄善若知道的,吐黑血定是五脏六腑受到了极大的侵害,毒火攻心所致。

庄善若又想起刘春秀转述的刘郎中的说辞——急症,不禁摇了摇头。即便是刘郎中伤心得失了心神,可是行医看病大半辈子,怎么竟看不出不对劲来,什么样的病能吐黑血?

好端端地没了个儿子,竟然不去查个究竟,反而早早地收殓了,这里面就有让人觉得迷惑的地方。

刘昌到底是得的病,还是……中的毒?

庄善若觉得全身一阵寒意,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庄善若沉默了半晌,问道:“春娇,刘昌是不是真的对你很好?”

刘春娇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看未必!”

刘春娇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庄善若一眼,仿佛有什么神圣的东西被玷污了:“天底下,除了他没有人再对我更好了!”竟微微有些愠怒。

庄善若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刘春娇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生气地道:“如果他对我不好,我怎么会想为他死!”双手更是死命地抠住手中刘昌的牌位。

“即便刘昌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可是为他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庄善若幽幽发问道。

刘春娇一愣,转而坚定地道:“那是自然。”

“人死如灯灭。”庄善若直直地看着刘春娇,放缓语气道,“你可曾听说陶潜的《挽歌》?”

刘春娇摇摇头,颓然道:“你别说那些不相干的。”

庄善若低低的吟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刘春娇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不过些微认得几个字,哪里听过这首诗。不过庄善若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念来,她或多或少也感受到这诗里传来的悲怆与无奈。

“我听不懂。”

“不懂无妨。”庄善若定了定心神才道,“你细想想,刘昌年纪轻轻,刚走,我们都还记着他,得过他恩惠的提及他也会唏嘘几声;过上一年两年,除了亲眷故友,谁还记得他?”

刘春娇呆了一呆。

庄善若又道:“再过三五年,时间冲淡了悲伤,即便是亲眷故友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过是忌日或是清明的时候给他上一柱线香;再过上十来年,等你公婆故去,怕是连上一炷香也难了;再过上二三十年。连玦哥怕也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叔叔;再往后,刘昌的坟头也会野草荒芜,分不清埋骨之处了——到那时,谁还记得若干年前有一个刘昌?”

刘春娇的眼睛愈睁愈大。脸上露出萧瑟之意。

“刘昌的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你最清楚。你若是随他去了,世人不过是赞你一声有情有义。再隔一段时日,又有谁记得曾经有个你,曾经有个他?你们不过是像蜉蝣,朝生夕死,最终在世间不留一点痕迹。”

刘春娇听得张了口,终究没说什么出来,只是低头爱惜地抚了抚刘昌的牌位。

“死并不难,难的是在死地中活下去。”庄善若双目炯炯。“春娇,莫非你怕了这些,想一死了之?”

刘春娇哪里曾想过这些,倒是被问得呆住了,神色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庄善若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该劝的话怕是刘春秀母女都说得差不多了,她只不过是绕了个弯子来劝。

庄善若趁胜追击:“若是先走一步的是你,你又想刘昌怎么做呢?”

刘春娇皱了眉头,露出迷惘的神色。

“是想他不管父母高堂,一心随你去地下,全了你们生前情分;还是想他从此心灰意冷,做一个老鳏夫。孤苦度日,最后郁郁了此残生,连个在灵前哭丧的人也没有?”

刘春娇全身一震,忙不迭地道:“不不不!我自然是想他好好的!”

庄善若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地从刘春娇怀中抽出刘昌的牌位,仔细地放在窗前的条案上。

刘春娇竟也不去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牌位,哽咽道:“若是我先走一步,我倒宁愿他早早地忘了我,早点娶妻生子,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他还念我们夫妻情分。每年忌日给我上一柱清香,我也就满足了。只有他过得好了,我在地下,也才能安心。”

“按刘昌的性子,怕也会不管不顾地随了你去了。”

“不不!”刘春娇眼中泪光闪闪,“如若他真的这样做了,我反倒是死也不甘心,死也不安心!”

庄善若见话说到这个份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明白这些,就更要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刘春娇神色大变。

庄善若又叹道:“刘昌生前对你百般呵护,他人走后,力不能及,能照顾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刘春娇盯着刘昌的牌位,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庄善若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握了刘春娇的手陪她再坐了一会,才起身道:“春娇,我改日再来陪你。”有些事情,总要自己想通了才好。

刘春娇的头只是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又重新陷入沉思中。

庄善若抽身将门合上,刘福婶急得什么似的,赶紧将庄善若拉倒厅堂,问:“春娇怎么样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是好是歹,还得靠她自己了。”

刘福婶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又是凄苦之色。

刘春秀劝道:“娘,这事总要慢慢来。我见这么长时间,春娇也没大哭大闹,善若说的话比起我们的怕是有用些。”

刘福婶强笑着点点头,道:“善若,你可费心了。”

“哪里?刘福叔呢?”

刘春秀快人快语:“自从出了这事后,我爹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成天蹲在墙角唉声叹气。我怕他撑不过去,便叫我家那口子陪着,去喝几杯酒解解闷。这人一天到晚地绷着,怕会绷断了。”

庄善若点头。

刘福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说话。他对刘春娇表达感情的方式是质朴的。

刘福婶拍着腿叹道:“我原先还只当春娇是个好命的孩子,嫁了刘昌,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这村里村外多少人看着眼红。可谁知道……唉!这事一出,又有多少人看我家笑话?春娇还年轻,往后的路可该怎么走哇!”

“婶子,这路总是人走出来的,等熬过了这一阵也就好了。”

“善若啊,倒是你和春娇贴心。就是你隔得远,也不好时时麻烦你!”

“婶子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有用得上的,婶子说一句就是了。”

刘福婶这时才有心情打量着庄善若。见她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细布衣裳,头上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了把桃木梳,全身上下只在腕上带了一只玉镯子。又想起听到的风言风语,知道她在许家也过得不如人意。原先刘福婶还颇有些幸灾乐祸,心里有小小的得意;此时见庄善若真心实意地帮着刘春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庄善若的困境也有她的责任在。

刘福婶这样想来,不由得有些讪讪起来:“善若,你在连家庄可都还好?”

“好。”庄善若不想多说。

刘福婶见庄善若神色清朗自若。也就撇开了这个话题。

庄善若由刘春秀陪着走到院门口,她见刘福婶没有跟上来,便轻声问:“春秀姐,我听春娇说,小刘郎中临走的时候倒是一口一口地吐血。”

“可不是咋的。等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春娇挺着个大肚子在床头团团转,张着两只手,手心里全是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漏。床上,地上全都染成一片。”刘春秀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血是什么颜色?”

“颜色?”刘春秀迟疑地看着在庄善若,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庄善若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可是鲜红?”

“那时候慌里慌张的,倒也没留意那些。”刘春秀回想着,“妹夫吐了好多的血,我的裙子上也沾了一些,隔了几日洗的时候,像是有些暗暗的。”

庄善若点点头。想起之前刘春娇说的,刘昌临死的时候吐的是黑血,心里不免有些怀疑。

“刘郎中怎么说?”

“只说是急症,我看他伤心得有些糊涂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大清楚。反正不论怎么着。人是留不住了。”刘春秀叹道,“真真是怪了,这病得的也怪,发作的也奇。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春娇没那个福气,好不容易嫁了个家世又好,又疼她的女婿,可偏生是个短命的。”

庄善若听着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她想起之前许家还住城里的时候,童贞娘便给刘昌下了个断言,说他额头窄,嘴皮薄,不是有福之相。

她也不好当了刘春秀的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头,告辞了。

太阳已经挂到了山坳里,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在春娇家待了这许久。恐怕今天是回不了连家庄了,少不得在王家住上一宿。这样想来,庄善若反而不急了,干脆在路上慢慢地踱着,想着心事。

刘昌的毛病连经验丰富的刘郎中也看不出来,就不要说只看过几本医术的半瓶子醋的庄善若了。

可是,如果刘春娇说的没错的话,刘昌临死前吐的是黑血。

竟是黑血!

刘昌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又好好地调养了几个月,怎么竟会好端端地吐血,而且还是吐的黑血。

按照庄善若知道的,吐黑血定是五脏六腑受到了极大的侵害,毒火攻心所致。

庄善若又想起刘春秀转述的刘郎中的说辞——急症,不禁摇了摇头。即便是刘郎中伤心得失了心神,可是行医看病大半辈子,怎么竟看不出不对劲来,什么样的病能吐黑血?

好端端地没了个儿子,竟然不去查个究竟,反而早早地收殓了,这里面就有让人觉得迷惑的地方。

刘昌到底是得的病,还是……中的毒?

庄善若觉得全身一阵寒意,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第215章 商机

庄善若看着车里周素芹给她准备的大包小包,笑道:“有虎哥,其实你大不必陪我回去,这么点路,又不是没一个人走过。”

王有虎在狭小的车厢里小心地将一双长腿盘好,道:“那怎么行,大嫂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听。”

“大嫂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我看她还是里里外外地操持,可别太劳累才好。”

“你担心啥,大哥可宝贝着呢!也是你回来了托你的福吃了几顿好的,这个月啊,大哥只让大嫂做些简单的。上回还蒸了几十个馒头,每天热了就着咸菜吃,嘴里寡淡得很。还是大嫂心疼我,趁大哥下地没回来,给我偷偷地开了小灶呢。”

“那姑父呢?”

“他啊?”王有虎收起嬉笑的神色,道,“这段日子,我们也不大碰得到他,不是在那个寡妇家里窝着,便是在村里的酒坊里烂醉,左右饿不着他。”

庄善若有些为难地问道:“那姑父和那……的事就这样拖着?”

“否则还能咋的?”王有虎不在乎地道,“难道我们还上赶着让他娶了那寡妇?说起来,连娘的周年祭都还没过,他就这样不知检点起来。幸亏大嫂通情达理,要不然岂不是大大的没脸?”

“那寡妇为人可还好?”

“不清楚,倒是手头上有几个钱。”王有虎不屑地撇撇嘴,“上回无意间碰到,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儿粉儿的,看着便让人替她臊得慌。”

“是吗?”庄善若淡淡地应道,心里却想,王大富年纪越大反而行事孟浪了起来,怕是喝酒喝得蒙了心了,竟也不为儿子想想。王有龙算是成家立业娶了媳妇的,可王有虎还单着。也都十八了,说起来不小了。本来没了娘操心这个,又有个没羞没臊的爹,又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家里。可别是耽误了王有虎的婚事才好。

“随他去吧,反正这个家也不指望他了。”王有虎满不在乎。

庄善若笑道:“这趟去连家庄顺便也去老根婶子家坐坐,他家的狗蛋长得可有趣了。顺便也和婶子提提,看看有没有哪家合适的姑娘……”

“妹子,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瞎操心!”

庄善若正色道:“怎么是瞎操心呢?老根婶子就跟我们姨一样,自然会帮你找个妥贴的。有龙哥都要当爹了,你可不能再不上心了。”

“得,你倒操起这个心了。”王有虎笑嘻嘻地挠挠头。

“我这做小姑的,自然要操心。”庄善若眼珠子一转。逗他道,“除非,有虎哥有了中意的。”

“哪能呢?”王有虎闻言大窘,赶紧摇摇手,竟忘了坐在车里。头一激动碰到了顶棚,生生地撞了一下。

庄善若本是开个玩笑,见王有虎反应那么大,倒真是出乎意料,心里有了计较,也不说破,慢慢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粗布缝的荷包塞到王有虎手心里。

王有虎一看清楚是什么后。赶紧又将那荷包扔到庄善若身上:“妹子,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

“你一个人在连家庄使银子的地方多了,收起来,收起来!”

庄善若诚恳地道:“有虎哥,实在不是妹子和你客气,你在宗长家辛苦几个月。好不容易得了几两银子,哪能都给了我呢?且不说我手头也有绣花挣来的几个钱,即便短了银子,也自会开口寻你帮衬的。”说着,又将那荷包塞到王有虎的手里。

王有虎佯装生气道:“你再这样我就恼了!”转而又喜滋滋地笑:“妹子。你可不知道,我在那许德孝家不单单是赚了这四两银子,还得了别的好处呢。”

庄善若一惊,想起先头说的话,犹疑地道:“莫非有虎哥也像那瓦匠那样,寻了个……”

“嗐,你想到哪里去了?”王有虎曲起手指一敲庄善若额头,笑骂道,“我哪里是那样的人?”

“那是?”

“你知道他们家的三姨太吗?”王有虎语不惊人死不休。

“嗯,长得美且妖,听说很得许德孝的欢心。她和你又有什么首尾?”

“她不过是许家的三姨太,却摆出了当家太太的架势,两三天便来一回工场,对做的东西吹毛求疵,挑三拣四。”王有虎苦笑道,“我们一群工匠都怕了她,偏生许德孝宠着她,但凡她说要改的,竟没有一样不听的。”

“嗯,我之前听你说过。”

“要不是出了他们府上的丫头私奔的事,说不准这工期还要遥遥地拖下去——她倒是帮我们多挣了几个工钱。”王有虎略伸了伸僵硬的腿,道,“爹这个样子,每天酒葫芦不离手,家里的工棚开不下去了。我看着可惜,闲着没事,就做了几样小玩意儿,没想到竟卖出了好价钱。”

“什么小玩意?”

“不过是些梳妆匣子之类的。”

“哦!”

王有虎带了得意的笑,道:“你可别小瞧那梳妆匣子,卖的倒是比原先花大力气做的柜子椅子还好,东西又小,费料又省,工期又短,可卖的价钱却一点也不便宜。”

“竟有这样的好事,你难道在匣子上雕了花不成?”

王有虎也不卖关子了,道:“原先在宗长家,别的工匠都不耐烦理那三姨太,嫌她事多啰嗦,我为了多挣几个工钱,好歹敷衍了她一阵。那梳妆匣子不过是照着三姨太所说的京城流行的式样做的,雕花算不上,不过是比普通的多费点心思,多花了些工夫罢了。”

“竟然从她身上得了好处。”

“可不是,不过也得亏了你哥脑子机灵,没想到这回竟是种豆得瓜了。”王有虎喜滋滋地道,“我这几日再多做几个,等县城大集的时候拿过去卖,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来。”

“那敢情好!”庄善若也为他高兴,原先王大富的工棚不过是打些桌子椅子的普通家具,最多帮人打嫁妆,挣的是力气钱手艺钱。若是王有虎能够独辟蹊径。趁着这个契机,卖些京城时兴的器物,倒真是一个赚钱的好办法。

“所以,这银子。你就安心地收着吧!”王有虎又将那荷包塞回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不好再推辞,心里想着大不了替王有虎攒起来,做个老婆本。

王有虎见庄善若将荷包重新收起来了,这才放了心,笑笑道:“你也看到了,爹已经不管家里的事了。你看什么时候把你的事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

庄善若沉吟道:“我最近过得也松快,老太太只顾着吃斋念佛也没空为难我,如意绣庄又给我寻了个出手阔绰的好主顾,若是勤快点,每月在针线上倒是能赚上二三两银子。”

“连家庄毕竟离榆树庄有些远。你在那里我终究还是不放心。”王有虎皱眉,“早点将你接回家早点了了这桩心事,毕竟夜长梦多。”

“嗯,那怎么也要等到大嫂生产后再说吧。”庄善若无法只得道,其实她更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许家。毕竟眼下的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

马车驶到了连家庄的村东,车夫为难了:“这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庄善若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村东头都是歪歪斜斜的小道,根本走不了马车,便道:“那我就在这里下吧!”

王有虎赶紧拎了大包小包下车。

庄善若道:“有虎哥,就这么点路。我自己回去得了。免得碰上许家人。”

“这哪成?我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王有虎利索地付了车资,将大包小包驮在背上,迈开长腿走在前头。

庄善若心头一动,也不说什么,紧跟在王有虎身后。

“等会儿若是见了许家小妹,你可不许又像个乌眼鸡似的!”庄善若事先提醒道。

王有虎高大的身形顿了顿。才道:“哪能呢?我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你这个佛面。”

庄善若抿嘴一笑,又道:“上回我去老根婶子家,说起许家老太太托她给小妹说亲的事。”

王有虎后背不由一紧。

“走了几家却也没个眉目。小妹的模样性情没得挑,庄户人家也不在乎家世,只是她还要替掌柜守孝。单这一点便叫人为难。”庄善若留意着王有虎道,“年龄性情相当的,想着就这一年把亲事办了,又等不了那么久;愿意等的,又不是那么如意——左右这事是耽搁了下来。”

王有虎的后背松弛了下来,走起路来也轻快了几分。

庄善若看在眼里,心头不由得一乐。

在许家院子前,王有虎偷偷地抻了下皱皱巴巴的衣裳。庄善若只当没看见,敲了门。

没想到,来开门的竟是童贞娘。

童贞娘丹凤眼斜斜地在两人身上瞟了一眼后,落到了王有虎背着的大包小包上,打着哈哈道:“大嫂昨儿没回来,小妹还担心了呢。倒是我说难得回趟娘家,怎么的也得住上一晚两晚的。”

“小妹呢?”庄善若明显感觉到王有虎的身子委顿了下来。

“去私塾给大郎送饭去了,煎了几条鱼,说是大郎爱吃,便差了小妹送去私塾了。”童贞娘撇撇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元宝倒是爱吃。”言外之意是嫌许陈氏只顾儿子不顾孙子了。

“什么时候去的,我正要找她说话呢?”

“刚走,恰好和你们前后脚呢。”童贞娘说着,丢开门,自是进房去了。

“有虎哥,进来坐坐!”庄善若笑着把王有虎拉进门,假装没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庄善若看着车里周素芹给她准备的大包小包,笑道:“有虎哥,其实你大不必陪我回去,这么点路,又不是没一个人走过。”

王有虎在狭小的车厢里小心地将一双长腿盘好,道:“那怎么行,大嫂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听。”

“大嫂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我看她还是里里外外地操持,可别太劳累才好。”

“你担心啥,大哥可宝贝着呢!也是你回来了托你的福吃了几顿好的,这个月啊,大哥只让大嫂做些简单的。上回还蒸了几十个馒头,每天热了就着咸菜吃,嘴里寡淡得很。还是大嫂心疼我,趁大哥下地没回来,给我偷偷地开了小灶呢。”

“那姑父呢?”

“他啊?”王有虎收起嬉笑的神色,道,“这段日子,我们也不大碰得到他,不是在那个寡妇家里窝着,便是在村里的酒坊里烂醉,左右饿不着他。”

庄善若有些为难地问道:“那姑父和那……的事就这样拖着?”

“否则还能咋的?”王有虎不在乎地道,“难道我们还上赶着让他娶了那寡妇?说起来,连娘的周年祭都还没过,他就这样不知检点起来。幸亏大嫂通情达理,要不然岂不是大大的没脸?”

“那寡妇为人可还好?”

“不清楚,倒是手头上有几个钱。”王有虎不屑地撇撇嘴,“上回无意间碰到,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儿粉儿的,看着便让人替她臊得慌。”

“是吗?”庄善若淡淡地应道,心里却想,王大富年纪越大反而行事孟浪了起来,怕是喝酒喝得蒙了心了,竟也不为儿子想想。王有龙算是成家立业娶了媳妇的,可王有虎还单着。也都十八了,说起来不小了。本来没了娘操心这个,又有个没羞没臊的爹,又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家里。可别是耽误了王有虎的婚事才好。

“随他去吧,反正这个家也不指望他了。”王有虎满不在乎。

庄善若笑道:“这趟去连家庄顺便也去老根婶子家坐坐,他家的狗蛋长得可有趣了。顺便也和婶子提提,看看有没有哪家合适的姑娘……”

“妹子,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瞎操心!”

庄善若正色道:“怎么是瞎操心呢?老根婶子就跟我们姨一样,自然会帮你找个妥贴的。有龙哥都要当爹了,你可不能再不上心了。”

“得,你倒操起这个心了。”王有虎笑嘻嘻地挠挠头。

“我这做小姑的,自然要操心。”庄善若眼珠子一转。逗他道,“除非,有虎哥有了中意的。”

“哪能呢?”王有虎闻言大窘,赶紧摇摇手,竟忘了坐在车里。头一激动碰到了顶棚,生生地撞了一下。

庄善若本是开个玩笑,见王有虎反应那么大,倒真是出乎意料,心里有了计较,也不说破,慢慢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粗布缝的荷包塞到王有虎手心里。

王有虎一看清楚是什么后。赶紧又将那荷包扔到庄善若身上:“妹子,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

“你一个人在连家庄使银子的地方多了,收起来,收起来!”

庄善若诚恳地道:“有虎哥,实在不是妹子和你客气,你在宗长家辛苦几个月。好不容易得了几两银子,哪能都给了我呢?且不说我手头也有绣花挣来的几个钱,即便短了银子,也自会开口寻你帮衬的。”说着,又将那荷包塞到王有虎的手里。

王有虎佯装生气道:“你再这样我就恼了!”转而又喜滋滋地笑:“妹子。你可不知道,我在那许德孝家不单单是赚了这四两银子,还得了别的好处呢。”

庄善若一惊,想起先头说的话,犹疑地道:“莫非有虎哥也像那瓦匠那样,寻了个……”

“嗐,你想到哪里去了?”王有虎曲起手指一敲庄善若额头,笑骂道,“我哪里是那样的人?”

“那是?”

“你知道他们家的三姨太吗?”王有虎语不惊人死不休。

“嗯,长得美且妖,听说很得许德孝的欢心。她和你又有什么首尾?”

“她不过是许家的三姨太,却摆出了当家太太的架势,两三天便来一回工场,对做的东西吹毛求疵,挑三拣四。”王有虎苦笑道,“我们一群工匠都怕了她,偏生许德孝宠着她,但凡她说要改的,竟没有一样不听的。”

“嗯,我之前听你说过。”

“要不是出了他们府上的丫头私奔的事,说不准这工期还要遥遥地拖下去——她倒是帮我们多挣了几个工钱。”王有虎略伸了伸僵硬的腿,道,“爹这个样子,每天酒葫芦不离手,家里的工棚开不下去了。我看着可惜,闲着没事,就做了几样小玩意儿,没想到竟卖出了好价钱。”

“什么小玩意?”

“不过是些梳妆匣子之类的。”

“哦!”

王有虎带了得意的笑,道:“你可别小瞧那梳妆匣子,卖的倒是比原先花大力气做的柜子椅子还好,东西又小,费料又省,工期又短,可卖的价钱却一点也不便宜。”

“竟有这样的好事,你难道在匣子上雕了花不成?”

王有虎也不卖关子了,道:“原先在宗长家,别的工匠都不耐烦理那三姨太,嫌她事多啰嗦,我为了多挣几个工钱,好歹敷衍了她一阵。那梳妆匣子不过是照着三姨太所说的京城流行的式样做的,雕花算不上,不过是比普通的多费点心思,多花了些工夫罢了。”

“竟然从她身上得了好处。”

“可不是,不过也得亏了你哥脑子机灵,没想到这回竟是种豆得瓜了。”王有虎喜滋滋地道,“我这几日再多做几个,等县城大集的时候拿过去卖,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来。”

“那敢情好!”庄善若也为他高兴,原先王大富的工棚不过是打些桌子椅子的普通家具,最多帮人打嫁妆,挣的是力气钱手艺钱。若是王有虎能够独辟蹊径。趁着这个契机,卖些京城时兴的器物,倒真是一个赚钱的好办法。

“所以,这银子。你就安心地收着吧!”王有虎又将那荷包塞回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不好再推辞,心里想着大不了替王有虎攒起来,做个老婆本。

王有虎见庄善若将荷包重新收起来了,这才放了心,笑笑道:“你也看到了,爹已经不管家里的事了。你看什么时候把你的事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

庄善若沉吟道:“我最近过得也松快,老太太只顾着吃斋念佛也没空为难我,如意绣庄又给我寻了个出手阔绰的好主顾,若是勤快点,每月在针线上倒是能赚上二三两银子。”

“连家庄毕竟离榆树庄有些远。你在那里我终究还是不放心。”王有虎皱眉,“早点将你接回家早点了了这桩心事,毕竟夜长梦多。”

“嗯,那怎么也要等到大嫂生产后再说吧。”庄善若无法只得道,其实她更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许家。毕竟眼下的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

马车驶到了连家庄的村东,车夫为难了:“这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庄善若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村东头都是歪歪斜斜的小道,根本走不了马车,便道:“那我就在这里下吧!”

王有虎赶紧拎了大包小包下车。

庄善若道:“有虎哥,就这么点路。我自己回去得了。免得碰上许家人。”

“这哪成?我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王有虎利索地付了车资,将大包小包驮在背上,迈开长腿走在前头。

庄善若心头一动,也不说什么,紧跟在王有虎身后。

“等会儿若是见了许家小妹,你可不许又像个乌眼鸡似的!”庄善若事先提醒道。

王有虎高大的身形顿了顿。才道:“哪能呢?我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你这个佛面。”

庄善若抿嘴一笑,又道:“上回我去老根婶子家,说起许家老太太托她给小妹说亲的事。”

王有虎后背不由一紧。

“走了几家却也没个眉目。小妹的模样性情没得挑,庄户人家也不在乎家世,只是她还要替掌柜守孝。单这一点便叫人为难。”庄善若留意着王有虎道,“年龄性情相当的,想着就这一年把亲事办了,又等不了那么久;愿意等的,又不是那么如意——左右这事是耽搁了下来。”

王有虎的后背松弛了下来,走起路来也轻快了几分。

庄善若看在眼里,心头不由得一乐。

在许家院子前,王有虎偷偷地抻了下皱皱巴巴的衣裳。庄善若只当没看见,敲了门。

没想到,来开门的竟是童贞娘。

童贞娘丹凤眼斜斜地在两人身上瞟了一眼后,落到了王有虎背着的大包小包上,打着哈哈道:“大嫂昨儿没回来,小妹还担心了呢。倒是我说难得回趟娘家,怎么的也得住上一晚两晚的。”

“小妹呢?”庄善若明显感觉到王有虎的身子委顿了下来。

“去私塾给大郎送饭去了,煎了几条鱼,说是大郎爱吃,便差了小妹送去私塾了。”童贞娘撇撇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元宝倒是爱吃。”言外之意是嫌许陈氏只顾儿子不顾孙子了。

“什么时候去的,我正要找她说话呢?”

