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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三国》


333.攻心

城墙下,几处残焰还散发着屡屡黑烟,被破坏的云梯、冲车碎片散落四下。

连续数十日大战下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尸臭味道。

几声铜锣脆响后,眼见着袁军如同潮水般退回连绵的营地去,张辽站在城头上,脸色有些阴沉。

数日前起,四门外的袁军营地已完全连接起来,很是压缩司州骑兵的冲突空间。

汗水混合灰尘冷却后形成的凝固层敷在脸上,再被新的汗水冲刷开,形成道道花斑,看上去很有些脏,只是战场上没人会去计较容颜如何,张辽也不例外。

除孙观等校尉,臧霸亦随立在侧,见张辽面色不豫,不解地问道:“袁军攻打不休,庞双戟收拢之黑山残军虽多乌合老弱,然战阵相持至今,已渐堪用,尚有三万之数!便徐荡寇退归司州,长子之储粮充盈,得庞军死守,又有壶关为外援,我威烈冲突、武卫襄助,便再无援至,亦非一时可破!今日亦如常,袁绍仍不得半分便宜,损数百兵又无功而返,将军尚患何者?”

收归远眺的目光,张辽正色道:“吾等受主公大恩,万事皆当谨慎!袁军虽已数十日徒劳无功,然乌桓、鲜卑两万精骑不善攻城,徐公明领荡寇走后再不出营,袁绍精锐大戟士亦藏而不露,可见尚有余力,未到决死之时!”

待臧霸称诺,张辽又道:“长子防务自有庞双戟处置,吾等身为客军,不便置语,只多省己身而已!司州军虽负精锐之名,威烈、武卫二军中却多有新卒,不当与老卒一概视之!此言已提及数次,宣高勿嫌某多舌,战阵生死之间,但有一步差错,某等便万死亦难赎罪!”

今岁补充入各军的新卒兵,小半是自南阳民中新挑选出,亦有张济降卒和到长子后投奔的部分黑山贼,威烈军还稍好些,新兵只占半数,臧霸武卫军中却足占到八成以上。这些新兵武技虽然合格,却未经磨合,对司州向心力也大不足,还不能与老卒兵相比。

不算车黍、徐盛两个果毅,司州几位将军中,臧霸深知自己与韩浩只有守土之责,远不能与太史徐张赵四位司州大将共论。常听闻军中议论,四大将中,太史慈、徐晃猛烈难匹,赵云善御骑队,这位张文远则最善坚守,之前以孤军守冀县,使马腾、韩遂十余万联军不得寸进,主公方得一战而胜,其威名之盛,于西凉可止小儿夜啼!共守长子城这段日子来,其余尚看不出,但仅凭这份稳重、谨慎的心态,已使人肃然起敬。

此时虽又是老生常谈,但臧霸位在张辽之下,对方语含告诫,忙正容应下,再开口解释道:“武卫军中虽多新卒兵,然于河内时某亦常操演,不敢惰误!今守城数十日,尚无大差,磨练乃多,渐堪一用。”

“某亦知宣高之能,尤其武卫之五千弓卒,甚利守城,入长子以来建功颇多!”

张辽先赞过一句,再皱眉道:“袁军以民夫造栅栏、沟堑、箭楼,勾连纵横十数里,隔断往来,可见此番围城其以稳为要。然吾所虑者,其数日攻城所遣之军,一日多过一日,可见已渐有不耐,决死或只在十数日内!然司州音讯时断时续,近十余日更是全然断绝,主公若再遣援至……”

城楼道上突然一阵响动声传来,张辽先停下话题,与臧霸一起看去,如今的上党主人庞双戟领着几名近卫,正健步行来。

这位新崛起的一方之主脸颊枯瘦得厉害,双鬓霜白,毕竟已过知天命之年,近日里又劳心得厉害,不过精神头倒足,与路遇的每位卒兵都要尽量寒暄一二句,行走间踏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很用力,显示出他的自信来。

待庞真行近,张辽、臧霸领众校尉齐施礼:“庞公!”

“诸公勿再多礼,”走到近前,庞真语气便有些急,全不似之前显示的沉稳:“今日恐有事故!”

战时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众人心中齐一紧,张辽忙问:“可是壶关有变?”

张燕兵败身死,庞真虽收拢大量黑山败兵、流民,但多为乌合,要守住上党郡,只能依托长子、壶关两处要地。壶关易守难攻,由庞真之子庞迁领兵八千驻守,全是庞真本部人马,非最近才收拢的黑山溃兵,威烈、武卫军与庞真皆留在长子。

乱世十余年下来,庞真得存活下来的儿子还有三个,唯庞迁成年,英武卓群,可替父分忧;其余两个都还只是不到十岁的幼童,乃庞真献邺城再入太行为贼后新纳之女所生。

说起来因当初反叛袁绍,打开邺城城门引黑山、邓季入城之事,庞真亦为袁绍深恨,张燕之后的黑山余脉谁都可能降袁绍,独庞双戟不敢,不得不拼死一搏。为不使邺城的兵马、物资与袁绍轻易连通,便遣儿子去驻守壶关。

壶关易守难攻,乃整条滏口陉之西出口,不先拔长子外援,甚难破开。袁军围死长子城后,庞迁只能遣斥候在附近山头点狼烟报平安。

只可惜涉侯国、滏口陉东出口早已落在袁军手中,并州事变后,为防上党,袁绍于险要之地加派兵士驻防,否则倒可借壶关经滏口陉再袭邺城,逼袁绍撤军。

此时庞真现急色,张辽首先便猜是壶关有变。

“非壶关事!”庞真摇头否决,虑道:“城外袁军与他日不同,恐有变故!”

张辽、臧霸齐掉头往城外看去——远处袁绍中军帐风平浪静,刚退却的攻城军多半都已撤回营中去,只留零星几个在左近收敛尸体、救治伤员、收集器械,鲜卑、乌桓骑于外游走警戒,与往日并无不同之处。

长子城内,庞真自守北城、东城、南城三处,唯请司州卒兵驻守西城,若有吃紧处再请司州军驰援。只是袁军围城后,更为重视司州卒兵,其中军帐就扎在西城外。

庞双戟也眺望一会,才开口解释道:“西城无异状,南北亦如此,只东城外不同,袁军虽已败退,所留营外检点投石、云梯、冲车者颇多,阵后隐有鼓号烟尘,恐尚有它图!”

臧霸出声惊呼:“此定袁绍欲出其不意,前番疑兵,此再度攻城,重在东门!”

张辽暗道庞双戟毕竟是历年的老行伍,平日不显过人之处,然若敌军中有些蛛丝马迹,立马便能引起警觉来。

袁绍身边不乏智谋之士,从徐晃领荡寇军退走以后,每日攻城都只是一波,随即便退归营中,故而守军得渐稳定下来,后面的战事并如何艰难。

此举一来以优势军力消耗城内兵力和物资,增加守军疲劳度,二来有麻痹惑敌之用,张辽等也早提防着。

按庞真所言,这是要骤然发难了么?

更惨烈的战事就要开始了!

臧霸征询张辽意见:“袁绍志在东城,当下死力,与前番定不同,某便遣城内武卫军一千弓卒、五百刀盾往援!”

张辽摇头否决:“既已先觉,便不足虑!唯恐此又为袁绍疑兵之计,使各部披甲枕戈,集结待令即可,无需便上城墙,先观庞公部众御敌!”

“如此甚善!”庞真同意。张燕兵败后,来投奔的黑山败兵绝大部分都要求到邓季帐下而不是他庞双戟,若非司州军在长子只收符合卒兵标准的精锐彪悍者,庞真定落不到多少人口。

在上党张辽等乃是客军,若万事全都仰仗,便得胜,日后部众中又如何看他庞双戟?

老贼头也有不服输的念头。

三人在城墙方议定,城外远处袁军营寨门突然大开,一队轻骑挥舞使节旌旗,往西城门处缓步驰来。

诸人疑惑目光中,直到城楼下护城河边,来骑中方有人仰头放声喊道:“马超、麴义共反,今已陷长安!另有曹孟德趁虚攻入河南,邓慕安败亡在即,司州军马尚欲苦陷上党乎?”

随着他的喊话声,骑队中有数人弯弓,将去掉箭簇的响箭射上城墙,箭杆上分明都绑着书信。

辨清楚墙下来骑的话语,庞真顿时大骇,张辽、臧霸等亦俱惊诧莫名。

彭亢、刘辟出声怒斥:“一派胡言!”

有近卫去左近拾捡响箭,射声校尉雷薄亦忍不住,开口怒喝道:“贼厮何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

喝毕,雷薄已持弓在手,自身侧近卫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弓略瞄后,松手便放!

箭如流星,瞬间划过空间,正射在对方撑着的旌旗杆尖上!

城下骑队一起吃惊,雷薄又喝道:“妄语惑众,欺司州不杀来使乎?再不退去,吾便射人!”

喝退袁绍使者,转头看时,张辽、臧霸、庞真三人已聚拢头,共观军士拾来的一封书信。

雷薄不好再挤过去,只得焦灼地随孙观、彭亢、刘辟在侧侯着,又猜测书信上其实也是刚才袁军骑使所喊内容,不看也罢。

待张辽三人抬头,孙观立即出声:“将军!”

一声之后,不知该如何询问,又突然止住。

消息虽来自敌营,但无风不起浪,庞双戟老脸上早不再见半点从容与自信,只剩下忧虑。

张辽、臧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见两位友军头领默然,庞真不安得更厉害,几乎是颤抖着说:“袁绍之言绝不可信!慕安经营多年,岂容腹地出此逆贼?便真有此逆事,司州尚有三军在,当可无事!”

“呜!呜!呜!”

话刚毕,远远的东城楼上示警的号角声已急促地响起来,不多时,鼓响、呼叫、喊杀声也逐一传到西城墙头。

袁军果然再度攻城了!(未完待续。)

334.破围

“某等受令助庞公守上党,主公未有新命至,岂可擅离?”好一阵的功夫,张辽才冷静下来,寻求应变之策。

将手中袁军射来的书信递给校尉们传看,他自与臧霸商议:“此袁绍扰我军心之举,然亦阳谋也,不可尽防堵。若不使卒兵得知,或至动荡更甚!”

别说普通卒兵,听闻这样震撼的消息,就连将校也全方寸大乱,如实告知两军卒兵,不知要惹起多大动荡来,军心不稳是肯定的。只是袁绍光明正大地使此计策,就别想完全隐瞒住,让卒兵们从其它渠道得知,胡乱猜测下的危害更大,为祸更巨,还不如自上告下,再善加引导,将危害减到最小。

臧霸咬牙道:“尚请将军决断!”

“当据实告知军中,袁军以惑语乱我军心!再传语两军老司州,司凉若起变故,自有主公、左右军师、太史虎牙、徐荡寇、赵骁骑敌之!老司州卒兵中多有比某随主公日久者,当知以主公之英武,尚不敌曹操、马超二贼乎?保司凉二州万民平安,乃卫将军及雒阳、梁县诸公之责;挡上党之敌,不使袁军入寇,吾威烈、武卫之责也!如今局势困惑难明,只当各尽其责,不顾其余,上下勿失勇卒德操,使吾主蒙羞!”

一番话交代下来,乃是先稳住军中老兵骨干,靠其等影响力来维持两支军队的稳定。

在场的将校中,就数彭亢随邓季最久,立即出声响应:“某等行至今日,已历多少艰难?袁贼所言便为真,卫将军又岂惧之?卫将军、左右军师与三军俱在,司州自稳,无需多虑!”

得张辽、彭亢的话语安慰,庞真果然稍要放松些,听张辽又道:“庞公与吾主相交于微末,互扶持至今,守望相助,义友也!上党乃司州藩篱,不得主公之令,某断不敢弃!然袁绍所言若传开来,非只我司州卒兵难安,庞公所部亦当惊惶,传语各部卒兵私告于友军:‘庞公不弃上党,吾主不弃庞公’!”

在场诸人明白张辽所提这些都是确实有效的,只是此事若假,仅为袁绍攻心之计还罢,上下死守十数日便可得知晓真相;然若真有其事,自家后院起火,两支司州军又该何去何从?再你说得天花乱坠,对客地上党还能安心出死力坚守?

人人都明白,凭这些话语拖个几日还可,长期下去绝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司州现状。

张辽自己更是明白,问过臧霸再无补充后,按剑喝令:“果毅校尉何在?”

这是正式命令的语气,孙观急出列:“末将在!”

“司凉若有变故,主公当有新令至,只长子受围不得入,汝可敢领所部杀出重围,再领命来告?”

孙观抬首应道:“末将自投司州,可有畏死不敢往之时?袁军虽众、沟壑虽广,吾果毅校骑前亦只当土鸡瓦狗一般!”

“此举系上党生死,足下切勿轻视之、妄送之!”

“将军,若某杀出围,最远当至河内!便此身殁于途,果毅校但有一骑尚存,无论有无变故、主公新命,三日内必返长子,再随将军痛饮敌血!”

保证过后,又傲然道:“主公立军中四校,择敢死之士组果毅,便为如此之时!虽刀戟剑丛、尸山血海,岂可阻之?”

这是一次次血战中杀出来的威风,并非吹牛,众人都敬佩。

孙观语壮,张辽亦被激起豪情,赞道:“真豪杰也!果毅校出城,吾当领本部送行;归来之日,亦定远迎!”

出自草莽的,最喜人夸英雄豪杰,得张辽一声赞,孙观忍不住得意起来,又哈哈笑道:“既累将军相送,更易也!吾等便自东门出,顺道为庞公退去攻城之敌,如何?”

张辽颔首:“善!”

同出自泰山贼,臧霸与孙观乃莫逆之交,此时只得扼腕叹息:“某职责所在,需得协防城内,惜不得随行!然当往东城楼亲擂战鼓,以壮二公行色!”

危难之际,友军将校们突然爆发出的这股豪情让庞真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又黯然神伤,觉得自家如今虽有一郡之地、四万军在手,站在这些司州人身旁还是显得寒酸无比。

张辽倒暗赞孙观粗中有细,袁绍军中有近十万民夫,于四门外都立下营寨,以栅栏、沟堑、营房、箭楼封锁。司州军所在之西门,也是袁绍的重点防范区,为限制司州铁骑出城冲突,层层叠叠的鹿柴、拒马,营前连绵的箭楼,乌桓鲜卑骑,可都要比其余三门多出数倍去。自东门出冲营损耗要小许多,且趁两军交战时杀出,袁军定只以为司州铁骑冲阵而已,不会留力拦截,有出其不意之效。

这番话的功夫,东门已响起厮杀声,其余三面也战鼓隆隆,袁军再度动了起来,是要趁着司州军方得信、上下猜疑的功夫,加紧四面围攻。

既议定,庞真、校尉们都各散去照看城防,孙观自往城中集结麾下果毅校卒兵,下令备用战马亦需带上,一人双骑,三日干粮。张辽也令亲兵集结起中军校。

未受命的卒兵早都披挂好在城内待令,集结起来甚快。不过两刻功夫,臧霸便在城楼上擂响大鼓,长子东门大开,孙观、张辽打头,两校人马如同两头饥饿到极致的豺狼,悲鸣着、嘶嚎着扑出,那露出的獠牙分明要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都撕扯得粉碎才肯罢休。

相耗至今,袁军兵力亦是在节省着用,战斗虽然激烈,但东城墙下搭云梯、推冲车的只有不到一千袁军步卒,另外就是远远的袁军营门前两千大戟士骑兵护卫着的几架正在操作的投石车,其余步卒都待在栅栏后面,等待破城机会。

张辽、孙观只在城门左近砍杀近百人,已有军官下令,袁军军士扔下云梯、冲车,往后溃退。

这是袁绍围城后所令,但凡司州骑出城,攻城军便退,然后由大戟士、乌桓鲜卑骑上前与之纠缠,此举很是有效。

袁军中负责主持东城战局的是河北名将高览,他已知今日事,司州骑还能从东门杀出果然出他意外,直可惜鲜卑、乌桓骑皆留在西门中军处防备,一时赶不及。

张辽、孙观并不与溃兵多纠缠,呼哨一声过后,两支铁骑组成的两条长龙缓驰向前,已是向营门处投石车与大戟士杀来。

高览冷静地下令:“令大戟士拦截!令步卒营门内结阵!速往主公处,求遣乌桓、鲜卑骑来援!”

出城的司州军已经建功,高览不明白他们为何不去破坏城墙下散乱的攻城器械,反倒向自家营寨杀来。

数度受挫于司州,袁绍数年来亦在河北勤练士卒,除大戟士外,其余常备士兵虽还远比不上司州军的职业军人们,比之前农夫拿起武器就是士兵的情况却已大有改观。

高览还有两千大戟士、八百弓手、近五千步卒在手,营中各种拒马、栅栏、沟堑、绊马索,民夫造起的箭楼上百座,若对方将领真鲁莽,仗着精锐来冲突踏营,他有自信可将其牢牢陷住,待到援军抵达,到时司州军再精锐也只有被彻底围死的份。

要为营中的步卒结阵争取时间,高览令下之后,两千大戟士轻勒着缰绳,列阵缓步向前拦截。

营门箭楼上,一排排弓手搭箭在弦,引而不发。

“转向!”

进入营门六十步范围,司州骑队前端将旗突然一摆,两条队伍俱横向摆开!

有几名箭手顿时失却冷静,松弦放箭,只是尽都射空。

精湛的骑技,娴熟的队列变向,擦着弓手射程转身,这是漂亮的转身,也完全可以看作挑衅,高览未令鸣金,领头的大戟士压不住愤怒,双腿一夹马腹,已改变之前的速度,领队轰隆着在四千司州骑后面追赶。

横向驰出小半里地,遥望袁营中军士甚稀疏,张辽喝道:“本部停!”

“后者某部挡之!”打转马头,张辽扭头对孙观:“速去!亦当速归!”

“告辞!”

此时没什么可多说的,孙观在马上抱拳,领着果毅校再度转向,一头扎向袁营立起的栅栏。

张辽本部则横戟立马,后队化前队,转头杀回。同等人数下,正好试试大戟士与司州卒兵何者的长戟更利!

敌营中步卒之前便在准备接应破城墙的己军,后又集拢准备结阵,选择突破的营寨这边空虚得狠,张辽挡住大戟士,除了箭楼中的弓手,周边再无可威胁之敌。

没有士兵操纵,栅栏、沟壑、鹿柴、拒马俱只是死物,果毅校从容地钩拉开栅栏,清理鹿柴拒马,一头扎进去,向营寨纵深处飞驰突进。

“其等欲突围?攻心之计已建奇功?”

这一瞬间,高览几乎不信眼前之敌是自家认知中的司州悍兵,然对方分作两部,一股撞向大戟士,两下已溅得血肉横飞,瞬间绞杀成一团;另一股一人双骑的,则破开营寨栅栏,一路挑去障碍物,往外突围去,唯有附近几座箭楼上的稀疏箭矢为其送行,不是突围又是什么?(未完待续。)

335.阳翟

“城内司州军近两万,若突围,岂只眼前之数?此乃欲遣一部归司州探虚实也!”几个眨眼的功夫,高览明白过来,只是今日二度攻城,四下的步卒全在营门处准备,刚才又下令其等结阵,司州军破营之处根本不可能有人拦截,只剩些障碍死物。

“杀!”

若非准备攻城,如何会轻易让那一部司州军走脱?高览恨恨地将手一挥,领步卒杀出——挡不住破营离去的,能将与大戟士纠缠这一股留下也是大功一件!

张辽挥动长戟,一次次打马冲突进大戟士最密集之处,吆喝卒兵们在奋力厮杀的同时保持队形不散。大戟士骑队亦不示弱,半步不肯后退。

两下绞杀几个来回,军士之间武技差距不算太大,但司州卒兵相互配合更娴熟,更自信,武器甲胄更精良,又有张辽这员猛将冲杀在前,大占上风。

果毅校穿透袁军营寨的功夫,大戟士损失近三百人,张辽部则丧百余骑!

高览领步卒逼到近前,孙观已去,此地无需再留。

张辽指挥队伍且战且退,既不与大戟士完全脱离,又不让步卒咬上。只恨今日阵殁袍泽,尸身无法收归。

待步度根领鲜卑骑援至东营时,张辽所部已退回护城河边,有城墙上弓手襄助,更是立于不败之地,大戟士不得不放弃缠斗追杀,恨恨地看着对方毁坏云梯、冲车,从容退回长子城内。

——

陈留。

昏暗月色下,披头散发的刘晔急忙忙地往曹操卧室赶去。

“何人?止步!”

今夜负责宿卫的是曹纯,远远便压低声音喝止询问。

曹操向来睡眠浅,卧室周边警卫亦苛严得紧。自从刘晔这位大汉宗室来投后,为体现不拘一格拔贤才的度量,曹操对他很是重用,只是再得重用的也不敢随意靠近其居处。

便是夏侯、曹两姓亲近人中,得特权可以随意出入曹阿大卧室的也就只有夏侯惇一个而已。

“是某,烦劳子和通告曹公,某有要紧急报呈上!”

“可是刘子扬?吾便起了。”

说话处离卧室有二十余步,然而不用通告,听到些微响动的曹操已经醒了,继而隐约有女子腻声问:“可需掌灯?”

屋外诸人听曹操回道:“无需!夏夜甚暖,取某长衣来便可。”

不一会,曹操散着发、披宽襟推门而出,见刘晔低头顺眉,恭恭敬敬地侯在旁边,问道:“何事?”

刘晔这才用急促又兴奋的声音道:“细作回报,马超、庞德、杨秋勾连韩遂反叛,已诛姜叙、赵衢、麴义等!阎行、牵招败走冀县,叛军数日连陷勇士、金城,凉州大乱!”

“凉州?”曹操有些怔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手舞足蹈起来:“凉州!邓贼,邓贼!此天欲亡汝!”

“马家子亦虎狼辈!”哈哈大笑一阵,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又调头疑惑地问:“确实否?”

刘晔面露迟疑,过一会才告罪道:“晔亦不知,甫得报,欢喜若狂,心切过急,便呈于公,或有不实处,望明公恕罪!若一二日再有报至,当可断其真假!”

“何罪之有?如此大事,料来不至有假!”曹操兴奋地来回踱步,良久,惊呼道:“本初亦不日得知,当倾其所有,奋力南下矣!”

不待刘晔发表意见,曹操又断然道:“若天欲灭邓贼,岂可再待得袁本初破上党?”

转头对曹纯:“速往召众谋士府内议事!”

之前要等袁绍先手,此时则兵贵神速,不顾夜深,连夜召集荀氏叔侄、郭嘉等入府,议定无论真假,诸军要以最快速度集结,往颍川阳翟去与夏侯惇会师,然后进逼梁县,取河南。

七年前,曹操攻过一次汜水关,对邓季弓卒守雄关,万军难开的记忆很是深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只能取道梁县入河南。

曹军集结远不及司州军快捷,早前虽已在阳翟屯有兵粮,然只是一部分,之外集拢军士,征调牲畜、民夫都花时间,待各部准备就绪,自陈留出发时,已过去了两日。

两日的功夫,又有数起细作回报凉州之乱,曹操以下已能断定邓季后院起火,更是催促着上路。

于是留程昱、曹洪与张杨共守陈留,其余文武尽相随往颍川。

大军离城方十余里地,夏侯惇已遣快马报至:司州军出境,兵围阳翟,攻打甚急,求速往援。

曹操忙令三军急行,又欲使骑军先行,星夜往援阳翟。

郭嘉细思后,悚然大惊,急劝曹操道:“且止!明公,此邓慕安急欲先退吾军,再平凉州之乱也!”

这没什么稀奇,曹操犹不觉:“邓季欲先败我军,再敌袁绍、平马超,然若事不成,司州便该易主!此正当急往救元让,便宜并、凉发力!”

一干谋士都还处于满怀欢喜的状况,辛评更是道:“若非如此,司州尚恐不易取,此邓慕安自取其死!”

“非也!非也!”郭嘉忙细解释:“邓季围阳翟,八九为虚,意恐在吾等中军!”

曹操、荀彧等方醒悟——司州卒兵精贵,攻城不易,而且当此要紧时,就算破阳翟夏侯惇之军,曹操主力不损,照样还能拖住河南兵马,要是能多消耗些精兵在阳翟,还是好事。

阳翟战事无论如何,于大局并无改变。

司州精骑最善野战,兵围阳翟定只是幌子,那真实意图何在?

这并不难猜,而且无需证实——这个时候既然选择出兵颍川,只有击败才出陈留的这支大军,杀得曹操没有进取之力,邓季才能腾出手去应付其它敌人。

陈留出发的三万军马,以步卒为主,之前只顾兵贵神速,一路疾行,想想踏入司州军马埋伏之地,被冲突的模样,曹操、荀彧等无不毛骨悚然!

“幸得奉孝识破!”曹操抹抹冷汗:“否则吾等危矣!”

怪不得在谋士中郭嘉最被倚重,此时众人方敬服。

之前是因为乍得马超反叛的消息后,狂热中只顾着进兵,待郭嘉点醒冷静下来,智谋之士便不缺应对之策。许攸先开言道:“阳翟乃颍川郡治,非小县可比,城本坚,夏侯元让领一万军在,便不救之,邓慕安一时亦不可得破!凉州反,急迫在彼,非公也!若不得建功,数日内司州军必退,公传令元让坚守即可!”

“阳翟便破,无关大局,”荀彧提醒道:“然其地屯粮!”

自开始令军士、百姓屯田后,曹操不再缺粮,只是秋收之前这段时日也算不上多富裕,阳翟若被邓季所取,就只能仰仗中军自带的军粮,这些只够支撑三万军马一月之用。

曹操倒不怕这个:“河南粮甚足!若得入河南,何需虑之?”

既已察觉陷阱,便不会再一头栽进去,曹操乃下令各军缓行,沿途多遣斥候,目的地已不再是阳翟,而是改往颍阳、颍阴东面的许昌。

这是要明晃晃告诉邓季,即便阳翟被破,我也还可凭借许昌坚城防守,颍川不可轻取。

大军再度上路,曹操又遣使往告夏侯惇,令其自守,坚守不住时可领骑军退往许昌,步军可弃之。

——

阳翟。

一群群卒兵离开他们的战马,抬云梯、推冲车往城墙、城门奔去。

射声校的弓卒在奔跑的卒兵们身后列阵,以硬弓利箭压制城墙上守军,掩护袍泽攻城。

一排云梯架上城楼,众多卒兵争相上爬,只是没过久,又被守军冒着箭矢用叉杆推倒。

“呸!”

吐出胸腔中的一口闷血,郝昭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坚固城墙。

之前攀爬云梯,快到女墙下时,一截落下的滚木在他身上擦了一下,将他刮落到地上,跌得不轻。

郝昭是幸运的,至少保全住了性命,今天轮到他的戟骑校攻城,两波下来便损伤四百多人。

昨日荡寇军龚都校攻城时,龚都领着数名卒兵成功爬上城墙,可惜很快被守军蜂涌而围,几名卒兵尽战死,龚都最后关头跳墙而下,幸跌在死尸上没有摔死,只折了一条腿而已。

为抢时间,司州军来得极仓促,围攻阳翟的准备很不足,攻城门的冲车只有几架,只能靠云梯硬攻,夏侯惇非易与之辈,五天里三次有人攀爬上城墙,都立不住脚。

骑兵攻城,缺少持盾手保护,就算有鱼鳞甲,还是出现了很大的伤亡。

攻城五日,三军伤亡损耗近四千,其中超过一半战死。

宝贵的精骑兵浪费在这样的战斗中,极不合算,可目今的司州军再无其它选择。

不攻到夏侯惇发急,如何能引来曹操大军?

这时候,架在女墙上的两具云梯又被数名守军合力用叉杆推倒,郝昭校下一名百人将、一名什长领着的攀爬者全都跌落下来,有两名卒兵在地上呻吟着,再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呜!呜!呜!”

招呼人将伤者救护走,郝昭顾不得自己伤势,红着眼准备再亲自领人上时,后方终于响起退兵的几声短促号角声。

狠狠在地上跺两脚,郝昭不得不挥手:“撤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336.去留

凉州危急、上党危急,自家兵精且众,偏偏一时还拿不下这阳翟,更不见曹操遣大军来援,带着一肚子不服气,整校退下来后,让军侯们各领麾下归营去救治伤者、享用饭食,郝昭自己往北面山丘上行去。

司州三面作战,必须得有人居中作决策,这次三军入颍川,右军师田丰便留守雒阳,并未随行。

典韦领黑铁卫戍卫着的山丘顶上,扎着一顶大毡帐,邓季、徐庶和未参与攻城的将军、校尉们都在这里。

郝昭上山丘顶,入中军帐去。

帐内,邓季之下,只徐庶、太史慈、徐晃、赵云、徐盛五人有席位,校尉们只能站立。

先冲主位上邓季施过军礼,郝昭自觉站到赵云身后去。

刚站稳,见他进退间动作显得僵硬,身旁的胖子吴朴轻声问道:“伤了?”

“跌的,”郝昭同样目不斜视,嘴里轻声回着话,又问:“今日如何?”

吴朴摇摇头,一张胖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不一会,今日攻城的郭石、龚都,负责指挥弓卒的吕旷、曹性、段煨也都进帐,邓季见人齐,叹了口气,沮丧着道:“艾兰遣人来告,其等于长社游走数日,不见曹孟德发一兵一卒来救阳翟,游骑远探,方知曹军出鄢陵便已改道,往许昌而去!”

按后世的说法,司州军在颍川的策略是“围点打援”,不过并未在半途设伏,只令游击校尉在来阳翟必经的长社县周边多布侦骑,待曹军至时回报,司州军可凭借骑兵优势,远道奔袭,冲阵一鼓破之。

只是曹操察觉,弃阳翟不救就是不上钩,难受的就变成了邓季这方。

在此浪费的每一天,司州都在蒙受巨大损失。

可以预见,马超以韩遂为外援叛乱的消息传开,袁本初亦当不会错失良机。西凉、并州急需援军往救,否则战火就要烧到司州,此时此刻,邓季的大部分兵力却被拖住!

硬攻阳翟得不偿失,离开的话,三面共同施加的压力不会有丁点改善。这几日功夫里,西凉、上党两地局势不知恶化了多少,若让马超、袁绍知晓邓季在颍川不利,更要此消彼长。

现在的曹操对司州来说,就像一块沾在牙舌之间的牛皮糖,咽不下吐不出,难受之极。

“主公,左军师临行曾有言,当舍则舍!”已经到第五日,再在颍川耗下去太不合算,贾诩将关东战事托付田丰、徐庶二人,出兵颍川前田丰又托付徐庶,此时唯一的谋臣徐庶只能果断劝道:“曹操改道,便已警觉,多留无益,且先退军,往援上党、凉州为要!”

攻阳翟这座坚城五日下来,虎牙、荡寇、骁骑三军卒兵损失已接近四千,邓季亦心疼得厉害,只是此时退兵,日后便要面对更险恶的局面。

若终让袁曹大军入境,各方面正积极发展的司州无疑要遭受重创,任何人处于这时都难免会觉得不甘心。

但再不甘,形势逼人,徐庶所言才是明智,抓不住曹军主力野战,再耗下去更加不利,邓季无奈地问太史慈、徐晃、赵云等:“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比起颍川、河南,赵云更忧心上党、西凉战局些,听邓季发问,最先开口附和徐庶:“曹军急不可取,当速退!待归河南,主公可分兵援上党、凉州!某骁骑军愿死守梁县,定不使曹军一兵一卒得入!”

太史慈道:“司州三处受敌,若于阳翟折损过甚,今后战局更无力应对。一击不中而远遁,某以为今夜谋定,明日便当速退!”

两位大将都支持迅速撤回,想到一旦退兵,此次征曹便彻底失败,司州陷入与三面之敌耗时日久的混战,胜机实在不高,徐晃犹豫好一阵,终于出言反对:“兵家自古便有言:军不可妄动!今为荡平敌仇,主公亲帅诸军于此,义师讨逆,合州上下莫不翘首以盼。若无尺寸之功,黯然返归,卒兵、万民必谓受挫大矣!诸敌共犯司州,愚妇皆谓主公危矣,四等民下怀异心者不甘雌伏,本蠢蠢欲动,得此良机,岂不觅机生事?司州七郡或无马超、焦触辈邪?存亡之际,凡事不可不慎!若因此番退兵折去锐气,致人心涣散,内贼渐生,势更坏矣,彼时便鼓百万之众,亦复难挽!”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说得徐庶、太史慈等尽都呆住。

长久以来的顺畅,给大家一种感觉,似乎司州令旗挥处,便有百万民踊跃赴死,却忘记了潜在暗处的危险——百万之民,并非都对邓季治下的司州心悦诚服。

最大的隐患,就是已被拆散开的世家豪族!

邓季憎恶世家豪族,是因为自掌权柄以来,豪族世家一次次给他添乱、扯后腿;是因为他两世都只生于普通农家;是因为再世为人的他并不能接受特权者享受的大部分特权。

所以势力发展起来之后,邓季很乐意将治下一家家宗族拆得四分五裂,同时也要卖好,在最大程度削弱世家的同时又不至于丁点力量都借用不到。

这种情况下,被拆散的宗族确实损失不小,但邓季治下急缺可用之才,世家们还是分散地掌握了许多权利。

军中稍好些,文官出自世家豪族的就非常多,邓季委以重任的有田丰、杨立、邓芝、韦康、卫觊等,底层的县令、文吏、夫子中则更多。

并不是说这些人全都反对邓季,世家豪族也是人,有人能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下还衷心支持四等民之策,自然也有人暗怀不满。

平灭河内宗贼之后,四等民之策在整个司州推行,没有再遭遇更大的阻力,邓季以下文臣武将都已渐渐忘记之前的不易,忽略了反对者其实一直都还存在,只是蛰伏得深、隐忍得久而已。

司州内部不会只有一个焦触、一个马超。

来自后世、认知有限的邓季不会真正明白这一时期的世家大族力量有多强,有多顽固。

本来就天然敌对的两种阶层,绝对不是几年时间、几次打击就可以破除隔阂、完全融为一体的!

乱世中的司州稳定时,已散居各民屯、出仕各县的世家看不到反叛得逞的希望,只能忍气吞声安分守己,然而希望到来时,这些人就不会起来亡命一搏么?

答案很清晰,司州内部其实还一直有看不见的敌人存在!

这世间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也多,所以雪中送炭才显得那么难得可贵!

马超反叛已是沉重打击,司州已是人心惶惶,若这次征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恐慌就不知要扩大到什么程度,对心怀不满者来说最好的煽动机会来临,三面开战的情况下,内部再起一次动乱,当如何?

所以徐晃才建议,关键时刻,不能未胜便退军,要让司州万民看到司州军依然是战无不胜的,非只树立信心,也是要尽量扼杀阴谋者的希望,让他们安分守己些!

智者徐庶未能预见,是因为他来司州时日不算久,未经历过之前宗族激烈反抗四等民之策的乱事!

太史慈、赵云未能警觉,是他们身为武将,只将敌人限制在袁绍、曹操、马超三家,最多再加上个刘表而已,不会过多去想阴谋诡诈之事。

徐晃一番话后,帐内竟皆默然,人人都开始沉思、推断。

良久不见有人出声,邓季只有再问:“公明以为,此时当如何?”

“以某之见,”徐晃咬牙道:“即便退兵,亦当勿惜死伤,先破阳翟!待得胜回师,便当耀功诸郡,既震慑宵小,又振奋人心,坚万民抗敌之志!”

邓季闭目自想一会,睁眼后环视周边,开口问道:“诸公以为如何?”

尚未发表意见的将军徐盛道:“徐荡寇所言有理,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既入卒兵,何惧死伤?”管亥、郝昭、吴朴等校尉尾随在后,连声吼道:“某等愿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先破阳翟,再归河南!”

待校尉们激语毕,太史慈颔首道:“之前某所虑不周,幸得公明之语!”

赵云更是直接请战:“某不明于事,羞惭无地自容,唯望明日再攻阳翟,领骁骑军为前驱,破城聊慰主公!”

他这么一说,太史慈、徐晃齐声反对:“子龙差矣!明日攻城,当虎牙(荡寇)在前!”

徐盛喝道:“诸公勿抢!乃赵将军先语,攻城自归骁骑军,某之果毅校,拼死亦当得先登!”

这下连校尉们也都吵嚷起来,都要自家军出征,以示武勇,徐庶抬手:“诸公且住!”

校尉们对这位别驾还是很敬重的,都静下来听他怎么说。

徐庶起身离开席位,先行到徐晃座前,作揖称谢:“若非将军,庶险铸大错也!”

徐晃忙离席回礼,徐庶再行回邓季面前,拜倒请罪:“庶忝为谋臣,未能趋利避害,此见事不明也!险误国事,请主公恕罪!”

古人就是这般动辄行礼,麻烦得紧,邓季只得勉励两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直无需如此!”

告谢请罪毕,徐庶方归自己席上跪坐,再开口道:“荡寇将军所言有理,吾军便先拔阳翟,再往援凉、并!然亦当多作谋算,勿延时日久,又或硬撼折损太过!”

之前大家争的都是硬攻,徐庶此时改为要智取,只是阳翟坚城一座,又有良将夏侯惇领兵一万驻守,急切间能有何妙策轻得?

左右问过一圈,将军、校尉们敢战敢拼,妙计却一个也没,徐庶自己也暂时尚无计策,最后只得对邓季道:“明日攻城且先照常轮换,虎牙军管亥校、荡寇军邓贤校、骁骑军吴朴校攻城,诸射声校接应,其余各部待令!某随主公、三将军城外观战,寻机觅隙,再作计较!”(未完待续。)

337.人海

韩遂灭金城、西平麴氏后,传檄招降凉州各郡,又留成公英、杨秋整顿降卒,招揽四方豪杰,自与马超、庞德领万余骑火速进逼冀县。

马超、庞德、杨秋反叛邓季,韩遂复起称雄的消息像一股风暴般,很快席卷整个凉州。

对此,新迁来的南阳民与凉州本地汉人痛骂的居多,但大多数本已接受邓季异族四等民之策的羌氐,又复反叛,韩遂进军路上,便有源源不断的羌氐补充到军中。

攻冀县四日下来,韩遂兵马不减反增,突破三万之数。

就算得汉阳太守赵昂动员百姓协助守城,又有偏将郭援先领三千五百卒兵援至,然城内卒兵总数未超过五千,守得异常艰辛。

交战之初,韩遂便遣人在城外痛骂阎行背弃旧主,忘恩负义。

郭援位为偏将,城内防务便以他为主,阎行对城外骂声充耳不闻,毫不理睬,只顾与牵招领卒兵听命,拼死抵抗,但冀县已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被破。

幸而总算坚持过四天,第五日大早,城外有侦骑报韩遂:“冀县东五十里外有大军行来,未打旗帜,难辨所属!”

莫不又是来投奔自家的?只是冀县以东为何会有?

此时此地,不会再有邓季的大军出现,韩遂猜测一会,询问:“人马几何?”

那斥候回道:“甚多,密集如蚁,左右只不见头尾,烟尘起十余里,怕不下五六万之众!”

韩遂大骇:“此何家军也?”

马超在侧,闻言亦惊惶莫名,强捺着安抚道:“义父勿惊,邓季于凉州、三辅绝无此突兀之军,未打旗帜,恐乃其与袁曹决死,避战之难民流落至此,为斥候看错!”

又喝令斥候再去细探来报。

左近有来历不明的大股人马,韩遂、马超今日不敢再遣兵攻城,只令军中上下戒备待令。

快马一波波往来通报,虽无表明身份的旗帜,然逼近的这支大军中全是成年男子,持五花八门的器械,甲胄亦不少,行军中队列分明,绝非难民之流,但也非精锐的司州卒兵模样。

一名斥候上去问话,被队伍中飞出的利箭射杀。

只让韩遂、马超想得头疼,也猜不出对方身份。

到傍晚时分,这支大军终开到冀县城下。

韩遂、马超登高远望,见果如斥候所言,对方甲胄有限,器械杂乱,刀枪弓戟甚至木棍都有,队列亦乱。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下去,视线尽头尚不见其队尾,真实人数比斥候所报只多不少。

“此定司州所遣百姓!”

真见到因自家军未能拦截,其等直往冀县城门去,马超反不再慌乱,对韩遂道:“邓慕安已计穷,途驱百姓送死尔!此等乌合之众,便来十万,亦不堪我大军一扫!”

言毕,抱拳请命:“趁其等尚未入城,立足未稳,儿愿领五千骑冲突其阵!义父可于后观战,待其大乱,再掩军冲杀,一鼓而破之!”

以百姓仓促成军,数量虽多,确实不足惧,唯恐其等入城,凭城墙坚守,冀县就不可再轻取,马超言后,韩遂也同意。

一会后,马超便领归他麾下的五千骑,如狼似虎地往对面杂军阵扑去。

这次长安组织起来往援凉州的三辅百姓,实有七万之数。带着如此庞大又未经训练的队伍前行,各项不易,行军途中,邓芝顾前、杜畿居中、韦康断后,带着各自辖下的县令、差役、文吏与亭屯乡官努力维持秩序。

马超冲阵,先遇邓芝。

五千骑冲阵,视线中尽是敌骑,烟尘滚滚,扑面而来的凶悍之势足让前列许多初阵者惊慌失声,双腿打颤的不在少数。

贼军不会轻易放自家等入冀县,邓芝早已令吹响号角,队伍停下,隐于阵中的尹奉部卒兵与各县衙役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挤过,出列站到队伍最前端。

郭援部离凉州近,受命后沿途收罗武功、郿县、陈仓三县卒兵,先援冀县;尹奉驻武关离得远,紧赶慢赶也只赶上三太守带领的民众大军。

站出来的这点可战之力近四千,两千卒兵为尹奉所部,其余皆是组织起来的各县差役,全是步卒不说,长兵器也不多,自然难对抗骑兵,但若没有他们顶在前,放马超肆无忌惮冲突进来,百姓们定然大乱,难熬过第一波攻势去。

与此同时,冀县城城门亦开,阎行、牵招两员骁将领数百骑先出,后面郭援领三千步卒紧随,为接应他等已是倾巢而出。

郭援到冀县城时,城内便知三辅太守征民为兵,即日来援,昨日深夜有杜畿遣来的斥候在城外偏僻处吹响号角,城内亦鸣号应之,互通消息,韩遂、马超等皆未察觉。

守城艰难,冀城四门之前已用沙石、硬木等堵死,今早韩遂暂停攻城,赵昂、郭援也不敢轻动,直到城墙上遥见大股人马自东来,方才召民夫扒开封堵之物,也只敢开东门一处,方便此时杀出接应。

马超斜眼已见到城门下动静,暗权衡一番是继续冲阵还是调头趁机夺城门。

阎行在城门下,对马超来说就是一大障碍,再者其统领的是司州精锐,恐难得逞,倒是远道来的司州军,人数虽众却只是乌合,自家有五千精骑并不畏惧,便打马继续向前。

马蹄轰隆声中,敌军离得越来越近,尹奉呼吸亦越来越急促,待两下只百步时,尹奉喘着粗气,高声喝令:“弓卒,备!”

常年驻守武关,其辖下有一千弓卒,闻令后俱弯弓搭箭,不过引而不射,只虚瞄着前端来敌。

两三个呼吸间,敌骑已飞驰入六十步内,尹奉终于下令:“射!”

箭如雨下,向骑兵队飞去,马超以下尽低头避让,一阵“叮叮”响声后,只不足百人运气差,或头部中箭落马,又或坐骑受创被掀翻。

勇士反叛时,虽得田磊一把火烧去库房中所有物资,然之前马超校已获赐连人带马的鱼鳞甲,乱后自杨秋校与战亡卒兵身上又得不少,这五千骑已多半披鱼鳞甲,箭雨造成的损失不大。

如此距离下,只来得及再射一波,五千骑便已冲至面前!

“喝!”

统领着悍兵,司州军中还没有一个领军者敢临阵退缩不前,呼喝一声后,尹奉领着人马迎头顶上!

一瞬间人仰马翻,枪戟断裂,肢残臂断,人们视线里只有一片血色,耳中则交杂着各种哀嚎悲鸣惨叫。

这就是战场!

初次上阵者,无不颤栗恐惧!

眼睁睁看着前端的惨况发生,许多人喉咙中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

第一下冲撞过后,还能站立的卒兵、差役只剩下不足一半,偏将军尹奉也被一匹战马撞得飞出,落下地时胸腔凹陷,已不能再活。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为延缓住敌方马速!

他们做到了!

这一次撞击,马超虽然只损失三百余骑,但后续的卒兵亡命纠缠上来,让整支骑兵队再无法高速前进。

一名须发皆白的差役,挥动大戟将一名敌骑拖拽下马,刺死敌人后,起身向身后怒喝:“尚不杀贼立功,更待何时?”

老差役话未毕,另一名经过的敌骑挺枪自他身后刺入,借着马力,枪尖冒着殷红直透体而出,老差役都没能再多哼一声,便抽搐着倒地。

这名差役曾经也是卒兵,沙场经验极丰富,不愿浪费如此宝贵的机会,只是他这一声呼喊也让自己失去了性命。

之前的弓卒都已弃弓不用,就近寻器械与敌近身厮杀,寻不到的,直接舍身扑上!

眼前激战更烈,百姓队伍中,有人已经想丢弃器械逃命,但更多稳下心神的,在先前那老差役提醒过后,开始向前!

少年郎们最先叫嚣着扑上,后面则有人大声询问周边:“太平道徒,护田宅老小,尚畏死乎?”

上万的人群中,这声音本微不足道,但周边听见他呼喊的,顿时又有十余人同时加入进来,随着他一遍一遍厉声高呼:“太平道徒,护家产老小,尚畏死乎?”

“太平道徒,护家产老小,尚畏死乎?”

每一人声音都极其渺小,仿佛在问别人,又仿佛在问自己,然最后,加入者越来越多,呼喝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响,终究汇集成动彻天地、震耳欲聋的巨响!

除了耳聋的,这支庞大的援军队伍前端,再无听不到的人!

听到了,也就跟着齐喊。

一个个原本后退的脚步羞怯地停下,转向前面,速度越来越快,跟随在司州少年郎、太平道徒身后,要将眼前之敌撕碎!

举着平日不甚熟悉的木枪、刀棍,庞大的队伍完全动了起来,如同一道道连绵不绝的巨浪向马超精骑不断拍打。

每一次拍打,都有浪潮的一部分破碎,但是同时,也不断裹走一名名凉州叛军。

对于邓芝来说,这次战场指挥很是失败,军阵散乱,鼓号全无用处,百姓们完全是在自发抗敌!

马超本以为,此等乌合之众,即便士气再高涨,但轻易杀上数千人,也就该吓得溃散!

他完全没能料到,那些面容稚嫩的司州少年便是中流砥柱,不但器械甲胄比普通民众整齐,击杀技巧亦数倍胜之,还如同卒兵一样悍不畏死!

马超亲自交手三个少年,都耗去一番功夫才于击杀、击退!

其等年十八以下十六以上,本就是未来卒兵主力,有这等少年郎混在人群中,想以没有速度的骑兵斩杀数千人,不容易!

稍微不小心,还要被一口咬下!

现在,马超自傲的精骑们一个个被绊住,被拖拽下马,被乱刃分尸!

还不到两刻时间里,骑兵队已有七八百被人潮淹没得无影无踪。

不能再被陷住,否则待阎行这老对手赶到,只怕自家也难以脱身!

再面对这样的情况一百次,马超也难想像自己竟然会萌生退意!

只是局势不妙,韩遂在后,见司州援军亡命如此,一时也不敢大举压上,只得令军中鸣金收兵。

铜锣声替马超解围,呼哨一声过后,他领着还能脱离的残骑们,打马迅速逃离这骇人的人海浪潮!

(上一章出现车黍,有误,已改)(未完待续。)

338.危局

击退马超骑兵,三辅来的百姓大队才得安然入城。

大批民众组成的队伍,野战或许并不足,但在几位太守组织下,守城绰绰有余。

眼睁睁看着大队百姓入城,冀县平添这股生力军,韩遂此时已没有继续攻城的欲望。

待马超狼狈归来,韩遂便对他道:“司州驱民为战,天水暂不可取,然民数虽众,万难援四野之地,此亦不足用!自吾等再起,传檄各方,豪杰来投者多,郡县应之却少,尤杨阜、卫觊、张既尚聚众守郡城。本吾等纵横之地,岂可留之使乱?冀县既不可取,不如先往讨武威、陇西、安定如何?”

除天水太守赵昂之外,邓季在凉州还委任有四位太守,韩遂马超之乱未波及武都郡,武都太守石韬压力并不大,其余武威、陇西、安定局面却已大坏,许多小县或从叛,或为叛军攻破,卫觊、杨阜、张既都只能聚集力量,守住郡治城池便罢。

看着远处进城的人流,马超同意韩遂提议:“邓季虽称富,因大敌在关东,三辅、凉州官仓储粮皆不足,今遣数万民援冀县,或可解一时之急,然乏粮难得持久!待义父平诸郡,再领军复来,民当已散!”

略顿一顿,马超再问:“义父之意,诸郡中何者为先?”

其余诸郡中,武威为马氏传统地盘,陇西算韩遂势力范围,此时还要安抚马超,听他这么问,韩遂便道:“自当先取武威!”

马超颔首,完全没意见。

除了撤军先平灭凉州各郡分散的邓季势力,其实韩遂马超还可再寇乱三辅,进取长安,只是三辅之地林立的坞堡令人头皮发麻,又不想司州真将生死大仇放在自家这边,不遗余力来剿灭,徒使袁、曹得利而已。

不想逼迫太甚,便只有回军去巩固地方。

三家共图司州,都希望邓季先去与别人拼个两败俱伤,使自家得占便宜,这一点上,曹操不幸大亏。

定下退兵,马超韩遂暗中都在想,驱民为用非只邓慕安一家会,之前各地黄巾贼都是这么干的,西凉前后一干枭雄也都擅长,欺自家便不会挟裹百姓么?便冀县城内不缺粮,待取武威,平陇西、安定,回师再来之日,合三郡之众,亦不再惧此孤城。

至于邓季会不会再遣援兵来,倒也不用太忧虑。

援兵若来,可以借西凉广大之地、借骑兵急行之便,将其等拖住,使袁绍、曹操发力;援兵不来,正好将整个凉州都蚕食下。

——

长子东门外,高览看着哀嚎遍野的营地,欲哭无泪。

自判断出城内遣军往司州探马超反叛虚实,按审配的建议,袁军暂停攻城,以减少兵士损伤。

目前局势下,袁绍完全不惧邓季再遣主力来,真有来的,袁军只要坚守不前,避免过多折损就成。

袁绍拖得起,邓季拖不起。

非只曹操在颍川拖住司州三军,邓季无论将主力投入三方任何一个战局,对面之敌只要不傻,都会用一个“拖”字来应付。

马超反叛真有其事,目前形势下,此事让城内邓季的卒兵知晓比不知晓更有利!

之后,行围三缺一之计,逼无战意的司州军南归,无论庞真部随不随往,长子都可轻取!

再然后,就是敞开大门、无险可守的司州河东、河内,再西取三辅、东回弘农,至于雄关大河保护下的邓季根本之地河南,让曹孟德去啃就好!

这就是袁绍与审配在马超叛后欣喜下定的计略,所以更要让长子城内知晓西凉叛事为真。

当然,为了更一步打击司州军士气,那支去探听消息的司州骑,归来时也不能就敞开大门,任他自由出入,以众围寡,至少也要给予重创。

被敌人冲踏过军营而走,对己方士气打击也是巨大的。

去得容易,回来可不能让他再这么容易!

与邓季交手至今,袁绍尚未真正占过便宜,能全歼孙观这支骑兵,再使两名伤卒将探知的消息传回城的效果自然最好。

为此,袁绍严令北营文丑、南营张郃、东营高览小心戒备,又远布侦骑,再以蹋顿、轲比能游走四野。

高览与众不同,上次对方从他营中闯出,已被袁绍严词呵斥过,这次更是左右叮嘱得紧。

可这该死的司州骑,偏偏又一次选择他的辖营突破,不但选择此地,还又一次成功突过去了。

孙观所领之司州骑归来时,远布的侦骑也探到,蹋顿、轲比能急奔袭围杀不休,只是外围尚未交上手,城内张辽已先大动起来,领威烈军七千精骑自南门出城,一场血战杀得张郃频频告急,楼班、步度根死命抵挡,都道其等要于此冲营、两下会师,袁绍中军处公孙瓒降将王门与高览皆领骑亲往救。

孙观却又突然摆脱蹋顿、轲比能,趁隙自高览营突击而过,虽折损三百余骑,离袁绍、审配期盼的目标却甚远,且自家步卒损伤更众。

虽说自家是因驰援友军,才让对方钻了空子再一次踏营而过,可想想袁绍之前愤怒模样,就不由高览不恐惧。

——

长子城内。

虽得使孙观顺利入城,但张辽脸色也不好看。

今日一场血战,除袁绍大戟士外,鲜卑、乌桓悍骑的战力也着实不弱,回城后军吏检点伤亡,不计果毅校,威烈军卒兵折戟已过两千,重伤八百,轻伤无数。

果毅校尉孙观在突营入城时,坐骑被掀翻倒地,导致左臂骨折,入城后张辽令他先去接骨疗伤。

孙观此行的结果,庞真、张辽、臧霸等先问过回来的果毅校军侯、百人将,西凉马超反叛已能先确认。

待孙观赶至中军帐,见礼毕,自贴身衣襟中取出牛皮包,递给张辽:“将军,某等已得主公之令!”

张辽急接过,解开一层层防水牛皮,露出里面三封书信来。

众人聚焦过来,只见最上面信札上书着“庞、张、臧并诸校尉共启”,拿开后,中间那封书着“张文远自启”,最后一封是“庞公亲启”。

张辽先将上面的书信递给威烈、武卫两军将校传阅,检视密封与印鉴,待众人确定无误,才让臧霸拆开,诵读:“卫将军邓令:吾领虎牙、荡寇、骁骑出颍川,先破曹军,再遣援至!自接令之日起,威烈、武卫、磐石三军受威烈将军张辽节制,望诸公勉力辅之,共抗袁绍,以待援至!”

听到这命令,众人尽呆住,曹操尚未犯境,完全没料到自家主公不遣援兵来,也没派兵往凉州去平叛,倒将主力尽数带往颍川,先去敌曹军!

这番心思用意,聪明的费些脑汁也能悟透,愚笨如彭亢、刘辟的,就左右难明白了,只得央旁人指点。

议论声中,庞真随手拆开写给自己的书信,上面内容无非是让自己安心,若战局不利,可领军随张辽先退回司州,再图它谋。

张辽也拿起给自己的书信,背人拆开来,上面只有“便宜行事,进退自决”八个字!

这八字倒无需隐瞒,张辽自家看过,想想又递给众人齐阅。

“张将军,威烈、武卫之外,慕安尚使磐石军为用,”能再得一股生力军最好,庞真满怀希翼道:“可否调其等入上党,共守长子?”

张辽皱着眉头,不答他话,先问孙观:“仲台至河内,可知磐石军如何?”

左臂动弹不得,孙观只好肃立答道:“磐石军已得主公之令,只待将军令至,然袁绍遣淳于琼驻兵黎阳,遥望河内,磐石将军兵屯朝歌,与之相持至今,尚未启战!”

点点头,张辽方对庞真叹道:“蒙主公错爱,使某节制三军,然磐石万不可轻动,否则河内危矣!”

张辽只以司州为重,上党自家好不易攒下这点家当该如何?难不成真随其等退入司州?

司州虽好,不是自家地界!听对方拒绝调磐石军入上党,庞真心里一紧,犹不肯放弃,努力再劝:“得闻西凉逆贼起事,司州卒兵与某部军士尽多惶恐,军心动荡,若无它计,长子万难待慕安援至!若失上党,司州亦不可得安!”

这段时日激战下来,臧霸深信武卫军中新卒兵已堪用,听庞真这般说,不满驳道:“既有主公令至,司州卒兵之心已安!长子如何不可守?”

再傲然道:“便无磐石,凭我威烈、武卫二军在,亦可月内无忧!”

除了众多民屯坞堡,河东、河内无险可守,司州众人都不愿袁军攻入自家境内,使本土陷入战火。庞真不信凭邓季一封手令,便可安司州卒兵之心,何况其中颇多新兵,正默然间,孙观、彭亢、刘辟、雷薄等却哄然道:“主既有忧,唯死战尔!”

“某等二军既在,自可保长子不失,无需磐石再来!”

正叫嚣着,有名庞真部将闯入帐来,急禀告道:“诸位将军,袁军突撤南城之围!”

听闻这话,众人急停下争议,随张辽、庞真赶往南城楼,一看,城外果然有大批民夫正在拆除营寨,张郃集合起大队人马,但不是为攻城,眼看都拖着物资,是准备要解围。

再遣人往其余三门观望,却一切如常,且新造起的数架投石车正在架设。

“围三缺一!”庞真放声悲道:“袁军放开南路,只欲逼司州卒兵归去也!”(未完待续。)

339.仁义

阳翟城头,夏侯惇一样也不轻松。

曹操大军屯兵许昌,再不发一兵一卒来援助,这阳翟只能靠他夏侯惇领一万士卒坚守。

司州军围城猛攻不止,近十日鏖战下来,四面城墙多有坍塌,军中损伤过半,又左右不见外援至,士气早低靡得厉害。若非城中众大族齐心,尽遣部曲族人襄助守城,这阳翟城早就陷落了。

七年前,借征朱隽之机,李傕等西凉军洗掠颍川、陈留二郡,颍川受创最重,豪族百姓十室九空,名士多逃往荆州,曹操治理数年下来,方得慢慢恢复些元气。阳翟作为颍川治所,城内已有十余家回归和新安置的大户居住,尽恐惧司州军入城,前后合力凑出近两万部曲、族人助夏侯惇守城。

有这许多助力,虽已接到曹操密令,知晓凉州之变,夏侯惇随时可领骑兵突围而走,只要曹操主力未损,便让这阳翟城给邓慕安也无妨,可他夏侯惇并不甘如此。

司州卒兵为天下第一等的精锐,然在攻城战中能占到的便宜却不大,有马超等作乱凉州,阳翟每多耗一日,邓季实力就多受损一分!

如此形势下,邓季还执着于阳翟,对任何智者来说,都是不可取的!

在夏侯惇想来,司州军中士气亦当低落,若能始终将邓季拒之城外,使得司州军灰头土脸退回去,定为几家共取司州的关键一役,此后曹邓两家当此消彼长,形势只会对曹操越来越有利。

作为曹营中首将,夏侯惇无论如何得将这阳翟坚守下来。

城内,他反复遣文吏往各大族中说明厉害关系,揭露四等民之策的危害,直将各豪族最后一丝力量都压榨出来才罢;城中寻常人家,也分发军粮,劝诱百姓上城墙襄助。

榨干他夏侯惇身上最后一丝能量,这阳翟城终于得坚持到今日。

只是近十日激战下来,城外邓季军始终不见减少任何一面将校旗帜,不见任何一曲人马撤离。

他们竟然还不肯退兵?是邓季身边无智谋之士么?

难不成西凉乱起之说,并非为真?或者叛乱已被迅速平定,无需邓季再遣兵往凉州?也无需担心上党之战?

虽然已数次得闻马超、韩遂等起乱邓季后方,波及整个凉州,然而城下稳扎稳打,毫不见气馁,丝毫不肯退让的三支司州强军,反而又让夏侯惇疑惑不定。

难不成邓慕安这时候还在妄想再诱出曹操屯在许昌的大军?

又或局势又有什么新变化,自家仍未得知?

各种猜测中,又有一份隐隐的得意:已时快到,司州军中却尚无动静!

往日里,司州军辰时便开始攻城,到这时至少已经攻城两波!

莫不成,邓季退兵正在今日?自家就要建功?

不管夏侯惇各种猜测,太阳升到头顶,再缓缓偏西,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外司州军军营中只不时有斥候外出、返归,却并无人马出战!

数日鏖战,突然难得的一日安宁,城头上非止一个夏侯惇,见邓季军不再攻城,显然出了变故,越来越多的军士、部曲甚至普通百姓,都开始兴奋起来。

这定然是司州退兵的前兆!

又或者,军心崩乱,邓季也开始弹压不住了?

各种兴奋议论中,直到临近黄昏,城下军营中才几声牛角号响,西城外荡寇、南城外骁骑两面军旗缓缓出营,随后跟着两军大队人马。

攻城数日折损下来,荡寇军旗后面,跟着的人甚少,车黍果毅校本不在,此时除了伤兵,只剩四五千骑,骁骑军旗后面则有近七千。

只是这两支强军中的卒兵,人人乘骑在马上,这可不是要攻城的模样。

夏侯惇心中一松,顿时又是一紧:司州军并未收拾营帐,聚拢伤兵,这并非撤围,也不是攻城,那要做什么?

铁骑轰鸣中,荡寇军绕过西、南城门;骁骑军绕过南城门,马头所向,都是东方。

东方?

夏侯惇急下城墙,打马奔往东城门,再等城楼,往东边远眺。

城东十里之外,原来早已有烟尘大起。

何事有变?

焦心等一会,视线尽头就开始出现一簇簇涌动的人头,随后的人马越来越多,直到黑压压一片,粗略估计,只怕不下万五之数,再过一会,皆列阵往阳翟方向步行过来。

很快,东城墙上驻守的军士们就全欢呼起来。

“曹公!曹公!”

不用仔细辨认前列极熟悉的数面麾旗,光远远看奔来的这支大军中,骑兵极少,器械勉强整齐却尽非司州惯用的长戟,甲胄更只得十之五六,便可知道那绝不是司州兵马。

这个方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的定然是自家援兵!

军中数日低靡的士气,此时突然大振!

只是此时此刻,曹操为何又改初衷,出兵来援?他不怕野战为邓季所乘么?

夏侯惇一半欢喜,一半疑惑。

只是司州荡寇、骁骑两支强军,已经整队向东,轰隆隆奔驰着迎了上去。

城墙上夏侯惇心中紧张,曹军如何能与司州军野战?两支铁骑冲杀下来,自家援兵还能剩下多少人马?

只是不一会,援军阵列中已有数股小队骑士冲出,齐声吼叫着什么,从两支司州骑旁呼啸驰过。

离得远,阳翟城头听不见其等在喊什么,只是一双双眼睛注视下,两支司州骑向前冲突的步伐竟然越来越慢,到最后,居然都缓缓停了下来。

各自喊叫着的骑队都不停歇,绕着司州骑来回奔驰,沿途仍然喊叫不停。

不用多久,城墙上居然看见两支司州铁骑、天下有名的精锐之师,队伍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队形亦渐渐涣散起来。

紧接着,司州军将校呵斥与嘈杂的议论声也隐隐传到城墙上来,又有数骑急奔往邓季中军处,应该是报信。

友军派遣出的那些喊叫不停的骑队,绕过几圈之后,终于有一股甩开司州军,冲到阳翟城下,迎东城头高喝:“袁绍破上党,大军已入河东、河内!”

左近听闻到的曹军兵士尽欢呼起来,不一会,夏侯惇亦已得闻,顿时又惊又喜。

城下队伍反复高喝两遍,一名骑士弯弓搭箭,“嗖”地射上来一箭。

箭上绑有书信,军士急拾取送至,夏侯惇接过一观,只见上书“急!本初本月十六破上党,大军已入河内、河东!待司州军闻报乱,元让与子孝前后夹击,某自领虎豹骑突击!此战务以收拢司州溃兵充我军为要,勿使其等轻逃!”

“不想本初先建功,眼前与司州军对阵之步卒是曹仁所领?孟德亲领虎豹骑在外?是了,其等斥候远布,定然早已得报,太史慈虎牙军尚不动,便是防孟德!”

“邺城捷报至我兖州,自比司州得信快一二日!”

西凉叛乱,司州军士气定然已低落,再得闻上党败局,河内、河东遭寇,其等军中岂不人人思归?邓慕安如何再与我军一战?

昔年董卓受诛,李傕等为得活,亡命攻长安,振臂一挥,二十万西凉军顿时云集;然不过数年,李傕、郭汜自相残,军中大荡,数月间,数十万西凉精兵烟消云散!

再你强兵悍将,亦要观时看势,司、凉二州一乱再乱,邓慕安尚可挽狂澜乎?

战场形势骤然反转,夏侯惇已一时欢喜无限,不及细查书信上字迹虽似曹操手书,却也只有七八分相似,又无印绶佐证。

这时候,他一心只想:此战司州军定溃,我等定然要多俘其军中精锐为用!

急下令军中,速搬开堵塞城门的泥石巨木,列军准备出阵。

邓季军营处,黑铁卫、虎牙军已全军上马,亦有传令兵急驰往荡寇、骁骑传令。

远处的援军想也要等阳翟守军出城,静立不动。

这般过了好一会,并不接站,司州荡寇、骁骑两军队形已更加散乱。

两名老辎辅兵带偏马头,混出队列,头聚在一起,正按上面交代的任务“惊惶交语”。

“呸!卫将军计谋若不成,我等军心岂不大乱?”

“徐别驾与三位将军皆言可行,何须我等多虑?此番南阳军来援,便是我等皆意外,夏侯元让如何识破?”

“然!只夏侯尚未出城,某便心焦!”

“莫急!莫急!当不久矣!”

在两人议论声中,军中牛角号传来,原来夏侯惇已开始出城,对面“敌军”扑杀过来,军中传令后退。

这一逃一追,司州军队伍更见散乱,只是其等军中卒兵尽有骑,逃命甚易,夏侯惇大急,令军士迅速出城,一心去堵荡寇、骁骑军后路。

只是夏侯惇不及列阵,只令骑兵上前,步兵在后,与“溃兵”刚一接战,司州军中又是几声牛角号响过,两支军旗下卒兵顿时神情一变,接着便有无限杀气弥漫开来。

连对面“曹军”,也转变方向往夏侯惇部扑来,当先数骑,有一臂长耳大者,迎着真曹军们厉声高喝:“夏侯元让,识某刘玄德否?”

邓季军围阳翟,历时九日,险不能克。幸得刘备仁义,自南阳领兵来援,双方暗中约定,刘备军改作曹军装扮,绕路自东来,诈得夏侯惇出城,一举破敌成功。

司州军围城之下,便有刘备军马入颍川的消息,也到不了阳翟城内。

是役,夏侯惇只得十余骑逃回许昌,其余尽折。邓季取阳翟后,令强迁城内所有民户入河南,借此向辖下夸耀武功。

待归河南,邓季留赵云领骁骑军守梁县,请刘备军驻南阳郡最北之鲁阳县,以二人为犄角共防曹操。

待强迁来的民众稍安后,遣曹性、龚都两校往援凉州,徐晃领荡寇军余部随田丰守雒阳,邓季自家再与徐庶、太史慈北上,援助上党。(未完待续。)

340.乃翁至

长子城南门外,四列骑兵一排,正在有序地出城。

城楼上,庞真、臧霸、孙观三人并肩,默默地看着下面的出城队伍。

袁绍围三缺一,正希望司州军离城,南城门外并无袁军拦阻。

良久,庞真开口:“得闻张威烈离城,袁绍自此必倾力攻城!”

之前上党攻守,袁邓两家都尚有留手,此后战况当为之一变,臧霸、孙观点头同意庞真之语,臧霸道:“便袁绍全军来攻,吾等只死守数日,料不置于难!”

孙观臂上还有伤,此时轻吸口气:“袁曹并犯、凉州乱起,自某等投邓公,便兄长战殁之时亦无今日之局艰,然国事如此,身为将校,受主恩重,唯舍命为之也!”

对接下来的苦战,臧霸本比孙观要乐观许多,听他这么说,突然想起一同出自泰山贼的孙康、吴敦等,又想在这座长子城不知要填进多少亲近卒兵性命去,不由也是一叹,良久方安慰道:“庞公、仲台勿忧,我武卫军虽新成,少经战事,然入长子守城来已渐得磨砺,军心亦可用,正堪一战!且尚得仲台领果毅校相助,据此长子坚城,何虑之有?”

臧霸语雄,孙观、庞真亦不甘示弱地齐点头。

孙观接道:“某等拼力死守此城,使袁本初观我卒兵之雄,知我司州之难犯,方报得主公知遇之恩、张威烈托付之义!”

到了今日,庞真也再没有数日前的惶恐,随之开口:“诸位将军节义在前,某亦不敢稍懈!城内黑山各残部,今已整顿毕,尚有两万余精壮可用;其余老弱虽不能守城,然担水担石、送食送箭,俱可遣之!壶关犬儿处,亦可遣千骑扰敌之后!”

臧霸颔首:“能得人人效死,袁绍军虽众,岂可得入上党?”

庞真笑应:“丈夫当此乱世,岂可不倾力一搏?”

这一日,威烈军除孙观果毅校外所有人马在张辽率领下离城往南,袁绍得报大喜,令蹋顿、轲比能略追一追便回,接下来亲领全军猛攻长子城。

长子血腥激烈的死战,从张辽离城之日正式开始。

——

“啊!”

一名肩上插着箭杆的老差役尽力将盆中沸水倾倒下,烫得云梯上两名攀爬城墙的叛兵连声惨叫,吃不住力跌落下去。

四五个衣衫杂乱的民众趁机探出头去,使叉杆将云梯推翻,只是其中一人不幸,探身的时候,正被飞射来的箭矢钉在脸上,随机跌倒,哀嚎着身躯在城墙道上翻滚挣扎。

当前的云梯被推倒,这边有数息喘息之机,看着地上打滚的人,老差役往左右喝道:“按住!”

两名反应过来的民众抢上前,死死按住地上翻滚的同伴身躯,老差役才凑过去,搬正伤者的头查看伤势。

只看一眼,差役便轻轻叹口气,又松开手去,旁人亦都看清,那箭从这人左眼眶上钉入颅内,他已是不可能再活了。

老差役起身,按住伤者的两人亦松开手,那人却已不再有力气翻滚,两脚在地上蹬踏数次,终于断气。

离此不远处的楼道上,几名手脚麻利的妇人只顾往大鼎下添柴,将火烧得旺旺的,又不断往鼎里加水,已备男人们随时取用,谁都未往这边新亡之人看上一眼。

老差役不再顾死者,掉头往城下看去,左近并未有新云梯搭上。他狠狠地吐口水,骂道:“呸!天杀的马孟起!”

这是凉州武威郡姑臧城,城墙上下也在展开激烈的攻防战。

自三辅太守遣民众入冀县协助守城,马超、韩遂一时不能取,便转掠各地,除武都外,汉阳、安定、陇西、武威,属于邓季的凉州数郡皆告急,而最艰难的就是马氏经营已有十余年的武威郡。

武威郡共有十三县,马超、韩遂士气正盛,又有马氏旧部响应,半月之内,竟连陷十一县。

邓季委任的姑臧县令亦为马氏旧属,月前马超乱勇士县,亦欲随之起事,幸得有人告密,杨阜先下手为强,将姑臧县令等一举除去,这城才得保全下来。

马超叛军在攻显美县时,损失略大些,入城后便将合城老幼屠杀干净;其余各县,亦多遭叛军掳掠,精壮胁迫入军。此等暴行使民众恐惧,谈之色变,大量难民逃亡,逃往郡治所姑臧的便不少。

到马超亲领叛兵兵临城下,姑臧城内并无可用之兵,杨阜只得以差役为骨干,鼓动百姓据城死守。

动乱这么多年下来,如今凉州本地民众反而没有迁来的荆州南阳民多,逃入姑臧的也多为南阳民,叛军残暴,民众畏之如虎,虽不如司州民易使,倒也有不少愿意出力守城。

姑臧城墙比小县高些,内应又失,马超不欲兵马折损过巨,杨阜方得勉强抵挡住。

只是马超等叛起突然,之前准备不足,涌入姑臧的难民众过多,耗粮甚巨,库存不敷使用,叛军遍布凉州,左近亦无可援之粮,眼看再有五六日就要粮尽了。

三日前起,官府分发给民众的吃粮中就已夹杂上不少糠皮、草根、树皮等。

自得闻马超等叛起之日起,听闻表兄姜叙死于乱、治下各县逐一陷落、姑臧被围、城内渐渐缺粮,杨阜面上至始至终丝毫不显难色,处理大小事务如常,方得人心安稳,不至出大差。

只不过等到真正粮尽那日,这城也再难坚守。

杨阜甚至已在考虑,待到缺粮时,战死者的尸首要不要利用起来。

好在底层人物们目前并不知晓那位杨太守的难处,注意力全在城墙上下。

那老差役眼见这波攻势渐停,此时当准备应对叛军下一次攻击了,开口对身边民众们道:“速救治伤者!死者抬下!”

这些军中退役下来的老差役,就是民众中的定海神针,人们都准备依令行事,只是他话音刚落,城外叛军大营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远处几道城门外也有铜锣声响传来。

这是什么变故?老差役“嗖”地站起,急扒到城墙边上,伸头往外看去。

听到铜锣响,城墙下之前尚漫不经心看着部下收拾攻城器械的军官们,俱如火烧屁股般跳动起来,急忙忙吆喝着手下往中军去集结。

“咦?”

定然有变故发生,老差役有些吃惊,只是一时尚不知变故对姑臧、对自己等是好事还是坏事。

过了好一会,更远处扎营的叛军都移动过来,与中军汇拢,中军处却有不少人开始收拾物资,老差役才如梦初醒:“叛军欲退兵也!尔等且小翼防备,待某告之太守去!”

老差役连跑带跳的去了,留在城墙上的民众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大相信老差役的判断。

叛军虽一时攻不下这姑臧,然如何肯轻易退兵去?

没用多久,老差役便领着太守杨阜与几名文吏回到城墙上。

杨阜眯眼往城下看一会,叛军们集结得仓促,但粮草辎重都已搬上车辆,有人还在拆卸营帐,分明就是要撤退的模样。

方才还在攻城,此时便要退兵去,如此急促,所为何事?

只是能得叛兵退兵,这近月来的压力,总算可解开了。

杨阜再没往日从容模样,颤声连连:“果然!果然!只是何故如此?”

老差役亦疑惑:“莫非我司州援军已到?”

袁绍曹操联手犯司州,郡衙中杨阜以下其实对于邓季遣大军来援都未报多大指望,可是若非有援军来此,马超如何肯轻易放过老家武威郡治所姑臧城?

不得姑臧,马超便不算得武威。

见杨阜脸上亦是一半希翼,一半疑惑,老差役试探道:“或可遣人出城,探明实情?”

杨阜点头,急掉头问左右:“何人愿出城一探?”

城外叛贼甚多,这时出城很是危险,别人尚未语,老差役当先答道:“小人愿往!”

恨不得立时便知外界消息,杨阜闻言大喜,只是四门俱已封死,一时不得出入,急令人在叛军甚少的北门扒开一条缝隙,堪让老差役一人一骑出城去。

待老差役消失在茫茫原野中,城外的叛军也终于收拾妥当,果然开始退却。

之前尚只是猜测,现下可以确定,顿时,城内上至太守下至百姓,欢声如云。

只是不少人欢呼两声过后,又开始嚎啕大哭。

欢笑合着泪珠,这是悲喜交加。

城内城外,大道河边,武威大地上到处都还有白骨散露。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这漫天阴霾总算散去大半,过了好久,激动的杨阜渐渐恢复正常,下令安抚百姓情绪,清点城中人口、物资,又急遣人往安定太守卫觊处借粮应急。

两日之后,风尘仆仆的老差役归来,禀告杨阜:“司州所遣数千援兵,三日前已自勇士县渡河而来!”

“数千骑?”韩遂、马超起事后,到处挟裹难民,势力大涨,各郡叛军合一起怕不有八九万之众,数千骑卒兵来援太单薄了些,杨阜甚不放心,问道:“何人领兵?”

听到这问题,老差役面色怪异,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半晌才答道:“主将旗为‘汉征西将军’!”

“汉征西将军?”邓季麾下并无人担任此职,杨阜一时反应不过来,偏头好一会才想明白:“马腾马寿成?”

老差役点头:“然!正马孟起家中阿翁也!”(未完待续。)

341.送旗

西凉马超叛乱十三日后,贾诩、车黍、马腾等领的司州援军,终于抵达冀县,与三辅太守等汇合一处。

到这时,贾诩才得了解勇士县当日叛起的大部分真相。

马超等已分掠各地去了,留在汉阳郡的叛军反而不多,凉州需顾,三辅亦不可无人操持。全军在冀县整顿一日,贾诩便遣杜畿、邓芝归长安,共理三辅政务,安抚民众,抽调物资来援,顺便也把偏将军尹奉以下卒兵骨灰带归;留韦康、赵昂领三辅征发来的百姓守冀县;自家则与汉征西将军马腾、司州果毅将军车黍、偏将军郭援、校尉阎行、牵招等,领卒兵近七千,往武威征讨马超。

三日之后,贾诩等自勇士渡过黄河。

贾诩等行军并不快,然而马超得报司州援军以自家老爹马腾为主将,真真是意外之极,直气得眼冒金星,只是这时代“孝”之一字太过沉重,他再大逆不道,也不敢背负弑父之名与父亲开战,只能火速报信与韩遂,又下令招归各地攻略的庞德、杨秋等叛军,姑臧城也不再顾,自家移兵先往金城郡去。

韩遂正攻略陇西,得马超急报,自退兵归金城老巢去。

韩遂与马腾这对结义弟兄,也是多年的老冤家,两下对阵倒不虑,只是马腾到来,马超做出任何事都不会奇怪。这个时候的韩遂也要防备马超再反水,不敢使其军深入金城郡来,只令其屯兵令居县待援。

韩遂恐马腾复招马超反水,马超叛起时使的诈计,这时更要防备庞德、杨秋反水!

庞德乃马腾心腹死忠,自不用多说;勇士起事后,马超尽夺杨秋麾下精锐,之后亦多打压,杨秋又岂能无怨?

司州打二人旧主之旗来平叛,这两位还会与他马孟起一条道走到黑么?

马超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家起事之后,邓季非但不罪及马氏一族,还打着父亲的名号来征讨自家,这一下,就是万般难解的毒计。

司州军马尚未渡河,马超已急令人封锁消息。

待屯兵令居县,庞德、杨秋亦归,思及欲不受二人之患,唯有先下手为强,便于帐中暗伏刀斧手,招庞德、杨秋议事。

只是之前并未合兵一处,庞德、杨秋所部亦各有斥候耳目在外,归来时早得知实情。

杨秋人马少,待马超使者相招,便自领数百人逃出城去。

庞德则甚不忿,斩杀使者后,突起发难,亲帅帐下二千余精锐,往击马超中军。

令居县小,驻扎在城中的三四万叛军,分属三十余位豪杰将领,本就杂乱无章,待庞德暴起发难,各部惊惶无措者不知几多!

待一场乱斗下来,庞德未得建功击杀马超,含恨退出令居去时,乱中丧生、逃亡者已近万。

此时,贾诩、马腾等讨叛之军前锋离令居县城尚有七八十里路程。

马超等叛起勇士县,杨秋在关键时刻摇摆不定,但之后麾下精兵就被夺走,攻略各郡时作恶也不算多,待逃离令居,便令麾下绑缚己身,往司州军中去请罪。

打着马腾旗号的司州援兵,实际上由贾诩作主,杨秋用处已不大,虽然这人关键时候摇摆不定,附而复叛,叛后又来请罪、求降,不可轻信,然他的生死也当由邓季这位主公来定夺。

因此,贾诩便将杨秋囚于军中,准备送归雒阳处置,只是还未遣人押送启行,一夜过后,庞德亦领三千叛军来投。

他在乱中收纳得些叛众,反倒比攻击马超时人马还多些。

待贾诩得报,与马腾、车黍、阎行等行出大帐,庞德已令麾下军士尽弃器械,他自家单人独骑,行到司州军前求见。

庞德并未如杨秋般自缚己身,不过单人独骑入帐,全身上下亦无寸铁。

庞德一路面色平静,待得见面,不顾旁人,先冲马岱搀扶着的马腾跪倒:“某非叛主,只见识不明,受佞人妄语所欺,以至铸此大错!”

语毕,伏地三拜。

马腾盈泪满眶,他这名义上的主将半点权限也无,却不知要如何才能救得跟随自家多年的心腹大将性命。与自家这等罪人家眷不同,勇士起事,之后攻略各郡,庞德出力都多,司州岂能轻饶了他?

庞德拜毕马腾,起身对贾诩略拱手:“文和公乃本州名士,当能体恤凉州多遭劫难,赤地千里。令居城中随叛者虽众,然多为挟裹、受欺蒙之辈,以司州之制,量不至于一概杀戮!”

又指着营外远处自家麾下:“此辈亦尽无辜,若能得赦无罪,其等此后敢不效死力?”

最后,庞德道:“请赐刀斧一用!”

从始至终,庞德脸色都很平静,贾诩安静听他一项项说完,方问:“足下为何不求免兄、妻、子之罪?”

庞德方惨然一笑:“庞令明罪莫大焉,今以死赎罪,老小若得赦,显邓公仁也;不得活,亦昭法理之明,何须挂念?”

贾诩点头,随即开始低头沉吟。

谁都不知道贾诩在思考什么,甚久未发一语,无人敢去打扰,马腾几次欲张口,只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庞德等得不耐烦,他来前已怀死志,其余不愿多想,见贾诩久不吭声,目光开始瞄向司州黑铁卫所持器械,欲夺其一来自绝。

庞德已准备动手,贾诩方才开口:“欲使凉州少受兵祸,莫过速平此乱,吾得一计,需借令明之力。只是便得建功,事后亦难保主公便赦足下前罪!”

略停顿一下,贾诩再道:“主公乃宽仁之主,获罪者少有牵连,无论足下如何,家眷老小,吾定一力保之!”

——

一天以后,司州军终于开至令居县外。

比司州军早半日,韩遂亦已领收刮到的近五万大军至此地,只是他不敢轻易入城,就屯兵在城外。

司州军却甚奇,尚未安扎下营寨去,便有两骑自军中驰出,再之后,又是两骑。

前面两人坐骑颜色一白一棕,肩上却都扛着一面大麾,只是旗面裹起,看不见上面内容。

后面两骑行得却甚慢,一人在前为后者牵着缰绳,缓缓行来。

得知司州军马到,城外屯兵的韩遂亦往营前观望。

城墙上,马超亦在。

看清楚“汉征西将军”的将旗,想明白这面旗帜代表的人物是谁,城上城下早有无数叛军处于梦游状态,此时随着前面二骑奔近,又有眼尖认识的惊呼出声:“白马将军!杨秋将军!”

庞德喜骑白马,认识的便都唤他白马将军。

待到看清后面两骑模样,认识的人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后面牵马的为马岱,垂垂老矣的则是马腾。

令居城中,庞德部发难引起的动乱刚过,此时再来定然要有言语羞辱,父亲马腾就在其等身后,马超连丝毫还嘴的机会都不会有。

此时马超也只冷着脸,不往马腾、马岱看一眼,招手唤来一群弓兵,令其等弯弓对准前面二人。

“马孟起!”

庞德、杨秋就在城墙八十步外立定,“夺”地一声将两面麾旗插下,庞德张口对着城墙高声呼喊。

马腾、马岱在庞德、杨秋身后二十步外停住,勒马不前。

马超不欲理会,八十步的距离对普通弓手来说略有些远,便偶尔有箭矢能射到,力亦已衰,身经百战的庞德、杨秋要避开也容易,因此没下令放箭。

只是马超不搭话,庞德却不放过,气运丹田,第二声大吼出口:“马孟起!”

马超面色冷淡,实则心烦意乱,直想避下城墙去,庞德第三声又吼了出来:“马孟起!”

除了庞德一声接一声,城墙上下一片诡异寂静,再无其它任何杂音。而随着城外的呼喊,马超左右看过来的目光中不知包含着多少鄙视。

马超性子哪里是受得激的?事已至此,亦不可能真再父子相认,终在城楼上怒喝:“庞令明!吾父已遭难长安!邓季以貌似者假扮,又借先父之名出兵凉州,不过欲削我军士气!汝等叛主求荣之徒,何敢至此?左右,与我射杀!”

马超令下,招来的百名弓手却只有稀疏三四十箭射出,还俱都软弱无力。

“哈哈哈!”庞德仰天大笑,只是笑声中满是悲怆。

马腾、马岱就如不关己事一半,面无表情呆呆端坐马背,不发一语,也不往城墙上看一眼。

杨秋夹马抢上前,将两支射至庞德面前的箭矢击落。

“马孟起!”大笑过后,庞德再开口大吼:“足下亦可谓天下英杰!某知汝也:狡逞私欲、叛主背君可称得‘忠’!望生父速死、自甘仇寇假子称得‘孝’!屠戮百姓、掳掠四方谓之曰‘仁’!陷阖族于死地、诈言害友当得起‘义’!今日起,天下皆当赞君为‘忠孝两全,仁义无双’!哈哈哈!”

庞德最后几声笑毕,再厉喝:“某奉命送此旗与汝!”

说完,一把提起插在地上的麾旗,在空中挥舞两下,待旗面完全抖开,又复“夺”一声将旗杆插回地中。

城上城下叛军俱睁大双目看,那旗面上正书着“忠孝两全,仁义无双”八个大字!

杨秋亦喊:“某亦如此!”

与庞德一样把他带的旗面展开,上面是“甚知廉耻”四个大字。(未完待续。)

342.平乱

明知道庞德、杨秋来不会有好话,然而眼中所见、耳中所听,让人何等的羞臊与恼怒?

这一刻,马超头脑发胀,眼前昏天黑地,险乎一口血喷将出来。

辱我太甚!

谁在辱我?庞令明?邓慕安?司州文武?还是……还是身边这一个个冷冰冰看着我的下属?

用力甩头下,马超才略清醒些,举目四顾,身畔一个个叛军都在盯着他看,

这一道道目光中,包含着多少鄙视?多少不屑?多少疑惑?

有马腾、马岱、杨秋现身验证,由庞德这位西凉大将亲口所述,还有几人相信他马超之前的狡辩?

在这些纷杂目光中,他还能再狡辩什么?

马超再冷血残暴,再想学西凉前辈董卓无视不忠、不仁、不义的名声,却也背不起不孝这面大旗。

孝为这时代首倡的道德,反之不孝便是万恶之恶,遇赦不赦的大罪过!

庞德一句句诛心之语,两面绣着大字的旗帜,直如利刃,瞬间刺得马超浑身窟窿。

他马超面皮再厚也丢不起这人!

视野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嘲笑自家。

可他毕竟是凉州锦马超!

没过多久,马超便振作起精神,毫不示弱,凶狠狠地瞪向身边每一道看来的目光。

双目喷火般,犹如凶兽欲择人而噬!

这股恶意,足让每一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寒而栗。

视线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扭头回避。

“哼!”

直到自认自己获胜,城墙上再无一人敢看向他,马超才收起凶恶表情,冷哼一声,不作任何交代,便铁青着脸走下城楼去。

他已不想再在此作任何停留。

直到他走下楼梯,几名本该紧随身后的近卫才醒过神来,忙小跑着追上。

贾诩遣庞德、杨秋二人至令居城下,绝对不仅是为逞口舌之快、送两面旗,打击叛军士气而已。

若仅如此,贾诩如何能许诺给杨秋减轻责罚、庞德家人免罪?

要知道二人随马超反叛,乃是大罪!

特别是庞德,叛起时出力甚多,罪过亦比杨秋大。

按司州法令,庞德之兄本无罪过,如今要治罪的只有其家中妻、子,不过反叛消息传回长安时,庞德兄长也被愤怒的长安衙役一并抓捕起来,叛事未平,邓季未给定论,就仍留在狱中。

司州所行四等民之策,强行将豪族大户拆分开去,犯罪者不再行株连之事,这废株连讲的是原先大汉律法所针对的家族、姻亲、邻里等庞大的社会关系。毕竟将大族户籍拆分只是一个形势,废株连、分散居住、分开祭祖这些举措才能最大程度削弱宗族的凝聚力,来自后世的邓季也容不下范围广大的诛族、连坐。

邓季免株连,治下犯罪者家族中的无关人等不会再被追究,但是同一户籍下的家人却不在此列,罪行过大的,家人贬为罪民、直接处死都有。

废株连针对的家族,而不是家人。

当初焦触反叛,他的弟弟焦统等因与他早就分家,并未被追究罪责,焦触自己的妻妾儿女则都被贬为罪民;河内郡参与宗贼叛乱的侯化,夫妻俱被贬为罪民,胖子郗乐才能劝其妻与之绝婚,只要户籍分开,其妻便能脱离罪民身份;马超反叛,马氏一族未曾参与,皆未追罪,只马铁、马休未成年,与父亲马腾都在马超家眷范围之内,马岱虽成年,却未婚配,依附于伯父马腾,户籍并未分出去,才一同受罪被捕送雒阳。

庞德随叛,按司州之法,家眷要被贬为罪民,若邓慕安这位主君尚愤恨难平,直接处死也有可能。如今贾诩已将邓季脾性为人摸得熟透,若庞德能立下大功,如何处置庞德本人左军师管不了,也不愿管,为其家眷脱罪倒是不难。

显然,传几句话语、送两面旗帜算不得什么大功,也没什么特别,别人来也可以。

马超无颜再留众人面前,离开城楼,庞德、杨秋的任务却尚未完成。

马超离开城楼,庞德回身询问马腾几句,待马腾点头,才又再对着城头大声喝道:“某乃凉州庞德庞令明,亦有人称白马将军者!受左军师之令传语城上诸君:凉州之叛,首恶韩遂、马超,余者多为无辜,今日降者,可得免罪不问!诸公尚不求降,欲死随此‘忠孝两全、仁义无双’之辈乎?”

重复喊过两遍,杨秋也开口高喝起来:“城内旧部焉在?不献门引司州军入内,尚待何时?”

听他二人这时所喊内容大变,韩遂方醒悟:“祸事了!城内尽多新附之军,马孟起声望大跌,如何再统其等?必有乱起,令居失也!”

到此时,韩遂方信马超无再被司州招降的可能,急指着庞德、马腾处回顾左右亲卫:“此四人乱我军心,速往诛杀!”

便有四五百骑受命抢出,往城门处冲驰过去,灭杀扰乱军心的马腾庞德。

只是见此动静,司州军中韩遂老部将阎行亦领近千人马上前,护卫住马腾等。

韩遂并未作今日大军交战的准备,待亲卫们敌不过阎行,尚待再添人马进去,随侍在侧的成公英已扯住他马头:“将军,城内已有厮杀声起!”

侧耳倾听,城内果然已有厮杀声。

马超急于扩大势力,许多叛军都是挟裹来的百姓,加入的时间又短,真正用心为他卖命的并无几个。

待庞德城门前一番羞辱,马超丑态大现,人皆不耻,城内叛军士气完全尽丧,又闻及降者免罪,意动者十有七八,有马腾、庞德、杨秋旧部领头作乱,便开始反水,这股浪潮迅速波及全城。

关键的是,外面沸反盈天,马超却没出面弹压,却是听得城内叛乱声起,便自知无力挽回,领两三千骑自北门出城,他恐遭人笑,也不再去投韩遂。

不多时,令居县城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马超奔逃出城,城内很快便尽为自称反水归邓的叛军,前期混乱中死者不少,到后来却连个敌手也没有,有两部人马为了体现自家所立功劳,便开始自演自喊,弄些拼杀声出来。

韩遂、成公英听到的喊杀声,倒多为反水的叛军们装腔作势吆喝出来的!

田丰当日力劝邓季法外容情,恕马腾之罪,认为以马腾名义讨伐马超,可抵得一军卒兵,如今看来,却比一军还要好用——除护卫马腾、庞德等在城门前与韩遂亲卫交战有所伤亡的阎行部,司州未再折一名卒兵,马超叛军大部已不复存在,韩遂军将来亦必受影响。

今日庞德、杨秋所喊话语,韩遂军中得闻者并不多,而且他麾下精锐乃是羌氐骑,并不通汉语,然而日后盟友马超造反的真相必将慢慢传播开去,如此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动摇军心士气?

待听闻城内喊杀声起,也左右等不到马超消息,便知令居多半无保,今日叛军锐气已是尽折,在此每多待一刻,马超反叛的真相都要多传播许多去,大为不利,成公英劝后,韩遂退兵回去坚守金城各地。

之前韩遂、之后麴义,金城郡从未属于邓季治下过,只要韩遂不出来添乱就好,贾诩、车黍所领兵少,也不去攻他,入城收纳降众之后,便屯兵于令居县,防备韩遂。

亦有斥候远出,打探马超消息。陆续回报来的消息,跟随马超逃奔的骑兵,沿途不断散掉,马超最后领八九百骑穿过武威郡,往更西之地流窜去了。

入令居城的第二日,庞德、杨秋奉令至中军时,十余名分往武威、陇西、汉阳、安定等郡安民传信的斥候刚受令出门。

见二人入内,贾诩放下手中执笔,起身离开案几,对他二人正色道:“马超虽败走,各郡叛军残党却尚未尽熄,久留必又成山匪马贼之辈,祸乱不小,我等兵寡一时难顾,欲使二公往讨,如何?”

庞德、杨秋皆吃惊,贾诩盯着他俩仔细看了好一会,才再缓缓开口:“仍如前言,便得立功,主公是否免汝等之罪,某亦不知;然凉州之民受此兵祸劫难,皆为汝等所赐,若得早平其患,或可减罪一二,少招骂名?”

庞德、杨秋眼眶微湿,齐声道:“军师大恩,敢不遵命?”

贾诩点头:“如此,二公且各往叛军中挑千骑,辎重若干,分赴四郡讨叛党!”

二人领命出门。

帐中车黍亦在,贾诩命庞德、杨秋去平靖地方,这二人熟悉地理、明晓叛军情况,自有事半功倍的好处,只是立功回来还有送死受罪的可能,这两个真还会听令行事,乖乖再返归?先前忍住未插话,此时却忍不住问:“此二人军师用之不疑?”

贾诩摇头:“观二人之态,多有悔意,当不至再轻叛,然某遣其等平靖地方,亦非便尽信!”

车黍问:“何也?”

贾诩轻叹:“此二人亦为良将,虽随马儿起叛,情却当悯,诛之不忍;然若不诛,法度受毁。今某遣往地方平叛,若遵令守信,建功而归,主公面前为之求情,方得占理;若弃逃不归,它日擒之再杀,当无怨也!某为凉州人,此一二私心,主公处将军切勿告之!”

最后的话却是笑谈,车黍果然咧嘴一笑。(未完待续。)

343.文长

张辽领威烈军大部南下,可长子城内尚留有司州武卫军与威烈军果毅校在,袁绍不大相信司州军内讧而分兵。

不管张辽所图何者,这都是袁绍取长子占上党的难得机会,除鲜卑乌桓骑游走于外防张辽杀回马枪外,其余各部人马俱受命下死力攻城。

才两日功夫,护城河便被尸体、泥石填满,一排排的袁军举着云梯,从原本的河面上踏过,扑向城墙。

城中黑山老弱,将滚木、巨石、滚水源源不断地送上城墙。

此时此刻,长子几面城墙上下,到处只见惨烈的厮杀。

“砰!砰!砰!”

在被城楼上扔下的巨石砸毁之前,冲车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城门,发出声声巨响来。

城上城下箭矢如飞蝗,各处厮杀得激烈。东门城楼一角,却有三四百卒兵不管战况,安坐着休息。

虽然在休息,多数卒兵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各处战局上,唯有军侯郑稠历经厮杀已多,不似下面的新兵,身子靠在墙上补觉,有鼾声不断传出。

抓紧时间休息,才有更好的状态去迎战。

百人将罗直是从虎牙军抽调过来的,也想学军侯抓紧时间多休息下,只是他麾下几名什长、卒兵就在旁边,对着战局不时惊呼疑问,扰得他不得安宁。

不远处城墙上,十几名黑山军刚将一架云梯推翻,两名袁军士兵已从两三步外另一架云梯上攀上来,一名申姓什长心中吃紧,便惊呼:“百将!”

罗直瞟过那边一眼,镇定自若:“莫急!”

安慰无效,申姓什长只顾焦急,紧盯着那处战局,却见黑山们已转过身来,将攀上墙的两名袁军团团围住,乱刃剁死,尸体又扔下墙去。

第三名袁军刚在女墙边露出头,迎面就有一支长枪刺过去,那袁军急往后仰身躲避,脚下却立不住,惊呼着从云梯上跌落。

两名黑山躲闪着箭矢,合力抬起根原木,扔下城墙,砸得下面几声惨叫,剩下的人才用叉杆将这架云梯推翻。

“砰!”

投石车扔上来一块巨石,砸在装满滚水的大鼎上,一声巨响后,大鼎顿时倾翻破损,滚烫的热水四射开来,几名在附近照看取水的黑山众受创倒地哀嚎不停。

这面没了滚水压制,袁军攻势顿时更猛烈几分,两名使叉杆的黑山探身出去,都被流箭射中,身体软软趴在城墙上。

不多时,两架云梯上同时有袁军攀上女墙。

申什长不语,另一位黄姓伍长却又惊呼出声:“百将!”

罗直眼睛也看着那里,口里还是耐心安抚:“不急!”

墙边施射的武卫军弓卒已有十余人调头对那边支援,压制城下弓兵,黑山军头目们则领着人,将女墙上袁军赶下去、云梯推翻。

又有人将烫伤者和破损大鼎抬走,再搬来新器,有老弱担滚水来补满,这边守军也就慢慢稳住。

罗直附近几人得松口气,旁边却有人插言道:“皆勿惊惶,备足气力,自有用吾等处!”

罗直转首看去,开口的也是一位百人将。

这位同僚尚还年轻,只二十来岁,只是身材巨魁,国字脸上的络腮胡如毛刺般扎硬,乃是南阳襄乡县大族部曲出身,入军不久,之前一直担任什长,昨日才提拔为百人将,罗直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姓魏。

其余百人将麾下卒兵一惊一乍的很少,自家这屯中却连连不断,搞得新同僚都看不过眼来多口,让罗直很不满,狠狠地瞪了下属们几眼。

只是罗直在军中骁勇,担任百人将的时间却也不久,治下尚不足,几名下属都没好眼色,他刚瞪眼过,又有两人惊呼出声。

罗直嫌他们丢人,顿时大怒,斥道:“闭嘴!”

回头看城墙上,原来袁军突然调集弓手压制一处,待武卫军弓卒们稍避,突然架起七八架云梯,黑山军们一时难得顾周全,又被人攀爬上来。

这次冒头的几名袁兵,所使器械俱是长戟,乃是精锐大戟士。

几名大戟士上墙头,附近黑山军扑杀上去,尽逼不退,反倒死伤颇重,更多大戟士从爬了上来。

这一幕,让城下袁军欢呼如雷!

事到临头,罗直附近人们反倒不再惊呼出声,许多卒兵叫醒同伴,自觉起身持械,该他们上场了!

留在东门应急的就郑稠一曲人马,要防备多处遇险,不可能一起去救急。

看攀上城墙的袁军大戟士还不算多,也没必要叫醒军侯,罗直开口道:“我屯往救!”

虽然职位都平等,罗直却出自虎牙军,资历比其余三位百人将要高,他这一声后,便没人反对出声。

“屯下,随我破敌!”

一路分开拥挤的黑山军,罗直屯直扑城墙边的三十余名大戟士!

片刻之后,两下短兵相接!

刀来戟往,盾挡戟砸,攻守双方都在拼死力,惨叫声不断。

河南卒兵本不输大戟士精锐,只是武卫、磐石两军中多为刀盾卒与弓卒,长器械较少,武卫军又多南阳新卒,人数虽占优,两下交手起来,却也不能立即就将对方赶下城墙。

大戟士们虽狼狈,却死死守住身后云梯。

罗直使长戟,连杀三名大戟士,未来得及歇口气,城墙上又爬上来一人,甲胄鲜明,非普通军士模样,便舍了他人,挺戟去刺这新上墙的将领。

对方立足未稳,他这一刺本占足便宜,只是那将领提戟来迎,“砰”一声响后,罗直手臂发麻,长戟几乎脱手。

对方力大,身手亦快,撞开罗直长戟,反手一戟又向他咽喉刺来。

罗直吃惊,幸好他应变也快,急低头避开,拽回的戟柄急上扬,再挡住对面接下来的一记回钩。

这人厉害,罗直心头一沉,往后退开两步,对方已跳下女墙,与大戟士们站到一起。

得此人加入,大戟士士气大涨!接下来,这名将领左冲右挡,连杀数名卒兵,罗直屯竟然战他不过,此地被牢牢守住,背后大戟士又源源不断地攀爬上来,补充其中。

城外欢声更盛!

这袁军将领便是张郃,今日亲领大戟士登城墙!

罗直并不甘心,奋力上前,却几次遇险,肩上被刺中一次,若不是几名下属铁盾帮忙招架,连性命都要被张郃取去。

“罗直屯,退!”

罗直越来越焦躁愤怒,突听身后郑稠喝令,知是军侯领其余几屯来援助,才送口气,令麾下暂退。

两百余新参战卒兵补上罗直屯位置,围着墙头近百大戟士猛砍猛杀,郑稠则提刀盾上前迎战张郃,不三合,被张郃一戟钩翻倒地,反手刺中脑颅,亲卫皆救护不及。

张郃骁勇难敌,军侯郑稠战死,双方绞缠得紧,手戟、弓箭亦难建功,几位百人将全大急。

莫不成今日城陷?

“呀!”

却是魏姓百人将一声怒喝,甩开长戟上挂着的尸体,转身去迎战张郃。

张郃武勇难敌,尚可群殴,罗直亦挺伤躯,欲与另两名百人将同上前助战,突听那魏姓百人将急喊:“此人我自拖住,汝等勿顾,且先杀败袁军兵士!”

这不是辩说的时候,听他这么一喊,三位百人将皆转身,领下属亡命先扑杀四周大戟士。

魏姓百人将力气上倒不输张郃,只是改枪练长戟时间不长,尚不得精要,张郃先前不屑,只是几次杀手皆被对方亡命惊险化解开去。

大戟士人少,一时拿不下这百人将,便是自家不利,张郃亦急。

只是越急,对方这小将越守得稳,脸上、臂膀、腿上已被割伤数道口子,却也不退丝毫,只死死将张郃拖在一旁,无暇顾及其余。

罗直等亡命反扑下,其余大戟士人少难敌,终于被一一砍倒,外围黑山军亦趁机推倒多架云梯。

再过一会,新爬上的大戟士便没有倒地的速度快,张郃身边只剩下四五十人。

远处黑山军们开始欢呼,有人在叫:“臧将军至矣!”

听闻臧霸亲至,张郃料再无机会,不想陷在此地,只好叹息一声,令大戟士们退却。

张郃亲自提戟断后,守住两架云梯,魏姓百人将多处受创,亦不敢再紧逼,城墙上幸存的大戟士多得攀梯逃命。

最后,张郃长戟扫开周围卒兵,急翻身跳上女墙,两腿夹住云梯边沿原木,顺着滑下。

此时取滚木落石来不及,留不下人,恼怒的罗直急抢上前,以长戟猛推云梯。

云梯倒时,张郃刚下到一半,接着便跌下去,膝盖磕伤,大戟士们急扶他走。

周边几名弓卒弯弓疾射,亦被张郃左右人等格挡开去,终得逃出。

这次交锋虽短暂,却极惨烈,武卫军军侯郑稠以下卒兵死伤近百!

待臧霸赶到,已有黑山众认出张郃,告知臧霸。

臧霸以魏姓百人将武勇,退敌有功,拔为军侯,领原郑稠曲卒兵。

军中校尉一级需得邓季才可任命,臧霸所能任免将领最高也就是军侯,以后还得向雒阳行文报备。

问这只做了一日百人将便得升为军侯的壮士姓名,方知其名为延,字文长。(未完待续。)

344.狂袭

“笃笃笃!”

“何事?”

“将军,邺城急报!”

听到是军情急报,淳于琼吃了一惊,急披衣出门。

报信的人取书献上,淳于琼接过一看,乃是沮授传书,内容为邓季麾下威烈军三日前自长子县南撤,独留武卫军与庞真守城,现不知去向,恐其等行围魏救赵之策,绕河内来袭魏郡,令黎阳守军闭城警戒。

原来袁绍兵围长子,亦逼壶关,战报已可由滏口陉传回邺城,并州事告知邺城已比以往快速许多。

就地域而言,邺城距司州河内比黎阳还要更近一些,然而河内郡狭长,黎阳接壤河内朝歌县,再往前就是河内腹地,袁绍令淳于琼屯兵黎阳,更易威慑到磐石军。

黎阳虽非郡治所,却为司、兖、冀三州交界之所,除西邻司州河内郡外,隔着黄河(古河道)就是曹操的兖州东郡,乃兵家要冲,城墙比一般小县要高出许多。

领一万兵马屯兵黎阳,两百里外邺城还有上万驻军,淳于琼一直觉得这边很平静,不会有战事。

邓季卒兵虽有精锐善战之名,驻于河内的磐石军自组建之日便未闻出战过,据探子回报的消息,往年磐石军卒兵多数在家务农,战力应该不会太高。

淳于琼屯兵黎阳之后,磐石军才集结起来,多数驻扎在对面的朝歌县。

河内密集的坞堡让人没有进攻**,只要对面磐石军不动,吸引其等的目的达到,淳于琼便只按袁绍吩咐,也老老实实呆在黎阳。

在袁军帐中文武里,淳于琼绝对资历第一,与袁本初、曹孟德同出西园八校尉的他,跟随袁绍时间最久。

资历最足,却不是地位最高。

地位最高的,乃是首席谋士沮授!故此,沮授传来的书信上才有一个“令”字。

非止沮授,现如今审配、郭图、文丑、张郃等的受重视程度,都已超越了他淳于琼。

这让淳于琼有些灰心。

他没什么大本事,作为老人,现在也没有特别强的进取心,做事只求不犯大错就好。

因此,屯兵黎阳后,淳于琼往河内派出几波斥候,监视住磐石军,做到该做的事情,其余时间注意力便只在城内。

三州交界之黎阳,当然繁华。

南下贩马,北上运丝,西去卖药,往东输纸,每日里,往来总有几波商贩。

袁绍占有四州之地,如今诸侯中地盘最大,然而自领冀州外,青州给长子、幽州给次子、并州给外甥,都没有外姓者何事,淳于琼军功又争不过文丑、张郃、高览、马延这些后起之秀,谋略更不见长,眼见诸般无望,总得另寻手段为自己子孙挣些家当才是。

自从屯兵黎阳这块宝地,无论来自何方去往何处,经过黎阳的商贩,总得为他淳于琼献上一份买路钱。

所以,看到这军令的时候,淳于琼双眉就紧紧皱起。

司州威烈军撤离长子,原因不明,对于这个情报淳于琼也是重视的。只是在他想来,黎阳城高兵足,邓慕安军力有限,如今又三面开战,战事吃紧,岂能再遣精锐来攻城消耗?

就算司州军要袭袁绍之后,逼得本初回救,首选的也应该是邺城重地而非黎阳!司州在这关键时候攻冀州的可能也不大,若其等围邺城,冀州各地都会有兵往救;攻黎阳,邺城亦会遣救兵至!

每日过境商队的好处不想轻易放弃,沮授谨慎太过,本初经营宽仁之名已好久,以他淳于琼的资历,便有些许违令之处,便会被治罪么?

淳于琼看过之后,思考半天,吩咐属下:“再遣斥候往河内,小翼戒备,入城商贾仔细盘问,非旧日往来者不许入内!”

这便不再顾。

再两日之后,有斥候急回报:“司州磐石军自朝歌出,往北而去,恐欲移师荡阴!”

之前磐石军大半留驻朝歌县防黎阳,小部屯于荡阴、林虑二县防邺城。这突然得知韩浩大军移师荡阴,是要针对邺城去了?

莫不成为解长子之围,逼本初自救,韩浩只得出此昏招?

淳于琼急遣快马报与沮授,又暗自思量自家要不要出兵。

不是出兵应援邺城,而是直取河内!

即便再无才能,于军中多年,他也能迅速发现其中战机!

邺城坚雄,为天下有数,又有冀、青、幽三州兵马为后援,六年前失陷于黑山只属于一场意外,淳于琼不信韩浩凭一支孤军能攻取下来。

邓季能武装起四支骑军已是大不易,磐石军平日务农,战马不足,若韩浩移师荡阴的消息属实,他淳于琼都可直接出兵河内,那些坞堡难啃,但也可以完全不顾,将韩浩远远甩在身后,直去取河内郡治怀县!

若闻怀县被陷,长子县守军尚可坚守几日?

只要取得怀县,堵住韩浩军归路,待三州大军汇集将其围杀,河内便将再不姓邓!

若能得这般显赫的战功,那些私下笑自己尸餐素位的总该闭嘴了吧?这岂不比留在黎阳盘剥商队、求取蝇头小利更使人动心?

只要韩浩移师荡阴属实,自家就能到手大功一件!只是威烈军到底去了何地?南下敌曹操还是往西平凉州?该不会藏在河内,以此诱自家出军,再半道击之?

是一贯的求稳,还是冒险一搏?

这般患得患失中,过了一天半,斥候再有回报,磐石军果然一路向北,移师到了荡阴!

还未等淳于琼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冒次险,布于河内的探子再火速来报,威烈军数千骑正往黎阳杀来,今已过朝歌!

淳于琼顿时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余,急令封锁城门,军士备战!

威烈军来得甚急,不过待其等到,淳于琼登西城楼一看,对方才五六千骑,半点攻城器械也无,自家城高兵足,顿时放心许多。

他刚在城楼上庆幸过,城下几声号响,威烈军中有射声校上前,沿护城河奔驰怒射城上,其余威烈军卒兵则一分为二,绕城墙运动开去。

小县城多半只有一道城门,黎阳虽非郡治,却历来受重视,城池比其余小县要大,城墙要高,亦设有东南西北四道城门。

威烈军一到便动作不停,让淳于琼大为惊疑。

猜不透敌人举措,就是不妙!

他还没想明白原因,滞留城内的四五个商队俱有人取出刀兵,分扑向南北二门,斩人夺门!

事起得急,淳于琼只听得城内厮杀声起,急回头看,却已无力再改变什么。

淳于琼斥候探河内虚实,如此关键时刻韩浩岂能又不遣密探侦魏郡动静?淳于琼守备不严,黎阳城每日不闭门,许商队往来通行,此等事张辽到怀县便已得告知。

既然对方防备不严,张辽立即定计,寻得几支常往司州行商的青、兖商队,将人马财货尽数扣下,威逼利诱商队头领同意,以磐石军中刀盾卒假扮其等同伴,先一步混入黎阳城。

在这乱纷纷的世道,哪支商队没有刀兵护卫?只要假扮的人没用司州最明显的长戟,有熟悉的商队头领领着,军士们如何察觉?

待张辽领军到城下,城内潜伏的近千磐石勇卒暴起发难,守军淬不及防,片刻之后南门先被打开,没多久北门亦陷,威烈军已绕城墙奔至,趁势杀入城中。

城池一日便陷落,巷战时袁军全无战意,大半请降,淳于琼奔逃不及,被堵在西城门下,思及无颜再见袁绍,亦不可能降邓季,自刎身亡。

待入城,张辽令割淳于琼首级硝制,带在军中。

黎阳休息一夜,第二日,留彭亢校压降卒缓行,张辽一众往北进军。

此时,韩浩已领磐石军兵逼邺城,只是围而不攻。

张辽到邺城外转了一圈,想城楼上出示淳于琼首级,耀武扬威一番之后,再改向西北。

滏口陉东出口、涉侯国县两处邓季故地如今袁绍亦派有守军,只是防御重点完全在西面壶关,前重后轻,涉侯国城内驻军千五、滏口陉口只得两百人。

张辽轻取滏口陉,再急进攻破涉侯国时,彭亢校已将降俘转交韩浩,追上大队人马。

臧霸、孙观等死守长子的第九日,张辽军出滏口陉,与庞真子庞迁里应外合,一战大破围壶关之袁军!

淳于琼兵败身亡,磐石军围邺城,威烈军再度游走于外,袁绍军心士气顿时大跌,乌桓鲜卑本是来捡便宜的,见战局不利也不肯出死力,本初只得稍退往屯留县驻兵。

长子之围到此方得解,最后的九日血战,河东武卫军受大创,战亡三千余人,威烈军果毅校尉孙观重伤至昏迷三日。

只要不出内乱,邺城其实不用太担心,袁绍在屯留尚难定行止,数日后,邓季领虎牙军、黑铁卫亲至上党。

邓季援兵亲至,河南郡剩下的兵马便寡,曹操或能建功,此反倒坚定袁绍留下的决心,只是屯留乃小县,不利防守,便领大军退回太原。

在太原城,袁绍连传数道令往太行之东,一面令常山、赵国、巨鹿、清河等冀州郡县兵往援邺城;再抽青州、幽州兵来并州助战;又令各地秋收后速送军粮往太原。(未完待续。)

345.乱战

袁绍退兵至太原,恐邓季再遣军马绕滏口陉,与磐石军共取邺城,与一干谋士商议后,召阎柔、轲比能、蹋顿等来,说道:“得诸公不弃,南下助我。然战事不利,所获甚少,尚无以酬客军!”

鲜卑、乌桓各两部人马南下襄助袁绍,一为阎柔所劝,二为本初所允钱粮人口。只是轲比能曾杀度步根之兄,鲜卑两部有隙;蹋顿、楼班两人虽是堂兄弟,暗中亦要争权,各有提防。心本不齐,全不愿自家儿郎折损过甚,前番攻长子、遇威烈军时便都不肯下死力气。

出兵之前,袁绍以为上党一战可得,将为自家治下,也勒住麾下与异族骑兵,不许抄掠地方,轲比能、蹋顿等此时尚未得丝毫好处,每日仰仗大营供给军粮。

军中虽有吃食,然北地严冬难熬,各部皆苦,若得袁绍之前应允的钱粮,能得缓解不少,所以尚都听话受命,听袁绍这么说,莫非要变卦?便都叫嚷起来。

待其等叫声稍息,袁绍方犹豫道:“非吾不守前诺,今上党未破、邺城反受围,军中折损颇大,无半分所得,尚需回救邺城,军粮渐尽,故此……”

阎柔虽是汉人,却与异族关系更好些,特别在乌桓中名气极大,丘力居死后,几乎能替蹋顿、楼班拿主意的,他比蹋顿等又精明许多,明白袁绍另有所图,直言问道:“公之意下,当如何?”

本初便不再兜圈子:“莫如诸公领军自掠?所得皆归诸公,如何?”

阎柔顿时不满,轲比能、蹋顿等也不满,齐声叫道:“大战过后,上党凋敝,安有掳掠处?”

之前匈奴寇乱,边军、郡县兵内斗,边军周毅又掠民投邓季,未得修养几年,庞真入主,到张燕黑山溃兵涌入,十年动乱下来,上党能迁走的豪族百姓都已迁走,留下的要么从贼,要么苦苦挣扎,今年又是大兵祸,农事败坏,确实也没什么好再掳掠的。

袁绍不答,审配在旁插话:“上党凋敝,又有司州精骑在侧,故难掠之,河内、河东却富足!吾于魏郡,常闻河内之民不忧三岁之食,邓慕安兵寡,今河东、河内之军皆已抽出,并无兵卒守护,正可掠之!”

袁绍、审配都不提河内、河东遍地民屯坞堡,彪悍的民风,阎柔等久居边地,如何得知其难?

司州军虽多马,鲜卑、乌桓亦尽骑兵,绕过长子、壶关,直接南下确实不难,只虑邓季军尚在上党、邺城,便掳掠甚丰,归来时后路亦当不稳。

诸人已是心动,只略有犹豫,袁绍再开口加筹码:“长子、壶关不过孤城,难遮其野。待诸公南下,可常遣骑回报,将欲归时,吾必亲领大军再入上党接应;诸公南下扰邓季腹地,乃为助吾,待归来,前诺便万难亦当付予!”

除掳掠所得外还能再得一份谢礼,河内、河东又无兵马,这般好事岂能再不应下?

轲比能、度步根、蹋顿、楼班便都同意,袁绍令给其等半月之粮,第二日便在阎柔带领下,再冲入上党。

邓季得知,领虎牙、威烈往迎,谁知两万异族大军只是虚晃一枪,便绕过长子,继续南下,乃是分兵往河内、河东去掳掠。

——

当初涉侯国讨生活时,麾下卒兵人数少,每一个邓季都熟识。待南下河南,人马几次暴涨,别说卒兵什伍,便是百人将之流,也大半不再知根底。

如今麾下将领,邓季也就勉强认到军侯一级,再有什么名将从军是丝毫不得晓。

待领军入长子,张辽、臧霸分别报上有功名单,见武卫军校尉以下,功劳第一的便是魏延,邓季吃了一惊,心思转动。

召见有功将士时,邓季暗中留意,见这魏延体魁过人,面上刚硬,身上带伤数处,血迹未干,却犹在人从中站得笔直,确实是雄赳赳的一位武夫。

心痒想绕到后面看他的后脑勺,却被头盔挡住视线,不知其状。

其实吃过许多亏后,邓季早知晓演义不能随便相信。

脑后生反骨这类超自然现象当然不能相信,不过魏延因反叛而死倒多半不会假。

只是魏延为何反叛?

邓季前世耐心并不足,记忆力也不算好,读演义只是一时无聊解闷,不是一字一句研究,曹操亡故、刘备称帝以后的章节内容又兴趣大减,草草翻过便罢,只记得演义上诸葛病故,魏延因反叛被马岱所杀,因由已不记得。

幸苦效命几十年,最终选择反叛,诸葛孔明真能未卜先知,又或观察入微,知其必叛,安排下马岱做后手结果魏延性命,还是又为演义编造故事?

麾下前后经历宗贼、焦触、马超众多叛乱后,邓季也能明白,团体中出现叛乱的原因有很多,理念不合、恩仇利益等都会意外产生变故,不可再一概而论忠奸。

便如赵云弃公孙,张邈、陈宫反曹操,在公孙与曹来看,都是反叛,但别人却要赞一声节高德清!

而且,至少魏延造反是在刘备、诸葛过世之后,即便造反,反的也是那扶不起的阿斗。

本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索绳,马超反叛确实在邓季心中留下阴影,然而没多久之后,所接触的河南、兖州、河内人等,或有对邓季幸灾乐祸的,却没一个不咒骂、不鄙视丧心病狂的马孟起。

马超反叛,世人皆厌,这等人能成什么气候?

魏延也会如此丧心病狂么?他的反叛是被逼还是预谋?

邓季对自己没信心,对自己后世带来的制度却有些信心,这“反骨仔”魏延,将来要么融入制度内,要么将来背离制度,但到那时,所行之策入人心已久,估计也难成气候。

稳定心绪后,他对魏延的态度便定下:不刻意打压,也不会如徐晃、赵云般特别超拔,平日仔细观察,暗中预防便可。

长子一战中有功人等,自少不得一一抚慰,谈论家常,待停下心思,问及魏延时,才知其本南阳大族部曲,邓季助刘备取宛城,收南阳民时逃离主家改投司州,卒兵挑选时,他刀盾、力两关得过勇卒,枪戟类只够辎辅兵标准,弓类则完全不通。

能得连过勇卒四关的,只能表明博学广习,并非武艺就一定比一二关者更强。

邓季所定,挑选时过两关的勇卒,入军可为伍长,魏延刀盾甚佳,便选入武卫军,武卫军逢战不多,抽入的老卒不足,待魏延挑人组户迁入河东郡,又得提升什长为用。一直到守长子之战才得展露勇力,连立大功升至军侯。

魏延提拔已经够快,邓季此时不欲再升他官职,只问:“足下既武勇,可愿调往虎牙为用?”

魏延之前为大族部曲,枪戟舞弄得少,挑入卒兵后亦多有习练,只是还不甚精,他不是个甘于平凡的,在武卫军中多半时日要与锄头相伴,全无厮杀爽快,闻邓季之言大喜:“某愿入虎牙军,谢主公!”

于是调魏延入虎牙军郭石校下为军侯,暗中又令郭石留意其行止。

待城内整备一二,袁绍再遣鲜卑乌桓入上党,邓季亲领大军往敌,对方却绕开去,驱骑直往南下。

但逢战事,敌方偏师袭扰于后乃为常事,这世上万没有只许你磐石军兵逼邺城,不许对方骚扰河内、河东的道理。

只是如今河内、河东皆再无守兵,邓季好歹是个爱惜百姓性命的,急令太史慈之虎牙军南下,亦分兵往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河内、河东坞堡建立比三辅之地更早、更全,百姓有此仪仗,并不完全是待宰羔羊。

——

阳翟城破,夏侯惇逃归,曹操更不敢轻动一二,直到闻斥候回报,邓季亲领军往援上党,机不可失,方才不顾破坏眼前的秋收,秋粮将熟未熟之际,令许昌民草草收割毕之后,征发上万民夫随军,往取梁县。

司州军精骑野战甚利,赵云领骁骑军守梁县,待曹操军至,先出城一番冲突,获利许多,方才再归城。

刘备亦自鲁阳出兵袭扰曹营。

开始二三战,曹操皆受损,好歹有虎豹骑在,夏侯、曹两氏与乐进、于禁、李典等武将用命,赵云、刘备皆不敢太深入,还损失得起。

曹操乃令民夫于梁县外广挖深壕,留虎豹骑防赵云再轻出,再调集各军,数战连败刘备兵马。

刘备幸苦拉起的人马,几战下来又折去半数,替邓季卖命到现在也够了,再不敢轻出。

梁县只是小城一座,上万民夫每日开挖壕沟,赵云数度出城冲突,都有虎豹骑不计伤亡死挡,纵横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半月之后,城外层层叠叠的沟堑终于完全合拢。

河南粮熟秋收,曹操令夏侯惇领虎豹骑与民夫防备赵云出城,自家则领步卒穿过梁县,往河南腹地取城夺粮。

这时候,雒阳荡寇军尚有徐晃本校与邓贤校人马,此外偏将军顾升部亦在。(未完待续。)

346.渡洛

曹操兵至梁县外时,徐晃已请令出战,田丰不许。

待曹军遣民夫开挖掘壕沟拦截梁县内外的消息传到雒阳,田丰才招徐晃来告知:“秋粮未熟,曹操先动兵,军中当缺粮,不能久持于梁县。今以沟壑围梁县,恐欲困骁骑于内,大军寇我河南腹地也!”

徐晃请战:“阳翟一战,荡寇损耗颇多,某与邓贤两校虽只三千骑,然顾偏将部尚有卒兵千五之数,雒阳近五千之军,请顾偏将相助,全力南下,亦可拼死解子龙之围!待解梁县之围,两下合兵,自能敌曹操!”

田丰摇头,说出自家打算:“袁曹互盟,袁本初已灭公孙、黑山,得阎柔收北戎为用,外敌只司州矣;曹孟德占兖豫徐之地,南有天堑为凭,孙氏刘表互仇难侵,亦暂无它虑,只往东取。此二敌皆无外忧,所以可全力图我司州,便得一时败之,吾军损伤亦众,卒兵难补,袁曹却稍整后又复再来,耗之无益。司凉今陷于三战,虽尚不至有失,然民疲卒倦,久战不利!以吾之见,当先谋一路大胜,破此僵局!”

阳翟城下徐晃谏邓季与今日田丰之语有相似处,司州确实不能长久如此,徐晃点头同意,再问:“军师可有计焉?”

田丰有些犹豫:“西凉、上党战于外,无可变计。唯河南为慕安根本,可用者众,前不许将军往援梁县,是为示弱!若曹操不知死活,真入我腹地,当得聚众歼其军。”

徐晃有些明白了:“军师欲行三太守之策,使百姓围曹军?然以民守城尚可,若用之野战,死伤之众非主公所愿也!”

田丰轻轻一叹,再摇头:“曹军比河南军虽多亦有限,未至穷极之时,不至于此。吾只招军,不招民!”

听他这么说,徐晃又不解:“司州之地,何处尚有闲军?若用伍宁,汜水关再无人镇守,且便使之来,其部数亦不足用。”

看着徐晃,田丰缓缓道:“非也!以吾之意,招河南年满十六、可入卒兵之少年暂成军,以将军统之,先破曹操!只其等为司州明后二岁之望,亦不敢折损过巨!”

招用郡中少年?徐晃很是惊讶。

想想也属正常,在邓季改卒兵入选年龄之前,满十六岁的已经招入军中了。

河南为邓季根本重地,精华所在,虽只十县,人口却已接近七十万。安居七八年下来,已到精选卒兵政策的收获时期,最近几年正是自家少年加入卒兵的井喷时期,河南一郡每岁新入卒兵在五六千左右,比司、凉两州各郡加起来还要多!

邓季将卒兵入选年龄推迟到十八岁,现在积攒在河南民间的十六七岁少年有多少?

这些未来一二年后才能加入卒兵的少年,武技骑术都已足够,战阵事了解得亦比平民多,聚拢起来,再组一军完全没问题,又只需略加操练,战斗力比虎牙、荡寇等老四军便只略差一线!

难题是,曹军已犯境,聚拢全郡少年需得些时日,而且田丰之意乃是要使之为奇兵建功,不可让曹操警觉,尚得避开混入河南的曹军斥候!

田丰犹豫的地方也很明确,徐晃明白他为何语气沉重,这是行险一搏,用河南未来两年的兵员去赌今日之胜局,若不幸遭遇一场惨败,明后两年再能补充到的卒兵将会很少。

要大胜曹军,又不能使少年军折损过大,确实不易。由自己统领,重担就压在肩上,只是如今形势严峻,容不得半点推脱,徐晃咬牙道:“某当仔细,不使有大损!”

得徐晃同意,田丰轻拍他肩头:“将军素来沉稳,主公亦视之不同,当可不负此重望!吾便令顾偏将领将军本校与邓贤校卒兵共渡洛河,待曹军入境,其等往敌,且战且退,诱曹军深入!”

徐晃点头,田丰再道:“今日将军便于军中捡百十老卒,并卒兵考官、监察,往函谷关暂住,到便封关,许出不许进。吾自密令各县,使年十六七之少年往弘农!只此暂组之军,不知将军需操演几日方可用?”

徐晃考虑一会:“郡中少年多通战事,五日便可粗成!若事急,便三日亦勉强可用!”

田丰掐指计算:“各县少年东入函谷,便无拖延亦需六七日,挑选卒兵一二日,将军操演五日。如此,十五日之内,当再有可用之军!”

两人议定,徐晃取了手令,告辞出门,先往麾下本校挑选出老卒百名,与自家亲卫百人合在一起,余者并邓贤校尽令改由顾升统带,他再带上卒兵考官、监察等,先往函谷关去。

如今函谷关在腹地,平日只有一屯人马驻守,也属于顾升麾下。徐晃一行到关上,便出示田丰手令,封关闭门,只许人等入关往弘农,不许出关归河南。

第二日,便有离得近的谷城、河南、平阴三县少年先入关来,雒阳令韩嵩亦雇请民夫三千余,送军粮、军械出关。

未几日,雒阳、平县、偃师、巩县,河南郡各县道路上,便到处是匆匆赶路的少年儿郎,或骑马,或步行,三五成群,都往弘农郡去。

官府令下得含糊,只让年十六以上、十八以下男丁六日内赶往弘农,少年们并不明白原因,都是一头雾水,只是他们最遵法纪,大多得令便启行离家。

先到的先选,少年们一出关门,见外面空地上已立起大军营,有军士喝令其等往营中挑选卒兵。

这才知道要提前选拔卒兵,暂组成军往袭曹军,早期盼入选的少年尽欢喜,便是胆小的,在这乱世也知迟早要有这一日。

刀盾卒外,少年中挑够百人便入册组成屯,于老卒中择一人任百人将,领着去领取长戟硬弓,然后讲授战阵、队列,待略得明白,马上在百人将带领下开始操演起来。

为防消息泄露,落选者亦暂不许回去,与雒阳来的民夫一起都留在军中。

分散在几处的军马场官吏也陆续将战马赶到,近万大小马匹入关,烟尘四起,自会被曹军斥候侦之,不过军马场迁马前已统一口令:为避战事,军马场迁移往弘农。

或许已有精明的斥候起疑,不过不能探知确切消息,这样的疑惑报上后曹操会不会重视?

到第七日,受令过函谷关之少年男子,共计一万八千余人,徐晃挑得卒兵一万一千余。

将少年刀盾卒分开去操演,其余三类八千少年卒兵,俱赐给战马、器械,可惜鱼鳞甲大缺。

又委派下假军侯、假校尉,这支临时的军队便组建了起来,开始在函谷关前来回演练队列阵型、模拟对敌,等待田丰令来。

河南郡动静不小,确实有斥候侦知,只是拿不准因由,数名斥候便守在函谷关外野地中。

曹操军与顾升正战于新城之野。

赵云被困在城内,梁县今岁秋粮多毁于战火,余者尽为曹操所得,田丰已令新城县民弃粮守城,所损自有官府赔偿,其余各县则加紧秋收。

曹操领军进入新城县地界,四野所见尽是沉甸甸无人看顾的穗禾,急令军士抢收,以冲军粮,然未两日,顾升已领军来战。

来援的司州军不足五千,且顾升本部所骑多为劣马,曹操大喜,以为河南技穷也。

不过当面之军狡诈,并不与他硬碰厮杀,只是来回骚扰,见曹大军列阵便退。

收粮的军队受扰并不严重,数日之后,所取军粮已足大军三月所用,曹操才令大军北上,准备渡洛水直接攻雒阳。

曹军北上,顾升也随之北上,沿途骚扰不断。

邓季北上抗击袁绍,骁骑军困于梁县,顾升不敢与战,雒阳几无一兵一卒,这机会实在难得,要争分夺秒,曹操本意使军士即刻造筏渡河。

乐进曾随夏侯渊破梁县,深知河南地民风彪悍,向曹操道:“邓季治河南日久,民愿为之赴死。斥候所报,雒阳虽无守军,恐亦非一二日可下。若大军渡河久战不下,邓季领军回救,洛水断路,顾升在后,是陷死地也!望公勿急,待造桥再渡,且当留军守桥,以为大军归路!”

曹操知乐进为稳妥之言,方在沉吟,许攸出语反对道:“文谦多虑,今雒阳无卒兵守护,田丰便使民守城,一二日亦可得破,今兵贵神速!若待造桥再渡,雒阳城备更足,取之耗日时久,邓季闻河南事急,弃上党归救,方大不利!”

能否速战速决,一举夺下雒阳,曹操也有些拿不准,郭嘉道:“许子远、乐文谦之语皆有理!既如此,大军造伐先渡,再留偏师造桥驻守,保大军归路,如何?”

曹操为难:“留军若少,恐不敌顾升!”

荀彧提醒道:“梁县沟壑纵横,赵云难再冲突,两千虎豹骑监之足矣!”

河南郡的精华更在洛水以西,若能取之,曹操不用多久就能再武装数万以上大军。且得速取雒阳,亦可据雄城、大河坚守,再得袁绍外援,便邓季回救、赵云不计死伤冲突出来也不怕,如此看来,留在梁县的五千余虎豹骑确实有些浪费,曹操、郭嘉等皆醒悟:“然也!”

于是令夏侯渊快马赶回梁县,让夏侯惇分出三千虎豹骑给他统带,再回洛水来防备顾升。

夏侯渊一来一回的功夫,大军已造好木筏,曹操领军渡河,留乐进、李典领三千步卒于洛水旁继续造桥。

曹军木筏渡河的时候,司州水军六七十条小船赶来拦截。见管承所领不足一千水军,应该已是最后手段,曹操令吕虔领三千弓手沿河岸一阵箭雨射退。(未完待续。)

347.螳臂

野地山坡上,曹护趴在野草搭成的隐蔽窝棚中,死死盯着三四里外的函谷关关门。

关墙上下,职守的司州卒兵人数还是不多,怎么看也不超过百人。

可曹护还是知道,这不对劲。

作为曹操军中的斥候头目之一,平日侦查区域内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引起他的重视,更不用说河南数日来的诡异。

往西送的粮食、往西送的军马场,之前各处斥候归总起来的河南情报,让曹护隐隐明白,一切变数,应该就在函谷关之外。

可是三日前,两名在开战前就假扮商旅取得路牌混入司州的麾下斥候,受曹护之命进入函谷关,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这几天,函谷关关门白日都完全敞开,到夜间才闭合。只是曹护领三名麾下在这趴守已经五日,非只入关就没回来的自家斥候,所见避战祸往西行入关的百姓商旅队伍不少,却只有偶尔几骑司州探报出关,此外再未见任何人出关东行。

函谷关外究竟有什么?

那敞开的城门洞,仿佛巨兽张开的血口,只见吞进,不见吐出。

入关的斥候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再派人入关?是关中百姓惧战火不再东出?还是凉州变故已波及三辅之地?又或司州将针对曹军的大阴谋就隐藏在函谷关外的弘农?

耳中似乎隐隐一直有喊杀声不歇,曹护当然知道那是幻觉,虽然按之前得告军情推算下来,孟德大军攻打雒阳城应当已有一日半,但两下相距近四百里路,在这里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

明明形势对自家完全有利,曹护还是莫名的焦躁、不安。

钱粮人口充沛的河南郡,远胜曹操治下任何一郡,甚至如今残破的兖州户数之合也比不过,曹军中显贵们早眼馋得紧,曹护虽不是显贵,却也巴望着能在河南分一杯羹。

比起军中其他中低级军官来,曹护有另外的优势——他姓曹,与曹操同族,虽不如曹氏中曹仁、曹洪、曹昂等俊杰显贵,但因这个姓氏,中低级军官中却也大有优势。

孟德若能得入主河南,曹护这般的同族,又有军功在身,钱粮、奴婢不知将得赏几多?

今曹操虽有三州之地,然数度吃紧,随之寻求富贵以来,曹护所得并不算多,只能说比以前为民时稍好有限,对这河南郡,他可说是眼巴巴。

只是以邓季治下的各种特别,就这些年的认识下来,曹护隐隐觉得不会如此容易取得河南。

怕只怕司州还有什么后手,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再翻盘去,让他的所求终成为黄粱一梦。

越是临头,越是心中发慌。

算着日子,到孟德昨日开始围攻雒阳,这种不安就愈发严重。

作为小人物,并无左右大局的能力。此时此刻,曹护只能死死盯着函谷关,盼着邓季因三面开战,被袁绍、马超困住手脚,再顾不及治下这根本之地。

害怕被关墙上守军发觉,藏身的临时窝棚建得低小,只能容两人爬窝其中,山背面隐蔽处藏身的另一组斥候来换班时,曹护拒绝了,他要在这亲自盯着,不容出半分差错。

从日出到日中,到未时将尽。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今日已是无事,曹护轻轻吐出口气,将不安略微收起,回头看往雒阳方向。

孟德可要抓紧时间啊,大军在邓慕安治下每多待一日都不容易,别让我等得心焦。

他暗祷一会,回头的时候,远远的,似乎有数骑人马出关来。

难道非只耳幻,眼也花了?曹护怔了一下,眨眼再看,呼吸之间,出关的骑士又多了一行。

并非眼花,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

第一行五骑并列,第二行也是如此,排得整整齐齐。

终于有人出关东行了?

第三行、第四行,一排接着一排骑士放马匀速缓跑出来,很快就是二十排骑士出门,略有五七息之后,第二个二十行开始出门。

五骑一行,二十排就是百骑。

出关的骑士多举着长戟长弓,虽然少部分才披有甲胄,只是自不会是什么商旅百姓。

邓季自凉州、三辅抽调来的援军?

曹护开始紧张起来,又有些不解,司州各处战事吃紧,不全局崩坏已是难得,如此局势下,还能再抽一两千卒兵回援河南么?

曹护紧张注视下,函谷关源源不断往外吞吐着骑士,每二十排骑后,间隔小会儿功夫,又如开始般缓跑出骑兵。

曹护没有看见任何军旗,只能用不太好的术数默数着究竟出关几个屯的骑兵。

只是函谷关门前,机械般往外行的骑兵数量让人绝望。

第二十个二十行之后,出关的骑队前后已经有近里长,可是该死的门洞后面,骑兵队列似乎还在无穷无尽。

五骑一行,二十行就是一屯,一屯之后,略停五七个呼吸间,下一屯人马出关。

邓慕安究竟何时在何处藏下这许多卒兵的?之前探得的所有情报都出错了么?

山背后藏着的麾下几名斥候也已察觉异状,此时再顾不得暴露,牵着坐骑,齐聚到曹护跟前来。

曹护先令一人速往雒阳外:“速告曹公,司州援军出函谷关,不下两千之数!”

而出函谷关来的司州兵马根本就不顾隐藏在四周的曹军斥候,未有人来驱逐截杀,已经出关的将息着马力,缓跑着随队列前行,后面的则继续出关。

不久之后,曹护数到了第二个二十行,已有四千骑出关。

曹护令第二个斥候速报曹操:“司州援军出函谷关,不下四千!”

再过不久,第三位斥候又被派出。

三次斥候回报,出关的司州援军便是超过六千。

曹护心已经凉了,这么大的疏漏,是他等斥候犯下的。

何时出的这样一个疏漏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带给曹操大军的,或许是灭顶之灾!

之前只顾骚扰的河南偏将军顾升、一直龟缩梁县的骁骑将军赵云,阻隔往来的水路雄关,与这支突然杀出的不明司州新军,将合组成一张不可能破掉的大网。

深陷这张大网中的,乃自家曹营主力大军,曹氏、夏侯氏两姓数年心血铸就之物!

若能逃回洛水南岸,曹军中有坐骑的少数人或许能得逃命,然而主力步卒却是插翅难飞!

没了这些步卒,孟德靠什么来守护三州之地?

不管曹护如何绝望,函谷关仍然如同刚才,五人一行地往外行出骑兵。

一行行、一排排,队伍迤逦向前。

出关每多两千骑,曹护便得派一人往报曹操中军,前后流水般派走五名斥候,才终于止住这个势头。

这支没有军旗的司州大军,人数已在万人左右,黑压压的排出五六里长蛇阵去,待全军出关后似乎便得到命令,前面的骤然加快速度,很快整支队伍就都驰奔起来。

这不是虎牙、骁骑、威烈、荡寇、磐石、武卫,不是邓慕安麾下已知的任何一支大军,可是他们的器械、骑术与几支精锐相差不大,曹护相信每一骑都绝对是合格的司州卒兵,并非假扮,这意料外加入的一支骑兵生力军,兵力分散之前无半点防范又深陷敌腹的曹孟德能敌得过?

河南郡之地,终不可得!臆想中的钱粮、奴婢,终不可得!孟德大军遭此突袭,若尽折于河南,兖、豫、徐三州之地恐将易主!

昔日曹氏这引以为豪的姓氏,日后当如何?

黄粱美梦破灭,曹护面如死灰,对剩下几名麾下道:“汝等各自归营去!”

此时此刻,几名斥候也都知不妙,对他疑问:“然公将何往?”

“大军入死地,吾等小人,身埋何地,尚有别否?”曹护拾捡起弓、矛、佩剑,牵过自家坐骑,翻身上马,长呼口气:“大军败,汝等或可求降得活,然曹氏子不可降、不愿降,今先亡于此!”

说毕,打马下坡,一人一骑向着司州大队人马冲去。

为探听军情,斥候们甚至未着甲衣,曹护身上穿的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向大军冲去的时候,司州军中甚至还无人确定他是曹军斥候,他姓曹。

待入百步内,曹护弯弓搭箭先射,三箭之后,不管有无建树,弃弓挺矛疾冲。

只是尚未近身,连人带马便被队伍中的弓卒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终只能不甘倒地而亡。

曹军斥候星夜往中军告变,然而徐晃领河南少年大军行进也不慢,战马两日急行近四百里地,曹操等得第一波斥候报后才两三个时辰,少年军前锋已与曹营外围开始交战。

曹操围城四日,雒阳乃邓季根本之地,百姓坚守城池本不出意外,然而城内并无卒兵坚守,料来再幸苦三五日消耗掉守城百姓的意志士气,也就该能破城。然而这时候流星般的斥候回报,听闻函谷关有上万司州军袭杀来,曹操帐中诸人如何不头皮发麻?

要知道,只为抓紧时间攻下雒阳,什么壕沟鹿柴拒马,曹军军营可是一点防护骑兵冲击的措施都没有做。

斥候抢先报来的这点时间,曹操甚至只来得及将大部分步卒集合起来,勉强列阵以迎。

危急时刻,孟德也是极有谋断的,料自家大不利,陷入田丰算中,不顾荀彧反对,急令一百轻骑护卫众谋士先撤过洛水去。

余下曹操亲领诸武将,大军结阵欲途缓退,再渡洛水。

只是此时此刻,曹营中士气大跌,广大黄巾中收降来的青州兵皆动摇得厉害,军无战意,并无破釜成舟、背水一战的可能。

待徐晃大军至,少年军几番冲突下来,曹军便大溃,乱军中跪地乞降者不知凡几。

万幸洛水南岸夏侯渊死命抵住顾升,乐进、李典在河南水师骚扰下已拼命搭起浮桥,能得接引曹操过河。

这个时候,赵云亦至梁县冲出,击破夏侯惇所领两千虎豹骑与民夫,与顾升一起拦截曹军归路。

仿佛中了十面埋伏,自曹操以下丢盔弃甲,只顾得亡命奔逃,逃出梁县赵云尚不依不饶追来,直到败兵归入阳翟,方才退却。

待曹操检点败军,步卒全在河南损失殆尽自不用说,骑兵连同虎豹骑在内,尚不足三千骑。

此外武将中魏续战死,朱灵、吕虔遭俘,谋士荀攸亦被俘,随之逃归得命的文武,亦多有受伤。

之前征调随军的民夫,最终逃回家的也不足半数。一时间,多有谓曹操气数尽矣。(未完待续。)

348.败议

待程昱领定陶守军来救,赵云领骁骑军耀武扬威一番后,退兵回河南,曹操并以下文武才有闲来为自家前途忧心。

如今一败而归,折大部分军士在河南,兖、豫、徐三州之地,这么大地盘,兵之只剩一万上下,守土都艰难,曹孟德势力继吕布入寇后再度窘极。

数年前陈宫等迎吕布入兖州,欲驱曹氏,孟德势微,曾欲遣家小往邺城为质,自家到袁本初麾下听命。现在局面一样窘迫,倒再无人提投袁绍帐下之事:一来自家掌三州之地、拥挟天子,已不可轻易降附他人;二来韩遂、马超等凉州叛众已势微,河南既新增一军,大败曹操军马,邓季下一步定然抽军往援上党,袁绍与之战,胜负尚难言。

只是天下诸侯渐相兼并,弱者都遭淘汰,如今诸侯中再无一个易与之辈。曹操周边尽是强邻,现在三州之地空虚,邓季与袁绍在上党相持不下,无暇东进,也还有孙权、刘表两家在侧。即便孙刘两家尚在死战,若闻得曹操大败,也未尝不会起别样心思,渡长江天险来犯。

一败涂地之后,余者皆在心忧外患,郭嘉尚首虑内乱,在军议上发言道:“我军新败于河南,朝中奸邪、治内豪强辈或以为得机,异心渐起,若不加遏防,旦夕起乱,再起张邈、陈宫之祸,未待外寇来侵,势已坏也!”

大败之时人心惶惶,郭嘉的话虽不给曹操留颜面,却是至理,众人都顾不得计较小节,曹操受提醒,开口问:“奉孝所言极是,可有计消弭内祸?”

荀彧程昱等知郭嘉多智,言不轻出,既已提起此事,当有计较在,便都看着他等待下文。

众人目光灼灼下,郭嘉果然再言:“今事急从权,将军可夺董承之权,改令心腹掌北军,再广布密探,使天子、朝中得安;吾闻邓季略河东时,曾令人广传四等民之策,以招徕民众,今将军处危局,欲得安,莫如再将司州所行之策宣于治下!”

夺董承军权,那就是防范天子、朝臣,只是这危难关头,几位心存汉室的谋臣都未反驳,说过一番后,郭嘉又打起了埋伏。

心存汉室的人少,但帐中诸人一向将四等民之策当作心腹大患,听到郭嘉后面的话,几个甚少城府的便按捺不住叫嚷起来:“此非助邓氏小儿乎?若河南策尽告之于民,民多弃我往投彼处也!”

郭嘉为何要为别人作嫁衣?荀彧几个也尚未想明白,连曹操在内全皱着眉头苦思不解,郭嘉方笑:“司州之策,利弊难言。然前邓季于河东,广宣其策,为引民往投,是享其利也;今吾等反其道而行之,将其策再宣于治下世家豪族,彼等必恐惧而不生异志,则邓季受其害,吾等享其利。”

众人这才明白郭嘉的意思,曹洪心有余悸的拍胸:“此事告知豪族即可,万勿泄与庶民知!”

虽一样是将司州四等民之策广而告之,然受众不同。邓季宣传的对象是流民百姓、豪族部曲,因此能引人往投;郭嘉建议曹操将司州之策传于治下,对象却是各豪族世家,不会告知百姓。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司州四等民之策危害的世家大族已经很少,但曹军大败之际再一次告知豪族世家四等民之策,让大族们知晓邓季或将入主兖豫徐,惊惧之余,想的多是如何渡过眼前危机,而不是作乱另起炉灶,不会轻启背叛曹操的念头不说,为共渡难关,说不定还有世家再拿出充入军中物资、精壮,再榨他们一次油水。

“奉孝高才!”荀彧先赞一声,再忧道:“然吾军于河南折损甚巨,以三州之地广,军却只剩万余,便无内忧,亦不可持久!”

程昱点头赞同:“即日起,将军当遣文武分往各郡、各屯田募新军为用!”

刘晔开口:“便得一二月募成新军,操演亦需时日,甲胄、器械更缺,恐一时难得用!”

万幸大败之后士气并未丧尽,帐下诸人还能如常议事,虽然各种事情焦头烂额,却也不是完全看不到丁点希望,曹操这才轻吐出胸中闷气,岔话道:“往昔吾等军中精锐,多为青州兵,青州出精兵,可惜已不可再得!”

之前军中精锐,多为击败兖州黄巾后收编的青州兵,可惜河南一战大败,或战亡或遭俘。可以明见,以邓季黄巾出身、行事风格,那些被俘的定然会被选入司州卒兵,将来还要与自家为敌。

曹操说罢叹气。

青州兵精锐,留给曹操的映像最佳,只是如今青州大部都在袁绍手里,自然不可能再去征兵。

曹操只是一时感慨,众人都是听了便罢,倒是郭嘉眼前突然一亮,再开口道:“青州诸郡皆受袁绍号令,不可图,然尚有北海、东莱二郡在外!”

荀彧摇头:“孔融国士也,伐之失人望,且今吾军亦无力往征!”

孔融出任北海国相已有多年,因黄巾之乱东莱无人敢往任官,也由北海兼治。袁绍曾欲另立汉帝,孔融深不耻,亦恨曹操诛边让,北海势力就夹在袁曹两家中间,却是两边都不靠,自成一派。

孔融乃孔子后裔,自幼便有“孔融让梨”、“兄弟争死”等典故,人多赞誉,入主北海后仁名不断,深得民心士心,袁、曹恐失人望,皆不敢往取,只能任他去。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危急,救急要紧,还顾得什么名望?郭嘉对荀彧道:“孔文举不知变通,又为盛名所累,正可欺之以方,无需耗主公一兵一卒,只遣一介使者,便可得北海!”

郭嘉点明后,好几个人都反应过来,曹操亦悟:“只需天子一纸诏令,孔文举必来!”

郭嘉笑应:“正是!且北海黄巾历来势大,郡县兵与战不断,精锐堪用。兴平元年天下饥馑,黄巾众为得食,多随管亥等往投邓季,余者则降顺孔文举,今北海、东莱郡县兵已不下万五之数,得之当可稍解眼前危局!”

帐中人等皆称善,荀彧也不再多话,算是默认此事。

曹操当下便传令,使人往定陶讨天子诏书,招孔融入朝为官,另委北海相、东莱太守;又令夏侯惇先归定陶,取代董承出掌北军;曹仁往驻广陵,防备孙策;其余夏侯渊、曹洪、程昱、陈登、陈群、乐进、李典、李通等文武数十人则受令,分往东郡、济阴、山阳、泰山、汝南、梁国、鲁国、东海、下邳等地招募士兵。

军议散后,夏侯惇等人离去,待帐中只剩郭嘉一人,曹操方对他叹道:“世人皆视邓季如董卓、李傕辈,粗鄙无略,唯仗武力挟天下,虽恐惧却轻之,吾亦如此,至遭此大挫,方知其谬。”

郭嘉点头:“非将军一人之过,某前亦轻之。细想来,邓季内修明政,兵悍粮足,再得田丰、贾诩相辅,不骄不躁缓图稳进,大河雄关为屏,绝非董卓辈可比。今其三路逢战而皆不遭败,基业稳固,再不可轻也。”

“邓季虽胜,自损亦大,暂难外侵。得众文武效命,今日败局某已无虑,然来日终需再与司州见于战。如此大敌在侧,以奉孝所见,某当如何行事,方可敌之、败之?”

“若我为田丰、贾诩辈,”别人只看着眼前失利,曹操却在靠虑日后之战,果不愧为自家选定的明主,听他发问,郭嘉只得竭力思考,缓缓道:“待战退本初,必力劝邓季往取汉中、蜀地,若得蜀,仰地利兵精,强秦之势成也!再得数年修养,雄兵出关,天下难以争锋,一举可定!”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郭嘉思路便清晰起来:“若邓季得退袁绍,天下诸侯愈加恐怖,然又不可降之,必如公般,皆以为首敌也!或可如六国行事,合纵共抗强秦!”

“邓季缓进稳图,吾等亦不可再急取关中!为主公之计,亦当勤修内政,广备钱粮兵士。再假天子名,四方抚慰,交好袁绍、刘表、张鲁、刘璋诸豪,共抗邓季,先困其于关内,再劝各家以偏师击之,左右扰之不歇,吾等得兵易,邓季添卒难,使司州连年有战,卒兵不得修养、难得补入,待其势孤极,方再挥大军往讨!”

郭嘉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曹操听得默然,好一会方才叹息:“豪杰本各纷争,连之极难!”

郭嘉:“邓季四等民之策得罪天下,欲如强秦般连横万不成;吾等合纵虽亦难,然唯有如此,才可得一线生机。且邓氏兵强如斯,诸侯岂不忌惮?”

曹操勉强振奋精神:“既如此,吾便勉力为之!”

君臣俩个暗中计议定,只是这为长久之计,眼前的曹军极虚弱,首要事情还得先防外人觊觎自家基业。

曹家舔舐伤口的时间还不足一月,新的消息传来:曹军遭败,邓季亦在河内破鲜卑乌桓骑,袁绍料独自敌不过司州大军,领军退归邺城,不久后,将太原、雁门、定襄、西河四郡尽让与了庞真。

将探报仔细阅读两遍,郭嘉吓得冷汗淋漓,突然跳起身来:“不好,袁本初欲毁盟!”

曹操愕然,继而面如土色。(未完待续。)

349.生隙

田丰、徐晃在河南以少年军大破曹军的时候,邓季正领威烈、虎牙两军于河内围剿步度根、蹋顿等乌桓鲜卑骑。

阎柔领着乌桓鲜卑两族骑兵南下袭扰,也不愿离袁绍势力太远,未入河东,大军只在河内寻觅机会。

只是到河内之后,才发现邓季治下坞堡遍地,河东也是如此,那些汉人农夫连同他们的家财、食物、牲畜全躲在堡内,要想有所收获,必须先将那坚硬的坞堡外壳敲开,可农夫们凭借弓弩、木石、滚水等顽强抵抗,给他们这些并不擅长攻坚的马上儿郎沉重打击,与之前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一到河内,不明白内情的鲜卑、乌桓骑便各家分散开去掳掠,只两天下来,就全发现这些坞堡的坚硬难啃,人少对之完全无用,人足也要复出极大代价才能破开,一点点收获都是拿人命填出来的,完全得不偿失。

无论是乌桓的蹋顿、楼班还是鲜卑轲比能、步度根,此时各自的部族勇士都还不多,马上健儿折损在民屯坞堡下实在心疼,试探性地攻打过两日,轲比能等头目便萌生出退意。

怪不得袁绍自家精骑不来。

可是还不待散开的两族骑兵汇集起来,太史慈领虎牙军已归河内,亦分散往四地围剿追杀侵入者。

多了虎牙军的纠缠袭扰绞杀,散开去的异族骑想再次集合就困难许多,很多小队都暂时不能归建,退出的速度就被拖慢。

以小部队绞杀,在自家腹内作战,虎牙军后勤补给、伤患修养、情报获取各方面全占优势,劣势时甚至还可以退到坞堡中去坚守待援,乌桓、鲜卑骑队则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南下时只带半月军粮,本指望靠掳掠补给的,如今掳掠不成,未几日,军粮便艰难起来。

阎柔与轲比能他们几个头目才焦躁起来,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利,只得选择放弃部分人马,强行北撤。

军粮渐难以维持,邓季麾下骑兵不比他们少,在敌人腹地作战,没了战马更是死路一条,连屠宰战马以充军粮都不敢,全军只有寄希望于袁绍,望其应约出兵上党接应归途,并供给粮秣。

先前袁绍曾与其等谋定,两族骑队归时会遣大军接应,其等未建功便欲归,袁绍心虽不满,但毕竟是外援,日后还有用到处,接到阎柔信报还是再遣军南下上党。

只是这时候,因马超等莫名反叛、曹操侵河南、耗时日久到处开战导致四军卒兵折损甚巨,让邓季心里早憋着火气,他如今已很少再亲临战事,领兵往援上党,就是渴望能有一场酣快厮杀发泄,在上党闻袁绍军再南下,一腔邪火便终于寻到一个泄出的口子。

要战便给你战,要杀便杀给你等看!

袁军方入上党地界,邓季亲领黑铁卫与修养半月多的威烈军就扑杀上去,如同发狂的疯狗般咬住就不放,来回厮杀数遭,从清晨直杀到天尽墨,袁绍大戟士都折进去两千余,大军方才得脱。

泥腿子邓季发狂,望族贵子袁本初便开始心虚,自此龟缩回太原,再不敢南下一步。

乌桓各部居处在幽州以北,鲜卑居处广阔,但步度根、轲比能两部都在冀、并交界,阎柔还算有些良心,未与蹋顿、楼班独经河内独逃往邺城方向,抄近路归家,而是随着轲比能、步度根的鲜卑军一齐北归。

只是袁绍已被杀退,不敢再南下,对侵入腹内的这些外族军,邓季也不打算放其等轻松归去,广布侦骑,亲领黑铁卫、威烈军、武卫军在上党严阵以待。

此时两族军无持久之粮,皆无战心,邓季有所准备,自不比之前南下时容易。

两族大军尚未靠近上党,邓季得消息,抢先下手,让庞真自守城池,他领大军突袭,直击异族行军中部,蹋顿、轲比能都舍不得再弃去大半儿郎,只能回头与战。

两军绞杀半个时辰后,虎牙军亦追至参战。

小半日后,鲜卑、乌桓大败,最终上万骑被困在孤山头上,武卫军筑栅掘沟团团围困,邓季、太史慈、张辽、典韦坐镇四方,轲比能等数次冲突皆不得出。

三日之后,军中粮尽,已不可再战下去,轲比能等无计可施,只得求阎柔出面,往邓军中请降。

其等居处全远离邓季治下,又不似匈奴有血仇,全歼这股异族联军对邓季意义不大,与徐庶计议后,邓季同意放轲比能、步度根、蹋顿、楼班四人各领十余近卫归去,余者尽弃械下马受俘,方可得活命,阎柔亦需留下为质。

这般严苛的条件,与全战死差别也不大,四部自然都不依,只是邓季保证并不要其等族人性命,只要半年内用战马来赎即可接回,一匹合格战马赎归一人,超过期限不见马至,被俘者将分给有功将士做罪奴使用。

虽不甘愿,可军粮耗尽,实在不能再战,轲比能等再无它途,刀架在在脖子上,最终也只能选择认下。

以河南少年新组军暗算曹操之前,田丰已有书信到,战后又有信至,详细介绍各种准备、善后事项。邓季身在上党,却也尽知,河南四个马场最多只凑得出八千战马,加上百姓中换取一些,才勉强够这次少年军所用,如今治下战马已不敷用。

这次为袭曹军提前挑选出的少年们,并不会就此加入军中,战后就解散,还是得其等其等年满十八后才可入军,但因此战赐下的战马、器械、甲胄也不再收回,邓季只当是提前发放,这批少年以后加入卒兵时不再给赐便是。

天下诸侯中,本以邓季马最多,到现在也再没有多余的军马储备。

能在上党逼降乌桓、鲜卑二族骑兵,光前后缴获的战马就有一万三千匹,再逼其等部族交出等同人数的马匹来赎人,还可再得万余,新得两万三千多匹良马,足以充盈军马场了。

鲜卑、乌桓如今人丁稀少,被邓季俘获的部众都是族中精华,万万舍弃不得的,轲比能等若是敢反悔,族中就先要有人造反,最大的难题反而是如何通过别人地盘将战马运来与邓季换人。

之前受邀来助袁绍,都是为战中捡些便宜回去补充部族,不想倒弄得全军覆没。按鲜卑乌桓习俗,酋首被称为大人,此时四位大人都很是丧气。

乌桓势力不如鲜卑,当初蹋顿、楼班二人合力才凑出八千骑南下,被邓季所俘的还有四千余人,要再凑四千匹好马很不容易,不过乌桓族小,内斗也就没有鲜卑多,堂兄弟俩个一起出力就是。

自黄巾乱起,并州、中原往边塞避难的汉人极多,轲比能在边塞处事公道,愿意投奔的汉人很多,数年下来,这些汉人渐渐融入其部族,也被称为鲜卑人,如今他的势力在鲜卑中也算得大,换回他麾下三千余人的战马倒不会缺,只是此次败得太惨,他的威望在边地恐要大跌。

四人中最艰难的就是步度根,他统辖的部族远不如轲比能,这次也是听闻阎柔说起有隙的轲比能出八千骑助袁绍,不想服输,还用近千老弱充数,很费些力气才凑出八千人,就算换回被俘的近三千儿郎,也是元气大伤。而且为这次出军,部族中上等战马都已用尽,再无多余,就算回去后立即组织人手套野马时间上也来不及。

不过步度根家族世代为鲜卑显贵,外援不少,他的亲兄长扶罗韩,是鲜卑中另一大部的大人,势力还要胜过轲比能,危难关头,或许可以向他求援。

轲比能、步度根、蹋顿、楼班都恨袁绍反悔不救,得了自由,全不往袁军中去,各自寻路归家。

——

邓季押俘入上党,庞真自免不得一番恭贺。

自马超等叛起凉州,邓季三面开战,上下人等神经无不绷紧,如今西凉叛渐平,曹操大败于河南,袁绍外援亦尽歼,战况已渐明朗,总算是可以松下一口气。

只是松气的同时,连番苦战下来虎牙、荡寇、威烈、骁骑、武卫诸军卒兵折损之巨,也让邓季心疼到极点。

未来两三年的时间内,不要说再组新军,能将各军补充满就算不错了。

眼目前,曹操败走、外援惨败,邓季已完全放开手脚,龟缩在太原的袁绍还有继续死战下去的决心么?

轲比能等走后五日,邓季、徐庶遣袁军降卒传语本初,问其战否。

曹操已大败,异族援军亦覆灭,若骁骑军再渡河北援,自家就要独自面对邓季几支强军,本初果然不敢再战,虽未给邓季回信,却令还在赶路的各州援军调头返回本土,他自己也退兵归邺城,并州留高干驻守。

待袁绍退兵,邓季亦下令围邺城的磐石军退回河内,武卫军回归河东,自家大军则回雒阳,准备休整一番后,再择军往西平韩遂。

只是尚未遣援军启行往西凉,北面有探报至,袁绍再让并州,高干军亦被召回邺城,庞真出兵进占太原。

邓季得报,呆滞许久,方对田丰道:“如此大事,庞双戟何不遣人告我?张燕前车之鉴,岂能不察?”

没过几日,探马又报,庞真军一路北进,袁军未曾抵挡,让其连占西河、定襄、雁门四郡!

田丰也是无语,倒是徐庶苦思一番后,骤然惊呼:“袁绍行此事,非只离间庞真与主公,恐欲南下图曹操也!”(未完待续。)

350.回信

当邓季遣降卒到太原,问袁绍战否的时候,本初很是愤怒。

这是最彻底的藐视。

高贵的出身,强大的权势,历来只有他袁本初看不起别人,什么时候会被别人藐视?

羞愤难挡的本初很想不顾一切,调集幽、冀、青大军来,与邓慕安再倾力一战。

可是,上党一战,邓季亲率诸军虎狼般的砍杀,让人心有余悸。之前占尽有利因素尚不能达到预期目的,如今马超、曹操、异族外援尽丧,邓季新胜之军锐气正盛,再与之死战实无半点胜算。

冷静下来一想,本初就又灰心丧气,羞愤下,都没心情派人去回信。

邓季这次三面逢战,关东之地人多谓其败亡再即,然而最终结果却大出人意外,这一战之后,邓慕安威名盛极,司州至少数年内无人敢再轻犯。

这样令人沮丧的结果自然不被本初接受,亦招帐下文武问计。

审配经过长时间思考后,回道:“司州军虽悍,补之却难,亦非无敌于天下。邓季所行诡称王道,然得胜尚无力外图,战之何益?已遭士人嗤笑不绝,然其自知利在缓而不在急,大势尚未成,若再得八九支强军,天下再无人可与争锋,此诚然也!然彼既暂无外图之力,吾等亦当可得机。某细想来,若欲克之,唯亦不再与之争一时长短,待合四方之众,左右扰之,却不与决战,使邓季卒兵辗转解围,疲于奔命,减而难增,耗之数年,则势必衰也!”

这番见识与郭嘉之议相似,可谓英雄所见略同,袁绍却只能叹气:“公之论甚善,然关东诸侯自讨董事毕,互起争雄至今,皆有私心,恐未有远见者能识邓季之害,再得联军抗邓!”

话说到这里,明智些的不由忆起当初李傕郭汜起乱,天子避乱河东时,沮授曾提议迎接天子,本初却不想自家头上多出一位指手画脚的大汉天子,断然给拒绝。

这个时候,若有天子大义在,假天子之名,拉拢命令各家诸侯使之不断骚扰邓季,消耗司州卒兵,行审配之计想必可成,没天子大义在,仅凭本初想再现讨董时盟主的荣光,却是万难。

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帐中众人此时只能懊悔当初,倒是郭图插语道:“今邓慕安统六军之众,军力并不为寡。以卒兵之善战,天下莫能争锋,然其亦自知所行法无道,世间豪族无有不厌者,若往外侵,夺一郡之地则合郡宗族皆反,占一州之地则州中尽叛,非强军不足以镇之,故不敢外侵,使人皆谓其军少。以邓季之强军,三家与战,韩遂、曹操尽败,只主公得保全,使大军未失,可见乃雄主也!”

先拍一番马屁,郭图才再接着道:“邓慕安暂不可敌,应之唯审正南之计也,然主公行事何需假手于人?某掌细作事,前已报于主公,曹孟德初时为夺河南,治下之军十抽七八,于河南惨败,鼠窜得归者终不过三四千之军也,如此推之,兖、豫、徐之地军恐已不满万……”

“不可!”郭图虽未说完,但人人都已明其意,审配惊错失声打断:“曹孟德与主公已歃盟数年,若骤然毁盟攻之,是主公失信于人,大失民望也!”

议事的内容骤然转变,文丑、张郃、高览等武将也是一阵骚乱惊呼,不过袁绍只重名士,营中一干武将话语权历来比不得审配等,他们虽然惊诧,却尽都忍住未出声。

审配惊叫失声的时候,被郭图提醒,袁绍却是精神大震。

见本初意动,郭图脸色现出得意,再缓缓对审配道:“军国事,岂可只论仁义,君不见古之宋襄公乎?主公基业于河北,若不欲用兵外族边地,便只可图邓慕安、曹孟德二者。今司州暂不可与敌,曹操兵不满万,却坐拥三州之地,正可一鼓而下,天与不取,当反受其咎!且曹孟德先求庇于主公,借主公之名行事,方成今日之势,却不思感恩怀德,平日只仗势阳奉阴违,招容罪徒,又私挟天子,号令不绝,如此小人无德之辈,岂可再与之为盟?趁虚伐之有何不可?”

想起荀氏、辛氏、郭嘉、朱灵、许攸等一个个弃离而去,南下改投曹氏,搞得自家颜面无存,孟德却至今不愿给出交代;想到若能得吞下曹操地盘,便是七州在手,天下已有半数!

灭曹操,便可夺天子在手,以自家这关东盟主的地位,出大义之名,使人围耗邓慕安还难么?

就算张鲁、刘表之辈不响应消耗司州,能得占曹操之地,自家就可以把邓季地盘围住大半,就能源源不断地出兵去骚扰,消耗卒兵。

习惯了盟友的存在,不是郭图提醒,本初都忘记了,曹操在河南遭此惨败,军势崩坏,岂不是天赐给自家的良机?

什么幼时好友,什么盟约,能比得上唾手可得的兖、豫、徐中原三州之地?

审配初时震惊反驳,只是一种本能,一种身处高位却疏漏到没能先提出趁虚南下,输给了郭图的遮羞之举,倒不是他真认为伐曹对本初名望的损失更大些。

本初神态已经表露出心动模样,这时候再改口已晚,审配急中生智,又将南下攻曹的为难处说出来:“邓季在侧,岂由主公大军从容南下?”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沉默下去,郭图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得再作思量。

邓季势力确实不足外侵拓土,但关键时刻给袁绍添堵却是绰绰有余,比如袁曹两军正酣战时,突闻司州兵围邺城,又或粮道被袭等等。

别忘了,两家之前才刚在上党作生死之搏,邓慕安能容袁绍再占三州之地,身边出这么一位强邻?

良久之后,袁绍试探着出声:“或可遣使往雒阳,与邓季言和?”

“邓季军师田丰、贾诩皆谋略之士,若无可图,断不会短视应允!便一时允之,亦不可信。”不用审配反对,郭图自己就知道不可能这时候空口言和。

袁绍再沉吟一会:“不如许之以利?”

见袁绍为南下攻曹,已不断动脑去想办法,那是铁了心,审配无奈,只得开口问:“何物可使邓慕安意动?”

邓季不傻,这时候两家言和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袁本初不给出大利去,休想他会同意旁观。而司州钱粮储备之丰,今只略次于荆州刘表,其余战马、兵甲更为天下之首,袁绍能拿出何物惑其心智?

审配、郭图等都想不出答案,袁绍咬牙道:“把并州与他!”

“嘶!”

后排几位低阶武将都倒吸凉气。

一州之地,白送给邓季?袁公这般舍得?

审配、郭图、文丑、张郃、高览、袁尚尽都震惊,袁绍再问:“如何?舍并州可得邓季不出否?”

张燕之后,并州大族势力已衰,邓季若不费卒兵便得并州之地,自然乐意,以他对治下之民的爱惜,经营偌大并州后,便要防匈奴、鲜卑添乱,精力估计也就不大够干涉袁曹之战的了。

这一刻,袁本初壮士断腕的果决确实出人意外,审配想的倒比别人多些:如今并州近半为外族所占,上党又在庞真手中,遭黄巾、白波、匈奴、黑山等乱下来,虽称一州之地,然总人口尚不如邓季治下河内一郡,所以袁绍让外甥照看而不是儿子。

天下诸州,黄巾乱起时受创最重的是冀、青二州,董卓、李傕等乱时受创最重的是司州、凉州,但这些地方,得治理后都在缓慢恢复元气,唯独并州战乱不停息,没能得恢复之机,已是大汉天下最为衰败的一个州。

本初舍得用并州做交易,郭图却不是能担事的,审配怕事后责任落在自家一人头上,不敢轻易下定论,只道:“如此要事,不可轻决,不如遣使问邺城沮公?”

平日里,为争袁绍帐下首席谋士的位置,审配就喜欢与沮授别苗头,此时却主动将事推给对手,除了推卸些责任,也是知道沮授比他更有远见。

袁绍也无异议,便遣使者经井陉送信邺城,将自家欲媾和邓季、南下攻曹操的事情述说明白,数日后沮授便回信至,袁绍先私取观之,见大略为:

“公居河北,今唯邓、曹二邻,既邓季不可敌,趁势讨新败之曹操,甚善!然闻审正南、郭公则之意,欲许并州之地与邓季,此则谬也!自古未闻有以一州之地资敌者,且若邓季得并州,必争太行陉道,窥视冀、幽,自此吾等不得安也!并州失则冀、幽皆不稳,此以河北地易兖、豫、徐乎?某之陋见,上党庞真贼人秉性,非甘居人下者,邓季以之为藩篱,岂得长久?莫如释其前罪,遣使交好,再让并州诸郡壮其势,则必与邓氏起隙,此为阳间。待邓、庞交恶,吾等陉道无忧,尚可交结庞氏反制邓季。邓慕安失上党,河内、河东皆受庞真所胁,需分兵应对,欲再袭扰冀州,只可经河内取邺,然其卒兵精少,焉肯使之折于雄城之下?”

将并州让给邓季的主意本为袁绍所出,被沮授推到审配、郭图身上,很是讽刺了几句,替主公背黑锅虽是一种荣幸,不过麾下谋士本就不合,现在还是少些争吵为妙,沮授回信倒不好再传阅开去。

袁绍得了沮授回信,大喜,令人按计行事,自家准备班师回邺城。(未完待续。)

351.劝慰

对门外两名雄壮的值岗黑铁卫视若不见,田峑安步跨入门槛。

转过前院几进房屋,行到后院,廊下水池边,邓季正懒洋洋地躺在凉席上晒太阳。

为处理战后各种事宜,近日父亲田丰、别驾徐庶、河南尹田畴、雒阳令韩嵩等大小河南官吏全忙得团团转,他这位司、凉二州之主倒有闲暇。

田峑走近,见邓季双目微闭,呼吸均匀细长,应当是睡着,忙踮起脚尖,准备原路轻轻溜回去。

“止步!”

邓季却只是假寐,察觉来人欲退,先开口喝止住,再睁开眼来,见是田峑,轻笑:“原是田小弟!”

田峑肃然施礼:“疙瘩大哥!”

对谢允、田峑这些自幼相熟的,邓季向来随意,半坐起身,指着廊中栏杆道:“未曾备席待客,那处可坐,有事?”

一向不怎么正经的田峑此时面上很严肃,也不去廊下,直接开口:“长兄丧事已毕,我欲归军中,今日来销假!”

人们重视礼的时代,父母长兄等近亲过世都要服丧,都有标准的守孝期,不过身处乱世,生命太过脆弱短暂,存活艰难,逝者太多,不再遵守丧制的也比比皆是,很少有人再将这作为道德标杆。

邓季身为君主,对此无力改变什么,也不会不讲人情一味强求,只下令无论麾下文武、监察、卒兵,遇丧事愿守制者给假,不守制者留用,这方面很是随便。

治下诸事正多,田峑不愿闲下来守兄孝,要归军中,邓季自无异议,对道:“既如此,自往黑铁卫军吏处销假便是,无需寻我。”

田峑低头沉默一会,再开口道:“我性子脱跳,难安于黑铁卫……”

“糊言!”听到这话,邓季立即变脸,喝断他:“伯玉新亡,田师、师母正心伤之时,你正当尽孝于膝下承欢,怎还只记着调往外军,岂不知上阵凶险?”

田峑毕竟年轻,被他这一喝,眼泪都几乎掉了出来:“曹军犯河南,郡中少年皆抽往战,其等尚未成年!独某虽已入黑铁卫,却需理兄丧,未得出战!”

邓季不信:“我怎听人言,曹军兵围雒阳时,你亦持弓上墙守城,战后检点,尚得六首之功?”

田峑一脸不服气:“女墙下抽冷子施冷箭,算得甚?那是曹兵势众,父亲亲登城楼,我奉母命随往护卫!我亦为河南儿郎,一身武艺不输于人,然只身为父亲之子,便不得上阵逢战?”

“弓卒于城楼施射便不算逢战?伯玉遇难,田师只剩汝一子,我岂能再送之涉险?”

田峑大怒:“别家儿郎便不涉险?卒兵中便少独子?”

治下少年的血气大多都是自家鼓动起来的,少年郎心怀英雄梦实属正常,邓季也只特意照顾田峑一个,不知还有多少家中独子选入卒兵,最后战死沙场的?话说到这里,邓季觉得确实理亏,只得耍赖:“便说破天也是无用,你真想上阵,待伯玉孝期之后,求师母定门亲事,婚后有子嗣产下,或可许你外调他军!”

田峑想想父亲满头白发,母亲眼下泪痕,似乎也只有如此,方勉强点头:“君子一言!”

总算得个答复,不枉今日这番闹腾,也是知道邓季归雒阳后心情不好,才故意来闹一闹,正事说毕,田峑才身靠廊下栏杆,陪他闲聊起来。

讲一讲谢允近况,车黍家中孩儿,田磊丧事,不多会,有黑铁卫进来禀告:“田老将军求见!”

见有客至,恐耽误邓季正事,田峑告辞。

“原是田翁,小子有礼!”

田峑出门正遇访客,却是已退役下来养老的老偏将田麻子,田峑忙见礼,再交谈几句日常,两下方才错身而过。

田麻子依指点入后院,见邓季尚斜靠在凉席上,也不见礼,直走到他面前空地,一屁股蹲在泥地上,也不怕弄脏他的丝绸宽袍。

田麻子左右不肯吭声,只盯着自家脸乱看,邓季吃不住,不由怒声:“老货做甚?”

田麻子轻呼一口气,再哼声道:“乱世为人主,需得无情。庞双戟那厮与我等终究道不同,既不顾恩义在前,要打便打,无需再念旧情!”

邓季不由嗤笑:“此军国大事,老货不在军中久矣,何来干涉?”

大家同挣命过来的,邓季平日对威严看得也不重,语气甚不客气,田麻子却改颜大笑:“倒枉我一番好意,恐你心中郁结难受,不惜老朽之身寻来开解一二,反倒受言语挂落!”

“若闲不得,与常老一众觅些事做去,”再扯一句,邓季才皱着眉头往外吐苦水:“非我不打,西凉韩遂未平!你可知四军虽未一败,然数战之后,各剩卒兵几何?”

自从将军府迁长安平西凉开始,自家四军几乎一直在连轴开战,不曾得歇,田麻子亦知军中伤亡损耗必大,只是不知道准确的数字,听邓季说起,忍不住问道:“各军折损几何?”

对田麻子没什么好隐瞒的,邓季扳着指头细数给他听:“随左军师于西凉战亡者尚不得知,其余伤愈可归建者计在内,虎牙军存近七千卒兵,荡寇军五千余,威烈军尚不足五千,骁骑军六千余,此外河东武卫军亦不足七千,此战后,三崤山内,常老等又立巨石碑两面!”

河东武卫军之外,只虎牙军略好些,四支强军本有近四万卒兵,这么算下来,如今却只剩两万三左右,已折损近半,而且其中很多卒兵还需时间养伤。

田麻子瞪大眼睛:“折损近半?战得这般苦?新俘曹军如何?”

“挑得近三千卒兵,余者皆不可用,只得送往三辅为民。”

“唉!”

补充的远比不上消耗,田麻子只得叹气,邓季再道:“卒兵伤疲,再不修养,当起怨也!且按田师、徐别驾所言,袁本初此时就望我出兵并州,与庞双戟真撕破脸皮,袁绍再遣军往援上党。彼时庞双戟绝于司州,只可求盟于袁绍,更是不利。且暂随他去,两下留些情面尚好些!”

其实心怀野望的乱世豪杰,谁愿长久受制于他人?庞真与邓季本同为黄巾蛾贼,受俘被招入官军,再叛袁绍献邺城归黑山,只求张燕为一方渠帅,就是不肯再居于人下。这样的一位人物,邓季用他抵挡袁绍一时还可以,但指望人家无怨无悔做长期的廉价炮灰么?

邓季趁与张燕联手取并州之时,赠与庞双戟上党一郡之地,确实有恩于他,但不同样也是一种利用?庞真便无丝毫回报?扩大势力后多得战略回旋余地,以后不必再为邓季卖死力气,便是大罪过?

邓季真正难受的,是庞双戟因为心虚,事前都未向他通气告知,这般大事,司州居然是通过细作得知的。

然而对庞真来说,袁绍让出并州,遣使交好,却让他自觉有了两面逢源的机会,没必要为邓季卖命到底,也没必要将袁绍得罪到死。能迅速扩大自家地盘,不再轻易涉入邓季、袁绍两只大老虎的争斗中去,不再做别人炮灰,庞真为什么不接收袁绍并无任何附加条件让出的并州?只凭昔日患难旧情和赠给上党的恩义么?还是因张燕上党之败便裹足不前?

乱世诸侯兼并的初期已过,如今天下,邓季、袁绍、曹操、刘表、孙策、刘璋所占之地都是以州计算,是为大诸侯;孔融、张鲁、刘备、他庞真之流所占只一郡之地,是在夹缝中求生的小诸侯,再不抓住机会扩大势力,这铸鼎逐鹿的大宴中还有一席之地?

田麻子与庞真、邓季同出一部黄巾队伍,对庞真的背信弃义更加恼怒,自认是来安慰邓季的,话到此时,自家反倒难受起来,问:“便由他得意?”

庞真不愿再死守上党做邓季炮灰,司州明面上并无多大损失,不过两家起隙,骤然间战略上却失去极大回旋空间,也让邓季这位先前顾念旧情、自认施了恩义的司州之主很恼怒,自然不会让庞真太过得意顺畅。

听田麻子问起,邓季淡淡道:“韩浩有信报至,庞双戟已遣子南下,恐欲解说诸事,又或留雒阳为质,今尚在途中,到时再论其余。不过我已先令人往上党传语,三辅、凉州民稀地广,军中卒兵损耗亦大,愿南下相投者,邓慕安必妥为安置。”

看田麻子骤然吃惊模样,邓季大笑:“待庞双戟之子至雒阳,便道出千般理由来,传语之人吾已追之不回。”

之前顾着两下情谊,司州未广招黑山人马、袁军降兵,真这般传语过去,庞双戟不知要叛逃掉多少兵员,陪邓季笑过几声,田麻子再疑惑问:“并州事既有定计,何不遣军往凉州早平叛乱?不闻遣军往西凉,亦不再出兵并州,我方心忧寻来!”

邓季又收敛笑容,轻叹气:“诸军伤疲,且让卒兵多修养两日。近日凉州捷报不断,庞德、杨秋已渐平诸郡叛军,左军师则使人传檄金城各地,上列数各叛军为首之罪,多为金城人,再语诛韩遂者,获罪可免,无罪拔赏。韩遂惊惧,并不敢出战。”

田麻子来访两日后,邓季果然将虎牙、骁骑两军遣往凉州,助贾诩平金城韩遂。(未完待续。)

352.亡马

茫茫戈壁荒漠中,能寻到一处小湖泊绿洲,是足让人庆幸欣喜的事,可是东岸边的军士们却没有一个脸上带着喜意。

东岸边浅水里泡着一二十赤身大汉,几名士兵在沿着湖泊牧马,远处则有些散开去挖掘可食的野菜。

小湖东岸上,竖着十几具毛毡帐篷,只是相对人数来说,帐篷的数量有些严重不足。两百多人的人群中,大多数甲衣上全是污垢血渍,刀枪戟斧胡乱交叉摆放在人群中央,人们三五成群,无精打采地蹲坐或躺卧在稍微阴凉些的地上,有些已发出鼻鼾。

“踏踏踏!”

远处马蹄声传来,在清醒的士兵中引起一阵骚动,湖中和四周挖掘野菜的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尽力往远处看去,站在高处瞭望的军士已大声喊道:“是马化所领狩猎队归来!”

这下,连眯着觉的军士都被同伴唤醒,上百人拥挤在一起,努力伸长脖子,期盼地看着归来的五六十骑。

只是很快,期盼就变成了浓浓失望,归来的骑士们脸上也全是无奈——作为狩猎队,马背上总共只有三只水鸟,除此外并没带回任何猎物。

人群又怏怏散开了去。

领队的马化自去寻主人禀告,其余归来的狩猎队骑士要么牵坐骑去饮水,要么也褪去衣甲跳入湖中,只剩下不多的几个混入人群中去。

“昔日在武威,我闻敦煌、张掖野羊极多且肥,四支狩猎队外出,如何尽不得遇?”

帐篷后的阴凉里,一名被惊醒的少年再睡不着,出声问刚在他身畔坐下的狩猎队大汉。

这大汉身材比周边其他军士要彪壮许多,闻言只轻轻叹口气,随后就抱着弓长久沉默。

他脸上还满是风尘,没心情去十余步外的湖边清洗,也没心情搭少年的话。

窝在几步外草地上的一名干瘦汉子吐掉嘴中含着的草茎,张嘴替他回答:“前日我等已在此地射杀数头,余者自警觉,见骑队便远避开去。”

若没有这大群人在,这湖边每天少不了野羊群来饮水,现在视野中却再看不到。

听他这么说,先前说话的少年有些难受:“猎食不足用,只有再寻坞堡夺粮?”

窝在草地里的干瘦汉子耸耸肩:“除此尚有何途?”

汉子反问之后,少年将头低下去,这一个小圈子便暂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觉得气氛不对,躺在草地上的干瘦男子扭头,才见少年面前野草叶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片刻之后,又有两滴从高处落下。

干瘦汉子从草地中跳起来,在少年后脑勺上“啪”地重抽了下,怒骂:“你我西凉男儿,自娘胎起就要遇厮杀,尚见不得死人么?”

干瘦汉子这一下,周围的军士尽吃惊,视线都转了过来,少年身旁坐着的壮汉倒无动于衷。

少年抬起头来,脸颊上尚挂着泪珠,悲声道:“我等沿途遇羌部尽绕道,所破皆为汉人坞,其内老少尽屠!终究同族,便吃食不足,将军何不往劫羌人?”

汉子“嘿”一声后,骂道:“小儿痴傻,今尚不知事?羌人势大,又多马善骑,难尽屠一部之众,若走脱数人,转瞬便召诸羌共追仇。于此西地,我等今不过四五百骑,若依你言,岂不寻死?”

四周军士看他们一会,又都觉得无趣,麻木地各自转开头去。汉子骂过后,见少年呆呆地不再言语,应该还在难过,便自气呼呼坐到彪壮大汉旁边去。

三人在一起呆的时间长,勉强算得朋友,少年半天不出声说话,壮汉不忍,胳膊肘轻轻顶下他,终于开口说话:“莫再念此等事,将军前日便遣人察阳关之状,若无意外,三五日可得出关!”

壮汉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嘴皮也干裂,只是他并不想去寻水喝。

闷葫芦般的壮汉难得开口一次,少年仿若未闻,干瘦汉子倒接过话去:“黄君,至楼兰国,将军欲投奔权贵,又或自占地称雄?”

原来壮汉姓黄,听问后只摇摇头,表示他也不得知,干瘦汉子便自语起来:“队中无人识楼兰语,不知楼兰人可通汉话?”

如今西域诸国,阳关外便是楼兰,又称鄯善国,这支队伍要出关,是最先到达的西域小国。

凉州多年乱下来,玉门关和阳关都已废弃,再没汉军驻守,只要前往探察的斥候归来,无甚异状,队伍便要开拨出关去了。

背井离乡到那异邦去,或许还有再为人上人的一天。

干瘦汉子又絮叨一会,身畔两人却左右都不搭理,他一个人甚没意思,知壮汉自令居县出来便不喜开口说话,只得又回头拉少年攀谈:“我父兄皆战殁于冀县外,自视司州为仇;黄君则身受将军救命大恩,不愿弃离。故我二人随将军至此,虽死无怨。倒你这小儿,本为老将军收养,既不喜将军屠汉民事,何不自去?”

被干瘦汉子这一问,少年总算回神,开口自问:“何不自去?离了马氏,我可归何处?”

这支队伍就是随马超出逃的残军,数千人逃出令居后,寒心者众,沿途散去的人很多,如今所剩已不足五百骑,马超也无心管束他们,除了攻打坞堡屠民掠粮时,平日极少出来见人。

少年脸上泪痕已干,又仰头发呆一会,方开口再问:“当日令居城外,邓慕安军中真是老将军?天下貌似者颇多,两军相距本远,如何识得明白?”

干瘦汉子怔了一下,失笑道:“至今你尚不信?”

“人人皆如此说,然令居城下我未得亲见,辨不明白,如何定夺?”少年犹豫下,还是摇头:“将军幼时便随军中,多年杀伐,性自暴烈,然当不会陷老将军于难!”

看干瘦汉子张口结舌的模样,少年再冷哼一声:“弑尊亲之辈猪狗不如,天下尽厌,将军世家子,岂会如此?”

干瘦汉子不知如何接口。

只是片刻之后,背后帐篷内突然“唰”一声响,乃是利器切割的声音,三人久在生死边缘徘徊,应变已是本能,听清就是自家背后帐毡响,几乎同时窜身跳出去。

“唰!唰!”

再两声后,帐篷被利刃割开一个大洞,毡皮软软落下,露出里面两人来。

当先一个面目狰狞,手持宝剑的正是马超,后面则跟着马化。

壮汉、干瘦汉子、少年都有些发呆,马超无心理事,马化等亲卫也都心虚,这支残军早毫无军纪可言,平日里三五人私聚在一起,什么都敢说,比这更严重放肆的也有,只要不被马超亲自听到就没什么问题。

可是今天,自己三人居然就在马超帐外议论,先前的话分明都被听了去。

这位主将可是动辄杀人的马超,再亲近的人也不敢激怒他。

怪只怪仅有的几顶帐篷全一样大小,难以分辨主帐,最近大家又都浑浑噩噩的。

看马超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眼,三人心直往下沉。

从破洞中走出来,马超目光锁定少年:“汝敢乱我军心?”

只喝骂一句,便挥剑砍去。

马超出来得急,没有持长械,但少年已吓得不能动弹,避让不开,壮汉急丢开怀中长弓,返身用身躯护住少年。

“当!”

马超一剑砍在壮汉铁甲上,怒气更胜,本只想杀少年一个的,现在不管不顾,提高剑再砍下,正劈在黄姓壮汉脖颈上,顿时血光飞溅。

只是壮汉反应不慢,一手死握住剑刃往外推,一手抱住马超,招呼少年:“速走!”

马化亦拔剑上前,越过马超,挥手将长剑捅入少年腹内,才返身去踹抱住马超的壮汉。

壮汉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反应!

马超最先挥剑砍少年时,干瘦汉子本已傻掉,直到壮汉脖颈中剑,才激灵一下清醒回来,左右顾望,刀枪都架在远处,只壮汉弃下的长弓就在脚边,俯身捡起就冲上前。

弓身从被壮汉死死抱住的马超头上一套,待弓弦落在他脖子上,脚蹬住他后背,弓弦便吃紧,勒得马超喘不过气。

马化只来得及踹壮汉一脚,马超已经遇险,嘴中急声呵骂,返身去帮马超扳弓弦。

几人手边都没有趁手长器械,但瞬间已死死纠缠在一起。

突然发生的骤变,让周边清醒的军士在同伴鼾声中看得发呆,湖泊中、四野掘野菜的察觉到的尽张大嘴,不过只能远观。

地上少年嘴中连咯几口血,突然癫狂大笑:“果然无差,确是忠孝两全,仁义无双!”

“哈哈哈!”少年一边疯笑,一边坐起身。

马超被死死勒着脖子,手上却丝毫不放松,让剑刃割得壮汉手掌、脖颈更重,听到少年疯喊,吃力怒喝:“杀!竖子……焉敢辱我如此?”

“啊!”

少年艰难坐起,用力将插在自己肚腹上的剑拔出,惨叫一声后,不顾血如喷泉,踉跄着扑上前:“忠孝两全,仁义无双啊!”

这一刻,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都已化身为野兽,马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会一味地往外拽弓弦,浑然未觉少年已经上前,挥着他的佩剑,一剑刺入马超脖中去。

一剑之后,少年软软跌倒,不可能再起身。

干瘦汉子终于撒手,与马化一起呆看着眼前局面。

“竖子……辱我!”

马超瞪大双眼,看着壮汉、少年,终于缓缓跌倒。

壮汉也失去临死前的勇力,两具身体合抱着一起倒在地上,三人的血全流淌在一起,红艳艳的聚了一大片。(未完待续。)

353.赔偿

秋意渐浓,西凉的寒风开始刺骨起来。申叔坐在泥地里,任由寒风将他衣衫、发须吹得乱摇摆,刮得手脸上肌肤生疼。

看着还属于自己的这份土地,他很是沮丧,很是不舍。

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亩地,难不成一次都没耕种过就要放弃了么?

年初全家从南阳历经苦难搬迁过来,到时已错过春播,而现在虽正是撒种冬麦的时节,别家都在忙活,申叔却已不能再将带着希望的种子撒到田地里去。

这份土地,只边角上种过些菜蔬,其余一直都是荒着的。

家中已悄悄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这生活不足一年的地方,再次踏上遥远的旅程,南下回南阳或者上庸去投奔族人。

若不是长子申丑还未养好伤,若不是心底还有一丝丝不甘,申叔家或许已经启程上路了。

有庞德、杨秋扯开旗号在临近几郡肃贼、招抚之后,叛乱总算是渐渐平息了下来,别处不一定就比西凉太平,迫使申叔离开的原因不是兵灾,让他不惜忍痛放弃田地、离开新的家园冒死再次上千里大搬迁的原因很简单——他家为讨生活而替官府放牧的十几匹马儿,全被乱贼给抢夺了去。

叛乱来得实在突然,部分见机快的民众,逃到郡治、县城避过大难,也有些死在道路上、县城中,申叔这样不肯动窝的,只能被动等待灾难降临。

天见可怜,当时为拦阻冲入家中的乱贼们夺马,申叔背上还被抽了几鞭子,而他的长子申丑则脑袋上被乱贼用刀柄重重敲了一记,当时就昏厥了过去。

乱贼太凶残,再纠缠下去一家子都有性命之忧,与妻子一起抱着晕死的长子,申叔没敢再继续吭声。

这一次祸事,非但替官府放牧的马匹全被抢走,他家自养的三只羊儿也没逃过毒手,全入了乱贼们的腹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申叔自己年纪大了,长子申丑又未成年,家中并没有可以被强抓加入贼军的男丁,所以没人送命。

当时,同屯未逃离的百姓精壮就有十几人被贼人强征走,直到最近乱事渐平息,才终有七八人得逃命归来,其余的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想着遇难人家妇人孩子们的痛声嚎哭、刺眼的孝中白色、自己还出力帮忙垒起的无尸坟堆,家里没有损失人命确实值得庆幸,但该死的、遭瘟的叛贼抢走官马,却也是申叔这个小家庭承受不住之痛。

当初接下牧马这份差事时,申叔只想着官府所给佣资足够养活一家子,牧马条件也很宽松:所牧官马若病死、遭瘟疫,损失由官府承担,不用申叔赔偿;若走失、被盗窃、跌伤等,损失当由牧马者赔给官府,以匹马三十石粮食计。

放牧在西凉民间的这批官马,都是当初从羌氐、西凉联军缴获来的,都能作战马用,官府本只准备让后到错过春播的南阳民养护一年,挣些口粮,事过后建新养马场来统一管理。

在老家南阳,战马价格历来高居不下,申叔也知道,即便是在西凉,三十石粮食一匹马的价格也是官府压了又压,低得不能再低,根本不是正常市价,就是怕他这等升斗小民不慎折损一二,赔偿不起。

官府给出的马匹赔偿价仁至义尽,可对申叔这样的小家庭来说,一下将十几匹马全数弄丢,四百石的粮食也是天文数字,怎么赔得起?二十亩地照常耕种,即便年年风调雨顺,阖家上下七口人省吃简用到极致,每年交纳赋税后最多能再有三五石余粮,近百年才赔得清这笔账!

之前谁都没料到西凉会再发生规模这么大的乱事,订立契约时并不周全,乱贼抢去的马匹该怎么算?不算盗窃,这么大的损失由官府来承担?

举州叛乱这样的大祸,损失官马确实非申叔这样小小牧马人的责任,可是面对自古起小民就畏之如虎的官府,难不成申叔还能去讲理?去讨价?

而且,他申叔就没有丁点责任?牧马的人家非只一户,那些提前冒险赶着马躲往城池里的,就不全像他家这般倒霉,不少也将官马保护了下来。

若申叔这样丢马的不用赔偿,那些冒死保住马匹的人家又该如何?

所以,就连申叔自己也知道,不赔,说不过去。

赔,赔不起。

叛乱渐平,各郡官方能运作后,就开始统计乱中损失,各郡共有三千余官马被乱贼抢夺,如此多的损耗,牵扯极大,别说各西凉郡太守,就连还在令居主持平叛的左军师贾诩都不敢轻易下决断,只能等消息传到雒阳,由邓季亲自定夺。

不过这一来一回,耗时颇长,至今尚未有结果传回来。对申叔来说,等待的每一日都是万分煎熬,前途似乎又是可以预见的悲凉凄惨,全家若不想背负这笔巨债,也就只有悄悄打点行装弃地逃离一路好走了。

只能离开,还种什么地!

一世穷鬼命,这二十亩地,终还是无福享有,以自家的卑微弱小,再多的不甘、不舍又能如何?

这般肉疼着、悲哀着,申叔一直呆呆坐在秋风中,身凉,但比不上心中凉。

直到下半晌,一屯中相熟的结束今日耕作准备归家,路过时看见,唤了好几声,方才将他惊醒回神。

无精打采地走回屯中,到了家。

几个小的没心没肺不知跑哪里疯玩去了,榻上养伤的长子还厌厌的没力气,老妻独缩在里屋抹泪。

听到申叔进门的响动,老妻打起精神,抹干眼泪出来,对他埋怨道:“朝食又不归?灶上留有吃食。”

申叔靠墙蹲下,低头不吭声,老妻又小心道:“午时亭里人来过,召你去亭所。”

申叔“嗖”地又惊起。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屯长王谷不幸死在乱中,官府还没来得及遣新屯长来任职,本屯是甲屯,与亭所在一起,民务大小事便暂时由亭中代理着。

贼叛来得太突然,官府没能及时组织百姓避乱,波及到高平县的时候,颜伯领着游缴等亭中小吏,集拢近百精壮,一直游走在贼军周边袭扰斩杀不停,尚不时派人将各种消息传递进城里去,即便叛贼大军围郡城时亦未放弃过。

听人说这次乱事中,亭长颜伯亲手砍下的叛党头颅就不下六七个,如今乱平再归来暂时任职,或许早晚便要升迁,已愈发使人生畏了。

亭所相召,想到有可能要遇这位杀贼如杀鸡的亭长,正准备畏债潜逃的申叔顿时就心虚了,急起身出门,老妻在后叫他先吃饭再去,只是充耳不闻。

一个人走到亭所外面,又不敢进去,磨磨唧唧老半天,直到颜伯领着三老等人出门。

申叔吓了一跳,颜伯也看见他,开口道:“午时便使人召你,如何此时方至?”

申叔呐呐不能答,颜伯先转头对三老等:“且暂候一二。”

也不让申叔进门,就在亭所门口,颜伯对他道:“你等失官马之家,雒阳已有定论至,所失当偿官府。”

连日的惶恐终于有结果,听到这话,申叔痛苦地闭上眼,本来最后那丝不甘破灭,人应该解脱的,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颜伯再继续:“然此事官府亦有过,邓公传语,所偿数当减半……”

尚未说完,申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张口打断他:“减半亦还不起!”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到对方脸上去。

颜伯居然点点头,同意他的话:“然!故邓公尚有仁政下,此次讨贼缴获之马,各郡失官马之户若无从贼事,许再牧养母马三五匹,只此番无雇薪给付,待各家母马产育,一驹可抵欠马一匹,若得五载偿完,便罢!”

咦!

申叔几疑耳朵听错,欠账减半不说,还许再养牧官马,以官马生育的小马驹抵所欠大马,这般简单,自家之前所谓的天大难题就不存在了?

这样的好事反让人难以置信,申叔尚激动不能语,颜伯又道:“失官马之户,再牧马不得俸资,吃粮可由官府暂借,限三岁内还清;所欠官马五岁内尚不得还清者,按十石粮一马之价赔偿!”

颜伯一口气讲完,见申叔已是呆呆傻傻的,伸手轻轻一推:“可听明白?”

申叔激灵回神过来,什么都顾不上,只是眼泪突然成串往下落,反倒把颜伯吓得一跳。

尚未出言劝慰,申叔双膝一弯,身子已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在地上,他想说些感激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嘴里只会“呜呜”地乱嚎,越叫似乎越是伤心,最后眼泪鼻涕尽都糊到脸上。

好半天,颜伯与亭中三老等才将申叔扯起来,劝解几句,止住他激动的情绪。

待申叔平静下来,几人还有别事,便告辞离去。

申叔又在原地站一小会,看看天,看看屯中的民居,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们。

世界似乎突然就变得和之前不再一样了。

良久,才突然想起一事,忙像个小孩儿般蹦跳着往家中去。

离家老远,他便扯开喉咙呼喊他的老妻和孩子:“屋里耶!备麦种~补冬耕耶~”(未完待续。)

354.渡江

徐晃、张辽并肩站在堂下,大声冲邓季道:“司州四军之众,两岁内恶战不息,皆有损伤,然当以我荡寇、威烈为最,卒兵折损过半!主公既得数千新卒兵,以之先补荡寇、威烈,便太史子义、赵子龙得知,亦当无异议。”

自与上党庞真起隙,邓季放开来收容黑山贼众,毕竟在太行混过几年,他在黑山贼众中的号召力远远强过黄巾、泰山、白波等去,此时尽体现出来。

等邓季纳人,原先黑山各部包括多年跟随庞真的老贼,特别是其中自持武勇可选入卒兵的,多弃庞真南下投奔司州。

麾下兵员突然大流失,庞真左右禁止不住,无奈只得换占太原、雁门等郡后所招近万新军来守上党,旧部与黑山老贼则尽遣北上,局面方才稍好些。

犹是如此,也未完全禁止得住这股浪潮,甚至换防到上党的新军中,也有些无家室牵挂的觅机南下。

到这时候,邓季、庞真两位贼首的真正差距体现得一清二楚。

庞真虽恼怒,却也自觉先前自家理亏,又不能真正将邓季得罪到底,只能生生忍下郁闷。

其子庞迁赶到雒阳,邓季召见时,自然矢口否认有招人事发生,也不留他下来作人质,重申一遍两家盟好后,便遣归去。

而实际上,近月的功夫,南下到司州的黑山老贼中,就已挑出卒兵两千余,全屯在雒阳城里。

加上之前曹军降俘中挑出的卒兵三千,此时邓季已有五千余卒兵补益,虽尚不能完全弥补各军折损,却也算一大进项。只是各家期盼良久,邓季这位主公并不同之前行事,将这些新卒兵立即补充到军中去,连刀盾卒都未派往武卫军中去。

除磐石外,各军皆受创,就只这点卒兵,别人多一些,自家就要少一些,邓季不分人,将军们自然坐不住了。趁太史慈、赵云往援西凉不在,受损最重的威烈、荡寇两军主将便相约来缠邓季、田丰,想先将这数千卒兵瓜分掉,不给其他家机会。

面对两位爱将的请求,邓季却摇头不同意:“此番所获卒兵,并不补入四军。”

作为主力,四军折损如此之大,新卒兵不补入?徐晃、张辽皆吃惊难信,田丰在旁插言:“非只今岁所得,明岁合龄入选之少年卒兵,亦不得补入四军、武卫。”

“为何如此?”这更是晴天霹雳了,近两年苦战恶战下来,司州各军就以威烈受创最重,袍泽战死沙场虽无怨无悔,军中上下却都盼着得新鲜血液注入,重整军势军威,听闻此言,张辽便惊叫起来。

荡寇军数据虽略好过威烈,然车黍所领果毅校尚在凉州随贾诩平叛, 尚不知折损如何呢,徐晃这位平时不求赏赐的将军,也指望军中能得到补充,只是他言语不多,张辽语后便眼巴巴看着。

对着两名将军期盼眼神,邓季只能详作解释:“西凉之地,此番便得平韩遂,亦需一支守土之军常驻,方可得安,此军虽与磐石、武卫相类,然凉州广袤,全军需为骑,此其一也。”

磐石守河内、武卫守河东,都是以一军之众守一郡,西凉却是一州之地,如今邓季已治数郡,即便得灭韩遂,再无外忧,也得防范众多羌氐部落作乱,只以一军守之已经是极限,而且非骑兵不可。

“此外,我等今得大胜,料二三载内袁绍、曹操、庞真尚不敢犯,正外取之时!然荆州水道阻隔、兖州不可守、并州交结袁绍,尽不可图。左右军师、徐别驾皆言,此时正当全力谋夺汉中,以望益州。只陇、蜀之地山川连绵险峻,不利骑军,若欲用兵,需再组步军一支为用!”

张辽、徐晃皆怔住,邓季略歇口气,再无奈道:“马军、步军各一,皆不可少,故暂无卒兵补益你等四军。”

新组建一支守土的骑兵、一支攻伐张鲁、刘璋的步军,在这时候,确实都有必要。

“若如此,两载内诸军尚难补全!”明知形势如此,张辽却还是有些不甘心:“莫非主公不用吾等效命?”

邓季再摇头,道:“你等四军便无补入,亦足慑袁绍、曹操!且若有愿改往凉州守土、或全军改步战,可得先补满,否则需待占汉中后,再以其地军民中所选卒兵补入。”

韩遂已经独木难支,虎牙、骁骑再往讨,当便败亡在即,凉州应该很久再没有大的战事,四支主力大军,谁愿意改去守土?习惯了骑战,谁又愿意放弃心爱的战马改去做步兵?

就算将军们愿意,下面卒兵只怕也尽要反对。

不愿改变主力骑军地位,短时间内想要补满军队编制,真的就只能等取汉中之后再说,张鲁治下五六十万民,想必挑出万余卒兵没问题。

对这个结果,徐晃、张辽都不太满意,只是这时候也只能为大局着想,选择默认。

————

秋季多雾,宽阔的江门上,此时便被浓雾笼罩,目光看不出去三丈远。

数十艘艨艟(注)巨舰在浓雾中靠近江北,舰上有人敲响铜锣,惊动临近两个烽火台上军士,听闻是自家军独有的音韵,烽火台上军士们以鼓声回应。

往来应和的锣鼓声中,船舰靠岸。

岸上数十披甲军士相拥着等候的是孙策所任庐江太守李术,待舷板搭上岸,李术领岸上人等齐躬身喝道:“恭迎将军!”

恭迎声中,一名名甲士从船舷跃下,集结成列,很快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群。

众甲士之后,孙策、周瑜、韩当、董袭鱼贯而下。

这片土地是庐江郡,属于扬州,不过在长江北岸。袁术败亡后,其所任庐江太守刘勋为孙策所败,这里亦是孙策治下,不过与江东隔着大江,平时有事增援不及,孙策又忙与荆州大战,这块江北飞地只委派李术来治理,孙策给兵三千而已,本随时可能放弃的。

孙策周瑜同年生,今年虚岁都是二十五,君臣皆年少,周瑜倜傥,孙策英武,家中俱有娇妻,正人生最写意之时。

孙策唤起李术等后,周瑜一边随他向前走,一边轻叹:“我等忙于讨刘表,亦畏江北势强,少敢渡江,不意今得归郡中,只不知能否得机归舒县一探?”

“公瑾思乡?吾亦念舒县!”

周瑜就是庐江舒县人,少时与孙策交好。当时孙坚出征,周氏为舒县望族,周瑜邀本居住在寿春的孙策全家迁居舒县,还使族中让出路南大宅给孙氏居住,多有照顾。

所以孙策也在舒县居住过,只是舒县虽曾为庐江治所,到汉末则已几次变更,刘勋、李术都更注重建设防备战略地位更重要的皖城,对舒县几乎放弃,如今李术的三千兵马便全在皖县,算是将郡治所定在此地。

此次渡江,为的是大事,只会暂入屯兵的皖城,不知道是否有闲暇回舒县看一看,周瑜有此叹息,孙策也是附和,倒惹得李术心中惴惴难安。

孙策、周瑜倒都没对李术重皖城轻舒县有不满之意,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船上下来的数千甲士都在军官喝令下护卫在周围,一起前行。

先前话语,韩当老成许多,没开口接话,董袭却忍不住多嘴:“曹孟德惨败于河南,其势大损,得此天赐之机,我等此番定可轻取九江,待得其地,仰淮而守,扬州尽在手中也,他日北地亦可得纵横!彼时将军、公瑾欲再归舒县,岂不容易?”

孙策似为意动,笑应道:“都尉所言甚是。”

董袭字元世,后人书避李世民讳,改称元代,只是他年纪比孙策要大,不好直接叫字,孙策便以自己封的官职扬武都尉来称呼。

说起这话题,周瑜却无多少喜色:“曹军虽新败,吾等尚需敌刘表,可用之军亦不足。九江各地皆罢,唯寿春曾为数国之都,城坚难克,谋之当不易!且吾等江左之军,骑不过二千,此番渡河又尽未相随,若曹操拼力往援,亦可忧也!”

寿春春秋时为蔡国都城,战国时为楚国都城,到了两汉,英布等前后数任淮南王都以此为王城,确实城高坚雄。不过唯有夺得寿春,才能将扬州最北的一个郡九江郡控制在手,如此战略要冲,孙策江东军若欲北上,不可不取。

周瑜说完,又叹气:“惜道路远隔,细作往来艰难,近月方可得知北地大小事,吾等甚难谋划周全。”

孙策“哈哈”一笑,无事般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瑾何需多虑?既得闻庞真占并州,推之袁绍当挥师南下,足矣!曹操大敌并非我等,又逢此败,便无袁军毁盟南侵事,岂能再处处防范周全?此火中取栗,成败天定,倘若吾等得机,或尚能得北入定陶,迎天子往江左,以表臣节!”

听到这话,众人皆笑。

孙策又回头吩咐韩当:“吾等此次出兵九江,无需遮掩,当大张旗鼓,缓进缓图,然外围需多遣探马斥候,往来探查!”

韩当:“诺!”

建安四年秋,孙策兵出庐江,号称三万大军,北犯九江,时九江郡曹军只寿春有郡县兵二千,其余各县皆望风而降。

离得最近的援军是驻扎广陵的曹仁,他手上还有三千军马。

注:艨艟,又作艨冲、艨艟。东汉刘熙《释名?释船》载:“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船形狭而长,航速快,专用以突击敌方船只,是古代水军的主力船。此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以生牛皮蒙背,具有良好的防御性能,开弩窗矛穴,具有出击和还击敌船的作战能力,以桨为动力,具有快速航行的性能。(未完待续。)

355.九品

九江是曹操在扬州所占的唯一一个郡,孙策大军入侵,探马不敢耽误,立即将消息飞速传往定陶。

大军新败,正势微之时,自袁绍让并州给庞真,郭嘉点破,曹营上下皆知本初大军欲趁虚南下,尽多恐惧。

孔融爱名,奉诏后老老实实到朝中来任职,曹操先得北海兵上万为用。前遣往各地募兵众人,少者得四五百、多者千人,亦开始陆续回归,募新兵当在两万左右。

前番征河南,兖州库中甲衣、弓矢、刀兵俱用尽,一时补办不及,两万新兵又尚未操练、历阵过,真逢战时只可壮声势。然而又添得许多人马,或也可略挡一挡本初,上下众心方得稍安稳下来,只是等待月余,并不闻袁军有什么动静。

新军虽大缺甲兵,于禁却也操演不息,每多一日,曹军实力便多回复几分,眼见袁绍未立即南侵,众皆称幸,有人开始怀疑郭嘉判断失误,曹操倒坚信袁绍必然南侵。

这个时候,突闻孙策大军取九江,曹操更是失措,得报并未隐瞒,将之宣于众,期盼得计谋解此困局。

议事厅中顿时又炸开了。

袁绍南侵、孙策北犯,尚有邓季在侧虎视眈眈,这是大厦将倾?

自家等依附的曹氏还有未来么?

一时间各种议论纷纷、惊惶难表,独郭嘉起身立在面色灰败的曹操面前,对众人厉声叱道:“孙策并不足惧!诸公食禄任事,舍命破家亦为平常,何显此等妇人态?”

待众论稍息,郭嘉才再开口:“孙伯符北犯之军自号三万,此诈也!江东之地,地广而民稀,丁口不过百万,便数年大乱,渡江南逃者众,再得顾张陆朱四大姓倾力襄助,得兵五六万,已极矣!且孙氏与刘表为仇,虽江湖远隔,亦未闻有罢兵事,长沙、豫章至今连绵数战不息,尚需防江夏黄祖水师远袭丹阳,非留三四万军不可防备刘表;嬴秦至汉,山越皆桀骜难驯,时有叛起,孙氏岂得例外?诸郡非一二万军不可驻守!以此推之,孙策北上之军,不过万余而已!”

郭嘉所言极有理,听他仔细分析完,有数人面现愧色,议论声终再不可闻,曹操亦回神过来。

郭嘉再道:“为曹公计,今日大敌为本初而非孙郎!孙氏军少,莫如自弃淮南,孙伯符便得之,尚需分兵据守,年内当再无余力北上!曹公可得便聚三州上下,先与本初决一死战!”

程昱接口:“本初离间庞真、邓季,必惹司州不喜,吾等尚需遣使往雒阳,示弱于邓慕安,便不得解仇,亦勿使其助河北!”

郭嘉、程昱语后,曹操等正在脑中计较此事可行程度,众席中突有人高声道:“聚众议事,郭奉孝独立于主公之前,顾盼左右,叱责诸君,此非僭越乎?身为军师,行为失检非礼,岂可为文武表率?”

众人回顾,才见说话的是原刘备麾下的别驾陈群陈长文。

诸人注视下,陈群再责郭嘉:“且袁军南下,全为军师臆度,今尚未见其行。若其军不来,妄让淮南与孙氏,曹公岂不为人所笑?”

郭嘉建议放弃淮水以南,就要让出九江、广陵二郡去,这两郡行政上一属扬州、一属徐州,却都是战略要冲之地,轻飘飘一句话就让给孙策,曹操也是不舍,所以之前一直皱眉算计得失,闻陈群言语,倒先笑了:“长文方正,奉孝亦无心之失,何究其罪?”

郭嘉名士风流,时有放荡不羁事;陈群急智断谋非其所长,然通史治典,亦甚得用,只是身为大族陈氏宗子,对人对事都甚严苛方正,诸事循礼,自降曹操以来,见不惯郭嘉做派,已弹劾过数次。

曹操重用郭嘉,也不愿冷落陈氏宗子,不以其言怪罪,只每次都替郭嘉开脱。

先前一时激动,又忘了尊卑上下,遭陈群斥责,郭嘉也是无奈,众目之下,只有躬身朝曹操谢罪。

待郭嘉归座,曹操见陈群似乎还有话说,先问:“长文可得解今日之局?”

陈群乃挺身离席,行到亭中,下拜再起身而禀:“臣下愚鲁,未得妙计解此危局,实惶恐!只自思当今诸侯并起,公志在平乱济民,匡扶汉室,袁绍、孙策或一时势大难治,然皆非生死大敌也!唯司州邓季,以四等民之策妖惑人心,仗悍卒精兵行暴戾无法,根基日深,方为公心腹之患!旦夕思之,望除此獠,终偶得一法,或得可用,欲禀于公前!”

最值得忌惮的是邓季,听闻这话,顿时让荀彧等忘却袁绍、孙策威胁,凝神准备细听,曹操也神情一振,急道:“长文且言!”

陈群方侃侃道:“邓季所仗者,法度也!行其法,司州方卒兵精悍、小民受惑,上下效命,故诸侯难讨。然功勋世家、家有余财之户,本天下砥流之柱,尽受其害!以某愚见,公欲敌邓季,布王道于天下,亦当制法度,固根本,人弃我取,尽收不容于司州之世家豪杰为用。或可禀于天子御前,凡有功者,官赏其户为世家,世家品评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平、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以品级给付田亩。品世家之外,亦当同此类品人:世家子弟,得功拔赏,升其家品级;十载无入品贤才出仕,或仕官最显赫者品级低其家品三品以上者,则降其家之品级。其余寒门贤才、军中勋高者,令其自创世家,观功高才俊如何,赏以品级!以此法聚天下贤士、豪杰,敢有不效死者?或可得与司州抗衡!”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厅中人人早都已屏住呼吸。

历史上的曹丕时代,陈群所创九品官人法,或称九品中正制,以郡县中正官品评人物,是察举制的一个延续,在创立之初更重视人的德行、乡评,家世本只是品评的补充,笼络世家之余并不与曹操先行颁布的唯才是举令相冲突。只是司马懿掌权后,为获取世家支持,补充设立大中正官,此职为二品才可出任的高官,上上一品只是虚设,没人能得,二品全是高等世家,大中正官被高等世家把持后,渐渐变成品评人物只看家世,不管品行、乡评如何,才形成两晋南北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门阀制度。

如今这世多出邓季来搅局,陈群得到司州制度借鉴,更为了和司州抗衡,提出九品制度已提前好些年,内容也变得面目全非。

唯才是举其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损害到世家大族利益,只是比起司州制度来,这点程度在世家承受范围之内,反对声音小罢了。如今陈群之法在大幅度拉拢世家的同时,兼顾寒门子弟,亦加重军功的给赏,确实比唯才是举更要合用、更能拢聚士心。

若施行此法,或可能正真与邓季抗衡,禁不住闭目细品良久,曹操才睁眼:“长文且先归席!”

再问众人:“诸公以为如何?”

这重磅炸弹下来,反应不及的还在权衡其中得失,荀彧、程昱开口赞:“此法大善!”

郭嘉亦朝陈群作揖:“此非一城一地之谋,实可定百年之基也!长文之才,十倍胜嘉!”

这三人盛赞间,其余文武也渐渐品出其中味道,世家得利、寒门亦有机会、也如司州重赏军功,可谓面面兼顾,顿时皆交口称赞、激赏不已,便个别觉得有些荒诞的,也被淹没在人群中。

见麾下并无阻力,曹操亦觉可行,问陈群:“此法何名?”

陈群犹豫一下,起身回道:“九品世家法!”

曹操点头:“善!劳诸公同与长文修编,拾遗补漏,待成文,请天子下诏施行!”

便得短日内探讨成文,真正的争执应该在各族得何品上,没有个一年半载的,这九品世家法施行不下去,还解不得眼前之局,待此新法成为定论,曹操再问:“孙策北犯,又当如何?”

得陈群提新法,厅内众人注意力打岔,此时情绪都稳定许多,曹操问计,全绞尽脑汁苦思起对策。

一会后,辛毗道:“军师所料非误,本初早晚定南下!孙策虽趁虚北犯,难以制衡,然江东军少,得九江便当属意外之喜。以军师之论,尽让淮南之地,再遣使示弱于邓季,聚力先敌袁绍,方为上策!只地不当轻与,或可使人传语孙策,以九江、广陵二郡地换若干甲胄、刀兵,弱彼之力,又可充实我新军,如何?”

郭嘉、荀彧、程昱皆点头称善,曹操便令按此施行。

数日后,曹操请天子下诏,向天下宣告九品世家法,各世家豪族才开始扯皮,都想讨要更高品级,军中已先得大行其法。

按其法,逢战斩首二十四级者,可得列下下品之家,许多功劳够的军士得依此开创出一个新的世家来,功勋尚不足者,也多摩掌擦拳,准备拼搏一把,军中士气大振,一扫之前颓势。

孙策挥师未至寿春,曹操使者已至。其实孙氏在江东根基尚浅,顾张朱陆为江东四大世家,都只是接受眼前局面,还远未到鼎立支持的程度,孙策此时用来图谋九江的人马只有八千。

闻曹操使者传语,不费军力便可得淮水之南九江、广陵两郡,两家又不用交恶至极,尚可留力对付刘表,孙策、周瑜皆喜,立即应允。

待江东调四千甲衣,一万刀枪至,曹仁已领军到寿春,大军取了这笔物资,果然依约退过淮河,将淮南之地尽让给孙策。(未完待续。)

356.封王

其它世家为得何品争论不休,曹操却是个图实利的,既设此制度,不会像后人那样将一品空置着,让争论的继续争论着,他先请天子下诏颁布一品世家:沛国曹氏、沛国夏侯氏、弘农杨氏、颍川荀氏、鲁国孔氏。

这五大一品世家中,曹氏、夏侯氏两家自不用说;弘农杨氏一直是与汝南袁氏、扶风窦氏齐名的大族,现又有杨彪在朝中出任三公之一的太尉,正需拉拢;荀氏自荀彧投麾下后,卖力拉拢颍川士子为用,居功甚伟;孔氏则为孔子后裔,可借他家拉拢天下士人不说,尚要赏孔融让北海之功。

其余颍川陈氏、颍川郭氏、东郡程氏等帐下有功之臣的家族,先按重用程度和功劳各给对应品级打赏。

皇室并不能给封,袁绍马上就成为敌人,托庇在袁绍治下的世家连汝南袁氏便都不被提起;反倒是江东之地,名为交好孙策,实则欲分化拉拢顾张朱陆等大姓,广赐给品级,孙策家族亦被封在三品。

如今还是大汉天下,曹氏、夏侯氏、旬氏三门突然成为最耀眼的新贵,自然让许多自持祖上为汉室勋贵的不忿,然而乱世如此,不忿归不忿,九品世家法大行之后,更多家族为谋求高品,开始将家中杰出子弟派出求仕,其中就有曹操属官司马朗之弟司马懿、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清河崔氏中崔琰已被袁绍征召为官,得闻后也弃袁绍,领家族南下投曹。

豪族地主,并无显祖的,多投奔到军中,有些还捐献物资,多欲求赏。

除治下新军外,曹操分遣诸将守北海、东郡等要地,专防河北来犯,然到秋季快结束,尚左右不见袁绍发兵,正多疑惑,崔琰南下投奔,便招来问内由。

崔琰不屑道:“本初孺子染恙,欲留家待其病愈,方再出军!”

曹操愕然,一会后仰天大笑:“吾自以为败于河南,势衰至极,畏本初如虎,不意其行事尚如此,何惧之有?”

袁绍第四子袁买年纪尚幼,因是中年得子,更得宠爱。曹操河南逢大败,正危势之时,若欲趁虚征伐,宜早不宜迟。然而袁买此时重病,袁绍顾念得紧,军国事统统抛弃不顾,沮授、审配数劝皆不肯听。

此事外间流传不广,曹军探马难以探得,直到崔琰至曹操方晓究竟。

袁绍或许是位合格的父亲,却不是一名合格的君主,此事之后,麾下文武重臣多有怨言起,崔琰更是听闻九品世家法,立即就弃河北南下。

曹操则在九品世家法下,不断有人投奔,新募之军亦操演不息,势力一日胜过一日,若得拖到明年,大败后的虚弱就将不复存在。

此消彼长,何不敢一战?

左右等不到袁绍南下,曹操麾下文武大祸临头的恐惧正在逐渐消失,河北难敌的观念亦开始转变,到此明白内情,皆哂笑不已——非但袁绍可敌,说不定自家还能反谋一场大胜!

要求一场彻底的大胜,外部不安因素不得不先稳定,孙策已得暂安,如今唯所虑者,司州邓慕安也。

此时的邓季,挟大胜之威雄踞关内,外患只西凉韩遂未平而已,其余袁绍、刘表、张鲁等尽不敢再犯,雒阳尚有两支军马得闲,虽不足经略外取,然若自家与袁军交战正酣,突然出关来,仍足以左右战局。

即便不能交好共抗袁绍,也要安抚到他、示弱于他。

只是两个多月前,两家还在生死大战,如何骤然示弱?如何去安抚?

还是曹操亲口定论:“邓季新得大胜,必自以为精兵悍卒无敌于天下,莫如以朝廷赏爵,骄其志,惑其心!”

给爵位只要天子一纸诏书,自家所耗并不多,曹操言罢,环顾一圈,再道:“某尚可遣长子为质,与语愿为司州藩属,求借兵破本初,以此示弱,如何?”

借兵为假,安司州之心是真。曹昂断臂后,已是废人一个,一直被勒令留家中“养伤”,再未得参与任何军政事,曹操觉得眼见着就心烦,只多派美婢与他,如今父子之间面都难得一见,为此已惹得正室丁夫人极不满,若能以残躯入河南为质,废物利用,便夫妻反目也在所不惜。

曹操自己才四十五岁,当能活到几个小的都成年,舍一废子并不大心疼。

若能得大败本初,再取冀、幽、青三州为用,天下有半数,从此无畏邓慕安,霸业可得成!从最初子侄一伤一残时对司州的忿恨仇视,到此时尽力去卖好示弱,皆因野心滋生,为大局要做出牺牲,需要弃子。

就夏侯惇、曹洪、曹纯等,也不敢替曹昂脱身。

只是司州文武不傻,若其等不要身残的曹昂,改讨曹丕、曹彰等幼子为质,自家舍还是不舍?

曹操念头刚转过去,立即又止住。

“若邓季肯受爵纳质,当求释归荀公达、朱文博、吕子恪三公!”遣子为质甘居臣属之流,失曹操颜面,就算是作假示弱,帐下文武也多不吭声,曹操再自己下决定:“邓慕安重利轻名,若不允,当问其所需,便倾我库中所有,亦当求得释三君归!”

曹操大败后,司州军俘获谋士荀攸,武将朱灵、吕虔,皆不肯降,田丰令囚于牢中,待邓季归,亦劝降不得,只好继续关着。此事雒阳人多知,混在城中的细作早已探得,报与兖州。

不过司州富足,到此时曹操已不知有何物可打动邓季,只能这般表态。

不惜送出自己儿子去示弱,还要舍大利将被俘三人换回,荀彧收回惊讶,忙离席施礼,替荀氏先道谢。

曹操笑道:“文若无需如此,某素来行事,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豪不与!公达、文博、子恪皆兖州重臣,有功于国,不幸为敌所囚,逢难尚守节,岂不倾力换求,焉任流落于外?”

这样的主公,虽知他在趁机拉拢人心,文武群臣中也少不了感动。

此事就算定下,郭嘉问:“何人出使?封邓季何爵?”

曹操想想:“黄门侍郎钟元常可为天使!”

钟繇在天子面前不如董承、伏完等远甚,随至定陶后,渐与曹操亲近,他的官职亦适合出使,曹操属意他,别人都无异议,程昱再问:“封赏何爵?”

邓季的武职是卫将军,只有大将军、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三职比这略高一线,给这三职定不能诱惑邓季,大将军还已经封给了袁绍。

给不了有诱惑力的高官,就只能给爵,故董昭接道:“莫如封公?”

曹操轻吸口气,摇头不同意:“欲殆其志,封公尚不足,或可封王!”

“嘶!”

众人齐倒吸口凉气,高祖、吕后之后,大汉皇室多少年未再封赏过异姓王了?便是王莽之后,光武重铸汉室,功劳最大的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也就是邓季自称的先祖,也只是死后谥号元侯,当然,周朝时就称诸侯之长为元侯,意为大国之君,牧伯,元侯称号只能给重臣大吏,也非一般人可得。

然而王爵依旧未见。

只是汉室微弱至此,似乎诸侯中出现称王者也只是早晚事。

给邓季封王的提议,众人惊讶一阵之后,又都默认,并无人出头来反对。

看着众人表情,曹操满意点头,再问:“诸公以为邓慕安可封何王?”

荀彧试探着开口:“郑王?”

先秦时期,郑为诸侯中小国,都城在如今京兆的郑县,听荀彧提议,曹操再笑着否决:“郑为小国,封郑王邓慕安当不乐,诸公尽小气,事已如此,何不给足?”

郭嘉再道:“秦王?”

曹操方点头。

众人这就议定,只是送至御前,以前老老实实只管盖印的天子,听闻要封赐国贼邓季为秦王,却一反常态,不肯松口答应。

战国乱世被秦终结,汉室江山又接自于秦,秦这个王号的特殊性不言而喻,想想邓季染瘟疫时的对赌恶言,难不成就要成真?

曹操奏请时,天子大怒:“邓季国贼也,岂可封王?”

曹操请之再三,天子无奈,也只是摇头:“定要封王,郑王、周王皆随公之意,秦王万万不可!”

为了对阵河北军时不出意外,为了示弱于人,曹操连儿子都舍得送去做人质,此时怎还由得天子自专?见天子死活不答应,曹操亦再止不住怒气,按剑一步一步跨上御阶。

天子吓得惊惶失色,太尉杨彪虽畏曹操之势,令儿子出仕于他,算是暗中递上投名状,然此时身为百官之长,众目睽睽下要维持朝廷颜面,也只能出声叱责。

北军已被夏侯惇所掌,宫室之中,又有谁敢真拦曹操?

无力的叱责声中,曹操几步登上台,将书写好的诏书平摊案上,伸手自取国玺盖上印,转身下台。

“臣惶恐,为国事一时僭礼,望陛下恕罪!”

孟德赔罪时,天子尚浑身发抖,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吓的。(未完待续。)

357.循迹

秦岭巴山之间,蜿蜒的汉水顺着河道向前流淌,向着大江奔去。

深秋时节的汉水两岸,除少数常青树外,林木树叶多数正在掉落,山间景色在夕阳下远看,黄一片、灰一片、绿一片的。

曹操败于河南一个月之后,距离襄阳西北三四百里远,属于汉水中游的宽阔江面上,近千艘船只聚在一起,飞蝗般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这是一支由渔船、渡船甚至革船(注1)临时组成的船队,每船上载人都有限,但船的数量多了,所载也就可观。

前行船队中,一些马儿在各自呆的船头不安地打着响鼻,间或发出一两声轻嘶鸣叫,明显都很惊惶,不过除此以外倒也未添乱——从被强拉上船时起,它们看着四周的流水,四蹄便都不敢妄动,只得老老实实呆着。

现在逆风又逆流,行船很是吃力,军士中会使船桨的轮流着用力,然从顺阳到武当县三天几百余里水路行下来,从丹水至汉水,早都疲惫。

船队正中亦有一艘艨艟,在一众小船中算得鹤立鸡群,在整个航行的大多数时间里,船舱内刘备都轻轻搓着双手,孙乾、糜竺、孟建坐在他对面,亦都面色凝重。

关张、陈到、糜芳等武将分在其余各船弹压兵士,这船舱内就他们几位在。

在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中,船队沿着水路一直向前,最终行出南阳郡地界,到遇到江中一处沙洲时,便是另一条支流庸水(注2)汇入汉水的入口,到了此地,船队便转航到庸水中去。

顺着庸水逆流上去,就是上庸。

上庸,既春秋时之庸国,庸人自扰的庸国。

如今的上庸尚属于汉中治下的县城,到曹魏时期,才再新分出,划成上庸郡。

汉中在张鲁治下这些年,倒也不是铁板一块,作为汉中东屏障的上庸及附近几县,就都控制在地方大族申氏手中。

申氏族长申耽,如今名义上从属张鲁,私拥数千兵丁,平日尚听命令,实际上更似黄祖之于刘表,有很大的自主权,张鲁专心教务,只要他听话就好,并未再多来管束。

其实汉中治所南郑就在汉水南岸,要从南阳取汉中,沿汉水行水路的话,可以一直逆流而上,直达南郑,尚有出其不意之效,只是刘备这支船队并非水军,若不顾后路冒然轻进,被陷其中,就只剩死路一条。

所以,刘备要取汉中,必先夺上庸。

庞真不甘只做邓季的藩属和炮灰,面对袁绍抛来的大好处,立即就靠上去,本不足为奇,非只是他,刘备也不甘心只做炮灰。

正因为此,入主宛城后,刘备才多往来于襄阳而非雒阳,私下结好刘表。

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中的主座船艨艟,就是与荆州交好后,刘表念同宗之谊送给刘备的,方便他往来襄阳。

司州战败曹操,刘备自认也有一份功劳,已回报了邓季收留的恩义,如今该是为自家谋算的时候了。

南阳本为大汉天下第一郡,县多人口也多,然而刘备所占地界只有治所宛城并北部二十余县,这二十余县人口本过百万,被邓季一番诱引后,迁往西凉的就有四十万众,再加之瘟疫盛行,前后北逃的贫民、南奔的大族,也已经凋敝下来。

就算如此,剩下的四五十万民众在这乱世也当得“稠密”二字,宛城亦高雄,可是架不住周边还有邓季、曹操、刘表三大强邻,谁都惹不起,命运难以自主,当不得根基长久之地。

曹操大败于司州,本可趁虚取其地,颍川、陈留、汝南却又多空旷,张杨等太守数年下来,各屯田处仿造的坞堡也渐开始成型。

且其等数郡,多一马平川,易攻难守之地,若自家没有一处如同袁绍之魏郡、曹操之东郡、孙策之丹阳、刘表之南郡、邓季之河南这样扎下根的地方,便得占之也只是一时,早晚又要被人撵走。

如今想起来,前半生中只可惜徐豫二州之地,刚得陈氏、糜氏等襄助,刚才开始扎下根,就被曹操来撵走。

想起访诸葛孔明时对方给自己的提议,北方暂无可图之机,似乎也只有汉中易守难攻,若能取之,还能凭借地利,给他刘备几年时间,去扎下根来做基业,起家之本。

人人都说刘璋暗弱,不堪为蜀主,若得据汉中,便可取道谋蜀!

汉中乃高祖龙兴之地,据此地为基,再取蜀地,或可得循先祖足迹,一步步去称霸天下,对于大汉皇族来说,诱惑岂小?

而且曹操新败,邓季亦兵疲,刘表忙防孙策,如此天赐良机之时,运作得好,之前结好的邓季、刘表两家应该都不会多事,南阳便无兵卒亦能得保住,可以当自家以后进军中原的出口。

等占据汉中,自家也要学邓慕安,大迁南阳民到汉中去。

此后曹操或另外的兖州之主进取宛城,便保不住,也当还有数年空闲,之前能得多征几年税赋就好。

所以,这次出兵汉中,刘备乃是倾力而出,从鲁阳败于曹军后就开始拼命扩军,到现在,数百艘船只上运载着近两万士卒,三十多万石军粮,就是他全部希望所在,宛城只留简雍领不到三千兵看守。

此番出兵,已是容不得再失败,故此,沿途刘备君臣都免不得紧张。

还好,沿着汉水逆行而上,直到改航庸水,再前行数十里,全军下船来整军,除有几艘革船漏水沉没,淹死十几名军士外,其余都无大事。

到熟悉的陆地上,刘备终于不再那么紧张,遣关羽为前部,寻几名当地向导引路,直扑上庸县城。

关羽兵至上庸,不一日,刘备大军亦到,全军围城,见刘军兵势雄壮,申耽领族出降。

南阳、上庸都是申氏一族的故居,在上庸附近势力尤大,不得不用,刘备便令申耽之弟申仪领二千军守上庸,其余申耽以下入军中听令,全军再起拔往攻汉中治所南郑。

汉中平原位于秦岭与大巴山之间,周边地势险峻,天水、武都、三辅、蜀中兵欲往攻,都只有数条峡道、栈道通行,道路艰险,且有阳平关等为凭,不难防御,只东屏障上庸失守,所剩的少数几个关隘之地因在郡内,往日防备多有不足。

张鲁平日耽于教务,军事上只防蜀中刘璋,刘备大军来得突然,关隘不几日尽数失手,过了成固县,刘军便入汉中平原,再无险阻。

遣张卫、杨任、杨昂数次出战,皆敌不过关羽、张飞、陈到,杨任战亡,只十余日功夫,刘备大军已围南郑。

局势危急,阎圃建议求救于邓季,杨昂阻道:“邓慕安治雒阳,往求甚远,使者未至,恐城已陷!且吾等前求合教,太平道已否之,刘玄德本与司州为盟,今又岂应援?刘公素有仁名,系师不如降之,可得保全族,米教亦或可得全!”

张鲁尚在犹豫,忽一日,杨昂自献城门,向刘备求降去了。

张鲁无奈,只得领麾下文武出降。

大军得入城,杨氏虽为汉中大族,为安五斗米教教众之心,刘备亦怒责杨昂卖主求荣,反令斩杀,杨氏阖族财物充军,人贬为庶民,又好生安抚张鲁,其旧部皆许用。

刘备征召治下几乎所有船只,倾力往攻汉中,如此大事自瞒不住司州探马,待消息送到雒阳,邓季大怒:“我送宛城与他,是防曹操、刘表,然其自取汉中,亦如庞双戟,此后尚肯效死力守土?”

之前恐致庞真完全投袁绍,邓季不与并州完全交恶,尚使流言招黑山贼南下,作为报复,如今刘备再如此,他又岂甘心只是冷眼旁观?

庞双戟身后有袁绍,刘备身后可无人!且汉中是田丰、贾诩、徐庶定下的下一个战略目标,刘备作死往取,挡住自家入蜀之道,岂能不讨?

只恨计划中的新马军、步军都还未组建起,凉州韩遂未平,留守的荡寇、威烈二军伤损又重,一时往攻也不容易。

问计于人时,田丰道:“前吾等借南阳与刘备,因其穷困无依,慕安施恩义也!今玄德既自取汉中,基业已有,正当遣使讨还南阳!”

徐庶考虑一会,点头:“吾等欲取汉中,天水、武都、三辅皆不利大军出行,刘备既自弃盟,莫如先讨归南阳,日后循刘备出兵道路,省力许多。”

就算平定西凉韩遂,组建起新军,邓季要谋夺汉中也很不容易:若自三辅出兵,只有子午道、褒斜道、陈仓道等几条不利大军通行的栈道峡谷;自天水(汉阳)郡出兵,需攻险关阳平关;自武都出兵,一样多险路。

无论从哪里出兵,损伤都是可以预见的惨重,欲取汉中,伤亡最小的道路就是刘备进入这条,故此田丰、徐庶都建议先讨回宛城在手,方便自家日后出兵。

荡寇、威烈二军虽受大损,刘备此时也当无力再守南阳,讨要不成,硬攻也可,免得世人皆谓司州外取不足,大胜后尚只能自守。

注1:革船,皮筏的古称。

注2:庸水,今名堵河。(未完待续。)

358.使臣

刘备奢望着取得汉中为基业之后尚不与邓季、刘表两家交恶,却不知自家占汉中,便是挡住司州道路,邓慕安翻脸只是早晚而已。

刘备才入主汉中,邓季已将使者遣出,准备向他讨要南阳郡。

司州使者前脚出河南郡,朝廷天使钟繇又到汜水关叩关请入。

天子自奔出雒阳去,曹操又因子侄之恨,对邓季仇视,设立在兖州的大汉朝廷与司州之间已再没任何往来,且邓曹两军大战方过,此时突然遣使来,是何道理?

天使到来,邓季、田丰等尽疑惑,不过到如今的状况,连田丰也不会再对天子大义有过多奉承和幻想,虽不至于拒之门外,上下却俱未出城远迎,只遣一屯黑铁卫至汜水关将其等引入雒阳便罢。

历史上,天子对于勋高的大臣,很多时候都赐九锡以表殊荣,古文中“锡”通“赐”,特赐某人可以享用皇家物品的意思,九锡就是九种皇家用物,虽有规定,实际赏赐的时候却并不固定,多为衣冠、车仗、虎贲甲士、斧钺、朱户、乐器、祭祀用酒等物,赏赐的形式远大于物品的使用价值。而实际上,真正的忠臣为了避嫌,往往推辞不肯接受,比如诸葛亮;有史记载接受九锡的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昭、桓玄、南朝宋齐梁陈四位开国皇帝、李渊等人,又绝大多数不被认为是忠臣,到唐朝以后,九锡倒成了篡逆的代名词,很少再有赐下。

而汉末这个时候,九锡的含义还没改变,但天子本不愿册封邓季为秦王,曹操以极强硬的非正常态势才取得册书,封王之外没再多事提赐下九锡殊荣,天子自然也不会再提。故而这次虽准备册封的是非常特殊的秦王王爵,钟繇一行却未带九锡之物,进入邓季治下时,只有寻常的天使仪仗,并不怎么惹人注意。

之前钟繇曾随天子暂入雒阳,与田丰、邓季等见过数次面,待其等入卫将军府,邓季也只以宾客之礼相待,田丰、田畴之外,招徐庶、徐晃、张辽作陪便罢。

乱世如此,钟繇本就是受命来示弱的,对方不给汉室天使更多尊重,他也无法计较什么,只得板着脸道:“某受天子与曹公令而来,共有三事告于卫将军!”

邓季正容道:“季洗耳恭听!”

司州上下无视天使,钟繇也不按常理出牌,不顾眼前只数人在,场面太过寒酸,从侍者手中接过册书,并不宣读,顺手便递给袖手在旁的徐庶:“第一事,卫将军匡扶汉室,功高劳苦,天子欣慰,特裂宗祀之土,册封将军为秦王,以永镇关中!”

只这一声出,如此意外,田丰、徐庶、邓季、徐晃、张辽、田畴等皆愕然失色,视线尽转到徐庶手上去。

徐庶方知手中接的乃是册文,顿时觉得烫手,又不能丢弃,急返身双手持献给邓季。

祭祀社稷的太社(注)为天下纳贡的代表国土的五色土建成,封诸侯之礼,便是天子从五色土中按方位裂出对应的泥土,如东方为青土,西方为白土,南方为红土,北方为黑土,中央为黄土,上面先覆盖一层黄土,再以白茅包裹,赐给受封者,表示受封者自此镇守一方,可以如天子祭祀太社,所以叫裂土封王,或裂土分茅、赐茅授土。

此外,封王的诏书叫册文,除册文外,还要赐下印玺,这才是全套册封!

所以,邓季发蒙着接过册文后,钟繇又从身后使者手中取来木匣,将白茅黄土包裹着的白土、印玺分别取出,又随手递给田畴、徐晃。

自家主公能被汉室天子册封为王,而且是最为尊贵特殊的秦王,无论最终接不接受,无论曹操、朝廷是否另有图谋,无论当前场面如何难看,总是对自家实力的一种认可,智者如田丰、徐庶等,心中都先一喜,才再去思考这背后曹操、天子的意图。

反倒邓季来自后世,对加于其身的荣光和羞辱看得并没本时代人那么重,混到这个时候,地盘都是抢来的,人马都是拉起来的,并不关天子、汉室多少事情,自家势力强大才是乱世中的保障根本,而且早晚或得机行“涂高事”,天子再贬他做雒阳令,又或册封他为秦王,其实并无多大影响。之所以发蒙,乃是因为事情突然,还有些不能理解。

汉室多少年没再册封过异姓王了?对于这突来的消息,众人皆震惊,几个呼吸之后,还是田丰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开口阻止:“且慢!”

又在邓季身后低声:“速辞还!”

听明背后田丰之语,邓季便不再想其它,先依言行事:“季便微有薄功,亦岂敢受此!”

便将手中册文与田畴手中茅土、徐晃手中印玺一起奉还给钟繇身后的侍者。

实际上,自从儒家文化独霸华夏以来,受封者与被人劝进篡位的人一样,为了表示谦虚,即便心中千百个愿意,都要先固辞一二,不管邓季最后是否接受册封,这第一次一定是要退还回去的。

这本是意料中事,待侍者们收回物什,钟繇才再开口:“第二事,曹公欲换归荀公达、朱文博、吕子恪三人,不知司州需何物,方允此事?”

前番大战俘获的三名兖州文武,宁死都不降司州,用来与曹操换些实利确实更划算。

只是如今曹操治下,能有什么是司州看得上的?

徐庶知此事亦不适合当场给出答复,主动发问:“第三事如何?”

虽然令邓季等吃惊意外,但最后一事才是此行关键。到此时,钟繇终于苦着脸,显示弱势之状:“前曹公因子侄小恨,起伐司州之意,反兵败于河南,此违天意民心不知顺逆之故,今知过也,终日甚悔其行,只欲与卫将军重修旧好!然河北袁绍、江东孙策闻曹公新败,皆欲趁虚而并之,袁孙渡江河共犯,兵威难挡,曹公势已孤穷,军不足用,特使某为中人,为两家和解!若得卫将军不计前嫌,曹公当遣子入司州为质,此后甘为属臣,再不复叛!只求战起时,能得司州一二军往救,感激涕零也!”

徐庶不信,疑问:“江东民稀,且尚与刘表死战,孙策当无力渡淮。曹孟德于天下行九品世家法,闻往投者甚众;前孔融入朝,又得北海军为用。前袁军亦挫于上党,得此等补益,竟不能自守乎?”

钟繇摇头:“九品法虽善,时日未久难得其利;北海军中本多贼辈,孔融入朝,先散近半,曹公所得不多。诸公不知,为南北二敌,除此等外,曹公尚新募军士两万,只是未得演练历战,甲胄刀兵俱缺,并不堪大用!孙策虽尚与刘表战,然近日得两万山越相助,军力大盛,故北取之心尚不息,屡遣军渡淮探徐豫虚实!袁本初亦于河北遣信使不断,诱兖州文武北投。今曹公营中上下惶恐,袁孙任其之一犯境,其地恐旦夕既易主也!”

此番话中虚虚实实,邓季离得太远,连九江、广陵二郡是曹军主动让出都难得知,更不用说孙策是否得山越襄助的确实消息了。

曹操其实只要司州上下疑惑观望,待与袁绍战起,军马不扑出汜水关去争胜果即可,并非真要讨一支援军去,且司州四军损失惨重,又有西凉未平,应援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小。

众人一时难辨真假,都无法开口应接,田畴便先想办法转移话题:“前于雒阳,足下尚为天子近臣;此番再会,语中只言曹公如何。畴竟不知,公今为天使耶?曹臣耶?”

这个问题立即让钟繇面红耳赤起来,犹豫一会后方自辩道:“某与曹公同为朝臣,相交为友,故愿助力一二!”

勉强解释一句,见邓季、田丰等还是一个个不开口,钟瑶再将话题转回,“努力劝说”道:“曹公若败亡,袁绍南下,又或孙策北取中原再合讨荆州,皆不利司州也!两家正唇亡而齿寒,为卫将军计,正当弃前嫌,往遣援军!闻司州卒兵甲器戈兵与诸侯尽不同,将军便不肯发兵,亦为曹公求得借司州前战所获甲胄、刀兵为用!”

之前与曹操、袁绍交战,邓季确实缴获大批卒兵用不上的盔甲、兵器,但是宁愿分发给治下少年郎们操演武艺,又或放在仓库中发霉,也不会送给兖州曹操。

钟繇此讨又无人应,场面已僵,田丰只得截断道:“诸事体大,皆不可轻决!钟元常且先于客居歇息,待吾等商议一二日,再给答复,如何?”

钟繇:“敢不应命?只求卫将军速决!不得答复,某誓不离司州!”

钟繇便在雒阳先住下,此后隔二三日便往卫将军府去拜访求答复,司州上下还未计议定,邓季只称患疾,连推脱不见。

待司州遣出的使者赶到汉中,开口讨要南阳,刘备要待汉中安稳起兵入蜀,不敢与邓季彻底交恶,只能应允,不过也提出条件,愿随简雍迁往汉中的南阳民,不得阻拦。

消息传回雒阳,邓季、田丰同意,之后令徐晃领荡寇军南下,简雍让出宛城,带着动员起的十余万大族人口、军士家小等,先到顺阳,等待刘备遣船只来接。

而这个时候,凉州贾诩平叛也终于有了结果。

注:太社,君主祭祀山川、谷物的场所、祭坛。(未完待续。)

359.平凉

张掖郡的一处羌人部落,浓烟滚滚,火焰正吞噬着所有的房舍和毡棚。

郭石立在上风处,看卒兵们将一个个羌人老幼妇孺捆住,再用绳索串在一起,方便行路。

几十具羌人尸体倒在草地上,血液已经干凝成黑色。

俘虏们被捆缚着双手,大多面显悲色,或看着地上的尸体黑血,或看着本属于自家部落的大群牛羊、马匹被入侵者们赶在一起。

有卒兵在大喊:“杀鸡用牛刀!此等土鸡瓦狗之辈,不值一战,何用某等一校军马全至?”

武威太守杨阜遣来领路的文吏姓李,就随在郭石身边,开口道:“校尉,下一部羌人距此尚有两百余里,地属酒泉郡,今恐已得信,若某等押俘先归武威,再来或弃逃难获也!”

听着先前那卒兵的喊叫,郭石也有些疑惑:“某闻羌人野悍,部中除杀人偿命外,再无他法,然各部甚友睦,一部受敌,邻部尽相往援。何以我校连破六七羌部,尽不见有援兵至?”

张掖、张掖居延属国、酒泉、敦煌等如今虽无过大的势力存在,羌部、盗贼、地方豪杰却甚多,邓季暂无力治之,只能先令武威太守杨阜多加探查,搞清楚各地之间势力关系。郭石有疑问,实在是连破六七羌人部落,都未逢堪匹配的敌手,也觉得有些浪费兵力,文吏便对他解释道:“张掖各羌部,男丁多随韩遂军中,便未随乱的,亦已不足起事,闻我大军至此,只恐活罪,自顾尚不暇,岂敢再来送死?”

郭石乃悟。

便准备先遣一曲人马将这四五百羌俘押送回武威,自家再往酒泉破原本计划中的下一部羌人,忽有卒兵高呼出声,放眼看去,数里外有几骑正急奔而来。

急奔来的骑士尽黑袍长戟,一看就知是自家卒兵,外围亦有人上去拦住盘问,不过三言两语也就放行。

奔至郭石面前,骑士们下马行礼。

郭石认得其中几个,都是虎牙将军太史慈身边的亲卫,先开口问:“可是将军令至?”

“诺!”为首的什长应道:“将军令,羌氐俘已足用,校尉无需再往俘,速归武威,与将军、梁宽校聚齐后,押俘往金城,助左军师破韩遂!”

传令卒兵先口述,才再递上文书,郭石确认过后,打消之前念头,便令全校押着这次的俘虏,回转武威。

来的时候只需两三日,俘虏步行甚慢,带着他们回去却要走七八日。

曹操、袁绍退兵后,司州东面暂时无忧,得虎牙、骁骑两军赶到金城助战,平定韩遂就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只是贾诩亦知,除河内磐石军外,司州各军如今损失皆大,韩遂虽已不足虑,然而有羌氐精锐在,要攻城破县,灭敌取金城,恐怕还得填进不少卒兵性命去。

司州卒兵本精贵,两年大战不息,到如今已是极伤疲,此战既要破敌,又要想法让卒兵不再受大折损,现在局势下,已犯不着和韩遂再硬碰硬。

因此,虎牙、骁骑赶至后,贾诩留骁骑军在令居,一起威慑韩遂,使其更不敢出战,折损较小的虎牙军则太史慈、梁宽、郭石三校北上武威,管亥、吕旷两校南下陇西,由杨阜、张既二位太守遣人领路,分兵攻取出男丁襄助韩遂的羌氐部落。

这些羌氐部男丁大半跟随韩遂,部落中人手严重不足,又未料到邓军不与韩遂战,先来釜底抽薪寻自家晦气,才一月多时间里,虎牙军五校分头进击,共破羌氐三十余部。

本还可以再扩大些战果,不过左军师之意是以羌氐俘瓦解韩遂军羌氐骑战心,有这些也就足够,太史慈恐耗时太久,被韩遂察觉到,先背水与贾诩亡命一战,虎牙不在,怕贾诩吃亏,既然够用,便令收军归令居。

待北上三校聚齐,押着姑臧城内这段时间抓获的上万羌氐老弱妇孺,南下回令居县,又遣人令管亥、吕旷收兵。

沿途又耗十余日。

韩遂此时有五万多士兵,然而麴氏败亡后,于金城、陇西裹挟起的汉军心本不齐,马超反叛真相传开后士气更低迷,又被贾诩使计不断离间,多已不堪用,唯能做依仗的只有两万余羌氐骑。

这些羌氐骑,最先是张掖、酒泉等郡的羌氐部落襄助,待马超叛起勇士,西凉大乱,韩遂先收金城,再出兵陇西,于陇西又收拢一部分,战中虽有折损,数目却比叛起时更多。

韩遂在羌氐中素有威名,所以羌氐愿意助他东山再起,然而再怎么说彼此也不是一家,待虎牙军各校陆续归来,贾诩将俘获的各部羌氐押出展示,再以羌语传话金城各县,未俘获的随叛羌氐部尚有司州军往讨伐,各羌氐部骑若不往令居请降,每隔五日便斩杀一部之老弱妇孺。

韩遂军中羌氐骑顿时大乱。

难不成为了韩遂,真送掉部落亲眷性命?

羌氐骑各部意见不再统一,初时,亦有数部大不忿,共纠合起六七千骑,推陇西羌人烧当部首领姚迁柯为首,求韩遂遣军相助,欲攻取令居,营救出其中老幼妇孺。

烧当部是羌人大部落,首脑以姚为姓,十六国时的后秦就是羌人烧当部所建。此时的烧当部还远不如百多年后强盛,然而管亥为攻破缺少男丁的烧当部,亦折损三百余骑,此时姚迁柯有五千骑助韩遂。

只是贾诩早先防着,待姚迁柯领军至城外,由羌人指认,在城头先斩杀烧当部全族,再遣虎牙、骁骑冲阵,两度冲阵后,郭石校军侯魏延阵斩姚迁柯,其余羌氐大败,韩遂遣来助战的两万汉军先前观战犹豫,待见羌氐大败,尚未接战,又都奔逃归去。

姚迁柯族灭身死之后,令居城已不可取,羌氐骑中私逃、请离的越来越多,大半赶往令居去请罪求降,求换部众老幼妇孺安全,部落未被虎牙军攻击俘获的,则直接奔逃回家去。

凡是来求降请罪的,贾诩便令迁其等部往天水、安定二郡安居,受司州治羌之策管束,不过临行之前,尚要再传语韩遂麾下羌人旧识。

这等分划之策下,韩遂根本不能制止,为免遭恨,但有羌骑来请离,他还得好言送行,姚迁柯被斩之后半月功夫,羌氐骑便散去十之七八。

羌氐骑尽散,汉军惶恐,亦有人开始觅机逃往令居求降,越拖局面越是难堪,无羌氐防护,只怕汉军中豪杰生出别样心思,谋取韩遂首级去作进身之阶,成公英对韩遂道:“事急也!今羌氐恐惧,汉军生异心,司州卒兵难敌,西凉已不可为,公欲免受其害,不如请降!”

韩遂沉默好一会,方道:“吾等与司州数战成仇,邓慕安定难容!羌氐虽散,汉军尚有三万,或可据城与战,到不能守城,再降之如何?”

成公英道:“汉军虽众,皆无战意,难比司州上下一心,卒兵精悍,岂有胜机?贾文和久未启战,为惜卒兵性命也!公此时降,司州为安众心,尚不得不用公;若失城再降,邓季怒卒兵之损,方难得活命!”

韩遂犹豫难决,成公英再道:“不如遣使问阎彦明,其虽弃公投邓,然亦念旧谊,当不至于害公!”

韩遂这才应下,秘遣使往令居求见阎行,与语道:“韩公欲降,只恐邓将军难容,阎彦明可有见教?”

阎行正容道:“韩公乃某旧主,军国事虽不敢徇私,然若降司州,某当以性命保其周全。”

便让使者稍待,阎行往贾诩处求见,告知韩遂欲降,恐邓季难容之事,贾诩大喜道:“西凉便得平此番乱,亦需耗数年方可得大治,且羌氐众多,一时难服,韩公于羌氐中素有威名,治异族正当借其名,若其愿降,某定于主公前力保!”

阎行将贾诩语告之使者,使者归,转告韩遂。

韩遂、成公英才往令居请降。只是三万随叛汉军中,金城、张掖、酒泉等地的地方豪杰,不愿行司州四等民之策的,又自散去尽万人,不少全族往西迁移而走。

之前韩遂失金城后无奈投麴义的成宜,麴义灭后又归韩遂,此时亦不愿降司州,自领数百人往西去做马贼,后为羌人斩杀。

贾诩得韩遂所领汉军,令尽选其中能用卒兵,才得不到两千人,其余都只能分往各郡为民。

到这时候,因韩遂、马超而起的凉州大乱终于得暂平定下来,贾诩暂留虎牙军守金城,骁骑军守武威,遣郭援部回杜陵,自与车黍校、阎行部、牵招部、庞德部、杨秋部、韩遂、成公英等归雒阳。

贾诩尚在归途中,邓季已讨要回南阳郡北部,只简雍还领南阳大户、军士家小聚在顺阳,等刘备遣船来陆续运往上庸、汉中,汉中大姓杨氏获罪,杨家土地加附近几个小县,正好安置迁来的十万民。

西凉乱平,邓季连败数家大敌,新添金城、西平、南阳诸地,连天子都要封王,建安四年秋冬之季,司州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

(起点生病了?还是老虎自己网络问题?昨天几个小时登不上)(未完待续。)

360.恭贺

钟繇到雒阳当天,城中权贵之家多已得知朝廷欲封邓季为秦王之事。

第二日大早,邓季还在榻上把玩着伍艾鸽乳,想再多缠绵一会,院中便有高声喧闹不断,听声音是老丈人伍恭带着邓漳、邓玭两个孩儿戏耍。

自邓季南下雒阳,文官体系日渐完备,以前伍恭、常德这样没有职位却常参与定夺大事的老人,已慢慢退出决策圈去,政事不再参与。

不过虽不参与日常政事,伍恭、田氏族长田丰之弟田沛、杨氏族长杨昀、邓氏族长邓承、三崤山中常老这几位,都是雒阳公认身无要职,却有足够影响力的要人。

以伍恭的身份,进入卫将军府自不需要通传邓季这位主人的,听老头在外哄着孩子们高声笑语,邓季不好意思再胡混,只得由伍艾伺候起身。

跨出房门,伍恭满脸红光爬在地上正给邓玭当马骑,邓玭骑在他背上欢呼不已,邓漳在旁拍手。

邓季不由笑骂:“孩儿被溺坏,皆丈人之故!”

看见邓季出门,邓漳吓得吐舌,忙去扶妹妹下背,邓玭借着兄长臂膀,一边下地,一边不满地撅嘴:“阖府皆起,独父亲尚高卧,起便责人!”

邓玭下地,伍恭便丢开两个孩儿跑过来,面上欢喜难忍:“贤婿威德昭世,天子亦重,今日之喜,伍氏得共荣焉!”

当初邓季强娶伍窕、纳焦沁,再后借伍氏密道夺并州赋粮,将伍氏一族死死绑上自家战车,为安抚伍氏,亦曾许诺,日后当要受招安脱贼名。

从山贼到封王才多少年?世间奇事,不过于此。

当初无奈随此贼人,谁能料还有今日?

伍氏本只是地方小土豪,现在女婿要受封为王不说,爱子伍宁还身居偏将军高职,多少辈人下来何曾有过如此荣耀?

得闻邓季将被封王,别说伍恭欢喜无措,按捺一夜后立即赶至卫将军府道贺,便是昨日邓季嘴紧未说,今早方知的伍窕,亦领焦沁、唐珞、蔡琰与几个孩儿、一干仆役,随在伍恭身后,齐跪拜:“为将军贺!”

邓季无语:“一家子,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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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晌食毕,人报监察院长求见,邓季请入。

韩齐自出任监察院长以来,平日已不苟言笑,今日见邓季,却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自随将军之日起,韩子义所见皆奇,然所行多利于民,只于世不容,反累将军声名受损,今得天子封王,终得彰将军之功也!”

这位原本大汉北军中的小军官,被邓季哄骗上战车甚早,可以算麾下最早追随的,此时感触亦深。

他不是来贺喜,反倒是来一起忆苦的,扯着邓季唠叨一起经历过的一幕幕往事,什么野菜充饥、伍寨劫粮、获罪黑山、辽东换粮、精选卒兵、眭固暗袭、截杀匈奴、迁民南下、洛水断臂、创立监察,一桩桩说下来,一把眼泪一句笑,直到三更天,方才在将军府客房中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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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正午,二兄邓仲入府,执邓季之手嚎啕大哭:“我等之家世代务农,不想得有今日显贵!”

邓季陪他磋叹一阵,邓仲再红着眼道:“四弟,人言富贵不可忘本,我欲为父母、大兄立衣冠冢,以便四时祭拜,四弟当助我!”

见小弟能得天子封王,邓仲更念起死在乱中的家人们了,在家中苦思两日,还是得周昭提醒,才想起可以立衣冠冢一事。

二兄要求,立亡父母衣冠冢也算一种寄托,邓季只有应允。

知道将军府各种事多,得他点头,邓仲便告辞要走,临走前,又道:“我闻有人道,季字陋浅,为民夫粗鄙辈所用,四弟已显贵如此,或可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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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磐石将军韩浩,武卫将军臧霸自河内、河东遣使至,上贺书恭贺邓季。

这两位的贺书就要正规许多,且请求亲自到雒阳来道贺,邓季以袁绍未败、庞真生隙为由回书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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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弘农太守杨立借政务之机归雒阳,拜见田丰、邓季,禀完政事后,杨立道:“汉室微弱,然犹为正朔!主公得天子裂土封王,功彰海内,自此英杰归心也!立为主公贺!”

邓季答道:“若受天子封王,关东诸侯更以为仇,祸福尚未可知,何足为贺?”

杨立道:“主公世间英才,故招关东忌惮,此本不足奇!今岁之战,曹操、袁绍尽胆寒,料数载不敢再犯境,主公自此基业稳固,再得卒兵充实强军,得三四年修养之机,大军再出关,天下更无敌手,何惧之有?”

邓季摇头:“信友过誉,曹孟德、袁本初、刘景升之辈,亦非庸碌,岂任我独强?便数年内无兵犯司州,彼等亦当扩势强军、合纵联盟也!”

杨立道:“立本见识不明,然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以立陋见,今岁大胜之后,司州之害在内而不在外!观河北袁本初,四世三公,讨董逆之盟主,本得天下归心,可图霸业,然诸子争嗣,本初不能决,延绵至今,文武各私附成党,军政事徒陷于内耗,有识者尽弃离,虽苦战得胜公孙、黑山,取并州后却未再得进寸土,今并州亦失,威渐失、势渐衰也!主公若受封秦王,前车之鉴,不可不察,立请早立世子,使司凉二州基业稳固,绝小人异心!”

这番话却不仅仅是为杨氏支持的长子邓涉而说,颇有一番道理,邓季怔怔看着他,一时不知是斥责还是赞扬。

但凡涉及立嗣事,田丰又是在侧不会言语的,邓季好一会才叹气道:“知晓了,此事待我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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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日,邓氏族长邓承入将军府,语道:“将军得元侯庇佑,功盖于世,天子封王,邓氏万千之喜也!此事不可不告于先祖,吾族自南阳迁至,已于雒阳重立宗祠,望将军不日前往,领合族祭祖。”

邓季耐着性子道:“族长勿急,虽有天使至,小侄并未下定夺,尚不知是否受封。若终受封,定择日往宗祠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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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日,贾诩等领军自西凉归来,往见邓季,开口便是:“闻天子欲裂土封王,诩为主公贺!”

反倒是车黍这老蛾贼,对这封王事不甚感兴趣,并不上前道贺,只安安稳稳站在人群中。

非止车黍,常老、懒顾、田麻子等雒阳中太平道老蛾贼,对这天子所封王爵似乎都不大有兴趣。

就算太平道中老人少来凑热闹,雒阳上下恭贺声邓季此时也早已听腻,见贾诩又如此,不由苦笑道:“此事正待左军师归再共决,已月余未敢再见钟元常,贾公何亦如此?”

贾诩奇道:“诸公之忧吾亦知大概,然便不受王爵,主公今日亦为袁绍、曹操、刘表心腹之患,皆恨不能取而代之、除之而后快,尚何虑之有?反不如受封,威名凌于袁曹等之上,借机招揽英雄为用!”

虽有贾诩相劝,田丰、徐庶、田畴亦未出言阻止,邓季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迟迟不能决定是否受封王爵,只将钟繇继续晾在雒阳城内。

贾诩归来数日后,邓季召见阎行、牵招、马腾、庞德、杨秋、韩遂、成公英、管承等,安抚降众,并着手准备组建新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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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从今年北方第一场雪落下开始,邺城中的袁绍终于忍受不了帐下文武的冷漠嘴脸,用计于兖州。

一封封不计前嫌、袁绍亲自署名或亲笔书写的招揽信,发送到朝廷、曹营中杨彪、董承、郭嘉、荀彧、刘晔、陈群、董昭、崔琰、司马朗等近百人手中,数量之巨,几乎整个冬天,袁绍都窝在家中写信了。

幼子袁买病尚未痊愈,北方的冬季也不适合用兵,要安抚群臣不满情绪,趁机拉拢曹操麾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算拉拢不成,说不定还能离间兖州君臣。

来而不往非礼也。

邺城某处房舍内,曹营使者也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努力说服眼前的将领:“曹公有语,将军若肯投兖州,职授镇东将军,族当由天子给赐为三品世家,兖、豫、徐三州之地可任择族居之地,给赐宗田三百顷,族中贤者量才施用皆不拒。”

将领面色僵硬,并不言语,使者向他走进一步,再道:“当今之世,良鸟择木。袁本初行事如此,惹贤良自弃,败亡已不远,将军久随,祸恐延及妻子族亲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徒赔死何益?且曹公遣入邺城之使,非某一人,某闻已说得数人起意南投,将军尚迟疑乎?”

将领终于动容,身躯稍微向前倾斜,出声问:“何人愿南下?”

使者“呵呵”一笑:“此机密事也,泄之他人有灭族之祸,某便知晓,亦不敢轻告之,只将军若愿南投,起事前自有使再告知详细。”

将领又复犹豫,身躯后退:“某之亲眷皆留河北,若阵前起事,营救不急。”

使者道:“待某归告于上,曹公当有计助将军宗族家小脱逃!”

将领默然不答。(未完待续。)

361.造船

时间倒退些,深秋时节,贾诩等平定西凉之乱,回师雒阳后,卫将军府内自然就大事仔细计较过。

袁绍、曹操大战已在眼前,然而关东之地,出现一个太强大的袁绍或曹操对司州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为此,田丰、贾诩、徐庶与邓季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速扩新军,召回虎牙、骁骑观战,曹胜则击曹,袁胜则攻袁,便卒兵再受不起大折损,能威慑得对方不能取最大成果,甚至将两家拖到两败俱伤最好。

因扩军需求而召见的第一个将领却是管承。

刘备取汉中前,司州只想新扩一支步军、一支骑军足用,现在局势变化,步军、骑军之外,更必须建起一支水军。

虽然顺利从刘备手中讨回南阳郡北部,但这块地方之前宁愿让给刘备也不自家占据,就是一心求稳的邓季听谋士们所言,要想在自家老家彻底建立下统治,离不开水军。

南阳靠着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水。

汉水全域名称众多,她的三个源头东源漾水、北源沮水、南源南河,流经汉中沔阳后统称沔水,又称夏水,东流到南郑称汉水,故古谓汉沔本为一水,汉水与长江汇流处既叫汉口,也称沔口,还叫夏口。除此外,汉中西城县(今安康)到南阳郡丹江口河段称古沧浪水,过襄阳后称襄水,都是汉江的别称。

汉水主干之外,支流亦多,中上游的褒水、廉水(今濂水河)、直水(今池河,淮水也有一条支流名池河,同名而已)、旬水、任河、庸水等大大小小为数众多,在现在邓季所控南阳郡地界河段,左岸的重要支流还有丹水(又称均水、今丹江)、流经宛城南门外的淯水(今白河)、沘水(又名醴水,今名唐河,白河与唐河汇流后,再进入汉江,所以如今将两河连一起称唐白河)。

光武帝建立东汉之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为组建水师,就在江夏白沙洲建立船坞,大兴造船。得前人遗留,刘表治荆州日久,水师这时候比孙策还要强许多,除少数在汉水中防备襄阳外,荆州水师一部分屯于洞庭湖防孙策犯长沙,其余多在江夏黄祖麾下。

江夏郡大部分区域属于今天的武汉,两汉时期治所都在西陵县,而非武汉三镇所在的沙羡县,不过江夏太守黄祖为防犯孙氏水师,于鲁山(即今汉阳龟山)新筑却月城,将治所迁至却月城。原本历史上,孙权遣部将凌统、董袭在公元208年攻破却月城,为报孙权父仇屠城,却月城毁;黄祖败亡后,刘琦受诸葛亮指点避祸到江夏,在却月城旁重建鲁山城,也是江夏治所,再到225年孙权于对岸武昌蛇山上建立夏口城,不论却月城、鲁山城还是东吴的夏口城,东汉末年起,江夏郡要地、治所都已迁到沙羡而非原本的西陵。

沙羡水师,可顺流而下攻孙策,也可沿汉江逆流往讨南阳。

便到后世,堵河、丹江、唐白河这三条汉水最大支流也还可通航,有本时代最强大的水师在手,刘表军甚至可借水道可直抵宛城下,无论原本历史上,还是邓季到来的这世,刘表任张济叔侄、刘备长期占据南阳北部,非不能取,实只是心腹大患为孙氏,只将南阳当作与北方诸侯隔离开的缓冲地保留着而已。

邓季不是张济、刘备,要想在自己老家扎下根而不被使诈计得罪过的刘表报复,要想再安稳沿刘备入汉中水道取上庸,都必须有一支勉强可抵挡、可驰援、可运输的水师。

邓季治下,将领都是北人,大多数能不晕船就算好的,唯一精熟水战的只有出自海盗随族兄管亥来投的管承。

说起来,在邓季治下这些年管承也算委屈,黄河中通航条件差,还有冬季冰封期,他的水军派不上大用,上下都不甚重视,水军人数不多不说,战船全是渔船、渡船改装来的,平日多只能运输人员物资,管承的武职从投司州起就是水军都尉,至今未变。

邓季治下,也唯只有一个都尉。

邓季、田丰、贾诩、徐庶四位战略决策者也都不通舟楫事,召管承来,邓季先问:“我欲于南阳建水师,然不知其理,足下可有教我?”

司州要认真建一支水师起来,自家自然能得重用,听闻这话,管承大喜,只是也知战船建造之不易,只得努力压抑着兴奋如实道:“小人居北海时,虽为贼盗,亦心系战舟,于年长船匠处探闻得:先秦之时,诸国中以吴之舟师为强,曾造大船余皇、楼船、大翼,中船突冒、桥舡、中翼,小船小翼、游艇等,惜多已不得见。至汉室天下,余已渐弃用,大船只重楼船,船建高楼,既有帆可借风势,亦得浆橹使人力,轻载四百石……”

到这里,邓季听不懂,先打断他:“四百石?”

管承点头,解释道:“舟船载重以二石为一人计,轻载四百石之楼船,可乘二百人以上!”

徐庶点头:“此等楼船,荆州二楼、三楼、四楼者皆有,某避居荆州时,曾于江岸得见,大者容三四百人,小者容百人!另由史可知,汉室曾出楼船二千,载水军二十余万。”

邓季咋舌间,管承再道:“大汉水师以楼船主战,其余对射冲撞以蒙牛皮之艨艟为利,另靠弦抢舟有先登,防护厚重有置双层板之槛,此皆在二百石以下,是为中船;再次小船赤马舟、游艇,哨探巡弋所用。只乱世如此,原汉室水师或遭废弃,或附诸侯,已尽散,船匠亦多流离,楼船、艨艟、先登、槛建造尽不易,非一二户船匠可得造,所需胶、桐油、漆等虽不难,龙骨却必得质坚之大硬木,龙骨、船板木料浸泡过再置放阴干,二三年方可用,一时难得备齐!”

说到最后,怕打消邓季和左右二军师建立水师的念头,声音已是越来越小,只是稍歇后又复忍不住:“知其难,小人为北海盗贼时方止造战船之意!”

听他这么一说,田丰、贾诩也有些头疼,想不出计策来,还是邓季再开口问:“当今天下,造船以何地为佳?”

对这个问题,徐庶更明了些,不用管承作答:“首为荆州、次吴地、再次交州、末为北海、辽东!”

若论造船业的历史沉淀,最深厚的其实是吴郡,在春秋时就是制船大国,曾遣舟师自海上偷袭齐国,秦汉时为出海,造船亦未曾停过,只是孙氏占据当地时间还不长,造船又耗时,孙策水军如今只有中等的艨艟为主力,大楼船只四五艘而已,远不如刘表,所以徐庶将吴地排在荆州之后;第三的交州之地虽偏远,然汉武帝遣使从交州日南郡障塞(今越南岘港)、合浦郡(今雷州半岛)合浦县、徐闻县出海,抵达已程不国(今斯里兰卡)后,算是开通海上丝绸之路,此后与印度多有往来商贸,交州造船亦久,且战乱与自然灾害都不算多,只是人烟稀少,限制了发展;最后的北海、辽东两地,隔渤海湾相望,为通往来,也历有造船,太史慈、国渊避乱辽东,就是乘船过海,可惜此地多不需战船,又因战乱,萧条得紧。除以上四处外,淮河沿岸原本也有些船匠,只是都避战祸往荆州、东吴之地去了。

要争霸天下,水军早晚必须得有,交州、吴地远隔,荆州刘表处已不大可能,幸好还有渤海附近的船匠,辽东虽远,孔融入朝后北海却已在曹孟德治下,而且正好有求于己,使者尚在雒阳城中。

徐庶说完,邓季略想一想,再问管承:“其等北海船匠,家中可常备造船之木?”

管承点头:“若不逢乱,多有备!”

“既如此,”邓季便拍手决定:“钟繇我不便见,使人传语他,曹公可遣子来雒阳,以北海船匠易荀攸、朱灵、吕虔,每十户换归一人,然需告诫,待船匠至雒阳,我等定盘查,不可以滥竽充数。北海之外,再令艾兰遣细作往荆州寻求,能造楼船之船匠,愿投我者,户给一等功民外,每造一楼船,尚另赏勋田、钱粮。”

见他这时候应变居然还在自家这三个智者之上,田丰不由再一次叹道:“大略不精,小术极擅!”

邓季厚着脸皮笑笑,不以为意,再道:“曹孟德欲求甲兵为用,亦可以北海船匠所藏适用龙骨、船板木料来易,以重计,二斤木易一斤甲兵!”

见众人皆称可,管承又复振奋起精神,又见贾诩沉吟着道:“水军都尉改驻南阳,然黄河水军亦不可尽废,当留半数为用!”

管承想想后:“水军中有郭氏昆仲,兄名同,弟名任,皆小人臂膀,甚为精干,郭同性不喜动,可统领黄河水军,小人自领郭任往南阳!”

田丰、贾诩便令召郭同、郭任来见,数日后,同意管承推荐。(未完待续。)

362.扩军

定下管承领郭任与一半黄河水军到南阳,水军兵员还是严重不足,又闻管承详述水战:“水战之法,首重弓矢大弩远射,次则接舷厮杀,故需弓兵、刀盾兵、艄公彼此相契。军士携火棉、油脂,发火箭攻敌,舟中常备桐油、石灰,防起火、漏水。”

贾诩便道:“水军亦需弓、刀盾,再计组步军所需,便补来岁治下新入卒兵,数亦不足用。今袁绍欲取曹操,庞真轻不敢犯,有河内磐石军防并冀足矣,它日若得取并州,亦当如西凉组新骑军守土,何不早备?武卫所辖弓卒、刀盾卒,或可尽分拆,补入水军、新步军!改武卫为骑军,待开春选卒后再冲入卒兵,如何?”

磐石、武卫二军建立之初,因战马不足用,又只守土,便皆为步卒。今年大战,鲜卑、乌桓、羌氐、乱军,邓季缴获甚多,马上还很有可能到手的鲜卑乌桓换俘之马,战马就很充沛。

司州在左右军师与徐庶的战略构想中,黄河北岸守土二军,磐石防冀州,武卫防并州。日后若能入并,武卫就将移师北上,去驻防并州,倒时要威慑匈奴、鲜卑,改作骑兵当然是必须的。

武卫将军臧霸亦为一员悍将,用之守土有些可惜,车黍另有大用,邓季等初议的新步军将军本就在臧霸、徐盛二人中考虑,最终虽定下徐盛,臧霸早晚也必调出武卫。

贾诩这么一说,邓季、田丰、徐庶考虑一会,都点头同意。

田丰道:“亦当便招匠民开制大驽,以备它日水军取用。”

水军诸事定下后,才召阎行、牵招入府,由邓季勉励道:“不意凉州再遭此大乱,军民折损俱我之过,幸得二位力挽危局!二位袍前皆可添绣一日彰功,阎彦明户赏勋田百亩,牵子经赏勋田五十亩!”

等阎行、牵招谦虚、谢赏过后,邓季再道:“我欲于凉州之地新设平凉军,类似磐石、武卫守土,将之委于二将军,如何?”

邓季麾下将军向无正职、杂号之分,众将军身份只依军按野战与守土排序。凉州新组守土骑军的名号,田丰、徐庶之前提出破羌、抚戎等来,但韩遂降后,很多羌氐都在自家治下,现在以怀柔安抚为要,最终定名为这没太大刺激性的平凉军。

在韩遂、马超之乱中立下大功,得到提拔乃是意料中事,牵招没有意见,阎行则因勇悍,听闻又要被遣去守土略有些不喜,邓季再对二人解释道:“凉人多排外,幸得彦明乃凉州人士,领其军正可安其地!新组平凉军,以阎彦明为将军,牵子经辅之,待二三年内其境安,彦明定调任它职,改由子经任平凉将军!”

这就皆大欢喜,阎行、牵招忙施礼:“敢不效死!”

田丰又在侧告诫二人:“凉州虽暂得平,然羌氐心未附,张掖、酒泉、敦煌等未治,不可称安!今关东又不平,需急调虎牙、骁骑归河南观战待命,平凉军月内便需创成,归凉换太史子义、赵子龙,以新军守一州之土,司州亦只初行,二公任重,须当勉力谨慎!”

阎行、牵招:“诺!某等必不负将军与军师所托!”

有坚守危局大功,阎行在退出前趁机再替韩遂说几句好话,邓季应允。

二将之后,隔日被召见的就是韩遂、成公英。

韩遂虽也是这次西凉大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却远没有马超那么可恨,其在羌氐中威名甚重,要将羌氐真正融入治下,借他名号有事半功倍之效,安抚就很有必要,其实本不必阎行再多事求情的。

韩遂尚未入卫将军府,邓季等已先迎出门,邓季见礼,开口道:“公乃凉州豪杰,英名传于天下,季亦慕之久矣!”

见邓季并无残暴模样,又肯出门来迎接,韩遂心得稍定,忙谢罪:“获罪之身,得赦死已万幸,岂敢当将军之赞!”

邓季笑笑,携手领众人一起入内。

待分宾主入席就座,邓季再好言道:“公无需自谦!只韩公年事已高,再与刀兵相伴不祥,不如同与寿成公留雒阳教养儿孙,如何?”

性命都操在别人手中,这时候怎能不同意,韩遂跪伏:“皆由将军定夺!”

邓季方对成公英开口:“我意撤西平郡,并入金城,然太守今尚不得人,足下可愿为代牧?”

成公这个复姓很罕见,相传为春秋卫成公之后,后世北京城中倒还保留着少数姓成公者。

韩遂得安居雒阳,自家却能被委任为新得的金城太守,成公英明知对方是要借此安抚西凉降众,也只有感激的:“只求将军善待韩公,某敢不效死!”

“足下重恩义,我亦非马孟起薄情之辈!”邓季点头:“韩公既降,司州定不加害!然足下亦当知,我行事法度与天下大异,原初仕者官只授至县令,待政绩斐然再拔赏,足下得此职乃为特例,乃安凉州之故也,到任后万不可纵意行事,务当从谏广闻,以熟知司州各策各法为先,再治德政!”

成公英就是金城郡人,随韩遂在其地日久,人头广熟,虽还不值得邓季完全信任,用来安抚金城郡留下的大族却是极佳,所以邓季先仔细告诫一番。

合并了西平郡之后的金城郡,竖起成公英这面旗帜也就够用,太守以下各县县令、吏员、差役全是司州精挑后派过去,一个当地人都不会用,倒不太怕成公英再生出异心。

待安抚告诫完,二人出,就有文员领韩遂去看邓季送给他家的几栋房舍,成公英则被领去取印绶、书册,再择日归老家去上任——只有他官做得稳当,韩遂才真能在雒阳安度晚年。

之后,卫将军府又召见韩遂的老冤家马腾。

比起与邓季之前所见,马腾如同突然苍老了十岁般,不过他的作用和韩遂类似,费些钱粮养着可得西凉安稳许多,而且借他名号平克马超,也算有功,邓季又少不了一番抚慰。

马腾老泪纵横:“马氏出此孽子,尚得将军不弃,腾自感佩五内!只腾已老朽无用之身,亦无颜再任何职,得片瓦之地容身足矣!膝下仲叔二子未弱冠,不堪将军驱使,唯亡弟之子岱幼习击技,擅骑射,通兵法,或能效力一二,以赎马氏之罪!望将军悯此情,收留入军!”

马腾不愿见马氏一族因马超之故就此沉沦,才要推出侄儿马岱来。邓季记得这人演义中斩杀叛乱的魏延,后期在蜀国好像也经常出现,应该是一员良将,用之还能安马氏之心,一口便应允下来。

马腾之后,再召见庞德、杨秋。

对这两个降而复叛,叛后再降的,其等参与叛乱虽然有情有可原之处,事后又有立功赎罪,邓季脸上还是严肃了许多,先由田丰斥责、晓明、抚慰好一大段话之后,才开口道:“左军师力保,谓二位尚未尽忘德操,便姑许之,待留军中观后效!”

这般迎来送往,卫将军府在秋末召见了许多文武,终于在冬季来临前出台新的军制。

徐盛、郝昭、段煨三人全调出骁骑军,徐盛改任横野将军,新组建步军横野军,其下郝昭任果毅校尉,魏延任长戟校尉、李累任刀盾校尉、原苦蝤麾下老贼史正任射声校尉。

段煨往武关,接替战死的尹奉任偏将军。

阎行任平凉将军,组建平凉军,牵招副之。

武卫军被一分为二,弓卒、刀盾卒分给横野军与南阳水军,大量户籍河东的卒兵再改户籍不说,臧霸又一次暂做了光杆将军,等待开春以后重组武卫骑军。

管承资历功绩都还不能担任将军,水军组建也非朝夕可成,将校大缺,卒兵待练,只暂定下水军名号,为横江军。

此外,庞德入荡寇军接替车黍为果毅校尉,吴朴改任骁骑军果毅校尉,马岱入骁骑接替吴朴为戟骑校尉、谢允入骁骑接替郝昭任戟骑校尉,杨秋入骁骑接替段煨任射声校尉。

再然后,为适应将来战争需要,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车黍五人官至都督,不过都只有军权而无行政权、财权。

太史慈为征东都督兼虎牙将军,下辖虎牙军。

徐晃因于匈奴中威名盛,为征北都督兼荡寇将军,下辖荡寇军、武卫军。

张辽为征南都督兼威烈将军,下辖威烈军与水师横江军。

赵云为征西都督兼骁骑将军,下辖骁骑军、横野军。

车黍为中护都督,下辖磐石军、平凉军、郭援、段煨、顾升、伍宁四偏将,职权虽重,直辖的却只有一千都护府军。

此后,张辽领威烈军入驻南阳,管承也改驻到宛城,在淯水先购买渔船、渡船、商船,让新分到的卒兵们开始熟悉水战。

邓季又另遣人出任长安令,调温恢为雒阳令,迁韩嵩为南阳太守。

秋冬之交司州这番野心勃勃的大变动,足让周边强邻警惕,不过没多久大家也就探察明白,邓季新增军号虽多,却大多还只是有名无实,除磐石军、四偏将外,并无一军满员,多数只有半数。(未完待续。)

363.杂事

邓季扩军队数量,是为争霸野心,为将来战争的需要先做准备,不过真施行到底层的时候,细翻一遍底层卒兵那厚厚的军功名册,又发现了新问题。

从去年迁卫将军府至长安,再到马腾初降卫将军府迁回雒阳,直到三面开战,两年连轴大战下来,各军中卒兵立功者都极多,虽说军功名册上更能看出司州军的悍战,也表明了各军的疲惫,还有一个不良后果——就算扩军之后按满编算,最底层的武职百人将之位,已远不足赏功。

邓季为劝麾下好武的少年郎们同时不荒废读书,曾有言将来军中不识字者不许担任队率以上军官,但现在施行起来还完全不可能,因为军中不识字者才占大多数。在司州军中,最小的军官是百人将,按以往之例,斩首、破阵军功足够的,无论是勇卒还是辎辅兵,便可以赏为百将,统一屯人马。

军中卒兵俱给薪,普通卒兵与军官的薪资自然有差距。

底层卒兵历经厮杀才积累足军功,都眼盼着赏官,若断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指望,就算二十亩的勋田也不足以完全平息怨怼,而且勋田也不可轻赏,非大功不得授与。

之前从未有过这般烦恼,这两年大战下来,折损的卒兵固然多,军功累积的数量亦恐怖得紧,邓季每一支军满编才百位左右百人将,加上原本的百人将们,新建平凉、横野、水军后职位仍远不够用。

这或许只是个小问题,不过若不给予重视说不定也会变成大问题,邓季与田丰、贾诩、徐庶商议之后,觉得之前各军废用的队率一职就有必要重设起来,而且不同于什长、伍长,队率才是最低级的军官,位在百人将之下。

虽然单个队率来看,只是多出一小份薪资,各军之中队率之数累积起来却不是小数,官府就此要每年多出大笔开支去。

财政上要受些影响,不过也不是单只为这次赏功,小规模的冲突战争中,队率也很能承上启下。

所以,一屯设三队,各队三什,多出的一什,可由百人将自领。这份变动之后,才再将扩军计划进行下去。

水军很重要,要建立起来却非一朝一夕可成。目前最要紧的只能是换虎牙、骁骑二军归河南观即将爆发的袁曹大战,准备干预战事结果。

因此,平凉军就得最先组建,等不及开春新选卒兵入伍。

之前从曹军、黑山贼、凉州乱军中挑出的卒兵加阎行、牵招所部,再组新军数量足够,然而以这支新军镇守凉州的广大地盘,凉州初平,容不得再出意外,新军中要渗入适当司州本地卒兵、维持一定比例才能保证安稳。

卫将军府最终作出决定,河南少年开春满十八之少年,因曹军入侵组少年军事已提前经过卒兵挑选测试,不用等到开春,先择两三千人充入平凉军。

为败曹操临时组建的少年军,实际是由今年十六、十七两个年龄段的少年组成,待开春后,适龄入军的只有半数。

不过除了河南一郡少年,如今司州尚有弘农、河东、河内、三辅之地六郡,凉州亦有天水、安定、武都等七郡之地,虽都远不如河南,每年却也会有些适龄卒兵产出的。

再算上新到手的南阳郡,邓季已有十五郡之地,到建安五年的春选,卫将军府预计治下两州十五郡之地共可得新卒兵万三千以上。

气候就在各种军政事中变得越来越冷,兖州曹操得钟繇回信,也终于下定决心,不顾正室丁夫人激烈反对,遣长子曹昂往雒阳为质,同时又大索北海、东莱,寻觅强掳船匠之家。

冬季里,曹操用二十二户船匠、十一条龙骨、三万余斤船板料换回了荀攸、朱灵、吕虔,还有司州用不上的甲器三千套、长枪八千支。

北海、东莱是黄巾乱最严重的地方,经过这些年下来,各行各业受创皆重,曹操搜刮良久,也只得船匠船工二十二户,尚不足换回三人的,无奈,最后只有遣人再往雒阳求说,补以造船木料若干才得终过关。

单以造船木料换甲兵事而论,自然是邓季吃大亏,不过世上的交易,本就是需求更急迫的一方吃亏,若不如此,曹操岂能千里迢迢给你送木料过来?只要有争霸之心的诸侯,水军都是早晚必建,曹孟德也需要,只是现在处于生死关头,还暂时顾不上其它,只好先满足邓季。

当然,曹操并非良人,船匠木料还未送往雒阳,又暗遣使通告刘表此事。

邓季入手南阳,为防刘表、为取水道入汉中,便开始着急建设水军,交易上宁愿吃些亏,也要争取早一日换到,让自家造船业开始起步。曹操用来交换俘虏、甲兵的船料都是硬木,极有重量,龙骨共十一条,最轻的也有一千八百余斤,重的超过五千斤(汉斤)。

幸好桅杆用木虽亦为硬木,却不需放置数年,可就地取材,替邓慕安省下一笔。

只是北海、辽东两地本不造大战船,备料亦有限得紧,太小的龙骨邓季不收,最终同意收下的只有十一条大龙骨,船匠们看过后,均认定两条最小的只能制赤马舟之类,适合造艨艟、先登等中等战船的九条,最长的两条应该勉强可够造楼船。

船料有了,船匠方面也并不乐观。二十二户北海船匠中,只两户对造大战船略有所知,一户姓陈,祖辈曾被征入船坞参与造楼船,家中留得有些许口述经验;另一户姓廖的,年青时倒亲自参与制造过一艘艨艟,算是难得的有实际经验,不过他当时只是打下手。

陈姓、廖姓两户船匠只能算勉强可用,其余二十户就更不行,之前都只会造渡船、渔船的。

荆州方面,刘表将治内船匠尽迁往江夏白沙洲船坞造船,白沙洲在长江之中,附近有黄祖驻守,江上又有横锁阻隔往来,邓季派出的艾兰对此完全无计可施。

造船业目前来看举步维艰,邓季也没办法,只能好言安抚船匠们,再从河南聘请百户木匠、役民若干,随船匠们运着木料、胶漆、铁钉铁箍等造船用物,先赶往宛城,在淯水岸边先群策群力试制一艘艨艟来看看。

又依船工指点,令张辽于南阳,寻各种百年以上合用的粗直大硬木先砍伐凉放,以备将来,这个倒不难找,杉木、榆木、楠木、柏木、柚木等硬木料皆可。

断臂的曹昂比船匠、木料更早一步进入雒阳,邓季与他见过一面后,勒令随来的曹氏护卫尽返兖州,便使其居住于雒阳城内,平时只以两什黑铁卫轮流护卫、监视,并不拘他自由。

这个冬季,刘备在汉中巩固地盘,不断遣船往顺阳接人。孙策忙着消化九江、广陵,交州张津、益州刘璋也暂停对刘表的袭扰,袁曹二雄大战前夕,天下似乎意外的安宁。

这时候,也该提一提刘表控制的南阳郡南部现况。刘表如今在汉江北岸,其实只重视与襄阳隔江对望的樊城一座城池,遣部将文聘领兵一万五千驻守此地,其余各地皆无兵守,不过蔡瑁、张允等水军随时可载襄阳军物渡汉江援樊城,并不惧邓季军再南下。

就算邓季能用陆军夺取到樊城,刘表也至少可以用水军一天袭扰他三次以上。

凭借樊城,刘表势力辐射控制住周边的蔡阳、邓县、筑阳、朝阳、襄乡、章陵等几个县城,邓季势力最南端只到新野,为防刘表水军沿淯水逆流北上袭宛城,张辽令刘辟、雷薄二校驻军新野。

军政事处理得差不多,趁袁曹战前的宁静,邓季便欲往南阳巡视一遭,一来安抚受瘟疫、战乱、迁民波及后留存下来的同郡乡老们,观韩德高治政如何;二来现场观看船匠制船,试试自己来自后世的榆木脑袋能否突然有灵感产生,帮助改进。

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前番邓仲提议为亡故亲人们立衣冠冢,邓季也被勾起思亲之意,再然后心中不免有愧——这世父亲邓伯就战亡在宛城,自家几次领军入南阳,都是来去匆匆,居然从未想过悼念祭拜——他虽来自后世,却是农村人,对祭拜之类还是很重视的,此去正公私兼顾。

后世在乡中,曾听老人讲祭拜、立碑皆有讲究,祭父辈、立父辈碑之前需得先祭祖父辈、立祖父母碑。邓县虽以邓氏姓为县名,邓氏却在整个南阳郡都有分布,并非邓县独有,邓季的家就出自安众县而非邓县,安众如今也在自家治下,顺便还可回记忆已不多的故居看看。亲人多亡,多年大乱下来,想必老家房舍俱毁、田地荒废,但老屋附近还有从未面见过的这一世祖父、祖母等人之墓,去看看有无遭破坏,若还在,就要考虑立碑事,又或迁坟。

邓季打定主意,得田丰应允后,便去告知邓仲,邓仲亦欣然愿同往。

两兄弟要同行南下回故居祭祖、立碑,伍窕、周昭两妯娌自然要同行,再加上邓涉、邓漳、邓清三个大些的男孩,产下庶长子的焦沁和女医匠伍艾,还有吵闹着也要随行的邓玭,人数就有些可观。

典韦领五百黑铁卫护卫,只是队伍尚未出雒阳,宛城先传来消息——江夏黄祖部将甘宁领数百宾客部众,乘二十余艘小船,逆流而上来投奔,刚过新野。

得知这个消息,邓季更恨不得立即就飞到宛城去,只是同行队伍中这么多妇幼,如何快得起来?(未完待续。)

364.伍长

大校场内,北风猎猎。

这次没被叫到名字的同伴散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队列中杨斗斜瞅着十几步外方阵里,将兴奋都摆在脸上的黑山贼们,暗有些不屑。

与黑山贼们的方阵一样,自家队列中不少人也在窃窃私语,议论将要加入的平凉军,嗡嗡声很有些嘈杂。

作为原本曹军中比较有名的兵痞,杨斗性子桀骜,很有些不合群,按他自己的理解是:但凡有本事的,几个性子不古怪?

杨斗本是淮南人,因杀人避祸而投军,先随袁术军中,后降曹操,勇武过人,自以为有恃才傲物的资本,又有久在军中的世故,加未得人赏识的委屈,再仗着皮粗肉厚能挨军棍,才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在这乱世中为谁效命不一样?曹孟德领军轻进河南,大溃于雒阳城外,河南军才开始受俘,杨斗就本能地扔下器械跪地投降。

司州官吏在俘虏中挑选卒兵之前,曾放话,将领之外,不愿随军又不愿在邓使君治下为民者,替司州服劳役三载便可得自去,但杨斗早打探得明白,司州卒兵好处多多,在军中尚能领一份薪资,他毫不犹豫就参与挑选了。

反正现在还滞留的妇幼老弱已少,司州不再强制要求男子选役民组户,卒兵监管又肯定比那些傻子一样去服劳役的松动许多,若不如意,逃跑也方便。

待被选为卒兵,驻在雒阳校场内,一日三餐极让人满意,杨斗初时尚能安分守己,但时日一长,忍不住也就故态复萌,什么勇卒七德只当是玩笑,很惹了些事,一个月内被抽过三次鞭子。

待校场内再驻入黑山老贼们,更有了挑逗生事的目标,对方也不是什么好鸟,双方抱团干过几次架,每次杨斗都冲在最前列。

为组平凉军,今日被喊出站到台前的卒兵,曹军俘有一千五,黑山老贼一千,刚到没多久的西凉乱军只有五百,三方各列成自己的方队。

这三个方队左侧,还有阎行、牵招两校旧部,他们人人有坐骑,队列却要比杨斗这边三个方队整齐肃静得多。

杨斗不是个耐心的,被叫来列阵好一会,早已经等得心烦,高台上的阎行、牵招却还是不出声。

不过他虽爱惹事,却也奸猾,知道将军在台上,今日这场合这架势做出头鸟,不知要被整成什么模样,就是被斩杀以肃军纪也是平常,只有强按捺住性子继续等待。

又过了良久,校场门外突然人声鼎沸,有人大声喝问对话,接着,一片杂乱马蹄声中,大群还在马上叽叽喳喳兴奋交谈着的军士涌入场中。

杨斗回头瞅过去,这群新到的军士应该也是司州本地卒兵,全有战马不说,部分人身上明晃晃的鱼鳞甲也与阎牵两本校中披挂的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这群甲士脸面还全都稚嫩,颌下别说长须,短髯都无几个有。

新到的军士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白衣妇人、近百名文吏,妇人进入校场就特别显眼,杨斗盯着打量的功夫,一名文吏打马从后面超过队伍,往高台奔来,待到台下,仰头高呼:“将军!河南新卒、医匠、军吏、监察已齐至!”

高台上,之前一直木然肃立着阎行终于出声:“列阵于侧!”

“诺!”

文吏高声回应,回头引领新入甲士们列队在杨斗等三个方阵右侧。

妇人、文吏等也列在队伍后面,很快,新阵列就成,几乎眨眼间,之前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消失不闻,少年、妇人、文吏面上尽都变得严肃起来。

自家身旁的嗡嗡声却还是不灭,这时候,杨斗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主将阎行在台上先重重哼过一声,再开口:“名册!”

又一名青年文吏捧着几份册薄快步爬上高台,阎行接过名册,取最上一本翻开第一页,略看一眼,突然高声喝道:“吾念名者,上台来!”

“吾念名者,上台来!”

“吾念名者,上台来!”

连喝三声过后,阎行再叫:“天水冀县樊季!”

台下各队列突然一滞,片刻后,阎行旧部中才有人反应过来,出声回应:“诺!”

那人急下马,将坐骑缰绳丢给同伴,小跑上高台。

阎行再叫:“安定彭阳董健!”

“诺!”

一个接一个,阎行嘴里不停叫着,两校旧部中不停有人下马出列,奔上高台,都排列到牵招身后。

高台上宽阔,人越来越多,却并不拥挤,只是这样一个个叫名,很耗时间,杨斗又不明所以,越发不耐烦了。

“雒阳青石亭戊屯刘顺!”

“诺!”

之前叫的近两百个人名,前面只加郡县名,到这一个却直接弃郡名,只是县亭屯俱全。

想是他本校中人已喊完,这次是右侧少年方队中应诺出人上高台。

“巩县三井亭壬屯王榆!”

“诺!”

这般又不停,少年中也叫出百余人,名册才翻完,阎行并不作任何解释,只在杨斗不耐烦中回头对牵招道:“劳烦子经!”

牵招点头,下高台,领亲卫奔到远处早用石灰画出的一条半里长白线前立定。

待牵招等赶到白线处,阎行取第二份较厚名册,手指着牵招,高声喝道:“吾再念名者,往立于白线之后!”

这一次念名,就各个方列都有,不一会后,高台上阎行高呼:“九江杨斗!”

杨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又心不在焉,完全没意识到是在叫他,直到阎行再高呼第二声,才反应过来:“诺!”

急奔到白线处,见先前到的一个个全顺着白线并肩横站,已经列起好长一排,杨斗奔过去,有牵招亲兵来指点,挨着上一个人并肩立住。

直到满百排,牵招亲兵才将后到的人招呼到前排人身后,开始列第二排。

杨斗排在前,一会后,身后就有人,是从阎行牵招本校方列中奔出的。

如此往复,身后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也都排完,方才止住叫名。

想是人满,由牵招站在五百人面前说话:“汝等得纵列者,此后便为军中同伍!前两人乃勇卒,后三列为辎辅兵!同伍卒兵,逢阵当同进共退,生死相依,是为袍泽!伍长由汝等现自决,可暂离此线,然限时只半刻!”

便有亲卫开始计时,伍长的定决这就已经开始?

杨斗回头看去,由于是最先选出的五百人,今后要同伍的五个卒兵,恰好是各个方阵一个,第三位辎辅兵来自西凉乱军方阵,第四位辎辅兵是黑山老贼,第五位一脸稚嫩的是河南少年。

五人彼此间都不熟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杨斗心想着三个辎辅兵不用考虑,伍长当只在自家与第二位出自阎行牵招本校的勇卒中决出。

却不想河南少年辎辅兵最先开口:“某自荐!”

他不退让,黑山老贼与阎行牵招本校的勇卒也同开口:“某亦自荐!”

伍长这样的低微身份,杨斗本不在意,他以前在袁术军中连队率都担任过,然而见三人开口要,也自不甘示弱:“汝等皆不成,当由某任之!”

五人中四个要争,只来自凉州乱军的辎辅兵胆子小,始终沉默未语。

河南少年眼睛一挑,开口问:“角力?器械?”

看少年模样似乎比自己还爱惹事,杨斗觉得有些兴奋起来:“军中不许器械相斗,便角力!”

牵招给的时间紧,四人都同意后,立即移到人群外,用脚尖划出一个圈,定下出圈者负的规矩,便开始角力。

能入卒兵的,谁都不是善茬,没那么容易取胜,不过还是杨斗力气大,打架经验更足些,先努力将河南少年推出圈子,阎牵本校勇卒亦胜黑山老贼,不过他也已拼得力疲,终被杨斗推出,险赢得这场胜利。

如他们这伍般决胜负的人也多,待乱纷纷再整列起队伍,伍长排前列,和之前相比第一排已经换了好些人,甚至有两个是辎辅兵,杨斗得保住原位,很有些得意。

牵招再道:“一月之后,二伍并什,其伍违纪、违勇卒七德事少者,伍长可升什长!”

言毕,牵招向高台招手,高台上便有先前上台的二十余人与一名文员飞奔而来,开始挑拣各伍。

其中一名少年甚随意,只将杨斗附近六伍一指,语道:“某乃平县人,姓张,名平,今日起,便为诸位队率!某必不负诸兄,望诸兄亦勿相负!”

杨斗本是个刺头,见军中伍、什并非由老人担任,而是卒兵自决,尚存几分向上指望,只突见这叫张平的少年郎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年纪只好当自家儿子的,却要空降来任队率,如何肯服?

先瞟远处牵招两眼,脸上不似阎行那般严肃,又不是自家将军,杨斗便开口炸毛:“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任我等队率?”

杨斗声音不小,牵招却犹如未闻,视线都不转过来看一眼。

“哼!”张平摸摸鼻尖,开口答道:“某亦无它长,唯今岁曹军犯河南,奉右军师之令与战,斩首六级,夺马两匹、营帐半副,疙瘩大哥赏功拔职,可得任此职否?”

听闻对方功绩,特别自家还是在那一战中被俘的,杨斗顿时涨红脸,再答不出来。(未完待续。)

365.观碑

杨斗被少年队率几句话镇住,其余人等再不敢多嘴出声。

张平这才满意点头,回头往原本同来,先前一直在后静观的五人之一面前禀告道:“百将,某队已足数!”

张平禀告毕,几步站到这人身后去。

这位就是今后自家等的百人将?杨斗仔细看他,除了始终面沉如水,并不见有何异处,不过有先前张平的教训在,料定就算去挑衅也落不下好,他决定还是先将嘴巴闭上。

少年张平之后,又有两位队率挑够下属,齐到这位百人将面前禀告,这人上前,自家又点了两伍卒兵,才开口道:“某乃安定彭阳县人,姓董,名健,今日起便为本屯百人将!”

他说话瓮声瓮气的,大概平日话也不多,只平述这几句,便招过旁边一名少年文吏,指着向众人介绍道:“此人姓卫,名开,字仲远。本河东人,现籍于河南新成县,今日起为我屯军吏!诸公斩获军功、甲胄战马损耗皆寻此人记录,不识字者亦可求他代写家书。”

董健对全屯交代完毕,就不再说话,只用目光来回往人群左右扫视,应该是在看屯下有没人再出来疑问、刺毛,杨斗注意到他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好几眼。

察觉对方正等着,杨斗自然更不会再出声。

董健等了一会,似乎有些失望,回身走到牵招旁边,冲牵招旁边人群中的一个人施礼:“军侯,某屯已成!”

那人满脸络腮胡,点头示意董健站到身后,待五位百人将尽完事往告毕,他才向牵招低声说两句。牵招点头后,他往后一挥手,领五位百人将、一名文吏、一名妇人俱行过来。

到五百名卒兵前站定,满脸络腮胡的开口道:“某姓胡,名乙,泰山人,今籍弘农。原为威烈军百将,因功得赏为本曲军侯,愿日后与诸公同建功业!”

在杨斗等眼中,眼前这位军侯已经要算大人物,不再与之前的小军官类似,还未开口似乎就有官威,俱都屏声静气听他说话,不料胡乙之前大概甚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有些紧张,说完几句,竟然推着头盔挠两下头发,再开口:“呃,平凉军不设果毅校,我曲属戟骑校,校尉姓田,名为让,此时与阎将军正立于高台之上,日后自可得见。”

只是挠头这个动作,就让他官威全失,说话又不利索,分明是在边想边说。

说完话,胡乙又推推头盔,挠头,再道:“各校尚有监察一人,我校监察姓陈,现随校尉身侧,日后亦可见。”

说完,再一次挠头,然后手指随他过来的文吏:“此人姓李,乃曲中军吏,职与各屯军吏相仿,只平日多以领发粮饷事为重。”

再指旁边的妇人,这次表情要严肃许多:“各曲皆设医匠一人,此女医匠本姓尹,其夫姓高,乃我曲甲屯队率。袍泽兄友之妻,俱不许戏!若有犯,轻者棍责,重则处死!”

再顿一顿,厉声喝道:“主公麾下诸军,二者逢战不可失!一为军旗,二为女医匠!平凉军旗主公尚未授,然日后必有赐下,诸公亦当先知,军旗若为敌所夺,卒兵逃归者,尽斩,家眷贬为罪民!女医匠阵中战死无罪他人,却不可使遭敌生擒,否则得活之护卫者免卒兵之身,户籍削为罪民!”

将最后恶声恶气的话说完,胡乙又挠头一会,只是已再找不到话说,便挥手:“我曲移后五十步,计册!”

胡乙领着全曲人等后退五十步,让出脚下白线,高台上阎行便又复开始念名字让人过来,这是开始组建田让校第二曲。

胡乙曲则由六名军吏拿着册子往各屯统计队、伍,每人姓名表字,有无坐骑等,这般耗时可不少,待统计完全,令有坐骑者牵来马匹,全曲集合往校场门外移动。

校场门前早有军马场吏员领数千战马等着,杨斗等出门来,只见黑压压大群马匹嘶鸣扬蹄,又由军吏念名,无坐骑者往领战马一匹、干粮若干。

战马之后,再补领鞍鞯、戟弓,甲胄却缺,无人能得。

杨斗终于明白这次被挑选到平凉军,是因为自家这些来自曹营、黑山、西凉的新卒兵即便未当过骑兵,却至少都骑过马。

一个个新领到战马,配好鞍鞯马镫,就都能跃上坐骑,打马前行。

胡乙曲是第一个出门的,选择面很宽,杨斗在马群中左看右顾,特意选了匹四蹄粗壮、体型高大的母马,性格不会太暴躁。

挑马、领干粮,队伍不停歇往前走,等他们转过街角,杨斗回头看,之前的事情繁琐,第二曲人马还未出校场来。

胡乙领着队伍,全曲五百骑转过街道一直向西,从城西上西门出城,再然后转向北。

杨斗等新人骑术还不甚精,队伍速度就快不起来。见队伍只顾向前,到城外也并不停歇等待,杨斗又忍不住,开口问隔着几个马头的张平:“队率,我等如此便上路,不待大军同行?”

张平瞅他一眼,见其他卒兵亦多疑惑,还是开口解释道:“将军有令,各曲建毕,自行领卒兵往三崤山观碑,再于谷城县城外集结扎营,明日方启行往凉州!”

“观碑?”

杨斗还是疑惑,不过同伍的另两位却知道,闻言面色都一变。

之前军吏统计名册时,杨斗已知道自己同伍的其余四人名字,出自阎行、牵招本校的勇卒叫王裘,剩下的三位辎辅兵,司州少年叫周苏,黑山老贼叫龚酉,出自西凉乱军的叫蒋霸。

此时听闻去观碑,王裘面上尽是兴奋,周苏却有些黯然。

杨斗便问王裘:“此何意?”

王裘便道:“三崤山乃卒兵埋骨之所,英魂齐聚之地!卒兵俱以死后葬入为荣,某闻之久矣,只恨于西凉入军,至今尚未曾得往一观!”

杨斗还是不明白,不过王裘也没去过,少年周苏又不接话,只得先丢开这个,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尚有一问:阎、牵二将军本校,原什、伍之长何尽不见,任我等自决?”

王裘斜他一眼:“今日角力败北,非是勇力不如足下,勿便欢喜!若足下有犯勇卒七德、军纪事,被百将免职,我等当再决!”

说完,又换上羡艳口气:“我等军中原什、伍之长,多抽留雒阳,闻主公欲以其等为骨,组横野、武卫两军!横野为强军、调武卫可得升职!”

听闻原本的什长、伍长被抽往重用,自家平凉军是不被重视,才轮到他等小卒降兵来决定基层职务,杨斗不再说话,随着队伍一路往北行。

三崤山各处还有很多积雪,不过大道上铺着石块,已经干爽。待转过几个山坳,看见满山的坟堆,军侯胡乙才在一小块草坪前大声喝令:“下马!”

一声令下后,全曲五百人下马,胡乙再道:“某亲卫留此看马!其余各伍可自行往观,河南卒兵当为同伍袍泽作向导、读文!待足一个时辰,整军离山,逾时不归者,每逾一刻全伍受军棍二十!”

山上坟墓太多,积雪上到处有脚印,大家左右看看,很多人都不知该往何处去,少年卒兵们出声叫唤:“随某来!”

杨斗、王裘等就看着周苏,少年点点头,举步向前。

杨斗等忙跟在他身后。

杨斗等没有走山道,周苏领着他们在坡地草坪坟堆中踩着积雪往上爬,少年虽然有些情绪低落,但五人中唯有他识字,每次同伴问起,还是尽责地将碑文上文字念出。

每一小块碑面上,都记载着一个战亡卒兵的籍贯、死地、死状、功勋、德操等,一个个听下来,只言片语便让杨斗、蒋霸汗毛倒竖,王裘、龚酉热血沸腾。

一路听着,有些坟堆内埋的是火化后的骨灰,有的甚至只有衣冠冢。

再爬到半山上一座墓前,周苏低头轻抚碑石,有些发呆,龚酉不解问:“为何不读碑文?”

少年顿时惊醒,回头看龚酉一眼,再低头轻声读道:“河南郡河南县老槐亭甲屯周公,讳名义,本青州平原人氏,兴平元年选为勇卒。此公逢战争先,于军中立有中功一件,小功三件,拜官军侯,持勇守义,无违“勇卒七德”之事。建安元年,使君亲领诸校尉于河东迎驾,逢刘豹领匈奴骑南下,周公时为孙康校军侯,丧于冲阵之初。殓尸时,骨肉俱碎融入泥中。此公焉不为勇卒、辎辅兵辈之表率乎?”

读完,少年又发呆,好一会才轻声道:“此乃家兄!”

听他这一句,余下四人皆怔住,好一会后,王裘轻声道:“英魂得入三崤山,令兄无憾,无需悲念!你我既同伍,今日之后,我亦当为你之兄!”

杨斗这时候也忍不住同龚酉一起出声:“尚有某!”

蒋霸最后结结巴巴补上:“某亦如此!”

少年擦去眼角水痕,抬头时面上已带微笑:“久未上山,不意今日作妇人态,使诸兄见笑!”

这几句话之后,五个人都觉得彼此间不再那么陌生,杨斗等随着少年周苏一起笑起来。

周苏再领众人往上,又转回大道,在大石碑前读了那句“丈夫挥戟踏马,殁于天下正事,岂有憾焉”。

大石碑之后,众人继续向上,周苏对此地甚熟,领着他们近抄近道,不过越往上,坟墓石碑越少,直到离这座山顶还有百余步时,其下已无余坟,只有六座坟并排在一起,周苏指着道:“此地为校尉墓!”

再作介绍,六座坟分别埋着王旷、吴敦、孙康、宋宪、姜叙、赵衢六位,是司州校尉一级军官。

靠近后,周苏读孙康的碑文给他们听:“校尉孙公,讳名康,字伯台,孙仲台之兄也。孙公本泰山人氏,兴平二年领众投使君,官拜都尉,逢战身先士卒,持勇守义,无违“勇卒七德”之事。建安元年,使君亲领诸都尉于河东迎驾,逢刘豹领匈奴骑南下,孙公丧于冲阵,孙仲台尚负尸出阵,得携其威左右冲突。殓尸时,公受十余创,创伤多透体出,脖颈亦折断。使君以孙公殊勋,令以校尉礼葬之!”

蒋霸咋舌道:“校尉亦如此乎?”

周苏摇头:“非只校尉,疙瘩大哥治下,便将军亦如此!且再前行。”

再往上爬二三十步,几株松木背后一块小坪上,又是三座坟茔并排,周苏指道:“此为将军墓!”

再介绍,右边两座老坟是苦蝤、周毅,左边新坟是尹奉。

周苏再读苦蝤碑文:“将军高公,讳名冲,字盈之,自号“苦蝤”,本东平郡人氏,与使君相识与微末,数战争先,冲阵拔营,又擅练兵排阵,操演卒兵。时虎牙、荡寇统军者官只授校尉,高公官拜虎牙校尉。初平四年春,使君亲征魏郡,高公随使君破邺城,因父仇诛继母胡氏全族,谓弑母者不祥,自刎于邺,呜呼,慷慨悲歌矣!使君以公殊勋,特破例令以将军礼葬于此。”

他们五人抄近路,行速最快,周苏又将周毅、尹奉的碑文读过,才有别的队伍走到此地,见人渐多,五人才折身回转。

下山途中,周苏尚指着顶峰对四人道:“邓公有语,他若身亡,当葬于此顶处,碑文亦当如卒兵例!”

说完,少年再告道:“逢战生死平常事也,我等不当避讳。待入军中,战亡或葬于此山,或家人自决,诸兄当先告于军吏处。”

这个时候,连杨斗都在沉默,无人回少年话。

山道旁,众人又见军侯胡乙领着张平等人在各处查看坟墓,一个个抬石捧土,将被雨水、大风打垮的坟茔基石土堆重新砌好。

下到山脚,第二曲人马也到,正陆续上山。

待女医匠、军吏等下山来,杨斗箭步行到本屯军吏卫开面前,问:“某若死,可得入此地否?”

卫开回道:“若汝自愿,逢战死便得葬此地;非战死者,需得有殊功,邓使君特恩,方许入!”(未完待续。)

366.甘宁

听闻又有甘宁来投,邓季满心欢喜,他玩游戏,知甘宁精通水战,又是武力值甚高的猛人,恨不得立时飞去相见,只是南下的队伍速度快不起来,他一时赶不到,只得令人先飞告张辽、韩嵩,好生款待。

甘宁领来投奔的部众即为他人所称“锦帆贼”,盖因甘宁好奢侈,其等座船虽小,却俱用锦缎做帆,大异别家,因而得名。

不过育阳县外淯水河段中,却有大铁锥十数支,乃是袁术为南阳太守时,因遣孙坚谋夺荆州,与刘表起仇,恐水师沿河来袭宛城,令铁匠铸造大尖铁锥十余枚置放河道中,底部沉于泥中,椎尖迎上,不过全藏在水面下,肉眼难察,以之阻行船。刘表夺回南阳后,此郡大闹宗贼、水贼,未来得及排除,后来入主的张济、刘备更要留着这些水中铁锥,育阳渔民多知此事,邓季势力新入南阳,各县令到任未几日,却都不知。

拆分武卫军入横江、横野两军,又要涉及迁户籍,就算司州给出优惠条件,武卫中小部分卒兵还是不愿南下,等愿意来的卒兵陆续到达,管承新征购宛城附近渔船、商船、渡船才刚开始操演水军,冬季寒冷,此时尚只求北地旱鸭子们先熟悉坐船上不晕,学泅水都得等开春之后,更未带队沿河南下过。

上上下下都还不知水下有铁锥,甘宁在新野与刘辟、雷薄交涉后,歇息六七日,得张辽传令请入,便率船队北上,接近育阳县的水面上,前列两艘座船触到铁锥,船底漏水后沉没。

水上讨生活的锦帆贼中,就没有一个水性不好的,船沉后并无人员伤亡,损失不大,只是不知前途水况,船队已不敢再进。

邓季虽然爱名人成痴,但他毕竟来自后世,一言一行影响下来,实际上司州现如今各方面都更注重团队力量而不是依靠个人,提拔人才方面给外界的映象自然不够大气。

用后世的话来说,甘宁是个虚荣心极强的人。他身佩铃铛,使人闻声知其来;衣着光显,帆用锦缎,使人羡其富。无论是之前游侠、做贼还是后来出仕诸侯,都是为了得显名。只要得人敬重厚待,他可舍命相报。

这样的甘宁,在荆州受黄祖冷遇,自然大为不满,一心只欲改投他人,然而更注重团队的司州绝非他心目中第一选择,之所以领众来投,实也为无奈————最想去东吴会一会勇猛之名传于天下的孙策,可孙氏为刘表生死大敌,江夏黄祖严防死守得厉害,江上严禁两地民船往来,横江铁索虽不能完全阻断长江,然若闻自家叛逃顺流去投奔死敌,黄祖定要遣水师往追,凭锦帆贼几十艘小船绝对跑不过以速度见长的艨艟去。

南郡为鱼米之地,食物充沛,水路通畅南北东西,又未经大乱,商业自然也就繁荣。在这个时期,襄阳和江陵两地商业乃是全国之冠,汉江上商船往来不绝的。

东去之路行不通,还不如自汉江逆流而上,换帆装作商船,不引起襄阳水军注意,就能偷过,到邓慕安麾下去碰碰运气,邓慕安出自于贼,当不因贼名而轻自家。

因此,趁天气变化,改南风大起时,甘宁选择离开江夏,换船队锦帆为棉帆,逆汉水流而上。

到了新野,不能在邓季面前失颜面,再换上标志性的锦帆。

只是没想到船队大江大河的艰难都渡过,却受阻在育阳县外淯水中。

甘宁将船队停在育阳外,忙使人往报张辽。

淯水中有铁锥拦道,这对现在的宛城防御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不可能为甘宁几艘小船就将之毁掉,张辽已接邓季之令要好生款待,便使人告知育阳县令,先请甘宁等入城暂住,又让管承领水军十余艘小船南下,顺便探清水道情况,他自己与韩嵩一起,稍后从陆路往育阳去迎接。

水道速度很快,消息传回,育阳县令亲往河边迎接,甘宁便领二十余人上岸,住进城中去,余者留下守船。

育阳县令又遣差役送酒食到船上,招待锦帆贼健儿们。

管承领郭任等驾舟一路至育阳,并未再发现水下有任何铁锥,进入育阳,先托付县令寻本地渔民打探淯水南端铁锥的数量和位置,再盛宴款待甘宁一行。

现在能随管承乘船南下的,都是郭任等老水军,这批人原本为海贼、流民,以前都是苦惯了的,生活多有节俭,宴席中见自甘宁以下,锦帆贼们一个个衣着锦袍绸缎,光鲜照人,心中多有不喜,虽然碍于邓季之令,不得不曲意款待,却只有客气,没有亲近。

酒足饭饱后,当晚,县令便寻到当地熟知情况的渔民,来告诉管承,淯水自育阳县往南二里外河段起,五六里的河道中共设有十七枚大铁锥在。

甘宁的船队还在淯水中,自然挂心,得闻后与管承相约,第二日朝食后一起请渔民带路,让船队绕过来。

到第二日,由县令雇请当地渔民,领管承等到淯水上指认各个大铁锥的位置。

管承、郭任沿途标记,过了这十七支大铁锥,才与锦帆贼船队汇合,然后准备一起调头。

只是到这里,郭任见甘宁的二十余艘船只,尽用锦缎做帆不说,系船的绳索都以绸缎充当,更是愤慨不平。

待甘宁下令启行,锦帆贼们并不上岸解绳,纷纷在船头就取刀割断锦绸,随手丢弃于水中。

虽有邓季下令好生款待,郭任此时也再忍不住,冲甘宁道:“当今乱世,天下尚有以人为食者,民生皆苦,贵属何奢至此?”

甘宁睨眼问他:“某等向来如此,公以为如何?”

郭任愤愤道:“此等行事,罪甚贼辈远矣!”

听郭任这么说,周边几艘船上的锦帆贼脸上尽变了颜色,甘宁冷哼:“某等行事,何惧人言?且闻汝主邓慕安出于蛾贼,厮辈又如何?”

郭任大怒:“主公岂汝可比?贼狗敢辱吾主!”

就要去厮打甘宁,甘宁乃是极火爆任侠的性子,无视生死,若得人敬重,便能舍命相报,但后面还有一句: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郭任口出不逊,周边听闻的锦帆贼已先变脸色,待再骂一句,扑身上前,甘宁顺手拔出佩剑,举起便刺。

郭任随管承已久居河南,河南民风彪悍,民间军中皆常有斗殴事,但较艺之外,很少有人动器械。船上未能披甲,郭任全没想到对方翻脸这么快,立马就拔剑刺来,急侧身避开要害,被一剑刺在右腋下,嚎叫一声后,翻身落水。

管承还在船头与渔民向导交谈,闻声才回首,吃惊问:“何事?”

不等甘宁答话,旁边的水军同伴刚才目睹整个过程,已持兵器来取甘宁。

管承是邓季水军统领,郭任又是他手下得用的,事已至此,哪还能得善了?

甘宁也不答话,劈手夺过水军一柄长戟,将对方推囊下水,倒先挺身来刺管承。

事起得突然,座船又小,锦帆贼之外同船的只有不到十个司州水军,此时全避让不开,管承武艺并不如何出众,虽也接了把单刀在手,却被甘宁抢近身,挥戟击落单刀,跳水都没来得及,又一戟刺入胸膛中去,血染了半个船身。

甘宁性格暴躁,动辄打杀,然善养士卒,健儿乐为效死。他刺死管承之后,锦帆贼们也没觉得多难接受,齐合力绞杀起司州水军。

管承带到育阳的水军才近百人,突然逢此变故,转眼间管承已身死,郭任落水,更敌不过锦帆贼们,见机快的跳水游走,余者皆被杀。

只因一时的争执,惹甘宁性起,便击杀邓季麾下水军都尉管承。郭任落水,虽仗水性好终逃得一命,但这是隆冬季节,河水冰凉刺骨,他又是带伤落水,从此就留下病根,以后的日子里,稍用力便要咳嗽不止,严重时甚至咳血,张机、李当之皆不能治。

甘宁杀散司州水军,夺了管承的船,队伍就调头往回走。

一路顺水而返,新野刘辟、雷薄并无水师,便得报也阻拦不及,直让再他驶回汉江。

换掉锦帆,甘宁船队又行过襄阳,只是不敢再往江夏去,便弃船于汉水之南,改上岸步行。

汉水与长江形成的三角洲,分属于南郡和江夏,这个时期大部分地界都是浩瀚烟波的云梦泽。云梦泽的浩大后人难以想象,洞庭湖只是它最南端的小部分,今天汉江三角洲内包括洪湖在内的几乎所有湖泊都是它干涸、缩小后分裂成的。

在这个时期,从襄阳到江陵,只有少部分土地是干地和森林,其余大部分都属于云梦泽的沼泽地、湖泊,中间又有很多河道水流连接,当地百姓沿着沼泽围地种植水稻,常能得丰收,所以南郡富裕、荆州刘表富裕,天下诸侯俱都羡慕。

甘宁先弃黄祖,再绝于邓季,待领众弃船上汉江南岸,只好南下到云梦泽附近,寻百姓问清水道,再劫些渔船,历经千辛万苦渡过洞庭湖到长沙,已是两三个月以后,然后再改走陆路去豫章,从此投奔孙策。(未完待续。)

367.劝侠

邓季一行出梁县,尚未至鲁阳,已得张辽遣人飞报噩耗。

甘宁没了,自己的水军都尉管承死了。

在这乱世中求活,邓季觉得自己本已明白什么叫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突然再闻噩耗,应该只是又一次体会这句话罢了。

可心中那深深的不甘和愤怒,还有隐隐的痛楚,又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在这件事上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

牛车中的邓季第一时间反省,却找不到自家做错的地方。

左右思索几遍,连一声叹息都发不出来,只是久久无语,之前开心果似的女儿邓玭在旁连连逗他,他都未理会。

邓玭觉得无趣,叫停驾者改乘伯母周昭车,与邓清戏耍去了。

不管育阳变故如何,不管邓季在牛车中如何无奈,此时南下计划却不会改变,队伍继续往前行,直到又走了十余里地,邓季才回过神,令黑铁卫先行传语宛城,将管承遗体运回雒阳,按校尉礼葬于三崤山。

主人如此,接下来几日,队伍就在沉闷中行进,幸而在淯水上游渡河后,宛城已离得不远。

抵达之日,韩嵩随军,与张辽、孙观等出城十余里相迎。

对于宛这座雄城,邓仲兄弟俩绝不陌生,父亲当日身死之地都还依稀能找到。

只是祖墓未祭,公事又当在前,现在还不是祭父之时。

城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巨大的冶铁所,在这个时代几乎要算天下最大的一处,铁官虽已逃走,然冶铁所规模甚大,几经动乱下来,渡江逃到襄阳的铁匠很多,但到邓季入主也还剩下几十人。

邓季如今不太缺铁匠,便未往冶铁所观看,队伍先进入太守府。

邓仲、妇幼等自去韩嵩安排的馆舍内歇息,君臣几个聚在一起,免不得又要谈及甘宁之事。

韩嵩叹道:“韩非论五蠹之说,某等士子皆以为不然,但于此事观之,亦非全无理也!”

韩非子五蠹之说,排第一位的就是儒生,儒法两家为仇,这本不足为奇,不想韩嵩这位士人今日倒借法家之言发出感叹。

韩嵩叹息,张辽见邓季面有悲意,先岔开话题:“主公遣船匠携料至宛,试制艨艟,闻众工已渐得其法,或往一观?”

邓季只得收拾情怀,先丢开甘宁杀管承事,略休息一会,就与张辽、韩嵩等往宛城北淯水边新建起的船坞,去看船匠们制造的战船进度。

曹操处换来的船匠们领着上百木匠,经过这段时间群策群力的讨论、回忆,也渐渐摸索出门道来,第一艘试制的艨艟龙骨架上,已铺钉上底层船板,隐约可见战船雏形。

邓季随张辽、韩嵩在造船现场观看良久,绞尽脑汁,他前世生活在山区,对这时代的造船技术改进也提不出任何建议来。

想要用分工协作提高生产速度和产量,也有难度————工匠都是按龙骨的长度和粗壮,视情况现场制作对应的配件,就算同样为艨艟,各艘船之间的长度大小也有不同,除舵、帆等特定部件外,无法统一规格。

又苦思了良久,邓季才想起要统一规格也简单,只要先统一龙骨长度粗细就行,招陈、廖两位船匠来道:“待此船试制成,各船工皆可赏为良民,汝二位之家,升三等功民!此后再制艨艟,龙骨以长短,截为六丈、七丈、八丈(汉丈,每丈二米三)三类,尾、中、首大小由诸位议定,其余船件精量尺寸。此后,余不再造,艨艟只造此三类长船!”

只要能拆分开来,制定统一标准,每一个构件其实普通木匠也能制作,想明白此节,邓季略振奋起来,又对韩嵩道:“再遣文吏二人入船坞,船工日后所量之船件,皆需记录于案!”

韩嵩、船匠等皆应诺,邓季再看两圈,再想不出其它良法来了。

能将艨艟战船大小规制固定,各部件分给木匠们赶制,最后再一起装钉、固形就行,有此一法,造船速度定然可大得提高,只可惜船料严重不足。

邓季忍不住对张辽、韩嵩叹道:“便得良法,船料亦大不足,今岁我等所备之料,三载方可得用。战船难多造,管承又亡,横江水军尚不知何时可得用!”

张辽亦无语,韩嵩道:“主公今建水师,乃意图汉中,非为荆州!刘景升坐拥数万水师,得江汉为依、湖泽固屏,虽无外图之力,然足守其地,若不自乱,天下尚未有可谋南郡者,便得一二水军为用,荆州亦需待机而行!图天下非一日之功,刘玄德夺汉中,依沔水而居,巴陇险峻已足持,经险关栈道往取极难,便得胜折损亦大,唯水路或亦如张鲁轻防,主公便耗三四年时日,得水师载卒兵逆流而上,取之未晚也!”

“今只得如此!”卒兵精贵,不愿经险关栈道往讨,邓季也不敢像刘备之前取汉中那样冒险进兵,只能等着水师成军,此时急切也是没用,感慨一声后,邓季又叮嘱韩嵩、张辽:“文远当使卒兵守船坞,不许外人近。德高遣吏来督造战船,令船工丈量船件尺寸务求精准、吏员记录仔细无误,图稿亦需密封存,郡中非太守、将军外不得阅,勿如前制精兵良甲等事,因焦触叛而泄,天下尽知。”

邓季的告诫,张辽、韩嵩尽遵令应诺。

待从船坞归来,于城内歇息,邓季左右不能忘怀甘宁杀管承事,于太守府夜不能寐,半夜披衣而起,唤黑铁卫掌灯拿纸笔墨砚来。

典韦听到动静,过来询问,邓季道:“忽有所感,欲一试文笔!”

邓季从来都只像个武夫,典韦随之日久,平日所见,便是批示的重要文书,也多由他口述,田丰或徐庶来动笔,何曾见他有过弄文的兴致?闻声大奇,待黑铁卫取来物什,亲自铺开纸,泡软笔,替他磨墨。

邓季凝神再细想一会,提笔书写:

吾厌读诗书,学无所得,又生逢乱世,欲以莽夫之愚直救民危难,受天下贻笑久矣,亦自以为羞!吾本无成,只飘零之时,曾闻人道韩非五蠹之说,窃以为谬而不实也!夫儒者好学之士,以仁说德操感治万民,表伦理之要,扬忠义之节,荡乾坤之气,大利于国;坐言纵横者,以一人慑敌国,达刀兵所不能,于政补益;事工商者,或造物以供民用,或通南北之有无,皆得方便民生,不可或缺,亦为利国;宾客部曲之流,为得生计、为避苛政而附从他人,多非所愿,又随主荣辱生死,非其罪也。此四等若入吾治下,观其所能予所应户籍,视之与诸民同等,故今司州亦有工商之户位居功民,异于天下,众人虽诽不能改吾之志也。韩非之说,四者皆不可取,唯任侠者难晓其利害。吾之军中,多得游侠健儿充卒兵,此辈临阵冲突,虽身残骨裂亦无怨言片语,感佩久矣!然世间亦多有富室子,本无忧生计,却聚徒属,喧闹逞威于市井乡野,口称忠义气节,只以欺庸辱弱为能,动辄打杀,害人性命,唯见百害而不得一利!岁有巴郡甘宁,曾任侠于乡里,劫他人之资购锦为帆,以此炫富,并无知耻意,自江夏领众来投,吾闻尚以为喜,遣部属设宴待之,然不合其意,一语不合而害我部将,辗转南逃,道路未靖,已追之不及,若逃往它地,人主尚以为豪杰,必礼遇厚待。如此辈行事,世人多礼之,吾独久惑不得解,或闻人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故无畏生死,身化粉糜亦无所恨;侠之微者,只逞强私欲,以生死事谋显名,觅权贵养之。闻之吾乃悟,故有此文,以招天下侠之大者,充我羽翼,助莽夫之志而讨群寇;另阻天下侠之微者,道不同难相为谋,尚乞请勿入我境,勿害我民。

写完,读给典韦听,才想起典韦可也是游侠出身,却见他只是咧着嘴傻笑不停。

在邓季看来,这个时代的游侠们类似于后世的黑社会,或者说更像混社会的小混混,不过他们大多精擅武艺。

司凉两州四等民之策下,原本的任侠者已多被选入卒兵,有勇卒七德约束,情况要好很多,混不下去的也尽迁走,对治安的危害本已不大。

然而突然发生甘宁这件事,邓季心愤难平,又想着卒兵缺口甚大,境内兵员暂时难全补充上,现在这个阶段,天下拥有人身自由又武技出众可选入卒兵的,唯有游侠这个群体,若是能借此机会“劝侠”,责以大义,激得些“侠之大者”来投,岂不划算?

只是游侠儿多出自富户人家,不知道终能得几人相投,几人更敌视。

文章写好,典韦这位昔日游侠没表示反感,邓季第二日便请韩嵩来润色,他自己的字丑见不得人,待敲定,便招些文吏来抄写,先从南阳各地开始张贴,又让韩嵩寻行商帮忙,将这偏文章散发到各地去。(未完待续。)

368.商人

张榜发文的第二日,典韦护卫周昭、伍窕与几个孩儿外出游玩,邓仲去城墙上查看,邓季独招孙观入太守府谈话。

张辽、韩嵩都未有请,独招孙观一人来,请他入席,邓季自己却未上座,只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沉吟,半天未发一语。

见邓季为难模样,孙观亦有些犯怵,忍不住先开口问:“不知主公招某何事?”

邓季停下脚步,折身走到他席前,盘膝坐地,双眼平视着孙观,道:“今有一事,欲求于仲台处,只恐仲台为难!”

孙观惊欲站起:“既主公言事,令下即可,臣下敢不赴命?何用于求字?”

邓季伸手将他按回席上,又沉吟一会,方道:“仲台自投我麾下,数遇苦战,兄亦亡于阵,以功绩论,本不输于车、徐二果毅,奈何司州将军位有限,褒赏车、徐后,竟无以再酬君!”

孙观忙辩白:“某随兄友来投,主公不计愚钝,委用于驾前,本已感激不尽!兄亡于战,死得其所,非主公之过,其功亦非某可兼得,自身便立些许微功,何敢望将军位!”

邓季摇头:“有功不赏,人主之过!众统军将军位不得闲,我本欲升仲台为果毅将军,不意管承骤然身亡,无人可领水军……”

原本四军果毅校尉中,只管亥一个功劳稍逊。这次扩军,车黍、徐盛两个资历老些的得提拔独领一军,独孙观未动,邓季与田丰等商量过,打算等扩军事情忙完后,依旧例升孙观为果毅将军的,可现在水军实在缺人,也只有赶旱鸭子上架。

听到这里,孙观张大嘴难以置信。

军中将领多如他这般出自北方,都因“不习水战”四字,从未有人想过要转调到水军去。

邓季此时也是万般无奈,任谁在熟悉且擅长的领域正干得有声有色,突然被换到完全陌生的行业里,要从头开始学习一切,应该都不会太乐意。

见孙观犹豫,邓季道:“此为我之私求,出此门绝无第三人可知!仲台若实不愿,亦无需为难,我再求他人便是!”

现在的司州各军将校中,这事不论求谁都会为难,而且邓季姿态放得这般低,居然用及一个“求”字,主忧则臣死,孙观根本就无法拒绝,只得咬牙应下:“主公勿虑,某勉力为之便是!”

邓季大喜:“得仲台此言,我自放心!”

等了一会,孙观沉默不说话,邓季又劝道:“仲台用心于事,缓缓图之,不必忧虑!一岁内使横江军卒兵精水性,两岁内通舟楫进退,三岁内熟水战,便可!前两岁中,我必不用水军,若尚有疑难,尽可对我言之!”

听到邓季这么说,孙观才算真正放下包袱,不信自己就练不出一支水军精锐来,开口问:“水军战船皆无,末将何时往任?”

邓季道:“管承身死,水军无首,不可持久,仲台三五日内便往最好!”

孙观点头:“诺!然某旧职何人替之?”

各军果毅校相当于常设的敢死队,非勇者不可轻托,这个问题邓季自然是考虑过的,答道:“横野军之新校尉魏文长,甚为勇悍,既仲台应下,我便发文与军师,调魏文长入威烈军,替仲台之职;横江军设曲水校尉四人,亦当陆续补齐。”

麾下武将不缺,不过调魏延到威烈军任果毅校尉,横野军又缺一名新校尉,邓季暂时还想不到替代者,只有等回雒阳后与田丰等共议。横江军的曲水校尉,郭任重伤,尚不知能否再用,腹中先定下管承留在黄河的郭同和顾升麾下军侯夏侯盛两个。

郭同资历远不足,但水军中总不能连一个熟悉水战的将领都没有,又要安抚管承、郭任一系的老水军。

传令封孙观为横江将军,调魏延来威烈军后,接下来几日,邓仲等依然自便,邓季则由典韦领黑铁卫百人陪同,在宛城城乡中巡察,或与老农攀谈,或拜访遗留大户,努力安抚这些新入自家治下的百姓。

南阳本来大姓众多,豪族世家根深蒂固,若不是兵祸不断,瘟疫至今未绝,饱受几番磨难下来,大户几乎全迁走,便是司州卒兵再强,四等民之策也很难施行,现在则随着女医匠治疫,将四等民之策推广开来。

多了张机指点,女医匠们治疗瘟疫越发见效,她们人多,能救治的也就更多,太史慈当日从南阳劫走张机对当地百姓来说也并非就是坏事。

邓季在宛城的第七日头上,突有十余人入太守府欲求拜见邓季,邓季当时尚在乡中,这些人便一直等着。

稍晚时,邓季归来听闻,让侍者请其中首领来见。

进门的首领在四五十岁年纪,着短衫,脸上还有些惶恐模样,进门先拜见邓季,头伏在地上开口:“小人于襄阳,闻将军张榜文事,特来拜谢!”

邓季甚奇:“汝为何人?为何谢我?”

这人答道:“小人姓刘,名绪,乃是长沙商人,常往来于襄阳贩丝,闻将军榜文,工商之户位居功民……”

说到这里,这人就渐止住声音,邓季却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商人不事生产,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时期都不被人重视,两汉时,地位更低得令人发指,比之后的朝代更甚。当时别说盗贼,正规军队对于打劫商队也没多少心理负担;汉武帝每逢战事,就将赘婿、商人与罪犯发放去充军,由他们组成的部队担任最危险的任务。

邓季治下往来的商队很多,不过其等攀不上关系,都只是过客————司州只有一等功民之家可以经商,而外来商人身份留居得赐一等功民的只有三户,一个是经商世家甄氏,一个是代表官府与甄氏合营专卖的王玮王德亮,还有一个是邓季老乡,早年多次为邓季输送物资的南阳商人苏秀。

商人在这时代完全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生命财产安全也得不到保证,虽然在司州也不易得重视,但邓季以外任何一个诸侯处都更没有希望,邓季几日前发针对游侠儿的榜文,其中有重视工商、一视同仁之意,这刘绪倒精明,发觉机会立即就来,想必生意也做得不错。

张贴榜文乃是为引胸中有志气的游侠儿来投,不想倒先引来个商人。

见刘绪自家说不下去,邓季已经反应过来,接口道:“汝等既敢入太守府,料已打探明白,司州之地确有商贾得一等功民户籍,然亦唯有一等功民方可行商贾事,户不可轻予,若无功勋,便迁入也只可得平民户籍。”

邓季说完,却听到这人轻轻吐了口气,应该是放松下来,只是还继续爬着不说话。

邓季不管他想什么,直接问道:“足下可是欲入籍司州?若无功勋,难为司州商。”

刘绪终于抬头,鼓起勇气道:“小人别无所长,只于襄阳斗胆探得将军欲造战船,与兖州曹公易匠、料,未知可有所获?若数不足,小人或可助益……”

听到这里,邓季吃惊不已:“什么?”

被邓季两眼瞪住,刘绪又伏地不敢再言语,惹得邓季大急,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扯起:“此事当真?”

“当……当真!”

“入席!入席道来!”

将刘绪按坐到客席上,邓季捺住急迫心情等待一会,才听他小翼道:“荆州水道纵横,南郡、长沙商贾多以船载货,便宛城外淯水,自先秦时亦有商船往来,若无战乱隔绝水路,今亦当有之。”

“南郡粮贱,往来商贾多购粮而返,小人亦如此,只米粮沉重,非大船不可得运。”

刘绪似乎还惊魂未定,说话也是一点点往外吐,不过听到这里,邓季已是确定他真有办法,喜出望外。

“小人等无处买大船,只得自造,故南郡、长沙两郡商家多备有船料,堪造楼船之十余丈龙骨大料亦偶有人藏,便刘景升初入南郡时,尚寻我等商户购大料。”

“将军若尚缺船料,小人可倾家财,于两郡内代为求购!”

能解决一大难题,邓季顿时欢喜,只是心尚不足:“我何人也?购料之资自无需你出,可能寻船匠来投?”

船匠问题才是刘绪真正的底气,别的商家都没有的:“小人往来日久,略有家资,商船不愿假外人造,便常于家中自养船匠。建安元年,白沙洲船匠黄渔老退,不想家小尽遭疫而亡,无人奉养,为小人所收留!”

听到这里,邓季简直是幸喜若狂了,抓住刘绪肩膀喝问:“你要什么?”

见对方惊惶受吓模样,邓季方才醒悟急松开手,再问:“若得黄渔,我便许汝家为一等功民之户,此外替我购船料,尚要何物?”

问完,突然又想起一事:“只恐大龙骨运送不便!”

刘绪忙解释:“小人于襄阳往来甚熟,可以两船并驱,连接绳挂,装运大龙骨,其上遮稻草,掩刘表水军耳目即可。”

若要一等功民户籍,对方只需助己一事便可,代购船料北上可是担着风险,邓季不信这刘绪付出如此之多,所求却这般少,再问:“汝尚要何物?”

刘绪再伏身下拜:“小人有一外甥,本罗侯窦氏子,单名封,因家道衰落依附小人,甚有勇力,只求将军收留左右为用,使罗侯子孙不再随小人持此贱业!”(未完待续。)

369.遇刺

邓季并没有想到,刘绪所说的颇有勇力的外甥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不过他外甥虽还脸嫩,一眼就知年岁不大,却已个高体壮,邓季在这个年纪时与他也差不多,体格力气都不在成年人之下,若再通武艺,确实可称武勇。

刘绪此时有大用,真能为邓季解决船匠、船料问题,就是要重赏的大功,他托付给自己的外甥自然要高看一等。

刘绪叫外甥进来后,邓季先温和地问少年武艺、所学、志向,又闲话一阵家常,才转头对刘绪道:“足下以晚辈托付,若因我事忙疏于照管,反而不美,不如我求二兄收养家中,如何?”

能得邓季兄长收养,于邓季本人留在身边也没区别,刘绪又跪伏在地:“多谢将军!”

事情定下,少年窦封才开口道:“窦氏初虽显贵,后却谋逆,我自幼多遭人诽骂。若得将军兄收留,愿弃此姓,从此随姓为邓!”

邓季摇头:“汝舅父养育之恩不可或忘,且为汝,他尚得冒生死涉江汉泽湖运船料工匠,殊为不易,汝欲改姓,不如随舅家!”

说完话,邓季轻念一句刘封,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少年,不知道他是不是原本历史上刘备的养子。

舅家姓就是母姓,本来商人地位低贱,少年祖上出自权贵名门,并不愿随舅姓,但邓季开口发话,少年只得应命:“诺!”

三国志上关于刘封的出身记载甚少,只有一句罗侯寇氏子也。遍翻史书,东汉时封地在长沙罗县的侯只有两位,一个是邓骘,一个是窦瑰,其余再无他人。有可能寇氏人封侯再遭贬两件事史书都未记载或遗失,也有可能因寇窦二字发音相似,三国志误记或错字,在这里,作者从后者论。

窦瑰出自扶风窦氏。

扶风窦氏与南阳邓氏一样,本都为东汉四大世家之一,窦氏起祖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窦融。东汉和帝时期,窦太后之兄窦宪派遣刺客刺杀大臣,事泄后为赎死罪,自请领兵远击北匈奴,两战成功,官拜为大将军,窦氏数人得列侯,窦瑰是其中之一。窦宪官拜大将军,族中兄弟数人封侯,扶风窦氏威风一时无二,东汉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外戚专权的,但窦宪起心篡汉位自代,失败后,窦氏便衰落,窦瑰先是被贬为长沙罗侯,到封地后又与族中其他显贵一样,被勒令自杀。

窦氏罪为谋逆,汉时无人敢再与之亲近,不似汉亡后两晋许多江南窦氏不论真假,皆称自家祖上为扶风窦氏,想要攀附名门。刘封家道衰败已久,自幼经历了不知多少幸酸,此时不愿再姓窦也属平常。

邓季开口,邓仲周昭收养下刘封,刘绪自然心满意足,过两日便启行南下为邓季请船匠、购船料去了。

刘绪走后,邓仲、邓季兄弟也带着家小离开宛城,回安众去祭祖墓。

————

穰县乡中有一户豪族地主,姓许,家长亲眷皆已亡于瘟疫,如今只剩下个男丁独苗,名叫许昂。

徐昂自幼习武,父母还在时,他便喜欢随县中少年浪荡游侠,进出城乡招惹是非。他射术精湛,出手阔绰,头脑又精明,身边很快就聚起数十游侠健儿。

游侠儿们终日嬉游乡中,同行甚是快活,因舍不得诸友别离,许昂与众人约定,各家都不搬迁,便瘟疫盛行时,亦未改初衷。

结果,许昂父母皆亡于瘟疫中。

许家原本有田地三百余亩,邓季入主南阳后,强行推行四等民之策,将许家多余的田地收归官府,许昂自然愤恨不已,只是一腔怒火暂时寻不到发泄之处。

待南阳各县张贴出邓季的劝侠榜文,许昂与众同伴往观阅,读后更是大怒:“巴郡甘宁行事,方为我等所敬!邓慕安枉称英雄,尚不能容此豪杰乎?邓季量窄如此,任侠之义节,岂厮辈可为评?”

非只许昂一个,观榜后,众游侠儿皆群情汹涌,纷闹间,有人恨不得生啖邓季之肉。

安众与穰县相邻,邓季要回老家祭祖,尚在半途消息便先传回,得知此事,许昂暗叫机会到了。

邀约来同伴,许昂对其等道:“南阳行四等民之策,已非我等可居之所。邓季此贼贴榜辱侠,已当受死!我等何不尽往安众,觅机诛杀此獠,得显名于天下,再投诸侯,万户侯或亦可得!”

与许昂同留在南阳的游侠健儿,彼此算是生死之交,听许昂言语后,众人都愿意相随,去干这件大事。

荆州马匹难得,众游侠儿只许昂有劣马一匹,余者多乘牛车,利刃弓矢就藏于牛车之上,都往安众县去。

邓季故居也在乡中,并非县城。兄弟俩拖家带口,队伍行速慢,几日功夫才从宛城回到故乡,果然破败已久,只好先打扫出老屋子,暂且住下,典韦等则寻空地扎营。

邓家幼子如今成为一方雄主,天下有数的大人物,他要荣归故里?消息传回时起,乡野中就热议不停,等真到的那日,周边攀得上关系的故旧老亲就纷纷赶来,邓氏故居外围观者众多,终日不息。

许昂等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典韦恐人多出事,令黑铁卫将人群皆拦在外围,只是这时代不可能完全不近人情,原本的故旧老亲中邓季记得的已不多,便由邓仲出面,请熟识者入内来谈话,每次请入二三人,聊上三五刻,再换人进入。

实际上,邓季家真正的至亲要么殁于黄巾起事,要么亡于瘟疫,已没有还在世的。来访的故旧姻亲之前关系都不如何,此时来,或单纯只是叙旧,或攀亲,或要随之往雒阳,或求更改功良户籍,或求官位,各种不一,邓季也只能视情况,随口打发。

唯独其中两户比较特殊,邓仲开口要接到雒阳奉养:一户为兄弟俩的堂舅家,人口尽亡,只剩他两兄弟堂舅母一个,老妇人双目已瞎,生活不易;另一户也姓邓,是邓季族叔,两家本相邻,黄巾起事时一起投奔张曼成的,在军中对邓仲兄弟几个还甚为照顾,后来队伍走散,他自家四五年后才辗转归乡。

邓季在故居,黑铁卫防备森严,许昂等游侠儿难以靠近,只能朝来暮归,在外围梭巡游走寻找机会,他们口音与当地百姓并无差别,巡视的黑铁卫始终未能察觉异常。

三日后,邓仲夫妇、邓季夫妇准备好祭品,领着孩儿们祭拜祖墓,得信远近来围观的人更多。

祭祖之后,邓季想必就要回去,机会只在今日。

护卫虽然森严,但远见妇幼众多,想必都是邓季家眷,若起乱,护卫们必要分心各顾,许昂相信自家射术,只要能靠近六七十步内施射就行,便与同伴商议:“可惊牛驱众人乱,我等趁乱掩入,或刀刃、或远射,合力诛邓季,事成各自逃离,生死勿怨!得活者明日于我家中相会,后日共离南阳!”

众游侠儿称诺,各暗取利刃弓矢,分开掩藏,有几个又在人群后将拉车的牛集中起来,以刀剑刺伤牛股,惹牛惊狂,驱赶着往围观人群奔去。

这一下淬不及防,围观人群中顿时便有各种惊呼惨叫声起。

四五头惊牛发狂冲破人群,向邓季、邓仲等处奔来,外围人群已大骚动,受伤的在地下惨叫,受惊吓的乱窜,场面很是混乱,典韦急冲到邓季邓仲身前来护卫,厉声高喝:“刺死惊牛,勿使近前!”

有六七个百姓跟在惊牛后面奔跑,似乎要拼力拦截下牛,前面的黑铁卫闻典韦声,都挥戟先刺狂牛。

外侧一名黑铁卫伸手去拦奔牛后面的人,不防靠近他的那人突然亮出袖中短剑,一剑刺在他咽喉上。

“刺客!”

兵刃划过的亮光、溅起的血和袍泽的惨叫让附近黑铁卫们大惊,急弃狂牛不顾,四五支长戟转迎刺客。

自看到惊牛奔入场,邓季注意力就在妻妾孩儿们身上,提防他们受伤害冲撞,因此知道十余步外,新收留的刘封持剑挡在妇人们身前,焦沁将邓涉拉到身后,伍窕怀抱邓玭、以身躯遮住邓漳,周昭背藏邓清。

待刺客亮刃表明身份,邓季一时怔住,不过很快又醒悟到刺客的目标只会是自家一个,怕刀兵箭矢波及孩儿妇人们,反而急离开几步,口呼典韦:“丑鬼,护住家小!”

“嗖!”

邓季今日亦未披甲衣,他回头张口疾呼的时候,一支利箭已往他胸口奔来。

多年战阵历经生死,邓季反应亦快,听到声响,眼角余光瞥见箭矢飞来时的残影,忙侧身急避。

“嘶!”

“嗖!嗖!”

第一箭正中他臂膀上,顿时鲜血直溅,邓季咧嘴冷嘶的时候,后面又是两箭射来。这次虽有防备,却是两箭齐至,身侧一名黑铁卫挥戟,中途将一支箭矢打落,邓季侧身再避开另一支箭。

看见父亲臂膀中箭流血,又频频遇险,邓玭在母亲怀中吓得“啊”一声惊叫,伍窕等亦惊恐。

邓玭的惊叫声,却不知如何将一头无人管顾的发狂惊牛吸引,它竟然突然转变方向冲伍窕和邓玭奔了过去。(未完待续。)

370.牛金

第二波箭矢再射来,已有两名重甲黑铁卫用身躯挡在邓季身前,让其等无功。

“贼在树上!”

“速取马!”

黑铁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又是对方十多倍,正式一刀一枪对敌起来,欲闯进场中来的游侠儿完全不是对手,被一一格杀倒地。

护卫们已发现施暗箭的刺客共有三人,五十步外大树上一个,惊乱人群中立着一个,外围骑马游走的还有一个。

虽然施冷箭的刺客都已现身,但今日邓季祭祖,近身护卫的黑铁卫却全未乘马,有坐骑的暂时离此还远,一时难得近弓手们身前,只有擅射的黑铁卫取弓来还射。

那头狂牛红着眼,鼻喘粗气,直冲伍窕、邓玭等妇幼处,周边黑铁卫长戟乱刺,给水牛造成数处重创,可惜牛生命力旺盛,一时还不断气,将牛头左右乱顶,虽都没顶到人,却越发疯狂起来,更不肯转向。

见狂牛离伍窕等已只有数步,形势危急,典韦突然丢开双手铁戟,猛然扑到牛脖上,全身发力,肉眼可见他管脉高高膨胀起,一声暴喝后,压得牛身哄然侧翻。

少年刘封也跃上前,一剑从牛肚皮上刺入,再纵身扑上,助典韦将牛压得不能翻身。

刘封位置不好,被乱蹬的牛蹄踢中一脚,邓仲与周边四五名黑铁卫也扑上来帮忙按住,那牛才彻底动弹不得,只能喘着粗气慢慢等死。

混乱人群四散,将站在地上施射的游侠儿暴露出来,这人最先被黑铁卫射死。

树上的游侠儿借树干藏身,半天不肯冒头回射,一时拿他无法,不过两什黑铁卫已向大树围靠过去。

唯剩马上那骑士,射术甚精,每一箭都奔邓季而来,逼得中央保护邓季的黑铁卫不停身挡戟格,生怕意外,他自己在马上左右闪避,又不顾撞伤踩踏,打马只往慌乱的百姓群中闯,黑铁卫弓手几次想射他坐骑都怕误伤到人。

骑士正是许昂,他眼见同伴一个个被邓季护卫斩杀、合围,也有些心慌,连射几箭不得建功,已准备打马向前逃亡,不想乱闯的百姓群中一名大汉突然伸手,将他从马上拽下。

许昂跌落下马,头晕眼涨刚爬起身,大汉钵大的拳头已出现在眼前,一拳又将他砸晕倒地。

百姓群中还藏着几名游侠儿,见首领许昂被打晕在地,齐围过来欲救,都持刀剑扑向大汉。

大汉赤手空拳,对这局面也有些慌乱,连被逼退好几步。

幸而这边百姓也已跑散开去,黑铁卫弓手辨清敌我,数箭齐发,将围住大汉的游侠儿射杀三人,余者稍退。

藏刺客的大树,已被团团围住。

许昂得同伴拼死营救,又复站起身,只是此时已头昏眼花,黑铁卫中数张拉圆的弓对准他不说,远处又有骑马黑铁卫正在奔来,他自己的劣马已逃,料再不能脱,回首冲邓季厉喝:“吾乃穰县许昂也!邓季贼厮,敢辱我等游侠儿,将来必死于侠者之手!”

邓季还是第一次遇到刺客,他不知道这时代的权贵、豪族之所以礼待、豢养任侠者,实是因为此类热血冲动不计后果的人是最好的刺客和死士人选,关键时候能为自己舍命去做大事的,为什么不礼遇?为什么不包容他们身上的一切缺点?为什么不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

侠分墨侠、任侠、义侠三类,然而彼此间界限并不如何清晰,这个时期比较出名的刺杀事件,几乎都是游侠所为,最出名的要数荆轲、专诸、要离,史书上没得留名的刺客更多不胜数,朝廷大臣、地方官吏、豪强地主都有不少被刺杀的,东汉末年的蔡邕、刘备两位名人也被人派刺客光顾过,不过他们俩比较厉害,俱以人格魅力现场折服来刺杀的刺客,得保全性命。

没有需求,就不会有游侠儿们生存的空间,但这次邓季遇刺比较特殊,许昂是自发来刺杀邓季的,并无人指派。

邓季不知道自己所发的劝侠榜文,其实也是对整个任侠群体的一次集体挑衅,肯定会有人因此来投奔他,但也有不少游侠儿会因此想要杀他,都无需人派遣的,只能说利弊各半。若田丰、贾诩等相随南下,定不会轻易允许他就此发榜文。

还好邓季算比较听田丰话的。以前在涉侯国时,只要是自家治下,邓季也经常领二三人就敢出门,南下雒阳后,田丰常以身为人主,己身安危系万民,行事不可不慎规劝,邓季才开始重视起自身安全来,身边时刻有黑铁卫跟随护卫。

要不然,原本历史上的孙策就是前车之鉴。

今日幸好未出大差池,只不过许昂穷途末路时摆出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又让邓季有些迷糊。

还不等他多想,将许昂拽下马的那大汉已经“呸”地一声吐出口浓痰,伸手一指场中伤亡百姓,喝骂:“汝等立气节,作威福,结私交,以强辱弱,自谓游侠,实不顾百姓死活之疯犬,亦敢称得侠?”

许昂本已只是等死,听大汉骂他不配称侠,又忍不住大怒:“若非汝贼厮多事,我已远去!邓贼便有百万军,焉能留我?我等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身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此等行事,何不得称侠?”

外围黑铁卫在四下人群中搜索漏网之鱼,场地中央,伍艾已奔过来,察看邓季伤势。邓季活动下中箭的臂膀,应该没伤到骨头,又没酸麻感觉,箭矢上想必没喂毒,便放下心,对她道:“此为小伤,无需顾,速往救受伤卒兵、百姓!”

伍艾不肯,还要察看,邓季瞪眼发怒:“昔日战阵中比此伤更重数倍,尚得杀敌!今日不过小创,并无性命之忧,速去救治重伤者!”

伍艾不满地跑着去了,邓季才褪下衣物,咬牙让身边黑铁卫将箭矢拔出,放在鼻前闻一闻,果然无异味,无毒。

弯腰在路边摘两片未枯的野草叶,揉碎按在伤口上,正准备唤人胡乱撕快布条将伤口扎紧,使血不再留就罢,不想此时典韦等按着的狂牛已死透气,邓玭挣脱母亲小跑过来,从衣袖中掏出块绸巾,要给他包扎。

虽然邓玭力气小,绸巾捆不紧,止不住血,但难得享受淘气女儿的孝心,邓季也就浑不在意了,耳听着远处大汉与赵昂在黑铁卫包围圈中继续对骂,任她施为。

不一会,伍窕也拉着邓漳小跑过来,轻责邓玭两句,拿过绸巾接手女儿位置,邓玭退后,不满地翘起嘴。

见那边刘封起身,走路一瘸一拐的,邓季吃惊问:“伤了?”

少年今日表现不俗,其舅付出极大代价,才刚将他托付给自家兄弟,兄弟又转托给自家,可不能让兄弟对不住人,邓仲亦担心,忙扶到背人处褪下绔裤仔细查看,幸好只是大腿根上被踢紫一大块,并无大碍,若位置再高些,就要伤到命根。

那边,大汉和许昂只顾着争嘴,围过来的黑铁卫长戟早团团对准两人。

藏刺客的大树也被团团围住,黑铁卫们在下面喊话,树上刺客见事败,只得跃下来受缚。

这一阵功夫,大汉和许昂越骂越凶。邓季已经听明白,大汉似乎颇同意自家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观点,那刺客则认为游侠儿余者尽可弃,唯只需重义节。

谁都说服不了说,又越骂怒气越盛,最后,自然演变成双方要生死一决。

许昂没有阶下囚的觉悟,大汉也没有陌生人的局促,站在那儿大喊:“求邓公借支戈一用!”

许昂则叫:“吾只用剑!”

大汉:“既如此,某亦用剑便是!”

自家这许多事还没处理,怎么就演变成公平决斗了?邓季略有些头疼,抚着额头想想,还是对典韦喊:“丑鬼,借两支剑,让他们一搏!”

司州卒兵佩剑的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典韦便自黑铁卫中取两柄长剑,丢给大汉与许昂,又让周边黑铁卫退些场地出来。

许昂嘴巴死硬,自身本事却只有射术值得称道,剑术上并不出奇,力气也远不足,只交手三四合,便被大汉击落手中剑,一剑刺在心窝上。

许昂身死,被俘的刺客有四名,黑铁卫还在搜查,典韦来问如何处置,邓季已连问都不想问,伸手拉过女儿,将她眼睛蒙住,淡淡道:“杀了。”

远处几声惨叫,好一歇后,邓玭才用力挣扎开父亲大手,睁眼看见几名受俘的刺客已尽倒在了血泊中。

安稳下来,邓季让请大汉近前,才发现对方年岁其实不大,问他姓名年纪,大汉道:“某名牛金,今二十三矣,本亦游侠四方,前日得闻邓公榜文,深以为然,不欲再与彼辈同,特来投帐下,愿充公之羽翼,荡平天下,便身化粉糜亦无怨悔,尚求公勿弃粗鄙。”

牛金?这个名字玩游戏的时候很有印象,见他体格强壮,想必有力,邓季便令改用长戟,由他与典韦试演武艺,果然力大戟利,抵挡典韦好一会才落败。

今日遇刺,倒连累好些乡中故旧伤亡,邓氏兄弟都觉得愧疚,只能多给钱粮抚恤伤亡,再之后,兄弟俩商议,终决定祭拜后,便迁祖墓往雒阳去。

待一行回到宛城,邓季修书将诸事告知田丰,雒阳回信来,果然又是一顿斥责,再言事既如此,观榜后来投的第一个游侠儿牛金若真忠义有勇力,可命往代魏延横野军长戟校尉之职,以作千里马之骨,告知天下游侠。

横野军此时已屯于顺阳县外,一边监视简雍领众撤离情况,一边让卒兵演练涉野登山,邓季便传令徐盛,让牛金往顺阳去。

田丰以牛金作千里马骨之事后来泄于军中,卒兵皆笑称其为“牛代马骨”。(未完待续。)

371.黄渔

虽同样不结冰,南阳的冬季却要比长沙冷许多。

人老了,在这样的冷天里真不想动弹,可是睡眠也少,再窝在榻上左右睡不着。

天才微微亮,前几日早上有雾,到正午放晴。今日不见起雾,想是阴天了,黄渔轻叹口气,还是坐起身来。

他的叹息声很轻,可外间的人耳目聪敏,听到叹息声,便自推开门进来。

“阿爷可是醒了?”

说话的少年四肢修长,双眼明亮,知道黄渔耳朵不好,前面一句估计听不清楚,又咧着嘴大声笑道:“阿爷起得早!”

这是廖青家的仲子廖刨,黄渔沉默着点点头,少年郎便靠过来,手脚麻利地取衣物鞋帽为他穿戴。

待收拾妥当,廖刨扶着黄渔出门,廖青妻罗氏从厨房门口探头出来,谄笑着招呼:“阿翁起了,今日可还去船坞?”

他耳朵背,罗氏的声音也很大。

在家也是无事,闷得慌,还是去船坞呆着自在,黄渔又沉默着点点头。

罗氏便急缩回厨房去,黄渔在屋院里走动几步,有些畏冷,由廖刨搀扶着进厅房中去等待。

这娘俩都早起做了准备,不一会,罗氏就将一碗鱼肉,一碗羊肉,一碗腌菜羹端进来,廖刨跑去帮手,将蒸笼中的米饭抬进。

黄渔摇摇头,略有些不满,就算那邓使君重视船匠,赏赐下的东西甚多,日日这般奢侈,也有些过了。

饭菜丰盛可口,可黄渔如今的年纪也吃不了多少,小半碗饭后,便停下箸,看廖刨吃饭。

这小子倒不输自家当年,连吃三大碗饭、将剩下的肉食全吃完,才停下扯抹布擦嘴。

发现黄渔起身出门,罗氏又探头大声喊:“河岸风大,今日天冷,阿翁仔细身凉!”

听到母亲的话,廖刨忙跑回黄渔卧室,取出狐裘,追上给老人披到背上,再大声笑:“邓使君赐下裘衣,阿爷今日正该用!”

黄渔看他一眼,点点头,等少年又套起牛车,搀扶着他上牛车,爷孙两个齐往船坞去。

这一家子的殷勤黄渔明白,不过为学他那点手艺罢了。

自从黄渔到宛城,邓季便让北海船匠廖青一家奉养老人,可是并非亲儿孙,岂能才几日便得相处融洽?在黄渔眼里,廖青一家子殷勤都有些做作了。

无论邓使君还是廖青家,为的都是自己造楼船、造战船的手艺,掏干自家手艺后,还能如此相待么?

在白沙洲为刘表辛劳几年,老到不能再做活计,才得放归回家,黄渔万万想不到,等待他的却是家人尽遭疫而亡的噩耗。

若不是前主家刘绪,黄渔都想跳进江里,把这身老骨头喂鱼算了。

儿孙尽亡去,自家这把年纪,还能做什么?还能再图什么?

遭受如此打击后,黄渔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能看淡。

前主家将自己与第一批船料送到育阳交付后,又继续驾商船往长沙、南郡收购船料去了,他为自家外甥倒舍得卖力。可自己如今已七十有余,再挣扎活两年,也就该死了,膝下儿孙全无,造船手艺那邓使君、廖青真想要,拿去就是,难道自家还有必要藏着?

船坞离宛城只有四五里路,但牛车行得慢,足用了三刻多时间才到。

船坞外间军士把守甚严,黄渔从被育阳官府送至宛城起,进出已有七八次,每次却都还有人探头到牛车中来检查。

邓季的船坞也不算小,牛车入内,从几十栋新建起的房舍前、从装放生牛皮、棉帆的库房门前经过,一直行到淯水边造船之地才停下。

一架八丈长的龙骨架在岸边,此时,众多匠人正在上面制作、测量,旁边守着两名文吏,不停往册子上记录各项数据。

廖刨扶黄渔下牛车,又为他将狐裘系紧,一起往船上行去。

对于邓季的船坞,黄渔第一日观察后就得出结论,太麻烦太死板,连最微小的木楔都要求丈量精准,如此造船,几时才得成?

廖青等北海船匠,黄渔倒没什么好说的,试制出的第一艘艨艟在老人到之前半个月已经下水,虽然才行驶一个时辰就开始漏水,不得不驶回搁浅在船坞边上,但老人去看过,只有数处结合部不稳、风帆的位置也不对,北海船匠们第一次试手,能有此结果已是很难得。

黄渔虽因心灰意冷,平日话极少,但造船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长处,平时几乎都不说话,只有在船坞中例外,看见不恰当就会忍不住要责怪,精妙处就要赞叹。

也正因如此,黄渔才不爱闲在廖青家中,每日都要往船坞中来。

邓季要等艨艟制作熟练无误才开始制楼船,新建造的这艘艨艟,得黄渔指点已经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可每一构件都要仔细来回测量清楚长、宽、高,全要记录在案,再则造好的物件不知为何,不许先装订、粘合上去,只要能前后吻合就先放下不顾。

这般实在太耗时间,自祖辈起,哪家船匠造船不是凭眼力手活、凭脑中记忆,谁用得着这些东西?谁不是造好一件装订一件?丢失、弄混了怎么办?

关于邓季的要求,别说黄渔,廖青等北海匠也很不解,只是邓将军坚持如此,每日监督的官府吏员不肯放松一星半点,谁也违拗不了。

看到黄渔走来,很多匠民包括两名官吏都开口打招呼,廖青更是放下手中活计,奔过来大声喊:“阿翁!”

众人的招呼黄渔都不搭理,只是挥挥手让各司其事,自家转悠着四处看有无错漏之处。

让黄渔亲自动手造船已经不可能,但他耳背眼却明,又有几十年的造船经验,查缺补漏监督建造,求每一道工序精良正好,他如今孤僻却温和,就算发现错处也只会轻轻指出,反倒更得船工敬重。

廖刨搀扶着黄渔,眼睛往四下里瞄,自家兄长廖斧正举着条木板在船尾处比比划划。

今日廖斧有些奇怪,拿木板比划一小会,脸上就会莫名其妙的笑,放下木板,再比划会,又笑。廖刨看他几眼都是如此,而他竟没发现自己和阿爷走过,明显的心不在焉,父亲等也不喝骂。

廖刨觉得奇怪,回头问不管不顾只厚着脸皮跟在阿爷身后的父亲:“大兄今日何如此?”

他开口一问,廖青看着他,忍不住亦笑起来,只是不说话。

廖刨正觉摸不着头脑,另一北海船匠首脑陈谢开口:“今日吏者相告,使君夫人自河南请得邓、伍、焦、杨等各族近百适婚女,随军南下,午间便当至宛城,我船工未婚子弟晌食后可往太守府见,若得两下合意,便可配婚,谓之‘相亲’。”

廖刨张口难信,以前大多数船匠家并无土地,天下动乱后又很难再接到活,生计都艰难,年轻一辈寻不到妻室的多,到邓季治下赏户籍土地之外,还有此等好事?

听闻请来的都还是大族女子,既慕人家肤白体段窈窕,又恐人眼高看不上,看得上又怕人家婚后不适穷苦生活,不善待老父老母。

廖刨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既忐忑又兴奋。

非但兄长廖斧,他自己也是适龄未婚配的!

相亲?晚上就可去“相亲”?

廖刨的性子和兄长不同,兴奋起来可不会一个人躲着偷乐,马上大声将这好消息告诉黄渔。

“相亲?”

黄渔弄明白后,也有些疑惑,廖青已是功民之家,在邓季治下算是比较有身份的,祖辈匠人能有几个得此际遇?邓季尚肯如此相待匠人?

天气虽冷,忙碌的匠人们却大多兴奋,时间过得飞快,快到正午时,有军士热来饭食,黄渔随匠民们再略吃些,再歇一会,开始下半日的活计。

到未时初,船坞门口突喧闹声大起,黄渔听不清,不过多数船工都停下手中活计,转头注视门口,黄渔也就随之转向。

一会后,船坞门口处,当先进入的正是此地主人邓季。廖青告诉过黄渔,邓使君妻子、兄长等都已归雒阳,邓使君之所以遇刺后仍一直滞留宛城,就是要等水军第一批可用战船下水。

黄渔听后是不信的,第一批战船?以船坞中这速度,第一艘艨艟都不知几时才好。

船坞门口,邓季身后随之又拥进来四五百人,却并非军士,全穿短袍短裤,身挎匠具箱,腰带紫牌。

邓季领人行到造船之地,看见黄渔,先到老人身边施礼:“黄老亦在!”

见黄渔好奇地打量后面的人群,邓季大声告诉他:“此等皆河南、河内、河东三郡木匠,我月前令招之于雒阳,今日方随队至宛!”

船坞内已有近百雒阳木匠,对造船确实帮忙不少,不过都只能按船匠吩咐做事,稍微叮嘱不到的地方就要出错,现在的就已嫌多,这样的木匠来再多也帮不上忙,邓季却又招人来,黄渔疑惑道:“其等虽木工娴熟,制船却是新手,难以大用!”

邓季笑而不答,那边已有文吏去分派图纸,又从新艨艟上拆下实物发给每人,不多久,廖青等忙碌着的这艘艨艟就只剩下光秃秃的龙骨一具,新来的木匠人人都分到一二个船件。

船件很多,文吏好一会才分派完毕,最后,又站在高处大声道:“样式明日便需归还!船料难得,诸位制时务求精准,此次薪资虽高,然亦当知,十日后逢五错一,便要扣薪!”

逢五错一,就是每五件成品最多错一件。

这些木匠才新到,都还未得歇息,接了任务和样式,又开始分配各自居住的房舍,黄渔才明白之前船坞中为何新建起这般多住所。

之前的船件都被分走,廖青、陈谢等今日已不能再继续工作,邓季令船匠们收起物什,各自回家去,未婚配少年晚间往太守府去。

牛车行回宛城时,黄渔还在想邓季的用意,琢磨半天,突然想起要求长短粗细统一的龙骨,龙骨上严格要求的每个楔口,猛然而悟。

好一会后,黄渔才用颤抖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对廖青道:“邓使君招数百木匠相助,非为制一船,实乃同制数艘艨艟,若料足,或可得更多!”(未完待续。)

372.二水虎

冬季寒冷,江面上连渔船都少了许多。

孙氏忙着巩固新地盘,这一段时间的袭扰少了很多,不过甘宁弃主而逃,让黄祖很是恼怒,就算没有敌情,士兵们也不敢再轻忽。

这段时间以来,下面的军士都绷紧着神经。

一艘哨船飞快地向着鲁山划来。

远远看见,却月城墙上值守的军官便紧张起来,吩咐左右:“速报陈都尉!”

斥候急报回来,莫不是江东孙氏又犯境?

哨船很快就靠岸,小船上只有两名着蓑衣的江夏斥候,一人留下看船,一人跃下,攀着石阶急爬向上。

今日轮值戍的陈生已得报,先走到城楼下等着。

斥候入城,看到陈生,上前禀告道:“彭蠡泽(注)水贼彭虎,遣人于江上寻我等斥候,言受孙氏追讨,难居彭蠡,今愿领众往投刘使君,某等特来报!”

陈生吃一惊,这事不是他可做主的,对斥候道:“且待,某往报苏将军、黄公!”

急往寻苏飞、黄祖,告知此事。

彭虎之名,黄祖等也尽知,此人在彭蠡泽,聚众有万人,战船五六百艘,乃是长江上的一股大贼。

当然,彭虎部的一万多人,近半数为老弱妇孺,号称的五六百艘战船,也只是在天下乱起之初从汉室水师手中搞得楼船两艘,艨艟、先登十余艘,其余就都是渔船和商船。

不过就算如此,这股力量也不容小觑,孙策曾几次遣人招降都未得成功,不在自家治下,刘表倒未派人招降过。

听闻彭虎欲来投奔荆州,黄祖也是一喜,急令道:“速遣人往告刘使君!”

又对陈生:“传语,其等可先至江夏!”

甘宁虽叛逃,今日亦有水贼来投,涨荆州之势不说,又能添数百艘船、几千军士用,黄祖自然兴奋。

得黄祖应允,不一日,彭虎已领着所部近七百艘大小船只,驶至却月城下江面,却是临走之前,又搜刮了些渔船载人。

黄祖令水贼大队停在江面,让彭虎领数人入却月城相见。

待见那彭虎一个大圆脸,身量虽不高,却甚敦实,髯须怒张如刺,当也是能用的,黄祖便道:“荆州水师首重江夏。足下既领水军来投,刘使君定遣入我江夏听用,家小可先于沙羡安置!”

彭虎答道:“某等与孙氏为仇,家小若置沙羡,心实不安!待得刘使君允,将家安于南郡,再至黄公麾下效命!”

屯兵的却月城小,安置不下这股水贼的家眷,周边又时有战事,彭虎不愿安家小在附近也是常事,黄祖并无异议。

过了三日,刘表传书信到江夏,唤彭虎领众先往襄阳。

黄祖得信后,放开水路,让彭虎一众过去,又令都尉张虎、陈生领艨艟战船三十艘沿途护送。

船队浩浩荡荡逆汉江流而上,花数日功夫才靠近淯沘二水汇入汉江的水口,过了二水口,再不远就是襄阳、樊城。

将至二水口,张虎心中便有些嘀咕,改乘小舟登陈生座船,对陈生疑惑道:“彭虎之船为何如此列队?”

陈生探头仔细观察一会,才惊悟:“其等老弱为前队,可战之楼船、艨艟尽缀在后!左近并无敌众,何以如此?”

二人惊疑间,船队已行至二水口。

蔡瑁就在淯沘二水口处为刘表练兵,后世此地犹存有其练兵遗址。知晓彭虎至,蔡瑁亦亲领十余艘战船在水口外相迎。

彭虎前队或不熟悉水道,竟弃汉江,直往二水口中驶去,船队中央有人大声喊叫:“错矣!错矣!速调头!”

不一会功夫,彭虎船队中四下都有人大喊:“前队速掉头!”

蔡瑁船队尚疑惑,水贼前队就已经越了过去。

大船不比小舟,转向艰难,彭虎船多,蔡瑁诸船恐与小船碰撞上,一时均不敢动,只有先等他们让出水面来再做计较。

呼呼咋咋叫喊、相互追赶着,彭虎整支船队都驶入二水口中去,张虎、陈生跟在后面,暗叫不妙,只是水上通话不易,一时俱都无法,又不敢就停下,只得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随水贼们进入二水口。

待彭虎船、江夏船尽入,蔡瑁水师才得有转向的空间。

这时候,彭虎船队中突然铜锣声大响,后队的战船舷板上俱站出无数弓手,又有人点燃火把,引燃弓手们箭头的油脂包。

一时间,火箭划破长空,如飞蝗般往张虎、陈生统领的江夏船射来。

两下里之前还同行相伴,船队分散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离得极近,此时一方有备而发,一方事出意外,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有十余艘艨艟船身冒起熊熊大火。

看麾下战船上军士惨叫奔走,张虎、陈生肚中叫苦不迭,自然都已明白彭虎原来并非投刘表,而是要奔邓季。

一时不察放走彭虎不说,还折损战船十余艘,张虎、陈生顿时进退两难———蔡瑁今日过错不大,且与刘表有亲,本出自世家大族的,刘表便有责罚也当给得轻。

张虎、陈生可比不上蔡瑁。

这二位原本是云梦泽的大水贼,乱世中甚至控制了襄阳城,刘表刚入主荆州时,遣庞季单骑入襄阳,说服二人归降。

只是刘表入主南郡后,重视世家大族,宗贼同样为贼辈,可只要投刘表,因为出自大族皆能得重用,如霍氏宗贼霍笃本只领数百人,归顺后病死,刘表尚授其弟霍峻为中郎将。

张虎、陈生原本势力很大,并不在彭虎之下,但出自草莽,降后自然不得重用,不仅部众渐被吞并,他二人还被发往黄祖麾下苏飞部听用,早一肚子怨气。

被彭虎诈过地界虽非他等过错,然今日折损战船十余艘,回去刘表、黄祖定都不会轻饶,还不知道顶头上司苏飞肯不肯代为求请。

二人为贼时,原以张虎为首,待见势不妙,张虎对陈生道:“荆州本难容我等,今事如此,若归必遭问罪,不如随彭虎往投邓慕安?”

陈生忧虑道:“你我二人尚可来去自如,众儿郎却多安家于南郡,恐难得相随也!”

两人之前家人尽亡,都只有做贼时抢来的几个妇人留在沙羡,其中已有妇人为陈生诞下子女,不似张虎随时可弃而不顾,所以陈生犹豫。

张虎劝道:“我今弃刘表!汝便独归,亦必遭问罪,两罪共处,身当受死,家人亦难得活,不如勿再顾!待我等得安,众儿郎不愿再随者,任之自去便是!”

随在这艘座船上的,多为陈生心腹,看一眼周围人等,张虎又附在陈生耳边轻语道:“可遣心腹数人,随归去儿郎中混入沙羡,觅机劫夺家人出奔。”

陈生这才点头同意,着火诸船上本也是二人旧部,此时却已顾不得,只令诸船自救,二人领剩下十四艘艨艟,作出追击模样,远远缀在彭虎船队的后面。

张虎、陈生去远,蔡瑁水师才调转船头行过来,帮着各船灭火。

刘辟、雷薄驻守新野,一日,淯水上忽浩浩荡荡开来数百艘船只,几乎拥堵整个江面,二人皆惊,急令两校卒兵集结待战,又使骑飞告邓季、张辽。

雷薄部乃是射声校,先布设弓骑沿河岸防备,然而有一哨船离队先奔到岸边,船上人高声喊叫:“彭蠡泽彭义师所部,得邓公榜文,今特依约来投,岸上勿射!”

原来孙氏渐势大,彭虎自知彭蠡泽不可久待,得闻邓季榜文,便欲顺江河往投,定计之前已先遣人装作商船走过一遍,探清南阳水道与各地驻军,又已密告于宛城。

不过刘表、黄祖阻挡在途中,双方都不能约定时间和更多细节。

知道彭虎要来,但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大小船只。甘宁杀管承事后,刘辟、雷薄也小翼,得此报,回道:“既来投,可令兵士上岸,老弱乘船先往育阳!”

哨船回报彭虎,半晌后又来,这次直接上岸对刘辟、雷薄禀道:“渠帅愿领众上岸,然队后尚有刘表追军,望将军接应!”

雷薄道:“汝等驶往新野城北下船,追兵由我校射阻!”

刘辟、雷薄商议下,便分兵,刘辟部到新野城北接应彭虎水贼精壮下船。

彭虎船队驶过,雷薄部留守河岸,见刘表追兵只有十余艘战船,便令卒兵们准备火箭,孰知这些追兵也在河中央抛下锚,只使一船载数人近前,离得老远先喊话:“岸上勿射,我乃南郡张虎,同伴陈生,今来投邓公也!”

张虎陈生麾下,都是旧部,二人改投邓季,家眷在南郡的不愿再相随,雷薄便从彭虎那里讨要些渔船,让这些人自回。

只是陈生心腹混在这批人中,赶回沙羡时,陈生家人已尽被黄祖处死,终不得救。后邓季得闻,为示安抚,于家族中重新择妇人与他成婚。

彭虎水贼来投的精壮有七千余,不过最终只有六百余得挑选为卒兵,张虎、陈生领十四艘艨艟来投,留下的军士还不足千人,只挑得卒兵百人。

可用的卒兵虽不多,这几个却都是熟悉水战的,得他们补入,孙观的横江军终于得些规模。此时郭同与夏侯盛皆已到任,邓季便令彭虎、张虎为空缺的两个曲水校尉,陈生则调往河南平阴统黄河水师,职亦为曲水校尉,受车黍所辖。

育阳河段水中有铁锥,这些来投的大小船都只能先留在育阳,孙观禀告邓季后,先毁去旧锥,待彭虎等船队行过,再制新锥置入水中。

刘表数遭挑衅,极要防其水师偷袭,邓季也不会嫌麻烦。

彭虎等到宛城,战船并入横江军,其余小船多分给百姓和卸甲的原水贼、荆州兵们。

注:彭蠡泽,形成较晚,大概西周之前才成,一直向南侵移,汉末三国时期,长江穿彭蠡泽而过,将其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演化为今鄂皖的龙感湖和大官湖,南部继续南侵,就是今鄱阳湖。(未完待续。)

373.鲍出

冬月的时候,彭蠡泽水贼彭虎、刘表部将张虎、陈生等往投邓季,选卒兵之外,孙观又从各部精壮中挑出些艄公补入横江军,算是有异陆军之处,邓季令薪资按卒兵减半,其余精壮都打散分南阳各县为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宛城船坞中第一批六艘八丈艨艟下水,均获得成功,已交付给横江将军孙观使用。

现在只有船料不足限制战船的产量,这一批艨艟之后,老船匠黄渔开始教导匠民们制造楼船。

迁祖墓、祭拜亡父之后,伍窕、焦沁领孩儿们随邓仲夫妇已先回雒阳,只留伍艾随侍在宛。如今南阳四等民之策阻力不大,太守韩嵩的政令可以通达南阳北部各县,水军、船坞粗成型,各方面走上正轨,邓季才决定回雒阳,去陪妻儿过建安五年的岁首,再坐观一触即发的袁曹大战。

冬月底,简雍所领军民也全部撤出顺阳,横野军入城驻扎。

如今邓季麾下各军,除磐石、武卫、平凉三军各自守土有责外,徐盛屯兵顺阳,张辽、孙观驻宛城,威烈军刘辟、雷薄两校驻新野,赵云领骁骑军大部驻鲁阳,谢允、杨秋两校驻梁县,太史慈驻汜水关内,徐晃驻河内。各将军校尉都已得令,岁首后随时待命,一旦袁曹开战,北边的荡寇、虎牙、骁骑三军,袁胜则袭袁、曹胜则扰曹。

腊月初,张辽遣一曲卒兵、典韦领两百黑铁卫,齐护送邓季出宛城北归,随行的还有要到平阴上任的曲水校尉陈生和南下相亲结束后的几族女子。

这些女子,就算在船工子弟里择到意中人,也要先回去禀告过父母,得父母同意,开春后再南下成婚。

邓季治下,匠民身份如今也不受歧视,这些女子南下前伍窕就告知过目的,家庭阻力应该都不会有。

河南女子也只有少数女医匠能骑马,队伍中多出这些女子乘坐的牛车,北归的行程同样快不起来。

邓季出宛城,张辽、孙观、韩嵩自然免不得各领人相送。

不过刚才出宛城城门,忽有十余名游侠儿拦路跪拜于地。

虽然牛金之后,前后已有上百侠者前来投军,挑选入卒兵的都就近安排到威烈军中,但有安众遇刺之事在前,典韦也不敢就松懈,大手一挥,黑铁卫先将众游侠儿团团围住,他自己拦在邓季身前,喝问:“汝等何事拦使君?”

张辽、孙观亦手按剑柄,张目打量。典韦喝问后,众游侠儿中有一人起身,远远冲邓季施礼道:“小人姓鲍,名出,草字文才,本京兆人,李傕等乱时与兄弟奉母客居南阳,此辈皆为南阳结识好友。小人自负与诸友俱为健儿,前共观使君榜文,同激公义之心,恨不得便舍身相随,然老母年迈,小人尚不敢稍离左右,诸友重义,亦不肯便弃离,此为罪也!闻使君今归雒阳,厚颜拦于驾前,只为求告二事!”

邓季见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问:“何事言来?”

鲍出指着身畔同伴道:“一求使君收诸友为用,其等多习技击,可效命于军中!”

一句话之后,拜伏在地的游侠儿中有人跳起:“兄长何出此言,某等原只求邓使君携伯母北归!”

鲍出摆摆手阻止他,再道:“某家乡中原有田四十余亩,荒弃数年,闻使君治下行四等民法,田地尽收官有,故田想亦收官授他人矣!此涉政事,本不该庶民置言,然老母闻关中乱平,近日思乡,只欲归故居,为子者不当不尽力。故冒死罪求于驾前,万望使君悯老母年长,念小人兄弟些微孝心,使郡县拨还故田。小人兄弟得奉母归故里,得尽人子之责送养归土,必至使君帐前效死力,纵身化粉糜亦无怨也!”

说完,鲍出再次跪伏于地,拜求。

闻他言辞悲切,邓季点点头,开口:“且起!”

邓季被这几个游侠儿拦住,整支队伍早已经停下,待鲍出起身,邓季才笑道:“足下所求且不论,然自夸武勇,尚不知真假,可敢一试!”

鲍出顿时眉头一跳:“请使君示下!”

邓季回头左右看看,黑铁卫中同族邓展跃出:“某来!试戈戟?刀剑?射艺?”

“闻使君麾下善用戟,”鲍出笑道:“便长戟如何?”

便有黑铁卫借手中长戟与他,众人又退后让出场地,让鲍出与邓展就在城门前交手。

只是两个回合,邓展长戟就被鲍出钩走,赤手空拳自然不用再比试下去。

此人武技果然精熟,典韦、孙观见猎心喜,皆有些跃跃欲试,邓季伸手阻住,问鲍出:“足下高堂何在?”

鲍出手指城门半里外老椿树:“与兄弟同于树下待小人归!”

邓季在马背上眺望,那树下或站或坐,共有八九个人,有妇女孩童在内,其中确实有位老媪模样的,回头对张辽、孙观、韩嵩等道:“我等且往拜之!”

一行便由鲍出领着,行到老椿树下。

到树下,鲍出抢前扶起老母,对她道:“阿母,邓使君亲至此也!”

邓季已下马走近,周边几个应该都是鲍出的哥哥弟弟和他们的家人,只是看到大队着甲提利器的围过来,尽畏畏缩缩,远没有鲍出的胆量。倒是先坐在树下的老妇人虽满脸褶皱,头发花白,精神却好,双眼亦清明,看见邓季等过来,并不害怕,反有些惊喜模样,只是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起身后站得不甚稳。

邓季问她:“阿母,高寿几何?得子孙几人?”

老妇人回答道:“敢劳使君动问,七十有三矣!得子五人,只是尽不成才,其余二三孙辈!”

她耳朵好,年岁大在众人面前亦不怯场,言谈无差,邓季便能多说几句:“闻令郎言,阿母欲归乡?”

鲍母呵呵一笑:“久离故居,未知至亲坟茔是否尚存,老屋可毁于乱中?此常思挂于心,故欲归乡!”

对这样的乡中老人,两世为人的邓季甚有办法,也陪她笑笑,再指着鲍出问:“此子行几?”

老妇人答:“此为叔子,自幼淘气,长成又喜游侠,尽使老身怄气!”

听她虽是责怪语,嘴角却带笑意,邓季便知端倪,五子中只怕老妇人最钟意的就是这个好游侠的三儿子,便问:“我观此兄,今恐尚未成婚?”

“前逢关中乱,后客居异乡,”被戳中心头之痛,老妇人轻叹口气,也不隐瞒:“他好游侠,难得良妇许,差者老身又自看不上,蹉跎至今!”

邓季便回手指队伍中的众多牛车,此时正有许多娇娃探头好奇地打量这边,对鲍母道:“此等牛车中所乘,皆司州邓、伍各族之女,正妙龄当婚,我请之南下,乃欲与船工子弟配婚,惜终得成者只十余人。”

听邓季这么说,鲍母已是眼前一亮,只顾盯着那边牛车远看,邓季再笑道:“今三辅民居坞堡,贵家故田恐已给授他人,所求实难允之!我观令郎武勇,可为左右,阿母有五子,或许此子从我军中?”

最钟爱的儿子若能随大人物身边,或可得建功立业,然而阵中厮杀,免不得死伤,若折损了他……

见鲍母犹豫,邓季再道:“今有两途,阿母若一心只欲归乡,可于故地民屯中自择新居,县中当重按户籍授与新田,诸子分户,所得亦不比故田少;若愿随我归雒阳入户籍,使叔子入选卒兵,阿母于此行牛车中择合意之女,若彼亦许,我必保媒!待婚成,以媳奉阿母,令郎随军中,如何?”

父母在,诸子合居才是这时代家庭和睦、儿孙孝顺的表现,分户对老妇人来说有些为难,不过司州策如此,不分户就要少得许多土地。

为田产分不分户可以以后再考虑,现在更要紧的事是允不允许儿子从军,要不要回故乡。

后世文艺青年曾有一句话叫吾心安处是家乡,鲍母并不知道这句话,但权衡一阵,回故乡和替最钟爱的儿子择佳妇比较起来,还是后者更有吸引力,而且有媳后才能再有孙,便眯着眼笑道:“便依使君吩咐!”

其实比起投奔心慕的邓慕安,鲍出现在更重视为老母养老送终,他虽还有兄弟四人在,却有些不放心。

只是母命已下,鲍出的性子亦不能违拗。

宛城门外这一出,倒让邓季又想起一事,回首招韩嵩过来:“我归雒阳,便当传令司凉二州,禁民毁他人坟茔!关中大难时,民多逃荆州,德高于南阳可传令乡野,关中已靖平,客居荆州之民,返乡随意,只无染疫病便可归故地民屯;欲迁墓出之户,亦可随意,只需告于当地县衙便可。”

韩嵩领命,邓季又对鲍出道:“待汝家入籍,坟茔亦可迁至新居处。”

安排完,方令到南阳相亲的女子们挤一挤,让出两辆牛车,给鲍母和鲍出兄弟家人乘坐,一同北返。

道途中,鲍母果然就相中一名焦氏女子贤淑,那女子观鲍出至孝心善,被问及时也含羞点头,归雒阳后,就由邓季做媒,为两家结亲。

至雒阳,鲍出往试选卒兵,得过三关勇卒,邓季亲选入黑铁卫,此后兄弟五人皆落户雒阳。(未完待续。)

374.阋墙

鲁肃投奔江东已有两年,平日与孙策、周瑜甚为相得。

这君臣三人,孙策、周瑜同岁,鲁肃比他两人大三岁,在建安四年虚岁只有二十八。

不过原本历史上,三人都是短命。孙策之后,周瑜死时虚岁三十六,鲁肃死四十六,或许天妒江东俊才,鲁肃之后下一位都督吕蒙死时也才四十三,只有陆逊六十三岁死,四大都督中总算活过甲子。

也是在建安四年冬,孙策、周瑜自九江暂回丹阳,鲁肃得观阅邓季劝侠令,知道又是借以招豪杰为用的,深思一夜后,寻孙策、周瑜道:“久闻司州行四等民策,近曹孟德亦颁九品世家法,此皆为广收天下民,立乱世之基业也。将军欲与此辈争锋,非一二日可建功,亦不可不先为备!”

周瑜出声:“此事吾近日亦辗转思之,惜未得良法,兄若有策,速请教之!”

孙策也点头道:“尚请子敬兄教我!”

鲁肃对道:“将军依凭天堑,虎踞江东,人不敢犯。然江左之地,民稀而地广,尚有山越为患,军士本难征募,又需分防各地,剿黄祖更讨刘表,可用之军数大不足。将军前有令,军士之户免纳税赋,此亦为良策,只嫌尚不足。”

略顿一顿,鲁肃再道:“自天下乱起,北地之民厌战避乱,迁入江东者已多。然彼等北民,只以客自居,或以为终将北返,或虑垦荒之地为官所夺,尽瞒报田亩。北民难为用,税赋亦受侵,以肃愚见,将军当令传天下,南迁避乱之民,每口授田十亩为私产,此官授田土,即绝客居者北归之念,又可再招民南渡。”

这乱世中,蝼蚁般的百姓人人厌恨、惧怕兵祸,都恨不得有一块能安宁生活不受打扰的世外桃源,邓季、曹操各自的政策虽好,但总有人心怀着恐惧,不愿往附。江东不缺荒地,鲁肃的建议确实能吸引更多民众南迁,又安现在客居江东的人心。

闻言,周瑜顿时拍掌:“兄之言果然大善!”

想想江东各郡大片大片的荒地沼泽,想想自己难以补充的兵员,孙策只犹豫片刻,亦眼亮道:“速招张子布、张子纲来,吾等共议。”

张子布就是张昭,张子纲是张纮,这两人名、字都相似,但并非同族兄弟,一个是徐州彭城国人,一个是徐州广陵人,合称二张,是孙策最得用的文官和谋士。

说起来,东吴群臣的字也很有些巧合,排序一样,二张之外,原本的臣下太史慈字子义,鲁肃字子敬,诸葛瑾字子瑜,吕蒙字子明,步骘字子山,陈武字子烈,吕范字子衡,全琮字子璜,就像约好的,大家一个字辈。

张昭、张纮到,君臣几个计议妥当,果然发文广传。

————

邓季回雒阳那日,钟繇随徐庶、田畴、邓涉兄弟等往郊外迎接,当众再提及封王爵之事。

没想到自己在南阳躲了两个月,钟繇还未归兖州去,邓季只得应付两句,还是避开不再相见的好。

邓季归,再过几日就是岁首,也就是春节,两汉时期又叫“三朝”、“岁旦”、“正旦”、“正日”。

值得一提的是,商朝时以腊月为岁首,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是以十月为岁首,直用到汉武帝,才改孟春也就是春季的首月元月为岁首,然后一直沿用到后世。

此时的节日气氛虽然没有后世那么热闹,人们却也重视,腊月底,将军府中的奴仆们开始里里外外打扫起来,这是扫尘。

这一时期的春节,主要也就是扫尘、祭祀之后,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礼物,称为“馈岁”;邀约共进酒食,称为“别岁”;长幼聚饮,各相祝颂完备,称为“分岁”;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曰“守岁”,除了没有烟花爆竹,与后世差别已经不大。

邓季到这时代,已渡过二十七个岁首,年年各不同。

不过到今年,三路逢战全胜以后,总算是能在乱世中得稍微喘口气了。

所以,邓季特意从南阳赶回,就是要赔妻妾儿女、田师、车黍等亲近者好好的庆祝一下,若谢允有沐休,也会回雒阳。

只可惜,别人并不给他庆祝的机会。

就在腊月的最后一天,邓季陪田丰、贾诩饮宴归来,进家门,就发现一个个奴仆躲躲闪闪的,似乎有些不敢看他。

邓季招过门中值守的黑铁卫,问:“家中何事?”

这名黑铁卫被问,犹豫一下,才道:“主公往后院,自知!”

满腹狐疑地往后院行去,离得老远就听到伍窕在大声怒骂。

不知她在骂谁,不过“竖子”、“非人”等隐隐约约的只言片语已经很是难听,听响动又是在焦沁偏院中。

邓季皱着眉,向那走去。

焦沁院外,几名女仆头凑在一起正窃窃私语,看见邓季,一哄而散,都逃开去。

怒瞪逃跑的女仆们一眼,邓季在外先高声怒叱道:“才得几日安稳,又开始撒泼?”

骂完进入院子,见焦沁房门紧闭,伍窕手上扯着邓漳,尚冲里喝骂不停。

伍窕脸上却全是泪珠,待邓季走近,才闭上嘴冷笑。

邓漳早头一缩,躲到母亲裙后。

邓季皱着眉问她:“何事?”

伍窕撇嘴,一把将邓漳扯到面前:“你自看!”

邓漳脸上也有泪痕,一只眼圈上乌黑。

更刺眼的是,他小小脖颈上,两边对称排列着几个紫黑的指印。

邓漳今年虚岁只有十一,只看他一眼,身为人父的邓季顿时就怒气勃发,问邓漳:“何人所为?”

邓漳不答,伍窕手指焦沁屋:“问你家喜儿去!”

就算兄弟打架,也不该下此死手,何况邓涉又是兄长,平日多有教要爱护弟妹的。

邓季盛怒,箭步上前推门,门是从内别上的,推之不动,本欲踢脚踹开,想想还是忍住,喝道:“开门!”

门从内拉开,焦沁护着邓涉跪伏在地:“将军!喜儿今日不知为何发疯,全不似平日为人,将军怜他年幼……”

邓季扯开焦沁,定睛看邓涉,他只左颊上有条抓痕,其余露在衣物外的肌肤都无伤。

邓季冲他一声厉喝:“为何伤你弟?”

他的声音平日还好,盛怒中的暴喝确实有几分像打雷,炸人耳膜,1邓涉被吓得往后一缩,嘴巴却紧闭着,一声不吭。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邓季两个父亲都是封建家长作风,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前世不知挨过多少板子,这一世虽然带着记忆出生,没有一般孩子的调皮,很少受罚,但几个哥哥被打时他都亲眼见,并不以为这样有何错处。

看邓涉这个时候还在犯倔,邓季简直怒不可遏,就想扑上前去大巴掌招呼,好歹还记得自己手脚重,怕打死打坏了,回头冲屋外怒喝:“取我篾条来!”

邓季在家也备有专门管教孩儿的篾条,邓涉、邓漳淘气的时候都挨过,不过他们母亲自幼教导的方向都是未来人主,各种盯防下,受打次数并不多。

反倒是邓玭惹祸不断,不过邓季从不对女儿下手,篾条便被伍窕取去,经常招呼邓玭,方得保留至今。

奴仆都早逃得远远的,邓季一声喝后,并无人搭理他。

只有伍窕还拉着邓漳站在外,邓季再对她喝:“取我篾条来!”

又怒气冲冲对邓漳道:“到前院候着!”

邓季暴怒狰狞的模样家中少见,今日场景,邓涉、邓漳都害怕,邓漳转头去看伍窕,伍窕对儿子喝道:“去对质清楚!”

一声后,伍窕跺下脚,不再顾儿子,回屋拿篾条去了。

邓漳只得缩着头,一个人往前院去。

邓涉更不敢去,只往焦沁身后缩,焦沁回头安抚:“莫怕,阿母陪你去!”

邓季对焦沁冷哼一声:“你留内院,若敢往,连你也打!”

扯过邓涉,硬拉着他往前院行去。

上上下下多少只眼睛盯着,邓季令下后,焦沁不敢跟去,只流着眼泪送到门口,对着父子俩背影大声喊:“喜儿虽庶出,亦是将军之骨肉,尚年幼无知,求将军勿罚过重!”

邓季拽着邓涉行到前院中,先喝:“丑鬼,使人分问杨磐、伍谦,今日究为何事?”

今日典韦也随着去饮宴,本不知情,但邓季回后院一会,邓漳先至,眼上、脖颈上带伤,司州地界谁敢如此伤他?邓季此时又怒气冲冲拖着邓涉来,顿时明白。

杨磐是跟随邓涉的,伍谦是跟随邓漳的,典韦便亲自领人去询问。

两兄弟站在院中,邓季先问邓漳:“汝兄为何动手?”

邓漳闭嘴不答。

邓季又问邓涉:“为何动手?”

邓涉也不答。

兄弟两个连问几声都如此,自然是在邓季怒火上添油,从未遇到过今日情况,酒已早醒,他都要暴跳如雷了。

不一会,伍窕亲取篾条来,邓季脸上青筋直冒,先冲她:“回你屋去!”

看这次邓季是真动肝火,不过自家儿子是伤得重的那个,又是两兄弟中的弟弟,她倒不怎么害怕,果然就转身回内院。

伍窕前脚走,邓季招手黑铁卫中邓展等人:“给我压住孽子!”

举起篾条,往邓涉臀背上就抽,抽十几下后,转身也抽邓漳几下,回过头再抽邓涉。

邓涉先还咬着牙,然而父亲只是不停手,终忍不住疼放声大哭。

待典韦回报,杨磐、伍谦分别受问,亦都是一声不吭。(未完待续。)

375.孟卜

不可能真将儿子打死,邓涉、邓漳两个始终保持缄默,邓季最终也只能束手无策。

前后抽了邓涉数十下,怒气稍息,又怕再打下去打坏了他,好在此时,邓玭仗着父亲宠爱跑来在旁边假哭、抢篾条、替邓涉兄弟挡抽打,各种捣乱阻扰。

时机正好,她闹一会,邓季也就借坡下驴,终于停住手,派人叫来焦沁,先扶邓涉回去。

焦沁含泪扶走邓涉之前,邓季对她道:“下去哄问清楚,究竟为何事对弟下此重手?我明日再问,若还如此,再打!”

这娘儿俩先离开,邓季板着脸撵走邓玭,再仔细去问邓漳。

邓漳先前也被抽了几下,然而没人后,左右还是不吭声,邓季无奈,只得挥挥手让他走。

唤家中仆役来问,才知道兄弟俩之事发生在府外,除了邓涉、邓漳、杨磐、伍谦四个在场,并无人知晓详情。

邓季又令黑铁卫到街道上去寻人打探,想找到目击者。

府内黑铁卫、仆役众目睽睽之下,邓季大发雷霆、卫将军府闹翻天的事情根本无从隐瞒,到第二日,雒阳城中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出了这档子事,卫将军府中谁还有心情过岁旦?

这正节里,邓季还得领麾下、家人们祭祀,不过一整天下来,焦沁、邓涉未能参加,邓季又阴沉着脸,也没人找他搭话。

待其余事完,黑铁卫回报打探结果,街上确实有人看见两兄弟动手,最后还是杨磐伍谦拉扯开的,但谁都不知原因。

邓季不是心机深沉的,他脸色难看,唐珞、蔡琰也只经管着邓洛、邓珍两个小的吃饱,本该很热闹的晚饭就草草收场,之后,邓季唤焦沁、邓涉来再问。

隔了一日,邓涉还是不肯说,焦沁也没哄出实情来,惹邓季再次动怒,又要取篾条来前院鞭打。

刚把邓涉拖到前院,杨磐突然窜出来,跪在邓季面前泣阻:“主公勿再责大郎!昨日之事,全由二郎而起,大郎并无错处!”

“哦?”邓季冷哼一声:“昨日何事!”

邓涉前后不肯吐露半字,邓漳处伍窕左右也问不出究竟,这事就有些奇怪,之前杨磐、伍谦又都装哑巴,此时肯说了?

焦沁甚是惊讶,杨磐已咬牙道:“小人本不敢多舌,只万不忍见大郎再遭罚,言之望主公恕罪!”

邓季没心情和他调文,只怒喝道:“说!”

杨磐往身边看一眼,伏拜:“请主公退左右。”

这里面的内情肯定不光彩,邓季也不想太多人知道,便又哼一声,领着杨磐到书房中去。

杨磐要吐露出实情,一直侯着的伍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眼睛急四下里乱转,终于在仆役中看到一个平日与伍氏亲近的,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忙上前将他扯到偏僻处:“往告夫人,速令人请族长来府中求情,二郎祸事矣!”

那仆役点头,急忙赶往后院。

没一会儿,外间的人只听书房中一声怒喝,邓季一把扯开房门出来,咬牙切齿的,看上去如要择人而噬。

焦沁心惊胆战,唯恐儿子又被重打,急将邓涉搂到怀中。不过邓季并不管她母子,径自从身畔走过,独往后院去了。

伍谦想要跟上,身为外男却又不敢擅闯后院,只急得在原地跺脚。

邓季怒火中烧,一路不理任何人,直到伍窕院中。

此时,邓玭正坐在秋千架上,躲躲闪闪的邓漳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她玩耍,伍窕则在房中,斜依几案旁与伍艾闲话,此外就是廊下站着两三名仆役。

邓季铁青着脸进入,看清院中人等,怒叫:“伍姬领玭姑出去!”

之前仆役飞跑来告伍谦话语,伍窕已是吃惊,可她问不出昨日因由,不知孩儿究竟惹了什么祸,只得急让人往告伍恭,又请伍艾过来说话,留下邓玭在院中,都先告诫过,要是邓季过来发作,由俩人圆场。

未想邓季一点情面都不留,当场要先呵退旁人,伍窕勉强笑笑:“将军为何如此?”

邓季再指伍艾、邓玭,一点不留情:“出去!”

看这架势,伍艾急抱撅着嘴的邓玭出门,奴仆们也惊逃而出。

邓漳已吓得腿软,急往伍窕奔去。

待院中再无旁人,伍窕也板起脸,恼道:“将军何怒至此?便宝树有错,昨日险被掐死的也是他!”

邓季指着邓漳,一字一顿问:“昨日呼你大兄为外兄,呼焦氏为舅母的,可是你?”

听到此语,伍窕惊愕,回头张嘴看向邓漳,一时也说不话来。

原来昨日两兄弟各出府去耍,在雒阳街头相遇,下马相见后,邓漳竟然开口招呼:“外兄,舅母甚念,何不早归?”

这涉及父母失德的阴私事———伍窕与焦沁,原本是姑嫂关系。

邓涉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然怒火攻心,顿时扑上去当眼就是一拳,放翻邓漳尚不肯饶,又骑上去死死掐住他脖颈,最后还是杨磐、伍谦才分开来。

待两兄弟回府后,伍窕只看到邓漳受伤,邓涉却无多大损,自然动怒,不管因由先发作出来,才有昨日那一幕。

邓季回来,问到双方,邓漳、伍谦因己方理亏不敢说,邓涉已经懂事,邓漳昨日之语涉及父母德操不检点不愿说,杨磐也是如此。

此时方知缘由,虽是邓季当初为贼时做下的混帐事,邓漳之言也大失体面,羞辱的又非只焦沁、邓涉而已,故邓季此时怒火之盛,更甚昨日。

伍窕亦惊诧莫名,瞪着邓漳好半天才开口急辩:“宝树正读诗书,又向来知礼,岂能言此等悖语?定为他人诬告!”

邓季恍若未闻,只指着邓漳再问:“可是你?”

好一歇后,邓漳畏缩着点头:“是孩儿失言!”

邓季怒不可遏,然而不等他爆发,伍窕已先上前,扬手“啪”地在邓漳面上狠狠一巴掌:“何人教你这混话?谁教你辱及尊长?”

与焦沁再有矛盾,要培养成未来人主的儿子也不当如此,在这时代,忤逆羞辱父母的罪过究竟有多大?

儿子点头应是,伍窕只觉得天塌一般,又惊又怕中,这一巴掌下得就极狠,邓漳脸颊上立即又添出新掌印。

只是邓季仍不肯饶,上前又去拖他。

昨日邓涉的惨状历历在目,此时父母皆怒,连母亲都亲自动手,想是绝不会轻饶,邓漳哭喊着开口道:“是孟卜所言,若不如此改呼,家人皆有祸事!”

“孟卜?”

“此何人也?”

邓季、伍窕都开口发问,小邓漳才道:“他通鬼神,知前后事,神仙般人物!”

听到这话,邓季怒极反笑:“今我太平道中尽知鬼神为虚妄,我儿倒有本事,得结识神仙人物,何不引荐于父?他言之物你便信么?”

邓漳慌张中,还忍不住替那人辩白:“他测前后之事,从不差池半分,父亲不可不信!”

邓季冷笑连连,拖起邓漳,又往前院行去。

这一次,伍窕顾不得其它,只慌慌张张跟在他父子身后。

待到前院,邓季先唤典韦:“捆伍谦来问话。”

杨磐、伍谦两个,如今虽都只跟邓涉、邓漳两个做护卫,不再随军中,但毕竟本是黑铁卫卒兵,邓季原并不以家奴视之,所以先前忍着未对他们两个动用私刑,此时却已顾不得。

待典韦捆来伍谦,邓季问他:“孟卜究竟何人?竟惑孽子如此,速道来,否之,连你一并打杀!”

终究躲不过去,伍谦只得哭丧着脸跪禀:“此人月前与二郎、小人相遇道中,自陈可御鬼神知前后事,二郎本不信,然他所卜之果,二郎连数日皆遇应验,再往寻,听其言及旧事,无一不准;换小人试之,亦如此,实为神仙中人物!然知主公不喜巫者,此事二郎、小人并不敢告于府中,只早晚出府与他结交,求卜算。只昨日之事,小人实未曾闻孟卜言及,若闻必阻二郎也!”

知道自家惹大祸,邓漳站在旁边,抽泣道:“便数日前于市中,附耳密告于我!我本不敢如此,又恐祸延及家人……”

听到这里,伍窕已急叫:“宝树年幼,易是受奸佞蛊惑,此非其罪!孟卜或为小人指使而来,望将军明察!”

这孟卜居心叵测,自然是要查问的,不过邓季也不打算轻易放过邓漳:“为父远巫者,你却尽信,并依其言发狂悖乱语,可见得识礼、知孝!”

又指着伍谦:“你为左右亲近,本望你护佑孩儿周全,却不信我之语,反信巫者诈术,使小人近身?”

然后,又问伍谦经常遇到孟卜的地点,先令黑铁卫往告温恢、懒顾,全城搜捕抓此人。

待传令黑铁卫出门,邓季让典韦军棍招呼伍谦,自家篾条抽打邓漳。

伍恭急匆匆赶至卫将军府时,二者皆已受刑完毕,无需他再求情。

雒阳令温恢、偏将军顾升全城搜捕一夜,并无所获,问及居民,少有认识此人者,便偶尔见过,也不知其居何地。(未完待续。)

376.计中计

寻不到孟卜,邓季虽恼怒,却也无计可施,这事本该就此暂告一段落。

可是,事情并未完结。

岁首之节,司凉二州官府本都可沐休五日。正月初三,温恢尚未开官寺(注),只窝在家中专心读借来的蔡邕藏书,门外忽有客来访。

温恢出门,见对方年纪甚轻,腰挂青牌,应当只是个平民。

温恢并不认识他,便问:“尊客何来?”

那年轻人摇摇头,只从怀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温恢,道:“邓使君若欲问详细,于城中大道内使人寻太平众,即有人至。”

这话无头无尾,温恢甚奇,只是年轻人说完,转身就走,他连问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家中,温恢拆开信封,只见里面信纸叠起一沓,可见内容甚多。

温恢轻皱眉头,这要几时才能开完?他有些舍不得先前搁下的书。

犹豫一下,温恢还是往最上面第一页纸上瞄一眼,想先看个大概。

信纸上字迹像初学者所写,在温恢眼中,丑得只能勉强称为字,也无抬头称谓,开篇就是说事:我太平众徒,皆愿邓公治下安宁无乱,故暗中互结友人,密探州郡中不法之事。司州之重,在于邓公,我等侦问不法,亦首重邓公左右。月前邓公仲子出府,道左结识巫者,数日后出府又遇,司州治下巫者并不得用,何得两次皆遇?我有疑起,方暗查此巫者。

这信上字虽已写得极小,然终究是毛笔字,到这里第一页纸已经写完,温恢看完,早忘记自己的书,急翻看后面内容:

此巫者自称姓孟,言可驱鬼神卜前后事,腰中白牌记名孟卜。然我随其西出广阳门,观其于荒野中更换衣冠、腰牌,往本县白羊亭丙屯平民杨环家中借住。于屯中探知,此人腰牌名记李良,乃杨环妻弟,三月前自上党南下。有此疑窦,我心难安,故联络太平众诸友,分查杨环、李良踪迹,详细得录之如下。

后面开始,就全是记录的杨环、李良行踪:冬月二十一,杨环家客至,分人往随,后查其人为壶关杨氏族长杨昀侄泰,其等于杨环家闭门议事,人不得近,只事后分太平众友往守杨泰家。

冬月二十二,李良外出,分人随之,其又于四野无人处更换衣冠、腰牌,假作孟卜入城,再遇邓公仲子,与言甚欢。

冬月二十三,李良外出,如故。杨泰府客至,查为同屯乡里王某,并无疑,未再守。

冬月二十四,李良外出,如故。同日,杨泰府客至,片刻既出,查为同族请饮宴,并无可疑。

冬月二十八,杨泰访杨昀府,事后分友人守杨昀。

腊月初二,李良外出如故。卫将军府黑铁卫队率杨遵访杨昀,后自归家,后杨昀府遣人招杨泰。分太平众友守杨遵。

腊月初三,杨泰至杨环家,杨环妻守门,三人闭门密议,不得近。

一条条仔细看下去,温恢却越来越恐惧,既恐惧这自称太平众的势力自家之前从无所闻,又恐惧于他们查到的事实。

仔细往下翻查,温恢终于看到更震撼的信息。

腊月初四,李良外出如故。杨环夫妇外出助同屯屠豕,家中无人,友人得机翻墙入内,得纸数十片,尽抄录而出,观之乃邓公仲子日常也。

抄录的内容就附在这条消息之后,果然详细记录邓漳日常生活各种大小事,内容太多,估计是怕那李良记不住,才将纸条留下未毁弃,最后一句为:后日置针,使其马惊。

腊月初五,今日无事,唯闻邓公府中仲子座马果惊狂,三刻方止。

腊月初六,李良外出如故。

腊月十九,同屯屠羊,杨环等尽外出,得机入内,再得纸数片,尽抄录出。

若上面记录的是实,那李良尽晓邓漳日常起居,又有人于内襄助谋事,假扮巫者卜算,有什么事是算不到的?

邓漳小小年纪,伍谦无谋之辈,被人如此算计,岂能不落入毂中?

温恢看到的最后一次抄录内容除了邓漳日常,还有:闻公已于归途,不日将至雒阳,可结事也。另十一传语二十七,君得闻怒盛,初罚公子逾厉,事后悔之逾甚,于彼怨之逾深,故初时万不可道出实情,待公子受罚毕,再觅机进言之。公子虽受此苦,然彼却近巫,经此事,当为公所厌也,亦为太平道徒所弃,后再难与争之。唯公子母子处恐失真,不可使先知内情。

太平众在这纸内容后附语:查,杨氏族中兄弟辈行二十七者为磐,行十一者为立。

其实信纸后面还有内容,但看到这里,温恢心中已如有惊涛骇浪,这事牵连之广哪里是他这个小小的雒阳县令可以处理的,后面的内容都已不再顾,急拿着信纸离开家,往卫将军府去见邓季。

又一次避开左右,书房中邓季前后翻看一遍信纸,那种被人玩弄在指掌间的无力感,让他连愤怒的力气似乎都失去了。

温恢还担心另外一件事,杨氏之事不是他能干涉的,邓季看完后,小心开口道:“只不知真假如何,某从未得闻太平众之名。主公,若此等所录皆属实,太平众之势实可堪忧,当收为官用,勿使操于他人之手!”

邓季木然道:“河南前尚有数桩小案,俱为此太平众觑破,只彼等不愿留名争功,尽不知其人,我令韩德高勿再究。”

说完,邓季叹口气:“今或可一试!曼基且唤丑鬼入内。”

温恢开门叫进典韦,邓季对典韦道:“请田师,另遣人于城中大道内寻访太平众,寻之皆请往府中来!此事你暗遣人往即可,勿使杨磐、杨遵知!”

典韦知道杨磐,杨遵却只是个小小队率,他并不熟悉,疑问:“杨遵何人?”

邓季也无心与他解释,只道:“你遣心腹去便是,只暂勿用杨、伍、焦三姓者。”

典韦这才点头出去。

之前还只在家事范围内,田丰便知道也不会来管,如今涉及到一个太守,一个大家族,却不是可以再避开的。

这事涉及广,又有难以启齿处,贾诩、徐庶两位邓季暂时还不准备告知,只想先求教如父般的田丰。

待田丰至,观阅信纸后,反应与温恢一样:“此录之事若皆为实,太平众万不可再任之由之,当拢其等,去芜存菁,收为己用!”

邓季点头,然后三人静坐等待黑铁卫招太平众来。

半个时辰之后,黑铁卫在城中大道上寻得十几个人入府,这些人有男有女不说,腰中青牌紫牌黑牌俱有,出身也杂,入府后,都先对邓季施礼:“闻使君唤太平众相见,不知何事赐下?”

邓季问:“今日于雒阳令家中留书者,你等可知?”

这十几个人原来并非彼此相识,闻邓季话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都摇头,唯有一男子出列:“此事我知,当为小人之友也!”

邓季对他道:“足下何人?令友何人?可否招来一见?”

那人摇头:“太平众之事,逢上不得留名,使君欲见小人友,小人往招便是!”

由一名黑铁卫陪这人出门,田丰才开口问剩下人等太平众中事,这些人除了自家姓名外,别的倒不隐瞒,将自邓季染伤寒险些送命时起,各自拉拢友人,共防司州有小人作乱的事情说了,也言平日各自行事,少有聚会等事。

其实这些人中,邓季认得一个妇人,是一等功民之妻,在街中开吃食店的,不过他此时心情大坏,没有问话的念头。

田丰将太平众各事问清楚后,开口道:“诸位虽无私心,然各聚友私成党徒,若时日长久,难免不为宵小所趁,莫如慕安收众为官用,如何?”

这些太平众人等都道:“我等性命多为使君所救,本不求有报,然若使君有命,敢不相从?”

再闲聊一会功夫,先前出去的男子领着他友人回来,温恢一见,果然就是早间到他家中留信的年轻人。

正主已到,田丰才让其余人等先出府去,问这人:“书信所言,属实否?”

年轻人点头:“句句属实!”

“可敢对质?”

年轻人回答:“某与十余友人皆可与质!”

之所以这么麻烦,就是温恢还没看完的信纸最后写着:腊月二十七,杨泰送李良欲东出,渡洛水时船侧翻,只杨泰独归。

李良已死且无尸首,只有看太平众等人对质下,录事上的杨氏人等会不会招供。

田丰便让邓季先密捕杨遵、杨磐,严刑拷问。

二人就在府中,密捕极易。只是大刑之下,杨遵咬断自己舌头,杨磐骨头硬,被打晕去两次也不开口。

直到第二日,典韦等于白羊亭密擒杨环夫妇至,又请出太平众徒两下对质,杨环妻听闻弟弟被溺杀在洛水中,顿时大怒,开口一五一十全交代出来,杨环、杨磐抵赖不过去,才相继招供。

初五日,邓季令捕杨昀、杨泰,又遣黑铁卫往弘农,捕杨立。

注:官寺,汉时官衙的正式称呼,前文中的县衙为老虎误。

(这章感觉不太好,将就下看)

(另求有推荐票的推荐下,老虎现在历史类推荐排行25,不知有没有机会进前15,拜谢为先)(未完待续。)

377.诸杨

正月十七,邓季领着邓涉、邓漳两兄弟,在一干黑铁卫簇拥下,沿街道往昔日九卿之一的廷尉府行去。

杨氏事发后,邓季使人仔细审问,杨磐、杨环、杨昀以及后面杨立的供词中,都说此事与焦氏、邓涉无关,太平众抄录到的信息里也是如此。唯独杨泰在初审时,自称为焦沁指示,但就算卫将军府中值守的杨遵都因前后院分开,平日难得接触到焦沁,贾诩再审后,认定他是为了脱罪,胡乱攀咬,不必当真。

治下出现的太平众,如今正由贾诩、田畴整理造册,准备以其中关键人物为骨干,组建对内的密探组织,名号就叫太平众。徐庶掌管着外探的细作,田丰、田畴政务纷忙,太平众暂时只能由贾诩管辖。

经此一事,伍窕与焦沁之间再度生出一座冰山来,除了邓玭偶尔走动,两边再不往来。

两个女人之间劝合不成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将军府,少见面就是了。更让邓季头疼的是邓涉和邓漳,以前的兄友弟恭、结伴而行完全不再不说,无论邓季怎么呵斥,邓仲、周昭等怎么开解,哥俩个都各把对方当作空气,勉强在一起也互只视若不见。

就如现在,两兄弟虽骑马随在邓季身后,视线却从来不会停留于对方身上。

这事原本是外人用计陷害,对于之前盛怒中对两兄弟的鞭责,邓季此时也懊悔有些过重了,只是这时代没有做父亲的向儿子道歉赔礼的道理,也就未再提起。

穿过一条条街道,路边百姓看见队伍,很多都在恭敬行礼让道,邓季心中烦乱,脸上却得装出笑容来,甚至遇到涉侯国南下的老熟人,还要勒马停下与他们交谈几句。

待抵达廷尉府,临时被安排到此地看守廷尉狱的百人将邓展迎出来:“主公!”

廷尉是掌管刑狱的官员,设在廷尉府中的廷尉狱就是中央监狱,专门管理重犯的地方,相当于诏狱,雒阳城中牢狱众多,普通犯人并不会关入此地。邓季入主雒阳后,廷尉狱一直闲置未用,便之前车黍兵败坐牢,也未关入此地。

到了廷尉狱,邓季下马,对邓展道:“我父子三人进去,你等护卫门外即可!”

此地废置,狱中并无牢头,现在由黑铁卫们暂时照管着,知道邓季与牢中那几位的有些话不想让外人听到,邓展回狱中吆喝几声,将里面的黑铁卫全招唤出来。

邓季这才领着两个儿子入内。

狱中通风不好,又燃着油脂照明,空气中有些闷人。

为防止犯人串供,杨氏众犯狱室相互间都隔得很远,邓季领着邓涉、邓漳步入其中,一间间狱室看下去。

杨遵自断舌,无法止血,已经因流血过多而死;杨环夫妻反目,杨环除受刑之外,脸上还有其妻抓破的几道伤痕;杨泰则不停哭喊着求饶死罪。

这几个都无多少触动,唯独见到浑身还血迹斑斑的杨磐时,邓涉很有些不忍,上前扶着木栏落泪。

听到响动,杨磐抬头,看见是邓涉,就趴在地上咧着嘴冲他呵呵傻笑。俩人隔着木栏,一哭一笑,却都没有出声。

邓季脚下不停,已领着邓漳先越了过去。

杨磐傻笑着,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邓涉,最后指向邓季背影。

邓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挥衣袖拭去泪珠,再退后一步,跪下对狱室中一拜,起身小跑去追赶邓季。

父子三人再转一圈,才见到杨氏族长杨昀的狱室,他年纪已大,又是案情水落石出后才抓捕的,之后就招供,并没吃多少苦头,衣衫尚整齐。

邓季在杨昀狱室前停住,沉默一会后,开口问:“杨氏本不过壶关小族,随我于今,兴荣胜往昔不知几多,何尚嫌不足,行此等事?”

杨昀苦笑着开口:“是老朽愧对使君。然人心如壑,斯于权势,何时得足?只惜今日才明此理!前闻汉室欲裂土封王,老朽就已浑噩,招十一定计,只欲助长公子夺得世子位,图家族之大兴,反获罪于公。”

邓季点头,不再管他,回身又走,邓涉、邓漳忙跟上。

又走一会,才找到关进来没两天的杨立,也是此行的最终点。

邓季在他狱室前盘膝坐下,邓涉、邓漳并立在身后。

看到邓季父子三人过来,杨立起身,在室内行稽首礼参拜:“主公!”

邓季点点头,道:“我有一事不明,所以领二子来问!”

杨立道:“主公但问,事已至今,立知无不言!”

邓季手指身后左侧的邓漳,问:“我之前未有防范,杨氏既倾力助大儿,欲谋富贵,何需如此费事?杨氏子弟于黑铁卫中有数人,平日护卫府中,左右甚便行事,使其等觅机断去宝树性命,岂不省事?”

骤然听到父亲的话,邓涉、邓漳皆变色,只感到害怕,杨立却如常答道:“不知主公信否,立本亦曾起此念,然随主公日久,受知遇大恩,终不忍心行狠辣事,害去公骨肉性命。”

邓季轻叹口气,站起身:“于此我当谢你。”

邓漳飞快瞟一眼邓涉,咬牙道:“孩儿更当谢!”

说完,亦跪地,行礼。

杨立再回拜:“不敢当二郎之谢!好叫主公得知,某行此事,亦非全为杨氏!平日观主公二位公子,二郎有娇惯之气,伍氏短视,族中并无杰才可辅;远不如大郎虽无外助,却曾受磨难,心性坚韧。于司凉二州而言,当立长公子为世子最佳!”

被当面提到何人立嗣事,邓涉、邓漳又变色,偷偷打量父亲,邓季却已不管杨立和二子,自举步往外,边行边道:“他兄弟俩才得几岁?我眼拙看不清日后之事,信友倒善于知人!”

邓涉、邓漳忙跟上,狱室中,杨立轻轻叹口气。

父子三人出狱来,邓季对邓展道:“杨泰、杨磐、杨环三人,今可杀之也!杨昀、杨立且暂留,待我与军师、别驾商议后再决!”

邓展躬身:“诺!”

这个时候,小邓涉又突然跪倒,哭着求道:“父亲,此三人虽有罪,却尽因孩儿而死,求父亲许留全尸,允家人得收葬!”

邓季脚步一顿:“允了!”

出廷尉府,领二子回府后,典韦靠过来,支吾着禀告:“太史将军夫人在府内!”

邓季问:“又啼哭而来?”

典韦道:“然!只今日恐非再为求情!”

太史慈之妻为杨氏女,族长杨昀的亲侄女,太史慈老母亲自挑中的媳妇,本甚贤惠知礼,然而自从杨昀被捕时起,几乎天天来邓季府中哭请,邓季都有些烦她,听闻这次不是为杨昀求情,疑问:“非此为何事?”

典韦又支吾下,才道:“闻是太史将军修书来,欲出妻!”

麾下的众将军中,车黍之外,就数太史慈与邓季关系最亲近,又是武将里排序第一的,便这次立五征都督,因军队数量不足,别的都督都再分领有军,唯独征东都督仅辖虎牙一军,待以后再补,是因邓季与太史慈亲近无隙,如此他也不会有怨言。

只是二人亲密,夫人之间却有隔阂。之前伍窕还经常到太史府拜见太史慈老母,杨氏亦不时到卫将军府陪伍窕闲谈。然而从杨氏支持邓涉时候起,关系顿时就僵了,伍窕已少往太史慈家中去,杨氏再来也多只寻焦沁说话。

邓季、太史慈都无力改变这个局面,唯太史慈严令妻子不得参与将军府争宠事,总算还能维持住稍许关系。

杨氏已经育有一子,太史慈取名为亨,才刚满一岁。听闻此时太史慈要出妻,邓季也吃了一惊,不再在前院停留,改往后行去。

这一次杨氏倒不在焦沁院中,而是在伍窕院里啼哭述说,只是伍窕现在还处于后怕之中,心情本就不好,恨屋及乌,对杨氏一族都不会有任何好感,不过嘴上敷衍着她罢了。

待邓季到,杨氏怀抱着孩儿,立刻跪地向他求道:“妾知家中触法,尚危及使君之子,更罪莫大焉,本不该求免。只恨身为妇人,不如男儿心铁,血肉相连总不能坐视,方屡次来求,不想触怒于夫,竟至修书出妻!妾平日尽心侍奉阿姑、教养孩儿、操持家务并无错处,但求使君作主!”

太史慈平日屯兵汜水关外,只沐休时才得归家,此时并不在雒阳,邓季忙让伍窕扶起她,问道:“子义欲出妻,阿母如何说?”

杨氏略回想一下,道:“只面有不悦,余无它言。”

邓季暗思,太史慈人至孝,若真要出妻,不可能不先告诉母亲,而太史慈母又是极有主见的一位老妇人,平日甚疼爱这个儿媳,孙子更甚,若真太史慈出妻,使孙失其母,岂还能一两句话都没有?

多半是见杨氏屡次来卫将军府为亲人求情,母子俩劝止不住,干脆合伙来吓她。

邓季于小道甚精,动念头想清楚后,对杨氏道:“汝且归去,安心持家奉养阿母,子义处我定写信劝收此意。”

伍窕从旁在轻劝慰几句,杨氏才抽泣着去了,看她如此,邓季又轻叹口气。(未完待续。)

378.不眠夜

太史慈以出妻来吓阻杨氏,可见不愿牵扯入此事的心有多坚决,连他都如此,真正理智者谁敢来惹这身骚?

只是天下人中,智者虽不少,愚者却更多。

待杨氏离开,邓季在伍窕房中坐一会,又往前院处理公事。

到天黑时,他也不想回后院,就一个人钻入书房,唤人点亮油灯,坐在案几前,挥毫写了一个大大的“权”字。

然后搁下笔,看着字叹气,发呆。

这一次是自家运气好,若非有太平众暗中襄助,这次的冤枉,说不定就要影响到邓漳终身。

白天杨昀、杨立的话语,再一次出现在耳中。

万幸杨立未下死手,否则,邓季估计就要承受失子之痛。

一次可以侥幸,那以后呢?

杨氏之谋破败,以后就没有别人了么?

他们一个个这般算计,为了什么?

归根到底,不过为权势富贵而已。

更简单的说,就是一个“权”字。

权之一字,自古迷醉了多少英雄?放倒了多少豪杰?

对于有机会的来说,人人都要争,不肯退后半步,一个个都想把对方打倒,逼到死地去。

可在其中深受受害的,是自己的妻妾、儿子,是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和他邓季血脉相连。

小的不论,目前只涉及争夺的伍窕、焦沁、邓涉、邓漳,哪一个不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可一旦涉及这该死的权势之争,就已经不可能再和睦相处下去。

随着儿子们年纪增长,争的也只会越来越凶。

就算儿子们本不想争,也总有一个又一个的杨立会跳出来,鼓动他们去争、挑唆他们去争,为他们出谋划策,想尽办法暗算他们的对手。

去了一个杨氏,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张氏、王氏、李氏!

而他邓季,本就不擅长于阴谋诡计,才会被杨氏玩弄在鼓掌之间,以后靠什么来对付这些明枪暗箭,保护住家人们?

自己在乱世中挣扎到现在,总算得坐拥司凉二州,精兵数万,对争霸天下有了几分希望,可目的难道就是重新建立一个王朝替换掉衰败的汉室,再轮回到兴衰往复的王朝更替史中,去做历史歌谣里面三皇五帝夏商周,宋元明清帝王休中的一员么?

孙悟空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在中国,朝代更替本是平常事,一个王朝或许没有兴盛过,却绝对有衰败时。

到那时,自己的后人又会如何?

就邓季所知道的各王朝末期的惨状,他都不愿再多想。

非只朝代,说起王权之争,似乎也没有哪个朝代没发生过争权夺利的事情,邓季就知道千古一帝唐太宗就是以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兄、弟,才坐上宝座的。

为了这泼天大的富贵,为了这千古江山,历史上母子相残、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叔侄相残、翁婿相残、舅甥相残,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就算夺了这大汉江山,自己的家人以后也要走上这条道路么?

想到这里,邓季忍不住一哆嗦,打了个寒噤。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还有皇子临死之前发出“愿生生世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的哀怨。

他前世知识水平有限,但平日喜欢看杂书,却记得金庸《鹿鼎记》里面有一句话:自古妓院和皇宫就是天下最污秽的两个地方。

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未被载入史册,不为后人所知?

归根到底,都是这该死的权作怪。

自家原本只是个小人物,只奢望小富即安,身边的家人亲友平安,并无太大志向。

邓季提起笔,狠狠在纸上划过。

大大的“权”字被这一笔腰斩开,却似乎还在对准邓季冷笑。

“呸!”

邓季再划一笔,对着纸发狂嘶吼:“这泼天大的权,老子不要了还不成么?”

“不成!”

“不要你就死,全家都得死!”

脑海中立即就自己回答上了,回想起当初欲投奔曹操时田丰的训诫,邓季看着纸上划花的字,继续发呆。

连退让都不可能么?

他记得,前世那位略有些愤青的历史教师在讲世界历史时曾经有过一句感叹:在中国文化氛围下,大概永远不可能出现一个华盛顿、圣马丁似的人物,而只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袁世凯似的人物。

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想起这句话。

对于权势,一旦品尝过它的美味,大家都只想更进一步,谁舍得放弃?

可自己并不想做李自成和洪秀全,也不能做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统一了天下还想限制宰相的权利,限制了相权还想监督住百官,监督了百官又怕人说闲话搞文字狱,搞完文字狱再让大臣跪听笔录,一步一步,权势面前,哪里有人后退过的?

“啊……!”

乱七八糟胡想一阵,邓季丢下笔,双手发狂般撕扯着头发,嘴里长声嚎叫。

“主公!何事?”

“主公!”

听到他的怪叫声,典韦高呼着,领两名黑铁卫撞开房门冲进来,院中其余人等不知就里,也在向着书房方向跑。

众人冲进门,却一个个全怔住,此时的邓季并无危险,只是头发凌乱,双眼通红,就如同个山里面跑出来的野人。

邓季回头:“无事,你等出去!”

典韦鼻孔抽搐两下,挥手让大家都退出去,在外面阻住继续奔过来的人群,他自家上前为邓季披起地上裘衣,再令人端盆炭火过来,倒进泥瓦匠制作的火炉中,才再出门,将书房门轻轻拉上。

这时候才感觉到确实冷,待外面安静下来,邓季将案几抬到火炉边,扯掉案上划废的纸,重新再铺上一张新的,再次在中央写上大大的“权”字。

对着这个字又好一会,他再提起笔,这次却不是胡乱划,而是在“权”字右上角写上个小很多的“钱”字。

摇摇头,对这字不甚满意,又把“钱”字划掉,重新写上“富贵”二字。

随着“富贵”二字下面,又写同样的小字“美色”,下面再写上“军权”。

歪着头想一想后,“军权”后面添上“定法规”。

“定法规”之后,想一想,是“掌人事”。

“掌人事”下面,添“夺生死”三字。

闭目细思一会,才又省起一事,在后面再写“得威风”。

再闭目细思半晌,才睁眼肯定道:“没有了!”

盯着纸上权字再看一会,视线终于转到这些富贵、美色、军权、定法规、掌人事、夺生死、得威风小字上。

上下打量着,看着看着,又发起呆。

直到火炉中温度渐低,再次感觉到冷意,才把他惊醒。

“来人!”

这段时间来邓季心情不好,今日更是举止失常,典韦就一直侯在外面,应声立即进门。

邓季搓着手吩咐:“丑鬼再端些木炭来,我自可添炭,你等且归家去歇息,不用再顾我!”

一会后,典韦端来木炭,“呵呵”笑道:“某坐此为你添炭,余外无声扰!”

邓季还要撵他,典韦再笑:“某不识字,当不会泄密!”

邓季苦笑:“经日陪我,你尚不厌烦?”

自己写的又不是什么机密,典韦既然要留下,邓季也无话说,由得他去。

在典韦陪同下,邓季继续发呆,膝盖跪坐得生疼,就改为侧坐,歪靠在案几上。

油灯油尽灯灭,他不唤添油点火,典韦也就不动,只是借炉火的微弱照明,看邓季双眼中那抹亮色。

那抹亮色或许是邓季瞳孔中返照的炉火,可典韦傻傻盯着看,一会后,觉得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个时候,典韦已经往火炉中添过四五次木炭。

眨巴几下眼睛,感觉就像重新活了回来一样,邓季“嘿嘿”一笑,黑暗中问典韦:“丑鬼,几时了?”

典韦看看外间,摇头:“不知,约莫该是丑时!”

“添灯,多燃几盏!”

邓季自岁首以来第一次开怀而笑,典韦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也随之变得高兴起来,欢快应道:“诺!”

数盏油灯将书房照亮,邓季又复坐在案几前,取新纸,化开毛笔,一字一字的往下书写。

有的时候要划掉前面的重新写,有的时候要再停笔想上半天,典韦不识字,只看得出这时候写的字要比之前盯着发呆的都小很多,一张纸上写得全密密麻麻的,自己看着就眼花。

记完一张纸,再换一张,直到天边大亮,庭院中传来仆役扫地的“沙沙”声,邓季才搁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扭动起肩膀。

估摸着大概是写完了,典韦问:“寻书吏抄写否?”

邓季一怔,才知道典韦这是以为书写的又如之前的劝侠榜文,“哈哈”笑道:“此为我怕遗忘,记录自看之文,无需抄写发布!”

起身,推门走出书房,看着外间未化的冰雪,邓季再叫:“丑鬼,使人以快马急报传令各地,文官郡守以上,武将校尉以上,无论身有何事,皆暂委人署事,务于二月初九前赶至雒阳!”

今日已是正月十八,想想遥远的武威、金城两郡太守,典韦觉得时间好紧,他们要想再乘坐牛车可不行。

要把这些人全召集来,肯定是天大的事,居然不先与田丰等商议?(未完待续。)

379.事前

建安五年岁旦之日,汉中张鲁家中宾客云集。

张鲁治理汉中时日已久,除了抵挡住来自蜀中方面的攻袭,别的方面没有太大的建树,但于五斗米教却经营得甚好,汉中百姓多信其教。

可以说,无论谁吞并下汉中这块土地,要安抚广大的五斗米教教众,初期都得将张鲁家族高高供起,不会危害。

不过刘备根基不稳,五斗米教中的文武虽都留下,却提防限制甚多,到处安插亲信掣肘,来府中拜访张鲁的多有怨言。

张鲁已无实权,身处刘备监控中,恐招祸上身,对这些教众都只安抚几句就打发走。

其弟张卫却大不忿,自寻阎圃等抱怨,阎圃道:“昔吾等曾访司州,欲与太平教合一而未得。然此一时彼一时也,观天下之势,邓慕安早晚当用兵汉中,将军不如往附,则必为所重!待引司州军入汉中,或可得解米教危局。”

张卫暗想,邓季势力不知比刘备大多少,两地教众原又相似,可攀上一层关系的,即便要附庸他人,自当首选邓季,便怒道:“我等宁为邓公私属,不为刘备席上宾客也!”

张鲁被监管得死,没有私逃的机会,张卫等却得自由些,与阎圃暗中联络起上百亲近者,准备北逃。

刘备入汉中,收拢张鲁之军为用,军势已经大涨,如今麾下已不下三万人马,不过人心还未稳,不敢稍动。

如今子午道、褒斜道都已被刘备完全掌控,唯陈仓道几处紧要关隘还由张鲁旧部镇守,初五日张卫便领着家眷人等走此道,一路招揽士卒,闯关夺隘而出。

就算是稍好走些的陈仓道,栈道险道也极多,骑兵根本无法通行,待刘备得报,已经追之不及。

待张卫等至陈仓,已过正月十六,此地是偏将军郭援辖区,张卫聚得六七百人来投奔,事涉暂时还是盟友的刘备,郭援不敢做主,忙传告邓芝等三辅太守,又急报送于雒阳。

使者尚未到雒阳,雒阳急令已先至三辅,招杜畿、邓芝、韦康、郭援共归议事。

使者传令甚急,虽有些奇怪,杜畿等还是将政事托付给郡丞和长史,准备动身上路,出发前议起张卫之事,杜畿道:“不如将其家眷部属留杜陵,由卒兵监之,张卫、阎圃随吾等往雒阳,由主公定夺正便!”

于是,众人同行上路。

阎圃在汉中时,外出多乘牛车,对于骑马已很生疏,但见三位太守都是司州文官,为赶时间,却尽驾马上路,他也只有勉强随之,一路跨郡过县,将股沟都磨破一层皮,在马鞍上火辣辣的生疼,苦不堪言。

只是邓季治下,张卫之前倒来过一次,阎圃却是初到,沿途所见各种生机勃勃,坞堡林立,民风迥异,好奇心还是大起,忍着沟股下的痛楚,也要一一寻问个明白。

待一行赶到雒阳城中,往卫将军府求见,却又有黑铁卫挡门道:“主公有令,诸位请先于城内歇息,待各位太守、将军、校尉齐至,本月初九辰时二刻赶至府中议事便可!”

现在才是初二,下令让郡守们急赶来,却又先不单独召见,杜畿、邓芝等都有些疑惑,张卫出列:“某乃汉中张卫,汉中张公祺之弟也,今投邓公,料当得见,可否代为禀告?”

那黑铁卫想想,又摇头:“主公正与左右军师、别驾、车都督等议要事,令近日内皆不见客!足下之事主公已得报,亦有令下,若足下至雒阳,请雒阳令暂为待客!”

说完,那黑铁卫又对邓芝道:“邓冯翊等既与客等同行,可否劳驾再引客往温公处?”

这却是值守的黑铁卫要偷懒,邓芝点头:“无妨,此去客舍,正途经官寺!”

一行人便又掉头离开。

听刚才那黑铁卫的口气,军师、别驾等在将军府中议事已有几日,又把各地要人都招回雒阳,不知在图谋什么大事?

张卫、阎圃皆诧异,闻知受命待客的只是小小的雒阳县令,暗中猜想莫非邓季无心图汉中,故此不重视?不过主人如此安排,他们寄人篱下的也无他法,张卫甚至都有些后悔逃奔出来。

杜畿此时也略感失落,他知道邓季起心谋夺汉中,只会善待张卫一行。而此时待客的居然不是河南太守而是雒阳令温恢,就只能说明那黑铁卫省略了河南太守未提及,田畴定然也在卫将军府中参与议事。自家受命牧守京兆,虽也很得重用,却始终远离邓季中枢,重大事项上还不能参与进去,比不上田畴。

一行人各有心思,将张卫、阎圃领到雒阳官寺处,交给温恢,杜畿等又自去官家客舍寻居处。

待到雒阳官府所设的最大一处客舍外时,忽有数人簇拥而出,人群中的郭援看清楚对面行走正中的那人,急抢上前,行大礼:“不想于此得遇阿舅!”

这人正是滞留在雒阳的钟繇,他亦已看清楚郭援,欣然颔首:“天下未靖,各居一方,已多年不见。闻汝已改随邓公,吾至雒阳之后,亦常思或可得遇,今果然!”

原来郭援亡母是钟繇姐姐,两人乃是亲舅甥。

客舍门口闲话几句家常,钟繇瞄过杜畿、邓芝、韦康等人,此地不是说话处,便道:“吾正往见曹公子,此时无暇,晚间可往舍中说话!”

郭援领命。

两下先告别,待至晚间,郭援寻到钟繇舍中说话,钟繇屏退左右,与语道:“汝昔为并州大将,今甘于邓季之下任一偏将乎?”

见郭援低头不语,钟繇再仔细劝说:“世家之子,司州绝非寄身之所。可闻曹公新行九品世家法,吾颍川钟氏已得授三品之户?想汝沛国郭氏亦郡县望族,只不得人出仕居要职,故未授品。汝于此不得意,何不改投曹公?”

郭援沉默半晌,回答道:“甥乃武人,喜可领良卒,于司州虽位只偏将,亦未觉失意!”

钟繇怒道:“因汝一子,郭氏阖族不得扶摇而上!世间为人,岂可只顾己身而忘家人?汝投曹公便不可领精兵乎?汝且细思!”

郭援沉默一会后:“待我思量数日,有决断后再告于阿舅!”

钟繇才点头。

郭援怀着心事回自家居住的客舍中,一夜辗转,并不能入睡,熬到天明,才领着几名亲卫骑马出城,往谷成县而去。

昔日在并州为将时,军中有位谋士祝奥,郭援平日甚信他的谋划。晋阳一战,郭援被俘而降,祝奥亦随之,后来张燕的黑山贼席卷并州,祝奥干脆写信,让家族一并迁入司州。

祝奥如今就在谷成任县令,离雒阳并不远,到初九还有好几日,听了钟繇劝说,郭援左右摇摆不定,便想先寻祝奥商议一番。

待至谷成寻到祝奥,郭援将钟繇所劝语尽说出,再盯着祝奥等答复。

祝奥思考一会之后,再问:“若以家族计,令舅之语为上,将军尚何疑?”

郭援答道:“司州卒兵之精,天下难再有,我甚爱之!且今邓公势大兵雄,或终能得一统之机。曹孟德兵败于河南,孙策北侵又失淮南,袁本初亦将不日南下,虽出九品世家之法,得收世家为用,恐亦难挽回败局!我投邓公,已获罪于袁绍,若随曹再败受俘,必无活也!”

祝奥对他道:“既如此,何不暂缓,先观袁曹之战?袁公胜,一切休提;曹公胜,往投未为晚!司州卒兵精甲,确属难得,然贵贱不明,工匠商贾尚有居我等之上者,久留必遭世人所笑。”

待郭援沉默一会,终于点头同意后,祝奥再言:“公若往投,请先告知,某愿携族中共随!”

郭援辖区在三辅之地,若真要投曹,还得再有计谋,二人前后又商议一阵,郭援才自回雒阳告知钟繇,并等待二月初九日的议事。

不过到二月初七,雒阳突又有使者至,乃是袁绍谋士、荀彧之兄荀谌,到司州来替袁绍幼子袁买求亲,欲定邓季之女邓玭为妻。

到初四的时候,邓季与田丰等就基本已经合议完毕,宴请了张卫、阎圃,一番好言安抚。接下来只等着初九日聚齐文武再宣布大事,共同商讨确定细节。

听闻袁绍使者至,邓季亦得机接见他。

荀谌将来意道出后,邓季顿时勃然大怒:“我家女、袁家季子皆年幼,如何许亲?袁本初不过欲借此安我司州,使得便用兵兖豫,欺我不知焉?”

荀谌面色不变:“河北皆知,袁公亦甚宠幼子,若得允婚,布告天下,两家结盟,袁公便遣幼子入雒阳,是以婿侍翁丈!否之,岂敢令爱子入险地?”

竟然也是和曹操一样,欲遣子为质,不过要背上一个结亲的名义。可是他邓季所钟爱的女儿,岂肯拿来做政治婚姻?就算只是挂名都不行!

不肯牺牲爱女名声,邓季断然拒绝此事,又强留下荀谌,让他初九列席旁听议事。

到初八日,最远的张既、杨阜、成公英等也终于赶至。

(今天只有这一更,下一章为大章,两章合一,明天晚间发)(未完待续。)

380.立国

二月初九,卫将军府戒备森严,所有黑铁卫都被取消沐休,回府值岗。

预感到即将发生大事,卯时末,天尚未明,就陆续有人赶到卫将军府。

此时天气虽已回暖,黎明前的一小段时间却还是很冷,黑铁卫们将先到的人一个个引到偏厅内避寒。

至辰时二刻时,接到邓季命令的人已全部到齐,一个都不缺。

文官除左右军师、司州别驾之外,太守田畴以下十三人。

武将五大都督以下,五位将军,四位偏将,主战军中二十四位校尉,此外多出平凉军副将牵招,游击校尉艾兰,曲水校尉陈生。

文武要人先入大厅坐齐,邓季才领左右军师、别驾徐庶、监察院长韩齐入座,待文武们参拜后,又从右后廊进入九位身份特殊的人物。

第一位,三崤山中太平道老人常德;第二位,邓氏一族族长邓承;第三位,邓季二兄邓仲;第四五位,众女医匠之师名医张机和李当之;第六七位,闲居雒阳的老冤家兄弟马腾、韩遂;最后两位,本该身处牢房中的杨昀和杨立。

人群中,偏将军伍宁狠狠地瞪着最后的两人。

待九人在众太守后面寻到席位跪坐下,邓季对侍立门外的护军校尉典韦喊道:“丑鬼,请入宾客。”

典韦高声应诺,不一会,亲引钟繇、荀谌、张卫、阎圃四人入,在众将军校尉后面入座。

典韦叉腰立到邓季身前,邓季又回头,对内喊道:“夫人亦领她们出来。”

伍窕拉着邓漳,焦沁拉着邓涉,唐珞、蔡琰则未抱幼儿,只空手于伍艾一起低头自左后廊中行出,齐到邓季身后跪坐。

邓季这才点头:“闭厅门!”

门边两名黑铁卫关闭上大厅厅门,由鲍出、邓展等守住外间。

厅中,邓季先左右看顾一眼,开口:“今日召诸位至,并请宾客观礼,是有一事,欲告于天下。”

众人屏声静气中,邓季转头对着钟繇:“钟元常为天使,奉汉天子令至雒阳,欲裂土封我为秦王,左右思至今,并不能受!”

只要给你造成曹公势力弱小,便与袁绍战也不可能一战而胜的印象,不答应封王并没有关系,钟繇于席上点头:“某当回禀天子!”

邓季视线离开钟繇,看着自家文武们:“不受汉室封王,是因汉祚已衰,不可再为天下共主!我不日当自称帝,岂可再为汉臣?”

今日要议事的内容,只有田丰、贾诩、徐庶、田畴、车黍五人知晓,所以这句话一出,其余人等尽皆哗然!

昨日才被通知参加议事的伍窕、焦沁等妻妾们也愕然难信。

这古往今来只有由臣下出言劝进的帝王,便脸皮再厚的逆贼,也从没有自己开口说要当皇帝的,邓慕安这个时候,真真是连一点面皮都不要了?

要想当皇帝,群臣中随便指使一个人跳出来开口劝进,其余会看脸色的跟进,主人家推辞个一两次,最后顺水推舟勉强应下不就成了么?

何必非要弄得这么不委婉?

卫觊、邓承、马腾、张机、彭虎、魏延、杨阜、阎行、张卫、成公英等人,一个个全都有些理解不过来。

而反应过来后,原朝廷九卿之一的河东太守张义急先开口:“将军,汉室四百年余荫未失,今天子又未闻有失德事……”

终对汉室还有一丝念想,张既、韦康亦为不满,只是此时厚脸皮出言称赞未必有从龙之功,反对却有很大可能要被算秋后账,他们不似张义,想想刚关闭上的厅门,脖颈凉飕飕的,还是先强忍着不语。

客席上钟繇张大嘴,半天才想起自己乃是代表汉室的天使,此时此景,不可不发声,骤然间跳起身,手指着邓季:“逆贼觊觎社稷,不见袁公路乎?”

荀谌在他旁边,更不知代表袁绍的自己此时要如何表态才好,最好就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邓季染伤寒病危时在现场得观他与天子之赌的人,倒相对淡然许多,最多觉得称帝时候未到而已,只杨昀、杨立忍不住疑惑,不知下面还有什么后文。

常德、邓承、龚都、谢允等则面现惊喜。

听到宾客喝骂邓季,典韦几个大跨步走到钟繇身旁,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稍微用力,立即就让钟繇半趴在席上。

并席者交头接耳,厅中嗡嗡声不息,车黍离席起身,按剑走到典韦先前站立的位置,沉喝:“噤声!”

郭援担忧的目光中,邓季发话:“丑鬼,无需如此!”

再对钟繇道:“钟元常,且收声入席,我不为难你,否则叉出厅外去。”

若真对汉室忠心无二,钟繇岂还会倒向曹操的?邓季话后,典韦松开手,他冷哼一声,果然不再喝骂,自板着脸归席坐下继续静观。

典韦回厅中与车黍并肩而立,其他人无论如何想,勉强得保持安静,邓季才再道:“至于国号,我祖上谥元侯,元者,首也,开先也。我今立国,万事皆异于前人,开世所未有,故不用旧国之号,自立国号为元,定都雒阳!自我起,子孙皆不另设年号,只以国号计年,今岁便为大元元年!”

连这些都已经定下,自然是与田丰、贾诩等早就商议好的,只是如何弄得这般僵硬?卫觊猜疑中,听邓季又念到自己:“闻诸公中,字以卫伯儒、韦元将二公为佳,今日立国事,烦请二公暂充书记。”

那边就有黑铁卫取来案几、笔墨纸砚,给卫觊、韦康二人。

客席上亦以书法自负的钟繇冷哼一声,今日邓季骤然欲称帝,弄得他大为尴尬,只是便身居如此之地,也略感好奇,不知自家的字比此二人如何。

对今日议题全知晓,田丰于席上闭目如同养神,贾诩只顾盯着厅内众人表情左看右看,徐庶闲得慌,开口道:“主公,某为卫伯儒研墨,观他所书。”

邓季点头,田畴也随之开口:“别驾尚有雅兴,臣亦当为韦元将研墨!”

大厅中安静好一会,待他四人准备妥当,邓季才再开口:“我立大元,当先定国策,有数事需使诸公知,细则亦需诸公等共商定!”

“其一,百官有俸禄,卒兵有薪资,天子岂可例外?天子亦当有薪俸!”

卫觊只来得及写上“其一”两字,听完这一句,笔就顿住了。

既要做皇帝,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土都是皇帝的私土,天子还需要什么俸禄,谁来发给他?

卫觊发呆,徐庶急催他:“速记!”

卫觊回过神,忙将这句话写上。

再次惊讶的非止卫觊一个,众人不知邓慕安又发什么疯,下面又是各种疑惑不解,不过经过刚才之事,大家还能勉强再保持安静。

毛笔书写慢,怕卫觊、韦康两人赶不上语速,邓季略停顿一下,才继续道:“天子有薪俸,故不得私取国库为用,犯者违法!天子俸资多寡,观国库之年入,以年入百一为俸资!大元皇宫内不许用宦侍,只许设女官,后妃、子女、女官之养给,由天子自付!女官欲自去者,并不许阻,以上有违,亦为非法!”

为方便记录,这些话邓季说得都很慢,不过厅中荀谌、钟繇已经快要绝倒,这样的皇帝还像皇帝么?如此叛经离道之事,自古闻所未闻!

焦沁、蔡琰、唐珞等妇人几乎怀疑自家耳朵出错,以前卫将军府吃用全是公中给付,只要官仓中有,使人去取来就是,夫君若做了皇帝,反要限定?大妇伍窕都忍不住开始暗中计算,若取税入的百分之一,这府里今年该得多少薪资?

太史慈、赵云、孙观等原本以为明白的,又开始迷糊起来。

邓季继续:“皇宫为一国颜面,乃是国产,凡修缮新建,当国库出资,此外天子可置私产。我新立大元,亦当有惠及民,今岁起,另铸新钱,民可以旧币换大元币,于国内通用。官府所设民屯之外,欲另置私产者,可于官府处以钱粮购宅地,自建居宅,地价几何,由诸公共议。此宅地,平民许购半亩内(汉亩,每亩465平米),良民一亩内,三等功民二亩,二等功民三亩,一等功民四亩。文官武将各设九品官制,五品以下,宅地只与民同,五品起,每高一品,许可多购十亩,至一品官可购宅地五十四亩为用,为天子者许够百亩宅地。此为私产,可自买卖,或传于后人,后人不及父祖之辈者,若多出之地宅一岁内不自卖,官府以地价收归,官收何处地宅,可由户主指定。此为定制,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凡宅产逾此数者,皆为非法。”

“若更换天子,旧主迁出皇宫归私宅,新主入宫。”

这一番长篇大论,也亏得这段时间邓季将之背下来,第一点总算是暂时完结。

看着晕乎乎的文武们、宾客们,身后看不见却肯定也晕乎乎的妇人们,邓季嘴角不由露出些微笑,待卫觊、韦康书写毕,稍歇一会,才再道:“其二,皇帝称天子,沿用旧称,然不可再称授命于天,而当为授命于民!”

“伯儒、元将可先搁笔,下言无需录之!”邓季让卫觊、韦康停下笔,看那边的杨昀杨立一眼,冷笑道:“自入雒阳,治下多有欲使我立嗣者。我以为二子年幼,尚难决之,然难捺欲定我身后事之辈,府内府外何其多也?”

这话很使人难堪,但邓季当众提出来,是终于要定下了?

伍窕、焦沁都慌张中带着几分期盼,唐珞、蔡琰、伍艾三个虽事不关己,却也凝神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字去。

“此事数问于田师,田师皆以家事,由我自决而搪之;再问贾公、徐元直,亦如此!”

邓季语气虽平静,话中却有对田丰、贾诩、徐庶不满之意,这下,徐晃、张辽、赵云尽受惊吓,不知他到底还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不过仔细观察,田丰闭目似在陶醉,贾诩仍只打量别人,徐庶专心欣赏字迹,三位司州重臣倒都不受影响。

“诸子争斗,害及家国,吾不喜彼辈暗斗,若欲得,不如明争!伯儒、元将且录!”

卫觊再提起笔,听邓季道:“我以为,立嗣一事,关国之兴衰,涉万民生死,岂可由一人而断之?故定大元立嗣之制。”

非但伍窕、焦沁呼吸粗重,连邓涉、邓漳两个小的听懂后,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其余群臣,更不用说。

“治下以县计,五千户以下之县,由功民自选德望乡老三人,五千户以上,每多二千户,许多选一人。选乡老之法,由县中功民票选,乡老可非功民,然非功民不得投票。乡老三岁一换,不许有任七品以上官职者。我于雒阳城中,不日当择地建乡老院,待众乡老入京。大元若失国君,立嗣何人,由乡老院票选定。以我之意,兄弟且不得和睦之辈,岂有德焉?且能入选?”

听到这里,伍窕、焦沁、邓涉、邓漳心中滋味都不好受。

乡老院立嗣?虽然对于乡老一词,《周礼》中就记载为官名,由来已久,但到现在早已变成只对乡野老贤之辈的称呼了,大汉朝天子为显尊老敬贤,多有恩诏抚慰笼络乡老,然而何曾有过邓季所言之事?

怪不得自称行世所未有事,怪不得要立国号为元!

厅中聪明的,如杜畿、贾逵、杨阜、张既之辈,已有些品出味道来,先前的第一点天子领薪俸,是家国非一体,天子公私要分明,不可敛财过度、奢侈过度;第二点授命于民,却又反过来,立嗣的家事即为国事,不可由国君私决。两者不一,却何曾有邓慕安半点私心在?

这哪里是为私欲要进位称帝?分明是为分权,大异于汉制,不得不立新的国度!

便是先前出言制止的张义,此时也只有震惊和不解,正努力去消化邓季语中之意,对汉室最后那点余念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之前的种种不满,尽都化为惊讶、感叹,郭援脑海中想的是:此或为尧舜行事!

磐石将军韩浩几乎眼泪都要流淌出来了。

田丰继续闭目养神,贾诩则盯着一个又一个张大难以闭上的嘴巴暗乐,徐庶、田畴完全投入书法欣赏中。邓季不管别人如何,待负责记录的两人停笔,再道:“乡老非官,无品秩,俸禄各县中自给付。立国之后,我当再于雒阳城中设宫学,令教习早教文,晚习武,外以黑铁卫守护。宫学收束脩,一等功民之家,年十六以下子弟纳束脩者,皆可入宫学,其中多建舍间,分与外地功民子弟入住。欲嗣我后事之皇子,七岁起必至宫学就读。乡老院可时往宫学查其等德行、学问。”

“然乡老院之职,非只立嗣一项!选内阁、选都督、选监察院长,皆乡老也!选立之外,尚有监管之责。平日监管,五岁大考,若昏庸、违法、失德者,不论天子、内阁、都督、监察院长,皆可投票否之,另换他贤!欲选天子之皇族子弟,需年满二十五、岁不过六十五,阁臣、都督、监察院长亦当如此。”

“我长子、仲子岁皆只十二,三儿更幼,待其等长成,尚需十三载,逢此乱世,不敢言长寿,诸事难料,不知我可否得活至其时。立大元国之后,我当授二兄邓仲为皇室宗正,若我早遇不幸,二子未长成,可由二兄摄政掌国事,邓氏族长为宗正;若我兄弟皆不幸,乡老院可于群臣中另选贤者为君。”

邓仲实在没有想到,小弟居然将话说到这地步,可见邓涉、邓漳两个小混帐的争斗对小弟的伤害有多深。他想开口说自家并无才学,难任什么宗正、摄政,可是要真推辞了,不能帮到小弟丁点忙,又怎么忍心?想着想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卫觊手已经抖得厉害,字迹全无平日半点美感,甚至写了两个错字,还是旁观的徐庶指出来才发现。

众文臣身后,杨立也泣下如雨,突然拜地喊道:“主公,早有此策,杨氏岂敢再行不法事?”

邓季摇头叹气:“若无你等行事,我亦不得此法。你叔侄之事,今已决下,杨昀年老,可免他一死,其户降为平民二十年;杨信友身为重臣,行此不法,你自尽罢,家人亦贬平民二十年!”

杨立再拜:“臣拜领!此臣下该死,绝无怨言!只求容今日得旁听完!”

杨昀亦在一旁谢恩得活命。司州罪臣如此表现,宾客席中,钟繇、荀谌都说不出自家的感受来,张卫也一万个不解,阎圃则钦佩不已。

除了杨立,别人都不愿出声再打断邓季的话,说出对杨氏叔侄的处罚后,邓季再对卫觊、韦康道:“再录!”

“我不喜称孤道寡,今立国称帝,或有人言当改贵名,然本名虽粗鄙,却为父母赐下,不敢擅改。季字广用,慕安亦非偏僻,治下百姓中名、字有此者何其多也,大元天子授命于民,岂可因己名、字而令民改长者所赐?同名而已,何至于罪?故大元立国起,百姓名、字、书写皆无需避国君讳。”

“其三,我新立国,当借众文武之力理国事、平外敌,今定官制。”

“大元文武分立,各设九品官。文官之首,当为阁臣,阁臣为一品官,由元老院自二三品官中选,设七人,再加天子,八人共组内阁,太平众亦由内阁共领,逢有国事,以票多定论,天子许二票,阁臣各一票;阁臣之下,设六部,分为礼部、户部、吏部、刑部、工部、兵部,各部各掌己事,礼部兼管皇陵与三崤山,兵部不管军,只掌辎重给养、军情通报、兵马场、校尉以下武将申调人事,六部尚书为二品官,人事由内阁定夺;设尚书令管朝中书文诏令上下传递,御史令管记录卷宗,大库令管国库,大匠令管宫室修缮,祭酒令管文教,此五令与各郡守皆为三品官,人事由内阁定;其余诸县,大县令为四品、小县长为五品,四品官内阁定,五品及以下吏部定。其余辅官、吏员品级尚待诸公共议。选文官之法,暂行察举制,待后改之,然受察举新入之官,最高只可授四品。我今只二州之地,故不设州刺史,以待后来,若有立,与各部尚书同品。”

“武将之首为都督,官一品,各都督府废立人事由乡老院定夺,各军分属何都督府统辖则归内阁定;正军将军,官职二品,守土将军,三品,偏将军,四品,此三等武将人事皆内阁定;校尉为五品,自其以下皆由兵部定夺人事,军侯为六品,百将七品,军吏、医匠八品,队率九品。此外游击校尉归入兵部辖;掌黑铁卫之护军校尉,改称执金吾,与偏将同为四品,管宫室护卫,由天子直辖。”

听去听来,这定下的大元文武百官中,唯只有最后的执金吾一个是归天子直辖的,这位主公已将自家目前所拥有的权势,分割得七零八落,如何一个惨字了得?

他这称帝登基,到处有人掣肘,权势反而比之前不知缩小多少倍去!

今日议事,别人基本都还没说话,尽听邓季发言,然而众人已经是一惊再惊,惊诧难言了。

“监察院长与阁臣同一品官,由乡老院定职。”

“各品薪俸几何,尚待诸公共议。此外,若无大事,大元朝廷朝中平日小朝,逢五之日沐休,逢十之日大朝。小朝之日,内阁至即可,大朝之日,京中四品以上官皆需到场,监察院、乡老院不参政,然可遣人列听。郡府、县衙逢二、八两日沐休。”

“其四,既定国,当立大元之法!”

“大元之法由内阁拟,乡老院复审,若不得三者之二数票过,不得颁发,若此后改动、新设,亦复如此。六部官寺,监察院随时可察,刑部更当多名监察常驻!此外郡府设六衙,县府设六曹,礼部改为文衙、文曹,管文教;兵部改护衙、护曹,平日管治安、城中清洁,若有外敌犯,亦由其招民共御;二者之外,其余四职皆与六部类。待内阁定大元之法,广宣于民,日后择善学通法者充入刑部、刑衙、刑曹任职,此后刑狱断案,天子百官、郡守、县令皆不许干涉,违者非法!然若有断案,当得监察三人以上共听,若监察二人以为不公,交上司重审,至刑部犹尚不得决者,可由乡老院票定!”

将刑狱断案分离开去,由专人负责,倒是大大减轻郡守、县令们的工作负担,毕竟牧守一地,最烦的就是民间诉讼众多,很耽误时间。

一条条说到现在,邓季也口干,最后再说:“此四事说之,然尚缺甚多细微处,留待诸公补全。今日居此厅中者,无论文武、宾客、亲旧、妇人、罪囚,能得使大元天子百官皆有人辖制之计,尽可畅言,我只谢之,绝无怪罪处!”

邓季表示已经说完,可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震撼,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邓季停语之后,众人半天还没有开口置一言的。

都不知道从哪里再去指点错处!

好一歇后,张既离席作揖:“使君恕罪!”

向主位告罪后,他急冲冲跑到韦康旁边,凑近案几一条条内容仔细去读。原来是细细回想的时候,竟然多处未记住。

其它人亦反应过来,杜畿、杨阜、张义、太史慈、张辽,一个个识字的人们抢过去,团团围住卫觊、韦康,就连阎圃、张卫、荀谌三位宾客都告罪离席,挤进人群中去再反复看记录下来的各条内容。

徐庶、田畴很快就被挤了出来,田畴裹发的包巾被扯开,头发散乱,徐庶布屐被踩落一只。

人们对其它全已不管不顾,只小心翼翼地传阅着几张纸,小声念着其中的文字。

妇人不敢挤入人群中去,唐珞和蔡琰只端坐在邓季身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男人后背,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人一般。

杨立斜靠在自己席位上,泪如泉下,心情激荡,又有无数悔恨。

未几,郭援挤出人群来,到大厅正中跪伏下,也是痛哭流涕:“主公以天下为公,乃为当世圣人,罪臣尚另怀异心,今直羞愧欲死!”

竟不待邓季发问,主动将之前受舅舅钟繇所劝,欲改投曹操的话交待了,唯只没牵连上祝奥。

田丰此时才睁开眼,先哈哈一笑,开口道:“我已强忍数日,有一言实欲告于诸公:田丰得为邓慕安之师,实三生有幸!”

莫名奇妙赞过一句,才再谈郭援之事:“事尚未发,既能悔过,何需责问?慕安、文和、元直以为然否?”

待邓季等点头,郭援又当众再向钟繇稽首:“甥今日起,至死随大元也,不复顾家,望阿舅莫怪!然得亲眼目睹此盛事,阿舅尚欲往随汉室乎?”

今日对钟繇的冲击同样巨大,只是想到尚依附曹操的整个家族,总不能因自己一个就全断送去性命,叹口气道:“从此各为其主,你我舅甥皆勿复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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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事后

其实在邓季公布诸事的当天,根本不可能再议出什么别的东西来,如同田丰、贾诩等第一次听闻时一样。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要完全接受和理解这些东西实在不容易,因为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邓季治下历来标新立异,与世间诸侯不同,四等民之策就让很多人觉得格格不入,这一次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冲击力自然更大。

当然,大多数人都瞬间想到了其中的好处———君主让权于臣下、让权于民众,稍有些学问的都立即就想到“上古之时,天下为公”这句话。

这是只有上古先圣人们才做得出来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位之前觉得满身都是缺点的主公,大家都惊讶他的决断,钦佩他的无私。

二月初九当天的议事大厅里,看着记录下的文字,想着这些,司州文武脑海中只剩下震撼和兴奋,大家心情激荡,完全平静不下来,根本不能再正常议事。

而其中的难处———司州群臣都惊讶如此,更别说底层的民众,在现有条件下要将邓季所说各项分权制度落实完美,无疑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绝非朝夕可成,待真建立成功,不知还要经历多少阵痛和反复才能得稳定。

思想的转变、制度的完善、物资的基础,所有一切,都还只在纸面上。

邓季不管其它,他只是想先让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看起来并不那么美好,降低掉些吸引力,不想孩儿们、文武们再飞蛾扑火般围绕着这个去勾心斗角,内耗去力量。

反正,自己虚岁也才二十九,还有时间。

当天的议事厅中,满不是滋味的钟繇、荀谌静观一会后,都向邓季请辞,第二日一早,就启程离开了雒阳。

同样当天,邓季邀请张卫、阎圃出仕,两人本就是来投奔的,欣然应允。

初十日,杨立归家,悬挂麻绳自尽于家中。

杨立自尽,卫将军府继续议事,深思了一夜的河内太守贾逵开口道:“主公之制,数百年未闻,当录于青史也!臣下感佩难言,然亦有一虑,待立大元,都督、阁臣二职分为文武之首,极也,若再有功,当以何赏?”

邓季、田丰等也是一怔,贾逵说的极有道理,文臣还好些,今逢乱世,武将立功极容易,都督已是一品之职,战功积累再多也赏是无可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之前议事时,田丰、贾诩等都只在兴奋中与邓季共议出都督由乡老院选人,受内阁辖命,其下将军由内阁任命,校尉由兵部任命,以各级分任,当可有效防止武将专权,倒忘记了一品官再无可赏。

贾逵之虑极是,连现任的几位都督在内,大家都仔细探讨起这个问题,想了一会,邓季先犹豫着开口:“乡老院中再设勋荣堂,立有殊勋者,由内阁议准,可入勋荣堂,终身为乡老,如何?”

乡老非官职,只三年一换。邓季的意思是让功劳高的人无需参选,终身担任乡老,给予荣誉感,连汜水关外几县算上的话,光司州就有一百零五县,相比起正式的乡老们来说,勋荣堂的人数少,一人一票而已。

不过功勋大的人影响力也大,他们的决定肯定会对乡老们造成影响。

张义没考虑那些,只觉得还不够,开口询问:“此恐嫌不足,可否再以功授爵?”

“授爵?”邓季想一想,利弊皆有,先否决去一半:“无论异姓、同姓,大元决不封王与公!至于侯……”

邓季沉吟起来,有些难下决定,徐庶接道:“侯或可封!只此为殊荣,无赐封地,可分为数等。”

田丰、贾诩、田畴颔首认可,邓季便道:“既如此,大元只设侯爵,以我之意,侯亦当少封,皇室子弟更不许无功封侯!或可分三等,末等侯卒兵斩首累记过百者得;二等侯三品以上文官政绩卓著者授之;一等侯偏将军以上立殊功者授之,如何?”

这是把武将位置完全摆在文官之上了,不过邓季治下有重视武人的传统,早已被士人们诟病得久,如今他自己都作出如此大牺牲,众文官们也能勉强接受,倒是田丰道:“此不足!治下今匠、商亦得入功民,不可只重战功!侯既分三等,匠、商立殊勋者亦当与卒兵同,可赐三等侯,卒兵因斩首得赐侯者,可统名虎侯,匠者赐巧侯,商贾赐市侯,其余二等文侯,一等武侯,皆当由国君另赐堂号,身亡后赐地许立堂庙,供后人瞻之。”

受田丰这番话提醒,邓季突然再得灵感:“贲侯、巧侯、市侯亦可令其籍所在之县官立石像,使民得观;另二等文侯、一等武侯,可立石像于三崤山;如郝萌、焦触、马超之辈叛逆,制跪像于三崤山脚!使立者得仰敬,跪者受唾弃!如何?”

见众人都点头同意,庞德、杨秋又各出一身冷汗来———他们险些也是要被制成跪像的。

就诸多细节又讨论了半天,武都太守石韬开口问:“君、内阁、都督、监察院长皆由乡老院选,其权恐过大?若有异心者得控乡老院,恐有失国之忧!”