“刚走,恰好和你们前后脚呢。”童贞娘说着,丢开门,自是进房去了。

“有虎哥,进来坐坐!”庄善若笑着把王有虎拉进门,假装没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第216章 八卦

(猫扑中文 ) 过两日,童贞娘借着来后院向庄善若借几根葱的由头,假惺惺地问:“大嫂,善福堂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

庄善若正坐在柴房门口绣花,知道许家人也听说了刘家的惨状,不欲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童贞娘没料到庄善若已经知道,倒是有些吃惊,满肚子的话没机会说,着实难受:“呦,大嫂足不出户的,消息倒是比我们灵通。还是昨儿二郎进城办事,才听说的,都快一两个月的事了。住在这儿,可真真是闭塞得很哪。”

庄善若见童贞娘一脸八卦的神情,知道对旁人来说,善福堂发生的事不过只是给他们茶余饭后多添了份谈资。

“回榆树庄的时候,听我大嫂说起过。”

“啧啧,你肚子里可真装得住事儿。”童贞娘撇撇嘴,又道,“我原先就说了,那小刘郎中不像是个有福的面相,可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她收住了嘴,看庄善若只顾低头绣花,不爱搭理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刘昌的媳妇是她的闺中密友,不禁有些讪讪起来了。

“福分这回事,哪里是我们能够妄加揣测的?”庄善若想起刘春娇如槁木般的神色,心有戚戚然,正所谓是福兮祸之所伏。

童贞娘马上见风使舵:“可不是,我记得小刘郎中媳妇长得跟个花骨朵似的,孩子也没保住,真是可怜哪!”

庄善若停住了针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善福堂的大媳妇可是抖起来了。”童贞娘不说不快,“原先我见她老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总算没白熬这几年。”

“这话怎么说的?”

“呦,大嫂,你恁聪明的一个人,咋就没想破这个理呢?如今善福堂也只剩下个玦哥了这个独苗苗了,老刘郎中两口子年纪也大了。我看也撑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这偌大的铺子还不是落到玦哥的手里?落到玦哥的手里倒好了,好歹还是姓刘,若是他家大媳妇心再贪些。这开了百八十年的善福堂可不得易主?我可是听说了,别看他家大媳妇不声不响挺木讷的一个人,娘家倒是有几个舅爷很是不简单哪!”

“是吗?”庄善若拧眉深思,原先压抑下去的疑窦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所以,他家小媳妇可是犯难了。留在善福堂吧,又没个孩子在一旁,守着也没大意思。偌大的家产沾染不了一指头,若是玦哥还念她这个做婶子的好,粗茶淡饭倒是能够供奉到老。要是小媳妇想从同宗里过继个吧,不是自己生的。养着总归是隔了一层。不过,过继的事,我看大媳妇怕是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凭啥她玦哥好好的一份家业要分一半给旁人?”童贞娘越说越来兴致,“反正哪。总归是一个难字。我看小媳妇还年轻,模样又不差,过两年重新嫁个男人才是正经,总好过在小刘郎中侄子手里讨生活。说来说去,她在刘家毕竟只是个外姓人。”

庄善若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没弟妹考虑得周全。”

童贞娘得了赞。笑得脸儿红红,道:“什么周全不周全的,不过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罢了。要说处事周全啊,还得宗长家的二太太,做事啊才叫滴水不漏。”

庄善若想起之前许家玉说的童贞娘常常去宗长府上找二太太聊天,有心想从她口中得到些鸾喜的消息。便干脆将针线收到笸箩里,道:“也亏得弟妹这样七窍玲珑的人才能和二太太说得上话,他家的两位新姨娘可都还好?”

童贞娘眼珠子一转,道:“都好着呢,我去的时候哪。四位姨娘都在二太太面前立规矩呢。”

立规矩,不过是做妾室的给正房太太请安奉茶陪着说话之类的。

“三姨太也在?”庄善若略略有些吃惊,那个嫣红那么张扬跋扈,竟也会做低伏小?

“可不是!”童贞娘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道,“别看三姨太得宠,可该守的规矩一样不少。原先二太太由着她闹腾,是看在京城大伯子的面子,毕竟人是他给的。现如今正式收了房,即便是二老爷再宠着,一个做妾的,哪里还能越过当正房太太的前头去?”

“二太太真是有些手段。”

“可不,这宗长府上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哪一处都是捋得服服帖帖的,若是没两把刷子,可是不成!”童贞娘艳羡之色愈浓,“你是没看见,那四个姨太太规规矩矩的,二太太没发话,可是大气都没敢出一口。”

“四姨太怎么样?”

童贞娘笑道:“大嫂倒是念旧情,如今这辈分倒是乱了。要是按宗谱算,二老爷得和我们爹是一辈儿的。鸾喜这一嫁,可把辈分抬了上去了。若是我们碰上了,守规矩的话还得叫她一声小婶娘。”她兀自握着嘴笑个不停,当是自己说了多有趣的俏皮话似的。

“四姨太是不是不好?”

童贞娘吓了一跳,生生地止住半截笑,道:“呦,这话可不敢乱说。”

庄善若见她这样顾左右而言她,心里的猜疑愈发地坐实了几分:“这里又没有外人,怕什么?”

童贞娘犹疑再三才道:“我见四姨太穿着倒是华丽,就是神情始终有些抑郁。这么热的天,还穿了件高领子的,纵使这样这脖子下巴还是有些青青肿肿的——隔得远,看不大真切,许是我看错了吧。”

庄善若心中一沉,想起上回鸾喜亲口所说的许德孝的怪癖,怕是她挨打受虐是家常便饭。

“不过,我听二太太说,二老爷除了正日子宿在正房,旁的时候大多歇在三姨太那里,四姨太那里不过是偶尔过去应个景儿。”童贞娘突然又弯了腰笑道,“也是,燕窝鱼翅吃多了,偶尔吃点清粥咸菜解解腻也不错。”

庄善若听她说得粗俗,心中不喜,却也没表露出来,至少童贞娘这儿还或多或少能够得到些鸾喜的消息。

童贞娘见庄善若失了谈兴,再说了几句闲话,便摘了一把小葱,说是要去拌个豆腐,扭了腰肢回前院去了。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又重新拿起绣活,绣着帕子上的栀子花,下错了好几针,还多费工夫去拆。思来想去,她干脆放下针来,锁好柴门,招呼黑将军一声,出去散心了。

黑将军欢腾着,熟门熟路地朝院门口那小路跑去。

庄善若却有些迟疑了,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庄稼长得正好,最近又是风雨调匀,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倒是走那条路,少不得要经过张山家的门前。他家的宝根虽然长得可爱,可是庄善若此时却没有心情去和人说话。

她仅有的两个还能说得上话的姐妹,不论是鸾喜,还是春娇,一个两个都深陷在命运的泥潭中不能自拔。而她,即便是痛心不舍,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庄善若内心煎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她看着似乎要比鸾喜和春娇处境要好一些,可是何尝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这个世道,对女人实在是难,对不肯听天由命不肯任人摆布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庄善若深深地叹了口气,招呼黑将军一声,折身往另一条路走去。黑将军的脚步不过是迟疑了一阵,立刻撒着欢儿冲到了庄善若的前面去了。

这条路不过是沿了许家的院子,通到后山去的一条小路。庄善若无数次从后院的矮墙翻进翻出,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去山上看一看。

这天天气正好,她又心浮气躁,正好由黑将军陪着,去山里一个人静一静,说不定能想出些有用的办法来。

连家庄背靠的这座山高峻连绵,却没有正经的名字。庄善若只听连家庄的人称呼它为大青山。这山上长了又浓又密的大树,常年呈现出苍绿色,像是一块巨大的碧玉,做了连家庄天然的背景。

黑将军打头,庄善若尾随,一人一狗沿了弯弯的羊肠小道进了山。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只在草丛间撒下斑驳的光斑。这光斑又随了树叶的摇晃,变幻出各种不同的形状。

黑将军看着好奇,只当这些光斑是什么活物,倒是弓起身子,举起前爪小心翼翼地扑了上去。光斑却落到了它的爪子上,黑将军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微风一吹,树荫微摇,光斑竟落到了黑将军的鼻子上。它吓得“嗷呜”地低叫一声,急急地后退几步,错乱的脚步几乎将自己绊倒。

庄善若纵是有满腹心思,也不由得展颜一笑。

这一笑,就暂时将心中的烦闷抛开了。山里的空气带了芳草的气息,也不像山外那般闷热,倒叫人神清气爽起来。

庄善若玩心一起,折了几根长长的狗尾巴草,绑成一束,摔摔打打地继续沿着这羊肠小路往山里走去。时不时有绿色的大蚱蜢从脚边跳过,偶尔有不知名的虫子发出喧阗的叫声,突然又像潮水退去一样消失了。

再走几步路,庄善若愣住了,前头一棵粗大的老松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倒了下来,斜斜地将这一条羊肠小路挡住了。猫扑中文

第217章 意外收获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走到这棵倒地的老松树前,细细一看,原来这棵一人合抱的老松树长在路旁,树身不知道是被雷劈了还是被白蚁蛀了,竟齐齐地从一人多的高处跌了下来。怕是日子久了,这树干都死透了,厚厚的树皮龟裂开来,呈现出可疑的深锗色。

黑将军一个箭步从没过脚踝的草丛间蹿过来,伸了鼻子在大松树上东嗅嗅西闻闻,然后喷了个响鼻,一溜烟似的从大松树下面的空档处钻了过去。黑将军隔了这根倒了的树干,冲着庄善若轻吠几声,意思是让她有样学样,快点过来得了。

庄善若不禁莞尔,细细打量这根大松树留下的空档,总有半人高,若是猫了腰也能过去;要不然就要沿着密密的草丛绕一圈过去,庄善若生怕踩上什么不明不白的虫子,要是一个不小心踩上了蛇可是不好玩的;又或者从大松树上爬过去,那树干上滑滑腻腻的不知沾了什么,看着就让人恶心。

黑将军分明有些不耐烦起来了,一心想着往前走,又冲庄善若吠了几声。不知道惊动了什么,密密的草丛突然波动了起来,像是水波纹一样漾到远处,这才平静了。

“黑将军,你别催了!”庄善若提起裙子,猫了腰,尽量地把身子往下压,小心翼翼地擦着边儿钻过了大松树。

黑将军又颠颠地跑到庄善若身边,嗅了嗅她的手,意思是让她赶紧往里走,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

庄善若拍了拍手,无意中转过头,却不由得惊呆了。

大松树树干的背阴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又肥又厚的黑木耳,一片一片地嵌在大松树龟裂的树干里,就像是一只只机敏的小耳朵,俏皮地竖着,想要聆听大山里的天籁之音。

黑木耳。可不算是便宜。

庄善若记得以前每年过节的时候,王大姑去集子上称上一两二两的干木耳,那一片片又小又脆的干木耳在凉水里泡发几个时辰,便会涨得又肥又厚。王大姑喜欢将黑木耳与蘑菇放在鸡汤里同炖。那滋味也是鲜美异常。况且,在庄户人家的婚宴上,黑木耳炒肉片也是一道很有诚意的菜。

庄善若读过的医书中,黑木耳味甘性平,能益气强身,又能养血驻颜,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而且,黑木耳只生长在深山里的朽木上,受湿热余气而生,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

庄善若细细地端详着这段大松树的树干。轻轻地伸出指尖触碰了下,朝阳的那面略干些,摸上去有些粗粝感;朝阴的那面摸上去却是湿湿的,又黏又滑。

她记起昨天擦黑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透透的雨,也不知道这初夏的雨水和这段枯死的树干起了什么样奇妙的反应。竟然有了如此神奇的馈赠。

庄善若伸出手去,轻柔地将一片片的黑木耳摘下来,拢到手里,没一会儿便是满满的一捧。她先前只接触过干木耳,这新鲜的黑木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有了生命。肥厚的小耳朵能够随着庄善若手的动作颤了又颤。

黑木耳是什么价钱?

庄善若不大清楚,可是这类山珍总归是不会便宜的。

她的目光扫过黑湿的树干,心里一动,如果……

“黑将军,来!”庄善若招呼黑将军一声,弯下腰。将手里的黑木耳放在它的鼻子下。

黑将军先是迟疑地用鼻尖探了探,然后认真地嗅了起来,最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庄善若。

“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庄善若的手一指。

黑将军便腾起后肢,往前跑去。它低了头专门往长了高高杂草的草窠里跑。

庄善若从怀里掏出帕子,将手上的一捧黑木耳包在帕子里,然后提了裙角,一脚高一脚低地追在黑将军的身后。

愈往大山深处,草就愈深,地就愈滑,树木也更幽深。庄善若看着密密层层的大树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大白天的大山深处竟然暗暗的,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鸟儿一声紧似一声的怪叫声,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心底一阵发慌。

“黑将军,黑将军,你在哪里?”庄善若喊,大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她的声音悉数吸了进去,连一声回音也不留。

没有预想中黑将军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庄善若看看四周,一棵棵古树笔挺参天,历经沧桑的树干以不规则的形态裂开,上面密密地爬了个头庞大的黑蚂蚁。庄善若最怕这些虫蚁,赶紧低下头来。却又觉得脚下也有些不妥起来,原先的羊肠小道通到这儿早就被过膝的杂草淹没了。那些草或是长了肥厚的叶子,或是有着锯齿状的叶边,将庄善若的一条旧裙染上点点斑驳的绿色,将裙角勾破了线。

这些倒也罢了,庄善若看着踩在草窠里的双脚,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鞋面上蠕动,长了无数双的脚,那微妙的触感让她几乎想夺路狂奔。

庄善若好不容易压抑住放声尖叫的冲动,又冲着大山深处喊了一声:“黑将军……”这声音还没从嗓子眼里传出来便是颤颤巍巍的。

正当庄善若进退两难之际,远处传来了黑将军响亮的叫声。庄善若不由得精神一振,赶紧又唤了它一声。

不一会儿,黑将军便跑到了庄善若的身边。

庄善若有了黑将军的陪伴,这才觉得放心了许多。她奓着胆子提起一只感觉异样的双脚,却是哑然失笑。原来让她百般不自在的多足虫不过是一颗苍耳,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它小小的带勾的尖刺扎到了庄善若的绣花鞋上。

庄善若松了口气,顺手将苍耳摘掉,扔回到草丛里。然后拍拍黑将军的脑袋,道:“黑将军,我们走,走!”

黑将军却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轻轻地用牙齿含了庄善若的裙角,将她往前面扯。

“怎么了,黑将军?”庄善若奇怪,黑将军虽然爱玩,但是却是向来听话的。

黑将军低低地吠了几声,又冲庄善若手上裹着黑木耳的手帕包抬了抬嘴,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庄善若眼睛不由得一亮:“你找着了?”

“汪汪!”黑将军响亮地叫了两声,又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回过头看着庄善若,等庄善若挪动了脚步,它才又跑起来,一直跑在庄善若的身前几丈远的地方。

走了没一会儿,黑将军就在一棵大树下不动了。

庄善若疾步上前一看,原来这棵大树旁边又长了棵略小的树,不知道是不是养料不够的缘故,那棵略小的树枯死了半截,枯死了的半截树干上长了一排精神的小耳朵。

又是黑木耳!

庄善若又惊又喜,仔细一看,虽然没有原先找的大,但是却也是肥厚鲜嫩。

“黑将军,你真能干!回家赏你块骨头吃!”

得了主人夸奖,黑将军喜得不住地摇尾巴邀功。

庄善若细细地将这十几朵的黑木耳摘下,小心地包到手帕里,掂一掂,这小小的手帕包里竟也是沉甸甸的,就是不知道晒干了能有多少。

庄善若将目光投向这片树林,看来这儿能长黑木耳不是偶然。庄善若心里一琢磨,只要有合适的枯木,有合适的温度和湿度,这大青山里总还能找到更多的黑木耳。

若是将这新鲜的黑木耳晾干了,拿出去售卖,又是一笔收入,而且是笔无本的好买卖。

这样想来,庄善若一扫原先内心的阴郁,也不怕山里的虫蚁了,指着树林的深处道:“黑将军,再去寻寻看!”

黑将军得了命令,更是往密林深处跑去。

庄善若刚嘱咐了一句:“黑将军,别跑得太远!”它悉悉索索一阵响,早就跑得没影了。

庄善若环顾了下四周,想起来上回她偷偷地从后院矮墙那里爬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伍彪从山里打猎出来。听说这大青山里,不单有獐子,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还有野猪呢。

庄善若心头一紧,黑将军瞎跑乱跑的,别碰到野猪才好。一边又暗笑自己瞎操心,如果野猪真的那么多的话,伍彪怎么一直逮不到一只呢?

想起伍彪,庄善若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酸有点涩更有点甜。不过,这些滋味全都是淡淡的,就像傍晚天空中的薄薄的云朵,小风一吹也就散了。

“嗷呜——嗷呜——”不远处传来了黑将军的叫声,庄善若赶紧收敛了心神。怎么听着这叫声有些不对劲,似乎带着无助和哀婉。

庄善若暗叫声不好,赶紧循声往前。

终于,庄善若在一片茂盛的草丛中找到了黑将军。只见它趴在地上,努力地将头翘起来,亮晶晶的乌眼珠直直地盯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赶紧将草扒开,愣住了,怪不得黑将军叫成这样,它的一条后腿竟被藏在草丛中的一个铁夹子夹住了。铁夹子就像蚌壳紧紧地咬住了黑将军的腿,让它动弹不得。再细细一看,这铁夹子上还密布了又密又尖的锯齿,黑将军的腿被它“咬”得鲜血淋漓。

“黑将军,莫急,莫急,我来救你了!”

庄善若将两只手放在铁夹子上用力一掰,铁夹子微微松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又“啪”地一声重新合上了。

“嗷呜——”黑将军又是痛得一声惨叫。猫扑中文

第218章 陷阱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觉得额上开始密密地渗出一层汗来了。

她伏下身子,再次细细地观察那个铁夹子。这个铁夹子似乎是由生铁铸成,手摸上去是又冷又冰,有股生铁的冷腥味儿。上面的细齿深深地嵌进了黑将军的皮肉里,经她刚才一尝试,鲜红的肉翻了出来,淌了一滩的血。

“黑将军,不怕,不怕!”庄善若拍拍黑将军的头安抚道。

黑将军在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了两声,顶了脑袋蹭了蹭庄善若的手心。

话虽如此,可庄善若心里却焦急不已。她站起身子,环顾四周。大青山里更见幽深,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也渐渐地黯淡了,有一群鸟儿扑啦啦地落在几株大杨树上,聒噪了一阵后,整个大青山骤然陷入了死寂中。

庄善若心里不由地一阵着急,若是天黑将下来,那岂不是更难脱身?她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这铁夹子靠她之力是万万不能的,若是出山寻人来帮忙的话,一来一回不仅耽误时间不说,而且这个地方偏离了进山的羊肠小路,弯弯曲曲,回来的时候天又黑,能不能重新找到这个地方还是两说。将黑将军单独留在这儿,它动弹不得,这里又是草深林茂的,若是有毒蛇野兽,那岂不是……

庄善若又将目光投到紧紧夹住黑将军的铁夹子上,脑子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地想到,这大青山的深处哪里会好端端地有个陷阱?定是有人特意安置的。她不由地想起了伍彪,他每日进山打猎,这个铁架子会不会就是他埋的?

庄善若不由得振奋了起来,说不准过一会儿伍彪就会过来看看有没有套到猎物。半晌,庄善若叹了口气,她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记得上回明明是凌晨的时候才邂逅到出山的伍彪。白天山里野物都藏匿好了,只有夜里才出来活动,即便是检验收获。那也是要经过漫漫长夜,到第二天吧。

庄善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将脚边的那手帕包着的黑木耳收到怀里,蹲在黑将军旁边搂了它的脖子。暗自想办法。

天色渐暗,温度明显地低了下去,原先寂静的大青山里开始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庄善若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不由地抱紧了黑将军,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身下的草地。厚厚的草丛就像平静的水面,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下面游动,陡然出现了几条蜿蜒的波纹,最后有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倏地一甩,悉窣声隐没到了地底。

庄善若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晌。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起伍彪曾经说过在山里曾经逮住了一头大家伙,却终究被它逃脱了。这个大家伙是什么?野猪还是……庄善若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味地在这儿等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夜黑下来后,不知道这大青山里会跑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即便平安地熬过了这这一夜,山里瘴气重。黑将军的前足伤得又不轻,若是不及早救治,万一伤口感染到了,岂不是害了黑将军一条性命?

庄善若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黑将军。昏暗中,黑将军正用它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盯了她看,这眼睛里闪动着忠诚和信赖。

庄善若的心头不由地柔软了一片,她活到了十六岁上。被人疼爱过,被人伤害过,被人欺骗过,被人厌弃过,却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依赖过。黑将军对她的依赖,是将整个生命托付于她的依赖。是没有一丝犹疑不留退路的依赖,更是天地之间掏心掏肺的依赖。而她,何尝又不是这样?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庄善若看着窗口漏进来的泠泠月光,听着柴房门口黑将军的鼻息才安然入睡;多少次。有了黑将军的陪伴,庄善若才觉得日子似乎好过了许多。

与其在这儿听天由命,倒不如放手搏一搏,尽人事,知天命!

“黑将军,不怕,有我在!”

黑将军低低地吠了一声,是对主人的呼应。

庄善若得了鼓舞,挽了袖子站起来,趁着山里还有半明半昧的光线,想着要寻一个称手的工具。既然用手掰不开那个铁夹子,就寻个东西借力使力将它撬开。

庄善若看了又看,这里除了草木石块,便没有别的东西了。铁夹子留出的缝隙不多,得寻个又坚硬又细长的东西才好撬开,可又哪里去找?

庄善若的目光从周围的树木上逡巡过去,倒是看中了一棵老柏树上的侧枝:不算太粗,不过是比初生的婴儿手臂差不多,胜在直且光溜,上面没有多少枝丫。

庄善若伸出手,刚好攀到这根树枝上,用力一摇,树枝竟纹丝不动。庄善若心里不由发急,若是在天黑前不能脱身,那就难说了。再侧过头,黑将军安静地伏在地上,平日里神气地竖起来的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原先如缎子般闪亮的皮毛也黯淡了下来,融进了苍苍的暮色中。空气中更是带了一丝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儿。

庄善若咬了咬牙,调整了下姿势,双手握紧了这根树枝,微微屈了屈双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这根树枝上,用力颠了颠,“刺拉”树枝发出撕裂的声音,吓了庄善若一大跳。

黑将军恹恹地抬起头,又无精打采地将头耷拉了下来。

庄善若一鼓作气,手上再一用力,又是“刺拉”一声,树枝算是折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庆幸,庄善若觉得手心传来了一阵刺痛,将手伸到面前一看,有几根细密的木刺扎到了手掌心,沁出了几粒血珠子。

庄善若来不及处理,忙着将那根树枝上的些细小枝丫折去,折断面刚好形成一个楔形。

“黑将军,我们试试!”庄善若也不管黑将军听得懂听不懂,只想发出点声音,山里寂静到瘆人。

庄善若将树枝的楔面小心翼翼地探进铁夹子的空隙处,到底成还是不成她根本没有什么把握,可是又不得不试。她看着黑将军前爪上流出的血都已经凝固,有些小虻蝇正在一旁飞来飞去。

“黑将军,你忍着点痛,很快就好!”庄善若柔声安慰道。话虽如此,可拿着树枝的另一端的手却迟迟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好,将黑将军伤得更重。

沙沙沙沙……

庄善若全身又凝住了,这个沙沙声被寂静无限放大,似乎就像是响在她的耳边。想象当中,有一条腕口粗的大蛇,吐着鲜红的信子,蠕动着冰冷黏湿的身体,蜿蜒地拖过草地,用阴郁的眼睛盯了视线范围内的猎物……

沙沙沙沙……

这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大,还带了呼吸声。

庄善若突然松了口气,这沙沙声分明是杂草和衣料摩挲的声音,这呼吸声有力而平顺。

人!

而且,还是个男人!

庄善若喜得松开树枝,冲着这声音的来源喊了声:“有人吗?有人吗?”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喉咙里又干又紧,发出的声音竟是闷闷的,还没传出多远,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沙沙沙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庄善若能隔了空气感觉到那人的迟疑。没一会儿,沙沙沙的声音又坚定地响了起来。

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庄善若也不管那个是好人还是恶人,赶紧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因紧张和期待整个身体瑟瑟发抖了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帮个忙!”

有个平板低沉的声音警觉地道:“谁?”这个音节像是一支铮铮的箭,倏地穿透寂静的空气,“砰”地一声钉在树干上,兀自摇晃不已,发出嗡嗡的回声。

庄善若赶紧轻拍黑将军的脑袋,低声道:“黑将军,快叫,快叫!”