邓季道:“此为监察院、太平众之责,乡老入京,当令分居数地,皇子、文武有暗通乡老者,经查实,双方皆为违法,交刑部按律处之!”

说到这里,贾诩也道:“入勋荣堂者,亦不可暗通乡老。”

这样大的国事,一条条、一点点的议论下去,群策群力虽好,分歧却也多,直花了十多日才将这场共议、辩论之事结束,亢奋中的人们倒不觉得累,又共议起初期的人事选择,此时的乡老院还没有影子呢,都督都已经有人,阁臣以下文官却还尽缺。

————

派遣荀谌往雒阳之后,袁本初已暗令麾下各地集结兵力,准备南下去攻曹操。

冬季里本初派遣信使不断,借九品法稳定住人心,本初自家又因幼子之病不顾军国大事,不少兖州文武都已将收信事暗告于曹操。

不论何者来告,曹操都令回信给河北,以此迷惑本初。司州暂时不可再图,无水军也不能动孙策根基,现在的曹操,眼睛亦盯死着河北,想着以弱吞强,正待本初大军来。

去岁三路讨邓季皆未胜,沮授已深明自家如今势力难胜司州,又让掉并州给庞真,要外图唯只有南下一途,本初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但不趁曹操新败时往取,反而给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再用兵胜机已经不大,便劝袁绍道:“闻孟德已收北海之军为用,又出九品法笼络世家,势复重振,恐已不可轻取!公不如再遣使往,与孟德再申盟好。孙策取淮南,势至江北,曹操定难安,早晚必与战。主公内修德政,亦行良法招揽英杰,休兵养民观局变,待势再动!”

袁绍却摇头:“我与曹操虽尚未毁盟,然其出九品之法,独漏河北世家,袁氏亦然!天下如我袁氏族者有几何?曹孟德如此辱之,其心实已以吾为大敌也!今若不讨,待其行九品法日久,更难取之!”

东汉四大世家,扶风窦氏、南阳邓氏两家已衰败不用说,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却是并列当世的庞然大物,曹操只以杨彪任朝中三公,假借天子名赐杨氏为一品世家,其余曹氏、夏侯氏、旬氏等得并列,却将汝南袁氏遗漏,本初自然恼怒。

审配开口:“或可遣使联孙氏,共取兖豫徐?”

郭图在侧插言:“孙氏远,联之甚耗时日,且其兵寡,新取淮南恐已意足,无力再助也。主公威德广布,信使南下,孟德谋臣武将无有敢不应者,可见人心已失,九品法岂有建功?北海郡兵因孔融而投兖州,初附之众,本不足持,其余新募之军更难堪用,故孙策轻取淮南,曹操尚不敢与争!如此之敌,主公何虑?正当趁时而取,若闻大军南下,四方义师往附,曹军当不战自乱也!”

审配怒叱郭图谗言媚上,袁绍劝解几句,才得止住。

荀谌归邺城,禀告在雒阳的所见所闻,袁绍震惊良久,左右只是难信。

待荀谌以性命担保句句是真,他方出声怒骂:“国贼!国贼!恶之极也!不除何以告社稷?”

到此时,袁绍更深恨邓慕安,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让权让得如同圣贤,其余诸侯不能学他这般大方,私心表露得淋漓尽致,岂不要尽为世人讥嘲?

审配、沮授、郭图闻之也是震惊良久,审配道:“主公,此事止于帐中也,司州之制切勿泄之,只将邓季叛汉自称帝之事广宣即可!”

非司州之地的民众只会听听邓季称帝的消息,至于行什么制度,有知识的或许会有人关心一二。

闻审配之言,袁绍顿时明白,果然严禁帐下文武走漏此消息。

郭图再道:“主公,邓慕安虽不允结亲,然其欲立国,当先求内稳,未可再用兵事也,今正可伐曹!”

袁绍以为然。

(关于制度,应该说人人看法不同,不过世界上本没有完美的制度,老虎又笔力有限,想象力不足,有漏洞处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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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劝和

洛水从城墙根脚蜿蜒流过。

站在雒阳南城楼上,可以看到四野中农夫们牵牛扶犁,正忙着翻耕土地,准备播种。

各家童子也都停下功课,年纪大些的在地中帮忙,小的则三五聚一起,在平整无遮拦的田地上追逐打闹,泥土松软,便偶尔有人跌倒,也不会疼。

无论是帮着家人扶犁牵牛的,还是四下追逐打闹的,尽有欢声笑语不停,隐隐约约能随风传到城墙上来。

身为此地主人的长子,母亲管教得严厉,却已很少有如这些童子般的开怀之时。

邓涉站在女墙下,发梢被风吹拂得左右乱摇,有些享受眼前的景色。

离他几十步外,二伯邓仲靠墙看着刘封带邓清、邓玭两个小的寻找墙缝中的蚂蚁洞和小虫,在捉虫喂蚂蚁。

刘封乃是孤儿,只能依附舅舅过活的,经历过磨难,心智早熟,以十五岁的年纪,此时亦能与邓清、邓玭戏耍到一起去,无非是希望能更快地融入到新家人中。

邓涉是两家人这一辈的老大,之前上面再没有兄、姐的,身为长兄,很多时候也会觉得委屈,这位二伯突然收养的养子,算是多出来的一位兄长,两下又没有厉害冲突,邓涉倒也喜欢与他亲近,只是眼下还不算太熟悉。

所以,今日二伯不顾农事尚忙领着刘封、邓清来接他出府玩耍,邓涉立即就点头同意,只是后来又多跟了闻讯赶到的邓玭这个机灵鬼。

对于邓玭这个妹妹,邓涉也是真心疼爱的,她虽是主妇伍氏所生,却没什么隔阂感,一来她待两位兄长并无区别,对邓涉母亲焦夫人也恭敬;二来实在机灵使人疼,当然,调皮起来同样使人疼,头疼。

阳光下,春风拂在面上、脖颈中,让人有熏醉的感觉,他就站在女墙边,暂时忘记诸多烦心事,羡慕一会四野中的顽童,再审视一会刘封,想一下妹妹的调皮事,只是如此,就比呆在府中要畅快许多。

不知不觉,惬意中的邓涉几乎都要在城墙上眯着觉了。

邓玭一声尖锐的欢呼将他惊醒,回头看去,父亲邓季领着邓漳也步上了城墙。

父亲近日甚忙,如何得空闲至此?

邓涉微讶,赶紧迎上去。

邓清、邓玭已先奔跳着跑过去,邓清开口招呼:“四叔、二兄!”

邓玭仰头问:“父亲怎知二伯领我等在此?”

邓季笑而不答,邓涉已经迎上:“父亲!”

刘封慢步跟在邓涉身后,还有些拘谨:“四叔、宝树!”

那边邓漳也向邓仲、刘封行过礼,招呼了弟妹,邓季才笑对诸小道:“今日终得无事,亦领宝树来随你们耍耍。”

邓仲大笑,对诸小道:“你等自耍,莫理他!”

刘封见邓涉、邓漳都还别扭着,自觉插不进去,引邓清、邓玭又玩起来。

到了今日,邓涉、邓漳两个相互见着还是不自在,各自又寻一处墙垛去吹风。

随护的黑铁卫们远远散开,邓季陪邓仲懒洋洋地晒一会太阳,看刘封他们三个已经玩得兴起,离此渐远,才招呼道:“喜儿、宝树,来!”

邓季开口,邓仲就打着哈欠,顺墙根寻刘封他们去了。

邓涉、邓漳两兄弟靠过来,邓季指着墙外远处的山头:“你俩看!”

那山头上光秃秃的,两兄弟盯着看一会,没什么发现,不免疑惑,回头望向自家父亲。

邓季再开口:“雒阳还好,你等曾随我居长安近年,可见周边山峦,多同此处无林木?”

问的是山上树木么?邓漳有些惊讶:“父亲,长安城外,确实多如此!”

有邓漳回答,邓涉就不言,只是跟着点点头。

“你等平日皆随蔡姬就学,今我有一问考之。”

邓涉、邓漳齐摆正立姿,开口道:“请父亲发问!”

邓季点点头,看着远处山头,问:“天下林木,可有尽数?”

邓漳脱口而答:“此处无木,彼处有木,天下树木多如繁星,岂有尽焉?”

邓涉想一会,犹豫着答道:“或有尽数,然人力有限,不可得数!”

邓季再问:“若一山之木,可数否?”

两兄弟皆答:“可数!”

“一郡一县之山,可数否?”

两兄弟再答:“可数!”

邓季方笑道:“设国有数郡,郡有数山,诸山皆有可数之木,则天下林木,当有尽!”

邓涉、邓漳想一会,都点头同意,邓季再道:“我曾闻老人言,先秦之时,关中各地亦林木葱葱。至秦汉立都于咸阳、长安,历代国君为建宫室、都城,尽伐周边大木为用,百官布衣亦采木建室,世代如此,致关中山峦空旷。若天下皆如此,有尽之木,弃不为伐一空?后人焉有用?”

邓涉很想回答砍伐了老木,还有新木长成,世间山林树木之多,人本砍伐不过来,只是看父亲谈性大起,今日当不是为两兄弟讲天下林木的,也就保持着沉默。

不一会,听父亲又道:“尽伐树木,使关中人无所用不说,每有雨至,沙土亦随水而走,长此以往,耕地亦坏,此秦汉历代国君之过也!然人孰无过?去岁为制战船龙骨,我亦令张文远寻南阳可用大木尽伐之。”

“故为父亦时有过!”再缓一缓,邓季才道:“为父岁首时见事不明,未识小人之诈计,怒责施刑于你兄弟,亦为过错!”

听到这里,邓涉已吓得跪下,邓漳亦赶紧跪如此,两兄弟齐声道:“以父教子,父亲岂有错,孩儿不敢!”

邓季将二子拉起来,笑着冲吃惊往这边看的刘封、邓清、邓玭挥挥手,待邓仲拦住想跑过来的邓玭,才再道:“人孰无过,知过则改,善莫大焉!待各县乡老至京,初立乡老院,定然诸事难行,其余各法尚不敢试,我意引内阁先立补苗法,定无论官府、四等民,伐一木者补种二苗,并于所属民亭中备册,待隔岁再查,二苗皆活者方可,否之再补种。一来以此法先验乡老院之制如何,二来补之前过失。”

“林木之事如此,于你兄弟处,演一场角力稍补前过,如何?”

邓涉、邓漳都已泪下如雨,手被邓季扯着不能再跪下,只都摇头道:“父亲,孩儿岂敢如此?”

“为父母者,只望自家孩儿能明辨是非、安康长成,兄弟姊妹和睦相处,其余有何道哉?”邓季对他俩一笑,回头冲邓仲喊道:“二兄,已多年不曾角力,今日闲暇无事,再演试一场如何?”

在那边看他父子三人这副模样,估摸着是已经劝解得差不多了,邓仲亦开心,不过嘴上却为难:“年岁这般大,孩儿们皆在,再做儿戏,面皮却有些不好看!”

邓季笑他:“自你力气不如我,便不肯再试,每次皆逃,可是怕输我?”

被他一激,邓仲顿时大怒,撸着袖子走过来:“呸!不过是事多忙碌,又念你为君不易,不使在你部属面前丢人!我岂惧你小四?”

邓仲撸着袖子要应战,见有热闹看,邓玭、邓清顿时拍掌欢跳着跑过来,刘封也未想到这老兄弟俩个这把年纪、这样身份还会如同小儿般角力,吃惊地跟随过来。

要与二兄角力为戏只是临时起意,邓季之前并无准备,此时便脱去宽袍,顺手丢给邓涉:“拿着。”

邓季只穿小衣、里袴去角力,丢过来的宽袍甚大,一下子将邓涉、邓漳两兄弟头都罩在里面。

被父亲宽袍蒙住头,别人看不见,邓涉、邓漳趁机擦去眼泪,才伸头出来看。

邓仲不想邓季是认真的,见他如此,也将自家宽袍脱给刘封拿着,同样只穿小衣、里袴。

待老兄弟俩身体凑近,略搭手试探两下,便在诸小的注视中,开始顶着肩膀比试起力气。

两人咬牙较劲,一时还僵持不下,邓玭在旁拍手叫得最欢:“二伯,使力!二伯,使力!”

叫一会儿,又改口:“父亲,摔二伯!摔二伯!”

邓清嘴上也在叫着使力,不过他不似邓玭那般没心没肺,并不叫称呼,只喊使力。

再僵持一会,邓仲肩膀一抬,“嘭”一声将邓季放翻倒地。

能把邓季摔在地上,邓仲哈哈大笑,得意得手舞足蹈:“官越大,力气越小了么?”

又问邓玭:“二伯与你父亲,何者厉害?”

邓玭小脑袋急点:“二伯厉害!”

邓季揉着腰爬起身,分辩道:“是我手滑,再来!”

第二次角力,不一会,又是邓季被摔倒地。

非但邓仲大笑,邓季也笑:“这把年纪,不想二兄力气还能再涨许多!再来!”

搭手再一次比较,见邓玭嘴巴已经高高翘起,显然很不满意,邓季手上使力,终于将邓仲摔倒一次。

城墙上地面都是石板铺成,这一跤摔得腰骨疼,果然已不比当年,邓仲爬起后,急摇手,拒绝再比试下去。

城墙边,邓涉转头看向邓漳:“二弟,我俩也角力戏耍一场,或得长辈、兄弟妹一乐,如何?”

闻言,邓漳动手开始脱衣,嘴上道:“你为兄,唤我宝树即可!”

(本卷终)

(月票、推荐票,求)(未完待续。)

383.祝氏

汉建安五年二月下旬,钟繇回兖州,将雒阳之行细细回禀曹操,帐中得共闻的郭嘉、荀彧、荀攸、陈群、刘晔、辛毗等亦是震惊难信,久久无言。

邓季虽逆世而行,这般行事却称得上大公无私,无论怎么说,流传开去对曹操、对天下诸侯都是不利。

司州如此分权,获利的并非一家一族,兖州世家豪族要保住现有特权,就完全不可能再去转投司州,董昭道:“司州之制当秘而勿宣于民!”

这反应与袁绍属下完全一样,曹操沉默良久,才叹道:“此事待吾禀于天子!”

士民若得知司州新制度,恐怕天下诸侯都要被鄙视、嘲笑,但诸侯之上,邓季称帝、立新制之事,受影响最大、最为憎恨的应该还是大汉皇室。

曹操把此事禀告给天子,天子自被逼册封秦王以来的种种怒火顿时就得到转移———国贼邓季行此举,若广为流传开来,他自家做了圣人,却在天下人面前将四百年的汉室权柄羞辱得简直无立锥之地,让他这汉天子如何不恨意滔天?

让汉天子如何还有复兴汉室之机?

这一比较下来,曹贼犹可恕,还是邓贼更可恨。

之后的行事与袁绍完全一样,曹操也让麾下广传邓季逆贼欲改汉称帝、另立新朝之事,至于这新的元国行什么制度,无可奉告。

国贼邓季已经要立国,汉臣们的争斗也不能停下。二月底的时候,河北之军已开始发动攻势,陈琳受命书檄文遍传于天下,尽数曹操之罪,袁绍打出清君侧的旗帜,先令长子袁谭自青州领兵一万攻入北海郡。

————

谷成四野中农夫忙碌,这几日官寺事少,却轻松许多。

晌食之后,料今日已再无事,祝奥才从家中出来,顺溜着街道往城南行去。

那株老榆树旁边的宅门前,有名妇人在门前撒糠喂鸡,看到祝奥,“咕咕咕”地开始唤鸡。

祝奥看她一眼,举步入宅内。

里间正堂的门也是掩上的,祝奥走过去,推开门,里面几个人顿时都站起来笑迎:“公成来也!”

祝奥点头,先向主位上老者招呼:“九叔!”

老者“嗯”了一声,问祝奥:“今日可有郭将军之信?”

祝奥摇头:“不知雒阳城中议何事,郭将军竟十余日未归,若归,必至谷成!人未至,亦无信至。”

老者轻叹口气:“祝氏非庶民,河南非我等可久居之所,只恨族中竟再无杰才出,多年积蓄亦尽失于黑山,独投兖州必不受重待,难得入品为世家。必得郭将军所携,方有转机!”

房中有人插言:“雒阳在东,唯恐郭将军不回谷成顾我等,得机自奔兖州去也!”

又有人持反对意见:“郭将军甚重公成,当不至于如此。”

别人的话祝奥如同未闻,瞄一眼屋中带着巴结目光的众人,有些不屑,只是恭敬地对主位上的老者道:“郭将军若东投,当不至于弃我而去!只不知雒阳有何事,使延误至今!”

祝氏原本只是并州的小族而已,然而祖上善经营,导致土地越买越多,族中富得流油,族人们之前贪图享受的多,肯学真本事的没几个。黑山贼乱劫夺去大半家财,随郭援南下奔司州的二十多户人家,除祝奥得官谷成县令外,只另有一人被选为邻县河南县的县吏,其余卒兵、夫子尽没得人能入选,前后差距实如此之大,族人们自然失落,失了部曲、佃农,细皮嫩肉的族人们在司州又受不得农事之苦。

对这些只指望依附他人得富贵的族人,祝奥也无什么好感,祝氏祖上并无高官显贵,现在又只有自家一个勉强能撑住场面的人物,族人便能依附郭援东投兖州,得曹孟德授家品,最多也只是最低的九品。曹孟德的九品法是看人才贡献的,若下一代再无人才出,又必滑落失品,不知他们都期待些什么。

不过家大于国,想想早些年独享的族中资源,想想只能担任小小县令的不得意,祝奥也不想在司州久居,郭援本就是他劝说之后,才下定决心要离开的。

族人们聚在九叔家,就是为等祝奥的消息,既然未得郭援之信,商议什么都做不得准,屋中几人闲聊几句话,就准备散场。

不过外面喂鸡的妇人“咕咕咕”地又出声唤鸡,老者耳朵甚好,开口道:“想是公道至矣!”

也有可能是外人来,堂中众人都闭口不再说话。过一小会,又一人推开里堂房门入内,果然是祝纪祝公道(注)。

他就是祝氏族中祝奥外另一位被选用的,不过面试时,治政上不如祝奥,只勉强选为文吏,分在邻县河南县为用。

祝纪家已搬到河南县,不在谷成,想是今日河南县官寺中事情也不多,又或轮他沐休,倒能得过来。

祝纪进来,屋里几人也与他打招呼,不过比起之前对祝奥,态度已经冷淡几分,毕竟在以往的认知中,县令只是小官,县吏就更是贱职了,祝纪又和郭援攀不上关系。

族人如此,对祝奥来说,祝纪已算族中少有能帮上忙的,不似那些个只能坐吃等死的废柴,倒比别人要热情些。

祝纪先向主位上的老者行了礼,再与众兄弟辈见礼毕,最后才问:“郭将军可有信至?”

众人齐摇头,祝纪皱眉,冲祝奥道:“兄为县令,可探得雒阳有何大事?关中太守、将军若回,必经河南县,愚弟于彼处,今尚未见一人西还!”

祝奥解释道:“不知!然昔日于并州,郭将军诸事皆依我之谋而行,我于他处尚可称得用,将军若欲东投,必不忘我,便不亲自谷成,亦当有信至。公道勿急,只于河南安心就职,勿使事泄,行前我自遣人唤你。”

祝纪此来也是为打探消息,得知郭援十几日未归,祝奥也不知情,怕明早官寺中有事,他还要赶回河南县去。

祝纪正准备离开,门外妇人突然又“咕咕咕”地唤起鸡来。

今日倒巧,老是在要散场时来人,只是族中人少,关键的几个已全在九叔屋中,这下都猜不到再来什么人。

九叔只恐是外人,急令众人:“噤声!”

来人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祝氏众人才齐放下心来,认得那是祝奥次子,才九岁。

家中倒是知道自己出门往九叔家来,只是一般不会来寻,祝奥疑问道:“何事?”

他儿子急声道:“父亲,郭将军至家中也!”

听这一声,祝氏众人齐兴奋地起身:“果真?”

不待祝奥孩儿再答,九叔立即开口:“公成速归家去,待得郭将军之意,无论早晚,皆来告我!”

族中有人觉得难等待:“不如我等同去!”

老者怒瞪,骂道:“蠢材!岂不知人多眼杂?此时若泄,危及郭将军也,其岂喜见人多?”

骂住那人,九叔再想一想,又对祝纪道:“公道同去即可!”

小小县吏还比这些族中要人受重视,留下的祝氏人等都很不满,祝奥父子、祝纪已出门而去。

待回到祝奥家,郭援果然与亲卫十余人在院中等着,他满面红光,看到祝奥归家,不顾旁人,一把拉过他:“公成!”

祝奥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街道上可见院中情形,郭援亲卫们亦在,不是能说话的地方,先指祝纪含糊介绍:“此我族弟,亦欲随将军!”

介绍完,就想拉郭援进厅内说话,不想郭援扯脱手,道:“某此身只为邓公之臣,不复弃离也!无需入内室!”

祝奥、祝纪目瞪口呆中,郭援指院中枣树下道:“树下凉爽,就于此说话!”

扯着族兄弟二人移到枣树下,将雒阳议事内容一一说出。

晌食之后,正是一天活计做完的闲暇时间,谷成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很多人都听到本县县令家院内不时传出“不信有此事”、“此言当真”等高声的惊叹和疑问。

待郭援前后述说完雒阳十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天已尽墨。

郭援再道:“得遇此当世先贤,实万幸也!某已于邓公座前坦言阿舅相招之事,立誓永不相叛!只公成之事未告,此为友之义也,祝氏去离或可自决。”

说完,郭援就请辞:“主公定于六月初一登基,不日当传天下,某辖区为三辅要冲,恐人滋事,不敢久离不归。既已誓死效主,公事当先,告辞也!”

竟是急冲冲就出门,要赶夜路离开了。

郭援离去,祝奥、祝纪犹如在梦中,面面相觑,尚难信他之前言语的万一。

好一会后,祝奥才拍腿道:“郭将军不再往东!公道,吾等速往告九叔,请族中共商行止!”

说着话,祝奥奔出院门,才发现祝纪还在原地发呆,急呼:“公道,速行!”

祝纪怔怔看着他,直到祝奥急得跺脚,方才开口:“兄且去与九叔、族人共议行止,某回河南县中也,郭将军所言数日便当知真伪,若其真,兄等离时请勿再告我,可自去。就此请别!”

说完又如郭援一般,出祝奥家门,踏月而去。

郭援、祝纪突然都如此,只留祝奥一个人在家门口发呆。

少了郭援提携,这祝氏家族最终还是不敢冒着风险离开。

雒阳议事完毕后,各地文武归回自家辖区,向下广传大元的新制,先令各县功民各归家,准备投选乡老。

两州上下闻讯震动,未多久,天下尽得知邓贼已欲称帝自立,无数尚心怀汉室的士民又破口大骂。

偏将军段煨离雒阳回武关后,荐博学者董遇出仕。

注:祝奥史上有名无字,祝公道有字无名,故祝奥字、祝公道名皆作者杜撰。(未完待续。)

384.识水

青州刺史袁谭领兵一万攻入北海,曹操分兵五千与乐进,让其迎敌。

袁谭自平原、济南两郡国出兵,攻入济北,乐进军少,又都是去岁新募之兵,只坚守济北郡治卢县一城。

————

刚开春没多久,早晨的暖阳照射着淯水河畔。

早饭之后,大群男子被勒令脱去身上全部布片,一个个光着腚呆在岸边,人太多,老远就可见白花花的一片。

好在附近是兵营,没妇人过来,女医匠也全躲在军营中,并不怕被人看,赤身男子们就在岸上嘻嘻哈哈笑着,有人用手捂着要害,有人明目张胆地相互比较胯下之物。

这些光屁股的男子都是横江军卒兵,他们身旁,放着大堆布衾(注)。

开春回暖,今日要开始锻炼水性了。

旱鸭子们要想成为水军,必须先熟练水性,再学会不晕船,最后才能以舟楫为单位配合作战。

淯水静静向南流淌着。

无论是从武卫军分过来的,还是开春后新选入的,岸上的卒兵大多数都还不识水性,脱光了身子也只敢缩在岸边,或嘻嘻哈哈,或望着河水发怔。

一名武卫军过来的老卒伸出只脚,刚探入水中,便“嘶”地倒吸口凉气,急又缩回来。

一群光屁股壮汉这样不严肃的场合,不可能再排起整齐的队列,岸上唯一小群穿着甲胄的人是回南阳没几日的曲水校尉彭虎和他的亲卫们。彭虎在光溜溜的人们身后走来走去,脸上也全是笑。

他这一校,不计算艄公的话,卒兵已有一千二百人,暂只能编两曲,已经半数在此地了。

莫名其妙的,大家都觉得这位校尉笑得很不怀好意,凡被他眼睛看到的,都感觉身上似乎在发冷。

来回看几遍又白又肥的光腚们,彭虎才再“嘿嘿”笑着挥手:“救护营下水!”

“噗通噗通!”

听到彭虎命令,本曲军侯领二百救护营人员先冲入水中。

救护营被分为两部轮流护卫,防止水中出现险情,他们由四百多名自原黄河水军、彭蠡泽水贼、刘表水师中选出来的善泳卒兵与艄公共同组成。

救护营负责在深水区应对紧急情况,等他们到位,彭虎才再叫:“甲屯上前!”

甲屯百人将领着麾下磨磨蹭蹭地站到岸边,或伸脚先试水,或抱着膀子装无畏,或弯腰捂着胯下含羞,都不能完全遮掩住面上的惧意。

“下水!”

彭虎一声令后,百人将咬牙,带头“噗通”跳入水中。

彭虎选择的这段河道,其实岸边水并不深,只齐腰而已,不可能让旱鸭子们第一次下水就到深水里去。

不过这是早上,就算天气回暖,河水也还很凉,再加骤然入水的惊吓,顿时让甲屯百将惨叫出声:“啊!”

在河中慌乱地挥动一会手臂,感觉脚终于蹬着河底沙石,稍得安心站起身来,百将才牙齿打颤着招呼:“下…下水,无事…事!”

无论是他之前高亢凄厉的惨叫,还是现在牙齿打颤强忍无事的表情,都让其他屯的卒兵们哄然大笑,全忘记一会后这惨状就要轮到自家头上来。

甲屯的卒兵也在岸边笑,然后自觉跳下去小半。

凡跳下去的,就没有不呲牙咧嘴冷嘶的。

看着岸上剩下的六十多个人,彭虎再喝令:“下水!”

又有三十多人咬牙跳入水中,但剩下的无论水中百将和岸上彭虎如何呵斥,也不肯再跳,在令行禁止的司州军中,这种情况及其少见。

“噗通!”

彭虎终于忍不住,提脚使劲踹在他身前卒兵的白腚上。

“啊!”

那人手舞足蹈,惨叫着慌乱着落水。

岸上不敢下水的,看见这一出,咬牙闭眼又纵身下去七八个,最后的都是彭虎一人赏一脚踹下去。

这边只是浅水区,待入水的紧张感消失去,身体也就适应了水温。

彭亢在岸上再下令:“划水!”

甲屯士卒们就在浅水中开始手划脚蹬,岸边顿时水花四溅,热闹非凡。

不过毫无例外,就算深水区有人接应,也没人敢过去。

水边长大的人难以想象北地健儿们的畏水程度,水温还低,彭虎也不能让他们在河中泡太久,两刻之后,无奈地叫甲屯卒兵上岸休息,换乙屯下水。

还留在河中的救护营人等开始憋笑,他们都明白,在冰水中泡习惯后并不会觉得冷,反而离水才更受不了。

果然,甲屯卒兵才离水上岸,被风一吹,上百人就全倒吸凉气,缩着肩膀抖手抖脚,牙齿打颤得厉害,个别的还脸色发青。

早有准备的亲卫们抱来衾物,给甲屯卒兵披上御寒,却不许他们就穿衣披袍。

彭虎将乙屯最后几个卒兵踹下水后,回头对甲屯人等说:“稍歇一阵,待轮完戊屯,再来!今日练水性,不至日落,操演不止!”

还得再来?

现在可只是早上,要操练到日落还得几个时辰?还得下水几次?

习惯了一日三餐,午饭怎么解决?

披着布衾打颤的卒兵们顿时怨念深重。

“诸位无需担忧,午时自有食送至,尚有医匠在营中熬姜汤,当一并送至,祛寒!”

果然是要在水里泡一天了,彭虎的话语让卒兵们心情大差。

河滩上,一队甲士缓缓行过来。

待这队甲士走近,卒兵们才发现,最前面的居然就是自家的横江将军孙观,他身旁跟着另一位曲水校尉夏侯盛。

才刚开始练水性,将军竟然就亲至?

彭虎上前行礼,孙观挥手让他继续,自家与夏侯盛立在岸边看,此时乙屯卒兵还都泡在浅水中。

都是初次下水,乙屯的表现与甲屯并无区别,并不因将军到就有所改善,深水区人人发怵,没人敢划过去。满两刻之后,乙屯与河中救护营被彭虎一起叫起,换丙屯与另一部救护营下水。

看着彭虎一个一个踹人下去,孙观突然招亲卫过来:“卸甲!”

彭虎、夏侯盛吃惊,忙跑过来阻拦,孙观挡开他们的手,边从身上取下披挂递给亲卫,边道:“忝为横江将军,某亦不识水,今日随卒兵习之!”

不一会,这位横江将军亦如岸边的卒兵一样,浑身赤条条无丝毫遮拦。

几名彭蠡泽来的卒兵并不畏寒,但看清这位将军身躯之时,亦都倒吸一口凉气,周边“嘶”声不止。

连彭虎都受到惊吓。

自家这位将军身上,布满横七八竖的旧日伤痕,怕不有二三十条之多!

这是经历了几多恶战?

孙观赤身站在卒兵们面前,任人指指点点,也不遮羞,旁若无人道:“我本不习水战、不识水性,主公以水军无人可领,授命于我!我亦知水师难建,然于乱世得逢此明主,丈夫岂可再畏事难而退?”

“主公以上古先贤之度量,行世所未闻之新制,已定于六月初一立国,然国无水师,何以渡湖海、荡灭群寇?故我等所负,重莫大焉!”

“刘表数与主公为敌,荆州水师环视于外,我水师若欲立,当速!诸公勿怨我操之急!”

“我已于威烈军、骁骑军、横野军借医匠六十人,今日便至,当可治习水患病者!若有不治、不救而亡者,孙仲台之过也,亡后可尽咒之,勿怪他人!”

又手指自己身上最大的一条伤痕,孙观厉声喝:“我知卒兵受主公恩养至今,多有报死之志,以得入三崤山为荣,死且不惧,尚惧水乎?我亦不识水性,今日起与诸公同习,当先通其妙,以待主公驱策!”

说完,赤身裸体的横江将军跑步向河,在卒兵们注视下,“噗通”一声跃进水里去。

孙观勇气可嘉,不过只是完全蛮干,他并不随丙屯卒兵在浅水区多呆片刻,入水之后,便直奔着救护营所在去了。

待双脚踩空,两臂划拉两下,以横江为将军号的勇者就“咕嘟咕嘟”开始下沉。

救护营中两名水性最好的忙来救他,水中救援最怕被溺水者抱住,好在今日之前,道理已反复讲述给卒兵们知晓,溺水时不能张口,不能纠缠施救者;救护营之前也有演练,一个从身后,一个从侧面,将孙观拖了回来。

邓季知道有人工呼吸、胸腔挤压这回事,不过细则完全不知道,更没有实践、旁观过,对于水军的水中救援,提供过这些理论,不过横江军中还没有实验的机会。

营救得及时,孙观溺水不过些许时间,又闭口未呛进水,并未昏迷,倒免去做人工呼吸的第一个试验品之恨。

将军如此,四名曲水校尉中唯一不通水性的夏侯盛也卸掉甲,咬牙跃到水中去扑腾,有孙观之鉴在前,他要老实许多,在浅水区划了一刻多才改到深水中去,同样溺水,被拖救回岸。

司州卒兵不缺蛮干的,将校已如此,底下的还有什么好说?夏侯盛之后,丙屯中便有三十余人划向深水区,岸上的也一个个扑腾着准备再下,吓得彭虎赶紧拦阻:“按屯轮番下水,否之恐救护营施救不及!”

注:布衾,被褥,以麻、葛所制。

(推荐票、月票,求)(未完待续。)

385.拢心

三月初,袁绍又一次留沮授守邺城,他自己亲领袁熙、审配、郭图、文丑、张郃、高览等,领七万大军、五万民夫浩浩荡荡出邺城,至黎阳屯兵。

大军至黎阳,本初令次子袁熙领军两万先渡白马津。驻守白马县的于禁未做任何反应,任袁熙渡河。

袁熙渡河后,郭图求守黎阳。袁绍留军一万给郭图,令他驻守退路、分送粮草,自己帅四万大军、民夫再渡白马津。

此时荡寇军驻于河内,韩浩则聚集磐石军屯兵朝歌,防袁绍寇境。

袁绍渡河后,袁熙又领军与两万民夫向南,先攻克燕县,在此广筑沟壕,既防邓季骑兵袭后,又威胁陈留郡,护卫本初侧翼。

于禁军八千亦受曹操之令,到燕县与袁熙对峙。

————

“踏踏!踏踏踏!”

雍门城门外的驰道上,小群马匹向着雒阳城急奔来。

这群马儿共有二十多匹,多用绳索相互连接着,马背上的骑士只有六七人。

虽然这里是司州的腹心雒阳,一般不可能出现敌情、贼寇,但看清马背上这些骑士的装束,明显全都是外族,并无一个汉人在内,雍门下面偏将军顾升部的职守卒兵们还是立即紧张起来。

“封门!”

在百将喝令下,卒兵们顿时撵开百姓,堵住城门,前面竖起长戟,后面张开硬弓,都指向奔来的骑士。

进出城门的百姓们急退到路边,多数并不害怕,只好奇地张眼打量奔来的这支骑队。

骑队越奔越近,并开始减缓马速,不过百将还是厉声高喝:“来者下马!”

“吁!”

一路到此,这几个异族骑士已经知晓司州的规矩,在五十步外减速之后,放马再跑近些,都勒住坐骑。

异族骑士们跳下坐骑,其中一人提着几块白牌,飞跑到城门下,恭恭敬敬交到百将手中,再用熟练的汉语道:“鲜卑大人轲比能求见邓将军,望准行!”

百将仔细察看过几块腰牌,都是在河东之地办理的,并无错处,才道:“某使人领汝等先至官舍,再报卫将军府,主公若欲见,自有人相招!只于城内且勿惹事,亦不许跑马!”

那鲜卑人谄笑道:“万不敢!”

百将这才点头,遣一什卒兵护卫这些鲜卑人入城,再另遣人告知卫将军府。

轲比能就在入城的几个鲜卑人中央,他还是第一次进入雒阳这样的大汉雄城,远远的就开始震撼它的雄大,入城后又开始羡慕它的繁华,不过另怀着心事,尚没心情去参观各处。

邓季并未让他久等,当晚就遣人到官舍中召他入府。

待进入卫将军府,见到邓季、田丰等,被留下做人质的阎柔也被请来,轲比能跪地痛哭:“将军恕罪!将军怜悯!将军作主!”

见他如此表现,邓季以下自然全都疑惑不解。

轲比能才解释道:“某于边地,久闻将军与庞真、黑山交好,并州已属庞真,便于此运马南下,意与将军换归儿郎。不料庞真遣部将暗袭于半途,使某数百部众遇难,马尽遭劫夺,万求将军作主!”

去岁鲜卑乌桓骑军被邓季击破,余部因粮尽全受俘,双方约定以马匹换俘虏。开春之后,轲比能最先准备好换人的马,他去岁南下时知晓庞真是依附邓季的,如今虽执掌并州,却还是司州同盟,从并州过应当安全。

他想要抢在步度根之前先将受俘儿郎换归,开春凑够马后,就准备启程上路。

要运来换人的马匹三千余,还要预留些做儿郎归去时的坐骑,最终轲比能亲领千骑赶着五千余匹马南下,还正儿八经遣使告知庞真。

只是庞真虽占并州,麾下要得战马也并不容易,他崛起的时间又短,如今才得二三千骑用,得知这个消息,如何能不眼馋?

并州如今也实在破败,要是没有横财,怎么缩小和其他诸侯的差距?

轲比能怕入死地,在并州也不敢进入城池中去,但虽小心,最终还是在野地里遭遇大股盗贼埋伏,轲比能只领八百骑得逃脱,运送的马匹全部被夺。

不用问,这股盗贼定然是庞真部属装扮的!

轲比能还算比较有心机,更害怕此事为邓季不愿意守诺放归自家儿郎,与庞真两家暗中合谋白夺自己的马,为弄明白,他自己带人调头尾随那股盗贼,又遣人南下到上党、司州探听邓季与庞真的关系。他部落中很多“鲜卑”其实是天下大乱后逃亡边地避祸的汉人,要探听消息很方便。

那股盗贼最终回到晋阳,两天后就在城外开始操练骑兵,并无马群再南下。而南边的消息也传回,邓季与庞真如今面和心离,已有许多黑山老贼弃庞真南下投奔邓季。

轲比能才确定劫马事与邓季无关,大胆到雒阳来哭告。

虽说上党一战缴获极多,西凉平定、韩遂降后军中已经不再缺马,可听到这个消息,邓季还是异常愤怒。

轲比能说谎的可能性不大,此事真假一查便知。

庞真所劫的五千匹马中有三千余是属于司州的,这是庞真的又一次挑衅!

听完消息,邓季双眼直冒凶光,问左右:“田师、贾公、元直,庞双戟屡坏我之事,今袁曹恶战在即,无暇它顾,可否先用兵并州?”

田丰沉吟道:“吾等当前之急,在于立国;次则观袁曹之战。此二者皆为要害,不宜再另生事。”

有阎柔、轲比能在,田丰就没明说各军要留防袁吞曹,又或曹吞袁,不过贾诩、徐庶都明白,点头同意田丰的观点。

要立国大元,百事待建,卒兵连年恶战下来也亟需休养,此时实在不适合再轻启战端,想想后,邓季勉强点头,同意暂忍下这口恶气。

邓季不准备出兵,轲比能的事情却还没有解决,他再伏地哭道:“再受此劫,部中已疲,实无力再筹马来换儿郎。某在边地,久闻将军宽仁之名,万求怜悯一二,许部中儿郎得归。若得恩允,某感佩五内也!此后但有将军令至,无敢有不从!”

阎柔与鲜卑、乌桓各部关系都好,看他惨状,亦忍不住在旁边帮腔:“某于雒阳,得闻公立国之制,实世之明君也!感思良久,不才亦欲乞求得为新元所用,望公勿以粗鄙而弃!边地愚陋之辈,或亦得一二浅见:公立大元新朝,威德当传于宇内,使边夷悦服来朝。比能为鲜卑大人,向来处事甚公为边民敬重,今失其马,非本意也,若得公宽而许去,德怀感之,后或可得为用!”

阎柔话后,轲比能又痛哭求请,邓季对阎柔道:“足下久居边地,甚得异族之心,今愿仕元,我正求之不得!只步度根、蹋顿皆未至,释俘事尚不可轻允!”

若轲比能空手来尚能得邓季释放俘虏,等后面的步度根、蹋顿、楼班送马来到后会如何想?又或得闻后亦称被劫?

听邓季这么说,阎柔也就止住不再劝,轲比能虽无奈,也再无计可施。

不得邓季点头放人,轲比能便暂留居雒阳城中。

阎柔愿意出仕,邓季也就忘记他原本人质的身份,两天后请到郡守府内与阎圃一起辅助田畴做事,熟悉司州政事。

轲比能先凑足换人的马匹南下,于并州被劫时,步度根也已经上路,半途得知此事,立即改道,赶马绕经匈奴旧地而下。有荡寇军征伐河套、刘豹兵败河东两件事之后,匈奴势力大受打击,到如今还未缓过气来,只能控制住匈奴王庭周围几百里的范围,无力拦截步度根。

蹋顿、楼班两部则趁袁绍大军出征,治下空虚,才自幽州赶马来换俘。

蹋顿、楼班待袁曹大战才启行,步度根绕经河套,本都远在轲比能之后,不过轲比能遭劫,留在并州观望打探了好久,几拨人前后间隔就大为缩短。

轲比能到雒阳九日后,张义急快马送信雒阳,告知步度根赶马入河东;再过三日,贾逵信使亦至,报蹋顿、楼班入河内。

邓季令军马场分派吏员到河东、河内,选了三家七千匹好马,心满意足,才下令雒阳将三家俘虏送至河内河阳县,由步度根、蹋顿、楼班来领人。

不过,司州放人之后,步度根又领数人渡河赶到雒阳城中,求见邓季,一为面谢他守诺放人,二求勿放轲比能部众。

一个等着求情让放,一个让不放,邓季、田丰有些难以决定。

贾诩招阎柔仔细询问轲比能、步度根往日行事,又分别与二人宴饮数次后,对邓季道:“观鲜卑二酋首,轲比能有雄才野望,步度根则鲁直。主公若欲笼络鲜卑部为用,二者不可兼得,不如助步度根而绝轲比能。”

邓季再问田丰、徐庶,田丰道:“文和观人极准,吾视轲比能,亦非肯居人下者。”

徐庶道:“闻其二部,今轲比能强而步度根弱,主公若欲拢其等心,正当助弱取强,方易得!”

于是邓季令将俘虏的轲比能部众转赐给步度根,鲜卑人民族观念基本没有,只以弱者从属强者,能得轲比能部众补充,步度根自然感激涕零,临别时,跪地泣谢道:“吾部之民,至此为邓公之臣,永不相叛!邓公若有事,遣人唤之,必供驱使!”

有了这话,邓季让他回去后得机就袭扰并州。

轲比能得闻自家被俘儿郎被赐给步度根,直吓得当日就逃出雒阳去,离城三四里后,回转马头,以马鞭指雒阳,恨声道:“某他日必为此城之主!”

(今日起事多,只能每天一更了,大家见谅。求月票、推荐票)(未完待续。)

386.遗老

三月中旬,曹操领二万三千余士兵亲至黄河南岸,与袁绍相持于白马。

袁绍军中四万大军、三万民夫,以文丑为前部,张郃为左翼、高览为右翼,大戟士精锐上万分给各部统领。

曹操则令夏侯惇为前部,夏侯渊左翼、曹仁右翼,所领的军士乃是以原兖州余部、北海郡兵为主,此外四千为虎豹骑。

袁谭与乐进对战于济北卢县,袁熙与于禁相持在燕县,本初与孟德的中路大战,亦自此开始。

————

邓季准备于六月初一登基称帝的消息已渐渐往周边传播开去。

之前张卫、阎圃逃离汉中,刘备已经严令各处关隘戒备,严防五斗米教要人再经各道出逃。

待得知邓季要称帝的消息,刘备久久呆滞后发声怒吼:“不想天道无常,如此多艰,邓慕安亦行逆事叛汉!汉室再无忠良乎?”

于他刘玄德而言,正是因为贩履织席出于市井,汉室宗亲的贵胄身份就更不能失去。

邓季叛汉称帝自立,就不是还可再同盟的对象,更还有南阳被讨要、立步水新军之事,刘备继张鲁之后再次命令各隘口毁坏栈道,就此与关中断绝往来。

————

在这一世,还没得觐见天子,未能得皇室正式承认宗亲关系的刘备得到邓慕安欲称帝的消息后都如此大反应,就更不用说刘表刘景升了。

年前甘宁投邓季未成,之后张虎、陈生随彭蠡泽水贼彭虎共投邓季,刘表尚还哂笑不止,认定此辈贼性不改,便改投他人也没什么可惜。

可现在,南阳传回邓季欲立新朝、欲行新制的消息,刘表也怔了半天,然后怒骂不止,又传令治下:“通邓季者既为国之叛逆,阖族当诛!”

后又下令蔡瑁封锁河口,商船亦不许再往淯水中去。沿水道不停往宛城输送木料的长沙大商人刘绪从此也再无能为力,不过之前的四五个月时间里,他为邓季代买的木料光大小龙骨就已有两百多条。

————

天水平襄县地界,春播刚结束,一条大半干涸的沟渠内,三四十名男子正在里面光着膀子疏通水道,沟渠两边堆满掏上来的泥土、草块。

凉州这么多年乱下来,去岁又再遭一次叛贼事,各地农田周边的沟渠都已基本荒废,很多地方渐渐被泥土掩埋堵塞住,行成一个又一个的独立小水坑,已不能通水,要想这块田地旱涝无忧,重新疏通就很有必要。

这是百姓们自己的事情,由屯长趁农闲出面组织,官府不会给雇请费用,疏通一些拥堵处而已,并非挖掘新沟,活计也不重,就连田地没分在这一块、受益不到的屯中另外一些人家,都没来帮忙,各家妇人也没来。

凉州坞堡未成,然而修建坞堡耗时长久,这条沟渠要赶在雨季之前完成,所以这活计先放到前面来做。

一人开挖,一人用竹筐将泥土倒到沟渠上面去,速度很快。

人们甩膀子干活的间歇,也不时有人说两句俏皮话,引大家乐呵一阵,是消除疲劳的好法子。

春耕一过,希望已经全撒到地中,只要邓使君许诺的税赋不变卦,只要老天爷不使坏性子,去岁贼乱的阴霾已过,今年总算有了盼头,只是疏通几条沟渠而已,对于做惯重活的人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说说笑笑,轻轻松松。

然而在沟渠中的人群中,有一名六七十岁的高瘦老者,胡须都已花白,却只忙着挥舞锄头,脸上全无任何表情,任旁人说得再逗,他也充耳不闻,只顾埋头苦干,他的儿子在旁边装框,都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前面有个年轻人又说了一段和邻居家床事有关的笑话,引得听到的全都哄然大笑,老者的儿子也笑得发抖。

这次笑话狠了些,惹那年轻人的邻居恼羞成怒,过去将他扑翻在沟渠边,抓两把淤泥涂到年轻人面上,又在他背臀肉厚处狠锤了几拳。

其他人看着,更笑得厉害,一个个杵着锄头在旁打趣、挑唆,嬉笑个不停。

老者一声怒哼,用力扔下锄头,转头冲笑闹中的人们大声喝道:“不做都归家去!”

老者的儿子被锄头溅得半身泥水,周边人们都有些畏惧老者,受他这一声喝,各都讪笑着低头,又动起锄头来。

打闹的两人也分开,那年轻人爬起身,凑到老者面前,笑道:“陈阿爷,今日疏渠,不过些须事,便耍闹着也能得完,无需过急。”

“哼!”

老者再冷哼一声,捡起自己的锄头,抹掉锄柄上泥水,瓮声道:“早完早归家!”

年轻人道:“已过半月,陈阿爷尚与邓使君置气耶?我等不过庶民,家中有田有粮已万事无忧,使君仁德又免除徭役,已当感恩不尽,此外尚有何求?管他做不做皇帝?”

老者抬头,冷笑:“我陈三强何人,敢与使君置气?不过你黄铜儿不晓事,我倒不敢忘,我自幼食汉食,衣汉衣,父祖曾祖尽为汉家民!”

这老者名陈强,南阳搬迁来的,到凉州新民屯落户后,就让老一辈的称呼他为陈三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面子强、仁义强、不服输强,一年多相处下来,大家就都知道,如同他自己说的一样,真真是个处处要强的老头,所以都有些敬畏他。

年轻人叫黄铜,也是南阳搬过来的,听到老头的话,他回嘴道:“陈阿爷,我于南阳本分做汉民时,便丰年亦食难得饱,衣难覆体,成年服正卒,岁岁服更卒(注),并无一赏,何处得感汉天子恩?阿爷家若不如此,何亦迁入邓使君治下?汉室事自有食肉者谋之,兴亡关我等何事?”

只是这老头的倔强岂是黄铜几句话说服得了的,陈强再冷声斥道:“无知小儿!我等今日艰难,乃国贼所误,与圣明天子何干?若能得除尽奸邪辈,自可还世间清平。国事多繁,四方无休止,官府岂有如此多钱粮雇人充劳事,自古何有国不行徭役者?邓慕安暂不行此举,不过行黄老之术,欲以此引民来投,早晚必废,你勿庆之早也!”

陈三强虽也不识字,但老家隔墙就是私塾,听过不少书文,也听过士人辩论各学派治国之术,对大道理也就略知一二。

黄铜辩白不过老头,只能闭嘴不再说话,倒是旁边有人不同意,接口:“听屯长言,邓使君入雒阳八载,治下尚未有征徭役事。近日屯中又尽议新制,我等虽难明详细,然人皆言邓使君让权于民,千古难遇,此岂不比汉室强?”

沟渠中没有卒兵、监察之流,陈强胆子要大些,又冷笑:“让权于民,岂真有此事?此不过邓慕安欲代汉行谋逆事,假此掩骂名而已,汝等便信?不闻只功民可得参选?功民八九为勇卒、监察之户,此尽邓慕安亲近者,汝等不见方欲行新制,卒兵家中农事便由我等代劳,其等已尽招归军中?左近未闻有贼乱,非先谋此事为何?待将来,便暗指鹿为马,小民又如何可知?”

好歹记得是在邓季治下,怕被人报官,老头没骂出更难听的话来。

如今西凉各新民屯比不上司州河南,功民多只有勇卒之家,黄铜他们屯的居民除卒兵之户外,只有夫子、屯长与一户木匠三家是良民,剩下的全是平民户籍,今日在这里劳作的就都是平民,对邓慕安新制本就只一知半解,就算不赞同陈强的话,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征徭役事或一二十年尚得难明,然让权事二三载便可知真假,”老头再冷笑:“到其时,汝等方知无论于何地,我等皆只为贱民,邓慕安新朝行愚民之计,将来或尚不如汉之旧制!汉室多奸佞,至天子蒙难,愚民尽可欺也!吁!”

陈三强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听他长叹之后,众人之前欢快的心情都开始沉重起来,也就再没人说笑打闹,只默默做着手中活计。

黄铜也不再说话,也不顾面上淤泥,回到自己原本位置,举起锄头才刚要开挖,沟渠上面堆起的土堆上就有一块草块掉了下来,正打在他头上。

“咦?”

黄铜左右打量,身边人都离得有好几步,并不像有谁又在开玩笑。

疑惑地低下头,沟渠下残留的水面正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旁边的杂草尖颤动不停。

他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整个沟渠都在震动中,沟渠两边之前掏上去的泥土“沙沙”地直往下掉落。

到处泥土掉入沟渠中,不止是黄铜,很多人都已经发现异状,各自惊讶不明所以。

“轰轰!轰轰轰轰!”

注意力放在外间,才听到杂乱沉闷的巨响声轰轰不绝,黄铜急丢掉锄头,用力爬到沟渠上,只看一眼,便回头叫:“陈阿爷,卒兵招归军中,恐是为军事!”

陈强毕竟年纪大,一时难得爬上去,待他儿子先上,再伸手将他拽上土堆,才发现北方视野尽头,黑压压的骑队正顺着大道往这边奔来,马上的骑士多黑甲长戟,就是屯中卒兵们所属的平凉军。

陈三强微微张着嘴,不明白这支军队还有什么事情———若是征张掖,不应该反到天水来。

想着之前老头的论调,周边观望的人们心情先是一松,接着又是一紧———又有兵事?

注:正卒,更卒。汉代徭役。男子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都得服役。每人每年在本郡或本县服役一个月,称为更卒。每人按一定次序轮流到京师服役一年,称为正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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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枹罕

单以兵势论,袁强而曹弱,两家交战之初,夏侯惇兵少,其余各方面也不占优势,接阵之后,数战皆敌不过袁绍前锋文丑,只能领残军固守,待曹操至,与中军汇合。

文丑则趁军中锐气大盛,再挥师击曹操中军,其有大戟士难敌,曹操不敢与战,立营寨筑沟壕避战,不敢挡他锋芒,河北名将文丑之名,一时大传天下。

————

蜀道蜿蜒难行,整个成都平原就仿若独立王国一般,益州之主刘璋得到邓季欲称帝、行新制的消息,比同为宗室的刘备、刘表尚要晚近十日,他知晓后,自谓左右而笑道:“邓慕安或世间奇人也!”

张鲁虽亡,又多出刘备阻塞汉中,益州和外界联系不大,一语感叹后,刘璋便弃之不顾,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去———今岁开春后,刘璋遣部属往江夏,迎他舅家费氏一族入蜀居住,以避乱世。江夏是刘表孙策交战的要害之地,得刘璋遣人迎接,费氏果然弃故土尽迁往蜀中,刘璋已得快马回报,费氏一族如今已经过了江州,他要在成都准备隆重接待。

刘璋的舅家江夏费氏,亦为大族,如今主事的是他嫡亲表弟费伯仁。伯仁有胞弟名观,今年还不到十岁,不过为亲上加亲,刘焉生前就定下将幼女许配给这妻舅幼子,所以随行而来的童子费观既是刘璋的嫡亲表弟,又是他的妹夫,两家关系紧密,不可不重礼相迎。

费氏族大,刘璋也不知道,随来的费氏族人中还有一位孤儿,比费观年纪更小,是费伯仁和费观兄弟的族侄,名为祎。

————

去岁岁末,平凉军组建开赴凉州换回虎牙、骁骑二军之后,就以各校分驻天水、武威、金城、北地、陇西五郡,各校尉受命分领着操练卒兵、并防羌氐贼寇等作乱。

纳入邓季治下的凉州各郡,如今已渐安稳,剩下少数不肯归附的几股贼寇,也不敢再与平凉军正面对敌。从雒阳议立国事回来途中,阎行就对牵招道:“主公立国,行自古未有之制,真贤君也!我等得为臣子,实乃幸事,不可不殚思以报。今主公以凉州军事托于你我二人,责莫大焉,正当用心尽力,扫平州中群寇,以分主之忧!”

牵招道:“将军为主将,若有定夺,某自当听命!”

建立平凉军之初,邓季已经明确表示过,待未来凉州稳定,平凉将军定是牵招,阎行会被调走,现在之所以如此,实在是西凉人固执的排外情绪难以消除,以阎行这样的凉州人任平凉军主将更能稳定局面。

现在的平凉将军是阎行,牵招为副职,不过有邓季话在前,一旦涉及军中事,阎行都会和牵招商量着办,并不独断。

在途中,阎行对牵招道:“主公令平凉军以四境无乱为先,然今境内渐平,唯剩小股贼兵难尽剿灭,大局或已无忧。主公之意并无差处,只势变也。既欲于六月立新国、新制,某之愚见,当先灭国中之国,亦扬军威慑服凉州余寇,广布威德于四方,否之恐有损国威!”

听完,牵招恍然大悟:“将军欲取枹罕宋建?”

至黄巾起乱,凉州久叛之地,历来各种地方势力众多。枹罕宋建乃是老资历的反贼头目之一,早期曾随王国、韩遂等人起兵反汉的,不过拥有一些势力之后,他已再不思进取,只占据陇西枹罕县一地,自称为河首平汉王,并仿朝廷制度设立百官,丞相京兆之类尽有,从此就以枹罕为独立王国,称霸一地,安心享受权势,如今已有十多年了。

枹罕县为陇西郡所属,其地靠近天水,处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交接之地,宋建聚众有数万人,自以为势大。邓季前后两次平定西凉,都以卒兵精贵,枹罕偏僻暂难攻,宋建又从没外图侵扰的迹象,便放任不顾,任他自逍遥。

作为曾经一起起事反汉的反贼,宋建之前与韩遂关系甚好,阎行早熟知其情。之前邓季未能讨取枹罕,之后也未命平凉军攻讨,是为免卒兵损耗,枹罕偏僻,不过一县之地得不偿失而已。今要新立国,治内百废待兴,就算只为名声,也已不宜再有国中之国存在,使得陇西官府治下不全,因此阎行提议平凉军主动去攻伐宋建,顺便震慑凉州余寇。

牵招仔细想一想,按照之前获得的情报,枹罕宋建虽号称聚众五六万,麾下人马却只是半兵半民,平日绝大多数都只是农夫,有事才征召为兵的,战力并不如何出众。自家平凉军还只是一支新军,短期内再无战事可遇,有这样的敌人,趁机练练兵也是好的,也就无异议。

整个凉州都是平凉军的辖区,枹罕属陇西辖县,动兵平宋建并不越权,事后往上报名情况就行。

平凉将军本校设在天水,得牵招点头同意,二人回到冀县后,就传令驻扎金城、北地的二校人马召集卒兵,到平襄县来汇合,只留驻守武威防备张掖的一校人马未动。

然后,再至陇西狄道与田让校汇合,兵发枹罕。

新组建的军队受优待,平凉军到现在,卒兵足有八千人,比虎牙军都要多,各军中与横野并列,只弱于磐石而已。不过到陇西的只有四校人马,合计六千四百余人。

宋建闻阎行军至,大征治下,五日就聚起四万余军,准备死守枹罕县城。

宋建号称河首平汉王,又是黄河河首又是要平汉的,口气极大,麾下还有不少氐人骑堪战,有四万余军,两下势力悬殊很大。不过阎行久居凉州,又曾为韩遂首将,深知宋建的虚实,并不畏惧,领西凉军至枹罕城外,先扎营守备。

从乱世到现在,为适应局势,天下诸侯基本都已改行募兵制,少数时候募兵与征兵共行,宋建只是地方小诸侯,是个例外。宋建自称为王之后,周边许多百姓为避兵祸投奔到枹罕,他授予百姓们田地安居,给予庇护,但也有言在先,纳粮之外,枹罕遇敌时所有成年男丁都得到军中听用,所以短时间内才能招起这么多人。

否则,他要真有这么多兵,都可以和韩遂、马腾较量一下,争一争西凉老大的位置了。

枹罕才一县之地,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以往宋建就是靠着召集治下所有男丁备战,让别人打消啃他这块没多少肉的骨头的想法,他的嫡系部队其实也才六七千人。周边陆续有氐人仇池国、兴国、韩遂、麴义势力覆灭,宋建早知司州卒兵善战,阎行又是原韩遂手下第一勇悍的,待阎行领军至,根本就不敢出战。

宋建做惯了枹罕土皇帝,不愿意再依附别人,投降是不可能的,不过虽不敢主动出城迎击平凉军,却也不信对方只六千多人就能攻下他的地盘,还想着拖一拖之后,阎行就只能退兵。

不想以前没人愿意攻伐他,只是因为得不偿失而已,如今邓慕安准备立国行新制,阎行便准备先清除境内异己势力,并不会轻言退兵。

两下僵持还不足半月,宋建就已叫苦不迭。枹罕处于青藏高原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地势多山沟,兼有塬(注)、川,耕地多,虽安置下几万户民众,战乱多年存货却并不太足,又是三四月这个旧粮将尽、新粮未出的要命的时间段,他的军粮本不多,这几万人每日耗费实在不小,要是再有半月,将再无军粮可用!

而且对峙的时间稍长后,战又不战,被集中到枹罕县城的百姓们人心就开始浮动,心忧城外的家人,阎行虽未遣人袭扰四野民居,城中却已各种谣言大起。

再不出战,麾下或许都要先哗变了,宋建无奈,只得令他的大将军领军出城,求与阎行决战。

卒兵精贵难得,攻城本是不易,然待宋建主动出城来,情况自然又不同。如此战机,阎行、牵招自然求之不得,领平凉军与之在枹罕城外一场大战。

平凉军虽然是新组之军,可无论自降卒中挑入的还是司州少年,都不是战场新丁,逢战无畏,以一支精锐骑兵对杂牌大军,虽是以少敌众,却也大战上风,前后冲突踏营两遭,宋建麾下的民众大溃,溃兵冲散宋建嫡系,战场很快就演变成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宋建军一败涂地。

宋建委任的大将军死于乱军之中,最终只有三四千人逃回枹罕城里,宋建见势不妙,方才请降求活,阎行阳许之,待入城,斩杀宋建,将其首级及私委百官尽送往雒阳,后这些“百官”全被雒阳发为罪民使用。

宋建是与韩遂、马腾几乎齐名的大头目,经此一战而灭,阎行再传檄凉州后,各地大小土豪割据势力、盗贼皆大恐,再不敢与平凉军为敌,此后或请降投诚,或迁往外地,凉州终于彻底肃清贼乱,让民众得安宁。

注:塬,中国西北部黄土高原地区因冲刷形成的高地,呈台状,四边陡,顶上平坦。(未完待续。)

388.商税

四月初,袁绍闻文丑连挑战近十日,曹操都再不敢触其锋芒,不由大悦,令以金帛重奖文丑,同时传令邺城、黎阳,让沮授、郭图陆续发给粮草,准备大军硬攻曹操营寨。

袁谭挥师围攻济北治所卢县,忽一日,乐进选死士三百人自城中杀出,袁谭不备,冲车投石车被焚毁去许多,卢县之围稍解。

————

雒阳城中,收到来自河东的信报,轲比能已逃出境内去了。

乡老院的组建还需要很长时间,就算组成也得先观察一段,不能一开始就完全委用。太守、将军们回辖区之后,邓季尚与田丰、贾诩、徐庶每日在卫将军府商讨立国各事项,主要是首批阁臣、六部等上上下下职位的暂定人选、薪俸等事,只田畴事忙,偶尔才来参加。

今日闻轲比能已逃出,邓季才忍不住提出疑问:“我等既已定鲜卑中只笼络步度根,何不杀轲比能以绝后患?”

贾诩笑呵呵道:“主公当知,步度根虽憨直,然其族却似猛虎,欲饲猛虎,必不可使其饱食,否则远去也!”

若按邓季的新制,“主公”这称呼似乎都有些名不副实了,不过越是如此,如今贾诩、徐庶反而越叫得情真意切。

田丰只是笑笑,不肯多言为弟子解惑,贾诩解释之后,怕邓季还不明白,徐庶又道:“鲜卑数十部,今势渐大,只未得合一也,实已强于匈奴、羌,不可不早备!若杀轲比能,步度根归后必并其部众,两下本远隔,步度根今虽感恩,然待其势大,无复再求主公处,亦当渐不得听用也。不如留轲比能性命,使两下争斗不休,既弱鲜卑之力,步度根又或尚有求于主公之时,更不易叛。”

邓季这才恍然,政略阴谋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只好不顾,转话题问:“今日当议何事?”

徐庶面色一肃:“收支!”

听到这两个字,田丰、邓季面色都有些发苦,贾诩开口道:“主公行四等民之策,民负远轻他处,可否略增民税?”

“不可!”对这个提议,邓季坚决反对:“便乡老院组成,亦当先立规,之后法度或有变,然于事农者,永不加赋!”

从刘备手中讨回南阳后,邓季治下百姓如今有近七十万户,三百余万人口,四等民之策下,每年收入的税赋接近四百万石,此外官府与甄氏合作的商行,分店几乎已经开到治下的每一个县,专卖盐、铁,纸张等,收入也还可观。

仗着没有世家豪族在其中截取,邓季的官府每年收入已经很不错,但是比起各地诸侯,开支更恐怖。

邓季麾下,军中卒兵如今有六万五千多人,勇卒的薪俸为每岁十二石,辎辅兵为八石,虽然磐石、平凉和只剩空壳的武卫军卒兵薪俸减半,可光这一项,每年就要支出五十万石去,军粮消耗还要另算。

各县征收到赋税后都要按比例先提留部分为官寺所用,全年下来,雇民做事的开支也要三四十万石。

此外,为数也不少的监察、差役、文吏、县令、郡守、大小军官,全都是要付给薪资的。随着大元立国,还要增加更多职位出来,乡老也得一笔开支。

薪俸之外,置办兵器、甲胄、药材、战船、战马,才是真正花费的大头,而且半点都省不得,还要为战争预留军粮。

既要免徭薄赋,又要备雄军争霸天下,这本就是矛盾的两件事,邓季走到如今,昨日再议定下各级官员俸禄后,君臣几个关门一算账,突然发现,年收入已经不够给付新朝的官员薪资了。

邓季这位主公甚无见地,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按众人商议的结果做事,不过一旦在某件事上坚持,身边的文武们包括田丰又都会尽量迁就配合他,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局面———几乎凡是他坚持的,事后都有奇效。贾诩提议增加赋税来解决难题,被邓季一口否定,他自己也就不再坚持,反而皱眉去另想办法。

增税开源不行,徐庶便想到节流:“可否减卒兵、监察薪俸?又或适征劳役?”

这次,田丰已先反对:“卒兵、监察为国之基石,不可自毁!免徭役方得百姓之心……”

邓季也摇头不同意:“我治下之民,既不加赋,亦不许有徭役!”

其实这些年治理下来,司州民间甚富,便是平民之家,家中也多有余粮,不过那是属于民众的,而非官府。

邓季仔细回想,后世政府的收入,大头无非来自于工商。他来这时代,工业是不用想,凡是集中工匠生产能销售给民众的,已经都由甄氏在卖了。

剩下的,就只有商业!

四等民之策下,只有一等功民之家可以经商,制度草创之初一等功民并不多,邓季就没好意思向这几家本就劳苦功高的商户收税,他境外的名声又一直不好,为了吸引更多外来商队运送匮缺的商品来,也未向外来商队征税。

但到如今,光雒阳城内一等功民之家开设的商铺就已经有近两千家,从河内、南阳入境的商队也甚多,若非袁曹大战堵塞道路,自汜水关来的外来商队更是每日都有。

收商税的条件已经成熟,而且或能解决财政问题。

邓季想明白之后,便开口提出来:“征商税如何?”

徐庶问:“商税?主公欲征关税?车船税?或仿武帝发缗钱令?司州商贾非止于市内,市税难征。”

这个时代对商业税收难以衡量,征收不易而且杂乱。徐庶所提几种商税算是较为常见,关税就是在关卡、要道上征收的税收,开始设立时不很多,都不计入国家收入的,只要能供给守关吏、士卒等衣食消耗就行,到吏治腐败后越来越重,很多时候都要视守关官员心情而定,多数在货物价值的二成左右;车船税是征收商家车、超过五丈长商船的税收;汉武帝的缗钱令是按照商人、手工业者的富裕程度按比例征收,很多人为此匿藏家产,后被告抄家。

邓季并不清楚后世的商业税收制度,只觉得徐庶说的这几种征税方法都不适合,就来回踱步着努力想,好一会后,他才道:“治下各等民或可更换腰牌,新牌面同旧文,只底侧添刻为该人之印章。无论行商坐贾,皆由官府按时给赐小票若干,由商贾自书售价于上,每售货于一人,购者盖印章于小票之上。官府每月收归小票,按其售价十税一,如何?”

自邓季皱眉踱步思考,田丰、贾诩、徐庶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听他说完,果然极妙,贾诩道:“甚善!然当防人仿制小票!”

这样的商税不算重,累积起来收入又很可观,如今治下造纸术进步得快,能够按需求制造厚度不同的纸张,徐庶笑道:“此甚易,小票可留存根、可编号!”

其余三人都点头,田丰又道:“当再广宣于民,若未经其印商家便售货,出首告而核实者,可得此商者财货半数。”

田丰意犹未尽,邓季补充道:“所查逃税商贾,尽没财货。外来者贬为司州罪民五载,功民户则永不许再为商!”

此事就算定下,不过乡老院尚未组建成,四人所议定任何法规都只能先暂行,也唯有先试行过,这些新东西才能被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邓季又道:“凡外来商者,只许售卖。若欲购物转卖外地,必需于治下功民商家才买,禁其等自收于民,违者如前议;治下之商,可自收民锦绸、渔获等物发卖,民售物无需纳税!”

来往的商队有几个是卖光货物空手回去的?最后这话内容,无非是送一等功民的商家转手的利润,也省去其它麻烦,毕竟放任百姓与外来商人直接打交道,吃亏更多。

就算功民垄断收购,在这个时代,本乡本土的吃相也不会太难看。

贾诩畅笑道:“如此,当无忧入不敷出也!待新币成,卒兵、官吏薪俸,可以钱粮各半发放,勿再尽付粮。只官府授小票征商税者,是否再建一部衙?”

徐庶道:“六部中,工部事本简而少,不如由其辖管?”

邓季、田丰、贾诩想想,工商常一体而论,都点头同意。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最近都很辛苦,议事结束之后,邓季活动着酸痛的腰骨回转后院,当夜宿于伍艾房中。

待邓季从她体内退出之后,伍艾偏头靠在邓季肩上,细语道:“将军可知,妾为族中陪滕,常怀恐惧之心,前不敢有生育,常服药避孕。”

邓季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她时,伍艾调皮地眨着眼,笑道:“幸得闻立新制,忧虑无存,妾今日已停药,也想为将军育子女哩。”

确实,随着邓季定立国新制,邓涉、邓漳小兄弟俩和解,每日同进同出,伍窕和焦沁之间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虽不可能再恢复最初的亲密,仇怨却已经都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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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解仇

一连十余日,曹操坚守不战,文丑屡次挑战无果,也无他法,只有等着袁绍大军来汇合。

袁绍在等兵粮送来。

————

昔日的西凉霸主,没有了权势之后,如今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人而已,韩遂推开门,想一想后,还是回头转身又拿出手杖。

刚年过花甲,不想身子便垮得这么快,要是忘了带手杖,走路有时都摇摇晃晃的,会让别人笑话去。

若是仍然身为一方雄主,就算披上沉重的甲胄,也会硬撑着身子不会晃动一下的吧。

家门口有邓季安排暂时照顾他的两名黑铁卫,待韩遂出门,他们就一齐跟在后面。

前麴义趁机会在西平、金城造反,韩遂几个儿子都被杀害,已经绝了后嗣,这是最后一次起兵时同意马超充为自己儿子的原因,也是大势去后,成公英劝解下他同意投降司州的重要因素。

如今居住在雒阳,家中只剩几名妇人和一个幼女,两名忠仆,其余再无他人。

妇人是后纳的,仅剩的这个小女儿,则是麴义起事之初,几名忠仆从金城抢带出来的,大半年后才辗转回到韩遂身边。

穷途之昔日枭雄,现在再显摆身份,说不定还要被人讥笑。游走只当消食,年老了也该多活动筋骨,最近出门,韩遂都不让忠仆套车,只杵着手杖慢悠悠到处行走。

游走在街上,一点都不像还能骑快马、提长枪争雄的凉州豪杰,几月下来,早和居所周围百姓都混得脸熟,若非身后还随着两名黑铁卫,大街上可能都没人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顺着街道慢悠悠往北游,不过一里多地,却足花了近两刻的时间才抵达宫门。

这里是昔日的大汉皇宫,邓季自河东接来天子后,曾修缮打理过一番,至少再看不到董卓造孽的痕迹,后来天子自奔曹操,就又荒废了四年,今年开始才有几名黑铁卫执守门外。

再次荒废几年下来,皇宫内早又杂草丛生,木质的阁楼廊宇也多被虫蛀雨浸,多处破烂不堪。现在邓季正雇请工匠修复,宫墙外都能听到隐隐的拉锯声。

这里曾经是整个天下权势的中心,韩遂尚有争雄之心时,多少次梦魂萦绕的地方。可如今就站在门前,看着宫门上剥落掉漆后的难看斑点、听着里面隐隐传出的拉锯声,几次到这里来,都只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邓季定下六月初一称帝,这里修缮打扫一遭后,就将成为元国的皇宫和内阁、六部官寺。

这皇宫将变成新的大元的权势中心,可亲耳听过邓季的新王朝制度后,并没觉得这里的吸引力就增加了多少。

心境不同,韩遂驻足宫门外,打量着这座皇宫,觉得还是只有感伤而已,并无多少激动。

宫门前停留一小会后,韩遂调头漫步向东。

城市东北角原本有好些公卿官邸,董卓当年一把火,使大半成为废墟,邓季领民南下雒阳后,因为离百姓聚集地远,也未再理会这片瓦砾之地。

韩遂慢游到的时候,此地已在大兴土木。

正在兴建的建筑,现在还只能看到外间一个巨大的石围,耸立在大片空地之上。石围现在已建起丈余高,数十泥瓦匠正在上面不停垒砌,地面上,石匠们将一块块大石粗粗打磨掉边角,便有差役监管着罪民和雇请的役民将石块搬抬上石围去。

从西门外十余里一直到这里,还有很多平民驱使牲畜拉车,将石块源源不断运送过来。

巨大的石围外呈方型,长宽都是六十丈。外围两层走廊之后,就可进入内部直径三十丈的圆型场所,如同外间石围、走廊一样,也正在施工中。

这里是未来的乡老院,要全部完工估计得一两年时间。

如今邓季治下接近两百个县,乡老每县最低三人,就在六百人左右,还要考虑到未来,乡老院就必须建得大一些。

韩遂慢慢的,从忙碌的工匠们身边走过,通过正在修建的走廊,进入里间核心大圆场内。

传统的席坐太占地方,圆型会场的周边都修建成可以坐人的石阶,从内到外石阶逐渐增高,分设八门,八条走道将所有石阶分割为均匀的九块,最中央最低的空地是宣讲台。整个圆场地上均匀地立下圆木,准备用来支撑顶梁。

整个乡老院虽然一半工程都还未完成,却已可推想完工后的模样。

粗糙、结实、巨大,是韩遂对这座建筑的整体感观。

进入圆场内后,韩遂才发现工匠、差役之外,今日尚有黑铁卫数人。

左右打量,才发现中央宣讲台旁有一老一少站着,各自放眼四处打量。

这两人他都已认识,年轻空着支衣袖的是曹操长子曹昂,年老的是司州退役老偏将田何。

这些黑铁卫应该是跟着曹昂来的。

看见韩遂,田何上前见礼,曹昂则只是远远的颔首,便再转开头去。

对于田何在此,韩遂一点也不例外。定下乡老院中再设勋荣堂后,卫将军府首选常德、邓仲、伍恭、李当之、张机、田麻子、马皮、马腾、韩遂九人为首批勋老,得知消息后,田麻子这厮兴奋不已,每日来要来看工程进度两三次,韩遂三五日才来一次,来的时候多半都能遇到。

倒是曹昂这位留在雒阳做人质的,还是第一次在乡老院工地现场遇到。

不过对方只是年轻人,却倨傲着不主动上来行礼,韩遂也不会去理会他,下到中央宣讲台后,有一搭没一搭和田麻子说上几句。

估计之前与曹昂也是各不理会,看到韩遂,田麻子兴致顿时高涨起来,指点着正在建设的工程各处谈论不休,又说:“乡老院广大,若于台宣讲,中排已不得闻其声,他日行事时,定需于场中另置人传语!”

田麻子倒是用心,感受到他言语中那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劲,韩遂也随之轻快些,迎合几句,忽觉正对的门边影动,似乎又有人进来。

他抬起头,看见来人,忍不住微微一呆。

进来的是两个人,马休搀扶着马腾。

他的老兄弟和老冤家。

投降邓季,远离军政事还不到半年,韩遂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很多,可他的老兄弟遭受孽子的打击,眼看着却垮得更快。

马腾身高八尺有余,本身体雄壮,年岁也没韩遂大,可如今两鬓已全斑白如霜,比起上次在卫将军府所见,背也拱得更多,几步路只见脚步虚弱,都要靠马休搀扶才走得稳当。

“哼!”

待下两层石阶,发现韩遂也在场中,马腾鼻中轻轻哼过一声,转头对马休道:“归家去!”

便不再向前,转头与马休一步一步再往外行去。

自贾诩平定西凉,带军回雒阳后,马腾平日几乎足不出户,韩遂也只在邓季宣布立国那日见过他一面。

没想到今日倒难得,他也愿意出来走走,只是见到自己败坏了兴致,这就要调头回家去了。

韩遂回过神来,咬咬牙,扔掉手杖,大步追出去。

专门照管他的两名黑铁卫怕出事,急也跟上。

“寿成!”

“寿成!”

韩遂追在后面,连喊两声,马腾才顿住脚步,回头皱眉盯着他。

韩遂在他六七步外站定,先急着平复喘息,马腾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苦笑道:“今你我皆已降司州,不过待入土之老朽二人而已,昔日旧仇尚不可解乎?”

马腾冷笑道:“你自无需记仇,唯某丧妻失子之恨,却不敢或忘!”

两人在凉州刀兵相向时,韩遂并没吃多少亏,反倒马腾发妻幼子被杀,若不是经马超之挫,恐怕但凡遇到就要生死一搏的,这仇恨岂易消除。

看着这场景,跟随韩遂的黑铁卫、搀扶父亲的马休,都有些紧张。

听马腾这么说,韩遂也默然,好一会才叹气道:“其时乃寿成先绝恩义,挥师攻我,某只反击而已!”

好吧,两人之间的战争确实也是马腾先挑起来的。

“哼!”

被韩遂说破,马腾脸上更挂不住,再冷哼一声,对马休喝:“归家!”

马腾父子已转过身去,韩遂突然大吼道:“汝虽失妻子,又养不孝儿,痛心难止,然今日尚有二三子侄承欢膝下!可比得我已绝后?”

马腾脚步顿住,好一会后,不回头问:“你欲如何?”

韩遂冲他后背道:“某等失势,又为老朽之身,不过于雒阳待死而已,只入邓公勋荣堂观新政唯可称道,将死之身,何仇不可解?某今愿解此仇,膝下只剩一女,年方九岁,可许与寿成叔子为妻!”

听韩遂这么说,旁边的马休大吃一惊,担心地看向父亲。

昨日还是仇人女,明日会变成自己弟弟的妻子么?

马腾嘴角露出讥笑:“韩文约处事无偏颇,方为羌氐所信,然向不轻予。以你女许我儿,我需舍何物?”

到如今马腾还是不肯相信自己,韩遂眼角已有泪水溢出:“白首而绝后,世间可有更悲之事?某无他求,只你之孙辈中,择一人嗣我之后,如何?”

“咦?”

只是马铁子中讨要一名去做嗣孙,他女儿还年幼,都不知他韩遂还能否活到那时,这般并无任何算计处,马腾终于动容,蓦然回首看向韩遂。

仔细打量,才发现自家这位结义兄长满脸皱纹,和自己一样,都只是一名饱经沧桑,仅剩悲凉的老头子而已了,再非昔日凉州之雄主了。

(后面一章很晚,诸位明早看)(未完待续。)

390.印刷

为搬运军粮,袁绍遣五千民夫乘几乎所有船筏赶回黄河北岸,然超过预定时间三日,河面上尚不见有任何动静,未有一船返回。

袁绍令人再渡河去催,也是一去不复返。

之前,袁绍、审配都以为只要占据住白马,中军就能得到邺城、黎阳源源不断的补给,最早带过河的粮秣大部分都让袁熙带往燕县去,如今河北突然没了反应,中军这么多军士、民夫,每日消耗身巨,剩下的军粮已只能再支撑十余日。

莫非邓季曹操暗盟,河内之军暗夺黎阳?又或庞真作死发兵逼邺城?后路不稳,袁绍、审配等都有些惊慌,急又令人自他处渡河,只欲弄明白身后的情况。

本初三个成年的儿子,如今袁谭用兵济北,袁熙与于禁对峙燕县,只袁尚随他身边。自晋阳遭俘又被换回后,袁尚恐再遭大挫失宠,军国事上已经很少再敢随意置言,平时只由审配代言,此时后路情况不明,硬着头皮自请道:“求父亲再分给数千军,使儿归河北问罪郭图、沮授!”

作为首席谋臣,沮授已数次代本初镇守后方,从无差错,历来受信任,邺城出问题的可能不大,郭图么?

郭图以前从未执掌过军权,无粮送至,当为黎阳生变故的可能最大。

遣儿子领一支军回去,或确实能稳定后方,但袁绍已很不放心袁尚再统兵,并不应允他的请求,只按捺着性子先等待第二次渡河的斥候回报。

而这个时候,曹操全军突然大出,直击文丑。

文丑自持勇冠三军,为方便羞辱挑动曹操出战,一直留在大军前部,不妨虎豹骑当先杀出,自其军中前部突入,将其与后部割裂开来,又死死纠缠住,被夏侯惇等步军团团围住。

文丑领近千大戟士左右冲突不出,被吕虔领弓手在后,终以乱箭射杀。

四月上旬,文丑战亡。

————

牛车在街上缓缓行进,虽不颠簸,摇晃却是免不了的,蔡琰紧环抱住邓珍,不让她在车中乱走。

小邓珍刚学会走路还没多久,正是一刻都不肯安静下来的时候,母女两个角力良久,邓珍左右挣脱不了,叫嚷也是无用,才终于认命地靠在母亲胸前不动。

治服女儿,蔡琰轻喘口气,又趁暇撩起车帘,向外瞄一眼,在几名黑铁卫中间,迅速找到马背上自己那越来越看不懂的男人的背影。

车帘撩起,引得邓珍很想到车外去,又开始挣扎起来,蔡琰忙放下帘子,背靠车厢逗弄女儿,引开她注意力。

队伍最终在甄府门前停下,邓季下马,到牛车中接手抱下邓珍,蔡琰也就下车,抬头打量这雒阳巨商家的府门。

不一会,得报信的甄俨、甄尧两兄弟急奔出,行礼:“不知使君至,迎迓来迟,恕罪!”

连蔡琰都不知道今日邓季为何突然拉着她母女一齐到甄府来做客,这兄弟二人当然就更摸不着头脑。

邓季哈哈笑道:“有事欲与贵府相商,冒昧来访,勿以为怪。”

甄尧今年才十六岁,甄府中万事都还由甄俨做主的,甄俨虽惊讶,还是急将邓季与蔡姬迎入门中。

待入府,甄尧欲使人领蔡姬母女往后院去,邓季阻止道:“今日事与蔡姬有关,无须往后院去。”

一个女子随男人们议事?如此也不是待客之道,甄俨略有些为难,犹豫着问:“若不然,某请出阿母、小妹相陪?”

邓季道:“强迁贵府入雒阳已七载有余,我尚未得与阿母见礼,实是不敬,今正适宜,只恐阿母怪罪来迟。”

仗着年纪小,甄尧陪笑:“使君虽未亲至府中,年节皆有送礼,阿母亦常感恩,只恨未有所还。”

说着话,已将邓季和怀抱女儿的蔡琰引到客厅中,甄尧便去后院请母亲、五姊出来待客。

甄氏姐妹五人,大姐、二姐之外,随迁往雒阳的还有三个,其中老三甄道嫁给征北都督徐晃徐公明,老四甄荣嫁给征南都督张辽张文远,家中现只剩最小的老五,也已年十九,家中正在准备择婿。

甄尧请出母亲、五姊之后,邓季以晚辈礼拜见甄母,又忍不住多看了立在甄母旁边的甄宓几眼,他没见过已出嫁的甄氏那几个女儿,不知道眼前这亮丽夺目的女子是不是历史上有名的那位。

与甄母闲话几句家常,邓季才请甄尧唤侍女领女儿到门外去玩耍。

甄宓不放心,更怵邓季的目光,也就随出门外,盯着侍女逗弄邓珍。

邓季今日来是有正事,蔡琰陪甄母小声聊着,他对甄俨道:“我观世间士子为通学识,尽求书文,常有一书千金难得之事,书籍如此大利,商贾何少贩者?”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但邓季开口发问,甄俨还是认真解释道:“抄写耗时,且易有错漏处,便有商者售,士子亦多以为劣,宁可另求书自抄。”

抄写书籍费时费力,难成规模,又容易出错漏,所以读书人多不愿意高价买商家出售之书,商家也不愿意再经营这种特殊商品。邓季点头:“正如此!然士人皆抄他人之书,便无错处?我闻昔熹平年中,中郎蔡公于太学门前立石,碑文拓七经为正文,以勘众书之误,雒阳往观士人数千,至车马拥堵于道。”

听邓季提到亡父往事,蔡琰止住与甄母的家常话,转首看过来。

甄俨兄弟疑惑中,邓季继续道:“士人一书难求,只因抄书易错且耗时,又无商贾经营。以某之见,何不仿造印章之事,以小制大,取木板雕文之阳字,再以墨印于纸,以之制书,若一书版成,三五日或可得千册,以行商售天下,岂不获大利?”

厅内甄俨、甄尧、甄母、蔡琰皆怔住,门外竖着耳朵的甄宓也面上一呆。

其实印刷术汉末已经有了雏形,至少出现了摹印和拓印两种,甚至早在先秦时就有印在陶器上的图案。

之所以雕版印刷这么简单的事情直到唐朝才正式出现,关键就是之前纸张的稀少和昂贵,使用未普及开来。

邓季在历史书上学过,知道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的简单原理,但之前只藏在心中不宣,第一个原因是他的工坊中制造出的纸张数量也还有限,满足治下所用,再外销一小部分后,剩下的数量也不多,能一批印制的书数量不大。雕版印刷的字与抄写的大不相同,别人只要看到,稍琢磨推敲下就能从印章上明白其中原理,轻轻学了去。

第二个原因就更不能对人说了。邓季前世小学时就已知道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并引以为傲;但上了初中,历史老师却一通批判浇灭了他与有荣焉的感觉,什么中国古代发明数不胜数,只有这四项发明备受西方国家推崇啊,什么火药打碎了骑士阶层、造纸术和印刷术方便了新思想传播、指南针帮助开辟新航路之类的,反正最后学到的结论就是,四大发明的好处并没有给中国,而是使中国远远落后西方国家。受那位老师影响,邓季都有些不知道让印刷术面世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当然,该出现的始终会出现,不会因他个人而发生根本转变,只要纸张足够丰富普及,印刷术早晚也一定会被发明出来。所以在需要用到的今天,邓季立刻就将它告知给别人。

想一想这项技术给士人们带来的便利,想一想其中的商机,厅中与闻的甄俨、蔡琰等都露出兴奋神色。邓季又说:“雕版之外,尚可制活字,以同等方块各雕一字,按需取字共组版页,用后可拆,需时再取,制版当能更易。”

今日既然道出雕版印刷,活字印刷也就没有藏着的必要,不过活字该用木、泥、铜、铁何种制作,优劣如何,就是工匠们日后去操心的事情,反正邓季还搞不明白。

邓季停口不言,甄俨才赞道:“使君之才,既能安民济世,又通细微巧变,世人难及也!”

听他这么赞誉,以邓季脸皮之厚也忍不住红了下,就如前世考试时靠作弊获得满分,被不明真相的新老师表扬时的感觉。

甄俨夸完,又问:“按使君所言造书售之,定可获大利,我甄氏当如何行事?”

邓季道:“今我已使雒阳令多雇民扩纸坊,多造纸备用;为征商税,治下各地正请雕工改制腰牌,他郡不论,河南郡雕工,我当令尽集于雒阳,待先造出雕版,以供印书,再改制腰牌不迟。书版制成,若得一二万册书,由甄氏遣行商售卖天下!”

对于已经成为富豪的人来说,钱财再多也已经只是数字而已,在这乱世,反有可能成为祸事的源头。邓季所说的雕版印书若成,获利定然丰厚得难以想象,不过甄氏不缺钱,反要担心太过遭人惦记。

商人在这时代可没有安全感,甄俨想想后道:“甄氏蒙使君厚爱,尚无以为报,闻前者征商税,是为补库用之不足,可知官府钱粮尚缺。雕版制书本为使君之策,甄氏得闻已有荣焉,不敢再与分利,此项全补官寺库用,以谢使君之恩!”(未完待续。)

391.乌龙

若非财政上出现赤字,前几日不会与田丰等在府中绞尽脑汁议定商税一事,也不会这么早让印刷术面世,甄俨表示不要贩卖书籍的分利,邓季自然高兴。

不过也不能就此无任何表示,印刷术不是可以保密的,变卖书籍的暴利只有初期,邓季本只想做一锤子买卖赚些补贴,以缓和今年官府财政困境的,甄俨能让利出来是意外之喜,邓季对众人道:“长沙商人刘绪冒生死之险,远涉江湖为司州请船工、购船料,近日荆州阻商道,方迁居入雒阳,我尚无以酬谢。今日之后,商行可于雒阳选址建书坊,印书售卖,前三年得利尽归官府,其后所获,可由刘氏、甄氏共分,纳商税外,官府不再占利!”

三年后书坊定然要多出很多竞争对手来,虽再难得暴利,但有官方背景在,却又是门长远的营生,便与刘绪分利也无妨,甄俨郑重谢过。

邓季再道:“书坊首批售书,以我之意,先仿太学门外熹平石经制七经之书,各印制六七千册;再添择士子难觅、孤少之本十余,各印千册,遣行商大卖于天下。”

蔡琰这才明白自家男人领她来甄府的目的———当世若论藏书,她亡故的父亲蔡邕几无人能比,而且之前赠与王粲的部分,都还在雒阳,熹平石经又是蔡邕主持刊刻的。

蔡琰自幼聪慧,精通音律、文学,记忆力也出众,便是蔡邕那些毁在战火中的书籍文章,她也还能一字不错背诵出几百篇来,若说要从蔡邕藏书中挑选士人最想获得的精品书籍,她自然最熟悉情况。

明白缘由,蔡琰便开口道:“父亲生前妙通音律,天下多传焦尾琴、柯亭笛雅事。士人爱音律者亦众,只多不得良法,父亲著有《琴操》一文,或可印售。”

对这些,邓季不懂,不过见甄俨这位儒商都眼睛发光,猛点头不止,想来是不愁卖的,便也同意。

虽生于商家,甄尧却也是饱读诗书的,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讨论中,同蔡琰、甄俨又迅速敲定下十余本书籍,加上六经正文,第一批要高价出售的书籍就已足够。

邓季野心勃勃要印制一大批书出来卖,敲天下士人的竹杠。然而熹平石经上刻的七经是《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本儒家经典,当初花费八年时间才完全刻完,内容已经很多,蔡琰提出《琴操》之后,又共议定《大学》、《谷梁传》、《孟子》、《尔雅》等近十本书,已经很是足够。若非司州如今工匠云集,自决定新制腰牌时起就开始招募雕工,且邓季并不要求首批书籍字迹如何优美,可以临时再培养一批新手外,根本就是项耗时长久的工程。

只是快要拍板决定了,门外又传来清脆的声音:“《史记》!”

邓季不明所以,甄尧抚额叹道:“阿姊,使君欲首售之书,不得外泄,时日紧迫,字不可太多。《左传》十九万字,我等都未提,《史记》五十余万字,何时方得制成版?”

听话明白邓季的意思,蔡琰、甄俨、甄尧商讨时,已把篇幅太长的排除在外,最长的《仪礼》五万六千多字,最少的《大学》仅一千七百余字。甄宓却始终还要分心关注侍女与邓珍,没想到这层,只听到这事心动不已,鼓起勇气在门外插言,弟弟回话后,才明白倒弄了个大乌龙,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幸好厅内人都看不见。

其实邓季只明白大概,更不知道各书有多少字,不过这个时候,想必门外丽人是难堪的,他主动出言解围道:“我雒阳书坊制版,各书皆需加标点断句。首批书籍,先高价售于外,待书价始降,再制兵书、各经售于治下。”

这位使君总不肯让治下百姓吃亏的,甄俨点头称诺后,邓季又道:“雒阳立书坊,为获利外我尚有二图。一者欲于六月立国,然外间闻我之新制者甚寡,印制各书之时,当于其正文后附大元新制之详细,使我新制得天下士人广知、共评!”

在这些经典书籍中加入大元制度的介绍,使得广宣于外,倒亏这邓使君能想得出。

“二者乡老之制,司凉之民尚多存疑,边地亦难知雒阳、举国之事。待书坊首售各书得获利,官府每月当再制邸报,上以通白易晓之文告近期内外大事,务分传至各亭,使众民得闻。”

这或许可开民智?甄俨又拜服,施礼:“今日方知使君之志,千古难及!只恨某平日耽于商事,难伺车驾前,为使君解忧一二!”

这世道商人地位低下,甄氏在邺城时,经营事尚只让管家奴仆出面,旁人虽多知晓他家是做买卖的,却至少还蒙着一层遮羞布。被邓季强迁往雒阳后,甄氏与官府合伙办商行,却是连最后的遮羞布也没了,甄俨就是商行的主事者,已完全沦为商贾,还好司州并不如何歧视商人。

之前甄俨将三妹许给徐晃,就已经和司州绑死在了一块,听他现在的话语,倒似看到新元前途无限,想讨要官职出仕的意思。

邓季想一想,还是以安抚为主,便笑道:“君尽心于商行之事,已为我解忧良多,再使他事操劳,恐阿母亦要骂我过苛!”

笑语一句,甄母乐呵呵地接话连称不敢,甄俨已略感失望,邓季才指着甄尧继续道:“然观君之弟,人才斐然,伺母极孝,虽未弱冠,已尽晓诗书,人情世故亦丝毫不差。若有意,可入雒阳县官寺中随县令先观摩政事,待冠礼后,当可为我分忧也!”

甄俨欲出仕并非为本身,有他这句许诺,甄母、甄俨顿时转欢喜,急令甄尧行大礼谢恩。

到这里,事情已差不多结束,邓季再陪甄母闲谈几句,便与蔡琰起身告辞。

出厅门时,甄宓行礼都有些慌乱,蔡琰还礼后,笑着从侍女手中接过邓珍。

甄俨、甄尧兄弟又送出门外。

牛车缓缓启动,待甄氏兄弟两返身回府,再看不到,蔡琰抱着女儿从车中探出头,呼道:“将军!”

邓季驾马靠拢牛车,弯腰附耳过去,蔡琰飞快地瞟一眼周边黑铁卫,轻声笑问:“将军观甄家阿姑美貌,可是心动欲纳入室?”

闻此言,邓季险些直接从马背上跌落,惊声问:“何有此言?”

看他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蔡琰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好一歇后,方翻着白眼问:“若非如此,何频频以目视她?岂不闻非礼勿视?惹人家阿姑羞怯失仪如此。”

邓季不能答。

这边邓季被蔡琰打趣,甄氏兄弟回府时,甄母亦在问女儿:“宓姑观邓使君如何?”

正是待嫁的年纪,之前又被邓季目光灼到,今日窘羞之极,闻听母亲突然这般发问,甄宓双颊滚烫得厉害,急嗔道:“阿母何意?孩儿还要去见嫂子!”

原来甄俨之妻有孕在身,显怀难到前厅来待客,所以今日出来陪蔡琰的才是甄母和甄宓。甄宓抵挡一句,不顾甄俨、甄尧兄弟的愕然惊讶,急借看嫂之名奔往后院去了。

邓季有妻,幼妹若许与他,只能做姬妾一流。不过若能结上亲,可比三妹夫征北都督徐晃更有用得多,巨富甄氏日后在司州再无须忧虑因家财沦为被宰的肥羊,而且人家眼看就要称帝,能得进入皇宫的还怕因姬妾遭人笑话?只是还不敢确定母亲意思,怕提出后被责献妹媚上,甄俨假作不解,疑问:“阿母?”

甄母抬手止住他,再对着两个儿子发问:“以汝二人观,邓使君之势今如何?司州可得持久?”

甄俨想想,按本心如实回答:“邓使君去岁败曹操,退袁公,平西凉,强势已成,天下无人敢再轻侮!若无大变故,司州至少可得数十年无忧!”

甄尧答道:“立元新制,近日雒阳人人共议,尚不知行之如何,然闻之者尽称贤,若日后真得如此行事,无人能再敌,卒兵早晚尽灭群雄!”

甄母才轻叹道:“立国之初,国君自限其权,此事古难闻。然其舍权如此,又处处施恩于民,或终得代汉再建盛世,难得又肯善待我等商家。反观袁本初势已大衰,或尚难敌过曹孟德,昔日邓使君与黑山共破邺城,使我家得弃袁南下,又受重待,实为幸事!宓姑幼时,有善相者观其面,言此女日后当大贵。今日使君频目相视,又出言回护,当已意动,他不日登基,若许与宓姑,正得应相者之言。”

甄俨应诺,既然是母亲亲自开口,便厚着脸皮,说不得也要亲自开口献上自己的妹妹去了。

————

大将文丑战亡,溃兵奔逃至中军处,袁绍闻之大怒,只是这个时候,往黄河北岸小翼探察的斥候刚好归来。

袁绍急招来问话,那斥候头目回道:“黎阳城外并无异状,只四门紧闭,小人等不得入内,乡野中多方打探,也只知十日前便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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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袁败

打探得黎阳并无外敌,却如此反常,又无半点粮秣送过河来,袁绍、审配都惊慌难安。

而此时,曹操大军已直逼过来,待两军遥相对望,曹操又复驻扎军马,只使人射书信上百封入袁营。

军士拾捡书信送至大帐,袁绍等共观,上书着郭图已暗降曹氏,袁军后路断绝,且即将断粮,劝降等语。

只看一遍,审配等就知晓书信上之事十有八九为真,袁绍吓得六神无主,军中上下也都哗然,大传此事。荀谌此时亦随在军中,荀彧改投曹操后,他已和荀氏家族彻底决裂,袁军中别人都可降曹,唯独他不可以,急对袁绍道:“文丑虽亡,吾军兵士尚多于曹操,不如聚三军,先破曹军,夺其粮草为用,再归河北问罪郭图!”

审配亦以为然。

郭图据黎阳反叛,顿时让大军陷入绝境,荀谌之言有理,袁绍急传令张郃、高览,各军明日上前,务要与曹操决一死战,敢后退者斩。

却不知张郃、高览二将,去岁冬季里曹操已多使人游说,以九品世家法暗诱得心动,之前所以一直不动,是因为家族尚留在河北。

袁军渡河之前,张郃、高览已得曹操使者暗告,让将家族迁往黎阳,当时二将都不知除自己外还有何人暗附曹孟德,更不知一直掌握袁军细作的郭图居然也如自己一样,虽听命行事,却都有疑虑。

此时得闻黎阳已属曹操,岂不是后顾无忧?

待袁绍令至,高览、张郃斩杀使者,自领军奔往曹操营去受降。二人还算知些廉耻的,没有直接挥师击袁绍中军。

自麴义逃离,河北大将中,淳于琼、颜良早已战亡,今文丑又死,张郃、高览再叛投,已是折损得一干二净,剩下些蒋奇之流,并不堪大用。

之前董昭、朱灵、辛氏兄弟、荀彧、郭嘉、许攸一个个弃他南下,已在自负雄才大略、德高名望的本初脸上扇了一掌又一掌,如今居然连郭图、张郃、高览也尽如此!

这三个人中,郭图执掌细作事,张郃在大戟士扩编前独领精锐大戟士,高览亦为四庭柱之一,尽都备受信任。

如此的信任亲近、重用之人,全弃之而去,我袁绍究竟何处不如孟德?

原来曹孟德是布下死局,诱我大军渡河启战!

如今的北方局势,要想称王霸,邓季才是最难缠、最根本的大敌,只有趁司州去岁之战后还未能恢复元气,先吞下曹操,将来才有再与关中抗衡之力。

可是现在,自家河北之地反倒要被曹操吞掉?

得知消息后,本初怔立良久,突然一口血喷出,摔倒在地。

审配、袁尚急扶探视,他已经晕死过去了。

张郃、高览领部叛投,本初中军只剩两万人马与些民夫,局势瞬间反转,反不如曹操军多,士气更是此消彼长得厉害,如何应对此残局?

好一会,本初才得悠悠醒转,双目无神地在审配、袁尚、荀谌等脸上来回扫视良久,最后软绵绵道:“聚大戟士断后,全军往燕县与显奕会师。”

曹操只怕一二日就要启战,白马已不可再持守,且大敌在侧,后路断绝,渡河归北岸也不可能,审配按袁绍吩咐,急匆匆拔军往燕县去。

只是这个时候,曹操又岂能不尾衔追杀?

一方已似丧家之犬,一方正士气如虹。曹军追杀下,断后的大戟士也只是略抵挡一二便溃败,不少人下马请降。再然后,虎豹骑追击下,大批大批的军士、民夫弃械跪伏路边求活命。

袁军一败涂地,溃军漫山遍野,曹军中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欢喜无限,四处收纳降众。

到最后,审配、袁尚、荀谌只领不足三千骑护着本初逃至燕县袁熙军中,其余军士或投降或溃逃于乡野,尽都失去。

大军败得如此之快,待审配袁尚等抵达燕县,袁熙也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局势败坏,根本不可能再与曹军交战,也不知如何渡过黄河逃回。赶到燕县,袁绍还是时昏时醒,待他清醒时,审配建议道:“邓慕安虽急立国,当不至观我军尽亡于兖州,使曹操势吞河北,不如西行求助!”

袁绍勉强点头同意,袁熙便趁曹军主力未至,全军再拔营往西南陈留酸枣县方向行去。

逃过酸枣,才能到河南郡地界。

于禁已得报白马大捷,袁熙军动,自也紧追再后,不过他士兵数量少,袁熙以精骑断后,徐徐而退,于禁留不住。

曹操留曹仁、张郃、高览继续收纳降军,自领万余大军又复追袁熙,曹纯虎豹骑之外,步军夏侯渊部行军最快,都在两日后追上于禁,再合力追杀袁熙。

多了虎豹骑和夏侯渊,袁军就开始艰难起来,渐渐被咬住,袁熙等只能轮流断后,与之死死苦战。

还未至酸枣县,为逃亡队伍开路的袁尚突见前面烟尘大起,不久后,大批骑军出现在他视野中。

只看一眼,曾经的惨痛教训就告诉袁尚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司州军,不过尚敌友难明,对方若也图谋自家这支残军,就真只剩死路一条了。

后有追兵,前遇恶虎,袁尚身边的军士也尽都惊魂失色。

黑袍长戟的大队骑士越奔越近,前面袁军士卒很快就看清对方军旗上绣着的下山虎。

好在待这支司州军奔至近前,当先一名魁梧甲士让挥旗停住队伍,出列喝问:“某乃邓公麾下虎牙军果毅校尉管亥!曹贼追军何在,我军可为汝等挡之!”

昔日的梦魇,今日也能变成救星,听到这话,袁尚顿时心头大定,急往身后指:“尚十里后与吾二兄接战不休!”

整支虎牙军就从袁军们身边驰过,轰隆隆往交战之地赶去,袁尚急也回头将消息告知袁绍、审配等,稳定下军心。

司州早有准备,决定不可让袁绍吞曹操,也不可使曹操吞下袁绍,袁曹两家斗得两败俱伤才符合司州利益,关东开战之后,为方便干预战局,虎牙军就移出汜水关,驻扎到邓季放弃的河南最东边的原武县。

可虽知袁绍、曹操都暗防着司州搅局,无论邓季、田丰、贾诩、徐庶,谁也没料到曹孟德竟然能暗中劝降郭图、张郃、高览三人,几乎只是一夜之间,袁绍就已兵败如山倒。

白马县附近,有虎牙军遣出的斥候每日探报军情回告,可袁绍败得如此之快,太史慈得知后就立即从原武出兵,也还是有些晚了。

幸好太史慈还是得保留下袁军最后一丝元气。待虎牙军赶至尚厮杀的战场,蛮不讲理一番冲阵,杀退夏侯渊、于禁、曹纯,三人都不敢再追。

太史慈也不欲为袁绍折损太多卒兵,退去追兵后,就护卫着袁军徐徐退往河南去。

待曹操得知,虽然恼怒斯役未竟全功,却也无奈,恐新得锐气再折于司州军,只得收兵不再追赶。

三日后,曹操再遣夏侯惇、于禁渡河收黎阳之兵、粮,然后北上围攻邺城,沮授只能拼死坚守,邺城危急,幸好河内荡寇军又至,吓退夏侯惇之军。

四月中旬,袁谭得知袁绍大军败,急领兵退回青州,济北之围得解。

有司州军在侧救援,邺城暂时难图,曹操便令留于禁守黎阳,招归夏侯惇、郭图,使曹仁发兵攻远离司州的平原郡,再补充乐进之军,令其自北海出兵攻入乐安、济南、齐国。

青州刺史袁谭动员治下,但已抵挡不住两路夹击,最终只能退兵入邺城,青州之地一两个月间尽为曹操所占。

也是在四月中旬,邓季亲自赶到卷县,继李傕、吕布、曹操、刘备、马腾、韩遂之后,又得面见乱世中另一位枭雄袁绍。

此时的本初已经再无半点枭雄模样,躺在榻上病怏怏的,奄奄一息如同随时都要断气,虽然看着凄惨,邓季倒不会同情他,只板着脸道:“袁公之军欲借道河南、河内归去,欲借我军保邺城不失,只需应下二事!”

自己已是一败涂地,邓季还要敲竹杠,袁绍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只道:“且说。”

邓季颔首道:“其一,无论军中兵士、文武,又或之后奔来之溃兵,凡欲留司州者,皆需允之,日后更不可拦阻其等家眷来奔!”

如今曹操势力大涨,想保住冀州,少不得要借司州之力,改与邓季结盟,邓季想必也不会过分削弱幽冀实力,听到这个条件,袁绍应允:“可!”

邓季再道:“袁公年事渐高,不可不备身后之事。公已大挫于白马,邺城若再起内乱,何以抵曹军?第二事,望袁公于此立嗣后者,邓慕安愿为见证!”

审配闻之大怒,瞪目斥责:“贼斯好胆!此袁公家事,与司州何干?”

袁尚亦难控制情绪,只是这个话题他需避嫌疑,开口不得。

随侍邓季身后的典韦举右手四十斤大铁戟,指审配喝问:“汝欲死于此乎?”

审配性情可不是能审时度势的,被典韦指骂,更怒不可遏,连声痛骂,太史慈、管亥等也尽怒,拔剑欲随典韦上前当场砍杀他。

邓季的提议已经严重干涉到冀州内部事,不过袁绍明白邓季的意思,是怕自己不治后诸子内斗,便有司州扶持,也再难挡住曹操北侵。

看着自己衣领上干涸的血渍、感受喉咙中未消散的淡淡腥味,袁绍在榻上轻叹:“罢了!审正南勿多事,吾恐命不得久矣,立嗣正当时!”

审配恨恨收声,邓季才喝回典韦等。

袁绍瞟过袁熙,这儿子是个实在厚道人,牧守一方没有差错,却少决断,不可立之为主;再看袁尚,相貌俊美招人疼,可惜晋阳兵败遭俘后人望大失,除审配外,部属不服他。

袁熙、袁尚都已不可立为后嗣,袁绍轻轻叹口气:“吾袁绍今立长子谭为嗣子,以承吾之志,尚望诸公辅之不弃!”

邓季道:“诺!司州自此当倾力襄助袁显思,定使其不为曹孟德所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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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猢狲

本初同意了两个条件,邓季便令人问袁军上下,愿改投司州者可自留。

袁绍这北方雄主的势力虽曾冠绝天下,可这些年来任人唯私、优柔寡断、家事误国等等,实在使上下离心者太多太多,若非败军溃逃时审配令大戟士仔细护卫剩下的文武,有些资本留下改投曹操的只怕要多不胜数。

如今迫于形势与邓慕安结盟,本初又同意将改投邓季者家眷送至司州来,底层士兵、民夫就有数千人不欲再随他北归。

过了几日,荀谌亦来请辞,他向躺卧榻上的本初跪地哭道:“某虽为荀氏子,然亦略知忠义,并不敢私行背离事,只因族中叛逃,天意弄人,再难得公亲近。某与阖族悖逆,或遭人弃,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乃与族中断绝恩义往来,立誓此身定不仕曹。河北经此大挫,又受九品法诱,幽冀世家恐多欲改投曹操,曹操更难敌,此一时之困,望公忍辱待时,后图再起。今厚颜请辞改投邓氏,一为观其新政如何,二为交两家之好,借其势助公敌曹,公切勿以为罪!”

自荀彧领家族改奔曹操,身为荀彧嫡亲兄长的荀谌不愿负背主之名,一个人独留在邺城,只是他的身份已尴尬之极,袁绍虽表示大度不怪罪,却再难得以前那样的信任。要知本初当初求入主冀州,还是荀谌以口舌说服韩馥让位的,就这样一位功高劳苦之辈,在邺城却已被边缘化许久了。

不是荀氏抛弃了他,而是他荀谌抛弃了家族,到现在,荀谌仍无怨无悔。

颍川曾有豪族唐氏,也就是邓季姬妾唐珞的家族。唐氏族中有位名唐衡的,成年后阉割入宫去做宦官,时来运转,因诛灭外戚梁冀有功,被封为汝阳侯,他的兄、弟也得任高官。唐衡贪暴,士人多不耻,他做宦官入宫之前,家中生有一个女儿,得势之后,想把女儿嫁给汝南士子傅公明,可惜傅公明坚拒不娶。被拒之后,唐衡又看上了荀氏子弟中俊秀多才的荀彧,欲将女儿许配给他。

荀氏八龙之一,荀衍、荀谌、荀彧的父亲荀绲为攀附权贵,同意唐衡这门亲事。为此事,荀谌多次阻拦父亲,又劝说荀彧勿娶,但都未果,最终这奸宦之女还是做了他的弟媳。

此事成为荀彧一生的污点,知晓的士人多讥讽、嘲笑。

荀谌有道德洁癖,荀彧娶妻事使他对父亲、弟弟都很不满,再经荀彧领家族背主另投事,就与家族彻底反目。荀氏虽在曹操处大获收益,荀彧、荀攸都得重用,九品世家法颁布时更位居一品之家,荀谌却也不会再去回归。

君子当温润如美玉,富贵荣华难污其洁。

就算到了此时,他也是来当面向袁绍面请辞别,交代清楚,并非暗自背逃叛主的无德之辈。

舍弃家族,荀谌本只想一心留在袁绍身边,奈何本初左右不肯再如以前那样信任,这是无解的心结。

去岁冬季里出使雒阳,得列席亲闻邓季的立国新制,对荀谌来说,冲击巨大,甚至几乎全盘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心中对这新元国滋生出无数的好奇来。河北已敌不过自己家族支持的曹操,回邺城又不会受重用,闲人一个,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留下改投司州,在外作袁绍的助力,同时去亲自参与、观察元国的新政。

十年前的旧心腹跪伏地上痛哭着请辞,袁绍闻之也感心酸,不过此时,他只能苦涩一笑,硬着心肠道:“相交十余载,非卿负我,实我有负于卿。友若此后居司州,得使邓慕安与冀州交好,便为我之助力!我与卿不得为主臣,亦可为良友。生逢乱世,天下守节持义者尚有几人?得遇友若,我已当无恨!待归邺,仲茂与家小不日遣心腹送至,无需虑之。”

友若是荀谌的字,仲茂是荀谌已经弱冠的儿子荀闳的字。听袁绍说完后,荀谌又跪伏痛哭流涕半天,还是看到袁绍精神不济,方才辞别出,第二日往投司州军中。

荀谌是曹营首席谋士荀彧的嫡亲兄长,本名门高士,又出仕袁绍日久,历事干练,再如新出仕者委任县令之流的官职完全说不过去,如今新元正缺人用,得他来相投,邓季自然欢喜,急送信往雒阳请田丰等定夺。

要立新朝大元,乡老院真正运作之前,阁臣、六部尚书等职位就需要先拟定人,这么多高职只能从现任的地方郡守中抽调,郡守一级官员就将极缺人用。

田丰等之前已共议,立国后,要将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三郡撤掉,右扶风大半划给天水、武都,再将剩下的合并为长安郡,以邓芝为郡守,杜畿、韦康都要到朝廷中央任职。

杜畿已经确定将是未经乡老院任命的第一批阁臣之一,韦康则预定为掌尚书台的尚书令,虽与郡守一样只是三品官,却管理书文诏令传递,乃是要职。

荀谌不是察举选入,应当成为邓季治下张义、韦康之后第三位出仕便任郡守一级的官员,不过不好就委任为地方牧守,田丰等再议后,认为待立国后,可命他为御史台之御史令,一边管理记录卷宗,一边熟悉司州各制度。

袁绍已大失人心,再经此惨败,连荀谌都改投邓季。见本初真不怪罪荀谌,一二日之后,还随逃至河南的部属中,武将冯礼、张顗,军中参赞阴夔、尹楷、李孚、梁岐等皆愿留司州。

麾下人才又一次大流失,不过此时此刻,袁绍一概不阻拦,全放任自由,并许诺随后送其等家眷与愿来的族人南下。

袁绍无心留人,而在河南的这几日,审配每天都阴沉着脸,见下属动辄便发怒斥骂不休。

审配性格烈直,又刚愎自重,对名节看得更重,原本历史上,官渡之战他两个儿子被曹操抓获,也没选择背离袁绍去保住儿子性命,最终为袁尚守邺城失败被俘,面北受刑。

审配心情大坏的原因,倒并非只是下面的文武投邓,而是邓季贼厮居然逼袁本初当场立嗣,而且本初选择的还是并不在场的袁谭。

或许立袁谭嗣后,袁绍是还防着归邺城前再出意外。

可不管如何,投袁绍之初,审配就因傲慢无礼被袁谭反感,所以才选择去支持袁绍宠爱的袁尚,此后便一直与袁谭作对不休,最成功的作为是说动袁绍将袁谭过继给亡兄袁基为继子。

出继之后,名义上袁谭已经不再是袁绍的儿子,而是侄儿。可骨肉终究是骨肉,袁熙无人主之姿,袁尚遭大挫使人失望,袁谭却在任青州刺史期间甚得民心,政绩甚佳。公正来说,三子中最适合在眼下危局中继承后嗣的,还是袁谭。

可袁绍选择袁谭,对审配来说就是最恶劣的局面,而且还是在邓季等当场做见证的局面下。

袁谭本来就很反感自家的,待本初身亡,他即位掌权以后,能大度不算昔日这么多旧账?

本初立袁谭为后嗣,审配的恼怒甚至还在袁尚之上。

对袁尚来说,父亲立大兄为后嗣固然恼怒,可随军的这许多文武改投司州,更为痛心。

这次出兵攻曹,袁谭为左路,袁熙为右路,袁尚随中军。袁熙不参与后嗣权之争,平日基本不扶植心腹,这次败逃至河南,荀谌之外文武选择改随邓季的都受过袁尚拉拢,已经对他大有好感的,甚至有的已经表露过心迹。

自晋阳遭俘之后,袁尚已不得再单独领军,只好借这次出兵极力拉拢文武,李孚、阴夔等人选择改投邓季,他在河北的势力再跌落许多,以后靠什么去和袁谭再争?

本来只要父亲未亡,袁谭未真正得掌大权,此事都不算完结,可因李孚等不告而别,希望已是越发渺茫,叫袁尚如何不恼怒?

可惜,无论审配还是袁尚,此时也只能恼怒而已。

邓季因四等民之策每到一地都会遭受大族有组织的抵抗,急切不能外取,曹操却非如此。这一战之后,袁绍局势大坏,要想接下来抵挡住曹操,不使基业全失,唯只有暂时借重司州之力。本初对邓季的承诺,审配和袁尚此时都没有改变的能力,至少要先保住大家吃饭的这口锅不被打翻。

事情就这样定下,待袁绍军万余军士、近万民夫全部从卷县渡过黄河,到达河内,由韩浩磐石军监护剩下路程,邓季再令太史慈冲入陈留,威胁张杨,传语收拢还在山野中藏匿躲避的河北溃军、民夫,愿归者都给借道,愿留者俱收留下。

直到五月初,曹操几路军马逼来,虎牙军才退回河南去。

为袁绍费心收拾残局,还得忙碌自家立国之事,时间过得飞快。

曹操则竭力巩固新到手的青州地盘,虽对邺城还虎视眈眈,短期内却不可能再发起攻势,卫将军府便命荡寇、威烈二军之外,各军勇卒全沐休一月,使其等各得归回户籍地投票选乡老,荡寇、威烈需助袁绍、防刘表,一次只能放半数勇卒的假,需要轮换着来。(未完待续。)

394.告示

比起河东的故居,南阳析县这边没有稍嫌拥狭的坞堡,没有近邻的喧闹声,偶尔听到的一两声鸡鸣犬吠都离得远,感觉很冷清。

今日天色阴沉,虽然比起河东住惯的坞堡,这边的视野更开阔,推门出来的张果却反觉得有些气闷,再回头看看茅屋,轻轻皱起了眉头。

一旦习惯原本的生活模式,就会对骤然的改变很不适应,觉得处处都不满意。就算张果身为勇卒,在这乱世中也觉得还是居住在坞堡里才多些安全感。

可惜,南阳还没有一个坞堡。

这边只有临近曹操、刘表的几个县有官府雇请民夫帮助建设坞堡,估计来年可以完工,而析县这些地方,就只能由本地居民自己出力了,没个两三年别想能成。

就张果的观察,这些本地南阳民对建设坞堡的热情并不太大,上工时拖拖拉拉,他都不知道还要在这茅屋中再住几年。

摇摇头,张果转身到厩中,抓几把干草丢到木槽里,靠槽呆呆看着家中劣马咀嚼干草。

没过多久,两岁多的儿子在屋内啼哭起来,声音很洪亮,接着是妇人急奔回卧室哄劝的声音。

儿子起床气很大,每天早上都要闹这么一出。

张果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他不是有耐心的,若回屋去,只会在那小子臀上甩几巴掌,再板脸唬上几句,多数时候只适得其反,吓不住孩子还要被妇人埋怨上几句,此时便只是听着。

妇人哄劝的效果不错,孩儿由嚎啕大哭转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待马儿吃完草,张果自偏房中搬出鞍鞯套上马背,再挂上惯用的朴刀,摸摸腰牌在衣带上,才回头冲屋里喊:“我去县里!”

与张果同样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儿冲出来,叫道:“阿儿哭闹,尚未及造饭!你且领阿儿耍耍,我这便下厨,食过再行。”

孩儿依然未平息下来,感觉到妇人要将他送到父亲手里,哭声反更大了,抱着母亲不肯撒手。

看这小子模样,早饭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做好,张果气闷着道:“一餐不食而已!”

便牵着缰绳要走,妇人急又喊:“勿急,今日恐有雨!”

妇人抱着孩儿返身回屋,翻出昨日吃剩下的两张麦饼,又取了蓑衣、斗笠夹在腋下,出门追上张果,麦饼塞到马鞍旁的褡裢中。

她抱着孩子吃力,张果自己接过蓑衣、斗笠,搭在马背上,又寻草绳来捆扎紧固定在马鞍上,试试不会掉落,再牵马上路。

张果本是兖州人,家中世代务农的,后遭黄巾裹挟北上,父亲亡于乱中,当时他与兄长都未成年,黄巾被公孙瓒击破后,又随母亲到涉侯国投奔邓季,一直到现在。

南下雒阳之前行四等民之策,母亲改嫁给一个农夫,兄长成年后也只是平民户籍,就留在河南肩负奉养阿母、继父的责任。

祖辈、亲父、继父、兄长都只是农夫,张果却自幼参与习武,长成后得选入勇卒,先加入武卫军,户籍原本定在河东,半年前又改分到横野军,户籍迁到这南阳析县来。

身为卒兵,本就要有随时搬迁家口、户籍的明悟,张果并不图守土之军转为正军后翻倍的薪资———同许多于河南长成的卒兵一样,张果的薪资历来由兄长在河南代领,算是未能奉养父母的一点心意。

他张果点头迁入南阳,真的不是为图好处,只是疙瘩大哥需要人填充新军,他自然受命来了而已。

因为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即便还没有见过面。

只不过,横野军卒兵虽多数时间留在军中,归家的时候少,然而新的邻居、新的环境,让他觉得还很有些不惯。

其实张果也知道,自家感觉新环境不舒服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对他们这些新搬迁来的卒兵之户,本地居民畏惧有之,亲近却不足。

就如同现在,他牵着马从屯中行过,相遇的百姓要么谄媚假笑着来打招呼,要么急躲开去,肯真心实意正常相处的一个都没遇到。

遇到打招呼的也只随口支吾两声,张果气闷着牵马一直往外行,路过村口处的新学堂,里面正响着朗朗读书声,几个无事的屯中百姓在学堂附近探头探脑。

夫子是本地入选的识字者,他们倒都不怕,不过发觉张果路过,就全偏开头去。

或许是对司州军以往恶名声的畏惧,或许是因多出户籍等级的田地被官收,或许今年春播时免费替屯中不在家的功民耕种,又或许是之前因受官府雇请为自家这等搬迁来的卒兵、监察建造新居,雇请之资却因今岁钱粮各处吃紧尚拖欠未付,感觉受愚弄怨气未消散。

就算子弟得入学堂,就算以前无地少地者得多分田亩,疙瘩大哥的南阳老乡们,对他们这些外来者都还有疑虑和隔阂!这与河南、河东区别之大,他在屯中能清晰感受得到。

百姓不肯来亲近,他们这些南下不过半年的勇卒对本屯邻居都还不甚熟,更不用说同亭、同县中人。这县中乡老,该如何选,选谁?

如今已是五月上旬,疙瘩大哥定下六月初一立国,乡老是定然赶不及到任的,卫将军府只限定功民们在七月底之前选出人,各地乡老在十月前至雒阳即可。

为选乡老,军中给假一月,张果本以为时间足够,说不定还能得暇回去一趟看望父母,但归家两天仔细盘算下来,这种情况下要投出自己的票只怕也不容易。

若户籍还在河东故居,寻一位心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自然不难,可这是南阳郡,本屯熟识的老人都没几个。

怎么选?选谁?

直到出了村子,踩着马镫骑上马背,张果还有些迷茫。

打马往县中奔去,沿途除百姓外,今日如他一般往县里去的勇卒也有不少,落户析县的卒兵全属于横野军,平日同为袍泽,不管认不认识,遇到都要在马背上招呼一声。

有的是为去拿票、投票,有的只是去看看票帖模样、规矩,遇到的大多数勇卒的目的地与张果都一样,渐渐的,汇集同路的人就越来越多,组成一支小队伍,进入县城时,已有二十多人。

大家齐往官寺去,有老差役在门前对张果等道:“票选一事,雒阳十余日前有告至,已张贴于官寺内侧壁上,诸公可先往观!”

不同于面向所有民众的告示,这道专门针对功民的告示只张贴在官寺之内,听闻他的话,一众勇卒都在外栓住马。

引着进门,那差役又问他等:“可有识文字者?需我请县吏代读否?”

包括张果在内,三四个人同时出声:“无需再劳足下,我等识字!”

那老差役便点头,将张果等引到官寺左侧墙壁边,指指墙上贴着的告示,便自回门前值守去了。

众勇卒挤到那告示下,一名今岁刚入军的年轻勇卒出声念道:“待立新制,乡老左右国之兴衰,不可不贤。夫功民者,百姓之首也,今又承为国选贤老之责,不可不慎察!投选何者,当左右三思而行,勿以亲而举,恶而避,若果为乡贤闻名者,其便否吾等之新策,或亦有可补益法度缺失之处?或亦可得观政而改其意者?故亲恶勿论,贤达为先。然亦当知,道途远阻,乡老尚需任三年之久,往返车驾不易,耄耋垂暮、身患恶疾者,避之。若功民意中难得人定夺,或勿自持户高一等,傲于百姓,能屈身折腰,寻访各亭民屯,下问交语于妇人童叟,日久定有所得也,只此无端辛劳,邓季愧之矣,尚望诸公助吾如前,受累勿怨!”

读完告示,张果和袍泽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俱都无声。

少年卒兵又轻声再读过一遍,才有人道:“投票不急,或可先往领票帖。”

于是一齐到主记处领取票帖。

张果拿到自己的票帖,小心观看,却是份中间折起的厚纸帖,打开纸帖,下面一页正中央写着“同荐……为乡老”几个大字,底部小字写着自己的户籍、属军、姓名和待填的日期。

领票时主记交代,这份票帖,投票时必须自己或请人代笔在上面大字中央填入选荐者的户籍姓名,下面小字部分填上日期,由持帖人自己盖上新腰牌印章。到揭票之日,由县长请监察为证,在官寺前当众唱名计票,投票者与得票者都需唱名。

要投票的现在就可以填写交给主记。看过先前的告示内容,本是来投票的几个都又将票帖塞入怀中,大家一起先离开官寺。

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张果与同伴们又退回廊下,仔细将票帖塞到贴身靠肉的地方,不会被雨水打湿,方才再出门。

未带雨具的还不敢就走,张果倒不怕,在马背上取蓑衣披好,戴上斗笠,又将两张饼就着雨水胡乱撕开吞嚼下,肚中有食,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才再爬上马背。

冒雨往家赶时,张果还在想,疙瘩大哥告示上说得有理,前些日子是否自家自持身份,矫情了些?南阳的新邻居们不肯来亲近,自己难道就不可以主动去相就、去结交?

票帖贴着肉,每一次马背起伏都能明显感觉到它,为了能问心无愧地交出它去,这一个月时间,别说本屯百姓,外屯、外亭自己都应该去百姓中寻访查问个遍。

虽然这次不能回河南看望父母,可谁叫他是疙瘩大哥的河南小弟呢?

斗笠下,张果的两只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难得一次踩着地上水渍、稀泥奔跑的机会,劣马的四蹄仿佛也欢快了许多,一人一马渐渐融入到雨雾中去,直到再看不见。(未完待续。)

395.入宫

大汉建安五年六月初一,晴空万里,邓季于雒阳之郊坛前东面设御座,南向,御座前设案几,上置冕冠衮服。

再一次赶回雒阳的太史慈、徐晃、邓芝、张既、成公英、杨阜、石韬等文武相随,邓季登坛告祭天地,礼成后,田丰率诸文武奏道:“告祭礼,请即皇帝位!”

随后,众文武簇拥邓季下坛,田丰、贾诩扶他至御座就位,太史慈、徐晃进冕冠、衮服,并助他穿戴起来。

群臣欲跪而见礼,邓季抬手阻道:“人寿本有限,何必自欺?何需欺人?且我立大元,皇帝非至尊唯一,余礼或可循古,万岁之称却当废,今止于此,诸卿口称陛下即可。”

这是事前就打过招呼的,于是田丰、贾诩以下尽不再呼万岁,行礼后口称“陛下”。

在这一天,邓季立国为元,改公元二百年的大汉建安五年为大元元年,以国号纪年,改雒阳为旧称洛阳,立为都城,立妻伍氏为后,焦姬、唐姬、蔡姬为夫人。

洛阳南、北宫城均有四座同向同名的阙门,门两侧有望楼为朱雀门,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郊坛礼毕,经南宫朱雀门回到曾被董卓焚毁又经工匠再重建起的南宫德阳殿后,邓季授官群臣,公布首批未经乡老院任命的阁臣,为田丰、贾诩、徐庶、田畴、杜畿,暂只五人,空缺二人。

武将官职多数照旧,只典韦一人改为执金吾。文臣方面,吏部尚书空缺,暂由内阁兼领;其余礼部尚书石韬,户部尚书张义,兵部尚书贾逵,刑部尚书张既,工部尚书缺,只设四品官之工部左右侍郎,辖工匠事的右侍郎为三崤山老石匠高立,辖商事的左侍郎为王玮。

朝廷中央六部之下,本还要设置三品官五位台令,不过前后几次议事下来,大匠令的职责与工部有重叠,最后又被取消,今只剩四令。尚书台尚书令为韦康,御史台御史令荀谌,国库台大库令赵昂,祭酒台祭酒令卫觊。

新晋的三品郡守官:撤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三郡,大部分地界合并为长安郡,只原右扶风半部并入天水、武都,以邓芝为长安太守;改河南郡为河南尹,任命杨阜为河南尹;升温恢为河内太守,升平阴令项文为弘农太守,氐道令严干升为河东太守,下辩令李义升为武威太守,长安令姜甫升为安定太守,云阳令庞延升为陇西太守,平襄县令姜冏升为天水太守,安邑令贺金升为武都太守,原太守中只成公英、韩嵩二人职位不变,北地郡还是未置太守,事务暂由安定太守署理。

之下的四品大县令:阎圃为洛阳令,李孚为长安令,原河东猗氏县令韦诞迁为河东安邑令,阎柔为河内怀县令,梁岐为天水冀县令,阴夔为南阳宛县令,尹楷为武威姑臧令。

众官定夺下职位,邓季又以邓仲为宗正,管皇室谱牒事,无品秩;董遇为宫学教习长,管宫学教导,属祭酒台所辖,官四品。

到这里,大元立国诸项事完毕,众地方文武才辞别新国新君王,离开洛阳各赶赴往的自己职位所在地。

汉室留下的洛阳皇宫,分为北宫和南宫两个部分, 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相连,两宫遥相望,双阙相距百余尺。南宫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与平城门相通而直达城外,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最为尊贵。

南宫自秦吕不韦便开始经营,西汉高祖刘邦初都洛阳,后虽迁都往长安,也修葺不断,东汉又立都洛阳,这里就一直是朝廷处理政务的地方,到现在已有四百多年历史。从六月初一起,洛阳城内议事之所由卫将军府迁到南宫德阳殿,平日阁臣小朝,逢五沐休,逢十大朝。

已经赶制了好几个月的大元新钱,也自六月初一由户部和工部联合发放出去,同时回收汉制五铢旧钱。

忙碌到六月中旬,工匠才将皇帝后妃寝居的北宫也收拾出来,邓季全家迁入北宫,只邓涉、邓漳兄弟俩被踢往宫学内居住,平日随一等功民子弟共同就学,只许每月月末回宫居住三日。

大元立国,作为政务中心的南宫只有执金吾所属之黑铁卫甲士值守,并无一名宦官、女官,只北宫除黑铁卫值守外,尚选自愿的功民之家妇女入充任女官执事听命,除各妻妾子女居室自选人外,其余女官都由皇后挑选入宫,不过女官数量邓季只给伍氏二百人的上限,可以维持宫室就行,毕竟从此以后她们都要家中自己掏钱付给薪资。

就在称帝搬入皇宫的第三日,甄俨独入宫求见,自请送妹侍奉君王,邓季老脸一红,随即点头同意。

自古以来,任何一位成年皇帝登基之初都免不了要广选美女入宫,大元虽行事与众大不同,下面人等却出于各种目的勤献殷勤,紧接着甄俨,卫觊送族妹、张义又送女儿充入宫闱。此三姝之后,还有更多的臣子想要送妹、女入宫来,情真意切求请不断,就连没有官职的普通功民之户,只要家中有貌美未婚配之女,得知宫中选女官时,也多遣来参选。

接下张义之女后,献女人的臣下又接踵而至。上至郡守台令,下至九品官,来者实在太多,到最后,直唬得邓季脸色发白,心想如今妻妾并不算多,焦沁等都偶有幽怨之色,要真搞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自己就算再龙精虎猛百倍也只有被榨成人干的份,太多女人浪费,她们多数时间只能空守居室不说,以后还得为产下的子女置办私产。皇帝的薪资虽高,要想家眷子女日后全都过上富足生活却也不易,自家定的制度,总不能带头去破坏、去贪腐国库。

想通此节,非但自己必须克制住,恐怕还得多事给后任们也设下高门槛,便在众臣属请收美中将蠢蠢欲动的色心硬生生压下去,三姝入宫后,忍痛将后面的全拒绝不说,又于北宫内立碑,刻字留训诫如下:妾姬虽分高低,然亦父母所养,不可不悯,自邓季起,大元皇帝凡纳后宫,皇后之外无论何等,日常用度外,各当岁给千石谷米,或为私房养老,或补馈父母子女,任其自决。

立下这块碑石训诫后任,再有人提及送美入宫事,邓季便以之自嘲道:“今年岁入与去年仿佛,我之薪俸不过四万石加少许钱物,各女岁给谷米千石,尚要付资女官、教养孩儿、置办私产,实再养不起多余。”

便是挑选入宫中的女官,邓季也叮嘱伍窕只要五官端正即可,尽量别选貌美者,免得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又多增加些花费出去。

听闻皇帝哭穷拒纳美女,倒将焦沁、蔡琰、伍艾三位旧日姬妾引笑得跌倒,就连被强纳至今少见笑容的唐珞也忍不住莞尔。

伍窕则抚额对几名姬妾笑叹:“此一项,倒不知是使家中花费添出许多,还是反省费些?”

蔡琰好一会才止住笑,又道:“别者不计,若岁给千石,已胜于四品县令薪资,妾倒可为珍儿攒些私房,只不知陛下是否真付?”

孩儿邓仲不在宫中,焦沁心虽挂念,日常却少无数事做,每日休闲,心情也放松许多,听蔡琰话后,白眼道:“他自留碑文于宫内,当不至再厚颜悔之不与。”

几名姬妾笑闹之余,倒都计算起每年能得的千石钱粮该如何花费,唯只皇后伍窕没有半点———夫妻本是一体,之前姬妾如附属物般,无私有财权,邓季既然再开此先例,只有等着薪俸支付完别人的,剩下的才属于他夫妻二人。

在中国,模仿向来都是自上而下的,皇宫中姬妾给资的消息传出后,洛阳城中许多达官贵人家为家宅安宁,也渐渐随之模仿,不过究竟是好是坏,一何人可知?

六月初一立国以来,万事待决,各种杂事仍然繁多,邓季这位新大元皇帝都忙得不可开交,整日留在南宫,多无暇回北宫,偶尔归去也是疲惫不堪,只在焦沁等处倒头就睡,无心享受温柔乡。直到大小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想起饱含眼泪拒绝各方美女入宫的苦楚,新训墨迹未干,色心又大起,再回北宫之夜,便令人招甄姬来侍寝。

这位甄氏姊妹中的老幺,亦如蔡琰般通读诗书,应对见识有时尚在邓季之上,使人惊奇。

虽然初啼之夜,含羞带怯很有些不堪挞伐,却也让邓季享受到不同的滋味。

这位新收的佳人,初承欢之夜羞意远甚别人,然而即便最难堪时,贝齿紧咬着下唇,一双又长又匀称的美腿也死死盘在邓季腰上,让他畅美难言。

新人新体验,就那美腿妙臀便直让邓季把玩了一夜。

到第二日,邓季小朝归来,又发现这位甄姬羞意非但未止,反甚于昨日,便于伍窕等面前,也是一个眼神就腮飞双红,更惹得他蠢蠢欲动,是夜再御,算得享尽艳福。(未完待续。)

396.敌袭

眼见夏去秋至,骄阳却愈发炽热起来。

刘辟披着厚厚的鱼鳞甲,就算呆在营房内,汗水也将甲下的后背衣襟浸得湿透,身上湿漉漉的。

营房内温度也很高,周边不当值的卒兵大都光着膀子进进出出,自家却要注重仪容,真是累人。

昔日身为一方贼渠时,要披挂便披挂,要光膀子便光膀子,岂有如此麻烦?

只是现在身为大元之校尉,总要在军中多做些表率,不好再如旧时随意。

高温下实在太难受,这鬼天气,来场豪雨降降温该有多好。

提水囊再灌几口凉水下肚,才稍微好过些,不过坐立都不耐烦,才想着自家在营房中都如此,城楼上顶着烈日值守的下属又如何?

“亲卫,再往各城楼送两桶凉水!”

吩咐过后,刘辟觉得营房实在已呆不下去,还不如再到各处去巡视,顺便吹吹风。

校尉有亲卫五十人,除去送水的十余人,他又吆喝剩下的备马,准备再出营。

这样高温天气下,战马也很不耐烦,几匹马甚至还昂头反抗,拒绝离开阴凉的马厩。

“呜!”

两名亲卫还在与马儿较劲,刘辟耳中却似乎听到一声牛角号声,急喝:“禁声!”

是高温导致头晕,产生了幻觉?

“呜!呜!”

后面再响的两声却不会再怀疑,而且是南城楼方向,刘辟顿时吓得跳起来,旋即咆哮出声:“咿呀!鸣号,聚卒兵!”

安稳了许久,今日竟有敌情?

刘辟令下之后,营中牛角号马上响起,远处雷薄营中亦如此回应。

看着卒兵们一个个还在手慌脚乱往身上披挂衣甲、提取长戟,暂时聚不起队伍,刘辟不耐烦再吼:“各曲集结毕,自往防区!亲卫,走!”

亲卫们提起马鞭,狠狠在尚反抗的马儿脖颈上抽几下,几匹战马便都老实下来,众人立即上马出营。

高温下街上行人本不多,听到各处号角响,马蹄轰隆,少有的几个也四散着躲避。刘辟扬鞭打马疾行在最前,嘴里尚不住呵斥:“避开!速避开!”

敌情来得突然,他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时就赶至南城楼上。

新野为光武帝刘秀前期起兵的中心,也是邓氏之祖邓禹的故乡,虽只是小县,却也设有四门。

刘辟与雷薄守新野,分别在各城头各驻一曲人马,不过平日各曲都只留一屯人在城上,其余多呆在军营中,少数沐休归家。

如同往日,南城有一屯戟骑校,一屯射声校,已能处理一般事故,就只怕敌人来得蹊跷突然。

幸好,他领着亲卫快马赶至南门下,也还未听闻有厮杀声。

看城门已经紧闭上,刘辟还是心中一紧,又急下马背,狂奔上城楼。

无须值守的两位百将再多言其它,刚登上城墙通道,刘辟还大口喘着气,却已经从墙垛中看到正南方向的淯水河道上,一艘又一艘的艨艟战舰正扯着帆、划桨逆流而来。

荆州水师!

想必河面不甚宽广,更大的楼船调头不易,并没看见楼船踪迹,来的全是艨艟、先登,视野中已有七八十艘,尚看不到船队的尾端。

看清敌情后,刘辟反倒不慌张了,对跟跑上来的一名亲卫道:“速往宛城报于将军,刘表水师北犯,已至新野!”

“诺!”

那亲卫领命,又调头跑下,自取马往北门出城。

刘辟看一眼城头上向后飘展的旗帜,便知这个时节,刮的还尽是东南风,敌船虽逆流而上,却是顺风,速度并不算慢。

视线尽头的荆州水师战船还在源源不断向着新野开来。

没多久,雷薄和最近刚上任的新野县长李圭赶至南城楼上,一起数着刘表军来的船数。

守备南门的两位军候也聚集起本部卒兵,赶至城楼上。

“近三百之数!”

到荆州水师前队离新野城二三里水路时,后面的战船才终于不再见,李圭嘴里轻轻报出敌方船队数量,再问刘辟:“可敌得过?”

这位李圭字伯玉,乃是司州老人,邓季当初从匈奴骑手中与唐珞等一起救下的,可惜见识很有限,历练到现在才被委为一方县长。与他同时同样原因投奔邓季的文武中也只有韩浩一个出彩,其余多难得以政绩拔赏:淳于珏任巩县令多年,到大元立国才得因资历赏为四品的河内郡丞;张烨本任为华阴县令,于河内宗贼乱时弃官逃奔张晟,张晟兵败后自尽身亡;陈豫也只做到和李圭一样的五品官,现在是陈仓县长。

淯水不如江、汉宽阔,船只太多就会显得拥挤,张辽等之前已经推演过,若刘表水军大举北上,由刘辟、雷薄死守新野,只要拖延一两日,待横江军至,就在上游用连锁小舟载薪禾,燃火顺流烧之。

孙观的横江军虽还未成型,但驶百十艘小艇的人还是找得到的。

宛城有威烈军张辽三校人马,还有横江军在,其余横野军在顺阳,骁骑军驻鲁阳、梁县,少者二三日,多者十余日既可来援,二三日如何守不住?刘表是要派军来送死!

刘表军虽众,近三百艘战舰最少可运输军士两万,只要有准备,刘辟、雷薄却并不惧怕,听到李圭的问话,异口同声答他:“我等且惧敌焉?”

说完,雷薄才再遣军士往报张辽敌军的大概规模。

李圭又问:“我闻恐冲车破门,守城当以沙石填门洞,此当遣人行事否?”

刘辟摇头:“勿急,且再观!”

倒是刘辟校下一位叫李无病的百将插言道:“余者尚无需忧,然当防城内大族人家暗通外敌!”

雷薄点头道:“此言甚是!”

刘辟也醒悟,南阳新占之地,大族与刘表关系紧密,行四等民之策后,大族多半迁走,然也有些留下来的,虽已被拆散安置,要汇集起来力量也还不容小视,若在城中起乱,就要坏事。

得了李无病点醒,刘辟急遣人往尚未发现敌情的北门、东门传令,抽两屯戟骑卒兵于城中协助差役各处巡查,防止起乱,又让李圭去动员百姓帮助守城。

知晓新野城中只有两校卒兵防守,荆州水师大摇大摆地在城南二里外停船下人。

花费两个时辰,前后下船军士足有万余,然后才在城外扎下营寨,战船尽停于淯水中。

发现刘表战船时已是午时末,到扎下营寨,天就已近黄昏,攻防战恐怕要明日才会开始。

自家援军不两日就可赶到,刘表军拖沓,刘辟、雷薄更是喜闻乐见。

且幸有李无病提醒,当天傍晚,巡查士卒于城西民宅附近发现有人在偷偷汇集,上前喝问,顿时引发一场械斗。

果真是城内文氏、马氏两族人家与刘表暗有沟通,准备里应外合,却被识破得早,聚起的人数并不多,现场十余人很快就被赶至的卒兵围杀,见事泄,剩下的漏网之鱼全逃回家中,紧闭门户,再不敢外出。

差役领着卒兵一户户搜捕余下者,凡敢反抗的,都就地格杀。

主事者也被俘虏,是个不经事的,很快就审问出来,其等准备夜间于城内四下点火,引司州军大乱,再偷取西门,助刘表军取城。

刘表军离城尚远,捕杀内应动静不算大,城外多半听不到,刘辟倒灵机一动,寻雷薄道:“我等或可将计就计!”

雷薄颔首,令卒兵寻城中偏僻处不与周边房舍连接的民居,保证官寺事后赔偿一切后,强征用了七八家房屋,搬出家具用物,到子夜时分,尽点起火来。

刘辟、雷薄又令卒兵四下呐喊狂叫,作混乱厮杀状,将乱贼尸首穿戴上卒兵甲器,尽陈于西门下,抓到的俘虏也在西门下斩杀。

不多时,西门城门洞开,刘表部将吕公先领兵杀入,剩下的司州卒兵慌逃离开西门,只有上百穿戴如百姓的内应留下。

此时天黑,吕公只借火把看到地上陈尸、血迹、丢弃的兵器,如何详辨?急领军入内。

待其部两千人刚入内,后面一声号响,之前引路的内应们尽扑入道旁民居中躲避,城墙上、民居屋顶上已站起上千弓手,尽开弓乱箭射杀。

吕公绝望中,又听得战马轰隆,刘辟亦领戟骑校铁骑碾压过来。

洞开的西门没多久又复闭合上,入城吕公部二千余人,无一人得活。

刘辟、雷薄当夜大挫荆州兵锐气,只是天明登城楼再看,一夜之间,淯水河上刘表水师已少了大半战船。

二人顿时惊疑难安,不过城外刘表军经昨夜之挫,只老实呆在营中,再不来攻城。

当日晚间,张辽快马信报至,其闻刘表军北犯,便领部往援新野,途中,忽得报文聘、张允新野外经湍口行入淯水支流湍水,再经湍水入涅水(注),至涅阳下船,轻取涅阳后,再杀往宛城,其军有万五之数,恐孙观水军挡不住,他又领所部回救宛城去了。

在此消息之后一日,比阳县长亦有快马报信至,江夏黄祖部将苏飞领兵上万经陆路杀至,其只能动员百姓坚守,然苏飞军绕城不顾,径自往宛城方向去了。

注:湍水,今白河支流湍河,因上游水流湍急而得名;涅水,今白河支流赵河,注入湍河后在新野外入白河。(未完待续。)

397.骤袭

自邓季从刘备处讨要回南阳,刘表虽因司州势强,孙策、刘璋、张津又骚扰不息,未敢用兵于汉水北,斥候却已派出无数,早将北南阳状况打探得清楚。

因此,刘表也就知道,四等民之策所行之初在南阳确实有些阻力,可毕竟当地大族势力已衰弱了太多,随着邓季屯重兵于此,再无族敢跳出来做宗贼。凭当地大族的力量已抗拒不了邓季,随着时日渐长,四等民制反有在南阳扎下根来的势头。

只要邓季扎下根的地方,外人想要再图就异常困难,曹操、袁绍等辈就是前车之鉴。而他居然还在宛城兴建起船坞,造船速度之快让人难以置信,眼看着马上就是大江上下第三家拥有正规水军的势力了,对南郡、对整个荆州的威胁已变得越来越大。

邓季非张济、刘备可比,现在的南阳已让刘表坐卧难安。

邓季在六月正式立国称帝,自谓忠于汉室的天下士民无不痛骂,没多久,天子又有使来传诏,令刘表讨逆贼伪元。

原来司州助本初归邺城后,袁熙受父命自回任所,以幽州军协守渤海郡,邺城又得徐晃襄助,曹操在冀州只取下一个清河国,只要邺城未破,就不敢再继续往北用兵。

如今邓季反倒是袁本初的后盾,郭嘉、荀彧、许攸等商议来商议去,也只有先骚扰得司州自身难安,无力救袁绍,才能将幽冀二州完全吃下。

为此,曹操又请天子连下诏令给刘表、刘备、庞真,令其等讨贼逆邓季。

老贼庞真得令,晒然而笑,袁绍败于白马后,为了示好,邓季称帝时他尚遣使道贺、自请为外藩,得了汉天子诏书,直接传往洛阳去,还让使者问邓季:“公已贵为皇帝,今庞将军为大元抚并州,可得称王否?”

邓季当时无语,勉强回道:“皆可随意。”

使者离开后,内阁才又商议,亦认同邓季的回语为结果。

再过不久,庞真自称赵王。

而天使至汉中,刘备得诏后答道:“恨不得即为天子讨贼逆,只栈道已毁坏,一时难进兵,待得修复,必讨关中贼逆!”

使了拖字诀,刘备又遣人随天使送贡物若干回定陶,后钟繇向曹操建议:“刘玄德已难附元,正当笼络,不如厚抚之。”

曹操同意,请天子查皇室谱牒,再遣使承认刘备为汉室宗亲,天子皇叔,官授汉中太守兼凉州牧。

最后的虚职凉州牧,已是明晃晃地唆使刘备向北攻伐元国,可惜传到汉中后,刘玄德虽千恩万谢,北伐一事却始终搁置不提。

庞真、刘备的反应都是后话了,三份传出的诏令唯只刘表认真履行,一来要借此再聚人望,二来本就与邓季成仇,南阳水军又在一天天壮大,正要破除威胁。

待与蒯越、蒯良兄弟仔细谋划定,便遣水陆军北上,至新野分兵,蔡瑁、霍峻、吕公领军明取新野,张允、文聘经湍、涅暗袭宛城,又令江夏黄祖遣军从陆路直袭宛城。

刘表等亦知元军善战难敌,所以新野、宛城都早联络有内应,宛城还定计诱出张辽后再暗袭,二城能得取到自然好,荆州军弓兵最多,得城后甚利防守,以之为凭或可将邓军逐出南阳去;若不能取城,至少也得毁掉宛城的船坞。

文聘其实就是宛城人,不过早在张济入宛时,其族就已迁往南郡。荆州军甚熟南阳水道,他与张允趁夜暗入湍水、涅水,河道渐窄时下船改行陆路,天未明即围涅阳,轻松攻取县城,甚至都未让城中官吏差役走脱一个,此后打开城门,许进不许出。

为这次暗袭,刘表早在南阳广布细作,宛城外潜伏的斥候不久亦送报至,张辽离城南下救援新野去了。

此时兵贵神速,文聘、张允留二千水军守船和涅阳,大军立即飞扑宛城。

涅阳与宛城相邻,按后世计量单位,两下相距二十八公里。

这次实在是有心算无心,文聘大军行军途中,被乡野百姓发现,才有沐休归家的横江军卒兵飞马告于宛城,但此时文聘离宛城已不足一个时辰就可到。

张辽离开后,孙观负责城中军务。

孙观得报,急令侦骑再出城探查,其余只来得及将船坞中众多船工木匠迁入城中军营,又令张虎将战船尽驶往淯水对岸去躲避。

船坞中各种物资又多又沉重,已根本搬运不及,纷乱之中,船工、木匠、卒兵只将轻巧些的普通船料全部搬完,龙骨抢运回五六条,文聘之军已到。

这时候,韩嵩与新任宛县令阴夔,才刚领着郡县官吏离开官寺,开始四下动员百姓,差役们也还来不及巡查防乱。

刘表此前各种准备,在汉江上通过小船暗运兵往来,防被侦之,就是要打南阳个措手不及,突出一个快字,文聘大军来得快,城内内应的动作亦快。

刘表在宛城的内应是张氏,与南郡张允之族本同宗。

张氏不似新野文氏、马氏,孙观尚不知文聘至涅阳,其等便已先做好准备。

文聘军至城外,马上就分为三路,各往宛城南门、西门、北门外。

文聘到就立即分兵围城,北门外最后一屯卒兵还在轮换着共扛一根十余丈长大龙骨,拼命往城门赶,城楼上的守军视野中却已见荆州大军围过来,齐声喊叫他们丢弃巨木,迅速回城。

负责搬运这根龙骨的卒兵百将刘通眼见距城门已不足一里地,如今水军船料难得,尚不肯舍弃,只催促卒兵们加快脚步。

按汉制,这根龙骨重在七八千斤左右,卒兵们是用二十余根木杆分担重量,重压下尚要保证步伐一致,又如何快得起来。

荆州军虽少马,前哨却亦有近百骑兵,待进入视野内,发现城门未闭,城外还有尚扛着龙骨的卒兵们,顿时驱动战马猛扑过来。

龙骨虽难得,卒兵性命却更宝贵,且再犹豫下去只能人木两失,局面已经如此,刘通无奈,终于用他的凉州话大声喊出:“止步!待令至三,齐弃木!”

越慌张越要出错,要是太急恐要压翻几个,他先大声喊过两遍,待卒兵停住步伐准备好,方再喝:“一、二、三、弃!”

“嘣!”

重木坠地,地面都震动了下,好歹没人受伤,扛着木杆的全得安全卸肩,刘通吐口气,最后不舍地看地上木料一眼,再急指城门:“速归城!”

荆州军前哨已疾驰而来,卒兵们全放开脚丫向城门狂奔———为在这炎热天气下抬回重木,他们全裸着上身,也无人带碍手碍脚的兵器,跑起来倒快。

城门上下的袍泽都替他们捏着汗,不过万幸之前离城门已近,看速度应该能在敌骑之前入城。

北城下值守的百将是彭虎的族弟彭林,他站在最前挥舞着胳膊高声催促:“快!快!快!”

彭林身后的卒兵们都已经准备好,只待刘通屯进入,即将城门闭合上。

城楼上弓卒们已弯弓搭上箭,准备射杀后面追来的骑兵。

刘通屯跑在最前面的离城门已只有二十余步,后面的骑兵却还未进入弓手射程,彭林已经放心得紧,迎面飞奔来的刘通却突然脸色铁青,只是急奔中喊不出完整的话,急停下身子怒吼:“身后有贼!”

一声吼过,他又再度提脚狂奔过来。

彭林转头看去,街道上不知何时已有三四百提刀枪的百姓向这边扑来,最前排几个竟然已进入门洞中,他转头的瞬间,刚用力将长枪刺入注意力一直在城外的两名卒兵后背。

“啊.......”

袍泽临终的惨叫惊醒彭林部其他卒兵,回头观时,一个个目眦欲裂。

在城中听闻各处号角响,张氏主事者便知荆州军已至,将合族能拿得动刀枪的男丁几乎都发动起来,之前就议定在北门接应荆州军入城的,其等赶至,见城门竟然还未闭合上,城门处卒兵人少不说,注意力还全都集中在外面,倒真是天赐的良机,立即就令动手。

事发突然,张氏男儿们顺手又放翻几个卒兵,彭林以下才调整过来,咬着牙舞刀盾器械上前与之厮杀混战。

只是彭林虽为百将,为布防却已将下属大多派上了城楼去,门下就剩一队加彭林一个百将,三十二人而已。

城墙上弓弦响、荆州兵前哨的马蹄声,都已能听见,彭林奋力格挡着如林的刀枪,心中大叫不妙。

而此时,刘通屯蜂拥入门。

可是他们全光着膀子两手空空,没甲胄、没器械!能做什么?

彭林这样想着的时候,刘通已从他身边跑过,疯子般扑上前,单手抓住一名内应持刀的手臂,随即一个头槌撞在对方鼻上,劈手已夺过对方手里的刀。

彭林还来不及喝声彩,刘通手里刀未拿稳,侧面另一人已挥刀向他脖颈劈来,左右拥堵已避让不及。

眨眼间,刘通急抬空着的左手挡在脖前,这一刀就砍在他小臂上,顿时就骨肉俱断。

“呜哦!”

断臂的刘通怒声嚎叫,右手的刀却不迟疑,反手先捅入对方肚腹中去,再用力拔出来。

周边的人都看得清楚,剧痛让刘通眉间、鼻上瞬间布满汗水。

那左手断臂还有一层皮连在手肘上摇晃,并不掉落,露出的断口白的是骨,红的是肉,略发黑的是血。

右手把出来的单刀同样在滴血。

摇摇欲坠的身躯未倒下,刘通在放声怒吼:“后排闭城门,余者向前,杀尽贼辈!”(未完待续。)

398.退敌

刘通嘶吼声中,后排的卒兵不顾其它,先将两道城门合在一起,担上门杠。

刘通屯的卒兵们或拾捡地上器械,或就这样赤手空拳亡命扑上,与彭林屯下一起拼命抵挡,与敌混战,不让敌人再前进一步。

城楼上已经发觉不对,弓卒们纷纷掉转头,射还在门洞外的内贼,其余刀盾卒则顺着楼道飞跑下来。

城门闭合上,城外荆州骑只能悻悻勒马先离开,城外暂时无威胁,城楼上回头施射的人越来越多,顿时乱箭如雨下,地下内贼们纷纷惨嚎着倒地,更后面的急寻可遮掩处躲避,很快就空出大片空地来。

刘通站在那里,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摇摇欲晃,可就是强撑着不肯倒地,卒兵们拼死保护下,也再没一个敌人可以靠近他。

混乱中,有彭林屯卒兵将器械让给光着膀子的袍泽,撕下自己衣襟替他草草裹住断口。

手中没有武器的光膀子大汉们,有的以胸膛抵挡刀枪为后人争取机会,有的临死前还扑抱翻一个死死咬着对方的咽喉,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的卒兵让门洞内的张氏内应尽胆寒,待发现与后面已经衔接不上,更失战意,开始被一步步逼退出去。

刘通屯更多的人得拾捡到武器,上前加入抵挡。

这只是一小刻的时间,城楼上奔下的卒兵才刚赶到,开始加入战局,围杀门洞内贼人。

张氏聚起的族人本是乌合之众,见大势已去,夺门无望,前后被围,顿时大溃,齐冲散奔出门洞,最后几个反应不及的全被砍倒在地。

只是刚冲出门洞,准备四散逃回城里,城墙上又乱箭齐发,钉倒大半,余下的见已逃不脱,纷纷扔掉武器跪地求活命。

之前混乱拥挤的门洞才变得宽松起来。

厮杀的敌人转身逃跑,彭林急抢到刘通身边,扶住这位其实还不太熟悉的同僚。

被他一扶,刘通整个身躯的力量顿时就倾压过来,彭林急以肩膀抵住,嘴里放声嘶吼:“医匠!医匠!”

刘通斜靠在他身上,全身冒着冷汗,反倒安慰起他来:“我等逢战死可入三崤山,残躯得为监察,尽无需忧虑!”

待孙观得报赶至北门时,乱已平息,只得派人四下抓捕张氏贼人。

刘通屯伤亡颇大,二十六人当场身亡,包括刘通在内的重伤者还有近二十人。

这就是战场。

孙观阴沉着脸步上城楼,驻守北门的彭虎校年轻军候马伯看见他,急指北边方向,叫道:“将军且看!”

近千荆州兵离开大队人马,顺路北上,那方向是船坞!

孙观顿时咬牙切齿,在城楼上来回走动着,终于下令:“亲卫,传令郭同校往南门替夏侯盛校!夏侯盛校、某本校移至北门!夏侯盛、郭同、彭虎三人来此见我!传令后再请韩太守!”

之前的部署,夏侯盛在南门,彭虎在西门,郭同留守军营,听了孙观命令,一什亲卫急奔去传令。

马伯是老游击校尉马皮的长子,随谢允等在邓季身边长大的,在上司面前比别人要更放得开些,怕孙观失去理智,大胆劝道:“将军,都督不在,我军之责在守宛城,出战恐有失!”

“胡言!”孙观怒斥一声后,再指城外道:“荆州来袭,所遣军比我横江多亦只有限,司州卒兵,何至不敢出战?”

马伯低头不再吭声,孙观继续道:“陛下寄厚望于我水军,欲一二载便得用。船坞囤积之物,余者皆不可惜,唯船料龙骨乃刘绪冒生死自长沙购来,大半尚未用,今水路又断,急切不可再备,岂可任由毁之?”

孙观这一番言语后,马伯犹豫下,再道:“然若军轻出,恐陷于围,城内再出救,使失宛城,吾等之罪也!”

对这话孙观倒是同意:“故需里外用命,各自为战,方不至有大失!”

待夏侯盛、郭同、彭虎、韩嵩等陆续赶至,孙观对其等道:“船坞为我水军要害,不可不顾,我意亲引军救之,郭、彭二校辅太守守城,如何?”

韩嵩也有些吃惊,现在城中百姓才只动员起一小部分呢,又不知是否还有内贼,孙观若再领半数卒兵离城,城还守得住么?

倒是一向木讷的郭同开口:“某只粗人,文齐精明,不如留他守城,某随将军去!”

文齐是夏侯盛的字,他怒道:“老憨,我校已受令至北门矣,此时事急,岂待你再调兵至?何还争执虚耗?”

孙观也道:“夏侯校随我,无需再争!我等外出若陷于围,城内不可冒然往救,以顾城为先,城墙交于尔等二校,留城之艄公亦可使之;城内事则托韩使君,使君亦当防再有内贼起事,万不可有失!”

彭虎随郭同一起道:“诺!必不负将军之托!”

按大元国新制,孙观这样的正军将军官二品,太守只是三品官,虽文武互不相干,但逢战时需以武将为主,韩嵩只能道:“敢不尽力!”

横江军不是骑兵,孙观也不再耽误,吩咐下去,待两校卒兵准备好,令再开北门,领本校与夏侯盛校三千余人冲杀出去,准备先击溃北门外当面四千荆州兵。

为水战需要,横江军刀盾卒、戟卒、弓卒、力卒尽混编,孙观与夏侯盛两校人马加起来,单纯的力卒少些,其余三类都近千人,出城后刀盾卒顶在前抵挡箭雨,弓卒在后仰射着,全军向前。

初时尚看不出,待两军混战厮杀在一起,自家的袍泽到处如同收割稻草搬收割人命,孙观、夏侯盛俱护着军旗冲杀在前,血染透征袍,左右却无人能挡。

彭虎、彭林等在城楼,亲眼看见以往尽被笑话的旱鸭子们的临阵表现,才知以前的认知有多么不足。

北门外的荆州军为张允所领,欲与城内同宗里应外合的。其部弓弩兵近两千,待到混战厮杀,基本失去用处,才过小半时辰,张允军已大溃逃散。

守城重任压下来,城外敌军刚露出败像,郭同、韩嵩就先离开城楼各去做事,只彭虎留下再观看到张允军溃逃,才跺跺脚,让马伯守住北门,自己回西门去了。

孙观出城交战没多久,船坞方向已有黑烟冒起,是荆州军赶到,开始各仓库放火。

万幸龙骨都是极重的硬木,非但搬运困难,要想点燃、砸坏都同样困难。为减少搬运,方便取用,船坞中的龙骨都露天放置,上面搭草棚、盖牛皮挡暴晒、雨浸而已,就算荆州兵搬库房中帆布引火,又或改以斧锯破坏,速度都非常缓慢。

得邓季传授方法后,船工木匠制船速度极快,大半年下来,适合制造艨艟的龙骨几乎已用尽,还留在船坞中的都是准备制造楼船的大龙骨,若只被毁坏部分,还可改短再用来造艨艟。

击溃北门外敌军,孙观亦不追击,只领队急往船坞方向赶。

涅阳在宛城西南方,所以文聘在西门。孙观军出城,没多久文聘已得报,亲提军来援,行至半途,张允已逃奔至。

文聘大惊,一边助张允收拢败兵,一边问敌军之后动向,张允答:“往船坞去了!”

文聘再问:“其军几何?何人领军?”

张允羞红着脸:“约莫三四千!将旗为横江将军。”

是先围杀出城之军还是先攻坚城?城内虽无主将,却已有百姓上城墙助守,孙观是从北门杀出,原定下军至便夺北门接应的内应定然已全败亡。

稍做犹豫,文聘便让亲卫至西门、南门传令,全军无需再管宛城,尽赶往北门外船坞先围杀出城的元军。

之所以放弃宛城,是文聘深知刘表意图———夺城还只是其次,这次最紧要是打击、遏制邓季的水军。

孙观急忙忙赶去救,愈发说明船坞的重要性。

本来在刘表麾下,与刘表有亲的张允地位还在文聘之上,只不过文聘领弓步兵,张允领水军,才刚吃了败仗,此时只能皆由文聘做主。

孙观赶至船坞,各处库房火势已很大,无法再救,杀散放火破坏的荆州兵后,他急令:“只救龙骨,余者无需再顾!”

堆放龙骨的草棚下,荆州兵们果然堆了许多帆布、薪禾,浇上许多油脂点燃,准备一把火全烧掉最省力。不过上面看着火旺,扒开易燃物后,只有最上面十几根龙骨表皮开始燃烧,下面的都还无损。

龙骨沉重,一时搬运不走,孙观与夏侯盛只能原地死守,没多久,文聘兵到。

文聘尚请张允领后军预备埋伏宛城中再赶出的援军,他自己先调集全军弓弩手,乱箭射孙观军,徐徐而进。

横江军新组,甲胄并不齐备,孙观与戟卒退至对方射程之外,夏侯盛领刀盾卒、弓卒护在龙骨之前结阵、对射。

待文聘军接近,孙观方领戟卒冲杀上前,与之混战绞杀。

绞杀一番,文聘见司州卒兵实在勇悍,占不了便宜,令收兵,弓弩手再施箭雨。

孙观领戟卒再退。

此后文聘鸣金,孙观亦退,文聘调军上前,孙观亦上来冲杀。只是文聘有军换用,孙观等却只能一直硬抗,他们在未时初出城,直战至黄昏,已渐渐力疲。

也就是黄昏时分,张辽领威烈军三校已赶回宛城,杀至船坞,文聘只得收兵。

见天色已黑,随自己一路驰援、回救的三校军亦马倦人疲得厉害,张辽只护住船坞、孙观部便罢,亦不再战。

第二日天明,文聘、张允已扎营转攻为守,张辽未敢硬攻。

苏飞军从陆路扑往宛城方向,沿途早有许多信报传至宛。苏飞在这天正午赶至淯水东岸,不过张虎校已将横江军战船驶往下游避开去了。

苏飞破坏不了横江军战船,只得令军士扎木筏,于上游处渡过淯水,再与文聘会师。

邓季麾下骑兵多,如今鲁阳赵云恐怕也正在赶来,苏飞军往陆路来袭击可以,若再顺来路回去定然要被截杀,文聘、张允之所以还不退,就是按之前蒯氏兄弟的谋划,战况不利也要等苏飞军到。

此时再拖延时日,恐涅阳与搭乘的战船都要被西面赶来的横野军取去,待苏飞至,文聘等就开始退兵。

威烈军去岁折损过半,是诸军中伤亡最大的一支,今年卒兵先补平凉、横江、横野三军,仅有的数百补充也先拨给新野的刘辟、雷薄两校。张辽虽三校人马,此时其实尚不足三千卒兵,敌将文聘又是精干能战的,荆州军尚有近两万,弓弩又极多,张辽也不敢追之过紧,只尾随其军至涅阳。

援军皆还未至,张辽只能看着其等陆续退上船离开。

一日之后,新野之敌亦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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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众小

宫学四周都被阁楼环绕,二楼与坞堡内部有些相似,上面全以木制走道联通起来,方便值守的黑铁卫、教习、未来乡老们巡视。

学堂在楼下,有二十多间教室。

早课结束的时候,一个个少年们打闹着从堂中快步跑出,其他人都离开好一会后,邓涉、邓漳兄弟才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邓涉额头上有块紫青,邓漳则无精打采很有些沮丧。

走到外间,左右已无人,邓涉才问:“看你模样,教习长今日又未答?”

邓漳点点头,轻轻叹气:“又只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邓涉不满道:“既已知他秉性,何苦再日日往问?宫学内教习非只他一个,又或月末归家再求教蔡夫子就是!”

“习文不明意,便如食肉不嚼,咽而不知其味!其余教习,多只通一二本书而已,荀夫子虽多才,却又严厉难亲近。”邓漳白眼道一句,再看看左右,小声问道:“大兄,我观教习长并不称职,不如蔡夫子远甚,是否告于父亲,另求贤者委之?”

邓涉摇摇头,小大人般劝他:“平日教学,教习长亦用心,你日常所问之文,皆非学堂授课,他便不答亦无过错。今大元上下已有定制,官员自该有司定夺,父亲亦需遵循,你我兄弟虽为皇子,却尚年幼,如何敢涉入其中?”

邓漳叹道:“父亲尚且如此,皇子之身又有何过人处?”

邓涉这才展颜一笑:“知晓便好。”

左边院门外“蹬蹬蹬”跑出一名虎头虎脑的男童,八九岁年纪,冲他兄弟二人喊道:“快些,快些,二位哥哥再晚好吃食都没了!”

这男童是车黍之子,名犇,年纪小,与他兄弟并不在一间教室就读。

之前为等邓漳,确是耽误了些时间。看他跺着脚迫不及待的馋嘴模样,偏又要顾义气强忍等候着,两兄弟对视一笑,齐加快脚步走过去,汇合车犇一起往食堂去。

左院墙下就是宫学食堂,不远处还可见大排正在赶建的新舍房。

如今在宫学内就学的一等功民子弟有五百多人,不过家在洛阳城内的多归家去就食,食堂内每日只有一二百就食者。

邓涉三个进入食堂,多数人已在围着案几吞嚼饭食,还排队等着打饭菜的已经不多。

少年们就食的案几旁,几名宫学夫子在四处游走,查看是否有人漏饭在案上、地下,又或吃饭时相互交谈。

宫学不收女童,二伯家的邓清年纪小,也是每日归家吃饭的,邓仲、邓漳就无需再顾别人,只领着车犇排到后面。

随着队伍往前挪动,邓涉又记起一事,回头叮嘱牛犇道:“今日少盛些,当心再挨夫子罚!”

车犇手一抖,急点头道:“知道!”

这小子嘴巴馋,又不知自家肚量,月前才入学时买的饭食甚至一半都吃不完,被狠罚过几次。

他却是个不记打的,昨日盘中又剩些实在吃不下去,被荀谌之子荀闳荀夫子再抽了五下手心。邓涉有些不放心,想想,改让车犇排到自己身前来。

“吓,插队!”

听到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邓涉、邓漳都吓了一跳,急回头,看清说话者才松口气:“适才未留意,原是阿嗔兄!”

身后笑嘻嘻站着的是贾诩长子贾穆,十五岁,小名阿嗔,他身后站着他的弟弟贾访。

邓漳埋怨道:“还以为是夫子,吓杀人!”

“自愿换位,便夫子亦无话说,”邓涉对弟弟解释一句,再问贾穆:“贤昆仲往日尽归家用食,今日何亦至食堂?”

听他这一问,贾穆、贾访面上都变得幽怨起来,贾穆苦笑道:“父亲已将我兄弟衾衣送入宫学来,又租下舍房,再下严令,往后亦需如喜儿与宝树两位,只准月末归家三日!”

听他说完,邓涉兄弟既有同病相怜之叹,又有看到别人同样倒霉的幸灾乐祸———宫学内朋友多,乐趣也多,有些年纪小的独自入住,会有夜哭、尿床之事会成笑谈,他们几个倒能习惯,只是比起家中,这里饭食虽然丰富,味道却实在不好,他们可不似车犇这种不挑嘴的,不过都不敢抱怨出声而已。

“欲笑便笑,”贾穆平日甚诙谐,翻着白眼道:“无需忍之!”

邓漳果然就笑出声来,邓涉倒装模作样叹气道:“想及己身,便笑不出。”

这下四个一起都笑。

随着队列前移,终于轮到车犇,邓涉看着他取了干净的木盘,在木桶内自盛了半盘黍米,指着让厨子打了两勺蒸烂的肥膘肉,半条鱼,还想再添一勺凉拌皮蛋。

邓涉急伸手止住,开口对厨子道:“皮蛋无需给,再半碗鸡子羹足矣!”

又对车犇道:“皮蛋本就凉拌,若食完尚嫌不足,再来添!”

车犇不满地撅起嘴,不过也想起吃不完要被打手心,倒没违拗他,接过厨子递来的盛羹木碗,走到旁边记账的夫子身前。

夫子已记下车犇吃食的账目,让车犇看过一眼,自用手摘下车犇腰牌,沾印泥印在账上。

车犇事情已完,又驻足等着邓涉几个。

邓涉胃口不如车犇,只要了一份蔓菁煮肉,一份凉拌皮蛋,一碗鸡子羹。

等邓漳、贾穆、贾访也各自取到饭菜,记下账目,五人才一起去寻位子。

看到一条长案几上只有三人,其余空着,就一齐过去。

先在这边案几上的三个少年,邓涉原本只认识年岁和车犇相当的那个是监察院长韩齐的养子秦朗,后两个都是在宫学才认识的,十五岁比较老成的是工部五品司官区铁次子区图,十四岁的小胖子是甲匠罗昭之子罗固。

对于区图之父,邓涉也有所耳闻,之前一直是洛阳县管理匠民行会的小吏。大元设六部,工部尚书空缺,工部侍郎本定下的是区铁和王玮,不过怕突然赏拔太高,才先暂只授五品的司官,由三崤山老石匠高立暂任侍郎,这位老石匠年岁已大,最多再过二三年就要闲退下去的了。

到这边就与排队时不再一样,需得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邓涉五人过来,区图、罗固、秦朗都只起立拱手见礼,邓涉等双手抬着餐盘,只能颔首算还礼,双方都不吭声。

待八人坐下,周围都很安静,只能听闻各自嚼食下咽的声音。

记着车犇先前想吃皮蛋,邓涉就将自家盘中夹了些过去。

秦朗最先吃完,接着区图、罗固也起身,邓涉几个则等着车犇吃完,才一起去交付餐具。

荀闳持戒尺坐在交付餐具之处,收回的餐具自有雇请的妇人专门清洗,不用学子们费力,但若谁的餐盘内还剩有食物,就要被荀闳打,那戒尺下来的力度和数量观所剩食物多寡而定。

今天车犇盘中颗粒未剩,五人得顺利交掉餐具,一起走出食堂。

要从未时起,宫学中才许耍戟弄弓,贾穆邀请邓涉兄弟、牛犇一起到他们的舍房去做客。

贾穆、贾访兄弟所居舍房与邓涉、邓漳、车犇、马仓居处一样,也是四人合住,与贾氏兄弟同房的另外两人一个是原河东太守、现任户部尚书张义的孙子张焘,一个是功勋勇卒之子侯铮。

自进入宫学,习惯午睡之后,每日不休息小半时辰下午就没精神,邓涉三人到贾穆舍房来,不过是认认门而已,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去。

与他们三人同舍的马仓是老游击校尉马皮第三子,比邓涉大一岁,已经先睡下了。

邓涉、邓漳、车犇也各回榻午睡。

未时初,学宫内吹响牛角号,马仓、邓涉、邓漳先起身,合力叫起车犇,都略洗漱一二,就齐提着舍房中木刀、木戟、小弓往演武场去。

这里就学的都是一等功民之子,邓季也不敢大意,学宫内有一屯黑铁卫值守,武教习也由黑铁卫们来担任,不过要到申时才正式开始,此时还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回家吃饭的少年也都陆续归来,马腾之子马铁、田畴之子田雍、臧霸之子臧艾、曹性之子曹护、刘辟之子刘雄、甄俨从侄甄毅、高立之孙高全等皆在,都按照年龄一群群聚在一起。

演武场很宽阔,使弓的自去射草靶,其余则开始在同龄人中捉对来较技,十余名黑铁卫游走场中防止意外发生。

宫学中还雇请得有浆洗妇人,付费即可,不过履与袜不在此内,胜者需替败者清洗此二物,所以大家都很认真。

以前还居在卫将军府时,邓涉很少有与同龄人交手演武的机会,即便少有的几次,对方也早受过父母提点,束手束脚的,哪似现在这许多同龄者在一起,几乎没人在意他皇子的身份来得畅快。

这个时间,也是邓涉最喜欢的时候,额头上就是前日较技时被对方碰伤的。

待轮着他上场的时候,邓涉欢跃不已,只是心中又隐隐有些不舍———宫学规矩,每岁春播、秋收两季,都要放假两月,自入学后第一个假期马上就要到了,这般畅快日子已要暂别两月。(未完待续。)

400.行商

大元国治下是越来越热闹了。

作为一名常年走南闯北的行商,见惯了乱世中的萧条景象,赵原对这方面感触最深。

本地百姓越来越富足,售卖的商品只要合适,就没有卖不完的,自然吸引更多如他这般的商队到来。

洛阳城中非官方的大客舍有三十多户,可左右问下来,竟然没有一家空闲的,自己的商队近百号人,最后只能分开才住下。

自家居住的这间客舍,共有三间大通铺,十多间单间,商队伙计、管事,加两三个游侠,就填得满满的了。

客舍生意越来越好,几年前赵原往来河南郡时,这边客舍多还只是良民兼顾照管,现在的客舍主人却已经几乎都是一等功民。

向客舍主人购买的吃食,自有管事给伙计们分发下去,赵原坐在客舍客厅里慢慢享用自己的吃食,回忆着这块土地上的变化,偶尔才与自己请来的三名护卫交谈一二,或打量几眼门边案几后的两位带剑游侠。

大家都在用食,不过只有住单间的客人才在客厅用飨,伙计们就只能蹲在院子里。

“子亭!子亭!”

厅外院中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声,声音很熟悉。

子亭是他的字,赵原心中一紧,大声答道:“阿叔,我在此!”

听到答话,那人顿时向厅门奔来,脚步声很重。

来者是他商队的大管事,父辈时就得用的人物,为人很稳重,这几日领着部分伙计住在另一家客舍的,看他出现在厅门外时喘着粗气急迫的模样,赵原更吃一吓,急起身问:“何事?”

大管事也看见赵原,面现欢喜色,急跨过门槛奔过来。

不想他年纪大了,这一路都是小跑来的,嘴中在粗喘不说,脚也早软了,到一名游侠案几前时,突然失力跌倒。

这一下,他的手臂打翻案几上一碗羹,里面的汤水大半泼到那游侠衣袍上,大管事身上也沾了好多。

游侠顿时大怒,拿起之前搁在案上的剑,起身按剑怒斥:“老货!可欲寻死!”

赵原已迎上前,急扶起自家大管事,再不跌向游侠赔礼:“勿罪!勿罪!定赔浆洗钱,再请酒食!”

“我辈可为此等物所动?”

游侠儿不依不饶,平日甚得厚待的三名护卫也提刀起身,站到赵原身后。

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厅中其他用食的行商、护卫忙起身避到角落中去。

那游侠的同伴亦在旁相劝,游侠儿还是怒气不息,眼瞪着三名护卫,眼看就要拔剑。

“且止!”

一道女声适时响起,众人回头看,却是店主之妻提裙小步快冲过来,边走边大声再喊:“且止!”

妇人也敢涉入其中?趁欲拔剑的游侠略发怔的功夫,那店主娘子已拦到赵原和大管事身前,对游侠盈盈笑道:“尊客想是闻劝侠榜文而来,岂可再随意行拔剑逞强事?若如此,与甘宁辈又何异?”

劝过一句,店主之妻再正色道:“洛阳为大元都城,河南尹、洛阳令又弃容白昼生此等事?望尊客三思!”

旁边,赵原又一再赔罪,保证赔偿浆洗、饭食,游侠方在同伴拉拽下回房去更换衣物。

赵原谢过店主之妻,又向其他客人告过惊扰之罪,才问大管事:“阿叔,何事如此急?”

大管事看看周边人等,附他耳边小声道:“我闻洛阳官寺发告,欲寻行商为大元国售物,事成可得授一等功民之户,心急告于子亭,不想倒惹是非.......”

“当真?”听闻这话,赵原几乎都要炸起来。

眼巴巴地看着大管事点头,又急看左近人等一眼,赵原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往官寺探听仔细,阿叔自寻那游侠儿告罪,多赔些钱财也无妨,只勿为此生事就好。”

让三名护卫陪着大管事,他急急忙忙套骡子出门往官寺去。

赵原是徐州东海人,带着一支商队。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贩盐到河南后,此后就每年必来,最近这一二年,更是三四个月就跑一趟,货物采买销售都已经以此地需求为主。

了解越多之后,赵原就觉得自己越发喜欢上这个地方。

货物远售它方,世人只知道价格比原产地番了几倍,商人自然利厚,却不知其中的苦处———贼寇劫掠、兵吏勒索、官府关税,如此摊铺下来,真正获利能剩下多少?若不番几倍价格,商人还如何生存?更不用说,稍微不小心,损失财货还只是小事,是否得保住性命才是最最要紧。哪一次不是自出门时起,家中亲人与自己都提心吊胆的?

乱世中走过,才发觉似乎只有进入邓公治下,才不会遇到这些麻烦事。

然而欢喜之余,对于此地也产生另一种憎恨,那就是只有一等功民才能经商,自家做买卖之外别无它长,若落籍于此,就只能做户普通的平民!

这些本地功民商户,看他们这些外来者时鼻孔似乎都是朝上的。

乱世中难得的安宁之地,越喜欢这块土地,他就越讨厌只有一等功民才可经商的法度,若非被这限制着,他毫无疑问要将家人全迁过来!

商贾商贾,自古行为商,坐为贾。严格说来,大元国户籍下其实并无商人,这些一等功民之户开设商铺贩卖货物,只能称“贾”,而不该称“商”,但自己若能走大运如那刘绪般得赐一等功民户籍,就算放弃最擅长的行商改为坐贾,又算得什么?难不成谁还真乐意年复一年提着脑袋去逐利么?

有刘绪之事刺激,赵原也曾想过到何地去寻些船料来卖给大元,只可惜一来他没有采购的门路,二来船料沉重,他是惯走陆路的,只有几十匹骡马,就算买到,路途遥远要运送过来也不容易。

反反复复暗中念叨的事情,如今大元居然给出了机会!

可是要售卖何物?为何要以官寺布告?在这一刻,赵原真恨不得只有自己一个行商得独享此秘密。

仔细思量这大元国独有的货物,似乎也没有何种重要到可以给授一等功民,能与五品以上文武官同等的待遇。

这个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多少行商要为之心动?就算赔钱也要拼命争抢?

果然,半道上遇到如他这般骑骡马或步行急忙往官寺赶的已有不少,等他到官寺的时候,外面正有许多行商围挤在院墙前观看布告。

商人大多识字,不识字的也请有账房,布告前众人都只是围着静观,也有已看过的围住询问差役,不过几名差役都只摇头称不知。

赵原顾不得将骡子系到拴马桩上,跳下来就急挤过去先看布告。

布告上并未明说欲请行商贩卖的是何物,只言此物昂贵,备货资十万钱以上者方可于八月初一至洛阳甄氏府上详谈。

看得明白仔细无误后,赵原又挤出人群,也去问差役,其等还是都推说不知,他就只能暗暗盘算。

十万钱不是笔小数字,告示上却言最少要有十万。就算把现在的货物全售完,也大抵只有此数,如今才七月上旬,离八月初一还有二十多天,这告示定然是瞒不住的了,到时更不知道有多少行商要参与竞争。

这么多人参与,就算河南要贩卖之物量大,十万钱也并不保险!

他暗自盘算着的时候,忽听身后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邓慕安欲出售一等功民户籍?十万钱一户,价贵如此?”

听到这话,赵原嘴角露出冷笑,暗道:“若真十万钱可买功民户籍,我倒只嫌价廉!”

想想此地主人以往行事,赵原摇摇头,左右是猜不到的,回顾他的骡子还在,并未走丢,就去牵上,准备回客舍与管事们商议。

骑在骡子上,再看布告下群商里面,有好些面熟的,还有几个同为徐州商,此时脸上都有些猜疑惊恐。

毕竟自古以来,商人因富而招致祸端的不是少数,就算邓慕安趁自家等聚起巨资,骤然抢夺了去,也实属于正常。

赵原一怔,半晌才明白其等为何猜疑,想起不少行商以前都惧此地主人恶名,往来的时间还短,知晓的事情少。

其等不信,说不定自家倒有机可乘!

怎么都要搏一搏的,仔细想想,赵原便在骡背上扬声道:“我乃东海赵原,居于兰陵县,家中略有薄产,同为行商,向无失信于人事,往来徐州者或有识得。今欲购司州之物外售,只苦携资不足,于此向诸君求告,愿立契借金者,俱以双倍偿之!借者可凭契自往我家中索还,又或明岁二月于洛阳金市再寻我!”

听他在这场合突然高声求借钱,行商们倒不由面面相觑,赵原大声再说一遍,其中有位正好要回徐州去的,知道赵原不是妄人,在人群回道:“我尚有十金未用,留于客舍中,赵君欲用,取去便是。”

多数人不会没事带着几两金子出门,赵原大喜,先报了自己居处客舍,又问了对方居处,告知晚间就来取钱立契。

翻倍返还,辛苦跑商利润也不过此数,对方又是有信誉的,另有两位徐州商想着只要自家已留足十万钱,出些给赵原生利也是好的,便又各借资六金、十金给他。

其余已再没人吱声。

在这时代,金银虽少用,却也是携带方便的等价物。白银价格需观产地、银质上下浮动,不过金换银一般为一比五,银换铜钱大抵在一比一千,借到二十六金,就是十三万钱左右。

赵原铁心欲成事,能得多出十三万本钱,成算大增,已是意外之喜,忙称谢连连,全问清住址,准备晚间去取。

他又急奔回客舍,交代大管事明日起急将货物出售,再将所有汉制铜钱寻官府换大元新币。

这点时间里,同客舍的其他商人也已得信,一个个急往官寺赶去。

赵原咬着牙,唤伙计们将属于自己的牲畜全牵到官寺前去。

商队中驮货的牲畜,三十多头属于他自己,其余都是租赁别人的。

大元官价将牲畜定得太贱,导致整个河南郡牲畜价格都低,却又不外卖,无人经营这项生意,欲变卖只有卖给其他行商,如今行商正云集官寺前,马市内反没这里好卖。

只是他急着脱手,免不得要被人捡便宜,就算卖给同行价格也被狠压了下去。

乱世中,就算有钱也难一次买到这么多大牲畜,三十多头,赵原全部却只卖了不到十九万钱,好些人都笑他得了失心疯,以后再想置办齐全耗时不知需多久不说,价格也要再贵近十万钱去。

赵原却不会去管别人笑话,只暗想告示上说钱十万以上,并未言要多备牲畜,估摸着有剩下近五十头骡马毛驴也就足够用了,若到时不够,再出高价租用别人的。

牲畜全卖出后,赵原就开始盘算起自家本钱———每次外出行商,他都要暗备四十两金分藏在几个心腹亲近身上,这趟的货物出手估摸能有十一二万钱,给管事和伙计们说好,暂时不分发下去,加上借到的,共计六十多万钱。

不过事情就怕有万一,想想还不是十足保险,赵原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日子,哪里也不去,每天就呆在官寺前,寻那些不以为意的同行再借些钱。

他这般破釜沉舟的举动,使人笑话的同时,也令人感到害怕,愿意借钱给他的也就越来越少。

另一方面,牵着牲畜、携带货物到官寺前贱卖求脱手的商人也越来越多,更都在同郡、同州中急借钱,那些笑话赵原的也很快就再笑不出了。

官寺前拥堵不成样子,洛阳令阎圃也无奈,最后只能使差役强行驱赶其等往马市交易。

如同一股风潮,消息很快传遍,正在河南各地售物的大小商队们都开始往洛阳赶,不少本钱不够的捶胸顿足,发声哀嚎。

这也是商机,那些对大元户籍没兴趣的行商,低价购买急抛售出来的货物、牲畜,还有些本地富足功良民之家,开始放贷借资给有往来、有根脚、有信誉的小行商们。

这个七月,洛阳城几乎都鼎沸起来。

(本以为十二点以前可以更新的,没想到字数多了些,耽误了。)(未完待续。)

401.元皇

八月初一。

天才蒙蒙亮,甄府门外就开始聚起人潮来,许多商行伙计抬着大箱大箱的铜钱摆到门前空地上。

行商主人、管事、伙计、一个又一个的大钱箱,直将甄府门前阻得严严实实。

辰时初,府门前也布下了警戒,而且居然不是洛阳官寺差役,而是大名鼎鼎的黑铁卫。

看到这架势,好些尚有疑虑的心中又开始打鼓,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怎么看都有些像劫财的模样啊!

甄府府门虽开,门前的黑铁卫却未就放人进去,赵原也只能随在人群中耐心等待。

辰时三刻,才有一名少年从府内行出,冲门外众行商道:“我乃甄尧,甄仲勤之弟也。诸位欲入内者,且先纳钱于门房,每十万钱许入一人,事后无意购货者,再退钱去。”

说毕,少年自折身回府。

如赵原这等不会有犹豫的,少年回府后立即便使伙计抬箱子到门房纳钱。

两名文士在一位面目阴沉的青年带领下仔细问询记录各人的籍贯、往来河南次数、时年等。

这么多铜钱非一二时可数得清楚,门房处只有三位账房,缴纳的铜钱倒处理得简单,只叫钱主自报钱数,然后称清楚重量,估算大致不差,便各堆放一处,上面插纸书明钱主、数量和重量。

犹是如此,要进门的人却也太多了些,直到已时中,交钱的开始稀少了些,府内才又出人来,叫纳钱者入内。

赵原先纳钱三十余万,怀中还揣着近八十两金子,只与大管事一同进门。

第一波拥进门的便有三百多人,料甄府客厅安不下这许多席位,客厅房门紧闭着,只让大家立在院子里。

赵原抽着鼻子,他在人群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

“欲售墨条么?”

闻到的非止赵原一个,人群中甚至有人直接问出声来,只是无人答他。

大门外还在断断续续有人入内,不一会,又有新的香味传入鼻中。

赵原肚中一声轻响,才看到院门处先前那甄尧领着几名大汉,抬两大笼冒着热气的蒸笼过来,放到院中,揭开盖子,都是白乎乎的面饼,河南人新近还开始叫它馒头。

甄尧大声喊:“人尚未齐,诸位先且取食充饥!”

一大早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赵原早就饿了,急上前抢了五六个面饼,回头分给年迈的大管事,一起吞食。

抬蒸笼的大汉们回头又提来四桶加蜜的温水,丢下十来个水瓢,任口干的自取水喝。

赵原吞下两个馒头,再喝大瓢蜜水下去,感觉好了许多,不过马上又觉得尿涨,再寻人问到厕间,泄了腹中溲,方觉浑身清爽。

再回院中,四顾周边进食者、森严的戒备和还在陆续赶进来的人,他并没任何觉得不安的地方。

只有廊下三位略有些惹眼,做主的当是中央斜靠栏杆的文士装青年,左侧一位面貌凶丑的彪然大汉席地而坐,左手把玩着三支手戟,右手拿着面饼大口啃咬,看样子是青年的护卫;右侧则立着位俏生生的美貌妇人。

靠栏青年与丑汉一样,也在往嘴中塞着面饼,赵原看到,他还将咬过一半的面饼转递给美妇人,妇人跺脚不肯接,面上有些羞恼模样。

大元皇帝真要动手劫财,几个护卫抵得什么事情?今日入甄府的行商,要么独身一人,要么领着管事,如这青年般带着护卫的已是少之又少。

而行商在外都不带家眷,如青年般带着妇人的,更是绝无仅有了。

那妇人又着实靓丽,突兀地出现在今天这场合中,很是吸引人们的视线,有些甚至在明目张胆打量,直将她看得满脸通红。

手戟也可以变成凶器,哪家行商的护卫入此地可得明晃晃拿在手上无人过问?赵原倒只打量妇人两眼,就将注意力转到奇怪的青年身上。赵原看得时间长了,青年也有所觉,抬头冲他嘻嘻一笑。

青年笑容中略有些顽皮,却将赵原吓得一跳,急转开头,再不敢继续注视下去。

外面终于不再进人,只是一直这样等着,连赵原都感觉有些不耐烦了,其他行商填饱肚皮后开始相互议论打探,场面渐渐散乱起来。再过一会,先前在门房问话的阴沉青年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十余名黑铁卫。

青年在人群中指出两人,黑铁卫们顿时拥上。

一个反应不及的,瞬间被按翻倒地;另一人却手脚麻利,飞快跳起绕着人群乱跑。

一边跑,这人一边大喊:“邓慕安欲夺我等之财,诸位尚不自救?”

突然的变故已吓得众行商心惊胆颤,便是赵原也开始惊疑起来,莫非果然如此?

那阴沉青年高声道:“诸位放心,大元绝无此事!不过此二人曾数番往来河南,些许货物变卖耗时良久,且又多方打探大元军政虚实,恐各为曹孟德、刘景升细作,今擒之细问也!”

说话间,地上被按翻的怀中已搜出利刃来。

作为行商,身藏金银还有可能,怀装利刃的应该是护卫了。听到阴沉青年说话申明,抓捕的人也确实行迹可疑,赵原顿时又将心安回肚子里。

逃跑那人还在人群中乱窜,滑溜得紧,黑铁卫们一时抓不住他,赵原觑他跑过自家身边时,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腰胯上,使他踉跄跌倒出去。

这人身手却非一般敏捷,手在地上一按,又复起身,已从怀中执出短刃,目露凶光瞪住赵原,就欲扑过来。

看他凶恶模样,赵原顿时懊悔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那人才刚跃出,已有一道寒光疾射来,正中他大腿上。那人一声惨叫,又扑倒在地,被黑铁卫们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看他大腿上明晃晃钉着一支手戟,入肉足有三四分,袍下血渍正冒,赵原害怕之余,心头一动,回顾廊下青年身边的丑汉,左手的手戟果然已只剩下两支。

阴沉青年领着黑铁卫们拖走两名怀疑细作者,多数行商尚惊魂未定,赵原已略放开些,走到廊下冲那青年施礼,道:“多谢相助!”

不想青年摇摇头,竟然道:“此事本该我谢足下!”

听他口音比较杂,不过大概以南阳音为主,赵原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说,就不好再继续搭话。

见他面现迷茫,那青年又开口问了句:“足下何地商?”

赵原这才正容道:“东海赵原,字子亭。”

对方问名,还以为是有结交之心,不料自家报上名字之后,那青年就只点点头,又住了口。

青年有些不合礼数,只是语态自然,并无轻视之意,让赵原发不出火,又下不了台。进不是,退不是,正憋得难受时,甄府一直紧闭的客厅门突然“吱”一声打开条缝隙,从内挤出两人,并肩立在台阶上。

这两个人,经常行商河南的都认识,头一个是洛阳商行主事、甄府主人甄俨甄仲勤;第二个是昔日洛阳商行管事,如今的大元工部侍郎王玮王德亮。

二人走出之后,甄府客厅厅门那掩开的门又“吱”一声闭上了。

甄俨、王玮先抱拳冲人群行礼,见到两个熟人出面,行商们终于安心了些,赵原也趁机讪讪退回人群中。

变成官身立马感觉就不再一样,待王玮立定,目光往四下扫视一遍,院中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

赵原却又注意到,王玮看向廊下时,身子略躬了下。

这青年究竟是何方贵人?

他尚自猜疑,台阶上王玮已开口说话,忙又凝神细听。

王玮道:“大元一等功民不轻授!先告于诸位,此番欲请外售之物非小可,若不慎,或便招杀身之祸!”

只听王玮这几句,很多人心中都是一紧,才记起此地商籍难获,此次拿出明白给授,其中要承担的风险定然也不会小,连赵原之前的狂热都稍稍消退些,甄俨才开口接上:“今日入府者,此时欲退,尚得自便,往门房处领所纳钱离去便是!待闻我等事,便需按约而行,若有违背者,日后再不许入大元行商!皆请三思!”

甄俨再说完,有人犹豫一会,就提步往府门外走,果然无人阻拦。

有了带头的,就不停有人陆续离开,也有人行至门边,犹豫后又复返回的。

前后走了四五十人,院中所剩还是在三百左右,代表着一百六十多支商队。

再等一会,见已无人要离开,甄俨方点点头,对他弟弟甄尧道:“闭府门!”

很快,甄府外门就闭合上,甄俨、王玮亲自返身推开客厅大门。

随着厅门推开,看清里面物事,很多人咽喉中都不由**出一声:“呜喔!”

那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纸质书本,数量之巨,几乎充塞满整个客厅,怕有几万册之多,书籍周边又有三十余名黑铁卫持械守护。

随着厅门打开,原本空气中的墨香味似乎又浓烈了许多。

赵原也读过几本书,却从未想过此生会当面得见这么多纸质书籍,回首看大管事,老人家面上也全是惊骇。

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指着厅内的书籍,甄俨得意地冲院中众人道:“儒门各经除《春秋左传》外合集九部,各六千册;其余《周髀算经》、《鬼谷子》、《琴操》、《尹文子》、《新语》、《列女传节选》、《说苑节选》等十书各二千册!诸位宽心,各书或察熹平石经,或得名家仔细堪校,错漏处绝少!”

王玮接着开口:“儒经合集九部,各册售诸位二千钱;《鬼谷子》等文各册五千钱!”

这时代,寒门士子固然有,却只稀少得紧,真正读书识字的十个里面倒有八个是豪族世家子,要真遇到喜爱的,百金求一书也只是寻常事,听到这个报价,院中顿时发出齐声的欢呼呐喊。

有人跺着脚扶伙伴手臂欢呼,有人急摸着怀中金银计算,有人嘶声呐喊。

若甄俨、王玮所言不差,危险暂时还不知道,行商们先看到其中巨大的利润。

最可恨的是,书籍乃奢侈品,大元给出的价格同样也不便宜,若以最少的十万本钱计算,只能购到五十本书,眼前这么多货物,拥有的钱财却只能买到小部分。

赵原注意到,之前借钱给自己的几个同州行商都在不停将视线瞄过来,想是已懊悔得紧了,他摸摸怀中金子,咬牙俱装看不见。

王玮再道:“书价昂,诸位恐备资有限,故商行亦有惠法。诸位今购之书,只需付半价,余者来岁六月前付清既可!”

半价拿货,另外一半日后再回来给付,还有这样的好事?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尖叫。

赵原一怔,方想着人心难测,当防小人不守信不还余款,随即又明白过来,大元果然不轻授一等功民,想必售书半价已经获利,吞没另外半价的行商,自然没资格得授此户籍。

人群欢呼,赵原思量间,甄俨已经步入客厅中,随手在书堆上取下一本,再出门来高举起书。

封面上字大,赵原看得清楚,是《孝经》、《孟子》合集。

甄俨在半空中从右到左随手翻一遍书,足有上百篇纸,上面字迹都小,看不清内容。

翻完,甄俨手捏着末尾封底,再高举着叫:“诸位且看!”

封底很正常,众人都不知道他叫看什么,各疑惑不解时,甄俨再将书面摆平,捏着封底喊:“且看!”

这下人群前排几人都看清,惊讶出声:“咦!”

甄俨将书递给前排的行商,走回客厅再抱出十余本,都发给众人传看,提醒道:“且留意封底!”

待其中一本传到赵原手上时,他伸手先摸封底,比封面纸要厚许多,凑到眼前左右看,却只有最外侧用线订上,上下边沿两侧都留着缝隙,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还有十来张纸。

为何如此装订书籍?书价昂贵,唯恐损坏,赵原也不可能拆开封底看里面内容,虽然有疑惑,不过猜也是毫无头绪,料甄俨、王玮稍后自会解释,他只再随便翻几篇内容,看其中每个字都比小指甲略小些,称不上优美,却全都同样大小整齐,每页两百字左右,并不像手抄的,且加有大元那奇怪的标点符号断句,读几句内容倒都无误。

似乎如印章般,是印字?

非止赵原一个,院中心思通透的,都瞬间就想明白其中关窍,有人忍不住又大懊悔———多简单的法子,自家若早得想出,要得赚多少巨资?又或今日少买些书,趁纸价已大降,离开河南后,立即仿此自印书去发售,能从那些书呆子身上获利多少?只不知雕刻印字到成书要多少时日,经大元国狂售卖这一波之后,书价是否仍高居不下?

之前赵原猜测还不完全,此时此刻,大元一等功民户籍与臆想中的巨额利润才是让人真正挣扎的关键。

又或再问问,是否可以鱼与熊掌兼得,待得大元商籍之后,也可以到大元境内来印书?

各种心思中,十多本书很快在人群中传过一遍,最后又全回到甄俨手中时,王玮再添把火:“各书封底所藏之文,乃我大元法制也,士人购后久读,必有察觉,或有告官者,又或今日院中尚有外间细作,此事难不泄露。天下诸侯皆禁传元制,待知此事,或以为罪,又或生捕杀、拘刑售书者之事,故各当小翼!”

听他说完,赵原等才明白之前为什么说有杀身之祸,免不得又各推测此事发生的可能性,衡量利弊。

只是甄府门已闭上,之前已经说得明白,留在院中的众行商再想要离开,都只能先掏十万钱以上买书,至于买多买少,将来发售与否,卖完是否还回来,又或者出境就自请工匠印书,更或者直接告官,都只能是出门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如赵原般铁心只想着一等功民户籍的,则已开始盘算这次的行商路线要如何才够安全。

事已如此,王玮不顾院中各行商面上颜色,再道:“现可入内挑书,纳钱多者得先入,所纳钱皆不退给,不足倒可再添入。挑毕可请黑铁卫助担至府门外。”

甄俨便拿着纳钱账目,开始一个个念名,赵原已准备入厅挑书,却不料有人扯着他衣袖,瓮声道:“赵君且稍待!”

赵原回首,原来是先前廊下青年身边的丑汉,再看青年已不在廊下,他便带着狐疑止住脚步。

赵原之后,丑汉又请了十来人,大都面熟似曾相识。

让大管家院中稍待,等丑汉请够人后,赵原等随着他一起转过走廊、两道院门,最后进入一间偏厅内。

之前疑是贵人的青年正端坐在主席位上,那美貌妇人跪坐在他身侧,客席上则有甄尧和先前捕人的阴沉青年。

赵原等进门时,甄尧正眉飞色舞地与美妇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入内,才停住嘴。

丑汉将赵原等引入,青年也不起身见礼,自在主位上开口:“我便是邓季。”

只是一声,众行商尽张口结舌,之前赵原猜测这青年身份尊贵,但绝对想不到他就是大元国的皇帝,更没想到他的自我介绍如此直接、简略。

这是在甄氏府上,甄尧和领黑铁卫抓捕细作的阴沉青年皆在场,美貌妇人当就是甄氏送入宫中的甄姬,应该...大概不至于有人敢假冒皇帝吧?

赵原等还未计较明白,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行大礼,这位自称大元皇帝的青年又开口道:“诸位皆往来河南行商已久,值我信之,方请来相见。”

赵原等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犹豫着跪倒,青年又开口阻道:“我虽为大元皇帝,却甚不喜旧礼,称帝时便多有废之,诸位尚非我之民,更只需如常见礼就是。”

客席上阴沉青年插话道:“陛下亲定大元新制,御前皆口称陛下即可,无需再多礼!”

赵原等行商常在洛阳,也曾有闻大元朝廷中事,听了这人的话,才战战兢兢起来,躬身施礼,口称“陛下”。

这位大元皇帝脾气倒不坏,又微笑着请几人入席,待众行商入座,才再开口道:“此番印书颇多,便许半价,外间行商一时亦难尽购。不知诸位入府,各欲购书几何?”

听他发问,入席的十多位行商便依次报出自己准备的本金,果然门房处纳钱之外,尚都有暗备,最多的共备百余万钱,少的只有二十万,赵原的七十余万在其中倒不显眼。

皇帝一一听完,笑道:“诸位往河南输物日久,对大元亦有功,不可与余者同视,货资现付半价之上再折半数,余者来岁六月前给付清,如何?”

众人又都称谢,阴沉青年才插言道:“待来岁结清余款,便可得授大元户籍,只我亦有一事劳烦!”

赵原仗着之前曾协助他捕获那疑似细作者,大着胆子冒头答话:“陛下虽尚未授籍,我等却已自谓元民,不敢称劳烦!官府但有所命,我等无不从者!”

赵原也不傻,往河南的老行商全被叫至此地,先给好处,这人又在皇帝席前说有事相求,尚不知公事私事、凶险程度,他话中便只应“官府”二字。

其余行商亦点头附和赵原,那人也听明白赵原之意,倒一改阴沉脸色,轻笑着道:“我姓郑名然,草字知应,本洛阳夫子也,因立微功得拔为御史台小吏。今有左右亲近者数人,欲遣随诸位行商各地,以增广见闻,却是私事,不知可得允否?”

听到这话,赵原突然忆起之前院中黑铁卫抓捕的两人,脑中顿时闪过“细作”二字。

这绝不是私事!

然而得进这偏厅的行商,是都只图那一等功民户籍的,此时不管明白与否,全统一装糊涂,尽欣然应允。

正事说完,大元皇帝又才开口道:“诸位尚未选书,既应此事,众商采购后所剩之书,可分赊于诸位!”

众人听后,想到其中利润,顿时又都狂喜。

行商出门在外,虽大多暗带资金防止意外,除几家有名的大行商外,却都只有限,之前外面有些人又被甄俨、王玮所言的风险吓到,七万多册书应该是分卖不完的。

这分明是送巨资给自己等啊!

待出偏厅,其他行商多还等着挑选书籍,赵原就在其中寻到之前几位债主,先将欠账都还上。

(本以为一章,没想到最终写成两章的字。这算二章合一吧?)(未完待续。)

402.卖书

刘表下令阻断水道,然而并非全程水道,若只是寻渡船渡过汉水,却也不难。

在南阳阴县附近寻十余艘渡船,货物、牲畜、人分七八次全渡过汉水,再往南几十里路,就进入南郡地界。

这个时节,南郡刚开始秋收,到这里来收购粮食的大大小小商队很多,赵原他们混杂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以赵原商队的籍贯,这次从河南出来,本该往东,经兖州、豫州一路卖回家乡去。

可惜大元东面全是曹孟德的地界,对于这位的凶残性子,只要想想当初阻塞泗水的尸体,徐州人谁不深怀余悸?这次往外售书本就有风险,赵原可不想去招惹那屠夫。

所以,他只让大管事领着几名亲信伙计赶回家去,准备悄悄把家人迁往河南。

商队里少了大管事几个,同时又多出另外三个人,都是郑然托付来的,两名是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外加一位彪悍青年。

对这三位,赵原倒想礼待,不过那两名中年人加入商队后,立即就混入伙计群中,一路抢着干活,只七八天下来,就连赵原有时都只将他们当做自家商队的伙计了。

那名叫鲁良的彪壮青年,无论肌肤、气质、身板都不似普通伙计模样,才留在赵原身边充护卫,算是唯一得享商队特权的一位。

商队中原本请有八九个有真本事的护卫,只是往来河南多了,护卫们大多选择离开商队在邓慕安治下落籍,赵原厚加笼络,最终也只留下三名,如今暂时再加一个鲁良。

商队行止自是赵原来定夺,不过在南阳时,鲁良也建议,为安全考虑,到南郡后商队当就往西行,沿途售书,经秭归、巫县到巴东再返回来,虽然要多出许多关卡耗费去,然在两个势力中间来回往返,便被人追捕也容易逃脱些。

只是做生意鲁良不在行,到了南郡,赵原反倒愿意冒险,他准备直接进入襄阳。

非只荆州统治者刘表比曹操宽柔,这次行商在洛阳选剩下的书籍,最终赵原与其他几个一分,每人得了近两千册之多,赵原因有助郑然捕捉细作事,又单独多得了五百册。近二千五百册书,小地方可卖不完,来岁六月前付清欠款才能得功民身份不说,留在手中也只会一天天贬值。鲁良所说的道路确实安全,但赵原之前就听闻准备售书的其他行商也有要走这条道的。

南郡治所在江陵,不过荆州牧刘表只居在南郡北端的襄阳城,经过这些年治理下来,襄阳反比江陵繁华许多,荆州世家、士人也多云集于此,襄阳离得最近不说,书又好卖,估计别人一时还不敢来,像赵原这样货量大的自然才好出货。

二千五百册书很多,此时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不过却也只需要五头牲畜就全部驮完,其它牲畜背上都是赵原用余钱收购到的河南蜂蜜。赵原决定入襄阳,道路很近,商队自称贩蜜,没一日就缴纳昂贵的入城费混入城中。

在城中寻客舍住下,鲁良出去替商队打探,晚间归来告诉赵原,襄阳城尚未曾有人来售书,市内也未见异常,想是刘表并未得报此事。

次日大早,赵原遣管事领着伙计们到市中去售蜂蜜,他自己与三名护卫将书摊摆得离售蜂蜜摊子远远的,互装作不相识。

趁刘表未觉,第一天卖书是最安全的时候,不过鲁良还是帮他到官寺前盯着动静。

赵原深知物以稀为贵,摆出的书籍中儒经合集九部各百册,其余《鬼谷子》、《琴操》等书都只摆三本,其余尽留在货箱中。

就算如此,看见摆出这许多书籍的摊子,集市内很多人还是瞪眼难以置信,但都只是围着远远旁观,一时无人问他话。

士子本甚少有逛市集的,不过豪族世家每天早上都有奴仆来市上购菜食,待发现他的书摊,立即就飞奔回家去告诉主人。

两三刻以后,就有位住得近的老迈士人单足着屐一瘸一拐气喘吁吁跑来,隔老远先高声问:“那书家,汝书何人所抄?”

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就能察觉印书与抄书的区别,这方面无法保密,待他跑到摊前,赵原答道:“我书乃新法所制,非人抄写!”

老士人匀着气先在各书封面上一一扫过书名,眼中精光越来越亮,待见《琴操》下面录着蔡邕著三小字,反倒更喘得厉害起来,伸手就要取书去观看。

赵原急按住书面,老士人取不动书,怒瞪他道:“若不先观文,何知真假?错漏?如何买书、议价?”

赵原摇头道:“我售之书,如儒经合集,乃先仿熹平石经之文,再经名家堪校,可保错漏绝少,各书皆如此!然亦有所限:一书只许任翻三页观文,合意则买,不买不许再取书阅文!”

老士人再在各书封面上看过,觉得最想要的还是难得一见的音律之书,急点头道:“便依此限!”

待赵原松手,老士人急抽出《琴操》,打开第一页细细观看,好一会后得看完,已经入神,想要翻到第二篇,忽记起书商的话,生生忍住,又从中、从后翻看了两篇,感觉甚合己意,才问:“此书何价?”

赵原道:“十金!”

“十金?”老士人勃然大怒,喝道:“汝得此印书之法,想制书甚易!且此书闻所未闻,真蔡伯喈所著焉?便值此价?”

果然被对方识破印书虚实,赵原还是不慌不忙道:“此蔡中郎之女所献,岂有假?”

老士人怔了一下,试探问:“蔡伯喈之女在北?”

“元皇纳入宫中,闻已育下一女!”

之前说的熹平石经就在洛阳城内,再听这话,书商根脚已不难猜到,这本《琴操》的可信度顿时又高了几分,只是价格使人肉疼而已,老士人愤愤将目光转到其它书上,问:“儒经何价?”

“儒经一集一金!”

老士人又欲取观其文,赵原再阻住:“《琴操》未买,不可再阅余书!”

赵原态度坚决,直将老士人气得暴跳如雷,只是人家已有言在先,他满肚子脏话都只能强忍着:“价略让几分?”

“分毫不可少!”

书商锱铢必较,分毫不让,老士人怨气顿时更重。他知道书价昂贵,听闻市集有售书者时,来得急迫,钱财倒未忘带上,但若对方是幸苦手抄的也就罢了,此时明白印书之法,想想要被奸商赚去这么多,哪有不肉疼的?

明知印书法传开后,将来数年内书价必大降,可生平最爱之物就在眼前,心头之痒又如何忍得住?

又见《琴操》只有三本,恐将来也是难寻的孤本,万一之后无人印制,错过机会就再寻觅不到呢?

最终无奈,也只得掏金银出来先买下《琴操》,又将未读过的儒经合集翻翻,共买下五本,其余的就只指望将来书价降时再收集了。

老士人一边痛骂着奸商,一边欢喜地抚摸着书籍,一脚着袜、一脚着屐,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生意开张之后,也有市中好奇的商贾过来翻阅,买下几本儒经合集。

再接下来,摊子就被蜂拥而至的士人们完全包围住了。

书籍是一个家族的底蕴,重要性甚至在财富之上,一个又一个襄阳士子前后赶来,就算弄清楚这印书之法,大多数人也要先扬着脖子来挨宰。

儒经合集士人恨不得各本皆有,有些家中本有手抄的也想买回去对比勘误,还有的自认学识不足要借用大元的标点符号断句,但凡囊中钱足的,每人都要买上数集,部分则全集都要。

《鬼谷子》等冷僻书则必须遇到钟爱的才能出售,但价格昂贵,卖一本抵儒经十本,《列女传节选》都有不少人给家中姐妹、女儿带回去做礼物或收藏,这些书摆出来的又少,卖到最后一本时还常有两人共争抬价的局面出现,不过赵原到底不敢犯众怒过甚,急又从货箱中取书出来补上,阻止争端。

荆州文武重臣中,蒯氏、黄氏、蔡氏、文氏、霍氏等尽有人前来购书,就连刘表长子刘琦也亲至购书。

闻讯后赶来围观的寒门士子,面对这高昂书价就只有无奈苦笑的份,不过买书的多了,想着以后在交好者中再借到书手抄的机会也大不少,且世间出此印书之法,书价总有一天能降到他们也能承受的程度,惆怅之余,也有些许欢喜。

只在这第一天里,赵原就售出各类书籍八百余本,非但要防刘表知隐情后派官差抓捕治罪,也得防市中宵小辈见财起意,到未时末就收了摊不敢再卖,先与三名护卫急冲冲收拾余书、财物,趁天未黑未闭城门先奔出城去。

买书者太多,其中自有察觉封底异状的,刘表天黑时已得人告知,只是卖开去的书已经很多,不可能一一收缴回来,便再禁止不住士民议论元制,此时再捕杀书商,反倒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心虚之意,使他名望大跌,虽恨得咬牙,却也暂只能听之任之。

洛阳初时告诉赵原等行商售书或会招杀身之祸,“或会”而已,毕竟谁也猜不出诸侯们得知实情后反应如何。

商队于襄阳正常卖两日蜂蜜,鲁良等多方打探,城内已在广议司州之制,荆州官府并未有反常举动,方才放心,出城寻告于赵原。

几日之后,赵原便再入襄阳,市中摆出书籍堂而皇之售卖。

只是刘表虽不治罪,却要开始征重税了,专遣市吏一人,就立在书摊旁边,赵原每卖出一本,他都要征其半价为税。

再卖一日,利润大减,赵原也心疼,只得领着商队离开襄阳,往江陵、武陵等地去,只是沿途又要防被人袭杀,行路尽布迷阵。

(堂弟摔骨折手臂,刚从医院回来,今日一更。另行商故事至此结束,先求推荐票。)(未完待续。)

403.鬼谋

进入七月的时候,曹操就急从河北抽兵力回兖州,暂时放缓了对袁绍的攻势,转而巩固已得地盘。

之所以会突然如此,是因驻兵汝南的张绣遣使报曹操,孙策已在九江、广陵征募到数千新军,然尚嫌不足,又从江左抽兵近万至,分屯于寿春、安丰,似乎有北犯之意。

若是孙策想翻过大别山,经陆路去攻江夏黄祖,屯兵不该如此靠北,其再从江左抽兵来,对刘表长沙的骚扰压制定也停下,若非欲趁曹操遣主力攻伐河北,要进兵汝南和整个豫州之地?

曹操急欲吞下袁绍,一边于陈留、颍川防备司州,还令大军渡黄河大战青州、冀州,兖州内部反而空虚。其实孙策与鲁肃、周瑜共议,暂停再攻刘表,抽兵北上,雄心勃勃尚不止要占汝南,他准备的是长驱直入,往攻定陶,待迎天子南下,安置于江左之地,一来可顶替曹操行九品法,二来以之引汉民大举南投,补充江左人口。

正因为此,几个月前刘表长沙方面压力就骤减,尚仔细遣细作探知,闻孙氏果然调兵北上,才敢遣军暗中偷袭南阳,想先破除邓季水军。

孙策的军队调动并不容易,终被张绣侦之,告于曹操,曹操闻报后,急停下河北战事,转防孙氏。

曹操有所准备,北征已不可行,孙策暂时也未将抽来的军士遣回江左,只于原地按兵不动———曹操要趁袁绍大败势力衰弱,急着用兵于河北,孙策却不急,对峙下去更有利,说不定能再从曹操处榨到些好处呢?

之前的九江、广陵就是这样到手的!

对于孙策而言,正该趁机要挟,若能得曹操再让好处,便领此大军翻越大别山,水陆共击江夏黄祖,胜算也还很大。

可对曹操来说,如今还可依淮河守备,若淮南之后若再让土地给孙策,兖、豫、徐就将再无险可守,各州皆要在他孙氏威胁之下,更难守备了。

一个还想再要,一个已经不敢再给。

邓季之后再添孙策虎视于侧,使不得尽全灭袁绍、夺冀、幽之功,僵局已经产生,陷大军不得动弹,曹操大恨,偏偏又无计可施,议事时对群臣叹道:“方得淮南,又望我兖豫,其心何不足?孙伯符真虎子也!”

这句话既是赞叹,也是暗恨孙策心贪。

直到八月末的一日,臣下繁钦献上《尹文子》、《鬼谷子》、《琴操》、《新语》四书,孟德得之而喜,才稍解烦忧,当日政事完毕就窝在书房中观书。

待细观琢磨出其中印书之法,曹操不由感慨,高声道:“寒门子弟,因此法大得受利也!”

孟德也是个爱书的,又得收藏老师蔡邕之书,感叹一会印书之事后,便令人多备烛火,通宵在书房中看书。

他精力充沛,第二日尚如常理事。然至午时,董昭捧一本《说苑节选》入内,急道:“主公,今治内大售之印书,其后皆暗附元制,恐为邓慕安主使也!”

书籍封底已被他拆开,其中还有十几篇纸,董昭捏着封底递上前,曹操仔细观看,上面内容乃是对大元制度的详细介绍。

印书?邓慕安所制?曹操恍悟,铁青着脸回书房取繁钦献上来的四本书,全撕扯开封底查看,果然都有藏页。

曹操中前期是个重实利的,虚名并无所谓,弄清楚后顿时勃然大怒,出门发令:“令刘子扬速捕杀入境书商,全收缴印书!”

命令传达下去没多久,荀彧叔侄、郭嘉等皆已得知,急赶来劝,荀彧忧道:“今已阻之不及!得行陈长文九品之法,世家日稳,元制虽称贤,却失豪族之心,便治下大议元制,公所失亦为小,无需过虑!若捕杀书商,反显量狭心虚;强收印书,恐更失士望也!”

曹操恨恨道:“然邓慕安借机大传元制,诱寒士争投司州,势将更盛。印书又得厚利,日后益发难治!便无法止议,岂可便听之任之?”

荀彧、荀攸无以答,郭嘉摇头道:“事已传开,捕诛书商只可泄愤,不得治其根本!”

郭嘉平日话并不多,然言必有物,听他这么说话,想是胸中有所得?曹操顿时打起精神:“奉孝有计治其根本?”

郭嘉想想,施礼道:“请入密室!”

这里是曹操府上,本没什么外人在,不过听到郭嘉还嫌不够保密,曹操更欢喜,急引着他们三个进入书房,叫人在外远远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入书房中,曹操急再问,郭嘉道:“今本初势已大衰,再难复旧貌,暂凭邺城苟延残喘,本已不足为虑。然此外邓氏仗精兵,孙氏依天险,皆一时之雄,俱难扫灭,公之大患也!邓季、孙策皆少年得志,治下尽独仰其二人之威,余尚难及,二人诸子尽幼,后嗣不明,若骤然身亡,其政是否得再续不说,后继者尚急需安内,数载内定不敢再与公争锋。我观细作前后之报,孙策轻而无备,常持勇独出;邓季虽出必有护卫,然亦爱往来于民中示仁。二者虽挟百万之众,若遭刺客伏起,皆可死于匹夫之手矣!公何不选死士充刺客,入其境分刺二人?便事败亦不过只折数死士,于大局无损!”

自春秋战国起,刺客行刺事向来不绝,这等事虽阴暗非正人君子所为,趁人国丧兴兵的更不是“义师”,要被士人唾骂的,然确有出其不意、得机而进之效。而且军国事大,本不该仿那宋襄公,处处如同君子行事。听闻郭嘉之语,曹操怔住,荀彧、荀攸也皱眉思考其中可行、推演事后之局。

郭嘉再道:“邓季若亡,公趁机兵进南阳,待司州军不敢出,再北灭袁绍,以望并州、司州;若孙策亡,公可取淮南二郡,再吞庐江,逐孙氏归江左。公怀匡扶天下之志,麾下不可无水师,只虑水师一时难得也,若刺邓季,可占南阳,夺其水军、船坞为己用;若刺孙策吞庐江,可于巢湖自备水师。此二人任亡一,僵局便得破,二者俱亡,则天下大变,无可与公争雄者也!待北地袁绍、庞真、邓氏势灭,再驱水陆大军与刘表、孙氏争荆楚、东吴之地,则天下只益州、交州、辽东数地未定,皆徐徐可图!”

水军建设非一朝一夕可成,然要想进军长江以南必然少不得,曹操此时就开始筹备都有些嫌晚了。被邓季换走的北海船匠、船料,事后曹操也心疼,只是他如今唯一能建设水军的地方只有淮河水道而已。

淮河南岸已属于孙氏势力不说,在这时代,淮河自有出海口,洪泽湖也还是名叫破釜塘的多个小浅水湖群。要到南宋初期,为阻止金兵南下,开封守将杜充掘断黄河南堤,使黄河改道,大部分黄河水流经泗水并入淮河,夺淮河水道入海,后来时间长了,泥沙淤积,出海口受阻,淮河争不过黄河,终也只能改道南下,将破釜塘浸水成宽阔的后世洪泽湖不说,再冲破南堤继续向南,最终在三江口并入长江,随长江一起入海,清朝咸丰年间,黄河再改道北迁,淮河却一直到后世都流入长江中。

淮河自有出海口,曹操即便能在淮河上建起水军来,日后要以之争雄江湖,水军也只有先驶入近海,沿海岸行到长江出海口,再折回来,耗费时间不说,战机也难把握住。

听完郭嘉之语,刺杀这两方主君虽难得并其全势,然趁机吞下其部分地区应该不难,要能得南阳、庐江,使曹操得机会发展出水军也是极好的,荀彧、荀攸叔侄方大悟,对视一眼,齐叹道:“此诚谋国之计!”

曹操亦目露精光,拍案道:“若使邓季、孙策皆亡,余者尚有何人可挡我?奉孝之计绝佳,然此事谋于密室,吾四人外再勿他传!”

毕竟派出刺客,传出去有损曹操之名,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荀彧、郭嘉皆称诺。

议定出门之后,曹操便令召回刘晔,取消前令,放任书商于境内售书,也任由士人议元国之制,以示大度。不过曹操也眼红印书厚利,同样派各地市吏高征书商之税,同时又招募匠人准备同样制板印书发售。

另一边,再秘寻曹氏、夏侯氏、荀氏等族中受大恩愿效死无悔者为用,不数日,得通刀弓、机警有胆识的可用者共十七人。

曹操又觅剧毒之物,让其等暗带,吩咐行事前涂抹于刀刃箭矢之上。

十七死士临行之前,郭嘉尚叮嘱其等道:“此事只可一次,往后再难得机。待入其地,先稳而勿急,缓缓图之,定要左右探得仔细,勿生误中副车事。然行事时,则当果决,断然勿退,务求一击必中!诸公舍性命得成此事,家小曹公自厚待,早晚亦必立传作书,使天下尽知诸公之名!”

邓季出入身边有护卫,十七名刺客中就有十二人往洛阳去,领头的叫夏侯锦;往寿春去的五人,领头的叫荀佐。(未完待续。)

404.票选

八月初三之前,冠军县城里的谢昶老头本打定主意不去官寺听票的。

只是真到了这日,竟然发现族中好些小子一大早起,便都躲闪着出去了。

今日外出者,非往官寺还为何?

为等待乡野中民众入城,县中早就告示过,县长要午时才开始念票哩!

这些忘本的猴崽子们,族长也不管管!

老头在院中骂骂咧咧一个早上,老妻、儿媳皆受不住自躲了出去,他仍然意犹未尽,只苦找不到发泄者。

眼看已时将尽,老头跺着脚、咬着牙,出门还是一步一步往官寺方向行去。

低头走出几百步,又想到被小辈们发现他去偷听的尴尬场景,谢昶顿时涨红脸,猛然顿住,再回头准备归家去。

只是回过头来,看清几十步外低头小步挪移的人影,他顿时呆住,直到对方又往前走出两步,才开口招呼:“族..。族长!”

对方闻声抬头,果然是他的族侄,冠军县谢氏族长谢苏!

看明谢昶,对方也吃惊,涨红脸结巴着招呼:“阿..阿叔,何在此?”

这丢人事该怎生回答才好?尚幸老头有急智,张口道:“族中小辈多往官寺听票,汝又不管事,我欲往寻其等,责令各归家。”

谢苏轻吐口气,急跟着道:“侄亦如此,欲寻族人归,绝非为听县长念票!”

若没有最后一句,谁能知道他心虚?谢昶不满地瞪他一眼,又咬牙问:“同去?”

“同去!同去!阿叔请!”

于是,叔侄两个便挺起胸,大步流星地往官寺赶去。

官寺外场地本宽敞,然此时早已人山人海,栓马桩附近牲口密集,还有些就临时系在周边树下,几株大树上则蹲挂着些顽童。

谢昶看到场地中央搭建起一座丈余高的木台,人群都围着高台。看模样,越往里越挤,高台下几十个差役手持刀棍,与文吏们围圈挡住,才没让人群拥挤过去将木台挤垮。

又有文吏站在高台上往人群中不停喊话,让年老年幼者都不要太往前站,小心挤伤踩伤。

看到这场面,谢昶、谢苏皆瞪眼,几千人中怎么找寻谢氏二三十个小辈出来?

谢昶回顾谢苏:“分头寻人!”

“诺!”

分头钻入人群中,谢昶往四周看看,人实在太多,一个熟悉面孔都没发现,他就叹口气,歇了掩耳盗铃的心思,斜站在外围等着。

没过一会,他又嫌前面人头挡住视线,只能悄悄踮起脚尖打量。

好在他们叔侄来得晚,没等多久,午时便至,几名差役先往高台上搬抬草席、案几、一口敞开的空箱,一块竖立的大木板。

那大木板上隐约写着些文字和线条,可惜站得远看不清楚。

之后,本县县长与功曹史再合力将一个贴着封条的木箱搬到木台上,主薄手捧文卷,县丞拿砚、笔、墨,随在后上台。

主薄先跪坐到案几后面席上,又有两名监察上台,查看封条无误,再用手摸摸旁边空箱内部,各在主薄的文卷上按了手印。

县长这才招手,让一名差役送斧头上台来。

功曹史撕开封条,县长亲自举斧撬开钉死的木箱。

之后,县长、功曹史合力推翻木箱,里面就“哗哗”淌出上千份票帖,都倒在旁边空箱内。

将落到箱外的票帖拾捡回去,二人再合力举之前密封的木箱,绕台一周向下面人展示箱内已空。

放下空箱,县长这才向四方各施一礼,然后扬声说些什么话,谢昶离得远听不清,不过前面人群“哄”地往后退了些。

县长再施礼,再开口,人群又退了些,高台周围已松散许多。

台下县中三十多个年轻文吏鱼贯进入人群中,各寻方位站定,谢昶站在外围,然而几步外也站了一名文吏。

再过一会,县长又开口,声音就通过人群中文吏从里到外一句一句传出来,几步外文吏第一句喊的是:“诸位肃静,本县现念票告民!”

其实不用他再传话,老头耳朵不聋,前一个喊的就已经听见。

这一声之后,周围果然皆安静了许多,连树上的顽童们都不再调皮喧闹。

“得票选且今日在场者,可上高台共查有无舞弊事!”

台上台下各处都喊过这一声之后,县长再静立片刻,弯腰自木箱中取出一票帖,展开后看一眼,念道:“东城亭辛屯功民霍铜荐同亭乙屯甯玄甯公度为乡老!”

下面文吏们就一个接一个往外传念,趁这点功夫,县长将票帖反转,让县丞、主薄先看过,又行走着给高台前人们共观,高台周围的不管识字与否,尽伸长脖子去看。

主薄低头在文卷上记录,县丞也提笔在木板上书写。

声音往外传完,县长再开口,后面传出的是:“甯公可在?可上台!”

这下文吏们前后连叫了三次,第一声传遍后,才有一花甲文士急从县衙中奔出,第三声开始传时,他才从人群中挤到中央,气喘吁吁登上高台,却是本县官寺中的一位老县吏。

此人谢昶略有所闻,以前是河内修武县人,邓慕安占南阳后,因识文字选来为吏的,家安在城东,户籍似乎只是良民。

文吏七品官以上,才可得赐功民身份。

高台上县长冲甯玄点点头,请他立在一旁旁观,念过的票帖丢进空木箱中,再于另外木箱中摸出张新票帖,展开再念:“望坡亭己屯功民张谷荐东城亭甲屯陈角为乡老!”

其它一切如前,这次满脸通红上台的陈角,是县官寺里的老差役。

前两个被荐的都是官寺中人,谢昶心中已经有些不屑,不过第三个倒稍好些,听名字户籍应该是城外的白氏族长白彰。

白氏族长无论如何也是今日听到的第一个本地人名,不似甯玄、陈角两个外来者,听闻报名时,人群中共响起巨大欢呼声。只是白彰或并未到场,最终都没有上台。

欢呼声盖过四方文吏之声,县长无奈,只得暂时停下,再往外喊话,最外围文吏报声之后,才许欢呼出声,可是哪里能完全阻得住?

第四票又是选的陈角,接着第五票是城外之人,虽然上台,谢昶并不认识,又引得人群欢呼,一个顽童因为跳跃拍手还险些从树上跌下来。

出现险情,因的树下那角一阵骚乱,又逼得县长停住,遣差役去将几株树上顽童全撵下来。

第六票选的又是白氏族长,自然又引人欢呼,到第七票就大出意外。

前面文吏传话:“城东亭乙屯功民刘清荐城西亭甲屯谢昶谢幼明为乡老!”

谢昶之前还在想着白氏为何与元国功民交好,又被几声突然发起的欢呼影响,隐约只听到有人叫自家名字,他未反应过来,先勃然大怒。

自从行冠礼之后,几十年来谁敢无礼当面直呼老子的名?

他刚抬起头,几步外人群中的文吏又大声重复:“城东亭乙屯功民刘清荐城西亭甲屯谢昶谢叔明为乡老!”

再闻其声,老头明白过来,双脸顿时涨得通红,手脚全颤抖不停。

这……这如何会选到我的?

元国势大,族中确实已有八九人不顾族令,或任官、或从军获得功民户籍,可他们大多已迁往外地!

刘清是谁?怎认得我?

他尚惊疑难安,里面又有声传出:“谢公可在?可上台!”

请人上台的话,非但几步外的文吏,连周围百姓们都跟着叫喊起来。

想想闻听自己名字后族长、族中小辈们的惊愕表情,周边人群鼎沸,谢昶却恨不得地上生出条裂缝来好让自己钻进去,还要真站到台上去丢人么?

这一刻,老头满怀羞愤,还夹杂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身边众人分明都不认识他,可他却只低头不敢视人。

“谢公可在?可上台!”

催命一样的第二声巨响又从里到外各处响起,随之呼叫的人越来越多,自己要不要落荒而逃?

矛盾、惊疑、羞愧,谢昶真恨不得今日如那白氏族长一样,本就没到场来,反不用遭这罪过。

最外围发声之后,接下来,就要从里再喊第三声了。

老头跺脚,咬着牙想,老夫就上台看看虚实,回头哪个小辈敢笑话,老夫打不肿他的脸!

猛地抬起头,谢昶大声回应:“在!在!让让!”

老夫只是看看虚实、探探真假!

怕什么?

有人听到声音,果然给他让出缝隙,更多的全却完全充耳未闻,随着别人高声呐喊:“谢公可在?可上台!”

老头小跑着从人群中挤过,来到高台旁边,寻到台阶,跌跌跄跄爬上去。

到了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双双意味难明的眼睛全盯在他身上,老头又突然开始呼吸急促,手脚乱抖,只觉得丢脸,低下头不敢再见人,连县长冲他颔首示意都没看见。

县长便不管他,又去念下一份票帖。

县长念出新的名字,底下视线不再聚焦过来,谢昶才觉得轻松些,抬头打量一眼县丞书写的大木板,之前在下面看不清,原来是按县中各亭先用黑线分成小块,各被推荐者名字都写在所属亭下,自己的名字就落在城西亭。

只是这高台并不算大,木板也只有限,上千份票帖所选者若都上台,如何站得下?木板上名字又如何够排?

这般一个个叫着,陈角又被荐过七次,阵阵欢呼声中,白彰也被再叫名五次,他谢昶之名与县吏甯玄一样,都又被叫三次,后面重复的县丞便只在木板名下划一横表示,多只是重复,再上台的人已越来越少。

谢昶顿时明白,推荐票帖虽多,被荐者数量却没那么多。(未完待续。)

405.当选

上千份票贴,县长一个人根本就念不完,只念了四百多份,嗓子就受不住,改换功曹史来继续念。

台上官员还可以轮换着来,下面一直往外传话的文吏却无人轮换,也是一个个嗓子冒烟,还好到后来,旁观的人们在自发代替文吏往外传话。

听着听着,人们又逐渐开始往高台挤过来,官吏不得不几次停下,吆喝着让散开些。

由不得气氛不紧张,因为票贴念到后来,在冠军百姓心中,似乎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战争。

大群冠军本地民与几名外来者之间的战争。

换功曹史念名的时候,陈角已经得了七十多功民票,高居榜首;白彰四十多票,列第二;最后第三名上却出乎意外的胶着,甯玄与谢昶两人都是三十票上下,尚在你追我赶难分上下。

往往甯玄刚多得一两票超过去,没多久谢昶的荐票又涌出来,持平后反超,再被对方赶上。

第一位陈角的荐票已经将其他人远远甩开,第二名也很稳定,再念到白彰得票时,台下人们都已经懒得再开口欢呼。

票数最多的前三位就是本县选出的乡老,若后面不出意外,第一位已确定为外来者,第二位才是本地乡贤,双方目前持平,第三位的归属恰似才能决出这场胜负。

每次念到谢昶之名,台下人群都要整齐的喝彩欢呼,替他记票数,声浪巨大到城外应该都能听到;而念到甯玄名时,就是些杂乱的语气词,比如“咦”“嘁”“哼”“呸”之类的。

台上台下,无数人面红耳赤,为之揪心,雀跃和恼怒表情交相出现个不停。

台上每一次念名毕,都要将票贴展示给谢昶等人和台下前排人看,谢昶老头看得清清楚楚,县长、功曹史从未犯错,每一张票贴上的名字确实与念出的相符,县丞也都准确地记在了木板上。

那些并不相识的功民不管选的陈角、白彰、甯玄还是自己,都是真真实实的,以前绝对难以想象的。

为什么这么多并不相识的功民会投票给自己?

功曹史开始念名的时候,其余得荐票被叫上台者最多只有五票,差距实在大,估计后面反转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又都陆续下台去了,后面新念到的名字也无人再肯上来,留在台上的备选乡老最终就只剩下陈角、甯玄、谢昶三个。

渐渐地,谢昶老头发现,不知为何,当每一次再念到自己或竞争对手甯玄时,胸口都要不争气地紧缩一下。

今日之事,以前不都打算不来的么?没想到事到临头,这么大岁数了,患得患失之心竟然还如此重,自己还真是越活越丢人!

谢昶忍不住狠狠自嘲了一下。

票数再一次超过对方去的时候,老头终于忍不住偷打量下旁边的老文吏甯玄,此时对方满脸通红不说,汗水还大颗大颗从鬓角、鼻尖、下颚往下滴落,肩背上衣衫都已湿透。

看清对手狼狈样,谢昶偷偷咧嘴一笑,暗道还有比自家更不堪的,无需太担心。

刚略放松些,便发觉肩膀、大腿皆已酸痛得厉害,耸耸肩膀想要活动下,才知自家背上、胸前也都湿漉漉的,连大腿两侧的里绔都已被打湿贴在肉上。

手心、脚趾、脸上,还不同样都是汗?而且早上只顾着骂人,朝食都赌气没吃,此时腹中空落落的也正叫唤得厉害。

身上这么多异常,之前居然一点没觉察到!

待感受回来,老头顿时哭笑不得,急挥衣袖抹去脸上汗渍,还好天气本就热,不怕下面的小崽子们看了笑话去。

烈日下,功曹史多念一会也就受不住,又与县丞换了位置,主薄也写得手酸,由县长换他记录。

冠军县户籍上共一千一百多位功民,还有几十户功民最终并未交回票帖的,县长、功曹史念过之后,装新票的箱子渐渐空了,后面剩下的已经不多,估计县丞一个人已能念完。

陈角、白彰仍然遥遥领先,谢昶更加紧张了,此时他的票数六十四,甯玄六十六票,甯玄占优势。

谢昶已经忍不住又后悔起来,今天发疯才跑到这台上,在族中定然已将老脸都丢光了,万一最后再输掉,岂不更惨?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要不然,趁现在偷偷溜回家去吧?