黑将军挣扎着直起上半身,冲着外面汪汪地吠了一阵。响亮的叫声充斥了整个山谷,惊起了一群宿鸟,在昏暗的空中盘旋了一阵,才稀稀拉拉地重新栖息到各自的窝中。又不知道惊动了草丛中藏着的什么东西,又是悉悉簌簌一阵乱响。

庄善若别的都不去听都不去管,只将全身精力凝聚在耳朵上,努力地在一片嘈杂中捕捉那沙沙的脚步声。

“我来了!”那人的声音缺少起伏,有些平板,却是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庄善若暗自地噓了口气,鼓励地拍拍黑将军的脑袋,轻声道:“黑将军,全亏了你,有人来帮我们了!”

黑将军卷了舌头,舔了舔庄善若的手心。庄善若这才觉得扎了木刺的手心竟有些火辣辣地痛。

“在哪儿?”那人喝道。

庄善若听这声音就在附近了,她低伏了身子陪在黑将军旁,怕是被草木遮住了,天色又暗,看不清楚也是自然。

庄善若张了张嘴,正要回答,突然一股壮年男子新鲜蓬勃的汗味传到了她的鼻尖。庄善若心头一震,犹疑了。

在这深山密林里独自行走的怕不会是什么谦谦君子吧。如果黑将军还没被困住倒还好,可此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万一碰上个心怀不轨的,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样想来,庄善若鬓角又沁出了两滴冷汗了。猫扑中文

第21机9章 机缘

(猫扑中文 ) 伍大娘将一枚细细的绣花针在油灯上烤了烤,递给庄善若道:“我这眼睛可算是不行了,善若,你只得自己来了。”

庄善若接过绣花针将扎进手心的木屑挑出来,道:“我不碍事,也不知道黑将军怎么样了。”

“阿彪在呢,别担心,这些伤着摔着的,他最拿手。”伍大娘宽慰道,“你若是不放心,我陪你去瞅瞅——就怕你看着心里难受。”

伍家就一个破院子两间矮房,伍大娘住一间,伍彪住一间。

伍大娘陪庄善若来到伍彪住的房间。推开木板拼成的门,整个房间便一览无余了。房间不大,靠墙放了一张木板床,挂着一幅灰白的帐子,补了好几个补丁,看着便有着年头了。靠窗放了桌子椅子,桌上放着笸箩和些零碎,另有些瓶瓶罐罐。看来这间屋子不单单是伍彪睡觉的,也是伍家吃饭待客的地方。

庄善若赶紧去看黑将军,这一路被伍彪抱回来吭也没吭一声,倒是挣脱铁夹子后的那条前爪血肉模糊地让人不忍猝看。此时,黑将军受伤的前爪裹上了干净的棉布,正趴在地上休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它抬起头来,用晶亮的眼睛盯了庄善若看。

“伍大哥,黑将军伤得怎么样?”

伍彪将地上的一个青花的小瓷瓶收起来,拍了拍黑将军的脑袋道:“真是条好狗!清洗伤口的时候也不叫也不躲,配合得很。你别担心,我给它敷了伤药,好好养上四五天,也就成了。”

庄善若听他说的是轻描淡写,又问:“我看它伤得不轻,那齿都嵌进去了……”

“只是些皮肉伤,没伤到骨头!”伍彪笑着看了庄善若一眼,道。“我这伤疑是灵验得很,寻常的伤口敷上三两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那黑将军这伤……”

伍彪歉意地一笑,道:“我原先埋的夹子倒没那么深的齿,夹住了也不过是将皮肉勒紧。些须流些血罢了。上回,逃了一头大家伙,我不甘心,特意到铁铺里打制了几副特制的,埋在大青山的深处,没想到倒是伤到妹子的黑将军了。”

庄善若将目光落到黑将军包扎好的前爪上,道:“怪不得这铁夹子怎么也挣脱不了。”

“我设了机关,越是挣扎可就咬得越紧。”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后怕,若是那时拿了树枝去撬,保不齐黑将军的这前爪可就不保了。

伍大娘拿了用豁了几个口的碗盛了些拌了菜汁的饭过来。搁到黑将军的面前,道:“善若,你别担心。有一年阿彪上山不知道被什么伤到了,肩头是血淋淋的一片,看着着实唬人。还是靠这伤药。十天半月也就好得差不离了,就是留了好大的一块疤,啧啧!”

“娘,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伍大娘点了头,冲着庄善若叹气道。“你不知道,阿彪一进山,我这心哪就揪到了半空,上不得下不得。偏生他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哪里碰了磕了也只会自己偷偷地上点药。唉,什么时候能说上个媳妇帮着我好好管管才好。”

伍彪颇有些不大自在。转头看了看黑将军,奇道:“它怎么不吃?”

原来黑将军只是将鼻子放到碗前嗅了嗅,便又将头耷拉下去了。

“呦,这还是用炖野兔的肉汁拌了的呢,别是不爱吃吧。”伍大娘也看着不解。

庄善若却是心里明白。道:“原是我打小教的,路边道旁的东西不可随便乱吃,怕是吃下什么腌舎的。”其实还有一层,庄善若怕是黑将军着了旁人的道。

庄善若用手指指地上的饭,冲黑将军点点头。黑将军一个激灵,将尖尖的耳朵竖了起来,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大碗饭三口两口地咽下肚了。

伍大娘啧啧赞道:“可真听话。”

伍彪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将军,暗自点了点头,然后又将手上的青花瓷瓶递给庄善若,道:“妹子,你手心扎了木刺,也抹上点药才好。”

“不过是些小伤,不碍事的。”庄善若推辞道。

伍大娘刚好从厨房庄善若端来了两个玉米面馒头,和一碗炖菜:“饿了吧,没啥好东西,赶紧垫垫肚子。”一抬眼看到那青花瓷瓶,不由笑道:“善若手心的伤刺得不算深,抹点菜籽油便是了。你这伤药别的都好,就是爱留疤。”

伍彪这才将青花瓷瓶收了起来。

庄善若也没和伍大娘客气,道了谢,坐在桌旁慢慢地吃起饭来了。

“善若,咋就一个人进山里去了?”伍大娘坐到桌子的另一旁,拿了笸箩,顺手捻着线。

“没去过,就想去逛逛,追着黑将军,没想到就越走越里面了。”庄善若轻描淡写道。

“唔,这大青山看着稀松平常,可里面深着呢,以前我也听说过有人进了山迷了道就没转出来的。”伍大娘下意识地看了在一旁的伍彪一眼,道,“幸亏碰上了阿彪,要不然,可就悬了。”

庄善若嚼着馒头点头。

她想起在大青山深处看到伍彪时的那种惊喜交加,描述黑将军伤势时的语无伦次,以及看到伍彪笃定眼神时的无比心安,不由得心头泛起涟漪。掩饰般的,庄善若放下咬了一半的馒头,从怀里将那用手帕包着的黑木耳取了出来。

“伍姨,你可认得这个?”

伍大娘接过手帕包,用手轻轻地拨弄了几下那依旧潮润润的黑木耳,道:“这可是好东西,你哪儿得的?”

庄善若抿嘴一笑,道:“大青山里采的。”

“啧啧!”伍大娘将那包黑木耳举到伍彪面前,道,“阿彪,你也瞅瞅,成日里在大青山里转悠,也没见你采着这些。”

伍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狐疑地问道:“这是啥?”怪不得他不认识,穷人家很少吃到黑木耳。即便是偶尔看到也是又小又皱的木耳干。

“这可是好东西,可比你从山里摘的那些蘑菇要金贵多了。”伍大娘故意卖着关子道。

伍彪捏起一片黑木耳,看了看,释然道:“这东西。黑不溜秋的,下过一场雨,山里多得是。”

“真的?”庄善若又惊又喜地喊道,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伍彪点点头,认真地道:“大青山深处有好序是被雷劈了,或是被虫蛀了的大树,夏天秋天下过一场大雨,那背阴的树干上便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这些东西——我见它长得又黑又丑,只当它有毒。从来也没想着要摘下来过。”

伍大娘跌足叹道:“哎呦喂,我的傻儿子,这黑木耳可是好东西,干货店里卖得老贵了。”

伍彪讪讪地挠挠后脑勺,笑道:“我哪里知道?”

“猪肉十文一斤。这黑木耳可要二十文一两。”

伍彪也吓了一跳:“二十文一两,岂不是二两银子一斤?我看这手帕兜着的没有半斤,也有个三四两了。”

伍大娘冲庄善若摇着头笑:“善若,看你大哥算得这笔好帐。”

庄善若也不禁掩了嘴笑,看来伍彪果然是不识货。

伍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被笑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庄善若见伍彪那么大的个子,神情却像个孝。忍不住解围道:“伍大哥,这黑木耳从来都是晒干了卖的,要吃的时候再放到水里泡发了。”

伍大娘补充道:“别看现在沉甸甸的,等晾干了水分也就没多少分量了。我估摸着四斤新鲜的总能落个一斤干的。”

伍彪喜道:“那也值当,左右是个无本买卖。”

庄善若也欢喜,问道:“伍大哥。这黑木耳山里当真很多?怎么黑将军找了许久也才这么点?”

“你到的那个地方还不算大青山里面,这山里面可是别有洞天。”伍彪转而又正色道,“妹子,你若是喜欢这黑木耳,我下回进山的时候帮你采些便是了。你可别自个儿进山去了。”

庄善若知道他是好意,不由微微红了脸,道:“我知道。”

伍大娘将那一手帕的黑木耳放到桌子上,笑道:“亏得善若,要不然照你那又赣又傻的性子,饶是金山银山摆在你面前你还当它是块硬石头!赶明儿我给你缝个粗布口袋拴到腰间,你进山的时候顺道采些黑木耳回来;我这个腿脚不便,还得麻烦善若帮忙一起晾晒晾晒——回头卖到城里的干货店得了银子,我们娘俩好歹落几顿荤腥,也给善若添点脂粉钱。”

庄善若赶忙推辞:“这哪成?”

伍大娘佯装沉下脸来,道:“啧啧,说起来这黑木耳终究也得不了几个银子。阿彪成日里不在家,我也没门子可串,原先张山家的还时不时地过来和我唠几句——眼下她家宝根刚会走,哪里出得了门?我闷得只得自己和自己说话。”

庄善若想想也是。

伍大娘又道:“帮着晾晒黑木耳不过是个由头,我不过是想找你说说话罢了。”

庄善若这才笑着答应了,道:“我也是,闲的时候倒是还能和黑将军说说话,它虽然不会说话,可我看它心里都明白。”

伍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做人媳妇的,有话不找许秀才说,竟找黑将军?

伍大娘拍了手笑道:“是这个理儿,我看这狗倒是啥都明白得很。你能来自然是好,不过也得和你婆婆说一声,若是她不乐意可就不好了。”

庄善若很不以为然,含糊一句:“她吃斋念佛,家中事务也不大去管了。”

伍彪母子也听闻过许家的事,知道里面有些缘故,见她淡淡的,也就抛开这个话题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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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猫扑中文 ) 黑将军行走不便,便留在了伍家养伤。

这几日白天里艳阳高照,临到傍晚便电闪雷鸣,下一场雷阵雨,消散了一天的暑气。

庄善若早上在房间里绣花,匆匆地吃过简单的午饭后,便去了伍家。一是照看黑将军,二是陪伍大娘说说话,三才是帮忙晾晒黑木耳。

伍大娘从张山家的那里借了一只竹匾,用两张板凳支了,将黑木耳晾在上面,寻了院子里的阴凉处晾晒起来。

到了第四日,黑将军受伤的那只前爪也能落地了,虽然还裹着棉布,不过跑起来似乎和往日无异了。

庄善若一出现在伍家的矮墙外,本来安静地伏在伍大娘身旁的黑将军便冲到门口迎接她,尾巴兀自地摆个不停。

伍大娘抬起头,冲庄善若笑道:“善若,你来啦!这狗还是念旧情,这两日吃了我多少好肉,倒也没见它和我这般亲热。”

庄善若拍拍黑将军的头,满脸的欢快:“伍姨若是喜欢,干脆留下它好了,反正它跟着我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回肉。”

“我倒是想,可我看这狗可是不乐意得很。”

“伍姨若是真的想养条狗,等下回阿毛再下了崽子,我回榆树庄给您挑条好的来。”庄善若坐到伍大娘的身边,轻轻地夺了她手上的针线活,嗔怪道,“伍姨,做针线费眼睛,有啥要做的,交给我就是了。”

伍大娘揉揉眼睛,叹口气道:“不服老不行啦,才做了小一会子针线活,这眼睛就又涩又酸。”

庄善若看着手上的分明是给伍彪做的鞋子,不由抿嘴笑道:“伍姨,可是这双棉鞋?”

“可不是?本来要做单鞋,怕来不及改成了棉鞋,转眼就到七月,我再不拿针线。连棉鞋也怕做不成。”

庄善若细细端详手上的鞋子,鞋底倒是成了,刚刚开始缝鞋帮:“不碍事,我顺手就缝了。”

伍大娘也不客气。看着庄善若利索地纫着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我年轻的时候针线上也拿手,做个裙子衫子的也爱绣上几朵花儿。这在床上瘫了几年,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即便是做双鞋袜也要费老大的功夫。前几天我寻了块粗布,给阿彪缝了个装木耳用的口袋。嗐,你是没看见,那针脚倒是能漏出一只手指头来,被阿彪笑了两回。”

庄善若也笑。眼睛一觑晾在院子阴处的竹匾,道:“没想到才几天伍大哥便采了这许多黑木耳回来,我估摸着晒干了差不得得有一斤了。”

伍大娘点头道:“也亏得这几日接连下雷阵雨,本来那种子就在,这雨一下就发起来了。只可惜。过了这个夏天,可就没那么容易得了。”

庄善若笑道:“伍姨怕啥,过了今年夏天,还有明年后年呢。”

说话间,太阳偏了偏,有一半的竹匾落到了太阳下。

庄善若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去将竹匾挪了挪位置。顺便抓了一把半干不湿的黑木耳细看了看。伍彪采的倒是比原先她采的肥厚许多,品相也好上许多。

“善若,你地里的活若是忙不过来,让阿彪去。他啊别的没有,蛮力倒是有几把的。”

“我不过种些番薯黄豆之类的,也都不大要人伺候。这段日子老天爷又帮我浇了水了,倒是落得清闲。”

伍大娘点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许秀才在村里的私塾里当先生?”

“嗯,我看他忙着倒是比在家里的时候快活,人也精神了些。”

伍大娘留心看庄善若的神情。倒是没见着一丝忸怩不安,说起许秀才来就像是说起家里的兄长般,落落大方。她不由得想起了村子里流传的许家大媳妇自求下堂的传言,心里倒是有些纳闷了。不过,她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就没去深究了。毕竟,这是善若的私事。

这样想来,伍大娘便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了一个瓦罐来:“来,尝尝,我熬的酸梅汤。”

庄善若笑着一口气喝了一碗,道:“真是痛快,酸酸甜甜的!”

伍大娘见她爱喝,又往庄善若的碗里倒:“你若喜欢便多喝点,这天气闷得很,看样子今天傍晚又得下雨。”

“伍姨,留点给伍大哥喝吧。”

“你别惦记他,他今儿进城去了,特意和我说过了,若是傍晚下雨,路上泥泞,就不回来了。”

庄善若一愣,像是有一枚小石子投到心湖里,泛开一层层失望的涟漪。她又赶忙喝了一口酸梅汤,似乎又有点太酸了些,强笑道:“往年到秋天总要腌些糖桂花,放到来年夏天搁到酸梅汤里,又香又甜刚刚好。”

“那是,那是!”

“包子铺生意可还好?”庄善若又起了个话头,她想借说话打消掉心底的那莫名其妙的失落。

“好,怎么不好?听阿彪说芸娘成日里忙得是脚不沾地,幸亏千儿万儿上学堂去了,要不然可有得她头疼的。”伍大娘是笑得一脸舒畅,“才半年阿彪就分了五两银子,可要比侍弄庄稼强多了。”

庄善若点头附和道:“这还是开头,慢慢地生意做顺了,往后怕是还能挣大钱呢。”

“可不是!说来说去啊,还是你这闺女聪慧,想了这么个好主意,要不然芸娘空有一身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啊。”

“伍姨说笑了,我不过是白说一嘴,还是得靠芸娘姐的好手艺才是。”庄善若想起什么,又问,“听说芸娘姐是从南边过来的,那手艺也是祖传下来的。”

伍大娘沉吟道:“说起来也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要不是那年南边发大水,芸娘孤身一人跑过来,哪里能碰上贺三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那芸娘姐家里人呢?”

伍大娘神色一黯:“听说死的死,散的散,芸娘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亏得嫁了贺三,又得了对双生儿,等把包子铺的生意做稳当了,芸娘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庄善若点头,想起芸娘那张温和的笑脸。

伍大娘环视了自己的院子,感慨道:“啥时候我家阿彪也能娶上那样的好媳妇。这五两银子我寻思着将这院子翻一翻,再搭一间屋出来,要不然媒人上门也没个正经坐的地方。”

庄善若点头:“那是要的。”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的声音涩得厉害,又补充道:“若是伍姨想打家具,我便和我表哥说一声,他的手艺可是没的说。”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伍大娘没发觉庄善若的异样,喜滋滋地道,“我上回去张家借竹匾,托张山家的给阿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这日子好过起来了,可不能再委屈阿彪了,家里旁的先不说,总得找个黄花闺女才是。”

庄善若点头,解嘲地笑了笑,心里的那点小情绪荡然无存。

两人说着闲话,庄善若顺手将一只棉鞋的鞋面纫到了鞋底上,正想一鼓作气将另一只也纫了。不期然,北边的天空已经聚了滚滚的乌云,传来了几声闷闷的雷声。

“伍姨,怕是又要下雨了。”庄善若将晾在竹匾上的黑木耳拢到一处,收到一个旧口袋里,然后将竹匾靠着门廊放好,道,“我先走了。”

“哎,你赶紧走!”

庄善若看了看黑将军,又有几分犹疑,想到今夜伍彪不回来,伍大娘一个人在家有黑将军陪着倒是能安心几分,便道:“伍姨,黑将军就在你家再多呆一晚,家里也没剩饭喂它。”

伍大娘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地去吧,这狗夜夜伏在我床头,倒是比阿彪在家的时候还让我安心。”

庄善若又看那没缝完的另一只鞋,道:“这鞋我带回去顺手做了得了,省得伍姨挂心。”

“这怎么好意思?”

“不碍事,我绣花绣得烦了的时候顺手做了,不过是纫边,又不麻烦。”说着,庄善若寻了块粗布将鞋底和鞋面裹在一起,夹到腋下。

“你这孩子……”伍大娘嗔怪了一句,将庄善若送到门口。

庄善若和天边的乌云比赛,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赶回了家。几滴长脚雨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急急地低头避雨,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大嫂哪里就急成这样?”童贞娘拍拍被撞到的膀子,嗔怪道。

庄善若歉意地笑笑,要往后院跑。

童贞娘却是一把将她拉到廊下,眼睛从她腋下夹着的包裹上溜过,笑道:“大嫂可是忙得很,倒是好几日没见了。”

“唔唔。”庄善若敷衍,懒得和她啰嗦。

“小妹正找你呢,守在柴房等了你好一阵子。”

“找我?”庄善若作势要拔腿往后院走,冷不防童贞娘又牵住了她。

“大嫂,别急。”童贞娘的丹凤眼一吊,“说起来小妹和大嫂同庚,可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老太太宝贝得紧,上头又有两个哥哥,这人情世故上总是差一层。”

庄善若听着心里犯了嘀咕,童贞娘好端端地和她说这些做什么?猫扑中文

第221章 说媒

(猫扑中文 ) 童贞娘又端详着庄善若的脸色,道:“可也毕竟十六了,我记得我十六的时候都怀上元宝了。做人媳妇得看人眼色,哪能像做姑娘那样随心所欲?”

庄善若看着长脚雨愈下愈密,懒得和童贞娘打哑谜:“弟妹,有话便直说好了。”

童贞娘一愣,转而又笑:“不过是老太太托我让你劝劝小妹,今时不同往日,哪里再想以前那样挑挑拣拣?要知道,女人的好时光也就这一两年,过去了,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庄善若听出了意思,问道:“可是有人给小妹说媒了?”

童贞娘便笑:“和大嫂说话就是不费劲。”

庄善若想着童贞娘是托她当时说客的,想来许家玉是不大乐意的,便问道:“小妹怎么说?”

童贞娘却避开这个话题,道:“老太太托老根婶子给小妹留意,可总也没个合适的。我前日去宗长府上串门,和二太太聊起来,说起来也是巧,二太太娘家刚好有个叔伯兄弟,人才没得说。家里虽说是比不上宗长家,可也是出门有马车,进门有人服侍的。这嫁过去就等着享福了。”

庄善若自己在媒婆那里吃过亏,哪里肯信童贞娘的那张嘴,问道:“二太太兄弟几岁了?做的什么营生?”

童贞娘正说得天花乱坠,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忙堆了笑道:“年纪倒是略大些,二十有五了,家里有几间祖传的南货店,吃穿倒是不愁……”

“二十五?”

“也不算很大,都说面嫩,看着也就二十上下。大点怕什么?男人年纪大点知道疼人。”

庄善若点头,如果童贞娘说得靠谱,倒也算是一桩好姻缘,她心头又一转。想到一个问题:“二十五都没娶亲?”

童贞娘脸色一滞,一挑柳叶眉道:“瞧大嫂这话说的,小妹是我小姑子,我这做嫂子的哪有不盼她好的。反正哪。小妹一嫁过去做的便是正房太太,这可是没跑的了!”

庄善若见童贞娘避开这个话题,知道里面有缘故。

童贞娘又道:“二太太也是个热心的,差了人回去问了问她兄弟,对方倒是一百个乐意,就等着我们这边回话了。”

“这么急?”

“不急不急,这大户人家办喜事哪有那么容易,小定大定,选日子,办嫁妆打家具。林林总总可不得忙上大半年。”童贞娘一副错过这个村没有那个店的表情,“等忙完了这些,可不得到下一年了,小妹算起来也是守了两年多的孝,等除了服。就好嫁了。”

庄善若沉吟。

“若是再不急,可不就把小妹耽搁了?”童贞娘觑着庄善若的脸色,又道,“小妹也没点个头,我也没个主意,想着必是她做闺女的害羞,我就等着大嫂去小妹那里讨个准信了。怎么看这也是一桩好姻缘哪!”

“……好姻缘?”许家玉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冷哼了一声,“二嫂果真是这么说的?”

“怎么?”庄善若知道不能只听童贞娘一面之词,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擦着许家玉脸上头上的雨水。

下着雨,她在后院也不知道到柴房的屋檐下避避,就坐在井台旁任雨淋,将全身淋了个半湿。单薄的夏衫贴在瘦削的身上,看着让人心疼。

“果真是好姻缘,若是二嫂还有姐妹,必定是追着喊着要嫁过去的。”说的是咬牙切齿。

庄善若一愣,许家玉向来温和。说话从来不像这样夹枪带棒的,当中必定是有她所不知道的。庄善若也不急,只是轻轻地将许家玉额上**的刘海撩开,细细地用帕子擦着她年轻光洁的额头,道:“你若是不喜欢,回了就是,别把自己气坏了!”

许家玉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嘴唇,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滚出来。

庄善若看着门外雨下得正酣,雨水带着泥点溅到房里,赶紧将门带上。

“要不要换身衣裳,这湿衣裳贴在身上难受?”庄善若柔声问道。

许家玉摇头,突然一把抓住庄善若的手,颤声道:“大嫂,你知道她们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吗?二十五岁,先头死了一个妻子,留下两个孩子。”

鳏夫?庄善若眉头一皱。

“这倒也罢了,我见我娘喜欢,正想委委屈屈地答应去做人填房。可是——”许家玉不可遏制地激动了起来,胸脯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嘶声道,“可是,我不小心听到二哥和二嫂说起,二太太的这个叔伯兄弟打小不成器,在女色上要紧的很,但凡家中略有姿色的丫头,全都被他淫遍。先头那个发妻便是气不过,不过多说了他几句,便被他又打又骂,抑郁而死的。”

“啊!”庄善若一惊,倒是没想到竟是这样。

许家玉眼中有恨:“这样的人,若是逼着我嫁,那便是逼着我学我姑姑……”

庄善若吓得赶紧捂住许家玉的口,道:“这话万万不可浑说!”想起许家玉原先坐在井台边傻呆呆地淋雨,知道她不是嘴上说说。

许家玉的脸色素白得像是一张纸:“我不怨二嫂,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她小姑,又不是贴心贴肉的关系。我只怨二哥,即便是这样的一个腌臜人物,也被二嫂三言两语蒙混过去,竟要帮着瞒了一家子将我嫁过去。”

庄善若默默地捏了许家玉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被最亲的人背叛,那种痛苦怕是不亚于用钝刀子割肉吧。

许家玉对着庄善若惨然一笑,一对泪珠子从长睫毛上滚落下来:“大嫂,你是不知道,二哥在二老爷手里讨了个差事,帮他打理城里的铺子,也不知道是得了多少好处,竟想着要将嫡亲的妹子卖了……”许家玉实在说不下去了。

庄善若认真想想也是,许德孝虽然有一妻四妾,可是二太太的正房太太的位置坐得稳当,若是能将许家玉嫁给二太太的叔伯兄弟,那可是将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只要许德孝的生意一天不倒,许家宝便能稳稳妥妥地捧上饭碗。

“老太太必是受了蒙蔽,你将实情告诉她,她哪里舍得你嫁给这样的人?”

许家玉摇摇头,眼底盛满了忧伤和不忿:“只要我在娘家一天,二嫂必定是想方设法要把我嫁出去。家里的日子本就紧巴,又多了我这个吃闲饭的。”

“你怎么是个吃闲饭的?再说即便是吃闲饭,吃的也不是二郎两口子的!”

许家玉叹息道:“大嫂,你是不知道,原先家里剩下的银子就不多,娘又吃斋念佛不大管事了,这整个家也就由二嫂管着。我日日听她念叨银子不经花,二哥一个人赚的要养一大家子,可是吃力得很。”

庄善若哑然:“二郎养家?”

许家玉苦笑:“大哥糊涂着,时好时坏,虽然在私塾里当着先生,可是挣的反倒没花的多;二哥的营生也是靠二嫂在二太太那里斡旋得来的,二嫂说的话哪里有不依的?”

庄善若暗自点头,许掌柜故去后,许家便元气大伤,家不成家了。

“即便回了这门亲事,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蹩脚的癞头的,我总不能一一回绝。即便是我有心想做个老姑娘,可是怕是没人肯依。”许家玉越说神色越是清明,眉宇间竟带了萧瑟之意。

“你可千万别起什么糊涂心思。”庄善若急道,“我再让老根婶子给你看看,也让我娘家嫂子给你寻寻。我就不信了,哪里就找不着一个合适的了?”

许家玉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露出一个凄婉的笑,道:“大嫂,我这时候才明白,你往日和我说的话。”

“什么话?”

“做女人,不容易。”

庄善若动容,竟有兔死狐悲之感,忙挽住许家玉的臂,劝慰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你不比我,到底还有母亲哥哥,总是有依靠的。”

“有又怎样?说到底我毕竟是个多余的。”许家玉敛容道,“我想明白了,与其等着日后看二哥二嫂的恶声恶气,倒不如早早地寻户人家嫁了,免得到时候两相难看。”

庄善若叹气,既然童贞娘动了这个心思,总会想方设法地想要把许家玉嫁出去。对童贞娘来说,男方人品的好坏倒是其次,怎么能捞到一大笔的彩礼,从许家玉身上榨取最多的油水,这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你要寻什么样的,到时候我好和老根婶再说说。”

许家玉终究是黄花闺女,微微红了脸,思忖半晌才道:“别的也不求,只求老实本分,能好好过日子的就成。”

这算是什么要求?简直是低到不能再低了。

庄善若看着许家玉瘦削的下巴,红肿的眼皮不由得一阵心疼。俗话说,巧妇常伴拙夫眠。也不知这样花一般的人物会给了什么样的人。

不过与其由着童贞娘找些不着四六的人,倒不如自己找个安生过日子的。

庄善若心中突然一动,装作不经意地摸着床上已经旧得露出几个窟窿的席子,有意无意地道:“上回我从榆树庄回来,要不是我嫂子给我装的东西多,有虎哥可不愿意送我到门口来。”

许家玉下意识地问道:“为啥?”

“他恁大的一个人,从来没怕过什么。”庄善若看着许家玉慢悠悠地道,“偏生却怕你,怕你给他白眼吃。”

许家玉低了头,抠着席子上的窟窿,半晌没有回答,耳后根却是慢慢地爬起了一层红晕。猫扑中文

第22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猫扑中文 ) 隔了两日的午后,庄善若坐在后院帮伍彪纫鞋子。黑将军追着自己的尾巴在旁边撒着欢儿,菜园子的菜长得郁郁葱葱。庄善若恍惚间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童贞娘急匆匆地从前院过来,还没寒暄几句,便诉苦道:“大嫂,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本来是三根手指抓螺蛳——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这么好的一桩婚事,小妹竟生生地往外推。”

庄善若看着童贞娘一脸的懊丧,委婉地道:“小妹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我们做嫂子的即便是急也是急不来的。”

童贞娘叹气:“别的倒也罢了,倒叫二太太没脸了。人家本来好心好意地帮着介绍,可没成想,竟被一口回绝了。我今儿去宗长府上回话,倒是臊得我没地方站了。”

庄善若没搭话,童贞娘这样气急败坏的,怕是担心在二太太面前没脸,连累许二郎的差事吧。

童贞娘又道:“唉,也不知道小妹怎么想的,这样的人家都不肯嫁,那可要在家里做老姑娘了。娘也真是的,原先都说得好好的,小妹一哭一闹竟也反悔了,倒是叫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说的是三分嗔怪,七分抱怨。

庄善若忍不住道:“我怎么听说二太太家的叔伯兄弟有些不大检点。”

童贞娘分明是呆了一呆,半晌才强笑道:“看大嫂这话说的,天下的猫儿哪有不贪腥的。你看看宗长家,饶是有四个姨太太,二太太还不是将家里的大权握得牢牢的?说起来,我又不是让小妹去给人做妾,倒是正正经经的正房太太呢。”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庄善若实在是坏了胃口,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处去。

“小妹不愿意。我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打破头抢着要嫁过去呢。”童贞娘见庄善若淡淡的,讪讪道。

庄善若但笑不语。

童贞娘颇有些下不来台,看着庄善若手里的针线活,没话找话道:“呦。这还大热的天,大嫂就开始做起棉鞋了?”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没留心这个。她是光明磊落地拿了伍家的活计回来做,可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想到这儿,庄善若将缝了一半的鞋子搁到笸箩里,作势要进房,道:“这天可真热,怕是要下场大雷雨了。”

童贞娘顺手将那鞋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啧啧,大嫂的针线活就是好。单一双棉鞋就做得这般精致。咦,这可是给大郎做的?”

庄善若有些不自在,拿过鞋子,道:“这两天得空,先做着。”

童贞娘的眼睛盯了那鞋子看。有意无意地嘀咕道:“大嫂别是做错了尺寸,我怎么看大郎没那么大的脚?”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是个能将芝麻点大的小事折腾成天大的人,也没和她啰嗦,便顺着她的话道:“做的是棉鞋,絮了棉花,做大些舒服点。”

童贞娘笑着点头,道:“怪不得我上年难得给二郎做了双棉鞋。按照他原先单鞋的尺码,二郎穿了说顶脚呢,原来是这个理儿。”

庄善若将针线笸箩收拾好,正要向童贞娘打听打听鸾喜的消息,却见许家安喜滋滋地从前院过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童贞娘凑趣道:“大嫂。你和大郎两个倒像是牛郎织女,隔了条银河,你来我往的,倒是有趣得紧。强过我和二郎每日里大眼瞪小眼的无趣。幸亏他现在一个月里倒有半月在城里的铺子,省得看我不耐烦。”

说话间。许家安便来到了两人面前。

童贞娘知趣地冲许家安一点头:“元宝还在房里呢,不知道闹腾了没有,我先过去看看了。”

许家安哪里有空理她,一双眼睛只盯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含笑道:“大郎,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许家安的眼中多了几分清明之色,捧了手上的东西凑到庄善若面前,道:“媳妇,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不忍扫他的兴,接过来,打开纸包,原来竟是一只大石榴,不由喜道:“哪来的?我看榆树庄的石榴都还只丸子那么大,都没长成呢。”

许家安得意地笑:“是私塾里一个学生给的,他家里有种石榴树,我想你一定喜欢,就给你带回来了。”

庄善若端详手里的石榴,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晒得是一半红来一半黄,看着着实喜人。虽说不值什么,可庄善若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许家安能惦记着她的喜好。

“热吗?渴吗?”

许家安用袖子一抹头上的汗珠子,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黏在了庄善若的身上。

庄善若转身从柴房里倒了一碗凉水,递给许家安。

许家安双手捧了碗,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抹着嘴角的水渍,笑眯眯道:“好喝好喝!”

庄善若不由嗔道:“不过是凉白开,哪里好喝了?”

“媳妇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许家安自有他的歪理。

庄善若被他盯得有些不大自在起来了,将小杌子端到许家安身旁,道:“大郎,你坐。”

“唔。”

“你在私塾里讲课讲到哪里了?”

说到这个,许家安的脸色便生动了起来,眉飞色舞道:“不过是些刚的孩子,《幼学琼林》讲了有半本。荣先生说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那些孩子坐不住,倒不如下午早信了。有这空闲,叫我隔一日写一篇文章,自己细细地揣摩了,再让他评点一番,自是大有裨益。”

“那敢情好。”庄善若也欢喜,道,“我听小妹说,荣先生学问极好,当年若是一鼓作气去考怕是能中举的,只是荣太太不幸难产故去了,留下荣姑娘一人放心不下,只得又当爹又当娘的将进学之事耽搁下来了。”

许家安正色道:“正是。荣先生常感慨世事无常,早就淡了名利之心,只想教些学生闲散度日。”

庄善若见许家安说话条理清晰,神色清明,心中暗忖,说不准这书教着教着倒是能大好起来,又道:“听说荣先生闲事爱喝几杯,下回进城我带一坛好酒回来送他。”

许家安点头,道:“荣先生对我倒有半师之情,我的文章向来有略显绵软的毛病,经他一指点,倒是刚硬了几分。”

庄善若见许家安一袭青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哪里像是先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陪着元宝在泥地上掘蚯蚓玩的许大郎?不由得愣了一愣。

许家安见庄善若半晌没答应,顿了顿,笑道:“媳妇,我说这些你怕是不爱听吧。你今天这身衣裳颜色倒好,就是略旧了些,等我得了束脩给你做身鲜艳的。”

庄善若忙不迭地摆手:“我不过是在家做些粗活,特意寻了旧衣裳来穿。你好不容易得了束脩,自己留着买墨买纸都好。”

许家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踌躇再三,庄善若又问:“大郎,你可听说了小妹的婚事?”

“婚事?”许家安脸上露出了懵懵懂懂的神情,与刚才大异。

“二太太给做的媒,弟妹给牵的线,只是不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自有娘来操心,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帮着小妹准备些嫁妆。”许家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道,“怪不得我这两日看小妹总是像是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

庄善若不由得气结,看来许家安在人情世故上还是没开窍,她只得淡淡道:“听说那人不合适,回绝了。”

“哦!那慢慢再找就是了。”

庄善若叹气,怪不得许家玉伤心落泪,她虽有两个哥哥,可大哥俗事不管,二哥耳根子又软,竟然没有人能给她做主的。

许家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媳妇,我们可认得叫做喜儿的?”

喜儿?

“三叔家的女儿原先倒是叫做喜儿,后来改了名字叫鸾喜,说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大哥的。”庄善若心下疑惑,“她原先和我们家亲密,两个月前嫁给了宗长家的二老爷做姨太太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许家安紧了脸,将浓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迟疑地道:“早上我正在私塾里讲课,见后窗站了个女子,本也没大在意,当是学生家来人——往日也有人在窗外听的。”

“嗯。”庄善若心里疑惑,鼓励许家安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看她的模样倒是显得年轻,穿戴又华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许家安脸上的疑色越深,“这倒也罢了,没想到她听着听着,竟握了帕子哭了起来,哭了一会,便转身就走——真真是奇怪极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喜儿?”

“我只当出了什么变故,差了一个学生跟过去看看。”许家安脸上略有些不安,道,“那学生回来说那女子只一味地哭,坐了一顶轿子走了。临走的时候塞了张纸条给那学生,说是自己叫喜儿……”

庄善若眼皮子突突一跳:“什么纸条?”

许家安从袖子里掏出了两指宽的一张纸来,递给庄善若。

庄善若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朱砂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字写得不好,可那朱砂却是红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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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猫扑中文 ) 庄善若脸色大变。

许家安还傻乎乎地道:“这个女子倒真是奇怪了,好端端地抄个元微之的诗给我做什么?”

庄善若哭笑不得,又问:“这纸条,除了那学生,你可有给旁的人瞧见了?”

“没有。”许家安摇摇头,道,“我看那字怕是比私塾里刚学描红的学生写得还差些。况且,这朱砂哪里能是随便乱用的。”

庄善若心中稍安,拿着这纸条琢磨开来了。

那女子定是鸾喜毋庸置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鸾喜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可是始终忘不了许家安。她略略认得几个字,又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元稹的诗句,便依葫芦画瓢地描了下来,倒是能寄托相思之情。

只是,她这举动怕是大大的不妥。

若是被人发现,许德孝的四姨太,竟然写了情诗给许家安。姑且不论两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许德孝为了脸面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庄善若额头不由渗出了冷汗,握着纸条的手心有斜湿了。这张纸条虽然是轻飘飘的,可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遭殃的怕不仅仅是鸾喜,许家安必也会受到牵连。

庄善若握紧了纸条,顺手塞到自己的怀里,殷殷嘱咐道:“大郎,这事你千万别和旁人说。那纸条不过是她写着玩的,说不定她喜欢元稹的诗句也没准。”

许家安虽然不解,可庄善若既然这么说了,便也点了点头。

庄善若不放心,又道:“若是下回,她又来了,你便由她去就是了,你只专心授课,旁的事自有荣先生打点。”

许家安点头,迟疑道:“那个鸾喜我似乎以前见过。”

“以前见过没见过都不打紧。以后别见就是了。”庄善若又勉力解释道,“她虽和你是同宗,可毕竟是二老爷的四姨太,瓜田李下的。总是要顾忌几分才好。”

许家安应了,庄善若又将湃过凉水的大石榴剥开,一半和许家安一起吃了,一半留给了元宝吃。

庄善若面上虽然风云不动,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这个鸾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不知道这会是玩火?怎么的也得抽个时间见她一见才是。

庄善若寻了个阴凉的傍晚带了黑将军去伍家送鞋子。黑将军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还没到门口便高声吠了起来。

“黑将军,别叫,别叫!”虽然伍家住得偏僻,可是庄善若还是不喜招摇。

只听得伍大娘遥遥地喊道:“可是善若来了?”

“伍姨!”庄善若推开矮矮的院门。含了笑上前扶住了伍大娘。

黑将军却夹了尾巴,低了头,沿着院墙角嗅了起来。

“这狗,鼻子可真灵!”伍大娘笑得眼角密密地堆了皱纹,“我刚炖了一锅山鸡菌子汤。就被它闻出来了。”

果然小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伍大娘又道:“善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黑木耳晒了一斤有余,我将多的一信在鸡汤里和蘑菇同炖,这滋味定是差不了。”

庄善若推辞:“家里做了饭呢,我送了鞋子就走。”说着将粗布裹着的一只棉鞋递给伍大娘。

伍大娘赶紧接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却道:“莫诓我。你一个人冷锅冷灶的,还不是随便做点糊弄肚子。”

庄善若被伍大娘说中,只是笑,却也不分辩。

“这山鸡还是昨儿阿彪打回来的。”伍大娘亲亲热热地拉着庄善若的手道,“黑木耳我们娘俩晾晒了这许多天,总要尝它一口滋味。你再推辞。我可就要恼了!”

庄善若还是觉得不妥当,只得道:“伍姨客气了,实在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伍大娘慈爱地看着庄善若,叹息道:“你这闺女,叫我怎么说才好?你虽不是我亲侄女。可我瞧着却是比亲侄女还要亲几分。你在人前一味地要强,可我又哪里不知道你的苦处?你婆家的事我多少听了些,你若是在那里不痛快,尽管过来和我作伴。”

庄善若心中一热,赶紧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退一步说,你帮我做了针线活,我用一顿饭谢你总是要的吧!”伍大娘又道。

庄善若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了。伍大娘这才欢喜了起来。两人窝到小厨房中去炒几个素菜。

“伍大哥呢?”

“他啊,闲不住!”伍大娘说起儿子来是满脸的欣慰,“我前两日说起想修修房子——倒是没说是给他说媳妇准备的,他便上了心,满村子里去打听泥瓦匠去了。”

庄善若炒着空心菜,嘴里应着:“是该好好修一修,我看伍姨住的屋子怕是有斜湿,对腿脚不好,该垫些厚的砖来。”

伍大娘将劈柴塞进灶膛里,拍了拍手,道:“我左右是老骨头一把了,也不在乎那些。我寻思,若是真要动手修房子,就干脆修好点,若是银子不够,先从贺三那里挪点过来。省得到办喜事的时候又得重新折腾一回。”

“伍姨,我那里也还攒了一些……”

“哎,哪里能要你的。”伍大娘的脸被灶膛的火光映得发亮,“昨儿张山家的抱着宝根来我这儿串门,那事怕是有些眉目了!”

“怎么?”

伍大娘眉眼都含了笑,压低声音道:“说是奎村有个闺女,家里是正经庄户人家,上头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都是嫁娶了的。她是老闺女,爹娘舍不得,一直耽误到十七岁。”

“奎村?”

“可不是?阿彪二十岁,那闺女十七岁也相配。”伍大娘语气一沉,“就是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看不上我们家。”

庄善若笑,双手稳稳地将炒好的空心菜盛到盘子里,道:“伍姨可知道那家姓啥?我大嫂娘家刚好是奎村的,她过几日怕是要临盆,我正要回榆树庄去,顺道给你打听打听!”

伍大娘拍手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庄善若实心实意地道:“怕是老闺女打小养得要娇贵些。”

“娇贵些好,娇贵些好!”伍大娘迭声道,“阿彪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可那心思细得很,媳妇娶过来就是用来疼的,哪还真让她上山下地的?”

“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嫁到伍姨家做媳妇。”庄善若笑,却没有半点不自在。

每当心里偶起涟漪的时候,庄善若便提醒自己是有夫之妇,以后,也还只是个下堂妇。

“娘,娘,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

还没等伍大娘应一声,便只见伍彪大步躬身进了厨房,径直走到水缸旁,一把抓起水瓢,舀了一瓢水,便送到嘴边咕噜咕噜地灌下去。怕是渴极了,喉结顺着吞咽的节奏上下起伏着。

一瓢水喝尽,伍彪将水瓢一丢,顺手扒拉开身上的粗布褂子,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来,嚷道:“这天,可真热!”

伍大娘嗔怪道:“你这孩子,家里有凉水,喝那生水做什么,仔细肚子疼!”

“还是这水喝得痛快!”伍彪大大咧咧地用手掌抹着胸膛上的汗珠子,转过身来,问道,“晚上吃啥好东西,在院门口就闻到香味了……”不期然看到灶台旁拿着盘子的庄善若,呆了一呆。

“伍大哥!”庄善若低头看着手中碧绿碧绿的空心菜,不敢去看伍彪露出的大半个胸膛。

伍彪活到这么大,似乎从来没这么窘过,他三下两下赶紧将衣裳拉好,一双手似乎成了多余的,怎么摆放都不合适。脸上辣的,刚刚缓解了干渴的喉咙又开始干涩起来。

伍大娘解围道:“赶紧的,快去洗洗,一身臭汗,就好吃饭了!”

伍彪讷讷地冲庄善若一点头,逃也似的出了厨房,可没提防厨房的门框矮小,冷不防额头被门框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哎呦”了一声,捂了额头出去了。

庄善若没撑住,笑了两声。

伍大娘也摇着头笑道:“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做事还尽是没个章程!”

伍家的晚饭难得的丰盛。

伍彪房间里的那张靠墙的小方桌摆得满满当当的:山鸡菌子汤、清炒空心菜、油炸花生米、拍黄瓜还有一盘酸辣豇豆。虽然都是普通的农家菜,可是闻着喷香,看着馋人。

伍大娘打横坐,伍彪与庄善若相向而坐。

伍彪的脸本就黑,又成日里在夏天的烈日下行走,更是晒得又黑又红,显得牙齿更见雪白了。他自从梳洗过后,坐在庄善若对面,便觉得全身不自在,只低了头看着面前的那盘油炸花生米,默默地数着花生米的颗数,看也不敢去看庄善若一眼。

伍大娘哪里知道儿子的心思,道:“快尝尝,都是善若做的,可比我做的要强多了。”

“伍姨说笑了,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庄善若说话间将筷子递给伍大娘与伍彪。

伍彪低头接了,只去夹面前的花生米,可用了十几年的筷子偏生和他作对,夹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夹起一颗来,还没等送到嘴边,却又骨碌碌地掉到了桌上,蹦了两下,滚到地上了。

“扑哧!”庄善若忍俊不禁。

伍彪紫涨了面看着对面那笑到眉眼弯弯的女子,分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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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猫扑中文 ) 庄善若娴熟地抱着婴儿,看着靠在床边勒了帕子正笑得心满意足的周素芹,嗔怪道:“怎么也不早点通知,倒叫我捡了这现成的姑姑做。”

产后的周素芹未见憔悴,倒是胖了些,脸上的皮肤又细又白,都能透出光来:“离生产的日子还有四五天,哪想到这孩子来得这么急。我前天刚顺手将他爹的两件衣裳揉了,还没等挂起来,这肚子就开始发作了。”

庄善若掂掂怀里正酣睡的小婴儿,叹道:“可真不算轻!”

“是,足有八斤!”周素芹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柔情,“连稳婆都说稀奇,八斤重的孩子竟能这么快生下来,也没让我受多少苦。”

庄善若点点头,虽然孩子大,不过周素芹一直劳作,身体壮实,所以能顺顺利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她凑近小襁褓,细细地看婴儿的眉眼。周素芹和王有龙两口子相貌平常,可是他们的儿子长得却是好,高鼻方口,虽然才出生两天,可看样子长开了一定不差。

庄善若喜得在孩子的额上亲了一口,道:“这孩子,可真会长!”

“可不是,都说长得秀气,庄户人家的孩子长这么秀气做什么?”话虽如此,可周素芹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笑意。

“谁说庄户人家的孩子一定就要下地,保不准我这侄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呢!”庄善若凑趣,说着吉祥话,然后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对带了铃铛的银手镯戴到了孩子的手上。这孩子的双手本就雪白粉嫩,衬上银手镯更见可爱了。

周素芹从床上撑起身子:“使不得,使不得,你能来就很好了,哪里送这么重的礼?”庄户人家大多不过是送只鸡送点红糖鸡蛋之类的。

“我又不是给你,是给孩子的。”庄善若越看孩子越可爱,竟舍不得还给周素芹了。

“这孩子。倒是个有福的,生出来这么多人疼!”周素芹感叹道,怕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娘家孩子多。也就不金贵了。

“有龙哥可是高兴坏了吧?”

说起丈夫,周素芹的脸上又带了笑:“他爹啊,还没抱过呢!”

“为啥?”

“说是软软的,又怕力气用大了,又怕抱不牢,只敢放在床上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厌!”

庄善若抿嘴一笑,这倒是真像王有龙的性子。

“我姑父呢?”一进门便没看到王大富,庄善若不由问道。

周素芹苦笑:“爹也欢喜,说是有长孙了。还拿了个金锁片给孩子戴,喏!”她头往枕头边一偏。

庄善若仔细一看,果然床头放了一副刻了“长命百岁”字样的金锁片,叹道:“那是有心了。”

周素芹笑得古怪,道:“说是那寡妇给的。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也不敢给孩子戴,等过些日子让他爹给他爷爷拿回去。”

庄善若了然,又问道:“姑父可是还在……”

“可不是?十天倒有七八天吃住都在那边,我们做小辈的不好说,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周素芹连连叹息,她是做人媳妇的。怎么也管不到公公头上,只是村里闲言碎语的实在是不好听。

庄善若心里明白,又问道:“可起了名字了?”

周素芹才又欢喜起来,道:“家里也没个识文断字的,就等姑奶奶回家给起个好的!”

“我起?不成,让有龙哥起就好了。”

周素芹失笑:“我原先也是让他爹起。可他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他叔倒好,不是起个阿猫阿狗的就是山芋土豆的,没的让人笑话。”

“那我可要细想想,左右要在家住上一阵子。慢慢想个好的。”王大姑不在了,周素芹娘家又没人过来,靠着王有龙王有虎伺候月子,庄善若实在放心不下。

“那哪成,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我哪有什么事儿,即便是有事,也没孩子的事大!”庄善若仔细地将婴儿放到周素芹的枕边,道,“嫂子,你安心养着,别的不用愁。”

“哎,哎!”周素芹看庄善若更是亲近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王有龙用肩膀撞开房门,拿了一口大碗过来,一脸的憨笑:“饿了吧,吃碗面!”

庄善若扶着周素芹坐起来,笑道:“有龙哥都会做饭了!”

王有龙嘿嘿笑了两声,看了几眼酣睡中的儿子,将大碗递给了妻子:“吃吧,不烫了。”

周素芹用筷子挑了挑面条,不禁皱眉:“怎么又是鸡汤面?”

庄善若一看,那口大碗里面条倒没几根,全都是鸡肉,汤上浮了油油的一层黄油。

“鸡汤好,鸡汤补身子!”

周素芹朝庄善若抱怨道:“前儿杀了一只鸡,单给我一个人吃,好不容易吃完了,怎么又是鸡?”

王有龙鼻尖聚集了一滴汗,他顺手抹去,认真地道:“我听稳婆说,坐月子至少要吃五只鸡,这样身子才能养好。”

周素芹不禁失笑:“到时候家里连个打鸣的鸡也没了!”

“怕啥,再养就是了!”王有龙满不在乎,殷殷地看着周素芹,眼里全是爱意。

庄善若见他夫妻恩爱,也道:“有龙哥说的是,月子可是马虎不得,若是月子里马虎落下了病根,可是万万不得了的。再说了,只有将身子养好了,过两年才能再给我添个侄女儿!”

周素芹面上飞红,羞赧地朝王有龙瞟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吃面了。

王有龙嘿嘿地憨笑着:“妹子说的是,妹子说的是!”