老头转向台阶,却发现族长谢苏正站在那里,看他看过来,开怀笑着挥手大喊:“阿叔,阿叔!”

“叔公!”“阿叔!”

在谢苏身边的人们,岂不正是族中小辈们?

谢昶觉得自己都应该趁天热假装晕倒过去最合适,可看着族长和小辈们此时一个个咧着嘴喜笑颜开的模样,似乎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尴尬。

县丞念的第一票,就又是甯玄的,谢苏在台下大声哀叹,又跺着脚大喊:“阿叔!胜过他咧!”

“叔公,冠军民皆望你发力胜他咧!”

族中晚辈们也都开口呼叫,谢昶皱眉往箱中剩下未念的票贴扫一眼,暗道:老夫倒也想胜他,可这都是功民之前投下的,能由得老夫使力么?

县丞在箱中随手乱取,一个一个往下念,万幸夹杂几张陈角荐票中,后面谢昶连接得了五票,又追赶上来不说,还反超过两票去。

接着,又如之前一样你追我赶。

到这口木箱终于完全空的时候,县长、县丞共在白板上数清,陈角共得了一百九十多票,白彰得了一百二十多票,甯玄、谢昶最终的票数一个八十三,一个八十七。

谢昶得以四票之差险胜,全场的谢氏族人、南阳郡冠军县百姓仿佛打了场胜仗,全与有荣焉,发出震天欢呼声。

甯玄有些失落地先离开高台,县长拖着疲惫的身躯过来,对陈角和谢昶道:“白公处今日我便遣人报之。然所录文卷尚需分抄送还各亭,请功民之家自认有无错漏处,此事多只半月,便可得定论。任乡老者,若前为良民、平民之家,户籍可升为三等功民,补拨户田。半月后,三位乡贤就可启程赴洛阳,此去需居京三载,乡老院只每岁首末二月沐休,可得归家,道途远阻,其时是否归家务请贤老先自度体健否。故家中事尚请先料理妥当,有用我官寺之处,尽可来告知!待启程之日,县中遣文吏差役各一人相随,以照拂贤老行途、洛阳起居。”

能得将家中户籍改为功民,又是意外之喜,谢昶今日就更没底气再像以前一样对官寺吹鼻子瞪眼的,只能勉强行礼道谢,又感觉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礼数并不周全。

红着脸下台来,谢昶脑中还晕乎乎的,谢苏等族人簇拥着他从人群中走过,一个个并不认识的人都在冲他高声喊“谢公”,老头只能一个劲点头。

挤出人群,谢氏小辈们还欢声笑语不断,拥着他赶回家去。

刚转过街角,却有一位须发怒张的高大老人阻在道路正中央,谢苏看到,忙对谢昶道:“阿叔,是白氏族长!”

谢昶也看清对方就是今日未上台的白彰,还只道他没到现场来呢,忙走过去施礼:“正德兄!”

白彰板着脸,在兴高采烈的谢氏族人们中瞟过几眼,才冷哼道:“观贵族人喜状,冠军谢氏今日起奉邓慕安为主焉?”

这一声犹如迎头泼下的冷水,将谢昶、谢苏亢奋的情绪瞬间浇灭。

在这人面前,谢昶只觉羞愧难当,呐呐再吐不出半个字。

怎一句话便让冷场?族人中一名小辈忍不住开口辩道:“本县已为元国治下,谢、白二族终未迁走,籍为元民,非已奉元皇帝为主乎?白公何意?军国事非我等可知,然今日票决之三位乡老,白公、叔公得占其二者,强胜司州人,冠军之民又岂不可喜?”

白彰冲他怒骂道:“不晓事的蠢物,自以为能说会道,全不知腹中只生蒿草!汝且再往场中看,今日分明就是元国大胜、冠军县已惨败!”

青年转回头去,街角挡住已看不到那边,不过场中一个个人应该都还在欢笑闹腾,认识不认识的扎堆谈论,多数不肯离去,再调头疑惑道:“人皆欢喜,莫非白公不任乡老,欲让位与那甯公么?”

话才说完,已被谢苏扯住,族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声叹道:“白公之意,是元国选制,冠军之民争相往观、旋而称贺,如此已是元国大胜!”

青年这才记起之前叔公谢昶、族长谢苏其实都是反对四等民策、反对元制的,如今叔公得选为乡老,自家等尚庆贺不已,可不就是大元获胜?

他便想再反驳白彰也找不到话来说。

看谢氏众人讪讪模样,谢昶虽有羞愧意,却并无任何表示,白彰跺脚怒道:“入其毂中,尚皆以为幸,谢氏上下皆无用蠢物!呸!”

往地下吐掉唾液,他大步迈着去了。

白彰已经骂及全族,偏生在场的只有叔公谢昶辈分、族长谢苏地位与之相当,两人却都红着脸一句话不敢还,青年不忿,扯开嗓子在后面问:“白公今日辱我谢氏,可是自身不应乡老?换那甯公去洛阳?”

“如何不应?”白彰脚步一顿,再回头冷笑道:“老夫便去洛阳闹腾一番,凡邓慕安欲行之事皆否之,欲阻之事皆允之,观他作茧自缚又如何?”(未完待续。)

406.茶楼

夏侯锦一行十二人或装作单身行商,或假扮投奔元国的游侠儿,分散进入洛阳。

如今这两类人到洛阳的络绎不绝,十二名死士混在其中一点不显眼,都顺利领到元国腰牌。

虽是死士,然若事发后能得有几人逃脱也是好的,元国有腰牌管制,分开进入要安全许多。

其等虽都是初至洛阳,之前却有细作踩过点,投宿的两家客舍相隔只半里。

住下后,夏侯锦让卢匡领人安心呆在客舍中,他与曹乘、李吉、龚成四个假扮行商的,则分开出去打探消息,每日轮换一个在宫门前铜驼街(注1)上售卖货物,试试能不能守到机会。

众死士中,曹乘是曹氏族人,李吉原是曹氏部曲,龚成原是夏侯氏部曲,这三人都曾任军中细作,打探情报最为擅长;卢匡则是新近投入军中的悍将,八品世家青州平原卢氏族人,大力士,善使长椎(注2),也是这支刺客队伍的副领队。

深入敌境来刺杀对方首脑,不用郭嘉反复交代,夏侯锦等都知道,事前定要仔细查访、谋划,耐心寻找机会,半点急迫不得的。

以前的细作探知到,邓慕安会到百姓家去拜访问话,也只有这种时候,为不惊扰民家,带的护卫很少,只是何时到何地百姓家去邓慕安全随兴而定,难以判断。

每日有人游走铜驼街,却不敢太过靠近宫门。倒是发现过邓季出宫七八次,沿途远远暗随着,多是往朝中文武家中,要维持元皇体面,来去护卫甲士都有上百人,前后拥簇着根本没下手机会。

唯一带着十余护卫到百姓家中的一次,也没多久就回宫去了,邓季进入宫门的时候,卢匡等得报急出动的才刚奔出客舍。

身为一国之君,邓季并非全无警觉性,到百姓家中做客的时间很短,要尾随刺杀并不容易,十二人全时间埋伏宫门之外又完全不现实。不过根据仅有的一次邓季出宫到民家事,夏侯锦等的判断与郭嘉也相同,若得晓其大概目的地和时间,成事机会极大。

然而这如何容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侯锦想要稳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匡性急,在客舍却待得渐不耐烦,密议时开口提出若实在寻觅不到良机,便邓季出宫往文武官员家中去时,冒死进击也可。

拒绝卢匡几乎没成功可能的提议后,夏侯锦等四人再努力在洛阳城中努力打探,前后在民间暗访近月,终于让事情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李吉。

进入元国治下时货囊中装盛着铅粉,所以李吉假扮的是一位妆粉商。

这时代民间妇人的化妆品,胭脂之外多自制妆粉,一般是将米汁或粟汁沉淀后暴晒形成粉末,称米粉或粟粉,若得在其中添加些香料,就变成香粉,已经是高档货了。

李吉贩卖的铅粉以铅、锡、铝等制成,又称胡粉,质地细腻,色泽润白,确实深受妇女喜爱,不过因为价格更高昂,勤俭持家的主妇都舍不得买,只愿用自制的,只少数富裕人家购买。

河南治下百姓富裕者越来越多,乱世中别处难卖的胭脂、铅粉、锦绸、瓷器、蔗糖等奢侈品都已有大小行商运来。

李吉走街串巷卖铅粉,凡遇到家中有老人在的,都要表现得话痨一般,引对方与自己聊上一会。

邓季起自微末,李吉走得多了,还真撞到几户认识大元皇帝的人家,从这些老叟、老媪嘴中,渐渐套到些与之相关的事情,不过绝大多数无用,比如在涉侯国拜母旧事,邓慕安曾亲至其家做客、其几个儿女长短、妻妾不合等事。

李吉曾特别留意两家,都有女儿在皇宫中做女官,可惜这两家嘴巴都比较紧,未套出任何有用信息来,怕死盯着问太生硬惹人生疑,只得放弃,再让夏侯锦曹乘等轮番上门,亦无所获。

九月渐尽的时候,李吉串访中遇到一位真正话痨的老叟,两人在其家门前聊了大半天,李吉刻意引导下,老头吐出了许多皇宫、朝廷最近之事,推测下来竟然八九是真的,远甚之前所获。

李吉顿时打起精神,谈论时已知老叟的两个儿子都只是平民户籍,假作不愉状:“我虽只末流行商,却亦正人,老丈何尽假语相欺也?”

那老叟瞪眼不悦:“老朽向来实诚,焉有只言片语作假?”

“老丈所言皆朝中事,岂平民可闻?或老丈尚有贵戚至亲在朝中?”

老叟轻吐口气,问:“吁!尔可知饮茶之事?”

饮茶?李吉想一想,迟疑道:“略有所闻,茶本解毒之药,僧人以之代酒,后饮法为汉皇室所得,曾列为贡品,乃是贵物。”

“尔所知亦不少!”老叟大笑:“我大元皇帝令匠人改制茶之术,并不似汉皇私藏,使推之及众,不过数月,朝中文武吏员多渐习饮,民亦可得饮,只其量少难大售而已。御史台小吏郑知应得赐功民户,三月前于洛滨街中设茶楼售茶饮,乃宜消遣之处,聚客已众,官吏亦有常往者,我无事便去,之前所言皆于茶楼听闻,并非虚夸!”

李洁暗思,三月前所开,怪不得知道的还不多。洛水有部分流经洛阳城中再流出,洛滨街虽是城内大道,却就位于洛水岸边,已经挨着南城墙,自家等只图方便接近洛阳城北的皇宫,太远就未细探过,若不是今日听这老叟提起,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能往朝中官吏消遣之地打探消息,寻人套话,岂不比每日无头苍蝇似的在大街上乱撞强得多?

别过老叟,李吉便急回去寻夏侯锦,告知此事。

第二日,曹乘留守铜驼街,夏侯锦、李吉、龚成三人便都往城南去,在洛滨道走了两圈才发现那家三层楼的茶楼就临着洛水,在洛滨道南,与其它商铺不同,其门居然未迎向北边大道,而是向西开,门前有一小块平地,要转进去几步路进入平地才能看见,外间布幡简单挑着个“茗”字,不留意还以为根本就只是民居。

进出的人倒很多,三人在道路上略停留小半个时辰,茶楼进出的已有几十号人,多是工匠、平民,也有少数几个官吏和与他们一样白牌的外地人。

几人商量好后,李吉作为头拨探子,最先进入茶楼查看。

茶楼这样的经营方式在这时代还很让人新奇,李吉刚跨入茶楼厅门,就看到其内靠南的一边并无墙壁,只有几扇大格窗,此时完全打开,洛水景色就在眼前不说,厅内光线也充足,还通风驱散厅内的热气、煤味。

一楼大厅很宽敞,但客人也很多,怕不有四五十个,都有些略显得拥挤了,看穿戴的话应该多只是寻常农者,偶尔夹杂两个外地小行商。

扫视一眼,厅内布局也奇异,并未设席位,只在墙边、中央搭钉着许多悬空的长木条,客人们就以各种舒适的姿势蹲坐在木条上,相互闲聊着,木条上各人手边上还有一个青瓷碗,里面盛着的应该就是茶水。

东北、西南两角摆着司州独有的火炉,大热天里,两个火炉却都燃着,上面有壶,正往外冒着水汽。

靠东墙壁下是木制的楼梯,二楼就从那里上去。

李吉做惯细作的,对异状足够敏感。他进门之后,很多客人的视线都扫过来,多数转瞬就收回,却也有几道打量得略有些长了,似乎还专门留意他腰上的白牌,带些审视的味道。

只是他入厅后,并无主家过来招呼,他弄不明白要如何才可饮茶。

看他站在厅门前有些无措的模样,客人中靠得最近的白首老农出声问:“客者首至茶楼乎?”

“然!”总算得人解救,李吉忙回答:“闻此地售茶饮,天下稀有,特来一尝!若果不凡,亦寻做生利事。”

“元国几无产茶,上下喜者却日渐众,闻江南地茶多,汉中亦有,若购之来售,定得获利。”老者应他一句,再伸手往东墙楼梯下木柜一指,李吉先前其实已看到,上面摆着好几大叠青瓷碗的,先装着疑惑的样子看过去。

老者呵呵笑道:“此铺一楼无人看顾,茶在壶中,伙计只半个时辰来换茶添煤、水,欲饮茶者自取碗盛,钱亦自投柜中,各人一钱,不拘饮多寡。欲得佳茶者可上二楼,只价贵十倍矣!”

李吉忙施礼道:“多谢长者告之!”

便自去取碗,才见到柜台上有个小圆孔,旁边又有热心的指点:“钱投孔中即可!”

李吉取一枚铜钱扔下去,到炉边提壶倒了水,只是水色发黄而已,里面并没有什么茶的模样。

学别人在木条上寻位置坐了,吹冷青瓷碗中的水,犹豫着饮一口,只苦涩二味而已,怪怪的似喝药,顿时皱起眉头,过一会儿后,似乎又有甘味生津提神,眉头才再舒展开来。

注1:铜驼街,以道旁曾有汉铸铜驼两枚相对而得名,南北走向,北连汉宫门,南通南城门小苑门,是汉洛阳城南北轴线,最著名的繁华区域。《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引晋陆机《洛阳记》:“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在宫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后文洛宾街为作者杜撰。

注2:长椎,本指长柄的椎,椎就是锤,史书中的长椎多指乌铁锤,锤身沉重约五十余斤,锤长一米以上,战国时开始出现的武器,多用于个人防身和突袭。

(回到学校,连接两日乡里电线整改,老虎晕死。今天睡到半夜二点,开灯一看,电来了,赶紧起来把前面断断续续修改好更新,一看时间,好吧,离凌晨五点只差15分钟,于此时含泪求本月月票、推荐票。)(未完待续。)

407.接触

茶楼中客人大多都在闲聊,一会有人起身离开,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也有顺着旁边木楼上下的。

既然是百姓闲聊,本应以家长里短为主,然而能到这茶楼饮茶的,似乎又与寻常百姓不尽相同。李吉听去听来,近日天气如何、今年收成预判、谁家孩儿调皮等市井乡农之事众客人固然是提得最多的,城中异闻趣事、朝廷大事动向、宫中琐事秘闻、乡老进京、周边诸侯动向等与民无关的却也夹杂不少。

很多内容虽一时难辨真伪,却也让他有不虚此行之感。一些密事甚至是连细作也难打探到的,如果能核实后回报给曹公,就算此次刺杀失败,也当算有功。

因此,李吉耐心地混在人群中,细品着茶味,偶尔插上几句话,有技巧地引导话题往他感兴趣的地方去。

爱来茶楼大厅的这些宾客,都不是那种典型的闷不吭声的老农性格,不少人还自命不凡。众人谈语中,天文地理军事,几乎都能说上一些,还各都有一番道理,争论起来更是面红耳赤、唾沫飞溅。

偶尔有衣袍冠带明显比厅中人都要显赫的进来,顺着楼梯上去,不管是谁,厅中多半有人认得,有人起身招呼,有些还不顾身份的差距,将之前谈论的话题说出求问解答。

面对求问,宽袍高冠者或有不答,也有人随口告之。但不管是谁,只要厅中有人出声招呼,最少也要停下点头回礼,绝无自持身份高人一等,不管不顾抽身便走的。

听厅中茶客谈论这些上楼者的身份,有几位甚至是能直接接触到皇帝的元国新贵。

李吉望着楼梯,这茶楼的楼层并不是区分庶民与新贵的界线,价格才是。

也就是说,只要出得起二楼茶钱,他李吉也能上楼去。

潜入洛阳这些天,就以今日收获最足,李吉心花怒放,只是不知不觉间,茶楼伙计已来换过两次茶叶,原来已渐到日中,饮下一肚子茶水,半分不管饱,只更感饥饿,又怕夏侯锦、龚成久等以为出事,便以觅食为由,出门去寻同伙。

之前议定,夏侯锦、龚成就一直游走在茶楼外售卖货物,等候消息。李吉在里面呆得太久,本以为他二人定会疑神疑鬼,谁知找到二人时,龚成正于洛水岸边树荫下向一名妇人不断赔笑,夏侯锦则席坐在地逗弄妇人的孩儿,都没有半分焦虑模样。

李吉在远处稍等一会,待妇人携孩儿离去,方上前问龚成:“某等为主家成就大事,抛家舍命至此,此次不同往时,汝尚有心私通妇人?”

一行人中,龚成相貌最是俊美,年纪又不大,以前做细作时就常去勾搭妇人,也能从勾搭的妇人处套到不少情报,便无人怪罪。

李吉有此问。龚成翻白眼不理会他,倒是夏侯锦解释一句:“今日不知何故,购物者甚众,我二人所携货物,不过半时辰便售尽,尚不时有人来问,此妇人亦为求购物者。”

李吉也知先前情景不是男女勾搭,只是十二死士中,他之前只与龚成相熟,两人关系最好,之前的问话半为调侃,半为开场白罢了。

夏侯锦解释过后,又问茶楼中事,李吉一一说了。

接任务之初,夏侯锦就知刺杀元皇一事艰难无比,所以耐心要比那一心为新晋家族搏更大名望的卢匡足很多,只是耐心再足,也愁苦眼前寻不到半点眉目的局面,听闻茶楼中可以接触到元国新贵,总算是有个希望,比街上无头苍蝇似的打探强百倍不说,还能借此安抚下渐失耐心的卢匡,顿时展眉道:“此或为转机!我三人可同往,多方打探,得机便结交元国要人!”

夏侯锦是首领,语出为令。李吉从龚成货囊中急取两块麦饼嚼下,垫垫肚子,又返身走回茶楼,进门笑对先前混得面熟的几位老茶客道:“诸公且慢饮,某便往二楼一试。”

一名先前与他聊得欢的老者点头回道:“尔欲贩茶,正当尽知其良劣,自不同我等无事只顾闲坐,速去!”

李吉再向众人告罪毕,就顺着楼梯走上去。

略过一刻,夏侯锦、龚成二人也相继步入茶楼,分别寻位置坐下饮茶,与人攀谈。

与一楼的粗陋不同,茶楼二层厅中摆着二十几张独立的案几、草席,李吉上去,便有伙计过来招呼,问明是要品茶,请他在一张空闲的案几后就坐。

装成起意行贩茶事的行商,李吉先将茶楼所有的不同价格的茶都点上一盏,才放眼打量起其他客人。

比起楼下,这厅中所坐虽有十几人,却显得有些冷清。这些茶客尽顶冠着袍,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腰牌,但想想也知道多是元国功良之民,几个顶进贤冠的大概还是官吏身份,这些人身份高些,彼此交谈都轻声细语,有两人在窗前对弈,落子只是轻响,也无人去旁观他们,远不如下面一楼热闹。

伙计端来几盏热茶,全用精致许多的白瓷杯装盛,这次茶杯里面也终于有了茶叶的存在,李吉简单分辨下来,似乎低价的茶叶都是用老梗、大叶所制,价高的则含嫩芽多些。

这茶楼共有三层,二层之上还有楼梯,偶尔也有人上下,李吉将茶尽饮完,招伙计来问:“某或来岁便贩此茶来售,欲尽识茶等,楼上尚有佳茶否?”

伙计摇头,笑道:“尊客不知,三楼为店主人聚友之所,并未售卖何物,我楼中之茶,尊客已是尽尝。”

李吉只要探听元皇帝行止,并非对元国新出的茶楼本身有兴趣,听了伙计的话,点头息了再向上探查的心,谁知楼梯上正有一名瘸腿少年杵着拐杖一步一步下来,听到对话,大声笑插话道:“足下若真贩运茶来,可尽售我家!”

二楼上本安静,少年这一声,自然惊动各人,连那两对弈的都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元国行事大异汉家天下,本地残疾者大半为监察,细作各当远离。看到少年的瘸腿,李吉心中先是一紧,好在再仔细看时,他腰上挂着的是块紫牌,不管是官吏、夫子还是工匠,都比红牌的监察要好应付。

李吉起身施礼,少年已走下楼梯,回礼,笑道:“某身残,礼仪不全,尊客勿罪!”

旁边亦有饮茶的客人与少年相熟,招呼道:“子全,今日未上工?”

少年扭头笑答:“正轮沐休,故有暇!”

应付过熟人,瘸腿少年又冲李吉自我介绍:“我姓刘名玄,因残躯,长者赐字子全。今岁方满十八,以匠民身只得良民户籍,本不敢言商事,幸赖父有军功,为一等功民,可代父行商事,方敢与客议事。”

“北海李某,不过微末行商,得识洛阳贵户,生平之幸也!请入席!”

李吉只是一声客气招呼,少年却不客气,将拐杖置于案几旁边,便跪坐下来,一副准备与他长谈的模样。

李吉也只好入席,他本就是要结交人刺探元皇行止的,只是少年不请自来,让他有些警惕。

对着李吉,刘玄开口先预判了一番茶叶将来在元国的销量,极力邀请李吉参与此事,李吉表示考虑数日再给答复之后,茶叶之事就此停下,二人再扯着各种话题交谈开去。

虽然身残,这少年倒是个开朗的,十语九含笑,偶失礼仪也极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上下进出的客人认识他的也多,不时有人来招呼,多提及工匠事,应该确实是河南的工匠,仰仗父辈功勋行商贾事赚取财物的,没多久,李吉便疑心尽去。

有意引导着话题走向,小半日后,李吉惊喜地发现,这位少年刘玄对元国上下事知之甚详,听他话语中,还与邓仲兄弟、谢允熟识,随时可以进出皇宫的。

只是洛阳民间自称熟识元皇帝的极多,不知道眼前少年是不是在吹牛。

反过来,听李吉山南海北吹嘘半天,刘玄倒羡慕得紧,抱着残腿自叹不能得自由,难遍行天下路、见天下事。

至少表面上,二人这一番相谈算得皆欢喜、甚相得,临别前刘玄还留下自家住址,也问了李吉所居的客舍,又再邀请李吉贩茶来元国获利。

这茶楼与别家营生不同,至天尽墨仍不打烊、仍不断有客来客往,只是三位死士刺客怕太醒目,不好待得太久,天黑后逐一离开。

这一日到最后仍然是徒劳无功,不过总算是有了头绪和方向,夏侯锦、李吉、龚成都很振奋。

夏侯锦先去另一家客舍内告知卢匡此事,总算稳定住众死士人心,回自家客舍时,他与李吉等居住的客舍又新入住了几名游侠,听口音应该来自并州之地。

第二日,李吉、龚成两人再往茶楼去,又得不少秘闻。

晚间,卢匡过来,五人在夏侯锦房中计议时,忽有人来敲门。

长器械不易携带,今日卢匡只怀中藏短刃过来,听到敲门声,吃了一惊,急取短刃出来,暗扣肘后。

夏侯锦一把按住,瞪眼小声呵斥:“勿急!”

卢氏新投曹操,卢匡就是个效命的投名状,他家只得评八品世家,正急于立功受赏而已,倒不敢违拗出自一品夏侯氏的这位首领。

待卢匡收回短刃,曹乘已从窗边缩回头,向夏侯锦示意外间无事。

夏侯锦方扬声问:“门外何者?”

店主人的声音响起:“有人来访李客商,李客商可在足下室中?”

夏侯锦点头让李吉拉开门闩,门外店主人身边嬉笑着的正是李吉昨日在茶楼中结识的少年刘玄。

(未完待续。)

1.蛾贼

初春时节,河风仍旧刺骨,河面上不时有大块的碎冰飘过,两岸背阴处俱有残雪未化。

南面岸坡上,一大片绵延几里的榆树林,枝条上却已有嫩芽抽出。这段大河上下几十里内都看不到人烟,不过今天榆树林外居然四散摆放着不少辎重车辆,牛羊马驴等几百头牲畜就系在车辕上,树林里,有上万衣衫褴褛的人聚在其中。

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面带菜色,大多手里还提着刀枪棍棒各式兵刃,东一团西一群地簇拥在一起,依靠同伴身体相互抵御着寒气。

他们穿着打扮各异,若对那些身上的血迹污渍和尘土视而不见的话,穿在身上的衣衫布料有的其实是绫罗绸缎,也有的只不过是葛布麻衣,看着富贵不一,稍微相似的地方,是大多数人头上都扎着的黄色头巾,让他们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团体。

寒气凛人,除间或传出几声婴孩啼哭外,大部分人都在保持着沉默,用一种焦躁不安的眼神不住往南方打量着。

过了许久,终于,万众期盼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传过来时迅速打破了榆树林的宁静。

“回来了!”

听到响动,树林里的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

马蹄声由远而近逐渐靠近,四名同样头裹黄巾的骑士也出现在视线中。

人群外围一个身着两当铠(注1)、体格强壮的少年用手中长枪杵地,借力跃上林外一辆辎重车,除去手中长枪外,少年右腰上还挎把环首刀,左腰下吊把小手斧,背上背着张兖州少见的牛角弓(注2),只是没有箭壶。

少年全身都是武器,比周边人可都要富裕一些。

站在辎重车上,少年看得真切,他脸上渐露出一丝笑容,回首高喊道:“羝根将军,许独目一众回来了!”

少年虽然长得健壮,但脸庞稚嫩,声音尚有些尖锐,连发育过程中的变声都还没完成,话音却异常响亮,只是榆树林中并没人搭理他,大家都已看清远处飞驰来的这队骑士。

少年只得瘪瘪嘴,随即又双手拢嘴,尖声问道:“许独目,郡兵追来没有?”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几个骑士又奔近了许多,听到少年的呼喊,打头的瘦高独眼汉子怒声骂道:“邓疙瘩,早说过要叫老子屯长,再不守规矩,老子抽你!”

独眼汉子威胁下,少年识趣地闭了嘴,几个骑士便一起“哈哈”笑起来,转眼奔到榆树林外,许独目在马上大声问道:“将军呢?”

几匹战马喘着粗气,身上布满汗渍,榆树林里的人们并没什么纪律可言,早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着和少年相同的问题。

“有官兵么?”

“许屯长,眼下如何?”

“鄄城兵出城了?”

不但嘴里在问,还有人伸手去拉许独目坐骑的缰绳,不让他离开,独眼汉子喝止不住,眼见不得前行,只得将探到的军情大声宣告出来:“济阴郡的官兵已退回去了!鄄城营兵也没敢出城!快让老子去禀告将军,耽误了军情,小心将军割了你等舌头!”

听到消息,周围的人们终于安心了些,便放过他,许独目正准备跨马挤进去,树林里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行了,老子已听到,不用再禀!”

“将军来了!”

人群忙四散让开,一个身材厚壮、浓眉大眼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在几名着札甲(注3)士卒簇拥下走出来,榆树林里聚集的人大半无甲,小部分同邓疙瘩与许独目一般身着两当铠,极少数人才有札甲,这汉子身上却是一套更罕见的黑光铠,头戴雁羽盔,衬托出其与众不同的身份,他环视一圈后,大声道:“既然官兵未追来,尔等先埋锅造饭,待罗黄巾找渡船回来便渡河!”

四周若有官兵在,急欲隐藏的上万人在此生火无疑是自寻死路,所幸作为探子的许独目带回的好消息让大家安心许多,这些天忙着狼狈逃窜,总算能吃上一顿难得的热食,能暂时安抚下饥肠辘辘的肚腹,这军令传开后,大家脸上都不由绽放出久违的笑容来。

辎重车上带有粮食炊具,男人负责起灶寻柴,妇人们清洗粟米,取炊具作准备,既然暂时还过不了河,周围又没有官兵,这顿饭就不用太急,又有人去大把大把掳榆树上的嫩叶来做菜。

孩童们已欢快起来,年纪稍大些的都奔跳着跑去搭把手,许独目这趟军情已禀告过,今日再没他什么事,便拉上坐骑寻回了自己的屯。

按汉制,屯长掌管的军士只为百人,又称百人将(注4),算是最低级的将军,这群难民般的人却显然不依循旧例,许独目这屯倒足有二百余人,不过其中多大半是妇孺老幼。

许独目三十余岁,身高近有八尺(注5),要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头,算不上太壮实,不过左眼上那硕大的洞口让他平添出几分狰狞,很有些屯长的煞气。

四周男女们都在忙碌,许独目巡视一转,拉住走过身旁的黄巾,问道:“邓疙瘩那小子呢?”

这黄巾并不怕许独目,笑嘻嘻道:“听到让造饭,邓队率就骑毛驴出去了!”

许独目会意一笑,放了这人,用枪勾下身边榆树的树枝,扯些嫩叶胡乱塞进嘴里,自顾在树脚闭目养神。

前途不知归处,分到的军粮并不多,除去这片天然榆树叶可用外,各屯自有老手出外寻猎,只可惜来不及组织大规模狩猎,便得看各自运气了,小半时辰后,捕猎者陆续归来,自有运气不好两手空空的,也有狩到野兔野鸡两三只的,还有几个运气绝佳能带回只羚羊或狍子足让整屯人都沾点油水解馋的。

这些人归来,自引得各屯人群发出不同响动,有的扼腕叹息,有的相视苦涩一笑,收获最好的则引得一片欢声雷动,只有树林最里侧的两千余人在看着旁人欢呼,死气沉沉全无动静,显得有些不同。

邓疙瘩回来得略晚些,他今天运气倒好,毛驴后面驮着只已死得透了的傻袍子。

有榆树叶和狍子肉,今日这餐便要丰盛许多,许独目屯的人们便一起欢呼起来,自有人上前帮忙卸下,手熟的磨刀准备剥皮开膛。

自家下属争气,身为屯长的许独目也是高兴,看来这万余人过来,并未将周边野物全吓光,寻思着明日若还是过不了河,一早便可叫齐全屯士卒去围猎。

看邓疙瘩笑吟吟地唤个半大小子来牵走毛驴,许独目突然想起校尉田麻子前两日吩咐的事情,便招手唤过少年来。

大家一路从汝阳走过来,都知道这许独目什么都好,就是当上屯长后有些喜欢摆架子,将手中木柄长枪搁在树上,邓疙瘩走过去:“许独目,啥事?”

只要不是在外人面前直呼其名号,在自家屯中许独目倒并不那么在意,瞪瞪他的独眼就算了事,手指最榆树林最里侧那些比他们狼狈许多,亦没什么活力的人群:“我听得田校尉说,等安定下来,要从这些雍丘民里抽人再新组几屯,让你也去干个屯长!”

“凭什么啊?”升官本是好事,邓疙瘩却似火燎屁股一般蹦跶起来,扯着他的尖嗓子怪叫道:“老子不去!”

许独目早知这小子脾性,踢腿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你个没卵蛋的鸟货!脓包!这是田校尉看得起你,真要他发狠拾缀你才舒坦?”

邓疙瘩坐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仍旧嘴硬道:“当屯长死得快,老子才不干!”

注1:两当铠“一当胸,一当背”,只能防护前胸和后背的铠甲,在肩上用带前后扣联。

注2:牛角弓是中国古代弓箭的巅峰之作,到目前为止也不亚于现代材料制作的弓。在制造弓的主要干材上,北方用羚羊角,南方用水牛角,因为故事所在地的兖州没有水牛,所以牛角弓很难得。

注3:札甲是一种秦汉时士卒普用重型铠甲,《三国演义》连续剧里将军们穿的那种就是,但它实际上是正规军中普通的重甲,秦兵马俑士卒上身着的也是,有层叠性,但是它不能象鱼鳞甲能够翻转。鱼鳞甲伸缩自如全身都能照顾到,编缀甲片的绳索隐藏在甲片下,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被锐器割断的可能,展开时只有4片甲片叠加,在随人体活动收缩时高达8-10片叠加厚度,鳞甲正面可随肌肉收缩变成铁板一块,可防止矛、箭等锐器刺伤,而斧、锤等钝器打击时,松散结构又能将受力扩散开来,所以它的防御性比板甲更好,中国古代重型铠甲中,鱼鳞甲是军官才能用的高级铠甲,春秋时出现,但秦汉时仍旧不多见,高级军官有装备黑光铠和明光铠。明光铠在胸背甲上有一椭圆形,称作护心镜的金属板,既有札甲的整体防护力,又提高了胸部与背部的防御力,名称即因护心镜反光而来,护心镜漆黑不能反光的就是黑光铠,曹植《先帝赐臣铠表》里提及黑光铠、明光铠、两当铠、环锁铠、马铠共五种铠甲。

注4:秦汉军制,采用军—部—曲—屯—队—什伍的编制。对应军官为将军—校尉(司马)—军候(千人)—屯长—队率(队史)—什长—伍长。

注5:汉尺比如今尺短,每尺只有23厘米。八尺才为一米八,所以成语“七尺男儿”的身高是一米六一,符合古人身高比现代人矮小的事实。

2.平生

“老子怎还未死?”

自己是屯长,许独目哪听得少年这话,顿时就怒吼出来。

许独目岁数比自己大出一倍还有余,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平日相交不错,见他真个动怒了,邓疙瘩倒不敢再多说,抿抿嘴将剩下的话咽回肚腹。

你是没死,不过却丢了只眼睛!

有田校尉发话,这次看来是真躲不过去了,难倒真要当什么屯长,带士卒上前冲杀去了么?

邓疙瘩打小就知道,自己和身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因为他来自于另一个时空。

前世本是二十一世纪西部山区的普通农家子弟,十七岁,刚初中毕业,本待等父母给自己定门亲事后便到山外的城市里去打工,谁料一天在乡上三舅家开的黑网吧里玩得晚了些,归家走夜路不慎跌了一跤,醒来时就变成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这种神秘莫测的事情,就算是大科学家也不一定能解释得清楚,更别说一个只有初中文凭而且初中知识也只学了个皮毛的后进生了,因此,初时的惶恐不安一过后,他便忘记本来面目,好奇地打量起这个陌生世界,并开始融入其中。

这一世,他投生于南阳郡一户邓姓农家,出世时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位兄长,父亲邓伯早年曾请教过一位夫子,长子给取名邓昆,次子邓仲,三子邓叔,到邓疙瘩时,自然是邓季了。

襁褓里,从身边人闲谈中,邓季知晓自己出生于大汉熹平元年,大约知晓是东汉,绞尽脑汁回想许久,初中历史教科书上汉朝皇帝总共就只介绍过建汉室的高祖刘邦、文景之治的两帝、大一统的武帝、立东汉的光武帝、修黄河的明帝几位,若不是中考后无聊刚将《三国演义》翻过一遍,自家满月酒时又听宗族里的半吊子士人提到大儒卢植、蔡邕的名字,还真不知道这就是东汉末年。

可是熹平元年是哪一年?奶奶的,历史书上就说东汉末年爆发了黄巾起义,东汉末年和熹平元年是什么关系?

前世在三舅的黑网吧里,他也曾玩过一段时间单机版的三国类游戏,谈不上精通,离大城市那些所谓的骨灰级玩家差得更远,因此虽明知自己变身到了乱世,还被紧紧捆在布帛中连伸伸小胳膊小腿都不可能的小邓季自然没任何反抗余地。

南阳邓氏是望族,三国后期魏国大将军邓艾也出身于此,后世中国姓邓的人家绝大多数都是从这里繁衍开来的,几处遗留下来可称文物的邓氏祠堂,对联上还写着“南阳郡望”等字样,当然,作为一个大族,自然也是贫富不均的,邓季这一世的父亲邓伯就只是个普通农户,有薄地十余亩(注1),所产粮食根本不够自家人吃,还得找富户地主再租种一些。

怀着对乱世将到的恐惧,邓季逐渐长大,这一世的新奇过后,社会现实的残酷也让他咋舌不已,除兵役外,徭役、赋税之重是他这个后世小小初中生绝难理解的,虽然田租仍旧延续三十税一算比较轻,但之外户赋、口赋、算赋、更赋、献费、刍稾税等等不可凡数的杂费让人眼花缭乱,这还只是需缴纳国家的,不计地主家的地租,相比起后世国家非但已未再征农业税,反而对农业补贴来说,后世的农民绝对是生活在天堂。

除此外,这个时代的灾害之多、危害之烈也让人咋舌,地震、洪灾、旱灾不停歇轮番上阵,比这些更令人恐怖的是瘟疫,在邓季知识范围之外,东汉末年死亡二千多万人的“伤寒”大瘟疫,仅从建宁四年到中平二年短短十四五年间就爆发了五次,邓季成长到如今,亲身经历过四次,若不是南阳不算重灾区,在这些带走全国一半人口性命的恐怖瘟疫中,邓季一家说不定也要遇难。

除三兄邓叔早夭外,全家都有幸躲过瘟疫,即为人子,为父解忧自然是应当的,可惜作为后世教育制度的牺牲品,邓季肚子里其实并没什么货,他前世出生在西部比较落后的山区,小学是一位代课教师,本身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却在村子附近的点校身兼语文、数学等同年级所有学科科任教师和班主任数职,托他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福,在每科满分一百情况下,邓季前一世以两科总分四十五的成绩上了乡中学,当然,这并不是他自身不够努力,只能怪老师误人子弟,父母亲又都是在“扫盲”中识得几个大字的农民,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从来没在成绩上指望过他。

小学底子实在太差,初中数学、物理、化学几科成绩每次考试能突破个位数便已是巨大成就,英语选择题多,估摸着能碰对一些考到二十分以上,政治开卷考成绩算是最好,历史语文因为兴趣且不用听天书能勉强混个及格,穿越到这一世,什么玻璃肥皂之类发家致富的东西却是想都别想的。

虽然肚子里没货,跨越近两千年的优势还是相当巨大的,等邓季绞尽脑汁让父亲邓伯相信自己这个四五岁的黄口小儿不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后,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改善了一些家中状况,可这时候,能用法术、咒语为人医病,使人不药而愈的活神仙、大贤良师的名声已传到荆州,瘟疫肆虐下能出现这样一位福星,在迷茫众人眼中自然是一根份量相当重的救命稻草,许多人为了到冀州投奔这位活神仙,不惜变卖家产,千里迢迢,争先恐后,将沿途挤得水洩不通,据说半途被踩死就有万多人。

迷信盲从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用多久,富户、官吏甚至京城里的阉宦都有不少人加入活神仙创立的太平道,邓伯虽然没有举家迁往冀州,却也不顾邓季这小小娃儿反对,为求家人平安信奉了太平道,还很快领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神谕。

于是,光和七年初,唐周出首,官府追拿,大贤良师驰敕诸方,天下共反的黄巾起义爆发了,到这个时候,邓季才知道历史书上所说的东汉末年原来是指光和七年,这一年自己才十二岁,根本掀不起任何浪花,随波逐流,也成了一个小小的“蛾贼”(注2)。

作为南阳郡的太平道弟子,若想不被官府缉拿,邓伯自然得带着家人投奔本地渠帅张曼成,可惜战乱下来,宛城之战邓伯死于疾石,邓季之母张氏又随后病亡道途,大兄邓昆没于西鄂精山,二兄邓仲亦在汝南失散,邓季先后随过张曼城、赵弘、韩忠、孙夏和如今的羝根五位渠帅,从南阳到宛城、败走西鄂精山,逃汝南、雍丘,到如今的济阴郡鄄城地界,一路走下来,一家人就只剩得一个,他也年满十四,变成了壮实的少年郞。

天下汹汹的黄巾起义不到一年大部就被镇压下去,年末地公将军张宝又被皇甫嵩和钜鹿太守郭典联手斩杀,明眼人都能看出,曾经声势浩大的黄巾贼如今已没几天好蹦跶了,和早前义军将领都用自己真名不同,还苟延残喘的小股黄巾军将领们如今唯恐自己祸及宗族,再加上有个外号也威风些,多数将本名隐去,如现在这支残兵的渠帅,因其一脸浓密胡须,人都只称其羝根将军而不名,却是连姓氏也隐去了。

将领如此,小蛾贼们自然也是上行下效,许独目、邓疙瘩之流也是如此,邓季才入伙时只得十二岁,身体远没今日魁壮,小胳膊小腿的,同伴只叫他疙瘩,便一直沿用到今。

在蛾贼中随波逐流两载,邓疙瘩仗着年纪小,战乱中装死、诈降、临阵退缩无所不用,总算还能保住一条小命,若不是黄巾所过之处人烟不留,官府、大户亦不肯收留这样的乱民流寇,他早就做了逃兵。

如今居然让邓季去当屯长,不是让这条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小命又断送掉么?

其实大小战役参加过无数,邓疙瘩早已杀过人,当然也并无什么显赫功绩,可架不住人家资历老,如今榆树林里的这一群上万蛾贼,多数是汝阳、雍丘和济阴郡新入伙的,二千余是西鄂精山一战后逃出来的,夺取宛城之前的老黄巾还剩下的已不超过五十,再刨除老弱妇孺,邓季这么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老资历蛾贼不做屯长还真是没天理了。

论起资历,别说许独目,兴许连羝根将军都不如他,虽说邓季年纪不大,可这资历只在许独目麾下混个队率,专管几十号妇孺,也实在太过寒酸了些。

注1:秦统一之前各国的“亩”并不统一,范、中行氏以长宽160步为亩,韩、魏200步为亩,秦、赵240步,西汉初国家实行大小亩并用,小亩100步,大亩240步,汉武帝之后才统一使用大亩,六尺为步,每尺23厘米,一亩地465平米,比今天的一亩666.67平米小得多,汉时一个劳动力平均种地20亩,由于落后的生产技术,粮食产量很低,每亩产量一石左右,大概120斤左右(每斤才225克,折合现代重量单位还不到60斤),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后,所剩不多。

注2:“蛾贼”,时人对黄巾贼的称呼。

3.屯长

这么多仗打下来,邓季在乱军中捡到过的战利品无数,不过如今就剩身上枪、刀、弓各一,长枪最差,木柄铁枪头一般货,枪柄虽是硬木造就,却连打磨抛光上蜡都没有;刀次之,是把百炼钢刀,用了半年还未崩口;弓最佳,可说过万的这支黄巾队伍里,和他背上两石牛角弓一般的绝对不超过三张去,至于左腰上吊的小手斧,不过是在农家随手拿的。

武器优劣不一,邓季的本事却恰好相反,他深明战场上武器越长越占便宜的道理,枪法着实请教过几位有本事的,下过一番苦功,如今已算得上颇有章法;刀就只能胡乱劈砍几下,当不得真;至于背上的牛角弓,一年前力气还小,拉不开,如今勉强可以张弓,不过若是搭上箭支,射到那里去就只有天知晓了。

当然,混战时邓季也不是没有杀手锏,除了装死求饶外,最厉害的保命本事反在左腰不起眼的小手斧上,他前世曾看过有关黑社会斧头帮的电影,这小手斧就学了里面的暗器用法,临战时扔出去用,虽不说百发百中,五六丈内准头却是有的。

有时连邓疙瘩自己也觉得好笑,背上的牛角弓和腰中环首刀自己明明就不能用,偏要一路从宛城背到这里,谁都舍不得给究竟是为何。

等饭菜做好,邓季带着一身宝贝,挤进人群中去胡乱吃个七八分饱,又找棵榆树靠上继续生闷气。

一路逃亡过来,雍丘之后队伍再没能攻下任何村寨城池,上万人的吃食便有限,能得七八分饱已比其他屯强上许多,至于那些没有统属的雍丘乱民,估计每人能混上一口就不错了。

靠在树上,邓季有些咬牙切齿。

这次真躲不过去了?老子也要上前搏命去?

在许独目手下虽然是个队率,但只管那些妇孺,一刀一枪去拼杀还真没几次。

嗯,随乱军逃出宛城时算一次,西鄂精山闯敌阵时也算一次,除此再没有了吧,可就那两次,不是为了保住小命而不得不拼命么?

校尉田麻子的脾气,邓季还是清楚的,前些天虽然没能啃下雍丘县城,从周边几个村寨里胁裹出来的村民却着实不少,至今还有三千多人,大家刚才嘴里吃的就是他们家中的存粮,里面精壮汉子也有六七百,虽说新组几个屯要多耗掉些粮食,可田麻子所部在雍丘城下损失实在太大,再不补充他便该发狂了,如今这乱世,每多一分力量都是好的。

可你选谁当屯长不好,偏偏要选上老子?

老子今年才十四,细胳膊细腿,给你跑跑腿使唤一下还可以,上前拼命那成?

该死的田麻子,真该全家遭伤寒瘟才是!

被邓季在心里不住咒骂的田麻子,此时正与其他几个校尉一起围聚在羝根身边,来不及立起营帐,羝根手下的心腹喽啰们便将四周人群驱逐开,让出一片空地来给几位将军议事。

身为渠帅的羝根,此时脸色有些阴沉,待四周人群都躲得远了,他才缓缓开口道:“罗黄巾他们回来禀告,这上下几十里地内莫说渡口渡船,连人烟都看不见丝毫!”

羝根手下第一得用的校尉是刘满刀,他身体彪壮,四十余岁,是个直性子人,羝根刚说完,他便开口接道:“前年,冀州咱们地公将军的大队人马也散了,听说皇甫嵩那厮已因功受封槐里侯、冀州牧,有他在,咱们还往冀州去做啥?不如南下去青州,听闻那边咱们人马还势大,占着好几个城子,有不下二十万人,咱们去投正好!”

仓惶逃窜中,渡河去冀州是羝根一个人的主意,下面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免不得有些怨气,听到刘满刀的话,几个校尉都轰然叫好,只羝根压低声音怒道:“好个屁?瞎嚷嚷什么?”

待校尉们面面相觑,羝根才道:“咱们这支人马不多,官府自然懒得理会,可青州黄巾势大,官府难道还能容他们闹下去?”

当年风光过后,其实羝根这些黄巾都已被官府打怕,羝根这句话说得很是丧气,诸校尉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想到羝根一意孤行要带队伍到冀州去碰皇甫嵩,大家又很是不解,有个姓庞的校尉插嘴道:“将军说得确实不错,青州黄巾如今看来最风光,自是引官府注意,死得却也快,再说地公将军遭难,青州离得这么近,也没听他们过去救援,却不顾念香火,咱们何必去赔死!只是冀州有皇甫嵩……”

在这些溃军将校们的眼里,皇甫嵩和朱隽是两尊不折不扣的大杀神,想到他们带领的官府精锐士卒,人人都会觉得背上发寒。

“嘿嘿,”去冀州只怕皇甫嵩,羝根得意一笑,这才揭开谜底道:“我已得密报,去年西凉边章、韩遂在陇右造反,皇甫嵩被召回去平叛,可惜他得罪了十常侍的赵忠和张让,又被罢免,连左车骑将军印绶都已被收回!不在冀州呢!”

黄巾军大股被镇压后,去年初西凉边章、韩遂又在陇右起兵,皇甫嵩和东汉主要力量都调回西部平叛,可惜这一重要情报身为溃军的羝根也是月前才知晓,所谓密报其实早已过时,只是这天下造反捣乱的人越来越多,朝廷又自毁栋梁,大家日子说不定就要好过上几分,他话音刚落,几个校尉顿时大喜,刘满刀兴奋问道:“那咱们怎么办?既然皇甫嵩不能再带兵来,去青州岂不是更好?”

“造木筏过河!去了个皇甫嵩,别忘还有个朱隽!”羝根白他一眼,咬着牙齿道:“皇甫嵩从冀州撤走,战乱之地,那边能对付咱们的州郡兵定然不多,咱们被打散的人马四野里却不少,过河之后,咱们收拢四野败兵,自又有一番作为,总好过去青州仰人鼻息!”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黄巾起事之初,各股力量便开始心怀鬼胎,冀州、颍川、南阳三股最大的黄巾各自为战,友军有难无人肯相助,才导致被官府各一击破,羝根死活不肯去青州,不过是同样心中存着私心,打定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主意罢了。

人家几十万的队伍在,这股万把人的黄巾残部,去了屁都不是,见羝根拿定主意,几个校尉也就点头同意,留在兖州早晚会被官兵追上,如今缺吃少用,渡河去冀州是比较好的。

大事上田麻子一向没什么主见,刚才便一言不发,等众人定下行程,他才开口问道:“将军,那些雍丘民如何?”

羝根眯起眼,沉吟一会后问道:“咱们还有多少粮?”

田麻子记得清楚,答道:“已不足千石,省着吃,还够旬日所用!”

一旬就是十日,自己的家底羝根心底有数,他又自语道:“雍丘民全编屯后,就最多只够吃八日,不过只要没有官兵追来,过河去啃下两个村寨,粮食便不成问题,那就都编了吧!”

“将军,如何编属?”听闻羝根同意,田麻子顿时大喜,他的队伍在雍丘时损失最惨重,原本十一屯最后只合编了五屯,就指望这些雍丘民能补充上。

雍丘一战田麻子是狠拼了家底的,羝根也不愿亏待他,便道:“编十屯,给你先挑五屯,刘满刀两屯,孙驼子、庞双戟各一屯!”

这四人就是羝根麾下的四个校尉,上次雍丘血战各部都有死伤,只是没田麻子那么惨重罢了,还剩下一屯羝根没有安排,众人知晓那是留给他自家的。

除了田麻子,编屯的事情其他三位校尉倒不急,反正能拖一天就多节省一天粮食,倒是造木筏的事迫在眉睫。

既然决定造木筏渡河,军议一结束,几个校尉都开始安排下面伐木准备,好在不缺木材,身后又暂时没有官兵追赶,只是伐木工具不太趁手。

晚饭的时候,邓季已得了确认,田校尉果真提他做了屯长,让他在过河前组编好队伍,归属田麻子的侄儿田小侃军候之下。

在邓季眼里,连宛城时的老黄巾和电视上的人民军队相比也差得甚远,更别说这些饿得连走路都会发晕的雍丘民了,他知道,羝根之所以还愿意耗费一点粮食养着他们,还给他们配上简单的武器,不过是预防在官兵追上时,让他们去当炮灰拖住步伐罢了,过去东奔西逃的一年里,一直是这样干的。

难道说以后真要带着这样的民众精壮上前拼杀,将小命完全交到老天爷手里?

4.天下第一

邓季还在靠着树干发呆,肩上却猛地被拍了一下,接着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在这里干啥?再不去挑人,精壮都让别人抢走了!”

身为屯长,许独目自不用同士卒们一般去亲自伐木,四周看过一圈后,就找了过来。

邓季却瘪瘪嘴,不屑道:“他们有那本事么?”

黄巾军的每屯最少两百人,不设上限,不过每屯每天配给的粮食却是一样,绝对没人敢多养。

这些雍丘民两千多,只有七八百是精壮,其余都是老弱妇孺,不过邓季也知道,任由前面四个屯长挑选,也不可能将这七八百精壮全吃下去。

大家都是雍丘民,谁没有个亲朋故旧家眷?他们要编成十屯的消息都已传播出来,若不让家眷一起编入屯,精壮们也不会乐意,再加上四处奔波拼杀,生死难测,士卒们的生理需要也异常强烈,没那个屯长能管住,就连许独目屯里的两百人里精壮士卒也只有七十许,其余都是上不得战场的老弱妇孺。

这个道理邓季明白,许独目也是明白的,只不过眼前少年在战阵中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在他辖下士卒中却够出众也活得长久,在这乱世,活得长久些的才能成为朋友,他也不过是想搭搭话而已。

“怎么,还害怕上前厮杀呢?疙瘩你今年可都十四岁了,身子比老子还壮实,怎就这般脓包?”

抬头看许独目脸上那幸灾乐祸的样子,邓季怒了,抄起长枪:“许独目,咱俩来练练!”

自从成了蛾贼,为在乱世中保住自家小命,邓季打熬力气练枪练手斧,一直勤练不辍,否则身体也不会发育得如此壮实,许独眼也是个不安分的,听到这话那肯示弱,顿时就怪叫道:“老子也好些天没练手了,手正痒痒呢!”

许独目的武器也是丈许长的长枪,他跳到一片开阔地,握住矛柄,枪尖冲邓疙瘩一指,喝道:“来!”

多余的运动只会让人饿得更快,这股溃军中平日少有人切磋的,他二人要练手,周边人们便都来了兴致,丢了手头伐木大事,吆喝着凑过来观望,很快就聚起一片人头。

“退一退,都退一退,小心别被我们屯长和队率伤到!”

几个许独目屯的精壮唯恐天下不乱,嘻笑着替他俩清场。

邓季解下背上弓,同环首刀、手斧一并放到树脚,提长枪尖声道:“小心了!”

纵身跃上,邓季挺枪直刺,许独目随手顶开,两枪相加,各自荡了开来。

“好小子,力气又长了几分!”

许独目在成年人中也算力气不小,却知道应付这小子自己在力气上并不占优,并不托大,长矛顺势在脑后晃了一圈,回来时已抡圆向着邓疙瘩砸去。

这一招许独目教过,邓季也会,只是自己若同样架势砸过去,两件长武器的木柄定然受不住要断裂开,许独目不在意,邓疙瘩可舍不得自家长枪,一个后仰身让过,长枪已藏到后腰处,须臾,便如毒蛇般钻出,直刺许独目前胸。

邓季都还没挺直腰身,这一枪便突兀刺出,很刁钻,许独目却依然不惧,早已料到般略侧身让过,长枪回身反刺少年腋下。

邓季闪身让过,伸手一把夹住,两下拉扯,一个扯一个拽,许独目毕竟要占着发力的便宜,渐占上风,长枪向着许独目滑过去。

眼看长矛要脱离掌控,邓季一边奋力争夺,右手长枪再次飞出,直刺许独目胸前。

这一刺势大力沉,带起一缕风声,乃是两年苦练的结果,毕竟不是生死相博,长枪直刺的是许独眼两当铠前的铁皮。

若被刺中就是自家输了,许独眼嘿嘿一笑,撒手放开角力的枪柄,再次侧身让过这一刺,邓季不料他会突然撒手,这下用力过猛,顿时仰倒在地,引得四周笑成一片。

“与人角力,需留三分,若是在战场上,你这下便死了!”站在邓季面前,许独眼做了个抹喉动作。

点点头表示受教,邓季挣扎欲起时,才发现手中长枪轻了许多,定睛一看,长枪的桑木柄已从前端断裂,另一端枪头却深深扎在许独目背后的一株榆树里。

少年顿时就怒了:“许独目!还老子长枪来!”

最后一枪是冲着两当铠上铁板去的,就算刺中也没多大关系,却被许独目这一让,害得邓疙瘩长枪断裂,他知道少年这些兵器平日里都当宝贝待的,忙赔笑道:“行了行了,不过是木柄断裂,枪头无事,改天老子让人给你重装一根也就是了,值当什么?”

“再说,你如今也是屯长了,”见少年犹自忿忿,许独目又笑抚道:“等你召齐人马,田校尉那里,少说也要拿出一二十把兵刃来才是,许还有比你这枪好的!”

若是打磨上蜡后的枪柄,便没那么容易断裂,邓季倒忘了自己已是屯长,田麻子应有装备发配,这才转怒为喜。

见两人一番较艺结束,围观者自然散去,邓季起身去拔插在树上的枪头,却已刺进去六七寸深,费了好大功夫才拔出来。

许独目也不由侧目,赞道:“好小子,怪不得连桑木柄都折断了,你这一刺火候却也算到家了!”

“到家个屁!”两人正说着闲话,冷不防旁边有人插言:“若真到家,木柄就应该不会折断才是!”

转首看去,树旁却站着一个提棍的瘦小汉子,身高只有六尺,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肤色黝黑,面相很普通,颚下有微须。

看他手中武器和话音,许独目独眼一瞪:“雍丘人?”

这又黑又瘦小的汉子点点头,许独目顿时怒了:“老子们两个屯长再此练武,关你鸟事?”

许独目和邓季身着两当铠,别人伐木他们还有暇练武,一看就知在这群蛾贼中算是不凡的,这汉子留下来卖弄本事,那是要给自己寻个好出身,既然要从贼,能得人赏识总好过充当喽啰,有些大人偏爱有才的,越是不恭敬人家越喜欢,等见许独目出言不善,想是个性子不好的,才知自己弄巧成拙,忙施礼赔罪,转身就走。

“且慢!”

听邓季喝止,那汉子提木棒的手一紧,回身过来,眼中已有凶光:“两位大人还欲如何?”

许独目最看重身份,见这汉子在两个屯长面前如此桀骜不驯,顿时大怒,便准备提枪教训一番,邓季忙将他拉住,笑劝道:“教我枪术中武艺最好的一位也曾说过,若练得到家,枪柄可刺穿尺厚树木而不断柄,这位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

许独目得了安抚,邓季这才转身对那汉子问道:“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听得不是为难自己,汉子脸色才好了些:“原雍丘谢氏部曲,方蒙!”

“改日定要请教!”若对方果然善使枪,少年便要去学些本事,这是两年来的习惯,当然自己已是屯长,能拉到自己麾下就更好:“我奉田校尉之命,新组一屯,目前正缺人手,阁下是否有意?”

“可能带家眷老小?”

“那是自然!”

“那成!”

估计是因为太过瘦小,田麻子麾下那几个挑选精壮的都伯都没看上这方蒙。

等方蒙去了,许独目才笑问道:“如何,疙瘩可是想通了?”

“横竖躲不过,”邓季叹气声道:“老子便组支天下第一的屯卒出来,馋死你许独目!”

“天下第一?”年少狂妄,许独目笑着摇摇头也不去评价。

邓季却不是胡乱说话,他认真问道:“许独目,以我如今武艺,在羝根将军麾下这万余黄巾中,能排何位?”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绪,许独目沉吟一会,答道:“自宛城败后,咱们军士从未操练过,九成是凭力气吃饭的农夫,以你这般,或可排入五百位内。”

“那若在皇甫嵩麾下精锐中,我能排几许?”

“皇甫嵩?”闪过记忆中那些不堪画面,许独目苦笑道:“当今之世,他麾下确可称天下第一精锐!”

“你和他们交过手,以我如今武艺,若在其中,能排几许?”

“你是在做梦呢!”许独目是汝南黄巾,和皇甫嵩麾下交手过几次,左眼就丢在那一战中,他损了句后还是答道:“若你在其中,最多可为什长伍长之流!不过他们训练有素,即便士卒武艺不佳,战场配合厮杀起来也是惊人,与我等不可同日而言。”

话其实很中肯,但这答案也太过打击人,要知道皇甫嵩从京师带出来的大汉朝精锐有四万,里面光什长之流就有四千,那才是天下第一!

“果然,”邓季倒不气馁,他笑道:“老子明日招卒,须得打赢老子的才要!等将来组成,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屯!”

“放屁!”许独目痛骂:“若是招什长伍长倒行,用来招卒便是你疯魔了,能招到几人?”

“能招几人算几人!”

见他一意孤行,许独眼提醒道:“须知每屯不得少于两百人,不然田校尉岂能饶你?”

“这我怎么会忘?”邓季狡黠一笑:“反正打得过老子的才是卒,否则只是老弱,拉老弱凑足两百也无问题!”

看样子这小子是不会改变主意了,许独目只得作罢,又好奇问道:“若刚才那方蒙也打不过你呢?”

邓季想想,如实道:“若打不过,他也是老弱,愿来自来,老子只按老弱对待!”

少年摆出无赖样,许独眼好笑道:“若你麾下全是武艺胜过你的,能甘心听你使唤?”

“娘的,当屯长又不是凭武艺!”邓季怒道:“再说这送死的鸟官,谁愿当谁来当去!”

说完这句,又用许独眼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若不比老子厉害,上了战阵怎么保老子不死?”

5.招卒

与许独目说笑一阵,在树脚扯些干草垫地,待天色渐黑,俱在树脚睡倒。

蛾贼们早已习惯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虽在野外露宿,寒风刺骨,亦是一切如常。同往日一样,过了没多久,黑暗中各处声音不断,若仔细去听,大多是一些男女交合声,有女人在咒骂,也有的在哽咽哀嚎,却一点也不影响他人入眠,不一会,树下鼾声渐起。

次日一早,邓季先去寻田校尉索要兵刃武器,田麻子自不会刁难,雍丘战后收敛的兵刃还有存货,他给了长枪八柄,钢刀五把。

一个屯的精壮多为七十人上下,这点武器显然还远远不足武装,不过田校尉家底也不多,所差数额却要新屯长们日后自己补上,至于粮食,等凑够人手再来领取。

好东西早被瓜分完,这些武器存货质量算不上佳,但比起大部分雍丘民手里的锄头木棒来却是要强上许多。

若真按邓季的主意招卒,这些武器给他只怕还多了,他自不会去说破,请两个校尉亲兵帮他将武器抱到许独目屯里,自家拿了两柄长枪,去雍丘民中找昨日那方蒙。

这些雍丘民还没能融入到黄巾队伍中,平日里有两屯士卒监视,逃跑闹事只会被斩杀,每日吃食仅是黄巾老弱的一半,全都饿得全身绵软双眼发绿。

问过几个雍丘民方蒙的下落,有识得的哆嗦着伸手一指,却是在排茂密树荫后,还隐隐有喝骂声传来。

邓季循声走进去,却见一株榆树上绑着个男童,约莫在十岁左右,双眼如同喷火,正在放声怒骂,地上是大堆厚厚木叶,应为昨日伐木留下的枝叶,此时正不停晃动,有妇人轻泣呻吟和男子粗喘声传出。

一路来,这种事情已看得太多,只是这些雍丘民刚开始经历罢了,邓季会意一笑,捡块干地随意坐下,再定睛去看绑在树上的孩童,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脸上两条长长的泪痕,面露狰狞,边怒骂着边用力挣扎,身上被绳索勒的几处已有紫黑的血迹凝固,应是骂久了的缘故,嘴皮枯裂,声音也有些嘶哑。

邓季坐在他对面,这男童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却也暂时停了怒骂,痛苦地闭上双目。

“这就对了,”听孩童终于不再出声,树叶堆里传来方蒙粗喘着的声音:“凭老子本事,黄巾贼至少要给个什长当的,将来混个队率、屯长也不难,你娘俩跟着老子也不吃亏,再说,你这一身好皮肉,以其便宜那些蛾贼,还不如便宜老子!”

雍丘民大多已饿得没什么力气,这瘦小黑汉却还能来糟践女人,他的话也让邓季听得好笑,只是地上枝叶仍在晃动,想他还未完事,不好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方蒙才舒畅地“喔!”了一长声,接着树叶里“索索”声响起,想来是在穿衣物。

等身上犹沾着树叶方蒙退出来,一眼看到席地而坐的少年屯长,自然是受了些惊吓,邓季笑道:“没事,这就是你昨日说的家眷老小?”

被撞破的羞意一闪而过,好在方蒙脸黑不是太显眼,很快调整好心态:“正是,我须得带上他们入屯!”

绑着的那孩童倒甚有骨气,听到这话睁目怒骂道:“你爷爷才要你这恶贼带!”

邓季“哈哈”一笑,道:“慢来,慢来,老子可不是来招什长的,只招士卒,不过要当老子的卒也不容易!”

“怎么说?”见邓季并不怪罪自己临时起意才找的“家眷”,方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对那嘴硬的孩童也不在意,心想只要自己露两手,这少年屯长还不上赶着给个什长才怪,至不济也应当是个伍长,不过那就有些不识货了。

邓季扔过一只长枪,起身站起来:“打得过老子,你才是老子的卒!”

方蒙刚接枪在手,邓季双眼顿时一眯,这家伙双手很沉稳,握枪的架势一看就是个老手。

不容自己多想,少年屯长虚晃一枪,已是欺身而上。

绞杀过两合,邓季便知晓这方蒙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估计饿得久了,力气不如自己远甚,不过长枪却舞得甚紧,巧劲卸力也用得好,根本就攻不进去。

心头免不了欢喜,邓季跳开来,摆手示意比试结束,指旁边一株水桶粗的榆树说道:“两军阵前,长枪舞得再好亦有限,你且刺刺这株树来看!”

阵前厮杀免不了人员密集,枪法再好用处也不大。

方蒙见这年纪只能做自己儿子的屯长满意,心头也甚是得意,双腿钉在地上,手中长枪依言向那株树直刺而去。

长枪带起破空风声,“啵”地一下没入树中,邓季上前仔细察看,这株树实在粗壮,枪头虽没能透树而出,入木却已近一尺,且枪柄亦未折断。

“哈哈,不错不错!”能意外招到个好手,邓季绝对满意:“你是老子的卒了!”

被绑的孩子眼中仍旧忿忿,不过方蒙的本事他也吃了一吓,招到这样满意的卒,邓季自然想帮其一把,便转头问那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道:“怎么,真不愿和方蒙一起入我屯么?”

邓季发问,那孩子扯着嘴不屑道:“不跟!”

“后面这位大嫂呢?”方蒙出来后,枝叶下的妇人好半天没发出过声响,估计此时正羞愤难当,邓季劝道:“跟着个有本事的男人,他至少还可护你在乱军中不再被其他男人指染,吃食也能多得些,对你这孩儿也好!”

“罢了,”过了良久,树叶堆里才传来妇人哽咽声:“小妇人是苦命人,我们娘俩跟着他就是!”

方蒙大喜,邓季长叹道:“在这世道,兴许你的命还不是最苦的!”

等妇人穿戴好从枝叶堆里出来,方蒙早将这娘俩的身份向邓季说了,却是雍丘谢氏的族人,孩子叫谢允,妇人毛氏。

方蒙乃谢氏部曲,身份如同家奴一般,这娘俩即便是谢氏旁支族人,亦能算他的主家,他以奴犯上,若被官府或主家抓到,已是杀头的罪过,这是打定主意要和蛾贼们走了。

打量下这毛氏,蓬头垢面下确实亦有几分姿色,脸上犹有红晕,待看到还绑在树上的孩儿,瞪方蒙愤道:“还不将我儿解下来?”

方蒙这才去树上松绑,谢允得了自由,奋力向方蒙腿上踢了两脚,并冲他道:“待我长成,必杀汝!”

谢允年纪虽小,两脚踹在身上也不轻,方蒙并未躲闪,却是身受了。

见方蒙默然,谢允怒瞪他好一会,才红着眼扎入毛氏怀中。

看儿子身上几处被勒出血迹,毛氏搂着心疼不已,邓季从身上摸出用荷叶包住的小包伤药递给毛氏:“给他敷上,不两日便能结疤了!”

等带着方蒙“一家人”从树荫后出来,邓季这才站在雍丘民中大声吆喝道:“招卒,我屯士卒不限粮,饭飨管够!”

这支黄巾军粮食并不多,每屯每天限耗粮一石(注1),士卒每天能领到吃食一斤(注2),老弱妇孺减半,就只有八两,雍丘民们再减半,只是聊胜于无,这月余一路走来,不少雍丘民就饿得走不动,一头栽倒在道旁再不肯起身,被后面看管黄巾随手斩杀。

之前已有四位屯长来招纳过士卒,饿得发慌的雍丘民们那还顾得从贼大罪,自然踊跃参与,可也没听那位屯长敢发话能让士卒吃饱,这次来了个大方的,听到邓季的吆喝,雍丘民们顿时蜂拥而上。

“将军,只要让吃饱,小人有的是力气!”

“小大人,我没家眷老小,收下我吧!”

“卖命给你,要不要?”

他们来势凶猛,邓季吓了一跳,忙用长枪隔开,喝道:“一个个来,老子的卒,却不是这么容易当的!”

方蒙亦上来帮忙拦人,邓季跳到一块石头上站好,大声道:“老子招士卒的规矩简单,不管何人,只要打得过老子就成!”

邓季虽然魁壮,脸上的稚嫩却出卖了真实年龄,不过一半大孩子罢了,听他这么说,雍丘民们便估摸着应该不难,若他真守诺让吃饱可是天下掉馅饼的事,雍丘民们自然欢喜,蜂拥着都要出来先交手。

见场面乱哄哄的不是事,邓季才想起让他们排队,按秩序一个个来。

雍丘民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引得黄巾们侧目,不过士卒们还要造木筏,不敢耽误时间过来看热闹,那些屯长军候自持身份也不会过来凑热闹。

除去昨日和许独眼比试时到场观望过的,雍丘民们真没把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少年放在眼里,相互议论着这小屯长会不会守诺,有人还担心自己手里的简易武器打伤少年吃罪不起。

邓季手中长枪连挑翻三人后,议论声才逐渐小下来。

大汉朝男子二十三岁开始服兵役,为期两年,若以后战争需要还得随时应征入伍,大多数服役过的男子都是有两下子的,和后世农夫倒不一样,不过对邓季来说,这样的单挑难度并不大。

注1:一石(dan去声)为一亩(也有的地方是十亩),同时也是一百二十斤和十斗,既是面积、重量、容积通用,这里取重量一百二十斤。

注2:汉重一斤只有225克左右,还没现在半斤重,每斤十六两,每两14克左右。

6.过河

到这时候,方蒙才知道自己的屯长是认真在挑卒而不是招什长的,不过此时没得后悔机会,只好在旁出力维持场面,邓季每打翻一个,他就冷冷喝道:“下一个!”

刚开始时雍丘民们排起的长队里足有三百多人,邓季还真没可能把他们一口气全部挑翻,好在连续二十余人被打翻后,这小屯长虽然没有真个伤人,他那长枪抽打在身上发出的响声还是让大家知道这口饱饭并不好混,有人相互对比过,觉得自家没什么机会的便开始主动退出队列。

邓季一路挑下去,打翻三四十人在地后,也觉得有些力竭,便换方蒙上场,他在一旁回力。

方蒙的枪法比邓季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挑翻十几个,大多雍丘民都不再心存侥幸,等邓季再次上场,很快就将这场测试结束掉。

或许雍丘民中本有几个武艺出众的,却已被前面几位屯长带走,剩几个本想凭一把力气胜过这小屯长的,却不知这少年力气并不比成年人差,测试最后结果:到打翻末尾最后一个,邓季一个士卒没招到。

这让少年屯长有些哭笑不得,究竟该庆幸自己武艺果然出众呢,还是叹这帮雍丘民都是废柴。

再扫视一遍,或躺或卧着的雍丘民全都避开了少年的目光。

“我来!”

绝境处有惊喜,邓季都要准备开口招老弱了,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在在株榆树下响起。

若不是全场哑然,邓季都不可能听到这声音。

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喘着粗气扶树站起,手里还紧紧提根足有碗口粗细的木棒。

这汉子虽然连站立都困难,但看到他的时候,邓季还是忍不住双眼一亮。

他年纪在二十许,足有八尺高,全身肌肉紧绷,似乎连一丝多余的赘肉都看不到,铁实得紧,最让邓季心动的,还是他那一双比常人粗出倍余的手臂,一看就是臂力惊人之辈。

“生病了?”

看这壮汉模样,还没比试过邓季就已忍不住心动,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壮汉晃晃头,咧嘴苦笑:“饿的!”

这就好,现在这支黄巾中,可没人敢收留一个病因不明的人。

“学过武艺?”

在邓季失望的目光中,壮汉摇摇头。

真是白生了这副好身板!

“那咱们比比?”看壮汉连站立都困难,邓季有些吃不准,那他还和自己比什么。

“我没力气过去,”壮汉咧开嘴,是一口少见的白牙:“你来!”

今天这次招卒注定是要失望而归了,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尝试,邓季也不好厚此薄彼,早点结束招足老弱才是正经,他欺身而上,一枪直刺壮汉臂膀。

汉子手中木棒斜撩,枪棒相交,“碰”地一声,虎口传来巨震,邓季吃力不住,长枪甩手抛出老远去,吓得附近几个雍丘民忙起身避让。

好大的力气!

论力气的话去年底起邓季就不再输人,这结果顿时吓了他一跳,捡回长枪来看,枪柄受力处已裂开。

这枪柄和邓季昨日折断那柄一样,也是桑木所制,同样没能打磨上蜡,但一下便打断,还能使邓季脱手,看壮汉样子似乎并未用足全力,真让人咋舌不已。

继昨日之后,邓季却又毁去一柄长枪,虽然有点心疼,但已身为屯长,也算有点家底的,想想也就将断枪抛给方蒙,转身问壮汉道:“什么名字?以前做什么的?昨日怎么没被招走?”

这壮汉或许没什么武艺,不过难得天生神力,少年便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郭石,庄稼汉,昨日饿晕了,不知道招人!”

壮汉也回答得简洁,看他摇晃样,说不定一会又要晕倒。

“方蒙,”邓季很满意,转身吩咐道:“扶他到昨日你遇到我那里找许独目,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独眼屯长,先找点干粮垫吧垫吧,一会老子就去找田校尉领粮!”

郭石连家眷也没有一个,饿成这样,想必饭量大得惊人,方蒙其实也饿,当下带着毛氏、谢允,扶壮汉先找食去了。

若这些人中有猎户能用弓倒也不错,可惜邓季叫了两遍也无人应答,想必也是被前几位屯长捷足先登了。

看一眼这些雍丘民,邓季又大喊道:“好了,现在老子招老弱!”

这种招人法倒稀奇,别屯都只招精壮,老弱算附庸,这少年居然摆明招老弱。

名为招老弱,邓季喊的话却是:“有没有医匠?入屯自身等同士卒,家眷为老弱!”

黄巾们逃命惯了,队伍里只有两个医匠,逢战时根本忙不过来,自己屯里也有的话就要方便许多,邓季许下的待遇不差。

“有有有!”

这下站出来的是一个胡须花白的六旬老者,他激动得身体都哆嗦起来:“老朽吃得不多,能否换孙儿吃饱?老朽只求与老弱同等即可!”

“可以!”

老头哆嗦着往后招招手,走出来的却是两个幼童,生怕邓季反悔,老医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这笔生意有些亏本,一个换两个,被老头算计了一把,不过邓季还是咬咬牙认了。

老医匠一家子已没精壮,若到最后也没人招收,等待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有没有会打造兵器的铁匠、弓匠、甲匠?入屯等同士卒,家眷为老弱!”

这次站出来两个铁匠,都是刚才还仗着力气和邓季比试过的汉子,至于弓匠和甲匠,郡城内或许会有,想从这些村民里招到那是邓季在妄想。

“现在招所有匠人,连同家眷俱为老弱,每人每天供饭食十两!”

其他屯老弱每天只得八两吃食,邓季不用养那么多士卒,省下的粮食倒可让老弱多吃点,其实一两才抵现代十四克,这一点点真的不多,可对这些老弱来说,就为多这一嘴吃食,也愿意跟邓季走。

匠人毕竟有限,邓季说完,亦只出来三户木匠,一户篾匠,一户制糖匠,连同这些匠人家眷老小算上,仍旧差不少才到两百人口下限。

邓季这才开始老实招精壮男子,不过他们须得同自家家眷一样,只算为老弱之列。

前面已有四位屯长招纳过一遍,如今剩下的精壮都家眷多,有自持良家不愿从贼的饿这么多天下来早没了抵抗之心,邓季并不限制精壮家眷数量,不但很快便将人手招足,还多出几十人来。

当然,这样招卒也导致邓季麾下精壮要比其他屯少得多,到最后,被划为“老弱”的精壮男子邓季屯只有四十余人,差不多只是其他屯的一半。

一路都在逃亡,黄巾内部管理自然松懈,少年屯长点头后,连名册都不用造,这些雍丘民就成了邓季麾下,从田校尉处领回今日军粮,借许独目屯铁锅做了一顿羹宴,勉强让这些雍丘民们吃个半饱,总算都有了些精神。

各屯都在赶制木筏,邓季与许独目商量好,等他的屯渡河后派人将木筏划回,让自己这新屯后面过河。

把造筏时间省下,邓季便带着招到的两个士卒和全体精壮出门狩猎,这些精壮也不能真就归入老弱之列,心想等将来自己屯下富裕,让他们专责看管辎重,便称他们作辎辅兵。

周边野物不少,邓季可使唤的人多了,便先设下几个简易陷阱,安排人手在外围吆喝恐吓,邓季带人伏在留下的陷阱出口处猎杀,换地点围杀两次,其余精壮都难以得手,邓季和方蒙倒狍子各猎得几只。

送两只猎物给许独眼做答谢,其余都自家留下准备炮制晚餐,这新组的蛾贼屯里顿时欢声雷动。

油水丰富的这一顿是弥补月余来所受苦难的,雍丘民们吃得格外香甜,那郭石更是厉害,足吃了三斤粟米加两斤狍子肉,果然对得起他那把力气。

晚饭过后,田校尉派人各屯传话,明日五更渡河。

远远看去,河对岸虽也不见人烟,不过为防止意外,早些渡河比较好。

明早就走,今夜各屯精壮便都忙着将辎重都搬上大木筏捆绑好,邓季屯下一清二白,倒不用着忙,便让他们各自去休息。

这一时期的黄河仍旧水质清澈,压根没有全世界河流中含泥沙量第一的模样,水流量也要比后世大出几倍,可惜邓季前世一生都窝在西部山区里,并未到过黄河,无法在这时做出比较。

待得黎明时分,战力最强的刘满刀校尉麾下各屯先期渡河,小半时辰便全部安然上岸,过一会儿后河对面升起浓烟,那是约定好的,表示并无异状。

刘满刀派出侦骑,留在后面的各部这才开始过河,新编十屯全未造筏,要落后一步,因初附者人心不稳,羝根还派出自己麾下两个亲卫屯在后看管。

好在河水平静,许独目屯造的木筏也够结实,邓季的人马安然渡过黄河,此时先期派出的侦骑扩大侦测范围后,已回报中军,这里是东郡范县辖地,东北三十余里地就是范县县城。

7.破城

对范县来说,羝根这股突然渡河来黄巾队伍在意料之外,不过这两年黄巾贼、黑山贼的折腾没完没了,黄河之北的兖州东郡也身受其害,城门处盘查得比较严密,摆出一副但有风吹草动就紧闭城门的架势。

羝根召开军议,这一次连屯长级武将都受召集,邓季第一次参与军议,不过人微言轻,没什么发言权就是了。

这股黄巾粮食所剩不多,若再无所获,大家用不了多久就只能饿肚皮,校尉军侯们乱哄哄发言,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县城并不好啃,攻打的话死伤必重,不如转去掠周边村落;另一派则认为县城虽然难攻,但收获也要大些,乱了两年多四野萧条,掠夺村落收获不大。

邓季虽是老蛾贼,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军议,见场面乱哄哄的没个章法,很快看到草寇和官兵的区别。

说话的人很多,但最终拿主意的还是羝根,他最后决定折中处理:先打一打,能打下来最好,不行则改去掠夺四野村落。

大基调定下,接下来就要决定由谁主力攻城,这两年在官兵手里吃了那么多亏,将领们对战阵还是比较了解的,都知道攻城的话死伤必然惨重,比起平日厮杀不是件好差事,便开始互相推诿起来,就连第一得力的刘满刀也不愿拿人命去填。

几番商榷,最后攻城任务便落在新组的十屯上,反正他们都是才加入的雍丘民,死光了大不了以后再补充就是,再说作为新卒,他们急需见血磨练一番。

“操!”后面的角落里,邓季不得不吐一句脏话出来。

两年来为保住自家小命,邓季已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当上屯长才两三天,就要被别人叫上最前拼命去,真真让人情何以堪。

黄巾本来纪律不严,但这时候违抗军令可不是好耍的,等军议结束,邓季垂头丧气走出来,许独目这厮好歹过来安慰了两句,神情上总有些幸灾乐祸。

攻城最少也得有云梯,战阵凶险,但雍丘民昨日饱餐两顿,做起云梯来还算热情饱满,很快造好,大军开拨,晌午阵就围了范县。

县城城墙不高,守军也只有五六百人,老蛾贼都知晓,若时间拖延久时,城里大户们便要派部曲来协助官兵守城,刚合拢包围,羝根旋即命吹响牛角,攻城开始,打城中个粹不及防。

其他三面有人佯攻,新组十屯受命全力攻杀西城墙,田小侃军候一声暴喝,邓季屯只得带着方蒙和郭石两个仅有的卒,四十名辎辅兵,抬两架云梯跟在其后向前冲锋。

进入射程,城墙上守军弯弓搭箭,顿时箭如飞蝗,在攻城人员中带起几处血腥。惨叫声不时响起,有人倒地、有人嘶嚎,雍丘民们月余前还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少有上过阵仗的,几个腿软想要开溜,没退后几步就被羝根亲卫骑兵砍翻在地。

“啊!”

惨叫声也在邓季身后响起,那是两个倒霉的辎辅兵,一个伤在肩膀处还能大声尖叫,另一个则是胸口中箭抽搐着倒下,眼见是不得活了。

“娘的!”属下们惶恐成一片,邓季总算上过好些战场,自己虽也怕得要命,却不得不用他那尖锐的声音大声打气道:“羝根将军在咱们身后立有监察,退后就是死!人命贱如狗,想活命的跟着老子冲!”

邓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响亮尖刺,在喊杀生中盖过了周边的呼声。

方蒙和郭石紧紧跟在邓季身后,辎辅兵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后面还站着六百将军亲卫骑兵,也看到退后者被砍杀,向前才有活路,只得无奈肩扛云梯,提木棒锄头跟在后面。

“射!”

紧跟在攻城士卒身后的,还有全军仅有的五百多弓手,进入射程,便在刀盾手遮掩下开始与城头对射,减轻攻城士卒压力。

城头弓箭手被吸引开,攻城士卒们放开脚步,全力奔赴城墙下。

最先开始搭上城墙的几架云梯很快被守军用撑杆叉翻,接着巨石滚木砸下,城墙下顿时死伤一片,好在邓季嘴上虽叫得厉害,却是有意放慢脚步,避开第一波攻击,将云梯搭上。

今日局势不同往时,容不得自己再开小差偷奸猾,邓季左手提枪,右手执手斧,当先登梯而上。

邓季屯另一架云梯上,当先攀上的是方蒙。

人刚攀上云梯,城墙上便有官兵注意到这边的云梯,有人高声呐喊,有人则直接取撑杆来叉,所幸城墙只有三丈高,邓季右手用力一甩,手斧旋转着飞出,正中那拿撑杆官兵的面门,只不知斧头劈中还是木柄打上,那官兵哀嚎着抱面门倒下,撑杆则从墙头跌落下去。

没了手斧,邓季腾出只手,攀爬得更快,“呼”地一声,这下却是有官兵抱巨石块扔下,邓季忙用枪挑开,眼看要落到扶梯辎辅兵的头上,凭空里一只巨木棒飞出,“碰”地将石块砸开,却是郭石。

三两下的功夫,邓季已攀到墙头,官兵的第二根撑杆亦到了,却被邓季长枪轻轻挑开,翻身跃进城墙。

见邓季第一个杀上墙头,田麻子忍不住用力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新组十屯中一半在他麾下,若能破城,也当是他麾下建功才对,不过眼看邓季上城墙,他还是忍不住兴奋,大吼道:“羝根将军有令,先入城者重赏,田小侃,快给老子往上冲!”

新组五屯归田麻子侄儿田小侃军侯统属,忙喝令其余诸屯猛攻城墙,几架云梯拼命厮杀,让官军四处防备不及,亦陆续有人登上城头,混战一起,两边弓手都已失去用处。

打了范县官兵个措手不及,没料到能一鼓而破,羝根忙大喊一声:“全军破城!”

羝根所部亲兵乃是这只黄巾最精锐所在,有半数是重甲骑,听得他发话,六百余骑兵同呼一声:“破城!”

本作呐喊佯攻用的黄巾都是惯打顺风仗的,城墙已被攻破,根本不用羝根下令,已潮水般往城墙处涌去。

邓季上了城头,守军们自想把他逼下去,周边四五个官兵身着两裆铠,红着眼一起扑来,邓季手中长枪抖过,将离得最近的官兵刺翻,跃进城墙,努力保住云梯不失。

他枪法不弱,在城头自由腾挪闪避,荡开攻来的刀枪,不过官兵人多,想要完全摆脱也是不易。

“好手斧!”

正左拦右支有些狼狈,方蒙也自另一架云梯上来,一声赞后,矮小的身影舞起枪花一片,眨眼功夫便刺倒两人,立时替邓季解围。

两人在汇合一起,长枪前后配合,背抵着背,竟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

“闪开,某来也!”

时间拖得越长对官兵越不利,后面有人一声怒喝,提刀执盾冲进战圈来。

新加入的官兵身材够魁壮,足有七尺八寸高,满面刺猬般胡须,与别人不同,却着札甲,听到他的声音,周边围住的军士果然都让开来,他欺身近前,钢刀直劈方蒙门面。

刀锋带起的风声有力,方蒙吃了一惊,不敢用枪抵挡,退后一步让开,旋即被身后官兵缠住。

一刀逼退方蒙,那重甲官军举手盾牌“当”地一声挡住邓季刺来的长枪,再身子一转,环首刀钢刀抹向邓季咽喉。

邓季忙仰身后翻让过,还未起身,身上有股巨力传来,却已被那军官用盾牌狠狠撞了一下,“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邓季还没站稳,军官得理不饶人,迎面一刀又凶悍劈来,邓季只得身子一扭避开要害,手中长枪刺出,直奔那军官面门而去。

这一枪再次被盾牌“当”地一下挡住,左肩一痛,却已被刀锋抹伤,顿时鲜血直流。

军官提刀再劈,邓季忙举枪抵挡,这三天流年不利,刀锋过后,手中枪杆“咔嚓”下一分为二,坏了第三只枪柄。

幸而方蒙刺杀了纠缠的官兵,回身一枪逼得这重甲刀盾兵回身自救,邓季才捡回一命。

邓季受伤,勉励执断枪与方蒙两人双战这人,才堪堪战个平手,不过云梯上攀上的黄巾军越来越多,与周边官兵厮杀混战在一起,速度太快,城中还未见大户部曲来援助,官兵败局已定。

郭石砸开周边人群,靠过来时,一眼见邓季、方蒙双战那军官不下,提巨木棒抬手就打,那重甲刀盾手见来势凶猛,闪让不急,忙用盾来挡,棒盾相击,刀盾兵顿时虎口迸裂,铁盾“磅”一声掉落在地。

方蒙瞅到机会,抬枪直刺,重甲兵回刀架住,邓季抽半截长枪来打,他纵身跃开,郭石巨木棒又砸来,左支右挡,好不狼狈,再招架两手,被郭石一棒砸在肩头,口吐鲜血飞跌出去。

8.从贼

方蒙上前欲结果他性命,邓季见城墙上大局已定,周边尽是头裹黄巾的蛾贼在往城里杀去,不少官兵见大势已去,弃械跪地求降,再远处城内,有些人家已有哭喊嘶嚎声传出,便喝止方蒙道:“且慢!”

郭石的力量邓季心知肚明,这刀盾手最后吃了个结实,这时肯定连动一下也费劲,见他躺在地上怒目而视,少年屯长捂着肩头伤口,笑道:“你若降我,可免不死!”

“某乃大汉北军五校军士,国之卫士(注),死则死而,焉能从贼?”

“五校军士?皇甫嵩麾下?”邓季顿时大喜,昨日才和许独目谈论天下精锐,如今就有一个躺在自己面前。

“哼!”这彪悍的刀盾手倒是真硬气,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话,自顾闭目等死。

邓季屯的辎辅兵们战死好几个,剩下的都陆续爬上墙头,邓季挥挥走:“快去把周边官兵的兵甲都收集过来,若被其他屯的来捡走,咱们可没地哭去!”

方蒙见邓季驱散辎辅兵收集器械,丝毫没有进城的意思,急问道:“咱们不进城?好东西可都被别屯抢走了!”

邓季转脸问道:“什么好东西?黄巾惯例,武器甲胄可自用,只要能拿得动谁拣归谁,粮食马匹人口和金银布帛交公,由战后论赏,咱们屯破城首功,自少不了,已不必再去!”

方蒙才刚加入,还不知晓这些规矩惯例,生恐吃亏,听邓季解释过后才安心下来。

他们说得市侩,那重甲刀盾手又开始连连冷笑,邓季冲他笑问道:“你便没有家小在城中?一点不替他们忧心?”

刀盾手脸色一凝,黯然叹道:“嘿!身逢乱世,死有何惧?”

“不过你却可以救他们!”

见他不理,邓季循循劝道:“暴秦无道,汉取而代之,如今汉室失德,焉知我等便不能夺其鹿?”

邓季历史成绩差强人意,但也知道汉室天下最后并不是黄巾军夺取掉的,不过自己如今是黄巾一员,要劝这官军入伙做贼,只能翻动三寸不烂之舌。

听到他说完,络腮军官“哈哈”大笑两声,仿若听到世间最可笑的事一般:“就凭你们这些蠢贼,也想夺汉室江山?”

汉治天下四百余年,正统之念可谓深入人心,再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刀盾手显然不信天下会被自己袍泽痛杀的蛾贼们夺去。

“就凭我们自然不成,”有些东西历史书上没有,或许其实有但邓季没能记住,不过到汉末十四载,所见所闻也能说出一二:“有大将军何进,十常侍之流相助,汉室江山想不丢却也不容易!”

你说我们黄巾成不了气候,不能夺汉室江山却是不假,我说你汉室江山不能不丢却也是事实。

“即便汉室失天下,也绝不是你等可问鼎!”这官军太清楚黄巾,一点也不给机会。

其他人都离得远,邓季身边只剩郭石、方蒙两个,他左右看看,犹豫一下壮着胆子道:“不错,天下纷乱,豪杰或另有其人,然我等不求称孤道寡,不送了性命,以待天命,天意显露时顺应降之,亦不失为良臣!”

这话要是被太平道死忠份子听到,就能要了邓季的小命,因此他说得甚是小心,方蒙、郭石新附,不可能死忠太平道,只要不多舌就无事。

邓季说得大胆,不但方蒙和郭石,连那官军也为之一怔。

邓季暗自得意,忙趁热打铁循诱道:“留住性命,却不比枉然送死强么?”

刀盾手茫然,随即摇头道:“某食君之禄,岂能做不忠不义之徒,跟着尔等诛杀良民?”

在游戏或是《三国演义》里,招纳降将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只要胜者摆出一副礼贤下士面孔来,不乏张辽、黄忠那样的名将归附,三国第一勇将吕布为乞命,欲投降而不得,张松法正之流为将旧主卖个好价,曾货比三家,邓季到这时代一十四年,名人还从没见过,怎料自己招降一个小小官军都如此困难,心中一股莫名火起,放开伤口拍胸前铁片怒声吼道:“良民良民,这世道谁杀良民最多?你要看清楚,杀良民最多的就是你忠的君!”

邓季声音大,被他当面一巨吼,那刀盾手被震得有些发懵。

一世辛劳却连温饱都难顾的父亲邓伯,母亲张氏,兄长邓昆邓仲,他们很普通,普通得如同上一世般只是善良的无知的农夫,邓季心中疼痛,指指郭石方蒙,又指着远处黄巾们道:“你看看他们,他们本也是好生生的良民,是谁将他们逼成贼的?不是我们黄巾,是你家的皇帝!”

少年屯长面色狰狞,唾沫星子四溅,莫不是精神失常?郭石和方蒙两人都傻眼,在他们认知里,逼雍丘民们做贼的却不是远在洛阳的天子,正是眼前的这些黄巾。

“若能吃饱肚皮,这世上谁愿意冒着诛九族的罪过去造反?谁愿意?”邓季越说越来劲,口沫横飞出城墙下去:“皇帝让你吃饱,你自然感他的恩,可你也要知道,皇帝让你吃饱,却是千万吃不饱百姓挤出来的粮!你食君之禄,你家皇帝种几亩地?能给你发得起禄米?”

说得急了,少年咽喉被呛到,连咳几声,脸色都挣得通红才止住,又扯到肩上伤口,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郭石忙上前一步扶住。

努力呼两口长气,邓季才平静下来,苦笑道:“不降也罢了,不过如你这般忠君爱国,冥顽不化者,我深恨之!”

刀盾手还在发呆,邓季已喝令道:“方蒙!”

方蒙躬身大声应道:“诺!”

“去寻降兵问问,这呆子家住城内何处,找出来,男子同他一起,俱车裂!女子充营妓,任辎辅兵享用!”

邓季屯里车马俱无,怎能行车裂之刑,汉时最残酷的刑法是夷三族,管你男女老幼丈人族叔,一律抹杀就是,武帝时开始在军队中设立营妓,但蛾贼中并没有,邓季的命令有些无厘头,不过方蒙还是“嘿嘿”一笑,应声道:“诺!”

最后几句话,那官军并未听清,受伤势影响,他胸口发闷,此时耳边还回响着面前这稚嫩少年犹如炸雷的声音:

“你要看清楚,杀良民最多的就是你忠的君!”

“谁将他们逼成贼的?”

“若能吃饱肚皮,这世上谁愿意冒着诛九族的罪过去造反?”

“你家皇帝种几亩地?”

这年头,人人都在乱世中挣扎求命,身为官军的刀盾手也曾想过大汉为何会沦落至此,若天子修德行,近君子远小人,还朝中清明,给黎民生路,想来大汉还是一个铁桶似的江山。

将大汉弄到如今乌烟瘴气的究竟是谁?

刀盾手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有些头绪,却又怎么也抓不到。

是那些欺压良民的贪官么?是媚主的宦臣么?是无德的外戚么?

苍天真的已死么?不然的话,洪水、台风、地震、干旱、蝗虫、瘟疫种种为何不停歇肆虐人间?天都死了,作为天的儿子,京城洛阳那位还应该是堂堂正正的天子么?

都是,也都不是,或许,应该,大概,这少年说的话,是有些道理的吧。

眼前的少年背风而立,两裆铠下的葛衣被刮得猎猎作响,长发随风乱舞,宛若神仙中人。

城墙上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罢了,今日某便从贼!”

这名从贼的军官,名叫韩齐,还有个字叫子义,显见是个有文化的,并州太原人,在北军中还担任着队率,从京城追随皇甫嵩到翼州平乱,张宝被诛后,皇甫嵩恐诸县受小股黄巾残党袭扰,派遣悍卒到各县协守,东郡虽属兖州,却在黄河之北,黄巾侵扰范围之内,韩齐平乱有功,被派了过来担任官军屯长,而后还在这里成家。

这韩齐即肯从贼,邓季立马变脸回来,先前派去诛杀其家人的方蒙便成了保护其家眷,以免乱军骚扰,韩齐成亲才半载,家中除一老苍头为仆外,家眷只有一个妻室。

事后检点,破城一战,邓季麾下四十余辎辅兵死去十一人,其余诸屯死伤更惨重,有一个新屯士卒在城墙下几乎全军覆没,连屯长都战死掉,只剩老弱还在,好在拿下范县可就地补充,再挑选一位新屯长出来,马上又是一屯,只可怜那些老弱十有八九要被新屯长踢出。

注:西汉本为八校尉,东汉设北军和南军,改为五校尉,是护卫帝王的禁卫军,黄巾之乱开始后皇甫嵩、朱隽、卢植等领北军平叛。在汉代,规定每个男子一生中要到边境上去屯戍一年,或到京师去服役一年。到边境屯戍的叫“戍卒”,到京师服役的叫“卫士”,其中也有半职业军人长期服役。

9.北上

战后纳降时,因有韩齐在,邓季补充精壮比其他屯容易许多,迅即招纳到二十余无家眷的降卒,他们多是破落人家出身,再没其它生计,专替富足者服兵役的,其中虽再没第二个韩齐似的人物,比那些雍丘民却要强上许多,提高了辎辅兵整体的实力。

攻城时由新屯主攻一面,其它三面就有些松懈,城破时,范县县令从东城逃出,并未得诛杀,黄巾惯例,每破一城,百姓还罢了,大户却是定要掠夺的,当然,若是没有大户的村寨或黄巾们实在艰难,便是普通百姓也说不得了。

说黄巾是义军委实有些抬举了,说他们完全是贼又有些不妥,或许黄巾便是介于贼与义军之中的,不过还是偏向贼多一些。

范县城中一番厮杀劫掠过后,从县衙库房和大户人家中便得了许多物资人口。

有方蒙的例子在,邓季便知晓那些大户人家豢养部曲,因自幼习武,其中好手不比军中少,待城内稍微安定下来,他不顾臂上有伤亲自带人去挑过一遍,又招得两卒。

这时的州郡士卒多半还是服兵役的农民,比黄巾强不了多少,部曲中好手比军中多,不过大多忠于主家,邓季也是费了番力气才从范县望族陈家的部曲里弄到两个。

一个名叫马皮,四十来岁,是用刀好手,其妻被主家老爷侮辱过,深恨,邓季从中略一点拨,马皮就跳出来亲手割下主家头颅,带家眷从贼。

另一卒名牛健,二十余岁,刀弓精熟,他并无家眷老小,却是因平日里被主家鞭挞过甚,见其被陈六斩杀,亦愿从贼,邓季试过,自己的宝贝牛角弓是二石强弓,他虽然拉不开,不过凭张一石桦木弓,在五十步内确实很精准,刀法也不弱。

范县陈氏现任家主只算是废物,其余望族大户再薄待部曲,总还知道要笼络其中的好手,只有在他家邓季一次招到两个。

黄巾起事初期声势浩大,天下为之震动,却只知一味固守城池,如宛城、颖川等,最终被官兵逐一攻陷,如今败仗吃得多了,大家也知道城池不可守,别说这小小范县,最终还是要丢弃的,或许再过七八日,周边官军就会云集过来,那时可就不妙了。

有富户作肥羊的情况下,黄巾们并未掳掠平民,总算给他们留条生路,在城内休整三日后,将能带走的物资全数押上辎重车,再照例胁裹上千余范县大户人口,羝根下令弃城向北。

再次多出千余人口,且粮食牲畜等也多了许多,这次能以极小代价取到范县,一洗渡河前被官兵撵得到处逃窜的颓气,蛾贼们还是很兴奋的。

绵延往北的队伍中,邓季骑在一匹青花马上,左顾右盼很是得意。

这次破城首功,范县内所得物资自然要先赏邓季屯,羝根赐下五匹马,其中两匹好马,三匹驽马,牛羊驴牲畜亦有不少,他的屯一下就富裕起来,不亚其他老屯。

奔波流离的日子里,邓季也曾练过骑术,许独眼的坐骑就被他多次偷骑过,如今虽还算不上精湛,可放马狂奔不会跌下来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除自己骑乘的青花骢,另一匹好马邓季给了牛健,他如今算是屯里的斥候,三匹驽马也好分配,韩齐伤得不轻,估摸还要将养两月才见好,骑不得马,郭石、方蒙、马皮三人每人一匹正好。

马镫是辅助骑乘的好工具,东汉时已有辅助上马的单边马镫出现,当然,出现并不等于普及,要在那些大户人家的马匹上才能看见,再等普及到骑兵双马镫不知要到何时,这些并不需要太多渊博的知识,只有初中学历的邓季也知道马镫的重要性,不过他暂时还没有研制的心思。

有马镫辅助骑马当然更稳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依靠聪明才智获得越来越舒适安逸的生活,却将生存本能逐渐丧失掉,这么高深的道理邓季肯定是不明白的,但他的脑袋里却知道一个朴素道理,即靠辅助物得来的骑术无论如何比不上光凭双腿夹力练出来的,因此单从自家骑术考虑,没马镫更好。

有战马之后,相比马镫,另一件物品的出现却有些迫不及待了,那是马掌。

这种毫不起眼的辅助工具,可帮助马匹行走奔跑时抓紧地面,不易跌倒,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论轻重缓急,其实要比马镫重要得多。

邓季不可能知道马掌的发明者是罗马人,不过他前世身为农家子弟,在乡野中看别人钉马掌是家常便饭,在他看来,马上有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这年代居然没有,那就是自己应该能改变的东西,等有闲暇,定要让铁匠们试试。

旁边两辆老黄牛拉着的辎重车上堆满刍秣(注),牛车的木轱辘也容易损坏,不过要想邓季造出橡胶轮胎,估计要让他摘星一样困难。

牛车上藏着破城时多余的一些刀枪和邓季的宝贝牛角弓,打头一辆牛车刍秣堆上,是谢允娘儿俩和鲁医匠的两个孙儿端坐着;后面一辆,躺着重伤的韩齐,其妻范氏和老医匠正在照料。

牛车后面,还有一辆略小些的驴车,上面堆着范县收刮来的药草,那是为鲁姓医匠准备的行头,还有铁匠木匠寻来的锤刨斧锯等工具,搭乘驴车的,是马皮家那位曾被家主欺辱过的妻臧氏和孩儿们。

三辆车被屯里几位卒的家眷乘坐,其余精壮老弱自没这个待遇,不过辎辅兵们手里武器已全是明晃晃的铁货,比以前已是天壤之别。

拉车的牲口、三辆车上的物资,还有后面辎辅兵们吆喝着的六七头山羊,就是如今邓季这屯的全部私产。

谢允才十一岁,终究是小儿心性,亲眼目睹了几天前短暂而激烈的破城战,虽对方蒙仍旧憎恨,其他人倒已能相处,尤其邓季不过大他两三岁,更是佩服,此时忍不住转头问道:“疙瘩大哥,咱们这是要去那里?”

邓季摇摇头,笑道:“不知,我估摸着,就是羝根将军,这时候心里也没个准数的!”

“那他们呢?”谢允站起指着队伍最后那些范县民问道:“他们也和我们雍丘民一样,将军怎么不组编?”

有辎辅兵在前牵引,拉车的老黄牛行得甚慢,不过车也颠簸,谢允为看得远些将身子站直,牛车摇晃了两下,吓得鲁医匠的两个孙儿几声惊叫,毛氏回头看见,一把将谢允扯下,反手在他屁股上“啪啪”就是几下。

邓季笑侃道:“该,叫你不坐车也不安稳!”

攻范县死了十一个辎辅兵,若是遇到个心狠的屯长,他们的家眷老弱多半是要赶走的,邓季做不到这般,便让他们和其他老弱跟在牛车后面步行,象谢允这般有资格坐牛车还是沾方蒙的光,这小子却不老实。

谢允也不挣扎叫唤,老老实实等他娘打完,才冲邓季道:“疙瘩大哥,教我练枪可好?”

“你想学枪?”一路沉闷,有话题聊聊倒不错,邓季笑道:“方蒙怎么说也是你半个爹,枪法可比我好得多,你应找他学才是!”

方蒙御马落后几步,听到邓季的话,一张老脸不由笑得舒展开来,倨偻的身板也挺直了些。

“我才不稀罕和他学,”谢允往方蒙哪瞪了一眼:“我学了本事,第一个就要杀他!”

这小子记仇,邓季便不再理他,乱世里人如猪狗,道德伦理也只好比纸糊,若不是邓季现在还年幼有心无力,说不得也是要抢两个女人来暖暖脚的,倒不是他思想堕落,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几千次,陈胜、黄巢、李闯、洪秀全无一不是如此,盖因谁都不知自己今后命运如何,连造反这样的泼天大的事情都做了,岂能还不由着性子痛快一把?

这就是所谓的小农思想,比如清末太平天国运动,前期《天朝田亩制度》里说:“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可后来洪秀全等领袖谁不是妻妾满群?洪秀全纳妾甚至多到连他自己也认不全屋里女人们的名字!若都是他姊妹之群焉能如此?

所以尽管邓季来自后世,可他前后两世都是农家子弟,身上并没多少民主自由新思想,没什么高尚品德、傲人风骨、伟大理想之类的东西,他见识有限,始终只是小小的农家子弟,如今和身边这些蛾贼们一般,在乱世中努力乞活罢了。

“得得得!”

行进中,队伍最末端的范县民众们突然一阵骚乱,六七匹战马驮着黄巾蛾贼从后面疾驰而来,邓季看得清楚,是仍旧担当斥候的许独眼等人,他们驰过邓季身边时,还匆匆打了声招呼,神色间似乎有些焦急。

在长长的行军队列中,邓季屯行走在队伍后半部,许独眼这些斥候直奔的是羝根将军的中军处。

注:刍秣,喂牛马牲畜的草料,第二章提过的刍稾税就是秦汉时官府征收喂养牲畜的草料,多为粟米等农作物的茎杆,也可交钱代替。

10.对阵

“屯长,可是有战事了?”

牛健虽武艺不俗,在其他人面前却也只算战场新丁,看许独目等归来的样子,顿时就有些不安,揪住马鬃,冲邓季问道:“要不,我去后面看看?”

方蒙、马皮、郭石亦将视线转过来,辎重车上的人们甚至都屏住了呼吸,邓季肚子里也有些打鼓,瞟一眼有些骚动起来的辎辅兵,强颜笑道:“许独目他们看过,咱们屯便不需要再派斥候,若真有战事,将军自会安排。”

不一会,中军已传来号令,三军暂停,羝根将军召屯长以上头目军议。

邓季接到命令赶到中军的时候,那里已清出一片场地,校尉、军候、屯长们多已抵达。

羝根之下只有刘庞孙田四位校尉有座,邓季走到田小侃军候身后乖乖站好,不一会,诸将齐聚,羝根环视一圈,点头道:“许独目,将你们探到的军情说一说罢!”

“喏!”许独目从田麻子麾下另一军侯身后站出,这家伙对身份极看重,屯长在这不过是最低级官职,除羝根外,其余校尉、军候等俱比他要高,他朝四周团团一揖手,才道:“末将奉命探得,范县被克后,东郡太守乔瑁已驰檄诸县,使之严防死守,另遣郡兵三千出濮阳追袭吾等,内有重甲骑五百!”

“哈哈!”刘满刀是羝根麾下第一重将,听许独目说完,顿时双眼发亮,抢先叫道:“这却是送上门的蠢货,咱们要了!”

这股黄巾残余精壮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千五百人,倒不是刘满刀托大,溃军不敢叫板官府的精锐士卒,但州郡兵只是服兵役的农夫,并不比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蛾贼强,最值得可虑的不过是其中五百重甲骑,好在羝根麾下也有六百骑,着重甲者虽还不到一半,却也有一拼之力。

所谓重甲骑,人着札甲,马着马甲,战马、札甲再加上马甲,三者都是贵重物品,骑士自然是从只在郡县服兵役一年的正卒(注)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战斗力要高出其他士卒许多,不过若能吃下,收获也足让蛾贼们满足。

“位在何方?”

几位校尉中,眯着眼的庞双戟是最精细的一位,他同邓季一样,也是从南阳开始就跟随张曼城的老蛾贼,善使双戟并以此为号。

许独目作斥候向来称职,他早已打探得清楚,正色回道:“禀庞校尉,这支郡兵自濮阳而来,斥候估计已探到我等,沿途弟兄回报,他们行军速度很快,距我军已不过六十里,最迟明日午时便可追上!”

情况已明白,羝根轻咳一声,将诸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后,用他那浑厚的声音严肃道:“咱们受辎重拖累,行速不快,往西北再走三两天可就入了冀州魏郡,看样子,这位乔东郡是怕我等从他地界入冀州,连累丢官呢!”

若是再往后几年,汉室权柄旁落,有贼兵从自家境内经过,当地太守只会乐得将其礼送出境,让这些贼兵去祸害他人,可如今大汉余威犹在,若真如此做,少不得要被追究罪责,由不得乔瑁这东郡太守不尽力。

邓季仍旧站在角落里,他不过一小屯长,虽已勉强算入了“将”列,在这中军营里却没什么发言权,只能竖起耳朵,听羝根继续道:“既如此,咱们便停下来等等这支郡兵!”

在这支黄巾军里,分配方式早已形成惯例:粮食是渠帅控制全军最重要的手段,各部缴获是定要全部献上的;马匹能提高机动力和战斗力,各部都需要,缴获在战后按功统一分配;武器甲胄是每人保命所需,战场所得归自己做主,就算羝根需要,也只能靠换取而不能硬夺,否则以后再遇战事谁还肯出死力?

五百重甲骑装备的诱惑即便羝根也要心动,他亲卫的六百骑至今甲胄不齐,若能全歼这只郡兵,被其他几部瓜分掉一些,他至少也能补充两百甲,若由自己麾下俘获得多,说不定还能扩充下亲卫队。

三千州郡兵完全可以不用放在眼里,这简直就是东郡太守大人白白送来的一顿美食,不要便是蠢货!

既然明日就有可能厮杀,今天自然要让士卒精壮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羝根心中打定主意,起身喝道:“众将听令!”

名为军议,这次羝根却没给大家任何商讨的时间,邓季一怔后才反应过来,忙挺胸和众人一起齐声应道:“末将在!”

“此地也够开阔,传令下去,各部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全体士卒连同范县民众在内,发足粮饷,今明两日让他们吃饱!”

“明日五更造饭,待郡兵前来摆阵势厮杀,刘满刀所部为左翼,孙驼子所部右翼,范县民为前军,其余各部随我在中军!”

“喏!”

范县民没有雍丘民幸运,这两顿饭让他们吃饱却是为了明日厮杀时好上前做炮灰罢了,待官兵被他们缠住,黄巾主力们再扑上去捡便宜,这是一路逃亡来蛾贼惯用的伎俩,能在这次战斗中活下来,各部又确有需要,才会被组编,邓季先前没能回答谢允,却是这事不太好宣出口。

与队伍里大多来自社会最底层的雍丘民不同,这些从范县胁裹来的民众都是豪族子弟,向来没吃过多少苦头,才刚饿了四五天,被看押黄巾士卒斩杀的掉队者已近百人,蛾贼们驻扎不前,这顿晚饭又管饱,便多惊疑不定,可惜并没人给他们解惑。

更多的范县民却疯一般扑向吃食,不论如何,先填饱肚皮才是实在的,浑然忘了这些吃食在以往“食不厌精”的时候是如何不屑一顾的。

次日,中平三年三月初一,春后第一场小雨。

立阵厮杀用不到老弱妇孺,早饭后,除范县民外,老弱全被集中在大军后面昨日临时立起的营寨中。

当然,在大多数官军眼里可没什么妇孺老弱,不论是男是女,古稀还是垂髫,只要和黄巾沾上,便可冲到面前一刀了事,因此老弱妇孺们人人手里紧握着一切周边所能找到的镰刀铁钳木棒石块,不管有用无用,就像捏着救命的稻草。

这个时代,没人真甘心作待宰的羔羊。

按羝根军令,诸军精壮士卒们早饭后就开始布阵,千余范县民被撵到中军之前,他们手里拿的武器比营寨中老弱略强些,算是“前军”,范县民身后,是羝根麾下的五百弓手,若有人胆敢不听号令,立时便是一阵箭雨射杀。

长时间站立容易让人发累,那些郡兵离得还远,将军下令,士卒们可随地而坐,静候号令。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四千余黄巾士卒坐在泥泞中,看斥候如同流星般飞驰往来,向中军禀告敌军动向,他们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便逼近了十余里,估计是真担心这只黄巾从东郡跑到冀州去作乱。

还有三十里路!

二十五里,官兵探到黄巾立营等候,也原地停留歇息。

官军又向前,还有十八里,两军斥候已有交手!

五里地,官军不傻,再次暂停休息。

黄巾军纪不严,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飞快传到下面,官军越来越近,众人的心弦亦越绷越紧,待斥候回报两军相距只有三里地时,不用羝根再下令,所有人都已挺直身躯。

已时三刻,远远的,一名黑色重甲骑士跃入众人眼中,接下来又是两名,黑色重甲骑不断涌出,很快视线尽头就多了一片不住跳动的黑色云朵。

两军相距仅一里!

这个时代的军队要摆出阵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军对阵时统帅会在远处列阵,再缓缓逼近直到弓箭射程之外对峙。

东郡太守乔瑁乔元伟为自己政治前途着想,追杀这支黄巾残党的心情急切了些,给郡尉下达的命令过度严厉,直接导致这一场悲剧的战争。

除了历史上那位讲仁义的宋襄公外,任何一位将领都会抓住敌军露出的破绽,这股黄巾残余败仗吃过不少,却都是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羝根对战机把握也不错,于是,趁官兵立阵未稳,大手一挥,全军已冲杀上前。

马术不精的自然只能弃马步战,全军一发动,邓季便带方蒙、郭石、马皮、牛健四名健卒,五十多辎辅兵都跟着田麻子叔侄往前冲去,邓季旁边就是许独目屯。

对于灰黑色四十多斤重(汉重,今为二十余斤,之后涉及亩、里、丈、尺、石、斤、两等度量,尽数依汉例,不再累赘解释)的札甲,邓季已眼馋很久了,破范县时韩齐身上虽有一套,但他如今已是自家属下,甲胄在蛾贼中属私有财产,韩齐伤重还不能上阵,邓季也不好意思去夺来。

东郡这支官军装备精良,步卒虽同样只着两当铠,那五百重甲骑身上却全是札甲,战马上还披有马甲,若能缴获一副,自己的青花骢也披挂上,战阵中保命又多了一丝希望。

因此对于一向不愿冲杀上前的邓季来说,这一次却是有些例外,他浑身十足干劲,只是可虑在中军阵列里身旁全是士卒,到最后自己能否抢到一副。

当然,被尖刀利箭逼着,冲在最前的还是那些范县民。

11.重甲骑

两军相距不过一里地,自家阵势仍旧未成,黄巾一言不发直接就冲杀过来,不可避免的在官军中引起一片混乱和恐慌,若这时候被冲乱,那就只剩全军溃逃一途,统领这支郡兵的郡尉眼角一跳,还好他不算草包,忙喝令重甲骑上前先缠住黄巾,争取时间让步卒布阵稳住。

五百精锐重骑兵轰隆迎上,两军迅速靠近,羝根麾下弓手们先仰射出一轮箭雨,只可惜仰**准度本就不高,落在范围内的寥寥几只对重甲骑也几乎没什么效果,只在铁甲上敲出一阵叮当响,箭雨过后,两军前排者很快就能听到对方鼻孔里喷出的粗重喘息声。

重甲骑迎面而来,很多人都能感受到那恐怖的巨大冲撞力,这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几乎能令人窒息,黄巾军最前列的十几个范县民扔掉武器,挥手狂喊道:“我不是蛾贼!”

这些最前列的炮灰中有很多老弱,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孩童和怀抱婴孩的妇人,明显和后面的黄巾精壮不同,可这时候,没有人会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人犹豫,铁骑轰轰,“轰”地一下已撞入阵中,前排的范县民被撞得飞出老远,还在空中,口眼鼻中就有大股血涌了出来,重甲骑冲势不停,继续往前撞开挡在路上的所有阻碍,刀枪舞动,带起无数大好头颅。

顿时间,碰撞声、皮肉破裂声、惨叫嘶嚎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血水被雨水带着浸入泥土,将大块土地瞬间染得腥红。

几乎在两军碰撞的几个眨眼间,就有超过两百条鲜活的生命被带走,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范县民众们。

范县民的血肉之躯终究还是放缓了这支骑兵的速度,很快,骑兵们不得勒住战马,挥舞武器砍杀,速度慢了下来。

重甲骑的威力在于冲锋,若陷入阵中,比步卒强不到那里去,范县民中也不是没有好手,到如今除了拼命再无他法,很快,有个别重甲骑被他们从战马上拽下来,拖入人群中乱棍敲死。

羝根、庞双戟、刘满刀、孙驼子、田麻子全都指挥麾下围拢过来,只要能将这五百重甲弄到手,还管什么阵势,那些官兵步卒也可以完全不顾。

郡尉的命令是拖住黄巾攻势,让己方步卒列阵,统领这支重甲骑的军候却不想将自己性命搭在此地,眼看黄巾军已快合拢过来,打头一声呼哨,重甲骑们调转马头,迅速脱离战斗而去。

残余的范县民既无勇气也无能力缠住这支铁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操!”

乱军中的邓季狠狠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刚才再有几十步他的屯就能接触到最近的重甲骑,说不定能留下几个来,如今两条腿怎可能追上四条腿。

羝根麾下的六百骑兵抄后路想要包抄,可惜落后一步,直到追近官兵步卒阵时也没能得逞,五百重甲骑兵绕过自家步卒,到他们身后结阵。

开胃菜一般的战斗瞬时结束,除了黄巾军胁裹来的范县民死伤近半外,双方其实都没多大损失。

为合拢围住那支重甲骑,黄巾阵势也已散乱,不过官兵阵列也还未能完全列好,双方却近在咫尺,此时再重新整阵已不可能,羝根一声大叫,传令兵吹响牛角号,黄巾乱兵们顶着箭雨一头撞入官军阵中。

官兵弓手也只来得及射出一轮,旋即两军便短兵相接,亡命厮杀在一起。

从场面上看,不论官还是贼此时都很混乱,不过这股黄巾残党本就是无数乱战中挣扎出来的,越混乱对他们越是有利,官兵多为才服役的农夫,只好算战场新丁,立马就被武器甲胄不精的黄巾军占据了上风。

邓季带着屯下士卒精壮,由他与方蒙两杆长枪打头,也一头扑进官兵步卒中。

“呼”地一声有长枪迎面刺来,邓季轻轻拨荡开枪头,方蒙眼快手疾,一枪从这官兵两当铠缝隙上刺入,将他刺了个对穿,身后马皮牛健两把长刀跟上,抵住往他乱刺来的枪矛。

在几个卒中,郭石武艺最差,不过仗着天生神力,挥着两把范县城内寻来的大铁锤,砸得一片人仰马翻,却数他攻得最凌厉。

比起其他屯来,补充进二十余范县降卒后,虽然精壮还是稍少,名为辎辅兵的精壮们战力还是要强上一些的,他们不用冲杀在前,只要跟着邓季和四位卒兵捡便宜拿武器剥铠甲就好。

身边许独目屯下都是老蛾贼,能担当全军斥候自然战力不俗,好手比邓季的还多,杀得也更快。

乱战中最忌被敌军分割包围住,为自家小命计,邓季一直小心翼翼注意四方,趁乱厮杀一阵,等方蒙和马皮合力又砍翻一个步卒后,他突然一声高喊:“速退!”

不类其他屯难以指挥,邓季屯的精壮辎辅兵早懂得跟在几个有本事的身后活命几率大些,邓季也从不要他们上前拼命,自家只需指挥住四个卒即可,辎辅兵会自觉跟上,听到他的喊声,方蒙提枪跳回来,疾声问道:“为何?”

不过小半刻时间,邓季屯下众卒人人身上都已沾满血迹,可见战况之烈,见屯长有话说,其他人忙持械警戒四周不让官军靠近。

雨水落在身上,混着汗水浸透衣甲,凉丝丝的很快将激战带来的热气带走,再仔细观察下周围,邓季伸手一指战团外围,道:“看他们!”

这时候,那支重甲骑又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对激战正酣的绞杀中央不管不顾,顺着外侧砍杀黄巾一路往前奔过。

方蒙、郭石等人武艺上虽是好手,但终归上阵次数还不多,没能留意到重甲骑的举动,倒是邓季一直心念札甲,还多花一分心思留意官兵步卒后面那支重甲骑,顿时明白了官军此举目的:“他们是要直捣中军,去斩羝根首级!”

双方正在中央绞杀,态势明显对官军不利,这支重甲骑若肯下血本投入到局中,定能扭转一些劣势,但他们虽也在外侧砍杀遇到的黄巾,却摆明不想陷足其中去,大概是打定主意暗中移动到黄巾后面去偷袭渠帅羝根,一举击中要害。

这股黄巾能战的精壮共有四千五百余,刘庞孙田四位校尉每人麾下不过七八百精壮士卒,其余都在羝根麾下,士卒都被派出来参战,他身边除去六百骑兵和五百弓手外,再没其他力量,弓兵与重骑近战只有被屠的命,若能将羝根仅有的六百亲卫骑兵击败,这场战事自然要变个模样。

“咱们退出去保将军?”

方蒙暗道若己方统帅真被斩杀,这股黄巾可就到了末路,忙开口询问。

邓季摇摇头,眼见重甲骑已越来越靠前,忙下令道:“来不及,快,咱们到外侧去拦截!”

羝根生死邓季其实倒不关心,张曼城、赵弘、韩忠、孙夏几个都曾是他的渠帅,全死于战阵之中,邓季还不是好好活了下来,如今也不在乎多死一个羝根,不过他眼馋一副札甲罢了。

邓季屯所在本就靠近战场外围,不一会便砍杀出来,却等在重甲骑必经之地上,不过也不敢过份靠近,若把人家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这屯精壮还不够五百重甲骑一个冲锋的。

这支重甲骑的军侯果然没注意邓季这一小撮蛾贼,他也害怕提前惊动羝根,顺厮杀战场外侧往前缓速慢行,斩杀着顺路遇到的黄巾。

这位军侯自以为隐秘,却不知在黄巾眼里,他才是最香甜的美食,一举一动最被关注不过。

为方便指挥并抢夺重甲,黄巾中军距离厮杀场不过一箭之地(注),羝根早就发觉重甲骑的动向,心如明镜一般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不过想到只有拼过血本才能顺理成章吞下这五百副装备,略一犹豫后,还是坚持原地留守。

不光羝根,田麻子、刘满刀、庞双戟、孙驼子甚至连一些军候、屯长都在关注着这五百重骑,在等待机会来临。

终于,指挥重甲骑的军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在他眼里,黄巾留下来护卫中军的骑兵实在算不得精锐,非但甲胄不齐,南阳、汝南、陈留这几个地方的士卒连骑术也比东郡人要差上许多,对这些黄巾,一战便可胜之。

机会就在眼前,军候举起长枪,暴喝一声:“杀!”

重甲骑精锐们齐声呼应,放开马速向黄巾中军掩杀过去。

羝根的亲卫骑兵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几乎同时,厮杀场中也响起几声叱呼,不约而同的,四位校尉属下都分出一两屯士卒往重甲骑后路席卷去。

战马刚加速起来,重甲骑队伍最后列,一柄手斧突兀地从旁飞出,正打在一匹战马眼角,顿时使得那马爆惊,上窜下跳,不但将马背上猝不及防的骑士甩出,还让其身后的十余骑闪避不及撞上,一时人仰马翻,陷入混乱。

大头是羝根将军的,但也得容旁人分一杯羹,这时候出手的所有人心里都在如此想着。

注:一箭之地指弓箭射程范围,约为一百三十步,六尺一步,每尺23厘米,一百八十米左右。

12.蒿里行

重甲骑后面那手斧是邓季扔出的,他领着卒兵精壮退出厮杀场,一直在旁等待时机,蛾贼们军纪崩坏,倒没人寻他不是,重甲骑队经过时,相距邓季屯不过六七丈。

邓季心中也曾有过计较,自家胃口有限,只要拦下最后十余骑,能吃下就算运气。

待重甲骑开始加速冲刺,前锋过后,骑队末尾都快冲过身畔,邓季才突然扔出手斧,时机掌握得正好,虽然旋飞的手斧打到战马时不是斧刃而是斧柄,但正中马眼上,自然让那重甲坐骑暴跳如雷。

形势果然如自己算计好一般,邓季顿时一声高喝:“上!”

六七丈距离,不过须臾便到,被拦下的十余骑立刻便被邓季屯团团围住。

前面的重甲骑马速已提起来,那还能折回来营救,再说不远处羝根似乎已触手可及,机会难得,就算能救援到领军的军候也不肯转身。

几个被战马掀下的骑士早跌得七晕八素,辎辅兵便能收拾,不用管他们,邓季冲距离自己最近的重甲骑扑杀上去,那骑士双腿夹紧马腹,尚在拼命勒马缰控制坐骑。

战马金贵,骑士披有重甲,邓季一枪便只能朝他咽喉刺去,可惜那人在马上要高出他许多,轻轻一扭头便避过。

“给老子下来!”一枪落空,邓季不由心头火起,长枪改刺为抽打,“啪”一下打在他腰腹铠甲上,蛮力之下,生生将这骑士从战马上抽落下地,运气又背,竟是头先触地,立马口吐鲜血,眼见不得活了。

邓季率先树功,面对这些重甲骑,枪法出众的方蒙反而狗咬刺猬般无从下口,他本就长得矮小,又没邓季那般力气,连接几枪都刺在对手重甲上,没什么效果,若不是反应得快,还险被对方提马踩中。

“我来!”

郭石刚砸翻一个,见方蒙难以建功,提铁锤奔上,一下正敲在那官兵胸脯铁甲上,马背上官兵便软软倒下,却是力量极大,骑士已被敲碎五脏,跌下马来。

那边马皮牛健双刀合力战一重甲骑也已得手,剩下几骑见机不妙,忙打马往后逃奔,辎辅兵们被连伤数人,左右拦截不住,只得放他们去了。

清点下,加上被惊马撞翻的三骑,邓季屯这次共得手七套札甲,带甲战马五匹,有两匹战马受惊,辎辅兵没能拉住,已跑出去老远。

战事无常,他们不可能一直守在此地,不但要防备官兵杀过来,还得小心其他蛾贼来抢,邓季忙令道:“速将这些人的札甲都卸下来!方蒙你带人去追追,看那两匹战马还能找回来么?”

方蒙领命而去,辎辅兵们忙着从尸体上卸甲,邓季关注一下战局态势,官兵步卒早已不支,开始有逃亡出现,后面两支骑兵厮杀却方兴未艾,双方正绞杀得惨烈。

若论马战,羝根亲卫确实比不上这支重甲骑,可他们人数占优,又有几屯步卒从重甲骑身后掩杀,双方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两支骑兵一时战个平手,随着时间推移,官兵步卒却已不支,逃跑的士卒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全面崩溃,几个校尉一面派兵追杀,一面又趁机抽调部属回头助战,将那几百重甲骑死死合围在中央。

许独目屯是田麻子属下老屯,战力不俗,此时也已抽回来抢夺重甲,他在其中也算抢眼人物。

眼看战局已定,邓季回身冲辎辅兵们道:“这次得的这几副札甲马甲,却不能给你们,在咱们屯只能先给卒装备!”

黄巾惯例,战场缴获武器甲胄只要拿得动,都归私人所有,马甲没有坐骑就无用,札甲却算贵重物,邓季这样的命令若在其他屯,下面怕就要闹翻天去,好在邓季屯新近才编组,无论雍丘民精壮还是范县降卒都还没胆子反驳屯长的话,再说能缴获这些札甲马甲他们也没多少功劳,只得默认。

邓季给他们安上一个辎辅兵的名号,却是老弱的待遇,虽比其他屯老弱略好些,但改不了实质,既是老弱还得照样上前拼杀搏命,真是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饱了,若不是冲杀在最前的是几位“卒”,精壮们就该更不满了,不过前世一个初中生,今世又没进过学,就算知道他们不满,邓季在目前状况下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的。

战场厮杀声逐渐消沉下去,重甲骑幸余者请降,这支由东郡太守派来追杀的官兵,终于被蛾贼们连肉带骨一口吞了下去。

自古有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羝根这股黄巾损失也不小,四千多精壮阵亡千余,伤者更多,不过没人在乎,只要积备够武器粮草,再攻个小县或几个村落,人员立马又能补充起来,这是乱世,似乎最不缺的就是人。

邓季麾下的辎辅兵又阵亡十余个,范县民们死伤大半,和新降的濮阳重甲骑一样,轮不到他屯下来补充。

原地休整几日后,羝根黄巾终于进入冀州魏郡。

魏郡位在冀州最南端,治所邺城,辖十五县,冀州刺史行辕就设在魏郡,定然屯有重兵,因此羝根很是小心,尽量避开要道。

行行复行行,在四野里走了二十余日,一种恐慌情绪悄悄开始在队伍中漫延。

在这种压抑之下,行军队伍中越来越沉默,之前那种闲谈笑闹早已销声匿迹,人们交流更多的是用眼神而不是话语,一种诡异的气氛压抑得人几欲发狂。

谢允这些孩儿们也识趣地安稳待着,似乎只需要一点由头,队伍里就会掀起动乱。

并非是官兵又来追杀,或许是与东郡郡兵之战消息传过来,吓坏了这些郡县官兵,一路走来,大家连官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官兵甚至连斥候都没派出来。

也并非吃食不足,从范县府库和大户家中掠来的粮食,还足够这支黄巾再支撑二三个月。

更不是军中有人染上瘟疫,除去与东郡郡兵一战时的伤兵,大多数人都还健康,就连邓疙瘩屯下那在辎重车上躺了很多天的刀盾兵都已能勉强下地行走。

这种恐慌来得无缘无故,但不可否认,上至羝根,下至老弱,大家都被这种情绪影响到了。

就像孩童吃果子时不小心吞下了核,看不见摸不到,但又害怕某一天突然从肚腹中长出一棵巨树撑破肚皮那样时时惦记。

引发这种恐慌的原因很简单。

看不见人!

是真的看不见人,除了刚进入魏郡的两天和几天前刘满刀实在憋不住,求羝根将军带大家围了座县城,然后又退走外,再没见过人。

对于上次那县城围而不攻的行动,至今还有人还觉得好笑,仿佛大家气势汹汹冲到城池下,搞得城里官兵和大户如临大敌就是为了看看这支黄巾军以外的人一样。

可是不这样,大家真的看不到外人。

当然,蒿草丛里的白骨不能算人。

除了城池里的活人,整个四野八荒,似乎就只剩下这支黄巾一样,由不得人不压抑、不沉默。

村寨是有的,可俱都寨门洞开,炊烟全无,进去一看,里面全是空屋,只有野狗三两只。

像邓季这般走南闯北的老蛾贼,在南阳、汝南战乱之地看到过的凄惨情景也算不少,可怎么也比不上这魏郡。

土地大片大片全荒着,蛾贼们本多为农夫,见到这些荒地,谁不心疼?

全无人烟,土地荒芜,这让蛾贼们提前四年感受到那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注)的意境。

当然,羝根将军之前那种到冀州后随便攻略几个村寨,补充各部损耗的想法也完全落了空。

乱世最不缺的人口,在这里似乎成了难题。

注:曹操这首诗创作于十八路诸侯讨董之战结束,诸侯分崩离析后,距发生文中故事的时间还有四五年。曹操《蒿里行》全文: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帝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13.辩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为何如此荒凉,但人人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是饥荒、瘟疫、战乱罢了,也就是天灾和人祸,这些年大家都经历得多了,那有什么?咱荆、兖、青、徐、豫五州也没少过,凭什么就你冀州做出这副死人样吓唬人?

沉默过后,老蛾贼们心底又或多或少滋生出一丝愤怒和不甘,还有一点点惶恐。

这个孽真不是我们黄巾造的,可上千里路都看不到人,这满腹委屈找谁去扯白?

荒野里的一个大村落外,韩齐坐在野外一块青石上,呆呆看着面前身披札甲正挥汗如雨挥刺着长枪的邓季。

他的伤势如今总算是好了六七分,当日范县城墙上,邓季一通夹枪带棒数落,竟说得他迷糊,情愿倒戈投贼,可这些日子魏郡所见惨状,又让人开始迷茫起来。

“喝!”

长武器已练得顺手,舞到酣处,邓季大喝一声,长枪突然脱手飞出,“咄”地插进一株老槐树中。

谢允带着鲁医匠家两个小孙、马皮家大小子,每日跟在邓季身旁学枪学飞手斧,他们力气不足,这时都已累躺在地,最后一下邓季脱手飞枪煞是好看,便忍不住迸出剩余力气来大声欢呼。

从槐树上用力拔出长枪,看看刺入深度,邓季也有些满意,只要坚持勤练下去,枪法还可以进步。

听见孩子们的欢呼,韩齐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抬头看树下打量成果的少年虽然体格彪壮已如成人,但一脸稚嫩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若邻家孩儿一般,那天城墙上的话真是他能说出的?而且还让自己改变主意从贼?

再仔细看看,哦,比起前两天,少年嘴唇上多了一蓬细微青须,这小子开始长毛了,精力倒充沛,搁了枪,刚挥手甩手挥开发上汗渍,又趴到地上准备做那奇怪的俯卧撑,韩齐扯动嘴皮,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招呼道:

“邓屯长!”

其它体力锻炼方式所知实在有限,只这俯卧撑、蛙跳、仰卧起坐几样体育老师曾教过,邓季便是靠这些每日锻炼力量,听韩齐叫唤,抬起头,奇怪地问道:“什么事?”

“嗯……”期期艾艾一会,韩齐才咬咬牙道:“按你所说,天下百姓受苦难都是这老天和大汉天子所为,可冀州百姓凋零,百业具废,分明就是受黄巾之乱祸害!”

邓季一怔,冀州所见触目惊心,他一个穿越少年却已麻木得根本不再去想到底是谁的罪过,韩齐这样的倒还耿耿于怀。

难道说管他是那路神仙的罪过,老子只想在这乱世努力活下去么?

邓季苦笑一声,起身拍掉身上泥土,迎着韩齐慢慢走去,一面走,一面想着措词。

“两年前某随左中郞将四处平叛,”等不到邓季的声音,韩齐自语道:“颖川、汝南、陈国、东郡一路斩杀蛾贼,最后到冀州,广宗斩张梁,逼黄巾下河溺水者五万余,下曲阳讨张宝,屠俘十万筑京观,可那个时候,战事为祸最烈的巨鹿郡民生也没凋敝至此!”

“是啊!”他嘴里自家说出来,邓季自然省心力,到韩齐身边坐了,随口道:“既然地公将军、人公将军遇难时巨鹿郡都未破败如此,这魏郡今日模样更不是黄巾所为!”

少年说得轻松,韩齐很不满,瞪目冲他怒道:“如何就不是黄巾?”

邓季亦不甘示弱,“嘿嘿”冷笑道:“如何便是我等黄巾为祸?”

两人如同斗鸡一般相互对视,良久,韩齐才别开头去,苦道:“诛杀张宝后,左中郞将为赡养饥民,奏请天子免冀州一年田租,某记得有百姓作歌传唱,为‘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注),可见百姓还是有条生路的!”

“哼!”邓季对眼中占据上风,冷哼一声后问道:“天下有几个皇甫嵩?他在冀州不过一年便被调走,下面贪官酷吏能个个如同他一般?”

韩齐木然,邓季继续道:“田租不过三十税一,就算免去能有几何?其余户赋、算赋、口赋、更赋还有多少?专献皇帝的献费还有多少?养畜牲的刍稾税有多少?皇甫嵩自然好本事,这些怎么不一并奏请免除?”

皇甫嵩威名震天下,在韩齐这等军士心目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那容得邓季诋毁,这位前军官顿时“噌”一下站起来,大怒急辩道:“偌大一个汉室,总少不了抛费,这些一并免除,国家如何开支?天子……”

他说到这里,恍然想起眼前少年那天在墙头的话,后面便再接不上来,邓季笑嗤道:“怎么不再继续?若这些一并免除,天子如何花销?外官如何谄媚内宦?十常侍如何住广厦穿华服?大将军何进如何掌兵?”

韩齐涨红脸说不出话,邓季不为己甚:“我不是说皇甫嵩不好,若天下官吏都如他一般,我等小民谁愿意造反?可天下能有几个皇甫嵩?只多十常侍之阉宦,多何进之外戚罢了!”

韩齐再一次哑口,邓季又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这首歌谣,你也该听过吧?”

这倒不是邓季后世带来的知识,却是汉末已传唱近百年的童谣,这时的升斗小民,十有八九倒都知道。

“哎!”韩齐一声长叹,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再次交谈下来,虽没被完全说服这军官,他情绪却已稳定多了,邓季刚暗暗松口气,却听他又突兀问道:“按你说,汉室失德,终失其鹿,若你掌权,当如何?”

邓季被问得张口结舌,茫然看着军官。

可怜少年前世十七,今世十四,两世人年龄加起来才堪而立之年;前世初中,今世白丁,为将这韩齐招到麾下,能说的都已绞尽脑汁说过,问他如何治理国家,却不是生生折杀人?

被这一问突然怔住,邓季突然觉得这似乎是将来自己该思考的重大问题,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见非但韩齐,连谢允都凑过来眼巴巴看着,只得老实苦笑道:“我也不知!”

说出这话,邓季有些恼怒:“老子武不如你韩子义,文不识丁,汉室怎能入了老子手里?”

正在两人失望之时,邓季又道:“算了,将来之事谁能说得准,不过眼前,老子只想先杀它一个朗朗乾坤、清明世界出来!”

韩齐深表不满,摇摇头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某等应静待天命,顺应其时,自可为一代名臣么?如今天命不显,百姓困顿,该当如何才好?”

邓季摇头,还是不知。

韩齐没好气,问道:“你又如何知道天命何时显现?”

这下邓季来了精神,心想老子自从到这乱世,整夜里睡不着觉便苦忆前世历史,别的不知道,北方最后为曹操统一还不清楚么,莫不是现在曹操还不知道窝在那里,都早去投奔他了。

这个虽然知道,现在说来却也无用,别人是不信的,邓季只得神秘道:“这老子自然知晓,汉室将倾,谁主众生到时自知!”

怕韩齐还要发问难以招架,邓季忙道:“如今你伤势已好,倒该出力才是,我屯中卒少,便委你先做个伍长如何?”

这下轮到韩齐张嘴结舌看着少年,很想骂出一句无耻。

还在左中郎将皇甫嵩帐下时,韩齐就已是队率,那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精锐军武,到范县州郡兵中职为百人将,已和邓季的屯长平起平坐,他居然好意思让自己当个伍长!

“你知道的,”邓季腼腆道:“我屯下连你在内只有五卒,只能先委屈你做个伍长了!”

注:出自《后汉书·皇甫嵩列传》。

14.下曲阳

羝根本意是领这支黄巾残余到冀州发展,在他想来,皇甫嵩确实骁勇,可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的几十万人马他也没本事一口气全吃下去,冀州四野里黄巾残党定然不少,只要身为冀州刺史的皇甫嵩这头大老虎不在家,他的队伍在这里就大有可为。

可魏郡逛一圈下来,当地荒废的土地让他的心立马就凉了,若冀州全境都如此,队伍可别想得到补给,不用官兵来剿杀,自家就能散了。

莫不如退回兖州去?羝根刚打起退堂鼓,自己立即又把它推翻了。

和东郡郡兵一战虽拣到大便宜,可兖州地势一马平川,名门望族又多,黄巾声势最大时,几股几十万人马的大势力也没敢在那驻足。

兖州去不得,去并州也可以,又或窝在太行做山大王也不错。

无论是到并州称霸还是在太行山做山大王,都必须先到太行才行,自家拿定主意,羝根领队伍离开魏郡,硬头皮向西北进发。

过了魏郡便是巨鹿郡,是前年黄巾之乱为祸最烈的地方,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都死在这里,魏郡惨状仍记忆犹新,老蛾贼们本料定巨鹿更荒废,谁知到这边一看,正逢农时,虽同样四野无人烟,不少土地却都开种过,想来农夫们闲时躲在城内,到时节再来耕种收割,比魏郡却要强上许多。

巨鹿太守郭典不愧是与皇甫嵩一并斩杀地公将军的能吏,治理地方也很有一手,羝根对这位已封侯的郡守有些忌惮,不想去招惹,欲领军快速通过其治下。

正想转道继续往西去的时候,队伍中产生了分歧,开始只是几个老人,后来联合不少铁杆的太平道弟子一同向羝根请愿,他们要去下曲阳县。

冀州黄巾大部平定后,汉室曾告捷天下,人人皆知,皇甫嵩围攻广宗县前大贤良师就已病死,破城后被官兵破棺戮尸,与被斩杀的人公将军张梁一起传首级于京师,张氏兄弟中,就只剩地公将军张宝在下曲阳被杀,尸身与十万部卒一起筑了京观。

中国的古代战争,有不少战胜者筑京观,习惯是战后将敌人头颅堆积成塔,皇甫嵩在下曲阳用连同张宝尸身在内的十万黄巾筑的京观是比较有名的一次。

和后来的其它京观不同,皇甫嵩并不是仅用头颅,他将屠杀的十万黄巾尸身全部堆积在一起,上面用土筑台展示,占地五十余亩,这个大京观保存时间很长,直到清朝末年还在,民国时因事故倒塌掉,后来百姓取土,逐渐夷为平地。

在当时这些狂热的信徒眼里,大贤良师兄弟三人只剩地公将军尸身还完好存在,如今已相距不远,听说那京观筑在城外,咱不逼你攻打县城,但取地公将军尸身出来好生安葬总是做得到的罢?

羝根麾下这支贼军来源很杂,既有邓季这样的老蛾贼,也有如许独目般半途收拢的其他黄巾,还有方蒙、郭石等胁裹来的无辜民众,可无论人员成分如何复杂,它始终都是一支宗教力量发展起来的。

起事之初,张角创建的太平道信徒数百万计,其中自然少不了狂热份子,他们虽随着黄巾失败低迷下去,却也不算完全消失,这支队伍里便还有不少,有的在老弱之中,有的在军队里,都是些老资历的蛾贼,自然个顶个的说话有分量。

下曲阳县在巨鹿郡最北方,要去那里得穿越过整个巨鹿,说实话,羝根很是矛盾。

但被这些老蛾贼逼得无法,又想下曲阳不过一小县,只要路上小心些,将地公将军尸首挖掘出后迅速离开,危险也不会太大,便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全军改道,向下曲阳县。

在巨鹿,羝根终究不敢掉以轻心,许独目、罗黄巾等斥候全撒了出去,小心翼翼行了十余天,刚入下曲阳县境内,斥候便飞驰来报,前面二十里外有两军交战,一方似为黄巾。

羝根心里“咯噔”一下,仔细问了,那似为黄巾一方有四五千人马,另一边的官军只有千余,全为重甲骑。

前几日才占了东郡乔太守一个大便宜,听到重甲骑,羝根立马心痒难挠,也防着官军使诈,忙让斥候再去仔细打探,同时令老弱原地待命,精壮士卒们加快行军速度上前。

过一会,第二拨斥候回报,双方恶战正酣,地上伏尸已数百。

既然有尸体,可确定并不是官军陷阱,不过那支和官军交战的黄巾队伍不论统属于谁,这时候定都有些不妙,四五千人即便全数是精壮,面对上千重甲骑也要吃亏,不过这和羝根无关,只要他们能陷住这支官兵,自己挥兵从后掩杀,定然再能占个便宜,说不定还能并掉那支黄巾。

再前行一阵,隐约已有厮杀声传来,斥候再报,交战一方已确定是黄巾,且全为能上阵的士卒。

野地里,斥候探到的两支军队正厮杀得难解难分。

一眼看去,最受瞩目的是正占据上风的官军,比起东郡那支重甲骑来说,这支官军的战力要强上好几截。

羝根所部歼灭的东郡重甲骑,最多只算得上训练有素,这支官兵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彪悍,一股血腥味。

这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老兵身上才有的独特味道,和他们相比,东郡太守乔瑁派出的重甲骑就如同刚学会行走的婴孩。

与官军敌对的这支黄巾贼兵多是步卒,战力却也颇不俗,非但装备要比羝根麾下齐备得多,还能顶住官军精锐重甲骑的攻势而不落下风。

当羝根麾下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时候,眼珠都差点瞪了出来。

毫无疑问,恶战中的双方放出来,随便那边都能灭了自己这三千人马。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无论如何,在冀州荒野中飘荡近月后,能看到那么多人,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况且其中有一方还是如同自己等的头裹黄巾。

军纪太过崩坏,羝根还来不及下令,下面喽啰们已挥舞着军械嗷嗷叫着兴奋地冲了上去,开始只是几个,接着整屯整曲,再然后全军都不得不动了起来。

交战双方也都发现这支突兀出现的黄巾军,将领们才刚猜测来路,便见他们已乱糟糟迎着官兵后阵冲了过来。

对交战中的黄巾统帅来说,是颇不齿这突然出现的同伴军纪的,不过既然对方是友非敌,此时便该合力一同缠住这支官兵才是。

官军的重甲骑之前占据优势,此时见势不妙,便欲抽身脱离战斗,却被当前之敌缠得急,只得且战且退。

见到交战双方的时候,邓季也吃了一吓,几乎看到那支官兵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它的出处和恐怖战力,那是皇甫嵩的天下精锐。

至于被攻击的黄巾军倒比官兵更难猜测,邓季能确定,南阳黄巾中绝对没这样装备齐全战力强大的队伍。

“上!”

只是一瞬间之后,邓季一声高喊,立刻就驾青花骢冲了出去。

抢人!抢马!抢重甲!

其他人冲出去或许只是因为遇到同样黄巾队伍的喜悦,而邓季却是看中双方精锐中,符合自己屯里卒标准的人定然不少。

邓季并不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但有他吆喝带头,邓季屯却是羝根部第一个整屯冲出的,韩齐之下几个卒都有乘骑,很快就甩开身后辎辅兵,抢在了攻击队伍前列。

马蹄轰鸣,双方相距越来越近,官兵中旌旗挥舞,霎时,位在后队的骑士不退反进,冲前到缠住己方的战团里助战。

官兵合力攻杀,死命纠缠的黄巾便支撑不住,齐齐往后退了数步,重甲骑们得了空,这才齐打马回撤。

眼看官兵就要与交战黄巾脱离接触,邓季心叫可惜,他们这些冲在最前的骑士距离官军已不足四十丈。

和邓季一样,那支黄巾队伍中似乎也有人心中不甘,一条壮汉越众而出,拖起地上一具僵硬的官兵尸体,嘴里暴喝一声后,向几丈外的官兵骑队奋力掷出。

尸体突然凌空飞到,“啪”地击中骑队里一名官军,将他从马背上撞下来,后面的重甲骑受这一阻,又有几十骑被黄巾们围上。

“好大的力气!”掉头看了眼郭石,邓季大声赞道。

那尸体身上还有札甲,普通人能抬动就算不错,这壮汉居然一下扔出几丈远,力气果然不小,郭石不服哼道:“以后同他比比!”

15.撞马

邓季等数百骑士不打招呼便一窝蜂冲上去对敌,羝根没法,又怕自家吃亏,只得将麾下最重要的战力,那六百骑亲卫骑兵也派出来,就剩步卒还远远落在后面。

眼见黄巾援兵的骑兵就要冲到,已脱困的官兵中分出三四百骑来拦截,余者则回马去救助被拦下的后队袍泽。

邓季骑术不佳,冲刺过来时马速很快,战马上虽同样披着马甲,却只是花架子,他可不敢直接就撞上去,待官军重甲骑轰隆隆迎来时,忙策马奔往外侧,避其锋芒。

两军交错过,战力高下立马就显现出来,大多数恶贼比官兵更爱惜坐骑,军纪又不好,都如邓季般拉坐骑闪过对冲,一时落在下风。

马嘶人嚎一片,轰隆对撞上的骑士骨骼破裂摔倒在地,其中多半都是心存畏惧的黄巾,两队骑兵交错而过,邓季立马,回身出枪,斜刺里直探交马而过的一名官兵门面。

这些重甲骑马术比邓季等要好得多,身手也灵敏,势在必得的一枪被轻轻让了开去,坐骑移动,彼此都已换了对手。

混乱中双方绞杀作一团,黄巾人数虽多,却无力突破这支官军精锐骑兵的拦截,马战邓季和方蒙等都还不太精熟,只得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战场瞬息万变,战场另一面在损失十余骑后,官军终又稍杀退黄巾,与陷入的那几十骑会合在一起,救出同伴后,有个军官模样的一眼看见蛾贼中鹤立鸡的那掷尸壮汉,暗恨其让自己折了不少弟兄,伸手一指,大声喝道:“杀了他!”

这铁塔般得汉子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身披重甲,手提把丈许长的大砍刀,在蛾贼群中显眼得很,几名重甲骑听命,打马上前将他围住,长枪只管乱刺,汉子砍刀一挥,顿时磕飞两柄长枪,几个虎步欺身近前,一刀向距离最近刚没了武器的官兵劈去。

那官兵虎口渗血,手中长枪刚飞走,双臂犹自发麻,这下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嚎,便被劈下马来。

虽有重甲裹身,但铁塔汉子双臂巨力只怕不下千斤,跌下马的重甲骑官兵吃这下重击,内脏已破裂,再没了气息。

铁塔汉子的威势让周围几个重甲骑都吃了一惊,才记起这汉子力气不小,几条长枪顿时小心起来,再不肯和他大砍刀硬碰,只围着他身子前后翻飞寻破绽,汉子手中砍刀左右支吾,却也守得泼水不入。

羝根所部大队步卒逐渐迫近,先前喝令属下杀汉子的军官在旁刺翻两个黄巾喽啰,见属下久战不下,一时急了,拉转马头,轻叱一声,围攻的重甲骑们让开空来,他驰胯下战马迎头便撞了过来。

这军官坐骑也算得良驹,足有丈许高,见它撞过来,铁塔汉子嘴里“嘿”一声怪叫,竟不避让,也斜着肩头迎战马撞去。

两下里碰到的一瞬间,连仍身在十几丈外的邓季都听到“嘣”地巨大响声,脚下土地似乎也颤了一颤,对撞过后,铁塔汉子“蹬蹬蹬”连退数步,幸而身后有黄巾同伴抵住,那战马却折了条前腿侧翻倒地,马背上那军官一条腿被压在马身下,正在用力挣扎。

好看到这一幕的人脸上皆忍不住变色。

“这疯莽汉!”

邓季眼睁睁地看着刚才那一幕发生,只是被重甲骑们挡住,他一时不得近前,心里佩服这铁塔汉子一身神力,郭石再不服气这时候也能看出来,别说武艺差这汉子远甚,就算引以为傲的力气,自家只怕也比不过他。

稳住身形,铁塔汉子便张口哈哈大笑两声:“痛快!”

甩开身后搀扶自己的同伴,铁塔汉子提砍刀迎那战马身下的军官便冲过去。

那些重甲骑官兵这时才醒悟过来,忙蜂拥上来抵住,却不料这壮汉子一撞之后,竟似发了狂,手中武器乱披风般砍杀过来,重甲骑兵们都招架不住,反又被他砍杀一人。

军官一条腿被紧紧压在马下,那战马并未毙命,几次挣扎却都站不起身,累军官也逃不出,铁塔般壮汉几步逼近,眼见就要靠近他,官兵队里突然又有一重甲骑斜刺冲出,掌中武器冲壮汉直刺过来,壮汉忙挥砍刀去挡,却挡在空处,接着后背上一股大力传来,竟将自家带倒在地。

原来这骑士突然变刺为抹,掌中武器一下勾住壮汉札甲后背上布条,立即打马变向,借马力一下便将壮汉拖翻在地,邓季才看清,这骑士使用的长武器并不是军伍中常见的枪矛,而是柄最难练成的长戟。

铁塔壮汉不慎被戟上月牙刃钩翻,一时挣脱不开,仰躺在地上又不好借力,满身神力竟全无了用武之地,被那骑士打马拖入重甲骑中,乱枪戳下,壮汉只能拼命让过头颅要害,不一会身上重甲未能遮掩的腿臂四肢上便中了数枪,浑身被鲜血染红,若不是他手里犹自乱舞着砍刀,官兵们爱惜坐骑不敢纵马来踩踏的话,便有百命只怕也要丢了。

使长戟的骑士纵马在附近重甲骑中走过一遍,见拖在马后的黄巾铁塔汉子仍未断气,欲回马再来一遭,不料刚打转马头,身后一柄手斧打旋着飞来,“铛”一下正敲在他后脑勺上,虽有铁头盔护住头颅,上面传来的力量却也震得他双眼发黑,险些跌下马来。

使戟骑士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回身一看,自己驰马拖壮汉,竟不妨距离狙击后来黄巾的小战团只有六七丈,己方三百多袍泽正与对方七百余骑绞杀成团,一时看不出是哪个掷的手斧。

一番折腾下来,马背后铁塔汉子只剩了喘息力气,虽还不时挥动手中大砍刀,想必只是本能罢了,使戟骑士退出挂在他札甲上的长戟,提起便往其脸颊刺下。

“啾!”

一声破空轻响,使戟骑士右手臂上突然巨痛,却是被疾箭射中,刺下之势受阻不说,还已握不住长戟,武器失手往下跌落去,他忙弯腰换左手抄住。

刚才已是侧身对着厮杀场,这下看得清楚,战场右侧一个二十许的年轻蛾贼面对自己,腰挎长刀,手里拿张桦木弓,弓弦犹在震动不停,射伤自己的一箭显然就是他所发。

这人弓箭不俗,使戟骑士微微吃了一惊,更多却是愤怒,那蛾贼身边被几个同伴团团护住,好让他能再次从容抽箭搭弓瞄准。

右手被一箭洞穿,受创不轻,但尚能一战,使戟骑士怒吼一声,丢开身后躺着的汉子,打马迎那弓手便冲了过去。

对重甲骑士,弓手威力实在有限,除非正射在其面或脖上,否则便如同给人家挠痒痒般,牛健对迎面奔来的使戟骑士再射出一箭,被他轻轻侧头让过,双方距离便已接近到三丈内,再没了发箭时间。

牛健弃弓持刀在手,使戟的官兵靠近,方蒙、邓季两骑逼开其他重甲骑,已当先迎上,两柄长枪如同毒蛇般刺出,使戟骑士力气也不弱,挥戟勉强荡开,不料面前寒光大闪,忙往后急仰身让过,却是马皮向其脖颈上抹来的环首钢刀。

生死场里走过后,邓季屯的兵卒们配合便日渐密切,几匹战马交错,换刀在手的牛健已策马赶到前侧,与韩齐一起将欲上来的官兵挡在外围。

这几人都是黄巾中好手,独身一人绝非其等对手,使戟骑士还没坐直身躯,脑中便闪过这念头,第一时间拉马缰便欲回身。

另一旁,被刚才那铁塔般黄巾汉子撞马行为所激,郭石只觉自家此时浑身血液翻腾,急欲发泄,他武艺不佳,骑术也不甚高明,见这官兵要后逃,便干脆舍了坐骑,跃下马背合身扑上去,却正扑在那使长戟官兵战马的一只后腿上。

战马顿时暴怒,挣扎着不住往后踹踢,郭石腿上中了两下,却只是不放,使戟骑士双腿死死夹住坐骑,身随马背颠簸,也挥戟回刺,还好方蒙邓季双双回枪挡住。

双腿钉住了,郭石口中暴喝,双臂使力,身上血管经脉皆膨胀起来,“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尘土飞扬,却生生将那战马掀翻倒地。

使戟骑士身手甚好,战马倒地瞬间,他手中长戟在地上轻点,人已飞身跃了出去,不妨马皮学刚才那军官纵马撞人的故伎,也扯马头撞过来,他可没铁塔汉子那般好力气,立时便被“砰”一下撞飞出去。

与此同时,远处“铛铛铛”几声铜锣响,官军已脱离同黄巾接触,羝根步卒又已赶近,开始鸣金召唤这边狙击的重甲骑撤离了。

这支重甲骑虽然人数不多,却人人都是沙场老兵,精锐之师,就算撤退队形也不混乱,追杀上去一个不慎说不定还要吃人家的亏,邓季忙勒住战马招呼手下:“穷寇莫追!”

16.初闻黑山贼

“快去救他!”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邓季对那敢和战马对撞的铁塔汉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吩咐过后,他犹豫一下,又指着被撞倒在地的使戟官兵:“他也一并抬回去,等后队老弱们上来,唤鲁医匠来医治!”

这支官兵全是精锐,他们后撤,路遇的黄巾军无力追击,羝根麾下实力尚不如他们,更不敢去追。

重甲骑官兵见没了机会,已整队远走,两支陌生黄巾军初遇,正当相互沟通,便都安下营寨,自有喽啰忙着去救助伤患,将领们则开始聚头相会。

在这种年代里,羝根所部从南阳跋山涉水一路过来,冀州详情可说两眼抹黑一概不知,能遇到这支黄巾,一个个自然都好奇得狠。

邓季也不例外,后队老弱们赶上后,他将屯中琐事丢给韩齐、方蒙,自己凑到中军去打探消息。

“哈哈哈!”

中军大营尚未立起,双方将领都聚在一片开阔地里,邓季赶到的时候,只见场地中央两个大胡须汉子正搂着肩膀放声大笑,两边将领围着他们,全都一脸古怪。

左近见不到许独目人影,想是又刺探官军情报去了,田小侃却在,邓季也能和他搭上话,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军侯,将军在做什么呢?”

扭头见是自己辖下的少年屯长,田小侃苦笑道:“那位便是这支黄巾渠帅,可知他名号么?”

邓季摇头,他便道:“于羝根!”

见少年愕然,田小侃也不由发笑:“若你遇到一位名号长相和自己相似的,定也会如此,他们可是从互通名号后就一直这般了!”

仔细打量场中两位头目,果然都是一脸羊圈胡,外貌也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一个号羝根,一个于羝根。

田小侃的话说得有理,不过这世上再要想有个疙瘩外号又和邓季同样彪壮的少年,却是不易。

待两位渠帅相拥笑得够了,这才在亲兵摆好的地毯上席地跪坐好,各自介绍起自家来历。

羝根所部老底子是南阳黄巾,这位于羝根将军所部却是冀州黄巾,当年人公将军麾下的精锐。

黄巾起事之前,太平道最主要的力量全聚集冀州,张氏兄弟三人选其中精壮者教导武艺,挑得精锐八万,全掌握在大贤良师张角手中。

黄巾起事后,这支精锐武装数次与官兵相争都不落下风,后张角病死,这支精锐归到张梁麾下,在广宗与官军连番大战,曾一度逼得皇甫嵩紧闭营门避战,便可知其骁勇,若不是最后皇甫嵩乘其不意夜袭成功,真个摆明厮杀,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广宗战败,这支精锐黄巾有三万余战死在官兵夜袭中,余者尽数投河,无一投降,大部被溺死,却也有零星几股残部逃脱,于羝根当时仅为军侯,侥幸得逃脱后,在附近收拢得残军千人,辗转各地,到如今才集聚起四五千精壮。

“兄长!”两人并未叙过年齿,可听对方曾是人公将军帐下精锐黄巾,羝根立即便放低了姿态:“既聚得这些精壮,老弱家眷想必也不少,怎不得见?”

双方都是黄巾军,这于羝根麾下居然全是能战精壮,一个老弱也无,却是有些反常,羝根便忍不住动问了。

对方实力不行,称他兄长于羝根也不客气,应声答道:“出门在外,带老弱诸多不便,自该留在家中才是!”

羝根一众从南阳漂泊到冀州,几千里地都是拖家带口流浪过来,闻言好不羡慕:“原来兄长已创下家业,倒让小弟惭愧!”

于羝根呵呵笑道:“愚兄哪有这般本事,不过求庇于平难中郎将羽下,家眷老小藏身太行中,可保无恙,自家才敢出来行走!”

“平难中郞将?”羝根不知他说的是谁,喃喃自语一会,突然跳将起来,指着对面的大胡子,脸上惊疑不定:“你……你投了官家?”

刘满刀庞双戟等蛾贼们出身草莽,其内鲜有能识文辩字的,便是当了一方渠帅,官职名号也是自家所取,大老粗能有什么好名号了?不过听起来威风就成,有称各种将军或大将军的,有号三公的,有自封一郡太守的,不一而足,听得平难中郞将名号,大家只道也如同之前听过的渠帅职名,初始还不以为意,谁知羝根转眼竟如此模样,弄得他们也一个个狐疑起来,手都悄悄移到腰中刀柄上,见他们如此,于羝根麾下众将自然小心提防,场中气氛顿时便凝重起来。

场中有剑拔弩张之势,于羝根这才醒悟过来,哑然笑道:“贤弟莫慌,却也怪哥哥先前没说得明白!”

羝根将信将疑,但见其并无不妥处,只得回原地小翼跪坐好,听他继续道:“这位平难中郞将,本姓褚,后改姓张,名燕,常山真定人,光和七年大贤良师率咱们黄巾起事,他与博陵张牛角等在黑山起兵呼应,自号黑山贼,攻瘿(ying三声)陶时张牛角遇难,临危传位于张燕,其下分数十部,便藏于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诸郡太行之中,多则两万,少则四五千,合计已有几十万人众,精壮能战者不下二十万!”

刘庞孙田诸将咋舌,邓季亦苦笑,这位张燕他不记得演义中有提及,不过游戏里倒是遇到过的,各项能力值都很不错,没想到就栖身于太行山脉中,还有如此大的势力。

张燕是常山真定人?听他籍贯,邓季又想起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武将,三国最受人喜爱的赵云,他曾模糊记得,演义里提过好像也是常山真定人,长坂坡怒吼“吾乃常山赵子龙也”记忆深刻,他和张燕是同乡?

说起来,这里距离常山已是不远,演义里说这位子龙将军先从袁绍,后随公孙瓒,再后来才跟了刘备,现今应该谁都还没跟,若能将他收到自家手下做个卒兵,呵呵,光想想就让人禁不住流口水。

邓季正臆想中,羝根已讪道:“小弟一路北来,只听青徐二州黄巾势大,不料此地也有此豪杰,却是孤陋寡闻了!只是这位将军称号不似我等,一时误认,兄长莫怪!”

于羝根哈哈大笑,道:“说起来,这位的平难中郞将还真是汉室天子封的!”

羝根惊诧道:“他降了汉室?”

对面大胡子摇头:“说不上降,去年边章、韩遂陇右起兵,威胁三辅(注1),朝廷自顾不暇,张将军趁机上表,洛阳城里那位大汉天子无奈,只得封他个平难中郞将的官衔,非但如此,将军麾下还有位叫杨凤的将军,也一并封为黑山校尉,有举孝廉计吏(注2)之权!”

“既如此,他等应已是朝廷官员,怎还和兄长等混在一起?”

“这世道官贼怎能分清?”于羝根仍旧摇头轻笑,满脸不屑:“张将军做着大汉的官,却不碍照样攻略汉家郡县,为官为贼,俱在一身!”

孤陋寡闻的南阳蛾贼们这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人物,当着大汉的官照样能明火执仗劫掠,想想不免让人气馁,同样都是做贼,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羝根不愿去投奔青州黄巾,自然也是不甘心被并入才听闻的黑山贼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的队伍急需寻地生养,天地虽大,能容他们继续流浪的地方实已不多,看麾下诸将神色,已是有不少意动了的,只得苦着脸问道:“若小弟这股人马入伙,不知张将军可肯收纳?”

于羝根仿佛知道他心思,展颜道:“太行群山广大足有千里,张将军也是位豪爽的,如今太行群山有数十部顶着黑山贼名号,不少原是咱们黄巾地公人公两位将军旧部,平日里各行其事,若要攻略郡县,张将军驰檄召唤时,能助他一臂之力也就是了,何须收纳一说?”

这就是只要在太行山活动,顶着张燕的名号,各部都能保存自主权,需要时再集合起来的意思了,这和并入他人完全不同,羝根也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顿时心意大动,稽首(注3)拜道:“烦请兄长引见,给小弟这万余人丁条生路!”

这礼太重,于羝根忙扶起他:“贤弟何须如此,咱们如今身在下曲阳,当前好生打算一番,取出地公将军遗体后,尽皆好说!”

注1:三辅,西汉初年分内史为左、右内史,与主爵中尉(不久改为主爵都尉)同治长安城中,所辖皆京畿之地,故合称“三辅”,武帝时改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辖境相当今陕西中部地区,后世政区分划虽时有更改,但直至唐朝,习惯上仍称这一地区为“三辅”。

注2:计吏,州郡掌簿籍并负责上计的官员,也指考察考核官员。

注3:稽首,九拜之一,我国古代特有的向对方表示崇高敬意的跪拜礼,行礼时,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是拜礼中最重者。九拜为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

顿首,行礼时,头碰地即起,因其头接触地面时间短暂,故称顿首。通常用于下对上及平辈间的敬礼,是拜礼中次重者。

空首,是两手拱地,引头至手而不着地,是拜礼中较轻者。稽首、顿首、空首三拜是正拜。

振动,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

吉拜,就是遇吉事时的正拜,男上左,女上右。

凶拜,服丧三年期内,或丧礼用的礼节,男上右,女上左。

奇拜,只拜一次,奇做奇数之(ji)

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

肃拜,是女子之拜,有拜字即需跪地,不过不扣头,只是微微低头。比肃拜低一点的,就是“肃”,区别就是,肃不跪,是站立而低头,双手自然下垂。

17.崔氏

下曲阳这股官兵重甲骑,却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

前年镇压冀州大股黄巾后,皇甫嵩深知流窜各郡县的黄巾残部甚多,穷数年之力也难以剿杀完,斩杀张宝之后,故意将其尸体留于下曲阳京观中,除震慑四方外,还借张氏兄弟在太平道中的声望,设下陷阱诱杀黄巾残党。

皇甫嵩和巨鹿太守郭典商议过,临走前留驻两千精骑于巨鹿,一千驻下曲阳,一千驻巨鹿郡治所瘿陶,再加上本郡的近万郡兵,剿灭小股黄巾便不成问题,先前与于羝根厮杀的就是下曲阳骑兵。

张宝尸首在下曲阳的消息传出后,果然引无数蛾贼飞蛾扑火般过来,年余来这小小的下曲阳县陷阱竟已诛杀了数股黄巾余部。

到如今,这事情如今在冀州几乎已是人人皆知,可于羝根麾下主力乃是张角亲自调教出来的,尽是太平道中狂热信徒,比羝根麾下的更难应付,身为渠帅的于羝根自家其实也是其中之一,明知是陷阱也绝不会退避,说起来,于羝根和皇甫嵩留下的这支大汉精锐重甲骑交手已有数次,他仗着士卒也精锐,已几番从太行过来,虽一直没能得手,也没吃什么大亏,现在多了羝根这盟友,机会又大了几分。

当然,为避免瘿陶那一千重骑也闻讯赶来,此地可不能多做逗留,两位大胡须渠帅谈定行止之后,立即合兵往下曲阳县城赶去。

于羝根所部和官兵一场鏖战下来,除死难者外还有伤卒三百余人,不比他赤条条几千人马就出来,羝根部非但拖家带口,牲口、辎重车也甚多,两军同行,这些伤兵们自然便安置在羝根所部辎重车上,邓季屯原来躺韩齐的牛车,如今便躺了敢撞战马的那铁塔汉子。

近了细看,这铁塔汉子面色赤红,一张马脸要比旁人大出好些,他身子很结实,受了那么重的伤,在刍秣堆上躺了半个时辰便醒过来,等邓季回来一番交谈后,才知晓他名叫车黍,河间高阳人,才二十六岁,在于羝根麾下职务比邓季还高,已是位军侯,统管着四百余精壮。

这车黍不光长得五大三粗,还是个话痨,心眼倒不坏,发现牛车上除了自己还躺着那将自己重伤的使戟官军后,只是对他幸灾乐祸咧嘴一笑就作罢,倒没作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车黍是难得的勇士,可惜人家已有主,身份又比自己还高,不可能到自己麾下来屈就一个小卒,问明身份后,邓季便死了招揽他的心思,将全部热情转投到那使戟官兵身上来。

这使戟官兵有些俊秀儒雅,三十岁左右,做了俘虏后一直保持沉默,虽同随皇甫嵩效力过,可惜一个骑士一个步卒,在四万多北军五校军士中,韩齐并不认得他。

有韩齐官兵投贼的先例在,邓季本还存了些指望在,一面令鲁医匠好生医治,一面鼓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将范县城头对韩齐那一套再度搬出,车黍在旁还不时鼓动两句,可惜几大箩筐话都如沉大海,全没一丝回应,也看不出他是否意动。

许是被邓季和车黍两个喋喋不休聒噪得烦了,黄昏时,军官才开口应了一句,只这一句话,顿时让两个刚认识的大小蛾贼识趣地闭上嘴。

身子随牛车一摇一晃,军官躺在刍秣堆上,说的是:“在下崔度,涿郡安平人!”

这一句话很简单,只是在介绍自己而已,但其中却包含着很多信息,最重要的是,我是涿郡崔家的人,出自名门望族,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可能降尔等小贼,否则就是辱没祖宗。

若不是身奉乱世,对绝大多数升斗小民来说,崔氏这大族绝对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崔氏源于西周时的齐国姜氏,从魏晋到唐初,士族排列“崔、卢、王、谢”或“崔、卢、李、郑”,都是位列第一等的大姓,西晋末年平州刺史崔毖率族人迁入高句丽,便成了朝鲜崔姓始祖,东汉时虽还没后世那么显赫,但名声也很响亮,邓季到这时代后,就不止一次听说过。

这个时代升斗小民对名门望族的敬畏,可不是后世大众对明星或政坛名人那种感觉,贴切的说,它更类似社会混混遇到治安民警那种心态,也似翘班职员被老板当场遇到,直面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的。

崔姓大族子弟多居住在清河、博陵两郡,不过涿郡安平这一支也出过文学家崔骃、书法家崔瑗、政论家崔寔几位,同样不可小视。

都是落入蛾贼手里的军官,这位崔度并没像韩齐当初一般只顾求死,只是面如止水一句话,两者间巨大的差异便让邓季乖乖认怂,立马闭嘴,这就是身份的差异,野猫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但和谐共存的可能几乎就没有。

说完这句话,崔度仍旧安静仰躺在牛车上,望着天边残阳,一脸的云淡风轻。

既然不可能招降到,养着也只是虚耗粮食,要不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脑中不住转动,权衡了许久,邓季才将它压下去。

虽然已身为屯长,掌着两百多号人,但他不可能忘了,自己在这乱世其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

努力活到今天,初中历史内容绞尽脑汁回想了十四年,能明确记起的时间是公元200年和公元208年,发生了两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曹丕称帝就有些勉强了,大概是211年还是221年吧?

有用的信息知道一点,但更关键的是,今年到底是公元几年?距离官渡之战还有多久?

苦中作乐的时候,邓季还常常自嘲,若还能回到前世,自己定要将历史教科书上的知识全数背下,不为别的,谨防穿越!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两世农家子,看官府榜文都得两眼瞪瞎,若也想称王霸,那实属异想天开了,换句后世的话说,叫YY,有这样的理想不叫大志,应称为无知者无畏。

幸而,邓季并未头脑发热,他还是很知自家有几斤几两的,黄河边时对许独目说要组建天下第一的军伍出来,即是豪语,也是戏言。

既然有自知之明,要活得安稳,就得搭别人的顺风船,千帆争渡,为小命计,邓季还得为自家找一艘不会中途沉没的好船,卖身也得卖个好人家,好价钱,这时候,穿越的优势可就体现出来了,北方将来注定是曹孟德的天下,演义里也曾说,曹操起家就是靠收降青州黄巾,从中选精壮组建青州兵后才得势的,可见蛾贼身份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家打算,但邓季其实心里早就拿定主意,等将来有了机缘,便去投奔曹操。

可惜的是,剿灭黄巾时惊鸿一现之后,如今曹操在那里根本就不得而知。

邓季当然不可能知道,阿瞒因剿杀黄巾有功迁济南相,又因在任内干得出色,后台也够硬,朝廷欲封其为议郎,可惜阿瞒不肯迎合权贵,托病归乡里,如今正在沛国谯城乡中春夏读书,秋冬弋猎,暂时隐居呢。

现在尚不知曹操所在,但要去投奔他的心意的定了的,将来若能混个一官半职,可免不得要和名门望族打交道,有道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崔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好不容易走背运落难到自己手里,岂能不乘机结交一番?

心里存了不可告人的打算,邓季便越发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对自家这阶下囚态度还有些恭敬,将那些在蛾贼堆里学到的粗鄙毛病收得一干二净,倒让方蒙等人啧啧称奇。

斥候几次回报,虽不见那支官兵精锐,但他们就在下曲阳附近却是可以肯定的,必须得随时防备,开始行军后,羝根便将老弱辎重放在后队,大队精壮士卒都列队在前。

这样的行军,便得专门分出人手来看顾辎重,羝根委派的是孙驼子部四屯,为成功勾搭上名门望族出身的阶下囚,邓季跑到田麻子那磨叽了许久,终于成功让他的屯也留在后面。

许独目一路专职斥候,他屯中精壮可无人管教,见邓季当上屯长后几次战阵都还有模有样,便一起丢给了他。

行军直到天黑尽,于羝根麾下有识路的本地蛾贼,全军离下曲阳县城只有百多里路,两位大胡须渠帅仗着两军合力军力强盛,那支官兵不敢前来,又恐夜长梦多,稍事休息后,竟下令点火把夜行。

平日里蛾贼们都是吃够苦的,即便夜行队伍中也没什么怨言,不过害怕官兵趁夜来袭,斥候派出一拨又一拨,就连邓季都将屯下的牛健派了出去。

所幸一路无事,到黎明时,本地黄巾指路,再走六七里地翻过前面那矮山丘,便能看到下曲阳县城,地公将军饮恨埋骨的京观就在城东外。

18.遭袭

四月天,正是昼长夜短,春露颇多,一夜下来,所有步行者衣襟都被打湿,再加上倦意袭人,竟似比平日里重了好几斤。

天色刚明,许独目、牛健等斥候归来,回报那支重甲骑官兵已撤回城,下曲阳城外风平浪静,斥候已亲眼看到那巨大的京观所在,周边二十里内都不见异常。

一夜奔驰下来,坐骑大口喘着粗气,斥候们全都累得不成,许独目禀过军情回来,爬上辆辎重车没一会,呼噜声便震天响起。

下曲阳官兵龟缩不出,只要瘿陶另一支重甲骑不到,成功就在眼前,蛾贼们自然欢喜无限,不由得纷纷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老弱行伍中,老黄牛拉着的辎重车轱辘碾到石块,车身便“咯吱咯吱”摇晃几下,把睡梦中的谢允再次弄醒,他扒开掩在身上用来取暖的刍秣,探出小脑袋往下看看,嘀咕道:“这破车,早晚要散架了!”

昨日邓疙瘩他们救回来的那大汉车黍在后面那辆牛车上,听谢允醒了,大声笑道:“那有这么这么容易就散架,我看它少说还能再走个千把里地!”

这车黍嗓门大,谢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指竖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回首小心去看躺在身边的母亲毛氏,她昨夜又被那遭瘟的方蒙折腾过一次,应困乏得狠了,还犹自在酣睡中。

半大孩子这才放心地拍拍胸脯,又翻白眼给了车黍下,这厮自从到了屯里,伤的虽重,却一刻也不得安稳,又喜逗弄人,谢允不稀罕跟他说话,在那辆牛车旁看到骑大马穿重甲的邓季,他双眼一亮,忙轻声呼唤:“疙瘩大哥!”

一夜行来,车黍精神得狠,崔度却不知在假寐还是真睡着,想表现也没得机会,邓季闻声视线转过来:“什么事?”

“京观是什么样子的?”

邓季想想,他两世为人,却都没见过,只得摇摇头,谢允有些失望,不过他是个好动的,很快将这问题抛到脑后,又问:“咱们到下曲阳了?”

这次是后面的方蒙插话:“翻过前面这座小丘,便是下曲阳!”

瘪瘪嘴,谢允依旧不肯理他,只对邓季道:“疙瘩大哥,昨天和官兵打仗耽误功夫,咱们可没练枪了,今天却得补上!”

邓季笑着点头同意,谢允便有些欢喜,转头去看前面那无名山丘,却见和这里的众多山丘一样都不甚高大,只是阻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面城池。

队伍继续前进,片刻的功夫,前锋却已翻过无名山丘,显是见了京观和下曲阳城,传来欢声一片,谢允亦在后面车上跟着跳跃欢喜,却不防自家将母亲惊醒了。

见这少年活泼,车黍咧嘴一笑,冲牛车旁少年屯长问道:“你长得如此壮实,谁给起个疙瘩的名号?难听得紧!”

邓季一窒,犹豫半晌才苦声答他:“几个同伴给起的,都死在宛城了!”

“生死而已,这世道有什么稀奇?”话虽如此,车黍声音却也有些低沉:“莫说咱们造反,便是在家中安坐也不知何时便要横死!”

说完这话,车黍又笑起来:“不如等我给你起个响亮的,免得你屯下个个叫你疙瘩,甚不便宜!”

邓季微微一笑,正要答他,突闻队后几个步行妇人孩童在疾声惊呼,愕然回头,一些人正指着地面大喊大叫着什么,离得远,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却听得不甚清楚。

还没等邓季反应过来,刚才还鼾声大响的许独目突然从辎重车上一跃而下,俯身地面贴耳倾听。

邓季这才脸色大变,忙从坐骑上下来,立刻便感觉到地面在微微轻颤。

“敌袭!吹号角!布阵!”

觉察到异常的人越来越多,犹如在平静水面丢下石块,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人们开始慌乱,还有人扯开喉咙放声大喊。

这种时候,没人会天真的以为后面来的会是友军。

最要命的是敌人从身后掩杀上来,这里大都是老弱妇孺,从地面颤动而声音全无来看,对方应该还在里许之外,能造成这样的震动至少是八百人以上的骑兵。

可以想象,来的定是瘿陶的那支千人的官兵重甲骑,两位渠帅为防备他们,在后方也曾派过几拨斥候,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夜通宵行军,蛾贼们疲倦得很,队伍又在行军中拉得有半里多长,这时候遇敌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知道瘿陶官兵前来,蛾贼们怎么也会有所防备,说不定还会退出下曲阳,可斥候明明重点探过那个方向的!

牛角“呜呜”吹响起来,前面精壮们大吃一惊,山丘上的欢呼如被捏住脖子般戛然而止,他们驻足回首,却见到后队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邓季复又纵身跃回马背上,尖叫招呼自己屯下:“卸下牲口,老弱靠后,辎辅兵列队,卒兵过来!”

蛾贼们本就没什么章法,平日里打顺风仗还行,骤然间遇敌袭混乱可想而知,不过邓季屯下听到喝令,好歹还都集聚过来,邓季又转身冲牛车上喝道:“车大个,这位崔大人就交给你,给老子小心伺候好,放跑了别怪老子撕了你!”

在崔度身边待了一夜,邓季表现全是脉脉温情,此时却一把撕下面具,尽显狰狞本色。

牛车上两人伤重不能移动,此时都在抬首往后观看,听到邓季的话,车黍冲身边病友咧嘴一笑:“放心,若官兵冲过来,老子先掐死他就是!”

嘴里应承下来后,车黍才反应过来,突然怪叫一声:“老子是军侯,你个小小屯长凭什么使唤老子?”

耳中已能听到后方传来如雷般马蹄轰鸣声,卒兵精壮们都集聚在身旁,邓季冷冷一笑,再不答他,领麾下与许独目屯汇合去了。

邓季和许独目都知道,只有他们顶住官兵冲杀,等前面黄巾精壮赶上大家才有活路走,否则一个不慎,老弱溃兵冲散精壮,便可能是全军崩溃之局,骑兵追杀之下,这里能逃出生天的没几个。

后队中除了他们,还有孙驼子所部四屯人马,一共也不过四百余精壮,大队重甲骑面前都不够人家一个冲刺的,前面两位渠帅领兵杀回还不知得多久呢,还得下曲阳城里的官兵全变成木偶才行。

“操他姥姥的田麻子!”

和许独目并肩站立的时候,邓季狠狠骂了一声,倒引得许独目哈哈大笑。

若不当这屯长,没身后这些累赘,邓季早往后溜了,战况再坏,大不了往路边地沟里一钻装死,官兵过后再逃就是,那用出来面对这死局。

马蹄声已越来越响亮,许独目焉能不知他心意,大声笑道:“疙瘩放心好了,老子和你都是命硬的,怎会死在此地?”

对骑兵来说,里许路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若不是要体恤马力,官兵还能再快一些,足有八九千的老弱妇孺满山遍野往前奔逃,片刻后,大队黑压压的骑兵从后面一座小山丘后现了出来。

眼前的混乱局面官兵并不意外,奔驰中略调整队形后,全军就对着黄巾压上。

老弱们还在亡命奔逃,妄想用两条腿跑过四条腿,可惜徒劳无功,很快,冲在最前列的官兵追上第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白发老翁,官兵没有使用掌中长枪,只是驾驭坐骑将他撞翻到底,铁骑轰鸣着碾过,老翁连惨叫都发不出,很快就化为一滩肉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踩踏稀疏掉队者近百号,冲入成堆人群中,官兵们才开始挥动刀枪,收割起成片的大好头颅。

老翁、妇人、幼童,只要在刀枪范围之内,就是收割的对象,惨叫嘶嚎不过是屠宰场上最平常不过的乐章,官兵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若蛾贼们有机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杀!”

老弱们血肉阻碍之下,官兵的马速终于减缓下来,许独目、邓季、孙驼子之下四屯精壮,甚至还有些老弱,迎着逆流般的人潮杀了上去,试图螳臂当车,等前队赶回救援。

官兵袭杀的时机挑得太狠,前军中,于羝根和羝根两位渠帅面如死灰,冷汗顺着大胡须大滴淌下,却没人伸手去擦一擦。

情况远比许邓二人料想的还要糟糕,后队示警号角吹响不久,下曲阳城门大开,另一支官兵重甲骑带着五百步卒,同样杀了出来,山丘上的前队看到官兵出城,大声传到后面,让他们连回援后队的念头都不敢起。

这一刻,蛾贼们陷入死局。

19.苦斗

自从渠帅韩忠在宛城向朱隽乞降而不得后,蛾贼们就知道,大汉官兵不要降卒,眼里黄巾也没有老弱精壮之分,若不信的,下曲阳城外京观中躺着的十万黄巾尸首就是证明!

“兄长,我等该如何是好?”

羝根有老弱拖累,士卒也不如于羝根麾下精锐,只得满脸惶恐,要他拿主意。

于羝根是太平道信徒不假,却不是不通变故的疯子,张宝尸身在下曲阳,只要有实力,随时可来取,他微一沉吟,痛下决心:“咱们速撤!”

昨日与官兵对战,这支精锐黄巾还有一拼之力,现在却没了悬念,于羝根可不想无谓送死。

“不成!”听到这话,羝根身边的刘满刀几乎跳了起来:“若这时撤走,辎重老弱可就全没了!”

于羝根瞪大眼睛道:“你要想清楚,此时不走,被官兵重甲缠上,可就没机会了!”

“可我麾下还有近六百骑,你也还有八百骑,使他们阻住一头,咱们先合力收拾一边,未尝没有机会!”

即便刘满刀不插话,羝根也舍不得这点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当,见他仍在执迷不悟,于羝根指着后队大声怒吼道:“你们自己看清楚!”

后队九千多老弱妇孺被官兵冲击,满荒野向前亡命奔逃,后面一些精壮队伍都被他们冲散了,有的已开始跟随着人群逃亡,羝根全身冰冷,耳边又响起对方冷酷话语:“别说咱们士卒通宵未眠,被你的老弱这一冲,咱们还如何抵挡官兵?”

顿了一顿,于羝根又放低声音道:“官兵大部是重甲骑,即便咱们这时撤走,也未必能得活!”

“可我的辎重老弱……”

“蠢材!”于羝根一声喝断:“官兵自然以诛杀我等为首务,见我等后逃,自会舍了老弱来追,说不定还能给他们留条生路,辎重么,丢了便丢了,留得本钱在,那里不能置办?”

羝根以前不是没吃过败仗,只是这些辎重人口得之不易,想到逃亡之后,不知自己还能剩几何,便心疼欲死。

“要走趁早!我不陪你等送死,你们不走我便先走了!”于羝根说了一声,转身对自己部将喝令道:“传令下去,全军速往西北走,各部轮流断后,骑兵随时待命!”

西北方向是常山国,再走几百里是茫茫太行群山,那是张燕黑山军的势力范围,只要能逃过去,定会有人接应,黄巾中骑卒只是少数,大多都是步卒,若真混乱无序胡乱逃窜,官兵重甲骑在后面追杀,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于羝根必须得小心。

下曲阳出来的官兵越来越近,于羝根既然铁心要走,别说两支官兵精锐,羝根所部单独对阵一支也不是这些精锐重骑的对手,他万般无奈,只能将同样军令传下去,刘满刀狠狠往地上跺了两脚,却无力改变什么。

庞双戟、田麻子和孙驼子也没办法,只得去招呼各部别跟掉大队人马。

两位渠帅所为后队里一概不知,这里目今狼藉得狠,六屯精壮都与官兵交上了手,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四百多精壮便损失了近百人手,支撑不住纷纷后撤混入老弱中,很快被人群冲散,只能各自苦战。

率领瘿陶这支重甲骑官兵的,正是巨鹿太守郭典,昨日他得下曲阳斥候报信后,立即领兵来援,为避过黄巾斥候,还先绕道常山国栾城,黄巾斥候注意力都在瘿陶方面,竟被他们成功避开。

与皇甫嵩合立斩杀张宝后,郭典因功得封侯,对他来说,这些蛾贼可都是军功,剿杀起来自然不遗余力。

官兵冲入黄巾老弱中,乃是一面倒的屠杀,平地里、山丘下、沟壑边、树林外,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屠杀场,屠杀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鲜血染得发红、发紫。

“啊!”

一声惨叫过后,鲜血从后背上喷涌而出,发出声音的是个壮硕的农家妇人,当身后官兵杀来时,她刚用身躯将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死死压在地上,官兵一枪便刺入了她的后背。

官兵随意的一枪没能刺穿妇人的身躯便被血肉阻住,自然也就没伤到下面的孩子,在这乱世,这八岁的小男孩比绝大多数同年孩子都要懂事、早熟得多,他躲在母亲身下,亲眼看着母亲狰狞过后,双眼迷离,脸色逐渐苍白,直到完全没了气息、体温,他仍旧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唇边有血丝渗出,没吭出声来。

官兵拔枪远去,妇人已冷却的尸体旁边不远,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她没有男孩那么幸运,胸腹上一块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出一个马蹄印来。

再远处,是具无头尸,从手上的皱纹和斑点来看,这是个老人,他的头颅已不知去处,没有人再可能认得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来自那里。

这样的尸体到处都是,直到得知黄巾大队精壮开始往西北太行方向逃窜,郭典才止住军势,留下两百重甲继续斩杀,带大队人马从老弱中轰轰碾过,与下曲阳的官兵汇合,又将其步卒留下,自家追杀黄巾大队去了。

“喝!”

一下重力抽击,将紧紧纠缠自己的官兵鞭打落马,手中长枪木柄再次断裂开来,邓季驾马上前,俯身拾起他的武器,转身驾马又冲了出去。

场面太混乱,身边人马俱都被冲散,邓季骑好马披札甲,在蛾贼中甚是显目,一直有官兵紧吊着厮杀,他只得独自苦苦支撑。

只在混乱中前行了两步,两骑官兵发现猎物,并肩纵马扑来。

狭路相逢,尽量压低身躯贴伏在坐骑背上,邓季打马从两马中疾驰穿过,错身的瞬间突然起身,挥枪疾刺左手边官兵骑士,对方扭头闪过,伴随着布帛撕裂声响起,邓季臂上一痛,却是被另一个骑士的枪尖划破了。

这支重骑不似前翻所遇官兵,战力都很强,邓季不是他们两人对手,更不回马,打马继续往前狂奔,那两骑官兵不依不饶,在后面策马追来。

邓季打马疾奔,却不防前面又有骑官兵插过来横马拦路,长枪也刺过来,邓季忙扭动身躯避开,长枪如长蛇疾刺,一枪洞穿他的咽喉,但青花骢躲避不急,已迎面撞上。

“砰”地巨响之后,邓季和那马上已死骑士都被抛飞出去,两匹战马侧翻倒地。

后面追来两骑相距已很近,这下丢了战马更是凶险,还倒翻在半空中,邓季的保命手斧便飞了出去,生死之际运气竟然绝佳,一下正劈在追来骑士额头上,手斧镶在上面,那骑士额骨破裂,惨叫声都无力发出,身体从战马上软软倒下。

手斧出手后,邓季在半空中离地仍有丈许,长枪探出在地上急点,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这几下动作漂亮连贯,邓季能做出也是侥幸,还追赶着他的那骑士却禁不住眼皮狂跳,再纵马过来的时候已提了几分小心。

邓季立枪站定,这骑重甲官兵直面扑过来,眨眼便到面前。

眨眼瞬间,邓季手中枪柄稳稳钉在地上,枪尖突然下压,与地面组成四十五度左右的斜角,他死死攥住枪柄,人却呈弓形往后仰。

这是拒马枪,资深枪兵都会,汝南一个老蛾贼教的,专用来对付骑兵。

奔驰的战马迎着枪尖而去,高速下就算有马甲也要被戳翻倒地,那官兵吓了一跳,可两者已近在咫尺,想变向已是不及,他只得舍了战马,翻身高高跃起。

“轰”地一声,战马胸脯正撞在枪头上,顿时侧着身躯飞了出去,长枪受不了这巨力冲击从中断裂,邓季这才撒手跳开。

那官兵骑士提前从马背跃下,自然安然无恙,只是一样没了坐骑,欺邓季手中无器械,近身来提枪冲他“唰唰”乱刺。

邓季闪避几下,瞅空一把抓住枪柄与他角力,这官兵力气不足,涨红着脸尽力回夺,邓季突然撒手,他便一个后仰倒地,邓季纵步跳到他身上,双手拼全力掐住其咽喉,只是不撒手,这官兵开始还拳打脚踢,不一会面色发紫,渐渐没了力气。

幸好左近暂无人靠近,等身下官兵死透,邓季才起身,拾起其遗下的长枪,不远处捡回手斧,看青花骢时,一条前腿已折断了,再不能骑乘。

被手斧劈死的官兵战马仍在主人附近徘徊,邓季牵来骑了,才发现官兵重甲骑开始集结,大队竟然离开了这里。

少年尚不知两位渠帅抛弃老弱已先逃了,只知道官兵大队人马离开,他们后队压力便要小些,老弱也能多活下来几个。

20.暴喝

战场里只留下两屯重骑近两百人继续屠杀,大队骑兵轰隆着离去。

为四处追杀溃逃的老弱,留下的两屯官兵并未聚在一起,邓季顿时压力大减,四处游斗厮杀,不多时便发现了郭石。

这汉子武艺不佳,战阵上只全凭一股蛮力,邓季发现的时候他已全身浴血,受创数处,两个官兵在他身边游走挑逗,找破绽下手,看样子也是知晓他力气惊人,并不硬碰。

邓季驾马冲上去,人未至,手斧已先飞出,短木柄砸在一官兵面部,那人吃痛跌下马来,郭石大步赶上,一铁锤结果了他。

另一骑见机得快,没等邓季赶上,抽身打马去了。

失血过多可是会丢命的,鲁医匠配置的金疮药昨日全给于羝根麾下的伤兵们用尽,如今只得用土法,在地上随便扯两把蒿草揉碎敷在郭石伤口上,再抓些泥土掩上止血了事。

捡回手斧后,让郭石跟在马后,两人合力继续游走厮杀,再走过一截,弄死几个官兵,身后便跟上八九个幸存的精壮蛾贼。

转眼,邓季在乱军中见到了许独目,他的战马不见了,正徒步领着十几个精壮背靠辆辎重车结阵,共抵着十多骑官兵,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看到他们,邓季立即怪叫着冲过去救人。

这些精壮们人人挂红,可伤得最重的还是许独目,从汝南一路北来,邓季从未见他如此凄惨过。

东郡与濮阳郡兵战后,许独目也收获得一副札甲,如今却破烂得看不出模样,也不知中了多少次击打,头盔已丢失,结发草素断裂,乱发披在肩后,面上被重器击打过,半边脸颊血肉模糊,最严重的,是折了一条腿,连闪避动作都难做出,只能在原地艰难防御。

邓季以少有的英勇,怒喝着冲杀上去,按惯例先扔手斧劈翻离许独目最近的官兵,新得的战马撞翻一骑,长枪再挑落一人,这才跃落在他们身边。

看见他杀来解围,精壮们齐声欢呼,许独目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只有那只独眼仍旧明亮,他哈哈大笑道:“疙瘩,老子说过咱们命硬都死不了,怎么样,没骗你吧?”

邓季没功夫搭理他,挥动长枪接应赶来的郭石等人共对官兵,长枪舞刺得如同旋风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厉,不知不觉,枪法似乎又进了一步。

“好枪!”看邓季又挑翻一个,辎重车上有人突然出声赞道:“好小子!”

听声音似乎是那叫车黍的大个子,忙里偷闲一瞥,可不是,他卧在辎重车上,老神在在看着邓季等杀敌,一只手还捏在旁边崔度的脖颈上,严格执行了自己说过的话,一副若官兵上来他便发力的模样,凭他力气,单手扭断人的脖子根本不成什么问题。

原来这里是自家屯先前停留之地,辎重车上许是车黍捏得太紧,那崔度脸色很不好。

有邓季等加入,这边小战团局面立即扭转,官兵被斩杀大半,有人忙出声呼哨,招呼同伴来援。

若论人数本是黄巾占优,但局面在官兵掌控中,他们要战就战,要走就走,听到呼哨,近处的官兵纷纷抛弃斩杀目标来援,不多时又聚集起三四十人,再次占据主动权。

围着辎重车的这小撮黄巾中,许独目伤重,最显眼的便是邓季和郭石,一个枪快一个力大,官兵们冲上几次吃过亏,便分出五个好手来专门对付他俩。

这五个官兵四个用枪矛,一个用长戟,都很了得,围住邓季郭石乱战,霎时困住两人,其他重甲骑官兵乘机冲杀,转眼杀了两个精壮。

邓季大急,转身欲救,一个不留神,被那长戟手勾住札甲带翻倒地,旁边枪骑兵看到便宜,挥长枪直刺他脸庞,邓季长枪急拨,在地上不好发力,只让那官兵长枪略打偏些,擦着头盔刺入地下。

枪手顺手一带,长枪带着泥土在邓季头盔上敲了一击,“铛”地响过后,邓季便有些头晕了。

不待那官兵枪手再度出手,蛾贼中一道身影飞出,将那长戟官兵从马上扑下,一口叼在他咽喉上。

那官兵长戟脱手,邓季才得摆脱纵身跃起,札甲上连线却已被拉断,胸前后背都有大块铁片脱落下来。

放眼看去时,飞身出来救他的正是许独目。

许独目压在那戟骑兵身上,后背上札甲破烂处已插上两支长枪,待长枪离体,便多了两个血洞,其中一柄长枪拔出的时候,上面还带着一块内脏。

使戟官兵的气管被咬破,嘴里如风箱般扯动着,许独目的牙齿仍旧死死咬在他咽喉上。

直到咽气时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官兵和蛾贼都默契地停了手,胆寒地看着惨烈的这一幕。

邓季看着他们,有些发懵。

亦师亦友的许独目死了?一路北上,记得交朋友要交能活得长久的,这位陪自己时间最长的朋友,为救自己死了?

操你娘的许独目!你自己说过的命硬不会死,说话不抵数,算什么汉子?

你死了倒轻松,放老子在这世一个人受苦么?

父亲、母亲、大兄、二兄、许独目,一个个亲朋离他远去,那些笑嘻嘻叫着他“疙瘩”的声音仿佛都还历历在耳,这世道,竟只剩自家孤零零一个!

操你娘的贼老天,这是乱世不假,人命如狗,可这死的狗却也太多了罢!

这一瞬间,千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邓季只觉得胸闷难复。

“小心!”

一名官兵最早醒悟过来,趁邓季发呆,纵马挺枪直刺来,车黍在辎重上忙出声示警。

郭石离得远些,欲救无力,眼看那长枪已到邓季背后。

“啊喔哇……”

一声暴喝突然从邓季嘴里喷出,犹如春雷炸动,响彻云霄。

邓季的嗓门历来很大,这夹杂悲愤、不甘的一声更是从未有过的惊人,用尽全身力气的喝声撕破声带,让声音中再没了以往那种尖刺的感觉,这一刻,少年变声期结束,已是长大。

这一声如雷暴喝,周边人群个个震得耳鼓发麻,战马受惊长嘶,身后袭来的那官兵坐骑更是惊得前腿离地,站立起来长嘶,一下将背后猝不及防的骑士甩出去。

暴喝之后,官兵还在慌乱,邓季却已提起长枪,扑上前“唰唰”两枪将先前围攻自己和郭石,后来刺死许独目的两个枪骑兵刺下马来。

刺死两个官兵后,嫌札甲脱落碍事,邓季一把将它扯丢,拽下马背上尸体,翻身跃上官兵战马,提枪便往成堆的官兵们冲杀过去,这一刻,那个怕死的疙瘩已经死了,少年心中再无畏惧!

身后,蛾贼们怒吼着跟上,气势如虹。

邓季一马当先杀入,长枪挑翻一个,再对下一个时,旁边有官兵急救,长枪刺来,邓季略侧身躯由他刺在自己臂膀上,长枪入体的同时,自己手中枪也钉在目标官兵的门面上。

弃枪,回手一把捏住还在肩膀里的枪头,用力扯出来,不理血水涌出,再将刺中自己的官兵从战马上拉下,纵马踩踏两下,调转枪头又冲下一个目标刺去。

冷兵器战场上,胆气和技艺同样重要,十分本事五分胆量的,能力也就只有五分,五分本事十分胆量的,能力至少要有八分。

邓季在战场上以保命为第一要务的时候,他的一身本事并不能完全发挥,他发狠拼命的时候,本事能发挥出十二分。

身后跟着人人浴血的黄巾精壮们,邓季等冲入官兵群杀得痛快,此消彼长下,这些精锐重甲骑们开始胆寒,再被围杀几个后,剩下的漏网之鱼打马逃离。

邓季双眼通红,带着人马在战场中四处猎杀,韩齐、马皮相继在混乱场中找到,邓季身后如滚雪团一般人越聚越多,甚至一些刚从战场上拾捡到武器的老弱也加入了进来。

到再见不到重甲骑官兵踪迹的时候,蛾贼们纵声欢呼,没过多久,却见刚才前逃的大队老弱又蜂拥着往后退来,扯过一个来问,才知道两位渠帅已带精壮们逃走,官兵重甲骑缀后掩杀,只是下曲阳的五百步卒却又杀过来了。

操你老母的!

邓季胡乱骂了句,回首看看,身后还能站立的尚有百余人,他咧嘴一笑:“尔等可敢随我再去厮杀一番?”

一夜行军未眠加上亡命厮杀,就算邓季自己也眼皮沉重,全身乏力,恨不得立即躺倒在地,可他此时振臂一呼,身后蛾贼们齐声怪叫,坐在地上的全起身跟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而已。

21.鼓动

下曲阳的步卒已出现在视线之内,拥堵逃回来的老弱越来越多,邓季等只能逆着人流艰难前行。

老子要上前拼命,你们倒逃得倒轻松,当马头再被几个老弱挤到,战马不安跳跃,扯得他伤口发痛后,邓季顿时就怒了。

“跑个鸟啊?”那声暴喝之后,邓季的嗓门又大了些:“郡县兵都是脓包,你们怕啥?”

听到他的话,几个老弱犹豫一下,但看看身旁无人停顿,便又跟着人流向前跑去。

邓季大声怒骂:“软蛋,蹩脚货!等老子们死完了,你们又能逃到那里去?会有人收留你们么?不被官兵杀也得饿死,早晚是个死,跑个鸟毛!”

身后那些精壮们也跟着喊叫:“疙瘩屯长说得不错,大伙儿别逃啦,咱们和官兵拼了,他们人不多!”

不管说,精壮们还开始推堵人流,前面的人被迫停了下来,可向前拥的人实在太多,很快又将人流带动,还有人在其中小声嘀咕道:“俺们饭都吃不饱,怎么上前拼命!”

周边人实在多,谁在说话邓季根本看不到,他大怒咆哮道:“不拼命就剩死路一条,大伙儿不为大贤良师、不为渠帅、就只为自家一条烂命,都不敢去拼一拼么?”

听到这话,人流终于减速,见有机可趁,邓季又高声道:“各位有来自南阳的、有来自汝南的、还有颍川、陈留、东郡的,有自愿的,也有被胁裹的,有死了儿孙的,有死了丈夫兄弟的,对咱们蛾贼有怨恨的,有亲善的,可是如今...”

逃亡人流开始缓慢停下,邓季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羝根渠帅不管咱们啦,官府更不会留情,在官府眼里,你们和我一样,都是黄巾,除了大好头颅,他们什么都不会留,你们还能逃到那里去?”

“不管之前你如何,现在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甘心么?”

“疙瘩大哥,我跟你去!”说话的仅是个十余岁男孩,他从地上捡起块碎石,绷着脸跑到邓季马旁:“官兵要杀我,怎么也得崩下他几颗牙来!”

这小男孩邓季认得,是许独目屯老弱中的,名字叫李累,陈留人,家人全都死在瘟疫中,从黄巾前就是孤儿。

冲李累点点头,邓季展颜笑道:“不错,就算死,咱们也得拉几个官兵垫背!”

有李累带头,当下又有几个出列愿意去跟官兵拼命,有个白发老翁杵着拐杖犹豫道:“可我们只是老弱,没力气杀人。”

“老弱怎么啦?逃命的时候,你们力气可大得狠!”

邓季对那老翁喝了一句,又指着远处追杀来的官兵步卒道:“看清楚,他们也只是郡县兵,从宛城一路北来,咱们对阵过的郡县兵还少了?他们能比老弱强多少?咱们这么多人,就是用手撕也要把他们撕碎了!”

“还想继续逃命的只管去,不认命的,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的,跟着老子马走,只要老子还没死,就好好跟着,咱们撕碎他们!”

五百下曲阳步卒已越来越近,相距已不过五十余步,好话说尽,邓季再不管这些人,策马迎着前方冲去。

精壮们紧紧跟上,边跑边齐声呐喊:“撕碎他们!”

李累捏着石块:“撕碎他们!”

老翁提着自己的拐杖,一言不发跟上。

几个妇人将怀中孩儿放到地上,恶声道:“等着,娘去给你挣条活路来!”

最开始只是几个人,接着成十、上百人的脚步都移动起来,他们捡起地上的武器、石块、树干,什么都没找到的,就空着双手返身向官兵冲去,很快形成一股人流,裹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直至汇集成洪流,人人口里发狂般嘶叫着:“撕碎他们!”

喊声震天,洪流之前,邓季一马当先。

毫无疑问,五百官兵步卒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刻就懵了。

本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可只是几个眨眼功夫,鱼肉们竟然不甘心受死,还露出爪牙要拼命。

看这股洪流中,至少有三千人冲杀回来,再后面,还有些之前逃得远了的人拼命赶回。

老弱们也并不是全无战力,特别是那些老翁,两汉实行全民皆兵的兵役制,郡县军队虽然战力算不上高,可所有男二十三岁开始服兵役,到两年兵役结束后或多或少都能学到一两手,如今虽然年岁高气力不足,却也都还能再耍两把,尤其拔尖的几个抢到合手武器后,迅速找回当初感觉,技艺竟不在马皮这样的强卒之下,让人有廉颇不老之感。

兵役为期两年,郡县兵都只是服兵役不满一年的农夫,第二年得去边境、京师服役,所以除了武器,郡县兵并不比黄巾精壮强,同样只能打顺风仗,被数千老弱一冲,最前的又是邓季领着精壮在冲杀,不过片刻便被黄巾人潮完全淹没。

这世上的事都是此消彼长,黄巾老弱们发狂拼命,小半时辰后竟然将五百官兵完全轮死,连领兵的县尉都没能逃脱,冲锋前邓季嘴里高喊撕碎他们,等老弱们凶残起来,战后五百官兵尸体还能保持完好的都没几具。

虽然老弱们也付出三四百伤亡的代价,可这结果无论如何也要比被官兵一路追杀下去要强得太多。

战后清点,留在后队照看老弱辎重的六屯精壮,活下来的只有四十余人,邓季最后冲击下曲阳步卒时跟在他身后的百人中,有大半是后来被老弱冲散后加入的原主队人马。

连许独目在内,六位屯长死了四个,还有位姓张的虽然幸存下来,却丢了支手臂。

邓季找到方蒙尸体的时候,谢允正在那疾声痛骂,毛氏衣襟沾血,站一旁黯然垂泪。

“起来!”

“你这欺主恶奴,小爷说过要杀你的,谁叫你先死了?”

谢允嘴里胡乱骂着,双眼里还有着一汪水雾。

方蒙仰倒在地上,咽喉上插着柄长枪,前方不远处,有个重甲官兵死得和他一模一样。

看邓季过来,毛氏在一旁小声道:“他是为了救我们娘儿俩,才...”

邓季点点头,扯过谢允,把他头颅轻轻按在自己胸膛上,柔声抚道:“莫丧气,莫伤心,他为你们娘儿俩死,无怨!”

方蒙当初霸占毛氏的时候,只是为了私欲而已,可关键时刻,他也能为这娘儿俩死,这或许也是乱世中一个小小的缩影。

怀抱中,有低泣声轻轻传来。

除去方蒙,牛健也死了,他是被战马踩踏致死的。

乱世中生死见得太多,除了许独目和他感情深厚,邓季没功夫再去多悲伤,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羝根、于羝根两位渠帅弃老弱辎重逃走,一场混乱挣命下来,这几千老弱,百余精壮,辎重牲畜,还有辎重车上昨日一战的伤兵,竟都没了做主之人。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若论在黄巾中官职最高的,这些人里当首数车黍,可惜他仍旧伤重难行,有几个手下也都同样重伤在身,自然轮不到他来做主。

除车黍外,职衔最高的就是邓季和那姓张的断臂屯长,这一战中邓季大放异彩,又有自家屯下和许独目屯两屯人支持,于是乎,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邓季便成了那个能做主的人。

前世里邓季读了近十年书,他一个后进生可怜见地,连小组长这级别的领导都没当过,如今居然掌握几千人生死,对一个没见识没谋略的人来说,还真是为难他了。

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得先决定行程,虽然下曲阳官兵已被诛杀,城中空虚,有张宝遗体在内的京观也近在咫尺,可官兵重甲骑随时可能杀回来,邓季对那些都没兴趣。

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

不明地理,不知天时,按兵法所说,他并不是做主帅的好人选,只是按本能去趋吉避凶,既然精锐重甲骑凶残惹不起,那好,老子反其道而行之,离得你远远的总成吧,你官兵往西北方追杀黄巾大队主力,老子就往东南走,先逃得性命再说。

于是乎,在这位少年屯长指挥下,老弱们将伤者抬上辎重车,山野中找回走失的牲畜,尸体上扒下能用的战甲武器,连死去同伴都没顾得上掩埋,大队沿东南方匆匆逃去。

22.雷公

官兵随时可能杀回来,这么多人马散乱逃亡,行迹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因此邓季只是一个劲催促众人加快速度前行。

一路前行,之前侥幸逃到山林中的不少老弱又钻了出来,没有粮食他们流窜山林也难熬过,只能回到队伍里来。

鲁医匠和他的两个孙子在乱军中有幸躲过一劫,他同另一个幸存的医匠便成了队伍中最忙碌的人,行军中还要跑前跑后照料伤号。

好在官兵被羝根他们大队精壮吸引住,一时顾不上回头找他们的麻烦,奔逃到天尽黑,邓季寻了个山谷歇息。

连邓季在内,通宵行军、遭伏苦战、亡命奔逃,这一天下来,队伍里个个都乏得不行,刚宣布停歇,不少人便不顾泥泞倒地不起,山谷中鼾声响成一片。

荒郊野外,春寒甚重,可蛾贼们早已习惯,娇惯的早就死得只剩白骨了。

休憩一夜后,怕烟火引来官兵,人们只能就着溪水啃生粟米或麨(注1),邓季找来韩奇,在车黍养伤的辎重车旁一起商讨今后行止。

这支以老弱妇孺为主的残军,目前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难题,除恐官兵追击外,可战之力太少也是很大问题。

之前羝根麾下,精壮与老弱比例基本是一比二,如今虽没统计过,幸存下来的老弱估摸怎么也还有四千多,健全能战精壮百余,是一比四十的比例,也就是说在这乱世一个精壮要养活四十老弱,这可不是一般的艰难,就算躺在辎重车上幸存下来的两百多于羝根麾下伤兵将来痊愈,也不可能全都还能握兵刃上阵,即便全部痊愈成为能战精壮,比例依然很悬殊。

压力很大,当然好事情也不是没有。羝根的辎重牲畜完全留下,虽在混战中损失不小,但所有人熬上半年是不成问题的,捡到的武器甲胄也不少,如今反倒愁没精壮来使用。

三人商讨一阵,得出结论,这群老弱妇孺要想活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到太行中去,求庇于张燕的黑山贼军才行,否则只需随便再来支郡县兵,就足灭掉他们。

八百里太行绵延,可不一定需要往西北方去,三人商定后,决议再往东南走几天避开那支官兵精锐,便转向西南方,下曲阳、瘿陶这些地方一定是要避开的。

“对了,再往东走就是鄡(qiao,平声)县,”定了前程,车黍出声道:“鄡县令(注2)可是位大才,若入其境,得让咱们的人收敛些!”

黄巾之乱中,这些造反的蛾贼四处打家劫舍,却也非常敬重士人,特别是名士,基本都不会去冒犯,这是有历史记载的,青州黄巾路遇经学大师郑玄,不但没有为难,皆拜之,相约不敢入其县境,郑玄是高密人,青州黄巾之乱时间长波及全州郡县,却从未进入过高密作乱,就是因为郑玄住在那里的原因。

车黍大大咧咧的,想不到也如此敬重士人,邓季顿时好奇问道:“哪位大才让车大个你如此推崇?”

车黍肃然道:“这位大才乃魏郡人,曾举茂才(注3),少有权谋,通诗书,乡野闻名,姓沮(ju平声,与沮丧的‘沮’不同音)名授,字公与!”

“沮授?”邓季在嘴里念过两遍,他前世一个初中生,读《三国演义》只是休闲般粗略嚼过一遍,不求甚解的,更不知道这个姓氏发音不同,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结舌地看向大个子车黍。

袁绍手下出名的谋士,邓季记不住各自品性谋略之类,但沮授、田丰、审配、许攸、逢纪的名字他还是有印象的,到这乱世十四年,名臣武将还一个没见过,对他来说,这些人可是仅能仰望的存在,如今听到一位就近在咫尺,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沮授果然是大才啊,玩游戏时智力值很高的。

袁绍的几个谋士最后好像没一个得善果的,他娘的,要不要去将这沮授抓过来,让他鞍前马后伺候?

虽有穿越优势在,但邓季能力实在有限,也和车黍一样,只知道这人是“大才”,但人家到底“才”在那里根本就不知,只是名人效应下,想不敬仰都不成。

脑中意淫好久,直到韩奇摇晃几下,他才醒过来。

“什么?”

车黍不知他为何诞着口水傻笑,自己的话他明显就没听到,翻白眼没好气道:“刚才我说,你的名号想好了!”

“哦!”如今自家可是掌着数千人的大人物,“疙瘩”这个外号确实有些寒碜了,邓季来了兴致,暂时抛开沮授:“什么名号?”

“雷公!”

“雷公?”邓季念了念,问道:“为啥取这名号?”

车黍咧嘴一笑:“谁叫你声如霹雳?正该叫雷公,只是太行中,也有位叫张雷公的渠帅,却是重名了!”

真叫车黍自家想个威风的名号出来可不易,还好太行中就有个以大嗓门闻名的渠帅,他便灵光一闪,依葫芦照搬过来。

韩奇微微一笑:“重名便重名,昨日刚走两位羝根,今后便有两位雷公,正好!”

邓季期待道:“比‘疙瘩’威风么?”

“威风百倍!”

这次答话的却不是车黍和韩奇,而是崔度这大家子。

车黍和崔度就躺在一辆辎重车上,三人商量事情也没避着他,只是这人很有阶下囚觉悟,向来话少,如今居然难得的插了句。

“我说崔家公子,”自从让车黍看顾过他一回后,邓季已不奢望再结交上他,态度便随意得多了:“待你伤好了,准备去那里?”

崔度一怔:“你不杀我?不拿我换钱粮?”

邓季眼皮一跳,拿他找崔氏换钱粮倒不错,可也要自家有这实力才行,凭如今这百十精壮,人家部曲一来都不够塞牙的,他只得懊恼道:“趁老子心情好,赶紧的,伤好后去那里?”

偏头想想,崔度道:“若你们不杀我,我也不好再去军中与你等为敌,辽东襄平县尉是我兄长,我可去投他!”

“成,只要老子们不被官府灭了,等你伤好,让你去辽东!”

又闲话一阵,邓季才与韩奇吆喝起全军继续行军。

精壮们休息过一夜,力气回复,如今邓季手里战马有六十余匹,驽马近百,便挑几个精细的做斥候,前后打探官兵动向,其余精壮驾马跟在老弱后面,马尾扎上树枝,消除大队人车牲畜走过的痕迹。

今日再不能如同昨日般只顾逃命,老弱被严令不得掉队,不得出列,反正以尽量少留下痕迹为要。

对那名士沮授,邓季想想还可以,凭如今这百余精壮,想要攻打下一座县城却不太可能,因此距离鄡县几十里时,全军便转向到西南,之后插入安平国,过阜城、南宫两县之后再回巨鹿郡的巨鹿县。

这下总算远远绕开瘿陶,官兵也没追来,上下人等都喘了口气。

春季多雨,一路行来遭了好几次雨淋,若不是辎重车上都有羊皮可遮盖,那些粮食定遭不住要发霉。

除粮食外,牲畜也没事,不过人可就没那么幸运,这段时间,被雨淋和夜间寒气侵袭,队伍里病人呈几何倍数往上增长,也有身体虚弱熬不住倒沟壑里送命的,两个医匠仍旧是队伍中最繁忙的,药草有限,只能先紧着那些伤重的,若不是有他们两个在,死亡人数会更多。

一路上生机也多了些,城池附近都有农夫出来耕种,撒下一年希望,不过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发现黄巾队伍过来,立刻牵牛抬犁逃回城中。

巨鹿郡治所居然不在巨鹿而在瘿陶,这是让邓季觉得很奇怪的事情,可惜他不是史学家,探不得其中因由。

在我国历史上巨鹿素来有名,尧禅位于舜即在此地,秦末的巨鹿之战也人人耳熟能详,后世明朝朱棣靖难之役还是在这里,县城北方有名为广阿泽的大湖泊,是中国古代与云梦泽齐名的九大内陆湖泊(注4)之一,可惜今世已大部消失。

对这群蛾贼来说,更重要的是大贤良师兄弟三人就是巨鹿人,这里是太平道的圣地。

注1:麨(chao三声),指炒的米粉、面粉,粟或麦所制。

注2:万户以上大县设县令,万户以下小县设县长,襄平是辽东郡治所,是大县。

注3:茂才,就是秀才,为避光武帝刘秀的名讳,东汉改为茂才。

注4:古时将全国九大湖泊合称九薮,《吕氏春秋·有始》:“九薮: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钜鹿就指广阿泽。

古写为钜鹿,今人钜巨混用,后来统一写为巨鹿。

另:其实古黄河也曾经经过巨鹿,但由于历史上黄河改道次数有上千次之多,东汉末年黄河古道详细图在下实在查不到,文中凡涉及黄河水道皆用现今河道,先解释。

23.田丰

到巨鹿的时候,队伍中很多人都禁不住放慢脚步,以一种类似朝圣的心态,仔细打量着这块土地。

几个白发斑斑的信徒直接就跪了下来,用额头触摸大地。

辎重车上躺着的很多重伤者也双眼乏起异彩,大贤良师以善治病得神仙号,到了这里,仿佛他们的伤势也要轻上几分。

对于邓季这个来自另一世的人来说,这里倒没什么不同,他只想领着这些老弱尽快通过这里,再过了南和县,便能插入到赵国境内去,只要在这边不被缀上,郭典也不可能再越境来追杀。

春光明媚,巨鹿城东南十余里地外,近百人正在大片土地上耦犁(注1)劳作,他们三人一组指挥着耕牛,犁铧所过,一垄垄土地被翻转过来,有妇人孩童跟在后面飞快撒下粟种。

若按农时,现在才春耕已有些晚了,不过乱世中顾不得这些,不确定野外安全他们可不会轻易出城。

这片农地边有排杆粗冠茂的老桑,靠树干摆放着些刀枪武器,道旁停了辆精致的牛车,不过拉车的老牛已被卸下,与它的同类们一起在农地里挥汗如雨,只余车座还在。

桑树荫下,铺着块藤席,有一位头顶进贤冠(注2)、身披宽袍的中年文士斜卧,文士身前,还有一粉雕玉琢的幼童跪坐得端正。

中年文士相貌不俗,颚下一缕美须,只是肤色有些发黑,此时他正假寐着,惬意地任春风轻拂门面,幼童却手捧一卷竹简《诗经》,在仔细读道:“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父亲,蘩是什么啊?采之何用?”

中年文士闭目答道:“白蒿也,其嫩叶可食。”

听到是吃的,幼童眼睛顿时一亮:“那我怎么没吃过?”

“却不是精美之物,我等人家,自不用食!”

幼童早听惯这类回答,小脸顿时一垮,不过父亲向来方严,他不敢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得转问其它:“那为什么和公子回家去,这采蘩的女孩要伤悲?公子家可是有美食的啊!”

这世界人分贵贱,“公子”的意思,幼童早得父亲讲解过,在他小脑袋认知里,那可是好吃的东西比自家多很多的人。

中年文士微微一窘,任他再博览多识,也不可能对一个五六岁孩儿讲解清楚为何女子会害怕被富贵公子带回家去而伤悲。

“主人......”

幸而,不远处山丘上望风的两名健仆疾奔过来,高声呼喊打断了父子对话,倒让他避过这小小窘迫。

两个健仆跑得甚急,脸上还带着惶恐,文士心中突然一紧,不过下曲阳出现过的那股贼兵已被郭太守追杀到常山去了,听说还绞杀了一个渠帅,想想近期周边各县都没有受贼兵袭扰的,否则自己也不敢带部曲和幼子出来耕种,便略有些安心了。

“何事惊慌?”

好不容易跑到文士身边,两人中一个喘着粗气禀告:“东面有支人马过来!”

真有意外?文士一惊:“多少人马?还有多远?”

“数千,离此地已不过三四里地!”

带一丝侥幸,文士问道:“官兵?”

“不是,”那禀告的健仆口齿清楚,知道自家主人担心什么,又接着道:“内有好些车辆牲畜,也不太像黑山贼!”

乱世里万般小心为上,不论对方是谁,文士都不敢大意:“速召集耕种的部曲回城,套车,我带峑儿先走!”

文士有点心疼,若对方真是贼军又经过这里,农地里的耕牛至少要损失大半,对自己的家族来说,这可是一笔不菲之财。

一名健仆忙跑去大声通知农地里耕种的家族部曲,令一个则去找主人那头拉车的青牛,只是它已被套在耦犁上,一时解不下来。

两个健仆看到邓季这支黄巾之前,斥候就发现了地里耕作的那些部曲和耕牛,忙打马飞报回来。

若再遇不到羝根带走的精壮队伍,即便到了太行也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支几乎全由老弱组成的残军的,正愁着怎么养活这数千老弱,从下曲阳过来,一路也曾遇到几家大户组织人手出城耕种,只是人家实力强,邓季可不敢招惹,听闻前面这家只有百十号人却有四十余头耕牛,今天可终于要发利市,没有任何考虑,邓季便一声高吼道:“所有精壮上马,抢牛!”

韩齐从贼以来,打家劫舍的事情还没做过,刚张嘴想阻止,邓季已带着精壮们嗷叫着扑出去了,他无力回天,长叹一声后,只得打马跟上。

“**!是蛾贼,快跑!”

“主人还在那里呢,该死的钱余,你倒是快把牛套上车啊!”

“儿他爹,我崴脚了,拉我一把!”

战马加驽马,邓季这百余精壮已是每人一骑,两名健仆在远处看得并不清楚,只知道来了数千人马,不知其中主要战力少得可怜,因此当文士和其部曲亲眼见到马队中几骑裹头的黄巾时,都只道这是那支人马的骑卒前锋,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正杀来,那里敢停留,俱丢了耕牛,连桑树下刀枪都来不及取,乱哄哄就往巨鹿县城方向逃去。

这里离县城十余里,那文士也是个博学多才,郡县闻名的,可惜领兵厮杀非他所长,一把抱起幼子,焦急等着仆从套牛车,只恨越忙越出差错,那头拉车青牛平日里还温顺,现在也跟着添乱,费了好些功夫才套上辕头。

能有这么多头耕牛下地的自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家,见农地里那些人已丢下农具牲畜狼狈逃窜,邓季想想,还是高喝令道:“抢牛便罢,莫多伤人命!”

有邓季这句话在,韩齐如同找到遮羞布般,心中稍安,只那文士却倒霉透顶,若他徒步离去,得了邓季吩咐,蛾贼们多半不会再为难他,可偏偏又套上牛车奔逃,郭石牢记抢牛的念头,纵马赶上,一把将御车仆人扯下,止住了拉车的老牛。

蛾贼们没伤人,文士那些部曲都四散逃奔开了,见主人被拦下,便有几个离得近的死命回救,却经不住郭石巨力,被一一攮倒擒下。

邓季等赶过来,见到犹在牛车里端坐的文士父子,心中便开始盘算用他们爷俩到底能换几石粮食来。

那幼童胆子甚大,溜着一双黑眼珠仔细打量眼前这些人,文士也是一脸镇定,看蛾贼对邓季态度不同,才微惊讶他的年轻。

对眼多时,文士才开口道:“八百石换我父子二人,再多,我田家便拿不出了!”

不论官还是贼那里,这年头铢钱都远没粮食好使,文士是个实诚人,邓季却只道他和后世到农家来收年猪的商贩一般,他前世没少见父亲和那些市侩商贩打交道,懂一点漫天叫价落地还钱的生意经:“你父子俩,一千八百石!”

“没有!”文士一口回绝:“家中就八百石粮,不愿意的话你可杀我!”

邓季自然不信,不再理会那文士,手指地上一个被刀枪逼着不敢动弹的部曲道:“回去禀明你主人家中,我在这里等到明早,运一千八百石粮,二十头牛来,否则准备给他们父子收拾!”

被指定的部曲胆子却大,梗着脖子顶撞道:“我家主人乃是君子,朝廷里做过官的,说没有就是没有,还会骗你不成?”

邓季一怔,疑惑问道:“做什么官?”

拒绝过邓季后,文士将幼童搂在怀中,就在牛车中闭目安坐不动,一副等死的模样,那部曲昂然答道:“侍御史!因主人见不惯朝着污秽,才辞官回乡的!”

邓季虽到东汉十余年,很多官职却都还没弄清,只得转头请教韩齐:“子义,这官做啥的?”

“受命御史中丞,分掌令曹、印曹、供曹、尉马曹、乘曹,秩六百石!”

邓季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从俸禄看,和县令相同,比县长要高,其级别也就明白了。

文士还是不肯说话,邓季便不去自找没趣,又问那胆大的部曲:“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部曲瞅了牛车内一眼,犹豫道:“我家主人年少举茂才,郡县知名,人称元皓先生!”

“元皓先生?田元皓?”就凭邓季粗略翻过一遍《三国演义》的水平,刘关张赵这些在其中篇幅多的大名人还能记住表字,其余人等那会记得,他摇摇头:“不认识!”

还是文士自己说破天机:“鄙人田丰,下人无状......”

注1:耦犁,二牛并耕法,需要两人在前牵牛,一人在后扶犁,因此通常是二牛三人一组耕作,所用犁为直辕犁,犁完一趟后掉头艰难,因此比不上后世的曲辕犁。

注2:进贤冠,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梁即冠上的竖脊),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博士以下一梁,为文儒之冠。汉代的头冠是区分等级地位的基本标志之一,史学家认为有16种以上。

24.胁裹

“田丰!?”

邓季一声突兀尖叫打断文士下面的话,他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这自称田丰的文士,不一会,一丝亮晶晶的水液便沿着嘴角淌了下来。

这模样,就像后世花痴少女突然直面崇拜多年的偶像明星。

好笑前些天在鄡县,他还念念不忘名人沮授,如今大才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识,差点生生错过。

这家伙能抵多少石粮?若真拿他换了一千八百石粮,自己不亏到死?

当然,这位大才的“才”是否有八斗那么高,高在那个方面,他同样是不知道的,只是名人效应下,既然是史书都夸过的,岂能不大才?不八斗?

“田先生!”

这下,邓季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攀到牛车前,脸上已满是谄媚:“刚才可真是得罪了!”

田丰微微一怔,他出身望族不假,郡县传名也不假,但田氏还算不得真正豪族大家,就这小小巨鹿县,比田氏门望高的也就还有四家,天下名士多得是,那点名声也算不得真有多高,可面前少年蛾贼一听自己名字,态度转变之快,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邓季在路边奉承了一会,料定巨鹿县兵是不敢出城的,索性让老弱人等都来此地扎营,却是冒着暴露全军行踪的危险也要和田丰结交。

好在入安平国之后,郭典便没在将这点老弱放在心上,再回巨鹿郡,安全不少。

见到后队老弱,田丰才明白自家这番落入贼手实在冤枉,这少年带领的骑卒竟已是这支蛾贼的全部精壮,若将部曲留下,未尝不可一战,至不济也能退回城内。

营寨安扎下来,邓季令将腌制的野物取来,又杀了头羊,辎重车中找出坛羝根藏的好酒,设宴款待大才田丰父子。

几个被擒部曲自由精壮们招呼,崔度、车黍两人伤势略好了些,便请崔度陪客,己方车黍、韩齐、郭石等人,也算热闹。

在冀州多年,田丰的名望车黍也是听过的,可他和韩齐、郭石等人见邓季对这这田丰态度竟比当日初获崔度时还要恭敬几分,言必称先生,动必让箸,饮必请樽,都忍不住啧啧称怪。

田丰本就是看不惯京中权贵才辞官归乡隐居的,对朝政不满得狠,当日范县城头说动韩齐投贼那番话语隐晦些略一撩拨,顿时引出两人无数话题来,说到兴头竟都停箸不动,只顾交谈,倒便宜别人埋头大吃,尤以郭石和那小田峑为最,直嚼得满嘴油光。

宾主露天席地中好一番话说,只可惜邓季前世今生所知都有限,对政局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深透道理,只得以附和为主,不时赞一声“先生大才”或者“先生高见”之类的话。

待见田丰酒到酣处,兴致甚好,邓季觉得时机成熟,才顺嘴请其从贼,谁知人家大笑几声,冷笑答了句:“汝欲污吾清名乎?”

琢磨了好久,邓季才回过味来,他对时政不满是真的,若有明主也愿跟随建功立业,可像自己这般大字不识几个、身背贼名的黄巾来说,连明主的边都沾不上,若从贼只是污了人家名士声望,和崔度当初那句话一样意思。

即便百年之后,在这些士人眼中大汉正统仍旧深入人心,而蛾贼始终上不得台面,对这时代的士人来说,投谁都好,就是不可能从贼。

后世说穷文富武,可在这时却恰好相反,造纸术没能推广,印刷术更不用提,书籍仍以竹简为主,传播知识的渠道狭窄,一册珍贵书籍甚至千金难求,非富豪之家读不起书,优秀士子自然就集中在大家族中,想要他们为历来被自己踩到脚下的贱民效力,实在是件非常需要想象力的事情。

按历史老师的说法,这是封建社会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弄明白一切的邓季顿时勃然大怒,老子遇到个名人容易么,想要收复就一点机会也不给?再说老子又不是用他一辈子,将来说不定还便宜曹阿满的,还可改改他的命运。

邓季发狠,便唤郭石领田峑换地方去用飨,自家换了脸色,一脚踹翻大才田丰,唤几个精壮来绑了,这变脸速度非但把车黍韩齐笑得打跌,就连崔度见曾经在自家身上故事在这巨鹿名士身上再次上演,也笑了好一会。

笑归笑,崔度、车黍、韩齐骨子里那种尊重士人的心理仍旧站上风,齐阻他继续为难下去,邓季冷笑道:“老子却不为难他,只是使个绝户计来,将这名士也胁裹了做贼,看他清名还在不在!”

自家到三国好不容易见到的第一位名人,岂能轻易放了杀了,蛾贼胁裹良民从贼也不是一次两次,其后还不是都被融入其中,邓季倒不妨再多加一个名士。

邓季前世虽没看过《水浒》,但后世家乡爱谈水浒故事的不少,东听一段西听一段,好多典故倒也知道,什么智多星使间反秦明,鼓上蚤盗甲赚徐宁,反正梁山要逼身家清白的好汉入伙,总是先断了人家后路,他所谓绝户计,不过学其中故事,学不来使间反秦明,学赚徐宁总是成的吧,想个法子把田丰家眷胁裹来,看你这名士还从不从贼。

不过这时代狠人还是很多的,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对家人也狠,记得《三国》里好像就有几个自家战败,先杀光妻儿老小后再自尽的,还有位杀妻割肉做菜款待刘备的,刑法如此严苛,冒着诛九族之险铤而走险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让捆了田丰,倒是怕这家伙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一个看顾不到他想不开自尽了,否则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何须捆绑。

田丰也想不到少年前恭后倨,翻脸这样快,自家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竟只是转瞬间事情。

先前把田丰幼子田峑支开,为的就是不让他看见这一幕,那孩子贪吃,捆了田丰,邓季便提条獐腿去寻,不一会便将家中人口多少哄问到。

田氏家族大,不过田丰自己除了老父与兄弟,只有妻子和两名姬妾,再就是二子一女,这田峑是年纪最小的。

将他们骗出城也容易,一条獐腿哄好田峑,邓季手提环首刀,露几分凶煞模样出来,让韩奇叫来先前那胆大的田氏部曲,冲他冷道:“你家主人出言不逊,已被我杀了!”

邓季身旁的辎重车脚有大片紫黑血迹,却是刚才屠羊后留下的,那部曲不知,只见车轱辘下露出两条人腿来,虽看不见那人面目,可脚上那双布屐、腿上绔裤袍角,无一不是田丰身上之物。

田丰的臭脾气这些部曲都是了解的,说话从不怕得罪人,被贼人杀了也不稀奇,他对田氏却忠心,顿时就红了眼“呜呜”哭起来,邓季道:“杀了他老子还损失八百石粮,不过他毕竟也是名士,明日我会好生葬,你回去禀过家中就是,等葬礼毕,派人来接你小主人回去。”

这部曲一路哭泣回城,得先前逃回者报信,田氏族中已都知外出春耕队被劫,连田丰父子都给蛾贼掳了去,正聚齐族人商议,听这部曲来告,都是惊乱不已。

这世道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田丰老父听闻其被贼人杀害,也是悲痛垂泪,田丰之弟田沛忙着安慰不已。

初时田丰同意拿八百石粮换自己父子回去,这粮食自然是族中公产,听田丰已被杀,族中气度小的便想能省下这笔开销也是不错,只是蛾贼也太无礼了些,有田家人在,那里轮得到他贼人来办葬事,只是那人是贼,不通礼数也说得过去,又有好几千人马在,谁敢找人家理论去。

田丰好歹是族中梁柱,蛾贼给办葬礼,可见是敬重死者的,既如此,这葬礼田氏是要参与的,不合礼处得指点这些蛾贼,顺便还能接回田峑。

族中计议定后,便让田沛领几个族人出城,当然,死者妻妾子女也是得到场的,田丰妻年过四旬,颜色已衰,倒不怕贼人起心思,虽有个姬妾貌美,可那不过是妾媵,并不受重视,若真被夺了,认晦气就是,而田丰女儿不过才九岁。

于是乎,次日一早,田沛带三十名部曲,领着一家子披麻戴孝,悲悲戚戚出了巨鹿城。

待到了蛾贼营中,见到虽捆绑着却活得好好的田丰时,自然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贼人抢了田丰家眷,将田沛和族人部曲赶走,临出门前,有个蛾贼少年还笑嘻嘻对田沛道:“令兄从贼去也,其父亦是你父,当好生奉养,莫使令兄挂念才是!”

另:田丰家人史书未载,其中田沛、田峑等人名皆作者杜撰。

25.死城

如愿以偿胁裹到田丰家人,邓季领全军西向。

其实邓季自己也不知留下田丰能有什么用处,只是一种亡命徒心态作祟,心想就算自己在这乱世这不幸死了,有个名士陪葬也算不错,反正他跟着袁绍将来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心里有些龌龊,可这是他最真实的心里,再加点如后世粉丝们追星的心态,于是乎......