简朴的农家小屋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息,庄善若含了笑,悄悄地出了房间,又将门轻轻地带上。

周素芹是个好女人,值得拥有这样恬淡幸福的生活。

庄善若穿过院子,想去西厢房将房间稍稍整理整理,她估摸着怎么的也要在榆树庄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至少等周素芹能够下床。

石榴树上密密地结了石榴,一个个有鸭蛋大,藏在浓荫中看着让人心里欢喜。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许家安巴巴地送给她的大石榴,心中一动,忍不住展颜一笑。

“妹子!”

“有虎哥!”

王有虎正从厅堂里出来,穿了件青布夏衫,阳光从头顶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黑影。他咧了嘴笑道:“可都还好?”

“好,都好!”

“许家人知道你回来吗?”

“我和小妹说过了。”

王有虎脸上闪过一丝柔情,转瞬不见,庄善若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两人并肩进了西厢房原来庄善若的房间。

“那小子壮实吧?”王有虎说起自己的侄子也是眉飞色舞,道,“我哥不敢抱,我倒是抱了一阵,被他尿了一身,这会子身上怕还有尿骚味吧!”

庄善若掩了嘴笑:“啥时候有虎哥也给我娶个好嫂子,生个胖娃娃啊?”

王有虎笑了笑,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妹子,说笑了,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有谁看得上?”

庄善若心中有意,故意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村里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可都抱上娃娃了。”

王有虎挠挠头。

“嫂子和我说了,也有人给你做媒的,可你偏生听也不听,见也不见。”

“我这不是怕耽误人家好闺女吗?”王有虎嘴硬。

庄善若觑着王有虎的脸色,慢悠悠地道:“嫂子急得什么似的,照我说啊,有虎哥定是心里有了合意的。”

“哪……哪有!”王有虎分明腼腆了起来。

庄善若也不说破,只是慢慢地将包袱里的小衣裳拿出来叠好,装作不经意地道:“不过也是,媒婆的嘴说得天花乱坠的,到底是好是歹还是做不得准的。我看许家上门的那些媒婆说的倒是比唱的还要好听……”

“许家?”

庄善若故意不去看王有虎,继续道:“可不是?因为许掌柜的事,将小妹耽误了,眼瞅着三年丧期过去大半,可不得准备起来了。”

王有虎眉心一跳,将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许家老太太是不管事了,大小有二郎媳妇做主。”庄善若顿了顿,道,“可我看她怕是不大上心,竟给小妹说了个鳏夫来。”

“鳏夫?那怎么成?”王有虎顾不得掩饰,道,“你家小姑子除了性子泼点,怎么的也不能配给鳏夫啊!”

许家玉性子泼?看来王有虎对那一巴掌是耿耿于怀。

庄善若忍了笑,又道:“自然是成不了。”

王有虎明显地松了口气。

“可是家里闹得沸反盈天,小妹哭着闹着要寻短见!”

“啊!”王有虎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一双手捏得青白。

“许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虽然有母亲哥哥,可竟没一个能替她做主的,我即便是有心,却也不好强出头。”庄善若娓娓道,“童贞娘又一心只盯了钱财看,哪里会去挑拣人品?小妹能回得了一次,回得了两次,哪里还能就回得了三次四次的?说到底,终究还是要嫁出去的。若是运气好些,倒也罢了;若是运气不济,嫁个腌臜人家,那倒还不如……”

王有虎咬了牙,欲言又止。猫扑中文

第225章 有命无运

庄善若看在眼里,又道:“我偷偷地问了小妹,想要寻个怎么样的,她说……”

“她说什么?”王有虎急道。

“她说也不讲什么家世,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真心待她的便好。”庄善若叹道,“俗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想找个真心待她的岂是那般容易的?”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庄善若点头,又道:“她还说了,若是家里逼着她嫁个不如意的,她倒不如学了前头的姑姑,一了百了,反倒能落个清白之身。”

王有虎脸上是又红又白,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只觉得太阳穴两边的热血汩汩地流着,心中有个念头蠢动不安。

庄善若见状,趁机加了一把火:“那日我们还说起你来。”

王有虎赶紧问:“说起我什么?”

庄善若但笑不语,半晌才道:“原是我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单单怕吃她的白眼。”

王有虎觉得内心有股温热的水在东奔西突,想要找个出口,却又不得其法,不由得全身奥热起来。

庄善若又道:“许家终究还是老太太做主,他们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了,但凡家境过得去的,为人老实本分的怕也都能成了。”

王有虎低了头默然。

庄善若又笑:“我们说这个做什么?倒是有虎哥,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赶紧让媒婆上门去,可别让人家捷足先登,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王有虎全身一震,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托故出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终究成还是不成,就看王有虎自己了。庄善若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想着若是许家玉真的能成了她的二嫂,倒也不啻是美事一桩。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饭,逗逗孩子,没有王大富在场。倒是更显得和美。

周素芹比做闺女的时候更见风韵了,举手投足间全是成熟之美。王有龙只顾看着妻儿傻乐,倒是王有虎像是有心事般的闷闷不乐,匆匆吃过饭便说去工场了。

庄善若又想起了一桩事,趁着房间里只有姑嫂两个的时候,问道:“嫂子,你娘家的村子可有户姓钱的人家?”

周素芹一愣,道:“你咋好端端地问这个?姓钱的在村里有好几户,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家?”

“说是他家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的。”

周素芹恍然:“哦。原来你打听的是他家。”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

庄善若心里犯疑,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周素芹轻笑道:“他们家姓钱,可也算是钻到了钱眼里了,家里本来殷实,可偏偏要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将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那是节俭到吝啬了,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庄善若想了想又道:“他家有个小女儿。”

“唔,他家三个女儿就属幺妹儿相貌最好,性子也和婉,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听说今年也十七了。”庄善若心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知道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是压抑不住。

“怕是差不离。”周素芹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善若。“可是帮人打听。”

“嗯。”

周素芹帮儿子掩了掩薄被,笑道:“按理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庄善若听她话说得古怪,赶紧问:“当中可还有什么缘故。”

“他家的幺妹儿自然是好的,可是偏生摊上了这样一对爹娘。”周素芹叹息道,“原先还小的时候。就给幺妹儿定了一门亲,对方是我们那边的里正的儿子,也颇有些家世。可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也不知道男方家里犯了什么事儿,里正的职位也被夺了。又陪了许多银子,家境竟是一落千丈。钱家便不大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寻了个理由,竟是悔婚了。”

“还有这样的事。”庄善若听得呆了。

“这倒也罢了,偏生幺妹儿和那里正儿子两情相悦,哪里肯依,哭天抢地,很是闹腾了一阵。可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户人家在村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只得投亲靠友去了。这一来二去的,才把幺妹儿的婚事耽搁了下来。”

庄善若不禁有些头疼,想着钱家那对势力的爹娘,怕是不好想与的。

周素芹又道:“钱家将女儿当做摇钱树,先头两个女儿嫁的都不算差,也不知道这幺妹儿到底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庄善若苦笑着摆手,道:“怕是不成,那户人家家底单薄,又有个多病的寡母,虽说人老实能干,也细心体贴,可怕是也入不了钱家的法眼。”

周素芹闻言不禁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好的,怎么就没给我碰上?”

庄善若自觉失言,没想到伍彪在她心目中竟是“老实能干,细心体贴”之人,赶忙道:“我也只不过是受人之托打听打听罢了。倒是嫂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好的都被你碰上了,竟还在这里说嘴。若是被我有龙哥听见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心呢。”这番话说得是亦真亦假。

周素芹嘴角边绽开了一个微笑,寻常的面孔带上了光润之色,她正色道:“善若,我倒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嘴。我娘家虽然说是穷些苦些,可是全家齐心,倒也不觉得太苦。后来嫁到你们家,他爹虽然木讷些,可我知道他心里是待我极好的。待到生了这个孩子,我才明白老天终究待我不薄。女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最要紧的还不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庄善若不禁动容:“嫂子说的极是。”

“女人嫁人就像是再投一次胎,若是能够嫁个知冷知热的,倒是比金银元宝还要金贵。”周素芹显然是有感而发,“我有幸嫁到了你们家,碰到了孩子他爹,这可是我的福气。”

“嫂子,这话你可曾和有龙哥说过?”

“呦,这么羞人的话我可说不出口,老夫老妻的也没那个讲究,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周素芹微有赧色。

“嗯!”庄善若点头,周素芹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懂得感恩的女人,才能获得俗世的幸福。

周素芹飞快地瞟了眼庄善若的肚子,笑道:“你是怎么回事,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这一两年赶紧生个哥儿,也好让他们表兄弟俩凑一起玩儿。”他们姑嫂亲厚,说的倒是实在话。

庄善若有些尴尬,许家的事只有王有虎知道,还瞒着王有龙两口子,又不好明说,只得支支吾吾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嫂子,春娇可还在榆树庄?”

周素芹叹息道:“在呢!”

“可还好?”

“好?能好到哪里去?”周素芹一脸的惋惜,“上回你前脚回连家庄后,刘福婶后脚就来我们家道谢了。说是经过你那么一劝,春娇像是想开了些,也晓得要吃饭要睡觉了。”

庄善若心下大慰:“那自然好,可要真的想开了才好。”

“这事哪有能这么快想开。”周素芹设身处地,道,“春娇一向都顺风顺水,这一回竟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底。我后来想了想,这事若是搁在谁的身上,谁也活不下去,倒不如死了才得解脱。”

“善福堂有没有消息?”

“能有啥消息?这事一晃也过去两个多月了,幸亏老刘郎中还有个孙儿,那可是等闲不能有闪失的。”周素芹面有戚色,“听说老两口来过榆树庄一回,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听人说送了春娇一大笔的银子——善福堂哪里缺过银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都没了,给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春娇没个孩子,守在善福堂,没的睹物思人,反而伤心。”庄善若表示理解。

“春娇这啊,就叫有命无运。”

“这话怎么说的?”

“我也是听算命先生说的,说最好的便是有命有运,出身好运道好,一辈子顺顺当当;最差的便是无命无运;最折腾人的便是春娇这样的有命无运——娘家宠着,夫家疼着,丈夫又是知情识趣,从来不为琐事操心的,可不是命好;可惜就是好景不长,才几年小刘郎中就不在了,连孩子都没保住,这是福气太大了压不住啊,这就叫无运!”

庄善若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竟听得呆住了。按照周素芹说的,她这就算是无命无运之人吧,可是今后的日子还长,她怎么着也得把运扭过来,无命就无命吧,至少有运,日子不会太难过。

周素芹又道:“刘福婶后来又来我们家找了你几次,说是春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知道窝在房间里做针线。若是你回来了,好歹上她家看看,再劝劝春娇——旁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倒是只听你的话了。”

庄善若急道:“那怎么成,整天窝在房里,即便是好好的人也要霉坏了,更何况是春娇。”

“是啊!”周素芹点头,她本性善良,自己幸福了,更是见不得旁人受苦,“你也去陪陪春娇说说话,也不枉你们之前的情谊。”

“嗯。”

“我还听说,刘福婶又放出话来,若是有人肯娶春娇,陪嫁可是丰厚得很。”

庄善若心里咯噔了一下,刘昌尸骨未寒,刘福婶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庄善若看在眼里,又道:“我偷偷地问了小妹,想要寻个怎么样的,她说……”

“她说什么?”王有虎急道。

“她说也不讲什么家世,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真心待她的便好。”庄善若叹道,“俗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想找个真心待她的岂是那般容易的?”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庄善若点头,又道:“她还说了,若是家里逼着她嫁个不如意的,她倒不如学了前头的姑姑,一了百了,反倒能落个清白之身。”

王有虎脸上是又红又白,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只觉得太阳穴两边的热血汩汩地流着,心中有个念头蠢动不安。

庄善若见状,趁机加了一把火:“那日我们还说起你来。”

王有虎赶紧问:“说起我什么?”

庄善若但笑不语,半晌才道:“原是我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单单怕吃她的白眼。”

王有虎觉得内心有股温热的水在东奔西突,想要找个出口,却又不得其法,不由得全身奥热起来。

庄善若又道:“许家终究还是老太太做主,他们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了,但凡家境过得去的,为人老实本分的怕也都能成了。”

王有虎低了头默然。

庄善若又笑:“我们说这个做什么?倒是有虎哥,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赶紧让媒婆上门去,可别让人家捷足先登,到时候后悔莫及啊!”

王有虎全身一震,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庄善若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托故出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终究成还是不成,就看王有虎自己了。庄善若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想着若是许家玉真的能成了她的二嫂,倒也不啻是美事一桩。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饭,逗逗孩子,没有王大富在场。倒是更显得和美。

周素芹比做闺女的时候更见风韵了,举手投足间全是成熟之美。王有龙只顾看着妻儿傻乐,倒是王有虎像是有心事般的闷闷不乐,匆匆吃过饭便说去工场了。

庄善若又想起了一桩事,趁着房间里只有姑嫂两个的时候,问道:“嫂子,你娘家的村子可有户姓钱的人家?”

周素芹一愣,道:“你咋好端端地问这个?姓钱的在村里有好几户,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家?”

“说是他家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的。”

周素芹恍然:“哦。原来你打听的是他家。”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

庄善若心里犯疑,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周素芹轻笑道:“他们家姓钱,可也算是钻到了钱眼里了,家里本来殷实,可偏偏要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将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那是节俭到吝啬了,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庄善若想了想又道:“他家有个小女儿。”

“唔,他家三个女儿就属幺妹儿相貌最好,性子也和婉,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听说今年也十七了。”庄善若心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知道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是压抑不住。

“怕是差不离。”周素芹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善若。“可是帮人打听。”

“嗯。”

周素芹帮儿子掩了掩薄被,笑道:“按理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庄善若听她话说得古怪,赶紧问:“当中可还有什么缘故。”

“他家的幺妹儿自然是好的,可是偏生摊上了这样一对爹娘。”周素芹叹息道,“原先还小的时候。就给幺妹儿定了一门亲,对方是我们那边的里正的儿子,也颇有些家世。可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也不知道男方家里犯了什么事儿,里正的职位也被夺了。又陪了许多银子,家境竟是一落千丈。钱家便不大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寻了个理由,竟是悔婚了。”

“还有这样的事。”庄善若听得呆了。

“这倒也罢了,偏生幺妹儿和那里正儿子两情相悦,哪里肯依,哭天抢地,很是闹腾了一阵。可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户人家在村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只得投亲靠友去了。这一来二去的,才把幺妹儿的婚事耽搁了下来。”

庄善若不禁有些头疼,想着钱家那对势力的爹娘,怕是不好想与的。

周素芹又道:“钱家将女儿当做摇钱树,先头两个女儿嫁的都不算差,也不知道这幺妹儿到底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庄善若苦笑着摆手,道:“怕是不成,那户人家家底单薄,又有个多病的寡母,虽说人老实能干,也细心体贴,可怕是也入不了钱家的法眼。”

周素芹闻言不禁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好的,怎么就没给我碰上?”

庄善若自觉失言,没想到伍彪在她心目中竟是“老实能干,细心体贴”之人,赶忙道:“我也只不过是受人之托打听打听罢了。倒是嫂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好的都被你碰上了,竟还在这里说嘴。若是被我有龙哥听见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心呢。”这番话说得是亦真亦假。

周素芹嘴角边绽开了一个微笑,寻常的面孔带上了光润之色,她正色道:“善若,我倒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嘴。我娘家虽然说是穷些苦些,可是全家齐心,倒也不觉得太苦。后来嫁到你们家,他爹虽然木讷些,可我知道他心里是待我极好的。待到生了这个孩子,我才明白老天终究待我不薄。女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最要紧的还不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庄善若不禁动容:“嫂子说的极是。”

“女人嫁人就像是再投一次胎,若是能够嫁个知冷知热的,倒是比金银元宝还要金贵。”周素芹显然是有感而发,“我有幸嫁到了你们家,碰到了孩子他爹,这可是我的福气。”

“嫂子,这话你可曾和有龙哥说过?”

“呦,这么羞人的话我可说不出口,老夫老妻的也没那个讲究,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周素芹微有赧色。

“嗯!”庄善若点头,周素芹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懂得感恩的女人,才能获得俗世的幸福。

周素芹飞快地瞟了眼庄善若的肚子,笑道:“你是怎么回事,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这一两年赶紧生个哥儿,也好让他们表兄弟俩凑一起玩儿。”他们姑嫂亲厚,说的倒是实在话。

庄善若有些尴尬,许家的事只有王有虎知道,还瞒着王有龙两口子,又不好明说,只得支支吾吾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嫂子,春娇可还在榆树庄?”

周素芹叹息道:“在呢!”

“可还好?”

“好?能好到哪里去?”周素芹一脸的惋惜,“上回你前脚回连家庄后,刘福婶后脚就来我们家道谢了。说是经过你那么一劝,春娇像是想开了些,也晓得要吃饭要睡觉了。”

庄善若心下大慰:“那自然好,可要真的想开了才好。”

“这事哪有能这么快想开。”周素芹设身处地,道,“春娇一向都顺风顺水,这一回竟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底。我后来想了想,这事若是搁在谁的身上,谁也活不下去,倒不如死了才得解脱。”

“善福堂有没有消息?”

“能有啥消息?这事一晃也过去两个多月了,幸亏老刘郎中还有个孙儿,那可是等闲不能有闪失的。”周素芹面有戚色,“听说老两口来过榆树庄一回,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听人说送了春娇一大笔的银子——善福堂哪里缺过银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都没了,给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春娇没个孩子,守在善福堂,没的睹物思人,反而伤心。”庄善若表示理解。

“春娇这啊,就叫有命无运。”

“这话怎么说的?”

“我也是听算命先生说的,说最好的便是有命有运,出身好运道好,一辈子顺顺当当;最差的便是无命无运;最折腾人的便是春娇这样的有命无运——娘家宠着,夫家疼着,丈夫又是知情识趣,从来不为琐事操心的,可不是命好;可惜就是好景不长,才几年小刘郎中就不在了,连孩子都没保住,这是福气太大了压不住啊,这就叫无运!”

庄善若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竟听得呆住了。按照周素芹说的,她这就算是无命无运之人吧,可是今后的日子还长,她怎么着也得把运扭过来,无命就无命吧,至少有运,日子不会太难过。

周素芹又道:“刘福婶后来又来我们家找了你几次,说是春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知道窝在房间里做针线。若是你回来了,好歹上她家看看,再劝劝春娇——旁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倒是只听你的话了。”

庄善若急道:“那怎么成,整天窝在房里,即便是好好的人也要霉坏了,更何况是春娇。”

“是啊!”周素芹点头,她本性善良,自己幸福了,更是见不得旁人受苦,“你也去陪陪春娇说说话,也不枉你们之前的情谊。”

“嗯。”

“我还听说,刘福婶又放出话来,若是有人肯娶春娇,陪嫁可是丰厚得很。”

庄善若心里咯噔了一下,刘昌尸骨未寒,刘福婶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第226章 恨事

(猫扑中文 ) “……每天也就睡两三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便都窝在房间里做针线,和她说话也不搭理。唉!”刘福婶叹息连连,眼角的皱纹比上回见了要深了许多。

“做针线?”庄善若愣了愣,刘春娇做姑娘的时候就不爱动针,怎么这会竟然做起针线来了。

“谁的话也不听!”刘福婶满脸愁容,“还是上回刘郎中老两口过来絮絮地说了好一会的话,倒是对着我这个做娘的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娇,她还哭吗?”

“哭?不哭了。”刘福婶眉头一皱,就现出老态来了,“倒还不如哭,听着让人心里踏实点。一天到晚闷声不响地做针线,可别是魔怔了。”

庄善若拍着刘福婶的手道:“我去看看春娇。”

“哎哎,你先去,我去给你泡壶茶来。”刘福婶感激地道。

庄善若走到刘春娇的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上,侧耳听了听。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

她强笑着道:“春娇,我来了!”说话间将虚掩的门推开。

房间里的摆设不变,窗帘大开,室外明亮的光线带着灼热将小小的房间充斥得满满的。刘春娇正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躬身在做些什么。

“春娇?”庄善若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刘春娇这才慢慢地将身子转过来,庄善若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哪里像是年轻少妇的脸?脸色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下是青黑一片,嘴唇裂出了无数个口子,只有那双眼睛却是灼灼有光,仿佛刘春娇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这一双眼睛上了。

“春娇,你可还好?”庄善若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刘春娇的躯体仿佛先她的年龄而老去了。

刘春娇淡淡地在庄善若身上瞟了一眼。又重新将身子转回去,淡然道:“你来了。”仿佛与庄善若是比邻而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庄善若心中弥漫着难言的情绪,坐到刘春娇面前。

刘春娇朝她点点头。腼腆一笑,又低下头专注手上的针线活了。

庄善若仔细一看,原来刘春娇在做一件夏衫,看试样看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女子穿的。她本来在针线上就不大在行,做姑娘的时候不耐烦拿针线,出嫁了也没机会做,所以动作便有些笨拙,常常缝上一针要好几下才能完成,又或者一不小心将针头戳到了手上。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春娇,你这是给谁做衣裳呢?”庄善若看了许久,按捺不住问道。

刘春娇充耳不闻,针脚一针粗一针细地缝着手上的夏衫,仿佛对她来说天地间没有比做针线更重要的事情了。

庄善若留意着刘春娇的动作。突然发现她的那双手看起来好陌生。刘春娇自小娇生惯养,虽然生在农家,可是也能说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是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可是现在这双手像是陡然老去了二十岁,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露出累累的青筋。特别是食指拇指上全都是被针戳到的细小伤口。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心疼,正要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刘福婶提了一壶茶进来,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刘春娇一眼,摇摇头。再勉强堆上笑,冲庄善若道:“也没啥好招待的,家里还留了些龙井茶,想着你还爱喝。”

庄善若赶紧起身,将茶壶接过来。放到桌上:“婶子,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别忙了。”

“哎!”刘福婶搓着手站到了刘春娇的面前。

刘春娇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嫌刘福婶挡住了她的光线,赌气般地将身子扭了过去,只留给刘福婶半个侧脸。

刘福婶对庄善若苦笑道:“善若,你也帮我劝劝春娇。这成日里躲在房里做针线也不是个办法。春秀虽然住得近,可也是有家有口的,哪能日日守在娘家?她爹你是知道的,三棍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有话也只会闷在心里。这一阵子,心里难受,好喝上一两口的,喝着喝着便喝过了。唉,这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一个地方不是让我操心的。”

庄善若印象中精明能干的刘福婶也现出了疲态,她迟疑地问道:“这衣裳,是给谁做的?”

刘福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给谁?还能给谁?是给我那女婿做的。”

给刘昌的?

刘福婶见庄善若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苦着脸道:“我倒是没想到春娇是个痴心的。上回经你劝了劝,好了两日,也不总哭了。我们心里还暗自欢喜,只当慢慢地便能好转起来——这人不在了,可日子还不得过下去?没成想,也不知道着了啥魔怔,春娇竟要起布匹针线来,说是要做衣裳。我们也没当回事,想着能有个事占着手倒也好,省得她胡思乱想闹得不安生。没想到,她粗布不要,细布也不成,只要锦缎的料子——没办法,我们只得去城里按照她要的给她置办了过来。这才安生了——可也太安生了,这一个多月便不出房门,埋头做针线。饭食送到面前吃几口,没有的话也不惦记;哭倒是也不哭了,就是一天下来也没个一句话。我看在眼里是又担心又害怕,可别是有个好歹才是。”

庄善若讶然,刘昌都不在了,还做什么衣裳。

刘福婶还生怕庄善若不信似的,从春娇的床头抱出一个用月白细布裹着的包袱,道:“你看看,都是给我那女婿做的衣裳……”

话音未落,刘春娇像是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一般,丢下手里的活计,两步冲到床边,一把从刘福婶手里夺过包袱,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头护食的小兽般警惕地看着刘福婶,嘶声道:“阿昌的东西,不许你们乱动!”一双眼睛缀在蜡黄脸上的眼睛晶亮有光,自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刘福婶忍不住落泪,侧过头用手掩了脸哽咽道。

庄善若心里明白了几分,她用眼神示意刘福婶先出去,然后轻轻地拿起刘春娇丢在桌上未完成的夏衫,轻声地道:“我记得小刘郎中就爱穿这天青的颜色。”

“天青?”刘春娇眼神呆了一呆,转而像是一块坚冰化作一汪春水,翘起嘴角笑了起来,“阿昌,偏生不爱那些持重的颜色,只爱些天青湖蓝灰紫——我还曾笑话他来着。”

庄善若轻轻地抚着手上天青色的锦缎面料,顺着她的话道:“这夏衫倒还不如用细葛布做的凉快。”

刘春娇高高耸起的颧骨上染了一抹绯红:“你不知道,阿昌怪得很,只喜欢锦缎顺滑的手感,倒是里衣爱用细布做了,说是软和吸汗。”

“是吗?”

刘春娇松开紧紧地箍在胸前的双臂,将包袱搁到腿上,慢慢地解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朝庄善若招招手:“善若姐,你看看!”

庄善若赶紧坐到刘春娇的身边,看着月白色的包袱皮儿更衬得刘春娇的双手又黄又枯,心中又是几分不忍。包袱皮儿展开,露出一小摞叠得整齐的衣裳,多是柔和的颜色。

刘春娇脸上是水样的温柔,她轻轻地用手抚过衣裳,不确定地道:“我给阿昌选的料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你选的,小刘郎中自然喜欢。”

“那可未必!”刘春娇语气一紧,道,“我原先给他做件里衣,缝了大半年才缝了一只袖子,后来好不容易赶工,可结果做的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气得我赌气说再也不做针线了。阿昌也没说我,只是笑了一通,让我把那衣裳收起来压到箱底,说是等我们的女儿大了,给她看看,让她千万别学我。”

“嗯。”庄善若莞尔,这倒真像是刘昌的脾性。

刘春娇含了笑,目视前方,却是怔怔地出神了。

庄善若轻轻地将刘春娇的一只手捏到自己的手里,那只手瘦得几乎让她落泪。

“我嫁给他两年,倒是从来没给他做过一样东西。”刘春娇怅怅地道,“他老是说,铺子里买的衣裳虽然好,可终究穿着不合意;我也老是躲懒,从来是裁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搁到那儿了。”

庄善若捏住了刘春娇的手,这个时候春娇更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听众,而不是一个劝慰者。

刘春娇转过脸来看着庄善若,鼻尖一红,道:“我只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那些衣裳慢慢做便是,总有阿昌穿腻的那一天,可没成想……”眼泪在眼眶中一旋,终究没有落下来,刘春娇又强笑着道:“连最后穿的那身衣裳也是急匆匆地从铺子里买的,也不知道阿昌穿着舒服不舒服——终究还是我亏欠了他,竟连件衣裳也没给他做过。”

掌心的那只瘦削的手竟从指尖慢慢渗出凉意来。

庄善若恻然。

原来说好的天荒地老,却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弹指一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终究化作断壁残垣一腔愁绪。

人世间又有多少恨事,只叫人生死罔顾?猫扑中文

第227章 魔怔

刘春娇又低头抚了那一摞衣裳,道:“所以,我总要给阿昌做一套四时衣裳,才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庄善若心下稍安,劝道:“你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的。可是,也得慢慢地做,哪有一下子就能做成的?”

“善若姐,你知道,我不像你,这针线活做得费劲。”刘春娇自嘲地笑笑,道,“若是不日夜赶工,我怕是赶不及阿昌的忌日,算起来也就剩下九个多月。”

庄善若留意到刘春娇说及“忌日”的时候两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问道:“你做了哪些?”

“也就做了一套里衣,一件春初穿的夹袄,还有两双袜子。”刘春娇清点着包袱,发愁道,“我手上的活慢,也不知道赶得上赶不上?”

庄善若劝慰道:“哪里赶不及,再做一套春衫,一套夏衫,一件棉袄也就成了。你若是将身子熬坏了,那才是不得了呢。”

刘春娇不以为然:“我这身子是好是歹也就罢了。”

“这话说的,你还有刘福婶刘福叔呢。”庄善若柔声劝道,“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有个好歹,那让你爹妈怎么过活?”

刘春娇摇摇头,道:“善若姐,我也只和你说这话。阿昌一走,我便像是个活死人一般。若不是你当初劝我,怕我这个时候也不在了。我这辈子总亏欠了阿昌,既然死不得,那便替阿昌活着。我爹娘不幸,生了我这样不孝的,幸而还有我姐。我都想过了,这辈子我怕是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只等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他们了。”

庄善若悯然,刘春娇话里话外都未提及自己那早夭的孩子,看来刘春娇对刘昌的深情更是比旁人想得要深。

她也不很劝。知道春娇下定了决心,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劝转过来的,只得想着日后再慢慢地劝解。

主意一定,庄善若便拿起刘春娇正在缝的夏衫。笑道:“这颜色倒好,只是这线怕是不合适吧?我知道城里有家如意绣庄,虽然铺子不算大,可那里卖的丝线可是城里头一份的,但凡你想要的颜色总能找着。我恰好和那老板相熟,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料子,我下回去,一并帮你配了合意的线来。”

刘春娇迭声叫好,又弯了腰悉悉索索地从柜子里翻出几块布来。一股脑儿地摊在床上,给庄善若看,又道:“善若姐,你赶紧帮我看看。衣裳我勉强能缝得,可这配色上我却是万万不能。阿昌在穿戴上看着不讲究。可偏生对这些细枝末节在意得很。”

庄善若本故意拿话引她,便细细地摸了那些料子,和春娇讨论起配色的问题来了。

刘春娇本闷闷的,却是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剩下的几套衣裳做什么式样,纫什么边,绣什么花敲定妥当,这才像完成了一桩心事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庄善若故意嚷渴。刘春娇便倒了两碗龙井茶,一人一碗喝了。

庄善若用茶碗盖住脸,偷眼看刘春娇,她脸上似乎要比初见时要活泛了些,眼中的灼灼的亮光也似乎柔和了许多,这才稍稍安心。

庄善若走的时候。刘春娇出了房门,送到厅堂门口,倒是被亮亮的天光晃得眯了眼。

刘福婶赶紧扶了刘春娇,道:“春娇啊,我给你熬了粥。已经晾凉了,你得空去喝了吧。”

“哎!”刘春娇却拉了庄善若的手殷殷道,“善若姐,你明天还来吗?”

刘福婶求救似的看着庄善若,庄善若心里明白,笑道:“我怕是要在榆树庄住上十天半月,我大嫂正坐月子呢。你赶紧进去,外头暑气还没消,你身子弱,别中暑了才好。我明儿忙完了就过来,左右要给我侄儿做些小衣裳,倒不如和你凑到一块儿做针线热闹些。”

刘春娇这才松了手,郑重地点了头。

刘福婶偷眼见刘春娇转向厨房,连声念佛,对庄善若是千恩万谢:“善若,亏得你来了,要不然还不得在房里憋出病来!我偷偷地听了,春娇这半日和你说的话,倒是比这一个月和我们说的都要多。”

“刘福婶,你莫急,春娇遭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慢慢地才能想开。”

“是,是!明儿你可千万别忘了早点过来!春娇死心眼,怕是一起床就盼着你来了。”刘福婶又不好意思地道,“你看,这成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连你家添丁了都不知道。大人孩子可都好?若是忙不过来,你说一声,这照顾月子我可拿手……”

庄善若打断了刘福婶的话道:“都好,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婶子别放在心上。”

“哎!”刘福婶这才停了嘴,又殷勤地嘱咐了几句,才放庄善若回去。

回到王家,王有龙正在房里抱着婴儿,庄善若纵然有满腹的心事,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有龙哥,你这哪里是在抱孩子,倒像是拿着锄头?”

王有龙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抱着婴儿环在胸前,姿势僵硬得很。

周素芹半靠在床上也笑:“他爹好不容易才敢抱抱,我看他抱得极不舒服,怕孩子难受。可也怪了,偏生不哭不闹,乖得很。”

庄善若一看,果然,虽然婴儿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窝在王有龙的怀中,可是却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一副惬意的模样,便道:“这孩子怕是认得人,知道是他爹抱他。”

王有龙得意起来,姿势也没那么僵硬了。

“怎么,春娇怎么样?”周素芹问。

“人倒还好,怕是伤心过度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刘福婶说这一个多月是没日没夜地给刘昌做四时衣裳,想要赶在忌日前给刘昌捎过去。”

周素芹叹息道:“这好好的,唉!你少不得多去陪陪她。”

“嗯,有虎哥呢?”

周素芹道:“他成日窝在工场里做梳妆匣子,卖得不便宜,比原先做家具要强些。我笑他,这没日没夜地做,可别是着紧赚老婆本吧,他竟也不分辩,倒是不像他了。”

王有龙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到周素芹的枕边,笑道:“刚才素芹还提及托个媒婆给他说个好姑娘,不知道为啥他反而恼了,一声不吭,红头涨脸地出去了。”

庄善若抿嘴道:“别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吧?”

“哪能呢?”周素芹摇摇头,“我见他也不像能藏得住事的人,若是真有了合意的,哪有闷在心里的?”

庄善若笑着摇了摇,撇开了这个话题。

刚歇着晌,刘福婶过来了,拎了两只鸡,一篮子红皮大鸡蛋还有两包红糖莲子什么的。

周素芹赶紧撑起身子让刘福婶坐:“婶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忙,也没顾得上,还是今儿听善若说你生了,可不得赶紧过来瞅瞅!”刘福婶看着周素芹枕边酣睡的婴儿,喜道,“呦,这小模样可真是俊俏,一看日后就是有出息的!”

“比他爹强些我就念佛了!”周素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欢喜。

庄善若赶紧端了椅子给刘福婶坐,又倒了一杯茶来。

刘福婶却端着茶杯半天没喝,倒是看着孩子怔怔地出了会神,半晌才笑道:“呦,瞧我,一看到孩子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外孙儿,小胳膊小腿的可喜人了,没成想……”作势抹着眼泪。

周素芹劝道:“婶子别太伤心了,左右春娇妹子还年轻,以后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福婶抹着泪,强笑道:“是,是!可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像先头那么合心的女婿了。”

庄善若一愣,怎么听刘福婶的意思像是要给春娇说人家似的。

周素芹也咂摸出了意思,朝庄善若探究地看了一眼。

刘福婶顿了顿,又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半辈子也就养了春秀春娇两个,春秀这孩子省心,倒是春娇打小是娇养着,却没想着遭了这么大的事儿。”

庄善若点头听她说下去。

“刘郎中也是心善,上回来了我家一趟,看着我们家春娇可怜,劝着她再走一步。”刘福婶面有戚色,“我原本想着姑爷尸骨未寒,怎么的也要过个三年两载再提这个事儿。可是,善若你也见了,春娇竟像是魔怔了,一心一意只念着姑爷的好,倒是恨不得代他去死。”

“那也是春娇重情……”

“重情好,这样的女婿我也舍不得。”刘福婶说着说着就泛起了泪花,“可春娇毕竟还只有十六岁,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句不好听的,女婿即便再好,可也不在了,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有心劝她再走一步,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又是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庄善若不禁皱起了眉头,刘福婶这个时候提春娇改嫁的事怎么说也太急迫了些。

“婶子的意思是……”庄善若试探着问道。

“哎,善若啊,你的话春娇还听得进去几句。你也帮我劝劝,刘昌再好可也不能抱着牌位过一辈子,善福堂也不稀罕她给挣座贞洁牌坊来,好歹得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爹娘想想。”

难不成让自己当那说客?

庄善若正犹豫着怎么婉拒,一抬眼,看到周素芹正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刘春娇又低头抚了那一摞衣裳,道:“所以,我总要给阿昌做一套四时衣裳,才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庄善若心下稍安,劝道:“你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的。可是,也得慢慢地做,哪有一下子就能做成的?”

“善若姐,你知道,我不像你,这针线活做得费劲。”刘春娇自嘲地笑笑,道,“若是不日夜赶工,我怕是赶不及阿昌的忌日,算起来也就剩下九个多月。”

庄善若留意到刘春娇说及“忌日”的时候两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问道:“你做了哪些?”

“也就做了一套里衣,一件春初穿的夹袄,还有两双袜子。”刘春娇清点着包袱,发愁道,“我手上的活慢,也不知道赶得上赶不上?”

庄善若劝慰道:“哪里赶不及,再做一套春衫,一套夏衫,一件棉袄也就成了。你若是将身子熬坏了,那才是不得了呢。”

刘春娇不以为然:“我这身子是好是歹也就罢了。”

“这话说的,你还有刘福婶刘福叔呢。”庄善若柔声劝道,“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有个好歹,那让你爹妈怎么过活?”

刘春娇摇摇头,道:“善若姐,我也只和你说这话。阿昌一走,我便像是个活死人一般。若不是你当初劝我,怕我这个时候也不在了。我这辈子总亏欠了阿昌,既然死不得,那便替阿昌活着。我爹娘不幸,生了我这样不孝的,幸而还有我姐。我都想过了,这辈子我怕是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只等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他们了。”

庄善若悯然,刘春娇话里话外都未提及自己那早夭的孩子,看来刘春娇对刘昌的深情更是比旁人想得要深。

她也不很劝。知道春娇下定了决心,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劝转过来的,只得想着日后再慢慢地劝解。

主意一定,庄善若便拿起刘春娇正在缝的夏衫。笑道:“这颜色倒好,只是这线怕是不合适吧?我知道城里有家如意绣庄,虽然铺子不算大,可那里卖的丝线可是城里头一份的,但凡你想要的颜色总能找着。我恰好和那老板相熟,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料子,我下回去,一并帮你配了合意的线来。”

刘春娇迭声叫好,又弯了腰悉悉索索地从柜子里翻出几块布来。一股脑儿地摊在床上,给庄善若看,又道:“善若姐,你赶紧帮我看看。衣裳我勉强能缝得,可这配色上我却是万万不能。阿昌在穿戴上看着不讲究。可偏生对这些细枝末节在意得很。”

庄善若本故意拿话引她,便细细地摸了那些料子,和春娇讨论起配色的问题来了。

刘春娇本闷闷的,却是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剩下的几套衣裳做什么式样,纫什么边,绣什么花敲定妥当,这才像完成了一桩心事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庄善若故意嚷渴。刘春娇便倒了两碗龙井茶,一人一碗喝了。

庄善若用茶碗盖住脸,偷眼看刘春娇,她脸上似乎要比初见时要活泛了些,眼中的灼灼的亮光也似乎柔和了许多,这才稍稍安心。

庄善若走的时候。刘春娇出了房门,送到厅堂门口,倒是被亮亮的天光晃得眯了眼。

刘福婶赶紧扶了刘春娇,道:“春娇啊,我给你熬了粥。已经晾凉了,你得空去喝了吧。”

“哎!”刘春娇却拉了庄善若的手殷殷道,“善若姐,你明天还来吗?”

刘福婶求救似的看着庄善若,庄善若心里明白,笑道:“我怕是要在榆树庄住上十天半月,我大嫂正坐月子呢。你赶紧进去,外头暑气还没消,你身子弱,别中暑了才好。我明儿忙完了就过来,左右要给我侄儿做些小衣裳,倒不如和你凑到一块儿做针线热闹些。”

刘春娇这才松了手,郑重地点了头。

刘福婶偷眼见刘春娇转向厨房,连声念佛,对庄善若是千恩万谢:“善若,亏得你来了,要不然还不得在房里憋出病来!我偷偷地听了,春娇这半日和你说的话,倒是比这一个月和我们说的都要多。”

“刘福婶,你莫急,春娇遭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慢慢地才能想开。”

“是,是!明儿你可千万别忘了早点过来!春娇死心眼,怕是一起床就盼着你来了。”刘福婶又不好意思地道,“你看,这成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连你家添丁了都不知道。大人孩子可都好?若是忙不过来,你说一声,这照顾月子我可拿手……”

庄善若打断了刘福婶的话道:“都好,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婶子别放在心上。”

“哎!”刘福婶这才停了嘴,又殷勤地嘱咐了几句,才放庄善若回去。

回到王家,王有龙正在房里抱着婴儿,庄善若纵然有满腹的心事,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有龙哥,你这哪里是在抱孩子,倒像是拿着锄头?”

王有龙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抱着婴儿环在胸前,姿势僵硬得很。

周素芹半靠在床上也笑:“他爹好不容易才敢抱抱,我看他抱得极不舒服,怕孩子难受。可也怪了,偏生不哭不闹,乖得很。”

庄善若一看,果然,虽然婴儿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窝在王有龙的怀中,可是却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一副惬意的模样,便道:“这孩子怕是认得人,知道是他爹抱他。”

王有龙得意起来,姿势也没那么僵硬了。

“怎么,春娇怎么样?”周素芹问。

“人倒还好,怕是伤心过度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刘福婶说这一个多月是没日没夜地给刘昌做四时衣裳,想要赶在忌日前给刘昌捎过去。”

周素芹叹息道:“这好好的,唉!你少不得多去陪陪她。”

“嗯,有虎哥呢?”

周素芹道:“他成日窝在工场里做梳妆匣子,卖得不便宜,比原先做家具要强些。我笑他,这没日没夜地做,可别是着紧赚老婆本吧,他竟也不分辩,倒是不像他了。”

王有龙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到周素芹的枕边,笑道:“刚才素芹还提及托个媒婆给他说个好姑娘,不知道为啥他反而恼了,一声不吭,红头涨脸地出去了。”

庄善若抿嘴道:“别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吧?”

“哪能呢?”周素芹摇摇头,“我见他也不像能藏得住事的人,若是真有了合意的,哪有闷在心里的?”

庄善若笑着摇了摇,撇开了这个话题。

刚歇着晌,刘福婶过来了,拎了两只鸡,一篮子红皮大鸡蛋还有两包红糖莲子什么的。

周素芹赶紧撑起身子让刘福婶坐:“婶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忙,也没顾得上,还是今儿听善若说你生了,可不得赶紧过来瞅瞅!”刘福婶看着周素芹枕边酣睡的婴儿,喜道,“呦,这小模样可真是俊俏,一看日后就是有出息的!”

“比他爹强些我就念佛了!”周素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欢喜。

庄善若赶紧端了椅子给刘福婶坐,又倒了一杯茶来。

刘福婶却端着茶杯半天没喝,倒是看着孩子怔怔地出了会神,半晌才笑道:“呦,瞧我,一看到孩子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外孙儿,小胳膊小腿的可喜人了,没成想……”作势抹着眼泪。

周素芹劝道:“婶子别太伤心了,左右春娇妹子还年轻,以后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福婶抹着泪,强笑道:“是,是!可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像先头那么合心的女婿了。”

庄善若一愣,怎么听刘福婶的意思像是要给春娇说人家似的。

周素芹也咂摸出了意思,朝庄善若探究地看了一眼。

刘福婶顿了顿,又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半辈子也就养了春秀春娇两个,春秀这孩子省心,倒是春娇打小是娇养着,却没想着遭了这么大的事儿。”

庄善若点头听她说下去。

“刘郎中也是心善,上回来了我家一趟,看着我们家春娇可怜,劝着她再走一步。”刘福婶面有戚色,“我原本想着姑爷尸骨未寒,怎么的也要过个三年两载再提这个事儿。可是,善若你也见了,春娇竟像是魔怔了,一心一意只念着姑爷的好,倒是恨不得代他去死。”

“那也是春娇重情……”

“重情好,这样的女婿我也舍不得。”刘福婶说着说着就泛起了泪花,“可春娇毕竟还只有十六岁,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句不好听的,女婿即便再好,可也不在了,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有心劝她再走一步,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又是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庄善若不禁皱起了眉头,刘福婶这个时候提春娇改嫁的事怎么说也太急迫了些。

“婶子的意思是……”庄善若试探着问道。

“哎,善若啊,你的话春娇还听得进去几句。你也帮我劝劝,刘昌再好可也不能抱着牌位过一辈子,善福堂也不稀罕她给挣座贞洁牌坊来,好歹得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爹娘想想。”

难不成让自己当那说客?

庄善若正犹豫着怎么婉拒,一抬眼,看到周素芹正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第228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福婶见庄善若面露难色,又道:“我们春娇若是好好拾掇拾掇,倒是还比有些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还强些。”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瞒你们,说起来还是善福堂厚道,送了笔银子过来,这银子虽说不多,可若是省俭着花,也够花一阵子的了。”

姑嫂两个交换了个眼色。

“我也不求什么人品家世,只要老实本分,能对我们家春娇好的便成——这笔银子我也不留一分,再添些嫁妆嫁过去就是了。”刘福婶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若是春娇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熬不过两年。”

庄善若恻然,可怜天下父母心,刘福婶一心只为春娇打算也不能苛责。只是,这是春娇自己想要的吗?

“婶子,这事还得慢慢商量才好。”

“是,是!”原先八面玲珑的刘福婶失了方寸,“最好远远地嫁了,省得听那些闲言碎语。我想着有龙媳妇娘家在奎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还有连家庄是个大村子,也要劳烦善若多多费心了。”

周素芹毕竟大了几岁,委婉地道:“我们都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认识的人也都有限,倒是没有婶子人面广。”

“哎,别提了。”刘福婶一脸的颓色,“我现在就怕出去见人,碰到知道的还好,若是碰到半生不熟的,问起来,没的又往伤口上撒盐。”

庄善若点头表示理解,道:“婶子,那我们慢慢打听就是了。”

刘福婶迭声道谢,又逗了逗婴儿。

周素芹见她心不在焉的,便道:“春娇妹子在家,婶子赶紧回去吧。过一两个月等娃娃硬朗些了,我再去看春娇妹子。”

刘福婶这才告辞了。

庄善若将刘福婶送到大门口,回来颇有些心事重重。

周素芹知道庄善若与刘春娇交好,宽慰道:“你也别愁。左右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我虽只见过春娇几面,可是她也不像是福薄的,以后怕还是大有造化的。”

庄善若勉强点头,抱起婴儿。道:“我不过是想起人这一辈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怎么活得平安顺遂才是顶要紧的。”突然眼睛一亮,亲着婴儿粉嫩的小脸,道:“嫂子,给娃娃起名叫平安,你看可好?”

“平安?王平安?”周素芹皱了眉头沉吟着,转而展眉笑道,“好,又简单寓意又好,就这个名了。”

“不和有龙哥商量下?”

“商量个啥?这事他听我的!”周素芹喜滋滋地从庄善若怀里接过孩子。瞅着小鼻子小嘴巴越看越爱,道,“平安,平安,你以后就叫平安了!喜欢不喜欢姑姑给你起的名字?”

平安本睡得正香。被自己亲娘摇晃个没完,忍不住皱起小眉头撅了嘴,又握起了小拳头抗议,更是可爱得紧。

庄善若在榆树庄住下来,日子倒是过得平静。白天里,帮着周素芹伺候月子,抱抱孩子;再就是抽空去陪春娇一两个时辰。两人做做针线,说说话。

一晃过去十日,到了三伏天。天气愈发的热了,碧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即便是不动也是一身的臭汗,伏在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一阵响似一阵。连水塘也被晒得半干了。

幸亏平安生下来壮实好带,周素芹奶水又养人,才半个月的平安便像是寻常两个月的婴儿般硬朗,常常睁了黑亮的眼睛追着人看。周素芹素来操持家务,身体健壮。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再也躺不下去了,倒是额头包了块帕子,除了不吹风碰水,别的活倒是一一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富将自家当成了个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庄善若在榆树庄十天,也才匆匆见了两回。只是觉得王大富身上做木匠活练出来的腱子肉全都松弛了下去,整个人胖了一圈,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虚胖。

王大富倒是对平安这个长孙欢喜得很,王有龙将那个刻了“长命百岁”的金锁片交还给他的时候,他还像被激怒了的公鸡似的急红了眼。亏得周素芹说是金锁片太过贵重了,怕是平安压不住折了福,王大富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金锁片收到怀里,自去还了那寡妇不表。

这日,庄善若吃过午饭便带了些针线活去了刘家。

刘福婶先是拉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善若啊,我看春娇这几日精神大好,原先每顿只能吃半碗粥,前日竟找我要干饭吃了。这脸也似乎丰润了一些,可多亏了你了!”

“哪里,都是婶子照顾得好,我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

“婶子都知道,都知道。”刘福婶突然话音一转,道,“你和春娇姐妹两个原先都像是两个花骨朵似的,哎,可没想到啊!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莫急,等你离了许家,婶子定要给你寻个合心的女婿。这回我定要指天咒地,给你寻个好的,你可别……”

“婶子,莫说这个了!”庄善若哪里不明白,这可不是刘福婶良心发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自己陪春娇不尽心,便道,“各人福祸自有缘法,哪能去怪旁人。”

“是,是!”刘福婶有些悻悻的,又道,“你这个闺女打小便是明理的,若是我家春娇能学了你三两分也不会这样。”

庄善若不耐烦和刘福婶啰嗦,再略说了两句,便进了春娇的房间。

刘春娇依旧在闷头缝那件天青色的夏衫,一见庄善若进来,忙将衣裳举到庄善若的面前,道:“善若姐,这儿我怎么做都不平整,足足拆了三两回,还是老样子。”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一看,道:“这领口你缝得略紧了些,穿着怕是不舒服,须得如此如此。”

刘春娇专心地听着,频频点头。

庄善若坐在她旁边,将给平安的做了一半的小夹袄拿出来继续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春娇说话。

“这天可热了,和前年差不多,水塘里的水都晒得半干了。”

“前年?”刘春娇停了手里的活,将针在头上篦了篦,道,“我记得前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进城赶集,还在善福堂讨了一碗凉茶喝。”

庄善若一顿,不禁抬头看刘春娇,只见她稍稍丰润了点的脸颊上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带了温柔之色,道:“是啊,今年怕是比前年还要再热些呢。”

“阿昌喜欢将西瓜湃在井水里,浸在天井里的大水缸里,清清凉凉的。”刘春娇双眼愈见迷离,“他总不让我多吃,说了女人吃多了生冷不好,偏生自己却是一吃便是半个。”

“等天凉些了,我们去山边纳凉可好?”

“我记得阿昌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是珍珠做的,看着便是清爽,夏天用来配裙子是极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被我随手放到了哪里。”

“赶明儿我们去集上再买就是了。”

刘春娇摇了摇头:“哪里这么容易得了?反正也没有人看我带那珍珠耳坠子了,不买也罢。”目光很是怅然。

“保不齐以后还有旁的人爱看你戴。”庄善若小心翼翼地道。

“旁的人?”刘春娇一哂,道,“旁的人与我何干?但凡是阿昌喜欢过的,我总不愿意再戴。”

庄善若微微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缝着手里的夹袄。

“这么热的天,做什么夹袄?”