可不比蛾贼们死里求生,一贯风餐露宿的,生怕细皮嫩肉的田丰一家受不了奔波之苦,最好的两辆有车厢的牛车都让给他们,邓季观察过两日,见田丰虽然面皮铁青,给他喂食时倒不抗拒,应该并无求死之心,也就给他松了绑,让他和家人呆在一起。

吃食上,蛾贼们平日充饥之物大户人家可是看不上眼的,不过这上面田丰家和之前那些掳掠到的大户人也并无两样,不吃便要挨饿,再挑食也抵不过饥饿,田峑哭闹两次未果后,都乖乖跟着啃起麨团。

在黄巾队伍里过了两日,田丰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但知道由这位自称“雷公”的少年蛾贼带领的老弱残军是从下曲阳战场逃来的后,倒透露出个重要消息,郭典一路追杀到常山国栾城境内,阵斩了个名为羝根的黄巾渠帅,才引军而还。

渠帅死了,田丰本意是要看看这些蛾贼的笑话,但让他失望的是,和邓季一样,其他蛾贼对这个消息也没太在意,只顾一路西行。

不过死个渠帅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

从赵国方向进入巨鹿的河流甚多,大都注入广阿泽内,有两条便堵在前路上,倒让黄巾们花了好一番功夫,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入赵国之后,邓季等人终于松了口气,郭典麾下的官军重甲骑再厉害,他也只是巨鹿太守,除非在那边便吊上,否则绝不敢越境来追。

赵国官兵就好应付多了,西面就是太行群山,据说因黑山贼闹得厉害,现任赵国太守不敢到任,至今仍留在京中,太守如此,就别指望官兵会出来尽力剿贼。

进赵国两日,崔度便来辞行,他伤势已好了七八分,邓季曾答应过让其离去,有了田丰心满意足,言而有信赠驽马一匹,让他自去了。

松下气来,邓季才开始挑选强卒,大浪淘沙,下曲阳战后幸存的百余精壮好手不少,邓季足挑到二十余满意的。

除这百余精壮外,于羝根部的伤兵也渐有人痊愈,渠帅不知逃走何方,现在只能先跟着邓季,他们中不少是大贤良师兄弟亲自教导过的,好手更多,每日都有几人来挑战,做了领袖后,邓季琐事渐多,每日要为此花费许多时间,当初那“打赢老子才是老子的卒”的豪言便有些如同儿戏了。

之前挑到的强卒,细分下来,有用枪矛类长武器的,用刀的,用弓的,蛮力惊人的几大类,和车黍、韩齐商讨过后,将他们按特点分为枪卒、刀盾卒、力卒、弓卒四类,由之前挑出的近四十卒兵各自讨论,定下各类卒的挑选细则。

比如枪卒,能用长枪刺穿尺厚硬木而枪柄不断裂者可入,刀盾卒由于盾牌稀缺,暂只求刀法,能利落劈开尺厚原木者可入等等,四类卒兵都有明细标准,由其自择,再不用邓季去亲历亲为,除非有不在四类中的,邓季才去亲挑。

统领方面,枪卒由邓季亲领,刀盾卒韩齐,力卒车黍,弓卒没有统领,暂归邓季管制。

四类卒人数仍是枪卒最多,刀盾次之,弓卒第三,力卒最少,因此邓季仍称屯长。

人数少,另两人邓季本只欲给个什长的,车黍韩齐联手反抗,只得封为队率,韩齐在官兵北军五校时就是队率,跟了邓季后贬为伍长,如今连升两级自然心满意足,又对车黍这黄巾前军侯幸灾乐祸不已。

国人做官历来只能升不能降,邓季所为有些随意,尚喜车黍是个粗线条类人物,丝毫也没有和邓季争权的心思,毕竟这支黄巾最高统领也不过是位屯长,对此倒不甚在意。

队伍基本定下,伤兵便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绵延太行进入视线时,邓季麾下已有了六十余卒。

黑山虽在太行南端,但张燕早弃了黑山,更多活跃于太行北面,离太行渐近,邓季、车黍没察觉,韩齐心中却生出不安,出言提醒过后,邓季深以为然,于是全军又改了行程,往南走。

羝根死了,这支几乎全是老弱的残军,要想别人收留几乎就不可能,在黑山贼各部眼里,邓季等的辎重牲畜可着实不少,就如幼童怀抱金锭明晃晃行走大街,别人不想生出别样心思都难。

黑山贼抢得良民官府,自然也抢得蛾贼,若不多加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八百里太行东接冀州,西连并州,北达幽州,南抵司隶,华北平原和山西高原就是由它分割开来的,有车黍指点,小心翼翼避开几支黑山贼的势力,沿山峦边向南十余日后,没了大股的黑山势力,这才进山,在一峡谷中时,斥候回报,前面有座县城,城边河流经过,堵在路上。

到了群山中,车黍等冀州人也不认得路径地理,不知这山中县城是那,一路行来,只要发现城池邓季都让小心避开,正要全军转向离去,斥候又报,那县城城门洞开,城门城墙并不见有人。

邓季大奇,亲自领车黍、韩齐去城外看了,果真如此,非但外面看不见人影,从敞开的城门看进去,里面道路两旁也不见人的踪迹,路上满是泥土和蒿草,已荒废有一段时间了。

该县在太行中,估计是被那支凶残的贼军打劫过,邓季刚想派两人进去看个究竟,车黍一拍脑门:“遭了,咱们又走到魏郡来了,这里是涉侯国!”

走去走来居然又走回魏郡,邓季等好奇地看着他,车黍苦笑道:“去年仲夏有支从鼓山逃往北面的黑山贼军,据说涉侯国城里遭了瘟疫,死者十有八九,还传到周边,怕他们带着瘟疫,平难中郞将曾下令各部不许和他们交往!”

“瘟疫?”

邓季等人都毛骨悚然,在这时代,瘟疫的威力人人皆知,导致满城人死绝都不稀奇。

“这里……这里就在鼓山附近?”

邓季惊道,若真是如此,这些人该远远避开才是,车黍指着东面群山中一条路径,脸色凝重:“应该是了,之前我还不知,看那道路,应该是通往滏口陉,那是太行八陉之一,这才想到的!”

前世今生不明地理,邓季好奇问道:“太行八陉?”

“嗯,山中断绝处称为陉,太行山百岭,其中有八陉连接东西,都是咽喉要道,最是有名,滏口陉乃其中之一,之前官府还驻兵于此,后被黑山贼夺了,去年遭瘟疫,黑山贼也弃之不顾。”

韩齐道:“涉侯国?这里就是代共王子涉侯刘绾的封地?”

车黍摇摇头,咧嘴道:“我只知这里有个涉侯国,那个鸟人的封地却不知!”

再看一下眼前城池,除了天空群鸟嬉闹,别说人影,连点声音都有丝毫,寂静一片,估计里面的人就算还没死绝,也该逃离了。

近距离的,邓季再一次感受到这时代瘟疫的恐怖,眼前的城池是座死城,瘟疫之地,邓季可不敢再派人进去。

“那咱们继续往南?”

车黍白眼道:“再往南就是河内郡了,那边官府势力大,不过拿主意是你的事,你说去就去!”

邓季尴尬一笑,司隶乃大汉重地,就凭这点人手过去河内,背后没黑山贼支应,定要死得连渣都不剩,他沉吟一会,问道:“过了一年,你们说这鼓山附近还有瘟疫么?”

“鼓山?”

韩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想在这边立营?”

“不错,”车黍也拍掌道:“有瘟疫恶名震慑,不管是官兵还是黑山贼,短时内倒没人会来找麻烦!”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邓季点点头,道:“咱们这些老弱,凭这点精壮可养活不了,只有靠他们也出力,老弱阵前冲杀是不成的,开荒种地倒没问题!”

韩齐疑惑道:“你是说,在这种地?”

“除了这里,何地官府会容许咱们好好种地养活自己?”

“好是好,就是这瘟疫……”

正在犹豫中,斥候回报,东面有支十余人的马队靠近,邓季让截下来一问,却是支从青州驼盐到并州贩卖的商队,并州有咸水湖,产池盐,可惜这些年官吏盘剥得厉害,匈奴也不断袭扰,产量大降,只得仰给青州海盐,又太行黑山贼多阻断交通,盐价自然上涨,商人牟利,或向张燕缴过路费,或改走河内,滏口陉无贼,倒也有小商队从去年冬便开始冒险从这里过,他们便是其中之一。

诸人顿时大喜,有商人过境而无恙,这边疫情定已有所好转,只要不进城便无大碍,可以留下来。

队伍里食盐所剩也不多,既然决定留在此地,抢劫商人就是杀鸡取卵,好在之前羝根得来的五铢钱还有不少,这些食盐邓季便出并州价买下,让商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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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谷

鼓山上原先那支黑山贼军的营寨还在,可惜瘟疫盛名之下,没人敢住进去,众人花了两天时间,才在清漳水东岸群山中找了个山谷坡地,算是不错的安居地。

滏口陉北有鼓山,南有神麇山,宽约八十余丈,山岭高耸,地势险要,连接冀并,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这山谷离涉侯国城有二十余里,山中峡谷口一直通往滏口陉道路,几处险地易守难攻,山谷颇大,正中一个大缓坡地面稍微平坦,期间还有山涧流过,可给供水,是适宜的居住地。

涉侯国城外流过的河流就是清漳水,后世称为清漳河,它发源于太行山中,是涉侯国境内最大的河流,从北到南贯穿全县,到县境南端时与浊漳水汇流,并为漳水,得清漳河滋润,两岸可耕种土地不少,土地都被闲置,今年误了春耕农时,能找到粮种的话,或可试试冬耕种麦。

颠沛流离活了这么长时间,安定的生活自然人人向往,当邓季宣布从此居于此地后,队伍中欢喜无限,实在是流浪得怕了,老幼妇孺们脸上都绽起久违的笑容。

选好地址,首要的事情就是居所,除医匠外,队伍里的各种有用匠民都被挑选出来,开始准备修建房舍。

老弱中的匠民,除了铁匠和木匠外,还有一名老弓匠,不过制作一张合格的硬弓至少得两三年时间,他目前只能先采集硬木准备,其余时间也和其他人一起为房屋卖力气。

竖泥成墙,支木为梁,房瓦没功夫制作,便先束草为顶。人们干劲十足,在缓坡上砍去大片荆棘,平整出土地之后,精壮舂土,老人拌水,妇人担泥,孩童们打下手,只是四五天功夫,第一排近百间茅草土房便竖立起来,再打了炕,等泥土阴干便可住人。

炕是高句丽人的发明,历史不长,隋唐时才开始出现,北方寒冷,邓季在电视上却是见过炕床的,因此要求将这一新事物加入房中。

除了木门外,木匠还给开了窗,茅屋里也就亮堂,可惜没有糊纸,不过如今正是天暖时,野外居住了那么久,也没人在意。

这种造土屋法和后世落后地方的农村基本没什么两样,邓季也熟悉。

这一时期,所有人的劳动强度都很大,邓季顾不得粮食消耗大,第一次让所有老弱人等敞开肚皮吃饱,大家干起活来都很拼命,大大缩短了建屋时间。

第一排房舍建造好,为防粮食受潮,最先几间刚阴干的大屋便做了粮仓,辎重车上的粮食全都被卸下收入其中。

除粮仓外,最敞亮位置最好的两间房屋给了田丰一家居住,不过里面锅灶家什全无,用饭时还是得大伙凑在一起,除了不许他家人走出山谷外,邓季对田丰算是最优待的,不多的被褥等用具都先给了他家,那可是绝大多数人没有的。

最先修建的其余茅草屋分给强卒和匠民们居住,不论有无家眷,每人一间,家眷过多的还可以多分到,当然,这么多次生死下来,队伍里没有任何人的家眷过多。

第二批分给精壮,第三批之后修建的房屋才轮到剩下的老弱。

到这时候,很少还有保持完整的家庭,有不少人是家人全死光只剩自己还在的,他们就没有卒兵和匠民那么好待遇,四人合住一间,可以自己搭配。

平日四处流浪时不显,刚安定下来,数千人口的排泄就成了大问题,随地大小便是这时代最常见的,不几天山谷周围就臭气哄天,住宅还没完全建好,茅房问题就迫在眉睫了。

除了卫生,茅房的另一个功能是积蓄、发酵粪肥,到这一世,邓季最早发现能力之内可改动的地方就是粪肥的使用,还没起事之前,在南阳家中鼓动父亲邓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家田地里使用粪肥。

这时代的粮食产量过低,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农作物的种子,按生物学来说,数千年将粮种优中选优,一代代进化下去,粮食产量才会逐步提高,解放前夕,粟的产量亩产到了近两百斤,大概是这个时期的三倍,到了近现代,科学家再对种子改良杂交,才有亩产上千公斤的产出。对于穿越者邓季来说,所知实在太少,凭他本事要想对种子有任何改进改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种子,就是地肥,虽然商朝时便有“汤有旱灾,教民粪种,负水浇嫁”之说,但只有少数地区坚持,我国直到宋朝才开始大面积使用农肥,化肥就更是现代才有的了,若不加地肥,长期使用会使土地越来越贫瘠,这时代的人们采用的是休耕法,大多为每三年一轮耕,休耕的土地荒置三年,任由蒿草杂生,等积攒够了肥力再使用,邓季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使用粪肥避免休耕,提高土地使用率和粮食产量,凭这个,当初就让家里可用耕地变多三分之一,产量也有所提高,只可惜好景不长,最终在邓伯带领下,全家入了黄巾,再没了种地的机会。

要求这时代的平民讲卫生不随地大小便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他们还是脏乱的蛾贼,可肥料又如此重要,以至于邓季亲自指点,修建好四间大茅房后,叫齐所有人仔细交代了男女厕位置,严令大小便所有人必须如厕,互相监督,若有人违背,一天不得吃饭。

用饿肚皮威胁,强力压制之下,这才能得坚持下来。

不管如何,入厕的习惯大家迁就了邓季,但邓季迁就这时代的东西就更多,最难以启齿的事情是厕筹(注)的使用,连书写纸都不多见的时代,更不要说卫生纸,入厕后使用厕筹是他幼时还在南阳就学会的了,当然,这只是题外笑话。

人的住所修建完后,接着是牲口房,牛舍、马厩、羊圈一排排都建起来,它们的粪便也是重要的粪肥来源。

等这些事情初步做完,让铁匠和木匠抓紧时间赶制曲辕犁锄头等农具,邓季领着车黍,快马出了山谷。

麦是大麦和小麦的合称,在比这时代更早的时候,小麦被称为来,这种从西域传入我国的农作物耐寒但没有粟和黍耐旱,可以在冬季播种来年夏季收获,今年春节农时已被耽误,自然只有指望冬耕,不过队伍里所有的小麦已都被磨成面粉,不能做种,若能找到足够的麦种,今年冬季就可以尝试着种上了。

麦种或许可以解决,但目前农具也奇缺,涉侯国城周边的村寨中虽然有许多被遗留下的农具,可是害怕染上瘟疫,邓季没敢派人去拿,只得靠自家制作。

队伍里有这么多牲口,最重要的农具自然是犁,这时代还在使用直辕犁耦耕,每垄土地犁完,调动犁头方向转回时,需得将犁取下再次套装,很不方便,农业史上出现曲辕犁是在唐朝,这个历史书上只有简单介绍,不过邓季自己就是农民子弟,后世时家中就有犁,对其构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自指点过木匠,让他们制作出来,至于铁匠们,则要负责把破坏的铁武器融化,制作犁铧,等有闲暇时,再制作些锄头铁锹之类的。

山谷中的人们都还很忙碌,劳动强度大粮食消耗也大,初步估计存余的粮食够这支队伍吃到夏末,但除了粮食,这时还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邓季去做。

羝根已经死了,其他队伍基本不可能收留这支老弱残军,再说蛾贼和黑山贼都是没有什么出路的,邓季已死了五个渠帅,现在的他,实在不想再将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虽然艰难,但他还是想自家做渠帅。

黄巾中只要部属们同意,当渠帅便没问题,在太行却不行,这里是黑山贼的势力范围,要想存在下去,必须得平难中郞将张燕先同意,得到他的庇护,其他贼军才不会觊觎。

山谷附近现在虽然没有黑山贼队伍存在,但什么事情都保不齐有个万一,万一这边瘟疫已过的消息传出去,有队伍过来眼红这些牲畜,灭掉他这支老弱不过举手之劳。

联络并求庇于张燕宜早不宜迟,安定下来后,其余事情托福给韩齐,邓季便在辎重中找出两块掳掠来的佩玉做礼,让车黍领路,出谷前往太行北端寻那张燕。

注:厕筹,又称厕简,简单的说,就是大便后用来拭秽的木条或竹条。这种厕筹上个世纪还在中国和日本的部分地区使用。

27.张燕

据车黍所知,作为黑山贼中最大的一股,张燕部喜欢居住在滹沱河沿岸。

卸了显眼的札甲马甲,穿回两裆铠,邓季和车黍双人四骑,一路往北寻去。

太行中小股黑山贼实在不少,两人赶路得急,便没一一避让开,两人所乘坐骑都是良驹,一路少不得有红眼的动心思,好在马快,对方追之不及,不过四五日功夫,便到了滹沱河边。

滹沱河是海河水系主要河流之一,自古名称多异,滹池、恶池、霍池、厚池、亚沦等都是它的别名,曹魏叫它呼沱河,北魏曾改为清宁河,东汉时的名称倒和后世一样,就叫滹沱河。

滹沱河畔的井陉也是太行八陉之一,还以此为县,张燕所部如今就在井陉县北,老弱人马加起来有十六七万,营寨连绵数里,并不难找,邓季和车黍到的时候,身为大头目的张燕正在营寨中生闷气。

前些日子,张燕率两万精壮越过太行到并州掳掠,不料在太原郡被并州刺史、本家张懿一番迎头痛击,损失虽不大,却也没什么缴获,只得黯然退回。

如今世道艰辛,冀州日渐荒芜,官府大户都坚守城池不出,掳掠越来越困难,大军只能去并州补给,这次居然失败,再不成难道还要改去略幽州么?

要知道幽州地处边陲,大汉边军与乌桓、鲜卑多有战事,甚是精锐,又有张纯、公孙瓒两头战功赫赫的大老虎坐镇,黑山贼虽大部活动于冀并幽三州交界处,但张燕历来有自知之明,从未到幽州去掳掠过。

掳掠幽州的风险太大,要不然,聚齐诸部,与那张懿拼一把?

就在张燕在帐中左右思量、举棋不定之际,亲卫来报,帐外有位自称邓疙瘩的少年蛾贼求见。

对内没什么关系,由得别人叫什么就是,但自家对外的名号,邓季也是考虑良久,最后还是觉得用疙瘩好些,“雷公”固然威风,但自己实力不足,若因此引得黑山贼中那位张雷公不满就不妙了,再说前年在汝南与二兄邓仲失散,虽说机会渺茫,但心中总还存了丝指望,若他在乱世中幸存下来,自家名号传出去,能就此寻来那是最好不过。

自黑山贼在太行撑起天地,因各种原因寻来的人等不胜凡数,有蛾贼,也有盗匪,有些在太行中坚持了下来,有些不用几日便消逝掉,很快又生出新的面孔,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等,这倒不以为奇。

只是听到来人自称疙瘩这小儿般的称呼,张燕亦有些好笑,不过既然是贼,这种也算不得太奇怪,黑山贼中还有叫白雀、飞燕、五鹿、青牛角的呢,当下便传令唤他进来。

车黍留在帐外,邓季昂然进入,第一次见到这位平难中郞将、黑山贼大渠帅,自然要仔细打量,却见他身高七尺六寸,面色赤红,脸庞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但一双眼睛甚有神采,灵动至极。

还要在人家手下讨生活,邓季不敢失礼过多,忙稽首道:“南阳邓疙瘩,见过张将军!”

张燕平日对人温和,善得士卒心,见邓季礼数不缺,少年稚嫩初脱,身上有股英气逼人,心里便先存了几分欢喜,温言问道:“见我有何事?”

邓季忙将预备的两块玉佩奉上,朗声道:“小子本乃南阳张曼成麾下黄巾,宛城余孤,与数千同伴奔走兖豫,求活于冀中,然天下难容,心实惶惶,今闻将军虎威,左近莫敢匹敌,不胜仰慕,冒昧求庇于羽下,还望将军慈悲收留!”

到这世十余载,半文半白的话语邓季也学了些,这一通却是与车黍道途中苦思得,在张燕面前毫不停顿便念了出来。

“呵呵,年未弱冠,便是一方渠帅了么?”接过玉佩,张燕略有些惊讶,问道:“你部有多少人马?”

“四千余人,不过多为老弱,精壮不足四百!”

邓季可不敢说假话,投了黑山贼,并不是只享受庇佑而不出力的,若张燕驰召各部,还得出兵助战,要是只说出总人口四千,按惯例就得有千余精壮,等人家征召上阵时凑不足人手,岂不得罪?

说少也不成,太行是张燕地盘,这些事情迟早会被探知,以其撒谎遭人厌恶,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

张燕之下,太行中大股的黑山贼还有二十余部,连老弱在内,多的有两三万人,少的也有六七千,若有四千人马也能勉强算股大贼了,张燕眼中刚闪过精光,又听到后面那句不足四百精壮的话,不由一怔,疑问道:“不足四百人手,如何养活这许多老弱?”

见这位张燕将军性子不坏,邓季直起腰,咧嘴一笑:“竭尽所能罢了!”

少年既没狂言一定能成,也没垂头丧气,只是一句竭尽所能,倒让张燕欢喜更添几分,一时忘记了今日忧愁,哈哈笑赞道:“是个好小子!”

“既然你部艰难,”没任何犹豫,两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张燕递了回来:“这玩意便留着自家用,找商人换成粮草也能多支撑几天,我也不能收你的!”

这两枚玉佩乃是范县大户家中弄到的精品,虽不知价值,想来换百石粟粮没什么问题,见他如此豪爽,邓季捏着玉佩,一时忍不住感动,嘴里喃喃道:“将军……”

张燕冲他一笑,又问道:“你部扎营何处?”

“涉侯国东南,鼓山西面不知名山谷中!”

“啊?”八百里太行张燕都很熟悉,他愕然道:“可知去年那地方瘟疫甚重?”

邓季忙将已有商队经过,疫情已过的事说了,张燕这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口挽留道:“远来辛苦,在我这多逗留几日罢!”

说完,张燕转头去唤亲卫:“来人,去请杜将军过来!”

不一会,一名黑面短髯的大汉走进来,张燕指着他对邓季笑道:“这是我麾下大将杜长,你可与他多亲近亲近!”

又吩咐那杜长好生款待邓季,挥手让两人出门。

邓季从未想过,这位身为几十万人马大头目的张燕待人如此亲和,手捧玉佩退出账门时,竟有些不舍。

杜长是张燕麾下最得用的将领之一,为人豪爽好客,又喜饮酒,对邓季这样小股贼兵渠帅也无甚轻视,张燕着他陪客,他便拉着邓季车黍二人痛饮了三日,若不是不放心山谷内老弱,邓季也想留下和他再多交往一些时日。

于羝根所部,邓季和车黍也曾问过,据杜长说,却是吃了败仗,躲入紫荆岭附近将养去了。

向张燕告辞的时候,这位大贼头目给了旌旗一面,亲卫三人,旗面上绣有黑山二字,有了它便表示邓季部已是黑山一伙,亲卫是陪同前往认路勘察的,将来张燕征召时才有人能觅到传令。

等从张燕营中出来,打马回转时,又与来时不同,车黍打出旌旗,沿途各部再无人敢犯,有那三名张燕亲卫在,甚至还有人来送水送粮。

一路与各家贼部秋毫无犯,行走一日,邓季才醒起这里就是常山国,赵云的老家,问几人真定城方向,居然就在此地正东,相距已不足百里。

蜀汉五虎上将,一身是胆的长坂坡赵子龙,他和田丰在邓季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天王巨星和普通明星的差距,一想到这样的猛人就近在咫尺,少年心中犹如被猫爪一般,再抑制不住。

左思右想后,将身上两裆铠取下交给车黍,让他领几位张燕亲卫先走一步,自家带了双骑,提枪往真定奔去。

28.赵云

邓季操着外地口音,只编了个寻亲的理由,却找不出证明证人,虽是孤身一人,但常山闹黑山贼正厉害,守门城兵卒那肯放他进去。

万般无奈,张燕好心退回的玉佩只得舍弃一块,拿出贿赂了门卒,这才得入。

就算原本居住城外,受到这么多贼兵袭扰也该搬进城来了,邓季不知赵云家住何方,大街上扯几个行人仔细问过,人家都是摇头,直到说出赵子龙三字,才有人一脸恍然,道却是子龙大人,你如何不早说,他却不在真定家中,如今在元氏郡衙当差呢。

邓季大奇,问贵县有几个赵子龙,答只有一个,邓季不信,却一连问过几人都是如此。

再问其家人,这赵云家中尚有兄嫂在,只是其兄体弱,经年有病缠身,甚少出门。

邓季有些疑惑了,他可是还记忆犹新,《演义》里赵云出现时,乃是白袍小将一名,年纪轻轻,至今虽不知公元年号,但董卓尚未进京,袁绍曹操不知何处,要到赵云出山,至少也还得几年时间,这时候的赵云应该是个弱冠少年才对,之前只问姓名,自然是想他还未取表字,谁知人家非但已有字,还已在郡衙中当差。

莫不是同一人?询问本县人氏,常山国治所元氏城位在真定南方,就在他回涉侯国山谷路上,咬咬牙,邓季再次从真定赶往元氏。

这次学了聪明,城门处只道从赵云家中来,其兄有书信传于赵子龙,见邓季说得笃定,赵云又是士卒们认得的门下督贼曹(注1),便没多为难放他进去。

到常山国相府门外请门卫通传了,过得一会,在邓季“砰砰”心跳声中,一条彪形大汉从内走了出来,疾声问道:“你是从我兄长处来传信的?”

看到这汉子的第一眼,邓季便知晓这确实就是历史有名的常山赵子龙了,只不过自己被《演义》狠狠涮了一把。

出来的汉子身长八尺有余,姿颜雄伟,两臂粗大,年约二十六七(注2),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若他不是那个赵云又是谁?

在邓季的心里,若赵云此时还是个无知幼童,自家坑蒙拐骗绑无论如何要将他带回去,可他如今已是赳赳武夫,又有官身,难道还能问他可愿意从贼么?

用强的?这可是赵云唉,别连自己陷进去……

明明眼前是个被传唱多年的牛人,名满天下,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邓季那欢喜便消失无踪了,心中只剩说不尽的惆怅。

从国相府出来,见所谓的传信人久久不发一言,赵云顿时有些急了,一把抓住邓季臂膀,大声喝问道:“吾兄究竟如何?”

要知道其兄长常年卧病,见邓季一副黯然模样,又说是来报信的,赵云只道兄长已遭了不测,立时便惶急不安了。

邓季咧嘴“嘶”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晃动两下只是挣不开,忙不迭道:“无事无事,你抓疼我了!”

比起许多成年人来,邓季力气都要大些,可被赵云两只大手犹如铁钳般夹住,竟是丝毫挣不动,臂上疼得厉害,得邓季提醒,赵云才忙放开来赔了个不是。

不愧是千古名将,枪法箭术如何还不得而知,光凭这把力气,也要比车黍大许多。

暗暗嘀咕两句,赵云已连声急问:“小兄弟,既然我家兄长安然,为何事使你来寻我?可有家书带来?”

邓季摇摇头,对他道:“并无家书!”

赵云疑惑地直看着他,邓季找不到说辞,一时咬牙道:“不过贵兄偶得良驹一匹,恐你在元氏无好骑乘,差我送来罢了!”

下曲阳一战,从官兵手里缴获到战马五六十匹,这次出门来,邓季所骑乘两匹坐骑都是从中挑选出的骏马,这些官马并未像后世那样在马身上打烙印,拿出一匹送人也成。

赵云骑射俱佳,自然是个爱马的,他在元氏也不缺坐骑,不过却比不得邓季身后这两匹,听他这么说,不疑有他,盯着两匹骏马双眼发亮,嘴里道:“兄长关爱如斯,云何以为报?”

要知当年黄巾初起时,天下汹汹,天子召群臣会议,皇甫嵩上言当出藏钱、西园厩马赏给军士,则将士用命,天子从之,北军五校的坐骑大多便来自天子西园御马厩,俱是难得的骏马良驹,岂是民间易得之乘?

邓季所带一匹白驹、一匹黄骊,赵云打量许久,皆为难得良驹,不分轩轾,一时心痒难挠,问道:“小兄弟,兄长所购是那一匹?”

邓季嘿嘿笑道:“虽是贵兄买来赠你,卖主却是我,这两匹随你选一匹就是,我自回去找贵兄拿钱!”

听邓季这么说,赵云斟酌良久,终选了那白驹,他的喜好倒和演义上的白马小将名号相符。

赵云还在爱抚那匹白驹,邓季翻身上了黄骊,打马就往城门处走,等坐骑往前走出几步,才想老子大老远来寻名人,最后倒成了送马的,总不能连名号也不留下个,这生意也太亏了些,暗骂两声后,突然高声道:“在下南阳邓季,子龙兄可记好了!”

这是邓季做蛾贼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真名来,对象是不知其底细赵云,应该无碍。

赵云一怔,这才醒起先前心忧兄长,后被两匹好马所迷,竟忘了问这少年姓名,这可是大大失礼,欲追上赔罪时,那少年已打马去得远了。

不管赵云如何,邓季打马出城,一路狂奔,心里说不得的烦闷懊恼,倒不是惋惜那匹好马,不过之前田丰,如今赵云,个个都是自家想得的,可惜受蛾贼身份所限,这些人物却都不待见,田丰可以粗鲁绑走,赵云却连要他从贼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世若不投生农家,不卷入黄巾,这些人物对自己又该如何?田丰不会这般倨傲,赵云面前也有勇气相邀了吧?

当然,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邓季都只是农家子弟,他虽然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但也从未埋怨过父母,如今不过是受了些刺激,发发牢骚而已。

一路往南飞奔,没车黍在,他那里识得路径,中途走错几次,好不容易才摸回涉侯国外的山谷中,车黍等先归两日,张燕亲卫已回转井陉去了,邓季见谷中房舍俱都完工,众人井然有序,便放了心,洗涮干净后,直去寻了田丰。

“田先生住在谷内,可还便宜?”

邓季来得突然,田丰黑脸瞥他一眼,淡淡道:“谈不上好。”

这是被绑后田丰一贯的语气,了然一笑后,邓季道:“在此岂不苦闷?我来却是要请先生做事的。”

“你当我是何人耶?”田丰冷笑:“田元皓岂能从贼!”

人家连听都不愿听自己请他做何事便一口回绝,邓季有些心冷,不过终究还是努力道:“我亦知先生心意,不过这满谷幼童无人管教,终日嬉戏,未免荒废了光阴,他们已吃过这许多苦,就此懵懂一世岂不可惜,我想请先生……”

这支黄巾中,十三岁以下幼童足有千余人,邓季心想教师可是最受人称赞的职业,传道授业亦是这些名士所喜,田丰不肯为自己效力,在这山谷内做个教师应该还是可以的,不算太为难,不料他话未说完,田丰已打断道:“丰受此大辱,恨不能生啖你等蛾贼之肉,不论何事皆不会出力,你要杀我趁早,却莫再多费口舌!”

邓季大怒,果真便有出门找枪来一下结果他的冲动,死死忍住了,转身愤然离去。

见他出门,田丰冷哼一声,默然良久方自语道:“圣人虽曾言有教无类,不过这等贼童们,长大定也还是贼,若为他们启蒙,日后我田元皓岂不成了贼师?此事万万不可!”

注1:门下督贼曹,郡、国官名,主兵卫,巡查侍从。

注2:赵云生于何年不详,但病逝于公元229年是肯定的,死时已是七十多岁,所以公元200年赵云跟随刘备时至少已经四十岁,191年投奔公孙瓒时也是三十多岁,与《演义》上的少年将军形象不符。

29.骂阵

邓季怒气冲冲出门来,谢允从角落里一步蹿出,笑道:“疙瘩大哥,咱们该练枪了吧?”

邓季心情不佳,骂道:“练个俅,自家玩去!”

谢允从未见邓季这般骂人过,非但未走,还好奇问道:“疙瘩大哥,可是受了谁的气?”

“还不是那田大名士!”一时嘴快,邓季忍不住向比自己小的十岁孩子诉起苦,起了话头,又将今日种种说了。

邓季说完经过,谢允吃惊问道:“你让这田名士在山谷里开馆授徒?”

谢允出身大族旁支,可惜在家时也没机会读书,这时代虽然还没有科举,但只有读书人才能养望,才能被举茂才、孝廉,才能被征辟为官吏,读书是神圣的,是足以被顶礼膜拜的,普通人要读书本就艰难,得名师指点的机会就更少,对士人的羡慕可不分年龄,听到田丰居然拒绝授徒,谢允顿时比邓季还愤怒:“这厮可恶,我去骂他!”

邓季摇摇头,面露苦笑:“何必作此无用事,走罢,练枪去!”

谢允没再多说什么,将此事暗暗记上心,暂与邓季同去练枪打熬力气不提。

邓季分了两间房屋给田丰一家,对蛾贼们来说已是殊荣,可对习惯广厦的田丰来说却甚是狭窄,居住不便,全家七口人,一间由田丰领两个儿子居住,另一间妻妾们带着女儿。

次日五更,田丰酣睡正浓,门外有喝骂声将他吵醒,侧耳听得几句,他便勃然大怒,趿屐披衣,推门而出。

门外,却正是谢允带了七八个孩童在叫骂,有鲁医匠家的、马皮家的,还有几个平日玩伴,谢允年纪最大,最小的只有四五岁。

见田丰出来,顽童们忙哄退几步,估摸着田丰追不着,才又停下,你一言我一语混骂出来。

这个说:“沽名钓誉一名士?”

那个道:“自家吃饱,哪管得别人死活?”

这两位是年纪稍大,骂得最为文雅的,那些年纪小的便没什么顾忌,笑嘻嘻听别人说,冷不防才插嘴一句,这个花脸的骂道:“厩中倔驴田元皓!”

那个流鼻涕的拍掌说:“蠢笨如豕!”

裸着身子的跳起来:“长得草狗儿一般!”

手拿枝条的:“厕中蛆虫,臭不可闻!”

又有人接道:“倔驴!”

顽童们一起笑,谢允怒斥:“这个已骂过了,重想一个!”

于是那孩子便去认真重新思考过。

田丰素以名士自诩,那是骂人不带脏字的,那听得这般粗俗话语,平日里若遇到这等顽童,早被身边部曲健仆喝骂走了,如今那里去寻仆从护身?

顽童们来源又杂,有些年纪小的还将听过的乡间骂语倒桶出来,连骂人者自己也不甚明其意,又夹杂不少俚语土话,田大名士有些竟听不懂,虽听不明白,但对方在骂自己是明白得狠的。

以田丰名士风范,本不待与这些小儿见识,谁知这些顽童不愧是贼崽儿,竟然变本加厉,越骂越粗俗,不堪入耳的话语逐渐多了起来。

“如你这般不中用,屋内人只好送与我爹睡!”

“哥哥错了,你爹可不要的,只好送与厩中肥豕用!”

“你父生你而不幸!”

“你家中女合当嫁邻乡瘸腿老癞!”

诸如此般,让田丰怒不可遏,疾迈步追时,顽童们腿快,早一溜烟逃得远了,回屋还没躺下,门外骂声又起,足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如此周而复始,田氏门旁倒聚起大群犹自睡眼朦胧的看客,看名士如此模样,俱都哄笑不已。

往返几次,终有个六岁孩童一时不慎,被田丰抓住,田大名士今日已是恼得厉害,扯开巴掌便在他屁股上狠狠给了几下,这孩子吃疼不过,顿时扯开嗓子“哇哇”哭将起来。

还没等田丰训斥上几声,一名妇人攮开人群进来,却是这孩儿的娘,瞅了眼地上自家孩儿,纵身便冲扑上来,扯头发抓脸吐口水,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可怜田大名士虽是个男儿,却敌不过这悍妇,不过两三个回合,脸上便多了几条血印抓痕。

田丰家中尚有一妻二妾,此时都忙出来帮忙,她们也是大户出身,刺绣掌勺教导孩儿管理家产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架撒泼,好不容易拉开这悍妇,人家一屁股坐到地上,与孩儿一起扯开嗓子大哭,这位的声音可比邓季雷公也不逊色,一边哭,一边还能咧嘴咒人,什么一家人欺负她没汉子的啊,什么合该遭雷劈啊之类的。

田大名士惊怒交加,还带着几分臊意,见四面全是围观人群,自己又扯白不清楚,半晌才悟道:“我跟这悍妇恶童们较劲,可不是蠢了?合该去找雷公那贼首来才是!”

邓季早听到田丰门前闹声,也曾去看过一眼,见是谢允带头闹事,他本待喝止的,后来突然想道:“这位名士架子大,老子求不得,说不定谢允一番胡闹,这歪郎中还就治好头偏风了!”

想想后,趁田丰没注意自己,他转身走了,打定主意在家中只装作不知。

等田丰来寻,看他模样,今日未来得及戴头冠,素发的带子散了,头发凌乱,脸上三条血印抓痕显眼,脚上布屐不见了一只,如此狼狈,终究再装不下去,邓季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田丰瞪着他,愠声问道:“他们是你遣来的?”

“非也,非也!”怕这老小子发飙,邓季忙撇开关系:“先生莫冤枉人,真和我无关!”

“哼!”

田丰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只是摆出名士谱道:“他们是你治下,还不快去遣散了?”

邓季忙点头出门,田大名士不放心,忙在后面追着道:“今后再不许人到我门前噪呱!”

或许这就是卤水点豆腐,邓季只觉得所受憋屈一扫而光,大笑道:“尽力而已,这我可不敢担保!”

邓季上去一番喝骂,终将众人遣散,只是背地里没人的时候,免不得要拍着谢允肩膀夸奖几句,又告诉他以后只管继续。

从此后,得了邓季暗中鼓励,谢允更是得意撒野,一群顽童换着花样闹腾,第二天便牵头毛驴到他家门前骂驴,还特意请识字的韩齐在驴脸上写了元皓二字,尤其可恨的是,到最后田丰怒不可遏唤邓贼首来牵走毛驴时,少年贼首还嘀咕了句被田丰听见:田先生长脸还真有几分像这驴脸。

第三天,改成骂唱了,也不知那个有本事的,编成童谣,顽童们在外唱得起劲,有个还胆敢冒着一天不得吃饭的危险,在他门前先拉了泡屎,让急着出门的田丰不慎踩中。

每日都是五更天刚亮就开始,早饭时才结束,听到风声,主动找谢允加入的孩子不在少数,顽童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花样越来越多,谢允竟俨然成了孩子王,在其中一呼百应,那是威风凛凛。

骂是骂不过的,怕再惹出悍妇来打又不敢打,才几天下来,倒把个智计过人的名士田丰弄得焦头烂额,两个儿子也再不敢出门,他俩已挨揍过好几次,即便回家找父亲求助,也只能换来一声长叹,田丰那里敢去找别人家长理论,再说,好些顽童本就是没家长的。

如此过了些时日,一天,田峑找过来,弱弱问道:“父亲,天阉是什么意思?”

入了贼窝,两个儿子的功课早已停下,田丰可从未曾教过这个,顿时怒了,挥巴掌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田峑呜呜哭着,好久才委屈道:“是他们骂我的,他们骂我天阉,还说就算不是天阉,也要把我鸡鸡割掉!”

田丰一声怒吼,舞起的巴掌再也拍不下去,转身出门去。

这该死的贼窝,该死的蛾贼,该死的贼崽子们!

这次去找贼首雷公,田丰已打定主意要是他再不制止这些孩儿,说不得就要有人血溅五步。

当然,这血可以是他的,也可以是贼人们的。

邓季房门外,谢允之母毛氏平静地告诉他,邓雷公出谷了,不在家。

30.飞鹰走狗

邓季确实出谷了,而且是带着车黍、韩齐与六十强卒一起出去的。

这么劳师动众,自然是为了粮食,谷中吃食所剩不多,若到夏末时还没能有收获,就要开始挨饿。

冀州四野荒凉,没什么机会,邓季只能带着人马沿山道翻越太行,到并州去看看。

当然,凭这点人手邓季也没指望就能攻城拔寨,他打的主意是绑票。

比起攻打城池村寨劫掠四方来,绑票可谓本小利大,风险不高。

要绑票自然得找不在城内猫着的望族子弟,最好机会就是人家狩猎时。

这个时代娱乐活动并不多,望族公子们喜爱的无非就那么几种,而飞鹰走狗,野外围猎,既得戏耍,又锻炼骑射功夫,是不会被长辈斥骂不务正业的,喜爱此类活动的向来不在少数。

秋冬季农闲时,野兽大多膘肥体壮,才是狩猎最佳时,这时节还有些早,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也有些酷爱的会不顾其它。

邓季苦思良久,在能靠种地自给自足之前,要凭这点精壮养活这许多老弱、以小搏大,适宜走的路子就是绑票,只要能抓到几个出门围猎的大家公子,借此要挟其家中换粮便可,安全稳当。

一个田丰当日开口便出八百石换自己,要是能抓到一帮大家族子弟,粮食还不滚滚来?

当然,这还需要一点运气。

沿山路出太行来,并州这边是上党郡,现任郡守张杨听说本事不小,邓季等不敢离得城池太近,可要想寻觅到出门围猎行乐的大家公子,又不能离村寨城池过远,其中尺度可得把握好。

虽然时有匈奴骚扰,并州比冀州却要好得太多,一路过来,野外人烟、村寨俱能不时遇到,这边看起来才正常。

六十骑蛾贼在四野里游荡了一天,并不见有驾马遛鹰的贵公子小郎君,庶民倒遇到不少,可惜他们不是打劫的好对象。

邓季见不是章法,索性不再四处寻觅,分出几匹侦骑监视四面的大村寨,自家带人呆在潞县城外林中,守株待兔。

这潞县县城位于浊漳水西岸,若有舟楫,从这里放舟直下,可在东南端漳水处转入清漳水,逆水回到涉侯国,是个万户以上的大县,城里不缺望族大户。

在野外守了三日,遭遇暴雨一次,等雨过天晴,一大早潞县中出来十余骑,驾着飞鹰,遛着猎犬,远远就能看出大家公子的范儿。

几日辛苦终于有了回报,远远能够看出,这群人中有两位是大家公子,其余都是伴众部曲,众星捧月般将他们俩围在中间,作为绑匪,这点眼力是必须的,否则绑错票才是笑话了。

邓季、车黍、韩齐精神俱都一震,之前已有过商议,这不是惜马的时候,开始行动时由弓卒射杀他们坐骑,其余人等杀散其部曲,才好捉正主儿。

当然,现在还不是动手时机,若被肥羊察觉逃回城可就功亏一篑了,少说也得跟着他们走远,中途布下埋伏,务必要保证一网成擒。

两位肥羊许是在城中压抑得久了,一路纵马疾奔,邓季派一骑远远吊着,其余人等在后跟上,保证既不被甩掉,也不会被他们轻易察觉。

两位大家子出城东向,驾马过了浊漳水上渡桥,再驰出十余里地,已到一个大村寨前,却不再前行,只叫开寨门,一溜儿都进去了。

邓季得报,只道自家等已被他们察觉,忍不住近前观看,虽名为村寨,这里是依两山峡谷绝壁而建,迎面只有一堵高墙,里面看不见有多深,估摸着驻扎上万人马都没什么问题,却是个难得的要塞,只需千余人防守住,数万大军也难攻破。

疑惑了一会,好在片刻后这村寨寨门又开,肥羊们再度出来,这次队伍规模已变大,贵公子多了一位,伴众部曲也变成了二十骑。

原来是相约同伴,邓季这才放心,又跟着他们转折向南,行了七八里地,却是好大一片山林,伴众们四散开来,驱犬去惊动猎物。

看样子是到了地头,让韩齐带包括大半弓卒在内的二十余骑在他们归途上埋伏,邓季带人围了上去。

伴众们正四散开将猎物从密林中赶出,任三位公子射杀,邓季等打马冲上去,马蹄声早早惊动这些围猎者,山峦上放鹰的部曲站得高,看见后吃了一吓,扯开嗓子喊道:“有贼人!”

回身一看,邓季等四十骑与他们相距已不过半里路,三位公子惊慌了一阵,忙打马往来路逃去,部曲慌乱着围聚过来跟上,有些人离得过远,却是追不上了,好在邓季心不在他们身上,也不去理会。

论马速却是这几位猎物要快些,邓季之下虽多为好马,不过札甲马甲的重量限制了马速,眼见逐渐拉开距离,几位公子都松了口气,不料前面林中突然弓弦声响动,队伍中数匹坐骑中箭,又以公子们的坐骑中箭最多。

几声嘶鸣之后,几匹马俱都蹦跳起来,公子们全被甩下马背,潞县出来的两位直接摔入野草从中,中途加入的那个却在半空一扭,稳稳落在地上,忙弯弓欲还射,只是箭壶还在马背上,手中只得一支箭在,有忠心的部曲又忙将地上两位扶起,牵自己的马来予他们骑。

这边乱作一团,伏兵却已到了,韩齐一马当先,领着卒兵们撞入部曲中,很快便砍杀翻几个,却见有熟悉的东西飞速向自己射过来,忙一低头,一支箭“嗖!”地射在头盔上,箭镞与头盔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来。

射箭的正是三位肥羊之一,后来中途加入的,眼见自己的箭没能建功,对方却迎面打马过来,他尚没有乘上坐骑,既无箭,弓便无用,只得弃之从部曲手里接过柄长矛,出声喊道:“两位哥哥先走!”

另两位公子也有些发憷,世道不宁,他们带出门的部曲可都是家中好手,平日里与人交手怎么也能抵挡一二的,眼前这股贼众却不一般,他们围聚在一起,竟如同砍瓜般将自家那些部曲一一砍翻,听到这人呼喊,他俩便不敢停留,忙打马急冲出去。

韩齐分出人手欲追,却被那留下的领部曲死死缠住。

邓季赶到的时候,那两头肥羊已去得远了,留下阻敌的这个刚被韩齐一盾牌拍翻在地,等他们加入,其余部曲或死或降或逃,很快就结束争斗。

“你叫什么名字?”

抓到的这头肥羊被捆得死死的,他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模样,性子却很倔,邓季问了几次也不回答。

冷笑几声,邓季也就由得他,只冲擒获的几个伴众问道:“谁是他家部曲,回去个报信?”

“我是!”

“好,去告诉你家主人,带两千石粮来此地换他,我等到明日早上!”

那部曲看了眼被擒获的小主人,没说什么,飞奔着去了。

有札甲护身,又占着人多,对付这些部曲卒兵们根本就没什么伤亡。

只可惜放跑了两个,不过这不是吃饭睡觉般小事,出现意外是正常的。

这次只要成功收到粮食,证明绑票策略是正确的,四千老弱就不愁没有生路。

三四天下来可有些辛苦,让卒兵们四出警戒,邓季、车黍、韩齐靠在树上开始打盹,世道这么乱,却不用担心苦主去告官,就县城里的那些官兵,平时都不敢出城的,仰仗他们还不如豪门大族自家部曲有用。

半个多时辰后,去报信的部曲又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富态老者,看到老者的时候,捆着的肥羊跳起来,不能置信惊叫道:“父亲!”

邓季车黍等吃了一惊,老者身后并无部曲跟随,竟是孤身一人前来,若真是身后少年的父亲,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不过,倒也值得钦佩。

“老朽伍恭,字义明,见过几位!”

或许是赶路急了些,这富态老者一边擦着脸上汗水,一面冲邓季等点头招呼,看他模样,却怎么也不像个胆儿肥的。

邓季不由疑惑问道:“我等只要粮,你将两千石粮食送来,孩儿领回去就是,自家来做什么?”

见出头答话的居然是如此少年,这伍恭老头不免意外,又忙擦着汗答道:“不瞒几位,这粮……真真是没有了!”

豪族可是免税赋的,土地又多,怎么可能没粮?邓季面上一寒,沉声问道:“怎么说?”

伍恭哭丧着脸,答道:“边地匈奴缺粮,眼见又要闹事,张刺史为安抚住他们,上奏天子,同意以粮换马,出高价从各族手中收粮,上党各家大都开仓卖了,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我也只留下够家中人口嚼用的,秋粮还未能收上来,那里还有粮?”

31.伍寨

邓季一时惊怒交加,惊问道:“各家都如此?”

点点头,伍恭道:“各家都如此!”

对贼人们来说,这个消息无异晴天霹雳,料来伍恭不敢在这上面骗人,邓季踱步思虑良久,冲他咬牙道:“你们这些望族挤一挤,百石粮食总还是挤得出来的,你便多跑几家,买来换你孩儿好了!”

伍恭哭丧着脸,泣道:“便是恐你们不信,我才亲自过来的,这些乡里人家便是谁还多剩个百十石,都是留着急用的,又看不上这点钱,不会轻易再卖啊,如今可正是青黄不接时,不到秋收,真是有钱也收不到粮!”

“我不管,一客不烦二主,管你是买是抢,反正你这孩儿就值两千石粮,什么时候交粮,什么时候领他回去,便是等到秋收也成,不过到时候身上少了什么可别心疼!”

伍恭双腿一弯坐倒在地,叫道:“老朽出钱,出两千石粮的双倍价钱还不成么?”

两千石粮换自家儿子的价格他倒没嫌贵,甚至主动加到双倍,家底是雄厚的,可惜钱财不能充饥,买不到粮要来何用?

“你要孩儿,带粮来滏口陉处,自有人接引,什么时候来随你!”邓季不想再和他啰嗦,转身命道:“走了,先回去再说。”

悍卒们起身牵马,眼见贼人要走,伍恭那里能放行,忙拉住邓季:“要不然,老朽家里挤出两百石粮给你们,多的真拿不出,差额用钱抵上如何?”

邓季摇头去套自家战马,就算再节省,两百石粮食老弱们也只够吃十日的,抵得什么。

见不左右说不通,贼人快要上马离去,伍恭“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呜咽泣求道:“足下权当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老朽膝下本有二子,前年遭瘟疫大儿刚死,名下就只剩这点骨血……”

自家父亲如此姿态,被绑缚的少年羞愧得满脸涨红,用力挣扎起来,只是捆绑他的麻绳牢固,任他力大也不可能脱绑。

瞄了那肉票一眼,再怎么说,邓季也不忍心这么大年纪的老头跪在面前,扯起他,叹道:“你不容易,我却也难!”

目前邓季确实艰难,建屋时让大家敞开了吃,消耗很大,现在即便如当初那般省,二百人每天耗粮也要一石,只弄到两百石,不过能多熬十天而已,按现在的存粮计算,到今年秋收前至少有近两个月的吃粮还没着落,可看这老头模样又不像在骗人,逼不出来也无甚意思。

算了,眼前老儿可怜,便熬段时日吧,蛾贼以前又不是没熬过。

伍恭被拉起,听眼前少年贼首终于软口道:“若按你说的双倍,先挤两百石粮食与我,秋收时能凑上四千石?”

“能,能!”

“我如何信你?”

老头随之一怔,只要换回儿子,过了今日,自己确实可以不用再交粮,只需躲在寨子里他们也没办法,赌咒发誓全然无用,要想取信于这些贼人可不容易。

邓季笑了:“既然如此,贤郎还是与我等暂住一段时日,怜你爱子心切,我不伤他就是!”

这次又轮到伍恭不放心:“换老朽与阁下去,放犬子归家,如何?”

邓季摇头:“我那地方可不舒坦,到秋收还有这么长时间,你这把年纪若是熬不过死了,我还拿什么换粮?”

听他这么说,伍恭更不放心,只是邓季咬定不松口他也无法,最后只得道:“既如此,请各位到舍下暂歇,待老朽给孩儿备上行装,遣两名伴当跟随,可好?”

大户人家就是麻烦,不过山谷里还真是急缺生活用品,真把这小子抓回去,他定要受不少苦,邓季心想这次带出的可是六十多悍卒,只要把这父子俩控制在手,也不怕村寨中玩出什么花样,便点头同意了。

当下开拨,往伍恭家的伍寨而去,这个时候,邓季才知道绑在后面的少年只比自己大一岁,今年十五,名字叫伍宁,字博高。

逃回的两位,却甚没义气,不敢在伍寨逗留,竟一口气逃回潞县去了,他们俩一个是伍恭之婿,潞县丞之子薛常,另一个是潞县首户胡家嫡子胡琦,薛常表亲。

有这两位在,伍家何不向其求粮?每家挤一点,离开始自己要的两千数量便不远了,邓季疑惑一问,老头只好道来,却因那薛常之父最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刚硬,平日一点不肯转弯,光和七年,他亦有一子被贼人所获,勒索钱粮,他亲自督县尉讨贼,最后子死贼灭,此事在潞县曾传为假话,连自家儿子都不肯救援,何况是亲家子呢?

相距本就不远,谈话间到了伍寨,伍恭上前亲自叫开寨门,马皮、郭石等将伍氏父子围在中央,鱼贯入内。

主人、小主人俱在贼手,伍寨中数百部曲那里敢动,待进入其中,邓季左右巡视过一遍,才将伍恭放出,让他自去准备。

被高墙挡住,外面看不出来,这伍寨内里更加宽广,旁边两山绝壁竟是内凹的,延绵有里许,中央一个小湖,看着模样,其内就是藏数万人口外面也看不出,端的是块好地界。

湖边上,错落簇拥着广厦百栋,层层叠叠,其内人头攒动,怕有不下一两千人。

听邓季赞不绝口,伍恭苦笑道:“这片基业,却是先人在战国时为避兵祸建下的,子孙仰余荫,在此生息已有五百余年。”

伍恭态度并未以对方是贼而怠慢,说话间,将邓季等一路引入,伍宁被绑缚,并不出声,只是沉默地跟在郭石身后。

直引到大厅内请诸人坐了,侍者奉上蜜水请饮用,伍恭才退出去。

茶还没能流行开,蜜水、酒才是这时代的主要饮品,说起来,这一世邓季还是第一次喝到蜂蜜水,养蜂并不难,前世就见过,今后或许自己也可在山谷内搞搞。

安顿好这些贼人,伍恭出了大厅,忧心忡忡地唤人去请几位族中长者。

在潞县,伍氏一直是望族中特殊的存在,家中已近百年没有出色人才现世,连做小吏的都很少,若在别家,早衰落了,但伍寨地理位置好,人丁也不少,牢牢控制住周边近万亩良田,无人能争锋,也没人敢轻视。

伍恭是伍氏族长,伍宁即是其嫡子,又是独子,若非其不爱读书,只好走马遛鹰,性子糙了些,未来的族长定然就是他,不过即便他做不了族长,伍恭这些年攒下的人望也足以让族中拿出四千石粮食救他。

只要等到秋收,粮食不成问题,找族中长者来,为的还是如何将儿子从贼人手中留下,那孩子可是他的命根子,一想到要其到贼窝里去呆到秋收,伍恭就觉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族中老者们虽都没做过官,也甚少有人出门游历过,但年纪摆在那里,见识自然都是不俗的,伍恭如今就指望他们给自己拿个主意。

“若聚齐部曲好手,可能从贼人手中将阿丑救出?”

阿丑是伍宁小名,在婴儿夭折率极高的这个时代,大户人家更喜给孩子取个小名,名字越贱俗越佳,只为好养活,伍宁已有表字,出门在别人自然呼他博高,但在座的都是他长辈,便直唤小名了。

武力抢夺还能省下四千石粮食,没有任何悬念就被第一个提了出来。

“不成,不成!”没有任何犹豫,伍恭便一口拒绝掉,狩猎时跟随的幸存部曲回报过,这些贼人可都是好手,又身披重甲,从他们手里夺人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再说强行抢夺无疑要陷伍宁于危难中,爱子胜过爱命的伍恭如何肯做。

“既如此,选一分量足的人为质,换回阿丑也就是了!”

“除了老朽自己,族中还有谁能换我儿?”

伍恭反问,见那族老怔住,他又苦笑道:“已试过,那贼首恐我撑不到秋收就死于贼窝,已拒绝了!”

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老者睁开眼来,用他那苍老的声音道:“这些贼众既然志在得食,定然不会轻易要了阿丑性命,少年人吃些苦头也是好的,你又何必作此妇人态?”

此乃至理名言,可伍恭此时犹如护崽母鸡,断然摇头道:“叔公,就怕有个万一,若连这点骨血都保不住,恭存于世间还有何趣?”

见伍恭铁了心,旁边有一干瘦老者道:“料此贼人能有多少眼界?多送财帛安其心,善言者蛊其志,必成!”

伍恭犹豫一下,摇头道:“此贼只为求生,非为财帛所动者!”

那干瘦老者略作沉吟,问道:“那贼首年若几何?”

“约莫十六七,很是年少。”

这却是邓季实在彪壮了些,让伍恭将年龄估大了两三岁。

干瘦老者点点头,冷笑道:“名士爱奇文,武将爱宝马,老朽喜长寿,少年慕艾,何者不贪?财帛之上再添女色,如何?”

伍恭果然大喜。

32.引狼入室

[[[CP|W:174|H:200|A:L|U:]]]按几个族老的意思,在婢女中挑选两个颜色出众的,想来这贼首也就该从了。

可在伍恭想来,自家献出的美女最好还要有为质的意思,分量可以比伍宁略轻些,但必须能让贼人们知晓秋收时还能从伍家获粮,才会点头答应。

婢女再美,也抵不过救命之粮。

伍恭思来想去,觉得适宜的人选只有一个,此举虽会引得壶关焦氏一族不满,可为自家小儿性命,就顾不得了。

他拿的主意,几位族老一向没什么意见,待计议定,伍恭奔回大厅,冲蛾贼们陪笑脸道:“需带之物过多,耗时颇久,让各位久候,老朽已让奴仆去杀鸡,待诸位用过,先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不迟!”

伍宁要带的物品再多也不用收拾到明日,此地可不是久居之所,尤其听说这伍恭的亲家还是铁面县丞,若被人家带人马堵住这伍寨,可就大事不妙。

伍恭赔笑得近乎谄媚,邓季等却有些不安,生恐有诈,夜里那肯停歇,连饭也不吃了,起身要走,伍老头见左右拦不住,这才忙对邓季道:“老朽欲献一美人于足下,因此挽留,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美人?”

邓季怦然心动,见他模样,车黍等全都哄笑起来。

虽来自男女平等的后世,不过邓季可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乱世里连性命都难保,正该及时行乐才对,万一那天不幸死于中途,自己两世人活过,却还是货真价实一处男,岂不冤死?难道还等下一世么?

若不是之前觉得自家还小,有心无力,说不定也已如同方蒙般在流浪中抢一妇人,了结这成人之礼。

如今十四岁,若在后世还是未成年人一个,可两千年前的这个时代十四岁成婚的男女比比皆是,就算在后世,十四岁未成年指的也多是心理因素而不是生理机制,两世为人,见过三十一年世面,就算抵不得三十一岁那般成熟,邓季心理年龄也绝对能算得成熟了。

下曲阳一战之后,邓季就知道,自己这幅身体已完全成熟了,每天早上的晨勃、五六天一次的梦遗便是证明,最后的屏障也终究除去。

不能怪邓季心动,按后世说法,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只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罢了,这一时期少年最憧憬的,应该就是异性。

没有感情基础?没谈过恋爱就上床如何如何?

前世活于偏远农村中,若不是等待家中父母给自己定下亲事,他早出门打工去了,连后世时邓季都不在乎婚前感情,抱着先结婚后谈恋爱的态度,今世会在意?至少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男女谈恋爱的历史还不足百年,历史长河中那么多没谈过恋爱就成亲的先人,婚姻不幸的固然有,恩爱的就更多,至于离婚,一千户里也不一定有一家。

当然,不能妄谈古人比今人幸福,也不能说今人就一定过得比古人好,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

道德标准不一样,扯这些离邓季有点远,听到伍恭话的那一刻,他已是八成迷糊,只剩两分清醒了。

迷糊到前年这一世的父母才遇难,按礼应该守孝三年都忘记了,不过这是乱世,人命如狗,按礼连门都不该出呢,就算邓伯夫妇还在,也定会说传宗接代是大事的。

有人给老子献美人了?

脑子里除了对美人的臆想,还有几分身份拔高的飘飘然。

有人献美女,说明自家开始有地位了。

邓季就差流口水的形象实在不佳,韩齐看不过眼,重重咳了几声,这才将他惊醒过来。

将这初哥样看在眼里,伍恭也有些后悔了,这少年贼首眼界如此之小,说不定随便给个婢女,他便什么都依了,如今却是亏了。

“美人,嗯,美人在那呢?”

“还请足下稍候,老朽这便使人唤去!”

伍恭在门外小声吩咐仆人去唤,一时好奇,连被绑缚的伍宁在内,厅中人都将脖颈伸长往外看去,邓季尤甚,车黍便和郭石嘻哈笑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在婢女接引下,一名白衣妇人如九天玄女般盈盈步入厅中。

这妇人身着白襦裙(注),头梳垂云髻,许是听仆役说了要将自己送与贼人,仔细看来,妇人面色有些苍白,粉面薄怒,却也掩不住天生丽质,她身量高挑,体态腰柔臀肥,柳眉樱唇,肌肤如酥,虽不施粉黛,更有天生一股雍容气质,进厅后,冲伍恭微微一礼,随即便低头肃立一旁,只引得邓季并一干贼众口中生津,咽喉蠕动不已。

“大嫂!”

伍宁一声怒叫,不能置信地看向自己老父:“父亲,这可是……”

邓季倏然一惊,双眼微眯,转头看眼伍宁,心念回转中,他顿时明白了伍恭老头行美人计的打算。

这时代,向强者献上自家妾室女儿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更别说一个寡居并无子的儿媳。

伍宁之兄在前年瘟疫中死了,待守完夫孝,这妇人的娘家大概会将她接回,让她改嫁,到那个时候,她就不再是伍家的人,伍恭将她送人也说得过去。

老狐狸不过用她来换儿子罢了,说不定还想赖掉粮食,邓季脸上似笑非笑,问道:“这位是?”

“却是家中长媳焦氏,可惜我儿无福,没能……”

美人固然难得,可邓季更关心那四千石粮,不客气地打断伍恭:“伍老可是想用她换回儿子?那说定的粮……”

伍恭忙不迭点头,赔笑道:“正是,还请足下放心,两百石粮伍氏已准备好,余下秋收时定然奉上!”

伍家儿媳以前也可说重要,但在这时代,关键时她不过是个弃子,何况送给自家后,她的身份便不再是伍家儿媳了,在邓季心里,那些粮食并不保稳。

不过,这可是难得的美人啊,看看她那柳腰酥胸,嗯,若能到手,每日为自己暖床叠被,嗯,喔,呵呵……

可是粮食?要不,以后再去绑架别家?

一时间,邓季犹豫难决。

面前几人在决定自身命运,妇人低着头,始终保持沉默。

“父亲!”邓季脸色阴晴不定,厅中气氛沉静,伍宁便大声吼叫起来:“身为男儿,岂可避于妇人之后?父亲!这是孩儿之辱!”

伍恭狠狠瞪他一眼,黑了脸,并未搭话。

伍宁哀声道:“孩儿求父亲了,这些壮士并不要孩儿性命,不过陪他们走一遭而已,求父亲莫害了大嫂!”

“住嘴!”伍恭勃然大怒:“若不是为你这小畜牲,老朽……”

“父亲!”

伍恭还未说完,厅外又有黄鹂般清脆声音响起,这次却是个女声:“父亲,阿丑乃是男儿,缘何反倒要送大嫂给贼来换他?”

随着声音,一名身着留仙裙的女子也走进来,听见她的声音,伍恭惶急转身,与伍宁一起怒吼道:“你来做甚?还不速退出去?”

邓季眼前一亮,这进门的女子年约十八九岁,眼眸明亮,身材也不低,同样清秀动人,虽少了少妇焦氏的那种风韵,却更胜在青春朝气。

伍家父子那惶急模样,邓季倒不由好笑,这老头,自家的女儿藏得紧,别家女儿却大方。

见伍恭欲急赶女儿出去,他便不由打趣道:“伍公有此佳女,却不使见人,是为何故?”

车黍在一旁顿时接口道:“恶婿上门,岂敢不藏?”

蛾贼们一起哄笑,听到这些话语,进门的女子才醒起满屋都是贼寇,听到父亲要将大嫂送人,这般不管不顾急冲冲跑进来,岂不是将自家也陷进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吓白了脸,忙又转身逃出大厅,听后面厅中哄笑声又大了几分。

伍恭擦着头上冷汗,讪笑道:“却让足下见笑,小女已许了人家,年内便要成婚,所以贵客上门,也不敢使之见人!”

“就是许了潞县丞薛家的?年纪可有些大了!”

先前听介绍说薛常是他家女婿,邓季还道已然婚配,却是想差了。

这时代女子十八九岁还未婚可是大龄了,伍恭忙点头:“三年前定下婚事,适逢薛常丧母,婚期便被耽误了,老朽那女婿孝期刚满没几日,这不,便来约小儿出猎……”

邓季哈哈一笑:“也算赶巧!”

伍恭怕再节外生枝,忙问道:“焦氏美貌,老朽献于足下以换犬子,秋收时再献上余粮,如何?”

邓季笑吟吟答道:“伍公有佳女在室,何求他人?贵女我却笑纳了,待即日成亲,你我便是翁婿,博高乃是妻舅,还能再为难他?”

伍恭老头目惊口呆中,听这贼首大叫:“兄弟们,咱们今夜就在我丈人家住下了,韩子义速回谷备礼登门,明日老子便要成婚!”

注:襦裙,上襦下裙的女服样式,中国妇女服装最主要的形势之一,早在战国时代已经出现,汉朝曾一度流行,后来随着深衣流行,穿这种服装的妇女才开始渐少。留仙裙,有绉褶的裙类似今之百褶裙。

33.敲门

伍恭只觉得天旋地转,好悬没一下晕过去。

他还在怔怔发呆,韩齐已经出门牵马去了,这里距涉侯国山谷不远,才两百多里地,快马半日可到。

伍宁自然怒目瞪视,邓季毫不在意,冲他一笑后又道:“车大个子,我这妻舅可就交给你了,好生照料着,若出了差池,五日内可别想吃饭!”

但凡力大的没几个饭量会小,邓季以此威胁,车黍怎能不怕,翻着白眼,大汉如铁塔般的身躯站到伍宁身后,伍恭顿时便绝望了。

见大厅里竟成这般模样,焦氏嘴角轻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没人再说到她,便转身轻摇漫步去了,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说丈人呀,”若将伍恭女儿弄到手,比起焦氏来,那四千石粮可就要保稳得多,邓季自然很得意:“小婿一路劳累,可有饭飨热汤?”

伍恭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竟是引狼入室,要真让这厮和女儿成了亲,得罪薛常父子不说,万一被人知晓报之官府,编个通贼之名,阖家上下恐怕都要被葬送了,只是自己现在胳膊拧不过大腿,向他哀求是无用的,只有先稳住这贼首,再速去找族老们商议才是。

忙叫奴仆安排好饭食热水给贼人们受用,又让他们听候贼人使唤,伍恭这才抽身出门,他前脚刚走,捆绑下的伍宁便怒骂道:“我姐岂能嫁贼!”

邓季嘴里还啃着鸡翅,闻言后翻个白眼,冲郭石道:“用过饭后,你领枪卒、弓卒去将寨门堵住,所有人等不得进出,违者,杀!”

郭石点头,邓季又对马皮道:“你带刀盾卒去找我那老丈人,将他禁住,不许四下游走串联,便是出恭,也给看好了!”

安排好他们,邓季抹去嘴上油腻,这才冲伍宁咧嘴一笑,道:“贵女兄老子还真娶定了!”

车黍觉得有趣,插嘴问:“那我呢?做啥?”

“你只管看住我这妻舅,别让他添乱、也别叫我丈人救走了就是!”

伍氏宰杀了五只肥鸡,两大桶黄米,悍卒们给吃得一干二净,等他们依令而去,邓季又点两名悍卒去看住那伍家小姐,找来浴桶,不客气地唤仆役担水,在伍宁愤恨眼光中弃甲沐浴。

野外呆了几日,满身汗渍,待浆洗过一遍,浑身清爽。

又让仆役在伍宁房中拿来换洗衣物,邓季扔掉平头麻鞋、葛袍短衫,脚蹬布屐,生平第一次穿上大袖大带的博衣宽袍,车黍赞道:“倒也匹配!”

拿铜镜一观,果然也是个翩翩少年,这宽袍穿在他身上倒不差。

却说伍恭出了聚客厅,再次召集族老,将情况一讲明,族老们顿时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时,俱都破口喝骂,有骂贼人痴心妄想的,也有骂伍恭女儿不更事尽惹祸的。

族老们群情激愤,怒火还没发泄完,有仆人来报,寨门已被贼人夺了,部曲们没得家主授命,不敢与之相争,竟被贼人轻松夺下。

屋内众老头全吃了一吓,伍宁还在贼人手里,族人也在威胁之下,这时候与贼人硬拼可不合算,先前出计献美人的干瘦老者忙道:“速带窕儿从密道离开!”

既不能和贼人硬拼,又不能真个将伍恭女儿伍窕嫁给贼首,把她送出寨子去才是最佳选择,这伍寨是伍氏先人为避战乱修建的,自然要防范大军围困,峡谷深处早挖有通往深山里的密道,寨门被堵住,还可走密道。

伍恭大汗淋漓,正要出去送女儿时,门外已响起噪乱声,却是先前马皮寻不到这些老儿聚会所在,直等郭石占了寨门,有仆从疾奔过来飞报,他才跟着一路过来,将伍氏一族族长族老全堵在聚会所。

连族老都全落入贼手,那些伍氏部曲族人谁还敢妄动?

老头们叫苦不迭,他们年轻时或有武勇,如今却都是老翁,被堵在里面,谁敢带头冲出去?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果然连出恭也有贼人尾随,伍恭几次想要求见邓季都没能成功,在里面竟束手无策。

残阳尽落时,伍家小姐也被两条大汉堵回屋中,婢女不得进门通传消息,她还不知因一次出头抱不平,自家命运已然改变,还犹在屋内为嫂子担心,生父亲闷气。

这时候,整个伍寨已基本落入蛾贼掌握之中,由里到外,区区数十人控制了近两千人的寨子,不得不说,邓季的胆量胃口都不算小。

当然,做出这些行为并非仅仅是需要女人,除了那四千石粮食外,邓季这小渠帅贼首觉得自己还需要个中间人。

在太行扎根和流浪四方时已不再一样,要养活这许多老弱,粮食、食盐、布帛、铁、武器等都不可或缺,能战精壮过少,不可能靠掳掠获得,也不可能自给自足,必须得建立交易渠道,滏口陉如今虽不时有商队经过,但规模都不大,再说和贼众们做生意,不是所有商人都有这胆量。

因此,在邓季想来,他的山谷便需要一个能明正言顺与外界交易的伙伴,这个伙伴得与自己休戚与共,利益相关,关键时候还能多一条后路。

原以为要找到这样的伙伴很不容易,可伍恭女儿出现后,邓季迅速发现了这个可能。

伍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这寨子无疑是很适合的选择,不过要把两者联系起来很困难,要真娶了伍恭的漂亮女儿,他不想被官兵安上通贼之名,不想被薛家报复,就得帮忙打掩护,这叫拖老丈人趟水。

到这时代后,邓季发现如今家法大于国法,家族重于国君,只要将老丈人拖下水,伍氏全族都没有退路。

当然,太出格的要求伍氏也不会答应,别指望他们从此就真和自己栓死在一起,毕竟女子地位不高,邓季也只要他们心存顾忌就够了。

天色渐黑,初时的惊惶过后,看贼人再没什么过激举动,伍氏族人和部曲大都选择退回自己家中观望,不过,族长和族老还在贼人手里,寨子里男人们大都拿着器械,支开妻子儿女,小心翼翼留神门外动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便要紧张好一阵。

月华挥洒,夜色渐深,害得人家担惊受怕惶惶不安,邓季却提着长枪手斧,在寨中各处肆意溜达寻找目标。

之前他已问过两名奴仆,要找的大概地点是知道的,奈何伍寨实在大,让他一时寻不到。

没错,这个时候,他正在找焦氏的居所。

今日种种,邓季最终选择了伍恭的女儿而不是儿媳,见到焦氏离去的时候,少年觉得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让他嘴皮干裂、心跳加速。

那美妇是个尤物,尤其对邓季这样尚不识男女滋味的少年来说!

月色明亮,漫天星辰便要黯淡许多,抬头只能看见寥寥几颗最闪亮的,路旁有蟋蟀等虫豸争鸣,顺着几间房舍中的碎石路走过,再从几株杉树下穿过,邓季终于看到了别人说的那小院。

透过虚掩的院门,能看到有两名悍卒在里面,是自家派来防备伍恭女儿逃脱的,门口还有个忠心的婢女席地而坐,明知没有任何作用,她也要守着自家小姐,其中一个不安分的悍卒正在挑逗她。

这院子可不小,焦氏姑嫂二人都住在这里,左侧房舍是伍家女儿的,另一侧则住着焦氏,指路的奴仆曾说过。

漫步进去时,两名悍卒和那婢女都望过来,邓季冲他们一笑,比手势嘘声,又递过枪和手斧,让两个大汉帮忙看顾。

这小贼不是要娶自家小姐么?婢女呆住了,她看见少年贼首在推焦氏房门,张嘴想要叫唤,一直在调戏她的贼人突然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又狠狠在她鼓起的胸脯上捏了一下。

邓季推门,门从里面插上了。

焦氏回屋的时候,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叫你老东西把我送人,如今报应到自家女儿身上,却不是该么?

念叨了两遍,她才突然想起其实小姑与自己感情向来都好,咒公爹没关系,却不该连累到她。

没多久,院子里传来声音,有两名贼人进来,将小姑堵回屋子里,他们也就守着院子不离开,伺候小姑多年的素娘进来,狠骂了几句也没用,然后,其中就有个贼人开始风言风语戏弄素娘。

小姑还不知道那贼首要娶她,逃不出去了?这样想着,她便止了怒气,开始为伍窕担忧起来,又想若小姑真没法子嫁了那贼首,成了贼婆子,以她的娇气,定然是受不了其中苦楚的,想来,今后会时时以泪洗面吧。

然后,焦氏就又想,若那贼首当时选择要自己,又该如何?生气是定然会的,然后呢?以后的日子也会以泪洗面么?

胡思乱想中,焦氏靠着床打了个盹,被惊醒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房门正在“咄!咄!”地轻响。

院子里再无他人,素娘的话会出声轻喊,不是她;是那两个贼人?也定然不是,这房门可不结实,凭他们力气,还会这么轻敲?

这么晚了,是谁?

少妇的手紧紧揪住被褥,大力下导致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34.婚礼

“咄!咄!”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邓季伸手又敲了两下。

心里痒痒得犹如有只猫在抓挠,难道就这样转身回去?要不然老子将房门踹开?

邓季正左右为难,房门却“吱”地一声轻响露出条缝隙来,那张娇媚俏脸对着门缝往外偷偷张望打量,少年背着月光,她在屋里便看不清楚。

邓季顿时大喜,有了这条缝隙,手指灵动地伸入进去拨开门闩,再用力一推,门开了。

看清挤身进来的贼首,焦氏大吃一惊,欲张口呼喊时,突然记起住在对面的小姑,忙又用手捂住嘴,将声音生生咽回腹中。

得了这个空,贼首已背手将房门关上,插上门闩,回身一把就怀抱住面前妇人。

不知究竟是不想让小姑听见,还是不想让门外的两名贼人听见,又或是素娘,焦氏用力推拒着,却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黑暗中近距离的接触让少年更加发狂,就算年纪还小,这厮的力气也不是焦氏可以匹敌的,略微用力,妇人身子一轻,双足已离了地面,接着,那贼手狠狠捏上了她的翘臀。

焦氏不停地抗拒着,推攘着,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樱唇很快被另一张嘴堵住,逼得香舌半吐任他品尝,贼人两手穿入妇人襦裙中,扯掉小衣,在她肚腹、淑乳、肥臀、大腿上阵阵揉捏,让她那成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颤抖。

在这时代,焦氏的个子算是很高,怀中贵妇丰腴身躯也将邓季挑得剑拔弩张,几把撕破两人身上衣物,少年贼首翻身就压了上去。

当剑及屦及的时候,从两人鼻腔中,都忍不住长长“哦”了一声。

似乎觉得太过丢人,这一声刚出,妇人忙又紧紧咬住嘴唇,只恨这小贼力气实在大,又是一番恨不得将女人身子完全揉入他骨子里的模样,没一会,妇人便浑身香汗淋漓,身子不停起伏,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声声娇颤轻吟从膻口中吐了出来。

一个是双十佳年,久旱逢甘露,半推半就;一个是卅载藏锋,两世夙愿,今方得尝。便如那磁铁遇到了铁,野猫闻到肉香,两下如饥似渴酣战良久,直搅得红帐翻浪,满室皆春,几度云雨过,精疲力竭,这才意犹未尽地相拥入眠。

一睡直到次日午时初才醒来,邓季怀抱着妇人,两手不由得又开始在她身上孜孜探索,嘴里轻问道:“你叫何名?”

少年这时才想起还不知道妇人名字便睡了人家,焦氏瞪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住羞意在他耳畔轻道:“妾身娘家姓焦,小名一个沁字!”

到了这世没多久,邓季便知书文中不但都是繁体,还有许多后世少用的生僻字,再加上没有标点需要断字句,以他前世初中都很差的成绩,在这也只比那些目不识丁的老粗略好一些,给他篇文章,多半读不完全,听少妇说起自己的小名,只怕是个不识得的,忙又问道:“那个‘沁’?”

焦氏便用手指在他胸脯上轻轻画了,字固然记下,可被她手指在胸膛几下拨弄,邓季心里又开始发痒,重整旗鼓,翻身上去准备再度鏖战。

外面已是艳阳普照,妇人忙伸手阻住,求道:“你还要和小姑成婚呢,夜里说不定便要同房,还是省些力气先饶过妾这遭罢!”

邓季正觉得满身都是精力,那里肯放过她,且昨夜只顾冲动,前世三舅黑网吧里看小电影学到的无数招式都还没能用上,软硬兼施又与妇人云雨了一次。

待小贼神清气爽满足起身,找来焦氏亡夫衣物穿上离去,妇人软绵绵躺在床上,想到自从寡居后,与小姑同住这院子中,响动那么大,昨夜之事她定是已知晓了的,这还如何出门见人?

焦氏在屋里臊得慌,连婢女呼唤用饭都没起身,只是苦捱着时辰,到申时许,却听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是韩齐从山谷中接回数百贼人,要为自家渠帅操办婚事了。

到这时,邓季才又将伍恭请出,笑对他道:“礼仪繁琐难顾,如今箭在弦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诸般都可减免,今日便是吉日,依小婿看,直接亲迎可好?”

伍恭再一次目瞪口呆,莫说自家绝不同意将女儿嫁他,便是同意了,谁家婚配会不尊礼制胡乱成事?

刚被放出来时,见到寨中这许多生面孔,伍恭尚在忧心那么多贼人大刺刺从寨门进来,定已被别人撞见,伍寨已平添多少麻烦出来,真要再被他强求去了女儿,今后岂能安生?薛家又岂会轻饶?

“秋收时,伍氏定奉上万石好粟,还请阁下千万高抬贵手!”

这些贼人看重食粮,伍恭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抹着汗水,自觉将代价又提高许多。

虽昨夜得了焦氏,但伍恭女还有更重要的作用,邓季已铁了心,不再为粮秣动摇:“丈人放心,小婿只要四千石便够,并不多要!”

人为刀俎,伍恭反抗不得,急切间还妄想拖延时日,又道:“礼不可废,便是要成婚,也得循礼……”

这老头以为老子是傻瓜?过了这次,老子还找得到你女儿才见鬼了!

邓季嘿嘿一笑:“不过些许俗礼,何必太过计较?”

又转身道:“子义,我丈人挑礼,三书便拜托你了!”

所谓三书,乃是聘书、礼书和迎书,是分别在纳吉、纳征和迎亲时使用的,断没有一次便给女方家的道理,韩齐也觉好笑,点头开口问道:“却不知伍家女公子芳名生庚?”

邓季先将自家生辰说了,再问伍恭时,他只是支吾不说,惹得贼头一时火起,提伍宁出来拷问,这小子也是个嘴硬的,却架不住伍老头心疼儿子,忙全招了。

他便不说,还有婢女可问,不过多花些功夫罢了。

韩齐自去伍氏书房寻空白简书写,既然有新郎官自家主持婚礼,一切从简,奠雁(注1)、聘礼、财礼、从车等就都省了,只是聘书回聘书都少不得媒人,邓季一时恶趣,让韩齐填了薛常的名字,至于画押,暂且省了。

女方回聘书也让韩齐一并写好,几个大汉硬按着伍恭将名字签押掉,再选几名随韩齐来的壮妇去寻伍恭女儿摁手印,顺便梳洗装扮,保驾护航。

伍窕辰时随意吃过几口递进来的饭飨,便一直待在屋中。对面房中一夜缠绵她亦听见,嫂子遭贼人践踏,她心里自是充满愤慨,几次想冲出房门,顾忌老父才又生生止住,只是听到后来,嫂子声音惹人烦躁,却并不像太难过的模样,她才闹了个大红脸。

直到今日午后贼首从嫂子房里踱出,她听得对面门响,藏在门缝后往外偷看,却见那贼人甚是年轻,长得也不坏,难怪嫂子并不见有多恼,只是被他往这边扫了一眼,明明有门挡住,伍窕还是吃了惊吓,躲在门后捂胸轻喘不已。

不论嫂子如何,伍家都甚是亏待她,只是听过一夜风雨声,伍窕觉得自己可不好去见她,又一直有人守在门外,就更不想出去,除去担心老父、二弟外,整天都在为焦氏叹息,竟丝毫没有想过自家会如何。

过了许久,外面寨子中不知何故喧闹起来,又过了一会,房门便被推开了,在伍窕吃惊的目光中,几名之前从未见过面的农家妇人闯进来,先是冲她道了喜,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不由分说拉她的手在一份书文上按了手印。

然后,一名妇人拿着文书喜滋滋地出去,其余人则在屋里翻动起自己的箱笼,待在其中找出为婚事早已备下的黑色喜服(注2),妇人们顿时欢呼起来,全冲上来给她解去发鬓,除掉衣物,梳妆起来。

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却又一时迷糊,伍窕几次挣扎欲起,可这些妇人都腰粗臂圆,做惯农活的,个个好大力气,她那里能挣得脱。

待伍窕装扮好扶将出来,伍恭已被硬按在大厅中受了邓季稽拜大礼,又被要挟站在东阶(注3)上,丈人看女儿脸无血色,新娘看父亲面上惨白,那出门前本由父亲告诫的话,那里还说得出一句来?

父女两相对无言,邓季仰天哈哈大笑:“岳丈大人,我等蜗居距此过远,若连夜回去可耽误了行礼,便借岳丈家厢房作新房罢!”

顿时,不知那里找来的琴瑟钟鼓俱都响起来。

注1:当时的婚礼要多次用到雁,因为大雁“雁飞成行,止则成例”,采纳礼时用雁称为奠雁。

注2:从西周到唐朝以前,亲迎、举行婚礼都在晚上,“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阴来也。”而且著黑色衣裳,乘黑色的车子(墨车),执烛,一切均与夜色相匹配,唐朝才开始白天迎亲、穿红色服饰,前后迥然不同。

注3:惯例,新娘出门前,父亲要站在东阶上对她告诫,让出嫁后小心、恭敬、谨慎,不能违背公婆意愿,持家等。

35.薛礼

伍氏早与薛家换过婚书,只等薛常孝满择日成婚,说起来,伍窕已算薛家媳妇,行礼的时候,她几次张口叫喊,却没人理会,被壮妇们强按着礼毕,送入厢房中。

对伍窕来说,如同嬉闹一般的意外婚姻让她的命运向未知方向去了,不论事后如何,薛家都将不会再要她这个媳妇,自己这就成了贼妇贼婆?想到这个,伍窕就肝肠寸断,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

没让她多等,贼首邓季步进房中,笑吟吟挑开新娘头上珍珠链,又拉她喝过合鸾酒,才将从涉侯国远道跋涉来的壮妇们遣出屋外去。

伍窕只是木然任他摆布,但当邓季伸手来搂时,想到这恶贼午时才从嫂子房里出来,如今又要强娶自己,真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辱伍家于此,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的好,省得被人笑话,一念间,张口便往他喉咙上咬去。

樱桃小嘴露森森白牙咬过来,生死间打滚过那么多次,邓季岂会惧她,微微偏头让过,任她一口叼在自己肩头。

伍氏这下已用出全身力气,邓季又不可能披甲入与新妇同房,肩头马上就有血迹渗出,很痛,可新郎连眉头都没皱下,由得她撕咬住不松口,伸手去解其衣带,嘴里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妻!”

十九岁未婚少女,在这时代已是大龄女郎,可在后世却还属于青春年少花样年华,多数仍然不更事,此举对她有些残忍,但邓季终究还是接着道:

“我会怜惜你的!”

小贼头的手很烫,尚隔着几层布料便能感觉到那温度,再听到他轻描淡写说自己是他的妻,说会怜惜自己,年纪还没自己大吧?但他居然说得很笃定,任腹中还满是愤慨,伍窕心头也不由生出一缕异样情怀。

刚经历了焦氏,邓季自然不再是生手,三两下已将她腰带解下,接着探入怀中去抚摸女人如脂肌肤,伍窕却还是第一遭,羞怯瞬间战胜愤恨,忙不迭松口退开去。

身子甫得自由,新郎便迅速将她压翻在床,双手探入,顿时擒住一双浑圆玉乳,伍窕如受雷击,身子僵直不敢动弹,两行清泪认命地顺脸颊淌下,邓季刚轻揉两下,还要动时,听她幽幽叹口气,随即轻声道:“熄灯!”

邓季如纶圣音,起身跳起吹灭烛火,旋即将身上衣物飞速褪下,跳上床去。

薄衫凌乱,芙蓉帐暖,引残红如梅,贵女娇柔,那堪征伐,免不得娇喘吁吁,拼力承欢,一夜说不尽风流,道不完绮艳,女人终还是做了人妇,从此良家变成贼婆。

一夜缠绵,天明时邓季尚搂着新妇高卧,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惊醒这对梦中鸳鸯,起身问时,却是寨外斥候回报,潞县有数百官兵出城,却是直奔伍寨而来,离此已不过三四里地。

顾不得再与新妇细语,邓季忙起身,到屋外找齐器械披挂上,等他出来,官兵已到寨门外叫门。

寨门紧闭,上高墙往外瞄一眼,官兵却只有三四百人,为首一文一武两名官员,凭着手中六十余名精锐悍卒,这些郡县官兵邓季还没放在眼里,伍恭一脸惨白奔来时,少年贼首大笑道:“丈人无需多虑,且看小婿杀退他们!”

若真让贼匪们从寨门冲出去,伍氏全族也恐怕只剩从贼一条路好走,伍恭那里肯放,他恨不得生啖了眼前这贼首,可如今木已成舟,便杀了他,女儿也再回不到从前,到了眼前地步,伍恭只得擦着面上汗水,颤声道:“贤……贤婿!你带窕儿速从密道离去,薛……官兵我自应付就是!”

“密道?”

听到丈人的话,邓季心中自然乐意,他用强娶人家女儿,除了女色影响外,便是要和伍家结交,好让他们以后为自家与外交易,伍寨还能保持良民身份是最好不过。

“对,密道,让小儿带你等出去,他知晓路径!”

之前死活不让邓季带走伍宁,那是害怕儿子在贼窝遭遇不幸,如今贼头成了女婿,他还能亏待小舅子?等官兵进来,祸福尚难得定论,儿子留在寨中反倒危险。

见伍寨许久不开寨门,门外官兵有些急躁了,开始鼓噪起来,说不定就要攻寨,事不宜迟,邓季冲伍恭道:“丈人好意,小婿却之不恭,焦氏也就一并带走,这里便有劳丈人!”

伍恭瞪目怒视,他前夜被堵在房内,尚不知儿媳也被这天杀的受用了,昨日出来,又逢贼头无事般强纳了女儿,恼怒万分,奴仆们即便有知情的,也不敢和他说起。

这天杀的!

只是那焦氏就算还留在伍寨,用不了多久也将被她娘家接回,好再次婚配,也再算不得伍家人,只是要与焦家解释一番罢了,连自家女儿都被抢走,他们也该没甚话说,伍恭恼怒一阵,也无办法,无力地挥挥手让贼头离去。

辞过丈人,邓季召集部众,带焦沁、伍窕齐走,伍宁犹自还绑着,却是做了新妇的伍窕亲自为其松绑,被捆绑三日,姐嫂皆落入贼手,他自然绝不会对这新姐夫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却不过父命、长姐央求,面色铁青在前给贼人们领路。

做惯贼人,谷中居所内并无床具被褥等物,自家一个人倒没甚关系,添了这两女人却不成,便让婢女将房中所用之物尽都带走,足装了满满一牛车。

挥泪别过族中老幼,伍焦二妇登上另一辆牛车,从此开始她们的贼妇生涯。

临走时,看伍寨中土鸡不少,邓季又最后打劫丈人一番,让昨日才到伍寨的妇人们每人抱上一两只,如此女婿,也算少有。

非仅伍焦二女并婢女所乘牛车,抱鸡壮妇、观礼宾客同演奏乐器的老者昨日都是乘牛车过来的,伍氏密道本为防范战乱的逃生道路,乃是在连着石壁的粮仓里挖出的地道,直通山壁之后,足有两百多丈长,伍氏数百年经营下来,密道也宽阔,可容牲畜车辆通过而无碍。

密道出口处已在群山峡谷一条干沟中,平日以草木遮掩,甚是隐秘,峡谷绵延十余里,虽有些石块沟壑挡道,车黍郭石几个略搬移后也能通过,沿着干沟一直向前,谷外便是从滏口陉通并州的山中要道。

收拾车辆物资又耽误了许久,前后闹腾三日,贼人女婿带着他的贼众们总算是去了,伍寨外却还有数百躁动的官兵,已在准备攻打伍寨了,伍恭略收拾一番,这才擦着汗水,唤部曲打开寨门。

官兵们拥进来,伍恭自然认得,领头的两位一个是潞县尉,另一个就是自己原来的亲家,潞县丞薛礼。

这薛礼素有铁面之称,才进的门来四下打量一圈,劈头便问:“贼人何在?”

伍恭挤出几滴眼泪,坐地嚎啕道:“亲翁,如何才来?小儿、小女还有长媳焦氏,可全都叫贼人掳走了!”

这却不是他完全装假,招了这恶狼一般的女婿,想不悲从中来都难。

听到连自家还没过门的儿媳都被掳走,薛礼竖起眼眉,喝问道:“贼人呢?”

“刚走,从伍氏密道走了!”

“追!”

伍恭擦去眼泪,点头:“老朽家人便全望亲翁了,只是还请提防些,密道后全是易埋伏的谷地!”

闻言,薛礼生生止住去势,面上一寒,喝问道:“贼人如何知晓你伍氏密道?”

言下之意就是说伍氏通贼了,伍恭连忙喊冤:“贼众在伍寨劫掠三日,密道焉能不泄?”

虽是秩俸相同的官员,可潞县尉在这薛礼面前连话都不敢插,恭立在旁,听他又问:“我看伍寨并无大碍,伍家数百部曲,如今俱都健在,何故?”

别看这伍老头被邓季吃得死死的,可那是因为贼人不讲理,遇到稍微讲理些的,他也能扯白两句:“受女婿邀请,我儿与之一同外出狩猎,谁料路遇贼人,为护女婿和胡家郎君,我儿拼死断后,才不慎落入贼手,贼人以儿命要挟……”

薛礼大疑:“缘何我未曾听常儿提及?”

“若告之于你,我儿非立时丧命不可!”

“立时丧命,总好过连女儿、儿媳一同搭进去!”

这薛礼乃是潞县人氏,转弯抹角也算是党人,前些年受“党锢之祸”牵连,一直禁锢在家中,直到黄巾之乱起,皇甫嵩奏请天子,下赦令释放党人,才得再复出为官,若不是受禁锢牵连,以他脾性家世,三年前亦不会为儿子定下伍氏这门婚事。

身为党人,薛礼最重的便是自家清名,是以其子被贼掳掠要挟时,他便不顾全家反对,毅然督军讨贼,虽成功剿灭那股贼人,自家儿子却也陷在其中,一时传为美谈,他也以此为荣。

如今伍恭一番诉苦,薛礼面上虽甚为不满,但想到伍氏女遭了贼手,对自家来说也不算坏事,斥责几句,便轻轻放过,贼人也不去追赶,领军自回城去了。

36.学堂

田丰小心推开房门,往外仔细打量一阵,确定左近并无人在,地面也干净,才走了出来。

这些日子,每日起床时门前必有一堆大便,他那两名姬妾捏着鼻子打扫也成了山谷一景。

那该死的贼首,不是曾勒令过出恭必须入厕么?这般令出无行,岂是做大事之人?

一干恶童们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若那贼首不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自家与他拼了,即便拼不过,血溅五步也就是了,田元皓焉能受此辱?

听说那贼首此番还带回两名美妇,不过弹丸之地、百十人马便开始本性毕露,贪欲享乐,真真不是个做大事的。

贼首的住宅离田氏一家并不远,粮仓之外,中间就只隔着毛氏与谢允母子的住宅,却是看在死去方蒙的份上,让他娘俩先入住新房。

邓季房里,正挤满来观看两名美妇的贼众,屋子并不太大,只用帘子隔出里外两间,到了这里,伍氏和焦氏虽能勉强住下,婢女们却没办法再挤进来,只得将她们安置在远处的空屋中,白日再来伺候了,至于伍宁,反正住不了两日就要回去,随便找空房安置下就是。

新居简陋,伍焦二妇也只能将就,刚铺上从伍寨带来的毛毡,看新妇的人们便蜂拥来了,走掉一波又来一波,直将屋子挤得满满的,都对着她俩评头论足不已,毛毡上踩得尽是泥,几个婢女不满地将嘴唇高高挂起,二妇那经历过这般场面,脸上都羞得通红,却又无法逃离。

田丰到外间的时候,谢允眼尖,当先看见,立马高喊“田驴儿来了”,屋中众人顿时便忘了新妇,齐刷刷回头看过去,将他凸显出来。

挤在屋子里的顽童也不在少数,谢允四顾一眼,又促狭地扬声道:“起!”

顿时,整齐的童谣便在邓季屋中响起:“太行前,半块田;田中蒿,可作樵;樵夫子,养肥豕;豕尾仰,驴脸长;三日厩里食无有,驴脸田中蒿里忙!”

看田丰咬牙切齿、脸色涨红的模样,屋里人们俱都哄笑起来,邓季忙板着脸徉骂道:“怎敢对先生无礼至此?”

却那里是止得住的,众人笑得更肆意了,邓季只得起身将他们全轰出去,请田丰几旁跪坐了,指着二妇介绍道:“先生,这是拙荆伍氏,这是焦姬,是此番出谷所获!”

又对伍焦两女道:“这位是巨鹿名士,姓田名丰,字元皓,却是有大才的,你俩当拜过!”

名士其实有多种,之间差距很大,两女心底都不信这小贼窝里能有什么大名士的,若邓季介绍这位曾举茂才,才之秀者,她们或许便要认真许多,不过一家之主邓季郑重吩咐,心里虽不以为意,却也由不得她们不肃拜下去。

已被羞辱这么长时间,到了这里,田丰反倒不急了,他对贼人们一向看不上眼,平日更说不上礼数,此番却例外,亦冲两女回拜了。

行完礼后,田丰才平静道:“此番前来,却是要请足下好生管教治下,若再受尔等羞辱,应知丰亦有匹夫之怒!”

越是愤怒,有些人表现得越是冷静,田丰是真动怒了,邓季却仍旧摇头笑道:“不过是些无知孩童,山野村夫,先生想要我如何管教?杀了他们么?”

田丰微微一怔:“此乃足下之责,与我何干?”

“依我看来,却与先生有关!”

田丰眼睛微眯,盯着少年贼首,听他继续道:“此等顽童,正该教化,谷中人等,唯先生有此能耐!”

冷笑两声,田丰接道:“前日我便说过,身受这般辱弄,不论何事皆不会出力,此事不必再提,徒废口舌而已!”

“既如此,先生请回!”

田丰按地而起,瞪视着面前少年贼首:“真不肯管束这等恶童么?”

刚还叫她们拜过,如今又怒目相对,伍氏与焦氏这才知晓他们关系恶劣如斯,顿时惊奇不已,对自家男人又多了些认识。

邓季亦不甘示弱看着面前名士:“在我看来,先生要想收拾这般恶童易如反掌,为何倒来求我?”

“哦?”

“若我是先生,定然做了教授,”邓季笑道:“对此等恶童要打戒尺便打戒尺,想罚跪便罚跪,让抄书便抄书,不给吃食便不给,还有什么恶气出不得?”

为将这田大名士拉下水,这话却是一下将谢允等卖力的马前小卒全出卖了。

田丰是吃过亏的,脸上抓痕未好,犹有余悸:“你等贼众中尽是蛮妇愚夫,若再打了他们孩儿,岂会轻饶?闹将起来却是不雅!”

邓季不由翻起白眼,在这时代,谷中人身份是贼不假,却也都是从良民变来的,这大名士居然畏之入虎,一竿子全打死,真是何等可笑。

之前不过见他与贼人们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人人都不忿都想看他笑话罢了,若他肯教导自家孩儿学文,贼众们感激还来不及,谁会再去与他厮闹?

解释起来田丰或许不信,邓季索性道:“若你能做到不偏不倚,赏罚分明,因教授时责罚,谁敢来厮闹,我必杀之为先生泄愤!”

邓季的话掷地有声,田丰听得一怔,随即不由得意动起来。

教授贼众固然会让自己清名有损,但那些贼童实在可恶可恨得紧,想想戒尺重重落在他们手掌上的模样,那种快意感让大名士都忍不住将嘴角翘起。

田丰怨念深重,邓季不知自己快请出一位暴力教师,见他脸上正变幻不定,还想着再往上加把火,不料这先生突然道:“罢了,我在此左右无事,便给这些顽童启蒙罢,不过除此外,莫指望我会为你出谋划策!”

他能同意出来教导孩童邓季已是喜出望外,可没指望一口吃成胖子,忙敲定道:“一言为定!”

教导孩童们读书识字也不是件简单事,空白书简木匠们可帮忙制作;毫笔也可以,不过想要做出精品来得花费不少时间,不合算;墨就没有任何办法;最欠缺的是书籍,这时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部少儿启蒙读物都还未面世,只有靠四书五经,山谷中居然就只有当初田峑带来的那册书卷,仅只是《诗经》的其中一卷而已,因此小舅子伍宁回去时,就被拜托购买以上物事。

留在后面的斥候回报,官兵当日就回了潞县城,伍寨安然无事,虽然山谷中还算干净,和自己想象的贼窝不一样,伍宁也不想多呆,住了一日便要回去,邓季知道自家向这小舅子拜托事情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开口求人的便成了伍窕,以她的身份,若不出意外嫁给薛常,陪嫁的财物和奴仆部曲可不会少,在这点上,伍氏父子大抵都会觉得亏欠,更别说还因父子俩让她落入贼手,只要开口相求自然不会推脱,也不会收什么钱。

在谷口,姐弟俩相互叮嘱良久,挥泪而别。

除了那些必需品外,还得有作课桌的案几,这只能让木匠赶制,所需数量太多,他们便成了谷中最忙碌的人,赶时间不需要美观,只要稳固平整能用就行。

学堂则再起房屋,要知道谷中八九百男女孩童,除了六岁以下年岁不够的,都入学的话至少有六七百人,得七八间宽敞大屋子才够用,这可得新建。

对学堂,田丰要求也不高,能遮风避雨就可,但光线一定要足,邓季便让只起三面土墙,留一面透光,冬季或许会很冷,只有先将就用着,到时再想法子。

原本格格不入的田大名士终于愿意教导孩儿们读书习文,不论老弱精壮,贼众们再一次热情洋溢地投身到建设中,人手充足,学堂便修建得飞快,田丰也发现,几乎只是一夜之间,周围贼人对自己的态度已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非但早晨闹事的顽童偃旗息鼓,遇到自家挑水、打扫时都有人抢着帮忙,聚在一起用饭时,最好的位置和饭菜都留给自家,上次将他脸抓伤的妇人还登门赔过罪。

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不过忙碌了两天后,七八个老翁突然围住邓季,强烈要求学堂后再加盖一所建筑——祭坛。

37.野趣

这些个老人都是太平道中的信众,之前流亡失所时也就罢了,此时见谷中开始修建学堂,诸事顺达,他们也就意动,要求邓季安排人手搭建祭坛,立起大贤良师神位,信徒们也好四节祭拜。

就如被逼去下曲阳抢张宝遗体的羝根一样,对这些信徒,邓季也惹不起,无可奈何,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宗教存在究竟利弊如何邓季并不知晓,但他想着最好还是引为己用的好,老翁们已准备离去,他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大贤良师以符水、法咒治人,不知此等本事各位可曾学到几分?”

老翁们同邓季一样,连张角面都没见过,他这话可有讥讽之嫌,有个叫常德的,在信众中素有威望,不满接口道:“大贤良师号称活神仙,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

常德是汝南人,大家一路北上,邓季自也认得他,便笑道:

“常老所言不差,大贤良师善治病救人,天下传名,那是神仙人物,只是咱们虽学不会那些符水、法咒的神仙手段,却不该忘了其解民苦难之德!”

这时代有众多巫医,将鬼神之道和病症相结合,民众多信服,以后世眼光看或许并不科学,但谁也不能否认其自有一定道理在,中医本来就是从原始巫术发展出来的,巫者中也不缺有本事的,大贤良师张角或许就是一个,误打误撞也好,心理作用也好,装神弄鬼使小伎俩也好,他曾救过许多人性命是可以肯定的,其中不少还是瘟疫患者,这才让他的名字在民众中如日中天,甘愿随他造反谋夺天下。

老翁们对邓季的话深以为然,俱都颔首,贼首又笑道:“凡夫手段,病症不过仰靠药石之术,神仙本事咱们学不成,难道以医救人,再传大贤良师美名也不行么?”

“我等年将入土,医术却一窍不通,”少年说得有理,但这群老骨头们哪里还来得及学医,常德疑惑道:“又不识文字,便是想学也来不及!”

邓季笑道:“各位老迈,或许不成,但在谷中挑选年幼聪慧者,请两位医匠悉心教导,诸位从旁敦促,将来传太平道之名,大贤良师之德,却也算不得难!”

听邓季这话,常德等老头沉思一会,便开始双眼放光,医者不需要多高深学问,但识字却是免不了的,既然已有名师教导孩童们识字,己等再从中挑选数十人培养成良医,之后治病救人传大贤良师美名,收纳信众,于太平道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邓季之所以会如此提议,是因为随着建造学堂,他正考虑女童是否也跟学习的问题,盖因这时代妇女不能做官、不能上阵,识文断字用处便不大,别说那些女童父母,邓季自己都觉得没非得让她们入学堂的必要,此时才灵光一闪,还可从中择聪慧者为女医匠,这事交给面前这些太平道信徒们去办最好不过,比自己管用。

——

夏日炎炎,邓季跟在伍窕、焦沁两女身后,一齐挑挖着山中野菜,这个季节,丛林中山菇也不少,一路收获可谓不小。幸而毒辣的阳光大半被顶上树叶遮住,还不算太过炎热,只是遇到山势陡峭的地方,他才上前拉着两女过去。

入贼窝已有十余日,不仅伍氏焦氏已从贼人妇女们那里学会辨别各种野菜蘑菇,连邓季也见识大开,学到许多后世没再食用或没见过的物种。

白蒿、刺苋、蕨、薇、荠任何可以食用的都一株株被连根挖出,收入身后篾匠用野草编制的箩筐中,偶尔采到山菇,也一并收起来。

两位妇人果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忍受能力极强,随了邓季这贼首,从锦衣玉食改为粗茶淡饭再到如今这般上山挖掘野菜,过渡得极其自然,若是放在后世邓季所知年月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野菜价格在后世虽被城里人哄抬到比肉价还高,据说富含各种营养,又保健养生,但邓季这农家子一直认为那些人是吃饱没事干撑的,在这时代,不是家里揭不开锅的,可没人愿意食用,更别说大家女了。

在他们身旁怒不远,是那几名随嫁来的婢女,也已在谷中配了男人,她们虽是奴役出身,粗重农活却也是从小没做过的,自然大都细皮嫩肉,不比寻常山野村妇那般,到谷中还没两日,便已有士卒来讨要人,这还是看邓季面上,若按以往惯例,身边没男人看顾,早就被人用了强,一旦拖入密林山沟中去,任她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多事多管。

不论蛾贼还是黑山贼,此类事件没那个渠帅管得住,邓季也无法,不过好歹得照看伍焦两妇颜面,索性任婢女们在卒兵中自家挑选,总好过最后被强迫,把道理一说,她们自然也不敢拿乔,纷纷出手,连老实憨厚的郭石、没个正行的车黍都被选中,从此有了屋里人。

丈人那只敲到两百石粮食,估计换到别家也是如此,涉侯国这边瘟疫之后,破坏甚少,山野中不缺食材,还不如靠自己这些人苦撑熬过去。

粮食精打细算,每日限量,留下建学堂、祭坛的人手后,邓季便将谷中人等都派出去,精壮们的主要任务是打猎,由卒兵们挑头,从山谷周围一座座山头猎杀过去,仗着人多,虎、豹、熊、狼、野猪、獐、麂、岩羊、猴、兔、山鸡等大小猎物只要看见便不放过,其中弓卒最有用武之地,所获贴补粮食不说,剩下的还可腌制起来阴干,等他们狩猎过后的山头没了大型野兽,妇人们便开始进入挖掘野菜。

“啊!”

手里正用树枝刨着面前一株车前草,邓季突听伍窕一声惊呼,抬首时,她已带着一阵风慌乱地扑入自己怀着,娇躯瑟瑟发抖,手指身后杂草从中,颤道:“蛇…有蛇!”

听闻有蛇,焦沁也忙带着婢女们逃到邓季身后,怀中女人被吓得不轻,邓季忙揽住问:“有没有咬到?”

“没,没有!”

有些毒蛇带剧毒,在这时代,若被咬中便告无救,没咬到自然万幸,邓季放了心,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就没事,我过去看看!”

刚才受惊吓下意识便逃入男人怀抱,此时反应过来,男人虽已是自家夫君,伍窕也还是有些害臊,忙红着脸离开他怀抱,转身又扑入焦氏怀中。

邓季上前,用树枝扒开杂草,却是一条碗口粗细浅黄色的菜花蛇,它也受了惊吓,正忙着蜿蜒前逃。

在草丛中,蛇速都很快,邓季也只瞥到一眼,顿时大喜:“好家伙,老子可不运气?”

菜花蛇后世又称王锦蛇,乃是除蟒蛇外生长最快的蛇类,无毒,全国皆有分布,前世时在家时,他便最喜此类蛇,只要遇到甚少有放过的,抓住便会约同村伙伴烧煮来吃。

这条蛇是大家伙,能见所过之地,杂草俱被压低晃动,还有沙沙声,邓季几个箭步飞身赶上,树枝在蛇身上猛抽打一下,止住它的逃窜势头,拧住蛇尾提起,“啪”一下将它甩打在旁边大树上,再上前一把捏住七寸,它便只能将身子缠绕在邓季手臂上,挣扎不脱。

“今日却有口福!”

这条蛇可是个大家伙,足有一二十斤,感觉一下蛇的重量,邓季呵呵大乐,妇人们却都害怕不敢靠过来。

野菜也掘到不少,有这条蛇打岔,今日便早早收了箩筐,领伍氏焦氏别过还在挖掘的其他老幼妇孺,下得山去。

猎到的野物中,蛇肉难以腌制,都是当日便食用了。谷中饭飨向来合用,不过有这条蛇在,邓季决定今日开小灶,让伍氏焦氏挑些选嫩可口的野菜先拿了,又拿了些山菇,才叫婢女们将几个满满的箩筐抬去交公。

伙房找了口不用的釜(注),邓季左首拿着蛇,右手提釜,伍氏与焦氏合抬野菜山菇,往河边去寻田丰。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山谷离清漳河也不远,邓季等自不会放过河中鱼虾,老弱中又有不少南方人,有一手不差的猎鱼本事,刚到谷中安居没多久时,就扎好了木筏,请妇人用麻线织出渔网,在河中网鱼,改善伙食,如今更是卖命撒网。

比起后世来,清漳河中野生鱼虾可说多不胜数,鲶、鳇、白条、甲鱼等俱不少,还有些叫不出名目的,大者足有六七尺,河鱼味鲜美,只是并非都能吃,得挑选过一遍,将其中不识得的丢回河去。

善渔的贼人们用网,田大名士却爱垂钓,这几日心情不错,趁学堂还未建好,便也在这边消遣。

注:釜,古炊具,一种锅,敛口圜底,或有二耳,形状和研制酸菜的大土罐很类似,有铁制、铜制和陶制几种。

另:还有一章,只是有点晚,补昨天欠的。

38.野炊

邓季等找过来,却见田丰头戴斗笠,正坐在河边岩石上垂钓,邓季便高声喊道:“元皓先生,收获如何?”

钓鱼时没几个不喜清静,最恼别人在旁叫嚷打扰,惊走鱼儿,田丰顿时回头怒视:“别处叫唤去,莫扰我钓鱼!”

邓季晃晃手中大蛇,又举起釜来,冲他笑道:“还想着与先生一起享用呢,既如此,我找别人去!”

嚷过刚才那句,田丰已看清邓季手上缠绕之物,顿时便后悔了,每日与贼人们大锅吃饭,能得饱已是不易,何况他这等食不厌精的大家子,近日闻谷中缺粮,他其实也心慌,只是之前双方闹得僵了,却不过脸面与贼人们一道去寻食材,才独来垂钓,既显了风雅,又可不动声色帮点小忙的意思。

难得贼首今日开小灶,把他赶走可不是与自己过不去,田丰虽方正,此时也忍不住为口腹挽留道:“我今日钓到尾二尺长赤眼鳟,用网这鱼可难捕到(注1),同食?”

看他扬手时,果然有数尾野鱼,俱都用草绳栓了腮藏在水里,最大一条鳟鱼,可不有两尺长。

邓季这才哈哈大笑,道:“那便请先生治鱼,我弄蛇,咱们合做道鱼蛇羹尝尝!”

田丰点头同意,伍窕身上带有小刀防身,邓季向她借过来,让她与焦氏去河边清洗炊具野菜山菇,自家找株树准备剐蛇。

用硬木枝从七寸处将蛇钉在树上,小刀划破脖颈下皮肤,轻松便将整块蛇皮剐下,再除去内脏,所见便全是白生生的蛇肉,只可惜忘了带酒,蛇胆一时用不上,只好先找几片树叶包裹好。

有蛇胆可用,又有美人相伴,名士作陪,今天这日子确实应该饮酒才是,可两世人都是少年身,对酒还没瘾头,来时竟给忘了,正想着要不要唤焦氏回去寻一坛过来,远远的传来车黍大嗓门声:“好个渠帅,敢背我等偷食焉?”

抬头一看,却是车黍、韩齐、郭石、马皮四个,邓季不由笑道:“鼻子倒灵,如何就知晓我抓了蛇?”

几人一起大笑,车黍答道:“我等狩猎归来,听得谷中皆传雷公捕蛇,欲吃独食,只是走得匆忙忘了带酒,尽属下之责,特来敬献!”

这才看见郭石拎着酒坛,马皮提两只野鸡,韩齐手上有只獐腿,就只有车黍是空着手,邓季不由大喜:“快将酒拿来,否则蛇胆凉了!”

就这几个人,食材却有些多了,根本就吃不完,拿过来这许多,只怕卒兵们不满,韩齐却笑道:“今日运气好,咱们猎物得了不少,我便许他们弄上两只獐子烹煮上,与老弱同食,那边饮食也不差呢!”

说话间,谢允带着十余顽童也寻来了,小田峑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自打田丰愿意出山授课,田峑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没人再欺负他,反倒愿意笼络带他玩了,更没人还敢提要割他小鸡鸡之类的话,这小子是个贪嘴的,不比他大哥意志坚定,很快便被谢允上树掏鸟窝,下河捞虾等无数手段食物征服,整日跟着顽童们去厮混。

看见田丰也在,顽童们便有些傻眼,还是谢允胆肥,凑近笑道:“疙瘩大哥,我们今日掏到雀卵可多……”

近前来拉开衣角一看,里面有大堆鸟蛋,却每个顽童身上都如此,连田峑都不例外,全用短衣兜着,合起来怕不有两三百数,大多数鸟类都在春秋两季产卵,这时节却已少见,邓季笑问道:“你们那里去找来这许多雀卵?”

“沿河上六七里地有块崖壁,上面全是斑鸠,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只是多数鸟窝都空了,还有些雏鸟太小就没要,只拣了些卵回来……”

斑鸠夏初还产卵?邓季点点头,那悬崖上数千只斑鸠狩猎队也曾发现,可惜太高没能上去,估计谢允他们也只在低矮处捡了些便宜。

这年月能糊口已是不易,邓季本只想随意烹煮的,哪知规模壮大,竟成了宴席一般,反正食料多这些人也吃不完,便让谢允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将田丰、车黍、韩齐、郭石、马皮家眷一并请来,顺便去伙房要各类佐料和碗筷等物。

这一世,除了盐外,邓季只见过芥、蓼、花椒、葱、大蒜、酱等几种调味品,以他的水平自然不知,芥、蓼、花椒、葱倒是我国原产,大蒜却出自西域,张骞通西域后才传入,至此时也不过数百年,我国原只有小蒜的;至于豆类制作的酱,本是一种菜肴,后来才渐改为调味品。

人多好办事,让孩子们去寻柴禾,大人整治各类肉食,搭灶烧水,山菇最先投进去,蛇、山鸡、獐各种肉也全切成块丢入,熬成一锅大杂烩。

等谢允领着家眷们前来,将几种调料放入,不多时,汤水滚烫,浓浓香味便扑鼻而来,贼窝里生活艰难,平日狩猎到的肉食,数千人分下来,每人能得一两块就算不错,别说那些顽童,连田丰妻妾、伍氏、焦氏这样大户人家出身的妇人,都失态地咽起口水。

田丰长子田磊也到了,之前被揍过几次,便与谢允很不对付,一路对谁都不理不睬,到了这边被香味吸引住,又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偏头不去看顾,只是暗地里喉结蠕动。

等几种肉煮得滚烂,才将不经煮的鱼、野菜倒入釜中,再打碎雀卵加进去,却有不少内里雏鸟已成型的坏蛋,只得丢弃了。

不多时,已可食用,妇人们撤下柴火,每人满满勺了一大碗,吹着河风,不论名士、贵女、官军、农夫、顽童,全都席地而坐,就在河畔上享用起来。

并非烹饪水平有多高,实在是肉料鲜嫩,野菜也是最可口的几种,没多久,几乎所有人都吃得满嘴油滑。

开始的时候,田峑可是牢记父亲说过的食不言、寝不语教诲,只顾对着碗里猛吹,等自以为冷却,迫不及待动起筷子时,却被烫得嗷嗷直叫,又舍不得将肉吐出来,硬是捂着嘴咽下。

看田峑憨态,一干人等自然拍掌大笑,连田丰也禁不住笑骂了两句,谢允让他吐出舌头,替他吹一会,估计自己的碗中也该冷了,先轻啜了口汤,顿时叫了声鲜,有他做榜样,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刚吃过两口,田磊便也如同弟弟般不顾形象,若先前在家中时,这等羹宴也算不得什么,可在贼众中吃了这许多苦,味道顿时就不一样了。

田丰先前也还顾忌名士身份,夹块肉进嘴,闭目细嚼感受韵味,待睁眼时,却见车黍已起身去添第二碗,郭石也不比他慢多少,刚在怀里腹谤两句吃货,那两个家伙已添到第三碗,这才吓了一跳,再顾不得矜持,忙着大口扒拉碗里的。

邓季与其他人也不慢,只有几个妇人细嚼慢咽,她们食量不大,最多两碗肉便够饱,不用与男人们抢食。

几种肉类各有特色,然伍窕爱拣以前没吃过的蛇肉,焦氏则不太喜油腻,过了一会,邓季便将碗里蛇肉尽挑与伍氏,鱼肉野菜夹给焦氏,他自家却是百无禁忌,只吃獐与野鸡便好。

众目睽睽之下,伍焦二妇倒闹了个红脸,只是小男人这般体贴,却也有些温馨,谢允冲她们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道:“疙瘩大哥,以后咱天天这样吃?”

邓季没好气瞪他一眼,这支队伍阶级明确,虽说老弱们没意见,可长期如此下去,卒兵们可就要不满了,这种事情只可偶尔为之。

釜里渣角都被喝干后,男人们还一个个意犹未尽,连田丰也叹道:“真乃天下美味,羹中绝佳,可惜不可多求!”

若一日便尽兴,也未免太无趣了些,妇人们到河边洗刷干净炊具碗筷,见谢允一干孩童耍过两趟枪法,又练了邓季所教的蛙跳、俯卧撑,残阳归山,众人才姗姗离去。

注1:鳟鱼,古人认为,善网遁。

39.草堂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大早,几间草堂内就传出朗朗读书声,唯有最西侧一间内没什么声响,却是因学生太多,老师却只有一个,不得不分开授课,此时,夫子田丰正在这间草堂内察看学生课业。

“下一个!”

捏着戒尺,田丰的脸色有些难看,叫唤下一个学生。

夫子脸色不好,并不是因为学生功课太差,恰恰相反,刚才那被叫上去的童子将问到的字全规矩地写了出来,虽然字体扭斜,但考虑到才开始习字十余日,这是正常的。

田丰面色难看,正因为在那学生身上没挑到毛病。

挑不到错处,可就打不了掌心,打不了掌心,田大名士就失落。

入学十余日来,学生们已经发现,成绩越好,先生面对时脸色就越差,这位大名士只有打板子时是笑吟吟的,笑得越开怀,板子落下来就越狠。

名士突然成了笑面虎一般,这让所有求学的男童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们如今才开始学习《论语》,可是《尚书》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几句却已经提前领悟到。

值得庆幸的应该是女童们,夫子不打女童,当然,也只肯让她们随堂听课,学业是很少去看的。

如今形势已骤然转变,也没那个顽童再敢胆大到咒骂夫子,念唱童谣,否则不用田丰出手,听到的大人就能治得他再脱去一层皮。

上次与田丰大名士抓扯了一番的悍妇,她孩儿入学堂第二天就挨了三板子,举着红肿的小手回家哭诉,不料母亲非但没再出头,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蹂躏,据说木棍都抽断了数根,小家伙到如今走路都还一拐一拐的。

在学堂吃夫子板子,回家父母祖爷再附赠一顿,这样的人家绝不是只有一个两个,同伴们又不是能管得住嘴的,自家想隐瞒没曾在学堂挨过板子都不行,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由不得学生们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是那些家里人死绝了的孤童都不例外。

残酷的双重压迫,让学生们变得异常勤奋,当然,也让田丰的脸色难看次数越来越多。

再叫过几人后,这一次上台的是谢允,他的小脸上,也很难看。

看见是他,田丰居然就笑了。

若论自己教授的贼童学生中,田丰打起谁来最解气,谢允当排在第二位,谁叫是这小子当初挑头闹事的呢,再加上他更喜欢练枪练力气而不是练字,犯错的几率高,可是老撞在夫子手里的一位。

“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

站到台上,一边大声将先生布置的课业读出,谢允拿起枝条在沙坑上“刷刷”将这九个字书写出来。

木简难制,给启蒙学生练字浪费了,沙坑是检查文字书写是否正确的地方。

“这‘鮮’字从鱼从羊,如何将“鱼”下写为横而不是四点?”

今天只错一个字,可这一板子也不好过,谢允顿时大恼,转身委屈道:“疙瘩大哥,你骗人!”

草堂最后一排,邓季忙将脖子缩了缩,他心里也委曲,想老子前世可就是这么写的,怎知到这里便是错字。

邓季是草堂中年纪最大的学生之一,说起来,前世他已经读书九年,算是有知识的,可到了这一世,文盲或许称不上,半文盲却是绝对的。

就前世的教育来说,语文这门课程能学到的常用简体字不过两千五百多字,到了这时代,繁体字难书写且有许多不认识不说,还有众多后世所谓生僻字,是这时代常用的,再加上断字句的难度,初中后进生学识的人实在太勉强了。

在这时代,邓季都不好意思说自家其实识字,但凡给他一篇文章,只要不是前世语文课本上有过的名篇,铁定是读不出来的,偶尔识得其中几个,就这也好意思称识字?

惟此之故,少年贼首老老实实来做学生,明知田夫子最乐意打板子解气的就是自己,还送上门来讨打,只为从头学起,不做文盲。

当然,读过书的毕竟对文字的构成、逻辑毕竟比较了解,初期犯错比别人要少得多,田丰想抓他还不容易,以后可就难说。

昨日一时兴起教谢允写这几个字,满以为必定让其过关,谁料还是教错,此时听他在台上大喊,邓季自然心虚,更不敢出声辩解,坐前排的田峑前些日子随顽童们野惯了,一时忘了父亲威严,看谢允这幅模样,忍不住便“格格”笑出声来,待惊觉伸手去捂嘴时,已是晚了。

“上来!”

听到召唤,田峑只得哭丧着脸,乖乖走上台去,与谢允并立。

伸手一指谢允,田丰判道:“学业不精,错字一个;心浮气躁,扰乱学堂。各一板!”

又指田峑:“嗤笑同窗,扰乱学堂,一板!”

两人只得乖乖伸出手去,任他“啪啪”打过,掌心顿时都红了。

“谢夫子教诲!”

田丰挥手让他们下去,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这便轮到邓季了,他年纪算大,身子也发育得与成年人无异,在学生群中可算鹤立鸡群,走上台去,对田丰施了一礼,开口道:“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论起因材施教,田丰也算合格教师,发现邓季有一定底子后,布置的课业便与其他人不一样,要难上一些。

大名士点头,表示没有记错,邓季便提树枝在沙盘上开始书写: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

这几个字中繁体不少,昨日也花了小半时辰功夫才记住,只是前世美术课上仅上过的两堂毛笔,因不是考试科目,就只顾用墨给同学抹花脸了,此时写出来的字迹未免难看,笔画倒是一字无差,田丰无法,只得咬咬牙让他下去。

这间学堂内邓季已是最后一个,问过课业后,田丰便拿出一卷木简,教了“道千乘之國,敬事而言,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几个字,又解释了其意,这就是明日要考察的课业了,让学生将木简上文字传阅传抄,再对几个特别学生布置过一番,就换到其它草堂去检查。

夫子出门,由负责这间草堂学业的大师兄小田峑起头,草堂里便不断朗朗响起子曰子曰的声音。

一直到已时中(注1),夫子宣布结束,孩童们才拥挤出草堂,这时候,谷中也该开饭了,上山狩猎、挖野菜,下河撒网的人们都是带干粮出去,只剩数百留守者与他们一起用饭。

粮食紧缺得厉害,连邓季在内,草堂内的孩童们其实也是重要劳动力,不过读书机会难得,从上到下的贼人都同意他们每日早晨留下学习,朝食后再去山中觅食。

这时代,民众只吃早晚两餐,早饭为叫朝食,隅中(注2)时吃,加上读书学习时间,未免就紧凑了些,还得出谷去帮忙寻粮,到天黑才能归来,尚不算完,邓季谢允在组织男童们打熬力气,练枪法,已不是当初那般随意耍耍,想去便去的模样,而是认真操练,直到亥时上三刻方散,第二天卯时初起床记忆文字,应付夫子课业。

比起后世来,这些孩子的日子不能说充实,而应该算忙碌了,每日时间紧,身子也疲惫,可是今日朝食之后,邓季却又叫住他们,额外布置了其它任务。

注1:已时为九点到十一点,已时中,早上十点附近。一个时辰分为八刻,每刻14.4分钟,接近现今15分钟,八刻又叫做上四刻下四刻,而不会出现某时五刻的称呼,下文的亥时上三刻指21点45左右,若是亥时下三刻则在22点45左右。

注2:隅中,指太阳到东南方,早晨9点半到10点半左右,因地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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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却行

朝食之后,邓季向孩童们布置了新的任务:抓捕却行。

所谓却行,就是蚯蚓,也称地龙或蛐蟮,在这时代,它叫却行,意思是能倒退着走路的小虫。《周礼》:“却行、仄行、连行、纡行……谓之小虫之属。”郑玄注:“却行,螾衍之属。”

蚯蚓是家禽和鱼类的最好饲料,还有人用来喂猪,高蛋白,养殖容易,生长快,在后世农村中就有不少人饲养,邓季家虽然不在此列,但周边有邻居办养鸡场,就曾饲养过,他并不陌生。

毗邻着清漳河,鱼类资源丰富,无需养殖,邓季准备用来养鸡。

对后世来说,养蚯蚓喂家禽乃一举两得的事情,既节约了成本又能加快禽类生长速度,但在这世,邓季是犹豫了几天才决定试试看的。

原因很简单,这时代瘟疫实在太多了,防疫手段却少,家禽类比其它生物更怕瘟疫,他后世那邻居家就是一场疫情过后,养鸡场里上万只鸡死得一个不剩,鸡场也倒闭了。

涉侯国地界上前两年才爆发过一场大瘟疫,要是再有个反复,可怎生是好。

让邓季起意的,自然就是从丈人家抱来的那些鸡,母鸡不停产下卵来,存放时间过长会坏掉,看管的妇人来问过,鸡子究竟是充作食物还是孵鸡崽用,这才让他想起后世邻居家的养鸡场。

瘟疫猖獗,但邓季还是想试一试,便让妇人让母鸡抱窝,自己先将蚯蚓饲养出来再说,这东西除了喂鸡,还可以喂猪,山谷中现在还没有豕,以后想法子弄些来就是。

民以食为天,邓季目前缺的,就是稳定的粮食来源,以这点精壮人手养活那么多老弱,压力实在是大了一点,只要能改善现状的,他都想试一试。

听闻让抓却行,孩童们都觉得古怪,除了钓鱼,那玩意用处可不大,虽然不算稀罕,可听疙瘩大哥话里的意思,要的可不是一两只就够。

“怎么,很为难么?”见孩童们兴致不高,邓季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谁抓满二两重,饷饭(注)时多加块肉!”

“可算数?”

“老子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孩童们这才欢呼而去,邓季骂了声,自去山上寻伍氏与焦氏,陪在她们身边挖掘野菜,也为两妇保驾护航。

这段日子下来,两位大户出身的妇人挖掘野菜的手法已越发纯熟,不过代价就是双手多了不少刮痕,让邓季心疼不已,可又没什么办法,自己是渠帅,总不能因为心疼就将她们招回来,只能期待秋收后改善生活。

秋收秋收!贼老天,怎么日子过得这么慢?

不仅是邓季,这段日子,山谷中大多数人都在开始咒骂了。

附近山头狩猎过后,野兽们受了惊吓,开始往越来越远的地方搬迁,狩猎队每日必须走出很远才能开始捕猎,收获渐渐减少,采集野菜和网鱼的比他们稍微好些却也有限,劳动量增加收获减少,没人咒骂才怪了。

邓季不去狩猎而是来帮忙挖野菜,小心翼翼陪在自家妇人身边,自然引得周边其他妇人们笑话,不过少年脸皮比这时代很多人要厚,并不在意,伍窕却比不上她,每次被人调笑,总要红脸好一会。

随着一起生活日久,邓季对伍氏与焦氏的性格也渐渐了解,焦沁成熟得犹如滴水蜜桃,她本为嫂,如今身份却只是姬妾,在曾经的小姑这位大妇面前就免不了拘谨,总是一副沉稳淑静模样,话不多,但许是成熟妇人守寡三年熬得狠了,这少年贼首又比以前那文弱丈夫生猛,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夜里侍寝时,身子格外敏感,只要情动,明知一帘之隔就住着伍窕这位大妇,也会不管不顾叫将起来,又肯委曲求全,邓季那些从前世小电影中学来的手段她也如数奉陪,将邓季美得无可言表。

身为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妇伍氏,是接受过处世之道教育的,平日里落落大方,待人接物都尽力做到善美,便是挖掘野菜也要好强地暗自与别人比比,若是自家的少了,便要挨到最后下山,且很少会有失态之举,上次野地遇蛇惊吓的模样可不多见,只是容易害羞,在夜间被宠幸时更是如此,明明每次身子烫得厉害,喉咙亦蠕动不停,偏还要死咬着嘴唇不出声,就怕姬妾焦氏听见,越是这样,邓季越想看她窘样,甚至有两次故意将焦氏抱进来,一床双好。为这个缘故,少有抱怨不满的伍氏都对邓季求过,想要换间大些的屋子,却被食髓知味的少年拒绝了。

挖了半日野菜,看看到饷饭时分,众人这才下山,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沿途邓季自然小心搀扶,又引前后妇人不停笑话,伍窕一时倔强拒绝,倒把脚给崴了,只能将装野菜的箩筐给焦氏,由少年背着下山,这下笑话的更多,直让她伏在男人背上不敢抬头。

回到谷中,请鲁医匠来看过,幸无大碍,不过将养两日就好,等医匠出门,邓季便将她翻过身来,当着焦氏的面,在那嫩臀上狠狠来了两下。

待妇人羞怯难当回眸娇嗔时,邓季才哈哈大笑带着焦氏出门去领饷食。

伙房门前,已占满等着用却行换肉食的孩童,若找不到腐烂潮湿背阴的土地,蚯蚓其实也不好捉,其中便有不少捉不满二两重换不到肉的,不过孩子们可不笨,若分量不足的,便聚齐在一人手中,商量好等换来肉再分食。

正准备用饭的时候,若身边全是拿着虫子的小子丫头,确实影响食欲,若不是这些顽童全咬定是雷公交代的,好些人都准备借口他们今日没去觅食物而发作了。

邓季过来,看他们弄到的蚯蚓不少,自然欢喜,吩咐伙房再弄几十条鱼煮上,六尺以下孩童不论收获如何,每人给多加块鱼肉,自然引得一片欢呼,只几个稍大的在不住掂量自家有未超过六尺高,待会领肉时要不要微曲着腿去。

让孩童们将收获全装在木桶里,足装了有三大桶,自家和焦氏先领羹肴回去,与伍窕共用。

饭后,唤上车黍、韩齐、郭石等人,扛几把锄头出门,田丰不知这学生要搞什么怪,一时好奇,也跟来观看。

前世那邻居鸡场因瘟疫倒闭,闲聊时曾说过,饲养蚯蚓其实很简单,只要懂了技术,有无饲养坑皆可,不过邓季第一次搞,还是谨慎些,在一块不易积水的坡地上,让车黍他们几个力卒挖坑。

不知邓季有什么打算,问过他也不说,反正饭后无事,只当出身汗,几个大力士分头挖掘,速度飞快,黄昏时便挖出两丈长,丈许宽,深五尺的坑塘,刨掉上面软泥部分,下面全是坚硬的地表土,便算完事。

蚯蚓喜欢潮湿,但水也不能太多,否则会淹死它们,雨天能看到出逃的蚯蚓就是这原因,便捡些碎石在四周将坑口垫高,缝隙中倒入泥土,这饲养槽便告建成。

再胡乱挖些腐泥做基土,将木桶里的蚯蚓倒入,田丰这才一脸惊讶:“你要饲养却行?”

“是啊!”

“此有何用?”

“夫子且缓缓,容学生日后再禀?”

邓季小小卖个关子,田丰哼了哼:“不管你做何用,我垂钓时找鱼饵却方便许多。”

“你是夫子,尽管来拿就是,谁还敢拦着不成?”

邓季笑笑,又吩咐郭石去抬些牲畜粪便、杂草拌碎扔进坑中,蚯蚓吃食很杂,根本不用愁喂养饲料。

最后,为防止阳光暴晒,找些枝条拦住坑口,边算完事。

扯着一脸疑惑的田丰,众人回去,邓季则自去与顽童们锻炼。

浑浊灯火下,伍窕捂着伤腿,看焦氏打水为男人清洗满身大汗,好奇问道:“听说夫君要饲养却行?”

没想到嘴快的人那么多,这就传入自家妇人耳里了,举起手任焦氏擦拭身子,邓季点点头:“不错!”

“那虫豸软呼呼的,可厌得紧,到底有何用?”

“给你看条不软的便是!”

“嗯?”

犹在疑惑中,不顾焦氏还未弄完身上泥泞汗渍,男人已踏步上前,将她抱起向室内走去,行走间,确实有条硬硬的大却行顶在那臀瓣上,让她身子开始发烫。

伍氏已媚眼如丝,邓季却回头招呼另一个:“焦姬,你也来!”

注:饷,通‘飨’,晚饭。

(第一卷完)

41.初起

虽已是深秋时节,正午时气温也还是不低,半山坡上,数百山贼都将自己藏在树荫下歇凉。

马蹄声骤然轻响,惊动了山贼们,抬头看去,坡下山谷大道尽头,有一溜儿骑士正缓驰过来。

“诺,诺,又来一股了!”

半山坡上,一名年近半百的老贼指着那些骑士,大声喊道:“快看清楚,有没有打黑山旗?”

树荫前巨石上,望风的山贼早已看清,回笑道:“自然是有的,在咱们太行,谁敢不打旗这般胆大乱闯?”

老贼哼了声,沉声道:“小心无大差!”

望风的嘻嘻一笑,一脸不以为然,旁边又有豁嘴的问道:“这是第几股过去的人马了?”

“第七股,只是这股也太少了些,还不足百人呢!”

“嗯,我看就五六十骑!”

“这做得什么?张平难驰檄召人,连这点人马也要?”

出现的骑士们爱惜马力,速度不是很快,但距离也越来越近,那老贼已看得清楚,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喝骂道:“你娘的罗獐儿,你没看错?那不是官兵么?”

听到这话,半坡上的数百贼人亦纷纷抬头去看,这些骑兵甲胄人马皆披重甲,若不是当先那骑确实打着黑山旗,果然就是活脱一支官兵重甲骑。

“嘿,这支人马虽说少了些,家底儿可不薄!”

谈话间,骑兵们已驰到坡下,有人一声轻呼,便齐齐勒住了马,打头一条铁塔般汉子出列,扯开喉咙冲他们问道:“诸位是那家渠帅麾下?在此作甚?”

看着这些器械良驹,山坡上贼众们都艰难地吞下口水,还是那老贼答道:“我家将军乃是眭固,前日已应平难将军邀,领军先去了,留我等再此迎南来的各路人马,指引道路!”

铁塔汉子点点头,又问:“既如此,沾县如何去,你等定是知晓的了?”

老贼忙指了道路,那铁塔汉子道谢别过,骑兵队便离了山贼们继续前行。

看他们远处背影,有个少年忍不住羡赞道:“好威风!老子若是也有这么一身……”

“岂止是威风!”老贼转过头来,教导道:“前几支人马看到咱们,有这般从容么?”

少年这才想起,之前几支打脚下过去的队伍,发现自己等时都是小心提防,全无这支骑兵的大气,他便不由笑道:“他们未免也太不精细了,若咱们真有异心,还不被灭杀了?”

老贼大骂:“放你娘的屁,你没看见人家都握着器械的么?”

这老贼脾气不好,平日早被他骂得习惯了,少年也不生气,只是好奇问道:“那又如何?”

“嘿嘿,那就是人家没将咱这几百人马放在眼里,我刚才打量过,那些握兵刃的手,全稳得狠,这支骑兵,可不光是看着威风!”

“真的?”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少年歪头想想,老实道:“确实没有!”

——

向前缓驰的骑兵队伍里,邓季正不放心问道:“车大个,你们真不回去了?”

“呸!”邓季虽是渠帅,可惜年纪太小,在车黍面前向来却没什么威仪可言,他大怒道:“老子是那般无信之人?说过不回便不回去!”

这些卒兵大半出自于羝根麾下,张燕驰檄召各路人马,限七日内在上党郡沾县汇集,定是要遇到于羝根的,邓季可担心得狠,若被召回去,自家损失可重。

“你都问过几次了?”非但车黍动怒,旁边一骑弓卒听闻邓季又问,也不满插话道:“下曲阳于羝根不顾咱们而去,何必还跟他卖命?咱虽是贱命,也不能让人轻贱如此!”

车黍点点头:“懒顾说得不差,再说,于羝根处精壮多妇人少,你这里则反之,如今兄弟们都找了良人,谁还真愿意回去不成?”

于羝根麾下精锐,全是广宗一战后从皇甫嵩手下逃得性命的,那里还能剩下家眷老小?这两年胁裹从贼的老小妇人也不多,可谓僧多粥少,怎比得邓季这里妇孺众多让众人如鱼得水,这几个月下来,卒兵中还未找到相好的压根就没有,便是谢允的娘毛氏,姿色甚好,方蒙死后没男人看顾,也免不得要再次从人,好歹月前有邓季做主自家挑选,选中的就是刚才说话的懒顾。

听车黍和懒顾这般说,原于羝根麾下的卒兵们也纷纷点头,邓季忍不住笑道:“我这里妇孺老弱多,要养活他们却也不容易……”

“你担什么心?”对于养活这些妇孺,韩齐此时比邓季还有信心,插嘴道:“夏日里那般艰难都熬过来了,有你丈人在,难不成将来咱们还会挨饿?”

听到话的卒兵都笑,为女儿日子好过些,秋收后,伍恭果然将四千石粮食如约送来,解了谷中燃眉之急,有伍氏在谷中,确实让人放心。

伍氏粮食送来前,最后十余日,谷中都在以蛙、鼠、草根树皮等为食,总算没老弱饿死,好不容易才熬过来,只要今年冬耕成功,明年夏季收获,自给自足便再不成问题,不用仰仗别人了。

略放下心事,邓季才冲懒顾问道:“懒顾,你究竟懒到何等模样才被叫这名?”

这人却是姓顾,身材容貌皆平平无奇,只因平日里实在懒得出名,能不动便不动,才被叫做懒顾,听闻邓季发问,他只是笑笑不语,车黍却笑答道:“若不是月前纳了谢允他娘,有妇人浆洗,这厮如今穿的还是下曲阳一战抹红的血衣,这还不叫懒?”

听到这般,免不得有调皮的打趣:“懒到这般程度,和毛氏欢好时,若你在上面动也不动,她一时来了劲头,可怎生是好?”

众人大笑,连懒顾亦笑,有人又替他答道:“那定然是毛氏在上,他在下了!”

老实人郭石也是得了伍氏婢女后才知道女人滋味,跟着嘿嘿笑一会,咧嘴憨声道:“狩猎时射杀野兽,大多弓卒都要两三箭,他只一箭便够,我问他如何练出的,说只因懒得多射!”

郭石不是个会说谎夸大的,听到这话,众人又不由齐声喝彩,大型野物别说两三箭,若不是要害部位,身中十余箭亦不会倒毙,发起狂来反倒更难制,这懒顾只需一箭致命,眼光、力气、箭术都是缺一不可,端的不俗。

“你用几石弓?什么木料的?”

目光扫过他背上木弓,邓季也来了兴致。

“一石,桑木!”

在所有硬木弓中,最好的是拓木,只是难寻,懒顾答完,又道:“不过我觉得一石弓有些轻了,正请谷中弓匠替我制张两石弓出来,试试能否得用,只是还需等着!”

制作一张好弓得两三年时间,邓季大笑道:“如何不早说,我从南阳背张牛角弓跋涉到此,正是两石的,只是不得用,回去不妨试试,说不定便是替你背来的!”

一石是一百二十斤,虽说这时代的斤重还不到后世一半,那也是近六十斤,一石弓便已是强弓,能使用强弓且五十步内准头不差是弓卒目前的最低要求。

只需要六十斤力气便能拉开一石弓,听起来觉得容易,可只拉开抵不得什么用,少说也得连续开弓三十次以上的才算合格,还得有准头,这对臂力要求可不低,一石便如此,两石三石就更不容易。

这懒顾貌不惊人,没想到竟是个不俗的,邓季那张宝贝牛角弓,反正不能用,放着也是闲置,倒不如送他做个人情。

自从当上屯长需要上阵厮杀,当初的宝贝牛角弓便再不能随身背着,懒顾后来入伙,竟然不知他还藏有此等利器,听闻自然欢喜谢过。

闲谈一会,已绕过好些山谷,沾县城在望,只见城外各处锦旗招展,看着这许多人马,韩齐好奇问道:“张将军召集各部到沾县,不知为何?”

车黍对黑山贼熟悉,仔细打量一会,大声答道:“如今秋收刚过,正是屯粮时,张平难占了沾县尚不足,要做笔大买卖罢了!”

(另:感谢书友懒回顾为在下解惑,特此献上人物懒顾~)

42.冲突

沾县为上党郡所辖,地处上党太原两郡交界处,邓季一行到了近前,只见县城城墙破损,护城壕边尚血迹斑斑,诉说着几日前发生在这里的夺城之战。

平难中郎将驰檄太行召集人马,各部留下看山人手,所来合计也不下四五万人,再加张燕所部,小小县城内可驻扎不下,全都立营城外,此时已是营寨连绵相接,邓季部人数虽少,可打着黑山旗,就表明是支独立的人马,也有人上来盘问,待将邓疙瘩名号报上,那问话的便派个喽啰带他们找地方安歇,待两日后,渠帅再到城内参加军议,他自家则回城内去禀告记录。

一路走过去,黑山贼诸部情况各异,有扎起营帐的,也有寒酸到只能搭些窝棚的,只是人马鼎沸,很是热闹。

羝根留下辎重里不缺营帐,此行战马上也有带来两帐,待到了地头,众人便开始安营。

才一会功夫,外侧起了喧闹,却是有卒兵与旁人起了冲突,邓季等忙跑过去查看,原来是左旁安札的队伍中,有人污自家麾下偷马,起了摩擦。

见状,邓季不由暗自冷笑,旁边这支队伍有七八百人,定是眼红自家甲胄精良、战马肥骏,又欺这边人少,心生不良要寻隙生事呢。

如今邓季也不是怕事的,弄明事端,让郭石沿营帐外十丈画条线出来,所有人撤到线内,冷冷喝道:“是非如何,尔等自知,若有敢越此线者,视同心怀不轨,图谋友军,定杀无赦!”

邓季年幼连嫩,话虽说得生硬,可只有这点人马,那些喽啰那个会怕?对面渠帅也不是好脾气的,札甲马甲倒也常见,可那些战马委实高大神骏,惹得他心痒难挠,当下便不管不顾喝令喽啰扑过来。

札甲马甲战马让喽啰中无数人眼红,自家这边人马可不少呢,慢了可就分不到了,一时人人争先,还有不少兵刃都来不及拿,空着手便跟着人潮扑上来。

这种时候心软留手的总要吃亏,得了邓季事前吩咐,这些喽啰们刚跨过那条线来,迎面已有刀枪箭雨飞来,一点不留情,顿时就夺走十几条人命。

眼见身侧同伴嚎叫着倒下,眼前一幕出乎意料,众喽啰才知他们真敢动手杀人的,一时胆寒,队伍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邓季等不过寥寥六十余人,对面渠帅怎能料到抢先出手的居然是他们,又见手下喽啰不争气,顿时怒火中烧,大喝道:“杀!给老子全杀了,再敢后退者,老子砍了他!”

刚才是出乎意外,准备不足,如今渠帅在后不饶,喽啰们也恼恨,这次再来便是真个相互绞杀了,不过这支贼兵人数虽多,却根本没什么章法可言,比不得邓季手下全是精锐好手,只是一个照面,又躺下数十人。

六十余卒兵排成数列,前排为枪卒与力卒,次排刀盾卒,最后弓卒,各种杀人利器相互配合,这里场面混乱地界狭小,生事的队伍人数虽是邓季等十余倍,却难施展开来,发挥不到多少优势,又没弓箭手,一时竟斗不过这数十卒兵,只见前排喽啰不停歇倒下。

双方缠斗一会,那渠帅不由又怒又急,张燕便在沾县内,岂能容自家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初始不过仗着人多,想在其麾下巡查骑兵赶来前将这几十人马一口吞了,事后他们成了死人,罪过全推在其头上就是,谁知这数十人竟如此难缠,吃亏的反倒是自己。

他心里才刚开始焦急忧虑,斜刺里已有六七百重甲骑冲到,将械斗双方团团围住,那些围攻喽啰顿时大惊,渠帅还没下令,便已一窝蜂退了出来。

重甲骑头领环视一圈,只见地下已躺着两百余尸体,对这些乌合之众,邓季麾下六十余卒游刃有余,根本就没吃什么亏,只有两名刀手轻伤,仍坚持与同伴一块持械肃立着。

“可有人替我解惑?”

黑山贼内部出现这种事情,就是在打张平难的脸,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打,重甲骑首领提长刀越众而出,脸色非常难看。

对面那渠帅却是认得这位重甲骑首领的,不等邓季张嘴解释,他便一脸小翼靠过去:“孙将军,却是这些蟊贼想盗我的马,有部曲看到,这才起了争执!”

自家身为贼众之一却骂别人为蟊贼,这位渠帅有些好笑,不过他也不笨,立即将对方盗马改为想盗马,一字之差,自有奥妙。

这重甲骑首领年约四旬左右,脸面修长,胡须只有稀疏几根,不过左脸颊上一道伤疤破坏了面部美感,目光扫过面前这人,他冷冷问道:“是谁看见,物证何在?”

孙将军面色不善,这渠帅已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平日便是个思绪敏捷的,忙指着地上一具尸体,道:“是他看见的,却被这些蟊贼杀之灭口了,物证么,却是鄙人的坐骑,只因发现的早,并未被盗走!”

这话就是睁眼瞎说了,重甲骑首领未置可否,转头看向邓季等处,问道:“你等何人做主?出来说话。”

轮到自家了,邓季忙挤出阵列,揖手道:“区区姓邓,贱号疙瘩,见过将军!”

见邓季如此年轻,这人面色微讶,不过仍问道:“这人所说如何?”

“不实!”

“哦?”

邓季冷笑一声,解释道:“张平难召集我等来此,两日后方才聚会,时日尚多,贼欲盗马,岂能选白昼之时!”

“再说,”不顾那渠帅面上汗如雨下,邓季沉声道:“我等刚到,营帐尚未立好,并无人出营,便是厮杀时,也只守护自家营房,旁侧观者甚多,将军不妨询问,是非曲直自然明白,鄙人所言若有虚假之词,请取项上人头!”

“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

重甲骑首领眼中凶光一闪,长刀翻过,那渠帅头颅顿时与身体分了家,鲜血泉涌而出,洒了他胯下战马一身。

其实这里形势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这首领似个讲理的,邓季还道有得辩白一番,谁料人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那渠帅砍翻倒地。

他一时倒忘了,这全都是贼人,不是官府办案。

眼见自家渠帅丢了性命,喽啰们免不得个个心惊胆颤,那人长刀将地上头颅挑起提在手中,环视一周,问道:“如何,可还要本将去旁侧别部问问?”

早有吓破胆的喽啰伏地请罪:“是我等见他甲胄精良,不合起了贪心,还请孙将军饶命!”

有打头的,其他人想再抵赖也不成,不过片刻,喽啰们便跪了一地,叩头如捣蒜,只乞活命。

杀渠帅也就够了,那孙将军这才冷哼两声,道:“张飞燕也无需你等这般乌合之众,杀你等还污我宝刀,尔等便自回去罢,待重选渠帅出来,再到滹沱河去请罪!”

邓季不知道,当初张燕起事时,因剽悍敏捷,得了个“飞燕”名号,如今却只有麾下老贼们敢如此称呼,这位孙将军名叫孙轻,两年前也是太行诸山贼之一,后与另一股山贼王当领部众投奔张燕,才让张平南势力大涨,独秀太行。

除之前邓季见过的杜长,这孙轻,没见过的王当,张燕麾下还有左校、郭大贤、左髭丈八三部,都是最得用的将领,太行群盗中赫赫有名。

地上喽啰们听闻能得活,自然都叩头拜谢不已,待孙轻不耐烦时,才收拾起家当回山中老巢去。

料理完这些喽啰,孙轻才跃下马来,在邓季面前站定,拍他肩膀笑道:“小子倒也难得,不如领你部众投了张飞燕,到我麾下来干如何?给你个军侯做,不算亏待罢?”

方才一战,虽说那些乌合之众实在太不堪了些,但以六十人敌八百许,有此战绩,邓季所部确实足自傲,也让孙轻起了招揽之心。

这六十余卒虽不多,但要真个单挑放对,他麾下能敌过的却也不多。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邓季是打算将来要去投奔曹操的,没想一辈子做山贼,自然是摇头拒绝了。

可怜邓季对这时代所知太有限,不知张燕日后也是要降曹操的,且还被封平北将军,不过那得等十九年之后。

少年拒绝,孙轻免不了失望,不过人各有志,倒也没多说什么,闲谈两句,领重甲骑们又自去各处巡查。

43.聚会

黑山群盗大小渠帅们聚在一起,足有百余名。

自家人马虽然少,但邓季现在身份好歹也是一方(注1)渠帅,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跪坐在属于草席上,他对“一席之地”这成语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对后世人来说,长时跪坐确实让人感觉不习惯,刚在涉侯国野外山谷安定之初邓季也曾想过让木匠造些凳子、椅子出来,可思来想去,这时代对礼仪的执着实在固执到一个难以改变的地步,就他所知,不少俘将就是因为对方礼待而投降的,无礼、失礼能轻易就与人仇怨,跪坐正是一个人对待别人态度端正严肃的表现,表示你对他人的正视,传统绝对不是说变就变的,要扭转这种认知和风俗,得穷数十年之功才行,邓季自认没这个本事。

人前必须得跪坐,人后坐椅子不如靠榻随意舒适,因此椅凳这种简单的发明也只好搁置,委屈自家膝盖去适应。

大大小小足有百余位渠帅跪坐在原县衙大厅里,草席连成一片,自然拥挤,肩并着肩,人擦着人,最前列、最靠近平难中郞将张燕的自然是大股山贼的各方渠帅,有识得的轻声指点,那是杨凤、刘石、雷公、司隶、眭(sui)固、于毒、于羝根等,至于后排小渠帅们,人马只有数百、甚至如同邓季般只带数十人来参加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大家相互没有隶属,身份上还是平等的。

不同后世某些场合身份最高者总在最后才登场,张平难来得比所有人都早,端坐在主位等各家渠帅到齐,有专人点过,便开始军议。

“诸位,”他的声音刚响起,下面人群中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都认真倾听:“秋收已毕,具探马来报,并州刺史张懿督雁门、西河、太原三郡官府,征调民夫四万,共输今年租赋,合计有百二十万石,欲经上党到洛阳去交付!”

没有任何废话,张燕开口就直奔主题,下面诸家渠帅却被这突然听到的消息震得目惊口呆,乖乖,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那得堆多高,得装几个粮仓?

“押送官兵多否?”

“三郡太守如何肯听刺史的?”

“往年不是各郡自运,走西河达东河转洛阳的么?”

“官兵如今在何处?”

“何人押运?可有细作混入?”

片刻后,大厅里便如同炸开了锅,前排渠帅你一言我一语抢问着各种问题,后排没资格提问的则相互交头接耳,宣泄自己的讶异和兴奋。

群情汹汹,县衙大厅里乱成一团,邓季坐在最边远的角落里,也被这消息雷到,惊讶得不成,前两月还在为熬过青黄不接的夏季、填饱肚皮拼死拼活,如今便听平难中郞将要领大家干一票上百万的大买卖,如何不惊?

养活一个人口,年耗粮也不过才六石,一百二十万石足够二十万人白吃年余,若是节省着用,两年也没问题。

输粮民夫四万,那就是四万辆运粮车,四万头拉车的牲畜,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张懿这是发那般疯?调集这么多财富一次运送,不是摆明请山贼们来抢么?

邓季有自知之明,在座没他的说话余地,耳朵里听着大方渠帅们不停抢问,脑中则迅速消化着得到的各种信息。

提出的问题层出不穷,张燕却只是笑而不语,一概不答,等嘈杂声音渐渐沉寂下来,才又开口道:“诸位当知,并州各郡以往俱是各自输粮上京,张懿本也没这般能耐调动诸郡。”

到这世后,邓季也知晓了一州刺史并非比郡守更高的行政单位,在郡县制度下,西汉初设刺史监察诸州郡县官吏,有举报权而无处置权,只是将所见凑给天子而已,人选也由天子临时指派,俸禄只六百石,相当于县长,还不如县令,后来职权俸禄渐渐增大,在地方上也有了常置的行辕,到这时俸禄已涨到二千石,与郡守和国相平级,但与郡守还是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这位张懿能调动三郡力量,当真是不易。

东汉衰落,这时候的并州九郡,由于匈奴、鲜卑、乌桓、羌等外族不断袭扰,五原、云中、定襄、上郡、朔方五郡早已名存实亡,不在汉室手中,还能控制的也就剩上党、太原、雁门、西河四郡罢了,如今连雁门与西河都不甚稳固。

“并州西有匈奴(注2)、东有我黑山贼,而匈奴反叛之心益显,”张燕脸上露出个自嘲笑容,继续道:“二者选其弱,在官府看来,我等山贼可比匈奴易敌,为此故,今年便舍了西河,改走上党!”

“这等输粮入京,官府也料定我黑山要劫的,方才诸郡合力,倒非张懿一人之功!”

“据探马回报,此番有刺史所辖并三郡官兵合计两万五千人押送,由张懿亲领,三天前已到太原郡盂县!”

听到并州官兵的数字,坐前列的杨凤忍不住插嘴问道:“将军,不知官兵是郡县兵还是戍(shu,与戌xu不是同一字)卒?”

“一万戍卒,其余为郡县兵,且全为骑兵!”

“嘶!”

几名渠帅嘴里都倒抽了口凉气,并州处边境,与其它州不同,除了郡县兵外,还驻有戍卒。这些戍卒常与外族交战,又都是服兵役长过郡县兵的老卒,战力比起京师的卫士来差不了多少,若不是他们无故不得离开戍守之地,黑山贼绝不敢如此放松。当然,邓季更不知道,日后纵横一时的并州铁骑主力便来自这些戍卒。

“张懿胆子倒大,居然敢调动戍卒!不怕天子治罪么?”

笑语接上发问的是于毒,对于并州刺史张懿这位老对手,张燕还是很了解的,他点头答道:“如今天下纷乱,只要租赋运到京师,些许小过,天子想必亦不会为难,且献上财帛之物,尚有十常侍之流遮掩相助呢!”

“就是,有十常侍这等奸佞在,罪过财帛可化!”

“据说当初卢植不愿贿,监囚回京议罪;张让向皇甫嵩索钱未果,免其左车骑将军位,削侯六千户!”

“若非此等小人,吾辈焉能做贼?”

“还有大将军何进呢?据说本乃屠户,因其妹得居高位!”

“党人也抵不得甚用,如此大汉,焉能不亡?”

“阉宦外戚百年之瘤,天子不能制!”

因提到十常侍,庄重的军议顿时变成了声讨,仿佛厅中座的不是山贼而是大汉忠良。情况已基本阐明,待诸方渠帅再发泄一阵,张燕才道:“若放官兵安然过去,我黑山贼定遭人嗤笑!”

山贼恐丢了颜面遭人笑话,放在后世这事本身就是个笑话,可在这时代,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况且,那百二十万石粮若能劫到,大家日子可要好过许多,”张燕顿了顿,方肃然道:“我决意与其一战,诸位若有不愿,可领军自去,燕绝不为难!”

大老远把人招来,若真就此回去了,在太行还有日子好过?况且聚来的诸股人马人多势众,有这么多粮食牲口好抢,谁愿意放过?大小渠帅们谁都不愿示弱,一时全跪伏下去,异口同声:“但凭将军驱使!”

张燕满意地点点头,战前动员结束,接下来就是布置战术:“官兵谨慎,令侦骑四出,吾等七万余众,绝难得伏击,只好结阵对敌!”

黑山贼人多,官兵精锐,正面硬碰胜负各半,张懿未尝也没有借粮草为饵,一举除黑山贼的意图,不过张燕已拿定主意,他大声道:

“此去西南百十里地,有一小县名阳邑,官兵欲入上党,阳邑乃其必经之路,城外地势平坦,正好厮杀,各部明日五更造饭,已时开拨,先取阳邑休整!”

“诺!”

注1:按黄巾旧例,各部称为方,统领为渠帅。

注2:汉末匈奴泛指南匈奴,东汉初年匈奴分裂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依附汉室,入居河套地区,北匈奴留居漠北,受汉、南匈奴、鲜卑、乌桓等攻击,不断西迁,最后入欧洲,因欧洲人不承认引得欧洲动乱,各民族大迁移的野蛮人就是匈奴人,有历史记载的是北匈奴最后迁到康居国,在今天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

44.初战

拿下数百县兵防守的阳邑没任何难度,甚至都没发生战斗,发现黑山贼大军压境时,阳邑县长、大户全选择了逃离城池而不是坚守。

有阳邑县长逃出相告,又有斥候回报,输粮大军行到晋阳便止步,民夫车辆全躲进城内,只张懿领着官兵迎上来。

与张懿提前对战没什么好处,若黑山贼战败,自然一切休提,若官兵战败,输粮队胆怯,再不会出城南下,不论胜败这笔粮食都难到手。斥候回报官兵动向后,张燕又带着黑山贼迅速退回沾县,若张懿领兵再追来,还可退回太行中去。

官兵全有坐骑,行军速度快得多,不过黑山贼人多,太行中精壮不下二十万,张懿也害怕离得太远,一旦被张燕缠住,黑山贼分偏师取晋阳可就危险,并不敢过于逼近。

你来我往试探两番,一时竟成僵持之局,张燕摆出一副不见粮草绝不与其见阵的架势,京师百官和卫士们可还等着领俸米,张懿不敢过多耽搁,只得又领输粮队上路。

其实以往已交手过几次,有这两万五千官兵在手,还有小半是戍卒,张懿有信心黑山贼就算来十万之众,他也能杀退,只是护粮草要多费力气罢了。

果不其然,出晋阳刚过阳邑,斥候回报,黑山贼又从后面追来,官兵忙列阵以待,民夫们在各郡官吏率领下,也自持械警戒,在张懿心里,这四万民夫是他为防万一布下的后手,所调大半是服过兵役的农户,让各郡配置上器械不说,领队也全挑不缺胆略的郡吏。

这一次,张燕没有再退让,远远结好阵势后,七万黑山贼缓缓压上。

秋风肃杀,落叶萧萧,旷野里万物惊避,大战一触即发。

两军只隔一箭之地时,张燕方止住前些,刚稳住阵脚,官军队伍里一骑打马飞出,手举长刀来回奔驰两趟,耀武扬威好一阵,方大声喝道:“某乃西河杨居,谁敢出战?”

这就是所谓的阵前邀战了,在后世,此等行为或许被视为可笑,可命乱箭射杀,但此时勇者挑衅单挑厮杀,最易让人热血沸腾,却是鼓舞士气的不二法门,注重礼节、君子风度的这时代人,绝不会下达射杀命令。

见杨居出阵,官兵阵里顿时一齐喝彩,黑山贼众中左髭丈八按捺不住,飞出迎敌。

“左髭丈八来也!”

这位名号为左髭丈八的将领,左脸上长着刺猬般硬髯,右脸却光洁无须,甚是怪异,因此得了这号,不过他向来武勇,跃马直奔杨居,不过两合,刺伤其肩臂,见杨居负伤逃回,黑山贼群中俱都大声哄笑起来。

自家得了头彩,张燕自然大喜,令旗一挥,喝声道:“前军迎敌!”

便有骑卒飞马去传令,一会功夫,黑山贼中前军万余人便脱离本阵,往官兵阵势冲去。

这万余人前军归刘石统一指挥,却是由三股大贼合兵组成,于羝根所部便在其中,却不少精锐之士,只是,黑山贼各部混杂,平日又没编制过,冲起来未免阵型凌乱,队伍里更是十八般兵器都有。

黑山贼前军万余奔跑迎来,遍野里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初历战阵的新卒免不得手心出汗。官兵多为骑卒,只有盾兵和弓手下马布阵,那里肯轻易放这些黑山贼压近,待大队人马进入射程,阵中别部司马扯红脖子,吼了声:“射!举盾!”

三排弓手早扯动手中利器,弓如满月,听到喝令,俱都松手放弦,漫天箭雨顿时划破苍穹,直落入山贼们的冲锋阵中,山贼中也有射手弯弓还射,惨嚎声在两面阵中骤然响起,拉开了鏖战序幕。

官兵弓手比山贼多,也整齐得多,这一波箭雨至少带走七八百条黑山贼性命,有人直接被劲疾射穿定在地上,发出临死前的哀鸣,但没有人肯发慈悲理睬停留,全都直接从他身畔奔过,冲向前方。

在己方弓手射出的第一时间,最前端刀盾兵们便高举起盾墙,对面稀疏射来的箭伤害并不大,在弓手第二轮箭射出的同时,后排两翼五千重甲骑士已策动战马,往黑山贼群冲杀去。

“左翼速向中接应!”黑山贼各部太杂,不能如同官兵般组出纯粹的兵种,只是简单分前后左右中五军,若再要细分,那就是各渠帅统领的所部了,凭前军万余人,上前只有给屠杀的份,见官军重甲骑发动,张燕忙指挥左翼上前接应。

左翼也有万余人,是由于毒统领。邓季所部便在其中,两军上十万人的厮杀,这六十余卒在其中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一个不慎便有覆灭之祸,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控制住战马速度,绝不越过步卒上前。

自家一身重甲显眼,形似官兵,为防止被其他山贼误认,邓季还让所有人都在头盔上包裹上已许久不用的黄巾。

最前端,官兵重骑已突入黑山贼前军之中,所过处一片人仰马翻,凡挡在这股重甲洪流面前的,全被不留情地碾碎踢开。

被战马撞飞的,被踏倒的,被武器砍翻的,多不胜数!鲜血皮肉碎骨四下飞舞,嚎叫怒骂哀鸣充斥野地。

“挡住!挡住!”

刚一接触,前军便损失惨重,若不是张燕事前许诺所获由前军多得,才没人愿意来充当,刘石忙着大声疾呼,吆喝精壮们扑上去,两军纠缠在一起,官兵弓手威胁大降,只要挡住他们,等左翼靠上来,说不定能将这股重甲骑全歼。

不仅于羝根部,黑山贼中好手亦不少,要止住这些重甲骑,将他们拦腰截断最能建功,十几名长戟手从旁斜冲过去,趁其不备,挥动武器去勾勒战马马蹄,亦有长枪手舍武器去绊,霎时就放翻数骑,后面官兵忙带坐骑避让,造成不小混乱,冲势终究被止住。

山贼们顿时士气大涨,一个个舍生忘死扑上,官兵阵中张懿见重甲骑失了锐气,令旗挥动,一支四千余人的轻骑扑出,飞驰接应重甲骑。

骑兵速度快,黑山贼左翼先出,官兵轻骑则后发先至,已一路砍杀进去救援,尚喜不多时于毒已领军赶上,大军冲散官兵队形,两军又陷入混战。

邓季领着麾下也与官兵对上厮杀,在混战场,得小心被大股官兵撞上,注意这六十余卒保持不分散,还得护住近战能力不强的弓卒们,很是费心力。

弓卒们虽然近战不强,可都是选出的好手,二十步内几乎都能做到箭无虚发,自家又只有这紧团在一起的六十卒,也不怕误伤友军,好几次邓季等刚要接敌,耳边弓弦响动,前面官兵便已捂着面门倒下。

很少有人在混战场防备弓手,交手几拨小队官兵后,弓卒们杀伤反倒最多,韩齐等刀盾卒没长兵器,却连出手机会都没抢到。

各处转战厮杀,不一会,终碰到一队近两百人的官兵轻骑,看见邓季等立时便打马冲来。

轻骑无甲护身,弓卒们第一时间弯弓搭箭射去,还没照面官兵骑队中就有七八个人中箭跌下马来,可惜优势止于此,两队相距并不远,懒顾没能再开出第二弓,对方已杀到近前。

“杀!”

战马相交瞬间,邓季一声如雷爆喝,长枪疾探,率先挑落一人,枪卒们亦不甘示弱,尽力避开对方向要害挥来的武器,将敌人刺下马来。

车黍挥动大砍刀,冲入官兵骑队中大砍大杀,硬生生拦腰截下后队,韩齐等刀盾卒得了机会,忙拥上好一阵砍瓜般杀过。

待两队交错而过,重整队形时,官兵骑队的军官悲哀地发现,麾下已少了近八十骑,而对方,仅跌落一骑。

“冲!”

这次轮到邓季带队反冲,没有任何犹豫,六十重甲骑踩着轰鸣声,一头撞入官兵群里,如虎入羔羊,沸水泼冰。

两只官兵骑兵都被分割开来,眼看损失不小,中军里张燕看得清楚,顿时大喜,吼道:“传令右翼杨凤,挥军冲撞官军本阵;传令于毒,待中军压上接替后,自去取粮秣;杜长、孙立、王当、左校,给我杀上去,灭眼前骑兵!”

45.文远

得张燕下令,黑山贼已是全军掩上,一副要全歼战场中央那数千骑兵的样子,并州刺史张懿亦不由变了脸色。

中央还有数千戍卒,绝不可能丢弃不顾,除将已无大用的两千弓手撤入送粮队后外,张懿亦推动后队官兵压上。

两支大军很快靠近中央,双方都得了生力军,新一轮厮杀又起,喊杀声震天,生物勿近,绞杀到现在,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下风三四里地外尚能闻到。

“左翼!左翼军向战场左侧靠拢!”

得了新的军令,余毒大声招呼,亲兵们忙四奔出去传令,趁官军大队没到之前将声音传到战场各个角落。

“左翼为何集结?”

问话的是黑山贼中一位骁将,刚在围攻中将第三名重甲官兵刺落,他面目丑陋,脸上刺有黑山二字,同样身披重甲,只不知是哪位渠帅麾下,一支长矛在马上使得泼水不进,很是抢眼,邓季已看他领四十余名精骑数次穿透官兵骑队,本事绝不在车黍之下。

刺字骁将只是一人之力,论整体实力,邓季这支队伍比他还打眼,领队奋力靠过去合拢,浑身浴血的车黍已大声笑道:“不论为何,咱们只管听命就是!”

将陷入战场各角的人马召集回来甚是费力,两队都想不通于毒为何下此命令,只能暂合兵一处,拼力往左侧杀出。

并非于毒军令管用,却是平日受张燕之威所慑,除了他们,左翼各部俱都不明所以,却也一样尽力往战场左侧杀出去。

还好一路未遇到大股官兵纠缠,有这刺字骁将和车黍两个打头,精兵在后,行进颇快,沿途又有不少山贼队伍并入进来。

待突出战场,于毒所部已在战场外,他身边尚有两千精壮,其余想必亦被冲散了。

将主战场留给中军后,属左翼的各部亦陆续赶来,能战的尚有六七千人,待片刻再无人杀出,于毒喝令道:“张平难有令,吾等左翼军出前抢夺官兵粮秣,诸位跟我上!”

张懿所有兵力都已被张燕缠住,运粮队只剩民夫还在,听闻此言,连邓季在内所有人顿时大喜,当下往战场后方四万辆运粮车扑去。

前列所对民夫万余人,却是太原郡所征,见大队黑山贼举着明晃晃刀枪扑过来,队伍里不可避免的发生了骚乱,有胆小的转身欲逃,只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嗖嗖”一排箭飞来,将他们全射得刺猬一般。

其余人等惊吓不敢再动弹,三郡官吏才忙着打气:“何处可逃?即便逃过今日,他日尚有国法不饶,你等可想好了?”

“尔等也曾为郡县兵、戍卒、卫士!胆气何在?”

“贼人不过数千,吾等三郡民夫共有四万,为何惧之?”

有郡吏不停打气,民夫们慌乱才渐停,开始记起当年军伍旧事,各逐渐握紧手中短刀。

眼前民夫渐成模样,于毒却一声冷哼,指着前方冲身畔大喝道:“此等老迈之辈,早已握不稳刀枪,吾等一鼓可破,然否?”

“然!”

“杀!”

随着于毒大喝,所有精壮亦随之狂吼起来:“杀!”

兵役结束后,农夫们每日相伴的是锄头而不是刀柄,若没拼死之心,便不会再有多少战力,且官府给民夫发放的器械仅有短刀,就算当年之勇还在,能用得惯的也不多。

道理人人明白,前后民夫足有四万,人数虽是己方数倍,却没谁会害怕。

“啾......!”

黑山贼蜂拥而上,大部已入了射程,张懿撤下来的弓手再次出手,二千只箭带着尖刺的破空声怒射,冲在最前排的黑山贼瞬间倒地大片。

“粮秣就在眼前,冲!”

于毒那肯放弃,扯着喉咙大声喊叫。

除了于毒,各家渠帅亦拼命鼓动向前,要少受箭雨就得加快速度,在他们喝动下,黑山贼们开始亡命前冲。

弓手又射了两轮,带走千余条性命,黑山贼这才撞入敌阵,短兵相接。

“操!”

狠狠将一名弓手刺翻,邓季不由痛声大骂,其所部兵精人少,每个卒兵都来之不易,这次冲锋中亦有人中箭,五死十余伤,自惹得他心痛不已。

以往弓手前后有刀盾兵护卫,此番张懿将他们独自调入民夫队中,哪里还有这般好事,为射杀贼寇又不得不站到最前排,被黑山冲进队伍里,形式逆转,顿时成了待宰羔羊。

民夫们亦在郡吏吆喝之下逼上,人数虽多,不过毕竟大多都不再适应厮杀场,于毒带大队迎上接触厮杀一会,他们便节节后退,前面的后退,后面自然止不住阵势,随本郡官吏斥喝斩杀,也是无用。

邓季怒火中烧,并未上前迎击郡吏们监督的民夫,直带队冲杀了数十弓手泄愤,这才稍平复下来,看四周尽是被追杀惊慌失措奔逃的弓手,他才醒悟过来,厉声喝道:“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自家这股山贼非但士卒稀少,精壮亦不足,车黍知他心意,亦止了追杀,领人一起高呼:“器械跪地降者不死!”

官兵身份固然可贵,却比不得性命重要,并不是人人都如韩奇一般,听到呼喊,无路可逃的弓手便纷纷跪地求命,不过场面混乱,刚才几波箭雨又积累了不少愤恨,别部人马可不愿跪地者就饶过,误杀掉的也不在少数,待车黍等分开制止,收拢降卒,也只得三百余人。

民夫后退,这边数千运粮车便无人看顾,看这些牲畜粮车,黑山贼们自然心花怒放,于毒领军继续往前冲杀,邓季却指着俘虏们道:“子义,地上撕衣物将他们绑缚了,你领刀盾卒、弓卒原地收集器械,押他们先走!”

韩奇领命,邓季这才带着枪卒、力卒往前去追于毒大军。

太原郡民夫一路后退,撞入雁门郡民夫中,冲散队伍,眼见已成崩溃之势,不料后阵中突然跳出一员小吏,领数百吏员、民夫反复冲杀,竟硬生生将于毒军攻势止住。

两郡官吏得了空,这才忙又组织民夫压住阵脚,与黑山贼们僵持住。

那小吏只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将近八尺,五官端正,却有股英气逼人,使一柄丈二长刀,骁勇敢战,何处民夫止不住敌势,他便领人杀过去解救,这般来回冲杀数次,才一会功夫,已血染衣袍,全身尽赤。

邓季上来时,先前识得那面上刺字的骁将已按捺不在,领麾下精骑扑了上去,相交数合,便被那小吏一刀劈下马来,取了首级。

刺字骁将的武勇邓季可是亲眼见过的,居然不是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数合之敌,让他顿时吃了一惊。

少年左手提黑山中骁将的首级,右手执刀,杀气凛然,头领被杀的那些精骑都呆住了,周边黑山贼们则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眼见如此,少年高举首级冲贼众们大声道:

“雁门尉曹掾史(注)张文远在此,谁敢一战?”

张文远?邓季嘴里咀嚼了两遍,待反应过来时,眼前一黑,差点跌下马来。

这位,难不成就是日后威震逍遥津,能止东吴小儿夜啼的张辽吧?

田丰字没记住,这位可不比他,《三国》里那么多篇幅有过,又加游戏里钟爱,张辽,字文远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邓季万般想不通,若真是他,为何赵云不是少年将军,这位是,三国里却未提及?奶奶的,他都快迷糊了!

那谁谁谁,你坑爹呢?

天下同字的人多了,眼前这少年不一定便是张辽,可若不是他,三国哪里还有一位骁勇如此的张文远?

“谁敢一战?”

邓季还在发怔,少年又高喝了声,于毒之下数千黑山贼被他威势夺魄,竟无人敢发一言。

左侧西河民夫亦已赶过来,太原雁门民夫已重整旗鼓,见少年如此威武,顿时士气大涨,喝彩声不断,于毒料不可取,心想夺下的粮车牲口已有万余,还是先将它保住,剩下待张燕杀退官兵,领大队前来再说。

于毒下令,黑山贼们慢慢后退,留大队继续与民夫相持,只分人去拽后面拉车的牲畜,使之彼此连接,十余辆粮车一起,吆喝着往后离开。

民夫们战力不高,能止住贼人攻势已不错,追杀却是妄想,只凭他单枪匹马毕竟有限,这名叫张文远的小吏也只能眼看黑山贼们拉运粮车远去。

注:尉曹掾史,郡国属吏,主徒卒转运事。

46.良机

于毒领军押牲畜粮车浩浩荡荡撤回自家后队的时候,正交战的两军人马都有看到,粮秣被劫,事后天子问责不说,在老对手面前也输了一合,张懿说不出的沮丧,救出陷阵中的骑卒后,率先鸣金收兵。厮杀了这许久,士卒们渐疲,张燕亦随之收兵罢战。

回营查看过,左翼诸军这次得了四十余万石粮,此行总算不亏,免不了将领军的于毒夸赞一番。

见其余诸渠帅面露不忿,还有人道对阵一群民夫,却未竟全功,该重罚才是,官兵手里尚有八十万石,张燕也不愿放过,战事仍旧未歇,少不得他这平难中郎将一一排解,将情绪引导到官军身上去。

于毒冲那些不满的瞪大眼,却也无可奈何。

四十万石不是少数,交战时也没个放置地,若被官兵再夺回反倒不美,想来想去,张燕派杜长领军一万,先将这些粮秣押送回滹沱河老巢去,待战后分配,顺便再召人马来相助。

新降未附,人心不稳,邓季俘到的三百弓手留下也不妥,便让韩齐领刀盾卒、弓卒押送,与杜长一起上路,到中途再转道回涉侯国山谷去。

张懿一战丢了四十余万石粮,此后再不肯轻出与战,张燕少了一万精壮,也不敢太过逼人,此后两军走走停停,相互对峙,几番试探,局部厮杀,手段用了无数,却都无可奈何。

战线绵延,竟一直前移,不两天便出了太原,入上党郡。

以黑山贼对太行周边地界的了解,张懿想要在前路设伏亦无可能,好在一路南下,入上党境内后,上党太守张杨亲领八千郡兵来援,才让他稍微安心。

官兵援军到来,却是一只生力军,张燕提了小心,控制贼兵不上前太过逼近,得了这空,张懿忙让郡吏们催输粮队快行。

可惜好景不长,输粮队行再快也有限,又两天后,黑山贼杜长粮秣还没送回滹沱河,已派偏将另领三万余精壮赶来,张燕与张懿这对本家老对手,如今还得加上个张杨,三张领大军在涅县东南又大战一番,却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因兵疲而再次罢手。

涅县城矮民少,并不可守,张懿等叹息一番,只得又继续向前。

涅县之南便是浊漳水,仗着比官兵还要熟悉地势,张燕早派军绕路将河上渡桥尽数烧毁,官兵也无法在数万黑山贼面前成功搭桥,只得沿河北岸缓走,过不了河,连襄垣城也不能进,直入潞县境内。

沿途所遇也有不少大户村寨,难得黑山贼大军出动,反正官兵有粮车拖累,速度不快,有所遇张燕必下令掳掠,数万大军之下,未逃离的那家抵挡得住?还好他不是个嗜杀的,取下村寨掳走钱粮也就罢了,后来有人学了乖,主动献上钱粮劳军,张燕才放过。

一路相互厮杀试探骚扰,双方士卒皆疲倦不堪,邓季也是如此,涅县一场苦战又损失了八名卒,他自是心疼不已,这时距涉侯国已不远,官兵手中粮食虽多,但等夺下来再分到自家手中却有限,若不是恐张燕发怒,又想弄明白那自称张文远的少年是否就是张辽,他真想领人转道回谷了。

阳邑郊外一战后,邓季再没见过那张文远,想来以他武艺,民夫又甚少出战,应该不会死于阵中。

《演义》里提及,张辽是能领军独挡一面的,以邓季理解,这就是帅才,比那些将才还要好上许多,又这么年轻,若能俘过来,呵呵,想想就让人淌口水。

追名人的少年却忘了,想要俘张辽,就算围攻,自己的卒起码也要搭进去不少,说不定连自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成功,就算侥幸俘到,以自家贼人身份,他不愿乞降,如同田丰一般也没多大用处。

大军中机会渺茫,可少年还是咬牙领所部一路跟随。

被余下的输粮车束缚住手脚,官军一路被动,张懿日渐忧虑,也终于同意张杨的建议,派出使者到河内河东去求援。

就算河内官兵肯来援助,也还相隔甚远,更别说河东了,他只得沿浊漳水缓慢前行,没几日,竟然到了邓季丈人家伍寨门前。

再往前将入太行群山,浊漳水两岸多陡峭之处,大军根本不能再沿河前行,张懿张杨亲自到伍寨门前看过,这数百年前便修建的寨子所选地势实在好,两面夹山,且全是悬崖峭壁,根本就无后顾之忧,比一路所见的村寨都要好守得多,官兵可据此以待援军。

唤开寨门,又见内里颇宽,张懿张杨便俱都欢喜起来,召身为族长的伍恭来借地,两军厮杀却将伍氏带入兵祸之中,眼见又是贼众势大,其中还不知有无自家女婿在,将来官兵撤走贼人们还有报复可能,邓季丈人心中自是咒骂不停,只是并州刺史、上党太守两位大员亲自开口,那容得他嘴里说个不字出来。

官军最后居然选定丈人家,在邓季目瞪口呆注视下,粮车、牲畜和伤兵全都迁入寨内躲避,由大军先警戒,民夫在伍寨之外再立起一层营寨,团团将伍氏寨子护在身后,官兵大军与民夫共驻于营寨中防备,只留数千刀盾于伍寨内。

见官兵摆出一副坚守模样,张燕免不得挥师急急攻打,可官军阵中虽少了弓手,却连三郡民夫也拉出摆阵,精锐戍卒也不少,那里还轻易下得去嘴,反倒小败了一场。

待重新收拾残军,再来对阵时,张燕一时发了狠,也开始造营围守,做出长期围攻的打算,又让诸方渠帅遣信使回去,俱召集家中留守精壮前来。

不几日,各路山贼便源源不断补充加入进来,若聚齐太行山贼,少说也有二十余万,司隶相邻两郡援军却还没见踪影,张懿没法,只得连寨中留守的数千官兵也调出,用心防御。

自家留守老巢的精壮邓季倒并未使人去唤,自打官军以伍寨为后盾立起营寨,他便一直在纠结,是否要将伍氏密道报与张燕知道。

非但是他,车黍等亦几次提起,毕竟邓季丈人家的密道卒兵们人人知晓,只是事关渠帅丈人,他们也不好太造次。

任谁都知道,张燕若得了那密道,遣一军从中杀出,前后夹击,官兵非大败不可,粮食和牲畜全要归入黑山之手,邓季有此大功,分到的钱粮必然不少。

可若真如此做了,伍恭与邓季关系再保不住,伍氏一族亦只得从贼,那可是他们这些人家万万不愿的,人家娇滴滴的女儿让自己睡了这许久,焉能真不顾情面?且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得看顾伍窕颜面。

待寨中官军俱都调出对阵,邓季便不再纠结,他已经迷糊了,可以想象,伍寨中如今只剩伤兵与少数兵卒官吏,犹如那绝世美女剥开身上最后一缕纱,那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不……不就是等自家扑上去么?

眼看最后的官兵都从寨中调到阵前对敌,邓季顿时就心潮澎湃,不能自抑,两世为人,他还从未有过这般能一夜暴富的良机,出自本能,一个疯狂又大胆的计划迅速在腹中成型、完善。

这一刻,七十多万石粮食、两万余牲畜的重量立刻压过了对伍氏的怜惜,奶奶的,从贼又如何,老子做贼,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贼老天好不容易将这机会摆在自家面前,若不取,必遭天谴!

待稍微冷静下来,还没与车黍等商量,邓季就拿定了主意。

对阵这么多天下来,亦有不少渠帅部属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的也有,因伤亡过重、士卒疲倦向张燕辞行的不少,反正已卖过性命,如今不缺人,张将军也不会再为难,反倒许诺只要参战过,之后俱可到滹沱河分一杯羹,再多邓季一个,也不打眼。

向张平难禀过后,邓季一行绝尘而去。

47.伍窕

“嘶!”

一个不慎又被针尖刺破,便有血珠从指尖上冒出来,伍窕吸了口气,忙将伤到的手指含到嘴中,轻轻吸吮。

不知为何,今日竟有些心绪不宁,一早已是手指第三次被刺了。

难不成是征战在外的小丈夫出了什么意外?

摇摇头,她忙将这不吉的想法挤出脑外,将手上活计放回簸中,出门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被扔下的活计是一件绸袍,说来未免好笑,被迫嫁的丈夫年纪尚小,现在竟然还在长个子,之前的衣物现在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妥了,趁秋后有闲暇,不必再如同别人般去劳作,伍窕才想着要为他缝制一套。

身边婢女们如今也都有了男人,有了各自要忙活的事情,虽遇到自己仍如同以往般恭敬,但还在秋收前,这种主仆关系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好在谷中向来不分食,羹肴有专人去做,且伍窕学会的东西已经很多,又有焦氏相助,倒不是太难维持,只是像今天自己郁闷的时候,未免会觉得有些冷清。

焦氏又不在屋中,或许应该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出得门来,伍窕发现隔壁毛氏手提木桶从外而归,便打了声招呼,顺便瞄一眼,桶里是刚浆洗好的男人衣物。

不由发怔一下,她才醒起懒顾已经与韩齐先回谷来了。

闲话两句,与毛氏擦肩而过,突然间,伍窕竟然有些嫉妒这找了第三个男人的妇人了。

走过这排整齐的房舍,东面,韩齐正对着二十余名男子嚷嚷什么,伍窕知道,那些男子是韩齐和懒顾受丈夫之命带回谷的三百余官兵俘虏中新挑选出来的弓卒,剩下没被挑上的,已跟谷中其余精壮一道出谷,带牲畜到北面去拉煤了。

在这时代,煤在冶铁中已经被用来提高炉温,太行中煤资源丰富,甚至后世一个有名的煤矿区位置就在山谷东北面不远处,之前狩猎时还发现了露天煤,冬季将临,邓季临出门前就已安排好,精壮们采煤回来储备,老弱则负责准备柴禾。

伍窕听小丈夫说过,得提前准备好过冬物质,冬季还得植麦呢,如今木匠和铁匠们都还在赶制他说的那种新犁。

虽出自大户,已用了数百年的犁伍窕却是见过的,也见过农夫耦犁,和丈夫搞出的这种犁可大不相同,她想象不出这真的有用。

作为大妇居然怀疑丈夫,这可不好,伍窕有些暗恼自家了,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想法呢。

那边说话的韩齐是个稳重的,又统领着刀盾卒,在谷中自然显眼,家中虽已有正妻范氏,伍窕原先的几名婢女挑选男人时,也有人心甘情愿给他做媵室。

匆匆瞄了一眼,伍窕忙低头离开,她是渠帅的正妻,谷中如今地位最高的妇人不假,可惜男人年纪还小,要想手下们畏惧还有些困难,男人都如此,她的地位也就并非很特别,连称她夫人的都很少,那边的可都是贼众,下意识里,便想与之保持段距离。

再转过去,隐约能听到读书声,那边是草堂,若驻足细听,不需多久就能得闻田大名士打学生板子的声音。

说实话,对于丈夫所言的这位大名士,伍窕至今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她见过的士人不多,却也难信下手如此之狠、不顾斯文的人会是位名士,丈夫在草堂里也曾挨过两次板子,掌心红肿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为此,对那名士她心中便自然生了些怨怼。

对草堂里受苦的孩童们,伍窕是万般同情的,当然,除了同情更多的还有钦佩,比起伍寨中那些无忧无愁的同龄人来,贼窝里的这些孩子要成熟得太多,每日如此,却无人抱怨,就是其中最笨天天被打的,也不会因夫子手重而不去上课。非但如此,早课结束后,他们尚要帮大人做事,到晚间打熬力气,练习枪法,两日前韩齐等带缴获归来,谷中多了些闲置不用的弓,他们又开始找闲暇练习射箭。

这样勤奋的一群孩童,无论谁见了也免不得要夸奖的,虽然他们同样调皮。

不想听田夫子挥戒尺的声音,伍窕从草堂外快步通过了,只是环顾一圈,却不见焦氏的影子。

已近朝食,问过几名在伙房忙碌的妇人,却有人看见焦氏往鸡舍那边去了,伍窕便往谷后坡地上找去。

半坡上,是丈夫之前弄出的却行坑,如今已有三个大坑,看到这个,想想之前连自己在内满谷人的不解,再到如今的钦佩,伍窕也与有荣焉,对那种新犁的信心也强了些。

半坡上鸡舍里大大小小的鸡如今已有数百只,这些从当初自家抱来的鸡群,已壮大如斯,每日只需草糠等拌上却行剁碎喂养就成,不用耗费半分粮食去养,就算那位田大名士,对此也啧啧称奇不已。

过了却行坑,伍窕便在鸡舍前看到了焦氏,这边树木茂盛,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耳里听着鸡仔欢叫,嘴角浅笑,手上却忙着与之前伍窕做的同样活计。

焦氏耳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抬头看见是伍氏,吃了一惊,忙开口唤道:“小……夫人如何来此?”

“嗯……走走!”

同屋生活这么久,以往的亲情犹在,但面对面时,两人却仍免不了尴尬,伍窕对焦氏既叫不出嫂子,也喊不了焦姬;同样,焦沁对伍氏不能再叫小姑,称夫人时却总免不了有些勉强。

气氛又如同往常般开始异样,伍窕有些后悔寻来,只得看着焦氏手上活计,找话道:“呀!你也在制衣么?”

伍窕说到手上活计,焦氏顿时就脸红了,她知道伍氏在为邓季制作袍服,作为一个姬妾,她自然是不想与以往的小姑子,如今的大妇争风头的,可农家子出身的小男人所有穿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短衫短襦和平头麻鞋,头发有时甚至还用野草随意就扎起,唯一的宽袍还是在伍寨要了自己身子后箱笼中翻出的前夫衣袍,伍窕还不善针线,虽起心为丈夫制衣,速度却慢到她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偷着也做,之前还想既然伍窕做了衣袍,她便只做布屐,哪知布屐做好伍窕衣袍还未完一半,只得接着做下去。

被这一问,焦沁便如做贼被抓住一般,脸上绯红心中忐忑,伍窕却未觉,上前拿起细看一番,嘴上赞叹道“呀!你针线可比我好得多,比起来,我的都见不得人呢!”

伍窕不是个会假意赞人的,焦氏安心下来,试探道:“要不然,以后奴帮夫人……”

“说定了,”伍窕环住焦氏的腰,娇痴道:“你以后得帮我!”

嘴里说着话,伍氏心里却幽幽一叹,焦氏早已定好了位置,自称为奴,称自己夫人,自己也不必再摇摆不定,以后还是叫她焦姬罢,与她共侍一夫,能继续在一起也不错,总好过自家孤独一人在这里。

伍氏环着自己,一如当年那单纯的小姑对自己的依赖,焦沁轻抚着她的后背,只觉得心中那层隔阂,突然间便消融无踪。

“他出门已经好些天了,”焦姬怀中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伍窕不由轻声道:“我有些不安呢!”

“会回来的,”兵荒马乱、人不如狗的世道,就算安坐家中也会有祸事上门,更别说丈夫出门对敌,人与人之间不得不互相依靠慰藉,焦氏嘴里说着安慰伍窕也安慰自己的话:“奴与夫人在等他呢,会回来的!”

两人沉默一会,不知想到什么,伍窕觉得自己突然有些脸烫,轻声呢喃道:“这恶贼,若快些回来,我便依了……”

焦氏没能听清她说什么,正想开口细询问,谷中已有人大声喊道:“邓雷公回来啦!”

“呀!”伍窕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拉住焦氏:“咱们快走!”

48.翁婿

推开几个粮包,邓季小心翼翼地探出打量一番四周,四面却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抹光亮。

因为是在粮仓里,伍氏遮掩入口处的粮秣堆得很多,精壮们搬了半天才通出条能容人爬入的小道来让邓季进入。

没什么异状,轻轻出口气,邓季终于安下心来,之前他就怕官兵已知晓这条密道,将它堵上或故意在周边设伏,如今看来不像设伏的模样,总算可放心。

作为掩藏密道入口的粮仓选得自然偏僻,仔细听听,左右俱无人声,上前在仓门上轻轻一推,外面却是上锁的。

这趟作说客只带了郭石进来,回洞口挥手让密道那端的精壮们暂退出去,邓季与郭石合力,先将粮包搬回掩住洞口。

取小手斧沿门缝轻轻一跺,外面的铜锁便如同豆腐般裂开来,两人窜出,外面月朗星稀,沉寂一片,大多数人却都在梦中。

上次来过伍寨一遭,邓季却没弄明白老丈人伍恭卧室所在,还好来前已问过伍窕,等郭石回手将门掩上,两人便如同狸猫般轻灵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数日来,寨子外两军厮杀不停,担心贼人势大杀败官军后伍氏难免,担心官兵杀退贼众日后来找伍氏报复,担心贼女婿死在阵中让女儿守寡,担心贼女婿向大贼首说出自家密道,诸般种种,又上了年纪,伍恭都多忧少眠,今日让小妾锤了半天胸口,又是快到五更天才眯着,只是还没多长时间,就被门上两声轻敲惊醒过来。

多事之秋,夜半门响必无好事,眼睛还在迷糊,伍恭心里已“咯噔”一下,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按住身旁欲起的姬妾,待门上又响了两声,才开口问道:“是何人?”

“丈人,却是小婿雷公!”

虽是邓季丈人,却也只知晓自家女婿名号为雷公,真名并不得知。

声音隔着房门、外间,但夜半寂静,伍恭也能隐约听见,忙下榻出外间开门,只能隐约看到眼前模糊黑影,他却已忍不住怒火开口斥道:“你要作死,却莫害我女儿,寨外几万官兵呢,如何就敢亲自进来?”

让郭石守在门外,邓季一步跨进门来,低声道:“丈人轻些声,莫被别人听到!”

鼻腔中虽哼了哼,伍恭倒也压低了声音:“里进还有我姬妾在,且待我支走再说!”

唤出里进的小妾,又摸黑找火镰点燃油灯,昏暗灯火下,翁婿俩对坐而谈。

“你这小贼,来此作甚?”

才数月未见,老头顶上白发又多了不少,要想成功瞒天过海,不论用什么方法也必须得先让自家这丈人同意,邓季忙赔笑道:“自然是为伍寨中这两万余运粮车!”

虽已猜中几分,伍恭还是忍不住大怒:“竖子可恶,欲让我伍氏从贼否?”

这是事实,邓季只有默认,伍恭老头心立即便凉了,问道:“你等从密道进来的?”

邓季点头,伍恭顿时怒极,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待醒起外面仍然沉寂,又忍不住奇道:“你既已泄出密道,贼军也当进来,怎此时还未闻厮杀声?”

“好叫丈人知晓,小婿并未泄出密道,只是带自家人马前来,连同伍窕在内,俱在密道外等候!”

自打这小贼上次劫持伍宁,强纳伍窕、焦氏之后,伍恭便知晓他是个胆大妄为的,却没料到竟然胆大到如斯地步,又吓了一跳:“你……你要独吞这许多粮秣?”

见邓季再次点头,老头问道:“有多少人马?”

想想,邓季还是决定说实话:“精壮六百,老弱四千,全在密道外!”

“如何能成?莫说官兵,若真被你吞下这许多粮秣去,外面那大贼首能饶过你?”

邓季轻轻一笑,嗤道:“今逢乱世,何人不为己?即便他真知晓了,分出一半与他也就是了,此等天赐之物若不取,必悔之一生!”

“然尔置伍氏于何地?”

伍恭的怒火在意料中,待他发泄过,邓季方才心平气和问道:“如今两虎门外相争,不论胜负如何,伍寨日后只怕都没个安宁,丈人身为族长,何以自救?”

这正是身为族长的伍恭日夜担心的,如今被这贼女婿不客气说破,老头亦不由一滞,良久方恨声道:“老朽不能为一女,搭上全族性命前程!”

“伍氏还可从贼,如何就没有性命前程了?”邓季冷笑着反问一句后,又道:“如今张平难大军云集,官兵势弱,若被攻破寨子,才真是没了性命!”

伍恭不以为然道:“寨子破时,伍氏还可借密道逃生!”

这老头太过天真,邓季只得无情戳破道:“一旦官军败退,黑山贼覆掌间就能攻入寨内,伍氏两千人,急切间逃得出几个去?即便都逃走,如今天下到处是贼人,成了没田地的流民,在官府眼里也与贼众一般!”

张懿、张杨两位大员进来时没能及早说出自家密道,打的便是关键时让伍氏脱逃的主意,被贼女婿一番实话,伍恭默然无语,邓季继续道:“今日成了贼,便永世是贼身么?不瞒丈人,若有机会,小婿也是要降官府为后世子孙搏个好出身的,天下将乱,想必用得到吾等的也自有!”

若这贼女婿真肯降官府,自家女儿倒也有个盼头,伍恭不由惊喜道:“你…有降官府之心?”

“何人不惜命?何人愿永世为贼?”邓季笑笑:“只不得其时,不得其人罢了!”

伍恭也知道,上次为避过薛礼所带官兵让贼女婿知晓了伍氏密道,他若铁心要做,真闹将起来,伍氏留下也逃不过一死,除非自己能将这女婿绑缚交到官兵手里,否则也只剩从贼一路好走,重重叹口气后,他无奈问道:“你只有数百人马,如何能成事?若寨外官兵回救,不过片刻便能破寨而入!”

这么说就表示老头同意了,邓季顿时大喜:“有丈人相助,计议周密,定让寨外官兵难察分毫!”

见女婿雀跃,伍恭只得苦涩一笑:“我便同意了,尚有伍氏族老们,他们如何肯?”

“丈人一族之长,正当救伍氏于水火,便是乾坤独断了,也无甚干系!”老头左顾右盼好不干脆,邓季忙拍上马匹,推他一把:“再说,族老们亦都是明事理的,如今伍氏有难,岂能坐以待毙?”

“老朽失察,当日引竖子入宅,伍氏之难也!”

邓季脸上一红,只得苦笑道:“丈人谬赞,小婿不敢当。”

等计议妥当,鸡鸣不断,天边已发白,翁婿俩便静坐到日出,伍恭唤人召集族老到大厅议事,又让邓季与郭石先躲入大厅草帘之后,待族老们齐聚,伍恭将实情合盘托出,便只听厅内族老们谩骂、反对、叹息不断,甚至还有族老提出召集族中老小更换族长之议。

伍恭老头一时被惹发了火气,唤邓季与其伴当出来震慑住老家伙们,让他们知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又将日后有机会再降官府的话说了,逼邓季立下誓言,这才让老家伙们勉强同意下来。

放任不管的话,族老中若有人起异心,说不定会是祸端,反正老家伙们已经点头,邓季便让丈人找部曲先送他们从密道出去交给贼人们,反正寨内没几个官兵,伍氏族人随意走动也无人来管。

外间两支大军每日总要交战一番,吸引掉大部分人注意,声音也足可盖过寨内响动,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两军再厮杀。

49.李当之

久战生疲,这些天下来,两军早已有默契,造饭朝食之后,方派军厮杀一番,若天气过于炎热,便改在饷饭之后。

今日气温却适人,朝食之后,黑山贼五千、官军两千又开始在战场中央鏖战,趁鼓响进军时,寨墙上数十瞭望官兵注意力都放在寨外,邓季将自家精壮卒兵们悄悄放了进来。

伍寨内仅存官兵分在三处,一是寨墙之上,负责瞭望并沟通里外的二十余人;其次为粮车处巡查,专管照料牲口、提防烟火的两百人;最后在伍氏一溜厢房外几名助医匠看护伤兵的官兵,厢房内则安置了千余伤卒,还有几名医匠在内。

最紧要的地点自然是寨墙上,若被他们提前惊觉召唤外间官兵来,自然一切皆休。

有丈人这伍氏族长相助,便要容易许多,卒兵们进来后,全换上伍氏部曲衣物,车黍等便簇拥伍恭往寨墙上去。

伍寨本就是人家的地方,寨内这些官兵平日仰仗之处可不少,伍恭之前也曾上寨墙观战过,见他又来,身边带着二三十部曲,官兵们也不以为异,看管寨墙的队率转头与伍恭打了声招呼,目光在车黍等身上扫过一眼,便转头回去,叹道:“今日却又是贼兵占上风,这都第几日了?”

寨墙上风有些大,伍恭带车黍移到他身边,开口发问:“为何战事又不顺?”

卒兵假扮的部曲们貌似随意,在寨墙上四处游看,不多时便分散开来,每名官兵身旁都站了人,这官兵队率犹不觉,答道:“贼兵如今上场的都是生力军,吾等却都久战,援军再不到,张并州只怕又得调民夫上阵了,唉!”

寨墙上尚有箭塔一处,已有名官兵瞭望,趁他们搭话的功夫,郭石已移到塔下,开口往上喊道:“这里看不甚清,兄弟且让我上去!”

塔上官兵回头,见他一脸憨厚,摇头拒绝道:“不成,若被墙下将军们看见,却累我吃军棍!”

郭石笑道:“将军们都在观战,那里就看见了?”

那官兵仍旧不依,拒绝后又转头去看墙外战况,郭石便径自往上爬去。

待那官兵察觉,郭石已快速攀到顶处,他便斥骂起来,队率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开口对伍恭道:“那却不是耍处,贵属……”

话犹未尽,只觉头上一股大力传来,自家视线便已转到后方寨内,张口几次,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伍恭就站在面前,见车黍轻轻便将这队率脑袋拧成麻花,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下意识往后退退,离这大汉远些,转头四顾,贼人们已纷纷动手,一把捂住身旁官兵的嘴,抽刀在脖颈上就是一抹。

攻其不备,寨墙上杀人竟没传出半点声音去,伍恭毕竟经历得少,墙下就是黑压压的大队官兵,那里还不心惊肉跳,好在墙下注意力都在战场中央,直到寨墙上官兵全都放翻,亦无人察觉。

箭塔处官兵亦已被郭石掐死,轻轻将尸体放下,下面自有人接住,寨墙上动手瞬间,靠近寨墙的伍氏房舍中早有十余名身披甲胄的精壮鱼贯而出,很快便登上墙头取代原先官兵位置,又有人爬上箭塔,从下看去,墙头便一切如常了。

今年四十二岁的杨偌是黑山贼苦蝤部一名弓手,老蛾贼出身,除射术超人外,一向自傲眼力要比别人强许多,今日未轮到自家所部上阵,便与同伴一起挤在阵前观看,眼见一番鏖战后贼兵又占了上风,他亦随之雀跃欢呼不已,只是百忙中突觉对面远处刀光晃动,定睛看时,似乎寨墙上有几名官兵被扶着倒下。

那寨墙上虽还有不少人站立,却已没了官兵,他微微一怔,忙扯动身畔同伴:“且看寨墙上!”

同伴正盯着场中看得有滋味,被杨偌打断,甚是不满,抬头看了一眼,反问道:“什么?”

杨偌再看时,官兵亦有了,寨墙上与之前无差,他不由疑惑地揉了下双眼,难道是自己看花了?

寨墙上动手之前,伍寨中一头莽牛被刺伤后臀,正往官兵牲畜云集之地狂奔去,后面,韩齐等数十人提器械直追,却越追越近,看守官兵哪敢放它惊到牲畜群,都呼唤出来帮忙拦截。

“这牛为何受惊?”

百忙中,一名小卒开口问追赶过来的人群,有人回道:“这牛一向温顺,只今日不知为何发狂,不慎被它挣脱!”

又有人道:“且多叫些人手来,若惊了前面官家牲畜群,我等可吃罪不起!”

便有人回头招手呼喊,四周房舍中便奔出数百提械汉子,一起来围捕惊牛,看管这片的军侯虽觉得如此多人一齐出来有些蹊跷,但在伍寨中已住了这些时日,也未多想,只顾吆喝士卒一起拦惊牛,不让靠近。

这壮牛力气却大,几番追逐都被它挣脱,不多时,两方人马围着牛已混成一团。

待寨墙上动手已毕,追逐汉子中韩齐喝了声:“此等畜牲留之何用?”

韩齐上前一刀抹断惊牛咽喉,这是动手暗语,其余人等器械便纷纷往官兵身上招呼去。

伍氏部曲突然动手,同伴惨呼着倒下,官兵们俱都呆住了,脑里还没反应明白,刀枪又不留情地迎面而来,这才有人想着还手,只是仓促间那里还抵得住。

过了许久,墙外官兵才有人注意到内里隐约传来的惨呼声,还没开口发问,墙上已有人大声叹道:“这头惊牛力气可大,性子又暴,竟连伤吾寨中数人,实在可恨!”

在墙下官兵眼里,寨墙上同伴们已忘了职责,只顾面对寨内抚掌大笑,想必是在幸灾乐祸,叨扰人家这许久,实为不该,有识得先前说话的是伍氏族长,便不免对他有些同情,又听他身旁有人接道:“惊牛伤人,还请主人前往安抚才是!”

伍氏族长便领着部曲们下寨墙去,前面战阵中自家官军已很吃紧,眼见抵不过贼人,墙下官兵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去担忧。

身后惨叫延续好一会方歇,想必是那惊牛实在强壮,伍寨中人难以制服。

抢占寨墙的全是卒兵,粮车处扮追牛的是韩齐领剩下卒兵并谷中精壮,伤兵处便由伍氏数百部曲前往,却是邓季和伍宁两人带队。

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贼姐夫这次将伍氏全族拉入深渊,伍宁对他不满顿时到了极点,脸色铁青着跟在队伍后面,怎么看也觉得不顺眼,若不是如今已骑虎难下,他都想施冷箭结果邓季了。

邓季哪知妻舅愤恨,即便知晓也无妨,他只顾提枪杀入,族长交代过,部曲们亦步步跟上,厢房外几名官兵不是够杀的,没多久就全丢了性命。

一溜厢房内里相邻土墙都被打穿,里面住的伤卒全是之前道途中数战中所伤,官兵在伍寨外立起营寨后,张懿觉得麻烦,新伤者便再未送入。

伤卒们早被屋外声响惊动,只是他们手中器械全无,又都负伤在身,贼人进来不免惊惶,眼看只有被屠之命,内里一名医匠冲出,挡在邓季面前厉声喝道:“尔欲如何?”

这名医匠并不高大,身穿宽袍,头扎赤巾,年约四旬,长得有些清瘦,拦在对面正容厉喝,身上竟有股凛然之气,邓季不由一怔,良久方晒道:“从贼者生,不从者屠之,如此而已!”

医匠怒道:“此等皆是伤患,难碍尔等之事,便是其内有家室老小不愿从贼,亦不致死,岂能嗜杀如此,多伤性命以失德?”

这些伤卒日后还能上战场的有十之六七,余者却连精壮都算不上,谷中至今便还养着数十残疾,不过如今谷内缺精壮,在邓季眼里,若其中有愿意从贼的,不妨带回医治,若不肯,杀之可也。

医匠拼命维护,邓季对他冷笑道:“他们是官兵,我是贼寇,自皇甫嵩以下,可听说过官兵饶贼不死的?让贼以德报怨?岂有此理!”

“吾不论官兵贼寇,眼里只有疾患!”

这医匠说得正气凛然,邓季却不大相信,提枪作势欲刺,口里问道:“你是何人?敢挡我去路!”

面前提枪的贼人身上犹有血迹,杀气不减,这医匠也不由害怕,有汗水顺额头滴下,心头如打鼓却仍自不肯退缩,开口道:“吾乃李当之,元化先生之徒也!”

提到自家老师,医匠倒胆气为止一壮,又喝道:“岂能坠了吾师之名,若杀伤患当先杀我!”

“哼!”邓季冷哼:“不认得!”

这医匠邓季还是佩服的,不过为试探是否真愿如所说般替伤患一死,提枪佯刺,却已被伍宁从后赶上,一把拉住枪尾,冲他怒吼道:“此乃华仙人之徒也,岂能加害?”

难道是名人?邓季不由冲自家妻舅好奇问道:“华仙人是谁?”

“华仙人乃沛国谯人,名佗,又名旉,字元化,医术通神,游走四方活人无数,年且百岁犹有壮容,民多称为仙人!”

操,还真是相当有名的名人,邓季不由一声惊叫:“华佗?”

50.传名雷公

华佗啊,医周泰,医曹操,医关羽,《演义》上邓季记得的他就出现过三次,可每一次都是传奇。

愈周泰重伤,开曹操颅,刮关羽骨,哪一段提起来不让人叹服?

历史教科书上也曾提及,麻沸散、五禽戏是这位神医的重要发明,是与张仲景并列的东汉末年两大名医之一。

当然,历史上还有一位董奉,与华、张两位合称“建安三神医”,不过那就在邓季知识点之外了。

这位李当之却也不俗,华佗一生弟子众多,最出名的就是樊阿、吴普和这李当之三人。樊阿擅长针灸,服用华佗所传授“漆叶青黏散”而活到一百多岁;吴普勤练五禽戏,活到九十多岁仍然耳聪目明,著有《吴普本草》,后世失传;李当之精于草药学,著《李当之本草经》,可惜也失传,只剩几篇还记在《说郛》中。

邓季不知道貌不惊人的李当之是位牛人,但光凭华佗弟子这一点就已让他欣喜若狂了,当然,若是能引来他的老师华佗就更好了,呵呵......

发了一会呆,想起刚才这人的话,他才惊喜问道:“在你眼中真没官兵贼寇之别?只有疾患而已?”

面前贼人们都已收起刀枪,李当之擦去面上冷汗,忙点头道:“当然!”

“那就好,那就好,”邓季大喜,扯住他道:“既如此,到我们山谷里去治病救人也是一样的!”

为救这些伤卒,李当之刚才说得满了,便是想拒绝也没得机会,受《水浒》故事影响,邓季喜欢干脆端人全家,眼珠一转:“不知先生是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何人?”

贼人讲理,李当之顿时压力大减,忙道:“吾乃长安人,奈何逢动乱之世,家人俱未得幸,只剩我孤身一人,平日游历各地救治疾患而已,前些日方被上党郡吏使来从军!”

邓季点点头,冲屋内仍惊魂未定的伤卒们道:“尔等愿从贼的,可与我等离去;不愿的,看李先生面上,我也饶过了!”

虽说大汉将倾,可贼人也不强,若有生路走,平头百姓有几人愿意从贼?听邓季如此说,伤卒们俱都欢呼,只剩百余人见不惯官府嘴脸又感李当之恩的愿跟随。

“谢李先生活命之恩!”

伤卒中有人开口谢李当之,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厢房内顿时就是感恩道谢声一片,邓季笑道:“尔等需记得李先生活命之恩,如今李先生随我从贼去了,他日阵前相遇,却莫要加害!”

这是邓季不安好心,索性将这事借伤卒们口传回去,日后官府自然不容,要断人后路了。

待车黍等从寨墙上下来,邓季便将这里交给他看管,自携了李当之出来。

官兵只剩伤卒,伍寨已尽在掌握之中,伍氏全族老小忙着套车准备搬家,邓季又唤人将密道外老弱尽放进来。

粗略估计下,寨中粮车还有两万五千多辆,好在有牲畜出力,只需两三辆粮车前后系在一起,让老弱们牵引回去就成,并不太难。

这次谷中除留百余老弱看家,田丰一家不愿来外,其余皆已到伍寨,伍窕焦沁亦随之前来,焦氏故地重游还颇多感慨,伍窕看到老父小弟,却忍不住“呜呜”哭将起来。

邓季过来时,妇人想到父老族人全被自己这夫婿算计,便气不打一处来,撇脸子不理他,到了贼窝,一大家子还得依靠贼女婿庇护,伍恭只得从旁劝慰,她才怒火稍泄,去搀老扶幼助族人们搬家。

身在险地,赔罪也不是地头,得快些离开才是正经,邓季只好随她去,自顾忙碌。

之前没丁点准备,这下什么都要带走,伍氏两千人的搬迁很花费时间,甚至比两万多辆车准备好还要慢,外间两军早结束了厮杀,好在并未发觉伍寨内变故。

这么多车马想悄悄拉回山谷去不是件容易事,邓季将麾下精壮们一波波派出去,维持车队秩序的,前出道路两端堵住防止他人靠近的,准备断后消除痕迹的,备泥石待撤出后堵密道的,一桩桩安顿下来,直将邓季忙得脚不沾地。待都准备得差不离,日头开始渐偏西,车队才终于启动,穿过伍氏密道,组成一支长长的大车队,一直往贼窝中行去,最前的抵达山谷时,还有近半留在伍寨中未出发呢。

输粮车速度本就缓慢,山谷中又只能单行,直到第二日早晨才尽数通过密道,还好后面伍寨中素来正常,官兵注意力不再这边,才让他们安然运完。

待最后一辆粮车离去半个多时辰,留守人等才准备撤离,邓季已先走一步,他不在,这里便由车黍做主,这铁塔汉子向来是个话多的,今日随邓季做了这般大事,免不得心血澎湃,直恨不能将这事宣扬得人人皆知,天下闻名才好,想着人走留名,临行前,便对其奉命看守的伤卒们吼了一嗓子:“吾等乃雷公麾下精卒,尔辈官军可好生记住了,他日再来送粮,需记得太行有雷公在!”

闷声发财才是道理,做了这破天大事,被人知晓免不得要眼红,自家实力不足,人们都恨不得越少人知晓越好,那知车黍这般没脑子?郭石等旁人自然觉得不妥,可邓季已出密道去了,没他下令,也不能将这千余伤卒全灭了口。

无奈群拥出密道,出口外早有奉命的百余精壮牵引牛车,载着泥石等候,问过其后再无他人,便将泥石卸入,堵了密道,这下更是想回去也不成。

众人一齐离去,沿途还得用树枝等物消去车辙蹄印,掩掉一切经过的痕迹,待追上邓季告知名号已泄时,已是悔之不及。

“那又何妨!”面对邓季的怒火,车黍犹自嘴硬:“反正你在黑山贼中只报疙瘩之名,谁能知晓雷公便是你?”

众人这才想起张燕麾下还有路山贼名为雷公的,这下却是嫁祸他人了。

不过无论如何,车黍的行为仍然可恶,不可不惩,邓季让旁人按翻,就在道旁找木棍直抽了三十棍,可惜人家皮粗肉厚,挨了打一点不在乎,仍旧能跑能跳,回头还笑话棍子轻,倒把打人的气个仰倒。

最后留守的精壮离去,墙外官兵好一会才发现寨墙上没了人,内里剩下的医匠已跑出打开寨门,高呼有贼。

待张懿张杨得报跑来察看时,伍寨内已是空荡荡一片,亦有搜索队发现粮仓后密道,可惜出口已被堵住,不知要几时才挖得开了,就算挖开,官兵又如何在茫茫太行中找寻?

贼人的名号为“雷公”,丢了朝廷这许多租赋,不知要向十常侍献上多少钱财才能遮掩过去,张懿自然恨得牙痒痒的,更可恨是张燕那厮,得了好处还不离去,仍旧摆出一副不依不饶模样,难道他以为凭手中贼寇真能灭了自己这老对手么?

有寨墙挡住,张燕其实还不知官兵已失了粮秣,下面虽有人谈论看见寨墙上有变,但官军营寨中动静不大,他并不太相信,自然不肯就此退兵。

三郡粮秣与张杨关系不大,他倒不忧虑,可张懿却悲愤得狠,黑山贼不肯退去,第二日他便亲自带大军冲突厮杀,一反常态的架势让张燕惊诧莫名,左拦右挡堪堪才抵住。

直到第二日仍旧如此,若不是抓到官兵俘虏,从其嘴中问到官兵数十万石粮食已不翼而飞,张燕才弄明白,自然惊愕莫名,偏偏帐下雷公又因部署伤亡过重,乃是先辞行离开之一.....

到如此地步,张燕亦不知该退该进,恰又过了一日,探马来报,河内来了万余官军援兵,不论粮食还在不在,事已不可为,他才领军退去。

邓季火中取栗成功,却不知为他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般惊动天下的大事,太行张燕、雷公之名自然大振,只是那位唤雷公的,却是受此飞来横祸,在家里哭笑不得。

回到贼窝,邓季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扼守山谷出路,并告诫谷中,日后称自己只能沿用疙瘩旧号,再有敢叫雷公的,赏三十大棍,并三日内不许用饭。

51.嘴争

不理外间是非,大队人马回山谷后,自然而然的,邓季产生了许多烦恼。

乱世里最金贵的就是粮食,有这许多粮食,邓季如今身价百万,或许突然骤富的人共同要面对的最大问题都是如何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已变富、如何将自家财富隐藏好,他也不例外。

挖到金块的人会选择在自家屋后挖坑将金块埋下,可邓季这是七十多万石粮食,就算粮食也可以藏地下,得挖多大的坑才埋得下?

不让别人知晓?若只有自家一个肯定能管住嘴巴,可这谷中六七千人,来源又杂,连前官兵都有,这可都是贼人啊,若有想铤而走险借此发达的,随便跑一个到别家去告密,不难想象,要不了两天就会有大股人马开过来。

除了自家人跑出高密,若不趁早安置开,几十万石粮食、数万牲口全挤在山谷内,占地方不说,待张燕使者再来,只要进谷,想不发现都难。

那里又有地方安置?

在最底层亡命挣扎得太久了,一瞅到机会,邓季便如同打鸡血一般兴奋地开始计划、鼓动、实施,全忘了自家有多少能耐,忘了什么叫枪打出头鸟,如今事后才来忧虑,才觉得自己从一场迷茫的梦中清醒过来。

毫无疑问,就算谷中所有人等全敞开肚皮吃到撑,这些粮食也够吃上二十年的,前提是这些粮食能放置这么长时间。

吃都吃不完,劫那么多来做甚?

福兮祸所伏,邓季忘了自己其实胃口还没能么大,这次学蛇吞象,说不定就要撑破自家肚皮!

若只有一个张燕还好说,收获可与他分享,大不了将粮食让出一半去,可腰杆比自家粗的渠帅太行中多得是,若是这些粮食暴露,不知要多少人眼红,埋下多少祸根呢!

为此,稍微清醒后第一件事情,邓季就让韩齐带卒封锁了山谷出口,限制所有人出入,同时逐屋清查谷中是否已少人。

第一次大清点时虽还一个不缺,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表明邓季不是杞人忧天,当夜谷口就发现了想偷摸出去的贼人,还好选择的这个山谷只有一条进出道路,又不够宽广,被韩齐等及时发现后射杀了。

这无疑让邓季心里又多了一层阴影,赶紧再次加强了戒备力量。他也知道限制出入的手段是治标不治本,再说马上就要开始种植冬麦,那里是拦得住的?

或许别人认为有了这许多粮食,根本不用再去种地,但越是小户出身的人,过日子越要精打细算,若年年荒废下去,到谷中老弱对不劳而获习以为常,不再愿做农夫,不能找曹阿满抱大腿,才真是悔之晚矣。

不论如何,地是一定要种的,之前一直未觅到的冬麦粮种如今也有了,这七十多万石粮,都是稷、黍、麦、菽,也就是小米、黄米、小麦和大豆,不少还是俸米,品质上佳。

要不全带去投了张燕?待以后找机会再寻机会走人?那姓孙的重甲骑将军不是说要给自己个军侯位置么?

可贼老天给了这么大机缘,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难不成就此都拱手送人?

邓季都觉得头疼了,精壮们在谷中助伍氏一族建屋,他自己则绞尽脑汁想法子,甚至还存了一丝指望去问过田丰,可惜人家说话算话,当初说不帮忙便不帮忙,反倒就此嘲笑了两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召集众人计议几次,这几日隐约感到不安的并非只有邓季一个,可议论来议论去,最后都是一筹莫展。

求人也不成,只能自家这渠帅背负,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在谷中让各屋清点人头,谷口查看,这种压力之下,免不得随时长叹短吁的,小小年纪别人看着却已像个老翁般。

除了这些烦恼,屋里的伍窕也还没解冻,白日大都跑去陪她族人,夜里侍寝全推给焦氏,夫妻一起时则冷漠无语,想到当初说过要怜惜她的,此番作为却是失信了,邓季亦觉得抱歉,只是木已成舟,他两世人第一次成婚,还没到不将压力带回家的境界,明知自家不对,也实没有哄她的心情。

屋里气氛压抑,焦氏不能为男人解忧,只是夜里加倍温柔体贴,施出浑身解数想讨邓季欢喜,却也不见有什么成效。

日复一日,直到这天清早,邓季积累了许久的压力与伍窕不满为小事冲突起来,互不相让爆发婚后第一次争吵时,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今逼伍氏做贼,他日不利,是否也要将伍氏推出抵刀枪?”

之前还好说,伍窕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邓季便是为此怒气勃发的:“放屁,你看老子那里像个薄情寡义的?”

屋中三人以焦氏年龄最大,最为成熟稳重,可身为姬妾,男人和大妇争吵,那里是她可以插嘴的,没人劝架,两人便越吵越烈。

“确实不像,可也看不出是个能害妻族的!”

“哪里就害了?老子一样做贼,身上也没少两块肉!”

“伍氏一族能比得你们这些贱民?”

伍窕泛泪吼出这句,却也是一时口不择言,可听到这话,邓季顿时脸色煞白,早知她是大家女出身,骨子看不起自己这等贱民也正常,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觉得如刀绞般。

贱民,贱民!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焉?贱民就不是人?就永世不得翻身?

她忘了,如今睡了她的也是个贱民,掌控伍氏一族的也是贱民!她自小到大,吃的粮、穿的衣、住的房,哪一样离得开贱民?

邓季真的暴怒了,猛地将手抬起,直想一巴掌将面前这无理之极的女人抽醒。

他刚作势,焦氏便急扑过来,一脸惶恐地挡在伍窕面前,邓季便再下不去手。

“让他打好了,莫不是拼个玉石俱焚!”

这时代会殴打妻子的人很多,但来自后世,邓季倒是学会不打女人的,只是刚才怒气实在难遏,有焦氏挡住才清醒过来,冷哼了声,道:“吾等贱民只剩条贱命,却也是惜命的,只如今伍氏已在舟上,你倒多想想该如何保全,同舟共济才是!”

说完便不在理会她俩,自拂袖出门。

后世许多男女为鸡毛蒜皮的争吵后轻易说分手,事后再来后悔,却不知偶尔争吵其实也是增进了解的渠道之一,只是这次争吵还未到烟消云散之时,邓季犹自愤愤,在山谷中一路闲逛呢。

这女人,看不起老子这等贱民不说,还想拼个玉石俱焚!

拼就拼啊!老子这等贱民还怕与你拼命?

再说,你伍氏还不足两千人口,精壮四五百,拿什么和老子拼?

蠢女人!

老子是你丈夫哩,你和老子拼个玉石俱焚,不是谋杀亲夫么?

自家想着想着,倒又有些好笑了。

拼什么拼,在床上和老子拼还差不多,到时候咱们好好拼拼!

拼他个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就玉石俱......焚!

嗯?

先前还在撒孩子气,突然间,邓季就觉得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不由停住步伐皱眉紧思。

操!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半晌,待他眼睛亮起来时,喃喃自语了句:“这女人蠢虽蠢,却有些旺夫啊!”

52.变革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在谷中数处同时吹响的牛角号,按人指引,精壮、妇女、老翁、幼童们一个个停下手中正做着的事情,往房舍后半坡上聚去,就连奉命坚守谷口的卒兵都大半被召回。

头上阴云遮住骄阳,只是有些闷热,坡脚一块巨石是刚叫车黍郭石等人合力从坡上搬来的,足有丈余高,邓季站在上面,环顾四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有些像前世学校开校会的场面,只是人要比那时多许多,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上次鼓动逃溃老弱与官兵拼命外,他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准备讲话,自然免不得有几分紧张。

站在最前列的是田丰、伍恭、李当之、常德、车黍、韩齐、郭石、马皮、懒顾、伍宁、谢允等人,一个个看过去,还有悄悄跟来藏在人群中的伍窕和焦沁,不知不觉,自己身边竟然已聚起了这许多人。

之前只要保住自家一个就成,待做了渠帅,每一个决定似乎都关系着这五六千老弱、千余精壮的生死,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劫粮成功之后,在邓季眼里,他们全都成了不安定因素,所有人都不被信任,就连看守谷口的卒兵,也要他们互相监督,彼此防范才放心。

还是伍窕不经意的话提醒了他,自己此时想的,不应该是防范,与面前这些人一路走来,和他们是能连为一体的,能生死与共的,即便真有宵小生出异心,领旁人来打秋风,拼他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就是了,丈夫行于世,岂能畏首畏尾到如斯!

如今出入有人前呼后拥,有了这许多家当,有了家室,倒忘记自己还在乱世挣扎,便在家中安坐,也不定何时丧命的。

要活命,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来,不独这时,每一次死里逃生都不容易,何必还如此不安。

心中思绪万千,直到估摸着人们已来得差不多,邓季才轻轻吐出口气,大声喊道:“诸位!”

这不是有麦克风的时代,说话也并非让邓季得名雷公的那种怒吼爆喝,他声音一向很大,但后面也难听见,还好提前安排了,人群中每隔五丈便有一名精壮,他们会将邓季的话一字不漏地往后传下去。

“诸位原为农夫、匠人、官兵、部曲、豪族子弟,可如今身份一样,都是山贼,我有些规矩、有些话要说一说!”

一旦开口,初始那种紧张感便消失了,待一声声“诸位”传到最后面,他接口道:“自明日始,铁匠、陶匠赶制镬、甑、鬲、釜(注)等物,分发各家,谷中老弱按人头每两月领粮一石,各人自家造饭!”

之前流离失所,队伍中一直实行的其实是公有制度,如今谷中人又增多,倘若还合在一起吃,难度可不小,且要想调动人们积极性,必须让私有制存在,因此这是他提出来的第一项改变,当然,这也是一种在配给制下的私有,并不纯粹。

对于老贼们来说,这可谓是重大变革了,按人头两月一石粮,大多数都能吃饱,当声音传下去时,人群里便嗡嗡议论起来。

下面议论一阵稍微安静下来,邓季才接着道:“即日起,谷内卒兵更名为‘勇卒’,非悍勇者不得选入,每月俸二石粮!夫子、医匠、弓匠、甲匠、能制百炼钢铁匠、有大功之匠人老弱,同例!”

让他们每月领二石粮就是老弱的四倍,可卒兵是邓季的最大武力,要保证忠诚,除了更名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外,还得有差距彰显。

田丰站在下面,初始的时候只当是看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待听到这话,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能每早坚持到学堂的贼首的打算,他亦能猜明白,并不以为异,可这厮居然提到“俸”,将他也算入此列,田丰初时不过为意气之争才愿意出来教授学生的,若是接受了这俸,就表示是为贼首效力的,真是岂有此理!

田丰不知邓季真好意还是别有他意,趁这厮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忙开口拒绝:“谢阁下好意,丰愿与老弱同例!”

微微一怔,田丰这顽固名士不识趣就算了,邓季倒没想得那么多,也不愿此时与他多费口舌,点头同意后,再继续道:“除勇卒外,谷中即日组建辎辅兵,入选规矩按四类勇卒稍减几分,此各由各部勇卒议出,月领粮一石,其余匠人,有功老弱,同入此列!落选精壮只按老弱例!”

挑选卒兵的时候,邓季就发现精壮中有些人虽达不到标准,所差却并不太远,归入精壮中未免可惜,便想将之前的辎辅兵再组起来。

下面少不了一阵欢喜,邓季挑选四类卒兵太过严苛,许多精壮自度绝难入选,这辎辅兵待遇是老弱两倍,入选条件降低,便是没本事的,自家练练说不定也有机会能入选呢。

前世初中学科中政治最好,从中感悟了一些,再糅合这世经验,他才苦思出这种等级制度,目前也只得这些,闭门造车,还不知效果如何。

待人群消化得差不多,邓季又大声道:“吾等归来那日,便有人欲偷潜出谷,诸位应明白他欲做何事,若不是被勇卒阻住,今日谷中已遭涂炭!”

这事下面大多人都还不知晓,此时听闻,顿时便有忍不住开口怒骂的,其中倒数常德老爷子骂得最凶。

“老子不知他贪图什么!”若不是谷口防备森严,下面报一样心思的绝不仅有一个,邓季肚里冷笑两声,喝问道:“贪权势么?”

没有人回应,他便自顾道:“便是到别部做屯长、军侯,一样得上阵搏命,且这般无义小人,事成后那位渠帅又敢重用?”

“贪女色么?”说得激愤,邓季已是口沫横飞:“我谷中数千妇人,还有谁找不到家室的?比别部差么?”

“贪钱财富贵么?我等贼人,便有钱财万贯,何处花费?贪饱腹么?如今何部有老子粮多?”

“便以此功如那唐周般投了官府,天下传名,贼人俱念尔命,暗杀不休,一世能得安稳么?大汉已势弱,天下动乱,官府能护尔几时?”

这一串问题却是要让想再出首者考虑清楚,接下来才是威慑手段,他站在巨石上手指身后山坡树林:“老子十日后开谷,不禁出入,欲去者轻便!即日起,精壮于此林中建粮仓,将此番所得七十余万石粮,尽藏于此处!”

粮食就藏于谷中,这是邓季最后的决断,他面色狰狞起来,冲下面大喊:“老弱伐薪寻禾,皆堆于粮仓之外,谷外但有敌来,老子先燃火焚了此处,再与之一战!”

这就是从伍窕一句玉石俱焚得来的想法了,这样做,无非就是告诉有异心的人,即便他告密,别人也休想夺走这些粮去,到时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人家也饶不了他。

“哈哈哈,痛快!”车黍一阵大笑,大叫道:“但有敌来夺粮,死战而已!”

有车黍带头,韩齐等刚更名为勇卒的卒兵们亦随之狂吼,接着是满谷老弱不甘示弱,全都一个声音:“但有敌来夺粮,死战而已!”

注:我国古代炊具有鼎、镬(huo)、甑(zeng)、甗(yan)、鬲(li)、釜等。鼎,最早是陶制的,殷周以后开始用青铜制作。鼎腹一般呈圆形,下有三足,故有“三足鼎立”之说;鼎的上沿有两耳,可穿进棍棒抬举。可在鼎腹下面烧烤。鼎的大小因用途不同而差别较大。古代常将整个动物放在鼎中烹煮,可见其容积较大。夏禹时的九鼎,经殷代传至周朝,象征国家最高权力,只有得到九鼎才能成为天子,可见它是传国之宝。镬是无足的鼎,与现在的大锅相仿,主要用来烹煮鱼肉之类的食物;后来它又发展成对犯人施行酷刑的工具,即将人投入镬中活活煮死。甑,是蒸饭的用具,与今之蒸笼、笼屉相似,最早用陶制成,后用青铜制作,其形直口立耳,底部有许多孔眼,置于鬲或釜上,甑里装上要蒸的食物,水煮开后,蒸气透过孔眼将食物蒸熟。鬲与鼎相近,但足空,且与腹相通,这是为了更大范围地接受传热,使食物尽快烂熟。鬲与甑合成一套使用称为“甗”。鬲只用作炊具,故体积比鼎小。这些炊具都可分为陶制、铁铜等金属制两大类。

53.步摇

聚会结束,邓季的这些举措,自引得谷中老弱一起关注谈论,有兴奋莫名的精壮,有愤恨技不如人的,亦有概叹廉颇已老的,伍氏与焦姬回了屋子,也随口聊着这事,只是没什么独到见解,猜论一番罢了。

相坐到酉时,阴了一天,外间终下起淋淋细雨,秋季寒气已重,邓季却还不见回来,伍窕唤焦姬点了灯,怨道:“这贼人,却又到那里去撒疯?此时尚不归家?”

焦氏扑哧一笑,打趣道:“莫不成白日争吵失意,此时犹未解气?”

“男儿丈夫,焉能如此气窄?”

见伍氏鼓嘴不满,焦氏叹道:“虽是丈夫,可也年幼了些……”

“嗯,是哩,”伍氏这才想起自家夫君年方十四,比自家还小五岁,她面上不由一黯,沉声道:“待他壮年,想来我二人已年老色衰……”

焦氏不过想提醒伍窕丈夫还年幼,哪知倒引她伤感,如今两人俱都还青春妙龄,在这乱世,怎担心得那么长远,忙好生慰语不提。

只是二妇一直等到子时,邓季仍旧未归,屋外雨竟绵延不停,抵不住困倦,心中虽忧,却也只得闭了门户,靠榻睡去。

这一夜邓季竟是彻夜未归,天明醒来,尚来不及梳洗,伍窕便忙掀开帘子,里进仍不见丈夫,她这才有些慌了,正欲舍了面皮出外去寻,屋外已有人敲门。

拉开门闩,外间站着的正是邓季,衣物倒是干的,只是他此时双眼微红,竟是一副通宵未眠的模样,伍窕放下心来,昨日才一番冲突,终究脸嫩放不下,便撇过去不理,焦氏忙替她问道:“怎一夜未归哩?可曾淋雨?”

邓季打着呵欠道:“昨日去丈人家赔罪,受雨阻路未得归!”

二妇俱是一怔,伍氏全族新到,房舍还在建造,谷中尚无居所,只得先让老弱们挤挤,腾出些房舍来安置他们,那里又有什么家了。

不过听他是去赔罪的,伍窕心里顿时就一软,开口问道:“看你一夜未眠,既是去向我父赔罪,有雨不得归,焉能不安置你歇下?”

“岂止是向丈人赔罪!”伍窕肯开口,邓季顿时精神大振:“伍氏全族我都赔罪过,族老、长辈们丈人俱引见过了,尚有阿丑,那小子可不仗义,我亦曾向他赔罪,丈人留我与他同榻安息,背了丈人,便死活不让我上榻去,你却该好生骂他!”

“为何骂他?他年纪比你可大呢,阿丑是你叫的?还叫他小子?”丈夫向伍氏全族赔罪,伍窕心里总算好过许多,嘴里却仍旧硬道:“看你身上全是泥,阿丑爱洁,不容你睡也应当!”

邓季嘻笑道:“他年纪虽比我大,但我是姐夫,叫他小名也应当!”

嘴里说着话,手伸入怀中去,却半天不曾掏出,伍窕不由好奇问道:“怀里有何物?”

贼脸微红,带些扭捏,邓季终将怀中之物慢慢掏出,递到伍窕面前:“阿丑不许我睡,一夜无事,便做了此物,来与夫人赔罪!”

伍氏焦氏定睛看时,却是一支骨质步摇,钗身细长,基座不知用何兽骨磨出,有些粗糙,隐约能看出是鸟雀形,雀喙上缀着两根细细丝线,下各坠着三枚大小不等的碎玉。

“此乃禁物!”伍窕惊叹了声,才想起自家如今已是贼身,大汉律法都不用遵守的,禁物也只佩戴就是,那还管得违制与否。

步摇,步则摇也,伴随行走而在头上摇晃,在整个中国古代,步摇都是女子最喜爱的一种饰物,装饰性很强,所谓一步一摇,步步生莲,风致嫣然,能将女人之美发挥到极致,造字时,“颤”字便来源于美人“头不定也”,可见其美,《红楼梦》里亦曾多处提及这种配饰。

从步摇这种首饰里还发展出步摇冠,却是男女皆可顶戴的,后传入少数民族中,深受鲜卑中一支贵族喜爱,鲜卑语中,步摇发音与“慕容”相似,音讹后其余各部就称他们为慕容,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氏的由来。

步摇钗早在先秦便已出现,是商、周两朝王后的配饰,在西汉,步摇也只是皇后的专用配饰,拜祭宗庙时必须佩戴金步摇,东汉时,开始允许贵妇人们佩戴,范围扩展到了公主、三夫人、九嫔、世妇、诸太妃、太夫人及县乡君、郡公侯特进夫人、外世妇、命妇,但在民间,它仍然是禁物,到魏晋时期禁令形同虚设,民妇才开始效仿,直到唐朝得普及开来。

这支骨步摇虽不精细,却也有着迷人之美,且又有丈夫一番心意在,若不是身为贼妇,伍窕一生可能都没佩戴此物的机会,此时自然笑靥如花,欢喜异常,见礼物有效,邓季亦开心道:“架子是用虎后腿骨磨成的,丝线、碎玉为辎重车中旧物,我手脚粗笨,技止于此,日后有机会,再与你寻支好的!”

伍氏喜滋滋点头,邓季将手伸到她面前:“一夜打磨兽骨,我手都破了!”

这番模样,却有些如孩童撒娇了,伍氏不由嗔道:“你自家要如此,与我何干?且昨日欲动手打我,受此惩也是应当!”

邓季呵呵一笑,不再与她争辩昨日之事,拿起步摇笑道:“且待我与夫人插上!”

伍氏云鬓高耸,将这支外观粗糙的骨步摇从中斜插入,邓季退后两步与焦氏共观,只见她娇首轻点,引旒苏轻颤,丝摇玉动,果然更添几分妩媚,依依若柳,若邓季再通晓些诗文,只怕也要发出“云鬟玉步摇,淡妆浓态楚宫腰”之类的赞叹了。

焦沁在旁看得眼神迷离,心中已是羡煞,开口勉强赞得两句,突觉手上一紧,却是邓季背对着她偷塞过一物,细一打量,乃是支骨笄,笄者,簪也,虽不及那步摇动人,焦姬亦感知足,塞入袖中,伸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挠,以示谢意。

解了伍氏之怨,一夜辛苦便值得,邓季心满意足,此时倦意袭来,打着哈欠道:“今日夫子课没去,只怕又要挨罚。车黍等已在左近寻到地,领人去建栏安置牲畜,这些日尚有得忙,现下却真是乏了,朝食你们自去,且待我先歇歇!”

收下步摇,夫妇已和好,听他这么说,伍窕便亲自进里间去铺褥,尚在忙碌,腰上一紧,已被男人从后环住,那散发着热气的身子已贴了上来,臀上抵着硬物,她如今早已熟得透了,还有何不明白的,不由得红了脸,回首嗔道:“做甚?”

自己临睡之际突然兴致大涨,邓季腆着脸笑道:“陪我歇歇!”

“这可是白昼哩,唔……”话犹未尽,小嘴已被男人叼住,几日来都是焦姬在侍寝,伍氏夜夜在外间听春,只被丈夫略一挑拨,便禁不住了,春情涌动,不多时肌肤上便现出阵阵红潮,又听外间房门响动,却是焦氏出去,从外已锁上了房门。

既已如此,伍氏便止了挣扎,任小男人宽衣解带,在自家身上寻幽探秘,为所欲为。

酥胸只堪一握,雪臀甚承指揉,妇人不多时已是香汗津津,气喘吁吁,不由玉腿微分欲迎贼入,不料贼人奸猾总不肯入瓮,待她细语轻求终如愿时,鼻中轻颤便已如泣如吟,又听男人在耳边调笑道:“你今日可是分外泥泞呢!”

方才行为不雅,伍氏顿时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一时羞意难挡,张嘴辩道:“久未被御,自然如此……”

伍窕如此模样,顿引得邓季心头大畅,觉得自家终占了上风,更是卖力挞伐,男女夫妻之间争端,那分得清楚胜负?妇人拼死承欢,直到男人尽兴收兵,压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微鼾响起,却是实在倦了,竟就此沉沉睡去,倒害她动弹不得。

伍窕不由苦笑,在男人身上轻捶两拳,不禁怨了声:“压得人家好沉!”

见邓季如此模样,妇人亦不忍心真个弄醒他,只得自家撑着,昨夜忧心待到半夜,她也睡得晚,虽被男人压住,却禁不得眼皮渐重,不一会也自入梦中。

这一睡,醒来却已是午后,夫妻两经此番曲折,感情却又进了一步。

54.冬耕

车黍等选中的地点在山谷西北四十余里外,是一条三四丈宽、数百丈长的山间峡谷,只有一头可出入,尽头处是条山涧瀑布,溪水顺谷淌下,两侧全是峭壁,只要将出口处封住,两万多牲畜在内尽藏得下。

有这么多牲口,每日自然要消耗不少干草,好在随运粮车抢来的刍稿也不少,只要能熬过今年去,等到了开春,便可以安排人手打草了。

这条峡谷便被谷中称为藏牛谷,待搭上草棚给牲口们冬季时避寒,一起劫来的输粮车也多搬到这里来,将心组出的辎辅兵分为两屯,让懒顾、马皮俩人各带一屯来此地看管,每月一轮换。

邓季宣布变革之后的地十日,谷中大半粮仓已建好,外间果然如同他说的堆满柴禾随时准备应对不测,封闭的山谷便再次敞开了。

开谷后,连同伍氏原部曲在内,精壮们又被派往山那边去拉运煤炭,邓季每日黄昏再清点一遍人头,诸般举措果然有效,连续几日都不少人,显见没人愿去告密了,这让他安心不少。

当然,威胁不仅来自内部,到这时候,邓季才感觉自家对周边的情报所知太少,为多了解外界,便派车黍、韩齐领人往张燕那里去领取他曾答应过的战后分成,这点粮食如今自然已不被放在眼里,但样子无论如何是得做出的,否则岂非不打自招?

除了领粮外,这支派出的队伍便肩负着打探各种消息的任务,这是个精细活,壮汉车黍自然不是那块料,不过他对太行群贼比别人都要了解得多,便负责带路,具体由韩齐负责实施。

除了张燕处,距离最近的山贼在山谷北面百里外,那边有好几股势力不强的贼军,便安排熟悉地形的老贼去联系,顺便探听各种消息。

待各种有用无用的情报汇集回来,整理之后,邓季才得知,劫粮的事情传回后,另外一位雷公果然受了不白之冤,已被张平难叫去问过话,他自然赌咒发誓百般辩白,又请张平难派人到他老巢仔细探查过,果然未见端倪,但这么大笔粮食消失,唯一的线索便是雷公这称号,就是张燕也渐开始弹压不住,雷公部最近受其余各部不停骚扰,损失已不小,惹得雷公暴跳如雷,扬言若知晓了是谁人陷害他,定要将之剥皮挫骨。

七十多万石粮秣,两万多牲畜,这么大笔数字的东西居然会在太行中消失,说出去谁都不信,潞县这边并无大股山贼存在,根本就没有怀疑对象,据说张平难认为是周边诸县豪族借黑山贼之名所为,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知道伍氏密道,也只有他们才会让伍氏甘愿配合,那些粮秣牲畜便不一定藏于太行群山中,如今已是侦骑四出,查访各地豪族。

并非张燕大意,实是这次动作太惊人了些,没人肯相信是一股小山贼做得出的,知晓伍氏儿女俱被山贼掳掠过的只有潞县官兵,但他们已知晓劫粮的是雷公,那还会再想到别处去。

这是好消息,有张燕导向,黑山各部暂时都还怀疑不到自己身上来,邓季这才关注起其他消息。

天下大势上,太行中俱传去年张温、董卓在西凉已击败了边章、韩遂,如今除张燕这股黑山贼外,可算天下太平,白马将军公孙瓒屡破鲜卑、乌桓名气大涨,已盖过中山太守张纯,官至骑都尉。

除了这些,无论之前黄巾还是如今黑山都是很敬佩名士豪杰的,因此北地名人也打听到了不少,刨除那些不认得的,他亲眼见过的已有田丰、赵云、张辽三人,外间盛传田丰被贼人掳掠,不知所踪;赵云为常山郡郡吏,甚有人望;那见过的少年应该就是张辽了,名臣聂壹之后,因避仇改姓张,为雁门郡吏;涿郡刘备鞭督邮后,弃官逃亡不知所在;吕布在五原郡为县吏,尝与匈奴战,此时已经以武勇闻名;沮授在巨鹿郡做县令;河间郡豪杰张郃、高览名气不小;审配乃魏郡阴安名士,尚在家中诵读;颍川名士辛评刚举家迁来邺城,据说他还有个兄弟名辛毗……

有过教训后,对这些名人邓季如今已没了太多激情,再不会大老远蠢蠢地跑去问人家是否愿意从贼,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事呢。

——

月余后,正午。

荒废日久,土地已经有些坚硬了,不过却挡不住锋利的犁铧,连着地面已渐枯萎的野草蒿枝一起,被翻成整齐的两排垄沟。

“朴儿、十斤,歇歇再干吧!”

今日已耕出两亩地,十月的阳光虽不再毒辣,但恐两名心肝一样的孩童受累,这趟犁完的时候,白发老翁挥去汗水叫停。

“好哩,阿爷!”

在前牵老黄牛,肥嘟嘟的八岁小男孩回头,清脆地应了一声,待老翁将犁头提离地面,他便拉着牲口到地旁树下去拴好。

这头老黄牛是老翁精心挑选出来的,性子很温顺,孩童也能让它服服帖帖的,力气又不差,可省了不少力。树脚还有个麻袋,里面装着出门时带来的刍蒿,小男孩便倒些出来给老牛咀嚼。

后面负责撒种的小丫头有十岁左右,身子有些干瘦,她三两下将犁过的土地撒完,也走了过来,冲远处树下歇息的几个年轻人仰仰下巴,怒道:“阿爷,你看那些懒货,半天功夫还没犁完两垄呢!”

田野里四下全都是劳碌的人群,就那几个少年一直在树脚,自然引得小丫头注目,老翁往那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叹气道:“莫管他们,那是你疙瘩大哥妇人的娘家人呢,那些可都是富贵命,与咱们穿短衫的黎民不一般!”

小男孩拴好老牛,回头对的丫头嘻道:“十斤,夫子有教过的,那叫外戚,在咱谷里与朝廷里的屠户大将军何进可是一样!”

“反正我看着就刺眼,”小丫头想想,还是搞不明白这些懒货为何会与何大将军一样,便不再理会,待反应过来刚才小男孩嘴里的称呼,上前一把扯住他肥耳,竖眉娇叱:“十斤也是你叫得的?反了你了!”

“疼疼疼!”胖男孩立刻便呲牙咧嘴叫起来,却不肯求饶:“阿爷说过待我大了,便要将你许给我做妇人的,咋不能叫了?”

“那是阿爷为哄你说的呢!”小丫头年龄比男孩大些,已有些朦胧明白做妇人的意思,小脸上便有些就绯红了,小心四顾下,还好没人注意这边,怕他又嚷嚷起来让人听见,用力再扯两下便放了手。

男孩捂着小耳朵叫疼,老翁自顾在树脚歇息,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任两个孩子嬉戏打闹。

老翁姓谷,因平日里老一副驼背没精神的模样,别人都叫他谷老焉,是南阳人,逃亡中儿子儿媳全都死了,只那叫十斤的丫头是他亲孙女,小男孩则是下曲阳一战后捡到的孤儿。

在人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拣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就是在给自己增加负担,有不少笑话他的,可他咬着牙,领两孩子还是熬过来了。

乱世中的生死离别实在太多,人们已都从麻木中学会如何苦中作乐,刚捡到那叫朴儿的小男孩时,他母亲刚死,孩子数十日不曾发一言,待到现在放开心怀,也能如同别人一般去学堂,也能嬉笑自如了。

男孩本姓吴,父母起的小名不愿再提起,到学堂几日后,央田夫子给起了个大名,这点小事田丰还是不在意的,便给起了个朴字。

人虽小,吴朴却很懂事,学堂里都不怎么挨夫子打,听别人说,夜里与邓疙瘩练武时他也够勤力,谷老焉真是瞧着就喜欢,是当孙女婿疼的,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他听到,便经常用来作为对付十斤的手段了。

“阿爷,喝口水!”

正念着他,小家伙又忙着递过驴尿泡做的水囊来,谷老焉喝过一口,递回:“你们也喝,水凉,且莫太急!”

劳累过后最忌喝急水,看两小听话地小口轮流抿着,谷老焉才笑了。

自那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做了自家渠帅后,谷中无论老弱还是精壮,似乎从都未得清闲过,要做的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十月小阳春刚开始,全谷人等就又被使唤着来荒芜的土地上种植冬麦了,伍氏全族到了,学堂里倒是添了两名夫子,只是这几日都停下来,放孩童们来地里帮忙。

谷里有那么多粮藏着,还要种地?对此,许多人是有牢骚的,谷老焉倒不在乎,不就是种田么?没挨过饿的不知道五谷的金贵,在这点上,谷老焉觉得疙瘩见识倒不差。

55.融合

对疙瘩这位少年渠帅,谷老头其实也还是有不满之处的,一是他年纪实在太轻,想震住这六七千人可不容易;二来居然找个望族女做妻,咱这些穿短衫的黔首黎民,真能和他们捏吧到一块去?以后过日子只怕少不了磨嘴,这些豪族可都是心黑的,什么时候别被卖了都不知;最后便是在自家最擅长的领域——种田上,这小渠帅居然也来指手画脚的,当蛾贼之前,谷老头可是已在田里刨了半辈子,自认绝不输人的,还比不上个半大毛小子?他却偏要作怪,可从没听说过那家往地里撒大粪的。

除了不满,谷老焉心里还隐约有些担心,今年第一遭种地可是没留休耕田,难不成三年后这些地又荒置不种?这或许意味着邓疙瘩没打算长久种田,也可能是没打算在这片土地上过多停留,这是块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又没官兵追剿,他真舍得丢?

当然,话说回来,对这半大少年佩服的地方也还是有的,就说养那却行喂鸡,如今想来道理其实简单,但祖辈多少年了,又有何人曾想到过?眼看着小鸡仔吃这虫子长得飞快,第一拨孵化的甚至已开始产卵,鸡群规模在迅速壮大,谷老焉也不免称奇道怪,有空便要到鸡舍外去转悠两圈。

除此外,疙瘩让制的犁也怪异,身旁这叫曲辕犁的新犁,上手很快,不要半个时辰谷老焉便掌握了,用起来确实省人力畜力,他带个孩子便能操作,半晌功夫就能犁出两亩地来,前后一比较,差异便出来了,如今再让他去用之前的耦犁,那是无论如何不干的。

趁歇气的功夫,谷老焉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没发现常德已从那边过来,看他在树脚发呆,吆喝道:“老焉,走神呢?”

谷老焉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忙笑道:“是常老哥呢,老喽,动动就累,我就歇歇!”

常德额头冒汗,也是出来歇息的,走近树脚靠他坐下,看着两孩童在拌嘴,常德老头便夸道:“十斤这丫头记性可不差,教过的药草全记得,前些日子李先生还赞过呢!”

“呵呵,不敢当夸!”

每次只要说起这两孩子,谷老焉都免不得要心里得意,嘴上却谦虚了句。

李当之来后,在邓季安排下,教导女童们学医的事情也就开始了,她们如今识字还不多,病理药理之类是无法理解的,便先教着认识各种药草,打好基础再说。

出生的时候刚好有十斤重,谷十斤便得了这名,听常德在夸自己,她便蹦跳着过来,笑喊道:“常老好!”

常德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弘扬大贤良师美名上,对每一个有潜质的女童都喜爱万分,记得清楚,见十斤过来,老脸立即便笑成花,打趣道:“丫头,又欺负你丈夫呢?”

十斤顿时红透了脸,狠狠回头瞪了眼小吴朴,都怪这家伙到处嚷嚷,可搞得人人皆知了!

常老说得没错,你明明就在欺负我嘛!吴朴无辜地翻翻白眼,想着夫子教过的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他模样,十斤又有些想去揪耳朵,想想若是在常德面前如此做了,岂不是坐实自家欺负丈夫的名声,只得罢了,便手指那些伍氏族人,开口转移话题道:“常老,你看那些懒货,半天犁了两垄地,便一直歇着哩!”

常德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之前在地里忙碌一直没注意到他们,听小丫头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一凝:“真的?”

“嗯,你去看嘛!”

于是,常德便起身往那边去了,谷老焉本伸手欲拦,想想还是罢了,转回手来在十斤头上轻敲了一记:“就你多事!”

“本来就是嘛!”十斤翘着嘴,瞥眼看吴朴正一脸开心的笑,不由大怒,又跑过去伸手扯他耳朵:“叫你笑话我!”

常德的脾气谷老焉可晓得,终究有些不放心,喝道:“别闹了,你俩个去唤人来,莫让常老头吃了亏!”

说完话,谷老焉便追着常德去了,小吴朴平日虽被十斤欺负得死死的,人却不笨,立刻拉着十斤跑到地里,高声吆喝道:“大伙快看,常老要去教训伍氏那些懒货了!”

敬服名士归一码,见不惯豪族子弟也归一码,听闻这话,劳作的人们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有人在其中喊了声:“走,去瞅瞅!”

树荫下几名少年此时正躺着叹气,邓季照顾伍氏族人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五十岁以上的便免了劳作,他们几个少年却没得这般运气。

这些少年打小便不事稼穑的,哪里吃得这般苦,初始还觉得新奇,勉强扶犁过了两趟,犁出的垄沟也是歪歪斜斜的,不多时手上起了水泡,那牛也开始不听话,几人没法,便停下来歇气。

之前一个个可都是大家公子,练武艺时不过比个模样,哪里肯真下力气了?待入了贼窝,便不能如伍宁般选入勇卒中去,辎辅兵也别想,只能被归入老弱之列,吃食上与以为不待见的黎民们同等、住所狭小简陋不说,还得出来遭罪,这般模样委实可怜了些,正叹息着,一名满脸怒气的老翁已站到面前。

“尔等要歇到何时?饷后么?”

到贼窝这段时日,几个少年人也明白了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那些勇卒,如这等老弱不过和他们一般,算得哪般人物?便都不在意,其内有个不满道:“关你何事?”

在老弱中,常德是个向来服众的,很少有人敢如此当面顶撞他,他脾气又暴,顿时就勃然大怒,喝道:“既入了谷,当你等还是公子么?还不快给老夫起来干活?”

“呸!”一名少年跳将起来,将常德推得一踉跄跌倒在地:“邓疙瘩如何容得你这老货的?你算什么货,敢到我等面前充老?邓疙瘩还是我侄女婿呢!找我伍氏一族陪罪时可向我下拜过,便是他来,也管不得我等!”

远远看见少年动手,慢慢行来的谷老焉等人顿时就炸开了,人群蜂拥着飞奔过来,之前不少打算远观的也开始加入到其中,不一刻便将几名少年团团围住。

周边围过来的人实在多,少年们俱都变了脸色,有人厉声喝问道:“你等作甚,不惧邓疙瘩治罪么?”

这些始终是无法无天的贼人,见他们神色不善,少年们亦心中惴惴,不得不将邓季抬出来,以往若遇到这般情况,自有部曲前来帮忙,早有胆小的在人群中寻觅部曲了。

部曲中有本事的已被选入勇卒与辎辅兵,剩下的并伍氏族人哪敢过来犯这众怒,幸好还有几个对伍氏忠心的跑去寻邓季。

常德已被人扶起,他满脸通红,怒道:“此等懒货,还要在我等身上寄食到何时?又只会仗势欺人,一副猪狗模样,且与我绑了,送邓疙瘩发落去,我看他可敢包庇!”

这次准备耕种的土地足有两万亩,此时,邓季正带勇卒们四处寻看,得了禀报,忙匆匆赶过来。

除了田丰外,谷中如今又多了伍氏这般豪族子弟,免不得要与黎民出身的贼人们对立,之前流亡时胁裹进来的大族子弟,要么如谢允这般已融入队伍里,要么已死于非命,并不用邓季来操心,伍氏这几名少年却没经历过那般惨烈,却是有些不识实务了。

这种事情不能顾忌伍窕面目,否则只有越演越烈的,了解事情后,没得说的,喝令将几名少年绑到树上,也不管谁是叔丈人谁是小舅子,一顿鞭子抽完,送回谷里去找间屋子全关了,三日内不许有人送食。

贼女婿板下脸来,伍氏一族那里有人敢出头做声,此事就此解决,不过却给邓季提了个醒,同样劳作同样待遇这种事日后定要想办法改了,否则待人们都要滋生出惰性来,且除去日后再偷懒者按照此例办外,还得让伍氏全族彻底融入贼众中来才是。

从古到今,最好的融合方式都莫过于通婚,若在以前,想要说服伍氏全面与贼人联姻基本不可能,如今他们自家都已成了贼身,又那里去找合适的豪族婚配了?就算以前有婚约的,亦都只好作废,思来想去,竟是别无他法,只好依了邓季所言。

于是乎,冬耕中,伍氏嫁女娶妻不断,邓季是伍氏之婿,喜酒倒喝了不少。

56.大旱

春燕回巢,草长莺飞,却又是一年万象更新时。

在山中窝完冬,过了岁首(注),如今已是大汉中平四年。

这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可春播过去还没一月,学堂里又被停了课。

冬耕时不算,今年春播才被叫停了一次,这才没多久,又给停了,如今学堂里除了田丰,还多了两位伍氏的夫子,当然,还是田夫子说话最抵用。

三天两头停课,岂是求学问之道,伍家两名夫子便求田丰找邓疙瘩理论一番,田夫子本不欲出头的,可老闲着也无事,再说这些贼童里确实也有几个聪慧的,让他打不到板子,若真荒废了,未免有些可惜。

邓季并不指望学堂里真培养出满腹经纶的学子来,在他眼里,那些可没有勇卒抵用,不过让顽童们识字明理,将来有机会抛开这贼人身份时,能用到也就罢了,且眼前的事实在重要,便正言拒绝了田丰。

田夫子本以为自家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被这贼头拒绝,心中还是有不愉之感,可他也无法,只好怏怏而回。

邓季所谓重要的事情,便是集中一切力量救灾,春播后最后一场雨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天滴雨未下了,天上还是晴空万里,对于靠天吃饭的农夫们来说,这无一是个噩耗。

冬耕只种了两万余亩小麦,如今谷中不缺粮,为改善谷中生活,开春时种下的多为麻,还移植了不少桑树,受瘟疫影响,涉侯国之前民众已尽无踪迹,遗留下的野麻、桑树不少,这些自然成了贼人们的产业,去年秋妇人们便采下了麻种,今春刚种下没多久,便看着一天一天仍没有雨水到来。

小麦是最怕受旱的,如今刚抽出穗来,绿油油的正看着喜人,若被大旱毁了一番劳作,岂不可惜。

为此之故,谷中人等又有了事情做——担水浇地。

气温高时浇水只当灭杀植物,时间便只能在每日早晚时,邓季下令之后,老弱人等们吆着牲畜,从清漳河中汲水,牛驮人背担水救灾,有了前车之鉴,便是伍氏子弟也没几个敢再偷懒的,好在田地离清漳河都不甚远,虽没什么水渠引水,也还赶得及。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旱情也越来越严重,如今人们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天色,却都丝毫看不到有雨模样,不免尽是叹息。

气温越来越高,泥土抓在手中根本就不能捏成团,水泼到地上,会发出“滋滋”的声音,转瞬间就被干渴的土地吸收完。

就连清漳河水,水流都在逐渐减少,退出原河岸一大截。

人们已在拼尽全力挽救,老人、妇女、精壮、幼童们全忙得不停,可泼下去的水毕竟不可能浇透土地,种下的粮食虽不至于颗粒无收,减产却已是绝对的。

常德几次找过来,要求屠宰牲畜祭祀求雨,都被邓季摇头拒绝。

向龙王求雨的风俗起自唐朝,如今求雨乃是向社稷山川祷求,这老头居然要求向大贤良师去求,那位还能管到这块?邓季能同意才怪了。

自打劫粮之后,为保安全,谷中对外界的联系沟通便一直没断过,中平四年这一场大旱,不仅是涉侯国地界遭殃,大汉帝国黄河以北的司隶、幽、凉、并、冀、青都受到了重创。

天灾不歇,人祸又起。

五月间,司空张温领兵北上幽州,途经魏郡,西凉又反的消息便传开来。

据传,年初,韩遂已杀死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吞并其部,部众达十余万,进兵包围陇西,陇西郡太守李相如不战而降,自黄巾起事后,终于出现了第一位向贼众投降的郡守级别官员。

之后,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之兵征讨韩遂,却又任用贪官程球为治中,引得士民不满,麾下官兵也造起反来,杀耿鄙、程球两人,耿鄙的军司马马腾聚结官兵,与韩遂联合,据说两人已结为兄弟,合兵劫掠三辅之地,威胁到了汉室中央。

这是邓季到这世后,第一次听到马腾这位名人出现,只是这位未来军阀的身份却与自家一样,也是个贼人,还是从官兵转为贼人的。

三辅有难,天子自然紧张,皇甫嵩已被削爵降官,得用的便是张温,他前年对付过韩遂,因此功从司空升为三公之太尉,便派他前往平叛。

天子诏令岂敢不从,只是要平叛,大汉京师的兵力已有不足,无可奈何,张温只得献计,往边郡之地借异族兵前往,得准行,这次北上,他便是去幽州借乌桓骑兵的。

张温过境,黑山贼诸部都安分下来,若惹得这位领军不去攻西凉而转伐黑山贼才真是无妄之灾,可没过多久,当错过农时的雨水姗姗来迟时,官、民、贼们还来不及叹息出声,另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又传了来。

张温到北地后,借得乌桓三千突骑,刚离开幽州没多久,中山相张纯又反了。

此后陆续传来的消息,张纯联合渔阳豪族张举、乌桓大人丘力居,劫掠幽州广阳、渔阳诸郡,攻蓟县时,斩杀了闻讯来援的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聚众已至十余万人,屯兵辽西郡肥如县。

据传,张温借乌桓突骑欲伐马腾、韩遂时,张纯曾向他自荐为将,欲与同行,然遭张温拒绝,反以公孙瓒为将同行,同为北地两大豪杰,这位太尉居然弃他而用公孙瓒,张纯甚是不忿,这才反了。

不论造反的理由多不可思议,天下总之又多出一股反贼是真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雨飘零之中,乱世方兴未艾,这颓势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当邓季将这消息传给田丰时,他也不由得黯然失魂好久。

从北面传回的消息,张纯、张举两位的称号强得雷人,已是盖过张燕这些反贼前辈许多,据说张举自称“天子”,张纯称“弥天大将军”、“安定王”,这是何等的威风煞气!

太尉张温是受诏令平韩遂之乱的,未得上命不敢回军,得报后,只得让刚与之同行到并州的公孙瓒领骑兵归还前往平叛,可怜公孙瓒只有白马义从三千,却要对十万之众。

幽州战事起,这距离邓季还遥远,可等夏季收割完田中麦子没多久,受今年大旱影响,冀州各地也开始出现不少流民,他们都是黑山各部撵出的老弱。

每逢青黄不接、粮食不足时,黑山各部便会将队伍中无用的老弱撵出太行去,今年更糟,眼看秋季收获惨淡,做贼的便是想抢也没个抢处,那里还收容得下他们。

若放任下去,估计冀州又将有一场大祸,这个时候,身为冀州刺史却不在其位许久的皇甫嵩,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除司隶外,今年受旱灾严重的西凉有马腾、韩遂,并州有匈奴、黑山,幽州有张纯、张举,青州则遍地是黄巾余党,皇甫嵩这位大汉中流砥柱,欲凭借一己之力,安冀州之乱。

他的举措很简单,便是动用个人关系从荆州借粮三百万石到冀州,除了救灾外,还说动诸郡太守,出榜招徕流民垦荒。

荆州向来富足,平黄巾乱后安定了两年,三百万石粮尽拿得出,皇甫嵩又说明是借,还说动三公作保,刺史王睿与他关系不差,得信后便答允下来,其余郡守亦未为难,将这笔粮勉强凑出。

天下之贼已是剿不胜剿,连皇甫嵩这样的一贯强硬派,也不得不改变做法,他的所为,就是要用粮吸引太行山中数十万山贼从良,稳定冀州局面。

所谓流民,便是贼人们的另一种称呼的,有这三百万石粮做后盾,官府一改之前不肯纳降贼人的作风,换个名目招安了。

这种做法立即便在太行中掀起轩然大波,到了现在,各部粮都将尽,这个时候,痛恨去年盗走七十余万石粮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今年冀并两州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劫无所劫,张燕也无法救助,得了这救命的消息,非但被撵出太行的老弱们纷纷往周边县城汇集,一些名头不响的小股贼众甚至渠帅以下,尽数出降。

除了太行贼众,幽州动乱造成的流民、灾民也纷纷涌入,如同邓季一般,各郡官府准备安置他们冬耕,一时间,冀州人口户数大涨,野外一片生机勃勃,再非邓季等刚到时所见荒凉景象。

皇甫嵩的作为无疑是在尽最后的力量挽救大汉,可惜独木难支,没过多久,同样受旱灾的匈奴又在并州掀起波澜。

十二月,匈奴休屠各胡起事,攻略并州西河郡。

注:秦以孟冬为岁首,即冬季第一月,农历十月。汉朝改为正月,一年的第一天,后渐演变成今天的春节。

57.勇卒七德

并州匈奴乱起之前,邓季正在谷中挨着军棍。

没错,是在挨军棍而不是田夫子的板子。

这谷中就数邓季身份最高,能下令打他板子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有七十多万石粮食做底,旱灾完全可以不用担心,估计今年太行中黑山贼诸部日子最好过的就应该是他这里,对目前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心满意足,没人愿意抛弃这份平静自在,吃饱撑的去告密,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当那些老弱被赶出太行时,邓季本还想悄悄招徕些来,可皇甫嵩的动作比他快,各郡官府贴出布告没多久,消息便风一样传开来,一点机会也没给他。

安逸日子久了,便免不得要出些事故。

这次事件的起因却是谷中两个男子为争夺妇人,这两名男子一个是勇卒,另一个则只是普通精壮。

事情很简单,那精壮与谷中一妇人相好已有不少时日,勇卒中去年冬新进个名为白实的,见那妇人美貌,不免心生觊觎,仗势几次调戏后,便与那精壮冲突起来,以致失手将其杀死,其余人等便将他扭送来邓季处。

无论在哪个社会,只要有特权阶级,就肯定会产生诸般不公,产生对立。

邓季凭一些学到的皮毛,草创出这勇卒制度,其实就是在谷中制造出一个特权阶级,临战时或许有用,但若就此为止,待时日长久,此类事件肯定要层出不穷,卖下祸端。

身为穿越者虽与别人不同,但邓季前世见过的世面其实还没这一世多,对这事,自然就犯了难。

无理伤人致死,若不惩白实,定要引得谷中老弱等不满,失了人心。

但若让这白实抵命,倒不是邓季舍不得一个勇卒,关键是凭什么?说他不合规矩?规矩是什么?在那里?要知道这本就是贼众,杀个人抵得什么,真杀了白实,也是他邓季不教而诛,勇卒们定要失望。

之前的黄巾队伍,现在的黑山各部,哪里又有什么规矩在?若按贼人规矩,最多只能说这白实不合道德,失了义气。

没有规矩这点并不是别人的罪过,错在邓季自身,他没能在创立勇卒时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没定出规矩,就不能凭空处置。

如何安抚人心,皆大欢喜,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前世看《演义》时,记得有一段曹操立军令,不许士卒们践踏田中谷物,违者斩首,最后是他自己惊马踏了谷地,便装出拔剑自刎的模样,得属下们死劝,才割须替代,引三军战栗,自此不敢违背。

虽是阿满奸诈,以做作收买人心,但现在最关键就是要稳住人心,思来想去好久,邓季才决定东施效颦,自家出演苦肉计来赚人心,保白实一命。

所以,最后的判决就是,白实无理杀人,失却义理,本应抵命,然邓季身为渠帅,却未能管束部众,以致于此,罪责不全在白实身上,厚葬那死去的精壮后,白实杖八十,邓季杖四十,除白实之外,那妇人可在谷中任选精壮勇卒成家。

这样的判处不知晓能否让他人释怀,反正在谷中空地中央,邓季此时只能趴在草席上,嘴咬硬木,任由粗木棍“啪、啪”地落在自家后臀上。

既然是收买人心的举措,自然得示人以诚,被打的两人都是解下穷裤(注),露出雪臀来受刑的,且那边打白实的是郭石,身后打邓季的是车黍,两个可都是手重的。

白花花的屁股裸露在外,在这时代,倒没几个妇人觉得羞涩不敢看的,行刑还没开始时,周围前来观看的人群便是人山人海了。

车黍这厮一把力气可真不是盖的,虽然没有下死力气,但才数棍挥下来,邓季额头上冷汗便冒出来了,嘴里咬着短硬木,说不了话,每受一击便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

伍氏与焦氏心疼地守在旁边,忙着帮他擦去汗水,最可恶的是谢允那小子,带着田峑蹲在他脸前,嘴里还高声叫道:“车大哥,你这下狠了些,疙瘩大哥眼泪鼻涕可全都出来了!”

谢允如今的老子懒顾赶过几次都不凑效,这小子可不怕他,田丰则装作没看见自家的幼子也在添乱一般,抄着手站一旁看热闹,偶尔还笑嘻嘻与身旁的伍恭交谈几句。

白实是个刀盾卒,身子比邓季还不耐打,只挨十余下便已咬断嘴中硬木,还好有眼尖的在旁看见,忙叫暂停新换过一根。

开始几棍,两人屁股上显出的是条条青痕,上了十棍之后,便开始出现血迹,再过一会,已经是血肉模糊,看不到原本模样了。

挨到后来,棍子没有击打下时,邓季觉得下半身已不是自家的了,麻木得感觉不到其存在似的,但当木棍再次临身,那种神经最深处传来的痛彻迅速从受力点遍及全身,让他禁不住想嘶吼咆哮,可嘴里根本就不敢松开,只得更用力的咬住。

谢允没说错,到后面时,不光是全身冷汗,鼻涕冲鼻腔不断出来,每次棒击时便能吹起泡来;并没有丝毫哭意,可泪腺如同失去控制般,眼泪不停歇淌下,让伍氏与焦氏擦不胜擦。

待到四十棍终于挨完,他脱力般趴在席上粗喘不已,却是连喊叫的兴致都没有了。

白实却还剩四十棍,还没挨完,很直接的就昏阙过去了。

受刑终于结束,李当之等医匠这时才忙近前来,给两人敷上创药。

说实话,不论古今,中国很少出现会真惩罚自己的领袖,这时代就更是震撼人心了,见到这一幕,场中有大半人对邓季这少年倾心信服,甚至连伍氏一族中也有不少。

以前让这半大少年当上渠帅,人们听他的,不过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即便他领着大家劫下这许多粮食,不安的人也同样也多,要知道那可是从官府和张燕两张大嘴里夺下来的,一个不慎便要给这支队伍带来灭顶之灾,是福是祸还难断定呢。

已换过的渠帅不少,或许,将性命卖给他也不差,老蛾贼如此想着。

跟着他做贼,应该真和族长说的一样,会有条出路的吧?伍氏族人们如此想着。

年纪虽小,倒是个有见识、有胆量、有公断的,老翁如此想着。

他的屁股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挺好看的,妇人们如此想着。

疙瘩大哥挨打的模样好可怜,孩童们如此想着。

这个时候,之前的各种不安、不屑、猜疑才开始逐渐消融、远去。

几名汉子抬起席子送两人回家,只是身体各处每一下碰触都让人痛不欲生,邓季口里嘶了不少凉气,恨不得如同白实般晕死过去还爽快。

咬着牙,拼尽力气冲车黍说了两句,便听车大个子大声喊道:“疙瘩说了,后日饷后请伍族长、田夫子、李先生并什长以上勇卒到他家聚聚!”

勉强将养过两日,邓季虽还得躺在榻上,却有精神了些,到聚会这日,诸人到齐,便唤焦氏从内室将一卷木简拿出。

“还请诸位完善不足之处!”

这是邓季两日内苦思冥想得来的东西,由他口述,伍窕记录,能力有限,期间更改过多次,还是觉得不甚满意,便想着群策群力了,当然,若是田丰肯指点就最好不过。

木简第一个就抵到田丰手里,他看过之后,转手递给伍恭,自家闭目细思。

这些勇卒们多半不识字,伍恭老头接过,一边看一边便顺口念出来。

勇卒七德:

人不可无德也,非君子独有,今立勇卒七德,若有违,俱惩不怠。

勇卒之勇德:夫勇之名,取敢毅精锐之士,临战当争先,悍不畏死,鼓三军之气,若有违者,消其勇卒之名,处死可也。

勇卒之孝德:孝,利亲也,德之本也,人无其老,焉有己身?此乃百善之先,若有违者,处死可也。

勇卒之仁德:卒不事稼穑,生计仰赖老弱民妇给予,焉能失其仁?当有恻隐之心,仁人爱民,若有违者,处棍责,多寡视其情,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义德:义之所在,万死不辞,勇者当忠上而守义,处事得宜,有羞恶之心,若有违者,消其名勿得用,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礼德:以勇自守,何能持强而凌弱?当有辞让之心,克己敬人,示不倨也,若有违者,处棍责,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信德:勇者当言无反覆,诚实不欺,一诺不悔,若有违,消其名不得用。

勇卒之廉德:勇者当正而洁,获利途三也,主赐、战得、家业生息。此外皆不义,当辞,若有违,消其名,视其情处棍责或处死。

注:穷裤,也称“绲裆裤”,即有裤裆的裤子,汉代男子所穿穷裤,有的裤裆极浅,穿在身上露出脐子,但没有裤腰,裤管很肥大。裤子在先前多为无裆的管裤,名为袴。将士骑马打仗穿全裆的长裤,名为大袴。西汉士儒妇女仍穿无裆的袴。汉昭帝时(公元前87年至前75年),大将军霍光专权,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为了阻挠其他宫女与皇帝亲近,就买通医官以爱护汉昭帝身体为名,命宫中妇女都穿有裆并在前后用带系住的“穷裤”,后来因比袴方便流行开来。(汗一个,今天穿的有裆裤子是因为皇后吃醋不让皇帝偷情才出现的,兄弟姐妹们应该感谢这位皇后…..)

58.来客

田丰跪坐在席上,脑子里细细想着,被掳来年余,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贼首了。

他捣鼓出来所谓“勇卒七德”,许多来自他曾教导过的《论语》,并不足为奇,他奇怪的是,这农家子出身的少年,为何每次做出的选择或决定都能引他思考一番呢?

周边一片鸦雀无声,听完这以道德约束的军规,李当之和伍恭才干阅历不足,说不出什么评语来,倒是韩齐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车黍大声打破沉寂:“这玩意听着好,只是咱们做贼久了,守不住规矩的人可多!”

“守不住也得守,每日两枚鸡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谷中鸡群在不断壮大,所产鸡卵自然先让勇卒们享用了,一旬还能宰杀几只公鸡给他们,待遇足让辎辅兵和老弱们眼红。受了棍伤,这两日邓季都只能趴着,他怒声道:“老子这四十棍可不能白挨,将这传给勇卒和辎辅兵们,有谁再不守规矩,老子按例治他!”

说话过于用力,扯动臀上伤势,让他又咧嘴冷嘶了一声。

“仁义礼智信五常,为何你独漏了‘智’?难不曾你的勇卒不需明智,俱都为蠢笨不堪者也可么?”

愕然看去,这次却是田丰主动开口,邓季顿时大喜,忙答道:“在我看来,他们若能守住这七德,蠢笨点也没甚关系!”

手指弹弹长袍,田丰立起身来,走到门前,一句话始终没能憋住:“现下或可行!”

“现下或可行?”看他已飘然而去,邓季在榻上大急:“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老丈人伍恭对田丰的话倒比他明白:“便是如今你人少,可行,若将来人多了,自家看顾不到,又没个明细,钻空子的不少,便不再可行!”

“人少可行!”邓季细细咀嚼着这话,又想着大名士田丰终于开口肯定了自己一句,忍不住便嘿嘿笑起来。

自家这些人是贼,又不是君子,疙瘩屯长搞这“勇卒七德”出来做啥?可鸡子好吃难舍,不论勇卒、辎辅兵们如何议论,这东西还是立下来了。

在屋中修养了几日,还没等伤口好些,看守谷口的传来消息,有人求见“疙瘩雷公”!

听到这话的时候,邓季差点便不顾臀伤蹦了起来。

今年逢大旱,各地缺粮得厉害,黑山贼各部自然都在尽力寻去年那劫粮的“雷公”,邓季不叫此名久矣,听到这话,身份披露出来,哪里还有不受惊吓的?

若不是听闻来的是客而不是大军,他差点都要不顾伤势起身要甲胄器械了。

“来者几人?”

来禀告的勇卒忙答道:“六骑,一人自称是屯长旧识!”

人家知晓首尾还来求见,当是没安好心,挡在外面也无用,只是谷中却没个会客的所在,邓季只得吩咐将他们请来自己家里,当然,在那之前,先得让车黍、韩齐等来保驾。

“雷公,车大个子,别来无恙乎?”

所谓的故人却在邓季意料之外,正是从下曲阳逃出来后邓季放过的那崔度,他不是去辽东寻兄了么?

如今为座上客,不再是阶下囚,身份不同,这家伙便开朗多了,对邓季趴在榻上的形态视若未见,一见面就笑着打招呼,再介绍其身后那身材矮小的文士:“这位是襄平令公孙大人帐下主薄李平,字度之!”

是了,当时车黍给自己取雷公名号时,这崔度亦在侧,当时哪里知道自家这称号会是禁忌,一时心软放他去了,如今倒成祸害。

想明因由,邓季面上好不容易扯点笑容来,道:“臀上有伤,怠慢之处,尊客莫怪!”

其余伴众都被留在屋外,听邓季这么说,崔度面上微有讶意,那李平则神色不变,泰然见礼。

介绍过后,崔度便不再多开口,由这李平主导谈话,这人面容秀雅,话音很是清晰:“大旱之下,辽东各处缺粮,我襄平亦不例外,民甚凄苦,前闻雷公得粮甚多,奉县令大人之命,到贵处购粮,还望足下怜苍生艰难,解民之难!”

如今天下纷乱,官府居然找贼人购粮,让贼人解民苦难,却也算是奇闻了。

这人自持掌握着邓季最机密事,说话也是开门见山,邓季只得在榻上哼哼,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却不知襄平太守是哪位?”

“我家县令大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昭字。”

公孙昭?在腹中念上两遍,邓季暗道是没听过的,便去了几分小心,随口道:“购粮么?钱财对我等却没多大用处!再说,幽州张纯势大,能容你等安然运粮?”

却是崔度笑着插嘴:“月前,白马将军已初破张纯,其胆寒不敢再战,已往北地逃去了,如今道路静宁,却不用雷公挂怀!”

“公孙瓒只有三千骑,如何就破了张纯?”

邓季顿时惊讶莫名,虽在前世《演义》和游戏里都不记得有张纯这号人物,可前不久人家在北地还有十余万众的啊,怎么就让公孙瓒三千兵给破了?

崔度免不得解释一番:“公孙瓒兵虽少,却俱是白马义从,精锐之士,对阵十余万乌合之众,一鼓而破之,张纯丧胆不敢再战,远遁他方!”

操!

邓季不由嘴中生津,喉咙响动,却是咽下一口津液。

这张纯之前可是与公孙瓒齐名的北地豪杰,部众十余万,有原中山国的官兵,有乌桓突骑,有张氏部曲,绝对不是乌合之众那么简单,公孙瓒三千骑破之,白马义从到底精锐到何种程度?想想就令人羡煞。

白马公孙瓒,一战扬名!

待崔度说完话,歇了好一阵,李平这才开口道:“换钱财在手,自可向商贾购物,何谓无用?”

“嘿!”暂时将公孙瓒抛到一旁,邓季嗤笑道:“我等贼人在此,有几个商贾敢来?”

见邓季态度不好,李平不由笑道:“崔氏两兄弟念旧情,雷公之名早知,却替足下守密至今,尚数度向县令大人求情,若此地这七十万石粮泄将出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旁边车黍、韩齐等一直未说话,此时眼里却忍不住冒出凶光来,狠狠盯住眼前两人。

气氛僵硬,崔度只得苦笑,李平却混不在意模样:“吾等进谷之前,早派伴当一骑先归,若有意外,少不得有人替雷公传名!”

这家伙欺人太甚!车黍撑地欲起,邓季轻轻伸手止住了,少年不是傻瓜,如今各地缺粮得厉害,不止他襄平县一处,若自己这七十万石粮真泄露出去,哪里还有他们交换的余地?他自持独掌机密,以此要挟,不过是欲多占几分便宜罢了。

这交易定是要做的,七十万石粮食自家人马吃不完不说,若真拒绝了,说不得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不过却也不能任由眼前这人掌控局面,邓季想一想,笑道:“子义先带两位尊客到咱们粮仓处看看柴禾,回来再谈!”

邓季意思也很明确,要做生意可以,不过也别以为老子就怕了你们,真逼急了一把火将七十万石粮烧成飞灰,老子带人马换地方继续做山大王去,看你还到哪里去换粮!

待韩齐领他们看过一圈,山林后数百间粮仓周围全堆满密密麻麻的柴禾,回来时李平果然没了淡定模样,直接问道:“钱财不要,足下欲换何物?”

这姿态才叫平等呢,邓季微微一笑:“马匹,镔铁!”

李平摇摇头:“镔铁我襄平也不多,仅换马匹如何?”

这家伙却仍然打着不吃亏的主意,要知道今年缺粮的可不止大汉境内,北地亦受旱灾影响,且还多遭了蝗灾,异族们仰赖的牲口群大为缩减,鲜卑、乌桓、高句丽哪个不缺粮?待多换些粮食回去,再抬高价格去找这些异族换马,都不用襄平县出血的。

邓季却不容他做美梦,开口问道:“不知贵县欲换多少石?”

“四十万石!”

既然要吃差额,数量自然越多越好,官府可不会如这小股贼人般空有粮食不敢显露,李平开口便要换走一大半,邓季倒没在意,只是笑道:“即便上等良马每匹换粮五十石,四十万石也需八千匹之多,我等部众不多,要这许多马来何用?还是马匹镔铁各一半的好!”

“一匹上等良马换五十石粮?”李平的淡定早消失得一干二净,跳将起来怒叫道:“何其不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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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名士

在平常年岁,一匹上等良马能换到百石左右的粮食,这还是在并不缺马的北地,若能运到南边荆州等地去,价格还要再翻一番,邓季开口上等良马换五十石,这是在明火执仗趁火打劫了。

“哪里就不公了?”邓季趴在榻上,心情大佳:“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李平面现怒色,拂袖欲走:“足下欺人太甚!”

“尊客这就要走了么?”就如同前世赶集市购物,自家回的价格老板总要现出一副吃亏嘴脸,先是佯装不卖,直到自家快走出门时才又叫回,邓季心里可清楚得狠:“也罢,谷中亦不好留客,子义,替我送送!”

“你就真不惧吾等泄密?”

除了荆州粮被借到冀州外,其余有余粮的州郡粮全都运往司隶去了,哪里还有能买到粮的?只是被这半大少年占据主动,李平满心不甘,回身坐下前,终又愤愤威胁了一句。

“怎能不惧?”邓季亦是配合:“做这山贼无甚出路,我亦正想往何地去投官兵呢,免得终日惶惶,有这七十万粮做晋身之物,想必也能博个县尉当当?”

听到这话,韩齐倒在旁插了句嘴:“巨鹿郡不差!”

邓季翻个白眼,这家伙惦记巨鹿那有两千精锐和他同样是京师卫士出身,见官府终于开始招安,便动了心思呢。

韩齐说的其实是实话,不过这时却无疑更像在与邓季一唱一和般,李平只得恨恨道:“一匹上等良马往年可换百石粮,今换八十石,中等马换五十石,如何?”

李平开口谈价格了,邓季却仍是咬定不松口:“若明年足下再来,这价格鄙人一定换!”

“上等马七十石,中等马四十石,镔铁往年价格减半?”

“不换!”

“可恶!”

“嘿嘿!”

“上等马六十五石!再低襄平县真拿不出了!”

“上等马六十石!中等马三十五石,最低价了,回去后县令大人定不会轻饶我!”

看李平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价格上估计再难压榨到,邓季突然心中一动。

既然价格上已没多大余地,这时不妨提些附加条件的好。

辽东偏远之地,有什么可附加的?人参?

虽然那玩意在药用上金贵,但适逢乱世,如今不急,还是换些更实惠的好。

除了人参,辽东还有什么?

辽东?记得以前玩游戏时,自己可是几次都在辽东探索到同一个人,内政上好用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国渊?

既然几次都是在辽东探索到的,证明国渊应该是那里人才对,襄平县是辽东郡治,当能找到的吧?

田丰用不上手,老子不信国渊同样用不上!

想想后,邓季便试探着开了口:“听闻贵郡有位名士国渊,若将他请来我处,便每匹上等马换粮六十石如何?”

“名士?国渊?”李平疑惑道:“莫非足下记错?辽东并无国姓望族,我亦未曾听过此等名士!”

邓季前世玩游戏看书向来都不求甚解的,只知有这个人,哪里知晓国渊本是青州乐安人,经玄儒大师郑玄的门徒,为避战乱,公元189年之后才与管宁、邴原等人避居辽东的,后在乡中讲学出名,直到曹操占据整个北方,才征辟为官,此时,他却仍跟随郑玄在青州东莱郡一边耕地,一边学习呢。

“扑哧!”

见邓季又在执念名士,崔度之前是经历过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李平诧异看去,他忙释道:“度之兄有所不知,雷公虽出自草莽中,却甚敬名士,吾早已知之!”

解释一句,转头又问邓季:“巨鹿名士田丰先生尚在?已从贼否?”

这最后一句“从贼”二字,却是模仿邓季口吻,说得他自己亦想笑。

“自然是在的,”邓季脸上肌肉僵硬了些:“早已从我等,朝夕相处,与我甚是相得呢!”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崔度有几分不信,试探问道:“既如此,请田先生出来一见如何?当日也算相识一场!”

邓季脸皮甚厚,倒不怕田丰拆穿自家,他要见,便让车黍去请,不一刻两人施施然进来,崔度忙冲田丰施礼,笑道:“年前一别,田先生风采依旧,吾却难料先生真做了雷公僚属!”

听闻这话,田丰脸色顿时就变了,欲要为自家辩白两句,但想到自家吃用俱仰赖贼人,又在贼窝中为幼童启蒙,这清名竟是早已受污,辨无可辨的。

见这位名士半天不发一语,脸色先是煞白,然后潮红一片,最后化为铁青,竟真是已作了贼,李平心里顿时便多了几分不屑。

什么巨鹿名士?都没听过,这年头不太平,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名士了!

眼前叫雷公的少年贼首却也是个短见识的,不安心做自家的贼,去爱慕什么名士?名士也是你这样的人物能结交、能用的?

到最后弄个不伦不类,结交到的也是如眼前这人一样,这种货色骗骗你等老粗还成,真遇到如我和崔度这般有学之士,还不立马现行?不过有求与人,咱不拆穿,给你留点面子罢了!

国渊?没听过,却不知又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了?

无知贼人只知道学人家爱名士,攀附风雅,我等这次路上倒救了一个,据他自己所说故事,倒也是位“名士”,定然合这些草莽之辈脾胃的,不如将他卖给这等贼人,省得他咬定粮价不松口,自家回去也好交差!

想定主意,李平便不理会出来的这位田“名士”,开口冲邓季道:“不想雷公有君子之风,虽在草莽,亦如此敬重名士,倒让吾等叹服,只是听闻名士,才想起伴众里亦有一位名士,可荐与足下!”

辽东除了国渊,还有什么出名人物了?且甘愿做伴众留在屋外?对那些没听闻过名号的,邓季兴致实在不大,懒洋洋问道:“却不知是哪位?”

为吸引这贼首注意,李平决定多费些口舌,将这名士故事说出:

“这位名士只才二十一岁,当得少年俊杰,也是位好学之士,后担任其本郡奏曹史。年初其郡与本州刺史之间有嫌隙纠纷,是非曲直不能分,结案判决惯例多以先使有司知事者有利。其时州刺史的奏章已先发去有司处,郡守恐落后不利,于是郡中求取可为使者,选中这位奏曹史为使,其乃日夜兼程取道,抵京师洛阳后,先至公车(注)门前等候,待见州吏亦至,才求通上章,并问州吏道‘足下前来欲求通章?’州吏答:‘然!’其又问:‘奏章何在?’州吏答曰:‘行车之上也。’其假意道:‘题署之处确然无误?可否取来一视?’州吏殊不知其乃郡遣使者,便取奏章相与。谁知其先已藏刀于怀,取过州章,便提刀截而毁之。州吏大惊高呼:‘京师天子脚下,有司门前,何坏我奏章?’其便将州吏带至车间,出言恐吓之,州吏乃于即日逃亡,不敢回报,其却潜遁回郡城通传郡章,交完使命。州刺史知其事,再遣吏员往洛阳通章,然有司却以先得郡章为由,不复查察此案,于是州家受其短。其由是知名于世,然他亦成州家仇视之人,为免受无妄之灾,乃避难于辽东也,吾等出行前,遇其冻僵于道左,乃救之,如今做了吾等伴众,亦随前来!”

这李平故事说得有趣,邓季不由便往屋外看去,却那里看得到。

田丰听得入神,忘了自家尴尬,忍不住拍掌赞道:“此慨然之士也,可比专诸、要离!”

邓季不知田丰拿来比较的两人是谁,又看不见屋外情况,终究好奇,发问道:“却不知这位大才姓名籍贯?”

见终于成功勾起贼人等兴趣,李平也不免得意,笑道:“其人乃东莱黄县人也,复姓太史,名慈,字却与这位韩兄一般,同为子义!”

注:公车,为卫尉的下属机构,设公车令,掌管宫殿司马门的警卫。天下上事及征召等事宜,经由此处受理。后以指此类官署。

60.太史子义

太…太……太史慈?

单骑救北海,斗孙策的太史慈就在门外?

操,有没有听错?

“哎哟!”

太史慈就在门前,不赶着出门去请进来,岂不有损一贯爱名士如痴的风范?而且这可是太史慈,并非寻常名士,只是刚撑起半边身子,臀部传来的火辣疼痛便提醒他身上的不适,忍不住嘴里便是一声惨呼。

“车大个,车黍!快……快去与我请进来!”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果然见不得名士!见邓季模样,李平心中已笑了起来,在他这样的文士眼里,更看重的是文章锦绣、才思敏捷之辈,太史慈虽亦是文官出身,但所作所为、一身本事却可归入莽夫之列。

不止是李平,大多数文士其实都看不上武夫,他们敬佩的是有韬略、有才华的同类而不是莽夫,田丰、崔度亦有此感,就田丰刚才的赞叹,言下之意,却是指太史慈只能做到专诸、要离那般,褒贬各半的。

车黍行到门外,一嗓子就吼出来:“谁是太史子义?有请屋内见!”

车大个一定是故意的,你这厮就不能客气点么?

邓季那个气啊,早知就让韩齐出去请了,好在他还知道叫人家的字,这时代若直接叫名就是得罪人了,当然,车黍这样无字的不在此列。

若因这小小得罪,人家就此拂袖而去,你叫我该怎么哭?这一刻,他恨不得将不懂事的车黍拉回来赏上几十大板,哦,打板子他大概不怕,还是饿他个把月比较好。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一条壮汉已大踏步行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邓季早已仰头瞪大眼睛看的仔细,这人身长七尺七八寸左右,面容有些修长,也还俊朗,虽然年轻,颌下却已有留须,其须甚美,两臂长且粗壮,一看就甚有力量,手中提着枪,背上还斜插着两支手戟(注),引人注目之极。

笑得双眼已经快眯成一条线,邓季忙在榻上招呼道:“太史……嗯,太史先生,快请入座,鄙人有伤在身,不便亲迎,还望勿怪!”

他本欲称呼太史将军的,还好反应及时,这猛人文官出身,目前还是称先生合适。

见邓季又露出面对名士时这幅近乎谄媚的嘴脸,经历过一遭的田丰、崔度两人顿时背上恶寒。

太史慈如今身份是个逃吏,在给别人做伴随呢,相比李平等,他倒愿意与豪杰交往,得主人重视,倒也有些感动,将枪、手戟靠放门前,进屋内端端正正跪坐好。

“太史先生,李主薄适才所言,欲留先生于此,不知意下如何?”

方才屋内的话语,太史慈在外也有听到,见邓季一脸的期盼,苦笑道:“足下厚意,慈亦感激,然家中尚有老母,若知晓吾从贼,定然失望,却是抱歉,不敢应允呢!”

太史慈以孝道推辞,若是别人或许便知难而退了,可眼见他不是田丰那等顽固,邓季哪里肯甘心,考虑一会,仰头道:“虽说孝悌之道在不违,然今天下纷乱,人尚难全,变通一二料也无妨,先生欲往辽东避乱,受李主薄此救命大恩,留此权当报恩也罢,能教导出足下此等人物,令慈定是明理晓义的,吾等亦会隐先生之名,先不使令慈得闻,以待时变,如何?”

跟田丰学了年余,有些古人的道理邓季倒也明白了,此时说来,并无差池。

若不是要报李平救命之恩,对此等山贼招揽太史慈定然也是直接拒绝的,此时却有些沉吟起来,见他模样,邓季咬咬牙又道:“我可定下时限,只要先生能留下五载,之后尚要求去,但请自便就是!”

听到这话,太史慈面容一整:“君子一言!”

“驷不及舌!”

邓季之所以会提出五年之约,却是想到五年后自家说不定已投了曹操,这悍将若真还要离去,便也由得他了。

李平在旁本还想帮衬几句,见邓季自家已说定了,省下许多口舌,便笑道:“两位果然投缘,可见英雄相惜,我心亦安,只是襄平百姓翘首以盼,所定四十万石粮却当成交否?”

看太史慈面子,邓季便不再为难他,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足下切勿用驽马来充数呢!”

“那是自然!”

邓季却又想起一事,谷中本就不缺牲畜,这番用粮换马匹,勇卒加辎辅兵才三百余人,那里用得了这许多,看来得先放养着,壮大马群才是,不过若交换来的马都如同下曲阳从官兵手里缴获的那批战马,却是不成,故此忙又添上一句:“只是阉割过的雄马我却不要!”

因春季雄马发情难以驾驭,战马历来都是要阉割的,这种行为也导致我国良马越来越少,西汉武帝时曾派李广两次远征大宛国,夺得大宛马,也就是俗称的“汗血宝马”三千余匹,其中良马数十,中等以下三千,长途跋涉回国后尚剩千余匹,本可依此繁殖开来,可因阉割过度的缘故,到元朝时大宛马的血脉便彻底从中国消失了。

大宛马体型好,灵性足,速度快耐力佳,是上等战马,但身形纤细,负重比蒙古马差了许多,并不适宜重甲骑所用,邓季在下曲阳夺到的战马是出自大汉皇家西园厩马的良驹,但其中并无汗血宝马存在。

异族的战马倒少有阉割的,这些用来交易的马匹,自然大半要出在他们头上,李平对此倒不在意。

襄平缺粮已很厉害,每日都有民众在充当流民逃向冀州,如今敲定交易,李平、崔度两人忙急匆匆赶回去筹措交换物资,邓季得了太史慈,却心痒难挠,唤车黍等将自己抬出屋外,要看其演武。

太史慈是个多能的武将,也不推辞,先耍过一阵长枪,只见银光攒动,枪影中如同满树梨花开,端的惊人,自引旁观的邓季口水长淌。

接着,又取两支短戟舞动,开始时如同乱披风一般,两戟狂风骤雨四击,早引得谷中人等围观过来,他舞到兴起,又换了一路戟法,变为绵延细雨般,将剁、刺,勾、割等精要细展出来,顿得喝彩声一片,谢允等孩童更是尖声惊叫不止,俱觉得这陌生人比之前见过的要厉害。

待放下双戟,太史慈额上多了一层细汗,却不见气喘,又冲邓季言道:“却借贵处一张三石弓用用!”

隐约记得《演义》里有一段描述太史慈弯弓射城楼上骂人者的文字,这猛人射术亦雷人,邓季更是欣喜,只是谷里哪得三石弓,尴尬笑笑,倒突然想起一事:“子义兄双戟用得甚好,想来长戟亦是能用的了?”

如今身为属下,邓季换了称呼也由得他,求弓不得,太史慈亦未在意,答道:“略知一二!”

这家伙定是在谦虚,他说略知一二还能差了去,邓季忙道:“如此,待襄平镔铁到,我让铁匠木匠日夜赶制长戟出来,即日后,烦请子义兄教我谷中枪卒改练长戟,如何?”

太史慈倒不是推辞,只是确实有难处:“戟法却难练,吾亦不敢称精!”

“我亦知之,只是我这些枪卒却已都有底子,改练戟法或可有成!”

戟这种武器是枪矛和戈的结合体,结合两种武器之长,不比枪矛的杀伤只在直刺,戟的用法有剁、刺,勾、片、探、挂掳、磕数种,甚难练精,但若真有成,威力却要大上许多。

戟有直刃和横刃之分,直刃如同杨戬的三尖枪便是,横刃又有十字戟和月牙戟之分,使用上便分为以矛的刺为主和以戈的割为主,算是这时代最复杂的近战武器。

两晋之后,由于盔甲技术突飞猛进,以切割为主的一类戟用处渐少,再加戟法难练,打制也不容易,这种武器便逐渐淡出战争史,多只在仪仗中使用,而世家武将开始改练马槊,对这些邓季自然不知晓,他只知道戟是这时代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他所遇到的人中使戟的无一不是好手,且戟法中本就需要枪法底子,他们这些枪卒去练,事半功倍,只是一直找不到名家指点。

战国时士卒使用戟的就很多,但精通可就说不上了,比起枪矛来,这种武器更难推广,邓季虽说得肯定,太史慈却只是半信半疑。

能选入勇卒的都不是庸手,这事日后自知,邓季也不多辩,趁场中人多,指着太史慈大声介绍道:“这位是我谷中新入伙的勇卒教头,诸位往后称他双戟客即可!”

答应过不使他在贼众中扬名,邓季便随口给起了个名号,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人借口道:“管他什么双戟客,我只知若再不医治,他可别想活过五十岁去,到时只可惜了这身好武艺!”

注:手戟,太史慈等武将所用手戟是一种供手持投掷击人的短戟,当然,也能近身搏斗时使用,三国人多以短戟护身,孙权投杀严白虎之弟,刘备砸说赵云坏话的,董卓砸吕布,都是它,可见其广泛应用,而典韦不但双手都使长戟,手戟也背得最多,这些手戟与通常语言中手戟所指的匕首不同。汉代一直到唐代,中国的冶炼技术得以发展,刀可以铸造得很短,与此同时,烹饪技术还没有到把肉片切得很薄的地步,因此当时人吃饭,除了筷子之外,还要携带一把手戟,这手戟虽称之为戟,实际上就是“匕首”。所谓“协差”,也就是手戟的日本发音,或者说是手戟的汉代发音。是渡来人远渡日本,顺便把手戟传入倭国的。后来,随着烹饪术的进步,手戟从中国饭桌上消失,而在日本,则演化为自卫与自杀的工具。

61.匠人们

敢说这话出来的,定然只有神医之徒小名医李当之了。

这一年来,谷中伤兵渐痊愈,数千老弱中能有多少病患?有另外两位医匠在,小名医李当之便闲了下来,除去教导女童识别药草,竟是无事可做,受华佗影响,他亦心怀济世之念,之前一直四处云游,以治病救人为乐,如今却被拘在这小小贼窝里不得外出,自然浑身不自在。

压抑得久了,这家伙性子中原有的一份癫狂便开始抒发出来,这不,也不分场合,说完话就突兀地窜上前来,一把抓住太史慈手腕,竟是当场把脉。

皱着眉头细诊后,他又不客气道:“这人之前受冻创颇重,如今表症虽痊愈,体内却有寒气积压,时日久了终要成祸,若再不疏导,仙人也难救治,说不得便要壮年逝世!”

这妖人无端咒自家,太史慈顿时甩开手,双眼一瞪,已有些怒了,只是拿不准他在谷中身份,强忍未发。

《演义》里,太史慈最后是在合肥中埋伏,被张辽遣弓弩手射成重伤,回营不久即死,但历史上却与此不符,因刘表从子刘磐屡次寇犯,只太史慈能抵挡,一直被孙策孙权兄弟俩委派统领南方诸将,四十一岁时便病逝了,确实是英年早逝,临死前发出的感叹流传千古:“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死乎!”

如此名将不得长寿,死在病榻而非战场,自然让后人叹息不已,追其因由,或许便是青年时避难辽东,在苦寒之地埋下的病根也说不定。

邓季不知晓这些,不过李当之在谷中年余,医术高明已能肯定,神医高徒的话可不敢不信,忙扯着他道:“双戟客乃无双之士,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冻伤已好了数十日,感觉自家身子并无甚异状,太史慈便发言阻道:“生死有命,足下乃一军之主,岂能信此骇人之言?”

皇帝不急太监急,见他不经心,邓季免不得解释一句:“子义兄当见礼,这位李当之先生是沛国华神医高徒,并非妄人!”

华佗的名号中原州郡俱都在传颂,太史慈自然也曾听闻过的,这才变了面色:“可是号称华仙人的?慈言语无状,先生莫怪!”

这些贼人都尊重师傅,自家也有荣焉,李当之这才从鼻中哼了声,接口道:“以滚热药汤温泡月余,或可驱解一时,只恐不得根除,其后若能遇家师,得他开方再调养过,便可无妨!”

华佗虽并不是真的仙人,却一直云游悬壶四方,踪迹可难寻得紧,邓季无法,只得先央李当之:“既如此,请先生开药方温养,日后有幸遇华仙人再请他看过就是!”

邓季为自家尽力求医,太史慈也不好没表示,亦郑重谢过了。

伍氏全族从贼后,谷中大部分药草倒都不缺,李当之嘴里念叨着,独自斟酌药方去了。

待李当之离去,邓季让韩齐先安置太史慈住下,唤人等将他抬回屋里,又使郭石去将铁匠们请来。

在邓季这谷里,能打制百炼器械的铁匠才能享受如同勇卒一般的待遇,其余则与辎辅兵同等罢了。

百炼成钢,百炼也就是今天的钢,再往后几百年到隋朝,镔铁也是钢的别称,但这时候仅指精铁,也就是熟铁或锻铁。钢是这时代制作武器最好的金属,虽来自后世,邓季却丝毫不清楚要怎么将铁转变成钢,只得依靠这时代铁匠用最原始的千锤百炼将它打出来。

要制百炼钢的难度很大,民间铁匠不少,可多数都只会打制铁农具。加上出自伍氏的一位,整个谷中如今能合格打制兵器的铁匠也只有三位。

数战下来,从官兵处所获的武器已尽够用,到谷中时久,邓季还是第一次让铁匠们打制兵器,待三位铁匠到来,听闻要制作长戟,年龄最大的张铁匠便问道:“不知屯长欲制何戟,十字还是月牙?”

十字戟以割、勾为主,枪卒改戟卒,自然要以刺杀为主,邓季便道:“月牙戟!”

“双月牙还是单月牙?”

横生的月牙被称为“柲(bi)”,安装柲的部位叫“銎(qiong)”,双月牙便是吕布的天方画戟那种,单月牙戟又叫青龙戟,只一面有月牙枝,这却不好选择,不明优劣,邓季一时倒有些犹豫。

“请恕小人多嘴!”见邓季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原伍氏的那名铁匠便插话道:“天方画戟钩挂上便不易脱落,若持者无十足把握,还是用青龙戟(注)为佳!”

邓季想想,这人说的也有理,在战场上,若没大本事、大力气的,双月牙戟很容易就会被钩挂住挣不开,那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如此,就制青龙戟,你等试制几支出来,先熟手也是好的,免得辽东铁到时不及!”

邓季一锤定音,张铁匠道:“寻些铁器回炉,制几支戟头自不难,只是戟柄与胶却需屯长费心!”

“这是自然!”

木柄自让木匠制作,以刺为主的武器,长度定为丈五,让他们打磨光滑就成。粘合用的胶以鱼胶最佳,清漳河不缺鱼,使人熬制出来就成,也不难。

只是诸事琐碎,待安排好,众人散去时,天已尽黑,焦姬掌着灯,伍氏提溺器伺候邓季排泄了,插上门闩都准备歇息。

新得了太史慈,邓季兴奋未退,一时哪里睡得着,在榻上假寐一会,待二妇掀帘,俱要进里屋去了,便忍不住开口道:“今夜焦姬留下!”

听闻召唤,焦氏脚步不由一顿,却转首去顾大妇伍氏。

伍窕脸色微红,嗔道:“他叫你呢,看我作甚?”

焦氏低了头,蝇声道:“他臀伤还没好呢!”

邓季臀上伤重得厉害,虽有娇滴滴两个美人在侧,这几日却也只得禁了欲,心痒起来便怎么也按捺不住,又见二妇自顾说话将自己晾着,忙插口道:“你轻些就成,想必已不碍事!”

伍氏捂嘴“扑哧”一笑,对焦氏白眼道:“他那许多样式,也只你能伺候!”

说完,自家也觉得脸红,忙掀帘子进去了。

身为姬妾,又当虎狼之年,焦沁在床上向来比伍氏放得开,这一年多,邓季小电影上学来的手段已全都传给她了,自然是知晓其中意味的,待她红着脸回过头来时,眼角已尽是春潮。

正是寒冬时节,还是炕上暖和,小心从塌尾上去,焦氏忙钻进被褥中,松开云鬓,先褪了自家衣物,才又来替邓季宽衣。

若是大力碰触到,臀伤仍旧疼痛,邓季也免不得尽力配合,好半天才成功脱去,焦姬将衣物叠好放到塌脚,凸凹玲珑的娇躯便贴了上来。

妇人伸手往身下一摸,嘴里便不由吃吃笑出声来,原来不用她再去抚弄,那丑物早已是杀气腾腾的了。

两团挺拔的胸丘轻磨一阵,妇人玉齿咬在少年胸脯上,香舌挑动,沿着肌肤一路细咬往下,没多大功夫,便将那**之物吞入喉中。

调教这尤物年余,如今总算有成,邓季忍不住便“哦”了一声。

焦姬很是卖力,奈何少年憋得久了,许久才得泄身,妇人取丝布擦拭得干净,躺到邓季怀中来。

肌肤相接,任少年把玩着酥胸,焦姬在他耳旁轻语道:“今日,夫人可很是担心哩!”

伍窕这大妇尚不知,焦姬早已成了自家密探,邓季嘿嘿一笑,怕屋内妇人听见,亦放低声音:“担心何事?”

“去年劫的这许多粮,既已有人知晓,定再保密不住,谷中便要不安稳了么?”

待襄平人来,四十万石粮的交易动静可不小,还怎么瞒过别人去?轻叹口气,邓季并未接话。

侧脸小心看看他脸色,焦姬又轻问道:“真如此么?”

这是男儿的烦恼,岂能让妇人挂怀,点点头,邓季哄道:“莫忧,有我在呢,便是黑山贼众全聚过来,也只是要粮罢了,若得寸进尺,真逼急了我,留堆灰烬与他们就是!”

注:青龙戟大概是后世的叫法,汉朝时尚不知如何称呼,有知晓的朋友麻烦告诉下。

62.神箭

休屠各胡,又称为“屠各”或“休屠”。

《晋书》卷97《北狄·匈奴传》所列入塞北狄19种,虽然并非都是匈奴,但排在第一位的“屠各种”,为匈奴休屠王部众及其后裔,汉代入塞匈奴的重要部落,却是史家的共识。

南匈奴包括众多部落,休屠一直自称为“统领诸种的最豪贵”一族,于夫罗等南匈奴单于,也是休屠,于夫罗的孙子刘渊,后来还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匈奴汉国。

腊月里,匈奴休屠各胡掳掠西河的消息传来时,襄平县的换粮队伍也到了。

四十万石粮食中一半用马匹兑换,襄平带来交换的有一千上等良马,四千中等马,汉武帝之后,盐铁都由官府专卖,铁价一直很高,不过在辽东设有铁官(注),此地已在产铁,随马驮来的就有几十万斤。

这么大笔买卖,除了主薄李平外,崔度的兄长襄平县尉也到了,而用来换置粮食的马匹均为鲜卑和乌桓两族所出,天下纷乱,要安然将这许多粮食带回可不容易,除民夫外,李平带来的这支队伍里还有数千异族骑兵同来护粮。

这许多人前来,已足够灭掉自家这支老弱为主的队伍,邓季自然小翼提防,不许他们入谷,粮食全由自家老弱送出,输粮车倒都赠送了。

提防之余,邓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异族,不免好奇,便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鲜卑人和乌桓人几乎是同时兴起的东胡另支,除了奇装异服外,俱都是金发黄胡须,肤色甚白,体格比汉人要高大一些,奇异之处甚多,除邓季外,谷中跑来观看者不少,就连田丰在洛阳时已见过的,也陪夫人孩儿们再来看看。

待李平等运粮食离去,有这么大动静传出,邓疙瘩就是假雷公的消息便怎么也瞒不住了,接下来或许就是厮杀,将有战事来临,藏牛谷不再安稳,邓季便将那边的牲畜全移到谷中来,加上这次多出的五千余马匹,直让谷里拥挤不堪,马嘶牛叫,吵闹不堪。

不出所料,第一支冲来找麻烦的队伍正是怨气颇重的正牌雷公部,得到消息之后,这位渠帅连老弱都未放过,立即点起家中所有人马,急冲冲便杀了过来,他们抵达谷口那天,恰恰是岁首。

中平五年的第一日,便伴随着战争来临,说起来,这一年起,邓季已是十六岁了。

这时候,邓季伤势渐愈,已能下地行走,得报后,亲到谷口监看。

受旱灾和冀州官府招流民令的影响,太行群贼如今可谓损失惨重,黑山各部人马加起来已不足之前一半,若不是流民尚不许进城,只许安置在各县城外,随时有被之前同伴们劫杀的危险,说不定伍恭也要怂恿邓季招安去也。

这其中,雷公部更惨,之前本有近两万人,也算张燕下面一股大贼,受了不白之冤被各部骚扰已损失近半人马,饥荒起时自家撵出部分老弱,官府招流民又逃散掉一些,如今邓季到谷口看时,来的只有不足五千人,精壮两千左右。

就这二千余精壮,也更像是来乞讨的而非求战,视线所见俱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谷外寒风中瑟瑟发抖。

谷口狭窄易守难攻,雷公自不愿再用有限的人命去填,能让邓疙瘩部出来交战才最好不过,他自家又怒气难抑,早跨马在阵前破口大骂,名为雷公,嗓门自然粗大得狠。

懒顾等随邓季刚到,听他骂得不堪,估计下双方距离,不由嘿笑道:“不料这雷公如泼妇一般,差疙瘩这假雷公远甚,待我射他一箭!”

邓季亦点头,应道:“观其部众甚苦,若能就此射杀雷公,或可招降!”

得了应允,懒顾取出邓季所赐牛角弓,搭上箭眯眼略瞄,“嗖”地一箭便射去。

雷公自也不傻,他骂阵时马停的位置离谷口尚有六七十步,一石弓力的箭枝到此地已无杀伤力可言,遥见谷口有人搭箭,本不怎么放心上,仍旧骂不停口,却不料懒顾非但弓力强过一石,准头亦足,待见一条疾影迎面怒射而来,忙下意识在马上一个后仰,只听头上“当”地一声响,那箭正射在头盔上,撞出几颗火星,跌落下来。

雷公被吓出一身冷汗,身侧有人拾起箭支给他看,见与头盔这下碰撞,那箭簇已微变形,若被射中,足让他丧命。

来前打听得这邓疙瘩不过数百精壮,万想不到麾下居然也有能用这等强弓的好手,有他在,此地便不怎么安稳,雷公忙打马后退,待到距谷口百步处再勒马回头痛骂。

“可惜,竟被这厮避过!”

“毫厘之差而已!”

如此一箭居然被雷公避过,谷口围观人等都忍不住扼腕叹息,邓季也跟着叹了一声。长戟尚未制好,太史慈并没与勇卒们接触过,不料此地真有好手,也忍不住正眼看了下不俗的懒顾。

懒顾冷箭虽未建功,但此等乌合之众,弹指可破,邓季正准备集合勇卒,使精骑出外去斩杀那渠帅雷公,太史慈突然开口:“牛角弓借我一用!”

邓季倒忘了还有太史慈在,听闻声音,那是他要出手了,忍不住大喜回头。

懒顾怔住,牛角弓之前在邓疙瘩手里时便是宝贝,如今他更爱,闻这双戟客开口要借,却有些难舍。

邓季便冲懒顾道:“便借他一用又如何?岂能少了你的?男儿丈夫,怎如此小气!”

闻言,懒顾只得悻悻交出弓来,太史慈接过,掂了一下,亦开口赞道:“好弓!”

对这张牛角弓,身为疙瘩小舅子的伍宁亦眼馋得紧,他虽是大家出身,力气却不弱,勉强也能用两石弓,只是好弓难寻,自家姐夫有一张却将它送了懒顾,虽与邓季还未解冻,不好对他发火,却已在长姐面前抱怨过两次。

太史慈提弓在手,扯满弦来,冲远处那雷公虚射两次,一时间,四周人群俱听得弓弦“嘣、嘣”作响,待试过几次,对这弓力熟悉了些,方在懒顾箭壶中扯出支箭。

雷公在马上遥遥望见,不由顾左右人等怒道:“邓疙瘩这厮万分可恶,龟缩谷中不出战也就罢了,还专使手下吓唬老……”

话犹未尽,一箭已如流星般疾来,“噗”一下将他咽喉射个对穿,他费力地张口嘴,一口血涌出,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旋即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先前看这位双戟客试弓手法娴熟,懒顾、伍宁亦服,待他从箭壶中取了箭去,却又有些疑惑了,懒顾懒得说话,伍宁便道:“方才懒顾一箭惜被让过,雷公这厮却已有防备,两地相距足有百步,强弩之末力亦衰,再射也不过徒费箭枝!”

太史慈并未搭理他,只顾眯眼观那敌人渠帅,待雷公顾左右言语,这厮大意轻敌,却怪不得某家,立时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弦响箭出,伍宁尚在喋喋而语,不一刻,却听四周一片惊呼,抬眼看时,那雷公已从马背跌落,敌人从中正乱成一片,他不由张大了嘴,惊骇万分。

邓季亦惊喜无限,平日只知晓爱名将名士,这时才总算得见其威武,百忙中一声呼哨,车黍打马冲出,暴声喝道:“我家渠帅邓疙瘩有令,降者得食!”

注:铁官,指大铁官,铁官是中国秦汉时期管理铁的冶铸事业的机构。中国古代官职与机构往往同名,铁官一词有时也指官职。据《汉书》和《史记》记载,产铁的县设大铁官,管理铁的冶炼、铸造和贸易。不产铁的县设小铁官,管理铁器铸造和贸易。铁官的任命由大司农或郡守负责。武帝元狩四年(前119)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专营盐铁,禁止私营。于弘农、河东、河内、南阳、蜀、辽东等郡,连京兆等共四十郡,悉置铁官,均隶于大农。主铸造铁器,不产铁的地方,亦置小铁官,隶郡县。

63.内外

反正都是从贼,在哪里不一样,且邓季这谷中吃粮又多,想必不用再挨饿,雷公一死,车黍喝叫几声,除少数几名死忠逃走外,余部尽降。

岁首之日,在谷中避风处用过虽不精美但管饱的一顿饷食,前段曾饱受饥寒的雷公部许多老弱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对这初到之地的陌生和不满也就迅速消融了,其后便有不少人抢着求做事。

将诸事安排下去,邓季自请来老丈人伍恭一家,同过岁首,想太史慈屋里只他孤单一人,亦请来同用。

谷中得了粮食后,前年便开始自家酿酒,各家都有分到少许,邓季身为渠帅,狩猎所获野物、鱼干这里尽有,尚有谷中自养的山鸡,也不缺佐料,食物要比别家丰盛许多,不一刻,连田峑都偷偷跑来混吃。

饭后,自有伍氏焦姬收拾残局,邓季领着太史慈、武宁同往谷后空旷地里去看车黍和韩齐领着勇卒在两千新降精壮中挑人。

他们到的时候,场中正分为四块同时进行,车黍正在替邓季挑选枪卒,韩齐挑刀盾卒,郭石挑力卒,懒顾挑弓卒。

三人走到就近场边,看枪卒选拔,却见新降的精壮们轮流上场,对着边上几株粗壮大树卖力刺枪,太史慈做过郡吏,对郡县官兵也算熟悉,眼见场中两名足可做郡县官兵什长之流的好手都只被选入辎辅兵中,在旁看好一会也没出一名枪卒,不由惊问道:“谷中勇卒俱是如此挑来?”

邓季点头,能使这武勇过人的双戟客惊讶,伍宁也有些小得意,竟第一次觉得做个外戚也还不坏,神气解释道:“在咱们谷中,枪卒须得一刺穿尺厚硬木犹有余力;刀盾卒须得等铁匠们制完长戟再赶制出铁盾,此时暂只需刀劈开两尺粗滚木,能一劈即开者入选;举三百斤重物十次者可为力卒;”停了一下,举起自家弓来:“弓卒需能使一石弓,五十步外十射八中者!”

太史慈不由苦笑:“天下未闻如此事,就算国选卫士也没得这般严苛,这般挑选能得几人?”

正说着话,那边郭石挑到一名力卒,四种卒中,就数力卒最难得,顿引围观人们齐声欢叫,郭石上去在那入选者手里塞了两颗鸡子,让他自入勇卒群中去了。

三人也不由注目,正想过去看看,一名半大孩子跑过来,喊道:“疙瘩大哥!”

邓季回头,却是个面熟的,只是叫不出名字来,便笑问道:“何事?”

“车大个不公道,”少年一脸忿忿:“他不许我测试勇卒!”

狐疑地在他身上看过一眼,邓季问道:“你几岁?”

“十四!”

少年稚嫩地憋出这句,这分明是往大了说的,邓季摇头道:“嗯,没满十六岁不许选入勇卒,是我定的!”

少年一脸无辜:“为何?你十四可就当了屯长的!”

虽然每添一个勇卒就多加一分力量,但在这事上邓季并不让步:“我那是没法,你们不成!”

“为何?”少年倒也是个倔强的,不依不饶道:“我枪法练到如今,刺树亦不差分毫,为何就不能得鸡卵?”

邓季不知这少年是傻呢还是执着,顿时发了脾气:“哪这么多为何?老子想让你多活两年成不成?”

估计少年没懂,只是见邓季发脾气,一脸失落的走了,旁观的太史慈却有些明白过来:“养精锐于民中,再给足下几年时间,勇卒当不会再缺,到时成军,必成天下精锐!”

现在谈什么天下精锐还早呢,雷公部众很快融入谷中,初五的时候,谷外却又来了一股山贼,没过半天功夫,第二支人马又到,两方山贼合兵一处,却不就攻,竟堵住谷口,四下里伐木造营起来。

山谷中粮秣充足,水源亦不缺,真要持久战也是不怕,只恐他们反倒没这时间。

第二日,门前山贼又多出一股,此后每日都有贼部不断加入,谷外人马已是越聚越多,到初十那天,竟已有了十余股贼众,放眼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马,只怕已不下两万人。

初十这天正午,一支五千余打着大大“黑山”旗的队伍最后抵达,却是张燕亲自到了。

并了雷公所部后,山谷内已有枪卒四十余,刀盾卒三十余,弓卒得官兵俘虏加入,有五十许,力卒近二十人,合计勇卒百五十,此外还有辎辅兵四百,普通精壮三千余,以这点人马面对谷外大军,不少人面上都多了一抹忧色。

事到临头,邓季反倒不再挂心,吩咐伍恭、常德、谢允等每日守在粮仓处,若见谷破,只管点火就是,他自家每日披挂上甲胄,带人四处巡查,倒也没起什么乱子。

各部都已缺粮,前几日围而不攻,无非就是等张燕前来主持,这山谷内好歹还有三十多万石粮,值得大家拼命了。

太行群贼得信的时候,襄平县运粮队已入巨鹿境内了,使群贼错失最好的攻击机会,巨鹿官兵精锐,听说护粮的异族突骑也不比官兵精锐差,大家便都有些忌惮,好在大财主邓疙瘩还在太行中,两相比较,自然要挑软的捏。

惹不起硬茬,难道连这小小的疙瘩也砸不扁、搓不圆么?

众贼之首张燕得知前年从自家与并州刺史、上党太守眼皮底下偷走七十万石粮的是只有数百精壮的疙瘩小儿时,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无知小儿,要这许多粮去做甚?也不怕撑死他!

自家乃当世豪杰,旌旗所到太行数十万贼众莫有不从,统十余万大军围攻官兵月余,竟让这小家伙成事,足让自己的所为成为笑话,若不严惩,平难中郎将的名号在群贼中还有何威信?

更要紧的是,自家所部在太行中虽然算是富裕的,可要养活的人马也最多,此时同样缺粮,苦挨过一年,部众都已减半了,再不出去掳掠也要支持不下去。

今年并州无粮,冀州得皇甫嵩借粮反倒富裕,只是四野中的农夫多为之前旧识,掳掠他们未免有些下不去手,各郡县城池则防卫森严,但有贼攻,大家望族们都会竭力相助,每下一城伤亡可都不小。

正患得患失之际,得闻邓疙瘩部尚有三十余万石粮,攻他正好是一举两得,张燕焉能不亲到?于是四方驰檄,邀尚未出去掳掠的各部齐来。

在谷外汇齐诸部,张燕亲到前看过,邓疙瘩还只是龟缩不出,谷口只得二十余丈宽,年余来却已修建了两座箭塔,之间摆设得几层鹿角(注)。

雷公部逃出的死忠已将败战缘故宣扬开来,也未见邓疙瘩战力如何,只是谷中有名神弓手的事情已传开来,各部此时便都离得谷口甚远,看得也不甚清,不过隐约可见数百守军在内,这般情况,若是硬攻伤亡只怕不小,他亦不由叹道:“这小儿倒选了块好地立营!”

刘石、于毒、眭固、杜长、孙轻等亦随在侧,于毒道:“我等俱缺粮,不能持久,不如劝降,使计诳他出来?”

不待张燕答话,已有人嗤语道:“我若是他,见外间已是如此阵仗,便任人说通天去也不会出来!”

于毒老脸微红,想一想,自家也知行不通,却不料人群中有比他还无知的:“莫如火攻,一把火将他烧出来!”

侧目看去,却是青牛角这粗人,看见是他,人们又俱都别开脸,倒没人与他一般见识了。

只是周边人等目光怪异,青牛角倒不由恼怒:“如何!不成么?野地里全是干草,正好放火呢!”

眭固人缘好些,靠近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这老牛,咱们要养活麾下,抢粮第一,杀生第二,若被你一把火,谷里还剩得什么?”

被他一说,青牛角才想起粮食也是不经火烧的,好在他大咧惯了,倒不在乎又说错话。

“用火倒也是好计谋!”

众人皆惊,青牛角抬首四顾时,称赞的话却是张平难说的,一时倒将他憋得脸色通红。

见众人惊讶,张燕笑道:“观其谷口迎西,此季风多从西北来,在谷外多堆柴禾点起,待浓烟顺风吹入熏人,士卒趁势攻之,或一鼓可破!”

注:鹿角,分防步兵或骑兵的,第一种是将许多尖锐而坚固的树枝或树干捆绑在一起而成,因形状像鹿角而得名,又叫拒鹿角;第二种把圆木削尖,并交叉固定在一起以阻止骑兵进攻,可以活动,又叫拒马。

64.谷口

近千山贼们竖起盾墙缓步上前,直达谷口三十步才停下,当他们身后有人开始堆柴禾的时候,邓季的脸色变了。

这些刀盾兵手里多数拿着木盾,铁盾并不多。自家几次与官兵交战,几乎都没缴获到过铁盾,眼前盾兵却不知是那一部的,估计各部都有些,有他们在,弓卒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张燕的招式又毒辣,若真让他们点火放烟进来,坚守谷口的难度无疑要大上许多。

“备马!枪卒、力卒上马!”

他大声疾呼着,精壮们忙将披着马甲的战马拉过来,连太史慈在内,六十余名勇卒跨上了马匹。

“开鹿角!”

辎辅兵们跑上前,刚将挡住骑兵去路的鹿角扯开,邓季便一声暴喝出口:“杀!”

车黍并勇卒们随之高呼,六十余骑嘴里同时一声沉喝:“杀!”

“跟着老子,别让自己死了!”

说完这句,一马当先,邓季已冲了出去。

六十余骑就敢杀出来冲撞近千的刀盾兵,邓疙瘩年纪虽小,勇悍却出乎张燕之料,此时派长枪兵去摆拒马枪已是不及,他只得喝令弓手准备,可有自家刀盾手挡在前面,蹩脚弓手们哪里又敢射了。

重骑奔驰之下,三十步转瞬即到,在接触的一刻,车黍与太史慈两骑已并肩上来,驱动战马与邓季一起撞在盾墙上。

为竖起盾墙,盾兵们站成前后三列,第一排蹲地,第二排斜抵,只第三排直立,盾墙后面很是拥挤,西园厩马俱都身高体壮,再加上骑士、札甲、马甲的重量,来势造成的撞击力好比后世的一场车祸,“砰”地巨响过后,受正面撞击的十余名刀盾手直接就惨叫着凌空倒飞了出去,待跌落在地,嘴里已大口地吐着血块,一时尚还不断气,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怎么也只是徒劳,蹬着腿就如被割断咽喉的公鸡一般。

旁边还有几名受到波及的,虽未飞身出去,臂弯处却响起“咔嚓”声,受不得这股重力,已骨折了。

如箭头般得邓季三人撞过,后面的勇卒们打马错开前列,也依样撞到旁侧盾墙上,“砰砰”声不断,越来越多避让不及的盾手被撞飞出去。

一撞之后,邓季已看清后面齐排扯开弓的弓手们,若想不被射杀,只有与刀盾手们紧紧纠缠住,他不由一声怒吼道:“全队左转!缠住追杀!”

嘴里说着话,手中长枪已将身边刚站起的一名盾手刺穿在地,拉动缰绳带战马转向,两只巨蹄又踏在地上两名死活不知的盾兵身上,轰隆过去。

其余枪卒们也不甘示弱,长枪纷纷如蛇般左右探出,放倒身边敌人,这些山贼刀盾手甲胄不齐,盾牌护得住头便顾不了身,手中刀又没人家武器长,就算砍过去也多在马甲上,一时竟只有被屠的份。

车黍手里的大砍刀杀伤力比邓季还要强上许多,他杀得性起,只管胡乱大力砍下,就算对方用盾架住,那巨大的力量也要叫他盾牌脱手而飞,失去抵抗。郭石之前武艺不好,一直在学车黍,如今连武器都换成一模一样的,有他两个领着力卒们,直如砍瓜般趟过去。

当然,最神勇的还得数太史慈,他手中长枪犹如有了灵性一般,在战场上与演武时又不同,出枪收枪速度极快,丝毫不会被任何事物停滞、连住,左右前后抡开来,每一次探出、收回,总有一人要惨嚎着倒下。

不过片刻功夫,刀盾手们阵势就被冲散开来,这下弓手更无法射出,只孙轻统领着他的重甲骑正死命来救。

六十余勇卒从盾阵左侧杀透出来的时候,张燕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他看得清楚,刀盾手们没能留下对方任何一骑,而那背上斜插两支手戟的武将,更是惊人,黑山中几时有过这般人物?

孙轻还未追上,看着眼前一幕,他浑身已是热血沸腾,没什么愤恨,只有钦佩羡慕,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士,若自家麾下都有这般本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不过想要,还得先追上留下他们才行,他不由死命拍打着战马,吆喝道:“快一点!”

在刀盾手中杀过一遍,邓季回头看急追来的孙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开口叫了一声:“撤!”打转马头便走。

车黍忙问道:“那些柴禾不挑散了?”

山贼们刚开始搬运柴禾没多久,邓季等便冲杀出来了,看前面厮杀,早就停住了动作,邓季笑道:“没了盾兵遮掩,让弓卒慢慢收拾他们!”

邓季等一击而退,孙轻部则在后咬牙急追,只是待过了先前的战场,数十支羽箭从谷口突然射出,取的全是坐骑马眼,最前列有四五匹战马被伤到,顿时搅乱了队伍。

待孙轻整理好队伍,却见六十余骑已冲回谷口,又有人将鹿角重新搬回,竟使了机会,让他忍不住仰头大叫怒吼,又狠狠抽了两下马臀。

小儿领人扬长而去,张燕亦有些怒气,旁侧刘石道:“刀盾手还剩不少,所缺再补充人手就是,此番咱们使会用拒马枪的枪手跟着,让邓疙瘩再讨不得好去!”

张燕摇摇头,一时竟沉默起来,他这模样可少见,诸渠帅不由俱都侧目。

良久,才听他开口道:“撤回刀盾手,让弓手先对谷口压制一番,每部各出三百精壮,打开鹿角,重甲骑上!”

邓疙瘩的士卒确实精锐,不过人数太少始终是他的致命之处,真强攻下去,伤亡不定会大过这般被动挨打。

为小小胜利欢呼还没多久,谷口便见外面弓手成两排走上前列,弓卒们忙弯弓劲射,只是自家人数太少,算上官兵投降的弓手精壮,也才三百余,还没放翻几个,那边有头目扯开喉咙喊了一声,山贼中第一排弓手便全扯开手中武器,瞄向谷口。

“速速躲避!”

谷口狭窄,邓季扯开喉咙只叫了一声,自家便趴到鹿角之后,其余人等忙也有样学样,只是密集的箭雨已攒射而来,有人动作稍微慢了些,躲避不及,顿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身边有人惨呼倒下,邓季皱眉转头看着,死去的除精壮外,有一个是刀卒,两名辎辅弓兵,此外甲胄缝隙中被箭射入,受伤的也不少。

按理说贴身肉搏更凶险,可之前踏营时自家并未损失人手,反倒是一排箭雨射杀了几个,战场就是这样,每一刻都充满着变数。

这时候,第二排箭雨又到了,好在这次都已躲避开,再未造成伤亡。

之后外面的弓手又射了几波,几乎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更像是在示威。

浪费不少箭枝,等箭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各部抽调出的四千精壮便向谷口疾奔而出,后面,孙轻的重甲骑在等他们将鹿角踏平。

地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立刻就惊动了谷口,看着黑压压扑上来的山贼,邓季忙大声喝道:“勇卒、辎辅兵在前,精壮也调上来,给老子死守住!”

精壮平日待遇如同老弱,太让他们拼命就说不过去,只这时已是生死之际,不拼命就没活路,不用动员,精壮们都自动拿起武器,邓季挑选了二千强壮些的协助防守,只是一直安排在更远的后面,方才箭雨就没怎么波及到他们。

弓卒们已起身换射,只是对方黑压压的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寥寥几支羽箭掀不起多大波澜,才几个呼吸间,山贼们已经涌到了谷口。

二十余丈宽的谷口挤不进多少人,到了这里,太行黑山诸部山贼们也只能分批填入。

“杀!”

一时间,短兵相接!

为了生存下去的粮食,敌我双方都在高声喊叫着,最前排的山贼伸手刚要去拉动鹿角,却很快就被鹿角对面刺出的长枪或飞来的羽箭击杀,身体还没完全躺倒,后面的同伴的脚已踩上身来。

“快,给老子快一点!”

坐骑不安地来回迈动着,马背上,孙轻忍不住喃喃自语。

堵在小小的谷口,双方已展开殊死搏杀。

这狭窄的地方,双方能施展开的兵力都不多。在几名渠帅监管下,各部山贼抽调出的精壮前仆后继,前面的刚倒下,马上就添入新的人手;邓季方除勇卒和辎辅兵外,精壮也早扑了上来,在一层层鹿角后与对方争抢厮杀,拼命护住鹿角。

每次听到有熟悉的勇卒惨嚎声响起,邓季心里都在滴血,勇卒的难得不必说,老子好不容易攒起的这点家底啊,且朝夕相伴下来,大多数人音颜笑容都已熟悉!

这个时候,最前列的勇卒和辎辅兵身上都汗透甲背、血染征衣,而弓卒们,手指早都被割破,血迹将弓弦染得腥红,可人人都还在死战,在压榨体内每一丝精力。

可任邓季、太史慈和勇卒、辎辅兵、精壮们如何英勇,鹿角终究还是被一层层拉开、砍散,最终失去所有屏障。

“鸣金唤他们回来,重甲骑准备上!”

如今太行中人口本就减得厉害,这么大伤亡诸家渠帅也自心疼,当看到这一幕时,张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65.起火

山贼们潮水般退出山谷,还没等喘口气,孙轻的重甲骑已踏着满地枯草扑了上来。

精锐们就在眼前招手,孙轻的双眼已经红了。

他已经决定,战后怎么也要求得张燕同意,除了邓疙瘩外,这山谷中俘虏的其余精壮得先让他挑选,充入自家骑队里来才行。

那些随邓疙瘩踏阵的,每人至少给个队率;拿砍刀那个,给个军侯;提枪背双戟的给什么位置?做自己副手?

只是想想,孙轻就激动得难以自制了。

千余重甲骑往谷口扑来,沉重的马蹄声不停敲打在人的心弦上,勾魂索命,那股威势,足让直面的人颤栗不已。

敌人是冲锋起来的重甲骑,前面一览无遗,自家只剩百十勇卒,辎辅兵与精壮损失也不小,大多力竭,难道就到这里了么?

精壮中已有人丢下武器,大家都是贼,说不定投降后还能得活呢。

邓疙瘩、双戟客、车大个几人却仍旧不死心,他们吆喝着勇卒与辎辅兵在谷口处靠拢,数百人紧紧挤在一起,要抵挡冲锋来重甲骑。

天空中,一朵雪花轻轻飘下,正落在一名丢下武器的精壮鼻尖上,他伸手想去抚摸,不想却摸了个空,它已经化了,变成水渍融在肌肤上。

下雪了?

去岁入秋的时候,收割完田地里的粟,自家还在背面背煤呢,下雪也不怕。

粮也够吃,在屋里窝过这冬,一点事情都没有。

说起来,跟了邓疙瘩之后,多久没挨饿过了?活虽然很多,可咱们贱命一条,重活何时又少过了?

那边,邓疙瘩还在大声吆喝着,他真要拼死一搏?

这小子,老子可比你年纪大得多,若还在村里,你这般大的得叫我叔!还敢整日使唤我做这做那的,要不是老子心软,早给你几个爆栗了!

哎!死便死吧,谁叫老子心软呢,精壮将抛下的武器又拾捡起来,默默走到辎辅兵们身后列阵。

第一个、第二个,有越来越多的精壮加入阵中。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就算这次降人苟且得活,也不知捱能到合适,跟着邓疙瘩,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同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换过这么多渠帅,大家也烦不是?

精壮在队列中仰头望天,雪渐大了,这是老子见的最后一场雪么?

管他呢,老子先跟邓疙瘩厮杀过这一场再说!

若回转不开,战马也无用,勇卒们全是徒步簇拥在一起,对面重甲骑轰隆而来,已越来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快了!

“拒马枪!”

邓季一声令下,最外围的枪卒和辎辅兵都将长枪斜指,身子紧紧贴在枪身上,大家都练过,这是靠人摆出的拒马枪,与插在原木上的拒马枪器械不一般,但目的都一样,就等别人骑马往枪尖上撞来。

五丈!

阵列中,一把手斧、两支手戟破空飞出,是邓疙瘩和双戟客的,对面,有三名重甲骑同时嚎叫着跌下马来。

战阵中这只是杯水车薪,重甲骑兵队马蹄不停,瞬间已冲到近前,那战马鼻中喷出的粗喘似乎都已到人身上来了。

“喝!”

这一声久违的暴喝,是让疙瘩得名雷公的怒吼,如霹雳雷鸣,响彻云霄,站得稍近的都被震得双耳发麻。

一喝之下,冲在最前几匹战马俱被吓得惊立起来,这股骤然停下的惯力立刻便将身上骑士甩飞出去。

可后面的骑士任然还在冲锋,山谷口狭窄又无法转向,骑队蜂拥着将前列的战马撞上来,直挂在挺直斜指的枪尖上。

这股巨大力量,很快就挤断几根枪柄,将勇卒们推得往后倒去。

“啊!”

一名勇卒被重甲骑从空马后面探出的长枪刺中咽喉,在发出临死的凄鸣。

“啊!”

几个重甲骑被后面劲射来的羽箭击中面门,哀嚎着跌下。

双方都在以命相搏,都有人不时倒下。

“挺住!”

车黍、郭石等力卒在枪卒身后发力,退出几步后,精壮、辎辅兵们也出手发力相抵,竟然堪堪撑下来。

重甲骑的冲势居然会被一声暴喝,数十拒马枪生生止住,最大优势已失!

那边,邓季和太史慈已从人群中挤出,提枪双双闯入重甲骑队伍里去。

比起渡黄河时,邓季的身体又长高了些,力气也在增长,如今便是与郭石角力,也要撑上好一会才输,马背上刺不到要害的敌人,他便挥枪抽打下来。

太史慈更是如虎入羊群,没了手戟,长枪是身上唯一武器,抡风一样舞动起来,在腾挪不开的骑兵群中没一合之将!

当然,在这么密集的队伍中,想不受伤是不可能的,重甲骑士的长枪纷纷刺来,前行不过五步,两人身上都已中了数枪,还好能在关键时避过要害。

之前身上的血迹多半是别人的,此时,开始流淌自家的血,很疼,但邓季只知道拼死搏杀着,向前,再向前!

不幸穿越在这乱世,对这一天,邓季或许早有觉悟。

太史慈亦在奋力向前,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不渝,既然恩人有求,将自己抵给这些贼人,又亲口与贼人定下五年之约,自家为他卖命就是应该,死而无悔!

说起来,自家虽然一身本事在,几年来做的却都是文吏,真上战场搏杀这还是第一遭,可每一枪刺死贼寇,听着他们临死发出的惨叫哀鸣,内心深入都会涌出一股莫名兴奋,似乎厮杀场才是自己更应该呆的地方。

身旁这小贼头本事虽不成,胆色却还不错,也是,若非胆大,如何敢去劫那许多粮秣,给这山谷惹来祸事?若非劫得这些粮秣,自家又如何会在此地?

两人并着肩努力向前厮杀,后面车黍、韩齐等勇卒得了空,已撒开脚赶了上来,再后面,是反应过来拥上的精壮们。

冲势被挡住时,孙轻尚在骑兵队正中,被前面的骑兵挡住不得上前,亦只能随着人流拉马徘徊,兀自着急,透过人群看前方厮杀处,但凡有人倒下他就心疼不已,只是一时束手无策,良久才想起若是击杀掉他们渠帅邓疙瘩,这种无用抵抗定会停下。

“杀了邓疙瘩,先围杀了邓疙瘩!”

暗骂自己一声蠢,孙轻才大声喊叫起来,可在这时候,队伍后面本阵中竟然传来急切的“当当!”铜锣声!

谁胆敢这时候鸣金!莫非自家听错了?

孙轻愤怒地回头,却见并不是错觉,铜锣响处,正是张平难的中军。

这种关键时刻收兵?孙轻自有万分不解,可重甲骑并非他孙轻的私兵,听到鸣金声,没要他发话,后队的骑士已开始调转马头,在往后撤了。

很快,重甲骑就全退回去。

居然连这也守住了?先前那个精壮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天空中已全是飞舞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冒着热气的人身上,大多立刻就化去,只剩零星几片还在,细白细白的。

这些为何不会化呢?精壮有些好奇,伸手再去触摸时,这次居然能随着手指捻起。

这似乎不是雪,难不成是那里来的飞灰?

“为何鸣金?”

回到中军,孙轻立即怒气冲冲去找张燕理论。

张燕也不由苦笑,指着远处山谷,对这爱将道:“你看那边!”

孙轻一怔,转头看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已升起一股巨大的黑烟,谷内还有火光升腾,将天边都映得发红。

“那是什么?”

“不知,或是谷中老弱在烧粮!”

听张燕这么说,孙轻瞪大了眼睛:“他们如何舍得?真那么死忠邓疙瘩?都不想活?不愿降?”

孙轻这么多问题谁答得出?张燕身旁的渠帅们也都在郁闷呢,有人接口道:“我等也不知,只得且先收兵,让谷中先救火为要!”

受旱灾影响,粮食每家都缺,如今最紧要的毕竟还是谷中剩下的那三十余万石粮,若邓疙瘩部真在烧粮,站这里的人都能肯定,等他们进去时,得到的只会是一团灰烬。

谷口这批精壮,可不像一会就能突破的,要灭火还是他们谷内方便。

“竖子可恶!”

孙轻恨恨将马鞭抽到地上!

眭固亦叹:“但愿还能多剩些下来,这小儿也太狠了!”

待重甲骑尽数退去,邓季在漫天雪花中凄然四顾,身边还能站立的勇卒已不足七十,且还人人带伤,辎辅兵同样伤亡惨重,受创最轻的反而是后面那些精壮。

就算张燕不再来攻,今日谷中要有多少妇孺小儿啼哭?

可是,孙轻为何会在这时退下去呢?

邓季还在发怔,身旁有人茫然回顾,不意见谷中浓烟,忙喊道:“疙瘩,快看!”

邓季回头,看看,眨眨眼,再看,再眨眨眼。

“谷口还没破呢,哪个就敢烧老子的粮?”

待反应过来,邓季立刻便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韩子义,还不快去叫他们灭火?”

韩齐未来得及上马,谷中“踏踏”声响,已有一骑前来,远远便开口喊道:“疙瘩大哥!”

听声音就知道是谢允,这小子跑出来做什么?

不过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待谢允打马跑近,邓季一把就将他拎下来:“谷还没破,谁让放火烧粮的?如今灭火了没?”

“哎呀!”谢允被扯得有些疼,左右摆动两下挣不脱,忙大声答道:“是田夫子,田夫子让烧的!”

田丰?这厮发什么疯呢,虽说也算救了谷口安危,粮食却可惜了,若都烧了,难不成让老弱们尽喝风去?邓季忙又问:“灭火了没?”

谢允无辜地眨着眼:“没呢,为啥要灭火?”

“臭小子,那可是老子的粮呢!”邓季大怒,又冲韩齐道:“子义,速去!”

“嘿嘿!”谢允得意一笑:“疙瘩大哥,谁说那是粮啦?咱烧的是柴禾!”

66.对话

“哈哈,烧得好!只是何不早些?”

听闻是田丰让学童们点起火来,邓季才顿时醒悟,自家见张燕大军前来,心思全放到谷外厮杀上,竟忘记了烧粮既可震慑谷中宵小,又是能吓阻外敌的,此时反倒要怪他们火起得晚,若是早些,自家损失也不会有那么大。

谢允一脸委屈:“观战的刚回报重甲骑攻来,田夫子就让动手了,只是要火势起来也得不少时辰,还是常老见搬柴禾太慢,一把火先燃了自家屋顶茅草,才赶上的!”

“好,待闲下来,咱们先给常老盖间大屋子,得比我丈人家宽敞才行!”做出牺牲的人自然不能亏待了,邓季忙点头:“行了,你回去告诉田夫子,现在可以灭火,别再让火势扩散烧到别家去!”

谢允完成使命,抬眼打量下懒顾仍旧安然,便放心地跨马回去了。

谷口哀嚎着还未断气的伤兵不少,邓季道:“郭石,寻两名张燕伤兵,抬他们到谷中去看看,再让带话回去给张平难!”

“其余人等速救治伤兵,马皮,去请张先生他们来!”

随着谷中燃起的这场诡异大火,战事只能暂停下来,两面自救伤兵,只是伤兵多在谷口,怕再引波折起,张燕等部不敢派人上前,任邓疙瘩全俘了去。

过得一会,两名伤势不重的山贼入谷参观过后,被抬到谷外空地中央,很快,张燕又使人将他们抬到自家面前。

“谷中真已烧粮?”

刚到面前,渠帅中性急的便忍不住开口问起来,两名山贼伤者忙一起摇头。

虽有着被诈后的愤恨,但粮食还在,渠帅们俱都松了口气。

“邓疙瘩小儿着实可恶!”孙轻则冲张燕请道:“待我再上前,此番定斩杀了他,破谷成功!”

“我说孙将军唉!”旁边刘石则对他苦笑道:“人家这次没真烧,未必下次便不敢烧了!”

“他邓疙瘩舍得?”

“若连命都没了,如何就舍不得?”

张燕未搭理争嘴的两人,他径自对抬回的两名山贼问道:“邓疙瘩怎么说?”

“邓疙瘩使小人等入谷看过一圈,让转告将军,但若谷破,便是火起之时!”在这么多渠帅和张平难面前,只是小人物的两名山贼诚惶诚恐,其中一个老实答道:“他还说,要战要和,但凭将军做主!”

孙轻尚在与刘石相争,他生平最钦佩的便是张燕,否则数年前也不会好好渠帅不做,甘愿与王当一起到其麾下做个部将,闻邓疙瘩话中有调笑之意,顿时勃然大怒,弃了刘石,回首道:“小贼可恶,将军,待我去将他擒来!”

张燕置若罔闻,又问道:“你们进谷中看过,若一战破之,谷中真舍得烧粮时,吾等便救应不及么?”

“是,谷中粮仓相连,俱在林中,四边又多堆柴禾,更有不少易燃的枯草、干禾引火,还备有数桶灯油,一旦火起,顷刻间便能成势,万难熄灭!”

另一贼亦补充道:“小人在谷中还听闻,专责引火的有邓疙瘩丈人、老蛾贼、幼童数人在,俱是其心腹,若谷破,责其数处同时引火!”

闭目暗想着谷中这宁为玉碎的举动,良久后,张燕方幽然一叹:“妄折损许多兵力,奈何皆是无功,徒使竖子成名!”

谷中尚有三十余万石粮在,虽俱是陈粮,比不得新粮可口,但大灾之年,能救命便成,谁又在乎这些了?张燕这话出口,自然是要顾粮为先,渠帅们要养活麾下,都无异议,只孙轻犹不甘心:“将军!”

张燕回首看着自己这员大将,安抚道:“我张平难名响幽冀并,真个就输不起了么?便狠了心不要谷中粮秣,然观其人心甚齐,要想踏平,不知还得填进多少性命去,如今咱们人马已不如往年,再将精锐都损耗在这小辈身上,不过使官府得意罢了!”

“再说儿郎们需吃食,”除去孙轻,张燕又从杜长、刘石、于毒、眭固、青牛角等身上一个个看过去,缓缓道:“只要逼邓疙瘩交出些粮秣,让我等熬过春播去,让这小儿得意又如何?之后少不得还要去找官府要粮,如今看来,并州已不可取,冀州反倒粮足,只是官兵亦精锐,还要费不少力气呢!”

不止邓季所部,太行诸贼平日也并不是全仰掳掠过活的,所居地周边但有平地,也必定要耕种起来,就算要掳掠四野,也得先让农夫们春播下去,秋季去所获,这才是长久之计呢,若因自家等掳掠坏了农事,那是杀鸡取卵,与自家过不去了,张燕所言,渠帅们俱都明白。

孙轻只得悻悻住了嘴,张燕知他脾性,笑道:“我知你甚羡其部精锐,我亦不免心动,然看其等模样,对邓疙瘩甚忠心,此时再强求也是无望,倒不若卖个人情,留他等在太行中,日后或能可得,再说若邓疙瘩仍算我黑山之部,日后调他对付官府精锐,也算不差!”

张燕已拿到主意,说完这话,对旁侧杜长道:“去说与邓疙瘩知晓,一个时辰后,我与他到场中相会,各自只许带两骑!”

当日杜长曾款待过邓疙瘩,三日内与之相处甚欢,本就有些惋惜,此时见两家罢斗,也是欢喜,当下驾马跑到谷口处,先痛快淋漓将邓疙瘩大骂了一番,才将张燕所言说了。

思及当日张燕反馈玉器之德,到头来却与之兵戎相见,追缘由却是自家不该,邓季也有些羞愧,此时只是缩头不敢做声,任杜长在外喝骂,待最后听闻张燕欲见,才转头问车黍、韩齐、太史慈道:“张平难欲见我,那是要罢斗了!咱们在太行中讨生活,却也不好得罪他太狠,我欲送礼与他赔罪,却不知以何物为好?”

前番还殊死搏杀,此时却要送礼?众人不由都怔住,还是韩齐道:“张平难厮杀惯了,想必也是个爱战马武器的,如今谷中武器不精,良驹却是不少,送他几匹也就是了!”

邓季点头同意,待到约定时,便在那西园厩马中选两匹阉割后的公马,去掉马甲,着太史慈、车黍二人牵上跟随,出谷口去会张燕。

这般战场见面亦不敢说就无风险,太史慈掷出的两支手戟已找回,向懒顾又借了牛角弓,便与车黍一般跟在左右。

张燕带来的是孙轻与眭固,两下见了,邓季忙先赔礼道:“却是小子前番无状轻行,累平难中郎将劳神费心!”

见邓疙瘩并无得色,姿态还可以,张燕颔首作答道:“诸军前来,不可轻回,谷中粮秣你赔二十万石出来,吾便都劝回去!”

张燕直接,邓季却有些沉吟,孙轻又怒道:“张飞燕饶你不死,你却连二十万石也舍不得么?”

“不是舍不得,”邓季忙摇头,自家剩个十余万石已是尽够,他只是担心其他:“若小子献粮,其余渠帅仍旧不饶该如何?或过了这次,日后粮尽,再来索要又当如何?”

“你黑山旌旗还在否?”这般担心才是人之常情,张燕开口问过,见邓季点头,他便接着道:“待你献粮出来,我便饶你这遭,还与之前一般,旌旗在处,若有人敢来犯,便是与我黑山为敌!”

这时代有张燕一诺,可不用立什么条约,邓季心里虽还有些惴惴,也只得应了,忙又将两匹良马献上。

这等好马,但凡武将都爱的,看过几眼,张燕固然喜欢,孙轻、眭固在侧也自羡艳,邓季见这礼物确实好用,便笑道:“此等战马俱是巨鹿官兵处劫来,年前我已使人打上马掌,将军归家后,或可将麾下战马据此施行!”

“马掌?”

眭固从未听说过这般物事,免不得有所疑问,邓季便跳下马,让车黍按住,亲抱起一条马腿让诸人看过,又笑道:“马蹄上多出此铁,抓地便要稳上许多,不易跌倒腿折!”

若论价值,这马掌比两匹良马本身还要高出许多,这才是邓季献出的真正大礼,只是之前从未见过,尚不知真假,张燕虽还有些疑惑,却也开口谢过。

送礼献粮都是为了赔罪,消除彼方不满,见其等还未尽释,邓季便再加些筹码:“谷中自辽东换得不少良马,待粮食运出时,我再使人牵两百好马出来,供将军使用!”

67.扬名

这次孙轻的重甲骑损耗也不小,听闻邓季还有良马送上,他才去了不少怒气。

有邓季重礼献上,成功将大部分怨气化解开来,战场上的会面竟有一片其乐融融之状,张燕向来是个公道的,不想白占少年这么多便宜,再说伐而无功,他也想拉拢下这小儿,便笑道:“得你不少,焉能无馈,你等可有所求?”

自家还得仰人鼻息,太过苛刻的要求还是别说的好,想想后,邓季笑道:“谷中少强弓,将军帐中若有不用的二、三石弓,尚请赐下!”

“三石弓?”目光扫过旁边太史慈腰上牛角硬弓,张燕微讶道:“可是这位要用?射杀雷公便是他?”

邓季点头,忙将双戟客的名号报上,张燕便笑道:“适才阵中所见,确实是位悍将,若论骁勇,只怕当得我黑山第一。”

伸手又指车黍:“他也不差,皆虎贲之士也!”

在这大贼头面前,太史慈、车黍自然只有谦逊的份,张燕又道:“二石弓军中便有,之前攻掠郡县,也曾得了几张三石硬弓,只是无人能用,俱留在滹沱河畔,待归去后,吾使人送来!”

知晓邓季这是为自家求弓,听得张燕应承,太史慈便又谢过,他原先的强弓,却是在去辽东途中丢失了。

“此战的伤者,待我问过诸部,若有渠帅不顾者便留于此地,你当好生照料!”

行军中,伤兵亦难救治,拖累不小,并不是所以渠帅都愿意收回的,谷中许多勇卒就来源于伤兵,邓季正巴不得他们都不要,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诸般谈定,两下相别,临行前,张燕笑道:“经此之后,邓疙瘩扬名太行,天下也少不得有人谈论,只是你这名号乡俗,倒少了几分威风煞气!”

得张燕调笑,疙瘩忍不住一时热血上涌,接道:“好叫将军得知,小子本名邓季,昆仲叔季之‘季’,南阳人也!”

之前隐藏本名籍贯,乃是贼人们见黄巾势衰,生恐自家造反祸及宗族,邓季却是知晓汉室日薄西山、无多少时日的,再说天下不听朝廷号令的已越来越多,哪种担心便少,此时听张燕笑语,一时冲动便将自家本名说出,却是不想再掩藏了。

回谷后,邓季先找田丰谢过,这大名士脸黑黑的,冷言道:“非为你,吾只为家眷性命计也!”

看田丰模样,邓季估计他有些羞恼,只是面皮重下不来台,便诺诺两声,乃道:“不管夫子为何,总是救了满谷老小,该当受邓季一谢!”

“邓季?”

“乃是小子本名!”

粮食、马匹运出谷去交接,数千老弱齐动手,仍花去大半天功夫,之后,张燕也派人送来三张二石硬弓,伍宁自然欢喜,在其中挑了张柘木弓。

粮食接收完,张燕便如约领大军撤走,总算是守诺的,邓季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终于搬掉前年盗粮事件压在胸口的大石,谷中已是欢声雷动。

此战损失极大,谷中哭泣者果然不少,只是这之后,假雷公、疙瘩、邓季这名号迅速传遍太行,并开始往周边地区传播出去,张燕说得没错,这一战让邓疙瘩少年扬名,不用多久,有心人就会知晓太行中多了一股渠帅名为邓季或疙瘩的贼寇,前年在并州刺史、上党太守、平难中郎将这些大人物面前盗走粮食的假雷公就是他。

只是中平五年发生的大事、涌现的人物实在太多,他的名声传出后,很快就成为极普通的一类,只在诸多笑谈中出现,不再引入瞩目了。

去年旱灾之后,天下大乱再起。

中平五年,动乱风暴起自并州,除去年的匈奴之乱仍然未停息之外,二月初,黄巾余部郭太在西河郡白波谷起事,号称白波贼,攻略郡县,并州灾民蜂拥而从,只短短一个月时间,队伍就发展到十余万人,成为势力仅次于黑山的又一股大贼。

三月,匈奴之乱越演越烈,并州刺史张懿与战,兵败身亡!

这消息传到太行的时候,别说邓季惊诧莫名,就连黑山大贼头张燕都震惊,这本家老对手就这样死了?

黑山贼和张懿交手过好几次,除非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之时,否则都是吃亏的多,张燕对并州官兵的战力很是了解,匈奴骑兵居然强大到如斯?

并州离得近,这些消息便来得快些,没过多久,西凉反贼今年的举动也传了过来,马腾与韩遂拥立一个叫王国的人为主将,攻略右扶风陈仓县,若被其等得逞,数日便可到长安城下!

是时益州贼马相亦自号“黄巾”,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先杀绵竹令,进攻雒县,杀益州刺史郗俭,又击蜀郡、犍为,旬月之闲,破坏三郡。马相自称“天子”,聚众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

四月,汝南郡葛陂黄巾军(注)再起,攻没郡县,很快便号称已有三十万贼众。

仅一个春季时间,天下贼势又高涨如斯!

或许是被这么多反贼刺激到,洛阳城里那位天子,终于也开始做一些事情来应变了。

三月并州刺史身亡的消息传回京师时,天子准太常刘焉之奏请,在刺史之上再设州牧,统领一州军政大权,以便控制地方,进剿贼兵。

朝廷里的这消息对邓季来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但在历史上,正因这次事件,皇帝下放权力,使州牧能成为拥兵自重的军阀,才开始群雄互相攻伐、逐鹿中原的历史,天子在军阀眼中分量渐轻,最好直如同无物般,这是三国时代开始的真正序幕。

当然,对这时候的天子来说,还是很小心翼翼的,非宗室、重臣不会授予州牧之职,最先受封的三位州牧,一个是幽州牧刘虞,一个是豫州牧黄琬,另一个就是上奏的益州牧刘焉,两位是大汉宗室,黄琬则是名臣子孙,当代重臣,应该可以放心使用。

幽州牧刘虞是被派去北地防范张纯、张举的,这两人虽已北逃,但去岁的时候,他们曾传书各州郡,竟敢说要代替汉朝,还使乌桓峭王等五万部队,进入青、冀,攻破清河、平原二郡,对这样的人,天子岂能不重防?除刘虞外,又派中郎将孟益领骑都尉公孙瓒往讨。

除北地幽州之外,益州牧刘焉剿马相,豫州牧黄琬对葛陂黄巾,除这些外,对威胁三辅的西凉贼军,天子重新启用了冷落许久的大汉梁柱皇甫嵩,复其左车骑之位,同时升董卓为前将军,令两人共剿西凉寇。

张燕退军之后,黑山旌旗虽然还在,但邓季部与于毒、刘石这些大股山贼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裂痕,邓季已经察觉到,自家已被诸大贼冷落了,再想从他们那里获得情报是不可能的,好在周边还有许多小股山贼在,他们尚不敢得罪邓季这位贼中新秀,邓季还能从他们处获悉天下传闻。

当然,名声远播也是有好处的,周边一些缺粮的小股山贼,又不愿投靠官府的,陆续来投,到春季结束时,邓季已收拢精壮老弱精壮共两千余人。

各地风起云涌,其实与邓季这太行中小山贼关系并不大,因为这个时候,涉侯国土地上,最忙碌的春播又开始了。

如今谷中人口已近万五,谷中再难安置下,只得在外间开阔处建屋,诸般事情便多了起来,建造房屋、放牧牲畜、播种土地、山中狩猎、河中渔鱼、打制器械,那一样都得安排到位,只将邓季忙得脚不沾地。七十万石粮食事情解决之后,要养活这些老弱人等离不开农事,春播始终是最重要的。

去岁大旱,除冬麦还得收外,春季播下的粮食全无所获,今年精壮老弱们齐出,邓季要他们将每一分能用的土地都开垦出来,预计有八万余亩。

遭过大旱,去岁夏季冬麦收获时产量却不比往年低多少,亩产麦达到一石出头,这倒让人们对邓季所说的粪肥产生了莫名信赖,已不用他再强迫洒肥。

乱世纷纷,涉侯国却忙碌播种,有如世外桃源一般,只是这份安宁,也仅只是暂时。

注:葛陂,地名,非人名。葛陂黄巾不知首脑。

68.戟

在粟和黍种植之后,留下的部分土地还可种上菽类和葵物,这两种作物收获完,将它们秸秆犁入地中,就是不弱于粪肥的绿肥,这种作物轮栽法,是取消休耕法后土地的另一重要肥料补充,此外,蔓菁、蒜、葱、韭、姜、苜蓿(注)等作物也可以种下,有的就在房前屋后、地埂之上,有的则植在新垦出的山坡上。

一直关注着农事,没顾得及其它,直到铁匠们来禀告,谷中五百支青龙戟已制出,邓季才醒悟起来,忙叫上太史慈赶去查看。

太史慈是难得猛将,又是懂戟的,有他教导戟法,可以让孩童们也跟着习练,长戟就得多制作出一些,若不是还要赶制铁盾,第一批的数量便不只是五百,戟头复杂耗时,一名铁匠打制出一支本需三日时间,还是邓季提点,让其他不能制百炼的铁匠帮忙,将不需多少技术的部分让出来,分工协作,这才大大提高了效率,两三个月便制出这许多。

丈五的戟柄加上三尺长的戟头,一支长戟便有丈八,邓季拿起其中一支,见戟头处寒光闪烁,月牙枪尖俱都锋利,只戟柄木柄仅打磨过不甚满意,此外缨穗未缀。

思及《演义》中的天方画戟、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等名器,邓季自持力气也不小,问张铁匠道:“若要你等制一支铁柄戟出来,需得几日?”

张铁匠想想,答道:“浑然一体的铁戟,别人帮不上手,恐得十余日方好!”

“足下等之前练枪,如今改戟,自以刺击为主,以迅捷准狠为要,并非需势大力沉,铁戟要来合用?”

太史慈从旁插着嘴,手里提一支长戟打量过,道:“此等虽算不得精良,亦可用了!”

长枪便只重轻灵快捷,以刺为主的长戟也当如此才是,邓季只得罢了,又不能只为他一人好奇耽误铁匠们接着为刀盾卒打制铁盾。

盾在之前又被称为“干”,所谓“干戈相向”便说的是它,铁器普及之前,多以木料和皮革制成,此外还有藤盾和铜盾,唐朝时改名为“彭排”,宋之后改为“牌”,盾牌的称呼由宋开始,出去手执之外,这时代还有城墙上使用的盾橹,为守城护具,可当投石车,不过一般得大城才有。

铜盾和铁盾在我国古代多作为仪仗物使用,尽管它们防护力强,但持在手里,若面积小则降低防护效力,若面积大则份量加重,所以一直未能用于作战。

邓季让为勇卒制的铁盾,其实并非纯铁,同韩奇所用铁盾一样,不过要求在盾面打制一块薄铁皮,镶嵌在木板上而已,也需要铁匠和木匠通力合作,这东西并不需要百炼,制作速度倒不慢。

盾的外形有长方形、梯形、圆形、燕尾形几种,为方便战时搭盾墙,邓季让制作的是长方盾,宽三尺,高四尺,能遮掩住人体大半。

铁匠们已准备制作盾,邓季便令勇卒、辎辅兵中以长枪为武器的俱来领戟,所剩则留给谷中少年习练时用。

当日便点齐了枪卒和辎辅兵,由双戟客在谷中教导戟法,谢允等小儿得了传话,也俱都围来。

在台前站定,叹口气后,太史慈冲人群道:“练兵之法,本当先练阵,尔等俱为精锐敢战之士,然不习阵列,终如散沙一盘,惜吾亦不通兵阵,教导不得,今只以戟法传之,天下不宁,尔等当善学之,勤练之!”

听闻太史慈的话,邓季才想起后世电视中偶然见到的军队那种整齐队列,看着就觉得威武,自家勇卒虽然都是好手,战阵中却也是乱哄哄的,全无章法可言,仅靠个人武勇罢了,实是可惜,只是这时的列阵有诸多讲究、配合,和后世不一样,自家也不能让他们胡乱练阵。

再说就眼前这点人马,应该也列不出什么战阵来,尚在想着,听太史慈又道:“戟之用,多在钩、啄、刺、割四字上,刺击之术诸位已不差,我便试演其它,请细看!”

邓季忙睁大眼睛,仔细看太史慈演示,只见他走到场中,手里长戟挥出,斜撩后猛然回拉,第一个动作便算完,异常简单,他回身道:

“钩法之关键,在于眼力而非手法,长戟用处比枪多,然风险亦大,该因若钩之不动,陷了兵刃,反将自家置于险境,是故‘钩’之法当慎用,欲用时,当寻敌不易发力反击之处!”

接着,太史慈又将“钩”的用力、忌讳等一一讲明,便让下面捉对练习。从这日起,邓季麾下枪卒改为戟卒,其中勇卒、辎辅兵每日皆与双戟客苦练长戟,都是经历过不少磨难的,深知本事好乱世中才能活得久些,又服太史慈的本事,无论勇卒、辎辅兵、孩童练起来全无惰者,有不少人待场中练习结束后,还会自己去加练,他们本就有用枪底子在,进步可谓飞速。

——

天色渐晚,小田峑偷偷摸摸靠近门口,推开探入小脑袋往屋里看过一眼,没人在,正好!

这时间,父亲定在河边垂钓,母亲领两姬和姊浆洗衣物,兄长么,嗯,估计还在后坡苦读,或是陪父亲一起去河边了!

屋里没人甚好,甚好!

“站住!”

刚欲偷偷钻进去,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喝叫,田峑动作立时僵住,顿时就苦了脸,回头看去,叫自己的果然是自家兄长田磊。

“见过兄长!”

田峑今年已满七岁,礼仪自父亲那里已学得不差,忙冲自家哥哥毕恭毕敬施了礼。

“看你这一头汗!”田磊十二,兄长模样摆得十足,喝道:“可是又去随那些贼人练戟了?”

“是,”被抓个现行,田峑可不敢撒谎,只得老老实实应了,又摆出一副可怜样:“以后不敢了,兄长饶过弟弟这遭,切莫与父亲说!”

“哼!”田磊真是怒其不争,上前指着他额头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吾等应静心向学,以治世济民为要,若想习击技,也当象父亲那般,以剑、弓君子佩物入手,为何你总是不听,去与那些贼人学什么枪、戟?你想做武夫么?”

田峑被他长篇大论训得说不出什么话来,没得丝毫辩解之力,只连连作揖求饶,看他这副惫赖模样,田磊怒火更炽,以前自家这小弟多可爱啊,却都是与那些贼童学坏了,别看他现在摆出求饶可怜样,他敢肯定,背后只要一个看顾不到,立刻又会跑出去撒疯了,已是屡教不改。

田磊痛心疾首,想着这次万不能再轻饶他去,便道:“你既不知悔改,此事我必定禀过父亲,请他责罚!”

“兄长,小弟真知错了!千万饶过这遭,千万!”

听田磊祭出杀手锏,田峑身上汗水淌得更快了,父亲田丰方严,学堂里的戒尺拿回家还用,他可是畏惧得狠呢!

“何事禀我?”

田峑还在苦苦哀求,外间又传来响动,转头看时,却是父亲提着钓竿、鱼篓已归家来,田磊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物事,将田峑又偷偷跑出去与谢允等贼童练戟的事情说了。

今日田丰却并未动怒,默然良久,嘴里叹了口气,方道:“峑儿,日后归家时,先洗净身上臭汗,你母姐皆受不得这味,若再这般归来,定打你板子!”

“咦!”这话却与以往大不同,小田峑一时反应不过来,待父亲已在瞪他,才忙着一声欢呼:“知道了,我这就去洗!”

田峑撒腿就往外跑,一副说不得的欢快模样,田磊不由怔住,这可不象自己认识的父亲,他抬头打量着,吃吃问道:“父……父亲为何饶过二弟?”

摸着他的头,贼窝中两年下来,如今长子已快有自己高了,田丰苦笑道:“磊儿,咱们求学问通达自是好的,只是天下动乱方兴未艾,学些武夫手段,不定也有用时,峑儿爱武便由他去罢,便是你,若想学也可跟着去!”

田磊顿时就呆了,只是父亲的话他向来遵从,从不违背的,但若要与谢允这些贼童混在一起,那是万万不可:“即便要学武保身,孩儿也当习君子之射,定不与那些贼童混杂!”

“随得你,”田丰再次苦笑:“你呀,性子便与我一样!”

待田磊进了屋子,田丰抬头想想,不由喃喃自语道:“我这也是掩耳盗铃呢,只是那小贼头已有月余未进草堂,便想寻他个不是打板子出气也不得,难不成想个法子哄他回来?”

注:蔓菁,又名芜菁又称葑(feng),俗称大头菜,又叫九英菘、合掌菜、结头菜、芣蓝、芥蓝、擘蓝,茄连、撤蓝、玉蔓青等。到今天仍然是一种常见的蔬菜。苜蓿,似三叶草,以“牧草之王”著称,不仅产量高,能改良土壤,而且草质优良,各种畜禽均喜食,茎枝收割后能迅速再生出大量新茎,因此每个生长季节内可收割干草1次至13次之多,张骞通西域后传入中原。

69.太公六韬

四月,河水滔滔,绵延东流。

数十名风尘仆仆的汉子站在岸边,正看着滚滚黄河水发愁,手里拿的器械很杂,有的是长剑,有的提斧,还有环首刀、硬木弓的各色都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近两百衣衫褴褛的老小妇孺,几匹骡马拉着车具,载一些物质在上。

“没渡船?”

一名短衫短襦的年轻人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队伍中有人接口道:“这世道,肚皮不饱,又到处是强人流寇,谁还有心摆渡?”

先前问话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年纪上下,身高七尺五,也够壮实,面目与邓季依稀有些相似,只是脸上多了一圈络腮胡,此时怒道:“娘的,吃食已是不多,再过不去河水,老子们难道在此喝风?”

“看来只有造筏了!”队伍里一名壮年说了一句,问道:“我说邓阔儿,你今年才二十岁罢?那劫粮的邓雷公真是你四弟?谁容得这么个小儿做渠帅?”

自家的话居然又受到怀疑,这一路都多少次了?少年顿时发怒:“老子说过了,那就是我家老四阿季,小名疙瘩的,雷公估摸是到那边后新取的!”

一名年纪颇大的老人接口道:“邓阔儿莫恼,我们知晓你是个豪爽的,可有这么多老弱跟着,就算那雷公真是你家四弟,也会如你一般看待?容得我们去混吃喝?”

“就是就是,”刚才那壮年人又接上:“王老大说得不差,咱这么多老弱呢,也怕丑鬼那吃货吓到人家!别这大老远的跑去,人家不收,可就笑话了!”

旁边也有人赞同道:“就是,我等任侠(注)四方,那里不爽快,何必去仰人鼻息?”

“呸!便是做豪侠,也得能填饱肚皮!”年轻人一脸不屑:“没听说我弟劫了七十万石粮?能做下这般大事来,还能短了你我点吃喝?再说那是我弟,他要敢不收留,看我不抽他!”

去岁数州大汗,兖豫之地灾情虽不大,粮价亦涨得厉害,这些人日子变得不好混,最近都在缩减吃食,听到年轻人话也没反驳的,只是又有人笑道:

“人家已是一方渠帅哩,你邓阔儿要真敢抽上去,老子从此服你!”

“有何不敢?”说这话年轻人也有些心虚,倒不在这上面和人家死顶,说过一句,便冲站在末端一直不言语的高大丑汉道:“丑鬼莫担心,到我弟那里,管让你吃饱!”

见他转变话题,底气不足的模样,刚才说话几个俱都大笑起来。

那丑汉魁梧得狠,手提一把齐人高大斧,听闻他的话,顿时咧嘴一笑,也不答话,径自走到道旁一株水桶粗树旁,抡起斧头就砍,不一会便将之放翻。

坐而论不如起而行,年轻人立刻跳起来,吆喝道:“造筏子唉!”

——

“到时你就这么剪,千万别让树尖长得过高!”

这时候,邓季正在教两名老翁修剪桃树,这片桃林在涉侯国县城外,是瘟疫前民众留下的,树龄已经有些老了,如今桃树上已被青毛皮的小桃缀满枝头,修剪桃树只在夏秋冬三季,现在并非时日,邓季等不过来临场空口教学,并未真个下剪。

前些日子,邓季已领人从这里嫁接了不少桃枝到谷里去,要等它们长成起来挂果,起码还得三四年时间,只是领两名老农先来学剪枝,让他们今后负责管理果树罢了。

前世家乡果树不少,邓季家里也有种植,乡里请科技员来教导果树栽培技术时,他曾与父亲一起去听过,学校里的成绩虽不好,对这一块倒还熟悉。

“桃易生虫,可惜咱们谷里没纸,否则用牛皮纸制些防虫袋出来能免去生虫,如今却不成,若用皮革制出,挡了光线只怕影响收成。”

“用纸做袋?那得多金贵?”邓季所说竟是闻所未闻的,如今虽对这少年渠帅的信赖已很足,两名老农还是忍不住要怀疑,若不是他说的,老农们都要大耳刮子抽上去了。

学堂里都还用不上纸呢,这种防虫技术自然只能先说说,邓季也不争辩,笑笑又说起其它。

那边,谢允跨一匹小马驹已寻过来。

第一批长戟制出后,邓季便让木匠和铁匠们制出双边马镫了,这东西简单,不需要百炼,一般铁匠就成,不耽搁打制铁盾的功夫。

这玩意一出,顿时得骑士们喜爱,不过邓季曾宣布过,谷中只有骑术过关者才能给坐骑配上马镫,如今空出的马匹不少,谢允是决心将来做名戟卒的,最近有闲便苦练骑术,爱骑马出来四处溜达。

“疙瘩大哥,今日在配马呢,你不去看着?”

邓季这边停了教学,转头答他道:“不去,那玩意我可不熟,去了也是添乱,让常老领他们弄罢!”

有这许多牲畜,若不繁衍生殖开便是傻瓜,春季配种自然重要,不过对这邓季还不如常德老头熟悉,可不敢瞎指挥。

从下曲阳官兵那里夺来的良驹应该都是西凉马,后世称为河曲马的,公马虽然俱都已阉割过,母马却还能生息,邓季指望今年的辽东上等马能与之配出好种来,特意交代过常德配种时注意,便丢开不管不顾了。

待邓季讲解完桃树栽培技术,留那两老农在桃林中看顾,才驾马与谢允并肩而归。

“练戟还得饷后呢,疙瘩大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忙过这一段,今日便没事了。要不,我俩赛赛马?输的替赢家倒三日溺器?”

家中做饭洗衣这些活计自有伍焦二妇包揽,只提溺器倒厕一事归邓季管,懒顾家则交谢允负责,两家本就在隔壁,哥俩倒溺器时都是相约而去的。

谢允骑的小马驹还不到两岁,是前年并州民夫队的驽马所产,他看看自家坐骑,又看看邓季的高头战马,嘿笑道:“疙瘩大哥,你可真不厚道!”

这小子不上当,邓季只得又想其它法子:“那比力气,看你最近练得勤,估摸着力气比我大了!”

“不比!”谢允摇摇头,小眼睛一转:“要比咱就比爬树掏雀卵,输的包倒一月溺器!”

邓季如今身高已近八尺,又是腰圆臂粗的,真要爬到树巅去,还不将小枝压断?这番却轮到他不干了:“早些年我爬树也是好手,不占你这便宜!”

“那咱比比谁尿得远?”

谢允又出题目,这倒难论输赢,邓季颇有些意动,可想想如今自家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不好做这丢人的事,也只得作罢。

两人互出难题嬉笑一会,谢允道:“疙瘩大哥,不知田夫子今日何故呢,之前咱还学着《周礼》,今日好好的就停了,突换讲《太公六韬》,可不奇怪?”

“噫?”

自打识字过一阶段后,学堂里田丰等夫子就开始讲解文中深意,课业也变化了,邓季前世优势已尽失,他进学只求能识文断字便罢的,待觉得足够,便再没了心思继续奉陪,如今却已有月余未去学堂了。

“《太公六韬》?”

“嗯,我念一段你听。”

“行!”

“武王问太公曰:‘吾欲以少击众,以弱击强,为之奈何?’太公曰:‘以少击众者,必以日之暮,伏于深草,要之隘路;以弱击强者,必得大国而与,邻国之助。’”

“这是昨日讲的?”

“恩,夫子说六韬分文、武、龙、虎、豹、犬六卷,我们所学不精,《文韬卷》便先不讲,直接开讲《豹韬》!”

“还有这事?”邓季抓头:“那待我明日也去瞧瞧!”

注:侠分为墨侠、任侠、义侠三类。墨侠墨家的一支,与墨辨组成墨家,代表人物有墨翟、徐夫人等;任侠,对于游侠的统称,代表人物有荆轲等;义侠为春秋战国时期侠家的别称,据传为苏秦传人创立,以“侠义爱民”为教义,诸子百家之一,后渐演变为行义除暴之侠士。

70.有喜

“亨人掌共鼎镬,以给水、火之齐。职外,内饔之爨亨煮,辨膳羞之物。祭祀,共大羹、鉶羹。宾客,亦如之。”

“何解?”

“学生……不知!”

田夫子向来不管学生逃课与否,不过只要回来,课业仍旧是要查的,这是邓季月余翘课前布置下的《周礼》课业,还能读出就算不差,那里记得何解?只见田丰嘴角一扬,道:“一板!”

邓季只得老老实实将手伸到夫子面前,看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地一声后,手心巨疼,然后便迅速红肿起来。

为听这《太公六韬》,老子忍了!

抬着受伤手掌,邓季转身猛吹着缓步归坐,待他到位跪坐下,田丰才开讲道:

“好,课业查毕,今日我继续讲《六韬》,从《文韬卷》第一篇《文师》开讲!”

不是《豹韬》么?又停下了?若非草堂内必须得保持安静,否则就请上去吃先生板子的话,学生们马上都要疑问出声了。

昨日停了《周礼》改讲《太公六韬》不说,还说咱们学识不足,不讲《文韬卷》的,今日又立马变卦,莫非田夫子最近歇息不好,老是健忘?

另两位伍氏夫子板子要比他轻许多,只是当初得罪田夫子最狠的顽童都聚在这间草堂里,田夫子向不许另两位夫子来此授课的,莫若俺等明日换间草堂去?

不理下面各怀心事的学子们,田丰已在台上开讲:“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天遣汝师,以之佐昌,施及三王。’”

昨日听谢允所说,田夫子所讲似乎是兵法,这才将邓季吸引回来的,今日为何变了,这不是兵法罢?

邓季也很疑惑,不过板子可不能白挨了,便凝神细听,田丰向来是念一段讲解一段的,待其讲解到:“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才隐隐明白过来,今日讲的是治国驭人之道。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山贼,学这东西有甚用?邓季有些不明白,可今日毕竟不是在讲枯燥的《周礼》,待日后投了曹操,说不定这些东西也有用处,想到这里,邓季勉强打精神,努力倾听。

田丰嘴角微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算又将邓季这小子哄回学堂来了。

可就谷中致力习戟法求学问这段时间,天下大势又生变化。

并州地界,匈奴休屠各胡攻杀刺史张懿之后,开始内乱起来,单于羌渠被杀,其子于夫罗被立为单于,不过造反杀死老单于的部落害怕将来遭报复,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如今正两下相攻,厮杀不断。

此外,白波军仍旧势大,一路攻城拔寨,攻略四方,官军不能御。

幽州,公孙瓒则与张纯再战于石门,初时公孙瓒大胜,只是后来过于深入,后援无以为继,反为丘力居等围于辽西管子城,如今正两下相持。

刘虞到任后,精简官兵,以宽政安抚百姓,广施恩惠,派遣使者告峭王等人降则免罪,乌桓果然大部来降,刘虞在北方曾任过数职,威信本就很高,此时爱戴他的人就更多了,又悬赏张纯、张举二人。

益州,刘焉还未到任,马相已被益州从事贾龙领兵攻破,迎接刘焉入内,时沛人张鲁与刘焉交好,被任为督义司马,其与别部司马、五斗米道首领张修合兵攻入汉中,杀太守苏固,阻断交通,杀朝廷使者,此后,除刘焉子刘璋仍在洛阳外,益州基本与朝廷失去联系。

五月时,黑山青牛角、五鹿、于羝根、李大目、苦蝤、刘石、平汉、大洪、白绕、司隶、缘城、罗市、浮云、飞燕、白爵、杨凤、于毒等齐出,攻掠冀州郡县,破城夺粮。

这些消息中,邓季尚分辨不出哪些对自家有用,哪些有害,只是天下大势不可不察,此时关注外界形势已成他的习惯,就算信息本无用,也会试着分析一番。

这日,刚听闻刘石部攻赵国中丘县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的消息,正叹气归家,到家门外,却见李当之提药箱从自家出来。

难不成是焦氏真病了?记得早晨出门时她有些恹恹的,伍氏倒应无恙,邓季心里一急,忙上前拉住李当之:“李先生,焦姬病情如何?”

李当之面色却有些古怪,上下打量邓季一番,直将他看得心里发毛,方作揖道:“恭喜!恭喜!”

正摸不着头脑,李当之竟就这般扬长去了,邓季大急,欲追时,衣袖却已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伍氏闻声出门来。

伍氏面色亦古怪,看着邓季笑道:“恭喜夫君!”

听她也这般说,邓季不由奇问道:“究竟喜从何来?”

“夫君将为人父,”若仔细看,伍窕本有些强颜欢笑:“焉能不喜?”

要为人父了?邓季顿时张口结舌,他前世穿越前十七岁,今世更小只得十六,不想这就要做爹了!

“真的?”一时难以置信,消化不了这信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惊醒过来,扯住伍窕看两眼,问道:“是你还是焦姬?”

伍氏没好气地翻着白眼:“是焦姬,不是我啦!”

难不成床上得如焦姬那般没脸皮才易孕?伍氏此时腹中可正泛着酸呢。

邓季已是欢喜无限,哪里还顾得上安慰她,忙一个箭步跨入屋中去。

焦姬早听到邓季在门外的声音,此时跪坐在炕上,两手轻抚肚腹,看他进来,不由冲他展眉一笑,脸上竟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光辉来。

邓季忙贴过去,轻搂着腰问道:“李先生可说,有多久了?”

“尚不足月!”

大白日如此亲近模样,焦沁也有些羞涩,脸已红到耳根,邓季却忍不住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得意模样!”伍窕进来,忍不住刺道:“便真那么欢喜么?”

她的心思邓季也能明白几分,笑道:“你却莫急,咱们多恩爱几次,不需多久,自也让你怀上!”

白昼里听邓季这么口无遮拦,伍窕亦羞红了脸,嗔道:“外间人多呢,你且小声些!”

“这次老子是真要做老子了,恨不得天下人皆知才好,为何要小声?”

邓季仍在大笑,不理她们,冲出门吼道:“谢允!谢允在不在家?”

没人回应,倒是懒顾出门来,疑惑道:“那小子又往谷外跑马去啦,屯长叫他有事?”

邓季冲他道:“我要为人父啦,哈哈!别无它事,只想让这小子替我跑跑腿,请大伙来饮酒!”

“真的?”懒顾问了一声,回头冲屋里毛氏道:“看人家疙瘩已当爹了,我说你怎么就老不抱窝呢?”

“呸!你才抱窝!”毛氏本是个贤淑的,与贼人们相处久了也免不得近墨者黑,脸红着还口道:“当老娘是母鸡呢?”

“得了,得了,谢允不在,懒顾便替我跑一趟,嫂子也过来帮忙,伍氏一个可忙不转!”

谢允叫邓季大哥,他却唤毛氏嫂子,只是这贼窝中也分不清辈,只由得他们乱喊。

懒顾便忙跑出去,走出几步方想起还不知请谁,又回头问道:“请哪些?”

邓季便搬着指头一个个数道:“我丈人、妻弟、常老、田夫子、双戟客、李先生、车大个、韩子义、郭石、马皮再加上你,就这些罢,再多屋里坐不下!”

见邓季是真个高兴得傻了,还邀请这么多人来,伍窕暗叹口气,只得忙着去找甑与釜准备蒸粟米,又请毛氏来帮忙洗涮野菜、切割腌肉等,到焦姬迈过来想搭把手,被她不客气地勒令回屋养着去了。

身为一方渠帅要请客,自然不会寒酸了,待人到齐,便让车黍与郭石去宰羊,韩齐、伍宁杀鸡,懒顾再去讨两尾鱼来,将一顿酒席弄得丰盛。

他自陪了伍恭、田丰、太史慈三个说话,免不得恭喜声不断,只伍恭听闻怀孕的不是自家女儿,也免不了暗中叹气。

待开席时,自又少不得谢允、田峑两个嘴馋的来混吃喝,逢这喜事,邓季少有的欢喜,客人们挨着敬酒,他是杯到酒干,毫不推辞,竟第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

待醉到半夜,一具玲珑凸凹的娇躯又贴近怀来,邓季迷迷糊糊间,听她在不满道:“人家也想怀孩儿呢!”

71.旧识

因有贫有富,饥荒程度不一,出外攻掠的黑山诸部并未合兵一起,大都在与冀州官兵各自为战,官兵和城中大户却早有防备,一时黑山贼在冀州竟是负多胜少,六月,张平难领两万精壮亲征中山国汉昌县,巨鹿郡重甲骑突越境助战,新任中山相亦着郡国兵来袭,两下夹攻,张燕竟吃大败,损伤过半,只得退回滹沱河重整队伍。

张燕吃了败仗,一时怒火难遏,想及乌合之众终究难敌精锐,郭典虽已调任,中山郡国兵也不足虑,只是巨鹿这支精锐官兵重甲骑到底是祸害,便传檄召诸贼精锐之部,欲一举歼之。

为此之故,待檄文传来,邓疙瘩因前番对阵麾下精锐给张燕留下的映象深刻,亦在被邀之列,双方如今可还没到尽释前嫌的地步,尚得仰人鼻息的少年实不敢再得罪这位大贼首,一时无法,只得辞别伍窕和有孕的焦姬,将谷中诸事尽托伍恭、常德两老,自领百名勇卒、三百辎辅兵,往北而去。

皇甫嵩留在巨鹿的这支精锐重甲骑,战后若能救其伤俘,对自家勇卒可是一大补充,因此出征时,除太史慈、车黍、韩齐等外,邓季还带上李当之同行。

李当之这位小名医勉强也能骑马,只是考虑之后还要拉运伤兵回来,邓季仍在谷中套二十辆马车跟着,去时正好装运辎重。

诸事安排妥当,四百余骑,二十辆马车便启程往滹沱河而去。

数年来受黑山贼频繁攻掠,冀州毗邻太行又尚在官军掌握中的城池全都紧闭着城门,俱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轻易可不会出来,黑山旌旗又能在各部贼人中通行无阻,邓季等一路北行,也没人来骚扰。

途中抵赵国中丘附近时,充作斥候的懒顾等回报,侦得县城下尚有数千黑山部在围城,只不知是哪一部。

邓季记得月前就得闻刘石部来攻中丘,已是铩羽而归,城下的自不会再是刘石,倒不知又换了何部,一时好奇,便领兵过去想探个究竟。

待黑山旗近前,早有喽啰来问过,两下互报,却是眭固部在此,言及他欲替刘石报仇,已围城十余日了。

得知邓季前来,眭固是个八面玲珑的,向来讨喜,忙派人将他接进中军帐来,邓季领太史慈、车黍入帐,两位渠帅坐定,相互叙话。

眭固部不以精锐见长,此次并不得召,待得知邓季是赶去北面为张平难助阵的,倒是好生羡慕了一阵。

邓季亦问过,这中丘虽然城小,却有护城河在,又得城中豪族大家死力相助,亦防守得森严,前番刘石围观月余,粮尽退兵,反倒被城中一番追杀。换眭固来围城十数日,也丝毫不见破城指望,反倒折掉不少人马,若再攻几日不破,只怕也要因粮草不足暂撤了。

邓季陪他叹气一番,只是张平难有召,可不敢留下助阵,在眭固军中歇息了半日,与他两下别过。

余下再无他事,待到了滹沱河,邓季入帐见过张燕,告辞出来时,背上已被人轻拍了下,他忙转头,背后站着的却是已两年不见的田麻子。

“田校尉!”在这乱世能遇到故人,确实值得欣喜,邓季忙笑道:“却是许久不见!”

田麻子如今已比记忆中苍老许多,此时倒还有精神,面上粒粒麻子都在放光,兴奋地拍着邓季肩膀道:“哈哈,两年不见,你小子倒成一方渠帅了!且还有名,太行如今哪个不识得你邓疙瘩?”

邓季忙傻笑着谦逊:“小子不过机缘巧合,适逢其会罢了!”

田麻子却不以为然,摆出一副我有功劳的模样,搂着他道:“哪里?当初老子就看你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不然能让你这么小年纪便当上屯长?”

说完,他又道:“于羝根军中尚有故人在,小子,不一起去看看?”

这才知于羝根部也曾受邀,却不知还有哪些熟人在,邓季亦不由好奇,便请田麻子陪着,先回去让太史慈与韩齐领人立营帐,自家则领车黍与他去会故旧。

同行中,待田麻子将别后遭遇说过一遍,邓季才知当日他们一路往西北逃亡,以步卒对官兵重骑,只能且战且逃,始终甩不掉追兵,最终非但羝根将军遇难身死,四校尉中刘满刀、孙驼子亦战死,如今竟只剩庞双戟和田麻子还在。

而邓季当初的直属上司,田麻子的侄儿天小侃军侯,也在阵中被官兵斩杀,乱世中人命如狗,邓季早有觉悟,如今身份又不同,也只得陪着叹过两声。

待到其营帐中,先去拜见过于羝根,之后车黍自去找旧识攀谈,邓季则被田麻子拉去见庞双戟。

车黍这昔日悍将随了邓疙瘩,说于羝根不心疼是假的,不过如今木已成舟,邓季年级虽小,名气却已不再他下,于羝根也无法。

庞双戟其实与邓季并不熟,当初不过知道田麻子所部有名叫做疙瘩的少年老蛾贼做上屯长罢了,生死都平常的日子,换几个屯长就更不显眼,几次军议时都没甚注意,只是如今人家发达了,名气、实力可比自己大得多,日后或许有仰仗之处,少不得要结交一番。

相互有共同经历在,两下谈话还算融洽,只是羝根死后,所部全并入于羝根麾下,田麻子与庞双戟如今仍然还只是校尉,所部又都是战力不强的普通精壮,与于羝根嫡系精锐比起来便无甚地位可言,此时谈到,少不得要诉苦一番。

这已是别人家事,邓季不好插言,只转口问过几名曾经旧识,他当初认识的人多在许独目屯,别部的本就不多,历经劫难后如今竟没一个剩下。

听到这样的结果,邓季自然惆怅,一时没了兴致,再勉强与两人闲谈一阵,开口告辞出来。

不料到夜间时,田麻子又寻过来回访,支吾好一阵,才露出意思来,他想领旗下数百人马来投邓季。

田庞两位校尉在于羝根麾下被冷落得厉害,已是俱生出去意,田麻子人无大志,见识也不多,听闻邓季得势,便仗着是旧识想过来投靠,庞双戟则有意单干。

两人看法不一,田麻子说服不了庞双戟,也不愿随他出去再艰辛打拼,这才趁夜独自来寻的。

明白田麻子的意思后,邓季考虑了好久,方认真道:“非是小子不识抬举,只是其中有些关碍难处,要说与校尉知晓!”

田麻子脸上顿时难看起来,邓季顾不得许多,正容道:“校尉或许不知,我部士卒也不甚多,这次带来的四百余人已是全部,便是我自己,如今也还只称屯长,足下若到我处,恐连校尉也做不上,还不如于羝根处!”

“只得这些士卒?”田麻子自然是不信的:“那如何劫得这许多粮?如何杀得雷公?如何拒得张平难?”

邓季少不得解释一二:“精壮是不少,如今我部已有四千余,不过其等都被列为老弱民众,仅事生产,算不得战力!”

“你尚如以前般挑卒的?”

田麻子有些发呆,当初邓季那挑卒法还引得不少人笑话,他也是知晓的,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这小子还在施行,这般胡为,居然也能存下来。

“是,”邓季点头,又将如今勇卒和辎辅兵入选条件细细讲出,田麻子只得苦笑,若真照此挑选,自家数百精壮剩下的只怕还不足三十人。

邓季接着又道:“除此外,前番小子才得罪了许多渠帅,张平难那里也尚有许多不快,若这便又开始吞并友部,于羝根闹将起来,只怕不能善了呢!”

邓疙瘩说的都是实情,倒不是有意不纳,田麻子只得抬手,苦涩道:“打扰了!”

却是让他乘兴而来失望而归了,邓季未送,田麻子已快步出军帐,看他落寞背影,少年一时不忍,终还是开口道:“校尉放心,若他日形势有变,校尉尚愿来投,邓疙瘩必不相负就是!”

72.设伏

邓季带队离去后,中丘县外眭固军又攻了几日,却仍旧还是不能破城。

说实话,当初眭固暗地里可着实笑话过刘石一番,才数百郡县兵防守的小县城,又没外援,也能让他那近万人的队伍碰得头破血流?同为太行中山贼,还真让人觉得丢脸。

这世道谁没私心?眭固明着安抚刘石,又叫嚷着前来替他报仇,还不是想着拿下中丘后扬自家名声,从此既能压过刘石一头,又有收获补充,这一石二鸟的好事谁不愿意做?

可谁知晓这中丘居然是块难啃的骨头,眼看每日往那城墙下填入许多性命,破城仍旧遥遥无期,损耗却已让自家心惊肉跳,只怕又得步了刘石那厮后尘,这可还真是让人不甘呢!

对眭固来说,如今有些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只是饥荒后麾下精壮已不足以往半数,再这样折损下去,便不是惹人笑话的问题了,说不定让他眭白兔从此太行除名也是有的。

有此种种,一时让眭固怒从心上起,恶从胆边生,自忖这次损失不小,中丘是拿不下了,不如换对象干票狠的,老子再另谋出路就是。

他想来想去,要干一票的对象,便是邓疙瘩了。

前几天亲眼所见,那小儿已领精锐前往张燕处助战去了,老巢中防御必定空虚,左右若论富裕,邓疙瘩比一般小县还要强些,不说他谷中剩下的十余万石粮,光满谷那数万牲畜就值得出手。

小儿看得倒真,乱世中什么名声人缘都是虚妄,唯有兵强粮足才是真,在这点上,眭固觉得自家还不如那疙瘩小儿呢!

暂停了攻城,自打起了这心思,眭固便左右坐不住了,想想后,还是聚齐麾下将领,将心中打算说出,让大家合计。

“将军,此举只怕不妥,邓疙瘩黑山旌旗还在,若我等不顾相攻其部,可是落了张平难面皮,要与黑山为敌呢!”

这是意料之中的问题,眭固早有对策,他嘿嘿冷笑道:“非只我等缺粮,人口少了许多,张平难如今亦大不如前了,没见攻个县城也得邓季这般小儿相助了么?”

将领们面面相觑,张燕要别人助战,那可是为了对付巨鹿郡、中山国两地官兵的,眭将军这话说得可有些不公道。

眭固也知自家这话说得有些夸大,只得又道:“我眭白兔在太行已施仁德数年,豪爽交友,如今威名反倒还不如一小儿,中丘城下又折戟,再不作为,这天下恐连一席之地都要没了,诸位随我数年,亦岂能甘心?”

说起来,这眭固也是有字的,他的字为“白兔”,若在后世,一赳赳男儿取这字,多半要让人家笑话,可这时白兔在人们眼中是一种瑞兽,以它为字倒不足为奇。

渠帅眭白兔虽已下定决心,奈何下面将领对张平难的敬畏已深入骨髓,任他口舌如花,一个个还是不敢做声。

“再说,待劫了那小儿,咱们便不再在太行做山贼,张平难又能奈何?”对张燕的这种威望,眭固说不上是羡是妒,眼下无法,只得将最大机密事抛出,先为下属们解惑:“朝廷许招安后,上党张太守正恐匈奴、白波贼来攻,几次遣使来唤我,只是一时难定夺,如今正好,待咱们劫了邓疙瘩,投到上党郡去,弃了这贼身做朝廷官兵岂不是好?”

听他这么说,下属将领们这才得解惑一贯会做人的渠帅为何这次敢开罪张燕,只是大家早已做惯贼人,哪是说招安便招安的?

眭固是渠帅,他已拿定主意,铁心要招安投官,临走还要做票大的,别人自也不敢多言,只是当晚便有两名军侯领着精壮离了队伍,奔太行而去。

人各有志,队伍中有想做官兵的,自然也不缺死心要当山贼的,眭固并不去强求,如今小心退兵离开中丘才是关键,否则一个不慎,再如刘石般被城中官兵在后尾衔追杀,丢盔弃甲才真是笑话呢。

眭固军退得整齐,中丘官兵亦不敢出击,待将队伍带出来,想及不论这次是否成功都不会再混迹太行中,得走得干净才行,先回自家老巢带出老弱人等、钱粮布帛,一把火将老巢烧个干净,事不宜迟,全军便往邓疙瘩小儿家扑去。

——

到张平难升帐时,邓季才知晓这次被召来的除自家和于羝根外,尚有苦蝤和青牛角两部精锐。

张燕的战略是直围攻中山国治所卢奴县,先断了这股官兵出城之路,料中山相必又求救于巨鹿,诸部精锐便可在中途设伏,杀其巨鹿援兵。

这是后世说的“围点打援”,邓季等自没什么意见,遵命尾随。

于是,张燕再点齐两万人马出山,随行出征者尚有于羝根部二千、苦蝤部千余、青牛角部八百、邓疙瘩部四百,加上他自家杜长所领四千步卒,孙轻领一千重甲骑,贼中精锐已近万,田麻子和庞双戟这些精壮部可未计算在内。

常山国便如同张燕自家里一般,大军一路安然向东,不数日便径自围了卢奴,张燕留自家万五精壮围城,其余四部并杜长、孙轻等精锐皆派出去,在外围游移寻机,同时侦骑四处,只待巨鹿官兵来救。

黑山贼围三阙一,只放开北门,当日便有数骑使者从城内驰出,想必是去请援军的。

卢奴县之名,却是因其城内有池,水色黑而不流,水黑称“卢”,不流叫“奴”,合称卢奴,只是其城南通往巨鹿全是一望无际的冀州平原地,计谋虽好,要想设伏可不容易,只能靠远途奔袭。

平原上绝难料到对方自何路来,得靠斥候侦明,指挥者临机决断才行。若巨鹿官兵重甲骑来,左右斥候会来报,邓季便与孙轻、苦蝤将重甲骑带入卢奴之南二十余里地一片树林中去隐藏等待,其余杜长、于羝根、青牛角等亦各自分散入密林中隐藏。

为防暴露,林中便不能生烟火,所有人都只好啃食干粮,和露而眠,如此过了三日,斥候终于来报,发现巨鹿官兵自东南来,如今已快到汉昌。

要在平原伏击重甲骑兵,骑兵作用才大,步卒便要差些,诸部精锐中只有孙轻、邓季、苦蝤三人麾下是重甲骑,早在林中闲得发慌,得报后,俱都精神大振。

三人聚在一起,孙轻小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帛,摊开来,原是一块行军地图,这东西难得,顿引邓季和苦蝤眼红。

我国地理学起源较早,远在商周时期,国家已经设置了专门掌管全国图书志籍的官员,但地图这时最大的作用在于战争,导致民间根本看不到它的踪迹,就算官府所藏也多绘制不精,错漏很多,直到三国之后,地图绘制才开始突飞猛进,最著名的人物是三国后期的裴秀,是他开创了我国古代地图绘制学,被西方人称为“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

可这时候,这些错漏颇多的行军地图便是宝贝,不能怪邓季和苦蝤眼馋,实在是山贼们混迹这几年,行军打仗都只靠记忆和向导,真是稀罕这玩意呢。

孙轻倒不是拿这地图出来显摆的,摊开来后,只见他在注明汉昌的点上比了比:“巨鹿官兵在此,”又指着西北方一片空地:“这是我们所在,杜长、于羝根等也在这附近,如今可要分配好各自袭杀地点,务必合围,莫让他们逃回去!”

邓季甚少见苦蝤说话,只得接上道:“让步卒先靠近过去,待我等袭杀上纠缠住,他们再合围上来就是!”

73.良医

朝阳初升的时候,一支足有六百余人的队伍从蠡吾县城出来,缓缓往北行。

这是一支商队,如今世道不宁,到处都有大小贼人,有的甚至灾时为贼,平日为民,在这种环境下,为保路途平安,其中大部分人都握着明晃晃的武器,当然,若遇到大队人马,也抵不得甚用。

骡马背上驮运的货物都是上等丝绢,这些华丽的物事深得边外异族喜爱,商队将它驮运到边地去,换取当地马匹、貂皮等物回来再贩卖,一趟来回便是三四倍以上的利,若非如此,可没人不顾性命出来跑商。

这支商队的主人姓苏,南阳人,年近半百,跑商已有三十年了,这时候,他正开口与中途搭伴的一名少年文士攀谈着:“我们本从河内来,若不是黑山贼猖獗,绕路走巨鹿、平安、中山这条线,早到了涿郡,这世道,便我等商贾之徒也难混迹,不过若非如此,也无缘得识足下这般俊杰。”

这少年文士只得十八九岁模样,面容清秀,只是此时双眉紧锁,面有忧色,驾马紧伴在一辆牛车旁,在他后面,还跟着四五名部曲随从,他们是在蠡吾遇上商队并与之同行的。

旁边牛车上有厢,其内时有妇人咳嗽声传出,每一次听到都要让少年关注,咳嗽的妇人是少年母亲,除此外,他的妻子也在内。

听到苏姓商人的话,少年文士随口道:“啊?哦!多谢多谢!”

这少年分明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姓苏的商人微有些尴尬,只是人家年岁虽轻,毕竟是士人,看不上自己这等商贾也是有的,且他母亲重病中,此行往安平国寻医又不成,无心搭理自己也是常情。

商人很善解人意地自己替少年解了围,想着能认识这样的人物乃是自家荣幸,又鼓起劲对少年道:“我行商多年,也知天下名医甚多,足下孝心可嘉,四方仔细寻访,定有所得!”

这话终于引得少年关注过来,他冲商人感激一笑,又回头对牛车道:“苏老丈的话,阿母可听到?这病终究可治,阿母切勿挂怀才是!”

车厢里又咳过两声,旁边有人忙替她轻抚胸腔,待平下气来,老妇人才弱声道:“不挂怀,我儿也不要挂怀才是!”

过了一会,老妇人又缓缓道:“直打去岁你成了亲,便是今日死了,我也别无牵挂,媳妇儿是个贤淑的,只是这病拖累了她!”

牛车中又一个女声轻声道:“这是为子女本分,阿母何出此言?”

少年亦道:“儿虽娶妻,尚未有子,母亲慈恩,当康复常在,让儿孙尽孝,得享天伦才是呢!”

听这话,车中老妇不由轻笑起来,只是又引得她咳嗽不止,少年忙道:“是儿之过,不该惹母亲!”

待车厢中咳嗽终停下来,老妇虚弱声音才道:“我最近常梦到你父,想来时日不多,只怕是等不及看你生子啦,生死有命,咱们也别再四处折腾,回无终安心将养就是!”

少年张嘴想说什么,只是喉咙处如被梗到,眼中已有泪水泛出。

这两年遍访周边名医名巫,皆不能治好母亲的病,闻安平国有良医,往寻后亦不能治,眼见母亲一日日衰弱下去,还要每日受病痛折磨,真让少年心痛如绞。

姓苏的商人也叹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待,回天无力,这揪心之痛,他亦知之。

说着话,队伍一路往北,眼见再有百十里便进入涿郡,西南远方突然隐约传来有人马嘶喊声,姓苏的商人吃了一惊,忙让探子打马前去查看。

不一会,探子回报,那方竟有两支人马在厮杀,观其形,一方似为官兵,另一方则应是黑山贼,战况对官兵不利,正且战且逃呢。

“此地为何会有黑山贼?”

姓苏的商人大吃一惊,黑山贼虽然猖獗,却向来只在太行边沿活动,怎么就到这中山国来了?看来连这条商路也不安稳了,若能跑完这趟,自家还是歇息几年再说。

过得一会,厮杀声竟隐约在往此地移来,商队中人人大急,骡马都驮着货物,速度不快,可逃不脱,若被卷入战局,结局可想而知。

那少年也急,他不心疼商人的货物,只是母亲与妻子所乘牛车速度更慢,且牛车上母亲的身子可经不起颠簸。

少年身后一名随从立到马背上站稳,四下打量一圈,只西北六七里地外有一大片树林,忙指给少年看了,少年冲到苏姓商人面前,大声道:“西北处六七里外有片树林,快躲到那方去!”

听得有遮蔽处,苏姓商人忙指挥着队伍奔过去,那少年文士母亲受了这颠簸惊吓,咳嗽得更急,一时竟连血都咳出来,又引得少年夫妻忧虑不已。

好在两军一路厮杀过来,移动得慢,待商队全藏入林中,半时辰后视线中才见到厮杀双方。

这时候,自有人给骡马等牲口套上防出声的衔环。

待厮杀双方再近些,少年从林中缝隙里能隐约看到,探子所言不虚,战场形势果然对前面官兵不利,只是非官兵为重甲骑,贼兵亦是以重甲骑追击,旗帜却有好几面,一时识别不清。

双方绞杀向前,官兵虽然狼狈,被纠缠上时却总能组织人马回头一番厮杀,待杀退贼人后再继续向前,少年看得明白,贼众人数虽多,心却不齐,竟大多留有余力,官兵又骁勇,几次貌似围上都被挣脱。

“贼人们貌合神离呢!”

每次缠上官兵,并没人肯与其死磕,少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虽有留手,贼人们战力却也不弱,若黑山贼都如此类彪悍,只怕雒(通“洛”)阳城中的天子从此没安宁之日,应该也是贼众中精选出来的,尤其其中一部尽使长戟的,甚是抢眼,每次上前触敌总要勾十余名官兵落马。

一路跌落的骑士,即便不死也很难再次爬起,多数被贼人们纵马踩成肉泥,让商队中第一次见这般血腥的人面色苍白。

两军一路厮杀向东北,竟就从这支商队藏身的密林里许外经过,苏姓商人已被吓得心惊肉跳了,若被贼人们发现林中商队,货物保不住不说,能否留得自家等性命都还难说。

密林外,当先的千余重甲骑兵队伍麾旗被风刮得飘扬开,露出上面的字来,仔细辨认,却是“巨鹿”二字。

少年不由诧异,暗忖道:“听闻巨鹿重甲骑兵俱是皇甫嵩留下的精锐,国之卫士,贼甚惧之,缘何到中山国来?”

好在两方都只顾对敌,一路竟过去了,密林中众人稍放下心来,只不敢就此出去。

小半时辰后,远处又有小队重甲骑护二十余辆马车缓缓行来,看模样仍是贼人,吓得林中人等忙又噤声不语,小翼地观察着。

这队骑兵俱持刀盾,一路行得甚慢,每见地上有人,必要上前探查一番,未死的都抬上马车,然后停下前行步伐让医匠紧急救治,,竟是在救伤兵。

贼人医匠医术甚好,轻伤者早已自己寻无主之马走了,地上的伤者大多伤得不轻,少年默数,所见抬上马车十余名伤者,却只两人救治无效,又给扔下。

待到林外不远处,少年看得更清楚,恰有一嘴里还在咯血的官兵也被抬上马车,卸去盔甲长袍后,那医匠仔细检查一会,取银针在他胸腹上扎过几针,随即在他胸腹上不住轻按,想来是在将错位的肋骨移回去。

这伤兵不住呼痛,可这时候,他嘴中咯血居然已停住了。

处理好这伤者,医匠吩咐了一声,队伍再次缓慢前移,不多时,已越过这片密林去了。

少年只觉得胸中“砰砰”跳得厉害,仿若溺水者最后看见的那根稻草,思量许久,咬咬牙,“驾!”一声吆喝,已打马冲出密林。

苏姓商人一把没拉住,见少年文士已冲出去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惨,今日停电!)

74.损失

眭固领兵一路杀到涉侯国的时候,伍恭常德等丁点防备都没有。

在各人意识中,张平难亲口答应过的事情,在太行比天子旨意还好用,即便知晓有别部山贼过来,也只当人家是路过罢了。

大意到这种程度,若不是眭固麾下的精壮们眼界小,到涉侯国后先劫了放牧在外围的牲畜,又连杀遇到的老弱,才惊动到谷中,只怕第一波冲击就得丢了谷口关隘。

山谷外一阵掳掠,眭固部斩杀老弱数百人,得牲畜近千,顿时成功激起山贼们的贪欲,开战之后,攻得甚是卖力。

说起来,眭固此时也不过五千精壮,双方实力悬殊并不大,这时候防守方本应占优才对,只是缺了邓季这渠帅,谷中人等对本为友军却突兀来攻的山贼不知缘由,自有诸般猜测,少不得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再者勇卒和辎辅兵全被带走,少了精锐在,伍恭与常德又都是年迈不通战事的,一时竟敌不过来犯之敌,谷口处频频告急。

还是田丰心道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危难之际再度出手,调动谢允等学童沿各家奔走打气,俱告谷外山贼违背张平难之令,便是谷中投降一时得安,待邓疙瘩领张燕黑山大军回来,也难逃一死,山谷又只得谷口一条道路,若被破开,内里这万余人口将逃无可逃。

田夫子一番解析大有道理,数千精壮这才开始振奋精神,背水一战。

之后,田丰上谷口处替换伍恭与常德指挥,这两老头战阵上犯怵,安抚人心控制局面却都不差,待他们抽出身来各处巡查一日,谷中才安稳下来。

只是两日尚未攻下这小山谷,眭固亦开始心忧,此番举动定触怒张燕,若等他与邓疙瘩领军回来,自家可没甚好结果,心中焦虑起来,让亲兵砍杀了之前领兵攻谷却不利的将领,传首级于全军,他自己再亲自上前督战,不计伤亡誓要一举破谷。

有眭固逼着,山贼们俱都亡命向前,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冲击谷口,田丰等立时陷入危机,谷口狭窄,双方都只能拼命往里面添补人手,前排人等如割草般倒下嘶嚎,空出的位置很快就被后面人补上。

谷口已几次被冲破,又几次将其杀回去,甚是凶险。

若真个战阵厮杀,田丰自然不成,他只能调动精壮们轮番防守,谷内粮秣牲畜充足,又每日宰杀鸡牛羊犒劳,趁谷外搬运尸体的功夫鼓舞士气。

两年前俘虏来的并州弓手本应在后射之,此时却早已与敌短兵相接,箭塔被生生拆散架,里外双方俱在拼命,死伤皆重,厮杀到后来,谷口处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浸透成紫黑色,尸体堆积拥堵道路,眭固亦不得不隔几个时辰便停下来搬运开再攻,每到夜间休战时,谷内外伤者与遇难者家眷老小的哭泣哀鸣声数里外尚能得闻。

当号为阔儿的邓仲历尽曲折,终于领兖州数十豪杰寻到谷外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豪侠在市井中与人一言不合既拔刀相向,最是亡命不过,这队伍中五六十人倒大半有人命在身,只是如此惨烈战事谁也没见过,自然震惊不已,其中有个面白黄须的便咋呼起来:“邓阔儿,看模样你兄弟处也不甚好混呢!”

豪侠们脾性大都如此,最受不得激,倒不是他存了怯意,说这话多半反是兴奋得按捺不住了,在汝南和邓季失散后,邓仲与他们混迹两年,早知如何应对:“果然,看模样我兄弟这也不好混呢,若有胆怯的,尽可与霍刀儿离去!”

“啐!”队伍中好几个人顿时就吐出口水来,以示不屑,方才说话那人便是霍刀儿,他本名霍鲁,只因杀人向来喜用刀捅,便得了这雅号,这时早已持刀在手,更是跳起来道:“说罢,哪边是你弟?”

虽然路上已找人问过,谷中的多半才是邓季队伍,可邓阔儿一样初来乍到,可拿不准,若是自家等上前厮杀一阵,帮错了人才是笑话,还是头领王老大插口道:“捉个人来问问便清楚!”

“谁去?”

“我!”

刚有人发问,旁听的丑鬼已翻上一匹健马,沉声应过后,双腿一夹马腹,疾冲而去。

“这丑鬼!”

王老大只来得及叹了一句,倒辨不清是何意。

眭固只顾着攻谷,老弱人等都留在精壮后面,并无人看顾,丑鬼打马而来,早被人看见,但他只得一骑,倒没引起什么骚乱,只都在疑惑这人究竟是谁。

待他靠近些,看马上这魁梧高大汉子须硬如刺,面容实在狰狞可怖,人们才吃了一吓,却已被他策马冲入人群,弯腰如捉小鸡般提起一名老翁,带转马头,径自又去了。

突兀直来,捉人后转身就走,过程中这丑鬼一言未发,待去得远了,才有人醒悟过来大声叱喝,只是老弱们谁又敢去追了。

不多时,丑鬼归回,刚将所提俘虏扔下,霍刀儿已上前冲老翁大喝道:“呔!吾正欲来取邓疙瘩那厮性命,尔等何人,敢来搅局?”

老翁本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被丑鬼往地上一扔,直跌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连身在何处、周边有几人尚未弄明白,又吃他这一喝,哪还清楚这等市井手段,忙不迭答道:“邓疙瘩不在谷中,我家将军正要劫他老巢呢!”

分清楚敌我,霍刀儿笑道:“既如此,我等倒好与你家将军合力,先破了他老巢再说,你家将军在哪呢?”

老翁手一指:“谷口外骑黄骠马督战的就是我家眭固将军,诸位……”

说到这里,才发现四周只得数十精壮,百余老弱,哪里是来取邓疙瘩性命的,这才住了嘴,惊疑不定地看向众人。

霍刀儿哈哈一笑,将手中刀往前一摆,道:“看这把年纪份上,却懒得杀你,老货却莫道我刀不利呢!”

局势已都清楚了,王老大便喝道:“上马!”

豪侠们便忙着上坐骑,只是队伍里并没这许多马匹,有人只得骑了骡子,还有的居然两人并骑,这般杂乱的人马,王老大却豪气不减:“咱们今日为邓阔儿小弟一战,不输义气,不亏朋友,若赔了自家性命,却不许怨人!”

“诺!”

“战阵厮杀定与街头混战不同,诸位切莫掉队!”

这是在为自家小弟拼命,队伍中,邓阔儿也忙着许愿:“杀退贼人,我让谷内请诸位好酒好肉快活!”

“哈哈!说定了!”

“杀!”

笑谈声中,丑鬼领头,杂乱的队伍已轰隆迈出。

这支豪侠队伍看着虽不整齐,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战力却不弱,待靠近后,竟迎着眭固中军直直便冲杀过去,没将领会在战事中去防御侧后,眭固也是如此,一时不防,谷外精壮阵中竟被搅得一片混乱。

丑鬼一马当先,手中斧头直舞得风气,但磕碰着的便伤,他本就生得面容骇人,一路杀进去,眭固军竟无人能挡,受惊吓者无数,俱都仓惶躲避,只可惜他斧头不足丈长,只算得短兵器,在马背上用这冲杀威力尚要减些。

贼军队伍后混乱起,田丰亦曾见,初时还道眭固使诈,待看清丑鬼等人一路杀过,已斩杀无数精壮,他才知真是来了援兵,一时大喜,喝道:“张平难发兵来援,诸位速杀出去接应!”

“张平难来了?”

人人都顾忌着张燕大军,这般形势下,但有援军来,眭固麾下山贼心惊肉跳便是难免的,乱军中尚不知真假,谷中精壮又已杀出,混乱顿时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身逃亡,到最后,大家脑海中都只剩一个念头:“张平难来了,快逃啊!”

就算知道来的不是张燕队伍,可兵败如山倒,溃逃一旦形成,任眭固有三头六臂也阻不住,两面冲杀来的队伍都直奔他这里而来,离得已越来越近,眭固见不是事,嘴里狠狠咒骂两句,打转马头,领两百余精壮便往上党逃去,竟将大部人马都弃之不顾了。

田丰早又撒手不管,再换伍恭、常德出来,两老头见大局已定,谷中受了这番折损继续补充,忙使人四处去传话:“降者不杀!”

谷口血战数日,山贼们带来这么大死伤,精壮们积累的怨气可不小,为泄愤,这命令的作用便打了许多折扣,许多抛下武器的俘虏一样被不留情斩杀倒地。

此战邓季方折损掉千五精壮,可说异常惨重,俘获的精壮不足两千,只勉强能抵过,倒是老弱妇孺之辈又多出六千余,给添不少吃饭的嘴。

见到邓仲等,两下一说,谷中才知并非张燕派军来援,这人自称邓疙瘩兄长,面容中确与之有几番相似,又助战一场,伍恭常德倒不会怀疑其假,忙将其等引入谷中,使人唤伍焦二妇来见礼。

伍窕清秀,焦沁靓丽,邓仲一见大恨,舍下二伯颜面怒声道:“我身为兄长,至今未娶,疙瘩这小子倒寻了两个娇滴滴美人,岂有此理!”

75.奇人

诸部黑山贼精锐合兵突袭巨鹿官兵重甲骑,确实是占了些便宜的,只是这支官兵骁勇,又是训练有素,败而不乱,很快就整队后撤,只是被杜长、于羝根等领步卒堵住南路,只得往北逃,甩开步卒后,只剩孙轻、苦蝤、邓季三部重甲骑吊在后面追杀不舍。

之前与贼兵厮杀,这支官兵精锐向来都是追杀别人,被人追得如此狼狈也是第一次,一路败走,且战且退,直快到涿郡地界,除邓季部坐骑是良马外,其余黑山贼坐骑比不上西园厩马,俱精疲力竭,只得先停下将养马力,让官兵逃脱。

孙轻、苦蝤两部停下将养坐骑,邓季战前便令韩齐领刀盾卒、李当之收容伤卒,此时应跟在后面不远,他们人少,恐遇意外,便按原路缓缓先归。

待寻到韩齐等时,竟见他们正围在一片树林前,全戒备着林中。

队伍后面空地上,马车队旁已多出一辆牛车,此时有一老一少两名妇人坐在牛车上,老妇斜靠年轻妇人怀中,由李当之给她切脉,车前还有个少年文士领几名部曲紧张地注视着。

这是什么情况?邓季有些疑惑,韩齐也看到了自家队伍回来,忙打马上前,兴奋道:“屯长,林里有支商队哩!”

韩齐从贼后,邓季还从未见他对掳掠一事如此积极过。

邓季并不明白,汉朝商贾地位极低,因战争中囤积居奇,从高祖刘邦开始便看不起商人,颁布限制打击商人的政令,汉武帝时,更是每逢战事,便将商人、罪犯、倒插门女婿一起发配边疆戍边打仗,除了天子,社会上虽儒家已一家独大,士子受人尊崇,但也还有不少人认同商人是韩非子所说“五蠹”(注1)之一的说法,除了有钱,商人在这时代还真没什么地位和好名声。

就连韩齐这样的贼中另类,对抢他们也没任何负罪感。

这时候,林中苏姓商人早被吓白了脸,在心里将那擅自暴露林中众人的少年咒过无数遍。

商队足有六百余人,韩齐等不过才数十卒,可苏姓商人绝不敢妄动,这点人手面对小股山贼时还好,但再笨的人也知晓这些能将巨鹿官兵追得狼狈逃窜的山贼不好惹,又都是骑兵,自家逃都逃不得的,若真冲突起来伤了人命接下仇怨,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就眼前也不好受,因为带队围在林外的贼头禀过后,刚到的贼人少年首领淡淡说了一句:“是么,让他们将货物牲口留下,自去罢!”

对于因自己行为连累到同行的商队,少年文士心中也有一丝歉意,可在他心里,现在什么都比不上母亲的病情重要,这念头只一闪既过,注意力很快又完全集中在切脉的医匠身上,将身后商人们忘在脑后了。

这医匠面容严肃,少年文士死死盯着他,心跳得愈来愈厉害,只觉得这次诊脉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许多,害怕再次失望,又盼着这医匠就此一直下去,诊断永远不要结束。

他的母亲斜靠在儿媳身上,眼睛并没放在身边医匠上,却一直在含笑看着少年,生命固然可贵,可在她眼里更心疼孩儿,除去咳嗽时脸上因疼痛微微变形外,多数时候,她都很平静。

过了不知有多久,李当之终于收回手来,缓缓开口道:

“老夫人这病,只因体弱肾气衰退,精气衰弱,无以化生肺脾二藏之气以养后天,脾气亏虚,内外因相合而成病!”

少年只关心结果,忙不迭抢问道:“先生可能治?”

“这个么,”李当之微一沉吟,少年文士心刚“咯噔”一下,又听他道:“若吾师在,或只需十余日治之,以我之力,却只能以汤药调养,缓缓图之,却是耗日持久,无三五月不得见效,却差吾师远甚!”

这病别的医匠都素手无措,巫者虽言能救,施法数次却依然如故。虽不知眼前医匠师从何人如此推崇,但听闻他便能救,少年已是欣喜若狂,生出希冀来,下跪顿首道:“如此,便请先生往寒舍一行,待治好阿母,小子拼尽家财,也要奉上诊资谢仪!”

“当不得如此!”

少年文士行如此大礼,李当之不肯受,忙起身去扶,邓季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忍不住问道:“此地尚有许多伤患在,你是何人,便敢请我家李先生前去?”

少年文士刚被扶起,才惊觉自家浑然忘我,这是在贼众中呢,忙又对邓季拱拱手,道:“右北平田畴田子泰,见过小将军!”

说实话,见人冲自己这般郑重施礼,对方是个难得的士人不说,还称呼自家为将军,这可真是破天荒第一遭,在这时代混迹十六年,身份差别的认识已深入骨髓,明知这人是有求于己才如此客气,邓季还是受宠若惊,忙不迭跃下马来回礼。

不过,田畴?是田寿畴么?《演义》中虽不记得,但这名字游戏时好像有些映像,这少年该不会也是个名士罢?

这时代的人只要能给邓季留下前世记忆的,就绝不会是乏乏之辈,反正这人也是个士人,招揽到的话就算不是游戏里那人也不吃亏,礼毕后,邓季爱名士如痴的毛病立即又犯了,张口便问道:“足下愿从贼否?”

如此突然,非但少年文士目瞪口呆,周边人们亦侧目以视,太史慈早听旁人说及少年见名士时疯态,此时得见,果不其然。

邓季也知自家话一时说得突兀了,忙解释道:“这位李先生乃神医华佗弟子,医术有名,只是如今效力于我,我方伤患亦多,人有亲疏之别,俱是治病救人,自得先疗我山贼众患者才是,他可不能随你去,且官兵只怕还要回来,此地不可久留,若足下不愿从贼,治病一事恐有诸多不便呢!”

这就是威胁了,不等少年文士回答,李当之已怒道:“吾早说过,眼中只有疾患,并无人等之分,如何拿我医术来胁人?”

邓季嘿嘿冷笑,并不理他,还是田畴更分得清这里谁说了算,他略想过,正容道:“足下若能使贤医治好家母病痛,我田子泰莫说从贼,便是身化粉糜又有何妨?”

“不可!”

突然出言反对的却是田畴母亲,这老妇人一时激动,连咳过好一阵,急得她那儿媳忙抚背为她顺气,田畴亦疾步抢上帮忙。

她一掌拍开田畴,面上已乏起怒容,大声道:“何顾我这苟喘之身,没了自家清白,若你真从贼去,我还要这性命作甚?还寻什么名医?”

说完又是一阵好咳,这老妇人倔强得狠,田畴忙屈膝跪下,嚎啕道:“非儿不惜自身,只是自幼失怙(注2),全仗阿母拉扯大,如何舍得……”

他的话令闻者心酸,老妇人与她背后儿媳亦哭,只这般哭啼景象,倒似自家在强抢民女一般,邓季忙上前喊道:“好叫阿母得知,我等也不是一心为恶,如今朝廷昏暗,待时机到时,亦要寻明主,去博个万户侯,封妻荫子的呢!”

阿母的称呼已可指老年妇人,倒并非只能叫自家母亲,听到邓季的话语,老妇人不由一怔,这才止住泪水,疑惑看来。

邓季便扯韩齐、车黍作证,田畴跪地又死死哀求,直好一阵后,这老妇人才叹口气,由媳妇将车厢布帘挂下,阻住里外视线。

看老妇人举动,这是说通了?想自家在崔度、田丰那里屡次碰壁经历,这次未免也太过容易了些,邓季犹自不可置信。

莫非,是因为这田畴名气不如田丰?或许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游戏上那田畴?

邓季心里已动过多少念头,只是他爱名士如那叶公好龙一般,却不知田畴本就是历史上一个奇人,生平得褒贬不一的。

注1:五蠹,韩非子认为,天下有五种人无利国家,称为“五蠹”,分别为儒家学者、纵横言论家、带剑游侠、依附贵族为生者、工商之民。

注2:失怙,指失去父亲。《诗·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76.田畴

中国古语中有句话叫“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是教人感恩的,家喻户晓,但真正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却不多。

这位田畴,就是一位终身履行“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人。

史载,田畴好读书,善击剑。

田畴虚岁二十二时,董卓迁都长安,幽州牧刘虞深感天子危难,朝廷播荡,诸侯俱有野心,自家是大汉宗室,正该向朝廷展现忠诚,为天下表率,欲遣使进献,可冀州、司隶两地俱在战火中,使者想安然抵达长安可不容易,这时候,就有人向刘虞推荐了田畴,说他年纪虽轻,却有奇才,正可为使。

于是,刘虞备礼亲到田畴家中相请,对于一个刚二十岁出头且无一官半职的年轻士人来说,州牧亲到家中相请是多大殊荣?这可是要相当于后世身兼省长、和省军区司令的人物。

田畴自然感恩戴德,领命后,从家客中选出二十余人,与刘虞派出的官吏取道西关、塞外、并州朔方,绕远路而去,最后抵达长安,闻得虎狼中大汉居然还有如此忠臣,天子自然大悦,要封做使者的田畴车骑尉,他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这下出了名,朝廷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全都想征辟他做属下,被他一概拒绝,因为,他要回去报答刘虞。

等天子给刘虞褒奖旨意下后,田畴领众归去,这一趟来回共花了三年时间,回到幽州时,刘虞已被公孙瓒斩杀,他只能跑到墓前痛哭一番,对着墓碑宣读了天子旨意,为此,他得罪公孙瓒,被抓起来,差点丢掉性命。

好在有人求情得脱,此后,田畴回到家乡右北平无终县,幽州战乱不断,非但公孙瓒与袁绍攻伐不断,还时有异族入侵,他便领族人并乡野数百人藏入山中耕种,与垦众相约,严禁互斗,杀伤者抵罪,又立断狱之法,定婚嫁之礼,还延聘饱学之士,兴办教育,很快,外地百姓来投靠避难的超过五千人,几次想起兵为刘虞报仇,又怕离去后开垦地上百姓遭异族之难,只得按下,直到公孙瓒被袁绍斩杀,这才大愿得了。

灭公孙瓒后,袁绍、袁尚父子统治北方,听闻他的名声,数次征辟他为官,可田畴对刘虞念念不忘,觉得没在他生前归还,是自己未能完成使命,有愧于心,官职一概不受。

之后,袁尚败于曹操,与袁熙逃往乌桓地,曹操北征,不识路径,因是北击外族乌桓,田畴出山带路并献计,助曹军杀败乌桓,斩其首领蹋顿于白狼堆,袁尚兄弟无处容身,只得逃往辽东去,被公孙度之子公孙康斩杀,首级送到曹操处。

得了袁尚首级,曹操将之掩埋,下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便没人敢去吊祭,只田畴想起袁氏父子数次对自己征辟,虽终未成其属下,却对自己有赏识之恩,且袁绍杀公孙瓒,亦是有恩,于是不顾禁令往袁尚墓前吊祭哭泣,待这事报上去,好在曹操爱惜他人才,宽宏大量并未追究罪过。

平定北方后,曹操要对其封赏,给爵亭侯,邑五百户,田畴又念及这功劳是害死对自己有恩的袁尚得来的,固辞不受,曹操爱才,将他家族从右北平强行迁往邺城,前后四次封赏爵位,还派与他交好的夏侯惇亲自往劝。

叫人称奇的是,为不受爵,田畴竟拔剑自刎,以死立誓,叫曹操终究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收回爵位,只给个议郎的官职了事,不过田畴也没任职多久就病死了,死时才四十六岁。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田畴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偏执的人,他的一生,一半以上时间都活在报恩思想中,功绩并不多,能看到的能力也就是治理民众,但袁绍父子、曹操都很欣赏他。

这样一个人物,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不一,有人认为田畴为小义忘大义,尤其哭袁尚是假仁假义,有人认为他是隐士,也有人盛赞他的推让风格。

不管别人如何,曹操的赞誉是田畴文雅优备,忠武又著,和於抚下,慎於事上,量时度理,进退合义。

当然,这一切都得发生在将来,得等其母亲病逝,他守孝结束,诸般才开始,只是如今被邓季中途将人挖走,变了命运。

邓季当然不知道本来要发生在田畴身上的这些事情,之前请名士从贼的经历实在不堪,对于这么轻易就投靠自己的田畴,他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会是本事有限的假名士罢?

天下士人并不少,可出名并真正有能力的人也只是凤毛麟角,要遇上一个可不容易,对于只凭一个名字便随意招揽到的人物,怀疑其能是很正常的,当然,对邓季来说,这其实更是自家自卑感作祟,明面上在怀疑田畴能力,实际上是在怀疑自己。

就之前他弄到手的两个名人来说,田丰和太史慈一文一武,绝对都是天下有数的强人,但要让人家心悦诚服俱不容易,田丰近来好些,可以感受到他对这些贼寇的仇视敌意正在消褪,但要其出来尽心为邓季谋划出力,仍然很难;太史慈定下五年之约,现在虽在尽力,但他是在报恩,而报答的对象并非邓季而是辽东的李平,若约定时间满后还不能让其归心,便是脱了贼身受招安,他也定会不顾而去。

名气本事再大,不是自己的又有何用?

所以说,邓季心里虽在疑神疑鬼,但只要李当之能治好其母,这田畴反而是目前最有可能为他卖命的名士,这才是实用的人物,当然,他还不知道二兄邓仲为他带来的另一份大礼,一个名叫典韦的猛士如今正在谷中。

母亲的病有了指望,田畴自然欢喜,将自家卖出去后,他才想起林中的商队来,反正只要眼前这医匠不吹牛,自家就已是从贼的命,便不用与这贼首客气。

田畴还不知要加入的贼人是哪路,如何称呼,只能冲邓季道:“小将军,这位苏老丈的商队因我遇险,若就此遭劫,我心难安,这……”

要让人甘愿卖命,自然得收买人心,对田畴的话,邓季是明白的,他笑道:“好叫田先生得知,我姓邓名季,麾下亦是黑山一部,这商队么!”

沉吟一下,邓季转头喝道:“韩子义去问问,商队驮的货物是什么!”

邓季以雷公之名做过的大事,田畴亦曾听过,只想不到这贼首年纪竟然比自己还小,如此年轻,很有些意外,不过先前林中观战时这股人马的骁勇亦给他留下深刻映像。

不一时,韩齐回报,商队驮运的全为丝绸布帛,却是谷中得用的,邓季便道:“既如此,让其驮运到涉侯国去,我出钱买下,商人逐利,定不让其吃亏便是!”

这做法皆大欢喜,田畴自无话说,那苏姓商人听到,忙从林中出来谢过。

待得知这商人居然也是南阳人,邓季倒忍不住对他笑道:“说起来,你我倒是同郡!”

这却攀出老乡来,又细谈几句,才知道居然就是邻县,这商人名叫苏秀,邓季便向他问了些乡里,最后道:“苏老丈放心,你我既有此缘,便是没田先生在,也不会吞没你的货物,日后只管到涉侯国来跑商,定无人为难你!”

若能为贼人销赃并贩卖货物,所得利绝不比去边界少,不过这需要胆量和机遇,听到邓季的话,苏秀还真就琢磨起来。

李当之救到的伤兵有近百,将带出的二十辆马车上挤得满满的,待韩齐等又沿战线搜索一遍伤兵,已在密林外呆了好一阵,邓季这才命队伍准备离去。

恐商队货物到山贼中去惹别部人马眼馋生出事端,便让韩齐、太史慈领队伍先行,邓季自家领车黍去找张燕辞行。

张燕部与官兵交战得多了,此番攻打县城,带来投石车、云梯等器物并不少,可卢奴是中山国治所,城墙较高,防御也要比其它县城强许多,郡县兵足有近万,再加上城中大户助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攻破的。

这时候,脱离眭固部的两名军侯派来禀告其情的人也刚到,张燕闻报正自恼怒,邓季到后,少不得将情况与他说明。

邓季顿时吃了一吓,若丢了涉侯国老巢,自家两年辛苦积攒下的家底可就要全打了水漂,焦虑起来,更是忙着辞行。

眭固的行为冒犯到自家威严,张燕也难容他,只得让王当领数千轻骑与邓季归去。

巨鹿官兵重甲骑一路北逃,直入涿郡,领兵的骑都尉遣人入涿县求救,不数日,领涿郡官兵来救卢奴,张燕见没了机会,率众自退。

77.比试

得了家中老窝遭劫的消息,邓季自是心急如焚,等不得李当之、田畴与商队,便让韩齐领辎辅兵与其等后来,自家带了勇卒领王当一道,急速回救。

因不得不顾惜马力,又只得派斥候双骑星夜前往涉侯国老巢,先探明情况再说。

数千骑一路疾行,好在两日后,斥候已回报,家中战事已毕,眭固兵败逃走,田丰等成功守住山谷,只是伤亡颇大,邓季这才稍安。

斥候已回过山谷,邓季二兄等前来相投等事项也少不得禀过,邓季三位兄长中,三兄早夭,大兄邓昆稳重寡言,有长兄之风却不甚亲密;二兄邓仲粗豪,却与自己感情最好,听得他无恙,邓季自然欢喜无限。

家中战事已毕,伤亡再大也是即成事实,赶回去改变不了什么,反倒商队显眼,韩齐等莫又在路上遭劫才亏远了去,如今只得先强压下亲人相见的冲动,停下等后队赶上。

闻邓季老巢已自战败眭固,虽不知其中过程,这战力却已足自傲,王当不由对这少年渠帅又高看一等。

眭固想必逃得远了,既然如此,再前去也已出不到力,张燕却还在中山用兵,待邓季郑重谢过,王当便领兵折回去了。

原地等上一日,韩齐等终于赶到,两下合一处,终回了涉侯国。

乱世中亲人重逢一幕自然感人,离散已近三年的兄弟在谷口处才一见面,两人便都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睛。

看邓季跳下马迎上来,邓仲扑上,仔细上下打量过,当胸便是一拳:“不想你我兄弟还有见面之日!”

邓季稳稳受了,嘴里叫了一声:“二兄!”

“哈哈,许久不见,小四倒比我高了!”

“嗯,二兄也壮实了,胡须比以往更厚密些!”

先闲话几句,邓季先对伍恭、常德等道声辛苦,觉得与邓仲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便先舍了他们,与兄长并肩往谷内行去,又听邓仲问道:“长了身子,力气有没有长大?”

以往兄弟嬉闹,这二兄倒没少仗着年纪欺负自己,邓季顿时笑道:“稍后比试一番便知道!”

原先细胳膊小腿瘦弱不堪号称疙瘩的小弟,居然已敢主动找自己比力气,邓仲顿时笑了,突又觉得有必要维护自家身为兄长的尊严:“何不这便比过?”

“还是稍后找块僻静处罢,我怕你在人前输后恼怒!”

小子狂妄,邓仲伸手在他额头上“啪”地敲了一下,怒道:“分明是你做了渠帅,又娶了妻,怕在自家属下家眷面前丢人!”

这下是邓仲在借机报复小弟竟敢先于自己娶妻的不满,邓季虽不知缘故,摸着额头却笑了。

敲头是二兄以前最爱对自己做的事,受这一下,那种温馨久违的亲情又再回来,不过也不能吃他白打,邓季狡黠道:“真是怕你丢脸!”

邓季欲擒故纵,以邓仲的性子哪里受得这挑衅:“那就这里比?”

“真在这里?”

邓仲不知是套,斩钉截铁道:“就这里!”

“输后莫丈兄长身份报复!”

哥俩互不相让,嬉笑之间,竟真就准备角力了。

少年渠帅要与兄长要角力,这热闹顿引旁人注目,一个个呼朋唤友,很快便围过大群人来,谢允带田峑等幼童本就随伍恭迎接归谷众人,此时挤在前列,叫唤得最为欢快。

将手中器械俱交与他人,顺块宽敞地出来,两人手搭在对方肩膀,喊声“小心,起!”便开始发力相争起来。

两年下来,邓季已勉强能与郭石角力,虽然还是输的多,力气却已很是惊人,邓仲虽长他四岁,却也远不敌了,相持不过片刻,便被邓季狠狠掀翻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这下摔得狼狈,顿时引一片哄笑,果如邓季所说,身为兄长的邓阔儿却不过面皮,叫道:“好小子,这番是我脚下未稳,再来!”

再来一次也同样如此,听四下里人们起哄,邓仲终于确认如今小弟至少已在力气上远远强过自家,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又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击,道:“好小子!”

随邓仲前来投靠的豪侠首领名字叫王旷,霍刀儿等称他王老大,虽年已半百,却亦是以臂力称雄的,见这兄弟俩角力,一时亦不由手痒,上场道:“小邓将军果然力大,王旷亦来领教一番!”

见还有热闹可看,谢允等顿时又喝叫起来,邓季却不认识这人,正在疑惑,邓仲才忙着介绍:“为避官兵追捕,为兄在汝南四处流浪,后亏这位王老大收留照顾,他乃豪杰出身,游侠兖豫多年的!”

邓季闻言,忙冲王老大躬身施礼道:“邓季谢足下收留二兄之情!”

眼前少年虽是手下平日并不显眼的邓阔儿幼弟,但人家可是一方渠帅,麾下近两万人马,三千余精壮,王旷并不敢拿大,亦躬身回礼道:“不敢当小邓将军之谢,令兄与我等脾性相合,不过彼此为友混迹市井罢了!”

谢过一番,邓季再细看时,这人面上虽已有皱纹,两臂却甚是粗壮,想来力气不小,不敢因他年老便轻视,再说过两句,开始与之认真角力。

王旷果然老当益壮,力气估计比郭石还要略强些,邓季几次用力都掀不倒,与他相持好一会,力气减衰,被他寻机掀翻倒地。

围观者并不因是渠帅便放过,同样大声喝彩起哄,只谢允见邓季摔倒,有些不忿,跑到车黍面前叫道:“车大个子,你去弄翻这老头,不然咱们谷里以后可抬不起头!”

车黍与懒顾每日称兄道弟,这小子却没大没小的,只是他亦言之有理,邓季被一外来老头掀翻,他们这群勇卒面子大失,瞪过谢允一眼,还是迈上场去:“我来!”

车黍是谷中第一大力士,见他出场,热闹不断,叫好声顿时又响成一片。

王旷游侠出身,虽八尺有余的铁塔壮汉站到自己面前,也毫无惧色,只是与之力气确实不如,没几下便又被掀翻,待他趴起,亦赞道:“好汉子!好力气!”

双方互不相让,场面竟已成比试一般,霍刀儿心想己等初来咋到,可不能掉了威风,只是他力气并非长项,不敢上去出丑,便怂恿身旁丑鬼道:“与他比比?”

丑鬼咧嘴一笑,将大斧交与霍刀儿拿着,亦进入场中。邓季在外见这汉子面容虽然丑陋,身长却只比车黍略矮一线,亦有八尺,满身都是肌肉,魁梧雄壮还要胜过车大个许多,心底便先喝了声彩,搭着邓仲肩膀问道:“二兄,这汉子是谁?”

邓仲笑道:“这位却是王老大在陈留收留的,亦是任侠乡野,为替同乡报仇而杀望族之士,受官府缉拿,躲四方避祸,名为典韦,只因长得丑陋,我等一路便称他为丑鬼!”

邓仲说完话,却半天不闻身侧有声,转头看时,只见自己这已长本事的小弟大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嘴角有一丝痰液滴下,浑没个渠帅模样。

这一刻,邓季已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晕乎乎的,连接下来车黍被丑鬼掀翻在地也没了感触。

典韦啊,被称为“古之恶来”的典韦!

出身草莽的典韦在这时代虽不能称为“名士”,可后世对三国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他的名气,并不弱于任何人。

典韦许褚齐名,乃曹阿满帐下最武勇的两人,游戏里,他的武力值也相当高,若不是为护曹操不幸死在宛城,定不会让战锦马超的虎痴专美余后。

这样一个牛人,居然这就跑到自家地盘上来了?看样子,还是与兄长一道来投奔的?

哈哈,有了他,再加上太史慈,老子还不发达?

有他们在,在这太行除了张燕,谁还放在老子眼里?还不能横着走么?

这种难与他人分享的巨大喜悦,冲击得邓季不能自抑,典韦的丑陋面孔此时在他眼中要远胜过绝世佳丽迷人。

幸好典韦没能发现邓季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何等贪婪,否则身上定要泛起一层鸡皮来。

没发现邓季目光的原因,是角力场又跨马进来一名背双戟提长枪的汉子,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吸引了过去。

双戟客亦是有大本事的,见他上场,因车黍输阵正面上无光的谷中人等全又生出希望,开口喊叫。

上场的年轻汉子未发一语,丑鬼先冲他问道:“你亦要角力?怎不下马?不去了器械?”

环顾下四周呼喊人群,太史慈摇头道:“力气我不如你,不用再比,你可敢与我比试武艺?”

典韦并不傻,谷中先前出战的车黍不弱,这背双戟的年轻汉子再出来,定有过人之处,顿时摇晃起他那硕大狰狞、让人望而生畏的头颅:“骑术我不精,定不如你!”

闻言,太史慈从马上跃下:“那便步战?”

“好!”步战恶来典韦怎会示弱,冲霍刀儿一招手:“斧来!”

待霍刀儿将大斧提上来,让围观人等退后一些,很快,两人便开始枪来斧往。

邓季这时候才回神转来,待看清场面,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叫苦不迭:老天爷,这可是真刀真枪比试,两猛人任谁有个意外,老子都岂不要心疼死。

只是两下已战在一块,他亦不能解斗,只能独自心焦,看双戟客枪快,丑鬼斧沉,双方毫不相让,精彩纷呈,两下里斗得旗鼓相当,四周人等谁曾见过这般?没人与邓季心思一样,俱都看花了眼,咂舌不已,待回过神来,一个个便是声嘶力竭的喝彩,不多时声音已响得震天。

对手长枪异常快,典韦大斧却遮掩不住,斗过好一阵,渐落下风,只觉身遭已全是枪影围绕,若以死相搏,说不定自家身上已中了几枪。

典韦正想弃斧认输,却见太史慈跳后两步,取背上双戟递来,大声道:“你兵器不利,换我双戟试试!”

这双戟轻了些,只是典韦却不多言,他亦是好胜的,扔斧双手接过,只是早巴不得双方停手的邓季已冲进场来:“足矣!两位皆一时勇士,这番只算打和!”

78.闻名

回谷后,邓季自又去谢田丰,却被这位夫子好一阵痛骂,言他顾虑不周,屡将他田氏一家陷入困境等等。

路上早从谢允那听说,自己出门后,夫子便停讲《六韬》,重开《周礼》,这事别说刚回来的邓季,便是谷中再愚钝的学童也知晓,夫子开讲治国治军的课程十有八九是专为疙瘩,邓季只觉得受宠若惊感激莫名,虽被他迎头一阵痛骂,也老老实实受了,并无怨言。

意外得了典韦,兄弟相见的激动也还未消褪,待辞别田丰归家,洗掉一身风尘,略问过几句焦姬身体,邓季便又出门,当夜却是与二兄同榻共眠,互诉离后经历,倒让家中因他归来正欢喜期待的伍窕心生幽怨。

次日,邓季先请来苏秀交易货物,北方幽、并、冀、青、凉数州都在闹饥荒,粮食涨到天价,人食人的事件早有发生,荆州粮被皇甫嵩调到冀州后,粮价亦涨得厉害,得知邓季便是前年劫粮的雷公后,丝绸苏秀更情愿换粮,并不要钱。

这批粮食乃是前年劫得,已有陈味,除去救命外,并不好吃,邓季也就依他,并邀其往后可再来交易。

再次闲谈时,邓季才从商人这得知,去岁长沙区星起事,朝廷封孙坚为长沙太守前往镇压,仅一月便已剿平,只是相隔得远,未传到冀州来。

三国名人又听到一位,看来诸侯相争的日子已不远了呢。

不管别人如何,待商队走后,邓季与伍恭、常德等在谷中先安抚一番死难者家眷,如今有了这许多丝绸,每户伤亡者与勇卒同赏,一天便将才到手的华丽之物全分发出去,只留一匹与伍焦二妇用。

之后,又到谷外看过新降的老弱。

如今麾下虽已过两万,精壮其实并未增长几个,倒是老弱又多了六千,谷中住不下这许多人,只能将他们全安置在谷外,新入者与谷中尚不能融洽,自也少不得安抚一番。

二兄抱怨自己先娶,邓季便从中找了两名颇有姿色的妇人带回,谁知邓仲一看,顿时大摇其头,究其原因,却是觉得比不上伍焦二妇娇丽,又没那股贵女气质,自然远逊,他摆出兄长威严,令邓季替他寻个绝色的来,否则情愿不娶。

绝色佳人岂是那么容易搞到的?对这兄长邓季无奈,却只得依他,这两妇人便交由霍刀儿等新晋勇卒受用了。

说起来,王旷带的这些豪杰,倒多有一身好本事在,有近二十人选入勇卒,剩下大部分也能入辎辅兵,只寥寥几人落选,倒是邓仲身为兄长,本事只是一般,又不想听自家幼弟使唤,甘愿留在老弱中,没去参与挑选。

若论一身本事,典韦乃是猛人一个,比车黍要高出许多,邓季也知晓他将来的名气,只是其新晋,若骤然位置便高出车黍、韩齐这两个跟随许久的,定要引得下面不满,太史慈教习戟法地位特殊还好,典韦加入后却只是名普通勇卒,不过让他随时跟在自家身边罢了。

身为任侠头领的王旷,谷中危难之际领人救助,对自己兄弟俩都有恩,却不能亏待了,邓季便将之提拔起来,与车黍、韩齐同等。

队率的身份虽然不够高,但邓季都只自称屯长,勇卒同伴又俱都不凡,王旷霍刀儿等倒也没什么不满。

又在眭固部两千精壮中挑拔一番,再加上救回的伤兵,到秋收之前,勇卒第一次有了两百人之多,辎辅兵六百余。

前次邓季所言的长铁戟,铁匠们得空倒已打出,邓季试过,果然有些沉重,他用并不趁手,典韦拿去试耍过一番,却欢喜得很,只是有些嫌长,便央铁匠打造一对稍短的双戟,待两天后造出时,足有八十余斤重,典韦拿着却如同无物,挥舞得虎虎生风,上下都遮掩得住,便是太史慈再与他放对,也真是不相上下了。

受这丑鬼影响,车黍、郭石等力卒也立即爱上了双手武器,也都造成双铁戟模样,只是按自家力气重量上比典韦的略轻些,无事便与丑鬼、双戟客习练,一段时间下来,非但郭石武艺进步快,车黍比起以前都又要强出好些去。

快秋收时,得李当之调养,田畴母亲果然疾病渐减,让年轻士人感激不尽,已尽信这位名医能治好母亲顽疾,便令随从部曲回右北平家中,竟要将家中族人部曲全数迁来,从此安心跟随邓季报恩了。

右北平无终田氏一族人口并不多,只有二十多人,此外倒有两百部曲,田畴年纪虽轻,却已是族长,可全权做主,当然,知闻从贼,田氏族人也不一定全数会来。

到谷中月余,田畴已大致了解这里情况,随从们赶往右北平那日,他与邓季恳谈了一番,开始献计。

虽活过两世,邓季却并不知如何管理这许多人口,只学之前的渠帅,认定在自家麾下讨食的便是自家部众,人口牲畜等数量知道大略便成,其内若有争执,可由头目们听缘由断曲直,随意性相当大。

争对这些,田畴只提出两件事,一是造册统计人口牲畜,按户划分成屯以便管理;二则明定法则,处理各类事件时有据可依。

少年贼首这才知道,自家运气果然不差,这位应该确实就是游戏里那田畴,在历史上留过名号的,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也是有真本事的,运筹帷幄或许不如田丰这等军师级人物,但安定地方、处理日常政事一点也不弱。

田畴提出这些事情,邓季之前偶尔也曾想过,只是太过繁琐细碎,他自家可做不到,只能作罢,他既然主动提出,那是有意来做了。

与田丰至今难驯不同,田畴肯这般出力,邓季当然感激不尽,便让伍恭与常德当他副手,又从队伍中找些识字的帮忙,专责这两件事情,想必等他梳理过一番后,谷中定要有秩序许多,不过这是水磨功夫,短期还看不到效果。

谷中杂事琐碎处理一番,又到了一年收获季节,今年涉侯国土地上雨水却足,老弱们精耕细作下来,平均亩产居然达到一石六,八万余亩土地共收割到粮十三万石,这还仅只是春播的主粮,若再加上小春作物、瓜果时蔬,这数字还要多些。

随着秋收,苏秀领商队又来过一次,这之后,谷中已有半数人穿上丝绸制衣,被涉侯国周边小股山贼往来结交时发现并宣扬出去,太行诸部山贼中便开始流传一句话:“黑山百部,疙瘩最富!”

同时,外界消息又逐渐传来,公孙瓒被乌桓大人丘力居围困二百余日后,双方皆粮尽,终于罢斗,丘力居听闻幽州牧刘虞宽仁,遣使求降,公孙瓒得闻,派兵中途截杀使者,不许其交往。

八月,京师中天子为分兵权,重设西园八校尉(注)。

八校尉之名始于武帝,为保长安设置的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当今天子所设却有所不同,其众尽归宦官小黄门蹇硕统辖。

开始邓季还不以为意,直到听闻其中几位校尉名字,才引他不得不关注。

最值得关注的,自然就是未来北方的霸主曹操曹阿瞒,他以议郎之身担任了八校尉中典军校尉,此外,原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兼司隶校尉。

除了两位如雷贯耳的人物外,八校尉中还有右校尉淳于琼,这名字好像也在《演义》中看到过,是袁绍属下武将,只是邓季记不清他的作为。

汝南袁氏一门,四代人中已有袁安、袁京、袁汤、袁逢、袁隗五人高居三公之位,所以当世称为“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乃是一等一的望族。

袁绍为司空袁逢庶子,母亲只是婢女,地位很低,但他幼时便过继给袁逢之兄、早逝并无子的袁成,凭此提高了家中地位,并不能再以一个庶子去看待他,八校尉消息传来时,比袁绍地位高贵的袁逢嫡长子,他血缘上的同父异母弟、名义上的从弟袁术接替了他原来的虎贲中郎将位置,并兼河南尹。

注:汉灵帝设置的西园八校尉分别为:

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

中军校尉:司隶校尉袁绍

下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

典军校尉:议郎曹操

助军左校尉:赵融

助军右校尉:冯芳

左校尉:夏牟

右校尉:淳于琼

79.麴义

除去听到有曹操、袁绍在内的西园八校尉并河南尹袁术之外,还有一条消息也从冀州传来。

并州已无嚼头,黑山诸部今年改往冀州,肆扰得厉害,尚在与马腾、韩遂交战的皇甫嵩得知,令西凉人麴义为别驾从事,前来冀州协同各郡剿杀。

得知这情报时,别部山贼不过一笑置之,邓季却不得不打起小心提防,令侦骑四处,每日探报。

倒不是邓季前世记忆中对这位麴义有多重视,初听这名字时,邓季还以为是曲义,没听过的,即便搞清楚两者之间不同,他也不见得还有《演义》或游戏里这位武将的记忆。

令邓季不得不小心应对的缘由,却是这位新到的冀州别驾,行辕便设在魏郡治所邺城,也不知是他自己厉害还是借皇甫嵩虎威,刚一到任,便开始从黑山甚少袭扰到的河间、安平、巨鹿、渤海、清河等郡国抽调郡县兵,到魏郡来统一练兵,准备合力绞杀黑山。

涉侯国乃是魏郡所辖,距离邺城并不远,有这么多人马云集魏郡练兵,目的又是剿匪,万一人家将目光放在早已成贼窝的涉侯国来,那就是泰山压顶之势,自己身处虎狼便,焉能不防?

就手中这点人马,可不会因有太史慈与典韦两名虎将便忘乎所以,邓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反正秋收已毕,若这些官兵人马真攻杀过来,无他,带齐老弱早日逃命尔。

为此,邓季派出斥候不少,随时关注邺城动静,精壮固然不停往北面去背煤准备过冬,同时牲畜、车辆、物资俱准备好,只要邺城官兵向西开来,立时便逃。

好在这位冀州别驾志在张燕,没理会他这等小虾米,让邓季提心吊胆两月后,其领三万大军北上,直扑井陉滹沱河而去。

听到这情报,邓季终于长出了口气,不论战事如何,事不关己,如今本部粮足,又不需外出掳掠,便在家中好生休养,也顺便陪陪家中两名孕妇。

焦姬身孕已有五月,早显怀出来,不能侍寝,伍窕便得享独宠,经邓季努力耕耘,十月里也终于成功播下一粒种子。

当本月天葵未至,急冲冲请李当之来确认后,身为大妇的伍窕自然欢喜,焦姬、伍恭等也陪她高兴,邓季却少不得又大宴一回,再次把自家灌醉。

只是家中二妇俱有孕,再操持不得家务,之前陪嫁来的婢女又都已侍人,邓季便让丈人于新降老弱中挑几名侍女来帮忙,伍恭寻来两个,却都容颜甚好,想来是怕女婿夜里寂寞,颇费了番心思。

屋里两个女人有孕,俱不能再陪欢愉,夜里果然孤枕难眠,不过孕妇最为敏感多心,邓季不想惹她俩生气,丈人一番好意也只有心领,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苦苦熬过。

在谷中的日子,早晨到草堂听田丰讲《太公六韬》便是风雨无阻的必修课。

田丰已讲到《武韬卷》,邓季如今知道,《六韬》中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用兵韬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都是自己用得上的知识,又感夫子一番好意,听得格外认真,但有不懂内容,不敢去问田丰,下来必要找田畴问个明白。

母亲身体大好,田畴自然欢喜,他虽是大族出身,在谷中也住得自在,此时并不以贼人身份小视邓季,除了之前安排的事情尽心尽力外,邓季请他解惑,也要将自己理解的全讲述出来,他的学识也够,又比田丰讲得浅显,往往让少年贼首茅塞顿开。

麾下没有练兵人才,通宵一些当代军事知识后,偶尔,邓季也会考虑若是自己来练兵,该如何组织列阵,只是还没学到犬韬,总不得个头绪,直到最后才醒悟,除了刀盾卒外,自家勇卒、辎辅兵,大多都可走骑兵路线,列阵不一定起多大作用。

当然,邓季也明白,练兵还有一个目的是要下面做到令行禁止,只是现在勇卒、辎辅兵数量都还少,不听军令的情况从还没发生过,也不用太急。

早晨认真学习,朝食后,会与田畴或邓仲、伍恭、常德四处巡视一番,处理视线内的一些问题,又或与车黍、太史慈、典韦等上山去狩猎。

这些人中,邓仲身为渠帅兄长,本事虽然不济,性子却是个豪爽的,从别人称他“阔儿”就可看出一般,只要他高兴,走到哪里都会慷邓季之慨,将库存的丝布、酒水、蜂蜜、鸡卵等物散发出去,便是邓季知晓,拿他也无可奈何,到谷中才数月,已很得人喜欢。

丑鬼典韦则勤练骑术,他骑术不精,自打试用过马镫后,高兴得不成,不过邓季有规定,骑术不精者不得使用,只得自家先去苦练一番,争取早日给自己的坐骑配上。

狩猎过两次,太史慈有三石硬弓在手,箭无虚发,邓季手斧也能偶尔建功,猛汉典韦也不由羡艳,又央铁匠们打出十余支小铁戟,试练数天后,射程准头都与邓季手斧相似,但手戟不打旋,不会出现手柄砸到目标的情况,又惹得邓季大羡,讨两支来自家也练,从此弃了手斧不用。

饷食后则是练武时间,如今长戟的用法太史慈都已讲解完毕,由大家自己练习,只是参与练武的人增多,原先场地早已施展不开,便按四类勇卒自然而然的分为四处,跟着太史慈、邓季等练习长戟的人仍然最多;其次是与懒顾、伍宁勤习箭术的;再次是与韩齐等练刀盾防御;最少的一群全是大力士,在与车黍、典韦练习使用双铁戟。

练武人群中,小田峑得了田丰允准,跟着人群将长戟挥舞得欢,眭固部新降老弱中亦有近千男童,没几天,又大都被吸引过来,害得铁匠、木匠们又是一番好忙。

有疙瘩渠帅和谢允、田峑等顽童领头,成年人中又有谁肯落后?谷中习武风气渐浓,弓卒们都以能使硬弓为荣,便是练习箭术的人群,天黑后也要学着打熬力气,更别说其他人了,花在练武上的时间都很长,直到酉时末,才精疲力竭地各归家洗去一身臭汗。

屋子里只有两张床,两名侍女白日来忙过,也得到别处去歇息,直到这时,才是邓季与伍焦二妇独处的时间,待洗涮过,一家人随意聊聊,有时猜测二妇怀中孩子是男是女,起什么名字之类的话,有时邓季笑听伍焦谈论其他妇人那听来的笑话,有时则安静地看着她俩为腹中孩儿制衣物小屐。

亥时中躺下歇息,这时都是邓季最难熬的时候,怀中搂着妇人偏生要苦熬一夜,焦姬还好些,看他憋得实在难过,会用手嘴替他泄一泄火,若是伍氏陪他则想都别想。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不过身处其中的人也不会觉得枯燥,反而有一种乱世中难言的安乐,只是这年冬季第一场雪降下来后,各种消息又自传来。

十月,青徐两州黄巾各部起事,攻略郡县,官兵不能制。

十一月,天子令八校尉中屯骑校尉鲍鸿进讨声势最大的葛陂黄巾,双方大战于葛陂,鲍鸿军败。

十二月初,张燕与麴义大战于滹沱河畔,张平难兵败,领兵暂退,麾下老弱精壮降官兵者甚多。

张燕败了,黑山各部又要受其影响,没过多久,驰檄的骑士便到了邓季谷中,张平难邀各部助阵,欲与麴义再决一战。

今年的岁首,看样子不能在家中过了。

80.陷阱

太行中难保就再没有第二个眭固出现,得了张燕檄令又不敢不应召,邓季只好将勇卒与辎辅兵中刀盾卒、弓卒全数留下,由韩齐领懒顾、伍宁等看家,自领四百骑前往。

数日前一败,张燕领部退往太行群山中,麴义不敢追,张燕便驻军上艾,只等诸部会齐,再出山决战。

属常山国的上艾县亦在太行群山中,与涉侯国县城遭瘟疫被弃不同,这里三年前便被山贼们攻破,也没人敢来收复,城中早成了贼窝。

麾下人马折损近半,自起事到今已有近五年,张燕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亏,邓季领兵到,进中军帐见礼,却见这位纵横太行的平难中郞将已不似往日从容,须发凌乱,眼布红丝,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已不知几日未眠了。

见这位大当家如此,邓季可不敢冒然胡言安慰,老实报道过后,自领军扎营,等待其他还未到的山贼。

有上次共对巨鹿官兵交情在,孙轻倒来拜访过一次,与邓季说起,才知道前几日对阵,却是因麴义布下大阵,以整齐有序对杂乱无章的山贼,才得大胜。

得了这信息,邓季倒觉得新奇,前世什么八卦阵、十面埋伏阵之类的神奇可都还记得,真有这神奇?倒要见识见识。

张平难动雷霆之怒,黑山各部俱都有邀,没人敢不来,只是一年动乱下来,旗号还在的黑山贼只剩七十余部,不过待他们到齐,张燕麾下又有十余万可战之精壮。

得探马来回报,麴义已不在井陉,领军撤到常山国治所元氏去了,整军两日后,张燕便领军出山,到元氏寻其再决一战。

随大军到元氏城外,邓季看那城池,却是故地重游,不由生出些感触来。

两年前为见赵云,自己曾到过元氏一行,虽有幸见到名将赵子龙真容,但他乃是郡吏,请其从贼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反赔进一匹良驹去。

两年过去,子龙安在?

张燕大军到时,麴义已在城外摆出阵势。

诸郡调集来的官兵只训练过两月,战力竟提升这许多,十余万山贼对三万官兵,对方居然不据城而守,反出迎求战,这是并州刺史张懿都未曾敢的,是山贼的战力在麴义眼中不堪呢还是真有所持?

邓季前世看《演义》、玩游戏,对这麴义映像居然不深,真是怪哉!

十多万人在元氏城外对阵,双方旌旗遮天蔽日,人马一眼望不到头,真是壮观莫名,还好上次并州夺粮邓季也曾经历过,不是太紧张,其余太史慈、典韦、王旷等自然咋舌,好在那霍刀儿是刀盾卒,没随军前来,否则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呢。

邓季部精锐与苦蝤、于羝根等紧随中军,他骑在战马上,身旁就是张燕等将领,往敌军营中仔细观察一番,对方阵中还很是混乱,山贼们都已到箭外之地,大战一触即发,其阵内竟然还有官兵不停移动,声音嘈杂。

麴义也不过如此嘛!

张燕却紧锁眉头,苦笑出声道:“这麴义真乃人杰,短短两月便让士卒能布下两个大阵!”

这已是阵法?别人都肃然不语,邓季看不出名堂,自然大奇,转头问道:“此为何阵?”

“阵内旌旗众多,鼓声似错杂,其军形似混乱,步卒往来,终日不绝,以此惑人,乃是玄襄阵!”张燕喟然一叹:“前次对敌还是钩行阵,我道他只来得及练出一阵,如今又换更杂的玄襄,此人真不可小觑!”

数万人的大军布阵可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这么多人马都要能按照指挥者的意图走位、控制,后世有资信手段相辅或许还成,这时代却不容易,至少能说明麴义治军不弱。

这已是阵法?邓季看不出所以然,只得又问:“将军既然识得,想必能破?”

张燕笑道:“这却是你无知,大军压下,任何阵法皆可破!”

邓季还以为阵法必须得以相应手段破解,原来这么简单,并不神秘!

冲小儿解释过一句,张燕又道:“这麴义未免也太过小视我,前番兵力不多吃他大亏,如今我领十万众到,竟还敢摆出阵来,若他坚守城池,我或许还要头疼一番,如今么?”

“传令!大军上前,左翼攻其阵左,右翼攻其阵右!”

战斗力不强,兵多势众,以众凌寡才是贼人们一贯作风,除了中军与后队看管辎重的,这次张燕差不多都让全军压上了:“前军亦上前!”

随他几声令下,山贼阵中旌旗晃动,鼓声与牛角号俱都响起,左右前八万大军随着鼓声嚎叫,蜂拥上前。

八万多人黑压压冲上去是什么概论,邓季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除了远处元氏城池,他只知道视野中看到的全是人头。

远远可以看到,这么多人马冲过来,官军阵中亦有惊乱,这次是真正的混乱,并非阵法佯装,有军官模样的人在内大声呵斥,挥鞭笞人,很快又将混乱平复下去。

官兵阵列正面,有弓手越过枪兵刀盾兵,上前弯弓搭箭,待黑压压的人群进入射程,军官一声令下,放开弓弦将箭枝送出。

这么多人,根本不需要瞄准,几乎每一支射出的箭簇都能钻到一个肉体里去,走在最前排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只是山贼们人数实在太多,中箭者就如江河中溅出的几滴水花,马上就被后来者淹没,并不显眼。

官兵弓手上前的同时,山贼们亦迈动双腿奔跑起来,这些年经历战阵不少,人人都知道只有迎着箭雨冲锋,才会少受些攻击。

山贼们越冲越近,待射过三轮,冲在最前列的山贼与之相距已不过十五步,这时候,军官才下令后撤,弓手们穿过刀盾兵,退回阵中去继续威力稍逊些的仰射。

很快,最前排的山贼已冲到近前,不过迎接他们的是相连的一排盾墙。

官兵这次使用的铁盾足有五尺高大,两尺许宽,盾手藏在后面,盾与盾之间相距只有一拳缝隙,冲到的山贼刚想有所动作,缝隙中便有长枪急速刺出,刺穿一两个人,带起血雨又急速收回。

枪刺、收回、再刺,这样的动作持续三四次后,山贼们才得破开盾墙,与官兵厮杀在一起。

两翼山贼也终于拦腰撞入官军大阵中,麴义所在中军令旗不断挥出,配合鼓声,一部部郡县官兵在阵中交相进退,不让其中任何一支触敌时间过长,伤亡过大。

官兵武器、战力本就比山贼们要高一些,麴义调遣有度,威力更显,依靠训练成果不停吞噬着进阵的山贼们。

邓季在后睁大眼睛细看,才小半时辰,黑山旗帜已少了两面,有数股山贼被官兵灭杀了。

他正猜测着,传令兵已飞速来报张燕:“报!五鹿部伤亡过半,渠帅五鹿身死!”

“报!浮云部全军覆没,渠帅浮云战死!”

“报!张白骑部……”

两军交战,伤亡难免,这未能带给主帅张燕任何触动,这时候,他只在马上死死盯着麴义中军。

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除了往来报战果伤亡的传令兵,除了战鼓声,这边寂静无声,厮杀场内的惨嚎哀鸣,马嘶撞击,仿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

无论如何,黑山贼们人数的巨大优势还是在的,随着厮杀时间增长,对方死伤亦增多,不停转动变向,体力消耗也大,阵中运转渐滞,麴义不得不将中军各部派上前支援,不知不觉,他身边已只剩三千刀盾手,两千轻骑,千余重甲骑。

“看官兵中军!”左翼于毒、刘石两部给阵中压力大,麴义又派出一千轻骑加入战团,张燕终于打破这方寂静,他大声喝道:“王当、孙轻、苦蝤、邓季领轻重骑精锐直杀官兵中军,斩其主帅!其余各部,随我杀入阵中,破阵!”

随张燕令下,诸部俱出!

王当四千轻骑,孙轻、苦蝤重甲骑各一千,邓季部四百,直往麴义扑去。

临阵斩杀敌军大将,令人想想就热血沸腾,可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跟在王当轻骑身后,这种巨大诱惑让邓季也禁不住夹紧马腹,想驱它跑得再快一些。

骑兵沿战团外侧轰隆踏过,与官兵中军已越来越近,那麴义居然一时没发现己等,不见其调军回救,王当、邓季等全忍不住大喜。

铁骑轰鸣,这股山贼骑兵队伍直扑而去,直到相距不过百步时,麴义中军阵中应是巨鹿那股重甲骑这才终于动了。

不过他们居然没上来拦截,而是往外围驰去。

这就不顾主帅逃了?邓季心中生出些许疑问,只是对面前排官兵容貌已模糊可见,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看过身侧满脸狰狞的典韦和双戟太史慈,他大喝道:“跟紧了!”

马速已放到最快,一个呼吸时间,两军相距已不过三十步。

“起!”

官兵阵中有人大声吆喝,盾墙后面齐刷刷站起三排官兵,看他们手中拿着的器械,是比较少见的弩。

这时代,靠机括发力的弩箭没有尾羽,除非大型的踏弩和床弩,手弩射程并没有弓远,可二三十步内,它的杀伤力惊人。

“射!”

第一排弩手扣动机括,顿时便有近千箭枝射出!

冲在最前列的是王当轻骑,此时仍在继续往前,他们的防御本就不高,第一波弩箭很快便让数百名骑士人仰马翻,悲鸣遍地。

将手中箭射出,第一排弩手很快蹲下装填箭支,由第二排继续再射,然后是第三排。

看弩手站起的一瞬,邓季的心已经凉了,这是陷阱!

相距明明只有一二十步,骑兵冲刺起来不过一个呼吸时间,可这点距离,却是无法跨越的雷池。

持续弩箭下,轻骑两裆铠甲胄根本遮掩不住,损失惨重,统领王当虽着重甲,第三波箭雨来时,也身中数箭丧命。

另一侧,往外围去的巨鹿重甲骑已勒转马头,往孙轻、苦蝤、邓季三部拦腰扑来。

同一时间,元氏城门大开,有近万常山国官兵扑出,冲在前列的也是轻骑兵!

81.再遇

自张燕以下,看到这局面的山贼都知晓自家已遭这位麴义算计。

元氏城出来的官兵轻骑分为两部,一部三千余前来参与围杀山贼重甲骑,另一部只有千人,所用武器却全是少见的大弯刀,他们与步卒一起直奔厮杀场中去抄张燕后路。

“速令各部靠拢!”

再次兵败已是定局,可各部山贼都还与官兵纠缠在一起,若这时撤退,若这么多人成了溃军,定然不可收拾,目前得先稳定军心让山贼们合兵一起,才能减少损失,领中军刚杀入场中的张燕很不甘心,但也只得咬着牙传令下去。

“撤!”

低头让过迎面来的一支弩箭,想也不想,邓季便是一声暴喝。

为扑杀麴义,自家已冲到其中军面前,元氏城中出来的三千官兵轻骑来合围,巨鹿重甲骑从外侧靠来,随便被随纠缠上,今日都只有死路一条。

“撤!”

与自己同投张燕的王当居然死了,两人交情向来很好的,可面对这死局,孙轻往老伙伴倒下的地方死死瞪过,似乎将这一幕定格在脑海中,红着眼圈下了同样的撤退令。

苦蝤话从来不多,他将马头拉转,麾下骑兵自会跟上。

来路上已被巨鹿官兵重甲骑堵住,出路为常山轻骑,后方是厮杀场,前面是麴义中军,官兵似乎也知道这三支重甲骑是黑山精锐,竟是要一举先围杀他们。

有甲胄遮掩,三支重甲骑伤亡都不算大,只是同时转马欲逃,却发现四面都有官兵在靠近,竟是逃无所逃。

邓季咬紧牙根,这一刻,自家等处境非常危险。

“元氏!”

常山国轻骑实力最弱,远远的,孙轻一声招呼,领他麾下往常当先便扑了去。合则两利,孙轻人马又最多,邓季与苦蝤忙齐带队跟上。

巨鹿官兵重甲骑紧紧吊在后面,命运无常,数月前,就是孙轻、苦蝤、邓季三人带兵将人家追到涿郡去,如今反被人家追杀在后,或许这也是一报还一报。

若被前面元氏轻骑堵住,自家等定只剩死路一条,必须得干净利落地击穿当面官兵,战马奔驰中,两军已渐近,骑士都已绷紧神经。

“邓阔儿小弟这口吃食,还真不好混!”

队伍里,王旷忍不住嚷了一句。

“还不差,至少入谷后,我没挨饿过!”

这是只要吃饱就不发愁的丑鬼典韦接上的,车黍在旁哈哈笑道:“待杀出去,我与屯长说说,请你们一人一只鸡,酒水管够!”

说话间,在前的孙轻部已与来敌轰隆撞上,在这巨大碰撞下,重甲骑的优势并不特别明显,双方无数骑士被战马抛下来,有些虽看不到外伤,但喷出的血里还夹杂着碎肉块。

敌方马速被孙轻部止住,如今该短兵厮杀了,身后官兵在追来,可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们!

“君子一言!”

听闻有鸡吃,邓季队伍中,骑术刚勉强过关的丑鬼高喊与车黍约定过后,双腿一夹马腹,已第一个冲上去,双手小戟连出,连射翻几骑,接着,御马便撞入官兵群中去。

八十斤双手铁戟挥舞起来,官兵刺过来的长枪只要被碰上,要么枪头断裂,要么脱手出去,典韦在内直如入无人之地。

岂能被这厮一人独占功?队中双戟客热血亦起,一声大叫:“这莽货!”