庄善若将小衣裳在膝盖上铺平,道:“给我侄儿做的,这会子有空,赶紧做了放着秋天穿。”

刘春娇目光定定地看着庄善若膝上精致的小衣裳,呆了呆,竟怔怔地伸出手来,想摸,却又缩了回去,黯然道:“若是我的孩子能生下来,怕也有三四个月大了。”

庄善若赶紧将小衣裳收起来,劝道:“那孩子和你的缘分还不够深……”

“我知道!”刘春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我不是个好母亲,孩子没了,我竟没太伤心。满心只想着阿昌没了,该怎么办?我也从来没想着要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只想着能将孩子生出来讨阿昌喜欢。阿昌喜欢热闹,我原本想着要替他生三四个孩子,家里成日里闹腾。说来也奇怪,孩子没活下来,我竟如释重负。”

庄善若不语,看着刘春娇将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是怕孩子分担了我对阿昌的爱——谁都不能替代阿昌,包括我们的孩子。”刘春娇眼睛又亮得惊人,像一块水晶又润又亮,和她晦暗的脸色极不相称。

庄善若不由得看呆了,这分明是刘春娇用整个生命为刘昌点燃的爱之光。春娇何其不幸,却又何其幸运,能够碰到这样一个男人,让她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来点燃对他的思念。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嫉妒起春娇来了。

“啪啪啪!”有人大力拍着院门。

刘春娇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将身子蹙缩了起来,神情很是瑟瑟。

“来了来了!”刘福婶的声音。

庄善若没在意,继续拿起针线来,还没缝上两针,只见刘福婶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来:“善若,有龙来了?”

庄善若一惊:“家里出事了?”

刘福婶古古怪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迟疑地道:“有龙让你赶紧回去,说是姑爷来了,正在家门口呢!”

姑爷?

庄善若怔了怔,几乎拿不稳小小的绣花针了。

刘福婶见庄善若面露难色,又道:“我们春娇若是好好拾掇拾掇,倒是还比有些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还强些。”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瞒你们,说起来还是善福堂厚道,送了笔银子过来,这银子虽说不多,可若是省俭着花,也够花一阵子的了。”

姑嫂两个交换了个眼色。

“我也不求什么人品家世,只要老实本分,能对我们家春娇好的便成——这笔银子我也不留一分,再添些嫁妆嫁过去就是了。”刘福婶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若是春娇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熬不过两年。”

庄善若恻然,可怜天下父母心,刘福婶一心只为春娇打算也不能苛责。只是,这是春娇自己想要的吗?

“婶子,这事还得慢慢商量才好。”

“是,是!”原先八面玲珑的刘福婶失了方寸,“最好远远地嫁了,省得听那些闲言碎语。我想着有龙媳妇娘家在奎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还有连家庄是个大村子,也要劳烦善若多多费心了。”

周素芹毕竟大了几岁,委婉地道:“我们都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认识的人也都有限,倒是没有婶子人面广。”

“哎,别提了。”刘福婶一脸的颓色,“我现在就怕出去见人,碰到知道的还好,若是碰到半生不熟的,问起来,没的又往伤口上撒盐。”

庄善若点头表示理解,道:“婶子,那我们慢慢打听就是了。”

刘福婶迭声道谢,又逗了逗婴儿。

周素芹见她心不在焉的,便道:“春娇妹子在家,婶子赶紧回去吧。过一两个月等娃娃硬朗些了,我再去看春娇妹子。”

刘福婶这才告辞了。

庄善若将刘福婶送到大门口,回来颇有些心事重重。

周素芹知道庄善若与刘春娇交好,宽慰道:“你也别愁。左右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我虽只见过春娇几面,可是她也不像是福薄的,以后怕还是大有造化的。”

庄善若勉强点头,抱起婴儿。道:“我不过是想起人这一辈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怎么活得平安顺遂才是顶要紧的。”突然眼睛一亮,亲着婴儿粉嫩的小脸,道:“嫂子,给娃娃起名叫平安,你看可好?”

“平安?王平安?”周素芹皱了眉头沉吟着,转而展眉笑道,“好,又简单寓意又好,就这个名了。”

“不和有龙哥商量下?”

“商量个啥?这事他听我的!”周素芹喜滋滋地从庄善若怀里接过孩子。瞅着小鼻子小嘴巴越看越爱,道,“平安,平安,你以后就叫平安了!喜欢不喜欢姑姑给你起的名字?”

平安本睡得正香。被自己亲娘摇晃个没完,忍不住皱起小眉头撅了嘴,又握起了小拳头抗议,更是可爱得紧。

庄善若在榆树庄住下来,日子倒是过得平静。白天里,帮着周素芹伺候月子,抱抱孩子;再就是抽空去陪春娇一两个时辰。两人做做针线,说说话。

一晃过去十日,到了三伏天。天气愈发的热了,碧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即便是不动也是一身的臭汗,伏在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一阵响似一阵。连水塘也被晒得半干了。

幸亏平安生下来壮实好带,周素芹奶水又养人,才半个月的平安便像是寻常两个月的婴儿般硬朗,常常睁了黑亮的眼睛追着人看。周素芹素来操持家务,身体健壮。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再也躺不下去了,倒是额头包了块帕子,除了不吹风碰水,别的活倒是一一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富将自家当成了个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庄善若在榆树庄十天,也才匆匆见了两回。只是觉得王大富身上做木匠活练出来的腱子肉全都松弛了下去,整个人胖了一圈,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虚胖。

王大富倒是对平安这个长孙欢喜得很,王有龙将那个刻了“长命百岁”的金锁片交还给他的时候,他还像被激怒了的公鸡似的急红了眼。亏得周素芹说是金锁片太过贵重了,怕是平安压不住折了福,王大富这才作罢,悻悻地将金锁片收到怀里,自去还了那寡妇不表。

这日,庄善若吃过午饭便带了些针线活去了刘家。

刘福婶先是拉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善若啊,我看春娇这几日精神大好,原先每顿只能吃半碗粥,前日竟找我要干饭吃了。这脸也似乎丰润了一些,可多亏了你了!”

“哪里,都是婶子照顾得好,我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

“婶子都知道,都知道。”刘福婶突然话音一转,道,“你和春娇姐妹两个原先都像是两个花骨朵似的,哎,可没想到啊!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莫急,等你离了许家,婶子定要给你寻个合心的女婿。这回我定要指天咒地,给你寻个好的,你可别……”

“婶子,莫说这个了!”庄善若哪里不明白,这可不是刘福婶良心发现,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自己陪春娇不尽心,便道,“各人福祸自有缘法,哪能去怪旁人。”

“是,是!”刘福婶有些悻悻的,又道,“你这个闺女打小便是明理的,若是我家春娇能学了你三两分也不会这样。”

庄善若不耐烦和刘福婶啰嗦,再略说了两句,便进了春娇的房间。

刘春娇依旧在闷头缝那件天青色的夏衫,一见庄善若进来,忙将衣裳举到庄善若的面前,道:“善若姐,这儿我怎么做都不平整,足足拆了三两回,还是老样子。”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一看,道:“这领口你缝得略紧了些,穿着怕是不舒服,须得如此如此。”

刘春娇专心地听着,频频点头。

庄善若坐在她旁边,将给平安的做了一半的小夹袄拿出来继续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春娇说话。

“这天可热了,和前年差不多,水塘里的水都晒得半干了。”

“前年?”刘春娇停了手里的活,将针在头上篦了篦,道,“我记得前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进城赶集,还在善福堂讨了一碗凉茶喝。”

庄善若一顿,不禁抬头看刘春娇,只见她稍稍丰润了点的脸颊上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带了温柔之色,道:“是啊,今年怕是比前年还要再热些呢。”

“阿昌喜欢将西瓜湃在井水里,浸在天井里的大水缸里,清清凉凉的。”刘春娇双眼愈见迷离,“他总不让我多吃,说了女人吃多了生冷不好,偏生自己却是一吃便是半个。”

“等天凉些了,我们去山边纳凉可好?”

“我记得阿昌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是珍珠做的,看着便是清爽,夏天用来配裙子是极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被我随手放到了哪里。”

“赶明儿我们去集上再买就是了。”

刘春娇摇了摇头:“哪里这么容易得了?反正也没有人看我带那珍珠耳坠子了,不买也罢。”目光很是怅然。

“保不齐以后还有旁的人爱看你戴。”庄善若小心翼翼地道。

“旁的人?”刘春娇一哂,道,“旁的人与我何干?但凡是阿昌喜欢过的,我总不愿意再戴。”

庄善若微微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缝着手里的夹袄。

“这么热的天,做什么夹袄?”

庄善若将小衣裳在膝盖上铺平,道:“给我侄儿做的,这会子有空,赶紧做了放着秋天穿。”

刘春娇目光定定地看着庄善若膝上精致的小衣裳,呆了呆,竟怔怔地伸出手来,想摸,却又缩了回去,黯然道:“若是我的孩子能生下来,怕也有三四个月大了。”

庄善若赶紧将小衣裳收起来,劝道:“那孩子和你的缘分还不够深……”

“我知道!”刘春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我不是个好母亲,孩子没了,我竟没太伤心。满心只想着阿昌没了,该怎么办?我也从来没想着要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只想着能将孩子生出来讨阿昌喜欢。阿昌喜欢热闹,我原本想着要替他生三四个孩子,家里成日里闹腾。说来也奇怪,孩子没活下来,我竟如释重负。”

庄善若不语,看着刘春娇将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是怕孩子分担了我对阿昌的爱——谁都不能替代阿昌,包括我们的孩子。”刘春娇眼睛又亮得惊人,像一块水晶又润又亮,和她晦暗的脸色极不相称。

庄善若不由得看呆了,这分明是刘春娇用整个生命为刘昌点燃的爱之光。春娇何其不幸,却又何其幸运,能够碰到这样一个男人,让她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来点燃对他的思念。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嫉妒起春娇来了。

“啪啪啪!”有人大力拍着院门。

刘春娇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将身子蹙缩了起来,神情很是瑟瑟。

“来了来了!”刘福婶的声音。

庄善若没在意,继续拿起针线来,还没缝上两针,只见刘福婶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来:“善若,有龙来了?”

庄善若一惊:“家里出事了?”

刘福婶古古怪怪地看了庄善若一眼,迟疑地道:“有龙让你赶紧回去,说是姑爷来了,正在家门口呢!”

姑爷?

庄善若怔了怔,几乎拿不稳小小的绣花针了。

第229章 大郎临门

庄善若急急地来到王家院门口,却发现空无一人。她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抬腿进了院子。

远远的,就看到许家安在厅堂里正襟危坐。

这么热的天,他却穿了整齐的青灰色的长袍,领口袖口全都一丝不苟,头发梳得齐整顺溜,饶是脸上都是汗,也笑得端庄得体。

庄善若提到半空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许家安这一副儒雅模样,是否就正如当年鸾喜倾心的初见?他这副模样曾经落在连双秀眼中,曾经萦绕在许鸾喜的梦中,却从来不像她熟悉的大郎。

周素芹没出月子,不好出面招待。王有龙笨手笨脚地倒水斟茶,搞了一桌子的水渍,却只会念叨:“喝茶,喝茶!”两字。

“大郎!”声音比脚步更快,这声音里似乎有着庄善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厅堂里的两个人都如蒙大赦,如释重负。

“善若,妹夫来了!”王有龙婚后倒不像之前那么嘴拙,“我刚好走在道上,正巧碰上妹夫了,就顺道带回了家。”

庄善若点头,问许家安:“你怎么来了?老太太知道吗?”这话问得极不若当,幸亏王有龙是个粗人,也没在意。

许家安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抹了把额上涔涔的热汗:“媳妇,你只说出门几日,都第十天了,还不回来……”许家安一开口说话,便没了那股儒雅之气,倒像是个孩子委屈地向母亲抱怨。

不明就里的王有龙却是咧开嘴一笑,原来许秀才与妹子竟这般亲厚,才几日不见,便急着过来了。

庄善若有些窘迫,赶紧支使王有龙道:“有龙哥,你忙去吧,和嫂子说一声。没别的事!”

“哎!”王有龙心思单纯,只想着避开好让小别的夫妻叙叙话。

庄善若见王有龙进了门,才拿抹布利索地抹去桌上的水渍,又从水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许家安。

许家安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抹着嘴巴畅快地叹了口气。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又好气又好笑:“你过来做什么?”

“荣先生说我这两日魂不守舍的,讲课讲错了好几处,倒不如放我两天假,让我歇歇。”许家安明显是鸡同鸭讲,他热切地看着庄善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愠色,这才放了心,又道,“小妹说。你新添了个侄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姑父的都该走一趟。”

小妹,到底是捣什么乱?许陈氏竟也放心让许家安出来?

庄善若还没想个明白,便见许家安从怀里拿了个银制的小锞子出来,送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只得接了过来。细细一看,上面刻了“长命百岁”的吉利话。再暗自掂掂分量,也不算太重,想了想,便替平安收了下来。

许家安放了心,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王家的院子来。

庄善若见人已经来了,赶也赶不走。便笑道:“你可还记得,前年你曾来过一回。”

许家安茫茫然地摇摇头,道:“都不记得了。”

庄善若也没在意,许家安记忆力时好时坏,谁都不知道他记得什么,又不记得什么。

许家安却指着院中的石榴树问道:“这就是那石榴树?”

“嗯。”

“怎么不见石榴花了?”

庄善若失笑:“都什么时候了。早谢了结果子了。”

“谢了?”许家安很有些怅怅然。

“你若是想看石榴花,下年来看,那满树的石榴花红艳艳的就和小火苗似的,好看极了。”庄善若笑道。

“好,好!”许家安满脸的向往。就像个孩子想要个新奇的玩具。

庄善若却想起了什么,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下年?下年她不知道在哪里,竟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口应允了下来。

许家安哪里知道庄善若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绕着王家小院转起了圈子,正端详着树上结的石榴,冷不防院门被人撞开了,王有虎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许家安肃了眉看了他半晌,才迟疑地叫道:“小舅子?”

王有虎哪有空去理他,匆匆地点了个头,却拉了庄善若走到一旁,轻声问:“他,怎么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道平安出生了,来道贺的。”

“道贺?”王有虎兀自不信,“他一家子全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庄善若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银锞子在王有虎眼前一晃,道:“还是小妹帮他挑的。”

王有虎一听到许家玉,手脚分明有些不自在起来,讪讪地道:“着过他们家的道儿,总要小心点才好。”

正说着,王有龙从房里出来。

“有龙哥,哪里去?”

王有龙喜滋滋地道:“好不容易妹夫来一趟,你嫂子说了得好好招待招待,顺道把爹喊回来,陪妹夫好好喝两盅。”

庄善若心里叫苦:“吃些家常便饭便是,他又吃不了酒。”

“哎,高兴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即便是喝醉了也无妨,少不得在家里歇一晚就是了。”王有龙成亲后人情世故很是懂了几分。他见许家安长得斯文,又心系自家妹子,喜得什么似的,哪肯轻易放过?

王有虎倒是不怀好意地看了许家安一眼,嘿嘿笑了几声。

只有许家安还懵懂无知,被王有虎拉进厅堂里喝茶说话去了。

庄善若无法,只得去了周素芹房里。

周素芹头上绑了块帕子,正抱着平安转圈圈,一见庄善若进来,忙道:“这可怎么好,我还没出月子,见不得人。我刚才嘱咐了平安他爹,去村里的熟食铺买些现成的回来,再去沽上一瓶好酒。你嫁出去都两年了,好不容易姑爷来一次,可又不巧,别是怠慢他了。”

庄善若心里叹气,只得将银锞子拿给周素芹看。

周素芹喜得什么似的,将那银锞子托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迭声叫好:“东西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心意。托了姑奶奶的福,让我们小平安也沾沾喜气,以后也和姑父一样考个秀才,中个进士才好。”

庄善若但笑不语,直担心许家安到时别露馅才好。

“我刚才偷偷地掀了帘子看了两眼。”周素芹只瞅着庄善若笑,笑得满脸放光,“姑爷可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和姑奶奶站在一起,就像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似的,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周素芹是真心,可听在庄善若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周素芹又道:“许家虽说没想以前那般风光了,可是只要人都在,旁的都不算是事儿。说不定过两年姑爷考上个举人老爷,这家又能兴旺起来了。”她突然压低声音,红红了脸儿道:“你都成亲两年了,竟也没个动静。我这儿有个方子,要不……”

庄善若又羞又窘,赶紧摆手,连声道:“不急,不急!”

“你们不急,怕是他们老太太该着急了吧。”周素芹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不过这事就是急也是急不来的,左右你们还年轻。”

庄善若简直是呆不下去了,只得装作逗弄平安玩儿。

“没想到刘福婶竟是给我们家牵了一桩好婚事,实不瞒你说,我原先倒真不大看得上她,刘福婶别的都好,就是待人少几分真心。”周素芹咬了牙思索了一阵道,“等出了月子,我倒真得回趟娘家打听打听,有没有能配得起春娇的。”

庄善若见周素芹总算换了个话题,道:“总要慢慢找,我看春娇心思也不在这里,逼急了反而不好。”

庄善若见周素芹一心只念着刘福婶的好,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琢磨着什么时候和王有龙夫妇摊个牌,要是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她可是吃不消了。

周素芹见庄善若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放心不下许家安,笑道:“你莫急,我到时嘱咐平安他爹少灌姑爷几杯,你倒是要留心有虎,他是个爱捉弄人的。”

庄善若还没来得及回答,周素芹又道:“晚上放开了吃喝,夜里不好走道,让姑爷别嫌弃,囫囵在家里歇一晚。明儿一早,你就陪着一起回连家庄得了,倒省得再差有虎送你了。”

“这哪成?”庄善若急了,“你这月子都还没满呢。”

“你看看我身上哪儿哪儿都好,平安这孩子随他爹,吃了便不闹腾,只知道酣睡,带着也不碍事。若是再让我成日里躺着,这全身的骨头可都要酥掉了。”周素芹诚恳地道,“再说了,若是我再拘着你留在榆树庄里,姑爷可不得从心里将我恨上了——好好的恩爱两口子,偏生为了我做了牛郎织女,这罪过可大了。”

庄善若听着周素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番话,觉得她说得有理,怎么着也得将许家安弄回连家庄去,到时她有空再回来几日就是了。

姑嫂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听到外面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王大富被酒哑坏了的声音随即响起:“呦,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那许家姑爷吗?”

庄善若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庄善若急急地来到王家院门口,却发现空无一人。她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抬腿进了院子。

远远的,就看到许家安在厅堂里正襟危坐。

这么热的天,他却穿了整齐的青灰色的长袍,领口袖口全都一丝不苟,头发梳得齐整顺溜,饶是脸上都是汗,也笑得端庄得体。

庄善若提到半空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许家安这一副儒雅模样,是否就正如当年鸾喜倾心的初见?他这副模样曾经落在连双秀眼中,曾经萦绕在许鸾喜的梦中,却从来不像她熟悉的大郎。

周素芹没出月子,不好出面招待。王有龙笨手笨脚地倒水斟茶,搞了一桌子的水渍,却只会念叨:“喝茶,喝茶!”两字。

“大郎!”声音比脚步更快,这声音里似乎有着庄善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厅堂里的两个人都如蒙大赦,如释重负。

“善若,妹夫来了!”王有龙婚后倒不像之前那么嘴拙,“我刚好走在道上,正巧碰上妹夫了,就顺道带回了家。”

庄善若点头,问许家安:“你怎么来了?老太太知道吗?”这话问得极不若当,幸亏王有龙是个粗人,也没在意。

许家安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抹了把额上涔涔的热汗:“媳妇,你只说出门几日,都第十天了,还不回来……”许家安一开口说话,便没了那股儒雅之气,倒像是个孩子委屈地向母亲抱怨。

不明就里的王有龙却是咧开嘴一笑,原来许秀才与妹子竟这般亲厚,才几日不见,便急着过来了。

庄善若有些窘迫,赶紧支使王有龙道:“有龙哥,你忙去吧,和嫂子说一声。没别的事!”

“哎!”王有龙心思单纯,只想着避开好让小别的夫妻叙叙话。

庄善若见王有龙进了门,才拿抹布利索地抹去桌上的水渍,又从水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许家安。

许家安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抹着嘴巴畅快地叹了口气。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又好气又好笑:“你过来做什么?”

“荣先生说我这两日魂不守舍的,讲课讲错了好几处,倒不如放我两天假,让我歇歇。”许家安明显是鸡同鸭讲,他热切地看着庄善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愠色,这才放了心,又道,“小妹说。你新添了个侄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姑父的都该走一趟。”

小妹,到底是捣什么乱?许陈氏竟也放心让许家安出来?

庄善若还没想个明白,便见许家安从怀里拿了个银制的小锞子出来,送到庄善若的手里。

庄善若只得接了过来。细细一看,上面刻了“长命百岁”的吉利话。再暗自掂掂分量,也不算太重,想了想,便替平安收了下来。

许家安放了心,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王家的院子来。

庄善若见人已经来了,赶也赶不走。便笑道:“你可还记得,前年你曾来过一回。”

许家安茫茫然地摇摇头,道:“都不记得了。”

庄善若也没在意,许家安记忆力时好时坏,谁都不知道他记得什么,又不记得什么。

许家安却指着院中的石榴树问道:“这就是那石榴树?”

“嗯。”

“怎么不见石榴花了?”

庄善若失笑:“都什么时候了。早谢了结果子了。”

“谢了?”许家安很有些怅怅然。

“你若是想看石榴花,下年来看,那满树的石榴花红艳艳的就和小火苗似的,好看极了。”庄善若笑道。

“好,好!”许家安满脸的向往。就像个孩子想要个新奇的玩具。

庄善若却想起了什么,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下年?下年她不知道在哪里,竟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口应允了下来。

许家安哪里知道庄善若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绕着王家小院转起了圈子,正端详着树上结的石榴,冷不防院门被人撞开了,王有虎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许家安肃了眉看了他半晌,才迟疑地叫道:“小舅子?”

王有虎哪有空去理他,匆匆地点了个头,却拉了庄善若走到一旁,轻声问:“他,怎么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道平安出生了,来道贺的。”

“道贺?”王有虎兀自不信,“他一家子全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庄善若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银锞子在王有虎眼前一晃,道:“还是小妹帮他挑的。”

王有虎一听到许家玉,手脚分明有些不自在起来,讪讪地道:“着过他们家的道儿,总要小心点才好。”

正说着,王有龙从房里出来。

“有龙哥,哪里去?”

王有龙喜滋滋地道:“好不容易妹夫来一趟,你嫂子说了得好好招待招待,顺道把爹喊回来,陪妹夫好好喝两盅。”

庄善若心里叫苦:“吃些家常便饭便是,他又吃不了酒。”

“哎,高兴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即便是喝醉了也无妨,少不得在家里歇一晚就是了。”王有龙成亲后人情世故很是懂了几分。他见许家安长得斯文,又心系自家妹子,喜得什么似的,哪肯轻易放过?

王有虎倒是不怀好意地看了许家安一眼,嘿嘿笑了几声。

只有许家安还懵懂无知,被王有虎拉进厅堂里喝茶说话去了。

庄善若无法,只得去了周素芹房里。

周素芹头上绑了块帕子,正抱着平安转圈圈,一见庄善若进来,忙道:“这可怎么好,我还没出月子,见不得人。我刚才嘱咐了平安他爹,去村里的熟食铺买些现成的回来,再去沽上一瓶好酒。你嫁出去都两年了,好不容易姑爷来一次,可又不巧,别是怠慢他了。”

庄善若心里叹气,只得将银锞子拿给周素芹看。

周素芹喜得什么似的,将那银锞子托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迭声叫好:“东西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心意。托了姑奶奶的福,让我们小平安也沾沾喜气,以后也和姑父一样考个秀才,中个进士才好。”

庄善若但笑不语,直担心许家安到时别露馅才好。

“我刚才偷偷地掀了帘子看了两眼。”周素芹只瞅着庄善若笑,笑得满脸放光,“姑爷可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和姑奶奶站在一起,就像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似的,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周素芹是真心,可听在庄善若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周素芹又道:“许家虽说没想以前那般风光了,可是只要人都在,旁的都不算是事儿。说不定过两年姑爷考上个举人老爷,这家又能兴旺起来了。”她突然压低声音,红红了脸儿道:“你都成亲两年了,竟也没个动静。我这儿有个方子,要不……”

庄善若又羞又窘,赶紧摆手,连声道:“不急,不急!”

“你们不急,怕是他们老太太该着急了吧。”周素芹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不过这事就是急也是急不来的,左右你们还年轻。”

庄善若简直是呆不下去了,只得装作逗弄平安玩儿。

“没想到刘福婶竟是给我们家牵了一桩好婚事,实不瞒你说,我原先倒真不大看得上她,刘福婶别的都好,就是待人少几分真心。”周素芹咬了牙思索了一阵道,“等出了月子,我倒真得回趟娘家打听打听,有没有能配得起春娇的。”

庄善若见周素芹总算换了个话题,道:“总要慢慢找,我看春娇心思也不在这里,逼急了反而不好。”

庄善若见周素芹一心只念着刘福婶的好,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琢磨着什么时候和王有龙夫妇摊个牌,要是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她可是吃不消了。

周素芹见庄善若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放心不下许家安,笑道:“你莫急,我到时嘱咐平安他爹少灌姑爷几杯,你倒是要留心有虎,他是个爱捉弄人的。”

庄善若还没来得及回答,周素芹又道:“晚上放开了吃喝,夜里不好走道,让姑爷别嫌弃,囫囵在家里歇一晚。明儿一早,你就陪着一起回连家庄得了,倒省得再差有虎送你了。”

“这哪成?”庄善若急了,“你这月子都还没满呢。”

“你看看我身上哪儿哪儿都好,平安这孩子随他爹,吃了便不闹腾,只知道酣睡,带着也不碍事。若是再让我成日里躺着,这全身的骨头可都要酥掉了。”周素芹诚恳地道,“再说了,若是我再拘着你留在榆树庄里,姑爷可不得从心里将我恨上了——好好的恩爱两口子,偏生为了我做了牛郎织女,这罪过可大了。”

庄善若听着周素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番话,觉得她说得有理,怎么着也得将许家安弄回连家庄去,到时她有空再回来几日就是了。

姑嫂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听到外面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王大富被酒哑坏了的声音随即响起:“呦,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那许家姑爷吗?”