同样将背上两只手戟射出,太史慈亦控马杀入。

这位却是一手快枪,得他双戟客教导,勇卒中长枪多已改为青龙戟,倒是他这教头仍旧还在用枪,不过他长枪快得只见枪影,只见其枪头轻点时,三名官兵已捂着咽喉,几乎是同时倒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狭路相逢,两面猛将已杀出血路来了。

邓季手中提小戟,只是还来不及扔出,不防旁边官兵一轻骑猛然过来,和他“砰”地撞在一起。

巨大冲撞力量将两匹战马都震退两步,眼见那官兵从马背吐血跌落,邓季刚欲开心一叫,胯下战马四蹄一软,竟也侧翻欲倒。

原来方才一撞,虽没撞到自己,这坐骑脖颈被扭断,也已毙命。

趁战马未倒,邓季刚欲跳下,不料脚底还踩着马镫,这下措手不及,身子也被战马带翻,左腿压在马尸下面,两次用力,亦未能抽出。

周边有官兵见到便宜,纵马过来挥枪直刺面目,邓季手中青龙戟忙仓促挡住这下,只是后面亦有风声响起。

四周勇卒一片惊呼,邓季忙低头趴下,一支长枪便打在头盔上,发出“当”一声轻响,又震得他脑中难过。

巨鹿官兵渐近,队伍可不能停留下来,周边勇卒俱都拼命来救,郭石走在最前,提两支大铁戟从旁刺死后面偷袭的官兵,那边车黍亦靠过来,与他合力守在邓季身畔。

后面惊呼声典韦亦听见,回头看见,忙抽身跃马回来,下地巨力抬起马尸,才让邓季抽出退来。

“骑我的马!”

牵过战马,丑鬼一声呼喊,他倒好心,邓季却摇头:“没马的死路一条!”

巨鹿官兵与己等距离已不过百步,典韦还要争执,郭石忙将先前杀死官兵的战马牵来:“骑它!”

邓季点点头,他骑术比典韦好,翻身上了无镫战马,喝道:“速走!”

邓季等固然也有死伤,可郡县轻骑碰撞精锐重甲骑,只是一个交锋,死伤更惨重,孙轻、苦蝤部都已过去,邓季等典韦上了马,刚欲走,却瞥见那边太史慈还正与一名骁将杀得难解难分。

微一凝神,便可看出两人俱是用枪高手,手中长枪你来我往,一时竟分不出胜负,车黍、典韦等正欲上前帮忙了结那官兵,邓季眼尖,已看清骁将面容,忙喝道:“赵子龙还不速退?”

与太史慈鏖战的正是常山赵云,他胯下战马还是自家所送!

听闻有人呼喊自己名字,赵云忙撤枪回看,太史慈亦停手,邓季大声问道:“两年前送马客,赵子龙记否?”

又回身道:“我部人马,不许伤这人性命!”

赵云放眼细看,说话的依稀便是前年送马少年邓季,虽长大少许,面容却还能记得的,后来归家时问过兄长,并无买马送己事,这胯下良驹未免来得蹊跷,他亦疑惑得紧,后来听闻黑山贼中有雷公劫粮,名为邓季,只道是同名者,此时才知就是这少年。

“足下好意,今日奉还,这马……”

对方是贼,自家为官,岂能受他馈赠,赵云正想将胯下马还回,后面追兵来得急,那少年不再容他说完,抱拳一礼,已领军去了。

马没能还回,少年处处透着古怪,方才与自己拼斗的贼人亦是一身好武艺,若乱军拥上,说不定自家难幸,说起来,倒又欠他一次。

自思索一番,只是同伴们损失惨重,巨鹿官兵已从身畔追杀过去,赵云身为常山国门下督贼曹,此时不见都尉踪迹,只得忙着收拢败兵。

“那厮何人?好武艺!”

甩脱常山轻骑,巨鹿重甲虽还吊在后面,但也一时赶不上,邓季身侧,太史慈也不由好奇发问。

想想当初本欲邀其从贼,反倒赔马进去的臭事,邓季苦涩一笑:“常山郡吏赵云,与我曾有一面之缘!”

有孙轻部领头,一路又杀入团中去寻张燕,怕入战团将自家陷住不合算,巨鹿郡官兵这才止了追击,回撤候麴义调遣。

轻骑全折损进去,大将王当身死,自家再次败于这麴义,张燕自然悲愤,不过眼前关键在于将各部人马带回去。

其实从兵力数量来看,官兵不足四万,黑山贼尚有七万,依然占据绝对优势,只是此时士气大跌,又被官兵分割成数块,局面上却是绝对被动。

好在重甲骑杀透包围归来,张燕便令其等再次出击,得冲破官兵分割,将各部兵力收拢回来。

82.夜袭

两军交错纠缠得厉害,得了张燕军令,孙轻、邓季、苦蝤又只得领军再往内冲,杀进重围去通告其中被分割开的友军。

四处皆在死斗,甚是混乱,重甲骑精锐战力虽不弱,但所需通告处实在太多,有些被围的小团人马则需要他们去解救,领出被围困的两小群人马后,见不是事,孙轻一声呼喊:“左右散开,从内到外省力,我往右翼,你两部往左翼,先不管被围困者,让他们自守,出来再救!”

麴义还在不停变阵,若都这般带出人马,每出来一次,杀过的路径又被官兵堵上,不如穿凿到最里边领其等一起杀出省力,也才能让各部如同滚雪团般越滚越多。

被困在最里端,人马最多的便是先前张燕令出击的左右两翼,孙轻说过后,三部重甲骑分散开来,邓季与苦蝤杀往左翼所在。

左翼山贼军乃是于毒与刘石等领二十余山贼在,冲杀来时有两万五千人,如今远远看去,应已不足两万,且被分割成数团,好在阵中官兵终究人不多,邓季又有典韦、太史慈、车黍等悍将猛人开路,一路总算接近过去。

苦蝤向来话少,不过亦为身侧少年麾下的战力震惊,上次合力追杀巨鹿官兵,他已明了对方麾下分为勇卒与辎辅兵,此番靠得近看得清楚,本部虽也号称精锐,然单兵战力别说最出色的勇卒们,便是比那些辎辅兵也不如。

当然,麾下人马是苦蝤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他亦有自信,看这些人马未经训练,单独个人比较自己是不如,不过两部真拼杀起来却不一定便输。

苦蝤还在这般想着,先前元氏城中出来的那支千余轻骑在乱军中斩杀完一股两千余山贼,在乱军中已发现他们,统领一声呼喊,便又都挥舞着弯刀扑来。

这队人马是轻骑来挑战重甲骑不说,竟敢用短兵器对长兵,苦蝤不由嗤鼻,还真是不知死活,默默调转坐骑方向,身畔有亲卫替他吆喝一声,其部便全都打转马头迎了上去。

苦蝤在前,两军交错时,他提枪刺向敌军中一名骑士,那人在马上却甚是灵敏,一个仰倒已让过,手中弯刀却仍诡异地顺枪身劈向他手腕处,刀速奇快,苦蝤吃了一惊,忙撒手弃枪,左手再闪电般探出,又将枪柄再次抓住,略发力一甩,震动之下,枪身如弯弓模样绷起,枪头则小鸡觅食般疾点而下,这次那人没再能避开,枪尖正点在他咽喉上,顿时便裂开一个小血洞。

虽杀了这名骑士,苦蝤也有吃惊,回头一看,并非只有与自家对敌的这个难缠,出乎初时意料外,弯刀骑兵所有人的身体似乎都很灵活,在马上能灵活避过刺来的长枪,相反,弯刀却都异常诡异,麾下被斩首、断腕者不少,丢头的失去生命变成一具冰冷尸体,自然没了声响,失腕的老兄弟们却正在惨叫。

两队骑兵人数相差无几,交错而过后,弯刀骑队被刺中跌下马的人有百余骑,苦蝤麾下失去战力的数量也差不多,但这是以重甲骑长武器对轻骑短兵,说起来是自家占下风。

他却不知,这支轻骑乃是麴义带来,全由麴氏部曲组成,由于常年在西凉与羌人作战,学的是羌人弯刀用法,所选亦全为悍勇敢战之士,称得精锐。

邓季在一侧也早看见苦蝤不利,一声轻喝,勇卒与辎辅兵亦都打转马来,又与弯刀轻骑们交错一次,这下弯刀轻骑等却吃了大亏。

这次随同出征的没有刀盾卒和弓卒,戟卒原来都是练长枪的,入选勇卒与辎辅兵关键本就在这一刺上,千锤百炼下来,其实那么容易避过的?

戟卒用青龙戟,力卒多为双铁戟,与太史慈、典韦学过这许久本事,这时大放光彩,就算敌人有异常灵活能避过刺杀的,在马上却正处于极难平衡之时,月牙钩再顺势一带,轻轻便将其拖下马来,随后又补上一刺,便能结果。

典韦蛮力更甚,他的大铁戟用来砸人厉害,在他手里又轻巧,基本用不到月牙。

八百余弯刀与不足四百戟骑交错过后,邓季方伤亡二十余名辎辅兵,这还是因对方人多,麴氏部曲出身的弯刀轻骑则落马三百余。

苦蝤还想领兵再围过来,却不料这些轻骑本就是部曲私兵,首领比他更心疼麾下死伤,见人少的这支重甲骑更不好惹,死死瞪过两眼,不等他再来夹攻,已领兵退去了。

二十多名辎辅兵邓季亦心疼,见他们欲走,便勒马不追,苦蝤也就止住,轻骑速度快,挡在路上的黑山贼步卒的乌合之众们敌不过这些弯刀,也只能看他们离去。

弯刀轻骑离去,苦蝤与邓季都停住,戒备四方,待麾下断腕的伤员们包扎好伤口,方才又行。

一路所遇各部山贼,让他们一路杀往外侧去与张燕汇合,也有些厮杀得只剩残部被围的,顺路救出,他们没信心杀出去,便跟在重甲骑马后,典韦、太史慈、车黍、王旷、苦蝤等左冲右突,花费半个多时辰,总算杀到左翼部。

乱军中寻到于毒、刘石,将张燕军令传于他们,合军一处,再去回合其余战团,待将左翼剩下的一万八千多人汇聚起来,才又厮杀回去会张燕。

左翼只剩一处战团,官兵们便俱都围上来死缠,那支弯刀轻骑在外巡游,亦不时上来偷袭。

于毒等领步卒断后,死死顶住,邓季、苦蝤则上前开路,那支弯刀骑兵也不敢太逼近,只吊在后面拣步卒便宜。

有两部精锐重甲骑沸水泼雪般荡开道路,于毒、刘石等才一路跟着杀出去,半途汇合进来的人等越来越多。

待回到张燕处,虽是寒冬,厮杀了这许久,来回只是数里地,苦蝤、邓季并麾下人等却俱都累得汗流浃背,战马亦在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孙轻领右翼亦来会齐,张燕让各部严防官兵死扑。粗略估算一下,来时十余万人马剩下已不足七万,缺了的不是被斩杀就是已被俘,七十余部渠帅亦少了近半旗帜,遭此一挫,各部士气低落,已无力再攻,只能围成一大团被动防御。

加上常山国郡县兵,官兵还有三万许,数量虽还是不到山贼半数,但此消彼长下,却俱都士气高昂,攻势仍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上来,都要带走近百人命。

直杀到黄昏,麴义方才鸣金收兵,大军有序退回元氏城中去歇息。

死战半日下来,饷食也尚没用,贼兵们都又累又饿,若这就撤兵,再被官兵派遣精锐吊后追杀,恐怕伤亡更重,张燕虽沮丧,却也无法就走,只得打起精神,率军退后十里,抽调人马起灶造饭,造营扎寨准备过夜。

七万大军的营寨,方圆足有三四里,这一夜,各处营帐中伤兵呻吟、痛骂、鼾声响彻。

除以前随败兵四处逃亡外,邓季已两年未有这般劳累过,反正张燕自会派人巡夜,用不到他操心,令车黍去安排人手喂马,自家草草弄些麨团食下,等辎辅兵们竖起营帐,扯下披甲便躺下,刚合眼就进入梦中。

吃了败仗,张燕虽情绪低落,对这麴义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小心翼翼防他夜袭,大军俱都驻扎在元氏城西门外十里处,天黑前又在另三道城门外都安排了斥候,若有官兵出城,自会快马来报。

不料四更天外,盯着四道城门的探马俱没回报,营寨后方却已传来喊杀声,待张燕一个激灵醒来,顾不得披挂衣甲,急出营帐一看,西北两面已火势大起。

张燕已看到,这时才有亲卫慌乱来报,营寨西北两面俱遭官兵袭击,直让这位平难中郎将恨得咬牙,心知又被麴义算计了一遭,想想便明白其中缘故,那厮借收兵回城时,己方心乱,已让一部穿城而过,从东门出来埋伏在野外,待自家派人去盯防,却已晚了,这时再突来发难。

一日苦战下来,山贼们大多睡得沉,熟睡中和披挂不全便被袭营官兵第一波斩杀的山贼竟有七八千之多,黑山贼各部本就杂乱,待喊杀声和四处火光将他们惊醒,黑暗中更是敌我难辨,逃命的、找武器的、找同伴的、找自家渠帅的、惨叫的,一时间,各种杂乱声音此起彼伏,各种惊惧恐慌不可抑制地在队伍中产生,惊慌一旦形成,便会迅速波及开来,混乱已越来越大,山贼们开始四处奔逃,而这种行为,又让混乱波及到更远的地方。

“传令孙轻、苦蝤、邓季,速整队来见!”

这外出袭营的人马绝对不会有多少,孙轻等三部精锐都随在主帐旁,若想稳下,必先击退这等,只是张燕刚传令下去,又有探子飞速驰来:“报!元氏城内西门大开,大队官兵又复杀出。”

不幸中的万幸,是张燕退后十里才扎营,元氏城中大队官兵一时还赶不到,只要能击退袭营官兵,剩下的人马应该能逃出大半去。

或许吧!

83.同行

这是人睡眠最关键的时候,不得不说,麴义挑得很准。

邓季根本没料到大军会被夜袭,他睡得很沉,那些喊杀声竟然都没惊动到。

直到被典韦与郭石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还疑惑问道:“何事?”

“速起!官兵袭营!”

“官兵袭营!”迷茫跟着重复念过一句,邓季眼中才回复清明,被这话吓得一步跳起:“官兵袭营?”

不用两人再多说什么,远处厮杀声和透进营寨的火光已说明一切。

“其他人可知晓了?”取过札甲忙往身上套,邓季急问,郭石过来帮忙,答道:“嗯,车大个在召集人马!”

好在邓季部人马不多,又紧随着中军,离外围被袭杀处有些距离,待他披挂好出门,大部勇卒与辎辅兵都已到齐。

此时,张燕军令也传到:“张平难令贵部与张将军、苦蝤将军部速整队去见!”

四周混乱得很,不过自从上次在沾县外与别部山贼起过冲突,只要张燕再征召来,扎营时邓季都会让辎辅兵看好战马,此时战马都还在,未被惊跑。

待人马俱都到齐,就着远处火光照明,邓季忙领军前往张燕处,孙轻与苦蝤比他还慢,落后好一阵才到。

此时,站到张燕面前,就算号称精锐的三部重甲骑也都甲胄凌乱,狼狈得紧,不过好歹还召齐了人马。

陆续也有其他渠帅赶来问计,张燕脸色铁青,没理会他们,只对整甲前来领命的三人令道:“尔等打前去灭杀扰营官兵,全军传令,俱往西突围,回太行!”

只要撤回太行,凭借熟悉的地形,山隘险阻,官兵一定不敢追入太深。

三人领命,张燕这才对赶来的渠帅们道:“召集人手点火把,一路喊叫往西,声音越大越好!”

渠帅们忙着去了,杜长也去收拢人马,张燕便与亲卫们一齐西向,边走边高声喊话:“张平难有令,全军西向,回太行!”

受惊吓的乱军中有人听见,很快加入进来,又跟随喊叫,加入者渐多,声音越来越大,终于,乱兵们都在往发声处汇来。

孙轻、苦蝤、邓季三部最前,早以赶往火光最烈,尚有喊杀声的边缘去。

负责引火袭营的便是巨鹿重甲骑官兵与麴义弯刀轻骑两部精锐,此时人马早已分成十数股,四处引火杀人,扩大混乱,孙轻等最先撞到的是一小支不足百人的巨鹿重甲骑,看到山贼中重甲骑大队出现,俱打马回撤。

孙轻嘴里骂过一声,官兵分散袭扰,三部也只有分散开来,只是这些袭营者得了麴义叮嘱,只要扰乱山贼大营,等大军上来就成,不愿与他们死磕,全是一照面便走,若不追赶,调头又到别处去放火。

太史慈早将三石弓持在手里,只是再是神射,一人之力也堵截不住这许多人马,只射杀了几名官兵。

还是乱军在张燕带领下纷纷往西,人马渐多,官兵怕被缠住,才往后退去。

而此时,背后三四里地外,已有一条火龙在接近,不用说,那是打着火把来追杀溃军的麴义大军。

“速撤!”

放眼看下周围乱糟糟的山贼群中,丢失兵器、甲胄者不计其数,旗帜、粮草更是俱都别提,且各部都被打乱,想再组织防御都不成。

逃,只有逃,只有背对敌人亡命奔逃!

只是官兵两支精锐骑兵那里能让乱军安稳过去,往前四五里后,有两座土丘形成的小山隘口,待大群人潮过去,两队骑兵突然又复杀出,拦腰便将后队万余山贼拦下,使不得脱。

逃亡乱军中,孙轻等三部重甲骑又回张燕身畔,与后队相距只有半里之隔,只是后面麴义大军更近,若是回救,被缠入其中,只怕要将自家搭进去,孙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扭头去看张燕。

遭此大败,此时张燕已心硬得厉害,落后贼军能缠住官兵也好,只要自家留得本钱在,日后自有机会再起。

张燕将头别过,打马先去了。

孙轻也只得跟着他,打马不顾而去。

“张将军,万望回头救一救!”

回头看时,发话的是刚赶上来的于羝根,他之前也落在后面,遭两军拦截,只带了六七百骑冲杀出,步卒全被围住,好些都是当年广宗一战死里逃生出来的老蛾贼,他舍不得,只得来寻张燕求救。

张燕嘴里叹了口气,脸色不变,仍旧打马向前。

于羝根面如死灰,邓季在旁听见,却是大急,扯住他道:“田麻子校尉也在后面?”

于羝根看他一眼,黯然点头。

无论如何,田麻子总算与自己相熟,想他数月前到自己帐前相求,再想自己曾许诺过的话,邓季一时忍不住道:“我与你去救!”

邓季身后只得三百余士卒,虽知晓其部乃黑山中精锐,但被数万官兵围住,这点人马能抵得甚事,于羝根苦脸道:“俱都已被官军围住,虽有万人,却甲胄器械都不足,张平难不肯出手,就我俩去,岂不要连自己搭进去?”

“如何便不能救了?”

邓季大怒,当初在下曲阳便是这厮鼓动羝根一起领精壮逃跑,弃老弱人等不顾,他是老蛾贼不说,麾下亦是能战号称精锐的,怎么胆子比自己还小?两部合一起足有千人,后队又有上万被围士卒,如何便不能一搏?

只是于羝根也失了斗志,却再不顾他,木然往前去了。

自己只有三百余骑,要不要回去救田麻子?

可以看到,被拦下的万余山贼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冲突不出,勇卒精锐,却是自家一个个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若真被官军缠住,也不一定还杀得出来。

天已微明,从车黍、太史慈、典韦、郭石、王旷等脸上一个个看过,身畔还有数百勇卒与辎辅兵,他们在谷里大都有了家室,难道为自己一己私念,便将之带入险地去?

“你是渠帅,老子随你!”

许是看出邓季的犹豫,车黍咧嘴一笑。

“吾报恩,五年不悔!”

这是太史慈。

“待归谷,有酒肉便成!”

这是典韦,他饭量能比车黍加郭石。

“任侠三十年,我从不负人!”

王旷亦插话,只郭石话不多,在邓季身边咧嘴憨厚一笑。

勇卒与辎辅兵的成分复杂得很,许多是降卒中选来的,不过此时亦都你一言我一语:“认你是渠帅,老子命便是你的!”

“本就是捡回的命,好酒好肉吃过,女人睡过,死而不悔!”

邓季年纪尚小,还少有人对他说什么忠心之类的话,甚至态度都很随意。

但这是去遇险!

“好吧!”邓季伸出手,让下面安静下来,他指着已被围住的人群道:“诸位,被官兵围住的有几位是我旧识,算不上朋友,不过曾答应过,邓疙瘩必不负的,勇卒七德为我所定,岂能有违?我欲往救,只是此番凶险,邓季不愿勉强诸位!”

经历了那么多厮杀,两年前怕死的邓季如今已不在,这次去官兵重围中,却是要救一个与他相关并不太大的田麻子:

“不愿去的,可先护伤者归谷,还烦请带话回去,说与我兄与丈人知,若邓季战死,谷中莫再选渠帅,放田夫子与田畴先生归家,领众去投张平难就是!伍焦二妇俱有孕,若能有半点骨血留下,还望吾兄抚养!”

“这亦是要事,不愿者回去,便邓季得活归谷,日后亦绝不为难,天地可鉴!”

深吸一口气后,邓季手直左侧:“愿随邓季一行者,请到左侧!”

“搞这些作甚?”车黍嘀咕着,与太史慈、典韦、王旷、郭石一起控马跨到左侧去。

其余勇卒与辎辅兵,有近两百人毫不犹豫跟着过来,见愿去的人多,观望者又跟上七八十人,再然后,却不过面皮的也稀疏出来。

最后,除伤者外,犹留在原地的只剩二十余骑,有三名是勇卒,队伍中便有人忍不住骂道:“华愚你这软蛋!”

“彭亢,老子与你再不相识!”

“杜方,…….”

喝骂中,这二十余骑面皮亦渐红,有人正欲也到左侧来,邓季一声暴喝:“住口!”

其余声音俱被盖过,邓季才道:“老子说过绝不为难!尔等也是!”

又对这些留下的人拱手道:“伤者便托与诸位,邓季话语亦请带回!”

说话间,后面包围圈中官兵已在大叫:“降者不杀!”

官兵叫喊只过两次,又隐约能听见山贼中亦有数十人大声喊道:“李大计部降了,所有人等弃械!”

官兵受降,绝境下求命的山贼定然许多,此时再去才是真的危险,邓季咬咬牙:“此时退出者请便!”

勇卒与辎辅兵们俱都彼此相视,只是尚无人鼓足勇气退出,旁边已有声音接上:“我与你去!”

邓季回头一看,却是向来不开口的苦蝤,他身畔还有七百余重甲骑在,

这还是第一次听苦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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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破围

苦蝤面皮甚白,与山贼中大都发黄粗糙的肌肤不同,下颌有须却不多,身子很挺拔,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后面是数万官兵围杀,可不是去赴宴,连于羝根那厮都退让了,关系不大的他为何还愿同赴于难?莫非也有遇救的故人?邓季有些惊讶,只是说完这句,苦蝤又回复到以前那种沉默不语的状况,不像会解释的。

既然苦蝤不肯说,邓季便不再追问,管他呢,其部亦是精锐,肯出力相助自然大善,求之不得!

有苦蝤加入,再问过麾下也无人肯退出,邓季深吸口气,大喝道:“好,那诸君便与我杀进去救人!”

苦蝤乃是客军,自不能让其打头阵,说完话,邓季高举青龙戟,双腿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

身后,是逆人流跟上的铁骑们!

黑山贼大队溃军已翻过隘口去,并不见回头,落后的山贼们被团团围住,官兵俱都放心,自然料不到这时还有人敢来闯阵救人。

与苦蝤部相合,人马已有千人,且全都是重甲骑精锐,待迎这面的官兵听到马蹄轰鸣声,回头看时,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股洪流已迎面撞入。

邓季本在最前,只是最后冲刺前调整马速,典韦已悄然越过他一个马头去。

两军相撞,只在一呼吸间。

铁骑们一个个直撞而入,官兵接触这面顿时就如同被犁过的土地,要么爬下,要么直飞出两边去。

数十被战马踩到脚下的,生生化为肉泥。

被撞飞出去的,随在地上如何挣扎,再也爬不起来。

典韦是第一个触敌的,他马术还不太精,此时小心翼翼控制着战马,一路直撞翻七八个人,又撞在一军官马上,直到两匹战马都受不住这股巨力,交缠在一起轰然倒下。

有邓季前车之鉴,战马倒地前典韦双腿已从马镫中抽出,此时纵身跃下,挥舞大铁戟先将撞到的军官一下刺死,身子一旋,左手挥动铁戟砸断刺来的两根枪头,跨步上前,右手铁戟再动,其中一个脑袋已凌空飞出,大铁戟去势未消,再扎进另一人头颅中去。

丑鬼典韦骑术不佳,脚踏实地却是如鱼得水,如若发狂般杀入官兵群去,有邓季在,这次赵云不愿出城,典韦手下哪还得一合之将?

典韦当先撞入,邓季战马所受压力便小得多,不过亦撞飞数人,待他挥长戟刺翻两个,再往前几步,放眼一看,竟已入了被围山贼群中,这方数百拦截的官兵不过片刻便被屠尽!

便是麴义也不防这个时候还有人回救,官兵占据着绝对优势,可分散开来包围,便被分薄许多,这面还是因靠近西面山隘,布置得比较厚实的,只是哪值得重甲骑一冲。

如今可不是寻田麻子的时间,邓季忙高声招呼周围山贼步卒:

“速撤!”

有重甲骑回来相救,包围圈内人们齐声欢呼,邓季等开出口子来,山贼们便忙往外涌去,许多已弃械投降的山贼也忍不住精神大振,又再拾起地上武器,随人流再次与身畔官兵厮杀。

只围住这点人马,麴义岂能让其等过去,并不见来救的重甲骑身后还有援兵,这些山贼精锐们肯入围一起来送死是最好不过,他不怒反喜,忙令数千骑兵先头拦截,又调步卒上前,死死卡住那小山隘。

只要能逃入太行群山,便是麴义也得放弃追击,见前路拦截者甚多,邓季招呼一声苦蝤,领军又往北突,待杀透重围,官兵骑兵却又已出现在侧面,只要大部人等涌出去,势必又是一番堵截。

除巨鹿重甲骑与他自家的弯刀轻骑,麴义从各郡召集来的普通骑兵本有万三,战到如今折去五千,还有近八千骑兵在,拦截他们并不困难。

与丑鬼这猛汉比试过几次,太史慈与他相惜,杀退官兵后,早在官军中抢过一匹战马与他,让其跟上队伍。

眼看不灭了这些骑兵,被围山贼们就别想逃出生天,邓季大喊:“苦蝤,咱们先灭了眼前骑兵!”

苦蝤已打马过来,两军不顾身后山贼,合力先冲官兵骑兵,只是还未冲到,邓季呼哨一声,人马绕行一圈,又再次退了回来。

这股骑兵足有三千余,不知来自何郡,虽亦有千人着重甲,不过战力一般,冲散他们不难,只是在另一端,巨鹿重甲骑与弯刀轻骑亦都靠了过来,相距已不过数十步,若被眼前之敌缠住,自家反倒要陷入困境去。

这次杀回山贼中,田麻子已从人群里挤出,冲邓季大声叫道:“疙瘩!”

老子可就是为你田麻子才杀回的,没死就好,邓季打马过去,问道:“庞双戟呢?”

“那厮!”田麻子摇摇头,一脸不忿:“投官兵了!”

乱世中能保命就不错,邓季也不以为意,他手指外间两股骑兵,回头问苦蝤:“先冲哪股?”

骑兵是这些人等逃出去的最大障碍,这话虽问得无头无脑,苦蝤却知其意,回道:“不冲精锐!”

这人话少,邓季也明白他的意思,自家人马才千余,本来就有限,若先与官兵精锐对敌死碰,伤亡必多,劣势将会更大。

邓季也是如此想的,他又回头对田麻子道:“能否使步卒们缠住巨鹿官兵与那支弯刀轻骑,容我等先杀散郡县骑兵?”

田麻子麾下还剩三百人,别部人马又难听他调动,看眼周围如散沙般各自为战的山贼们,他咬牙道:“要想活命就得拼命,于羝根留下的老蛾贼精锐还有不少,待我去找其他校尉招人!”

“不止于羝根部,”邓季忙道:“各部都招,告诉他们,不听你田麻子的,突围时就别想跟在老子后面!”

“诺!”

邓季用了命令口气,他这原来的上司也很正常的应声。

当下田麻子便去寻幸存渠帅们,准备召集人手亡命一博。

乱哄哄人群中召集人手不知要多久,待重甲骑稍回复下人马力气,邓季与苦蝤再次出击,东西突杀,果然每次只要破穿敌阵,麴义都会调骑兵来前面拦截,巨鹿重甲骑与弯刀轻骑也会赶来,是铁了心要将他们留下。

鏖战到现在,包围圈内原有的万余山贼,降者与被斩杀的已过大半,厮杀仍在继续,圈中还能战者才剩五千余,不过多为老贼,都不愿降官军,好在原先没器械的又都在乱军中拾到,勉强都有一战之力。

待再冲杀过两遭而回,田麻子寻来,表示已准备好。

有重甲骑在内左右冲突,官兵包围也谨慎了许多,不如之前放得开,便由山贼步卒们先顶上,争取时间让邓季、苦蝤等再下马歇息一番,将精力回复再说。

几番冲杀下来,他们有意避开会给自家造成大伤亡的精锐骑兵,此时几乎没怎么减员,只是接下来才是拼命之时,苦战在后面。

四周喊杀嘶吼声不断,不停有人在倒下,有官兵,也有山贼,鲜血与哀鸣本就是战场上永远不缺的元素。

此时正是旭日初升,放目远眺,朝霞满天,红得似血。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邓季脸上时,他站起来,翻身上了战马,青龙戟往外围一指:“诸君随我破围!”

“破围!”

四周田麻子等山贼一起欢呼起来,车黍、太史慈等领勇卒翻身上马。

“破围!”

青龙戟所指,是南方,邓季再吼一声,声如霹雳。

“破围!”几乎所有山贼都在回应他,响彻云霄。

邓季、车黍、太史慈、典韦、王旷、苦蝤催动战马,群马齐嘶,一起往外围突去,这次,选择的是南方。

昨日一天苦战,半夜被袭,再被围,殊死搏杀到现在,许多山贼都已疲惫得很,只是生死一线之际,大家又从身体最深处压榨出力气来,拼命随在重甲骑身后。

85.田麻子

山贼们还真是贼心不死,只是无论他们试几次,也别想从我笼中逃出去!

只消停一会,见南面又被那支重甲骑冲出口子,麴义便再挥动令旗调清河郡骑兵过去拦截,巨鹿重甲骑与自家的部曲轻骑则绕路飞速赶来增援。

再消耗些山贼,便要派人阵前喊话,招降这支山贼重甲骑了!

对那支让麴氏部曲损失惨重的戟骑兵,麴义很感兴趣,他不知贼人如何能凑出这许多精锐戟兵,战力又都惊人,若能召到麾下来,再让自己训练打磨一番,定然能成天下无双的强兵。

他正这般想着,便见再次撕破包围后,山贼重甲骑们这次没再撤回,竟是迎清河骑兵而去。

麴义面色微变,这便要拼个网破么?

与清河郡官兵骑队绞杀,最当先的是太史慈与车黍,典韦被留在邓季、苦蝤身畔保护两位渠帅。

太史慈的枪永远飘忽不定,神出鬼没,每一次收回时,都有一名以上的官兵身体上会突然多出血洞,喷出大股血水,惨嚎着倒下。

枪速很快,很多时候,太史慈早已打马过去,那官兵才无力地跌下马背去,苦蝤麾下们有时甚至反应不过来,会在尸体上再加一枪。

车黍与丑鬼学过一段时间的双手铁戟,以前用惯单手砍刀,此时还有些不顺手,可他力气摆在那里,大铁戟甩起来同样惊人,无论是打在战马还是骑士身上,都会造成巨大伤害,若打中敌人长枪,枪头只有折断的份。

有他俩打头,苦蝤与邓季两部重甲骑利刃般狠狠刺入官兵队伍中,青龙戟、双铁戟乱刺,苦蝤部枪手亦不弱,给官兵造成的伤害惊人。

失去生命的官兵带着不甘软软跌落尘埃,尸体很快冷却,战马失去主人控制,大多受惊,往外奔逃而去。

众多骑士丧命,战马奔逃,局面场面混乱,不过这只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没多久,巨鹿重甲骑与弯刀轻骑便冲到附近,往邓季、苦蝤等侧面杀来。

若被他们拦腰一冲,邓季等损失定然不小!刚突出的近千山贼齐声呐喊,舍生扑了过去。

在之前,除邓季这般精锐外,曾身为国之卫士的巨鹿重甲骑和麴氏部曲的弯刀轻骑,都看不上山贼的乌合之众,在大军铁骑面前,山贼们同待宰猪羊没多大差别,可这时候,其等燃尽生命绽放出的力量,竟让他们这些精锐也吃到惊吓。

最先冲撞到战马前的山贼,毫不例外全被践踏致死,可就这样,也有人在临死前将手中长枪插入马蹄之下,将一匹奔腾的战马绊倒在地,不等那骑士挣扎起来,旁边乱刃已加身。

眼见七八名同伴被撞飞,有山贼扔去武器,跳起扑向马上一名弯刀轻骑,在那诡异的弯刀刺入腹中同时,也将骑士扑下马背,他临死前的力气全集中在牙齿上,狠狠咬住对手咽喉,到死也没有松开。

后面的山贼群还得抵挡追击来的官兵,千余人中这样不顾生死的山贼不多,给两股精锐骑士造成的伤亡也并不大,可毕竟和以前已大不同,逼得他们不得不去小心应对。

马速竟然被山贼们停滞住了,当然,付出代价是山贼们巨大的伤亡,不过片刻功夫,千余山贼已不足半数。

邓季与苦蝤,这时还在与清河郡轻重骑兵绞杀,他俩麾下全是精锐不假,可这些官兵也不是毫无抗力,要冲散他们同样不容易。

这一刻,两个战团都同样,比的就是哪一方的精锐先摆脱对方,抽出身来去助战。

相比来说,山贼们毕竟比不上官兵,再过一刻,渐露不支状,眼见就要被巨鹿重甲骑与弯刀轻骑冲散了。

原先羝根麾下刘庞孙田四校尉中,田麻子一向以老实本分著称,军议时几乎都看不到他会发言,从来不在乎吃亏,更不会多占便宜,就是一老实闷葫芦。

这样一个老实人,若不是于羝根仗着麾下精锐,实在不把他们这些新附乌合放在眼里,虐待得狠了,如何肯去找邓疙瘩小儿说出愿改投的话?

说实话,当舍去老脸,一改之前性子将改投话语说出,满以为必然成事却又被拒绝时,仿若被人背叛的感觉让田麻子觉得无限悲凉。

邓疙瘩小儿居然拒绝老子?当初要不是老子看他够机灵,又是老蛾贼,大人大量不与计较,能容他去领精壮口粮却一次又一次混入老弱中做逃兵?

如今小儿年纪还未长多少,翅膀却已硬了,与自己仿佛不再是同一世界的人,冷冰冰的拒绝话语,竟也出自他口中。

邓疙瘩能这样对我?难不成这世道下,人心真硬如铁么?

呸!在肚子里,田麻子狠狠吐了口唾液。

那天夜里,他许多的不满怨言并未说出口,只是如以往一般深深埋在自家心底,又回复到老实人闷葫芦的状态,默然离去。

邓季最后那句话,更像是塞给因饥饿而啼哭孩儿的一张白纸,那上面,画着一个大饼,田麻子全当他在放屁,没往心里去。

不论邓疙瘩还是于羝根,乱世中谁也靠不住,你不仁别怪我不义,随张燕出阵时,田麻子将麾下精壮们带着,自然以保命为要,远离厮杀中心,继续羝根死后一贯的出工不出力。

两军对阵中黑山贼吃了亏,田麻子倒确实保下了性命,可官兵夜袭之后,逃奔时于羝根部运气不好,居然被挤在后队,被官兵拦了下来。

于羝根领麾下数百骑兵突围出去的时候,其余校尉都还心存指望,自家等乃是步卒中的精锐,只要拼死顶住官兵,张平难定会率大军回来。

唯有田麻子,在肚中又狠狠吐了口唾液。

这般局面,兵无战心,张燕肯回来才见鬼了!张平难不来,借于羝根个胆子也不敢再来,只可惜了这些老蛾贼!

事实同田麻子判断的一模一样,久候援兵不至,大家心都在往下沉。

眼看情况不妙,庞双戟约他一起投降时,田麻子只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就拒绝了。

家人、故旧,有多少死在官兵手里?今日事已不成,有死而已,哪有面皮去投降求苟活?

造反五载,从田间老农混迹到一人之下的校尉,见识过、吃喝过、痛快过,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死便死吧,田麻子已无牵挂,只要临死前能拉上几个官兵陪同就成。

田麻子自认已必死,可当被围住的山贼们欢呼起来,同往西望的时候,他的心,却又不争气地跳动得快了些。

西面山隘后扑杀回来的是千余重甲骑!

待田麻子在马上翘首看清楚后,一枚种子开始迅速在他死灰的心中发芽,见绿!

太行诸部山贼,只有邓疙瘩那败家小儿能耗时间组出一支最难练的戟兵,也只有这号称“黑山百部,疙瘩最富”的黄口没毛小子麾下全是高头大马,比张平难麾下战马更加高大。

冲在最前面的,不正是骑高头大马挥舞大戟的邓疙瘩部!

不见张平难,也不见于羝根,这小子回来做啥?难不成要救什么人?

难不成,是要救老子?

呸!田麻子你这老货,还真是没自知之明!

可不是救自己,小儿为的是谁?

是老子吧?疙瘩毕竟还是念旧的!

这念头一旦生出,几次想要将它掐灭都不可得,让田麻子很快就面红耳赤!

小心翼翼移动到边缘,田麻子第一时间没好意思开口招呼,直到邓疙瘩冲杀两次回来,并不见寻人,才鬼使神差般叫了一声。

接下来,就被这小儿使唤着去寻人,准备灭杀官兵骑队。

就你小儿也敢差遣老子了?

忍不住又腹谤了一句,可更多的却是搬开身上重压的巨大喜悦,如同又在这世上遇到个本认为已死绝的亲人。

邓疙瘩没能看到,转身去召集人的田麻子步伐已变得无比轻快,便是面对那些小渠帅们,他也一反常态,健谈了许多,以往不懂的威胁利诱、晓明道理,此时都如泉涌出来,要知道,说服他们去与官兵精锐死碰可不容易。

再到这时候,扑上去的山贼们眼看就要被敌人冲散,田麻子的火气竟然无端地爆发了。

瞄几眼身旁于羝根部幸存的两位校尉,他们统领着精锐老蛾贼,跟随过大贤良师和人公将军,以往看自家时,眼皮可都是往上翻的,这时候却都白着脸,那股骨子里露出的懦弱,便是他田麻子也觉得不屑!

呸!

又暗自在肚腹中吐过唾液,田麻子突然大声吼起来:“儿郎们听了,老子带你等这群乌合之众,今日便去会会官兵精锐!”

说完话,校尉田麻子领头,带着他那二百余乌合之众,往已欲脱身巨鹿重甲骑和弯刀轻骑扑了过去。

“呸!田麻子这话,好生刺耳!”

他背后,两名校尉一起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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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滏口陉

田麻子能做到校尉,凭的可不仅是蛾贼中的老资历,他也是有一身好武艺在身的。

二百余精壮堵上去的时候,田麻子就驾马冲在最前,他手中长枪疾速刺出,已将一名重甲骑撩下马来。

就他这点人手,还是挡不住官兵两支精锐骑兵,可这时候,于羝根麾下幸存的另两名校尉也领人冲了上来。

第一位姓方,个子不高,浓须突嘴,使一把大铁叉,他上来架住一名官兵,立即便怒目大声问道:“田麻子,你话中何意?”

另一个姓张的,一枪将方姓校尉架住武器的官兵刺死,亦开口道:“平日难开次口的货,倒会激将?”

任两人嘴里说什么,能把他们弄上来共抗官兵便达到目的,田麻子嘿嘿一笑,并不接嘴,有三个校尉领于羝根麾下千余精壮顶上,其内又有不少老蛾贼在,总算又将官兵拖住。

于羝根这渠帅逃跑厉害,可要想他麾下老蛾贼精锐们投降官兵却是不可能的,当初在广宗,这些人全情愿投水,此时自然也无人肯降。

领山贼们共抗官兵步卒的渠帅一边奋战,也在往这边来,更是将两股精锐骑兵死死缠住。

远处的官兵剩余骑兵,也在往这方向冲刺,外围山贼们在亡命拦截,得了这空,邓季与苦蝤已将当前之敌大半灭杀,剩余官兵胆寒,开始退缩逃开。

“莫追!去助田麻子!”

当前骑兵奔逃,邓季一声大喝止住麾下欲追者。众人回头看时,巨鹿重甲骑与弯刀轻骑已陷入山贼群中,战机难得,己等正好拦腰去冲,不由俱都大喜,顾不得歇息,随邓季再回头冲杀过去。

半道中,邓季对苦蝤大声道:“贵部杀巨鹿官兵,我专冲弯刀骑!”

昨日交手时便知道,邓季戟兵克那弯刀轻骑,苦蝤点点头,领他的人马往巨鹿官兵扑去,邓季亦呼哨一声,领队去扑弯刀轻骑。两支官兵统领见势不妙,自家精锐之士可不想折在此地,已准备撤离出去,可田麻子此时领山贼杀到兴奋处,早忘记自家责任不过是要拦截,只顾死死纠缠住,官兵一时又哪里走得脱?

从黎明前夜袭开始,互换追逃了许久,却都没能死拼,此时,官贼双方最精锐的骑兵才开始正面绞杀。

战到现在,弯刀轻骑所剩也不过就四百余,没了人数优势,再度交手,依然吃大亏,最外围虽是官兵占优,他们却处于山贼层层包围中,轻骑防御不高,本就要分心应付山贼不说,邓季队伍杀进来加入,几排长戟挥舞,立即便让他们损失惨重,又被士气大振的山贼们围得紧,一骑都没能逃脱出去,不过两刻,竟被屠杀殆尽。

另一侧,巨鹿重甲骑被苦蝤部趁乱掩杀,损失亦重,所幸他们还能用带甲战马撞开山贼撤离出去,可最后所剩也已不足六百骑。

“收拢战马,剥甲!”官兵少了两支精锐骑兵,邓季顿时觉得压力大减,招呼山贼们收拢惊马、剥取尸体上重甲,又在乱军中瞥见浑身是血坐在地上的田麻子,有人正在撕布条往他身上裹。

邓季心中不由一紧,忙让车黍统领麾下骑兵作战,自家带典韦、郭石靠过去:“伤了?”

田麻子点点头:“膀上中两枪,背上也被劈了一刀,不要紧!”

“老子冒死回来救你,死不了就成,还能动么?”

“自然!”

见田麻子精神尚好,邓季放下心来,想想后又对他道:“待包扎好,你去招呼一声,将各路人马汇为三队,各自推选首领出来,咱们轮番后撤!”

成长到现在已经历过许多败仗,邓季自然明白,撤军时最怕溃逃,若大家都只顾逃命,反而会被官兵逐一蚕食,死伤更重,如今只能且战且退。

可黑山贼中知晓这些的能有几个?见前面没了拦截,活命有望,谁还顾得别人?邓季这话已经有些晚了,数千山贼有大半人马乱糟糟冲出去,只不到两千还在奋力抵挡身后官兵,好在苦蝤部与邓季麾下往来冲杀,还能支撑得住。

“使唤老子倒越来越利索了!”

田麻子又腹谤了一句,推开还在为他包裹伤口的下属,忙小跑着去了。

官兵阵中,见家族精锐部曲被山贼斩杀完全,一骑不剩的时候,麴义差点没气得吐血!

麴氏被是祖上为避祸,是为避难由鞠姓改过来的,始祖为汉哀帝尚书令鞠谭,因保护东平王刘云得罪天子,改姓逃难到西凉,后世又遭难,再改为曲姓,民间至今还有“鞠麴一家”“鞠曲一家”“死鞠活曲”之说。麴氏这些年定居凉州,羌人不时来扰,能发展到今实数不易,虽已为西平显族,也不过才三千部曲,这千人还是见麴义得皇甫嵩用,族中为他能在冀州扎根,临行前派给的。

昨日大战初起时,麴义都舍不得用这些部曲,让其等藏身元氏城中,直到张燕中计才让他们出来,可就这样,一战下来居然也损失近半。

剩下一半又在今日必胜之局下全军覆没,让麴义如何能不恼?如何能不恨?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些恶贼临死还要反扑,尽快将其杀光屠尽就是!

麴义下狠心要将眼前贼众屠尽为自家部曲报仇,见有人从突破口逃出,忙挥动令旗让诸君骑兵去斩杀。

冲出去的人等并没什么好下场,官兵剩余骑兵已追上去,一番砍杀,多半人又忙不迭逃回,也有的进退不得,勉强围在一起自保,除少数有坐骑的远遁,步卒没人能脱逃。

令旗传话只能表达大略,以麴义本意,追杀溃卒时骑兵应不急不缓,让奔逃贼众能看到活命希望,只拼死前逃,生不出抵抗之心,可这些郡县骑兵调教时间毕竟还短,只会放马急冲过去斩杀,让剩余山贼又醒悟过来逃回。

“蠢货!”

麴义狠狠骂了一句。

“蠢货!”

这时候,山贼降兵中庞双戟也狠狠骂了一句,与麴义不同,他骂的是自己。

田麻子不愿降,若不是看已走投无路,为求活命,庞双戟又何曾想降了?

论精明,田麻子这家伙拍马也比不上他庞双戟,可就他这样的精明人,怎么也想不到苦蝤与邓疙瘩会领精锐回来救人。

刚看到的时候,庞双戟还在心底嘲笑了一番,想着这点人马回救,也只是将他们自家搭进来,可看着看着,苦蝤与邓疙瘩居然在乱兵中屠掉两支官兵精锐,领残余山贼开始往后退,他顿时便懵了。

他们居然冲出去了?

自己呢?手里失了武器,被官兵刀盾手与弓手监视着,已驱离战场好远,竟绝了逃脱指望。

这时候,庞双戟都不知该为逃出的同伴们庆幸还是为自己悲哀好。

在重围中来回冲杀,邓季与苦蝤两部护着山贼步卒们缓慢后撤,顺路又将后面被骑兵包围的小团人马救出些来,这时候,田麻子与其他渠帅将领们已协商好,三千余残存山贼分为三部,配合邓疙瘩等轮番抵挡官兵。

麴义发狠,要将这数千山贼屠尽,官兵同样分为三部,如潮水般不停歇轮攻,咬得很紧,山贼们一路且战且退,可官兵有轻骑在,每次只要山贼掉头西向,便会重重顶住,不让他们逃入太行。

西面阻力大去不了,山贼们只得一路往南。

一路,官兵咬得太近时,邓季便与苦蝤上前冲杀一番,可麴义也会趁他们不备,调动轻骑往田麻子等后方山贼众中去拣便宜,两方只能勉强战平,这还是剩下的山贼只为活命,在做困兽之斗,官兵们却已获大捷,此时没几个真正拼死的,若不是军令在,大多都不愿再扑上来,麴义也无法逼迫太紧所致。

黎明前遭夜袭时,邓季与苦蝤部重甲骑们时间充裕一些,战马上多少带有点干粮,田麻子等则都是赤条条逃出,还能有武器的就算不错,可没丁点吃食,一路逃窜到黄昏,山贼们全都已是饥肠辘辘,邓季无法,只得引大众苦撑一阵,让人在后宰杀了缴获来的十余匹西凉战马,割肉给大众分食。

马肉在烹煮时会发出恶臭,古人认为有毒,马肝更是能毒杀人,很少有人会吃,只是这时也没人管得这些,没人得了斤余肉条,一个个将还血淋淋的生肉都往嘴里塞。

官兵大军压迫之下,便是食用这点生马肉,也得分为几部轮番进食。

这般艰难两日之后,山贼们直逃得人马困顿,疲倦不堪,却也穿过赵国,入魏郡武安县内,离涉侯国亦是不远,邓季对这方地理已是熟悉,想起西南不远就有入太行的一险要地势,顿时领大众拼死前赶。

官兵们仿佛也知晓他的打算,轻骑又突上前堵住,邓季此时已发狠,领山贼们全力冲突,冲杀好一会才终于突过去。

这是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北有鼓山,南有神麇山,滏阳河发源地,是横切山地成的峡谷,宽百丈,长百五十丈,山岭高耸,地势险要,可据此而守,更重要的是,沿滏口陉往西几十里便是涉侯国,邓季可以召唤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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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苦蝤

若被官兵冲过滏口陉,便要到涉侯国去,老巢也不安稳,因此,邓季只有据险死守此地。

随他一路逃亡到此的山贼众还有两千余,此外苦蝤部剩六百重甲骑,勇卒与辎辅兵近三百,守这峡谷,力量还有些薄弱,好在邓季派人回谷召集援兵,不一日,韩齐领刀盾卒与弓卒来援,邓仲亦带千余精壮运送粮草辎重而来。

有弓卒攀上两侧高处协守,太史慈、典韦、车黍等又率精锐轮番冲击出去,总算堪堪守住,战事间歇时,邓仲、田麻子又领着精壮在前建造鹿角、栅栏、箭塔等物,加强防御。

待防线渐稳,邓季才得了空闲歇息,扫去积累几天的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却是苦蝤。

甩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些,邓季问道:“有事?”

苦蝤正襟跪坐在面前,面若止水,沉默不语,若不是曾听他说过话,邓季都要以为他是哑巴了,有些纳闷,四下环顾一圈,典韦还在身畔不远处睡着,郭石守在旁边,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邓将军,可愿听听我过往之事?”

良久,苦蝤才艰难地开了口,同上次听到的一样,他的声音很悦耳。

乱世中幸存下来的这些贼人,几乎每一个背后都有段泣血故事,说出来也不过让别人也唏嘘罢了,很少有人愿意提及,邓季不知他为何要突然对自己诉说。

不等邓季疑问出来,苦蝤已经开口,一反之前沉默,这次他的话很长:“我本姓高,名冲,字盈之,乃兖州东平郡高氏嫡长子!”

听他话中有异,邓季不由好奇问道:“东平郡高氏,大族么?”

“恩,东平高氏,郡中望族!”

大家望族子居然也做了贼人一方渠帅,邓季也不由来了兴致:“哦,你继续!”

苦蝤面上有了一丝缅怀,一丝痛恨,一丝不甘:“东平高氏,呵!本郡大族!我九岁时母亲逝世,还留下个比我小两岁的胞弟,之后没多久,父亲又取了继室,是东平大族胡氏之女。”

听到这里,有穿越优势在,邓季便估摸有些明白了,定然是前世那些电视剧里大族人家子女争夺继承权,搞出什么阴暗事情来。

“我那位继母,初进门倒还贤良,三年里也给父亲添了一子一女,父亲可欢喜得很!”

“嘿嘿,可欢喜得很!”

“我十七岁娶妻,隔年得子,十九岁时,父亲病重,请医匠诊治开下药方,为尽孝道,同胞弟一起为父煎药,谁知看护中出了差错,不合大意离去,被人下了药!”

说到这里,苦蝤面上开始有了痛苦之色:“喝过我亲手递上的药后,父亲当即呕吐黑血,当夜便送了性命!”

“嘶!”

邓季不由倒抽了扣凉气,竟然有这般惨烈?

“胡氏当即请医匠再行诊断,”一行清泪顺着苦蝤眼角躺下:“父亲却是中毒而死!”

邓季静静等着,过了好久,苦蝤才继续道:“药方不差,汤药是与二弟一起看护熬制,我再亲手递上的,兄弟俩这弑父罪名怎么也免不去,族中自然震惊!”

“族中长者共议,审我和二弟,我兄弟自然无话可说,那知他们中有人得了胡氏好处,诸般酷刑逼上,二弟年幼熬不住,竟然就供认了!”

“二弟最敦厚不过,我绝不信他会做此大逆之事,自然要喊冤,闹到本县县令那里,不知为何,一顿板子打死二弟,再判我个失察之责,罚幽州戍边!”

“二弟身死,我被罚边,没多久,我那孩儿也不知何故夭折了,妻子被娘家接回改嫁!”苦蝤声音已经变冷:“若不是我那已改嫁的妻数年后派人传信到幽州,我心虽疑,却不敢相信此般种种都是胡氏所为!”

“虽知仇家,可我身为罪囚,不得赦免,如何能回去报仇?胡高两姓如今全在那妇人掌中,便是空身回去,也只有送死的命。心中实在烦闷委屈,在幽州便养成不喜话语的脾气,蝤蛴(注)之属,藏于林中,以朝露为食,对我来说,苦蝤便是苦囚,在幽州做了十几年苦囚,得闻张角起事时,我便杀了看管官兵,辗转到冀州来!”

邓季点点头:“足下身世堪怜,然对我提及是何意?”

“苦蝤自幼曾习兵书武艺,亦曾自负,”苦蝤凄然道:“甘愿沦落草莽,只是为心中执念,便是要回东平去寻那妇人报仇,灭杀胡氏满门!”

邓季继续疑惑:“这与我何干?”

苦蝤双眼直盯着他:“对他人我不想多言,治下便不成,若非如此,如今也不会只得这点人马,贼巢中连一个老弱都无!混迹五年,全靠以战养战才攒到千人,只是如今并州不能去,冀州又多了这麴义在,若不再寻个得力首脑跟随,只怕麾下越来越少,再没能回东平的一天!”

“那你怎不去投张平难?”苦蝤麾下精锐不弱,话中之意竟是要投靠过来,这固然是意外之喜,可自家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邓季不由大奇:“难不成竟看好我?”

对太行中最大贼首苦蝤也一点不客气:“张燕不成,明面虽势大,可他求稳,太重根基,五年时间,你何时见他离太行去占地夺城,以求得势?谋反大逆,本就九死一生,不敢冒死去搏,只困守一地怎么能成?”

原来是看中自家胆大,应也是前年冒死窃粮带来的好处了,邓季不由一喜,却听苦蝤接着道:“你行事不顾后果,易将部众带入死局,本亦非明主!”

保守不行,激进也不行,这不是迎头泼来的冷水么?邓季正哭笑不得,苦蝤又道:“不过你善选精锐,只苦无人操练罢了,若得我相助,麾下战力必能再精进,如今这般乱局,黑山贼众中也只能投你,我方才有回东平之机!”

邓季张口结舌,还没接上言语,突听外间山贼们一起喧闹起来。

难道官兵又攻来,这是常事,为何此次喊声这般大?

谈话被中断,旁边典韦惊醒起身跃起,随邓季、苦蝤上前去看。

果然有官兵杀来,两下正在交战,邓季登高一看,处官兵这次人多些,并不见还有何异处,其等也未能突破自家防线。

“屯长!”韩齐正疾奔过来寻他:“出事了!”

邓季觉得有些奇怪:“何事?”

韩齐苦着脸,小声道:“趁我方修建栅栏,四五千官兵轻骑步卒一起突袭,杀散精壮,有戟兵趁乱拖走了……拖走了令兄邓仲!”

“拖走了谁?”

好不容易才重聚的二兄被官兵拖走了?邓季顿时一把拎起韩齐,瞪目怒喝道:“你说拖走了谁?”

“估计是令兄领人连续修建两日,”韩齐诺诺道:“被官兵看出他身份不一般……”

“备马!”

邓季急得上火,一把推开韩齐,高声喊道:“勇卒、辎辅兵呢?与我去救人!”

典韦、郭石俱忙去牵马,韩齐忙又喊道:“屯长,王旷、双戟客、田麻子都已领人去厮杀急救!”

邓季顾不得他,忙上马冲上前去,身后,苦蝤亦带部众跟上。

此时两军相接的峡谷中,太史慈与王旷、田麻子果然在领勇卒与辎辅兵奋力往前,速度甚快,奈何他们越是如此,官兵越能肯定抓获的人物重要,伤亡再大也不肯退缩,前面千余黑压压的官兵挤在一起,让其等突不过去。

邓阔儿先前被两支长戟勾倒在地,两名立功的步卒自然惊喜,正拖着他一路向前,眼见便要出峡谷去。

“老小尔等顾之!”

若被拖出,便是官兵扎起的营寨,王旷身后有勇卒一声大叫,队伍中有近二十骑脱离出来,不顾乱刺来枪矛,御马急突!

这是不顾自家死伤的突破,有两人甚至丢了长戟,用身子去扑官兵器械,只求为身后人等开出道路来。

这两人很快被枪矛刺死,可余下人等已放马疾奔,突入到官兵群中,长戟亡命挥舞着,身前身后不停有乱枪刺来,只两个呼吸间,又跌下马六七人,剩下的连坐骑在内亦全都中枪挂血。

战马悲鸣着倒下,人却还在继续向前死冲,只要没断气,手中长戟便继续往旁刺去。

得了他们不顾命神勇一搏,太史慈与王旷等才趁机突入,忙跟上接应,邓季赶来时,已落在后面。

这股神勇之气惊呆无数看到的官兵,他们一直向前,直到追上被拖走的邓仲,结果掉两名戟兵时,剩下浑身冒血的不过才两人。

“你奶奶的彭亢!”

随后跟上的人马团团将他们三人护在中央,已有人红着眼对幸存的勇卒破口大骂,另一人,不过是个辎辅兵,大多人不识。

他们,就是邓季欲救田麻子时临走脱逃的二十余骑!

注:蝤蛴,天牛幼虫。

(本卷完)

(现在是历史类周推荐榜第十三名,多谢各位鼎力相助的朋友!江湖救急,老虎本周每天都会在章节后求推荐与收藏,敬谢!)

(本在群里说十点更新,一时卡住,现在才更,老虎失言,且本卷结束章还是没写出感觉,不满意,只是赶时间发上,老虎鞠躬谢罪!)

88.踏雪骓

清晨还有一些凉意,初春暖阳照在身上,却最是舒适不过。

如今是二月,万物复苏时,地边的枯草从中正有一片片绿芽冒出,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一丝莫名喜悦。

谷中马厩外,邓仲、邓季、谢允、田峑四人斜趴在栅栏上,期盼地看着马厩中那匹全身漆黑肚皮鼓鼓的母马。

谢允年纪渐长,好奇宝宝的角色如今已由小田峑充当,他目不转睛直盯到眼睛酸痛,终于忍不住问道:“疙瘩大哥,这马为何还不生呢?”

摇摇头,邓季笑道:“你问我还不如问它自己!”

“阔儿二哥知道么?”

邓仲大怒,伸手在他小脸上捏住便不放:“说过几次了,你叫疙瘩大哥,便不能叫我二哥!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疼疼,疼!”

田峑呲牙求饶,邓仲这才松手放过他,他却又冲邓季道:“小四,你说这大黑马怎还不见动静呢?”

这里就数二兄年纪最大,他却亦如田峑发问,让邓季顿时没好气,翻眼答道:“我如何能知?”

疼了怒,回首在他小脸上捏上一把

滏口陉一战救回邓仲,双方在峡谷里又僵持了数日,直到月前,麴义见山贼们防守严密,已难再破,才不得不领兵退去。

黑山百部,疙瘩最富,有同生共死之情在,又得邓季才活命,官兵退走,救回的山贼们大都愿留在涉侯国,只几名渠帅领人自去,战后,除苦蝤部重甲骑外,邓季又得近两千精壮。

这些精壮来自数十部,都还有家眷老弱藏在太行中,若是渠帅已战死的,便将家中老弱尽数搬来此地汇合,渠帅还健在的,由邓季请张燕做主,联系各部送人,这段时日陆续到来,除去精壮,涉侯国土地上又多出万余口老弱。

能在苦战中幸存下来的精壮大多身手不差,体力强健,加上苦蝤部,再次精选下来,麾下勇卒人数竟猛涨到七百余,辎辅兵千五,这时候,邓季再自称屯长便有些名不副实了,只得给自己提一级,改为军侯。

麾下七屯人马,车黍、韩齐、双戟客、王旷、苦蝤各领一屯,车黍屯为力卒,韩齐、王旷两屯刀盾卒,苦蝤、双戟客两屯戟卒,邓季自领两屯亲卫近三百人,戟卒百人,其余为弓卒。

屯长选出后,下级队率与什伍长,便选武艺出众者担任,辎辅兵则交给田麻子统领。

论平均战力,邓季的辎辅兵比之前于羝根部精锐还强些,能得带领千五这样的士卒,老蛾贼田麻子自然欢喜无限,只是邓季不喜学其他渠帅将自家官职弄得太高,田麻子自家领的人数虽多,却也觉得不好再叫校尉,高过这疙瘩小儿去,自好让人称其假军侯。

麾下人马增多,靠战事得来的札甲便渐感不足,好在弓卒不需重甲,便将他们换装两裆铠,勉强还能应付下去。

麴义就在邺城,要小翼防他突袭涉侯国,每日便有两屯勇卒领五百辎辅兵驻扎滏口陉,其余部众,每日由太史慈、典韦等教导武艺,又有苦蝤操练阵法。

勇卒与辎辅兵已不事生产,自有苦蝤等人负责训练,其余老弱精壮们没多少战力,却可努力生产。

春秋两季总是农夫最忙碌的时候,将勇卒交给别人操练,邓季便专心谷中诸事,涉侯国内平坦土地去岁便完全开垦出来,如今又要多养活许多人,只能去山坡上开梯田,好在这些事情田畴做得善好,尽可放心交给他。

谷中草堂一扩再扩,学生增多,三位夫子便忙不过来,田畴从贼之后,除忙造册记录人口外,闲暇时还领着手下跑去帮忙授课,如今两位田夫子,他比田丰可要受欢迎许多。

学生们平日听课,农忙时则由邓季发话,集体旷课,这春播时节,草堂中已空无一人,田丰倒习惯久矣,他乐得清闲,每日提了钓竿自往清漳河边去逍遥。

除了这些人和事,算着时日将近,邓季最关心的便是母马产崽。

马的孕期是十一个月,去岁常德领人为母马配种,有三十余匹母马是出自天子西园厩的良驹,公马则在辽东来的上等马里挑了又挑,可以说父母都是上等良驹,邓季就指望产下几匹小神驹来,若以后自家谷里也有赤兔之类的名驹,岂不开心死?

有神驹后倒不是一定要给自己用,邓季并不贪心,只是心里有着算计,想送一匹宝马给太史慈,拉近双方关系,当然,能多得自然最好不过。

话说和太史子义定下的五年之约,如今可已过去一年,虽说这一年来他都惟命是从,可能明显感觉得到,与自己的关系没典韦那般亲近,在谷中这许久,似乎也不想在贼众中寻妇人,这是貌合神离,与贼人们融不到一块,怎么说自家也得想办法拉拢一下,试着将来留下他,就算最后一拍两散,与一位名将打好关系总也不差的。

隔三差五送去的物件,没见他有多钟爱在乎,等回想起当初赵云看到良驹的模样,邓季才想到名将爱好马,太史慈平时也很爱惜分到的战马,只是谷中马匹多,勇卒坐骑全都不差,显不出他的特别来,若自家能有赤兔这等神驹送上,说不定便能让他归心呢。

为此,邓季特别关注马厩中这些母马,当然,同样配种的辽东上等母马里说不定也能产出好马来,不过几率肯定没这边大。

三十余匹母马,此时多数都已产下马驹,才出生的马驹估计便是伯乐也看不出是否好马,邓季哪里又看得出什么名堂了,不过心热,总不肯不顾罢了。

厩里这匹大黑马算是生产晚的,不过估摸着也就这两天,只要没事,邓季便都来外面守着,此举自惹得屋里人幽怨不已,说他对母马怀里的比她们两个肚里的还要上心。

大黑马仍旧老神在在趴着,面前还摆放着一盆大豆、麦麸等混合的精料,它慢悠悠嚼着,偶尔发出一声响鼻,根本就不在乎外间邓季等人。

地里农活已到收尾,常德今日去得晚些,之前一直不察,到现在才看到守在马厩外的四人,忙不迭撵人:“你等在这里它更不肯生,快快离去!”

这方面常德是权威,这老头脾气又火爆,邓季也不敢和他顶,怒瞪两眼那不肯出力的大黑马,只得领众悻悻离开。

只是常老头前脚刚走,四人终究难耐,又鬼鬼祟祟潜回。

这一来一回不过才小片刻时间,大黑马却已经开始生了,回来四人一眼就看见,它身后已有小马驹露出还裹着包衣的半截身子,原来常德老头说的不假!

成产要紧,见他们又回来,母马也没在意,继续它那伟大的事业。

小马驹此时浑身湿漉漉的,毛皮与它母亲一样,也是纯黑,半截身子还在母马腹中,半睁眼看到邓疙瘩等,张着嘴轻嘶了一声。

这是它到这世发出的第一声,很柔软,田峑忍不住便小声道:“真好听!”

谢允立即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莫出声吓到它!”

于是,大小四个男人屏住呼吸,看这马驹慢慢从它母亲肚中出来,母马回头为它舔去包衣,孱弱的小马挣扎着几次想站起,却都没成功,只是脐带却脱落掉了。

“看,它四蹄是白的呢!”

不用田峑提醒,邓季等早已看到,这匹乌黑马驹四蹄纯白,很是好看,又多试几次,方颤巍巍地立定,正好奇地打量起眼前四人来。

有些胆怯、有些好奇,小马驹慢慢地靠过来,最后,如有灵性般,伸头在邓季胸前摩了一下。

邓仲顿时就笑了:“不枉等它几天,这马儿也对小四投缘呢!”

用手摸摸小马驹,它已伸出舌头来舔,这是一条新的生命,邓季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突然张口道:“往后你便叫‘踏雪’!”

(本未接到任何通知,以为这周无广告,谁知今天一看,晕了,历史力荐上有,老虎摆了乌龙~感谢各位鼎力相助~)

89.得子

黄昏时,邓氏兄弟站在屋外房檐下,在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屋里,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不停歇地传出来。

焦姬阵痛已好一阵了,这时代的妇人,每一次产子都有性命之险,且她还是头胎,由不得邓家兄弟俩不揪心。

房门拉开,一名侍女端盆从内急出,邓季忙扯着问道:“如何?”

“羊水已破,顾氏夫人要沸水呢,”侍女嘴里应过一句,忙抬盆取开水去了。

侍女嘴中的顾氏夫人就是从了懒顾的毛氏,谢允他娘,现她正领着几名有生育经验的妇人在里屋帮忙,伍窕自己也有孕在身,受不得污秽气味,只能守在外间。

邓仲来回又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发问:“焦姬已这般喊过一时辰,今日能否诞下?”

作为丈夫和妇人肚中孩子的父亲,邓季比他更心急,听到二兄话语,自然没好气道:“我如何知?”

产妇的疼叫声尖厉,实在让人心惊,邓仲受不住,双手抱拳冲天大声祷道:“父亲、阿母、大兄、三弟在天之灵佑小四孩儿顺畅落地、产妇无恙,为吾家添人口!”

或许果然是父母大兄等在天有灵,他祷过这一声后,毛氏便在大声喊道:“头已出来,快,用力!”

顿时,邓季觉得一颗心提了起来,双手不停往外冒汗。

邓仲却大喜,继续祷告不停。

好在一切都顺利,又过了两刻,一声婴啼彻响屋内,划破所有嘈杂,传到哥俩耳中来。

“生出来了!”屋里屋外,全是欢呼声。

还得剪脐带、清洗婴儿,男人们不能进去,伍窕却已推门出来:“恭喜将军,母子皆安!”

邓季咧开嘴傻笑,开心得不知说什么好,邓仲倒忙着问:“生男生女?”

“是位小丈夫!”

他们这一辈就是兄弟四人,没有姐妹,下面头一个又是男婴,邓仲顿时咧开嘴:“哈哈,我有侄儿了!”

“二兄,二兄,我做父亲了?”

两兄弟一直在外面犯傻,直到内里弄好,才呼唤邓季入内去。

进屋一看,焦沁还疲倦地靠在榻上,脸上却满是欢喜,邓季忙冲她一笑。

“为我邓氏添丁,焦姬辛苦了,”邓仲不能入内,忙在外间叫道:“抱出孩子我看!”

待接过襁褓,邓仲又笑道:“侄儿侄儿,该叫你何名?”

在内安抚过一番焦姬,邓季才出来,道:“小名喜儿如何?”

“喜得麟儿,喜儿?”

“是!”

“小名顺口就成,”小名由疙瘩这当爹的定下,邓仲又问:“大名呢?”

“我本事不足,大名还是请有学问的取吧,可惜难得田夫子开口,莫若请我丈人取一个?”

外间兄弟俩说话,焦沁亦能听见,在内轻声唤道:“将军!”

邓季又复掀帘入内,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兄比自己还稀罕,到现在邓季还未得抱过自家孩儿,心中正如猫抓呢,哪里有和她打哑谜的功夫,忙问道:“何事?”

毛氏等妇人收拾完,自出外去煮鸡卵,扫过一眼伍窕,焦沁轻声道:“听闻子泰先生学问好!”

邓季一怔,这才想起来,焦姬平日虽与大妇伍窕交好,也早死心从了自家,可对伍恭这位曾经的公爹态度却一直淡淡的,当初要将她送贼的怨恨可还一直未消呢,自不愿他为自家孩儿取名。

“田畴虽然年轻,本事却也是有的,待我明日去寻他!”

得邓季应允,焦姬才松了口气。

“我先抱抱喜儿去!”

从二兄手里接过儿子,细看时,刚出生的孩儿小脸还皱皱的,此时闭着眼,静静躺在襁褓中,很是乖巧,抱着他,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油然而生。

从此,自己在这世又多一份牵挂,多一份责任!

乱世纷扰不平,就是拼上自家性命也得让自己孩儿安然。

次日,邓季果然去央田畴,他母亲沉疴已尽去,夫妻俩少了忧虑,不免又多些恩爱,前几日刚得李当之确诊,其妻亦有了身孕,正无限欢喜中,听邓季相求,并不推辞,斟酌后取了个“涉”字。

田畴之意,邓季如今似涉侯国之主一般,取这字贴切,又有经历、渡过意思,正好为名。

邓季无异议,自此定下长子名邓涉,小名喜儿。

四月,摆满月酒,大宴宾客。

驻扎釜口陉的派人送去酒食,其余勇卒及其家眷全都受邀,谷中足摆了近三百席。

这么盛大的宴会,鸡鱼等不缺,牲畜里屠宰二十余只羊,邓仲又领双戟客、懒顾、伍宁等弓卒上山狩猎,跑得远些,野猪、獐、狍、山鸡、野兔等得了不少回来,更可喜是竟然还猎到一头熊。

菜蔬少些,只有木瓜、蔓菁、葵与豆类,毛氏又与一帮妇人上山采集来不少野草,所称的葵,乃是最主要蔬菜之一,后世叫冬葵,并非产自美洲,明朝时才传入我国的向日葵。

这时代名士等酒宴,一人占一案几,谷中哪里去寻这许多案几去?只好摆大盘于地,七八人围拢,大家将就就食。

到开宴时,仅邓氏兄弟、伍恭、常德、田丰、田畴、车黍、韩齐、太史慈、王旷、苦蝤、典韦、郭石、懒顾、伍宁等就坐了两席,再远些,是与勇卒们同等的匠人们,剩下是勇卒并各家家眷,坐满谷中空地。

按礼法,邓涉乃是庶出,比不得大妇伍窕肚子里的,只是贼人讲究不得这些,邓季高兴,这孩子又是长子,见焦姬抱孩子跪坐在邓季身后受众人祝贺,伍窕心中虽泛酸,却也无话可说。

有许多菜肴在,这顿酒宴便丰盛得很,待那后世难见的熊掌蒸出来抬到面前,自引得包括邓季在内的所有人垂涎。

没多久,人们便开始推杯换筹,可劲热闹,席位众多,每桌菜肴都不一致,田峑等馋嘴的哪肯安稳,全都离席四处寻觅美味,更是纷纷跑到邓季等面前抢熊掌吃,不一会,便全将肚皮撑圆。

麾下人口多,不可能全请来赴宴,只能分发些酒水、鸡卵。

如今谷中已有六千多只鸡,公鸡陆续宰食,多为母鸡,日产卵勇卒等供一枚,所剩全腌制成咸蛋,岁首时老弱们或有所赐,剩余却也多,此时取出每人分两枚,大家同喜。

一顿吃到月上枝头方才尽兴而散,直将来帮忙的庖厨与妇人们忙得喘气,邓季再次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太史慈等也多数都喝趴下。

邓疙瘩喜得麟儿,窝在自家老巢中大宴欢喜,却不知外界已风起云涌。

年初,西凉王国被朝廷派来的军队击败,马腾、韩遂等人废掉王国,又劫持名士阎忠为主帅。

这位阎忠乃西凉名士,看人极准,贾诩年少未出名时,就评价他“有良(张良)、平(陈平)之奇”,皇甫嵩平定黄巾起义后,见大汉衰弱,阎忠曾劝其政变,另立新君,皇甫嵩不从,他只得逃回西凉,此时被马韩二人劫持造反,没多久便又愤恨而死。

阎忠身死,马腾、韩遂这对结拜兄弟不再裹胁名士,相互开始争权,退回西凉起内哄,凉州渐安。

战中,皇甫嵩见董卓据傲难驯,曾秘奏天子,待凉州患消,朝廷征招董卓为少府,让其将军队移交皇甫嵩,董卓上书推辞,不肯放弃兵权就任,天子无奈,只得该任董卓为并州牧,让其领兵平匈奴、白波之乱,这位领军行到并州门外的河东郡时,天子病重消息传来,董卓立刻再次找借口拒绝上任,并驻兵于河东,以观天下变化。

董卓大军驻于河东,便在与京师雒阳所在的河南尹附近,若逼迫得紧了,恐生祸端,朝廷无奈,只得再次改任他河东太守,另派丁原为并州刺史。

董卓之乱还未开始,其已开汉末武将抗天子旨意之先河。

幽州,乌桓大人丘力居终于绕过公孙瓒,向刘虞投降;三月,张纯被其门客王政杀掉并把首级送给刘虞;张举领兵与刘虞一战而败,畏罪上吊自尽,刘虞这位以宽仁传名的宗室,本就是掌管皇族和外戚勋贵等的宗正,此时在北地名声大噪,朝廷因功而授其太尉,封襄贲侯,不久,又迁为大司马,同时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封蓟侯。

四月十一日(西元189年5月13日),天子病逝,谥孝灵皇帝,史称汉灵帝。

(这两天事忙,昨天居然断更,对不住各位,今夜拼死再赶一章出来还账,不过可能要晚些!)

90.变天

灵帝诸子多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刘辩、刘协两位皇子。

刘辩出生于熹平五年(176年),如今虚岁十四,母亲何氏当时只是一名宫女,其出生后,母以子贵,被封为贵人,得灵帝宠爱,宋皇后被废两年后又晋为皇后。

刘辩出生后,何氏怕他同其他皇子一样早夭,将其养在据说道术高超的道人史子眇的家里,在道人家果然健康长大,周围人们不敢叫他本名,便称为“史侯”,意为史道人家里的侯爷,演义中出现童谣“候非候,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其中“候”指的就是这位史候。

刘协生于光和四年(181年),虚九岁,母亲王美人,因得灵帝宠遭何皇后嫉妒杀死,灵帝怕刘协也遭皇后所害,将其送到生母董太后膝下抚养。

两个儿子中,刘辩年纪大,可他自幼便养在民间,母亲虽已贵为皇后,却同样来自民间最底层,刘辩的贵族礼仪教育自然就不那么完美,在灵帝眼中,这是轻佻的表现,毫无帝王威仪,素来不喜,相较起来他更喜爱幼子刘协。

可何氏当上皇后之后,其异母兄何进已官拜大将军,手握京师兵权,这时候若立无母族势力的幼子刘协,定会生变,所以群臣虽几次请立皇储,灵帝却全搁置不议,直到他病死,都没能立下太子。

去岁设立西园八校尉,目的就是要分何进兵权,灵帝将这股力量交在自己最信任的宦官小黄门蹇硕手上,封其上军校尉,可相较一名宦官,其余袁绍、曹操等校尉更愿意听命何进,蹇硕也不能完全掌握八校尉。

灵帝崩,董太后、蹇硕拥立刘协,何氏兄妹自然拥立刘辩,冲突已不可避免。

最先发难的却是宦官蹇硕,他在宫中暗藏甲士,想先杀何进再立刘协为帝,可蹇硕的司马潘隐是何进旧识,在其进宫时用眼神暗示,何进忙从便道回军营,谎称自己生病,不能再入宫,同时令军队集结宫外威胁,蹇硕计划失败。

灵帝死后两天,以宫外大军为后盾,大将军与何皇后成功拥立民间称为“史侯”的刘辩继任天子,改年号为光熹,何皇后以皇太后临朝称制,封弟刘协为渤海王,没多久又改为陈留王,朝廷中则由太傅袁隗与大将军何进辅政,同录尚书事(注1)。

刘辩继位后,上军校尉蹇硕还想废帝另立陈留王为帝,可惜事泄,不久,何进命黄门令逮捕蹇硕并将其诛杀,太皇太后董氏亦被儿媳毒死宫中。

蹇硕身死,西园八校尉全落入大将军手中,何进掌雒阳全部兵权,且与宦官不合,这时候,之前苦遭“党锢之祸”的党人清流们就要开始清算旧账了,出生于“四世三公”汝南袁氏的袁绍最喜结交清流名士,如张邈、何颙、许攸等,全是大名鼎鼎的党人。

何进一家出自民间,是靠当上皇后的妹妹发迹起来的,自也愿意亲近来自大家望族袁绍、袁术兄弟,以提高自己威势,两下一合,很快提拔何颙为北军中候、许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同时受到提拔的还有二十多党人。

至此,袁绍等屡次劝何进诛杀宦官,只是十常侍无孔不入,何太后处侍候的周全,何进每次在妹妹面前提出诛杀,都被其呵斥,且何太后的母亲舞阳君与弟弟何苗受宦官重金贿赂,从中作梗,多方阻挠,诛杀之议无果。

身世显赫、志大才疏的袁绍这时候出了第一手昏招:请何进调集四方武将豪杰,领兵开进京城洛阳来,对太后进行兵谏!

诛杀几名宦官,居然要让总领兵权大将军调动外镇力量,这简直就是顾头不顾腚的做法,可关键是同样没几分本事的何进觉得这主意可行,典军校尉曹操等劝阻无果,何大将军下令召河东太守董卓带领军队到京,又派进符使王匡、骑都尉鲍信回家乡募兵。待四方兵起,京师震动,何太后果然觉得事态严重,匆匆把中常侍、小黄门等宦官全放回家。

这时候,袁绍又出了第二手昏招,他写信通知州郡地方官,诈称何进的意思,命他们逮捕还未归家的宦官亲属入狱。

要动手也得等人家离开京城,到时几名郡县官吏便可行,还能一网打尽,可袁绍迫不及待,自认大势已定,居然让地方官提前动手。

历史,总是由许多必然中的偶然事件组合起来的,那些自认正义无害之人的危害不比张让、赵忠小,汉末董卓之乱、诸侯并起,袁绍之责极大。

这个时候,宦官们走投无路,也只剩拼个鱼死网破一条路可走。

夏历八月二十五日,十常侍等宦官借口离京前愿最后侍奉一次太后,又进了宫,在何太后居住的长乐宫里嚎啕大哭,齐跪乞求太后救命,何氏这才得闻地方官奉大将军命捉拿宦官家眷,召何进入宫准备训斥,于是,悲剧发生了。

在张让指挥下,中常侍段珪等率党徒数十人,在何进行到宫中嘉德殿前时将他杀死,当夜,得知何进被杀,其属下吴匡、张璋、袁术等武将带兵围住**,开始攻打。

第二日天亮,宦官们坚持不住,又入长乐宫奏报何太后,谎称大将军的部下谋反,裹胁何太后、天子、陈留王协和省内官属,劫持宫内其他官员逃入北宫,何太后中途被尚书卢植所救,赵忠等未逃脱,被乱兵砍死,京中一日尽诛宦官,许多没长胡子的男人也在街头被误杀。

八月二十七日,张让、段圭等迫于乱军,无计可施,带天子、陈留王等数十人步行出宫,逃往洛阳城外,天子所用六颗玉玺皆未随身携带,也无公卿跟随,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带骑兵追赶,快破晓时才在黄河岸边追到,此时少帝又饿又渴,闵贡杀羊进上,又厉斥张让等人祸国乱政,持剑砍死数名宦官,张让等知死期已到,向天子叩头辞别,随即投河自尽。

之后又被乱兵冲散,只剩闵贡扶少帝与陈留王,三人乘夜色往南行,欲回皇宫。走了几里地,得百姓家一辆板车,改乘牛车行,天亮后,又找到两匹马,天子独骑一匹,陈留王与闵贡合骑一匹,继续往南行,这时才渐有公卿赶来会合。

奉何进之令入京“勤王”的河东太守董卓率军来到洛阳城外,远见宫中起火,知生变故,便统兵急进。到京城西时,才听闻少帝一行在北边,就要回宫,又率军与大臣们一起到雒阳城北的北芒阪(今北邙山)下迎接,这就是“候非候,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

天子几日惊恐不断,此时又见董卓突率大军前来,竟被吓得哭泣流泪,董卓上前与其叙话,天子语无伦次,反倒是一旁才九岁的陈留王对答如流,董卓觉得陈留王比少帝贤能,而且他与抚养陈留王的董太后同族,心里已经有了废黜天子,改立陈留王为皇帝的念头。

当天(八月二十八日,西元189年9月25日),少帝回宫中,大赦天下,改元昭宁。

昭宁元年九月初一(189年9月28日),董卓在崇德前殿召集百官,逼何太后下诏书废黜天子为弘农王,改立陈留王,太傅袁隗把废帝弘农王身上佩带的玺绶解下,进奉给陈留王,刘协即位为天子,改元永汉。其后袁隗扶弘农王下殿,向坐在北面的新皇帝称臣,见废帝此惨状,何太后哽咽流涕,百官亦都生怨。

何太后被迫写下的废帝诏书为:

“孝灵皇帝不究高宗眉寿之祚,早弃臣子。皇帝承绍,海内侧望,而帝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秽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而乃有阙,罪之大者。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居丧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声美称,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以承宗庙。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

大意是少帝(注2)刘辩天生举止轻佻,仪表缺乏君王应有的威严,在为先帝守丧期间,没有尽到作儿子的孝心,懒散怠慢,和平日不守丧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做出**的行为,丑闻被天下人所知,有辱社稷和祖宗,因此将他废黜为弘农王,而陈留王贤明,故另立刘协为帝。

注1:录尚书事,初始名为“领尚书事”,后改“领”为“录”,权更重,“录”的意思为总领。魏、晋后,掌大权的大臣大都带录尚书事名号,直到隋朝才完全废除。

注2:称被废的皇帝。唐刘知几《史通·称谓》:“天子见黜者,汉魏已后,谓之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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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封赏

何进身死,京中卫士、西园八校尉等群龙无首,董卓入京后,军队全落入其手中,董卓择其精壮,充实到他的精锐飞熊军中去。

并州刺史丁原亦奉何进之命进京,九月,被董卓诱吕布杀之,尽收并州兵,吕布自此从董卓。

除这些外,还有附从董卓的羌兵、匈奴兵等,威势可谓一时无两。

入京之初,董卓便派人招降马腾、韩遂,虽尚未得成,却也不再袭扰三辅,西凉之患渐消。

兵强马壮,外敌渐除,又独掌朝中大权,董卓自然满是得意,先要为自己加官进爵,初以天子名义迁自己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封郿侯,不久又进位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除董卓外,其母亲、兄弟、族人亦全得加封,将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李蒙、胡轸、徐荣、段煨、谋士李儒、贾诩等也都受提拔。

别人靠德服人,董卓靠武力残杀,朝中官卿意见不合者被斩杀许多,见他跋扈暴戾,凶残不仁,又有废帝一事,没多久,袁绍、袁术、曹操等人都逃出京城去。

不过为拉拢名士人心,董卓也是有所作为的,他先将灵帝时因谋诛宦官事败而死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恢复爵位,任用他们的子孙为官,在朝中拉拢原豫州牧、司徒黄琬,司空杨彪等,又启用周铋、伍琼、郑公业、何颥等党人,还将和其等有关的党锢之徒都拔为列卿,一时间,“幽滞之士,多所显拔”。

除了党人,当时天下最有名的大名士,马融之后有郑玄、卢植、蔡邕(yong,三声)、边让几人。

卢植如今在朝中得用,董卓甚重;郑玄大将军何进时就几次召辟,强令其为官都趁夜又潜逃走,如今只在青州家中专心授徒,道路被黄巾堵塞,董卓鞭长莫及;边让少年成名,孔融、王朗、蔡邕等都甚敬,才二十岁就被何进提拔为九江太守,不好再行加官;蔡邕在陈留家中,董卓初召不应,便以其家族生死威胁,又使州郡官吏逼迫,蔡邕这才勉强到京,董卓得之大喜,三日内数次改任其职。

在地方官任命上,去岁陶谦得朝廷授徐州刺史,到任后收降臧霸、孙观等,很快将徐州黄巾全赶到青州去,又任用下邳人陈登为典军校尉,在徐州屯田,是汉末第一位采用屯田解决粮荒的人物,比公孙瓒与曹操还早六年,董卓迁其为徐州牧,仍留徐州。

原豫州牧黄琬任上时,葛陂黄巾几次与官兵交战,势力渐消,较大的只剩刘辟、龚都两股,黄琬已被朝廷召回,董卓授善能“清谈高论,嘘枯吹生”的名士孔伷为豫州刺史,又授韩馥为冀州刺史。

党人中“八厨”之一的张邈声望极高,此时被任命为陈留太守,又授其弟张超广陵太守;原何进派出京募兵的王匡与鲍信,一授河内太守,一授济北相;其余还有温恕授涿郡太守,张咨授南阳太守,

孔子后裔孔融与自己不合,名望也高,董卓不能杀之,便将其派往黄巾最猖獗的北海国为相,欲假黄巾手杀之。

除党人名士外,世家大族也需要拉拢,排第一位的就是汝南袁氏。袁绍、袁术虽与其不合逃出京去,董卓还是将袁绍任命为渤海太守,袁术授为后将军驻南阳,另外,他们的从兄袁遗还担任山阳太守。

公孙度因与中郎将徐荣同乡,得其推荐,担任辽东太守。

董卓倒行逆施,这些由他任命出去的地方官,最后多成为讨伐他的诸侯,可见天下共厌其到何等地步,当然,这些人也让董卓有被背叛后的恼怒,更增其暴戾。

年底时,董卓任命部下胡轸为东郡太守,原东郡太守乔瑁顿时生怨,趁胡轸还未到任,假冒三公之名,写信让各州郡讨逆,这便拉开诸侯伐董序幕。

乱世已暗潮涌动,可邓季此时仍窝在涉侯国中收粮牧马,周围亦有京师变故的消息陆续传来,灵帝驾崩、新天子继位改年号光熹、十常侍之乱、董卓进京等,不在其中者都只能知晓大概,好在邓季有后世记忆,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廷中事件最能影响到太行山贼的,莫过于派出的地方官员和武将们。

并州纷乱,刺史丁原到任后,收罗郡中猛士,吕布、张辽等尽为其所用,数战匈奴、白波,皆得利,吕布勇猛传名,被军中喻为堪比名将李广,同样称其为“飞将”,丁原甚爱!

此后匈奴稍退,郭太领白波贼敌不过吕布统领的官兵,转向攻略河东郡,太行西有吕布,东有麴义,张燕尚藏在群山中舔伤,黑山诸部全都没敢出外掳掠,邓季只要麴义不来攻自家就是万幸,更不敢外出。

十常侍乱起前,何进亦曾召丁原入京,并州稍定后,其便领吕布等前行,他这是一去不回,在董卓唆使下,被自家亲近的的吕布所杀,周边少了吕布这厮,倒让邓季略松口气。

八月,伍窕亦产下一子,因其生产前梦到棵参天巨树,小名取作宝树,大名得伍恭赐为“漳”,按伍恭之意,长子名自涉侯国来,次子便取蜿蜒流长的漳水。

小邓漳满月时,涉侯国土地上少不得又热闹一番,这时候,冀州刺史韩馥也到任邺城,很快,麴义、耿武、闵纯、李历、沮授、审配、张郃等冀州名士皆投于其帐下。

十月,邓季又听到消息,公孙度到任辽东,立即收押曾与自家换过粮食的襄平令公孙昭,并将其斩杀于襄平市(市:刑场,如北京菜市口),其余郡中大姓豪族百余家尽数被诛族,一时郡中震栗。

听到这消息时,邓季也不免震惊,连他这小小山贼都知道,这时代望族之力无人敢小觑,公孙度诛杀百家,竟有如此大魄力?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多被称为“公”,除世子外,其余儿子称“公子”,再下一代为“公孙”,为彰显自家显赫身世,公孙便成姓,由来并非只是一家,后世时公孙姓虽不是大姓,这时却甚多,尤其在辽东,乃是望族。

公孙度出身不高,听他出任辽东太守,豪门望族子俱都不忿,公孙昭因公孙度位在己上,最是不忿,趁其还未到任,将其子公孙康列入军中为伍长,对豪族名士来说,这就是极大的侮辱。

以杀伐果敢迅速在辽东站稳,之后趁中原地区董卓乱起,诸侯无暇顾及,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他自己新设的州,将幽州大半划出),继则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向南取辽东半岛,开疆扩土,又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偏安一隅,这都是后话了。

后世演义和游戏中熟悉的人物一个个开始涌现,邓季此时也只能当故事来听,自家目前除了走一步看一步还能如何?难道跑渤海去投袁绍?

阿瞒不冒头,跟随一切诸侯都有性命之险,对这些事件,邓季也仅是关注而已,并没什么过多想法。

田丰讲完《六韬》后,最近已开始讲《孙子》,其他夫子倒在讲授君子六艺中的“乐”与“数”,只是邓季对这些没兴趣,只听田丰的课程,武艺力气也是勤练不辍。

每日除去习文练武外,就在家中逗弄两小儿,剩余时间,心力全花在那西园厩马产出的二十余匹小马驹上。

三十多匹母马并非能全部受孕,包括踏雪在内,良种小马驹只得了二十二匹,只是现在还未长成,恐怕伯乐再生也难断出其中哪匹是千里马,邓季只能一视同仁,好生照料。

战马饲料分为剁碎稼杆的粗料和豆类和麦麸等拌成的精料两种,马的食量很大,喂养普通战马,平日用粗料就可,出战时才改为精料,邓季对这二十余匹小马驹存了厚望,自它们断奶后便只喂精料,连带着三十余匹母马也得改善生活。

马十八月就性成熟,寿命在二十到三十年,长的可到三十五岁,这些母马今年初就已经再次配种,邓季相信,即便眼前这些小马驹都不成,只要常此坚持下去,其中一定能产出万里挑一的良驹来。

除去饲料精挑,好马还不能完全圈养,秋收过后,涉侯国大多土地都闲置着,邓季、典韦、郭石等闲时便充当马倌,吆喝着数十匹大小马儿到平地里去奔驰,若不得闲,这任务就交给十五岁的谢允。

战场厮杀各种情况都会遇到,战马还得防受惊,饷食之后,则由常德领一群老翁,围马厩敲打锣鼓,造出各种尖刺声音来让马儿们适应,很是热闹。

92.鸠杀

清晨,数匹快马划破山中寂静,踩满地枯草迎滏口陉急驰而来。

初春寒风迎面刮来,仍旧刺骨冻人,骑士们将手脸尽藏在皮革中,只将一双眼睛留在外面,俱都包裹得严实。

釜口陉两侧山壁上,早已多出十余座箭塔,塔上有眼尖的弓卒看见本来骑士,忙出声向峡谷中示警,待他们靠近些,又有人高声喊问道:“来骑何人?”

“军候亲卫队率马皮,”马上一名骑士勒住战马,扯下遮脸的皮革,大声道:“奉命刺探军情回报,切莫放箭!”

“过来吧,”箭塔上也已看出来的是自己人,低头对下面喊道:“开鹿角,架桥,马队率回来了!”

一行骑士这才勒马前行过来,早有辎辅兵在栅栏前的壕沟上架起木板,出来搬开前排鹿角,放其等入内。

待马皮跨过壕沟,一名年轻辎辅兵牵过他手中战马:“马队率,军候在军营中,已等你多时!”

这少年有几分面熟,应该是谷中成长起来,今年初才与谢允等一起备选进军伍来的,只是不知其名,马皮冲他点点头,道声:“谢过!”

栅栏后长长一排营房,这是去年春播后邓季令精壮为轮驻滏口陉的勇卒与辎辅兵修建的,马皮让麾下骑士们去寻地方暖和,他自往中央那最宽大的房舍走去。

在勇卒中马皮已是老人,只是武艺不强,又没什么威望,各屯挑选队率时都没要他,邓季便将他收入亲卫队中,拨些弓卒与刀盾卒出来让其统领,专责刺探军情。

推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屋里人多,不仅邓季与五位屯长、田麻子在,田畴、常德、伍恭负责谷中事务的三位也一个不差,全围坐在大火盆边皱眉议论着什么,见马皮进来,便都停下扭头看他。

“过来暖暖,探得如何?”

邓季最先开口,马皮忙往火盆走过去,边走边禀道:“麴义领三万官兵尚在武安,并不见出城!”

闻马皮话语,屋中人等又全都陷入沉默,纳闷得紧。

麴义这厮驻兵武安小县内已有月余,离滏口陉不过百十里路,他大军压境,既不出战又不撤离,究竟为的什么?

最宝贵的农忙时节将近,耗数万大军在此,不会就是逼自家紧张,全军聚于滏口陉不敢轻离吧?

去岁虽在这里击退官兵,可那是因其等旧战成疲,滏口陉地势险要,自家给养增援俱都方便,现在虽多了不少工事,可若麴义铁心要不计伤亡来攻,自家不定还能有这运气。

田畴等尽在此地,便是要弄清楚今岁春播到底要否如常进行,若滏口陉守不住,涉侯国春播便无多大意义。

众人皆沉默苦思,马皮身上也暖和了些,才又道:“按双戟客屯长所说,我队下去邺城附近打探的一伍人马终于回来,他们倒带回不少消息!”

“嗯?”邓季倒忘了得太史慈提醒,还曾令斥候探过邺城周边的,只是这月余注意力全被麴义吸引去,其等又一直未归,自家倒忘了他们,忙问道:“有何消息?”

马皮答道:“各种消息不少,最紧要却是邺城内还有四万官兵!”

“还有四万?”邓季一声惊呼:“冀州哪来这许多官兵?”

见众人都紧张,马皮忙道:“据传,酸枣的讨董盟军粮秣全聚在城里,城外有人曾见官兵押运出城过一次!”

“盟军粮草?”

车黍刚疑问了一句,田畴最先反应过来,已拍巴掌道:“定是如此!”

邓季等忙往他看去,田畴呵呵笑道:“讨董盟军驻扎陈留酸枣,以韩馥邺城为囤粮处,麴义这是奉命防张燕来劫粮,领兵到武安震慑黑山呢!”

众人听他一说,这才恍然,马皮道:“我等一路苦思,也是如此!”

车黍“呸”了一口,大叫道:“这厮防张平难便好生去防,怎选了武安?倒让老子们月余不得安寝!”

车黍大嘴巴没人搭话,常德老头已站起来道:“麴义大军既志不在我等,这便安排老弱精壮人等春耕?”

邓季点点头,道:“虽可开始春播,滏口陉处也不能少了戒备,前年没能尽歼我等,难保这位麴将军不记恨!我留此地,勇卒、辎辅兵亦全数不许撤离,披甲提防,春播事项便交与三位去打理!”

“喏!”

田畴等应允下来,常德老头性急,已抢先大步出门去了,田畴与伍恭也只得跟上。

等他们出门,车黍又问道:“消息不少,还有何事?”

“邺城外村寨中都贴着讨董檄文,过去打探的伍长趁夜偷来一张,可要看么?”

冀州野外村寨,大半倒是当初被招安的太行山贼,探子从他们那里获取消息并不困难,没想到居然能有檄文。数十万大军讨董,这么热闹的事情怎能不关注,贼人们受身份所限,许多消息都不能得知,自然忍不住好奇关注,王旷忙道:“速取来一观!”

马皮从怀里小翼掏出一张叠起、边角破损的纸张来,王旷接过展开,韩齐、邓季等都凑过头去就着他手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这里车黍、田麻子、马皮三人不识字,见众人看得入神,车黍免不得吃味又嚷嚷两声,韩齐便轻声念与他听。

檄文上仅提到刘岱、孔伷、张邈等,既没书写盟主袁绍之名,也无曹操在,邓季有些奇怪,又问:“还有消息么?”

“各村寨中都在谈论,盟军已数战失利,长沙太守孙坚领豫州各郡官兵自南阳郡鲁阳攻雒阳,在梁地为徐荣所败,颍州太守李曼被生擒;河内太守王匡屯兵河阳津,与雒阳隔河相对,准备渡河攻城,董卓派疑兵前往挑战,暗中却令飞熊军自小平津渡河北上,绕道偷袭,王匡一战而败,几近全军覆灭!”

车黍大奇:“飞熊军?”

“嗯,居说所选皆凉州、并州与雒阳卫士精锐,战力非同小可。”

车黍咧嘴一笑:“不知与我等勇卒相比如何?”

得苦蝤练兵,如今勇卒又比以往不同,队伍平日整齐肃穆许多,令行禁止,已有军队模样,有这等精锐在,大家信心都足,听车黍这话,不由齐笑起来。

乱世厮杀,日后说不定就要与这等精锐比较一番呢。

待众人笑过,马皮又道:“败阵的长沙太守上阵不成,诛杀同僚倒是好手,如今乡野都传其自长沙北来时,还未与董卓接阵,已诛杀了荆州刺史王睿与南阳太守张咨,假以时日,不定又是个董卓呢!”

还有这事?邓季倒真不知道,记忆中的孙坚肯定不是如此人物,不过乡野传言不可尽信,姑且听之。

“除这些外,尚有一事不知真假,”马皮略一沉吟,又道:“村寨中还有人传说酸枣盟军打复少帝帝统旗号,为断盟军之念,董卓已令李儒将弘农王与何太后毒杀!”

“嘶!”

“不可能!”

“谣言!”

“董卓虽残暴,不至于此!”

刘辩虽是废帝,却是曾做过天子的人物,董卓身为大汉臣子,敢这么做?众人七嘴八舌全质疑其事,太史慈更是一直在摇头:“此乃谣传,不可信!”

“只怕不假!”游戏中场景、演义都有提及,在场众人只有邓季知晓这是真的。

虽邓季肯定,但这可是弑君之罪,便是山贼又有几人敢轻信?

马皮也拿不定,本也只是当谣言传的,却见邓季笃定,不由又道:“这是我麾下探子听村寨中孩童传歌,才知晓的,据说少帝临死作歌,令唐姬起舞而唱,侍者得闻尽皆落泪,心生不忍,这才暗中传出的。”

马皮与到村寨中刺探军情的伍长都不识字,没能将少帝临死所作歌带回,邓季、太史慈等也就不得而知,那歌词是“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奈何茕独兮心中哀。”

少帝年幼尚未大婚,身边女人只得会稽太守唐瑁之女一人为姬,歌毕,少帝又对唐姬道:“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幸自爱!从此长辞。”

说完饮尽鸩酒而死,这时候,他还未满十五岁。

93.枪阵

其实这时候,关东反董盟军共分为三股,第一股是来自幽、冀的公孙瓒、袁绍、韩馥、王匡等,以河内太守王匡为先锋;第二股为兖、徐、青三州刘岱、陶谦、曹操、乔瑁、张邈等,屯兵酸枣,进逼牢虎关;第三股为袁术、孙坚等荆、豫诸侯,从南阳攻入河南尹。

当代最大的两个军事集团碰撞,数十万大军云集,由不得周边像邓季这样的小鱼小虾不小心翼翼,唯恐波及己身。

鸠杀少帝刘辩与何太后,又分兵击退王匡与孙坚,可声势浩大的关东盟军却也令董卓心惊,逐定迁都长安。

十常侍乱后,董卓率军初进洛阳时,见城中贵族府第连绵,家家殷实富足,金帛财产甚多,已放纵手下士兵掳掠,谓之为“收牢”,对公卿贵戚尚且如此,百姓人等又如何呢?

西凉军**妇女,劫掠物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京中早已是怨声载道,此时定迁都,又派吕布洗劫皇陵墓和公卿坟冢,收刮珍宝;收诸富室,以罪恶没入其财物,无辜而死者不可胜计;并胁裹百姓小民数十万一起西迁,以充长安户,河南尹之前还有人口近百万,此时受董卓逼迫西迁,北避河内、河东,南逃南阳者亦不少,雒阳周边二百里内再无一点人烟。

胁裹这么多人口西迁长安,士卒可不能全数看管过来,为防官员百姓再逃回雒阳,董卓又一把火将洛阳宫殿、宗庙、府库并百里内民家烧得一干二净。

整座城市在火焰中呻吟,无辜升斗小民血泪斑斑,怨气冲天,只化为一首“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咒其早死。

畜牲董卓做下如此暴行,并非便将河南尹送与关东盟军,其之下将领排位,在前的为牛辅、董越、段煨、胡轸、徐荣五个中郎将,再下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李蒙等校尉,此时便留诸将分守各县,又用朝廷中除皇甫嵩外的另一名将朱隽守雒阳。

在今天看来,对比董卓,讨董联军才更像一场闹剧,董卓惧怕他们的庞大兵力,可孙坚新败无力,袁绍为首的联军更害怕西凉军的战力,又各存私心都不肯上前,雒阳被焚、董卓西退,除代理奋武将军的曹操外,此时竟无人敢出击。

各路诸侯带来都是州郡官兵,曹操却还无地盘,连奋武将军之职都是自封,麾下为曹、夏侯等大家望族部曲拼凑而成,人马并不多,甲胄也不齐,至荥阳,被徐荣所败。

曹操兵败时,邺城内粮草渐尽,不用再防备黑山贼,麴义也终于有所动作,邓季等所料不差,其对灭杀自家部曲的这股山贼念念不忘,领大军再扑滏口陉。

得马皮等探马禀告官兵大军扑来,邓季第一时间便派人抄小路往北去寻张平难求救。

数倍于己的官兵大军逗留武安,滏口陉压力自然大,邓季、苦蝤等将领少不得每日思考各种变故及应对,自家独木难支,张燕前次吃了大亏,想来也愿意报仇的,若邓季等能在滏口陉顶住麴义攻势,其领军从后袭杀,前后夹击,定可破麴义雪仇。

这种结果当然是最好的,前提是自家能在援兵来前守住滏口陉。

官兵压来,田畴、邓仲又很快自涉侯国领两千精壮来援,邓季心中略安。

麴义这次领军再到滏口陉外,并没急着攻击,却派人先在谷口两三里外慢吞吞扎营。

“军候,我等夜里也去袭他们!”

上次遭官兵夜袭,田麻子可是念念不忘,见此便忍不住先提议出来。

“我等只有滏口陉一个出口,”不等邓季搭话,太史慈接道:“麴义定会使人昼夜盯住,还未出谷其等便已知,如何夜袭?”

但凡名将,总不会让人轻易袭击得逞,自家被堵在滏口陉中,邓季也知晓夜袭定然不成,盯着谷外扎营官兵仔细看了好一会,才道:“麴义不急不缓,对咱们滏口陉势在必得啊!”

难得开口的苦蝤应道:“其欲不战而屈人之兵!”

麴义做出这种姿态,分明就是在制造一种稳操胜券的气势来压山贼,不过邓季本就要等张燕援兵,倒巴不得他们拖延下去。

只是再慢也总有个限度,次日,埋锅造饭之后,麴义开始准备攻谷。

精壮等早已在栅栏前挖出宽丈许深一丈的壕沟,有修建了许多箭塔,可麴义这次功夫也做得足,在当前排出五千余枪兵方阵后,又推了两架小投石机出来。

看到这东西,邓季周围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若被其等缓缓靠近,将石块砸进狭小的峡谷内,己方伤亡之大可以想像得到。

“勇卒、辎辅兵上马!二兄与田子泰领精壮守谷!”

邓季一声令下,两千余卒兵忙去找自己战马,整队听命。

“小四,投石车前方是枪阵!”

邓仲忙出声提醒,入谷这许久,他也已略了解些战阵常识,知晓冲锋骑兵最怕拒马枪,这枪阵分明就是麴义摆出来防备其等精锐骑兵冲击投石车的,若真撞上去,自家好不容易攒起的精锐损失惨重。

邓季往苦蝤看过一眼,笑应道:“二兄不必忧心,我等自有破阵之法!”

“出!”

有精壮拖厚木板架在壕沟上,又搬开鹿角,邓季一声轻喝,双戟客、苦蝤两屯戟卒打头,伍宁、懒顾两名亲卫队率领弓卒在后,铁骑便轰轰冲出去。

官兵那方,也早已看到这边动静,俱都列阵相迎。

山贼骑兵排成四列纵队,依次出谷,并不变队,放开马速便迎官兵枪阵左角冲去。

战马飞驰,两下相距本就不过一箭之地,很快便已靠近。

“搭弓!”

“射!”

枪阵之后麴义还摆有两千弓手,待山贼骑队冲入射程,立刻便将箭支射了出来。

骑士们纷纷低头护住面部,又有意将武器遮在马眼前,箭雨对重甲的伤害便微乎其微,只能击打出一阵“叮叮”声。

邓疙瘩的重骑人马又多了,只不知战力是否还与之前一般,他真舍得拿来撞枪阵?麴义脑中念头才一闪而过,嘴里已下令:“轻骑出,抄其后路!”

待第二波箭雨射出时,山贼骑队离自家已不足二十步,领枪兵阵的官兵校尉厉声喝道:“拒马枪!”

军令被一层层喊叫开,前三排官兵长枪全斜抬而起,整个枪兵大阵看上去便如一个张开全身尖刺的刺猬。

“转向!”

苦蝤却一声高喝,由最前列的勇卒轻带马头斜转,骑队插着官兵枪阵驰过。

“弓卒离队!”

后列,懒顾、伍宁也同时一声大喊,领勇卒、辎辅兵中四百余弓卒脱离骑队,在二十步外贴枪阵正面驰过。

山贼不傻!麴义脸色立即就变了,他们不撞阵,定有所图!

“掷戟!”

山贼中发出一声高喊,霎时,漫天手戟如同飞蝗般扑入轻甲拥挤的枪兵阵中。

这是苦蝤见典韦、太史慈、邓季三人精准的暗器手法后让卒兵们练习的,如今勇卒、辎辅兵每匹战马上都挂着四支小戟,乃是近战利器。

练习时间过短,大多数人准头都还不甚好,可枪阵中官兵拥挤,铁骑又与之近在咫尺,有无准头本就没什么区别。

第一波两千多支小戟陆续掷出,飞入枪阵中,顿时惹起一片惨叫,官兵死伤不下八百,迎铁骑这面如同割稻草般倒下大片。

麴义脸色已经铁青,这时,懒顾亦叫到:“散射!”

正面,一排箭雨也飞入官兵群中去。

自家卒兵人口增加,因札甲、马甲不足,弓卒们只能让出原来的重甲,全变为轻骑,行动却更加灵活起来,骑射乃是必修课。

四百弓骑各自散乱射击,绕阵奔驰一圈下来,又带走性命无数。

两下出手几次,枪兵大阵瞬间瓦解。

94.夹攻

受两三轮小戟、箭雨打击,枪兵阵很快就支离破碎。

这时候,重甲骑兵队才齐折身往阵中扑进去。

邓季亲卫屯现今五名队率,马皮专责斥候,懒顾、伍宁领弓卒出击,身边还剩典韦与郭石两个带戟卒。

谢允被分在郭石麾下,乃是第一次经阵仗,随队杀入人群中,手挥长戟刺出,已扎入一名官兵胸膛中,戟柄上传来尖刺入肉的感觉明显与以往刺树不一般,当带起一蓬血雨拔出时,那官兵便捂着胸口倒下,却并不断气,尚在地上不停蹬腿,嘴里嗬嗬出声。

苦练几年的长戟还真是犀利,刚才丢出小戟没看清有未刺到人,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杀人,谢允感觉有些怪异。

“为何发呆?速走!”

懒顾至今无子嗣,将谢允看做自家儿子一般的,请托过郭石,以前又厮混得熟,郭石自然关照许多,见他发呆,忙吆喝了一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莫怪!”

再看一眼地下还挣扎着的官兵,嘀咕一声,谢允忙打马跟上。

官兵们枪阵失效,那里还挡得住这些精锐重甲骑,直被其等一路冲杀到投石车旁,见铁骑杀来,负责操纵投石车的兵卒匠人们俱都吓得四散轰逃,麴义急调步卒来援,也抵不得甚事,被邓季等一阵冲突斩杀抵住。

车黍屯力卒跃下马,双铁戟一阵乱砍,直将两架投石车砍得支离破碎。

“撤!”

目的达到,邓季可不想放弃地利与麴义硬拼,吼过一声,他身边便有人取下牛角号,仰天“呜呜”吹响,听到号声,各部俱都打马而回。

邓疙瘩部山贼重甲骑战力不减,在厮杀中如臂指使,比其前翻还整齐许多,更难对付,自家数千轻骑铁定敌不过,凑上去只是送死,麴义亦敲响铜锣,鸣金召回其等。

枪阵被屠杀大半,轻骑又不敢挡路,放山贼骑队扬长而去,数万官兵尽皆沮丧,滏口陉里邓仲等则早欢声大作。

第一阵折去官兵锐气,此后,麴义似乎也开始有所顾忌,只是围而不攻,两下暂得安宁些。

再数日后,往寻张燕的使者才翻山路归来,交上块木简,邓季瞄过一眼,将其递给身边诸将传阅。

“张平难如何答复?”不识字很无辜,车黍忙又张嘴发问。

此时虽在营房中并无他人在,韩齐还是小声道:“五日后夜里,张平难三更袭官兵,约我等若听外间厮杀声起,一起杀出!”

“好!”田麻子拍手大喜道:“定要报前翻一箭之仇!”

也要夜袭回报麴义么?邓季皱眉一阵,问道:“既如此,我等今夜起便使人嘈杂鼓动,诈作外出夜袭,扰他不得安宁,如何?”

“好计!”太史慈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声赞道:“此诡道也,五日后彼必不防其后!”

诸将也俱都赞好,这倒不是邓季机灵想出,他不过记起演义里有节孔明与阿瞒对敌,靠类似计谋大败曹军罢了。

于是,谷中当夜便安排人手假意出谷,前后几次如此,果然扰得官兵不能安枕,麴义也恼。

第二夜又如此,还得防邓季等真个突出来夜袭,麴义只得在营寨前安排数千人马值夜,余者自顾入梦去。

第三日白昼,麴义却一反常态,突挥军来攻,陆续填入数千人马死命攻打,邓季也只道其不堪夜扰,恼怒来攻,并未放在心上,指挥人等顶住。

谁知到黄昏时,这厢厮杀刚退,涉侯国快马来报,趁后方空虚,上党眭固领数千官兵来攻,报信者来时已杀到老巢谷口前了。

自家正欲两日后与张平难前后夹击麴义,却不料竟反被官兵前后夹击,突闻这噩耗,众人俱都呆住了。

涉侯国是己等老巢,家人老小、辎重牲畜焉能有失,车黍、邓仲已大叫道:“军候(小四),速回谷救援!”

滏口陉这里怎能撤去?若被冀州官兵涌入,自家那小山谷同样别想守住!

可是不救的话,焦沁、伍窕、两个才会呀呀发语的儿子、田丰等又该如何?

邓季觉得嘴皮发干,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来回踱步,却只是拿不定注意,车黍大急,还想再叫,苦蝤突怒喝道:“住嘴!”

平日想听苦蝤说话很难,不过得其操练数月,车黍也服其能死死闭口忍住,听他继续道:“眭固与麴义,哪家难敌?”

太史慈亦道:“不错,眭固不过疥癣之疾,便被他攻破后方也伤不得根本,可遣偏师拒之;麴义却如泰山压顶,不可放入!”

“何人可往敌眭固?”这时候,邓季亦知不能因家中老小乱了分寸,若滏口陉崩溃,对生存在涉侯国土地上的人来说才真是灭顶之灾,自家不能离了此地,强忍住挂心,咬着牙问道:“谁去?”

太史慈、苦蝤齐声道:“我去!”

“双戟客去吧!”名人效应在,邓季马上拿定主意,大声道:“再带上车黍、王旷两屯,田麻子调三百辎辅兵与他们,务要保涉侯国安稳!”

“喏!”

此地不容有失,协守的精壮一个也未派去,就只得太史慈领六百骑回救。

听闻眭固再次入犯家中,勇卒、辎辅兵俱都大震,人心惶惶,好在麴义此时暂止住攻势,邓季又将其余田畴等分派出去安抚人心。

得了军令,太史慈等忙召集人马西向,疾奔回援涉侯国。

麴义亦知滏口陉地势险要,强攻的话伤亡定然不小,这些官兵如今都属冀州刺史韩馥,若自家将其折损得狠了,定要遭其罚,只能智取,他想的和邓季等一样,也是要前后夹击。

邺城盟军粮草已尽,太行中有“黑山百部,疙瘩最富”传言,周边官府亦都有所耳闻,想来不假,若能夺其辎重献上,自家便是大功一件,由不得麴义不心动。

张燕兵败后,井陉处麴义还派有官兵驻守,此时派轻骑绕路到上党,以战后两家平分谷中粮秣人口说动张杨来齐攻。

两家平分自无一人独占的好,这不过是预防万一的手段,来前,麴义还预备下两台投石车,又比约定提前数日来攻,想着若靠投石车拿下滏口陉,便独吞邓疙瘩之物,若不利再靠上党之力,以至有先前诸事。

前次趁邓疙瘩领精锐外出,眭固叛黑山,突挥师攻伐其部,邓疙瘩受重创,眭固也仅剩两百骑得脱逃,两败俱伤,双方已是结下死仇。

只得两百骑落魄到上党与统大军去投所得待遇自不一样,之后,张杨对他一直不怎么重视,眭固更将使自己落魄的邓季部恨得入骨,麴义派使者前来,他自然要极力促成,并自求领军。

如今天下各路诸侯讨伐董卓,张杨也是其中一路,只是出工不出力的诸侯多了去,也不防再添他一家,除派部将占几处隘口外,郡中大军一直都按兵不动。并州匈奴、白波势大,若能打通滏口陉要道,日后有难也能多处求援兵去,麴义相邀,眭固力促,他便顺水推舟应诺下来,当下约定攻伐时日,待到昨日期到,派出五千郡县兵,由眭固统领去袭那太行最富的邓疙瘩。

眭固得统大军,出上党治所长子,在壶关歇过一夜,天明时才入涉侯国,一路杀进去,满心都是得一雪前耻的快慰,斩杀老弱小半日下来,队伍才慢慢被滞住,不过这时,数千官兵已离邓季老巢山谷不远了。

麴义大军逼迫下,涉侯国中众人注意力全都在东面,哪防西面再来旧敌?便是田丰尚未经历过军事,也没想到眭固此时会来。

涉侯国再次被眭固杀了个措手不及,近三千老弱被斩杀,直到山谷外房舍前才堪堪抵住。

邓疙瘩小儿十四岁便由屯长一跃为渠帅,在常德、田麻子这等老蛾贼眼中,不过是时运罢了,但对无数年纪比他小的男孩们来说,这位威风凛凛、家中已有两名美人的疙瘩大哥就是自家的偶像,不知不觉中都在模仿他的行为。

为在乱世中存活下来,邓季十二岁起每日坚持勤练武艺,打熬力气,这种艰苦必须有大毅力持之以恒才行,邓季也是因来自后世的灵魂,实际年龄要更成熟才得坚持下来,普通孩子很难做到,但当模仿偶像成为一种潮流后,涉侯国的孩子们大多坚持了下来。

男孩本就好动,邓季设定勇卒、辎辅兵待遇高出老弱许多,这种模仿更加火热,学疙瘩大哥、将来当名勇卒就是涉侯国绝大多数孩子的梦想,怕吃苦不习武的都要被同伴们耻笑了。

于是,跟随邓季练武的孩子,从最开始的谢允发展到马皮、鲁医匠家几个孩子,再到后来场地施展不开,不得不分数片练习,规模在不断扩大。

大多数人只要专注、勤奋,多数事情都能做得很好,邓季十四岁时,才练过两年枪术,资历又不是绝佳,若时光倒退回去,将十四岁的他同如今涉侯国土地上的同龄少年们比较,也不过是数百人中武艺极普通的一个,许多孩子都已达到入勇卒的条件,只可惜邓季有规定,十六岁以下不得入才止住。

眭固大军杀入时,亦有人四处示警,只是涌来的精壮们敌不过,不得不往山谷处撤离,反倒是大大小小的孩子抄起平日习练用的长戟,还快就成了抵挡官兵的主力。

领五千军的眭固居然只与千余少年少个平手,待到双方僵持住,田丰、伍恭、常德才想到要派人往滏口陉报信。

95.雪耻

太史慈领勇卒们赶到谷外时,天已尽黑,眼前一幕却都有些不可置信。

谷外到处是尸体,常德、伍恭正招呼精壮们搬运,李当之领女弟子们救治伤者,谷口处,两三千大小少年孩童持器械正嬉笑打闹得不亦乐乎,眭固所领官兵一个也不见。

眭固军撤了?

仔细问过伍恭,太史慈才得知待精壮们不敌时,少年们闻讯纷纷赶来支援,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冲杀在前,更小些的也偷偷抄武器随在后面捡便宜,数千少年越战越勇,得他们鼓舞带动,不少老弱妇人们也冲了上去,到最后,谷口竟聚起万余人抵御,眭固眼见不妙,领不足三千残余退往壶关去了。

自家等这次居然能击败官兵,做主力的半大孩子们早兴奋得不知南北,先前还为死难者悲伤,到底少年心性,没多久便相互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谁还顾去追击逃兵,倒让眭固又安然逃脱了。

太行群山中的涉侯国,东面只得滏口陉一条道路通往外间,西边却有潞县、壶关等通道,其中又以壶关最为险要,因其北有百谷山,南有双龙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山形似壶,在壶口处设有壶口关,故此得名,上党郡也驻有官兵防御。

谷中再次吃亏,眭固军虽逃往壶关,然恐其再杀回,伍恭已派人去盯防。

老巢被眭固第二次袭杀,同样措手不及,邓季本不该犯此错误,可眭固投靠官兵,在上党太守张杨处不得重用的消息早传回山谷中,之前黑山群贼阻断太行交通,冀州与并州两地官府很难互通消息,更别说会联手,这是一种惯性思维,田丰虽智计超群,但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又还没经历过军事,还只是纸上谈兵的多,忘记张燕丢井陉后,官兵已可从此道沟通。

遭眭固屠杀,战谷中老弱折去四千余,也有两百余少年送命,最小的才得九岁,谷中哀哭者甚多,场面悲惨,只是当前滏口陉更为关键,太史慈留王旷屯在谷内协助防守,自家又与车黍星夜回转。

今日是与张杨约定夹攻邓季之时,麴义自然不放松,太史慈等引兵去不久,官兵又再猛攻,这次峡谷中抵抗弱了一些,麴义立即知晓上党已发难,更攻得急。

自勇卒以下,邓季麾下人人挂念谷中家小,士气大受影响,再遭官兵猛击,滏口陉一时险象横生,几次差点被突破,好在得知谷中消息时已近黄昏,没多久天色便暗,直到黑尽,官兵才退去。

待太史慈等又归来,传语眭固退去,卒兵精壮们才得稍安。

次日,麴义又再挥师扑来,只是滏口陉山贼们又稳住阵脚,令他半日无功。

麴义心中疑惑不定,难不成上党军失利了?否则山贼们就算不四散而逃,也得弃了这峡谷去回援才是,可隔着太行群山,涉侯国内的事情他一时间又如何能清楚。

若上党军偷袭得手,滏口陉不攻自破,如今这模样想必未能成,麴义不想过多伤亡,攻势也就缓了下来,只派人远远盯着峡谷中动静。

麴义正自困惑,不料再过一日,张燕大军夜里突然来袭,数万火把照亮天边,营寨中惊乱四起,邓季又从谷口引军杀出,两下夹击,官兵立时大败,一夜被斩杀、降者过半,还有无数逃散而去,麴义一路收拢败兵,逃回邺城时,也只得八千余人。

邺城中还有讨董联军的四万人马,张燕与邓季也不敢逼太近,追杀一阵,引军自回。

黑山贼终于大胜麴义一场,张燕一雪前耻,又得官兵无数甲胄器械,降卒可补充精壮,自然兴奋莫名。

清点之后,杜长回报各部共俘获官兵近万,这次邓疙瘩功不可没,张燕与余毒、刘石、于羝根等正商讨,当让其先挑降俘、兵甲、马匹才是,亲兵禀告,邓季求见。

忙让杜长将他请进来,张燕大笑:“疙瘩,器械、降俘我定让你先挑,不必如此迫不及待!”

见他与诸渠帅们都容光焕发,心情甚好,邓季忙施礼辞道:“好叫将军得知,疙瘩此来,便是要请将军做主,将官兵降俘、器械分与别部,别留与我呢!”

还有贼部嫌人马过多的?余毒忍不住插嘴问道:“这是何故?”

张燕皱眉,也问:“莫非丈你部精锐,便看不上这等官兵?”

“将军误会!”邓季忙摇头否认,解释道:“疙瘩不要降卒,另愿奉上粮秣万石,只想以此为资,请将军率大军在我滏口陉前驻扎一月,防麴义官兵再来!”

眭固来抄邓季后路,张燕等尚不得而知,听他这么说,立时便都疑惑起来:“咦?”

邓季少不得将眭固再次来扰的事情说了,最后道:“屠我谷中老弱之仇不可不报,邓季亦不能由这眭固屡在后为患!”

眭固在黑山中做惯好人,余毒、刘石等渠帅俱与其交好,听邓季这话,心中都不由有些异样,旁边有个名陶升的小渠帅曾受其大恩,出声劝道:“眭固将军虽投官,与我等黑山原是旧日同伴,小邓将军何苦与他兵戎相见?”

邓季冷笑两声,转看向他:“邓季倒想顾念旧情,只是家中数千老弱冤魂不散呢!”

邓疙瘩年纪虽小,如今却兵强马壮,战绩骄人,张燕都得另眼相待,陶升不过是股小贼渠帅,不敢与他对顶,只是诺诺道:“不过折数千老弱,何必……”

“够了!”张燕插言打断陶升,正色道:“眭白兔先不念旧情,坏我黑山之规,别说疙瘩如此,若得机,便是我亦要去讨他!”

黑山大当家发话,陶升更不敢对顶,只得怏怏而退,张燕又道:“此事可行,你只管去,诸部若不愿可自归家去,我独留此地可也,莫说一月,便耗时再长些,也定替你部防住麴义,待你归再回夺井陉!”

邓季大喜,冲他深深一鞠:“如此,疙瘩将涉侯国家中老弱尽托于将军!”

“必不相负!”

与张燕说定,就其它话题又谈论一阵,邓季等渠帅才告辞离去。

待他们出中军帐去,张燕麾下将领郭大贤开口道:“前拒麴义大兵,后尚能平眭白兔之扰,邓疙瘩小儿所部战力之强,实乃黑山翘楚,为将军计……”

听闻这话,杜长、孙轻大员大将立即对他怒目而视,后面便再说不下去。

“不必多言!”张燕能得诸部拥戴,除人马强盛外,容人之量也是有的:“吾等黑山,患只当在官兵而非其内,张燕不肖作此吞并之事!”

——

张燕应允替自己防住麴义,邓季便将滏口陉兵马全数撤回家去。

田畴、车黍、韩齐、郭石等在谷中俱都有家眷子女,虽早得太史慈探知无恙,却也免不了牵挂,一回涉侯国,便各自归家去。

邓季常在家中处理事项,家中人来人往,原先的屋子早显得小了,伍焦二妇产子时,更是不堪再用,已在谷中重觅地建起座院落,不在旧址住了。

伍窕年初又再次有孕,官兵杀到谷外时,与焦沁俱都受了惊吓,邓季归家,少不得安抚她们一番,并将两日后会往壶关寻眭固晦气的话说了。

两个孩儿,邓涉已能开口叫人,邓漳则还只呀呀呓语,邓季数月未归,两子却都已认生,忙轮流抱着逗弄一番。

小别胜新婚,大妇伍氏有孕在身,不能助阵,只得由焦姬独自迎战,邓季如今已十八岁,身高八尺有余,力气又大,数月未沾女色下来,龙精虎猛得狠,当夜梅开三度,直将焦沁搞得身体都快散架,胯骨酸痛,软语求饶不已。

待男人尽兴,焦姬身子已如烂泥般,任那魔掌在娇躯上巡游,趴在他胸口,腻声道:“壶关地势极险,将军若硬取,勇卒伤亡必定大呢!”

邓季微微一怔,伍焦二妇甚少插言谷中事物,她这次为何提起?

半晌才记起焦沁好像便是壶关人,对那地形自然熟悉,只是从跟随自己之后,她从未提过娘家事。

壶关之险邓季亦有所耳闻,不过若她娘家便在壶关县城中,能说动为自家内应的话,这次便要省力不小,不由发问道:“焦氏一族在壶关如何?家中你可还有至亲在?”

从贼已近四年,焦沁面上一黯,幽叹道:“焦氏不过小族,族人田地多在城外,我幼年丧父,四年前阿母还在,家中还有两位兄长,长兄与我异母,名触,为壶关县门下游缴,二兄则与我同母,名统,为乡中蔷夫(注)!”

“你大兄既在县内为吏,应有部曲仆从等跟随,以你人情,可能说动他为我内应?”

“族中乃是叔父做族长,两位兄长尚做不得主哩!”焦沁扭扭身子,又道:“二兄向来对我好,求他不难;大兄么,却难说呢!”

注:门下游缴,与门下贼曹一样,都是主兵卫的官吏;蔷夫,掌一乡行政,兼收赋税。

96.商队

壶口关地势险要,乃是太行中战略要地,县城常驻有两千边军,待眭固引残军逃到此地,合兵一起,官兵已有五千余。

邓季兵马其实不多,只是俱都精锐,眭固连败两次,都还没能与其正面交手过,心里不免揣揣,待山贼军到壶关下时,忙派信使飞报张杨求援。

为攻下壶关,除勇卒、辎辅兵外,邓季还将谷中精壮尽数带来,共七千人马,攻城的话死伤惨重,邓季舍不得将兵力耗进去,特别是在城中还有可能生出内应的情况下。

因此,他学麴义用兵,让精壮们不慌不忙在城外安营扎寨,一面想法联络城中焦触。

出征前,焦沁曾将家中兄妹幼时琐事说与邓季知晓,此时让随军的田畴将其中故事书写在布帛上,只隐去人名,落款一个“沁”字,绑箭支射入城中去。

连射数十封这等隐晦书信入内,虽不知效果如何,不过能乱官兵军心也是好的。

只是两日后,城墙上“眭”字旗已移到旁侧,中央换上“张”字旗,却是上党太守张杨亲引军来援。

丁原领吕布南去后,并州一地又多落入匈奴手中,太原大半县城被黑山群贼攻占,如今还打着大汉旗帜的所剩也就上党郡,各地残余边军纷纷涌入,竟让上党官兵多达两万四千余。

为防匈奴再进,张杨又将兵马分防各县,郡所长子城内留万人,这次让眭固带走五千袭杀邓疙瘩,闻得他竟然战败,壶关有险,忙领三千边军精锐来救。

五千官兵居然被山贼老弱杀败,张杨对眭白兔自然绝没什么好脸色,待到了壶关,将他狠狠斥责一番,若不是还要留他做那千里马骨,引黑山贼们再来降,这位上党太守都想将其斩杀了。

张杨领军来援,邓季估计焦触即便知晓城墙外的山贼与自家妹子有关,也是不敢做内应的了,想要攻下壶关可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说动张燕替自家看住后路,这便偃旗息鼓归去不免可惜,日后也再难遇这般机会,邓季与诸将只得每日在营帐中苦思破敌之计。

最后还是田畴得计,密说与邓季,让他顿时眼前一亮,与诸将合议,亦都拍手称善。

之后,一骑离营飞报涉侯国,次日,谷中便有数千老弱牵牛马等辎重来,夜尽时方归去,接着,山贼们开始在壶关城外造鹿角、壕沟防官兵出城突袭,同时派精壮四周伐木造各种攻城器械!

——

太守亲自外出拒敌,长子城中自然四门紧闭,严加防范。

午后日头正毒,一点能让人凉爽的风也没有,南门城墙上,官兵们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地看着城外风景。

匈奴来自西北,从南门出去是通往河内郡的道路,最近也没听西凉军有什么动作,长子四门中,就数他们这里最悠闲。

屯长还猫在城楼下歇凉,觉得自己正遭着罪的一名歪嘴官兵咧咧嘴,问身旁同伴道:“昨日右乙屯的李瓢儿又挨了揍,我去看过,眼圈还青着哩,鼻梁也塌了,他们屯长竟然不敢吱声,这等边军乃是逃难来奔的,在城中为何还这等跋扈?”

“架不住人家本事大,太守大人器重呀!赏钱粮米也是先顾着他们,咱们多久没得赏物了?”对城中那些边军,他这同伴也是深恨:“城中如今只得两千人马,近半边军,别说李瓢儿他们屯长,便是军候大人,对他等也得敬着,谁肯替李瓢儿出头?”

若真个与边军起了冲突,等偏心的太守大人回来,多半不会轻饶自己这等本地郡兵,饱受欺负的两名官兵只得齐叹了口气。

他们还想再说些什么,突听城墙上有人在大声喧哗,城楼下的歇凉的屯长吃了一惊,也忙跑出来,两名交谈中的官兵忙往前方看去,却见视线尽头处,一条细细的黑线正在缓慢靠近。

“那是什么?”

官兵们俱都紧张起来,仔细看时,已能模糊得见,那是一支足有四五百马匹的队伍。

西凉军现在只能自保,这方向通河内,几乎不可能来敌,但长子城中如今才两千人马,大半驻扎在其余三面城墙上,剩下的在城内等着换防,这方只得他们屯人马,乱世中万事皆有可能,若是有敌来袭,没人信就凭自家这不足百人的一屯人马能守住这面城墙。

“商队!”

屯长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城中示警,远处队伍又近了一些,麾下有眼尖的已看清喊了出来。

这支队伍马匹虽多,人数却少,才四五十人,应该是商队。

屯长松了口气,并州大半失陷于匈奴,所产湖盐更是早就断了,倒是常有胆大的商队冒险过来贩盐。

待那支队伍再靠近些,屯长自己都已看清,每匹马上都还驮着货包,果然是商队无疑了,至于队伍中人等手拿着的明晃晃钢刀,如今哪支商队出门敢不备器械的?

商队走得很慢,直半个多时辰后,城墙上官兵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才靠近到城门外。

打头的商贾年近半百,穿着甚是富贵,见长子城门紧闭,出列开口大喊道:“诸位军士辛苦,烦请开城门行个方便,小老儿必有重谢!”

这老头一口兖州话,也正是惯来的行商角色。

按惯例,商队入城,必得给守门军士好处,虽有些可惜,但如今城中万事小心,没军令屯长可不会放他们进来,得他示意,有亲卫对下面喊道:“有军令,长子近日不得开城门,你等行商去别县吧!”

商贾之流能有什么地位?听到军令两字,老头儿只能忙不迭点头,诺诺称是,领队折身而去。

商队转向,行商的伙计中却有些毛手毛脚的新手,牲口也看顾不好,便在这时,一匹驮货瘦马不知何故突然受惊,竟扯断缰绳离队而去,引商队众人吆喝不已。

队伍后列一名少年扬鞭跃马飞出,不多时便追过惊马,弯腰将缰绳扯到手中,用力拉扯,终将惊马止住。

“少年好骑术、好气力!只是投身商贾之流,却是可惜了些!”

城墙上屯长是个识货的,忍不住在心中赞了句,只是那匹惊马背上所驮货物已全跌落下来,老商人不由得恼怒,转头喝骂几声,队中又有几名少年伙计忙跑上前去拾捡打包。

“屯长,是绸缎!”

包裹着货物的皮革已掉落,不用身旁军士提醒,屯长也已见到,那并非盐包,而是滑亮的匹匹绸绢。

老行商在等毛头伙计们将惊马的货物从新包扎好,其余人们却已在吆喝牲畜准备离去,城墙上官兵俱喧哗起来,不住叫停。

这商队竟不是过来贩盐的,可有些少见。

只是自打边军涌入后,他们这些郡县兵再没得太守打赏过,看到这么多绸缎,别说军士们眼红,就是屯长也心热起来。

老子要能拿两丈绸缎回去,家里妇人还能不快意?

至于军令,去他的,这边全是自己人,咱偷偷放他们进去,都没人能知晓!

“那老货,放你进城!老子们要你五匹马上的货物!”

“哎呀!这可不成,”老商贾本已准备要走,听城墙上喊话,不由又驻足,他是精明角色,不肯吃这亏:“小老儿小本买卖,得利本就不多,将军要的多了……”

城墙上屯长也知晓自家要得多了些,不过他并不想改口:“你这老货,若咱们是董相国麾下西凉兵,早出来将你抢个精光,还由得你嫌弃?要入城就这么多!”

城墙上军士们配合自家屯长,一起喧鼓起来,老行商有些犹豫不定,他队伍中却有人咋呼劝道:“王老大,再往他县也不定能入城呢,便依将军们……”

这支商队,自然是邓季等出潞县,绕往南方令人假扮的。

商队中一般不用长武器,假扮的队伍便由王旷带队,此时出声的是霍刀儿。

霍刀儿爱咋呼,出来前王旷已下令过不许他说话,这时却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闭嘴!”

不等王旷回头瞪来,他身后已有人冷冷喝道。

出言语喝止的是曾与他们一同游侠兖州的同伴,名叫艾兰,使得一手好剑,他学不了刀盾,只暂混在王旷屯下。

霍刀儿有些怵他,又怕王旷怪罪,果然闭嘴不再敢言。

97.贼人面目

仿佛真是被霍刀儿一句说中,王旷假扮的商贾回头瞪他一眼,咬牙下定决心,同意花这代价入城。

典韦就在王旷身后不远,一双铁戟藏在货包之下,做好诈术不成或万一被官兵识破强行攻城的准备,他相貌独特,怕引起官兵注意,不敢开口说话。

自家队率又被只会用剑的艾兰吃得死死的,方才出列追惊马那少年不由莞尔一笑,不过他也怕霍刀儿再多嘴坏事,忙上前一步,做出与他交谈的模样,分散其注意力。

少年名叫夏侯盛,字文齐,与谢允同岁,且一样是雍丘民出身,今年入勇卒前才请田畴取的字,只是不喜用长戟,倒偏爱刀,入了刀盾卒,编在王旷屯,霍刀儿便是他队率。

城楼上的官兵们正盘算着一会如何分配到手的货物,对城墙下这支商队的伙计们倒没多关注,县官不如现管,令城上放下吊桥来,怕商人弄假动手脚,屯长亲自领七八人下去开城门。

商队鱼贯而入,王旷、典韦、艾兰等陪那屯长走在前列,霍刀儿与夏侯盛则担心牲口掉到壕沟中去,留在吊桥上招呼。

这边成功诈开城门,数里外邓季便领两千余骑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从城门洞中走出,身边这老行商面色还阴沉着,应该在肉疼他那五匹马背上的货物,屯长也不以为意,只是没多久,城墙上便有人惊呼起来。

“何事惊慌?”心里一紧,屯长转身仰头,大声发问。

“屯长,有大队骑兵冲来!”

这商队定有问题!官兵屯长大吃一惊,伸手便要去摸自家刀柄,只是咽喉上突然一痛,呼吸顿时就不畅了,接着,有什么从脖颈上流到衣袍中去。

屯长费力地低头看去,还能见到插在自己喉中的半截剑身。

艾兰突然出手刺掉屯长,王旷、典韦等亦纷纷发难,将几名措手不及的官兵剁翻在地,接着便往城楼上扑杀,霍刀儿与夏侯盛则拔刀几下砍断吊桥绳索,这才跟着杀进去。

屯长身亡,城门被破,远处还有大队铁骑杀来,城楼上的乌合之众哪里还有斗志,王旷等杀上时,要么跪地求降,要么逃往其余各门去了。

城内所剩官兵并不多,待得同伴报知有大队人马杀进城,连敌军究竟是匈奴、西凉还是山贼都未搞清,邓季等还在城外,没家室拖累的边军们便率先逃出城去了,山贼们入城,并没遇到多少抵抗。

变化太快,长子城中的大户人家还未反应过来,城内便已易主,待邓季令人去分守住四门,他们便是想逃也迟了,一时又不能将各家部曲聚合起来,只能各自紧守家门,被勇卒上门,一家家全都攻破。

上党郡少府史(注)也没能逃脱,带到邓季面前时,已被吓得浑身发抖,邓季少不得安抚两句,让他领人去开府库。

钱财之物山贼们目前用处不大,便不怎么关心,待打开一个个武库,为装备逃难来的边军,里面所剩甲胄已不多,存放其它器械的库房也是空荡荡的,倒是弓与弩不少,还有城墙上八架床弩,足让邓季欢喜。

粮仓中存粮只有不足五万石,不过城中大户人家粮食倒多,邓季有做贼的觉悟,可没打算放过他们。

自家兵力有限,长子城夺下来也注定守不住,不过寻求战机罢了,若以此引张杨、眭固回救,正好半路截杀。

勇卒与辎辅兵才两千余人,城中这许多东西靠自家搬不完,做蛾贼时胁裹流民的手段已多年未用过,倒不妨照搬来,先访过民间,将恶迹斑斑的大户尽拉出诛杀。

待诛杀恶者立威毕,又令田麻子所部将城中大户挨户劫掠一空,豪族人丁部曲全逼迫来搬运物资,胆敢不照办的自然一刀两断,不从者死,明晃晃刀枪逼迫之下,大部分人都识相地低下了头颅。

除了大户,上党郡各类匠人都在长子,少见的弓匠、甲匠、漆匠、玉匠等都有,一个不能放过,全胁迫进队伍中来。

这种行为,太史慈、韩齐都甚不满,只是这才是贼人真面目,邓季还算其中温情的,他们也无力反对。

长子乃上党治所,失陷当日张杨便得了消息,忙丢眭固并三千郡县兵守壶关,自家领军进驻屯留县来逼长子,只是邓季部能敌麴义数万大军,张杨也知其部精锐,又多为铁甲重骑,装备比自家官兵还好,他不敢出战,只在屯留县中遣使四处,召分散各县的边军回援。

此来主要为报仇,张杨军出后,马皮已来报,眭固尚留在壶关,邓季这才胁裹四千豪族人家出长子县,张杨人少,没敢追击,待他们退走后,复又回进长子,收拾满城疮痍。

焦氏村庄在壶关郊外的石坡乡,四周皆平坦,邓季一路过去,先让大军围住,再到木墙外请焦和与焦统叙话。

焦和就是焦沁叔父、焦氏如今的族长,焦统则是焦沁二兄,如今在乡中担任着蔷夫,不过平日都在家。

焦沁在潞县被贼人掳走,后来听闻姻亲伍氏一族也被迫从贼,做下这些事的全是先前假冒雷公、本称疙瘩的太行邓季,到这时,焦姬两名至亲才知晓墙外统领大军的少年就是那人。

这焦统正而立之年,面色白净,身材微胖,他自幼便与妹子感情好,其不幸落入贼手,四年来每想起便令人黯然,妹子先失后伍氏全族从贼,这事猫腻不少,因此深恨伍氏与那山贼邓季,此时终得见其中一面孔,哪能有什么好脸色了?

邓季倒不在乎,寨前将焦沁近况说了,妹子在伍氏无子,如今却连孩儿都已为这贼人产下,焦统做了便宜舅父,更不知是喜是怒。

焦和已显老态,身为一族之长,虽也挂心侄女,比焦统却多几出分理智,焦沁不过一侄女罢了,比不得全族性命前途,这邓季陈大军于外,显然不是为叙家常而来,待他讲完,开口淡淡道:“足下既纳沁儿,她亦不愿归,只求足下莫亏待她,吾等良善之家,却不敢攀附足下,但请领军自去,两家互不相干就是!”

“骨肉至亲不能相聚,岂不悲呼?”焦沁既将自家兄长、家族说出,应能料到会有这一幕,邓季便腆脸道:“不知焦姬阿母在否?我亦该拜见才是,焦姬甚是想念,邓季来此,便是想接她及诸位去涉侯国与之团聚呢!”

木墙上焦和、焦统全变了脸色,这贼厮却已是图穷匕见:“我等草莽中人,识不得礼数,一个时辰之内,诸位开寨门出来,焦姬母乃我孩儿外祖母,两位是我孩儿外叔公与舅父,你我亲眷一家,若不然,儿郎们动起粗来,也伤了彼此面皮!”

人人都知大汉将倾,可有识之士谁也不会因此去投奔贼人,当初伍氏不愿,焦氏一族哪里又肯从了?只是邓季话中威胁尽显,这群贼人又都杀气腾腾的,不是肯罢休模样。

焦氏虽也有六百余部曲,可焦和、焦统等亦知,驻扎在壶关统兵数千的眭固将军都两次吃他大亏,如今人家到壶关县,眭固也不敢出城,孰强孰弱一眼就知。

邓季和他们说完话,又令麾下勇卒们分队在寨门前表演射箭、举石,以此夸耀武力,场面虽粗俗,却也直让木墙上观者倒抽凉气,不信自家部曲族人能敌得过这股悍贼。

若真动起手来,焦氏只怕死伤不小,也敌不过这等贼人!

限定的一个时辰并不长,乱世中终究还是力量为尊,焦氏族人便有万般不甘,也只得听族长与族老们的,开门迎贼。

一日后,除长子诸族外,邓季胁裹民众中又多了壶关焦氏一族,等放火烧去焦氏村寨,全军沿潞县退回太行。

上党太守张杨直等各路边军陆续回援,直凑足万人,才领兵来追贼,不过邓季早进了太行,潞县官兵见贼势大,也不敢出城拦截,张杨无功而返。

注:少府史,主管财务的官吏。

98.焦触

邓季沿途一番掳掠后退回太行,临近郡县终于得松口气,壶关城中,却又紧张起来。

如今城里上下人等都已知晓,之前驻扎关下的大军并非邓季主力,只是眭固将军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贼人们不攻城,他也不敢出城去战,反征调民夫运沙石、巨木将城门处堵上。

关下山贼还不见退去模样,想必是要会齐回转的邓季,合兵来攻的了,不过壶关乃上党东面屏障,地势险要,太守大人应不会弃之不顾,两三日内,该会引军回援的吧。

各种猜测不断,传闻也多,知晓长子破城之况后,不用官府来催,大户人家全将自家部曲派上关墙,协助官军守城。

之前,壶关县各乡大族已陆续从西门逃入城中,据他们带来的消息,此番遭山贼劫掠,最惨的就是石坡乡焦氏,全族被屠尽不说,村寨还被贼人烧为灰烬,只剩在乡中任蔷夫的焦统得脱,亦已来奔。

一日后,焦统果然也领数十部曲逃到壶关,将噩耗带给在县中为吏的焦氏梁柱焦触。

焦氏在壶关不算小族,门下游缴职权相当后世一县公安局长,听闻这消息,平日与之不睦的几家自免不得暗中幸灾乐祸,只是在乱世中挣扎,豪门大家和升斗小民相比,性命也不见金贵到哪里去,更多人则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不管别人如何,城中焦府内,焦统不急见长嫂、侄儿侄女们,反令遣开下人,让部曲守在门外,待屋中只剩兄弟二人,才将邓季挟焦氏全族为质,让自家兄弟二人在壶关内应的话说了。

焦触字公度,如今正当壮年,长着一张国字脸,只是眼睛有些小,看着不太协调,不过从焦统入城到现在讲述完,脸上都没起过任何一丝波澜。

待自家兄弟停下话语许久,焦触方才轻叹口气,从怀中掏出块有字迹的丝绢递过去。

焦统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几件琐事,却也有他熟悉的,落款则只一个“沁”字。

“数日前贼兵将这射入关内,城中百姓皆传,我令家仆寻来,只一看,便知晓与七妹有关,待近日再传焦氏全族遭贼屠尽,我是不信的!”

焦沁在家中姐妹行七,兄长们都称她七妹,焦触是同辈之长,焦统则在兄弟中行四,说完,焦触从焦统手里拿会丝绢,突道:“贼人胁裹我等内应,四弟之意如何?”

家国天下,这时代家族利益大于国家,焦统放低声音道:“大兄当知,小弟向来深恨那恶贼,只是如今母亲、妻儿与族中上下全落入其手,七妹亦处水火之中,为其所迫,万般无奈,亦只能姑且从之,待日后寻机再做他谋!”

焦触一扬手中丝绢,怒道:“邓疙瘩那贼厮可恶,他只道自家行事隐秘,殊不知壶关城内尽知咱们旧日姻亲伍氏全族从贼,见他这般举动,如何不疑我?若非七妹久居乡野,名不见传,我又咬定四年前便与伍氏断了来往,定遭牢狱之祸!”

在壶关为吏数年,焦触早将家眷接入城中,偶尔才回乡,他热衷功名,全族失之贼手,并不太在意,只是别有因由,又起身冷笑道:“我兄弟若留壶关内,早晚必被这贼厮牵连遭罪!如今天下纷乱,诸侯各有异心,我闻董卓迁都长安后,三辅尽传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虽晦涩难明,然当今汉室天子稚龄,权奸在朝,人心俱思变,国祚或难保全,正是英雄起时,难不成一时从贼,他日便无再起之日了么?”

焦统大喜,问道:“那兄长之意?”

“便为他内应,献了这壶关又如何?”焦触咬牙道:“诸侯伐董,朝廷自顾不暇,上党官军反不如黑山贼势大,若再无变数,早晚亦得如上郡、西河般落入匈奴手,权且从之,或可避异族之祸呢!”

焦统笑应道:“兄长高见!”

既决定要做山贼内应献城,自然越早付诸行为越好,否则待张杨领兵再回,机会便要渺茫许多,焦触拿定主意,高喊道:“来人!”

往日闻声应诺的仆从们竟无人应答,焦统这才想起什么,面色一变,赔罪道:“方才匆忙,竟忘说与兄长知,外间部曲乃是邓疙瘩部贼人假扮陪我入关,夺门拒敌,还得靠他们呢!”

两人是同父异母兄弟,感情说不上有多好,焦统居然先瞒下,是防自己不救族人么?焦触顿吃了一惊,在自家兄弟脸上注目一会,见他面色坦然,并无不虞处,方才深吸口气,道:“如此,你唤!”

由焦统出外轻呼,假扮部曲的山贼们才进来,领头的是王旷、懒顾与典韦三人,怕霍刀儿又咋呼胡乱插言,这次便没带他同来,其余诈长子城的艾兰、夏侯盛等倒也都在。

焦触久居壶关中,焦氏乡中部曲倒大半认不全,没防焦统领来的并非其等,又见典韦身材雄伟、相貌奇特,心里早如明镜般,若自家方才不从,定会被他们拿住,强行去夺城。

事已至此,焦触也只得把不快收起,勉强问道:“我等愿为内应,却如何与你家关下头目互通?”

按礼法,伍宁才是邓季正儿八经妻舅,如今还只是个队率,见到自己还得行礼呢,眼前这人不过是疙瘩姬妾之兄,王旷就更不放在眼里,拱手答道:“军候曾言,若他到关下,营寨门前将挂出三盏红灯,贤昆仲若有意,我等可于夜里射箭出去,约定时日便可,若城下将灯取去,便是军候同意!”

焦触做惯官吏,受人礼待惯了,眼前领队老贼却大刺刺的,就更是不喜,强自按捺住了,冷声道:“既如此,我这便上城墙看你家渠帅可回营中!”

焦触是焦氏梁柱,留在城中供他使唤的有百余部曲,如今也与其他大家一般,早派上了城头协助官兵防守,焦触领新到的王旷等上城墙便也不显突兀。

往壶口关外看去,山贼营寨门前果然已高挂出三盏红灯。

迟恐有变,焦触当夜便手书几块布帛,与邓季约定五更时发动,王旷接过,转递与懒顾,看他将布帛一块块小心绑在去簇的箭支上。

外间已宵禁,焦触又派仆从领懒顾避过巡游官兵,装成协守部曲,偷偷再上了城墙。

城外黑得不见五指,除了营寨前红灯,邓季又令人在营前中央燃有篝火,懒顾趁周边无人,弯弓往篝火处连射。

几箭射出,自有安排彻夜看顾的人拾到,捡去回报邓季,没多久,寨门前几盏红灯便都被取下。

懒顾这才放心,又摸回去报焦触、王旷等,焦府中便点起家仆部曲,待到五更黎明前,一拥去夺城门。

眭固怕了邓季,城门处都用沙石、巨木堵上,一时搬运不开,这是焦触等最大忧虑,发难后,王旷、典韦等乱刀砍翻城门处守卫,让焦氏部曲家仆去搬运,他等勇卒自顶四周围杀来的官兵。

这个时间,多数官兵还在酣睡梦中,听城门处喊杀声起,城外亦人声鼎沸,早吓得惊慌不已,有人忙找寻武器甲胄,有人不管不顾往西门城外逃去,亦有人见王旷等人少,拼命来回夺。

若再丢壶关,张杨处自己定再无立足之地,眭固这些日子尽心尽力,夜间披甲入睡,被惊醒时,忙领亲兵来看,王旷等人少,且为假扮部曲俱未着甲,尚在死守城门前让焦氏人等搬运沙石巨木,若调弓手来射,定能全数将其射杀,只是四处乱哄哄的,一时又那里去寻弓手?

勇卒虽精悍,亦尚无弓手威胁,但王旷等才数十人,又多为短兵,对敌吃亏,官兵受眭固催促,潮水般涌上,他们亦伤亡不小,全亏得典韦一对大铁戟在前舞得密,将官兵刺来的一支支枪头打断成两截,才堪守住。

要搬开城门处沙石耗时,此地陷入苦战,不多时,王旷、典韦、艾兰、夏侯盛等俱都浑身浴血,眭固又终在乱军中寻到十余弓手,正派他们靠近过来,被懒顾在后看见,拿出懒得再射第二箭的本事,强弓飞速攒射,连珠般射翻三四人,其余人恐惧,再不敢上前。

眭固等多被城门处吸引,邓季军在外压力大减,攻城亦紧,已有勇卒攀云梯杀上,赶过城门来助战,合力再顶住官兵。

再过好一会,门洞中才终于搬去大部沙石重木,去了门闩,车黍等力卒用原木从外将城门生生撞开,铁骑便冲杀进来。

大势已去,眭固长叹一声,拔剑欲往脖颈上抹,却不料一箭飞来,“哚”地一声轻响,正射在手腕上,手上吃疼受不得力,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两名力卒扑上前,死死将他按住。

弓弦尚在“嗡嗡”颤响,懒顾轻声道:“军候说过,要活捉的,否则老子早一箭穿你咽喉!”

99.孙白头

南去的白肚燕儿们又归回屋檐下泥巢中,早晚飞出飞进忙碌,叽叽喳喳叫得不停。

时日过得飞快,仿佛只是眨眼功夫,过了年关又是春来,如今却已是大汉初平二年。

天刚蒙蒙亮,孙白头就吆喝着归他放牧的近三十头大小黄牛出了门,成年黄牛前段日子全被拉去地里干活,还回来还没几日,孙老头很是心疼,最近都走得远,寻嫩草地犒劳它们,至晚方归。

道路两旁全是数日前才撒下种的田地,他一路小心地看顾着牲口,不让它们踩踏到地中,牛群里那头才一岁的小牛最淘气,直挨了孙白头两鞭,方才惊逃回群中。

前行不远便是清漳河,河上有座年前才搭起的石基木桥,牛群踩过去,桥面木板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不过都是半尺厚的木板,结实得很,不用担心受不住重力。

过河的时候,孙白头忍不住又摸摸怀中,除水囊外,出门时揣的两块麦饼还在,这让他心底踏实不少。

这两块麦饼是他一路的吃食,在乱世中混迹得久了,他总觉得无论何时何地,身上都得有粮才能安心。

孙白头已再无儿女孙辈存活在世,年近七旬,在贼群中,能活到这年龄的可不多见,姓孙,因须发尽白,便被称为孙白头,至于本名,除了他自己已再无人能知,他本为浮云部老弱,渠帅浮云与官兵战死之后,才随本部精壮投到邓季部来的。

身子虽还俐落,毕竟年纪实在大了,如今已扶不动犁头,只能在涉侯国做个牛倌。

邓季部男童们全都在习文练武,放牧之事便交给老头儿们,如他一般在涉侯国、壶关两地放牧牲畜的老头足有千余,四野中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倒非只孙白头一个。

孙白头住所在清漳河东岸,待过了河,便吆喝着牛群往西岸那株老槐树慢行去。

这时间虽还早,树下却已站着名二十余岁的宽袍少年,手里拿卷木简在等候,见孙白头赶牛群过来,远远招呼道:“孙老丈,今日又是你最早呢!”

放牧在外的牛马骡驴羊各种牲畜有四万多,为防意外,每日早晚各清点一次就相当必要,少年就是田畴派来专责清点这片牲畜的。

短衫贱民与宽袍人士之间可没多少话语好说,再说若自家幼孙还活着,也该有这人年纪了,相貌又相似,孙白头见他就觉得心烦意乱,不愿接话,只鼻中轻轻哼声算是回应。

少年姓杨名立,字信友,壶关人,去年邓季靠焦氏内应取下壶关,自也怕豪族又为官府内应献城出去,便将其等全迁到涉侯国来,杨氏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家算其中适应贼窝生活比较的,田畴招募人手时,杨立等便是第一批应征者。

牛群数目不差,杨立点过,提笔在木简上记下,远远又有人吆喝牲口过来,孙白头便先离去。

人老行得不快,不过他出门得早,一路慢悠悠往壶关方向走出十余里地,到西面山坡脚下时,晨曦才刚照到头上群山之顶。

这片山坡上全是齐排的小土丘,刚长出些嫩草来,但并不多,下面新掩的黄泥还能看得清楚,黄绿相间,很是显目。

到了这里,孙白头任牛群在坡脚自散开啃食野草,自家则往坡上行去,顺着第四排左边数过去,到第三十五座土丘前,盘膝坐下。

“张老弟,今日哥哥又来看你啦!”拍拍土丘头,老头嘴里轻吐出句话来。

只要出来放牧,这里是孙白头必来的地方,土丘中掩埋着的是以前还在浮云部便交上的老朋友,年前邓季被麴义绊住,眭固来袭时,这位不幸遇难。

土丘前土里,还有孙白头亲手埋下的一小块肉祭品,是从眭白兔身上取下来的,有了这个,想必老伙计亦能安稳长眠了。

渠帅活捉眭固回来后,交给谷中老弱处置,孙白头没别人贪心,只在他身上取一小块肉慰籍老友。

日头又升高些,终于能照到这里了,身上暖烘烘的,老头掏出块麦饼,瓣开往嘴里轻递。

轻嚼着吃食,孙白头觉得真是人越老越怕死,老伙计、还有更早便不在的妻子、儿子儿媳、孙儿们一个个全都离去,只剩自己苟延残喘在世间,可自己还是一点都不想死,恐怕还要几年才会下去陪他们呢。

“老伙计,明日再见!”

这边离涉侯国居所太近,野草早被来往牲畜啃食过一遍又一遍,牛群找不到多少吃的,用掉半块麦饼后,老头站起身,拍掉身上泥土与杂草,下坡吆喝牛群继续往前。

后来的放牧者们已超过了孙白头往前面山坡上去了,这片都是老熟人了,一路往前行,打招呼的人不断。

“老郭,今日你怎也放牧到这片?”

只是今日有些特别,在一片平缓地前,竟看到个平日少见的熟人,孙白头忍不住停下脚步,惊喜叫起来。

老郭并不算老,其实他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奈何一脸老相满是皱纹,认识的便只叫他老郭了。

孙白头是牛倌,老郭却是马倌,还在浮云部时便以善养马闻名,而今更是专为渠帅邓季放牧,比他孙白头可要受人注目多了。

最近两月,山贼群中俱都在传说邓季得了两匹宝马,孙白头只听说却没得见过,早心痒痒得厉害,嘴里与他攀谈着,眼珠却只顾往其身后马群中瞄,二十余匹两岁马俱都不凡,各种毛皮都有,能看出一匹纯黑油亮仅四蹄全白的骏马远比同类要高大神骏些,另一匹却不知何在,再敷衍过几句,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老郭,人人都在说的黄狮与踏雪是哪两匹?”

“自家不会看?”

话中有调侃之意,倒并非老郭拿乔,只是与孙白头相熟,最近问那两匹神驹的人可实在是多,见老头也如此,忍不住要逗他一下。

孙白头也知晓他脾性,只是自家心痒痒,还是要中计,只得左右央求着,老郭待拿捏得差不多,方手指一匹鬃毛异常茂盛的黄马道:“那便是黄狮,已被军候送与双戟客先生啦;踏雪么,喏!”

“黄狮不见有异呀!也能称神驹么?”

不出意外,方才自家看中那匹便是踏雪,只是黄狮身形却普通,除去鬃毛有异外,混在这些骏马中,体形可不出算众,若非老郭特别指明,根本看不出有何神骏之处。

老郭这才得意洋洋解释道:“你不见它那四蹄粗壮么?踏雪胜耐力,黄狮胜冲击,军候已赛过几次,两匹神驹都远超同类,不过两里之内,黄狮风驰电掣,其速最疾,两里外,却是踏雪更胜!”

孙白头这才盯着黄狮细看,这黄马体形虽不算太高大,四脚却俱都粗壮,强健有力,不由啧啧叹了一会。

“你却不知,这两匹神驹俱都灵性,生人靠近要被踢呢!”

久不见面,待观看、品评一番骏马,任牛马混群四野里吃草,两人自寻地谈话,对彼此都认识却遇难的张老头这般老友叹惜一番,又将各自知晓的事件互相通传。

去岁,青州平原郡高唐县被山贼攻破,县令刘备往幽州投奔白马将军,被表为别部司马,对这消息老郭与孙白头不甚关心,不过听说邓军候颇为关注,也便一并聊聊。

讨董联军以袁绍为盟主,听说董卓鸠杀少帝与太后,又将袁绍叔父太傅袁隗诛杀,还把推荐韩馥、刘岱、孔伷、张邈等人的城门校尉伍琼、尚书周毖斩首,后任河南尹驻军雒阳的朱隽欲为联军内应,助其等讨董,可邺城粮尽,联军渐散,朱隽恐事发遭罪,已孤身逃往荆州去,这些事情,在他等贼众眼中只如后世明星的花边新闻,也是说过就算。

原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被孙坚斩杀后,董卓已命宗室刘表为荆州刺史,袁术自请南阳太守,又表盟友孙坚为破虏将军、豫州刺史,这些诸侯一面高叫讨董,却又能从其控制的天子处讨要到官职,可真是怪事呢,两人学问不足,可不明白其中因由。

河内太守王匡败后,恐西凉军渡河来追,已逃往泰山去,曹操败军屯驻河内,这股人马离涉侯国不远,听说渠帅也很是关注。

盟军欲拥扶的少帝被董卓诛杀,袁绍与韩馥合议,欲立宗正、幽州牧刘虞为帝,发书信联络各地诸侯,只非但公孙瓒等不从,其弟袁术亦反对,回书信以大义责之,袁氏兄弟自此反目成仇;书信传到破虏将军孙坚处,闻其怒道:“诸君但请东向,吾自西讨!”啧啧,去岁败得还不够,正厉兵秣马准备独自征董卓呢。

拥帝之意,袁绍这位盟主说了并不算,听闻报到幽州时,刘虞本人亦拒之,这位倒是难得的大汉忠臣。

天南海北又胡扯一阵,共用完麦饼,直到日头偏西,方才吆喝着各自放牧的牲畜归去。

100.剧变

因缺军粮,初平二年初,兖州刺史刘岱向东郡太守乔瑁借粮未得,将其斩杀,另派王肱为东郡太守,关东诸侯之间,终开始互相兼并攻杀。

原豫州刺史孔伷病死后,破虏将军孙坚受袁术表荐,得领豫州刺史,整豫州军再攻洛阳,梁县初战又败,还是将平日所戴赤厨帻交由亲信祖茂戴上,由其引开追兵,方才以十余骑得脱。

孙破虏坚毅过人,再遭此大败亦仍旧未心灰,一路收拢败军,退入梁县西北阳人城(注1),董卓拜中郎将胡轸为大督护,吕布为骑督往讨。

胡轸、吕布不和,兵围阳人之夜,吕布竟在军中散发谣言,言豫州兵出城夜袭,黑夜中西凉军不知真假,顿时大乱惊逃,孙坚趁机出城掩杀,胡轸大败,部下督华雄亦被斩杀。

孙破虏阳人一战终究成名,盟军内部自有人眼红,便开始扯其后腿,最先有动作的是屯兵鲁阳的其盟友袁术,在豫州兵后断了粮草供给,孙坚大惊,星夜单骑回转,说袁术道:“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仇(指被董卓诛杀的太傅袁隗)。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指日积月累的谗言)之言,还相嫌疑?”袁术大惭,方令发付粮秣,再让其讨国贼。

董卓爱孙坚之勇,令部将李傕往劝,欲与孙氏结婚姻之好,让其开列孙氏子弟能任刺史、郡守者,愿保举任用他们,孙坚答道:“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悬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

这话答得斩钉截铁,李傕无功而返,董卓见不能动摇其志气,乃亲领大军与战,却又被孙坚战败,只得留吕布断后函谷关,自退兵至黾池、陕县之间,河南尹之地尽落入孙坚手。

另一边,袁绍、韩馥合议欲奉刘虞为新帝,刘虞虽拒绝,心却不安,历史上原选的使者田畴已从贼邓季,自又另选人士进长安表臣节,天子大喜,虚岁才十一的少年天子早不忿董卓弄权,欲逃离长安东归雒阳,便遣刘虞之子刘和自武关逃出,让这位汉室忠臣领兵来迎。

刘和自武关出长安,途经南阳,被袁术扣留,令其给父亲刘虞写信,言袁术在鲁阳待其率兵来汇,共赴长安。

信到幽州后,公孙瓒知袁术必叛,劝止刘虞,奈何刘幽州不纳,遣数千精骑去汇袁术,却果被公孙瓒说中,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全被袁术扣下屯兵掉,不见一兵一卒发往长安。

至此,公孙瓒与刘虞生出芥蒂,又恐袁术怪罪自家,暗派从弟公孙越往投袁术麾下,借此拉拢关系。

击败董卓大军之后,孙破虏名望更甚,其引兵入早无人烟的雒阳,痛哭一番后,令人清扫汉室宗庙,修补董卓军挖掘过的帝陵,以太牢(注2)之礼祭拜,在此,他得了天子在十常侍之乱中丢失的传国玉玺。

演义中述说到此,言孙坚得玉玺便生出异心,不再向前,但事实上,到这时候讨董联军中还肯努力西向的就只剩孙破虏一个,其余关东群雄早将这事置之脑后,在雒阳略作休整后,孙坚再次西攻,击败吕布,夺函谷关后,分兵出击新安、黾池。

第二次扯孙坚后腿的人是袁绍,袁氏兄弟武略不成,算计别人却都是好手,这时候,他任命周昕之弟周昂为豫州刺史,替孙坚之位,令其占据豫州。

孙坚部多为豫州兵,听闻后路已失,自然惊惧,壮志难酬,威名正盛的破虏将军也只得仰天长叹,领兵回攻周昂,袁术遣公孙越前往助战。

周昂只是无名小卒,然战功赫赫的孙坚领公孙越往攻,竟也是一番苦战,公孙越攻城时死于流矢,孙坚花费好多功夫,方才夺回治下。

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名满天下,来头麾下名士、良将众多,官却仅为渤海太守与南阳太守,只得一郡之地,哪里肯甘心?这时候,兄弟俩都起心要谋夺更大地盘了。

袁绍欲取冀州,从谋士逢纪之议,蛊惑公孙瓒攻冀州,又令高干、辛评、荀谌、郭图等往说韩馥以冀州相让;袁术则欲夺荆州,见豫州平,乃命孙坚往攻刘表。

四月,孙坚南下攻略荆州,大败刘表部将黄祖,其败逃岘山之中,孙坚乘胜追之,黄祖伏兵于竹林中,发乱箭射杀孙坚!

名震一时的破虏将军就此身死,将星陨落,是年,其长子孙策虚岁十七,次子孙权虚十岁。

公孙瓒入攻冀州,趁韩馥应对不暇,麴义被拖住,张燕趁机又遣邓季、于毒、白绕诸部劫掠魏郡,前后是敌,高干、荀谌等再来劝韩馥让出冀州,其本为袁氏故吏,正自犹豫,忽听麴义竟引大军已投奔袁绍去了。

韩馥已是势穷,无力应对此局,七月时,再不顾耿武、李厉、闵纯等反对,让出冀州与袁绍,袁绍拜其为奋威将军,却只是空衔,并无兵卒与他。

袁绍麾下都官从事朱汉曾遭韩馥无礼对待,深恨之,此时见其落魄,起意报复,领兵围其府邸,韩馥逃上楼避过一劫,长子却被朱汉抓住,两腿皆被打断,袁绍虽杀朱汉以安其心,然韩馥已心存猜忌,终究还是抛下妻儿去投奔陈留太守张邈。后袁绍遣使联络张邈,宴席中,韩馥见袁绍使者与张邈耳语,自以为是袁绍让张邈杀己,惶恐难安,借口入厕,以书刀(注3)自尽于厕中。

冀州动乱尚未平定,袁绍正四处安抚,大军严防公孙瓒,又遣使去说其退兵,邓季、于毒、白绕等在魏郡掳掠一番,魏郡太守栗成闭城不出,此时匈奴大举袭扰上党,壶关亦有压力,邓季请命自回,于毒、白绕等却往南攻入东郡去了。刘岱任命的东郡太守王肱招架不住,贼势渐大,为扩展自家势力,袁绍又令尚从属于他的奋威将军曹操入东郡讨贼。

待听闻曹孟德引军往东郡,邓季方才大悔,竟错失了一次投奔时机,只是这时候,须卜骨都侯被杀,匈奴之乱渐平,于夫罗渐逼入上党郡,已占去好几座县城,上党形式紧张,容不得他再分心。

壶关大户尽迁往涉侯国,城内只得平民四千余户,匈奴逼来,压力大增,有公孙瓒牵制,魏郡方向反倒不用太担心,邓季所部大半精锐皆已屯驻于此。

入秋,曹操在濮阳大破白绕部,袁绍表其为东郡太守,阿瞒终得获一块安身之地。

同时,因徐州牧陶谦与袁绍所命青州刺史臧洪在青徐两州合力绞杀黄巾余孽,连战皆捷,大群黄巾被迫分为两大股外撤,每股都有三十余万人马,一股往北入青州渤海郡,欲与张燕等黑山贼合;另一股则向西进入兖州泰山郡,徐图发展。

十一月,泰山太守应劭亲率文武与入境黄巾数次交锋,前后斩首数千级,获老弱人口万余人,黄巾数战不利,出泰山往兖州腹地济阴郡去,兖州刺史刘岱忙领兵去平。

图谋冀州无功,反被袁绍捡去便宜,公孙瓒自然恼怒,便以从弟公孙越因袁绍而死为借口,准备率部南下攻伐袁绍,十一月入渤海郡,在东光县遇北来的三十余万黄巾,公孙瓒大破其等,斩首三万余。黄巾弃辎重,南渡黄河逃奔,白马将军又于河边设伏,待其半渡而击之,蛾贼们死者数万,血染黄河,被俘人口七万余,车甲财物不计其数,白马将军之名天下皆闻。

有此战绩,皆公认孙坚死后,关东群雄中公孙瓒是第一能战者,袁绍大恐,又畏其兵威,授他另一从弟公孙范为渤海太守,欲与之谈和。

不料公孙范到渤海后,反以渤海郡县兵助公孙瓒共攻袁绍;常山赵云受郡中推举,亦领吏员、士卒往投白马将军。

古人云远交近攻,对此时的黑山群贼来说,袁氏近而公孙远,二雄并争,张燕便令杜长领精壮万余往公孙瓒处助战。

一时间,袁绍风雨飘零中,公孙瓒兵强马壮,已再不将别人放眼中,在北地大肆封赏官员,以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又在三州之地分派郡县官吏。刘备也得借此东方,受封为青州平原国相,其以少时挚友河东关羽、涿郡张飞为别部司马,渔阳人田豫亦托身刘备门下。

西北匈奴来犯,东部又受邓季部牵制,张杨只能龟缩长子城中不出,然邓季带来的蝴蝶效应终也让历史发生变化,有些事情提前发生了,十一月,于夫罗假意与张杨和谈,趁机掳掠张杨,上党尽入匈奴手中。

无论如何,南匈奴名义上毕竟还从属于汉室,占据上党,挟持到张杨,于夫罗便以其名号行事,并派部众掳掠河内、河南等地。

注1:阳人,战国时设,此时只是小城,并非县城。

注2:太牢,帝王祭祀社稷时,牛、羊、豕(shi,猪)三牲全备为“太牢”。古代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需先饲养于牢,故这类牺牲称为牢;又根据牺牲搭配的种类不同而有太牢、少牢之分,少牢只有羊、豕,没有牛。由于祭祀者和祭祀对象不同,所用牺牲的规格也有所区别:天子祭祀社稷用太牢,诸侯祭祀用少牢,孙坚此举,有僭越之嫌。

注3:书刀,古文人在竹简上删改错误文字的工具,故称书刀,随造纸术的普及,至唐代退出历史舞台。

101.雪中少女

同年,郭太领白波贼转战河东,董卓遣李傕与战,郭太死于战阵中,麾下杨奉降李傕,李乐、韩暹、胡才等散乱攻伐,河东乱尚未平。

河东仍旧动乱,上党亦不见好到哪里去,十一月中旬,马皮等斥候快马回报的消息在邓季麾下诸将中引起轩然大波。

河内、河南两郡俱无官兵驻守,无论是董卓还是关东群雄都无力顾及这两地,于夫罗占据上党后,两郡已敞开在匈奴铁骑之下,分散南下掳掠人口财物匈奴部落已有归来者,最先的已回长子,据马皮探马查报,这些身材高大、肤色甚白、高鼻多须的异族们归来队伍中,马边悬挂男人首级,还俘获有众多妇女、匠人、官吏士子,俱用绳索串绑在战马后面,随行车辆上,钱财无数,其等夜间扎营时,营中尽是狂叫与妇人凄惨哀鸣声。

朝廷衰弱,诸侯俱有异心,外族趁机祸害同类,听闻这消息,非但韩齐、太史慈等愤怒难平,车黍等老山贼亦都请邓季出兵劫杀。

麾下群情汹汹,邓季只得让马皮等侦骑往南探查远些,漫天雪花中,当探报又一支五百余骑的匈奴人队伍载掳掠所得,已过泫氏城往长子来时,邓季令田麻子率辎辅兵守壶关,自领千余勇卒冒雪出壶关赶去扑杀。

掳掠来的人口都将是自家部落的奴隶,匠人、官吏士子部落有大用,汉人妇女们则肌肤柔软细腻,性子又柔和,乃是上佳的泄欲工具,要兼顾战马后面的俘虏和财物,匈奴骑兵们行进速度并不快,邓季率部轻易便在半途拦截到。

漫天风雪中,邓季放眼所见,这些匈奴骑兵身材比汉人要高大一些,远远看去,多半是黄须碧眼,外貌分明就是前世电视上见过的白色人种。

匈奴骑兵们身上也俱都有甲,马鞍上全挂有长弓,除此武器还有戈和枪矛,也有比较少见的长斧和流星锤。

离得远,匈奴骑后队的俘虏们看得不甚清楚。

每一匹战马两侧都悬挂着的一串肉球,不知他们带回去做什么,辨认出那些肉红的球体都是人头后,邓季已经怒不可遏。

这些人头,就是从自己同胞身体上取下来的!

“杀!”

没有任何多余话语,命令就只有一个字!

匈奴骑兵们反应很快,发现邓季队伍后,立即挥刀割断马后相连着俘虏的绳索,整队相迎。

邓季部人数两倍于其等,可与汉人军队交手得多了,匈奴骑兵不见惧色,两队骑兵几乎同时放开马速,踏一地积雪迎对方奔驰过去。

匈奴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几乎每一个男人都能弯弓射箭,他们所用的弓与汉人不同,长有汉六尺,为方便在战马上骑射,上弓臂及下弓臂长短不一,看着不对称,上弓臂略长些,此时在上风头,就着风力,射程上占便宜,两军越来越近,率先出手的是他们。

风雪很大,箭根本没什么准头,勇卒们下意识低头让过面门,只有两个倒霉的坐骑受伤,惊马将骑士甩到雪地中。

待再近一些,伍宁用冻得僵硬的手将两石弓张开,斜仰向天,趁胯下战马腾空而起瞬间,将手中箭支送出去。

去岁从长子城带回许多手弩,弓卒们日常已多了练习项目,伍宁腰中便有一支,不过此时可用不上。

马匹移动及地面不平会给弓骑造成颠簸,影响骑射准确度,只有坐骑四脚离地时,这种影响才减至最低。

对骑射的弓卒和双手铁戟的力卒们来说,骑术要求比其余卒兵更高,开弓、双戟厮杀时都不能顾及到缰绳,若不是有了马镫,要做到这般更困难。

跟随自家这贼姐夫后,战阵厮杀经历了不少,可不比以前做大家公子围猎玩耍时悠闲,他又狠练过一番,射术、骑术都有进步,只是仰**准度大不如平射,又有风雪影响,这一箭确实落入匈奴骑兵队伍中,却运气不好,最后落在一匹战马的后臀上。

懒顾等亦顶着逆风雪花弯弓艰难回击,一波之后,并不见对面有匈奴人跌落马背,再近就是肉搏战了,弓卒们离开大队,策马往边缘绕开去。

匈奴人亦已将长弓挂回马背钩挂上,持出长武器准备厮杀。

“小戟!”

临阵近战前扔小戟伤敌已是邓季军特有,邓季一声暴喝过后,匈奴人们不妨漫天暗器射来,顿时吃了大亏,有近百人马中招,一时人仰马翻,队伍混乱,骑术精湛的忙勒马避让。

只是瞬间之后,邓季的铁骑已撞了上去,典韦、车黍两人冲杀最前,挥铁戟一阵乱砍,杀翻数骑,后面跟上的勇卒们则仗着马镫便宜,长戟未刺中敌人的,顺势用月牙钩将其拖下马来,在骑兵厮杀中,很快会被战马踩成肉泥。

太史慈带屯下在侧翼,他的枪法深得“快”字精髓,每一次收回时,枪头都能饮血,总有敌人惨嚎倒下。

匈奴人也并非无还手之力,单论骑术与身手矫健,他们要胜过勇卒许多,还击亦凌厉。

厮杀中,不时有人跌落马背,泥土、积雪、鲜血很快让这片土地变得色彩斑斓。

最近战阵中,邓季已少有亲自参与搏杀,此时数十匈奴骑亡命往他旗帜所在处扑来,郭石忙领谢允等亲卫死死顶住,混乱中,邓季亦与一骑缠杀在一起,几次长戟刺杀都被那厮在马背上灵活避过,最后还是占兵器优势,将其钩下,再放马踩踏上去。

待两队骑兵在风雪中交错过去,匈奴人只剩数十骑,邓季麾下的勇卒亦有近百人丧命。

自家占了许多便宜还是这战果,不由得令邓季心惊,匈奴人的战力可不容小觑!

懒顾、伍宁领弓卒们已快马回来,围剩余匈奴人又是一阵乱射,邓季等打马再杀回,仅剩的匈奴骑们狠狠看过两眼邓季等和后面俘虏群,打马往北逃去。

“不用追敌,护难民回壶关便可!”

匈奴人骑术精湛,自家等定是追不上的,若被这数十残兵引长子城中大队匈奴人马来,自家可敌不过,邓季忙止住人马,又转首喝到:“谢允,去传令马皮,给老子盯住长子城,若其内匈奴大队出城,快马速报!”

待谢允寻着去了,邓季等方才去看顾救下的那群俘虏,全成串捆在绳索上,足有三千余人,匠人、官吏士子不足百,其余全是妇女,她们身上全都被雪覆盖住,不过还是能看出衣衫凌乱,没雪的地方,可看到沾满的血迹和泥土,此时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最小的才十二三岁模样,脸上还满是稚嫩。

匈奴掳掠人口可不像蛾贼们胁裹民众连老弱都要,他们会将自认无用者砍杀掉,首级带回去祭祀神灵,这些被俘者全来自一个个瞬间破碎的家庭,解去身上绳索后,只有几人嘤嘤泣哭出声,大多数人脸上却都一片木然,全没被救后的欢喜。

一名少女从雪地中摸出一拳头大的石块,迎着风雪,越众往方才战场处行去。

尸堆中,有名匈奴人还在大口喘着气,嘴中喷出的白雾老远就能看见,他被战马踩到胸膛,却还没断气。

踩在积雪上,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察觉到有人走近他,匈奴人努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胸腔破裂,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其实忘了,自家并不会说汉话。

“砰!”

少女没任何言语,只是沉默着举起手中石块,狠狠砸在这匈奴人脑袋上。

胸腔破裂,受此重击,匈奴人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少女仍旧不言不语,举石块又来了一下。

“砰!”

第二下!

“砰!”

第三下!

少女不哭不闹,也不咒骂,仿佛用这石块砸人脑袋的举动与她在家中纺布没什么区别一般,只是机械地举起、砸下!再举起,再砸下!

匈奴人的大头很快就裂开了,淡黄色的脑浆溅射出来,沾染在少女衣裙和雪地上,早死得透彻了,可她还是不管不顾,一下一下地将这头颅砸得稀烂。

风吼声、旗帜被刮出的猎猎声、战马在雪花中冒着热气的响鼻声、伤者咳嗽、痛呼声、妇人啼哭声、咒骂声,这时候邓季耳里似乎都听不见了,只剩那一声接着一声地“砰!砰!”响动!

漫天风雪下,一名被雪覆盖的少女高举石块砸向地上尸体的画面已永远在脑中定格!

受少女影响,更多的妇人在雪地中摸索石块,只是等她们好不容易找到时,匈奴人的尸体堆中已再没有活口,她们上前,只能是毁尸。

102.出谋

直到将地上匈奴人尸体全砸得稀烂,大群中才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加入痛哭的越来越多,其景很是悲惨,先前那少女举起石块,狠砸在自己头颅上,身体已软软倒下去。

有领头者出现,更多人也起心欲自尽,邓季忙驾马冲入妇人群中,厉声暴喝道:“住手!”

他的声音一向很大,这下又如炸雷般怒吼,终让欲自尽的妇人们缓了一下。

胸腹在激烈地起伏,邓季大口呼出口气,狂风马上裹着雪块呛进嘴中,让他连续咳嗽起来。

好一会方才平复,邓季四顾一眼又复死气沉沉的人群,拼出全身力气怒声道:“你等,或丧父母、兄妹、丈夫、子女!己身或亦遭凌辱,是否觉得生无可恋?”

“自古民生多艰,天地不仁,生难而死易!只是而等还记否,血肉至亲遇难之时,可曾有过不甘?可曾有冲天怨气在?”

“这等不甘怨气,尔等便任其随风散去了么?”

邓季已不知自家在说些什么,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不管,得寻一个让其等活下去的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他只能努力编织言语下去:“在我想来,你等总该挣扎下去,留下耳眼,去听、去看这不仁天地何时方是尽头!何时才有公道!将来与家人魂兮相聚,才有言语诉说!”

“我叫邓季,有人叫疙瘩,也有称雷公的,并非良善之辈,太行中一山贼尔!却也非而为贼,南阳人,祖上三代尽为老农,与你等一般,也是受这不仁天地逼迫,方才弃了良善,亡命挣扎求活!”

“人生苦短,不过百载,或终我等一生也不见这天地公道,然我死有子,子死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见云开那日!”

“将军!”邓季说到这里,终有名妇人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吼道:“可我丈夫与两个乖儿尽被匈奴狗杀了,都无人掩埋哇!呜……”

“那就再嫁再生!”那妇人哭得伤心,邓季却铁青着脸蛮不讲理:“两个儿子死了,嫁人再生第三个,教他练武杀人!教他给你先前两个儿子报仇!子子孙孙传下去,却看是匈奴狗们长久还是我等命硬!”

邓季不耐烦再啰嗦,最后叫道:“不愿死的跟在老子马后来,老子领你等寻一条活路来,其余自便!”

他打马前行,早有人跟上,汇集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队伍都终于往前行进起来。

有三千余遇难民众和缴获的数十车财物在,回速很慢,在风雪中艰难跋涉半日,天色渐暗,好在地上积雪全白,识得清道路,到半夜方归壶关。

大概是风雪的缘故,亦幸长子城内的于夫罗一直没出来,让其等平安归去。

妇人们早被冻得不成,入城后,邓季忙让人腾挪房屋、生火烘烤湿衣,烧姜汤驱寒,又烧滚水与她们沐浴。

去岁初冬时,伍窕又为邓季产下一女,这是家门自邓伯来三代人中第一个女孩儿,她出世后,邓仲、邓季兄弟俩比先前男孩儿还要多疼爱几分,由邓仲亲求田丰,取名为玭,一岁多粉琢玉雕的孩儿,已会叫人,声音脆脆的极好听,只是随伍氏、焦姬等留涉侯国谷中,并不在壶关。

邓季到壶关已多日,此时也只能先压下对儿女老婆的挂念,先将财物归库,又令人连夜回涉侯国请田丰、田畴二人来。

隔日,大雪终停,晃出惨白的日头来,算是放晴了,二田赶到壶关,邓季领他们先看过一圈获救的妇人和匈奴战马上犹自挂着的人头。

回县衙中,邓季对田丰深深一鞠,郑重出言道:“我知夫子胸中实有沟壑,只不愿屈身事我等贼人,然此番乃外族为祸,邓季恳求夫子忘却贼官之别,万念小民不易,以胞族大义为先,出谋以救之!”

外间看过,又已听闻昨日惨状,田畴怒容满面,田丰则一直阴沉着脸,听邓季说完,略一沉吟,便问道:“所患何事?”

田丰真肯出力?邓季大喜,忙将心中忧患说出:“据探马回报,匈奴分数部南下为害河内、河南,皆有所掠,近日欲归,邓季欲半途全截之,奈何匈奴单于领六千突骑驻长子,彼若出援,或反攻我壶关,定然难敌,若得先生出谋,先去于夫罗之患,我等方能行事!”

同昨日那支五百余匈奴骑战过后,对方精悍由不得邓季不小心,若于夫罗六千精锐骑兵出长子城来攻,自家穷于应付,就更别说救人。

周边各方态势田丰也是知道的,听过邓季为难处,自闭目沉思起来,田畴也想一会,匈奴兵多且精,不得个头绪,只得问起自己份内之事:“救回的妇人们,却该安置何处?”

“我等继续截杀,其后尚有被救者,”幸存难民绝大部分是妇人,逢此大难,一个个连话都不愿与人说,麾下老弱本就多,要安置她们何地还真得好好思量一番,邓季想想道:“子泰暂先安置,莫让其等受饿挨冻便成,待将后来者一并救出,再想安置之法!”

田畴点头同意,得这一会功夫,田丰已睁开眼来,皱眉道:“急切间要灭杀匈奴大队确实难,若硬拼,你等死伤必大!”

在邓季认知中,田丰无疑是这时代顶尖谋士之一,连他都想不出办法?

若真如此,难不成自家要保全实力,对被异族掳掠打眼皮下过的许多同胞族人不管不顾么?

脑海里又现出风雪中无名少女用石块一下一下敲击人头的画面,邓季不由烦躁起来。

“要诛长子城中大队匈奴突骑确实不易,”聪明人总是爱吊人胃口,田丰微微一笑:“半道截杀、救被掳掠百姓却不难!”

邓季已转为惊喜,田畴从贼后,从没看出这位对学生手狠的夫子有何过人之处,又不知贼首为何要高看他一等,顿时好奇问道:“何解?”

田丰反问:“此番救人归来,有这许多妇人拖累,行速想必不快,于夫罗得报,为何不出城袭杀?”

邓季一怔,答道:“或为风雪所阻?”

“非也!”

田丰断然否定,笑道:“听闻长子城原有边军与郡县兵两万余,于夫罗劫持张杨,其等亦降,匈奴除借张杨名行事外,尚得靠他镇压汉军!”

邓季尚自糊涂,得田丰点出要害,田畴已拍掌喜道:“定然如此!毕竟为外族所迫,两万汉军只怕人心未定,尚需匈奴单于亲率大军弹压,其人马亦不敢轻易离城呢!”

“然也!”

田丰点头道:“于夫罗亦是骑虎难下,其等苦人丁不足久矣!我在朝中为官时,曾见过典籍,南匈奴向汉称臣之初,部众才四万余,百年前屯屠何单于时,其族称最旺,亦不过三万余户,人口二十万,带甲控弦五万,百年动乱、瘟疫下来,只怕尚不足此半数!”

田畴接道:“对匈奴各族来说,若能吞下上党两万官兵补充人口,自然最佳,边军又能战,自不愿放过,只是族别有异,哪有这般易事?人心未附,其等亦不得不小翼提防!”

邓季这才明白过来,欢喜道:“如此说来,昨日定非风雪之故,于夫罗不敢轻易离城呢!我等可不用理他,一心救人?”

二田一起笑起来,田丰又道:“可假使人传书长子城内边军,言我等在外截杀小股匈奴人马,引于夫罗出城,其等可得机行事,却故让书信落入匈奴手中,除非屠尽两万官兵,否则匈奴大队人马定不敢轻出,再防其与南下掳掠各部匈奴沟通,便可于半道截杀各部!”

民族大义在,终得田丰谋划,邓季喜不自胜,便依其谋而行。

于夫罗入主上党后,长子不断有人逃亡出来,亦有到壶关者,城中各营房位置邓季都可知晓,又曾占过该城,知晓城中布局,便遣懒顾等到城外箭传书信入内,却故意射入匈奴人营房中去。

还得防于夫罗派人通传南下各部,马皮、懒顾、伍宁、王旷等又分数路截杀出城信使。

韩齐仍旧留守东面滏口陉,田麻子领几屯辎辅兵与精壮守壶关,邓季亲领三千余人马每日在泫氏附近斩杀小队匈奴,解救被掳同胞。

大汉腹地花花世界异族都爱,入侵之初,各匈奴部落异常踊跃,有小股人马甚至背着单于偷偷南下,其部众多,不过十余日,被邓季截杀的已有七八股人马,解救民妇、匠人、士子等近三万!

到这时,后面还未北归的匈奴各部才得回逃者报信,只是河东驻有董卓西凉军,道路亦不好走,听闻劫道山贼数战之后,骑兵已不足三千,其等便相互串连起来,再大肆掳掠一番后,汇聚一起北归。

这支由数部匈奴组成的北归大军,有四千突骑,俘获人口两万五千余,装载财物等骡马牛车近千辆。

(晕死,停电到9点才得开始码,到夜中2点半,修改快完成,刚要发上,再次停电,老虎已上床欲睡,,还未睡着,电又来,起床重新修改,4点半了,才得发上啊!啊!啊!)

103.难民众

“贵人,我等究竟该如何?”

牛车夹杂在缓慢北行的队伍中,这辆上面并没拉运财物,只载着队伍中唯一的囚笼,内里关两名汉女,此时惶恐出言的少女只十六七岁模样,虽蓬头垢面,还有泪痕在,却也掩不住其明亮无瑕的绝美容貌。

囚车中另一位妇人年纪比少女略大些,一张瓜子脸,颜色亦是绝美,衣着白裙,只是云鬓散乱,已多日未曾梳理过,闻少女言语,面上并无豫色,安然答道:“我早言过,或忍辱苟且于世,或舍命全节,如此而已!”

“我亦知之,”少女语带哭腔:“可上党已被夷狗占去,今行到其境,这便舍命么?”

少妇忍不住摸摸袖中那把小剪,平日针线活少不得要用它,这时冷冰冰的金属足让人安心不少,便轻声反问道:“何时不可?”

其他被掳掠来的妇人通用绳索捆绑串连,唯有这两个未上绑,又乘坐这囚车,可见其特别处。

行在囚车后的却是一串高冠士人,绳索前端就系在囚车上,最靠前的文士,才得二十余岁,此时亦仰头冲那妇人道:“阿珞,昨日我听看守的匈奴人说话,上党近日有人截杀其等,他们也不得安心,吾等未必便死!”

捆绑在一起很难行,稍不留意便会倒地带翻别人,若惹凶神恶煞的异族人过来,定又免不了一顿鞭笞,自己受苦不说,还要连累同一条绳索上捆着的体弱文士们,少年身后那长须中年人之前一直小翼留神脚下,听到这的话,忍不住开口发问:“子美尚通匈奴语?”

长须中年人虽同穿宽袍,顶着的却是武弁大冠,与其余人的进贤冠或长冠大不同,这标示他的身份是一名武人。

见几日彼此通过名号,可听身后武人叫自己表字,少年嘴角还是轻扯了一下,匈奴人无知,见冠带者就留下,却不知其中身份大有差别,幸好其内没有顶建华冠与方山冠的舞乐优伶在,否则真是损自家这等人的脸面。

若在往常,是否答复这武夫全要看自家心情,可现在绑在一条绳索上共患难,少年还是低声答道:“家中奴仆曾有往匈奴境行商者,略识得些!”

车中白衣妇人闭目想了一会,还是不信,疑问道:“外兄(注1)莫非听差?前日曾传张杨已随匈奴反,并州尽没,何来中途截杀者?”

少年文士摇摇头:“绝非如此,听其等话语,与其等为敌者应为黑山贼!”

“张燕?”妇人幽幽一叹:“又是贼人?大汉之贼,何其多也!”

少女却红了眼圈,愤道:“管他是否贼人!能杀夷狗替我兄弟族人报仇者,便是好的!”

“小姑所言不差!”后面又一名少年亦大声附和道:“凡灭杀此等夷狗者,吾必敬之!”

“嘘!夷狗巡过来了,噤声!”

囚车中这两位绝色佳人,乃是掳掠者们准备进献单于的礼物。

少女姓周,名昭,已故尚书周毖之女,其父曾与伍琼共举荐张邈、韩馥等人为官,受其等反董牵连,被董卓诛杀,周昭与兄弟奴仆等逃出长安,躲藏河南乡中,兄弟等为避祸,平日并不戴冠,待遇匈奴狼骑来,尽死,只剩她一个,匈奴头领见其绝色,留之以献单于。

另外那妇人身份更加显赫,她就是刘辩被废为弘农王后所纳的唯一一名姬妾,被称唐姬的,本名珞,其父唐瑁曾为会稽太守,颍川人。

大族之子,未及冠者不能成婚,刘辩年幼,她的身份仅是一名姬妾,算不得妻室,回颍川家中后,父亲几次要她再嫁,虽誓死不从,却也难挡诸般逼迫,便离家往河内姑母家暂居,不料也遭此难。

历史上,刘辩被董卓毒杀之前对其所说的“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幸自爱!从此长辞”,果激得唐姬终身替其守节,其父数次逼迫皆未成,后李傕抄掠关东,掳掠到她,想要迎娶,亦宁死不从,最终竟未成,气节可嘉,后贾诩闻之,告于献帝刘协,方拜她为故弘农王妃,天子以嫂待之。

后面先发话的少年文士乃是唐姬姑母之子、她的表兄淳于珏,字子美。

春秋时有小国名州,亡国于杞,公族定居于淳于城,后复国,改国为淳于国,再亡国后,族人以国名为姓,是为淳于,传到两汉时,乃齐国、河内两地内望族。

长须中年武人则叫韩浩,字元嗣,黄巾乱起时曾聚合乡勇护本县得名,王匡任河内太守时,辟他在麾下任职,颇有名望,后诸侯讨董,因其舅父杜阳为河南郡河阴县令,董卓以此挟其降,未从;王匡兵败东逃泰山,其归家,至此被匈奴所掳。

最后大声说话的少年也是河内士子,姓张名烨,字应云。

除唐珞与淳于珏这表兄妹外,其余人本互不相识,最多听闻过名声,只是共此患难,免不得同仇敌忾,无形中便亲近许多,听说前路有人截杀匈奴,心中不免生出希望,话语便俱比平日要多些,待匈奴骑巡游走过后,张烨又愤然道:“嘿!夷狗荒唐,掳妇人匠民都能解,只是留吾等性命作甚?替他牧牛放马乎?”

“岂有此理!”两人年纪相仿,淳于珏立即不客气回道:“蛮夷之地,尚未开化,掳掠吾等士人去,多半要替其出谋划策,又或教导礼仪文字!”

“辱人耶?”若不是与别人捆绑在一起,张烨几乎都要跳起来了:“丈夫焉能失节事贼?”

美人面前,少年人豪言壮语一番也属正常,只是囚车中唐珞却冷笑回道:“董卓便不是贼么?袁氏兄弟不是?当今天下,丈夫失节者事贼者比比皆是!”

张烨被她驳得面色涨红,又知这妇人身份尊贵,向不敢造次,只是偷瞄过一眼旁边的周昭,还是鼓起勇气道:“世间清浊难分,我等便学不来三闾大夫,也该如孔子泉(注2)般才是!”

唐珞只是冷笑,淳于珏也默然,旁听的韩浩倒赞了一句:“应云之言甚善!”

张烨咧嘴笑笑,还想再说,却听四周匈奴人已俱都呼哨起来,彼此相连,不一会,四处巡游看管掳掠者的人等便弃此地不顾,急打马上前去与部众汇合。

这时候,才听北面去路上马蹄声雷鸣,不知有多少人马杀来,众人不由惊喜交加,忙停下行进踮脚去看,只是前面人多,一时那里能看得到。

“杀夷狗啊!”周昭在囚车上,视线更远些,已能见迎面奔杀来的那支铁骑戟兵队伍,忍不住心神激荡,大声地吼叫起来。

韩浩、淳于珏、张烨等在地上俱都心焦,韩浩忙道:“我等缓靠过去,攀囚车上观战!”

“不必!”唐珞轻笑一声,将手伸出囚车,一翻衣袖,现出把黑黢黢的铁剪来:“过来!”

众人没想到她身上还藏有此物,淳于珏这才想起她未被匈奴人搜身,顿时大喜,忙与韩浩等靠过去,由她将身后捆绑的绳索铰断。

匈奴人自顾不暇,小铁剪在人群中不断往后传,越来越多的人得松开绑,只可惜多为妇人,男子们又手无寸铁,不能上前去助战杀夷狗。

韩浩唤人,取石块合力将车门砸开,放二女出来,又才攀上车顶去看远处战况。

很快囚车上就挤满人,唐珞、周昭都俱忘矜持,由人拉上去。

“咦!张燕大军未到么?山贼人马比夷狗少?”

出乎意料之外,绞杀在一起的双方,山贼人数竟然还没匈奴多,不少人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淳于珏望向唐珞:“阿珞,我等逃吧!”

“不成!”不等唐珞出声,韩浩已反对道:“谁能跑过马去?便得一时逃过,南下五百里内皆无人烟,我等又无寸铁在手,多半要冻饿而死!”

唐珞略一犹豫,同意了韩浩的说法:“先且看战况!”

注1:外兄,指表兄。后文中小姑是对未嫁女子的称呼,也称小娘子,到后世就演化为小姑娘,并非姑母,也不是仅指妇人专称的丈夫妹子。

注2:三闾大夫,指屈原;孔子泉,指孔休,西汉末年官吏,字子泉,宛城人,王莽专权时,离职归乡,王莽代汉后,派使者请其为国师,呕出血来装病,杜门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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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血战

十余日数战下来,如今邓季所领勇卒与辎辅兵尚剩两千六百余骑。

之前便有探马回报,邓季早已知晓这股匈奴人马众多,自家将面临一番苦战。

为防其等入驻泫氏城中去,待匈奴人行到中途时,邓季就领着山贼军奔袭过去。

匈奴人也已整队相迎,这是一场死战,他们甚至连俘虏群中都不再留人看顾,两军几乎同一时间鼓号齐鸣,发动了冲锋。

如雷轰鸣的马蹄声中,惯例的骑射、手戟远近程打击之后,两股洪流瞬间便碰撞缠杀在一起。

枪戟交错挥舞碰撞,高举的器械在正午阳光下反射出各种光芒,伴随着鲜血与惨叫,尸体不住往地下掉落,无主战马惊逃,两军都在施展浑身解数亡命拼搏。

或许是因为这次对敌异族的缘故,太史慈数日来格外争先,领其屯下冲杀在全军最前,手中长枪不断如毒蛇般探出,取走一条条性命,甚至连两次逼其回顾自身的枪刺也只是略侧身让过,任它在身上划出两道血泉来。

受伤之后,竟似被疼痛激发出狂性,他神勇不减,道道枪影化为夺命之索,比以前更快几分,瞬间突入进去连取数条性命。

匈奴人亦不甘示弱,其等性子本就蛮横好斗,此时嘴中纷喊着难明的夷语,只进不退,亦寸步不让,不停有勇卒陪葬倒下,见太史慈猖狂,自持悍勇的数员骁将立时围了上来,各种武器围着他左右上下翻飞,很快又在太史慈和坐骑身上添出多道创口来,只是其完全以伤换命,仍旧不时有人被挑落马下,战不多时,胯下战马竟已毙命,得屯下勇卒拼命护住,战场中寻匹惊马换上再上前。

将乃兵之胆,屯长如此亡命搏杀,其麾下整屯戟卒亦不甘落后,几年来老弱中不断成长起的少年们补入勇卒中,各屯俱都超编,早不止百人,只是之前数战后折去伤亡人等,又复百二十余人,此时无一人肯落后,俱随太史慈一路亡命血战搏杀进去。

每一条挥动的长戟都在尽力收割着性命,有马镫、马掌助力,骑术上的弱势非但尽可抵消,反而比对方还要稍强一些,武艺上的优势便完全凸显出来,一对一基本不吃亏。

这支匈奴骑兵由几个部族的人马组成,甚至还有于夫罗亲卫狼骑在,旗帜甚杂,双戟客屯一路奋进,恶战半时辰之后,已斩夺了两面军旗。

有双戟客屯血战在前,尾随其后的是苦蝤屯。

作为屯长,苦蝤武艺并不如何出众,不过他极重练兵,自己麾下平日操练得最勤,在如此激烈的战事中也能保持住队形紧密,彼此配合协同,将杀伤力保持在最大,又能降低伤亡。

苦蝤后面是数屯辎辅兵,他们的战力比勇卒稍弱些,不过放在军中却也算得好手精锐,有两屯勇卒在前开路,他们压力不大。

邓季则领着亲卫、车黍屯与剩下的辎辅兵在后,只是他身后乃是军旗所在,擒贼先擒王,匈奴人亦死命来扑,亲手刺死两名浓胡碧眼的敌人后,见打头的太史慈部已渐被滞住,不复之前进度,转首一声厉喝道:“典韦,速去助双戟客闯阵夺旗!”

亲卫人马最多,典韦与郭石虽仅为队率,如今麾下亦都有百余戟卒,得了军令,典韦忙应了声,挥舞双铁戟领队下去助太史慈。

有两位史上有名的猛将联手冲杀,斩将夺旗顿时更为顺利,他们兵锋所向,匈奴中已有旗帜避让,只是少了典韦屯,邓季这边压力顿时又大增。

谢允一直随在邓季与郭石身边,如今他只会在战后觉得后怕,战场上早忘去生死,更不会再发怵,有数年苦练垫底,戟法、力气俱都不弱,只是今日所遇乃是劲敌,亲卫们护卫处被匈奴人围杀得紧,人人都在拼命,他岂能独免,不多时,身上被自己和敌人的血染得赤红,血液顺戟柄趟入掌中,混合着汗水,湿漉漉的。

典韦、太史慈在对方营中冲杀,来回斩将夺旗;邓季处亦被“呜哇”乱叫着的匈奴骑围了数层,如暴风雨中行在海上的一艘舢舨,车黍屯力卒、郭石等亲卫、其余辎辅兵亦只能死命定住,邓季则亲领二十余人在后,见哪里有险便扑上去封堵。

力气、速度、敏捷、技艺、胆略、坐骑、骑术,这时候,所有一切都成了比拼要素,只有比对方更强,更有运气,方能活下来。

远处那辆囚车上,本以为山贼还有援兵赶来,心存侥幸留下观战的难民们已被眼前恶战震得呆若木鸡!

在士人认知中,蛮夷俱可鄙夷,但对步入膏肓的大汉来说,其等战力强悍也是公认,董卓、张温等用兵时喜往羌、乌桓、匈奴等异族借兵便是为此,与其等战时若兵力不如对方或只是持平,只可靠奇谋妙策胜之,哪能如这般蛮干?

囚车离战场还有这般远,可只要稍有顺风刮来,那股血腥味每人都能闻到。

人人眼中,似乎都只剩远处那腥红之色!

“子美,此为山贼?”不知过了多久,张烨才回过神来,张嘴就是一声咋呼:“若非你听错,便是匈奴误探,这股铁骑定是大汉边军!”

淳于珏无语与对,还是韩浩道:“边军数年不得朝廷封赏,恐也不如此等精锐敢战!”

旁有人插言道:“若非边军,莫不成为董贼西凉部?或便是飞熊军?”

“呸!”董卓之恶,天下无有不骂者,立即又有士人顶道:“董贼倒行逆施久矣,能派兵到此地救我等?”

周昭、唐珞皆沉默着,张烨又大声道:“管他是何山贼、边军、西凉部!能杀夷狗者便不差!”

听闻这话,周昭眉头皱了下,张烨一时嚷嚷得快,却是忘了她父亲就死于董卓屠刀之下,这句本意讨好的话语只是适得其反。

周昭终究还是将言语忍住,听又有人大声同意张烨的话:“阁下所言极是,此军不论所属何人,若能灭眼前夷狗,替吾报破家灭族之仇,这条残命便送与他又如何?”

听他这般说,顿得数人大赞,只是不久,又有人冷笑道:“阁下好算计,汉室将亡,不论是贼是官,有此等精兵在,哪不得立足?趁早随人家,将来混一官半职不难呢!”

大家尚未脱险,本不该互相攻讦,这话却说得甚是尖酸刻薄,“汉室将亡”四字又引数人不满,怒斥声纷纷,连唐珞也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啧!不过两千余众,竟能战平夷狗,”士人们看不起武将出身的韩浩,他其实亦不将这等士人放眼中,对身旁相互攻伐的诸般声音不管不顾,只是轻声自问道:“究为何方神圣?”

他声音很小,却不料被身旁淳于珏听到,回道:“并非仅为平手,你且细看,汉军已渐占优呢!”

到这个时候,淳于珏自己也拿不准这支突然杀出的铁骑是否山贼了,只好含糊称其为“汉军”,不过他眼力倒不差,韩浩也已发现,随几股匈奴被灭杀,两方人马渐渐持平,匈奴人已渐不敌。

与大汉官兵交手得多了,这支山贼骑兵未免也太过难缠些,前锋处两名杀神所向披靡,连破灭数部人马也就罢了,中军那军旗所在处不过六七百人,儿郎们攻杀这许久,竟也还不见其破!

鏖战到现在,竟不见一名山贼后逃!

如此悍勇之辈,怎不让人心生寒意?

剩下的几个匈奴部族,头目们亦忍不住开始心焦了,草原上只信奉弱肉强食,可不似这中原地孱弱,先前战中族中男子尽折的几步,等待其族人的命运并不比自家掳掠回的这些汉人们好多少,许多前车之鉴在,由不得人不警惕小心。

钱财妇人没了可以将来再图,将全族性命搭进去却是不值!

(第一天定时更新就晚了48分钟,老虎哭!)

105.小剪

于夫罗留镇上党,左贤王呼厨泉、右贤王去卑留抚他郡,由各部族合兵组成的这支匈奴骑兵中便无服众统帅者,自然不能齐心,一番恶战下来,见自家伤亡颇大,又处于下风,俱生出去意,当第一面旗帜最先撤出战场北逃后,不用多久,残余千人便全都跟上。

此战,勇卒与辎辅兵死伤惨重,存活者只剩一千七百余,除邓季外,身上无一不带伤,自让他心疼不已。

论伤势,太史慈最甚,匈奴刚逃走,他便倒下马来,幸有屯下勇卒眼快扶住,却是血流过多加乏力,已晕厥去了,若这猛将死于此地才是冤枉,邓季吃了一吓,忙让人去请随在后面的医匠来。

李当之并未随军,不过数年下来,岂能教导出来的女医匠已是不少,有十余名跟在军中,由小队辎辅兵护在后面,未曾参战。

得女医匠看过,太史慈性命并无碍,调养些时日便成,待所有难民松开捆绑,医匠为伤卒们包扎好,又将战死者遗体捆绑在马匹上带回,收拾完战场,邓季领救回的两万余民众回壶关。

生者庆逝者悲,乱世中人命贱如狗,一向如此,邓季也顾不得,安顿下伤兵,他还要忙着与田畴处理这许多营救回的难民。

添了五万余难民,不说壶关城内驻不下这许多人口,单以每人每年最少耗粮六石计,便需得三十万石粮来养活她们,号称黑山最富的疙瘩部,来年能挤出的富裕粮食也不过才三十余万石,这下要全数耗尽了。

这次救人可谓费力不讨好,除去死伤勇卒辎辅兵外,负担亦加重不少。

匠人、士子们自有田畴去安置,选拔其中得用者,如同焦姬大兄焦触一般,邓季并不知救回人群中还有一位韩浩也曾在历史上留名,对其并没过多重视,略关注的也只是其曾为王匡属下这点罢了,没能便重用。

得知救出自家的竟然真是山贼,惊讶过后,有救命之恩在,出身大族又多遭匈奴所灭,甘愿为其出力的士子并不少,待第二日有人将难民中特殊的两名美人身份供出,邓季注意力便全放在她们身上。

在这乱世,尚书之女与民女也无多少差别,周昭除相貌绝佳,身份并无甚特别处,让邓季真正感到惊讶的是唐珞。

少帝刘辩被董卓鸠杀,这位唐珞身份只是已故弘农王姬妾,在天下群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可对邓季这般草芥之民来说,她是高高在上需得仰视的存在。

有农家子、黄巾、山贼这许多身份在,莫看是麾下人口已有七八万的贼首,但没多少学识、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世人眼中,或在他自己内心最深处,却也只将他当成一只在山沟中胡乱蹦达的癞蛤蟆罢了。

可如今,本应高高在天上翱翔高洁的天鹅竟然折翼,跌到这只癞蛤蟆嘴边来,只要张张嘴便能吃到!

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莫说她那佳容绝貌,光身份是“曾经大汉天子的女人”这一点,就足让邓季垂涎三尺!

操!老子做反贼这许久,与为敌的便是各路官府,袁绍、董卓、曹操、刘备、公孙瓒各路群雄天下称道,老子竟也能睡一睡他们曾经的女主人?

这邪念一起,立即便如野火燎原之势,再也难压下。

平日里男人带贪欲看自己的目光多了,对少年贼头火热的视线,唐珞并未表现出有何不适,仍旧一脸云淡风轻,俏生生立在他面前。

先将嘴中唾液咽下,邓季转头笑对周昭道:“周小姑出于官宦名士之家,容颜国色,本不该冒昧,然今落难草莽中,若无人庇佑,恐遭坎坷,季二兄年二十三矣,尚未娶妻,今愿为兄长求娶,以结两姓之好,小姑意下如何?”

被救出之后,周昭方才稍安,一路来她都以唐珞马首是瞻,听到这般言语,竟是才脱狼爪又入虎窝,看看身旁唐珞,脸色又开始发白。

父兄新丧,那里能便婚配了?只是她亦知邓季所言是实,自家容貌出色,弱女子挣扎乱世中,若无人庇佑,今后磨难之苦只怕无穷无尽。咬牙思忖一会,周昭生凭第一次自家拿定主意,对邓季盈盈跪下行肃拜之礼,嘴里凄声道:“命途多舛,妾身至亲尊长尽遭不测,己身落于夷狗手中,幸得将军解救于水火,又杀夷狗报家仇,感激不尽,愿凭将军做主!”

既入自家手中,不答应用强就是,哪有得她选择的?肯应允下来自然最好不过,邓季大喜,忙亦跪下答拜,嘴里道:“如此,今后便是我嫂,家内长嫂如母,邓季岂敢受二嫂之拜?请速起!”

唐珞在旁轻叹口气,看周昭拜完,起身时俏脸上已多了股坚强之色,再非前番胆怯躲在自己身后模样。

邓季忙唤人去涉侯国请邓仲来,又寻两间房舍安置她们先住下,自家毫不犹豫跟进唐珞房中。

见他入内来,唐珞面上并不见有何惊慌,淡然道:“妾身早已立誓为弘农王守节,此生再不嫁人,恕不能侍寝呢!”

邓季刚掩上房门,见她这副模样,更似落到嘴边的折翼天鹅,岂肯放过,冷哼道:“不过我等贼众卑贱,难入贵人之眼罢了!”

“倒非如此,”唐珞摇头轻叹道:“董卓、袁绍之辈,在我眼中与你等一般,皆乃汉贼,并无二致!”

伍焦二妇就是强占来的,如今连孩儿都生下了,还不是乖乖从了老子?邓季哪里肯信,自顾脱去甲胄,上前一把搂住美人柳腰,将嘴凑道她耳侧亲了一口,只觉肌肤如玉,忍不住笑道:“这大汉天下尽是贼,你便亦从贼如何?”

嘴上轻薄着,却不防唐珞手臂一扬,胸前突然一阵剧痛,嘴里惨叫过一声,邓季忙不迭放开她,捂胸倒跃开去。

这才得见,一截剪刀尖刺穿唐珞衣袖露出在外,上面犹有血迹。

邓季又惊又怕又怒,只觉鲜血顺指缝不断涌出,不知被她刺入多深,有未伤到心脏,小命能否得保?

自家刚恶战归来,未丧命战中,若是被这女子用小剪刺死,才真是冤枉呢!

见少年贼首还站立着,唐珞也不知这一刺能否杀他,不过无论他生死如何,自己命运却是已定,不想多受苦,手腕一翻,剪刀便往自己咽喉倒刺去。

“啪!”

邓季尚在担忧自己性命是否能保住,见她已欲自尽,来不及细想,又急一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她手腕上。

他力气何其大,唐珞受力不住,手臂顿被震开,小剪便脱手从袖中飞出,在地上“当”一声打个滚才躺平在地。

“你这恶妇!”邓季怒火中烧,冲她厉声道:“胆敢刺我?”

唐珞依然不见有何慌乱,凤目已往墙壁上瞄去,准备撞墙。

谢允在门外左近巡游,邓季入内偷香,他正与亲卫们偷笑谈论中,准备日也到难民中寻妇人去,忽听屋里响动不对,忙破门入内,见眼前场景,也吃了一吓。

“速请医匠来!”

怒吼过一声,谢允提长戟上前,便欲刺唐珞,如此佳人,他倒下得去手。

“住手!”

伤口处仍血流不止,邓季忙出声制住谢允,冷声道:“莫伤她性命!”

有亲卫取木板来,让他先躺下,这才觉得伤口虽疼痛,却似乎未危及性命。

大概死不了,邓季渐安心下来,在木板上张口冲妇人道:“山贼贱民朝不保夕,果腹无食,御寒无衣,在我辈眼中,大汉天子、弘农王与你这等每日锦衣玉食不顾庶民的方是天下之贼,亡大汉者,并非他人!贼之大者,实数天子!”

瞄一眼躺地上的小剪,少年又继续道:“蝼蚁尚且偷生,这小剪你留着,自择生死便是!”

几句话功夫,门外已有女医匠赶到,察看下来,伤口不算深,谢允等这才算安心,又怒瞪唐珞几眼,挥挥手,与亲卫将邓季抬出门去。

不用一日功夫,邓季霸女不成险丢性命之事便在壶关传开来,自惹不少贼人笑话。

次日,邓仲赶来,先看过邓季伤势无碍,方放下心去寻小弟为自家觅的妻室,待见周昭果然美貌,自然大喜,当下就领其回涉侯国去成婚,邓季有伤,在壶关又暂脱不开身,婚事便去不了,不过有伍窕等在谷中,他自家人缘又好,应不会有差错。

106.巧合

被唐珞一剪刺伤,邓季只得先收了花花心思,老实规矩地在壶关养伤,小翼提防匈奴报复,没过两日,马皮传回消息,吃许多亏之后,于夫罗果然大怒,竟遣使召左贤王呼厨泉,其已领突骑三千来援,加上逃回的溃兵,长子城内匈奴狼骑过万,得了这消息,壶关城内又复紧张起来。

加上原张杨部汉军,匈奴在长子的人马已有三万,若被其整合来攻,壶关险矣!

长子城中夺回的床弩早搬上城墙,只是邓季尚在犹豫是守是弃,忽一日,滏口陉处韩齐遣快马来报,将另一突兀的情报传了过来。

这时候,袁绍与公孙瓒之战已爆发,趁两雄并争,之前被白马将军击败的黄巾残部跨入魏郡,前往涉侯国来投奔邓季,大队已到滏口陉外,粗略估计在七万以上。

渤海遭遇战前,这股黄巾有三十余万人,前后被公孙瓒斩杀、俘获十余万,再四散逃去一些,剩十万余南渡入平原,再入东郡!

这时,得荀彧等名士相投,东郡太守曹操正忙巩固才到手的地盘中,没来得及顾及这些黄巾,在这里,奔逃的蛾贼们遇到了还在四处掳掠的黑山贼于毒部。

与公孙瓒战中,这股黄巾被其斩杀的数万尽是贼中精壮,遭俘的七万亦为精壮与妇人,能寻其它活路的也都逃走,余下这十万出头尽多为老弱,甚难得食求活,遇到于毒,只有被兼并的命,再被其从中选走万余人。

对于毒来说,自家粮食不够用,哪里还能白养活别人?他将其中能用的万余成年男女选走后,剩下就全是只会消耗粮食的老少,对这些白发苍头与稚龄童子,他怎肯再收留?

历史上,这些黄巾残部流浪数月,多半冻饿而死,剩不足万人与泰山部战败来的黄巾汇合,待四处胁裹,又起三十余万人马掳掠东郡,直到被曹操击败收复。

可蝴蝶效应在,这时候又出现偏差,于毒等黑山贼眼红邓季久矣,想着能拖垮这小儿倒也不错,便在临别前对老少们发了一次善心,大肆宣扬黑山百部,疙瘩最富,天下还能养活他们的贼人,首数这位涉侯国的邓疙瘩。

于毒的算计原本并无差错处,要白养近九万毫无用处的老少,年耗粮在五十万石以上,就算黑山老大张燕张平难也拿不出来,只有邓季部存粮甚多,甚至都能用粮食从商人那换取货物呢,挤一挤应该还是能给大家一条活路。

可现在问题是,多了从匈奴中救出的五万余难民,邓季部根本再无余粮养活这许多人口!

得到消息的时候,邓季顿时陷入两难之境。

自家已法养活他们,可真能忍心不收留么?

虽未到滏口陉前看过,但邓季本就出自蛾贼中,对来投奔的老少目今境况一清二楚。

连遇公孙瓒、于毒两位打劫,这些老少蛾贼们不可能再有存粮牲畜留下,如今又是寒冬季节,从东郡跨魏郡过来,一路冻饿死者定然已不少,能挨到滏口陉外便万般不易,自家若再拒绝,其中能得生者几人?

在这乱世挣扎求存,邓季从里到外早炼成一名合格的贼人,自认也会心硬如铁,也能漠视无辜,也能掳掠四方,也能强霸民女,但这是足足的七万余人口,生死全在自家一念之间,真开得了这口?

但自家拿什么来养活他们?

治下本就有人马近五万,就算四处掳掠想方设法挺过一年,涉侯国多为山地,有匈奴威胁,壶关以西的土地又根本无人耕种,在现有生产能力下,靠这点土地要养活十七万人口,根本就不可能!

这么多人马,也不可能再象之前靠野物渡饥荒!

邓季心乱如麻,那个“不”字几次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谢允,去传令韩齐、田畴、常老与我丈人,放开滏口陉让其等进来,熬粥先养数日!”咬牙切齿地,邓季最终还是道:“反正现还不缺粮,所忧尽在来年,待回去再想法子!”

麾下只剩两千余勇卒与辎辅兵了,在这乱世,老子一个小胳膊小腿的疙瘩,怎挑得起这般重担?说完话,邓季觉得自家心都快碎了。

他并不知道,这些蛾贼老弱们最小的不过几个月大,尚未断奶,由老妇人背着前来;最老的七十有余,还杵着拐杖。老少都有,唯独缺十六岁至五十岁中壮年男女,行到滏口陉,很多人早耐不住饥寒疲劳,刚到地头便有数百倒毙峡谷外!还没等邓季命令传到,虽未放其等涌入涉侯国,但田畴与韩齐联手,已开仓熬粥送出去,又派精壮取干草先为他们搭建窝棚御寒。

邓季正为来年近五十万石的粮食缺口发愁,没过两日,于夫罗亲领七千匈奴狼骑到壶关城下,却并没急着就攻城,派人外出伐木造攻城器械。

翻开史书,我们就知道历史上从不缺少巧合,甚至可以说,历史就是由必然下数不尽的巧合与偶然构成的,而当某些巧合凑在一起时,引出的变化往往让人目惊口呆。

这时候,长子城里也开始有大变故。

为报复敢打劫匈奴铁骑的山贼邓季,于夫罗招他的弟弟、左贤王呼厨泉来援,有张杨在手,觉得兵马尽够威慑汉军后,令呼厨泉留守看顾长子,自家亲率七千骑出兵伐壶关。

按匈奴惯例,左贤王由储君担任,这位呼厨泉便是下任匈奴单于,有张杨在手可控制汉军,又留亲弟守长子,于夫罗自然放心。

如今长子城内两万余汉军,郡县兵与边军各占一半,郡县兵是上党郡本地人,边军却来自全国各地,战力比郡县兵强不说,又无家室拖累,张杨全靠重赏才能留下他们效命。

黄巾乱后,汉室风雨飘零中,地方吏制名存实亡,边军已难得到兵员补充,来自各州郡的士卒则有不少家室被毁于战乱,退役后无可归处,便被留下继续服役,其中最长的已服役八年。

常年驻守边地,小战不断,边军对匈奴的仇视可想而知,张杨被劫持,统帅这支边军的度辽将军耿祉亦降,军中上下皆大怨。

待听闻黑山贼邓季部半道截杀匈奴南掠各队,边军们私下对其生出好感,竟有老卒合议,欲偷逃投奔壶关山贼去,只是于夫罗突骑一直防备甚严,未得时机。

待于夫罗出城,城中匈奴兵少,汉军稍得重视,统帅郡县兵的杨丑等诸将,早前张杨在时受边军不少气,此时位在其等之上,自少不了要报复,边军士卒们倨傲惯了,哪受得这等委屈,一时两下便冲突其来。

呼厨泉持张杨领匈奴铁骑前往弹压,却被边军中军士出手偷袭,小冲突顿演变成三方大厮杀!

长子城内混乱战起,初时三方尚各自为战,所见皆是敌,只是匈奴毕竟为外夷,有所偏颇也属正常,呼厨泉才三千人马,抵挡不住,混乱中竟被汉兵救出张杨去。

救回太守,郡县兵等再无忌惮,汉军合力打杀,呼厨泉仅领数十骑仓惶逃出长子去,其余竟被汉军剁为肉泥。

于夫罗率军在壶关外摆开阵势,尚在赶制攻城器械,左贤王便已逃奔过来,报上噩耗。

这位匈奴单于自然大惊,长子城中情况不明,若张杨与眼前山贼合力,自家全军覆没也有可能,只得引军先西撤,让邓季白担心一场!

长子城内张杨侥幸得回自由,只是还不等他检点城内,郡县兵与边军冲突又起,耿祉不愿与张杨为敌,领数百骑出城而去,边军与郡县兵厮杀一阵,张杨、杨丑等抵不住,领军亦往南出上党去了。

军中无度辽将军统领,余下五千余人合议,共推裨将军周毅为主,劫了城中百姓,共计两万余人,齐来投壶关从贼!

边军能战,若在往日得这许多人马,邓季定忍不住欢欣鼓舞,只是此时,只是让自家粮食亏空更大一些,雪上加霜而已。

债多人不愁,到这个地步,邓季也只得下令放其等入内!

107.戒尺

长子城里一场大乱,西面威胁暂时得解除,到腊月二十的时候,田畴才领人将如今涉侯国、壶关两地人口清点出来。

邓季治下已足有二十余万人口,与张燕部比起来也不差多少,只是其中精壮男子尚不足四万,这比率在民间并不算特别,对一支山贼来说却实在太低。

除人口外,尚有各种牲畜六万余,平日虽不耗粮,战事起时战马却得喂养精料,亦是一大笔开支。

得边军加入,勇卒、辎辅兵规模又复如之前,四类勇卒千二百人,辎辅兵两千七,若再照之前所定发给俸粮,消耗更大。

在太行附近来说,邓季麾下算得一等一的精兵,但要靠这四千人马劫掠来养活二十余万老弱,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来年的粮食缺口在六十万石以上,便是掳掠,并冀两州又哪里去寻这么多粮食给自家劫?

邓季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条出路,或许该趁东西两面大敌都无暇顾及自己等,领众去投奔曹操,将这烦人问题丢给别人考虑去?

这时候,要将自家决定告诉麾下文武们,也希望他们能群策群力,引民众等妥善东去,独自思过两日,将其等全数召到壶关县衙中来商讨出路。

邓季部第一次召集这么多人合议,能得参加共定今后出路者,全是贼众中身份地位颇高的!

韩浩曾在河内太守王匡麾下为将,只是邓季尚不知其能,并未委以重任,只因武艺选入亲卫屯,得任什长,与谢允同领亲卫在门外肃立,性命为邓季所救,他对这小小位置倒没什么怨言。

到场的武将,首推车黍、韩齐、双戟客、苦蝤、王旷、周毅六位屯长;其次是统管辎辅兵的假军候田麻子,亲卫屯懒顾、伍宁、典韦、郭石、马皮五位队率。

原边军中的裨将军周毅,字子长,年二十六岁,脸庞是圆的,眼鼻俱小,皮肤黝黑,高七尺八寸,身子有些瘦弱,河东人士,除惯用长枪外,尚以骑射出名,在边军中素有威信,领边军从贼后,邓季将亲卫屯弓卒剥离出百人,令他组成弓卒屯。

太史慈伤势仍然未尽好,勉强入内后,邓季令人寻来软枕,让他斜靠在边墙上。

受邓季大力邀请,田丰亦再次过来,请他坐了左手第一席。

田畴、伍恭、常德、焦和、焦触、焦统、李当之与几位已从贼的大家族长亦到,只是邓季麾下尚无文官系统,山贼们或称其等先生,或称某老,很是杂乱,亦都入席跪坐了。

县衙中济济一堂,待众人左右跪坐好,邓季左右环视过一圈,缓缓开口道:“今日相请,并非他事,只为这二十万老弱人等谋一条活路,邓季才疏学浅,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出路?待邓季语音停下,众人一时俱都沉默。

还是车黍百无忌惮,率先道:“冀州得数年生息,今并不缺粮,或与张平难合力,勇卒幸苦两遭,多掳几座城子,也便有了!”

“不妥!”尚有些萎靡的太史慈却最先出声反对:“冀州民亦为民,吾等为此民生而致彼民死,何忍?”

“便前期靠掳掠苦苦维持,”田畴亦出声道:“两县产粮不足养这许多民,年复一年掳掠,勇卒、辎辅等精锐之士只为粮秣而战,人马日渐消减,却又树敌四处,必终致覆灭!”

韩齐亦摇头道:“今我等已成匈奴死敌,待其得机,必定再来,若再与冀州成仇,引东西俱图我等,殊不智也!”

田畴、太史慈两人的话车黍不敢反驳,他也有自知之明,没指望能得别人赞同,不过装傻率先开口,抛砖引玉的意思,平日与韩齐甚为随便,便问道:“子义所见,该如何?”

“嗯!”韩齐略一沉吟,如实道:“张杨南下,匈奴已暂退,上党可谓无人,吾等占之可也,拼死拒阻外夷,来岁虽艰,然之后以一郡之地养民,俱可得活也!”

王旷、周毅、伍宁、常德等齐声道:“此言大善!”

邓季已是苦笑起来,只是这法子得热血者拥护,反对的话语却不好由他来说,幸田畴又开口驳道:“军候精锐人马尚不足四千,对敌匈奴突骑,据守一城之地或可,再多却难!若秋收季匈奴分兵来掠,一年幸苦尽为其所得也!”

常德脾气火爆,老而弥坚,此时将眼角一挑,瞪目道:“子泰先生有何良策?”

田畴咬咬牙,大声道:“袁氏、公孙相争冀州,局势尚不明,以畴之见,吾等可静观其变,待二雄分出胜负,举军投奔胜者如何?”

四周这许多贼人在,他能大胆将投降官兵的话语说出,可谓不易,车黍、田麻子、懒顾等已怒目而视,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邓季先否定道:“不成!”

袁绍与公孙瓒之争持续了多长时间邓季不知,但结果却是晓得的,若按田畴所言,将来要投奔袁绍?

想到将来统一北方的那人,他只得努力组织言语,对众人道:“白马公孙若怜悯百姓,七万老少岂能流落至此?投他精壮或能留用,老弱等却难得活!袁本初么?”

略停一停,再思考一会,邓季才道:“优柔寡断、志大才疏,只重家世名望,亦难为明主!”

邓季否定,只是说这两人不是明主,并未责怪投奔官府之意,几家大族中人顿时安心开口,伍恭道:“冀并二州皆不成,河内、河南无人阻碍,吾等直南下去投袁术如何?孙破虏灭后,其自占豫州之地,粮多兵足,多养二十万民当不难!”

因焦姬的缘故,焦氏一族甚怨伍氏,听他话语,焦统立即大声反对:“二袁俱都一般,只重家世名望,吾等有贼名在身,岂得用?投他尚不如董卓!”

“董卓国贼也!焉能投他?”

这下反对者更多,见众说纷纭,场面混乱,邓季一时烦躁,忍不住怒道:“住口!”

厅中顿时安静下来,邓季吐出口气,冷声道:“董卓、二袁、公孙瓒都不成,要投诸侯,不如选东郡曹孟德!”

“曹东郡兵弱地小,哪得粮秣养活我等?”焦触疑惑道:“且其并无甚出奇处,身名皆不显,今尚附袁绍翼下,如何能投?”

演义上曹操是奸雄一个,不过谁叫最后统占北方的是他呢,邓季只得解释道:“曹孟德名虽尚不显,然吾观其人,有雄略、知人善用,可谓明主,久必得势,比余者俱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邓季从哪里能知曹操是明主的,在之后,反驳、疑问之声立即充塞于耳,只邓季发狠,一口咬定欲领其等往东郡去奔曹操。

邓季的说法并无依据,投曹之意竟无一人赞同,就连一向老实无主见的田麻子与闷声的苦蝤都出言反对。

厅中诸般言语,田丰一直沉默不语,见此时邓季一意孤行的模样,冷哼过一声,铁青着脸起身拂袖出门而去。

田丰行为突兀,想必心中甚是不满,邓季也只得冲他背影苦笑。

自家知晓历史大势,却又如何能将阿瞒才是将来北地之主告诉各人?邓季只顾坚持,他虽身为渠帅,别人亦并非到不敢言的地步,车黍甚至已不顾往日情分,怒声叫嚷道:“若你欲投曹,散伙就是,吾等自往北寻张平难去!”

韩齐、田畴等亦齐道:“天下明主,何见便是曹操?事关二十万民众性命,军候岂能轻决?”

一时群情汹汹,邓季正焦头烂额中,忽觉门前光线一暗,抬头看时,却是田丰又已归来。

邓季大喜,忙开口道:“夫子去而复返,定有所见!”

田丰仍旧不发一语,迎着邓季一步一步走来,脚步甚是沉重,气氛有异,厅中各种声音竟渐渐停了下来。

待行到邓季面前站定,田丰从袖中掏出一物,突然高高扬起,迎其面重击而下!

“啪!”

当清脆击打声响起时,大家才瞧清田夫子取出的却是其授课时使用的戒尺,平日只打学生掌心的,今日却正击在邓季额头上,在那留下一块清晰的印迹,印迹很快又迅速变红。

田元皓先前出门,只为去取这块戒尺。

敢当这许多人面动手打军候,这是以下犯上!众人俱都惊住,邓季亦不由发呆,听他开口痛骂道:“不成器的阿物!若你看错那曹操,葬送便是二十万老幼性命;你精兵人马俱胜过其麾下,若你所言属实,其为一时之雄,又焉能容此主弱而臣强之势?”

伸手一指厅中众人:“他等随此雄主,或能封侯列公;你自己么,死无葬身之地!”

(这应该是个小高潮,修改过三次,还是不满意,诸君姑且阅之!)

108.自剖

若在学堂里也就罢了,此地却是议事厅,其余皆为属下,众目睽睽之下受田丰这一击,邓季本有几分羞恼,待听过他的话,立时就懵住了。

“他等随此雄主,或能封侯列公;你自己么,死无葬身之地!”

田丰的声音并不大,邓季听到却是震耳欲聋!

投曹竟是圣人行为?为救活二十万民众牺牲自家性命?

自己倒忘了,刘表之子刘琮降曹,为荆州得安,曹操派人将他杀死的事情(真实历史上,刘琮并未遭难,其只知晓演义)。

其余人等无论如何劝阻,都没有田丰这一击当头喝棒、这一句话来得醍醐灌顶!

“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议!”

大厅里寂然无声,过了许久,邓季失魂般站起,说过这句,不再理睬任何人,落寞地独自往门外走去。

若他为雄主,自家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自然能称为雄主,邓季也明白田丰的话语并非危言耸听,有哪位雄主能容忍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实力比自己还强的下属存在?

想要投奔曹操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其刚得东郡,军士尚少且未操练,就目前来说,若真去投奔,见勇卒、辎辅兵精锐,老弱中亦不少念自己的好,这般去投奔,不是自寻死路么?

二十余万人的生死全攥在自己手里,需要解决的不仅食物一个问题,邓季并不认为各方面自己都有能力处理得好。在乱世中挣扎到现在,亦曾面对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全靠搏命、机灵与一点运气渡过,但这次的巨大困难已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脑子中形成的第一概念就是将它交出去,让能人来解决,而对能人的第一选择,自然就是曹操!

只是受田丰这一记戒尺击下,无疑破灭了他这种奢望。

投曹不成,别人么,只是陪同一起覆灭的命运,邓季还看不上!

一路有人行礼招呼,邓季俱未理睬,机械地踱回自己的房中。

这是县衙后一间大房,原为壶关令的卧室,屋内摆设精良有致,只是邓季没再多看一眼,就软软倒在了榻上。

谢允一路默默跟在他身后回来,见他进屋,在外轻轻将房门带上。

躺在榻上,额头还隐隐吃疼,可最难受的还是心中那股憋屈感!

在乱世中挣扎十九年,作为一个正常的少年男人,若说邓季心中无一丝丝称雄诸侯、统一天下这样的念头,那绝对是假的。

但是,参与者和旁观者有本质的不同,当亲身投身乱世后,对邓季来说,这种念头只能被称为幻想。

随着时间推移,董卓、袁绍、袁术、公孙瓒、吕布、曹操、陶谦、刘表、刘焉、刘备、孙坚等各路大小诸侯的名字渐传入耳中,他还知道将来在这些能人之下,孔明、奉孝、公瑾智谋通天,运筹帷幄妙算千里外;温候、武帝、虎痴万夫之勇,乱军中可取上将首级!

哪一位诸侯没有能留名史册的文臣武将?

自己呢?田丰不肯效命,太史慈亦尚难归心,虽有田畴、典韦二人,却也太过单薄!

不说他们,仅为沙堆中毫不起眼一颗沙粒的自己,凭什么去与这时代最出色的一群人去争?

若参与到群雄争霸中去,要押上的赌注就是全部身家性命,非但自己,还有二兄、伍氏、焦姬、邓涉、邓漳、邓玭的性命,更还有车黍、韩齐、懒顾、田麻子等人的全部身家性命,想到一旦失败后他们的命运,如何让邓季不害怕恐惧?

乱世群雄尽多,可笑到最后的,也不过才曹操、刘备、孙权三人而已,其余诸人,有几个得好下场了?

凭什么认为,自己也能如孙曹刘三家一样笑到最后?吕奉先折戟白门楼、白马公孙引火**、袁公路呕血而亡,他们的妻儿老小呢?自己的家人就不会遭遇如此命运?

且若说起称雄来,孙曹刘或许也不是笑到最后的,还有司马家在呢!论整个历史长河,司马家也不算笑到最后!

想要投奔曹操,便是想将这种失败命运规避开,若真能在其麾下为将,就算自己不幸战死,儿女妻妾们总能得保全!