庄善若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第230章 片刻柔情

(猫扑中文 ) 事实证明庄善若是白操心了。

王家的晚饭很丰盛。王大富被一瓶好酒迷了眼,根本没大搭理许家安,只顾自己灌酒喝,没多久便喝得烂醉。王有龙代替周素芹招待,可他向来老实,也不会说劝酒的话,只会一个劲地说:“多吃多吃。”王有虎是知道实情的,却也不大劝,只顾一杯一杯地给许家安倒酒。许家安看着庄善若没有反对,便也听话地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三杯下肚,便有点不省人事了。

庄善若嗔怪地瞟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却眨眨眼,笑道:“怕啥,睡一觉就好了,总比胡乱说些什么好吧。”

庄善若气结,想想王有虎说得也有道理。

王有龙却是如释重负地放下杯子,道:“平安他娘可得埋怨我了,姑爷光顾着喝酒了,连菜也没吃上几口。”

庄善若安慰道:“我原本便想着有人定要喝醉,早就熬了一锅小米粥在锅里温着呢。姑父和大郎醒了,喝点小米粥肚子好受些。”

王有龙这才放下心来,将烂醉如泥的王大富搀扶起来,自是送进房里安置了。

庄善若将醉得迷迷瞪瞪的许家安拖进了西厢房,扶到床上躺下,然后走到桌前,将一盏小油灯点着了。橘色的灯光洒满了整个小屋,只听见许家安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摊手摊脚地躺在了床上。

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去,坐到床沿上,就着灯光看了许家安一眼。

许家安双目紧闭,两颊酡红,随着呼吸喷出一股酒气来。天气本就热,他穿得齐整,又兼喝了酒,整件长袍的前胸后背都濡湿了一大块。额头全是密密的汗珠,睡梦中兀自徒劳地干咽着口水。

庄善若不禁低声责怪了一句:“好端端的,过来做什么?没的让人操心。”

她从墙角的水盆那里拧了一条湿帕子,帮许家安抹了一把脸。双手拂过他的眉峰的时候。庄善若不禁怔了一怔。这张脸朝夕相伴几近两年了,从原来的期待,到怨愤,再到怜悯,最后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

湿帕子擦过许家安滚烫的双颊。

睡梦中的许家安似乎要比醒着的时候多了几分刚毅。那眉峰的棱角,高挺的鼻梁,方方的下巴,无一不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

庄善若不由得心漏跳了一拍。原先只当他头脑不清楚,说话做事和孩童无异,竟像母鸡护小鸡般护着他。虽然对许家有怨有恨。可从来也没有针对过他。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特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是知道他对连双秀魂牵梦萦的深情之后,还是意识到许家安对她的依恋?或者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许家,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蓝天之时?

既然开始便是一个错误,就不能一错再错下去;既然结局注定分离,就不能给人虚妄的温暖。

有时候。她的无情,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有情呢?

庄善若笑了笑,看着许家安被汗水濡湿了的长袍有些犯难了。这衣裳穿着难受,可脱了又没个替换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家安咂吧了两下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大郎,可要喝水?”庄善若柔声问道。

许家安半睁了睁眼皮子。迷迷瞪瞪地朝她笑了笑,却一伸右臂,将俯在身前的庄善若一把揽到自己的怀里。

庄善若的脑袋“嗡”的一下,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许家安的右臂揽在她的肩上,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了许家安的胸前。

汗味、酒味以及男人的体味混合在一起直往庄善若的鼻孔里钻。庄善若的脸隔了几层布料,紧紧地贴在许家安的并不雄壮的胸膛上。听得到他沉沉有力的心跳声。

庄善若脸上慢慢地烧了起来,身上不由得沁出了一层薄汗。即便他们曾经同床共枕过,可是向来是相安无事,何曾有过这样暧昧的姿势?

“大郎,大郎!”庄善若轻声唤着。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想要抬起头来,可是许家安的右臂却是沉沉地搭在她的肩头。

喝醉了酒的人的身子果然死沉死沉的。庄善若苦笑了一下,她这算不算是自讨苦吃呢?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油灯偶尔炸开一个灯花的声音,许家安的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那一记一记,又规律又沉稳,让人听着无端地生出几分安心来。

庄善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却电光火石般想起往事种种:许家安为了替她捞鲤鱼掉进了柳河里生了一场大病,许家安去宗长府上做客偷偷给她捎了包点心来,许家安为她脸上的伤痕研磨的珍珠粉……

庄善若还记得许家安叫她“媳妇”时的专注与热切,还有得知她搬到柴房独住时满脸的震惊与落寞。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心酸,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她轻轻地抬起头,许家安睡得正香,鼻翼微微振动,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庄善若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有一日许家安真正大好了,他会不会将有关她的记忆抹去,只留一段空白?或者,这样也好,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不是一件坏事吧。

庄善若支起身子,用双手将许家安的右臂从自己身后绕过来,放在他身侧——这个怀抱虽然温暖,可是终究不是她该留恋的。

“妹子,妹子!”有人轻轻地扣着门,是王有虎的声音。

庄善若瞬间心如止水,神色清明,她看了酣睡的许家安一眼,自是开门去了。

王有虎探头往庄善若身后看了看,笑道:“他可是睡着了?”

“嗯!”

“我倒是被嫂子狠狠地批了一顿,说是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这样不管不顾灌醉了事的。”王有虎不以为然,“姑爷?哪门子的姑爷?要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我当时就忍不住将事情说破了!”

“幸亏你没说破,要不然又落得我一顿埋怨。”庄善若知道王有虎虽然长得粗,可是心思却细,又道,“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没的让他们担心。”

王有虎将怀里的衣裳塞到庄善若的手里,道:“这是嫂子让我拿过来的,是给我新做的夏衣,倒是便宜那小子了。”

庄善若一看,原来是件灰色的短褂,看着还是簇簇新,不由笑道:“你若是舍不得,回头我给你细细做上两套。”

王有虎笑,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咋了?”

“没啥!”王有虎挠挠头,“你早点歇着吧,也忙活了一天。”

庄善若觉得有些奇怪,王有虎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向来少见。正要合上门,走出去三两步的王有虎又蹩回来,只是靠在门框上嘿嘿傻笑。

“有虎哥,可有什么事?”

“没啥事,没啥事!”王有虎摆摆手,却又不走。

庄善若奇怪了,笑道:“有虎哥什么时候竟也像个大姑娘,忸怩起来了呢?”

王有虎局促地笑了两声,将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又抻了抻衣裳,两只手竟像是多余般无处可放。

庄善若故意激他一激,道:“再不说,我可就要关门了!”

“别,别!”王有虎将一只手卡在门上,另一只手在头上挠了老半天,才鼓足勇气道,“我听嫂子说,你明儿就要回连家庄了。”

“嗯,大郎他头脑多少还有些不清楚,让他一个人回去我不大放心。”

“唔,我想让你替我捎个东西。”王有虎声如蚊蚋。

庄善若愣了一愣,脱口而出:“给谁?”

王有虎没说话,一张脸却慢慢地从里面沁出红来,饶是他脸黑,庄善若也看得出他的脸红得让人生疑。

庄善若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可是给……小妹的?”

王有虎那么大的个子,竟然局促地低了头,默默地点了两下。

庄善若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个鸳鸯谱点得不算是离谱。她伸出手:“东西呢?”

王有虎期期艾艾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梳子,递给了庄善若。

庄善若不由得一阵失望:“梳子?”

“嗯!”

“怎么只是梳子,你那个京城式样的梳妆匣子不是卖的很好?”

王有虎被抢白得顿了顿,才道:“那梳妆匣子虽然新颖,可也不算稀奇,只要是有钱都能买的到;这梳子……”

庄善若这才回过味来,这梳子自然是王有虎亲手做的,独一无二,只此一家。她将梳子举到面前。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桃木梳,做得精致趁手——可是即便是再精致,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桃木梳罢了。庄善若不由得有些气馁,许家玉会喜欢如此普通的礼物吗?

王有虎看着庄善若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鼓起勇气道:“我还在上面雕了花。”

雕了花,也最多是把普通的雕花桃木梳。庄善若心里嘀咕,面上却没露出来,细细地一看,梳子上果然雕了两朵花儿。再仔细一看,两朵花儿旁有一茎叶子从正面绕到梳子的反面,又是两朵花儿——正面反面竟是对称的!

庄善若这才看出了门道,喜道:“这心思可巧。夜里也看不大真切,这雕的是什么花儿?”

“玉簪花!”

庄善若不禁莞尔,许家玉可不就像那玉簪花,洁白芬芳,冰清玉洁。猫扑中文

第231章 风波(一)

马车微微摇晃着,庄善若与许家安相向而坐。

许家安自从一坐上马车,便只顾盯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一早去刘家与春娇辞行,而春娇眼中的神采骤然黯淡下去的样子,不由让人一阵叹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只有靠自己才能从深渊中脱身。

“大郎,你看我做什么?”庄善若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许家安摇摇头,答非所问:“像,真像!”

庄善若奇了:“像什么?”

许家安认真地端详着庄善若的脸,笑道:“平安长得真像你!”

“像我?”

许家安点头,道:“鼻子,眼睛,眉毛,都像你!”

“大郎看差了,又不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都像我呢?”庄善若毫不在意,突然想起什么懊丧地道,“早知道你要去,平安的名字就让你来取好了。”

许家安摇头晃脑地掉起书袋来了:“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平安怎么不好了,大俗即是大雅。”

庄善若说他不过,道:“我们庄户人家起名字,不过是叫着顺口,意思吉利就是了。”

许家安定定地看了庄善若的眼睛,又道:“我倒被你提醒了,等回去得了空拟几个好名字,给我们的孩子用。”

“给……我们的……孩子?”庄善若舌头有点打结了。

许家安正色道:“自然是我们的孩子。我看平安模样长得那样好,若是你生的,说不定会更是俊俏呢。”

“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是要……”庄善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知道许家安怎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许家安眼中闪过一片柔情,露出“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表情。

庄善若不禁语塞,这个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清醒,和他较真岂不是自讨苦吃,倒不如换个话题:“今儿天气倒是不热,也没出太阳。我看西边的云黑鸦鸦的,保不准晚些要下场大雷雨。”

许家安掀开帘子,朝西边的天空看了看,道:“旱了这么多日,也该下场雨了。”

“家里那几亩地,还有人照料吗?”

“我不大清楚,左右二郎托了人照料着。”许家安轻描淡写,“哪里真的靠那几亩地过日子了?”

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庄善若皱皱眉头,又问:“听说二郎帮着宗长家管城里的铺子?”

“嗯。是间香料铺子。”

庄善若也不再问,大郎是读书的料,二郎是经商的料,与其拘在那五亩薄田里,倒不如各自寻了合适的路子——说来说去。这总归是许家的家事,与她不相干。

临到村口,许家安喊住了车夫。

“还没到呢!”

“喝醉了酒,头还晕晕的。”许家安用手抚额,道,“不如下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嗯。”庄善若知道宿醉的难受。赶紧付了车资,扶着许家安下了马车。

下车的地方刚好是柳河边。虽然天气有些闷热,可是从水面上吹来带了水汽的凉风,些许去除了一些暑气。

“头还疼吗?”庄善若问。

“好些了,就是脑壳昏昏沉沉的,不像是自己的了。”许家安晃了晃脑袋。笑道,“什么酒竟那么厉害,我不过喝了三杯,喝起来却是甜甜的。”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神色倒是清明,道:“是榆树庄的村酿。喝着的时候不觉得,后劲却大。”

“啧啧!”许家安一阵后怕,“幸亏只喝了三杯。”

庄善若见时辰还早,便遥遥指了柳河边的一座草苫的凉亭,道:“我们去哪里歇歇脚吧。”柳河边有一座村人纳凉用的八角凉亭,临水而建,为的是纳柳河的凉气。

许家安点头。

两人刚到凉亭,无端便起了一阵风,是难得的畅快。西边天空的乌云被风卷到一处,更是黑沉沉地像是要坠下来。

庄善若道:“怕是要下一场大雷雨,不过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们少不得在这亭子里多坐一阵便是了。”

话音刚落,便稀稀拉拉地落下几滴长脚雨来,柳河里荡开一个又一个涟漪,转瞬便连成一片。

两人正庆幸,忽见东边来了三四个女子,拿帕子蒙了头正急急地跑过来避雨。

庄善若赶紧给许家安使了个眼色,两人避到了凉亭的一角。

那避雨的四个女子又是跺脚又是甩袖的,想将身上的水渍甩干,可是衣裳早就半湿,哪里能干得了。

许家安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只打量了一眼,便将眼睛移了过去,看着凉亭外愈下愈密的雨去了。

当中身量最高的女子,跺了跺沾满污泥的绣花鞋,抬起头来,朝庄善若溜了一眼。

只这一眼,庄善若便认出了她是谁。

整个连家庄就从来没出过像她这么媚的女子,除了许德孝的三姨太嫣红,还有哪个?庄善若自从那日在宗长府门前匆匆一瞥,自是记住了这一张脸。

但见嫣红穿了身桃红色的纱衣,系了鹅黄的裙子——饶是这样鲜艳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也不见得俗气,倒是更衬得她艳若桃李。况且半湿的衣裳紧紧地箍在身上,更显出玲珑体态。一张脸被雨水洗尽了脂粉,还沾了点点雨珠,更是显得整张脸儿玲珑剔透。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带了钩子,没的勾人魂魄。剩下的三个像是嫣红带出来的丫头,她倒没去留意。

庄善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又往边上避了避。

有个长了鹅蛋脸的丫头,从怀里掏了帕子讨好地递到嫣红面前,道:“三姨太,你再擦擦,仔细着了凉!”

“玉儿,都是你撺掇的,说是去看什么荷花,连片叶子也没摸着,倒是被淋了一头一脸的,真是扫兴!”嫣红虽然埋怨,可话语里也没多少怒气,接过帕子一下一下抹着手,十指尖尖,涂着猩红的蔻丹。

玉儿陪笑道:“三姨太,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这大半月没下雨,我们刚出门就下了。”

嫣红摆摆手,侧过头看了看凉亭里的石凳。

玉儿乖觉,赶紧上前用袖子将石凳抹了一遍,搀了嫣红坐下了。

一股馥郁的香气传来,庄善若不禁皱了皱眉头。只可惜凉亭外雷雨下得正酣,要不然怎么的也要拉了许家安避开。

另两个身材瘦弱的丫头正互相擦着头上的水渍,缩在一旁吭也不吭一声。

当中有个穿绿裙的抬起头来,无意中和庄善若的目光相撞,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想喊却又不敢喊,倒是瞄了嫣红好几眼。

庄善若也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鸾喜。

鸾喜抹去脸上的脂粉,露出清秀的小脸,倒是还有几分稚气。

鸾喜的丫头月儿一脸娇憨,轻声问:“四姨太,要不,你也坐下歇歇?”

嫣红翘了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鸾喜赶紧朝月儿摆手,道:“我站在这儿就很好了。”

月儿年纪小,不懂事,看着坐得惬意的嫣红分明有几分气鼓鼓的模样,嘟囔道:“好好的,偏生拉四姨太出来赏什么荷花,还不是太太要让四姨太给老爷伺候笔墨,故意支使开的……”

庄善若心里暗自琢磨,怪不得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凑到了一处,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鸾喜慌乱地一拉月儿,又为难地朝庄善若看了一眼,目光却胶着在许家安灰青色的长袍上挪不开了。

凉亭外的雨愈下愈大,天地间竟连成了一片。雨水带了泥浆溅到了凉亭里,带来了一股土腥气。

嫣红赶紧将腿往凉亭里面挪了挪,不耐烦地挥着手里的帕子扇着风。

鸾喜却低头看看被泥点弄脏的裙面,犹豫了一阵,反而往外挪了半步。

庄善若看着心疼,看来同为姨太太,鸾喜在宗长府上远没有嫣红混得体面,也不知道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挤兑。

这八角凉亭本就不大,当中又放了一张石桌,四张石凳,更是不宽敞。挤了六个人,实在是没有更多的落脚的地方了。

许家安站得颇有些不耐烦了,他随手拉了拉庄善若的袖子,道:“媳妇,你再往里站站,这袖子都被雨水溅湿了。”

他一说话,整个凉亭里的人全都往他身上看。

许家安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只顾拉着庄善若往里走了一步。

玉儿不知道是为了在嫣红面前显忠心还是为了显自己的能耐,看着许家安两人穿着普通,便尖声喝道:“呦,你是哪里来的?没看到这儿有宗长府上的女眷,竟也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避一避?”

嫣红嘴角含了一丝笑,继续不紧不慢地挥着帕子,只当没听见。

许家安根本不知道玉儿和他说话,依旧和庄善若道:“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早知道便一气儿回家就是了。”

玉儿跟着嫣红在宗长府上也颇有几分体面,见许家安对她置若罔闻,忍不住恼羞成怒,语气也尖刻了起来:“我说呢,穿着长袍也不像个读书人。若是真是读书人,哪有不懂礼义廉耻,不知道避嫌的道理?”

说话间,竟要上去拉许家安。

马车微微摇晃着,庄善若与许家安相向而坐。

许家安自从一坐上马车,便只顾盯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一早去刘家与春娇辞行,而春娇眼中的神采骤然黯淡下去的样子,不由让人一阵叹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只有靠自己才能从深渊中脱身。

“大郎,你看我做什么?”庄善若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许家安摇摇头,答非所问:“像,真像!”

庄善若奇了:“像什么?”

许家安认真地端详着庄善若的脸,笑道:“平安长得真像你!”

“像我?”

许家安点头,道:“鼻子,眼睛,眉毛,都像你!”

“大郎看差了,又不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都像我呢?”庄善若毫不在意,突然想起什么懊丧地道,“早知道你要去,平安的名字就让你来取好了。”

许家安摇头晃脑地掉起书袋来了:“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平安怎么不好了,大俗即是大雅。”

庄善若说他不过,道:“我们庄户人家起名字,不过是叫着顺口,意思吉利就是了。”

许家安定定地看了庄善若的眼睛,又道:“我倒被你提醒了,等回去得了空拟几个好名字,给我们的孩子用。”

“给……我们的……孩子?”庄善若舌头有点打结了。

许家安正色道:“自然是我们的孩子。我看平安模样长得那样好,若是你生的,说不定会更是俊俏呢。”

“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是要……”庄善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知道许家安怎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许家安眼中闪过一片柔情,露出“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表情。

庄善若不禁语塞,这个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清醒,和他较真岂不是自讨苦吃,倒不如换个话题:“今儿天气倒是不热,也没出太阳。我看西边的云黑鸦鸦的,保不准晚些要下场大雷雨。”

许家安掀开帘子,朝西边的天空看了看,道:“旱了这么多日,也该下场雨了。”

“家里那几亩地,还有人照料吗?”

“我不大清楚,左右二郎托了人照料着。”许家安轻描淡写,“哪里真的靠那几亩地过日子了?”

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庄善若皱皱眉头,又问:“听说二郎帮着宗长家管城里的铺子?”

“嗯。是间香料铺子。”

庄善若也不再问,大郎是读书的料,二郎是经商的料,与其拘在那五亩薄田里,倒不如各自寻了合适的路子——说来说去。这总归是许家的家事,与她不相干。

临到村口,许家安喊住了车夫。

“还没到呢!”

“喝醉了酒,头还晕晕的。”许家安用手抚额,道,“不如下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嗯。”庄善若知道宿醉的难受。赶紧付了车资,扶着许家安下了马车。

下车的地方刚好是柳河边。虽然天气有些闷热,可是从水面上吹来带了水汽的凉风,些许去除了一些暑气。

“头还疼吗?”庄善若问。

“好些了,就是脑壳昏昏沉沉的,不像是自己的了。”许家安晃了晃脑袋。笑道,“什么酒竟那么厉害,我不过喝了三杯,喝起来却是甜甜的。”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神色倒是清明,道:“是榆树庄的村酿。喝着的时候不觉得,后劲却大。”

“啧啧!”许家安一阵后怕,“幸亏只喝了三杯。”

庄善若见时辰还早,便遥遥指了柳河边的一座草苫的凉亭,道:“我们去哪里歇歇脚吧。”柳河边有一座村人纳凉用的八角凉亭,临水而建,为的是纳柳河的凉气。

许家安点头。

两人刚到凉亭,无端便起了一阵风,是难得的畅快。西边天空的乌云被风卷到一处,更是黑沉沉地像是要坠下来。

庄善若道:“怕是要下一场大雷雨,不过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们少不得在这亭子里多坐一阵便是了。”

话音刚落,便稀稀拉拉地落下几滴长脚雨来,柳河里荡开一个又一个涟漪,转瞬便连成一片。

两人正庆幸,忽见东边来了三四个女子,拿帕子蒙了头正急急地跑过来避雨。

庄善若赶紧给许家安使了个眼色,两人避到了凉亭的一角。

那避雨的四个女子又是跺脚又是甩袖的,想将身上的水渍甩干,可是衣裳早就半湿,哪里能干得了。

许家安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只打量了一眼,便将眼睛移了过去,看着凉亭外愈下愈密的雨去了。

当中身量最高的女子,跺了跺沾满污泥的绣花鞋,抬起头来,朝庄善若溜了一眼。

只这一眼,庄善若便认出了她是谁。

整个连家庄就从来没出过像她这么媚的女子,除了许德孝的三姨太嫣红,还有哪个?庄善若自从那日在宗长府门前匆匆一瞥,自是记住了这一张脸。

但见嫣红穿了身桃红色的纱衣,系了鹅黄的裙子——饶是这样鲜艳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也不见得俗气,倒是更衬得她艳若桃李。况且半湿的衣裳紧紧地箍在身上,更显出玲珑体态。一张脸被雨水洗尽了脂粉,还沾了点点雨珠,更是显得整张脸儿玲珑剔透。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带了钩子,没的勾人魂魄。剩下的三个像是嫣红带出来的丫头,她倒没去留意。

庄善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又往边上避了避。

有个长了鹅蛋脸的丫头,从怀里掏了帕子讨好地递到嫣红面前,道:“三姨太,你再擦擦,仔细着了凉!”

“玉儿,都是你撺掇的,说是去看什么荷花,连片叶子也没摸着,倒是被淋了一头一脸的,真是扫兴!”嫣红虽然埋怨,可话语里也没多少怒气,接过帕子一下一下抹着手,十指尖尖,涂着猩红的蔻丹。

玉儿陪笑道:“三姨太,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这大半月没下雨,我们刚出门就下了。”

嫣红摆摆手,侧过头看了看凉亭里的石凳。

玉儿乖觉,赶紧上前用袖子将石凳抹了一遍,搀了嫣红坐下了。

一股馥郁的香气传来,庄善若不禁皱了皱眉头。只可惜凉亭外雷雨下得正酣,要不然怎么的也要拉了许家安避开。

另两个身材瘦弱的丫头正互相擦着头上的水渍,缩在一旁吭也不吭一声。

当中有个穿绿裙的抬起头来,无意中和庄善若的目光相撞,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想喊却又不敢喊,倒是瞄了嫣红好几眼。

庄善若也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鸾喜。

鸾喜抹去脸上的脂粉,露出清秀的小脸,倒是还有几分稚气。

鸾喜的丫头月儿一脸娇憨,轻声问:“四姨太,要不,你也坐下歇歇?”

嫣红翘了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鸾喜赶紧朝月儿摆手,道:“我站在这儿就很好了。”

月儿年纪小,不懂事,看着坐得惬意的嫣红分明有几分气鼓鼓的模样,嘟囔道:“好好的,偏生拉四姨太出来赏什么荷花,还不是太太要让四姨太给老爷伺候笔墨,故意支使开的……”

庄善若心里暗自琢磨,怪不得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凑到了一处,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鸾喜慌乱地一拉月儿,又为难地朝庄善若看了一眼,目光却胶着在许家安灰青色的长袍上挪不开了。

凉亭外的雨愈下愈大,天地间竟连成了一片。雨水带了泥浆溅到了凉亭里,带来了一股土腥气。

嫣红赶紧将腿往凉亭里面挪了挪,不耐烦地挥着手里的帕子扇着风。

鸾喜却低头看看被泥点弄脏的裙面,犹豫了一阵,反而往外挪了半步。

庄善若看着心疼,看来同为姨太太,鸾喜在宗长府上远没有嫣红混得体面,也不知道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挤兑。

这八角凉亭本就不大,当中又放了一张石桌,四张石凳,更是不宽敞。挤了六个人,实在是没有更多的落脚的地方了。

许家安站得颇有些不耐烦了,他随手拉了拉庄善若的袖子,道:“媳妇,你再往里站站,这袖子都被雨水溅湿了。”

他一说话,整个凉亭里的人全都往他身上看。

许家安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只顾拉着庄善若往里走了一步。

玉儿不知道是为了在嫣红面前显忠心还是为了显自己的能耐,看着许家安两人穿着普通,便尖声喝道:“呦,你是哪里来的?没看到这儿有宗长府上的女眷,竟也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避一避?”

嫣红嘴角含了一丝笑,继续不紧不慢地挥着帕子,只当没听见。

许家安根本不知道玉儿和他说话,依旧和庄善若道:“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早知道便一气儿回家就是了。”

玉儿跟着嫣红在宗长府上也颇有几分体面,见许家安对她置若罔闻,忍不住恼羞成怒,语气也尖刻了起来:“我说呢,穿着长袍也不像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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