胜者固然可喜,失败的代价更大,光想想,就能让邓季不寒而栗!

田丰的课已听了几年,兵法、谋略、用人能听懂但不保证合理应用;戟法力气练过许久,小有所成但敌不过太史慈、典韦、车黍等;知晓这时代最有名的能人们,但其能在何方、如何使用尽都抓瞎;明白历史大致走向,但更多来自于演义与游戏,本就似是而非,再加自己的搅动定又起变化!凭自家这些本钱,就去争一世之雄?

邓季记得前世教室中挂着的那句“机遇留给有准备者”格言,知道除买彩票中大奖那种外,但凡成功者,要么才高八斗、学识过人;要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要么魅力独特、引人折服;要么家世不凡、人脉宽广!这些,在两个不同的时代应该也是共通的,自家若有,相信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一定能活得很精彩,不会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

这些优势,前世没有,到这时代同样也无,自己同样还仅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心中不可避免会产生渺小、自卑感!

到这世后,邓季拼命追逐田丰、赵云、太史慈这样的名士,爱名士成癖的行为其实是来源于那强烈的自卑感!

老子想变得不再普通!想改变现状!想成名!想出人头地!

救回的五万多妇人中,容貌上佳者不在少数,他却偏偏只对唐珞一个念念不忘,差点将小命葬送掉也要留下她性命,犹不死心,除去那绝世容颜外,最主要还是因对方高高在上的身份刺激到心中隐藏极深的自卑感,越是低贱,对这种差距越是在意。

留下唐珞的性命,便是邓季心中发了狠,就如金庸笔下的韦小宝初见阿珂时,那种赌咒发誓,她嫁人十八次,最后也一定要娶到的心理。

你要自尽请便,若尚贪生,早晚老子一定要睡了你!

这是一种负面心理,是数十年人生积累的不满,是企图亵渎、发泄的爆发!阴暗却又正常。

此时麾下文武都不愿降曹,得田丰点醒,邓季自己也知道了确实不现实,自己又看不上董卓、二袁、公孙这样的注定失败者,剩下的唯一道路就只有赶鸭子上架,自家死撑,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走一条!

只是之前小打小闹尚可,如今有这二十万人马在,生路在何方?涉侯国、壶关地狭,发展有限,可若对外扩张,东面袁绍、西边匈奴,自家四千精兵能敌得过谁?

东西二者中,匈奴势力比袁绍弱许多,上党又空出无主,若有机会,邓季也想做一个能青史留名、救同胞于水火的民族英雄,占据上党活民,可这根本不现实!

于夫罗与自家已成死敌,其若铁心来攻,搜罗散居并州的各部族人马,两万铁骑是能凑出的,上党十三县,这么广阔的地盘,自己的人马最多能死守两县孤城,城外田地尽失,靠什么来养活民众?

袁绍得势后,势必也要往并州扩展,到时将更无生机!

老弱人等过二十万,太行中张燕又能容下这种存在?目前虽还未有举动,不保证今后就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太行附近是呆不得了,自己该领这许多人口何去何从?

“笃笃!”

正心烦意乱中,房门突然响起敲门声,谁敢这时候来打搅?

看屋外天色,已到饷食时分,邓季大声道:“腹中不饥,你等自去进食就是!”

“军候,”是谢允的声音,只听他在门外小翼道:“田夫子求见!”

109.师徒

田夫子这时候来,必有所见!

邓季大喜,忙不迭起身开门让其进来。

小翼观察一下,田丰面如止水,看不出喜乐来。

“你已独思两时辰,可有所得?”

待分宾主在席上跪坐好,却是田丰率先开口发问。

邓季只能苦涩一笑,低头拜伏下去,道:“季见识浅陋,险招祸端!得夫子点醒,已知欲护老弱人等只好靠自家,余者实无所得,望夫子教我!”

既然能亲自上门,田丰已是打定主意献计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涉国、壶关二县地小不足持,且东西皆有强梁,已为死地,何不弃之另谋他处?”

邓季想一下,解释道:“我等小民最是顾家,此数年经营下来,俱有不舍之情,岂能说弃便弃?便真弃之,天下又得何处可去?”

对这问题田丰先避开不谈,只是道:“先前县衙中,诸人投靠官府之议却是好的!”

曹操已是不可能,其余人注定失败,怎还能去赔死?邓季忙道:“二袁、刘岱、刘表、张邈等虽一时名望,却俱为秋蝗,命不长久,我实不愿从其等!”

这少年贼首竟然只认定曹操,余者皆不屑一顾,何能如此肯定?

好奇地看他一眼,田丰又问:“长安城中那位,如何便忘之?”

“太师董卓?”邓季惊道:“此般国贼,天下共厌之,我等若从之,只怕尸骨无存!”

田丰皱起眉头,不悦道:“我岂不知?除董贼外,天子尚存,何不降朝廷?”

听到这话,邓季不由张口结舌,对士人绕弯的功夫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今天子才十岁,傀儡一般,朝廷大权全掌在西凉军手中,降天子与降董卓并无二致,这不过换种说法罢了!

见他这模样,田丰冷哼道:“二袁、刘岱、张邈、孔融之辈,尽为董卓假天子名所封,吾亦不曾闻人责其等受逆贼之官!大汉虽弱,袁绍、公孙等亦自始封赏官吏,然大义终在朝廷天子,余皆不臣!”

言之有理,只是邓季不免疑惑:“归降朝廷,若军到长安,恐董卓并我之众,定是不成;天子失权,若能寻无主外郡容身,吾自取之便是,何须其授命?”

“二十万众年余吃食,”田丰不答,只又问道:“从何而得?可有解救之法?”

这又是个难题,邓季老实道:“季实不知!”

田丰这才冷笑着解释:“纵观天下诸侯,俱有异心,养望以招英才,所图者大,其等好名,正宜从中图之!”

邓季一头雾水,田丰自叹口气,又道:“缺粮其实不难,若你得脱去贼名,可假托二十万民皆为匈奴所掳之众,为你所救,遣使与诸侯求粮,其等好名,或能得几分;你部数年掳掠得财物亦不少,只留之何用?取出四方购粮,岂不便宜?”

若他所说,向诸侯求粮这法子是否有用邓季不得而知,购粮却一定可行!

数年掳掠来的财物都堆积库中快发霉了,做惯山贼并无用钱处,惯性思维下,倒忘了自家还有大笔财富,若得朝廷招安,便可用它们向诸侯、世家、商人等求购粮食!

能解决掉缺粮问题,邓季已是精神大振,难得田丰肯出谋,一客不烦二主,忙又问道:“然以夫子之见,吾等当求取何地安身?”

“河内、河南皆已无主,可求之!”

邓季大惊,急道:“且不论民生凋敝,此二郡东有曹孟德、西有董卓大军、北有袁本初与于夫罗、南有袁公路,四战之地也,何能得安?”

田丰亦不由微微一笑,这才是他最得意的地方:“民生凋敝,方才易求!若民稠粮足,焉有你份?关东群雄惧西凉军威,又忙于互争,无人愿西进;董卓败于孙破虏,亦无心东顾再起战端;匈奴经营并州需耗数年之功!”

见邓季已在闭目思索,田丰点头继续道:“四战之地,却人人俱不敢轻进,人弃我取,若无大变,可得数年修养!若收留少年亦如前者勤练,数年后从中挑选勇卒、辎辅,兵马渐足,取各关隘自保可也!”

这时候,邓季才想起后世游戏时数个场景中洛阳城都为白色,代表其地无主,无人愿占!

田丰为什么可以留名史册,他的智计邓季总算是知晓了!

自己来自后世,明明知晓洛阳周边土地将荒废数年,却无胆识敢去图谋,人家只凭所知便可做出预见,能大胆利用,这就是能人!

这样的名士,自己怎能错过了?

再一次稽首大拜下去,邓季咽声道:“先生高才!季自知出身贼寇草莽,学浅而才疏,德望亦不足,本不敢屈就先生,然此身系二十万民众性命,实缺佐相之才,不得已冒昧相求,还求先生不嫌季粗鄙,施大才为辅,救民水火呢!”

正好好议事,这厮为何又旧事重提?

邓季突然的举动让田丰有些措手不及,脸上肌肉都开始跳动抽搐起来。

想当初被这贼厮一脚踹翻在地捆绑上,妻妾子女亦尽为其所掳来,自己不甘受辱,曾说过的不论何事皆不会为其出力的话,言犹在耳,为其所谋之事却已不止一两件!

初遇日那句“汝欲污吾清名乎”更说得豪气,可如今在巨鹿,田元皓尚有清名么?

害自己食言而肥、清名受污,邓疙瘩实在可恨,可他更蠢笨得紧,若无能者谋略替其规避,在这乱世,二十万民众、每日板子不停在眼前长大的学生们,能得活者几人?

只是之前话说得太满,这便答应他的话,出门怎生见人?

田丰长时间沉默,邓季先前真情流露,尚一直伏在地上,待仰头偷瞄,见其面上不时闪过豫色,已是一副摇摆不定的样子,顿时狂喜,又大声道:“若邓季有幸得先生相辅,毕生愿以师礼相待,若有违背,身受利刃、尸不得全!”

邓季说得斩钉截铁,田丰亦不由动容,良久,沉声道:“既如此,且行师礼来!”

幸福来得太快,总会让人觉得不真实,这声音如天籁一般,邓季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在身上胡乱摸摸,却身无长物,忙转首冲门外吼道:“谢允,速取束脩(注)与酒水来,老子要拜师!”

“粗鄙不堪!”嘴里忍不住又轻斥一句,田丰道:“叩首即可,不必多事!”

“田师,礼不可废!”

看邓季喜翻了天的模样,田丰也就由得他,却不知这贼厮是怕自己反悔,要让这事板上钉钉,再无变故呢!

谢允进来问过,便去取了腊肉与酒来,摆上案几,请田丰端坐了,邓季正衣叩拜。

待他礼毕,二人师徒关系就此建立,比以前那种普通学生与夫子之间可要亲近多了,田丰肃然道:“你虽未及弱冠,为一方首脑却已数年,当有字以表德,我为你取之,可否?”

“但请田师赐下!”

略一思忖,田丰颔首道:“季者幼少也,少则慕父母,首字便取‘慕’;今天下纷乱,吾望汝能安民治世,次字取‘安’,如何?”

“慕安、慕安!慕天下民安!”邓季嘴里念过两遍,忙道:“谢田师赐字!”

谢允送拜师礼进来后,留在旁观礼,见邓季得字,不由插嘴道:“允亦请先生赐字呢!”

谢允是挨过板子最多的学生,田丰亦不推辞,道:“《书》曰:允恭克让,你字便为元让,如何?”

谢允也谢过,辞了出去,两师徒方才继续先前话题,田丰又问:“河内、河南两郡,你欲求何地?”

几乎不用怎么想,邓季便答道:“弟子势弱,当应暂逼匈奴锋芒,河南离得远些,便谋此郡如何?”

这却是邓季心中还存了一分心思,河南地今虽比河内更荒芜,但记得游戏、演义中最后都是被曹操所占,自家占了这地,若将来曹操还是不如自己,尽可敌之;若其势力过大,又好顺势而降,到时想必再无今日之阻力。此谓两手准备!

田丰倒不觉有何不对,点头道:“既如此,当速遣使往长安请降,求雒阳令!”

“何不求河南尹?一县之地怎能养二十万民?”

“蠢材!”既做了师徒,田丰更不客气,斥道:“雒阳曾为京师,河南尹乃天下郡守之首,岂是易求?若非河南无人肯出仕,便是雒阳令亦难求之!”

“高官有何用?河南诸县尽无官吏人丁,能去此贼名,河南之地尽可用之,雒阳令与河南尹有和别?且雒阳民曾不下五十万众,如何便养不下我等?”

注:束脩,十条腊肉。脩是脯、干肉的意思,为孔子所定拜师礼物。

110.立威

田丰肯出力,自家在这乱世中就有了一盏指路明灯,得他相助已解决目前难题,邓季精神异常亢奋,又将数年来自己揉合能记得的中西方历史、政治所得的一些东西拿出与其讨论。

这些东西自然是准备用来改革的了,只是邓季前世所知、所记实在有限,这些从社会科学皮毛中领悟的想法并不成熟,但毕竟是来自两千年后的知识积累,虽就只露出冰山一角,也足让以为出自他本人奇思妙想的田元皓雷得不行,并再一次重新审视起这贼人弟子。

田丰才高,又在贼众中生活数年,多了丝对世情的领悟,自能明白其中可行程度,史上并不缺失败的改革者,两百年前的王莽就是前车之鉴,邓季这些不成熟的想法有的根本就与这时代格格不入,有的荒诞不经,有的时机未到,大多被否决了,但静下心来思考过后,田丰也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定道理,发人深省。

剩下几条若能稍加修改,再注意一些细节,确实开时代之先河,让田丰兴致大起,针对疑惑处一一发问,他问的都极为关键,逼得邓季不断苦思后世记忆,实在不知的老实告之,师徒俩再一起探究是否有解决之道。

弟子得这时代最优秀的士人为师,心情激荡,仿若多年酸苦一时尽泄而光,言语连绵欢快;老师对弟子再有改观,亦沉迷其所言的各种道理中去,不停地深思、提问。师徒俩各有所得,谢允送进饷食、夜宵数次,让他们能一直持续谈论下去,兴之所至,直到天明、日出也不顾。

通宵相互交流到次日朝食时分,两人尚无一丝倦意,已敲定几条能实行的细则,待进过吃食,邓季让谢允去知会昨日人等,到县衙再次议事。

时隔一日,车黍、太史慈、田畴等入县衙大厅时,惊奇地发现田元皓的席位已移到邓季侧后去。

两人仿佛已达成某种默契,只是这时不好开口发问,只得俱忍住疑惑,寻位就座,待所有人等到齐,才得了邓季解释:“诸位,邓季已拜元皓先生为师,得田师赐字慕安,即日起,田师便为我部之军师!”

即便田丰不是邓季老师,其在涉侯国中地位也极特殊,身为这支山贼第一位夫子,教导过的学生可不少,这几年来新入的勇卒、辎辅兵大多是其学生,又几次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谷中老贼亦都敬他,拥有的声望、号召力不可小觑,听邓季这般说,无人有异议,俱都恭贺不断,田丰面无异色,一一回礼。

各人反应在意料中,待他们礼毕,邓季才继续道:“昨日所议未定,我与田师夜中议后,得一出路,今与诸位共商,试其可行否!”

麾下二十万人众,来源极其庞杂,蛾贼、良民、官兵、大族、文吏尽有,各自利益不一,所见也就不一,这便是昨日各持说法、意见不同的缘故,听邓季再说起,这才是人人关心的,忙都集中注意,听其所说为何。

“汉室衰弱,群雄并起争夺,我等贼众夹杂其中,却俱不得喜,生机渐消,若不脱去这贼名,终难得活!”

现在不是活得挺好?昨夜并非只有邓季与田丰互论,其余人等亦都三五成群互探过,真要降哪路诸侯去?听他这般说,车黍、田麻子等已将眉头皱起,伍恭、焦和、田畴等则面有喜色。

“然天下汹汹,苍生俱苦,却尚不得见明主,若轻降他人,恐只为其等鹰犬,进退需仰人鼻息,生死性命不由己也!性命不可轻托,尽皆不成,吾等又不如养兵民以自保!”

“他人不可轻投,为纵横之谋,吾等又需脱贼名以结诸侯,若两相兼顾,不如去投天子!”

天子?大汉天子势弱,他自家生死尽在董卓掌中呢!这下,所有人都开始皱眉了,只是不等别人发言,邓季又道:“涉侯国、壶关地窄,难活二十万民,依田师所见,吾当向天子求雒阳令,迁民于河南地生息!”

听到这里,焦触终忍不住惊叫出来:“雒阳?四顾皆强敌也!如何能安?”

从贼前便曾为郡吏,焦触自认见识、学问在贼人中当属上等,闻得这话,飘向田丰的目光已带了一丝鄙夷,这便是邓疙瘩军师高见?这般名士,不过清谈高论之徒尔,虚有其名,贼厮无见识,却便胡乱重用!

非只焦触一个震惊,其余又不如邓季般知晓河南地确实数年无主,都已被这大胆想法吓到。

厅中初是一片抽气声,待焦触说完,反驳声又如昨日邓季欲降曹操时此起彼伏,倒是田畴已知这位同姓老夫子不凡,不敢以平常待之,闭目认真思考过,方拍掌赞道:“雒阳大好,若无大变,群雄皆不敢轻进,若非如此,匈奴亦不敢南下掳掠!吾等能得数年修养,虽遭祸乱人烟稀少,然其地甚广,待撑过来岁秋后,料再无粮忧!”

田畴如今可是统管着涉侯国政务的角色,学识能力平日里有目共睹,众人早不敢以年岁轻之,听他出言赞,嘈杂声才渐消减下来,一个个认真思考其中可行性。

邓季这才笑着再将诸侯各自投鼠忌器,又嫌河南、河内两地荒芜等各种因由分析一遍,厅中摇头者便少了许多。

这时候,焦和又大声道:“言虽有理,然此地实凶险了些!”

“吾等作贼,何日无凶险?”

想不到这次出言反驳的居然是车黍,昨日还道要去投张燕呢!邓季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料大个子立马翻白眼嚷道:“何奇焉?张燕受封平难中郎将,不一样为黑山之主?只你不降何太守、将军之辈,便水火里我亦随之!”

“昨日言改投他人,今日咆哮厅堂、以下犯上!岂合勇卒七德?”种种计谋虽为自己所出,但田丰先前一直沉默不语,任邓季发话,此时才冷斥了一声车黍,又仰首冲门外大叫道:“谢元让何在?”

得田夫子赐字,谢允浑身兴奋,一早便将此事告知同侪,要他们今后称呼自己元让,正盼不得人人都来唤过一遍才好呢,听得田夫子呼喊,冲韩浩一笑,忙冲进去:“在在在!在此呢!”

田丰冷着脸,手指车黍:“拉这厮下去,二十大板!”

贼众中随便惯了,上下关系并不如何严谨,见田丰突然如此作态,非但邓季,其余人等亦都不由吃惊。

亲卫屯外,勇卒六屯中车大个是唯一的力卒屯屯长,随邓季时间又久,乃是诸将中第一人,别说自己,就是那从未称过一声“父亲”的懒顾见他亦得行礼呢,谢允张大嘴,哪里敢听田夫子的!

见厅中人人都受田丰压抑住不敢出声,现在可正议事中呢,邓季忙转头劝道:“田师......”

不等他下面的话出口,田丰已冷冷打断问道:“勇卒七德,俱为虚设么?”

邓季不由一滞,连他亦圆不了场,别人更不好出声,车黍却已挠头站起,嘟嘴笑道:“不过二十板,老子还需人拉?”

竟转身推着谢允自出门去了!

不理厅中邓季等如何,推着谢允出门,一路行到廊下,车黍才开口道:“谢小子,还不速唤人去寻军棍来,老子挨完尚得去议事呢!”

谢允呆问道:“真打呀?”

“呸!自然真打!”车黍眼睛一瞪:“亏你亦曾入学,尚没我这老粗明白!”

一直守在门外,厅里话语早听得明白,鼻中哼过一声,谢允冷笑道:“不就田夫子杀鸡儆猴么,如何便不明白?不过怕打疼你,日后寻我不依不饶!”

“啪!”地在他脑门上敲过一记,车黍怒道:“老子是那般人么?”

“那你等着,我给你寻棍子去!”被车黍敲得生疼,谢允捂头转身就跑,边跑着,嘴里小声道:“非打得你后臀开花不可!”

车黍皮粗肉厚倒不怕打,御下甲胄老老实实挨完二十棍,再回厅中时,已能感觉到厅中多了一股肃穆。

自他出门去,厅中议事便暂停下等着,车黍咬牙轻嘶着跪回原位,邓季才示意继续。

“我等数年耕种,涉侯国之地尽肥,若俱迁雒阳,却得再开荒!”

这次说话的是常德老头,有车黍挨军棍这段时间缓冲过,厅中人已都自认同南迁之议,他说的只是其中难题罢了!

邓季笑笑:“再辛苦艰难,总好过留此送命!”

111.民分四等

四下环顾一周,邓季又问道:“南迁雒阳之事就此议定,诸位尚有疑问否?”

除担忧四面受敌外,如此做法倒能让多数人接受,待无人再出声,邓季点头道:“即如此,此事便定,只宜早行事!我等究该如何上表(注1)?遣何人为使?向朝廷献何物为佳?”

左右看看无人肯应答,田畴只得出声道:“闻军师曾在朝中为官,上表之事托他自是最佳;军侯除踏雪、黄狮、赤骥三匹神驹外,另略次等骏马尚有十余匹,选一匹献与天子,四匹献董卓,当可成事!”

踏雪与黄狮已有三岁,正堪骑乘时,只是邓季还舍不得让它们上战场,雪藏至今。

爆发力极强的黄狮鬃毛又长又茂,已都快拖到地下,邓季已想着让太史慈领走;赤骥却才两岁,满身油亮红棕,并无一丝杂色,除体格高大壮硕,行速亦快捷如风。除去这三匹极难得的好马外,选拔出略次一等的三岁雄骏好马尚有十七匹。

这些骏马是几年来心血所得,别说专管牧马的老郭爱若性命,若送人邓季也是极心疼的,只是不用的话,再好的马也只能老死厩中!

点点头,邓季同意道:“双戟客且领黄狮去,其余略次者,五位屯长、亲卫屯五位队率每人挑一匹,再送田师一匹,余者选五匹进献长安!”

得不到黄狮那般神驹,这十余匹亦属难得骏马,车黍、典韦等已眼馋得紧,若不是邓季不肯,早就去驯服领走了,此时闻言自然欢喜,只田丰拒道:“冲阵踏营非我可为,恐良驹委屈,你自留赏武勇者便是!”

邓季忙道:“却也是弟子一番心意,权充当年无礼谢罪之物,田师好歹收下,虽不用上阵,留送峑小弟也是好的!”

听他这般说,想起次子田峑确实好武好马,田丰也便点头同意。

当年自家一脚将田丰踹翻在地,又将其家眷等诈来贼从中,可谓甚是无礼,今得花心思好生赔罪,让田师一家尽释前嫌,与自己更亲密才是!得田丰同意,邓季才又问道:“若依子泰之见,何人可为使往长安?”

除了自家与刚拜为军师的田丰外,这满屋只怕并无人可为使,略一沉吟后,田畴答道:“畴愿往!”

“涉侯国诸事岂能缺子泰主持?”邓季吃了一惊:“此事不妥!”

田畴却正色道:“今袁本初力敌白马公孙、匈奴暂远遁,吾等欲脱身,正得其时也,到雒阳时又恰好备来岁春耕,长安之行万不容有失,亦不能拖延,吾当亲行!”

解释完此次出使的重要性,田畴环视一周,又道:“平日诸般杂事,便托军师与焦公度暂管,可否?”

田丰先前亦在思索何人可出使,听他自荐,顿施礼拜道:“子泰忠义,吾敢不尽力?”

焦触亦在人群中应声道:“触必不负所托!”

能得此田子泰,实乃幸事!却也怪自家人才缺乏,邓季只得道:“子泰辛苦,如此,明日我等送子泰出关!”

田丰又再开口出谋道:“子泰此去,若董卓动问,可言吾等入河南,愿为其前驱挡关东群雄,只以讨到官职为要!”

颔首微微一笑,田畴应道:“受教!”

讨要官职洗脱贼名之事已定,邓季又对田丰道:“昨夜所议诸事本当托付子泰,今其出使,便要田师与公度费心了呢!”

“子泰尚不避艰险,既应允出佐于你,我岂能再偷闲?”田丰正色道:“且这等行事前所未见,我亦奇之,正当见其效用!”

臀上疼痛好了些,车黍忍不住又大声问道:“尚有何事?”

与田丰对视过一眼,邓季正色冲厅中文武们大声道:“子泰前曾粗计过,连勇卒与辎辅兵在内,两县年十六至五十之精壮有四万余,妇人七万五,年五十之上老者近三万,幼者四万余!”

这数字是田畴领所有手下士人十余日来统计出的成果,厅中众人都是知晓的,却不知邓季又再提起是何意。

“吾等新得十五万民,除周子长领来之长子民众外,多为逢难余生,家人尽丧之妇孺老幼,若就此成户,二十万民当有十余万户,这却该如何安置?”

略顿一顿,邓季才道:“为此之故,我等已定策,四万精壮,每人合当养老一人,妇一二人,少者一人,成乱世之家以简缩户数!”

“慕安,”嘴里急叫过自家女婿新得的表字,伍恭忙道:“这般强组成户,定要引民怨无数!”

一直旁听不做声的李当之则怒道:“这般妇人方失家园,身心受创,如此强人,岂非桀纣所为?”

焦和、焦触本也欲言劝之,见伍恭已抢先开口,就都止住。

太史慈、韩齐、田畴等同样张口结舌,这般强组成户,妇人还罢了,却如何让精壮男子敬爱原先陌路的家中老幼?只是邓季已与田丰探讨过,料不会无的放矢,他等便也没急着发言。

倒是常德出身蛾贼,对这事全无别人反应激烈,思过一会后,道“事急从权,如此亦无不可!”

各种声音渐多,邓季伸手往半空虚按一下,止住杂声,继续道:“此事必急行!老弱妇孺若有不愿者,可拒之!三日后,由勇卒先挑,最多许择民妇三人,辎辅兵许二妇,精壮只一人,许少不许多;不论何等,老、少各一却是必选,只许多不许少!每户最少四人,父子同为精壮者许酌情少养老弱,务于田子泰归来前造册成户!”

新增的十五万民众中,最难安置的就是亡命逃奔来的七万余黄巾老少,加上两县贼众原有老弱,要将他们全消化掉,只有将其等作为妇人附带品,再诱之以利、戒之以刑才行!

“待吾等入主雒阳,民户定四等,为功民、良民、平民、罪民!功民之家,赐田五十亩;良民之家,赐田四十亩;平民二十亩!罪民之家无田无地!无论何等民众,以田地收赋,每十亩地纳粮两石!”

车黍、田麻子等尚在消化,伍、焦、田、杨等大姓人家却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按汉制,其等一族亦只计一户人口,部曲族人既不入户数,亦不必纳税赋,正因如此,才有百姓愿意依附其等,甘愿为奴仆部曲的!邓季这般做法,日后还有谁再愿来依附?

杨氏族长名昀,其资历比不过伍恭,姻亲比不过焦和,能力比不过田畴,之前一直不曾发言,此时终忍不住,开口问道:“军侯,吾等全族该如何?”

“只以精壮勇卒等计,”却是田丰接过话头:“入雒阳后,家中有勇卒者,户为功民,有辎辅兵者为良民,其余精壮户为平民,士人、匠民按职不同可赐同勇卒、辎辅出身!”

如今两县中大族人家可不少,以此法定能逼更多人出来效力,只是杨昀已满脸苦笑,按此施行,全族人户田地合一起并不算少,可缺了部曲依附,谁来替自家耕种?

笑看过几位大族之长表情,邓季又补充道:“土地皆官府所有,各户皆不许买卖,若有升拔,再补赐地;不善待所养老少、不纳税赋者,收回所赐田地,贬为罪民!罪民不许与上三等民通婚,二十年内男丁不许入选勇卒、辎辅兵;不愿与精壮组家之老弱妇孺,不入四等民内,另造册记之,为役民!你等可于罪民与役民中雇人耕种!”

既说得这般明了,那想也知道,罪民与役民定然极少!杨昀叹口气,又听他继续道:“到雒阳后,功民、良民、平民三等混编,百户人家为屯,可自选屯长,勇卒军中原屯长改称百人将;十屯为亭,设亭长、三老、蔷夫、游徼(注2)、吏员!除外敌入侵境内之战需出兵役外,平民只纳赋税,徭役、兵役皆无,官府若欲使之,出钱粮雇请!”

这么大的改变,连田畴都已经反应不过来了,只听邓季又道:“功良平三等民每户给牛一头;勇卒之家再赐马二匹、辎辅兵之家赐马一匹,平日自练武艺、守护乡里,若逢战招之,当自备战马、甲胄、器械、一月干粮限日内应召!若不应,贬为罪民!”

“以上言语,田师与公度当使吏员书写,宣读与涉侯国、壶关二县民众,三日内,务使人皆得知!”

注1:表,两汉时臣僚向帝王上奏疏有章、表、议、状几种,其中“表”是臣僚向皇帝陈情的文书,东汉以后凡议谏、劝请、陈乞、进献、推荐、庆贺、慰安、讼理、弹劾等均用表;“议”是个别臣僚有不同意见向皇帝单独上书,称为驳议;“章”是向皇帝谢恩、陈述问题使用的文书;“状”又称奏状或举状,是推举五经博士用的文书。除此外还有“笺”,为臣僚上皇后、太子、诸王的文书。汉之后三国多了“启”、宋增“札子”、明清多“题本”、“奏本”、清康熙后多用“奏折”。

注2:亭长、三老、蔷夫、游徼皆为乡官。三老由德望老者担任,管教化、排解纠纷;蔷夫管诉讼和赋税徭役;游徼管巡捕盗贼。

(这更抵今日12点30的!)

112.易死

“组户到雒阳后,今岁吃食先分发下去,不足数吾等再计议,定不让民众无食,除勇卒、辎辅兵俸谷外,其余只算借与民众,限三年内归还!”

任何改革都是对固有利益的重新分配,只能使一部分得利,同时触动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邓季突然间报出的东西包含太多东西,田畴、车黍之下俱都开始皱眉思索得失,厅中一时沉寂无声。

这些就是邓季结合后世所知花数年时间思考出来,再花一夜时间与田丰探讨所得,被削弱的是大族,获利者是一群被称为“勇卒”的群体。

几家大族被胁裹从贼后,势力本就大衰,河南尹更已荒无人烟,并无大族阻力,这些才有在目前施行下去的可能,此制若能坚持住数年,相信会引导更多人往邓季需要的方向发展,勇卒兵源渐不成问题,为家族利益,麾下更多大族士子们也会开始考虑出仕的可能。

右北平无终县田氏、上党潞县伍氏都早已完全融入贼众中,对此并无甚意见;壶关焦氏目前为邓季姻亲,亦不好多言;剩余杨氏等虽有不满,在贼众中地位却低,尚无资格反对。

几家大族都未开口,这事就此定下。

先前提出的只是整体框架,不可能再像“勇卒七德”一般粗略,待众人逐渐认可,回过神来之后,许多细节便要由大家共同来讨论定制了。

只是这时,太史慈突然插言道:“军侯尚请恕罪,精壮人口强组成户,未逢母命,吾不敢如此行事!”

双戟客可是勇卒中六位屯长之一,他居然不愿组户?若他反对,此事不定尚有转机,众皆愕然时,焦氏、杨氏等却忍不住暗喜。

邓季面上一黯,只有他与田丰、车黍、韩齐知晓,太史慈这是还没忘五年之约,不愿成家呢。

典韦早在谷中寻到妇人,去岁便已得子,取名为满;太史慈却很是自律,四年来从未近女色,至今一人独居,赠神驹黄狮与他便是为了拉拢,此时他的话又犹如在方腾起的火势上倾下一盆凉水,过了好一会,邓季才勉强道:“我等曾有约在先,自不会强求足下!”

说完这话,邓季不由有些意兴阑珊,商讨各种细则他留下用处并不大,便开口道:“我等欲离太行南下,张平难处,车黍明日使人告之,另选百匹战马送上!得其庇护数年,亏欠却甚多,吾心既敬且愧,请使者转告张将军,天下虽大,或有再会时,若有得用处,邓季必不相负!”

说完这句,他又扭头冲田丰道:“其余明细处则请田师、子泰领诸位商定,此非一日之功,无需急迫,可缓为之;我一夜未眠,现下却是困了,且去补睡,待明日早起送子泰出使!”

田丰等应下,他便起身出厅,行出老远,方才长声一叹。

得田丰出力自然欢喜不胜,然太史慈仍旧难留,未免让人有美中不足之感,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呢!

虽借口补眠出来,但自家刚提出如此大变革,那里有丝毫睡意了?行到后院,心念一动,转身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饮食等自会有人送来,除去入厕外,唐珞平日足不出户,就安静呆在这安置她的厢房中。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发呆。

弘农王在她面前饮毒身亡,从那时开始,她便心如死灰,看淡天下之人!

对大汉来说,此等冠带绶印者无一不是贼!

董卓固然是国贼,打着欲复弘农王帝位行事却间接害死他的袁本初等何尝又不是了?所谓关东盟军,有几人是真为大汉出力?甚至……甚至自己的父亲曾身为会稽太守,将自己献与弘农王为姬妾,打的亦不过是结交显贵的主意,待弘农王遇害,却又恐因自己得罪董卓,急于将自己出嫁,如此行径,亦让人齿冷!

相对这些高官贵人来说,草莽中山贼们不过只是小贼,可那日,一名小贼的话语竟让自己觉得烦燥、愤怒了:

“山贼贱民朝不保夕,果腹无食,御寒无衣,在我辈眼中,大汉天子、弘农王与你这等每日锦衣玉食不顾庶民的方是天下之贼,亡大汉者,并非他人!贼之大者,当数天子!”

骂自己也就罢了,可弘农王尚未弱冠,未曾为害过何人,如何是这贼人能亵渎的?

言犹在耳,只是那贼首被抬出去时,看自己的眼神中赤裸裸的贪婪让她明白,这厮定然不会如此放过自己,早晚一定还会再来!

护身小剪已被其知晓,再不能起奇兵之效,自家一个弱女子,下次该拿什么抵挡?

要想避过他,似乎已只剩求死一途。

“蝼蚁尚且偷生,这小剪你留着,生死自择便是!”

贼首临走所说的话亦有道理,那小剪如今就放置在枕下,但对她来说,也只是做摆设而已,想死还不容易,何必定用到它?

“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幸自爱!”

这是弘农王临死时所求之语,他身为王者,纳自己之后,唯独一次相求过吧?

自家已答应了弘农王,定会做到,不让那贼人用强沾身!

要守住自己,在他再次靠近前了却性命就成,如何死却不难,用剪或撞墙,又或绝食都无不可!

数日下来,各种死法在她脑海中不停闪过,本应在匈奴人虏获自己时就该了结的,便是知道想死容易,待最后一刻到来前,总是来得急的。

唐珞突然觉得,自家每日就这般想着,倒忘了临死前再好生看下这世界,却有些不值呢!

临死前总应有些记忆才是,昨夜曾听别人说,贼人头目们正在前厅议事,要不,自家出去四下游一游?

贼人们忙着议事,当不会遇到那人吧?

轻轻起身行到门边,纤手刚搭在门闩上,她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若万一在外间撞到那厮,他突然用强的话,说不定自家没死的机会呢!

她想就此作罢,可这世间的模样难不成临死都不能再看看?

生死犹如弘农王一样了么?

要不,带小剪在身再出去?

伸出袖口的一只手白嫩修长,很美,只是主人犹豫摇摆不定,它便只能无意识地在门闩上滑来滑去。

究竟该不该出去?要不,就当再去入厕,顺道四下里看看?

当唐珞终拿定主意,想要拨动门闩时,外间却突然有往这门边的脚步声传来,让她顿时如受惊小鹿一般,疾步奔回榻边,端正坐好,就如她从未动过一般。

脚步声不轻也不重,她恰好能听见,行到门口,竟然就止住了!

不是路过的?

时辰未到,也不是送吃食的,是那贼人么?

只是一瞬间,她的心就提起、揪紧了!

这可还是白昼呢,那贼首不是应在议事么?不是他吧?

外间那人伸手轻推了一下门,还别着门闩,房门“吱”地往里陷了一下,又迅速回复原样。

“喔!”她轻松了口气,别着门的呢,那贼人进不来!

外间那人试着又推了推,自然只是徒劳,唐珞脸上都已浮起笑容来了。

“砰!”

“啊!”

骤然间,房门受巨力竟弹开倒下来,吓得唐珞惊叫出来,幸好未被砸到。

门外果然又是那贼人,一条腿尚还维持着高抬的动作,房门是这粗胚踹开的!

门闩很结实,当一声跌落在地尚还好好的,只是另一侧的转轴却年久已朽,受不住这一踹,两榫头都已断裂掉。

脸上笑容还未消去,便就此凝固住,仿佛她在笑面迎贼一般!

那贼人却已跨步入内,余光从他肩上看出去,深冬季节的阳光异常耀眼,隔得那么远,似乎也能感受到日头下的温度。

这便是最后一眼见到的世间模样了么?

只是,该用小剪呢还是身旁的墙!

贼人已大步向着自己走过来,明知到了该下决定的最后时刻,唐珞却还在纠结于该用哪种方法了结自己中。

邓季的步伐算不上快,可唐珞却只觉才转瞬间,就已行到自己面前了!

来不及了!她这才惊醒回过神来,转身去枕下摸那把剪刀。

手还未够到枕下,腰上一紧,接着身子就被男人拦腰抱起。

“请勿如此!”

眼前女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软弱神态来,邓季哈哈一笑,这才开口道:“此间房门已毁,我虽无谓,却也顾你颜面,吾等换屋恩爱去!”

嘴里说着,贼人抱起她就往屋外行去,那枕、那小剪竟离手越渐远去。

113.臀肿

屋外院子里、廊下,站着好些亲卫和侍女,见邓季双臂平抱着不住挣扎的妇人出来,俱笑起来。

唐珞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只是这贼首两手如铁钳一般,搂得死死的,她的举动全然没一丝效果,只是徒劳而已,不多时已被抱入他房中。

妇人更慌乱不甘,眼光四下里巡游,欲求得用趁手之物,却那里能有?壁上虽还挂着长短戟,离得可远呢,被贼厮扔到榻上,刚爬起欲奔,后腰上已被按住,接着另一支贼手便抚在自家娇臀上。

得制造个机会!臀上肆虐的手让人觉得异样,唐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回首娇嗔道:“房门未闭呢!”

对她的心思也有几分明白,想骗自己回身掩房门,好脱离掌控么?邓季呵呵一笑,在那粉臀上作怪的手高高扬起,“啪!”地给了一巴掌!

痛击过后,邓季心头大畅,这才扬声叫道:“屋外何人在?给老子将房门掩上!”

这贼厮!唐珞眼里已快流出泪来,痛呼声已到喉边,又咬牙死死忍住,心头不由大恨。

他打这下的可不轻,后臀火辣辣的。

受击打的时候,唐珞能感受到臀上的厚肉在剧颤,又如同水中涟漪般迅速传播开来,似乎全身都在随之颤动。

“啪!”

又是一下,这下感受更清晰,以后臀为起点,颤动再度传遍全身,疼痛又让妇人倒吸了口凉气。

“为何打我?”

已有人从外将房门掩上,可恶!唐珞终忍不住开口怒问出来,却听贼厮笑道:“你不该打么?”

“啪!”

“啊!”

嘴里尚说着话,那恶手再次重击了下,这下终没能忍住,妇人轻呼了声。

恶贼,臀上定然红了!

脑中刚闪过这般念头,贼人却已伸手来解自己腰带,她忙又死命挣扎起来。

“啪!”

后臀上又被重重击一下,然后,腰带就被解开了。

仿佛在进行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后臀上“啪啪”声不断,纠缠中,两人呼吸俱都有些重了,只是妇人完全处于下风,臀上吃疼不住,泪水早滚落下来,裙裳也一件件被剥落开,露出那娇嫩似玉的大片肌肤来。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般不堪,傲人酥胸在贼人手中不住变形,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而当贼人终于得逞,分开自己双腿,猛然闯入自己体内时,唐珞扯着脖子长长凄呼了一声:“恶贼啊!”

胯在身上的男子绝非那柔弱的弘农王所能比拟,浑身散发着可怕的侵略气息,肌肤、手、腿、胸腹、甚至……甚至进入自己体内的那东西,都充满力量和强大!

恶贼啊!

恶贼喘着粗气在上面肆意地占有自己,两只手到处作恶不说,腰胯才受他几下碰撞,已经开始发酸,后臀处也还在隐隐发疼,只是再受得几下,魂儿便如出窍了一般,痛楚仿佛再也感受不到了。

“恶贼!”

“唔!臭贼!”

“饶了我吧!”

这贼首不知已多久未碰过女人,龙精虎猛得狠,唐珞身子早已轻飘飘的,神智一会迷糊一会清醒,似乎还被贼人换过几种体位侵犯,嘴里不时叫出的“恶贼”之类也根本分不清是咒骂、悲叹还是呓语。

阴阳交融中,邓季只顾拼命求索着,身下这可是曾经天子的女人,老子睡过她,也不算白来两千年前一遭!也能解解淤积多年的闷气!

妇人的身子很丰腴,让他爱不释手,很快就完全沉迷进去,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过了很久方才尽数发泄出来,一身轻松,这才抵不住疲倦,扯被褥掩上,趴在她身上很快便睡过去。

妇人浑身香汗淋漓,也被折腾得不成,伸手用力不住推他,却是纹丝不动,只得无奈罢手。

自觉终究还是失身,该想法杀了他在自尽么?只是此时在自尽,尚有何面目去见弘农王?

胡思过一会,待两只眼皮渐沉,她也终入梦去。

梦中,一会是弘农王不甘的面孔,一会是得逞后狂笑的贼人,一会是李儒抬毒酒冷笑的模样,睡得并不安稳,又被身上贼人压得难过,半夜时,唐珞醒过来,只是力小左右推不开,一时恼怒气苦,张嘴便咬去。

张嘴第一口叼在他咽喉上,只是终究没下去口,想想后,改咬在他肩头处。

用力咬着,终将邓季弄醒来,黑暗中听他迷糊着问了声:“为何咬我?”

唐珞并不理他,贼首才渐清醒过来,想起压在自己身下的娇躯并非早甘愿随自己的伍氏或焦姬。

想到身下是谁,顿时间,刚清醒过来的邓季雄风又起,唐珞万想不到自己一口下去又让自己受难,本就勾股交缠中,被这厮搂住腰臀,用力挤入体内,又开始慢摇轻磨起来。

黑夜里看不到妇人面容,听她嘴里支吾了两声,开始轻喘,邓季才开口道:“说起来,我只晓你为唐姬,尚未知名呢!”

这贼厮万般可恶,唐珞哪里愿回他话,只是突觉身上的动作骤然加大了几分,他又在耳边轻问:“你叫何名?”

妇人轻咬住嘴唇,忍受住身上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身体深处酥痒起来,只是仍旧一言不发。

再弄几下,贼人似乎恼了,突然起身脱离接触,被中顿时就涌入寒风来,这让她有些不舍,也有些害怕,刚欲吐露出来,身子已被贼人大手翻转趴下,接着腰部一紧,后臀已高高拱起。

“啪!”

“啊!痛!”

白昼时受的几巴掌尚未消去,臀上还麻麻的,怎再受得这般重击,唐珞出声呼痛起来,又有些异样:从小到大,自己可从未被人打过呢,更别说是那隐秘地,这一天下来,都被他打过多少次了?

贼人的手很热,打过后,又在上面替她揉了揉,再问起来:“你叫何名?”

到底说不说?唐珞刚有些犹豫,臀上轻揉的手便突然离开,带起些凉风再次重落在上面。

“啪!”

嘶!疼!这厮好可恶!好丢人,我偏不说!

被他几巴掌下来,雪臀上疼得厉害,唐珞也委屈得发了狠般,银牙咬住枕角,再不开口发言。

“啪!”

嗯!可恶,疼!

“啪!”

喔!恶贼!

“啪!”

唔!臭贼!羞人死了!

妇人倔强起来,邓季也拿她无法,连击过三次,手又捂上替她揉揉,嘴里问道:“真不愿说?”

不说!唐珞刚这般在脑中答了他一句,突觉臀上作怪的手已从股沟下绕过,滑到前面来,妇人惊呼一声,忙用腿夹住,一时羞愤难挡,摇动腰肢欲逃出掌控,嘴里已道:“不要!珞…..珞!唐珞!我叫唐珞”

手上竟是湿湿的,邓季这才醒悟过来,哈哈大笑中,挺身从后面再次进去。

拼尽毕生羞怯,换一日之欢愉,趴在榻上,弘农王、大小贼人等已尽数忘得干净,直到再被贼人采摘一次,两人交股而眠,这次便睡得极安稳。

这一夜下来,邓季神清气爽,醒得却比妇人还早些,天刚蒙蒙亮便已起身,却又将她给摇起。

自己终未能寻死,被这贼人上了身,今后还如何见得人?

妇人只觉娇羞难挡,拉被褥挡住面容,竟不敢与他对视。

“速起疏洗,陪我去送子泰!”

“不去!”妇人不肯,在被中闷声答过。

数日未曾好生装扮过,又刚被自己搞上,不愿见人也属正常,只是心意未明,怕她独自一人留在屋中寻了短见,邓季便不放过,扯开被褥,笑喝道:“速起!”

半截身子、胸前两团雪丘顿时裸露在外,妇人一声娇呼,忙伸手揽住前胸,瞪眼道:“你自去就是,何苦又作弄我?”

邓季嘻嘻笑着,只是不依不饶,唐珞无奈,只得勉强起身,在他贪婪的目光下拾拣散落四下的衣裙。

两股、胯下俱酸痛难耐,行走间很有些艰难,她正勉力着坚持,忽听邓季道:“你股上肿了!”

一句话险些让唐珞暴走,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待她着装好,邓季又让人忙去探问田畴几时起行,呼侍女们进来帮她装扮梳洗。

(还有一更,应该在1点左右)

114.拜母

邓季领无限娇羞的新妇出门送别田畴时,自引无数人关注。

昨日邓季走后,众人商讨下来,与田畴同去长安的还有懒顾、霍刀儿、艾兰、夏侯盛等二十余勇卒,此时俱已打点好行装,领五匹作献礼的骏马等候上路。

受邓季吩咐,唐珞勉强冲他们行过礼,邓季方道:“子泰当早去早归,勿让吾等挂怀心忧才是!”

田畴躬身应了,田丰扫过眼唐珞,冷声斥道:“前途未明,若只耽于淫乐,非成大事者!”

田丰可谓严师,众人面前也丝毫不给自己留颜面,邓季顿时与唐珞一般,脸色也开始发红起来,好在田丰只说过一句,便转首冲田畴道:“子泰此去一路保重,河东虽多为西凉军据守,四野中黄巾、白波却也不少!且河内尚有张杨部在,若被阻路不得前行,自管归来就是,吾等便没官身,也可先占了雒阳,日后再缓图就是!”

田畴点头应下,除了田丰,剩余人等又上前道别,昨日已尽交割来政务,焦触亦开口道:“子泰放心,吾定萧规曹随,不会出差!”

“河阳县处当尚有渡船,”韩浩随在邓季身后,他是河内人,便出口指明道路:“先生等过河后,走平阴、谷城,到函谷关请官兵引路,当无变故!”

田畴忙郑重谢过,待众人一一别后,放开城门,他等二十余骑出了壶关,扬鞭放马往西南而去。

诸般变革要传到下面民众中去,留焦触、苦蝤、太史慈在壶关主持,邓季自与田丰等领军回涉侯国去。

才同眠一夜而已,这便要归去见大妇,且以前躲在自己身后的周昭如今已是这男人嫂子,自己见了面还得尊称一声“夫人”,这让唐珞情何以堪?心中自是百般不愿,只是哪里能拗得过男人,被强抱在马上,随他归家。

唐珞从未骑过马,被男人抱在怀中,随战马颠簸起伏前行,没人注意时还要被他偷偷摸上两把,谢允等又嗷嗷叫着,让她一路红潮不退。

二十万人口多数在这边,刚入涉侯国土地,便可见四下里全是乱糟糟的临时窝棚,能看见穿白袍的女医匠不停穿梭其中施针药救护难民。

越往里行,所见人便越多,新来的尽是老少人等,一个个衣衫破烂、面有菜色,尚无窝棚居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也不在少数,见到这些人,邓季心下一痛,已忘了再占怀中美妇的便宜。

呆在谷口外等搭建窝棚的人更多,邓季一路看过去,行到某地时,突然扯停战马,抱妇人跳下,领她便往难民群中走过去。

田丰、谢允等也止住马,视线随他看过去。

见大军回转,到此地却停住,领头者步行过来,四周难民都有些惊惧,忙四下避让。

邓季领唐珞行过去,在一名与周边人群离得有些远的老妇人面前站定,轻声问道:“阿母,就你一人么?”

这老妇人已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一直低着头,发色银灰,皮肤上尽是褶起的皱纹,露出的面角有不少老人斑,双手上满是冻疮,还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唐珞忙用手捏住鼻子。

很少有人会过来寻她说话,听到邓季的话,老妇人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她那干裂的嘴唇和无神眼珠,脸上扯动一下,却不知是哭是笑,只用一种干涩沙沙的声音道:“小孙,小孙不动......”

“小孙?你孙儿么?”恶臭味道让邓季也有些难耐,不过他还是再靠近些,开口问道:“随你逃奔过来了么?在何处?”

老妇人再看看邓季,终慢慢伸手解开自己衣裳,取出里面一个襁褓来。

她刚拿出来,四周臭味又重了几分,唐珞已忍不住往后退了步,周边人群也散得更远了些,邓季皱眉取过,定睛看时,却是个半岁左右的婴孩,只不知死了已多久,小小尸体都有些干瘪了,还好现在是冬季,尚未腐烂,臭味却是免不了的。

“阿母,这是你孙儿么?”尸体久留引发出瘟疫来就不妙了,邓季只得强忍住呕吐道:“他已遭不幸,我替你掩埋了可好么?”

老妇人两侧眼角有晶莹之物漏出,仍旧用那干涩声音道:“小儿死活不知,媳妇儿被白马掳去了,小孙,小孙......”

看来又是个乱世中全家只剩独身的,见她有些言不达意,不知脑子是否还正常,邓季叹口气,招呼典韦、郭石等过来,就在老妇人身后坡上挖坑将这婴尸掩埋了。

待泥土掩埋上遮住坑,老妇人才终凄嚎起来,她声音并不大,但那干沙的凄嚎声听着更让人烦躁。

只怕世间又多了个生无所念的老媪,邓季轻吐口气,才想起自己下马的目的,试探问道:“邓季已无父母长辈在,阿母若只剩悲苦一人,此后可愿为我母亲么?”

让精壮强组成户消化这许多老弱人口,自家却也不好例外,家中年幼者有邓涉、邓漳、邓玭三个已能抵过,只是缺老人,先前便想领头寻位来赡养,哪知引出这遭事情来。

这本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但此时再看这凄惨的老妇人,邓季仿佛觉得某种心弦被拨动了。

前世,自己的母亲只是位普通农妇,大字不识一个,每日忙着下地、操持家务,十余年未听她抱怨过一句,自己穿越到这世,不知身体是失踪还是死亡,她应该会伤心欲绝吧?

这一世的母亲张氏则半世受病痛缠身,黄巾起后又随大军四处流浪,受尽颠沛苦楚,终于熬不住,病死于道途,当时,自己和二哥哭得很是伤心。

两位母亲都谈不上幸福,四下流浪时,没能想过她们,可勉强安定下来,也会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妇人年纪很大,应该能做邓季祖母了,可母亲两字他出口时很顺畅,仿佛这老妇人真是自己哪不幸的母亲一般。

老妇人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能听懂,她神智完全正常!邓季心中一喜,正色道:“你我皆为乱世中苦难人,邓季失双亲,求阿母施慈恩庇护;阿母失子媳,我愿承欢膝下,尽人子孝道!”

说完,伸手一指唐珞,有道:“邓季之妇,此后便是阿母儿媳;邓季之子,便是阿母孙儿,可使得么?”

“儿孙尽丧,老妇乃不祥之人,”邓季的话太过意外,老妇人终磨动嘴皮开口道:“安敢害将军遭祸端!”

邓季大笑道:“此乃天地不仁,使众生受苦,关阿母何事,邓季便遭何不幸,亦是天地不容所致!”

说完,转头对唐珞道:“且来拜过母亲,此后你亦当尽孝道才是!”

怎知这贼人草率便定下拜这邋遢妇人为母?唐珞早惊得呆住了,听他呼喊,更是苦脸,自家若当众人面随着拜下去,不是认了为其姬妾的身份么?

扭捏着移近过去,被邓季一扯,便也随之跪了下去。

“母亲大人在上,受孩儿邓季一拜!”

唐珞叹口气,跟着道:“大人在上,受唐姬一拜!”

邓季领唐姬拜了三拜,站起身时,却见这老妇人已是双眼通红,嘴唇不住发抖,苍老的两只手在身上胡乱摸着,只是一路逃难过来,又怎么可能有东西在身。

“一家人何须俗礼,”邓季呵呵一笑,转首喝道:“谢允,入谷唤伍氏来拜婆母,我那三个孩儿也报来见祖母,再推辆牛车出来接阿母!”

看谢允纵马去了,邓季才又转首问道:“尚不知母亲哪里人氏?姓氏为何?今岁高寿?”

老妇人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心中悲痛也减了几分,诺诺答道:“老妇徐州东海人,姓龚,今七十有三!”

在人群中一直看着邓季领头认母,还算有个首脑模样,田丰不由点点头,只是也被他举动勾起对巨鹿家中老夫的挂念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到贼众中五年有余,不知家中老父如何了?若有个万一,自己可是不孝呢!

自己可不像田畴那样,巨鹿田氏也不是能说动从贼的,老父暂时也还不能去接来!

可既然出仕,连邓季都这般模样,也当自老弱中请位老人归家去赡养才是,却当好生想想,该如何行事,安排妥善才好。

115.一台戏

归谷后,田丰果禀过邓季,求遣长子田磊归家,替自己尽孝。

能留住田丰就是万幸,他只是让长子归家,邓季自无不允之理。

田磊年已十六,比以前懂事许多,似乎早有预感,得知父亲从贼后并未有多惊讶,他与谢允等贼中同龄者甚不对付,除了家人,在谷中并无朋友亲近者,算得孤僻,每日就管读书练箭,虽已习得一身好箭术在身,挑选勇卒、辎辅兵时却也未去参加,受了父命,当下就打点行装,出滏口陉往巨鹿而去。

按强组成户之议,田丰与邓季一样,家中妇人、少者皆有,只缺老者,只是他却不好胡乱认尊长,左右思量过后,让一名姬妾寻名孤独老翁为父,接回家中赡养。

欲往河南,可自壶关出,经上党、河内而下;亦可自滏口陉出,经魏郡、河内而下。二十余万人的队伍,一路上勇卒等定防护不周,上党匈奴随时可能来袭,冀州袁绍则尚忙应对白马公孙,无心顾及他等,南下之路自然是舍上党而走魏郡。为准备南下,几日后,苦蝤继续留守壶关,焦触、太史慈则领壶关愿随行民众赶来涉侯国会齐。

山贼若弃此地,此地定没于匈奴手,壶关县中民众愿随行南下者很多,有其他出路的也会逃往别处去,此时邓季倒巴不得少去几个耗粮的,自不会再强行胁裹,反下令愿去者随意,之前被迫跟来的大户倒去了不少。

四等民之策宣传开后,除太史慈外,又得邓季、田丰、车黍、苦蝤、邓仲、懒顾等贼中头领带头,强组成户之策得迅速推广,精壮们每日穿梭难民中,寻自己合意的妇人与老少,再到田丰、焦触处造册,难民众很快被消化,融入户籍中。

而这时候,邓季家中三个女人正展开一场耗时长久的争斗,虽不如战场惨烈,却也别有一番凶险。

邓季开口认母,伍窕身为其妇自也免不得要有瓜葛,听闻谢允报信,她立即赶到谷外将老人家接回。

侍女们助老妇人洗浴疏扮之后,却见龚氏虽苍老,面相却亦是位慈祥妇人,邓季领妻妾孩儿们俱都大礼参拜,三个可爱孩儿轮番抱过,让她又禁不住泪流满面。

风餐露宿得多了,龚氏精神并不大好,见礼过后,邓季忙请她先去歇息,待饷食时再相请。

龚氏入内,接着便轮到新人拜大妇了。

许久才得归家,可莫让孩儿们与自己生分,这时候,邓季怀里抱着刚会“父…父”单音的邓玭,看榻上两小兄弟对坐弹石子耍。

正值隆冬,二小身上衣物穿得都很厚实,在榻上笨拙地扭动身躯弹动着石子,邓玭叫过几声,也想努力去参与兄长们的游戏,父亲却只是不放,她不满地踢着腿,却也无济于事,亦不哭闹,只是靠在父亲怀里定定地看着。

邓涉圆圆胖胖的,脸上肉嘟嘟,看着就憨态可掬;邓漳比兄长瘦弱些,小脸长得更俊,俩兄弟都很认真,石子在他俩指下来回传来传去,每击中一次目标都要引出欢叫,败者乖乖献上一颗圆石。

这些圆石子是邓季在壶关拣的,又教了如何游戏,此时怀抱女儿观战,他亦兴致勃勃,只是突然间竟发现,邓涉鼻中两股浓涕又淌了出来,忙开口叫道:“涉儿过来,鼻涕又出来了!”

小邓涉正沉醉其中,哪愿被打断,对父亲话语听若未闻,只顾继续。

这小子敢不听老子的话!邓季大怒,轻将女儿放下,伸手把邓涉拉近,用手指揩去鼻涕,转首看邓漳时,那小子倒还干净。

邓玭终得逃脱父亲魔掌,忙呀呀叫着爬往兄长邓漳处,伸手便去抢夺石子。

邓漳可还不知什么兄长风范,伸手一把揽过,邓玭未能到手,直接张爪去他怀里抢。

“父亲,不要!”

邓涉鼻涕多,大人为他擦拭时已有些烦躁,又急于妹妹在抢夺石子,不满地甩开头,邓季在他屁股上轻拍下,再看其面上已净,这才起身去清洗手上鼻涕。

“大兄,大兄!”

受母亲叮嘱过不能欺负妹妹,否则屁股得遭殃,邓漳不敢还手,可邓玭却会欺负兄长,她小手已有些力气,能抓人,被指尖刮到也甚疼,邓漳只得呼喊兄长过来解围。

这边三小玩闹得欢,唐珞却刚跪下给主妇行礼。

“啧啧,可真是名美妇!”丈夫新纳的美貌妇人跪伏在自己脚下,伍窕却调头对正往门外去洗手上鼻涕的邓季道:“妾身尚未恭贺将军得纳佳人呢!”

她话中有股酸味,邓季只是嘿嘿一笑,并不答话,伍窕亦未在意,转头又冲唐珞道:“可如何好,谷中清贫,我身无长物,并无礼赠你呢!”

拜过龚老妇人后,唐珞已有了任命的觉悟,此时红着脸跪拜大妇,听她这般说,开口答道:“粗贱之人,亦不敢受夫人之礼!”

伍窕点点头,又道:“听闻你是颍川人呢,家中还有人么?”

哪有不叫起人便开始拉家常的,唐珞隐隐觉得不妙了,可既大妇没叫起,自己怎好起身,其问亦不好不答,只得乖乖禀过。

伍窕只顾开口问东问西,唐珞跪地上忍气一一作答,直到邓季洗手归来,才听她笑道:“看我倒迷糊了,只顾与她家常,倒忘了叫起,快快请起,莫怪我失礼才好,焦姬也是,何不点醒我?”

回首向焦姬嗔怪了一声,焦姬却只扯动嘴角笑笑,并不搭话。

这下真是入贼窝了,唐珞心里大悔,又在心中将强要了自己的贼人骂上几遍,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哪有回头路走?又转身来拜焦姬,这位却面善亲切,规规矩矩跪下回礼毕,一把拉起她,笑道:“今后一室为妾,我俩却正好亲近呢!”

邓季尚不知自己转身一趟,唐姬已吃了个下马威,待进门看见她眼中那抹幽怨,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夫妻亦有多日未见,此时少不得一番闲话,家长里短,孩儿趣事一一道来,只是唐珞才刚进门便遭大妇敌视,今后日子怕不好过,在旁如坐针毡,心里发苦,却如何说得出来?

听他们夫妇说着各种闲话,苦熬好一阵,突听门外有道粗豪声音响起:“小四归家了么?不知礼乎?新嫂进门,为何不去拜过?”

二兄与自己打小嬉闹惯了,向来不讲礼的,这话多半是他得如花妇人后得意,随口玩笑,并非刁难,邓季忙笑应道:“方才归家,正待去拜见兄嫂呢!”

“不敬兄嫂,小四确实可恶,”说着话,邓仲已领周昭进了门:“只是你已成家,便不当弟媳面教训了,还是我夫妇来见罢!”

不久前囚车中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来了?

只是......只是如今她与自己地位却已是天地之别,想起之前囚车中种种言语,唐珞羞得想找条地缝钻下去,再不见人。

不过想想,早晚亦得见面,大妇又可恶,她在此,总算能有个照应,自己也可稍安心些,待伍焦两位行礼毕,她忍住羞意上前亦道:“周夫人在上,请受唐姬见礼!”

周昭尚不知唐珞从了邓季,进门时见便吃了一惊,只怔怔看着,伍焦二人早前便已见过,此时礼都没顾上回,待唐姬上来欲跪行礼,她更大惊,忙一把扯住,却犯了迷糊,开口问道:“贵......贵人为何在此?”

被她一问,唐珞不由更臊,低了头半天无语。

“嘿嘿,随了小四呗,否则焉能在此,有何奇?”

邓仲在旁接了一句。

周昭不过咋见唐珞受惊,并非有意怠慢弟媳,只是她之前与唐姬熟识,不回礼竟如同在为先前其所遭遇报复一般,伍窕脸红了下,讪讪道:“还请二嫂上座!”

兄弟俩粗枝大叶的,怎知妇人心事,进房后,邓仲自去抱邓玭来逗弄,邓季则打量嫂子周昭,见其面上并无从贼的恼恨色,也就放心。

待周昭回过神来,随邓仲坐了,伍窕接抱过邓玭,又将邓涉、邓漳兄弟俩叫过来,一家人才正式拜礼。

贵人唐珞随在伍氏、焦姬身后向自己行礼,周昭只觉无比怪异,只是除去才嫁的男人外,她在这贼窝里同样是举目无亲,日后能有个熟识的相伴也好,也便再未多想,待小叔等拜过,上前拉了唐姬手与其轻声细语。

她俩如此亲密,伍窕越发不自在,邓季甚亲近兄长的,若唐姬将自家先前举动告知,妯娌间生出隔阂可如何好?

只是邓仲领新妇来除让小弟见礼外,顺便还要蹭饭的,一时无法挽回,她只得使唤侍女整治好酒席,再将龚老妇人请出,介绍过后,邓仲夫妻亦见礼,开席用餐。

这顿家宴,上座的自然是龚老妇人,邓仲夫妻次位,有二嫂在,伍窕亦在邓季下手坐了相陪,周昭却见不得唐珞侍立一侧,开口让两姬亦就席,不好拂二嫂面子,伍窕也只得让她们也入席。

用过饷食,又说过会话,听闻强组成户之策后,邓仲也要去老弱中挑老幼归家供养,这才携新妇离去,临走前,周昭又拉着唐珞好一阵不舍。

唐姬红了眼,说出一番日后定少不得多亲近周夫人、尚请照拂的委屈话语来。

什么是告状?这就是!

116.屋里人

周昭临去时的目光中已有了几分探究,伍窕理亏,又不好出言辩护,只得暗中多防了唐姬几分。

兄嫂离去,一家子陪阿母龚氏说话,顺便逗弄儿女让他们叫祖母,屋中似乎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只是三个女人各怀心事,俱都是强颜欢笑。

待夜渐深,龚氏、孩儿们尽去就寝,终到该定何人侍寝时。

唐珞方才新得,只上手一夜,正该多宠时,然而自家在壶关多日,不免冷落家中二妇,按邓季本意,今夜二妇与自己大被同眠,一次解决需求多好,只是他提出后,焦姬已笑道:“却是不巧,贱妾正逢月事,不能侍寝呢!将军今夜且多陪夫人,贱妾与唐氏妹子正好亲近,待日后与她同侍将军可好?”

邓季自无不可,伍窕鼻中却轻哼了声,唐珞不料这贼人居然如此荒淫的,瞠目结舌中,被焦沁拉着去了。

是夜,床榻之上有伍窕委婉承欢,她放下身段努力讨好男人,之前许多不肯的花样也尽都得逞。

此后日子,三妇各有手段争宠,连邓季都渐开始察觉端倪了。

伍氏与焦姬本为姑嫂,感情向来善好,到贼窝中后共同面对种种不安,夜里一起侍寝得多了,又少不得赤裸相见,朝夕相伴下来,更亲密许多,只是当焦姬产下庶长子时,伍窕心里便开始有了一些不愉。

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这时代实行的其实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伍窕独为大妇,但夫君是贼人,她可不敢指望自己娘家能让其多重视,若自家肚子不争气,或邓季偏爱长子,废掉她这正妻亦不是不可能的。

多疑的并非只伍窕一个,《红楼梦》中宝玉有过一番对女人的论述,言其等出嫁前清,出嫁后则变为浊,这其实是高见!倒不是男人的浑浊玷污了她们,不过女人出嫁后,被家族、儿女、婆媳等各种厉害关系影响到罢了,对女人来说,在这些厉害关系中,最重要的影响无疑是子女。

焦姬产下庶长子,自己肚皮中怀的就算是男孩,嫡出,却也只是次子,任何一个家庭中最先能借力的都是长子,两子将来会如何?

万一自己产下的不是男丁,数年后才有子,两子年岁差距大,又该如何?

焦姬年纪虽比自己大些,但并不见显老,伍窕知道,与自己比较起来,她榻上榻下都肯放下身段,更懂得如何讨好男人,其实......其实更得丈夫宠爱些,万一凭这份宠爱为儿子谋取什么,自己的孩儿该如何?

夫君邓季还只是一名小小的贼人,现在考虑这些或许是杞人忧天了,但只要身在局中,就由不得你不去想这种可能!

所幸邓季从未露出过什么,焦姬也还算恭谨,这种不愉总算在她产下邓漳后暂时压制下了,可不久后,壶关焦氏一族竟也并入贼中来!

之前焦姬外无助力,依靠自己处甚多,然焦氏全族到后,已改变了这种状况,论能力,他的兄长焦触、焦统还在自家小弟伍宁之上,更值得忧心的是,焦氏上下族人似乎对伍氏都有种莫名敌意在!

这股敌意的起因或许是当初父亲伍恭欲将焦姬送人,但她倒底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伍窕有这般心事,焦姬自然有察觉,她也同样不安!

与前夫的感情说不上好坏,丈夫早逝她也曾伤心过好久,也知晓归家之后,家族当遣自己再嫁,却也不觉得如何,只在青春妙龄中守寡苦熬着岁月,等夫孝满后归家再嫁就是,然而贼人带一身匪气闯入自己房中,被他强行占有之后,她就不可自拔地陷入那种欢娱中去了。

贼人当时才十四岁,但比起前夫来说,更有力量和霸气,男女之事上无师自通,对她这成熟饥渴的身体来说,根本就没一丝抵抗力。

被这份肉欲所征服,焦姬最终忘记了一切,不计身份、不顾羞耻地拜倒在他胯下,尽心地侍候着小男人,努力讨曾经的小姑伍窕欢心,但这一切,终随着孩子的降临而改变了。

之前只图欢愉,觉得能被这贼人一次次将自己征服就够了,其余并不重要,然而当做了母亲,生命中多出一份爱惜,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邓涉呱呱坠地那天起,看着襁褓中的小小肉团,她就开始了忧心。

始终伍窕才是大妇,自己的孩儿不幸,只是庶出,却又身为长子,将来若被嫡出的弟弟们欺负该怎么办?

在这贼窝里,伍窕嫡出的孩儿有母家相助,自己的邓涉呢?

这种忧心只有一丝丝,只深埋心中,但始终还是存在的,得知邓季欲取壶关寻眭固报仇,为了儿子,她便疯魔一样将自己家族给卖出了。

若在以前,她定不会如此!

待与母亲等相见过后,焦姬亦自责了许久,然而为了孩儿,她终究还是不悔!

兄长焦统自幼便疼爱自己,对伍氏的愤恨最强烈,根本就不可遏制,他到后,开始处处鼓动族人与伍氏为难,这些,她其实是知晓的,虽未去火上浇油,却也从未阻止过。

当伍焦二族开始越来越多地针锋相对后,两妇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

裂痕出现之后,邓季在家再召二妇同寝,两人都会寻各种理由推脱开,单独侍寝时,又会不遗余力来讨男人欢心,只为争宠。

作为神经粗大的男人,看两妇都肯放下身段委婉承欢,自己提的非分要求全会含羞完成,虽不再得双飞之趣,然而这种变化邓季其实是欢喜的,只是他并不知道,他不在家时,两妇之间已是相对无言,表面是因忙碌要照顾各自的孩儿,实际上,却是相互已找不到话来说。

而如今,两妇中又突然插进来一个唐姬,变故自多出无数。

别说贼人们,便是大家豪族,夫君新纳姬妾也实属正常,可纳的是唐珞这般,大妇伍窕立马就感受到了威胁。

论容貌,唐珞比自家容颜更美,没生过孩儿,身材更好,脸上也无任何因怀孕而产生的细微的斑点,可说毫无瑕疵光亮照人;论出身家世,颖川唐氏不是伍焦这种小豪族能比拟的,她的父亲唐瑁曾官至会稽太守!

夫君已要去投奔官府了,颍川唐氏说不定何时又会成了他的助力!

邓季欲投奔曹操,不得行的主要原因是为主弱臣强,去了说不定死路一条,然并非只有人主之道如此,家世容貌都在自己之上的唐姬带给大妇伍窕的也是主弱臣强之感!

但对焦沁来说,唐姬还没有孩儿,即便将来产子,比邓涉也要小好些,同为庶子构不成威胁;大家身份一样是姬妾,又都是寡妇改嫁来了,同病相怜正好笼络,可借其力共抵大妇伍氏,且男人喜新厌旧,她容貌身份俱上佳,近日得宠爱定多,若与其同侍寝,一可分其宠,二来知邓季好这口,正好讨欢心呢。

弘农王死时尚未大婚,只得唐珞一名姬妾在,她虽身份早定,却未经历过妻妾争宠之惨烈,感触并不深,只是刚到此地就被波及到,被吓了一跳。

自尽者不畏死亡,因为其认定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出现,重德重荣辱,这时代的人尤甚,为了自己所认定的忠、义、气节等德行,可轻决生死,但即便如此,也无人可将死亡看做吃饭睡觉一般正常。

自尽者第一次直面死亡时毫无畏惧,然而若没能死成,因已经历过,并不需别人过多开解,第二次再要轻生便已不是那么容易。

人要活着很难,想死却简单,任别人如何看顾总难得周全,自杀者很多,但被救下后还继续如此,几次自杀的人却少!

被匈奴人所掳获时,唐珞在袖中藏了把小剪,打定主意是用来刺贼酋或自己的,击杀邓季不成,她第一时间也是那么做的,反转的剪尖带着一抹寒光猛刺自己咽喉那一刻,她已想象到自己被小剪刺穿后的模样。

被贼人拍落小剪,与死亡擦肩而过,正因如此,邓季再次来时,她才会开始犹豫,终错失自尽之机,被其得手。

就如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为守节自尽不成,又已失身,也只得认命,谷口勉强拜过老妇人龚氏,已算是定下命运。身为姬妾,被大妇为难也属正常,但对另一名姬妾递来的橄榄枝,唐珞却不知自己该不该接。

这贼人家宅不睦,她初来咋到,可不想轻易涉入其中去,只是为自保,不得不求庇于周昭。

伍窕再是家中大妇,面见周昭时也得尊称声二嫂,不敢拂逆太甚,而自己与她有之前交情在,正好求助。只是周昭才刚及笄没多久,半月前囚车之中,还是躲在唐珞身后口呼“贵人”彷徨的小姑娘,现在自己反而要托庇于她,可真是世事无常呢。

各种心思诡计交杂,在南下前得这段日子,邓季屋中三妇互不相让,斗法得可厉害。

(昨日中午就开始喝酒,直到晚上,老虎大醉,未能更新,甚歉,睡到凌晨三点过才醒来,修改最后两章存稿发上,望赎罪!)

(虽已迟了,也要说一声各位中秋快乐~)

117.变化

三妇开始明争暗斗,大妇伍窕频频挑起事端,焦姬、唐姬亦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你来我往,邓季斥责过两回,明面上俱都唯唯诺诺应了,然而最难扭回是人心,争端既起,哪是那么容易便平息下去的。

伍氏占大妇名义、焦姬善以退为进、唐姬新进得宠,又有伍焦二族、周昭等外援在,三妇人之争斗亦如三国之战般,若有大能者在,凭此就可再写一部演义来。

邓季万般无奈,只得求教于军师田丰,其却只回了句家事非其所能决,便不顾而去。

涉侯国中正为准备南下打点行装、收割草料、维修车具,诸般忙碌,自己家中却不安宁,邓季烦不过她们,重重警告过几句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寻辆牛车载了邓涉和邓漳,自己胯上踏雪,领郭石、典韦、韩浩、谢允等外出巡游一番。

两个儿子如今正是模仿学习最强的时候,家中妇人起战火,若被其等将争斗延续下去,让孩儿们受到影响,将来别想再兄友弟恭,这让邓季忧心忡忡,若非邓玭尚未断奶,离不开母亲,连她都想一并带出来。

于路逗弄着儿子们,将兄友弟恭之类话语对他们提了又提,只是邓涉、邓漳还少得出谷来,注意力早被周边各种新奇事物吸引去,他自己说干口水,也不知两小记住了多少。

壶关民众撤过来后,欲随南下的人口便都密集在谷口附近,以便编制民屯、亭,选举屯长、亭长、三老等,边缘地带已再无人,治下地盘又不大,不过小半日功夫,一行人又已回转来,将到谷口时,一名男子突然窜出来,扬声高呼道:“军侯大人!”

“嗯?”邓季轻轻勒住踏雪,诧问道:“何事?”

郭石拉住老牛,也停了下来,这人之前并未见过,难民中来源又杂,谢允等亲卫忙提戟阻他再前行。

牛车上,邓涉邓漳好奇地探出小脑袋来。

这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肌肤粗糙,身子亦精瘦得很,邓季发问后,他忙施礼答道:“小人杨宽,本为河内匠人,因民分四等之事求告于军侯!”

“你是何类匠人?”

“禀军候,小人乃是名漆匠!”

漆匠?如今老弱中各类匠民可不少,邓季向来重视他们,莫说夫子、医匠、弓匠、纸匠、甲匠、铁匠等能与勇卒同等,木匠、篾匠、漆匠、糖匠等技术需求不高的,也能享受辎辅兵待遇的。

“漆匠与辎辅兵同等,当为良民,可是军师、焦公度等造册时将你误划入平民类了么?”

“并非如此!小民已归入良民类,”这位叫杨宽的漆匠摇摇头,正色道:“只是尚嫌不足,欲入功民之列!”

这人胆子倒不小,邓季跳下马来,挥开亲卫行到他面前,好奇问道:“你有何能,尚不满良民,敢称欲入功民类?”

漆匠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家父曾为考工令(注)辖下匠人,专为军中制长兵之柄,小人亦曾得习!”

“咦?”戟卒们所用的长戟,木柄至今尚不佳,听他这般说,果然不能以普通漆匠视之,邓季顿时兴致大起:“当如何制作?”

为得功民之属,杨宽只得仔细解释道:“应取韧木剥成蔑片,以油浸年余,再耗数月阴干,用好胶粘合牢固,外缠麻线,生漆涂之,上裹葛布,漆干再涂,再裹葛布,反复为之,直刀劈如遇金铁,无断裂显,方成!所成者轻、韧、坚,乃长兵柄之上品!”

听起来不错,可竟然这般费工夫的?邓季倒抽口凉气,惊问道:“如此,制一柄需耗时几载?”

“三年方成,”说起所需时日,杨宽亦有些黯然,如实道:“且每岁制百柄,能得成者亦不过三十余,其余皆不合所用!”

耗时这么长时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多?未免也太不易了些,邓季不由轻皱起眉头。

至于每年只能制百柄倒不成问题,从铁匠打制戟头时他就知晓,因技术保密、思维局限等缘故,匠人们并不懂分工协作提高产量,大多都选择独立完成,只要他能将这项技术贡献出来,分解开每道工序,再多寻人手相助,产量便能大幅提升起来。

大汉铁匠们有领先世界的鼓风技术和淬炭法,戟卒使用的长戟月牙头锋利、结实,质量上佳,戟柄却只是木匠们粗打磨过而已,易折断。这制柄法耗时虽久,眼前这漆匠却也不能放过,思索一阵,邓季点头道:“若按你所说,只归良民类果然委屈,你当入功民才是,且随我来!”

将杨宽领入谷中寻焦触改动户籍,不过是件小事,可这件事也让邓季突然醒悟,民分四等之策确实能调动民众积极性,这是好的,却也有遗漏处,并不算尽善尽美!

民分四等,第一为功民,入此类者已是最好的待遇,若自己已再无可赏,或许人们得功民后便再无所求,有人会开始消极怠工,非但匠民们,长久下去,出战的勇卒亦会如此,渐滋生出弊端来;同一职业的人,如夫子、医匠,技艺亦有高下之别,谷中这许多女医匠尽享勇卒待遇,岂亦非不妥?

一念及此,邓季忙让郭石将邓涉、邓漳小哥俩先送回家去,他自寻田丰、焦触计议,花半日功夫,又在原先基础上将四等民众稍做改动。

良民、平民不再变动,勇卒类功民却再细分为三等,新入者俱为三等功民,赐田地五十亩,待其立功再往上加,二等功民田地七十亩,一等百亩。勇卒按战功斩首记数,医匠、夫子等待到雒阳后当有测试,过关并肯出力者方能享勇卒待遇,将不合格的尽数挑出去,这种测试应该长期坚持。

除此外,匠民中亦当选有德才者每年考察本行业技艺,定出各行晋升之标准,恰好从匈奴手中救出的士子中,有一个名叫区铁字落玄的,其父本是朝中考工右丞,董卓西迁时逃出,好读书喜诸般杂艺,到谷内后整日只与匠民们厮混,田丰本就欲令其为管理匠民之吏,此时正好提出,让他与李当之一起组建匠民行会。

这般变动传开后,勇卒等皆恼之前战事未能记功,匠民们则多寻区铁献技,没两日,远先隐瞒的一些匠民也被挖掘出来,最让邓季惊喜的是一个已列为功民的甲匠亦自荐出来,他会制鱼鳞甲!

鳞甲的防护功能在展开时和收缩时完全不一样,展开时只有四片甲片叠加,在随人体活动收缩时则高达八到十片叠加厚度,板甲是不能与之比拟的,除了收缩叠加增加装甲的厚度的功能外,在正面锤击下,同样具有板甲的优点,春秋时就已出现,但一直少见。

当然,打制鳞片、缝制横竖麻线、内垫皮革等都很耗时,若按之前独自制作的方法,一名甲匠要制造出一副全身鱼鳞甲,亦得三四年时间。

区铁将这名叫罗昭字子奇的匠人报上来后,邓季自然大喜,亲口许诺待他领人将第一批甲具制作出来,定把他与杨宽一并列为一等功民。

除匠民外,长子城裹回的民众中还有位叫王玮,字德亮的商者亦大胆来寻邓季,重农抑商政策下,商人地位极低,他敢出头已是不易,只是邓季身为穿越者,自不会与他人一样,反而更为重视。

看王玮谈到经商时的自信模样,邓季亦为心动,只是想改变观念绝非一时、一人之力可为之,在壶关师徒夜谈时便知晓,田丰虽有大谋略、大智慧,但身上还是存在着士人的固有观念,极力反对将商者提拔到高位,邓季也想来若商者盈利过高不能显出勇卒特殊,便作罢了。

暂时只能将这王玮提到良民之列,不过在邓季坚持下,诸般细则中又多了一条:自家治下,非一等功民之家不许经商!

注:考工令,秩俸六百石,管制作兵器,弓弩刀铠。其下尚有考工左丞、考工右丞两名辅官。

118.木棍

在外处理完杂事,到田丰家将饷食混过,四处游逛一圈,再独自到山坡上吹一会凉风,直到顶上已是漫天繁星,才慢慢往家里走去。

算着日子,田畴也快到长安了,这二十万人口、六七万牲畜南下,诸事繁杂琐碎,挂心处不少,家里却还不得个安宁,若始终不能稳定,自己可没好精力去做事。

打定主意今晚要平息后院之火,进屋前,他就在柴禾堆里寻了三根四五寸长的小木棍揣在怀中。

天色已晚,孩儿们早都睡下,龚氏则仍与伍窕、二姬坐着闲聊。

之前虽只是路人,难民众中一老媪而已,但自邓季认其为母后,龚氏老妇人毕竟有长辈名分在,她坐镇在此,三妇总算有些顾忌,暂都未交锋,老实陪着。

邓季进门,三妇俱忙立起相迎,龚氏犹豫了下,亦跟着站起。

“阿母何需如此?”邓季忙上前请龚氏复坐下,笑道:“夜已深,季只道阿母歇息下了!”

“人老眠浅,”才得安顿下来,骤然间便多出这许多家人,龚氏老妇人自然尚有许多不自在,嘴里应道:“将军一日未归,用过饷食否?”

邓季笑答道:“劳阿母挂心,已在田师家用过!”

龚氏其实亦困顿了,嘴中轻打个呵欠,自家倒有些不好意思,在三妇面上扫过一眼,笑道:“既如此,老身自去歇息,将军想必也乏了!”

这老妇人并不糊涂,近日家中妇人争斗却也都知道的。

“热水灯火一应皆已备下,”听她要歇息,伍窕忙插嘴道:“妾身送阿母过去!”

龚氏摇头道:“颠沛流离皆能过,老妇身子尚结实,自可去安歇,不劳夫人费事呢!”

有邓季在旁看着呢,伍窕嘴里说着不费事,到底与焦唐二姬将她送过去安歇下方回。

待妇人们安置好龚氏回来,邓季早擦洗好自家,掌灯看过已熟睡的孩儿们,一言不发径往伍氏房内去了。

看他往自己房里去,伍窕心中欢喜,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焦沁、唐珞对视一眼,默默拿灯回屋去。

跟进屋内,将房门插上,伍氏上前欲为他宽衣,手却被拨开了。

伍氏心一紧,却见邓季坐到床榻上,开口轻声道:“你为新妇那日,我曾言道,定会怜惜你的,眨眼已是五年过,夫妻平日甚少起争执,你教养孩儿、恭顺持家,百般幸苦,我亦敬你!然近日家宅不安,却让我心冷,身为大妇,若非你主动挑衅,二姬何敢起绊?近日种种,可知其过多在你身?”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男人最近烦躁模样她亦有察觉,只是争斗一起,却是欲罢不能,他这般问话却是早有预感,伍窕红了眼,顾及睡下的龚氏、孩儿,亦低声应道:“焦氏猖獗与我全族为敌,唐姬本为贵人,将军教我,妾身却该如何自处才是?”

“那也不当处处与之为难!”邓季怒斥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家中本由你主持中馈,若遇为难处,自可禀我,焦氏冒犯你族,当以正理责焦姬;唐姬身贵,然进门亦你治下,若其以下犯上,问罪可也!今你自失公道,落口实于她等,却是愚妇行径!有你这般大妇么?”

“将军欲如何处置妾身?”与上次夫妻两起争执不同,看得出邓季是真恼怒,伍氏声音已有些发颤,若因此连累到孩儿们,她悔之何及?

邓季冷哼一声:“若因你等妇人之争,使孩儿们亦不顾亲情,将来祸起萧墙,却不可不防!今不得不罚你!”

在出身大族的伍窕看来,这贼众中娘家伍氏根本不能制衡夫君,换焦氏他或有些忌惮,听到这话,只觉天旋地转,彷徨问道:“你……你欲废妻么?”

“废妻?”邓季一怔,想想后,又冷声道:“你若真不知悔改,犯下大错,废妻亦无不可!”

这是什么意思?伍窕方自未转过弯来,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根小棍递过来:“拿着!”

伍氏接过,却不知做何。

“咬住,”邓季轻声道:“恐你叫唤出声,吓到阿母与孩儿们!”

这贼厮做甚?是要打我么?

若是大族之家,怎会如此不顾斯文礼仪?夫妻生口角正常,却鲜少会有动手的,不过男人出身贼众,不知礼才属正常。

只是不废妻便好,打便打罢!伍氏渐安心下来,略一犹豫,便将木棍咬在嘴中。

之后,身子便被邓季一把扯过,狠狠一大巴掌甩在她娇臀上!

“啪!”

与上次欢好时击打唐珞后臀不同,当时带着三分戏谑,并未尽力,这下只为施惩,却是卯足劲的,邓季力气又大,巴掌重重落在后股上,顿让伍氏吃疼不过,嘴中木棍都险些跌落出来。

男人不依不饶,在她后臀上噼里啪啦好一番施虐,伍氏已是两个孩儿母亲,吃了这般痛楚,仍旧眼泪鼻涕一齐淌出,全身汗流,每一下重击都要引她重重闷哼,若不是嘴里咬着东西,早不知惨叫成什么样子了。

后股不知肿成何等,已是麻忽忽的失去知觉,待贼厮终于停下手,伸手取去她嘴中木棍,伍窕才抽泣着道:“非一人之过,为何只打我耶?”

“她们两个自也要受罚的!”邓季亦有些轻喘,将怀中余下两根木棍取出给她看过,笑道:“只要你肯安份,我亦能替你出气!”

断不能只是自家一个遭这般难堪,否则颜面何存?又怕男人宠姬妾不下重手,伍氏咬牙道:“若打她们得轻了,可是不公!”

邓季已起身去拨门闩,闻言应道:“那是自然!你先歇下,明日去看她们后股就是!”

待男人推门出去,伍氏才忿忿自语道:“谁稀罕看了?”

股上如此,怎能入睡,稍动一下却也要牵扯到伤处,待她抽着冷气嘶声轻褪尽下裳,费力扭头去看时,烛火下不知是否红紫,肿得老高却是能见的,怕疼连被褥也不敢遮盖上,若身下不是火炕,冬夜可够熬呢。

房内笼箱中就放有金创药,身子却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够起身去拿药,只好趴在榻上,嘴里唉声叹气不已,由得惨遭虐待的雪臀裸露在外。

龚氏与孩儿们住处离得稍远,夜间自有侍女看顾,响动应未惊动他们。焦唐二姬住处却就在伍氏隔壁,先前那“啪啪”声焦沁也能隐约听见,以为是男女交合时的肉体撞击声,还道自家男人今夜凶猛了些,谁知过得一会,他已抱了唐姬,又来自家屋前叫门。

男人今夜竟如此生猛?刚幸过伍氏,尚欲再御二姬么?焦沁有些吃惊,听见响动,忙摸黑起身去引燃灯火,开门请他进来,这才见男人衣衫尚还整齐,不像交欢后又套上的模样,心里亦隐约有了些不安。

邓季已将唐姬扔到她榻上,又自怀中取出木棍,冷声道:“咬上!”

焦姬吃惊,却未辩驳什么,老实将木棍咬在嘴中,听他又道:“你自传语焦和,焦氏若不论是非,只顾再与伍氏为敌,便是不将我邓季放在眼中,到时莫怪我无情!”

唐珞胆颤心惊地看这贼厮又是好一阵“啪啪”施虐,揍得焦姬闷哼不断,比自家上次失身时可要凄惨得多,正自彷徨中,一股小木棍又递到面前。

“咬上!”

“我有何过?”唐珞怒道:“她等闹腾,我为何亦要挨打?”

邓季这才想起,唐姬其实并无甚大过,便有失礼也只是为了自保,不过自家将三妇一起怪罪罢了,只是此时打得性起,扔了木棍笑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大妇皆受责,你焉能独善其身?且老子要打你,尚需由头么?”

把她扯过来,亦在臀上“啪啪啪”赏了三掌才停下,好歹不似伍焦二妇般下重手,倒又将这贵妇人打得眼媚生波、身子发软。

焦沁尚在榻上抽气冷哼,邓季抱起唐姬,才对她道:“不敬大妇,你自当罚!邓涉亦我孩儿,日后你便看顾不到,我自该庇护,若再有闹腾处,定不轻饶!”

抱唐姬回伍窕房中,她这大妇尚光着后臀在哼哼。

近日闹得僵,哪料想男人竟会抱姬妾进来,被唐姬看见这般不堪模样,直让她羞愤欲死。

邓季却不顾,自去寻药来与她敷上,又令唐姬取药去为焦姬治伤,完事后再回来。

待唐姬归来,邓季便在伍窕榻上将一身邪火尽发泄在她身上,一夜百般挞伐,兴起时亦赠上两大巴掌,让她情动不已,且大妇就光臀在侧哼唧着,她这曾经的贵妇人亦只得含羞受之。

次日,伍焦齐称病不出,她们连下床都不能,家中诸事只能先委与唐姬看顾。出了这般状况,龚氏老妇人心里倒明白,只是她毕竟尚未能真正融入这家中,便只是装聋作哑,侍女们却不知究竟,教导三个孩儿每日到母亲前问安,更将二妇羞得不成。

被男人一顿痛击,伍焦至此终不敢再轻启事端,得焦姬转告过,焦触、焦统等亦安份些,家中才暂得安宁。

119.岁末

难得又是个晴天,十斤嘴里轻哼着别人听不到的歌谣,手端刚浆洗好的一盆衣物,往谷中自家屋子行去。

这季节的河水冰凉,却挡不住辛劳惯的人儿,刚才在河中的浆洗,让她两手通红,当然,自己是感觉不到冷的,被冬日晒到,反而觉得身上有股子热气。

抬眼看看日头,时辰已是不早,还得为阿爷和吴朴做饷食呢,提裙跨入谷口,已能见箭塔下那拦路的鹿角,她不由将脚步频率放快了几分。

“十斤,又去浆洗呢?”

鹿角之间的间隙足够人经过,十斤到时,谷口处的人出言招呼了一声,她识得那是管着这处的弓卒队率张麻杆,这人瘦得就如她的晾衣杆一般,很好认。

“嗯!”

稍犹豫下,十斤还是应承了声。

“啧啧!吴朴那小子可有福!”

“就是,十斤可勤呢,这小脸儿俊自不消说,后股儿也够翘,生养可好呢!”

“人家还是女医匠,到雒阳后,也能有五十亩地,将来吴朴那小子便选不上勇卒,也有婆娘养活,可不快活!”

张麻杆身畔的卒兵们可没什么好货,说起俏皮话来一溜一溜的,这些年有疙瘩大哥的“勇卒七德”约束,他们手脚上干净了好些,嘴上却是不会积德的,平日倒也没谁当真,不过她十斤可不是好欺负的,泼辣起来也敢和嫁人的妇人放对,听最后这话说到自家将来的男人,心头便生出几分恼怒,当下冷了脸,将盆中积下的河水迎那人泼过去。

“嘶!”临回前在河旁拧过一次衣物,盆中积水并不多,但站得近的几个都却被撒到,数滴凉水飘入脖中去,冰得他们直抽气,嘴上就更凶悍了些:“待你嫁人那日,老子非得好生闹闹(注)、听翻墙角不可!”

“吴朴那小子能让十斤叫给你听到?”

“嘿嘿,过年就及笄了吧?可快了!”

十斤俏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仍不甘示弱,狠狠瞪过两眼,鼻中再哼了声,抬木盆转身就走。

“哒哒哒!”

这时候,谷外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疾行的轻微马蹄声。

张麻杆先前正笑眯眯看他们嬉戏,听到马蹄声,吃了一惊,忙开口叫道:“箭塔上仔细,有骑兵过来!”

“张哥别担心!”一名耳力好的辎辅兵笑道:“听这蹄声,应钉过马掌的,定是咱们的人!”

另一个魁梧的勇卒仗着资历,亦笑道:“可不是,再说有滏口陉和壶关在手,谁还能悄无声息便到咱谷外?”

眭固两次偷袭都差点得手,这般人便忘了?张麻杆脸色一冷,厉声道:“小心总无大差!”

见队率板起脸,卒兵们不敢反驳,在他呵斥中提起精神,刀出鞘、弓上弦,十斤犹豫了下,停住脚步亦往谷口外望去。

马蹄声甚急,没多久,二十余骑士便已冲入视线中来,箭塔上眼尖的弓卒最先看得清楚,大声喊出来:“张队率,是子泰先生归来了!”

“子泰先生?”张麻杆嘴里问了一声,不多时,他也看到骑队中一青年文士,可不正是田子泰先生,旁边不是懒顾、霍刀儿?他们回来了?忙亦喝叫道:“速开鹿角!”

十斤心里一紧,子泰先生回来,队伍这便要南下了么?

一行骑士近前来,与熟人招呼几声,待鹿角搬开,又旋风般冲入谷中去,她忙避让到道旁,又伸手遮住木盆,不让扬起的灰尘覆到才浆洗过的衣物上来。

眼见田子泰一行过去,十斤很有些不安,忙也拔腿快步往谷中走去。

“十斤,十斤!”

她走得有些急,路旁房舍前有人呼喊了两声才听到,转头看时,却是白实的妇人罗氏。

“白叔母,有事么?”

“唉!”罗氏三十余岁,先叹口气,才道:“可算等到你呢,我家刘玄孩儿腿上又发病啦,还得劳你给看看,那小子性子倔,就只信你,别人不让看呢!”

白实自打与邓疙瘩同挨过一顿军棍后,性子稳了许多,他与妇人罗氏已有子女,却又在难民中收留了个孤儿,名叫刘玄,今年才九岁,却是个残疾的,逃到滏口陉外时,左腿已废了,是白实将他背入谷来的。

那小子有些认人,第一次腿伤是十斤给他看的,只认她一个医匠,再不许别人碰。

“好咧,待我归家取了药箱就来!”

刘玄腿疼时可厉害了,可耽误不得,饷食亦还未做,十斤忙答过,别了罗氏,抬脚又往前行,只是始终怀着心事,到晒谷场旁时,不由又停步看看,百余少年还在那里吆喝呼喊着奋力挥动长戟。

本就农闲时,新出四等民之规后,少年们练武更勤了些,大白日里就来了。

仔细在人群中看到吴朴,她张张嘴,想想给刘玄看病要紧,自家事还是晚上再说,摇摇头,又继续往前去了。

家门前,谷老焉正坐在那敲钉着鸡笼,几只土鸡在他身旁地上休闲地啄食着小石子。

谷中喂养的鸡群够多,前年邓疙瘩便挨户分了些小鸡崽,自家如今还剩六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公鸡留着几天后的岁首时宰杀,母鸡小门小户的舍不得吃,要南下去雒阳,也舍不得丢,谷老焉得忙着在南下之前做出来,到时才能带上。

“阿爷!”

十斤远远地呼了声,放下木盆,自去屋里寻自己药箱出来。

“我去白实家出诊呢,饷食一会再做!”

“饷食不急,”谷老焉停下手上动作,开口道:“倒是那事儿和吴朴商议得如何了?”

十斤停住脚步,丧气道:“他说不急,再等等呢,可我今日见子泰先生可归来了!”

“那就是快南下了?”

“嗯!”十斤也有些焦急:“尚不知岁首是否过得成呢!”

谷老焉道:“哦!你先去给看病吧,待吴朴归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十斤点点头,提药箱往白实家赶去,刘玄的腿已不可能再治好,不过开药让他止疼,再哄哄罢了,不多时又回来。

吴朴也已归家,先与十斤合力拧干衣物晾上,又一起做了饭菜,待请阿爷来一起用过,一家人才又议起旧事。

谷老焉家老少都有,只是吴朴才十四岁,家中并无精壮,四等民之策下来,却有些不便宜,也有不少男子欲奉养他家,只是这边一直没答应罢了。

如今谷老焉心气可高,真按邓疙瘩四等民法,十斤已是女医匠,到雒阳后亦能得五十亩地,吴朴这孩子将来也是要入勇卒的,两下就是百亩,这些精壮男人如何能入他老人家法眼,又恐别人贪两个孩子的田地生出异心来,都一概拒之了。

当然,来求组户的人家中也有少数能放心的,最好的便是邓仲家两口儿,家中缺老少,又是疙瘩兄长,自可放心他不会贪十斤与吴朴的田地,只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寄人篱下呢,自家这把老骨头怎么说也还能再撑几年,若非四等民之法定得死,谷老焉万不想与别家组户的。

“吴朴开年后就十四了呢,十斤也及笄,待到雒阳,你俩先成婚罢!”

想来想去,谷老焉还是开口将自家话说出,两小成家之后,便算成人了呢,倒时家中事也有说话余地。

“呀!”先前在谷口处才被男人们一番取笑,听阿爷这般说,十斤顿时涨红了脸,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道:“阿爷,他才十四呢,大户人家男子可要弱冠才婚配!”

“那是大户人家!”谷老焉喝了一句,又道:“再说,待吴朴满二十,你都多大了?”

十斤不敢还嘴,斜眼瞄吴朴时,只见他正呵呵傻笑着,却自美着呢,心中不由一恨,咬牙在他手臂上偷偷掐了一把。

手被少男一把抓住,再抽不出来,十斤顿时俏脸通红,不知阿爷是否看见,正急得厉害,突听小男人道:“听阿爷的,到雒阳后,我和十斤便完婚,阔儿哥想也不会拦着!”

这厮越发没脸没皮了,十斤瞪他两眼,却又听阿爷道:“再说,待朴儿十六,终究要做勇卒去的,能在之前留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谷老焉虽没说得明了,十斤心里却是明白的,转首再看看小男人,任他握着手,终究没再吭声。

田子泰都已归来,南下之事便是迫在眉睫了,定下婚事,所谓商议也不过一家人捱到天黑,才去邓仲家应下此事。

好在邓仲为人豪气,在谷中厮混得久了,他也不愿随意挑人组户,至今尚未应下别人,就等着他家呢。

注:孔子在《礼记·曾子问》中描述当时的嫁娶情景时说:“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反映了先秦婚礼的淳朴习尚,没有喧嚷纷闹大操大办的场面。入汉以后,社会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人们不再满足古板而沉闷的旧式婚礼,不再固守“三日不举乐”的古训,开始大操大办,使婚礼蒙上世俗的喜庆色彩。《汉代婚丧礼俗考》:“而为之宾客者,往往饮酒欢笑,言行无忌,如近世闹新房之所为者,汉时即已有之。”

(晕死,连停电两日了!上完一节课赶紧回来更上,哭啊)

120.招安亦需投名状

涉侯国这边房舍简陋,没有壶关县衙那样的大厅,知道田畴回归,不待邓季、田丰与他好生谈过,除苦蝤外,其余文武又陆续聚集过来,没房屋容得下这许多人,邓季便领出在晒谷场上席地团团而坐。

众人目含期盼,自然是田畴最先通报此行结果:“董太师收了我等骏马,次日便传见,还派人引我见过天子!”

“军候所求官职,天子已应允雒阳令,属官可自行委之,只是印绶却尚未赐下,”田畴先将收获说过,又叹惜道:“武职亦不肯封!”

大汉朝廷中武官设将军、中郎将、校尉三级,将军又以位比三公的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最为尊贵,其之下便为四征与前后左右等,然将军位置并不常设,一般都是奉战事前才冠以统兵者将军之称,所以平时一般武官所能获得的最高官职为中郎将,其次为校尉,两者品秩都为比二千石(注),为高级将领,直到群雄并起,天子越发没落,私自封赏成风,有军功者又越来越多,大量被封为将军,中郎将、校尉才成了中下级军官职位,此时却是难得其位。

邓季如今人马众多,田丰、田畴等觉得最佳效果,莫过得雒阳令外,还能如张燕一般再讨个中郎将或校尉,文武得兼。

田畴此行未竟全功,车黍等老粗倒还罢了,伍恭、焦触等却不免有些遗憾,倒是田丰开口劝道:“此乃乱世,诸位忠于慕安,文职便不能统兵么?何须图官职虚名?只退了贼名,能与诸侯结盟,子泰便不虚此行!”

邓季亦笑道:“田师所言极是,子泰之功,邓季牢记在心!待入雒阳,子泰便为县丞如何?”

县丞乃县令、县长副手,位只在县令之下,余者之上,亦是有品秩的官员,田畴才二十余岁,听到这话如何能不心动?邓季肯以此位与他,亦受感动,出席跪辞道:“畴本才浅,能得一功曹史、主薄可也,县丞之位却不敢窃居,军师大才,可当此位!”

田丰摇头道:“慕安乃吾弟子,其下谁敢无礼,何须官位彰显自身?子泰正可担此重任!”

邓季也是此意,自家既拜田丰为师,此时赐官反而不敬,也笑道:“子泰何谦?县丞之位正当与你!”

田畴咬咬牙,伏下道:“粗鄙之人,受此厚爱,敢不效死?愿奉足下为主公,生死相随!”

“子泰何须如此?”

邓季不由惊住,对他来说,他是自己起家后第一个称呼自己主公的,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田丰放眼在人群中扫过,不见再有人出列,不由微微一叹。

有叔父、兄长在,焦统平日甚少出言,待田畴躬身退下,见众皆无语,他却忍不住道:“足下既已为官,当晓示民众,吾等亦该换过称呼,此后再无甚疙瘩、雷公、屯长、军候之流,只该称县令大人、明公呢!”

得他转圜,其余人亦齐出声道:“这却不差!”

待众人神色平静下来,田畴才又开口道:“遭董卓、匈奴两番劫难,吾等一路所见,河南内数百里不闻鸡鸣犬吠之声,城郭皆空,内里无有百姓在,诸县俱都无主,可暗占之,军……主公虽只为雒阳令,治下却亦如河南尹一般,只缺百姓,若施仁政,引民来投亦不难!”

“勇卒虽精,奈何数少,防不过这许多地界,”田丰收了心思,摇头止道:“空城无用,再选洛阳附近一二县之地,能安置下民众便可,其余地界,只好缓图!”

不待田畴再说,邓季开口道:“此等事,可到其地再议,张平难处车大个已遣信使报过,其只道聚散任随,未曾为难我等;苦蝤来报,匈奴又复占长子,近日或便欲来取壶关,我已令他弃城来归,西路不可行,尚幸袁本初与白马公孙尚未分出胜负,我等仍可走滏口陉,然时日亦有限,为今之计,当速南下才是!”

那边常德插口道:“数年经营下来,谷中老人对此地眷念者不在少数,又岁首在即,若这便南下,怨怼者当不少!”

焦触也道:“诸事繁杂,不少民户尚未打好行装,亦仓促了些!”

邓季只知袁公之战最后结果如何,两家这仗打了多长时间却不知,若袁绍获胜归来,堵住东路才是难过呢,他自心急,只是两人所言又有道理,回首低问过田丰后,只得道:“那便传令下去,我等留此地过完岁首,元月初二大军南下!不从者自便!”

自人口过多,谷中缺粮后,邓季再未留难那些大族之家,如今只剩伍氏、焦氏、田氏、杨氏等少数愿意跟随他等南下,其余已多半离去,好在匈奴手中救回的士子不在少数,到底有救命之恩在,又都为家破者,倒多半愿意出仕山贼们,低级文吏并不缺人手。

邓季定了南下之期,田畴又道:“闻我等为主公求官,侍中李儒献计,董卓曾下令,言主公既降朝廷,受职后当先入河东平贼,李乐、韩暹、胡才、蓝本等部,任选其一破灭,方显意诚!若得胜,朝中当有褒赏,印绶等亦随之来!”

田丰等俱都意外,邓季却想起水浒中林冲故事,失声道:“投名状?”

见诸人奇怪地看向自己,他才讪讪一笑,田丰却问道:“可有诏令?”

“并无诏令,”田畴摇摇头,道:“此为董卓口语!”

对邓季来说,有没有诏令无甚区别,他只担忧道:“吾等方脱贼身,若便与旧日之友成敌,恐不仗义呢!”

郭太战死河东后,白波贼再无服众首脑能统合这股力量,杨奉自领其部投了校尉李傕,其余李乐、韩暹、胡才部各自为战,河东郡如今可够纷乱,势力最大的自然是董卓军,然白波贼、黄巾亦有近十股大小力量,西凉军难以剿灭,若自家才脱贼身便去与他等为敌,却是有些下不去手,传到贼众中名声也不好听,听邓季这般说,车黍、田麻子俱都点头,田丰却一声冷哼:“印绶或可私刻,然此乃董卓首命,若便抗之,日后岂能再求之?你等自出身黄巾,河东诸贼却多为白波,何者不能击?”

田畴亦道:“临行前,我闻投李傕部之杨奉亦奉此命!”

“他定不愿击白波,”田丰道:“蓝本部却是黄巾,应会去破其!”

自家是黄巾出身,可击白波;白波出身的杨奉却又去击黄巾,这是交叉灭同伴么?邓季只得苦笑:“既如此,待入雒阳后,弓卒与刀盾卒护民众安顿,我自领戟卒、力卒再上河东,能降其一部自然最佳,若俱不愿,并其众可也!”

田畴、焦触等俱都点头,邓季才继续道:“南下之途,尚需田师、子泰、公度多费心!”

说到这,军师田丰自然当仁不让:“二十万之众南下,四千勇卒、辎辅兵定难护持,所幸一路无甚大敌袭扰,只防小股流寇劫掠便是!可四下远置探马,多防险隘处;令辎辅兵为前锋,沿途开路搭桥;其余车黍、双戟客屯断后,韩齐、王旷、周毅、苦蝤部游弋两侧,慕安自领亲卫主持中央,当无大患!”

邓季点头同意,田丰又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自都无甚异议,只田麻子问道:“漳、河(黄河)却不易渡,我部当如何?”

拦在南下途中的河流不少,最大两条便是漳水与黄河,由不得做前锋的田麻子不问,田丰应道:“可寻水缓处先渡河到对岸立营,待探得远近无恙,遣人报知慕安处,民众到后再造筏度之!”

焦触又疑问道:“何不便在谷中多造木筏,顺清漳水入漳水度之?正可避魏郡官兵!”

却是田畴代军师答他:“魏郡官兵少,只求自保,我等南下,必不敢出城,木筏难稳,顺清漳水下虽省力,老弱溺水死伤者却多,此军师爱民之举也!”

焦触这才不再说话,邓季笑道:“既已定下,诸位便将此番话语传达下去,令各户整理行装,亦好生过此岁首,初二日晨时下三刻队伍开拔,出滏口陉!”

注:比二千石,不但指俸禄,也是品秩,意思为次于二千石,银印青绶。

(明日上架,中午不更新,晚上10点两章连更。)

121.雒阳

河中还漂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冰块,让操纵木筏渡河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之前就有两张木筏被大冰块碰撞到侧翻,会水的精壮们拼命营救,也还是有六人遇难,还被冲走两头耕牛。

到南岸的民众已有大半,他们在安营等待后来者;河面上,木筏争渡;北岸边,还有不少精壮继续造着筏子。

札甲下的绸袍被河风刮得响声大作,邓季站在岸边,追看大河在眼前绵延东去,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六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间,自己被田麻子强提为屯长,领数十精壮随羝根大军渡河北上,那时,身边有许独目,有方蒙和郭石,有许多叫得出名字但不甚亲近的熟人;六年后,田麻子成了自己的手下,如今为开路先锋,在最前渡河,许独目与方蒙如同那些熟人一样,多已遇难,但如同郭石一般,自己又认识了更多人,随自己南下的还有数千精锐、还有二十万民众。

世事无常,眨眼已过去六年,说起来,自己已是二十岁了,在这时代的人来说,就是弱冠之年。

自家已长成赳赳汉子,络腮胡渐浓,任谁也再不能从肉体上联想到当初“疙瘩”的模样,然同当初随羝根北上时一样,如今虽领这许多人马南下,内心深处那份彷徨却依然未曾消去。

前途不可知,未来不可见!

这是自己第二次过黄河,与六年前的孱弱相比自然有着天壤之别,但对这乱纷纷的世道来说,屯长也好,县令也罢,同样都只是道旁一棵不起眼的杂草,经不起何样大折腾,或许什么时候,便被人锄去了。

如蝼蚁一般的人们,谁都免不得内心世界的彷徨。要到何时。才可预见自己的命运?才可全然无忧?

能老死榻上么?能见儿孙满堂么?

轻轻叹口气,转头看时,田丰一手按剑,一手抚须,只眯眼看着前面渡河木筏,一直未曾吭声。

“田师,我等亦过河吧。这里交给车大个、双戟客就是!”

河风太大,邓季不得不大声些,军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河南无敌不用我等担心,只北岸恐流寇来袭,亲卫当留此助民防守!”

“流寇么?”邓季差点失笑出来。不以为意道:“那些不过饥饿流民罢,称不上寇,近日前来只为投奔,无需我等再担忧!”

遭匈奴洗劫过后,河内缺吃少穿的流民甚多,待发现这支二十余万的庞大队伍,沿途跟随窥视的难民很多,单独外出铁定被围劫。马皮的斥候队都失去用处。早被召了回来。

饥饿者胆子一向不小,一旦汇集成群便是巨大的威胁。勇卒前后驱散数次也无用,随后又会会齐起来,渡过漳水还没走多远,便遭数次袭扰,好在队伍中普通精壮都携带有器械,流民们却大多手无寸铁,即便勇卒、辎辅兵不能赶到,队伍中精壮、少年就能击杀他们,受损并不大,只是一直绷紧神经,难得歇息。直到后来田丰授意下,前后队都传令下去,稍给流民些吃食,再将他们也编入民众中来,这些人蜂涌投奔,袭扰事件才渐消,只是行到黄河边时,队伍里又收留了万余人口,粮食压力更大了。

对这等缺食少穿的流民来说,自家肯收留便是万幸,谁还会再来拼命?

邓季出身草莽,对此最为了解,很是放心。

“蠢材,二十万民众生死由你决之,行事岂能不慎?”田丰没他这般乐观,虽未动怒,嘴里却骂了一声,见四下里亲卫们离得远,又低声道:“且欲为人主,成就一番霸业,当显仁德以拢军民,即便无险,你肯亲断其后,自有人感佩念恩,经常为之,以小积多,方为收心之道,此后行事再不能率性随意!岂能只顾念家小?”

邓仲、伍窕与孩儿们已在韩浩护卫下过河去了,田丰知道,自家这弟子是急着去与他们会齐呢。

受师傅教训,邓季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只得苦笑着躬身表示受教。

“既如此,此地河风甚大,田师且与我回帐中歇息!”

剩下的民众牲畜要尽数过去,少说也还得一天功夫,既然不过去,在此也是无疑,让准备过河者去对岸禀过二兄,让他照顾家眷,邓季才与田丰一道回之前田麻子立起的营帐中去。

田畴、田麻子、韩齐等都在对岸,又都知河南无人,那边安全不成问题。

夜里木筏不敢过河,又怕真有流民袭扰,天黑时,民众们已四处点燃火把,彻夜严防,车黍、双戟客、典韦、郭石等部分散巡游。

三更时分,外围竟然真有铜锣示警,将邓季从梦中惊醒,不多时,探马报到他处,东面有支千余流寇来袭。

探马所报,这次才是真正的流寇,全是精壮不说,器械还整齐,邓季这才吃了一惊,忙传令余下亲卫备战。

外围有勇卒、精壮抵住,流寇们冲不进来,待邓季点齐亲卫队冲杀到,这支流寇早溃不成军了,待连夜问询过俘虏,才得知其中真相。

来袭的并非真是什么流寇,他们乃是之前跟随张杨南撤的官兵。

袁本初凭麴义,已在界桥初败公孙,公孙瓒的精锐白马义从几乎全军覆没。上党失陷于匈奴,得闻张杨难逃,袁绍任其为河内太守,就地驻军防董卓,只是河内缺食,没粮草供养士卒,他麾下上党官兵们便假扮流寇四处掳掠,张杨亦装聋作哑。

待张杨探得南下大队人马就是太行最富的邓季部,居然还能散粮收留流民,可见余食甚多,便起心来掠,只是之前与邓疙瘩交手过几次,也知这贼厮不易敌,他军令四出,其余官兵却都不肯来,只这小队人马的统领自持有谋,讨令独来,直耐心等到其部已大半过河,这才趁夜来袭余下部众。

得知这些,邓季暗叫侥幸,多亏田丰阻止,不然说不定还真得吃一无名之辈的亏。

还好从涉侯国脱身出来,袁绍已击败公孙瓒,应该快成北地之主了吧?只是想不到又得隔河与张杨做邻居,看来自己命中得与他纠缠甚久呢!

这小支官兵夜袭不成,再不敢来,一夜无事到天明,民众等继续渡河,邓季则等到最后天色渐黑,方与太史慈、车黍等一起过河去,终于踏上了河南地界。

上岸这地方属于卷县,虽也属河南尹,但要到雒阳还得经荥阳、成皋、巩县、偃师等县,尚得再渡洛水,前路还有数百里呢。

前锋田麻子先走一步,大队则在南岸休整一夜,才再次启程。

得田畴口述过,邓季对河南之地的惨状本已有心里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

六年前初到受黄巾破坏的冀州,看到的已是极惨烈景象,但真比较起来,河南遭受的劫难更大。

一路田地中全都是蒿草枯枝;蒿草下、道路旁、沟壑中,到处都能看到散落的白骨;泥土中,偶尔会有寒光闪过,凑近观看的话,都是带着锈斑污迹的半截兵刃。

这边似乎连天空都要更阴暗一些,两旁大树上偶尔停留几只黑鸦,亦不害怕,只直勾勾盯着下面看,那眼神叫人心头发毛。

当年冀州四野俱无人丁,城池附近却还有生机,这块土地上却连最后的生机消失了。

行到卷县城时,只见石墙破败,城门四敞,还离得老远,便发现包裹城门的铁皮上彩漆早已脱落掉,代之红黄相间的杂色锈斑。

城里到处是残垣断壁,道路早被各种杂草覆盖住,房墙上也有生命力顽强的青草,屋檐下到处都是蛛网,几间房屋的木门歪斜着却还不肯掉下,风刮过时,会突然“吱呀”出声。

连遭战乱波及,能逃的都早已逃走,逃不了的便都死绝,这里再看不到任何生人存在的痕迹。

六年前冀州的模样让人难过痛心,这里却使人汗毛竖立。

在城门口逛过一圈,邓季、田丰就没了进去的兴致,领队继续前行。

一路上,大多数人都沉默了。

不仅卷县,荥阳、成皋、巩县、偃师,一路所见,无一不如此。

雒阳呢?

渡洛水之前,邓季一直在想像自己将要入主地盘的模样,很快,他就亲眼见到了。

水之北为阳,南为阴,该城在洛水之北,所以名为洛阳,刘秀定都于此时,信奉汉以火德得天下,遇水不利,去“洛”字水旁,改以“佳”字,因此成“雒阳”,河南尹原有上百万人口中,近半都在该城。历经十余代天子下来,雒阳城已相当雄伟壮观,城池呈南北长方形,东西六里余,南北九里余,长宽之比约为三比二,占地三百多顷。城墙高六丈余,宽七丈,总长三十里,南临洛水,西北东三面城垣,共有城门十座,仅凭四千勇卒与辎辅兵,都不可能完全驻扎下这些城门。

在这雄城面前,邓季本应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可看着破败的墙垛和烟火熏黑的痕迹,却只有悲凉、无奈。

他第一次到雒阳都是如此,就更别说曾在此为官的田丰了,还未进城,田元皓已是泪流满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22.檄文

雒阳城内,董卓一把大火烧过的痕迹至今可见,南宫、北宫地俱已为瓦砾,公卿贵族豪宅与民居也大多被焚毁。

田畴可来不及感伤,他得忙着与焦触安置民众。

文献上有洛阳二十四街之说,除南市、马市、金市外,大大小小通往城门的街道还将雒阳城分为数十块居住区,南下前,民众们便已划分好屯、亭,到此地后,先搭建好临时住所,再按屯分片清理废弃房屋,还算便宜。

清理花费去三四日功夫,接着就可着手修补、粉刷等事项,被火焚烧过后,房屋墙壁却大多还在,只缺瓦片、房梁,城外伐来长木架上,再到野外割茅草垫顶,这比重新建屋要快得多,都是乱世中挣扎的,多不怕幸苦,这些事用不到田畴等费心,常德、伍恭等老人就可指挥。

民众们涌入内后,邓季才知晓低估了人类的生存能力,在这般废城中,亦还躲得有数百半死不活的难民存在着,少不得安置一番。

春耕在即,要保证四万余户民众不误生产,真正忙碌的事情是丈量土地、分配牲畜、粮食等事项,这耗去田畴、焦触大量精力,足将匈奴手中救回的文士全辟为吏也不够用。

至于田丰,入城第二日便病倒了,李当之看过,还好并不严重,小心调养就是。

田畴等外出大致看过一遍,雒阳附近耕地虽够四万户分,却有些拥挤了,便按原议定的,队伍到后第二日,又在雒阳之西北、黄河南岸的平县、平阴二县各安置了四千户民众。

河南尹共有雒阳、平县、平阴、谷城、河南、新城、梁县、偃师、缑氏、巩县、成皋、荥阳、卷县、原武、阳武、中牟、开封、苑陵、新郑、密县、京县二十一县,才到地头,侦骑便就四出,查周边县城、山野中状况。

阳武、中牟等离得远不必花功夫去探查,雒阳周边近些的七八座县城俱都不放过,只梁县靠近南阳郡。城内尚有数千避难民众。其余都是空城,因此,邓季等才好占去三县之地。

函谷关有西凉军在,附近又掠无所掠,再过几日,三崤山(注)情况也探明回来,内里只有数百户逃亡难民。并无流寇山贼等,将难民引出与河内投奔来的流民一起组成户编入户籍,附近最大的军事压力便只是函谷关的西凉兵。

除留五万石备用,大半粮食都被分到户,分下去却只够四口之家的民户吃两月左右,要熬到秋收至少还缺半数民粮。田畴、焦触等忙得脚不停地,抽不出时间来,邓季只能独与病况稍轻了些的田丰共商寻诸侯借粮一事。

所处这房屋不知是哪家贵戚居所,在豪宅群最偏远角落里,甚是宽敞,财物等虽尽无,房屋却大都幸存下来,邓季令人收拾干净。才请田丰家搬进来。

两人共议。虽已有官身在,西面董卓却是不用指望的。只能在临近的关东群雄中想办法,也不过袁绍、张杨、曹操、刘岱、张邈、袁术这几家罢了,按田丰原先之谋,将麾下众尽数假托为受其等战事受害、自匈奴手中救出之河南民,责以大义,群雄中如张邈之流好名者可不少,定能借来部分粮食救急一二,余下再遣人入荆州购买。

去南阳求购粮食的人已议定,便是那行商出身的王玮王德亮,出使群雄却另需一能言善辩之士,可如今麾下士子虽多,却俱都不堪大用,田畴、焦触两人自有才干,却有重任在身忙得不可开交。

出使数家,一来回可不止两月,等不得田畴、焦触忙完,但此时竟左右寻不到人选。

“罢了,既无人能用,待再过两日,由我亲往便是!”

商讨过一番,无非焦统、伍恭之流,却都不能让两人放心,田丰想想,竟准备自己去了,只是刚说完话,又咳了两声。

诸侯心性不一,这趟又不是只去一家,凶险可大,邓季如何能舍得让他去冒险,霍地站起来:“田师哪里话?便是不指望关东群雄,有王玮往南阳购粮,亦不难!岂能让田师涉险?”

田丰摇摇头,叹道:“所缺甚大,便是钱财足够,南阳恐无这许多粮,因孙破虏事,袁术、刘表已成仇,若从荆州它郡购粮,往河南却必经南阳或豫州,皆为袁术治下,焉能放钱粮安然而过?”

孙坚死后,豫州袁术自占,在治下之地收刮得可厉害,又有失信诓骗刘虞兵马事在前,可不是个仁义的,钱粮经过其治下,确实堪忧。

邓季却不顾道:“数年所积,钱财甚多,我等只从袁术处买粮,价高罢了,且王玮敢称自有商才,当是有本事的!袁术好奢华之物,应会允卖粮,此地尚有大户,便是南阳不足,还有豫州粮呢!”

田丰又咳了下,轻叹道:“蠢材,豫州黄巾乱数年,至今未平,又经孙坚与周昂战乱,哪里能有余粮?”

“田师有疾在身,正当休养,岂能冒此险!”

“汝便敢违抗师命了么?”田丰发怒,这话便说得急些,又扯动连连轻咳,待邓季为他轻拍背,好一阵才接上道:“非吾欲以身冒险,只事关这许多百姓生死,岂能不为?”

他连师命都搬出来,铁心要去了?邓季只觉焦躁起来,又恨自己实在缺人,不能寻个得用的出使。

这时代要有电话该多好,何须再派人亲跑,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几趟,将谷中自己认识的人儿一一想过,只苦思谁能代田丰出使,过了好一会,邓季眼前突然一亮,道:“有了!”

如今有谁可堪出使?田丰却是不信:“何人?”

“何须田师亲往,亦不用善言者,只需田师书檄文一道,遣使送往各处告之就是!”

“此非儿戏乎?”连士人都得选派善辩的,怎能用檄文代替?田丰皱起眉头,责道:“一纸檄文能抵甚用?”

邓季想想,又道:“便将田师欲言之物写上,再多抄写发往四方,令天下士民得知,田师前番曾言过,诸侯俱有异心,养望图招天下英才,若得檄不救我等小民,岂不失其名?”

“其等恐亦非俱爱名者,当亲使人晓明厉害,”田丰有些犹豫:“又或得檄后,只借千百石粮打发,奈何?”

看他态度渐软化,这应是可行的,邓季立即兴奋道:“能得几分已是不差,所缺再往南阳购之就是,总胜过田师亲手冒险!”

不论能得几分粮,又或分毫不得,这总是弟子一片孝心,田丰心里还是有些感动,想想后问道:“若诸侯有肯借粮者,吾等该如何取之?”

邓季想想,小声问道:“在檄文中说明,原借者遣民夫自送来雒阳,可否?”

哪有求人借粮人家还得给你送到地头的?又看他说完后一副怕挨骂模样,田丰忍不住“扑哧”一笑,倒又引得咳嗽不已。

待田丰止住咳,邓季方厚起脸皮:“些许民夫不过小事,其等若同意借粮,当不在意才是!”

田丰摇头道:“此我亦不知!”

乱世中诸侯真有这般好心么?连田丰都不知,邓季就更茫然了。

“待吾先写檄文来观,成与不成,日后便知!”

田丰长于计谋,并不擅文字,但写篇檄文出来还是不费力的,邓季在旁为其墨砚,扯块布帛在面前摊开,闭目略思过一会,又调息待不再咳嗽,他才振腕疾书起来。

六年下来,田丰等在涉侯国教导出来的学生们多半与邓季一样,能识文断字,但时间多耗在武艺上,书写缺少练习,写出的字歪歪斜斜见不得人,可比不上那些正经士子。

邓季在旁看老师写字,比自家可有美感多了,待他写完,才接过来细细看过。

文笔邓季自没什么资格评判,其中言词也算尖锐了。内容先将因群雄讨董,致使河南民众流离失所,被匈奴借机掳掠的惨状叙一遍,总之要将责任归到群雄身上;再讲述到幸得新任雒阳令邓季所救,欲将民众带回雒阳安置,只缺吃食,若民众再因饥饿而死,便都为诸侯罪过,今向其等借粮,约定秋收时归还云云。

这应能让看到的关东诸侯们深思一番,只是邓季却觉得,其中似乎有点欠缺。

有何欠缺处?他想了想,拿起再仔细看一遍,是了,这些文绉绉的内容里面,对不肯借粮者责之的只是大义,此时看到,威慑力未免有些不足!

看过两遍后,新近上任的雒阳令开口问道:“田师,檄文上能否再添几句?”

田丰好奇,问道:“哦?欲加何语!”

“吾等小民,前因诸公得祸,今又唯仰诸公方活命,生死皆公等一念间也。如若得食,幸苟延残喘于乱世,自感大恩;若不得活,亦命数也,蝼蚁之辈,焉能撼诸公之基?不过临死之怨,当令后世子孙誓咒,但有一线生机在,代代念之,当尽刨诸公坟茔,以还今日之恨也!”

注:三崤山,今称崤山,洛阳附近山脉,东汉帝陵所在地北邙山是其支脉。

(有书友不喜看注,还请放心,章节中所注不会计入字数。)

第二章只发布一次便没再管,忘了VIP章节要发布两次!汗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23.河东

一股悍气迎面扑来!

听邓季念完,田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无论如何,身上还是脱不去那股子草莽匪性!

田丰腹中自有大韬略,可他毕竟出身文人,离不开身份桎梏,威胁起人来也斯斯文文的,比不得这弟子赌咒发誓,要刨人家坟茔来得直接。

这般威胁太过下作,也只有出身低贱者能说得出口。

田丰算是深知各种阴谋、阳谋的,却也从未想到还会有人用这等下作手段。

老子如今搞不过你,但将来子孙说不定会来搞搞为咱报仇,这是市井无赖才会用到的手段,下作,但有效!

直到两千年后的农村,重视入土为安者仍比比皆是,刨人祖坟乃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更不用说这时代了。

相传曹操死后有七十二座疑冢,为的就是不被人知晓其真正埋葬所在地,直到2009年,才有考古家认定其高陵所在,但质疑声仍然也不少。

为保密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曹操本人是真担忧自己的坟茔日后被人惦记。

孟德如此,其他人呢?地位再高贵,能高过天子去么?北邙山上的帝陵与公卿墓才刚被董卓刨过,可见世事无常,谁敢保证家族后世就会一直兴旺,子孙能看护好自己坟茔?

如今,一名蝼蚁辈便在那里叫嚣,不借粮给他,自家小胳膊小腿虽不能威胁到他等,但子孙后世若有机会,定要去刨他坟墓的。

盗墓者自古有之,可那也比不上坟茔被一群人世代惦记着!

这种感觉,会让人觉得吞下只苍蝇般难受。

下作、直接、有效的威胁,让田丰觉得心惊肉跳。

教过这许多韬略、权谋,为何这弟子总学不会,使出的总是一些偏门招数呢?

这种做法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即便人家借粮给你,心里也定有着记恨,日后想再和诸侯们搞好关系可是妄想!

但是。贼人出身的邓季。真就能和诸侯搞好关系么?

惊讶、鄙视、感慨过后,田丰对此做不出任何判断,只是默默接过布帛,一言不发将邓季所语添在后面。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待文吏们将这檄文抄写数十份出来,派信使送出。料一来一回得费去不少功夫,邓季可等不得,便点起辎辅兵中力卒与戟卒们,准备领队去河东。

临行前,县中各官吏职司也委派完毕。

田畴为雒阳县丞,车黍为县尉。这两位可都是有品级官员;余者焦触为功曹史兼主薄,伍恭为少府,淳于珏为主记,杨立为廷掾,焦和为闾师,杨昀、张烨等士人均为门下掾史,焦统为门下游缴,懒顾、伍宁、典韦、郭石为门下贼曹(注)。田丰身为军师身份特殊。并未任何职。

平阴、平县二城并未设县吏,平日由亭长们管理。有事报归雒阳就成,只算雒阳乡野。

弘农王死后,新天子谥其为怀王,尸体安置在十常侍之乱前赵忠本为自己修建的奢华墓穴中,唐珞终未能为这少年王者守住节操,刚到雒阳便去墓前好生哭拜过一场,算与往事诀别,邓季出征,她也跟在伍氏、焦姬身后送行。

田丰病尚未好,只能留他与田畴领文官与韩齐、王旷、周毅三位百人将看家,别过众属僚与妻儿后,邓季自与新任县尉领两千余骑往河东去。

路过平县、平阴两地时,却见这边民众已收拾出城中住所来,现正放火焚烧刚分到手的田地中枯草,为春耕做准备呢。

三县中家家有牲畜,缺口甚大的只是犁、锄等农具,如今所有铁匠、木匠顾不上其他活计,正全力赶制着呢,因为邓县令曾发话,完成后计件赏赐。

田地中人来人往,面上俱都洋溢着一片生机,待两三年下来,这边未必就不又是一涉侯国!

沿途景象让勇卒、辎辅兵们俱都心生感慨,他们随同出征,分到的田地自有同屯百姓帮忙劳作,这是之前在涉侯国便定下的规矩。

看见这支出征队伍,很多民众站在田地中挥手道别,或喊叫着他们熟知者的名字。

从平阴县寻渡口渡过黄河,往西行数十里,便是河东郡境内。

西凉兵势大,然关东诸侯皆为敌,要守备的关隘也多,现在河东西凉军只能守住安邑一线,防贼军往长安去便成,其余河东近半地界,都在十余股白波、黄巾流寇掳掠之下,不属官兵控制区域。

白波部在北,黄巾部在东,邓季可不想与自己出身相同的黄巾们为敌,东来一路所遇贼兵尽不顾,自避开往北去寻白波贼晦气,只是他等甲胄整齐,引得贼人眼红,人家倒不和他客气,竟有不怕死的欲来抢夺,如此几次后,反花去他等不少功夫绕开道路。

一路寻当地人问询往前行,白波贼不料有兵马会从东面来,对这边探查不严,竟让他如入无人之地,只是队伍中有辎重拖累,对敌大股白波贼又怕给自家带来太大伤亡,不想去招惹,直到四日后临近黄昏时方在汾水东岸侦得一支正造饭的队伍,散乱得直如难民般,马皮等在周边抓俘虏审讯过,其等首领名方潼,有两万人众,精壮五千许。

讨贼不过应付差事罢了,这股正合适,探明虚实地形后,令太史慈屯绕往北面、苦蝤屯往南,邓季自领骑兵缓缓逼近过去。

这边白波众多,官兵可不敢轻至,平日便连斥候也难得派出,待贼众中方潼得知有重甲骑兵过来,所受惊吓可不小,可此时逃跑已是不急,只得慌忙召集精壮结阵,暗中祈祷对方千万莫在此时冲杀来。

夕阳下,奔来的骑队当中大旗迎风展开,定睛细看,上飘着个斗大的“邓”字,自家并未听说过,这究竟是哪路官兵?

方潼甚有自知之明,看其等整齐雄壮、甲胄精良模样,绝不是麾下这数千精壮敌得住的,实力强大的李乐、韩暹、胡才等都未查知就被人家行到此地了么?

亲眼看见对方骑兵队的一瞬间,这位白波首领已打定主意,只要步卒稍抵挡对方一会,自己便领轻骑们远远逃去寻李乐等,只要能保住亲信精锐,老弱人丁随地都是,自不会缺。

精壮们本在埋锅造饭,准备饷食,此时慌乱结阵,已四下逃命者也不在少数。被打断进食,更多老弱集结在精壮身后,老者杵着拐杖、妇人捂住哭泣孩儿的嘴,一齐惊惧地看着这支杀气腾腾的重甲骑队。

只是出乎意料,对面骑兵队缓缓逼近到一箭之地时,竟都停住,只剩一骑打马出列,待奔到近前,这骑士才大声喝道:“我等本黑山部,将军名为邓季!今降朝廷,已得封雒阳令,奉命讨河东贼!”

这人应是挑选出来的,嗓门大得惊人,白波贼们多能听见,一时俱安静下来,听他继续喊道:“我等本出同源,邓将军亦不欲与汝等厮杀,特令劝降,如若不然,自兵戎相见!”

诸侯四起后,肯招降贼兵的越来越多,听闻这支骑兵队出自黑山贼,欲招降自家等后,方潼心中才稍安,考虑一会,亦派亲信上前喝问道:“我家将军请问,若降邓县令,可得何职?”

阵前喝话的骑士不是能做主的,只能转头往后看去,不多时,后面又奔来一骑,高声道:“县令大人有令,方将军若降,可授百人将!”

“百人将?”

方潼几疑自家听错,两万人马他竟敢只给个百人将?前些日子,降西凉官兵的杨奉派人来洽谈,给的军候自家都嫌低呢!

确认过来后,方潼顿时勃然大怒:“贼厮辱我至此!”

抵不过其等精锐,然自家轻骑要逃脱却不难,此番算自家倒霉,丢了辎重老弱,然只要留得人马在,在这乱纷纷世道里何处不可再起?

其等甲胄精良,李乐等大队人马定乐意吃下,只要他等还在河东,自家报仇时日定也不会太晚。

不过临走却该试试有无战败其等的机会,反正不会被这点人马包围住,轻骑比其等马快,不成再逃命也不迟,方潼正欲呼精壮上前对敌,后出来那骑兵又在阵前高喝道:“余者精壮人家,每户给田地二十亩,善战入军者,给田四十亩!十亩田岁纳两石粮,除此再无税赋!徭役、兵役亦绝不强征!”

无论黄巾、黑山还是眼前白波,贼众中都有不少人是被胁裹来的,河东南有董卓军,北有匈奴人,亦不是什么好逍遥地界,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在此为贼?真只想掳掠四方过活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人俱痛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阵前喊话骑士所给的却是另一种值得憧憬的生活,听闻这话,队伍中顿时就“哄”一下骚乱起来。

后队听不清那骑士的喊话,俱都向身边人开口询问,人群私语相传下去,议论声汇集起来,“嗡嗡”甚响,方潼手下亲信忙去大声喝骂,却哪里止得住?

注:除县丞、县尉外,功曹史,曹乃部门之意,选署功劳之曹以史为长,故名,总揆众事;主簿,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县府门长,官众事;廷掾,督四乡之事;主记,管文书;闾师,掌土地赋税,门下游缴,主治安;门下贼曹,主兵卫;门下掾史,地方官自己辟用的文吏名为掾、史,统称门下掾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24.结仇

“愿降者扔器械,退入老弱群待命!”

那骑兵又扯嗓子大喊了一句!

白波贼在河东掳掠甚久,并不缺粮,招降他们不会给邓季太大压力,说不定还能富余些出来呢。

邓季出身与其等相似,体会自然最深,所言立即便击中贼众们要害,白波队伍中精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带头一声呼喊,大群人丢去器械,一拥退往老弱中去。

被这些精壮冲撞,盲目跟随者更多,贼兵阵形顿时大乱,头目们砍杀数人,也不起甚用,方潼眼见不妙,呼哨一声,弃了步卒,只领数百轻骑往北逃去。

首领已岂众逃亡,白波队伍立即更乱,亦有人四散逃奔,余下则都弃了器械往后退去。

见此情形,邓季令车黍屯急追方潼轻骑,半数辎辅兵留守看顾老弱,其余分散截杀追撵乱兵,一时铁骑四出,乖乖回老弱处聚齐者便罢,欲再逃或回身抵挡的,尽数被格杀。

方潼轻骑奔逃,车黍本难追上,然奔出不远后,斜刺里太史慈屯冲杀而出,立时截住。

方潼被喽啰们护在中央,自是显眼,逃奔时便被太史慈看见,尚离得老远便取三石弓一箭射出,正中其面门,首脑身死,又被两面夹击,大势已去,轻骑们多下马降,只百余骑趁乱逃去。

得降卒确认,车黍将方潼首级砍下,准备到邓季处为太史慈请功,如今军功亦重要,勇卒、辎辅兵们纷纷割首级,准备到随军文吏处报备。

太史慈与苦蝤、懒顾之辈不同,到雒阳后已恢复本名,取得方潼首级,这是他的首功,其余逃走轻骑顾之不急,车黍与他领军压降者自归。

方潼身死,花一日一夜功夫。尽收编其部众。让随军南下,准备去安邑去交差。

南下路上却另有胡才领两万贼众拦住,被邓季领铁骑一番冲杀,胡才料敌不过,自退去了,邓季也不追赶。

为防关东群雄再次西进,董卓派牛辅、董越、段煨三名中郎将分屯安邑、华阴、渑池三线。这三人中,牛辅为董卓女婿,董越与其同族,段煨是亲信,全是心腹之人,都被委以重任。

牛辅屯安邑。河东西凉军便以他为首,除此外,还有被派来协防的李傕、郭汜等校尉亦领军在此,年余来与白波军数战,胜多负少,然终不能彻底灭去其等,不需多久,贼势又会复涨如初。与其等对敌。

前世演义和之前所闻种种。在邓季心中,西凉军已然是妖魔一般。喜怒无常、残暴嗜杀,比贼众们更不堪,一旦言语冒犯,只怕死得甚惨。

邓季实不愿往其等军营中去任其宰割,但到此若不亲去求见,便是无礼举动,自己在雒阳讨生活,数函谷关守军是最大威胁,渑池段煨部离得也不远,得罪他们可没好日子过,只能壮着胆前往。

一路南下,离安邑尚远便被西凉军侦知行踪,牛辅还只道是白波贼来攻,不过城中尚有三万大军,西凉精锐飞熊军也有千余,皆为骁勇能战者,这点人马自不放入眼中,正欲派兵出击,邓季已遣使先报。

太师新任雒阳令已击杀白波方潼部来报功?胡才亦被战退?这邓季部战力倒不差!

董卓遣邓季如李傕帐下杨奉一般,往讨河东贼的事倒也通报给了安邑,听邓季已完令时,牛辅、李傕等都不由对这出身黑山贼的雒阳令刮目相看,要知道,杨奉外出征讨黄巾蓝本部可是耗时近月,也刚才归来没几天呢!

董卓身死之前,西凉将领中还没有敢不听号令的,邓季这雒阳令既然是董卓所任,牛辅倒也没什么多的想法,只是在城楼见其军甚乱,重甲虽多,老弱亦不少,他不知此乃白波新降,不由大失所望,派人出去传令,让邓季带五百兵入城,余者不得入内。

邓季无法,只得令车黍、苦蝤统军弹压白波老弱于城外扎营,踏雪惹眼恐遭人索要,也留在城外,自领亲卫与太史慈屯入城。

领自家入城的骑队首领满脸黄须,汉话说得虽清晰,却并非中原汉人,传言董卓部羌胡不少,邓季今方得见,小心问过姓名,却叫赤儿,乃是月支胡人,为牛辅亲卫,众人都称其为支胡赤儿。

邓季记得演义中张绣麾下有个胡车儿,就是灌醉典韦盗取双戟的那个,且演义中没说是胡人,应不是这个才对。

安邑自比不得雒阳雄壮,然为河东郡治所在,亦非小县城能比,邓季等一路随意看过,嘴里与支胡赤儿小翼攀谈,待到郡守府前方停,这里已改为中军帐,下得马来,赤儿阻住太史慈等,不让他们进去。

绝不可能五百人一齐进去见中郎将,只得让太史慈领众随赤儿手下去歇息等候,独呼典韦提方潼首级跟在身后入内。

巨汉背上双铁戟实在扎眼,到厅门前,支胡赤儿入内去禀告,值守卫士便喝住让其交出双戟,典韦顿时大怒咆哮:“吾为亲卫,甲器自当昼夜不离!厅内诸公皆宿将也,岂惧此兵甲焉?”

典韦有恶来之称,相貌丑陋,被其瞪目怒视,实令人发怵,几名军士俱都心惊,还没等他们回神再开口,厅里已有人笑道:“此言大善,新降之人孤身到此,焉能不防?卫士勿阻,让其入内便是!”

这话不由让邓季脸红,但若让他就此遣退典韦却又不敢。

听闻内里声音,卫士们方才恨恨退下,典韦却不再去顾他等。

福祸相依,一味恐惧有何用?得典韦这一闹,厅里人话后,邓季也终渐镇定下来,昂首入内。

放眼看去,厅内只主位左手席上跪坐两名文士,其余皆是武将,主位者才三十余岁模样,脸庞还算端正,只眼睛稍有些细小,应该就是牛辅了。

不及再细辩李傕、郭汜是谁,邓季已躬身施礼道:“雒阳令邓季见过牛中郎将!”

牛辅先在挺立邓季身后的典韦身上扫过一眼,方徐问道:“你自为雒阳令,为何来我河东?”

声音有些轻柔,并非先前喝止卫士那人。

听其明知故问,邓季只得耐心解释道:“奉朝廷令往河东讨贼,幸得斩杀贼渠方潼,季粗鄙之人,不敢冒昧,欲请将军代表天子、太师!”

“哦,免礼吧,”请自家上表,便是功劳也分一份与他,牛辅这才叫起,又问道:“身后亲卫手中所执,便是方潼首级么?”

“然!”

“骑都尉杨奉何在?且出来验看一二!”

杨奉出自白波部将,其等渠帅自都识得,与这方潼关系还不差,最近正派人换其来降,以壮己部,听闻已被邓季剿杀,自是愤恨。

自邓季入厅来,杨奉便一直怒视着,只是彼此都已投官兵,不好便发作,听牛辅叫唤,忙应过,起身上前细看,果然便是昔日之友首级!

杨奉应声时,邓季亦细观其貌,见这位与自家出身相似的贼帅身材高大,相貌很端正,唇边颔下三络轻须尽显不凡脱俗,只是扭头看自己的目光中明显带有浓浓敌意。

“蛾贼时可恶!”

气温尚寒,首级并未硝制过,邓季等又随意放置,这首级上磕碰甚多,翻看着旧友头颅,杨奉本强按下的怒火终还是爆发出来,将人头往邓季一掷,随身便扑上来欲扭打。

邓季早察觉他有敌意,见人头掷来,略侧身已避让开来。

杨奉纵身已快扑进这雒阳令,突觉领上一紧,已被人如小鸡般拎起,转目看时,正是随邓季入厅那丑汉。

杨奉更怒,伸手去按腰中剑柄,只是还未来得及抽出,丑汉一声冷哼,振臂已将他用力掼下。

杨奉只觉耳旁风声大作,“砰”一声巨响后,内脏好似移位了般难过,让他几欲呕吐,晕乎乎的一时爬不起来。

事发突然,杨奉扑上到被甩掼倒,只在兔起鹘落间,众将竟都不及出声阻止。

“哈哈!这便是黑山大战白波么?”

最先醒悟过来开口调笑的是牛辅右手边第二位将领,有些瘦弱,长脸上有两根山羊须,他刚笑语毕,有人已喝道:“郭校尉,此乃同僚,焉能这般讥讽?”

郭校尉?他便是郭汜么?有典韦在,不忧杨奉能近身,只恐得罪其主李傕,邓季忙小心观察起众武将。

胆敢呵斥的是他上首那位胡须浓密、身材魁梧的武将,中郎将牛辅之下,诸校尉之首,这人就是李傕?

“哦,是我不该,却忘了杨都尉已为稚然帐下之将!”

李傕字稚然么?邓季不知,但只凭其位在郭汜之上,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牛辅这人并无多大本事,生性又胆小多疑,能得授中郎将全靠丈人提携,也正是知他能力有限,董卓才将李傕等校尉派来河东相助,却也仍收拾不下白波贼,便可知其能。

没本事者却最恨那些有本事的仗才冒犯,如今竟连杨奉一小小骑都尉也敢不将自家放在眼里了?

为此,牛辅已是面现怒容,大声喝道:“身为骑都尉,对旧日贼友顾念,尚欲为贼乎?朝廷要你何用?卫士何在,速拖出厅外斩首来报!”

(总是关键时掉链子,老虎无颜再解释,诸位想骂就骂吧,这是最后两章存稿,刚修改完,一并传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25.西凉众

听闻中郎将叫唤,厅外立刻便有数名如狼似虎的军士冲入,两下将其架起,杨奉这才回神过来,忙开口求饶。

疑为李傕者并未出声,但校尉中却有人立起施礼,又开口劝道:“匹夫之怒,尚请中郎将勿怪!”

左首第一位矮胖圆脸模样的文士亦劝道:“顾念旧友也算常情,牛中郎且饶他这遭!”

听声音,这位文士便是先前出声让自己与典韦入内者!

“哼!”牛辅冷哼一声,却还是给了文士面子:“若非文和先生说情,定斩不饶!免去死罪,拖出鞭笞三十!”

最先求情的校尉被无视,只得讪讪退回席位,待两名卫士将杨奉拖出去,牛辅才冲典韦道:“臂力过人,行止矫健,足下真勇士也!太师飞熊军乃天下虎贲,其内虎狼云集,正合汝效力,可愿入否?”

直娘贼!这厮一点不顾及自己,竟当面挖墙角?

人在屋檐下,邓季哪敢开口插话,只能由典韦自择,董太师与邓雒阳孰强孰弱连傻瓜都知晓,丑鬼如何选择?

“嘿!”典韦咧嘴一笑,此时尽显憨厚本色:“小人已有主公,此生愿为其效死,不敢另投!”

听他这般说,邓季一颗心终于落回肚中去,只是有些纳闷,月前田畴拜主公时,他尚在人堆中犹豫不定,此时怎便就改口了?

被丑汉断然拒绝,牛辅面露不愉色,那文士却已笑道:“不愿背主,忠勇之士也,牛中郎却正当赏!雒阳令初到,尚未为其引见我军中诸位英才呢!”

牛辅对这文士的话甚是听从,竟是立马改颜笑应,令卫士取酒食来赏典韦,又一一介绍起厅中将领。

最先介绍的,就是这笑眯眯四处做好人的矮胖文士。他便是那姓贾名诩。字文和的毒士!

贾诩啊!为何长这一副尊容?邓季自知晓他是天下最有本事的谋士之一,至少和田丰同级数,兴许还要更厉害些,为何也在安邑?

若此地不是别人地盘,努力提醒自己镇定,这位前贼头今县令“爱名士癖”发作,口水定又要流下来了。

李傕、郭汜并未猜错。其余张济、樊稠也俱都在,另外那一直保持沉默的文士名叫宋果,邓季倒未听过。

张济便是先前为杨奉求情的校尉,四十余岁正当壮年,亦相貌堂堂,只不知他那引得曹操垂涎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自己麾下杨奉丢人。李傕倒并未怪罪邓季,回礼也很端正,一点看不出这位就是继董卓之后再掀起偌大动乱的人物。

每介绍一位,邓季都要施礼一次,否则就是无礼。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史上留名者齐集一堂,当然,其中褒贬不一便非他所能考虑的了。

虽身着甲胄,邓季如今却是文官。待见礼毕。牛辅让他在宋果下首席上坐了,典韦自抬酒食到其身后大嚼。

“只数日便灭方潼部。可见贵县兵马尚堪用,邓县令当整顿军械粮秣,来日与我等大军共讨朱隽!”

方安坐下来,贾诩又笑眯眯说了一句让邓季惊讶不已的话。

“朱隽?”邓季大奇,开口问道:“去岁曾闻其已弃官往荆州去附刘表,离得却远,为何讨之?”

贾诩面上一怔,牛辅笑插道:“妄为雒阳令,耳目却如此闭塞,去岁匈奴南下寇掠后,朝廷新授杨懿为河南尹,驻雒阳,朱隽闻之,自荆州领兵来讨;杨懿无能,不战自退,将治下拱手让之,幸朱隽见河南残破,不可养兵,方往中牟屯驻,又恰逢你遣使往京中求官,太师方允下来呢!”

“如今与朱隽共处河南,吾等朝廷军与其最近者,便是足下呢!”

邓季张口结舌,那时候自家应正忙于对敌匈奴,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都不得知,怪不得贾诩奇怪,董卓应允下雒阳令,竟有让自家在前抵挡朱隽之意!

妄自己等白兴奋,前世游戏中雒阳只是空城一座,原以为除西凉军外,河南四野并无甚大危险,怎知中间还有这许多曲折?

朱隽是谁?他可是朝廷两大宿将名将之一,声望全是讨伐自家这等蛾贼积累起来的,对他和皇甫嵩,邓季这般老蛾贼骨髓深处都还带着畏惧。

百万众黄巾,可就是在他们两人主导下覆灭的呀!

掳掠长子城时得了数张上党附近地图,其中也略涉及河内、河南,邓季细看过,河南诸县早记在脑中,自家率军南下时在卷县处渡黄河,与中牟之间便只隔个阳武县,竟然是从朱隽眼皮低下过来的?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背上有冷汗流过。

能安然抵雒阳,还真是侥幸啊!朱隽应该也没发现自家这支二十万民众的贼军路过吧?

之前情报便失误,到地方后,探马又只探查雒阳周边数县,周边空荡无人报信,便是田丰也不能料到,朱隽便在眼前,若其起意西进,挡在最前面的便是这二十余万众,雒阳并不安稳!

邓季已如坐针毡,少不得仔细打听起来:“其在中牟有多少人马?”

见邓季惶恐,郭汜咧嘴一笑,幸灾乐祸道:“此吾等亦不知,然一两万总是有的。”

倒是张济心好,出言安慰道:“足下勿忧,吾等不日便往讨之!”

听张济这话,邓季才记起方才贾诩所言,其等欲往征讨,若能灭此患,对自家也好,只是他们敌得过名将朱隽么?

历史上,此战结果究竟如何?又或有什么变故?

细看李傕郭汜等,面上却俱无忧色,其等哪来的自信?

是了,皇甫嵩、朱隽之前战功多靠京中卫士,何进死后,卫士早被董卓吞下,天下精锐当首数西凉军,中牟军战力应该不强!

既然演义、游戏俱没提到过,董卓死后,李傕等又尚能再作乱许久,想必结果不会太坏,只要不是因自家改变历史,朱隽应不会来夺雒阳的吧?

邓季这才稍安下心来,问道:“朝廷欲东进了么?”

征讨朱隽,不会是为战关东群雄做准备吧?

主位上牛辅得意一笑,开口言道:“太师数日前刚遣使来告,马腾、韩遂终已愿降,西凉乱平,吾等正可全力东进,荡平关东逆贼!”

与黄巾乱起同时,西凉有北宫伯玉、边章、宋建、王国、韩遂、马腾等陆续起事,反叛者有羌胡亦有汉人,三辅甚不得安,长安亦受其等威胁,数年来可从未得消停过,听闻这话,邓季一时竟不信:“莫非有诈?”

牛辅语塞,却是李傕大笑答道:“太师亦防其等不诚,已令二人领军进京,又委派郡县官员前往西凉,其等俱从之,可见是真降!”

李傕知自己所不知,又卖弄么?

牛辅面色不善,李傕却只是恍若未见。

二人不和么?邓季这才察觉,生恐被波及,小翼注视着,心中自转过些念头。

困扰三辅之地数年的西凉乱竟真平息了?不过想想演义里马腾后来还曾受衣带诏讨曹,也就释然。

说起来,马腾、韩遂倒与自家差不多同时受招安,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么?

邓季心中尚有疑惑,见厅中众西凉文武将并不似想像中那般凶恶,牛辅、李傕不和,却也都在尽量克制,已渐平息下去,大着胆问道:“西凉虽平,河东尚有白波、黄巾,诸位将军便欲往讨朱隽么?”

“此亦无妨,”恐李傕再先开口,牛辅抢道:“匈奴于夫罗已降太师,正领五千突骑南下河东,待其等到,诸校尉往讨朱隽,吾借匈奴之力,自可防白波!”

邓季惊诧莫名,这次可真是从席位上跳起来:“匈奴?”

数月前,匈奴骑尚分兵南下掳掠河内、河南,这怎又降董卓了?

自家与其等数场血战下来,已成死仇,此后又要做邻居?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由不得邓季不受惊,待见众人皆怪异地看向自己,忙苦笑着四下赔礼,待牛辅恕过,方才再次跪坐下。

只得五千突骑南下?于夫罗所领人马可不多,要不然,老子寻机灭了这厮?否则将来被其瞅到机会在后发难,自己可不妙。

不妥,若就此得罪西凉军,可是得不偿失!还是等回雒阳好生与田丰合计合计。

匈奴人在并州正得势,为何南下降董卓?

脑中转过百般念头,毒士贾诩却如知他所思般,笑道:“其等南下降太师,却也拜足下所赐,据传你部让出滏口陉,张燕不敢取,为冀州官兵所占,待袁本初界桥一战败公孙瓒后,令遣麴义回师突袭并州,大败于夫罗,收上党、太原、雁门三郡!袁绍置其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牛辅亦点头接上:“匈奴精壮不足,遭此败绩,西河亦不敢再留,自归上郡、朔方等边地去,只单于于夫罗领兵降太师,欲借此抗袁绍呢!”

得知这因由,邓季亦庆幸,还好自家离了涉侯国,否则倒要替匈奴挡麴义兵锋呢!

投朝廷有许多好处,可弊端亦开始显现出来,雒阳荒芜宽广,自家兵力防守不易,又无人肯与来往,若非来这安邑,这些外界消息竟都一概不得知!

袁绍开始占并州,势力大进,然董卓亦得马腾、于夫罗、杨奉,甚至……甚至还有自家等归降,气焰更涨得厉害。

难不成便是见董卓将更难钳制,王允才施连环计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26 赌斗

虽不知晓确切时间,但邓季隐隐觉得,似乎董卓死期快到了!

说完匈奴南下因由,贾诩再次开口,旧话重提,邀邓季与李傕等校尉一齐出兵攻伐朱隽。

在这位能人面前,邓季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妙:“文和先生当知,我部与于夫罗实有仇怨,今既知其在后,军马再不敢轻离雒阳!”

此言有忧留下的牛辅不能钳制匈奴之意,若是他人,说不定便会因此勃然大怒,然牛辅生性多疑胆小,以己度人,倒不以为意,有一千飞熊军在,统领西凉精锐的李傕等也未将他这点人马放在眼中,虽不免被郭汜冷讽几句,然终未过份为难,此事便罢。

在雒阳不知外界信息,此时邓季少不得多方打探,竟与其等交谈甚久。

宋果耐不住,先告罪去入厕,再过得一会,杨奉领完鞭笞归来,眼神终究不善,邓季不想与其再生出事端,冲牛辅、贾诩等请过,领典韦准备离去。

“且慢!”

杨奉开口喝止,牛辅顿时大怒,这厮出自贼众,竟如此不知进退?

非但牛辅冷眼看他,李傕面上也有不悦之色,杨奉自然察觉,忙又出列躬身道:“末将先前缅怀故友,行为造次,受中郎将之罚却是该当!然奉身为军中武将,竟遭小卒所辱,非己身不堪,亦落我军之名!”

嗯?这话似乎有理,牛辅、李傕、贾诩等俱都一怔,邓季心叫不妙,皱起眉头看这厮究竟欲如何。

“诸公当面,末将本不应放肆,然若不得雪耻,日后如何再能统军?”

前番莽撞,此时言语却精明,前后不一,莫不成有人教过这厮么?

另有他人还是入厕未归的宋果?

牛辅等俱都无话。贾诩似笑非笑。邓季便有些不耐,不由冷声问道:“杨都尉欲如何?”

杨奉转过头来,却瞪眼看着典韦:“先前不备,猝为小卒所趁,然吾等武夫混迹阵中,当以戈兵见长,可凭此一较高下!”

凭他能敌典韦?邓季差点嗤笑出来。冷哼道:“你欲与我这小卒比较?角力?兵械?步战?骑战?”

牛辅亦摇头冲李傕道:“贵属妄为将者,却只与卒兵逞匹夫之勇乎?无论胜败,徒引人笑!”

见李傕亦怒呵斥,杨奉忙再躬身道:“奉身为佐将,岂能与此莽夫比较,然帐下亦有一二骁勇之士。可与其相争,若胜则洗今日之辱,且可博诸公一笑!”

邓季心脏顿时加快了跳动,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难不成派徐晃出战么?

最开始听到杨奉名字时,邓季便已想到这位曹魏名将,记得演义中曹操就是将他从杨奉手里要去的,但不知那是得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情。徐晃好像字公明吧?记得其还与关羽战过一场。言谈行事可是有文化的模样,不像出身白波贼民众模样。现在便已在杨奉麾下了?

“两军骁勇之士较艺?”年轻的雒阳令拒绝同伐朱隽,亦让厅中西凉文武有所不满,见杨奉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心想能挫挫邓季锐气也不错,贾诩拍掌道:“大善,吾等正可一观,得其乐也!”

贾诩带头,牛辅等也便俱都同意应下,李傕便笑道:“既如此,诸位且移校场观战!”

不经邓季同意便定下此事,浑没把他放在眼里,好在出战的可是武力值顶尖的典韦,倒不用太过担忧。

若对方派出的真是徐晃,与典韦对阵必定精彩,徐晃武力应没典韦高吧?一时间,连邓季都有些期待起来了。

到门外时,请赤儿传语太史慈等,领勇卒一并跟到城中校场去,李傕早令人传到军营,听闻原黑山贼与白波贼悍将欲在校场较艺,其等到时,来凑热闹的兵士早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

牛辅领头,李傕、贾诩、邓季等俱在将台上坐定,杨奉叫上三名骁勇之士,开口一一介绍道:“此两位为末将军中旧部,周威与张铜,现俱为帐下军候;这位却乃河东郡吏,名徐晃,吾奉太师之令,伐黄巾蓝本部时从军,立有大功,亦任为军候!”

果然便是他!杨奉说出名字后,邓季早将那周威、张铜无视,盯着这位徐公明仔细打量,却见他只得二十余岁模样,头顶褐巾帻(注),手持一把长柄大斧,国字脸,浓眉,双目明亮有神,面色略焦黄,有微须,身高七丈八左右,很是魁梧,两臂也粗壮,一看就比身旁两人更雄壮。

邓季只顾观察徐晃,待上首牛辅轻赞过几句勇士,典韦叫嚣道:“马战步战?三人一并来,韦方爽快!”

有马镫相助,如今典韦可不惧马战,他声音叫得响亮,徐晃三人俱怒,可若真以三敌一,便是胜了亦无光彩,李傕、杨奉黑起脸,却不好与这般莽夫见识。

杨奉这要三战论胜负,自家奉陪就是,邓季忙止住典韦,呼太史慈、郭石上来,亦一一向众人介绍过。

听闻这三人一名为百人将,另两人更只是队率,竟敢这般小视自家,李傕、杨奉等尽都愤怒,牛辅、张济、樊稠、贾诩亦有不满,那郭汜便又开始在旁冷言冷语嘲讽起来。

邓季只得苦笑赔罪,忙将自家麾下武将最高不过百人将言明,才让其等罢休,亦有人暗鄙薄其小家子气,倒是贾诩眼睛亮了下。

定下三对轮番马战之后,各自安排出战顺序,杨奉亦知徐晃武艺精熟,将他留在最后,当先出场的是周威,邓季这边则是郭石。

周威随杨奉时间甚长,白波军中排得上号,亦能称得武勇二字,待打马靠近缠斗起来,双方器械磕碰过两次后,知对方力大,便不再与其角力,手中长枪只围郭石前后乱刺。

郭石随邓季六年来,与太史慈、典韦等习得许多武艺,手下竟是勇悍士卒,由不得他这队率不拼命苦练,战阵厮杀亦经历了不少,生死之间最易感悟,他早非昔日那只靠一把蛮力冲杀的小卒了,略小号些的双铁戟挥舞得团团生风,并不因武器短而吃亏。

两匹战马飞奔,忽而交错,忽而并驾,忽而追逐,绕场搏斗,两人一时竟战得不相上下,得见此幕,场外观战者早欢声雷动,不住喝彩为两人助战。

终究有亲疏之别,军士叫喊的多为周威之名,只是让他等失望,郭石胯下黑马比对方坐骑速度快,耐力也佳,终在一次追逐中从后突然发力靠上去,铁戟在其头盔上轻击了下。

一下之后,众皆哑然,人们看得清楚,若是真个厮杀,此番便能要了周威性命,第一战却是雒阳军胜了。

可郭石取胜,其等军中竟无多少欢呼,平日关系不睦么?

将台上见郭石放缓马速归来,牛辅对邓季笑道:“闻邓县令晋献良驹为礼,太师甚爱之,此番得见贵属坐骑,果然不差!”

郭石的坐骑全身乌黑油亮,速度只比踏雪、黄狮略差些,亦高大神骏显眼得紧,这厮分明就是在变相讨要,邓季大恨,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堆笑道:“中郎将既也爱马,季自少不得进献!”

牛辅笑呵呵谢过,却连表面推让都省了。

郭石上台来复命,周威亦随后黯然归来,听一干大人物褒奖着邓季麾下,自家提议却更丢人,杨奉早涨红了脸。

下一场太史慈出阵,更无悬念,邓季只是怕又有人看上黄狮,那可不妙,忙对郭石耳语几句,让其叮嘱太史慈换马出战。

郭石依言下台,除让太史慈换马外,还将坐骑身上甲具尽除去,只送马去与牛辅,马镫可不能给他,蹄下马掌却顾不得了。

待太史慈出战,仅两合便击落张铜下马,又回台复命。

不料这厮麾下勇将并不逊色,这下,杨奉、宋果脸色俱都难看了,李傕亦不满地瞪过几眼,贾诩面色如常,反倒牛辅甚有喜色,更与郭汜、邓季言笑不止。

郭石已牵乌骓来献,去了马具,可见这良驹全身浑无一点杂色,牛辅更欢喜,武将爱马,旁人亦称羡,连杨奉都不例外,见此,邓季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杨都尉,这般比斗可全无兴致,最后一战,可愿与季添注?”

连败两阵,杨奉面上无光,尚幸最得意的徐晃未遇到太史慈,还能指望他扳回一局,便冷声问道:“何注?”

邓季“呵呵”一笑,告过牛辅等,令人将典韦、徐晃尽请到台下,手指典韦坐骑道:“此亦为良驹也,我欲以此为资!”

“善!”仔细打量下,邓季并未骗人,若能赢他良驹,先输两阵便不在乎,杨奉不甘示弱道:“我出钱十万!”

邓季摇摇头:“钱财于我无用!”

牛辅得了良马,郭汜、张济、樊稠等亦心动,只是身份不如牛辅,不好便开口讨要,听邓季欲赌,虽亦不看好徐晃,却俱忍不住纷纷问道:“足下愿何物为注?”

“恐令诸公失望,我只要他!”邓季伸手一指徐晃,大笑道:“季见此人孔武有力,可留军中用,甚爱之,若典韦胜,我只要他!”

注:巾帻(ze),包发的头巾,常在冠下,或单用,身份低微的人不能戴冠,只能戴巾帻,起初只是包发的头巾,后来演变成帽状。(未完待续。)

127.胜亦不得

邓季提议对赌,不过仗着前世游戏中记忆,典韦武力值比徐晃高,有几分把握罢了。

当然,那毕竟只是两千年后的游戏,与真实历史定然有差距,甚至颠倒也不足为奇,不过,自家拿出对赌的不过是匹好马而已,便是典韦战败亦无多大关系。

从近万匹战马中挑选配种出来,有踏雪、黄狮、赤骥三匹宝马珠玉在前,这般良驹成年的自家不缺,且待过了今年,小马驹们长成,又可再筛选。

典韦所骑战马全身枣红色,亦难得高大雄壮,在将台上还可见马具下四蹄粗长,必是难得好马。

在这时代拿良驹来与人相较,若对方为自视颇高的文士,多半要认为是奇耻大辱,若为低级武者,可能又会觉得荣幸。

将其儿子招入军中任伍长,便是公孙昭侮辱公孙度的做法,并因此被其笞杀襄平市,可见文贵武贱已是这时代的共识。

前为郡吏,能通兵法,徐晃出身乃是文人,然投军在杨奉帐下出战,因功升为军候,又变为武人,只能说其介于文武之间,不高不低。

就如后世男子爱好车般,这时代人喜良马不足为奇,一匹好马甚至能救自家性命,故上战阵厮杀的武者更爱,听闻邓季欲用典韦所骑枣红马来赌自家,徐晃往那马瞟过一眼,抿抿嘴,并未吭声。

徐晃本事乃麾下第一,征讨蓝本部时亦见识过,杨奉如何肯将其轻易让出?

邓季麾下出阵三人,郭石倒罢了,太史慈却武勇惊人,若剩下的典韦亦有这般厉害,此战尚难定胜负!

但杨奉坚信,太史慈、徐晃这般人物毕竟天下有数,可遇而不可求,若典韦亦然。邓季这黑山贼有这般运气。麾下猛将如云,何必再来降朝廷?

典韦大汉的臂力他已强领教过了,然若武艺同样惊人,会只任小小队率?

莫非这厮欺我无学识,使田忌赛马之计?只是若这般,他何不赌三场胜负,却只在这最后一场下注?

是了。这厮并不知徐晃虚实,只道其只有勇力,欲待其败后要去,再辱我一次!

杨奉自己思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其出身低贱。投李傕后向军中谋士宋果求教甚多,孙膑助田忌赛齐王的故事也得听过,不信邓季麾下能有再胜过太史慈者,良驹迷人心,若胜更能大出口气,一时便意动起来。

“与他赌!”

还未等杨奉出声,李傕已从旁插话下令。

董太师有宝马赤兔,收吕布并州众时赠出。这事让李傕这等跟随甚久的老将大为不忿。邓季所献四匹良驹据说比赤兔所差不多,甚得太师喜爱。然才四匹而已,便分赐诸将,也还有五位中郎将在上,可轮不到他李傕。

先前邓季又献马,贼厮好马何其多也?然牛辅不过仗与太师有亲得居高位,无能之辈,上阵从不亲往厮杀涉险,那匹乌骓不得其主,明珠蒙尘,不过老死厩中之命,实为可叹!

这等神驹,正该自家所得才是!

邓季这厮方献过一匹与牛辅,一时不好再讨要,先前那太史慈所乘不显眼,只不知是否换过坐骑?

正想着好马难得到手,邓季肯赌,自然大善!

若非怕别人嘲笑,他都想停下这场赌斗,问邓季肯不肯用那良驹来换徐晃了。

西凉军中,向不缺勇士!自家却无好坐骑!

徐晃难不成还值得那匹好马?

杨奉连败两场,最后这场获胜可能也小,然总算是有机会,若获胜,自家开口,其敢不将马献上?若是落败,老子等西凉军中武将可不能任这小小县令白得,他得了人,自家正好寻由头开口要马!

李傕下令,杨奉自然只有应允下来,转头命徐晃好生对敌。

虽知便是输去坐骑,归去后邓季定能再赐下同等好马,然枣红马是自家亲自从十余匹良马中挑选出来的,数月相伴一路南下,亦难割舍出去,听到他们的话,典韦已瞪大了眼睛。

他长相粗壮,却并非车黍那般鲁莽之辈,又刚改口叫过主公,多出几分顾忌,这时并未冒失说话,只寻思着若要留住坐骑,战败这使大斧的贼厮便是,拿定主意,转头去怒视那对敌的少年武将。

丑鬼犹如恶鬼般,双眼瞪圆,面上更添几分狰狞之气,年岁不大的徐晃却混不在意,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策马先奔入场中去。

典韦冷哼一声,爱抚一番枣红马,亦随后跟上,看他这般作态,倒有些似心怯,李傕、杨奉已渐宽心开。

先前太史慈战张铜,两合便了事,接着将台上又耽误了好一会功夫,四下围着观看的军士们正难耐,嗡嗡议论声不停,见两骑终于入场对敌,才又都欢呼起来。

徐晃在校场西,胯下一匹大黄马,单臂持丈六漆黑大斧,当风立定;典韦位东,骑三岁枣红宝驹,双手大铁戟重八十斤!

此正当午时,初春艳阳从头顶照射下来,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身上并无炎热之感。

“驾!”

双手执武器,交战时便不能再去控制缰绳,典韦一夹马腹,枣红马通灵,“哧溜”一声响鼻打过,迎对方便冲了过去。

几乎同时,那边徐晃亦驾马冲过来。

两马如风般急速靠近,徐晃斧长,当先劈来,典韦挥双戟迎上,戟斧相交,便是“当”一声大响。

斧口嘣缺、戟枝弯曲!

战马未停蹄,一击之后,已交错过马身,徐晃未回头,长斧在半空中轮过一圈,疾往后甩来,所向乃是典韦后脑,虽有头盔遮掩,然若被这般重斧击中,也抵不得甚事!

脑后风声大作,典韦弯腰急俯身马背,斧头从头盔上滑过,一击抡空!

勇卒惊叫与西凉众喝彩声这时才震天般响起!

战马交错过,勒转时,两人都已收回早前那份轻视。

不再打马疾冲,待再次靠近,长斧大开大合,迎头猛砍重劈;双戟左右配合,沉挡侧击!

“当!”“当!”“当!”

两人俱为力量惊人之辈,斧劈戟迎你来我往,片刻间,已互不相让有了十数次交击,场中金属碰撞声响得不断,交手不过两刻时间,徐晃大斧口上全是卷刃与嘣口,典韦双戟月牙枝断落,戟杆上密布数条切口!

皆为武艺精熟之辈,出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除器械对磕之外,为避开杀招,两人在马上闪避腾挪亦多!

大斧、长戟皆沉!皆快!皆准!皆狠!

好一番争斗!

太史慈在旁心血澎湃,只恨上场的不是自家。

只是这般势均力敌的搏斗,叫两人如何能收力?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之局!

对正争斗的两人来说,身子随时都在对方器械强攻之下,每一刻都万分惊险,观战者已忘了呼喊,胆小的屏声静气,只怕声音惊扰到他俩。

未料到二人相斗场面会如此惊险刺激,台上诸人也被惊得莫名!

就在自家军中,为何不得知杨奉有如此悍将?

黑山贼出身的小小雒阳令,帐下亦不缺虎狼之士,比太师飞熊军中最骁勇者亦不逊色!

徐晃声名不显,之前牛辅、李傕、郭汜等并不如何重视,可看到这场厮杀下来,再没人认为他不值那匹良驹宝马!

毒士贾文和惊讶之余,又眯眼瞄过邓季,他以前识得这徐晃么?又或是别具慧眼识人?

牛辅欲索典韦而不得,徐晃这般悍勇,天下难得,正堪留军中使用,焉能被他挖走?

邓季此时却正自懊恼不及,典韦已是自家属下,自不需说,徐晃却是明星般存在,再这般恶斗下去,无论谁有个闪失,都要让他后悔心疼死!

场中两人身上全都大汗淋漓,只是单轮力气,却是典韦更胜一筹,硬拼数十记下来,徐晃虎口开裂,臂上发麻,再对碰过一记,忙换手去持斧。

“左右军士,速去止斗!”

贾诩立起高喊一声,又回头道:“杨都尉,邓县令,此二人俱乃世间悍将,若因私斗损伤,岂非大憾事?以吾之见,此战打和如何?”

牛辅都得给其几分面子,杨奉自不敢相违,忙点头应下。邓季却是大恨,这都已派人去制止了还假惺惺问甚?他也看出徐晃力有不支,只是算计不足,竟忘了若徐晃露出本事来,便最终典韦得胜,这位毒士也定不会再让自家挖走他。

事已至此,邓季也无法,只得苦声答道:“文和先生所言有理,季敢不从命?”

“哈哈,今日得见两虎相争!”贾诩出头,牛辅亦开口做好人道:“快哉!待回府,皆有赏赐!”

军士止住典韦、徐晃,不知看台上大人物们为何止斗,校场四周围观者们只能用一声声惊叹单音来发泄自己的兴奋,今日得见这般精彩拼斗,此生足矣!

牛辅将其等召到将台边,却见非但两人汗津津的,其等坐骑亦浑身是是汗,徐晃胯下大黄马不堪,此时嘴边已渐现白沫,若再拼斗下去,这马要先支持不住。

也罢,既不能得,留份善缘也好!待牛辅褒言抚过,邓季开口问道:“典队率,徐军候如何?”

一番苦战下来,典韦亦对主公看上的这名武将惺惺相惜,喘气如实答道:“武艺精熟,力气亦不差!实韦之劲敌也!”

邓季笑道:“逢此强敌,亦为你幸事,今若以你坐骑相赠,如何?”(未完待续。)

128.春意

邓季竟然这般大方?听闻他的话,贾诩眼中更有异彩晃动,牛辅、郭汜等皆感意外。

赌斗被文和先生劝和,李傕正想着由头索要这匹良驹,此时自然惊喜不已,只是徐晃却不是个有眼色的,竟然摇头答道:“此等良驹亦为贵属钟爱,晃焉能无功受禄、夺人所好?”

若徐晃开口便要,典韦说不定不舍,可他开口拒绝,倒是合脾胃的,引典韦咧嘴一笑:“无需挂怀,足下英勇,配得这宝马,韦自甘愿奉上!”

“且稍待!”

先前郭石说过,主公吩咐除掉马具再进献,典韦亦明白,告罪过后,策马冲回勇卒群中,不多时,便将卸去甲鞍的枣红马牵出,缰绳直递入徐公明手中去。

徐晃二十三岁,尚无什么名气,却能与中郎将牛辅一般得此等良驹,好马难得,这才未再谦逊接了下来,心中感激不尽,又到邓季前来郑重拜谢。

邓季笑道:“无需如此,此良驹配足下这般豪杰,正得其主!想来杨都尉亦喜见,自不会下作去夺你之物才是!”

自家良马送给徐晃搞关系,反正与杨奉已闹僵,不用顾及,总不能让其凭职位强取去才是!

听邓季如此说,非只杨奉,心里正打着主意的李傕脸上也有些难看,这让他如何再厚颜讨要?

与西凉众文武回郡守府,牛辅将出战六人俱都赏过,尤重赏典韦与徐晃,见天色已不早,邓季才告辞出城,当夜只在安邑外扎营,与杨奉起过争执,也要防西凉军起事端,便令车黍、太史慈、苦蝤等好生约束部众,不许任何人出营。

所幸一夜无事,待次日天明。队伍终踏上归途。徐晃倒出城送了一程,得此机会,邓季执其手臂,趁机说了些“将来若有不如意,但管来雒阳,季必扫榻以迎”之类的话语。

白波在河东郡掳掠时日已长,原方潼部粮秣牲畜甚多。老弱尽降后,这些物资便都归了邓季,归途便行得更慢。

好在李乐、韩暹、胡才等大股人马都在河东郡北,此番向东归去,沿途只遇数股小贼,其等不来招惹便罢。若敢来打队伍主意,不免要做了勇卒与辎辅兵戟下亡魂。

这般强的重甲骑兵若为敌,贼众们少不得颤栗,做了自家人,却只会让人安心,方潼部老弱便是如此,待两股冲来的贼众被摧枯拉朽击破后,他们仅剩的异心也多消失了。

来时留下的木筏由平阴县亭长们请精壮划到对岸去包管。两万余队伍到渡口时。动静自不小,便有留守辎辅兵乘木筏过来询问。待知是邓季归来,再回去招呼一声,唤人将木筏全划过来,接其等陆续渡河。

又回到河南地,邓季心中大安,如今春耕在即,容不得耽误,半途便已遣使去招田畴、焦触等文吏速来安顿这许多民众,待其等到来,自家便做甩手掌柜,领二千骑径自归雒阳。

邓季带回的白波两万余人口,粮食牲畜皆能自足,所缺不过农具、土地,造册记户等,焦触等早已精熟,将四等民之分通告下去,不两日功夫,便新组成三千余户人家,只是这等皆来自一处,若汇集一起,恐生诸般事端,派人禀告过邓季后,其等决定新添两县之地,便领其等到谷城、河南安置,每县各一千六百余户,俱分为四十屯,每屯户数皆不足半,只设屯长,并未让其等便选亭长、三老等,指派文吏管理,所差户数待将来再有流民安置进去,方好掌控。

邓季这位雒阳令到任不足两月,已占了五县之地,只是这边荒芜,无人过问,若人口够多,这些城池土地还可再多占下去。

估计来不及在春耕前丈量分配完土地,田畴只能让匠民再多赶制农具分配下去,待这两县之民弄好居所后,先开荒统一播种,分配尚不急。

田畴、焦触等忙着安置两县民众,雒阳、平县、平阴三地上,农夫们却以屯为单位,开始出城翻犁土地了!

邓季等从平阴往雒阳途中,已到处可见老者在前牵引黄牛,男子扶犁,妇人、小儿在后将粟、黍、菽等粮种均匀地撒播下去。

自邓季提议施用粪肥,非但粮食产量比以前增长甚多,还取消了轮耕法,此后不用他再啰嗦,农夫们自会施行,初到河南之地,虽未有积攒起的粪肥,但放火烧掉田地中荒草,将积起的厚厚草木灰犁到泥土中去,肥效却也不会差!

据说烧荒的时候,半人深的枯草中逃出不少野兔、山鸡之类,可见其厚密程度,只是两年荒芜下来,田地中泥土紧巴巴的,让拉犁的牲口多费了不少劲。

一把火不可能完全除去杂草,犁翻出的土中成块,若摊开细看,里面全是野草根茎,相信一场春雨过后,禾苗固然开始冒尖,各种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亦会疯长,不消说,今年除草定是一桩重活儿。

不过这些活计,却难不住做惯农活的人们,想到收获季节那份沉甸甸的喜悦,些许劳累便不值得在乎。

十亩地缴赋两石粮,余者皆为自家所得,只要邓疙瘩,嗯,好吧,现在应称呼县令,只要这位大人守信,说到做到,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当然,想过长久太平日子还得指望勇卒、辎辅兵们能守住这块土地,可别象涉侯国一般,再让那些豪强占去,咱也不白使唤不是?如今每屯五户功民,二十余户良民,家中壮男不在,地里活计可得我等平民替他等干呢!

功民良民每户田地听着虽多,但咱七十多户一起出力,却也没多少活计,屯长已定下期限,待忙完自家的,便去帮忙。

这并非徭役,只是该出的力气而已,要是不去,又或出工不出力,被告到屯长处,别说本年田赋得翻倍,良心也过不去不是?县丞子泰先生可说过了,若功良之家户主不应征在家的,再想让咱等干活,就只能出钱粮雇请,价低了咱可以不干!

哈,出钱粮雇请么?如今这些个功民、良民家里可也和咱一样,穷得干净,他们能有什么钱粮了?

待忙完自家和同屯功良之家的活计,咱得寻些个桑种来,田边地头都种上,再两三年便能采摘桑叶养蚕,至于蚕种么,寻屯长想法子去,再不成找亭长,他等可以寻县衙想法呢!虽说貌美娇容的妇人都被勇卒、辎辅兵那些家伙先挑了,自家挑到的皮糙了些,可夜里也能任咱折腾不是?持家又是把好手,身上衣物每日给浆洗得干净,咱可不再似往年般邋遢了,她不比原先咱正娶却死于乱军中的妇人差!难得前几日肯开口,想要养蚕织丝,给咱和老人、孩儿一人弄身光鲜的,如今虽还做不到,咱种起桑树便有希望呢!

才得的妇人啥都好,就是平日里话太少了些,这也难怪,匈奴夷狗那救回来的,际遇堪怜么,咱也从没问过她是那里人,家里还剩谁?一是不忍心,二么,却怕她还有亲眷在,记起来就跑了!

听说县令拜领回他家的老妇人为母?这咱可学不来,一把年纪了,叫不出口啊!虽没改口叫唤,家中请回的老人可没对不住他,将来只要有咱口饭吃,定饿不到他,下地干活也是他自愿,老人家闲不住,都是乱世苟活下来的,能得口气喘就不错了,若咱连这般老人都欺负,还叫人么?县令居然还发令,虐待老少者贬为罪民,收归土地?这般可便宜,要咱说,当直接拉出来车裂才是!

收养的孩儿年纪虽小,却够皮的,昨夜与妇人欢好时,还来咱炕脚偷听了半宿,咱那几巴掌给得可不冤,这混小子!

咱是不成了,一辈子估摸着只有这薄命,还指望皮孩儿给挣个功民之家风光风光呢,再不济,良民也成啊!可他这模样,看不出来是个有出息的,要不然,晚上加把劲,让妇人再给咱生个?

在春日阳光下,这些类似的念头就在地头、树脚、沟边人们的脑中不断闪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汇集起来便是民心,领着队伍一路归雒阳,从他们身畔走过时,邓季自然也能听到一二,只是归心似箭,没去理会。

直到雒阳城下,一眼看到出外迎接自己的孩儿、妻妾、兄长、老师尽都安好,他才觉得心满意足。

涉侯国丢了,此地未必就不是另一个新家!

到雒阳后第一次外出的悸动过去,归家问过龚氏安好,洗掉身上风尘,怀中取出这次白波贼众中得到的两串兽骨珠,便引两孩儿欢喜不已。

十数日积攒下的火气亦急需发泄,尚未得用饷食,卧室中就已紧闭起房门,床榻上,唐姬被褪去下裳,扭动着她那柔弱的身躯承受身上男人发起的一波波冲击。

骑在美人身上享用,将她带入忘我,一次次进出间让这娇娥呻吟如泣,媚眼如丝,邓季自然得意万分,更荒淫的是,还有焦姬贴在身后,嘴唇轻吻,哺乳孩儿后亦不见下垂的一对玉乳亦在背上轻磨不已。

这时代令人憎恨的同时,也会觉得美好。(未完待续。)

129.一纸檄文天下传

司录河内郡,怀县,郡守府。

太守张杨面上阴晴不定,正在犹豫思索着什么。

“大人何需多虑?那厮本乃流寇之属,幸仰董贼得活,然见识有限,居鼎烹镬煮之地而不自知,以将死之身,尚语大话恐吓,欺人焉?可杀其使,此事勿论!”

忍不住出言的是杨丑,从并州便跟随来的旧将。

皱眉瞄过案几上平摊着的那张檄文,张杨轻斥道:“其虽为贼寇,然几度为敌,也当知此人不可小觑!今又得周毅等边军相助,势更盛也!”

“哼!”杨丑冷声道:“在上党时我便曾言,边军终不可信,大人只是不听,厚其等而薄郡县兵卒,今却如何?”

被这厮提及旧事,张杨脸上顿时一红,不免羞恼起来,怒声道:“杀才!前者邓季小儿渡河,千余兵卒夜袭其等,不见一战便溃!若郡兵抵事,吾焉能独厚边军?”

终究是随自己数年的属下,比河内人亲近些,见呵斥下杨丑已黑了脸,张杨终究未再继续下去,转开道:“邓贼可恨,竟传檄天下讨借粮秣,却难定夺!”

见张杨自转圜开去,杨丑闷声道:“何虑之有?小贼自称二十万之众皆救于匈奴,此诈言也,其内本多为贼寇,所救民众不过十之二三,我等存粮本便不足,焉能再周济他?”

“吾岂不知?”张杨轻叹一声,道:“然其假仁义之名传檄,若不顾之,于我清名有污!且匈奴前者所掳民众,以河内最多,不念本郡士民死活,治下定生怨怼!”

杨丑惊问道:“如此说来,大人真欲资贼么?”

张杨微眯起双眼,轻声道:“其雒阳令之职乃董卓所赏,吾河内太守为袁公授之。此檄当亦送往邺城去。我等且暂延时日,观袁公行止再作定夺!”

——

兖州陈留郡,陈留县,家宅后院。

张邈正在神游。

奈何与袁本初这位昔日旧友,已为水火之势!

袁绍身为盟主,却四处委派州郡官吏,此乃不敬天子之举。诸侯皆不静声息气,唯有他张孟卓敢正言讨之!

为此,他可又得罪了天下董卓之外另一位权势者。

因得罪其等,袁绍令东郡兵马来袭陈留,若非孟德亦为友,已拒此令。并遣人告知,他恐将无容身之地也。

便如此,张邈亦不在乎!

身为堂堂党人,“八厨”(注)之一,他张邈可谓铮铮铁骨,声名远播,焉能屈于权贵?对十常侍之流如此、对董卓如此、对身为关东群雄盟主的袁绍亦当如此!

“大兄!大兄!缘何分神?”

身前传来的声音将张邈惊醒,转头去看。曾为广陵太守的二弟张超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哦。不过家中杂事罢了!”

轻解释过一句,张邈问道:“先前论到何处?”

兄长不肯多解释。张超也不问,只道:“雒阳令邓季传檄借粮,大兄如何回之?”

“以坟茔胁人,粗鄙之徒!”先前就亦骂过,此时再骂一遍,张邈才道:“明日将郡中存粮发三万石与他!”

“喏!”

“吾得罪权贵,数次险化之飞灰,岂虑身后之事者乎?贼厮以此为胁,着实可笑,奈何当以百姓生死为重,且暂容此辈得意!”

——

兖州东平国,无盐县,东墙头。

风刮得身上衣衫乱扬,刘岱与王彧、程昱等站在城墙上,极目东眺,远方几处野地里都能见到冲天的黑烟。

那是黄巾又在作乱!

收到界桥之战捷报后,刘岱一直紧绷的身子才算放松下来,若能再将这股涌入兖州的黄巾贼击灭,日子可要好过许多。

蛾贼们甲胄不齐、队伍散乱,又多夹裹老弱,从青、徐入境的这股黄巾虽有近四十万人口,能战者却不会超过十万。

城中能调动的兖州兵可不下四万,有他们在,刘岱不惧此等蛾贼们,也不能再放任其等掳掠周边诸县下去,是该到出军剿灭时了!

去岁公孙瓒与袁绍两家起隙,绍势弱,为给自己留条后路,将家眷老小都送往刘岱处来求庇;公孙瓒亦遣从事范方到刘岱麾下使用。

待两下交战起来,公孙瓒便令他将袁绍家眷押到其军中去。

到底交不交人?

一方为出自四世三公之族的盟主,另一方则为关东诸侯中军势最强的白马将军,刘岱夹在两者中间,只觉得万分难受!

两雄相争,公孙瓒讨要袁绍家眷,自己不能再两面讨好,可投靠任何一方,押上的除去这刺史之位,或许还有自己整个家族性命!

所忧所虑,让他数夜不能寐!

终日与别驾王彧等商讨,亦不得计,若非甚服程昱之才,求教于他,其力主助袁绍,恐怕刘岱至今还拿不定主意。

既然已押下去,便得尽力让自家成为胜利者,除逐走范方,刘岱还另遣五千兵马北上助袁绍,听闻界桥一战袁军败公孙,总算让他安心不少,可以来这东平国征讨黄巾了。

这时,一名武将正往城楼上本来,待到近前,脚步声终惊动了刘岱等,回头一看,却是济北相鲍信。

“允诚,尚有何事?”

看见是他,刘岱不由紧紧皱起眉头。

自己已决定出兵歼灭黄巾,这鲍信却屡次来劝阻,若依他言只固守城池,黄巾势必只会如雪团般越裹越大,今后更难剿灭!

只是这厮是个偏执的,品秩又与自己相当,他要谏言,除非如原东郡太守乔瑁般杀了,否则拿他还真没办法,平日都尽量避开了,今日却追到此地来。

“刺史大人,有檄文传到!”

鲍信却并非再为之前那事来,听过他的话,刘岱才发现他手中还拿着张白纸。

待王彧接过念了遍,程昱好奇问道:“雒阳令邓季,此何人焉?”

——

冀州魏郡,邺城。议事厅。

年初靠麴义埋伏弩手灭杀掉公孙瓒最精锐的三千白马义从。界桥之战获胜,可公孙瓒实力并未因此大退,仍占着青幽大部和部份冀州郡县,袁军尚不能失去警惕,且按探马回报的军情来看,白马公孙正调集着军马,近期内只怕还要再次挑起战端。

不过这时候。文武们聚集议事,除公孙瓒外,探讨的还有邓季那纸檄文。

诸子中如今只袁谭已弱冠,便跪坐在袁绍身后听议,其余文官居左武将在右。

麾下武将中,地位最高者自然是原与袁绍同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淳于琼。其后是领韩馥军来投且又善战的麴义,再下面才是颜良、文丑、张郃、高览之辈。

文官中,已任冀州别驾的沮授只能坐在第二席,其余审配、郭图、辛评、荀谌等更在其后,首席上跪坐的却是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虽花白,却挡不住其英武之气,只是此时满脸疲惫。还不时捂嘴轻咳。身体虽雄壮,内里却早已孱弱不堪。

这位便是当世最有名的大儒之一。公孙瓒、刘备之师、曾官至北中郎将的卢植!

卢植刚毅,不比蔡邕,其在朝中数次上谏,去岁终究惹怒了董卓,若非他名气太大,绝不只是免官罢职那般轻易。

自此他便离了朝廷中枢之地,自归幽州隐居于上谷郡。

公孙瓒虽为其弟子,然性残暴,治下横征暴敛,幽州民多怨,卢植不能劝。界桥之战后,袁绍遣人几番延请,终不顾公孙瓒,应允出山为其军师,他自己也知晓,这副身体气虚神弱,已是油尽灯枯,恐命不久矣,然公孙瓒失民望军心,日后必败,出仕袁绍,只为家族免祸。

袁绍却不顾这些,对他来说,需要的不过是卢植的名气罢了!

界桥败公孙,匈奴手中取并州,再能得这位当世大儒相投,自家威望当世何人能及?

当然,若去岁那颍川荀文若肯留下,不去改投曹操,便更佳了!

颍川郡文风极胜,豪族亦为最多,除荀氏外,尚有颍阴灌氏,阳翟薛氏、原氏、褚氏、赵氏、李氏、郭氏,颍阳王氏、姚氏,舞阳韩氏,长社钟氏,郏县臧氏、申氏,皆为第一等的豪强大族,其余略次些的方氏、赖氏、庾氏、乌氏等亦多不胜数。

在这许多大族文士中,荀氏乃佼佼者!荀彧祖父荀淑便大有才名,其八个儿子号称“八龙”,在颍川的号召力可不是辛评兄弟出身的辛氏这般小族能比拟的!

袁绍欲将荀氏家族绑上自己战车,荀彧便是荀氏这一代能力最强、话语权最重者,否则其弟荀谌原本从韩馥,今亦留在他麾下听用,可才名影响俱远不及乃兄,在颍川可使不出多少力来。

可惜荀文若终究未能留住,他竟然跑到东郡去投曹操?

为这荀彧之故,袁绍对曹孟德心中便多出根刺来!

我袁本初留不住,你阿瞒居然能留下他来?

当然,此时众人正讨论的是原太行中一名小小山贼发来的檄文。

那贼厮胆子颇大,檄文中以大义之名匡之不说,尚敢以身后之事要挟诸侯,令人生出吞下苍蝇般厌恶来!

至于大义?他不知此等事项,自家才最擅长么?

听审配、郭图等争议不休,麴义不时亦插言,袁绍不由有些烦躁,终开口问卢植道:“卢公之见如何?”

卢植勉强笑笑,应道:“一县令之举,小事尔!然若因其失民望,却为不智!”

“足下所言,甚得吾心!”袁绍拍掌笑道:“然我军中亦缺粮,助力有限,便与他五千石,来日遣民夫送去如何?”

注:厨者,能以财救人,八厨指党锢时乐善好施救济其他党人的八位救济者,俱都身家丰厚,有记载八厨供财,缗钱千万,他们是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未完待续。)

130.曹营

残阳渐落时,残余的黑山贼轻骑终还是摆脱了自家追击,渐渐远去了。

“元让,已追之不及,吾等且归去禀大兄!”

骑兵队伍中,一名彪壮络腮武将在中高声呼喊起来。

一直冲在队伍最前列的汉子甚不甘心,却也知再无望追上其等,终于还是轻勒战马,举手势让骑队停下,恨声道:“这般放过,甚便宜于毒那厮!”

先前出声那武将策马上来与他并驾,哈哈笑道:“于毒虽得逃,其大队却已被击灭,能得许多辎重器械,大兄定喜,便饶此贼一命又如何?”

“子孝将军言之有理,”谈话间,后队中又一雄壮武将赶上来:“于毒贼寇之流,遭此大败,量不敢再犯境,东郡已可得安,主公可无忧矣!”

最先发话呼喊的便是曹操从弟(堂弟)曹仁,字元让的是夏侯惇,后队赶上武将名李乾,济阴郡乘氏人,曹操起兵之初便引数千部曲来投,甚得重用,李典便是其侄,现年才十九岁,尚未从军。

继白绕之后,再经此一战,剩下这股黑山贼总算也清除出东郡去了,治内终能得安宁,贼渠于毒领数千轻骑逃脱虽有些美中不足,然其胁裹起的贼众却有近万降卒,其等年余掳掠积攒起的无数粮草辎重更是尽数缴获,曹操必定也欢喜,笑谈中,三人打转马头,领骑队往来路归去。

先前交战之地,夏侯渊、曹洪等尚领着步卒打扫战场,降卒们则东一群西一簇地被看押着。

将麾下骑卒安顿好,三将自去中军帐寻曹操交令,今日帐前值守军吏乃是一张小脸,个子也不高的乐进乐文谦,此时他地位才干尚不显,只一寻常军吏罢了,见夏侯惇等三将前来,忙施礼请留步。自进账禀过。不多时,出外请进。

帐内除曹操外,尚有荀彧、戏志才、陈宫等文官在,进内施礼毕,夏侯惇高声道:“禀将军,末将无能,竟让于毒逃窜往魏郡去。尚请责罚!”

曹氏、夏侯氏两门追随曹操起事,最著名的乃是曹仁、曹洪、曹纯、夏侯惇、夏侯渊、曹真、曹休、夏侯尚八人,被世人称为“八虎骑”,以曹仁与夏侯惇二人为首,最为得用。

夏侯惇武勇过人,治军严整。功勋亦多不胜数,曹操受封魏王后,诸文武皆受魏官职,独其不得,只领汉授官职,这并非冷落,曹操的意思是夏侯惇并非臣下之流,两人同为汉官。是为友臣。且不经通传便可随意进出魏王内室者亦只夏侯惇一人,其荣宠可见一斑。

此时听夏侯惇禀贼渠于毒逃脱。曹操自不以为意,只笑道:“元让不必自责,于毒虽领轻骑远遁,然遭此大败,吾料其再不敢犯东郡,今得其等掳掠之物补军辎,且境内静宁,百姓亦可得安,已是大善!”

三将应诺称是,待禀过此行战果,便欲退出,曹操又开口道:“三位暂留,辎重足备,雒阳令求粮之事吾等且再议议!”

曹仁疑惑问道:“数十日前濮阳议事,已拒之也,今何再议?”

荀彧自到曹营,立即便开始发挥自家在颍川的影响力,已荐名士戏志才于曹操,且尚在继续拉拢颍川世家名士来投,其本身学识见解亦超凡脱俗,凭才智家世已迅速奠定曹操麾下首席文官之位,三将进账之前,几人已商讨过一会,闻得曹仁发问,荀彧笑道:“前番我等自皆缺粮,如何能外借?今得破于毒部,所得辎重不少,自可再议!”

三名武将互视一眼,李乾道:“闻邓慕安出身黑山,亦不过于毒之流,今又投国贼董卓,早晚必为祸,将军何欲资敌焉?”

曹操未语,陈宫却正容道:“彼虽为贼,然百姓方得脱外夷蹂躏,又遭饥寒逼之,实尚堪怜,其檄文所到,若不济之,恐失民望!”

戏志才身子太过孱弱,平日便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此时亦开口道:“邓慕安所为,实乃送名于人,吾等拒之不智!今吾军粮足,非但当借,且该大张旗鼓,明示天下!”

夏侯惇道:“然其贼檄文下作,以身后坟茔胁人,甚是可恶!若依其借粮与他,恐士人百姓疑吾等惧之!贼寇之流皆以此为挟,奈何?”

曹仁亦帮腔道:“我意亦如此,焉能使贼人得意?”

文武起分歧,曹操这才笑开口道:“吾等亦有此忧!如今东郡暂安,暂可得闲,方才所议,欲择一将统精骑随往雒阳,一来于路护卫粮秣民夫,二来炫耀武力,以示不惧!”

荀彧从旁补充道:“且正可探其虚实,此等卖名求粮之举,非贼寇可为,其中应有才智者为其谋,若得便宜,亦可说之来归!”

“文若所言极是,”曹操又抚掌大笑:“胁人坟茔之举,甚合吾心,此人倒与我相似!”

听他这般说,陈宫、荀彧脸色俱变,齐伏下朗声道:“尚请主公慎言!”

这话引方正之士不满,曹操自知失语,忙回首笑道:“操戏言耳!”

曹操受窘,夏侯惇忙出声解围:“护卫民夫、夸耀武力,子孝之弟曹子和可也!”

子和便是曹纯的字,听他提起出使人选,荀彧放过曹操,正容回复道:“子和确可出使!”

——

因雒阳令一纸檄文在周边群雄中引起了各种反应,然非但群雄之流,使者还将檄文在各地张贴,不用多久,消息便从周边传播开去,士民们日常谈论中又多一位新奇的雒阳令邓季,此人竟敢以诸侯坟茔要挟,可谓大胆,待知晓其出自黑山贼寇,士人们议论时便少不了一番讨伐痛骂,至于小民之声,多无人顾及,他们能有何见识了?

士人对邓慕安此举贬多褒少,但无论如何,其借此已扬名天下却是肯定的,因一纸檄文带来的名气甚至比当初劫粮时还要大上许多,上面要挟的内容还未得付诸实施,可无论士民,人们提起雒阳令时总会称呼一声“那掘人坟茔的邓慕安”!

檄文内容越传越远,青州平原国却有位豪杰得知此事后,因不得檄文而憾然,本欲自派人送粮周济,可冀州袁绍与自家主人为仇,兖州黄巾为乱,道路阻塞,终不敢遣粮去。

对这些事,邓季自然尚不得而知,派出去的信使虽陆续回归,带回各路诸侯不同答复,然而其等答应借出的粮秣尚在半途或根本就还未上路,得待其等安抵雒阳才算到手,这时候,邓季备足车驾,正领人巡视各地。

治下已有五县,再不似之前弹丸之地诸事便在眼皮下,便得随时巡察,防范各种问题。

匈奴手中救出之士人甚多,田丰已不再担任夫子,只为邓季一人之师,自然亦随他同行,沿途尽心讲解诸般各种兵法、计谋、用人之术;其余典韦、伍宁等领数十亲卫护行,此外便是邓涉、邓漳二子与焦唐二姬,如同郊游一般,若非家中还有老妇人龚氏与女儿邓玭,大妇伍氏需留雒阳持家,连她都会被带出来。

一行人并无固定目的,今日到平阴烤鱼,明日往谷城狩猎,后日回雒阳城中观匠人制器械,一路游玩,顺道察看田畴、焦触等施政有无纰漏,方好拾遗补缺,这般乱行,倒惬意得狠。

春耕渐入尾声,五县田地虽都多分与民众,然毕竟初来咋到,尚未在此地立足,劳作之后,百姓们只聚居县城中,野外尚无任何村落存在,然各地大片耕犁、播种过的土地禾苗渐露,能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不复之前那般凋敝模样。

邓季四处巡察过程中,商人出身的王玮也自南阳归来,正值邓季等游到河南县,王玮忙从雒阳追到河南,野地中寻到邓季一行,禀告此行结果。

前些时候,袁术派大军南下与其另一从兄扬州刺史袁遗交战,这位扬州刺史也是袁绍委任,已被袁术所破,另置陈瑀为扬州刺史,到这时,袁术已占豫、扬两州及荆州一部,另尚有陶谦、公孙瓒两家盟友,实力还要胜过袁绍几分,为关东群雄之首,邓季檄文到时,哪能入他眼去?

发出这许多檄文,还就只袁术一个不愿借出分毫粮秣,只同意雒阳可以钱财求购,且要价颇高。

再过几日,陈留张邈最先运粮到,袁绍、张杨、刘岱、鲍信、曹操等亦陆续运粮至雒阳,邓季等这才止住外出,防出意外。

群雄借出粮秣,以陈留张邈最多,有三万石;曹操次之,两万石;其余则都不过数千石,待到三月底,共得粮七万余石,尚不够二十万民一月所食。

关东群雄借来的粮食实在不多,田丰亦无可奈何,南阳袁术粮价虽高,所缺也只得指望其处购买,好在目前还暂能撑过,尚不用急。

邓季带回方潼部老弱数日之后,匈奴于夫罗终抵河东,牛辅得其等突骑助敌白波,战过一场,李乐、胡才、韩暹不能敌,暂往北退,安邑可守,李傕、郭汜、张济、樊稠、贾诩、宋果等这才尽出,领两万精兵往中牟去征讨朱隽。

李傕等知晓河南凋敝,不如河内,张杨太守之位为袁绍所置,自不用与其客气,大军直从河内郡而过,到伍德县方才渡河,并未到邓季地界上来肆掠。

得知西凉军东来,张杨哪里敢抵挡,只勒令郡县兵坚守城池,另遣使飞报袁绍。李傕等不欲与袁绍死磕,袁绍亦不敢西进,听闻其等渡河去,目标乃是朱隽,不关自家事,方才安心下来。(未完待续。)

131.四月

曹纯领兵护送民夫运粮到雒阳后,一直逗留城中不去,待过十余日,听闻西凉军扑往中牟,归路被阻断,更是不能回。

对曹操这位才二十二岁的从弟,邓季充满好奇,与之谈过几次,才知人家十七岁便在朝中担任过黄门侍郎,能看出来,他崇尚学问,尊敬田丰,对自家却只是一副淡然模样,既不得罪却也不愿亲近,眼看巴结不上,邓季生过一番闷气,却也只得罢休,不再管他,回头关注起中牟战事。

马皮等早被遣出汜水关去打探,待探知消息回报,很是吃了一惊。

名将朱隽与皇甫嵩之威多仰仗大汉精锐能战部队,此番统辖的却半数为自家招募的乌合之众,剩下的是刘表与陶谦遣来相助的荆州、徐州郡县兵,在如狼似虎的西凉军面前竟一战而败,已退往荆州去,李傕等趁机东进,大肆掳掠颍川、陈留二郡,张邈等坚守郡城,不敢出敌。

在出身贼众的邓季眼中,朱隽只比皇甫嵩略差一线,即便敌不过西凉军,也不至大败,却不料其竟然一战既溃。

邓季尚在感慨,雒阳城中,曹纯几番打探,得田丰、田畴、焦触三人之名,便多方活动,暗与沟通,欲说其等往投东郡,田丰、田畴皆大怒不止,劝邓季斩杀曹纯,并其部众。

若杀曹纯,便是与未来北方霸主曹操结下死仇,断去最后退路,邓季哪里愿意?只将其等逐出境内了事,好在李傕东进,曹纯已可归回东郡。

三月过去,便进入四月晚春。

初平三年的四月,天下形势骤然突变,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逐走曹纯还没几日,四月初,汜水关外已有信使来报,兖州刺史刘岱不顾鲍信等劝阻。出敌黄巾。竟至大败,自家亦战死阵中!

刘岱身死,兖州缺主,消息不但传到邓季的雒阳,很快又往西到长安,董卓闻之欢喜,忙将京兆尹金尚改命为兖州刺史。只是其尚未到任,谋士陈宫出说张邈、鲍信等,共迎曹操为兖州牧,集军迎战黄巾。

待金尚到兖州,只剩两郡之地给他,兖州竟然有二主共存。

同月中旬。函谷关数千守军突然弃关东奔于邓季,接着又逃出许多百姓与西凉兵众,据传,长安城中吕布受司徒王允之计,已诛董卓,并夷其三族!

初平三年四月,董卓身死族灭!

王允、吕布都是并州人,这次事件。也有人称为并凉火拼!

鸠少帝、太后。为祸百姓,火烧雒阳。专权朝政,淫威不可一世的董贼终于死了?

消息所到处,喜极而泣者不知凡几。

董卓伏诛大快人心,天下喜悦,然当世大儒蔡邕曾党附其下,被王允处死,蔡邕名满天下,闻其受死,亦有不少士民为之哀恸,田丰便是其一。

发生这样的大事件,自然要引发巨大的连锁反应,袁绍等关东群雄不说,最受影响的还是西凉众!董太师一朝身死,西凉军群龙无首,上下俱惶恐不安,士卒多逃亡,五位中郎将中,徐荣、胡轸、段煨第一时间降朝廷,得免罪,余下董越、牛辅两位乃董卓亲族,在三族之内,皆不敢求降。

牛辅欲往长安替董卓报仇,领军南下陕县,董越统军与其陕县合兵,却不料竟被牛辅所杀,并其部众,至此,长安城外二十余万西凉军尽归牛辅统领。

虽得统领大军,然牛辅实乃无能之辈,此后发生的事件便不知称为悲剧还是笑剧好了。

董卓受死,自家等全为有罪之身,西凉军士气自然低落不堪,一夜突有军士哗变逃亡,牛辅多疑胆小,闻其声鼎沸,只道全军俱反,忙仓惶收拣珍宝财物,领数亲卫奔逃出营,不料亲卫支胡赤儿贪财,途中竟杀牛辅,吞去财物,自持其首级往长安去降吕布。

待尚在颍川掳掠的李傕等得闻变故,西凉军中最后一名中郎将牛辅亦亡,西凉军再无统帅,只为散沙一般,李傕等部士卒恐慌大逃,仅数日功夫,两万大军便只剩五千余。

天下皆敌,李傕等俱惶恐难安,忙遣使往长安求免罪,王允拒之。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本欲弃军独逃,亡命天涯,却被毒士贾诩劝阻,献计合兵往攻长安,更先遣使往关中散布谣言,言“朝廷欲尽诛西凉人”!

西凉不安,兖州亦变,曹操于寿张郊外初败黄巾,只是阵中济北相鲍信又战死,其麾下于禁等皆从曹操,随其转往西击金尚,金尚难敌,南奔去投袁术,兖州终为曹操所站,其崛起已势不可挡。

伴随东西两面各种大事发生,雒阳在此番西凉动乱中已受到大波及。

于夫罗见势不妙,又领匈奴众往冀州投袁绍去了,倒暂不算威胁,然而二十万西凉军散乱在京兆尹、河东、弘农三郡,各自或逃散乡野中,或结小队自守关隘,或为贼掳掠一方,待“朝廷欲尽诛西凉人”的谣言传开,更是人心惶惶,除遭祸害的百姓外,每日有多则千余,少则数百的西凉军自函谷关、黄河北岸冲入邓季地盘上来,少数袭扰城池意图夺粮,多数则为投奔求活,一时雒阳周边诸县亦纷乱不堪。

在西凉军这面大旗之下,其实还有并州军、京师卫士等力量存在,甚为能战,能得此等军士,邓季亦有喜有忧,明知收纳下其等粮食缺口将变得更大,却舍不得将他们拒之门外,且董卓身死,朝中变天,雒阳离得太近,亦处于危难之中,得增强实力方能守住这块地界。

变故初起时,便按田丰安排,勇卒与辎辅兵分为数部,一为太史慈防备平阴,二由邓季亲领,入驻函谷关,再遣车黍、苦蝤等游骑四出击杀小股袭扰者,又在四地张贴榜文,招纳乱军。

治下受纷扰不断,勇卒、辎辅兵每日艰辛看顾,邓季并非西凉人,欲投奔他的算不上多,然这次得利之厚却也难以想像,非但函谷关轻易到手,月余下来,前后竟也有西凉乱军四万余来投,从中挑选精锐之士,得勇卒三千许、辎辅兵近七千,比原本麾下人马还要多出一倍来!

待终于渐稳定下来时,邓季麾下已有勇卒五千余,辎辅兵近万,实力大涨,幸好投奔者中不少自带战马,将未能选入兵卒者的马匹用其它牲畜、钱粮换来,勉强能让勇卒与辎辅兵人皆有骑。

如今的勇卒七德已由二田等补充、修改过,比邓季草创时完备许多,自然得第一时间传到万余新入者耳中,然这些西凉兵马恶习比贼人还多,一时哪里能俱遵守?直到邓季依例重罚了十余人,方才渐震慑住宵小。

入勇卒者如此,其余未能选入的精壮更家如此,小部分散安入五县,其余则编入新城、偃师、缑氏、巩县、成皋五县,俱独立成户,无家室拖累,其等兵匪习气本重,不少人都难安心事农,行事多无忌惮,连原先五县治安都受影响,田畴、焦触忙碌编户造册,身为门下游缴的焦统专管治安,只觉得焦头烂额,禀告过邓季后,在各县精壮中挑选出许多略识文字者为吏,使其等每日巡察,但有为祸,必重典严办,如此月余后方才渐得安定。

治下已有十县之地,邓季不得不开始认命县长、吏员治理地方,与田丰一起挑选下来,伍焦田等大族子弟、匈奴手中救出的文士、年纪过大可退役之勇卒、贼众中培养出的少年皆有,好不容易组建出除雒阳外其余九县官吏来。

此番长安大变,雒阳处于纷乱边缘,军师田丰深为不安,南下据雒阳之策为他所定,邓季部出自贼寇,本就不招士人待见,如今身上又或多或少打着董卓的烙印,置身险地中,亦恐朝廷问罪,便几次说与邓季,当遣使往长安再求降。

演义上,王允刚愎自用,不久便将被李傕等攻杀,吕布奔逃,天子如玩偶般存在,何必惧他?且李傕等西凉将领皆求降不得,邓季如何肯去触这霉头?便只以暂观其变劝阻住田丰,这时候,邓季倒显得比田丰还镇定。

四月二十九,李傕等领数千西凉兵终过汜水关,一路西来。

邓季并未降朝廷,与其等非敌非友,只是怕西凉军趁机掳掠诸县,闻马皮报其等兵来,亲领一万到汜水关前相迎。

这时候,邓季兵马强壮,实力反在其等之上,然而就算击杀李傕等,函谷关以西十余万西凉军亦非自家所能辖制,领军逼来,不过欲将他们礼送出境罢了。

形势比人强,李傕、郭汜等亦不欲此时与邓季为敌,他等大敌在长安而非雒阳,且才掳掠陈留、颍川归来,军中钱粮甚丰,无需再掳,只途中劝说邓季与自家等一齐往攻长安。

邓季不愿去降王允,然而若从其等攻长安,身上将打上更重的西凉标志,对此番邀请,只能婉拒,率大军陪他等过了函谷关便归。

两军并行,倒又与徐晃相见数次,只是李傕、杨奉不放人,没独处之时,甚为无奈。

五月初二,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校尉出函谷关,招纳各地西凉军,不到半月功夫,聚众已十余万。(未完待续。)

132.成军西进

待李傕等西凉众西出函谷关,雒阳得安,邓季开始着手改编起军队。

麾下一万五千余能战之士,已可不惧任何人,然再不能似之前般由几位军侯、百人将便统领下,编制必须得扩大了,与田丰商讨过一番后,勇卒、辎辅兵全被一分为二,组建荡寇、虎牙两军,自此,邓季这位小小的雒阳令也终开始自行封赏起属下。

在邓季原本想法中,每军三千勇卒、六千余辎辅兵,合计万人左右正好,万五人马组建两军,尚有缺欠数额,可待日后再去补足。

一个个挑选将校,综合考虑,制衡使用,这般亦非易事,足让邓季与田丰通宵琢磨两夜,方才定下。

五月十五,菲菲淫雨之下,车黍、太史慈各领初略成军的荡寇、虎牙两军立马雒阳城校场中,由这片土地之主邓季授军旗。

人丛中,多数新加入者还未能换上长戟,手里仍持着枪与戈,军袍、甲胄亦五花八门,看上去有些纷乱,然而由一万五千余人马汇集成的两团方阵,除战马偶尔喷出的响鼻外,并无其它任何声音存在。

看着面前安静、厚实的两支大军,邓季一时百感交集。

自家虽两世为人,出身却都是农家子,投身黄巾,侥幸逃得性命,由队率、屯长等一步步走来,因缘际会,成为一方首脑,麾下从如儿戏般只方蒙、郭石两名勇卒,发展到今日两支大军,何其幸也!

生死见得多了,也知乱世之中一切皆为虚妄,面前这两支军队才是自家保命安身的本钱,说不定,靠着他们还能成就一番霸业呢!

在这样肃穆庄严的场面,本应说些话语激励诸人,可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想来想去。竟然无话可说。邓季最终只能缄默着,一次次审视过台下,直到许久,方才将田丰手中捧的一块军旗接过,开口大喝道:

“荡寇军,接旗!”

声如雷鸣,响彻校场内外!

听到这声爆喝。车黍怔了一下,待醒悟过来,忙上将台躬身接过,漆黑布帛缝制的军旗尚折叠在一起,看不到上面图案,回身抖开时。却见黑底大旗上如自家所用兵器,绣着两把交叉的大戟,银光闪亮,有寒气逼人。

邓季所命,车黍为荡寇校尉,领荡寇军,其下苦蝤、周毅、伍宁、田麻子四人为军候,各领六百勇卒和一千辎辅兵。吏员、医匠等若干。

荡寇军四部人马中。苦蝤、周毅麾下为戟卒与力卒合编,伍宁领弓卒。天麻子统刀盾卒,其余由车黍亲领,全军共计七千余。

得了军旗,在将台高举展示过一遍,车黍一声喝令道:“全军下马!”

左阵七千余选入荡寇军的勇卒、辎辅兵、军吏、医匠俱尊令下战马来,车黍又复回身,高举着军旗迎邓季跪拜在地,大声道:“荡寇军愿为主公效死!”

“唰!”

身后,七千余人齐排跪伏在潮湿的泥地中,甲胄碰触的声音很大,七千余喉咙中一同发出呼喊:“愿为主公效死!”

看着跪在湿地中的荡寇军,邓季扯嗓子吼道:“以此旗为证,荡寇之军,当持戟兵,荡灭群寇,保民众安乐,方不辱此名号!且起!”

荡寇军礼毕,早有辎辅兵取来旗杆,上前将旗麾高高挑起,车黍下台上马,伸手接过大麾,策马便绕荡寇军外围奔驰起来,一面奔驰,嘴里吼道:“以吾等之戟,荡灭群寇!”

随车黍战马奔驰,黑色军旗早在风雨中大展,一双双眼睛看着这面黑底银双戟大旗在自家军阵旁围绕飘扬,七千荡寇军亦不由随之举戟盾高呼:

“以吾等之戟,荡灭群寇!嗬!嗬!嗬!”

待车黍驰完一圈归阵,邓季再捧过第二面军旗,高喝道:“虎牙军,接旗!”

这次上前接旗的是太史慈。

邓季所命,由太史慈暂任虎牙校尉,领虎牙军,以韩齐、王旷、懒顾、郭石四人为军候,其中韩齐部刀盾卒,王旷、郭石领戟卒与力卒合编,懒顾部弓卒,亦各统六百勇卒、一千辎辅,军吏、医匠若干,余者由太史慈亲领,全军也是七千余,与荡寇军相当。

当初定下五年之约,第四个年头都已去了小半,太史慈却仍未能定去留,邓季也甚无奈,只是人聚人散,本不由自家控制,也只得罢了。

太史慈接过军旗,展开时却见青底旗布上有只威风凛凛的下山虎,乃是用黄白二色丝线绣出,甚为逼真,虎嘴边那两颗利牙尤突出显眼,亦如车黍般展示过后,太史慈伏地闷声道:“慈等当为县令效命!”

韩齐等却不管自家校尉如何,仍跪伏齐声道:“虎牙军愿为主公效死!”

邓季回道:“以此旗为证,汝等所向之处,无不破之,当不辱此虎牙之名!且起!”

待穿上旗杆,太史慈亦下台展旗放马狂奔,嘴里厉声道:“虎牙锐利,无坚不摧!”

韩齐、懒顾等七千虎牙军随之吼道:“虎牙锐利,无坚不摧!嗬!嗬!嗬!”

今日校场的声音,响彻雒阳城。

军中诸人来源甚杂,此番调整,以车黍、太史慈得称校尉,两人身份最高,其余将领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然韩齐这位跟随邓季甚久的百人将都无异议,其余人等便有些许不满也便忍住。

除去两军外,剩下乃是邓季亲卫,如今已改名为黑铁卫,其等人员不多,只有精挑细选出的六百勇卒,每人都必须在刀盾卒、戟卒、力卒、弓卒四项考核中合格两门以上方能被选入,现由典韦为黑铁卫统领,军旗则为黑底旗面上铁盾与长戟互击。

邓季如今已占河南尹近半之地,治下宽广,按原来议定,两军建成后,不似别家只驻守郡城周边,荡寇军将往西守函谷关,并防平阴、雒阳等地;虎牙军则驻汜水关,保洛水之东、汜水西的巩县、成皋等五县。

当然,那是日后的事情,刚建军毕,全军便带齐所有攻城器械,由邓季亲领荡寇、虎牙两军冲过函谷关往西,这次连军师田丰都随军出征,田畴、焦触等则在成皋五县雇请今年已误过农事的两万精壮,牵引牲口车辆随在其后。

这是一次大胆冒进行动,需知如此一来,麾下诸县再次成为不设防之地,若有之前眭固般外敌来袭,后果堪忧!然司隶虽大乱,张杨数败未能回复元气,袁绍防公孙瓒,曹操忙安定兖州,袁术逼刘表,可料关东群雄皆不敢轻进,而这次依田丰密计,尾随李傕等身后奔袭关中,目的乃是为去弘农郡华阴县夺粮!

袁术索要粮价过高,若一味只靠往南阳、豫州购买,钱财却是不足,这是不得不冒险的行动!

长安、雒阳分为两汉都城,之前人口众多,靠司隶田地养不活这许多百姓,便在两城周边建有许多粮仓,每年由关东州郡运粮供官民食用,董卓迁都,火烧雒阳时,雒阳周边粮仓中的存粮自然都搬迁到长安去了,关中粮足,而渭水南岸、华阴县东的华仓便是最重要的一处大粮仓。

华仓位于华阴县东一山谷中,南依华山,北临关西大道与渭水,山河表里,其位置优越、地势险要不说,外围又建有高大仓墙护卫,器械甚足,可谓易守难攻,早前关东供给长安的粮食,都必先集储于此,然后再走水路或陆路运往长安周边另外粮仓,这里既是往长安的粮食中转地,本身又为存储地之一,平常两三百万石存粮总是有的。

然天下大乱,关东群雄皆不尊朝廷,再无粮秣往西输入,华仓之粮出多进少,早已不足此数。

待段煨降朝廷、牛辅身死后,关中大乱,不少乱兵趁机往华仓抢夺粮秣物资,看守粮仓的西凉军亦监守自盗,伙同乱军、百姓盗走粮、器械不少,存粮又折去十之三四。

李傕等西凉军自陈留掳掠而归,钱粮本丰,然入函谷关后,不料一时间竟聚集起十余万乱军来,每日消耗巨大,华仓守军亦降其等后,便取粮数万石补充军用。

便受过这几番折损,可华仓毕竟是长安城外最大的一处粮仓,如今所剩也当还在百万石以上,若趁乱取之,可解治下缺粮之忧!

长安坚城一座,李傕等要想攻下可不那么容易,然若不胜,西凉众将领性命难保,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李傕等兵马虽已过十余万,却都恨不得将手中每一分力量用上,如今全数围攻长安去了,所过之地,从未留兵马看顾关隘,只是别处皆可不顾而去,华仓却不可不守,在此地,李傕留其从弟李应,侄李利领一万军守仓。

邓季大军入关奔袭华仓,一路穿城过县,皆未曾遇何敌,便只顾往西急进。

这是浑水摸鱼,火中取栗的冒险举动,无论成与不成,可都要得罪西凉众将,然治下所缺粮秣乃是摆在自家面前的天大一道难题,若不如此,实难解决近三十万民众吃食,故田丰出此计时,邓季立即便同意了。

凭荡寇、虎牙两军,邓季相信便是李傕等十万众,自家未必就不可一战!(未完待续。)

133.华仓

麾下人马全是骑兵,行进速度甚快,不过才两日功夫,邓季等已自函谷关奔到华仓之外。

当先一面大旗上书着大大的“邓”字,守仓的李应、李利两将突见雒阳兵马来袭,自然受惊,只是左近虽无援军,然对攻守双方来说,敌军人马并不算占优,仓墙上各种防守器械亦足,倒并不是太担心,只令守军坚守不出,又遣信使飞报李傕等。

李应做法并无差错,可惜他却不知田丰早安排下弓卒轻骑上前,专于各要路处截杀往来信使,且李傕等仓促凑起的大军,若不能一举便攻下长安,定又复溃散开去,天下皆为敌,到时留给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虽统大军,一个个校尉们内心却都焦躁不安,即便得知邓季袭华仓,此时亦难挥师来回救。

虽不需忧虑李傕军,然拖延时日终究于己不利,让将士歇息一夜之后,邓季便令车黍、太史慈分左右两面齐出攻城,定要拿下此地。

投石车远远抛出两个石块,带着弧线往墙头飞去,一块越过城墙,一块却幸运地砸在墙头上,随着战场上第一声惨叫声响起,华仓前两军开始厮杀。

华仓依山而建,只迎北一面仓墙,易守难攻,见仓墙下成群急冲来的黑压压敌军,城楼上李应、李利叔侄俩不停吆喝亲卫们分扑各段仓墙传令,十余架床弩装填上弩箭开始劲射,弓手们在墙头上不住放箭,不让其等这么容易靠近城墙,其余军士则备好落石、滚木等物,以待雒阳军靠近。

分散开来冲锋在最前的是两军中勇卒、辎辅兵组出的刀盾手队,分别由田麻子与韩齐统领着,他们其实更适合步战,攻城时能顶仓墙上射下的箭雨往前冲锋,当然,来自强弩的危险仍然很大。若被正面射中。便用铁盾抵挡住亦不起多大作用,上面发来的那股巨力能将人震晕不说,弩箭亦能破开铁盾,造成直接杀伤,好在床弩掉头不易,只要避开正面,便不容易被射到。

刀盾手身后。是抬着云梯的力卒与戟卒们,习惯做骑兵之后,弃了战马步行,他们还有些不适;其后则有伍宁、懒顾带领弓骑压制西凉军弓手;再往后,是当初从长子城中掳来的两架投石车。

这是荡寇、虎牙成军后第一战,初任校尉的车黍与太史慈此时胸中可都憋着口气。早下令得死命猛攻,就指望率先拔城,立下首功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原先身份同等的数位百人将中,车黍与太史慈得脱颖而出,凌驾诸人之上,其余人等中有不满是当然的,这些不满、鄙夷可以从平日交流的话语。甚至眼神中看出来。

在之前。车黍乃是邓季之下百人将中第一人,但并非因此便能坐稳这校尉之职。他心中亦知自家本事比不上太史慈与苦蝤,甚至边军出身的周毅治军能力也在其上,此番选为校尉,凭借的多半是资历、与邓季亲厚等原因,然而资历比他更老的还有郭石、马皮、韩齐三位在,更显亲厚的还有伍宁,却身居其等之上,能人人心服才怪了。

太史慈能力本事都很强,许多戟卒都是他教导出来的,自无人怀疑能力,然而是去是留他自家都尚未拿定主意,不成家室,始终不算融入这个群体中,校尉之职也只是假任,不服者自然也有。

因此,这场首战对两人来说很重要,各自都很卖力,刀盾队掩护下,戟卒与力卒们靠近城墙,两人便亲自冒疾石上前督战,务要率先拔城。

对刚组建出的两军来说,这是一场硬战。

一面面云梯搭上城墙,被守军推翻,再搭上。

墙上箭支、落石、滚木充足,如雨般纷纷落下,面对这些,本领再强作用也有限,不时有人哀嚎着倒下。

伤亡不小,看到身边那些遇难者,本与仓墙上守军出自一个群体的新入勇卒、辎辅兵们,甚至都有人想远远逃开去。

这些原本多半在军中担任伍长、什长甚至队率的精锐之士,如今身份都只是一名名普通的卒兵,在以前,若遇到这般消耗战,只管吆喝麾下们上前便是,这时候却要轮到他们上去填命!

杀鸡用牛刀,那位雒阳令大人,如何舍得?

新入者们想不通,也不太愿意和仓墙上旧日袍泽决死,可校尉大人就亲押在后,各伍、什又都是新老卒兵搭配,若自家敢后退,多半只有死路一条。

出自西凉兵的新入者们犹豫不前,老卒们却悍不畏死,只要云梯一搭上去,便有人冒死往上攀爬去,直到墙上伸出叉杆,守军将云梯推翻,怪叫着跌下,若伤得不重,在地上打个滚,又会立即跳起来。

一波波攻势如潮,甚至几次有人登上墙头,却又被拼死的守军杀退下来。

恐误伤自己人,两军奔到城墙下时,投石车便止住发射了,好在弓卒打击之下,守军们伤亡也不小,若非这番有效压制,只怕死者还要多出两倍来。

仓墙上下,都已被鲜血染红。

麾下这般精锐之士野战无敌,却在攻城硬战中拿来填命,见阵前伤亡大,邓季早就心疼得狠了,只焦躁地仰头观看着战局,踏雪被他勒得不断来回徘徊踱步。

厮杀又持续了好一会,眼见四五名荡寇军又冲上城头,邓季不由握拳叫好,可不多时,城墙上蜂拥过来的西凉军便掩埋了此地,面对近十倍的敌人,先上墙头者竟皆战死,云梯又被推倒在地。

“可惜!”

邓季不由狠狠叫了一声。

便在此时,眯眼打量着仓墙上情况的田丰突然手指一段城墙,出声道:“此地可破!”

邓季抬头顺其手指处看去,那段墙头也在荡寇军的攻击区域,摆有紧挨着的两架床弩在。

为避开床弩的巨大杀伤力,这小段城墙前并无任何卒兵冲锋,此时也无人去攻打,可能正因如此,守军往别处死战城墙处增援去了,如今这里除去操纵床弩的军士,再无人手。

最强攻击力的地方,竟然是最易攻破的地方,得田丰点出,邓季不由大喜,只是已来不及去通知车黍,便高声叫道:“典韦何在?”

仓墙处敌我血战正紧,典韦亦看得心摇神曳,身上热血沸腾,只恨自家职责是护邓季、田丰安危,不能上前参与厮杀,邓季这声召唤,让他如闻天籁之音,顿时精神大振,策马出列应道:“典韦在此!”

邓季回首问道:“可见军师先前所指之处?”

见典韦猛点头,邓季才道:“速领黑铁卫,破之!”

“诺!”

黑铁卫们多为老卒,闻自家等可出战,呼吸便开始粗重起来,却听军侯典韦应诺过,又大声喝令道:“韩浩屯护卫主公与军师,余者随我破城!”

要想选入黑铁卫可不易,谢允都未能得成,如今只随在车黍军中为亲卫,韩浩却得过戟卒、刀盾卒两关,如今是黑铁卫中百人将,典韦终究不放心只留邓季与田丰在此,便使他留守。

在韩浩等羡慕的目光中,典韦已领五百人往阵后取两副云梯,策马上前去了。

每多耽误一刻,自家死伤都要增大,若能近战,何惧此等西凉军?这时候,典韦也顾不得战马伤亡,领黑铁卫们策马飞奔向冲墙,尚在城楼上指挥士卒死战的李应亦注意到,先前还有几分疑惑,直待其等下马架起云梯,才发现该段城墙处除去剩两架床弩在,早已放空。

谁未得军令擅离职守去它处助战的?李应大为恐惧,只是此时顾不得追究罪责,忙令身旁亲卫上去堵住。

这时候,比的就是一个快,李应亲卫毕竟慢来一步,云梯刚搭上,典韦便单手提双戟,第一个往上攀去。

城墙不过才三丈高,在邓季与田丰期待眼神中,典韦健步往上攀爬,操纵床弩的军士也反应过来,可他等并无叉杆在手,只能探身出来推云梯,典韦手中小戟连射,便有两人翻身掉落墙下去,待典韦上了仓墙,两支大铁戟挥动起来,还有何人能近前?

杀散几名操纵床弩的军士,守住城墙,云梯下的人便源源不断攀爬上来,待仓墙上立定十余名黑铁卫,李应亲卫方才领援兵赶到这边。

奔来守军又有百余,只是这般近敌步战,乃是典韦最喜,丝毫不惧他等,狂吼过一声后,他已领头扑了进去,一时虎入羊群,大铁戟之下,挨着的便伤,磕着便亡,顿时掀起大片腥风血雨。

其余黑铁卫亦大步跟上,他们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选出,随典韦冲将起来,李应亲卫们抵不得甚事!云梯上,更多人冲了上去。

得黑铁卫最先破墙守住,守仓西凉军士气顿失,惊慌失措中,荡寇、虎牙两军亦终杀上墙头。

不料一日华仓便告破,此地只得一面城墙在,连逃跑都不成,好在李傕大军尚在,料这雒阳令尚有顾忌,当不敢拿自家等如何,眼见大势已去,李应喝令李利并身畔军士弃械皆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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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虓虎

终得破此华仓大粮仓,邓季欢喜无限,只是自家人马损失也不小,检点下来,战死足有千余,此外伤者不下三千之数。

虽趁乱夺华仓,然并非现在便要与李傕死斗,得罪他可不能太狠,李应、李利两者乃李傕亲属,自不可杀,所获七千余降卒也应遣归,当然,前提是得从中挑选过一遍,凡屯长以下能入勇卒、辎辅兵者皆托词为伤兵,全数截留下来就是。

此时,李傕等胜负尚难料,前途不明,雒阳肯给食分田,被挑选出的人等倒无异议,他们在西凉军中见惯恶行,初时只道邓季也是残暴之辈,会如董卓般屠尽余下降卒,其等挑人时,为求活命,尽皆踊跃参与。

除去降卒中精锐尽被挑选出来外,马匹、甲胄、器械也不可能归还,待邓季等搬运完粮秣离开华仓,李应等才得带三日口粮往长安外去寻李傕,到长安的时候,他叔侄俩所领不过五千余手无寸铁的精壮罢了。

华仓粮食堆积如山,军吏们粗略检点过一遍,回报上来,此地存粮尚有百三十万石,邓季、田丰自然大喜,只要能将这些粮食尽搬回雒阳去,当前困局可解不说,还能富余下不少,只是这么多粮秣,随后田畴、焦触带来的两万民夫根本无法一趟搬运完,好在李傕等如今尚顾不得这边,邓季又令焦触火速归雒阳,再雇民夫来帮忙。

此后再给民众粮食,将以借的方式,除每十亩地缴纳两石粮赋税外,所借之粮三年内得归还清,请其等来帮忙搬运,每运回十石可得其中两石,忙完农活愿意自带牲口来出力的精壮可不在少数。

先前还喜气洋洋,只是待七八日后,领军押运最后一批粮秣行到弘农时,远远撒出去探长安战况的马皮探马回报。李傕等攻打甚急。长安城终告破,王允已身死,奋武将军、温侯吕布东逃,如今已过了郑县,其目标应为函谷关!

邓季大惊,这许多民夫牲畜组成的运粮队伍浩浩荡荡,要维护路途安稳可不容易。荡寇军早被派上前护送第一批粮秣先行,他只领虎牙军护卫在后,若吕布东来,恐要受其袭扰!

除去吕布,李傕等西凉军得了长安,恐亦能抽兵回攻。由不得邓季、田丰不急。

当下忙催促民夫急行,又令太史慈召集分散开的虎牙军集合随后压阵。

运粮队缓慢,吕布并不知李傕等尚只顾着掳掠长安中公卿民众等,未能理他,唯恐身后西凉兵不饶追赶上来,其行速甚快,邓季等尚未行到渑池,已被吕布败兵追上。

待见吕布军不过才三千余军。且队形不整、旗帜杂乱。其中还夹裹不少老弱妇孺,邓季方才安心。整军迎这股溃兵。

在邓季原本认知中,长安兵败,吕布应往河内去投张杨才是,只要渡过黄河,沿途关隘便少,从河东奔河内却是便宜,他不知历史上张杨势弱,吕布此时还看不上人家,关东群雄中,实力当首推袁氏兄弟,他此行乃是欲往南阳去投袁术呢!

欲从长安奔南阳,有东西绵延三千多里、南北两三百里的茫茫秦岭阻隔,吕布可择路径只有两条,一为东出函谷关,自河南渡洛水,再南下新城、梁县;二则从弘农郡商县南下,出武关。

两条路线中,武关一路尚有不少西凉乱兵,焉能轻易放他这叛徒过去?吕布等奔出长安时,身边只剩八百余骑,余者皆是过潼关前收拢来的朝廷败军,靠八百骑尚得护卫家眷老小,哪里敢去争夺武关?反倒是潼关、函谷关一线,李傕西来,西凉兵皆为其所召,无甚拦阻在,其等正好前行,虽闻雒阳有邓季,然其不过出自贼寇之流,最初实未被这位飞将军放入眼内。

待两军对垒,见邓季军整齐雄壮,七八千铁骑结阵拦路,远远看去,便有股威风煞气散发出来,吕布才知自家认知出差,不由大吃了一惊。

吕布此时部将中,已有高顺、张辽、魏续、魏越、成廉、曹性、侯成、宋宪、郝萌、薛兰、李封、秦宜禄之众在,可谓将多兵少,西来途中,最先跟随出长安的八百精骑亲信皆划归高顺统领,号称“陷阵营”,属第一能战之部,其余收拢的败兵方由张辽等将率领,本无士气,并不可用,见眼前许多雒阳兵马阻住前路,惊诧之余,吕布便转首去顾高顺。

张辽虽年轻,却是文武全才,又精通兵法,甚得重用;魏续、魏越与吕布有亲;成廉跟随甚旧,乃是吕布亲信。只高顺出身微末,行伍中得提拔,竟得位居帐下诸将之首,由是对吕布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自家主公扭头看顾,亦知其意,却是在问陷阵营有无把握冲破面前这七八千骑兵呢!

远观雒阳军队形、兵卒神态,便可知其等非一般,甲胄器械又整齐,高顺再自负,也不敢言凭陷阵营便能击破此十倍之敌,只得轻轻摇下头。

吕布也不报什么希望,可李傕等夺了长安,行到此地再无回头去走武关之理,自家穷途末路中,难不成便要埋骨于此?

“温侯,且看!”

其等并不知晓雒阳军为何在此,只是对面骑兵队身后山坳前尚有两辆牛车坏了车轱,停在该地,阵中魏越眼尖,忙出身招呼吕布。

两辆牛车上尚满载着粮包,仔细想想,便能明白其等到此作甚。

雒阳军掳掠西凉粮秣,料来与李傕等关系亦亲密不到哪里去!

想明此理,吕布眼前不由一亮。

行军中拖家带口的,自家三千余败兵若与对方为敌起来,有这许多骑兵在,便是再欲渡河往北恐亦不可得!

既然其等与李傕不睦,当前之计,尚可央求这支大军放行,只要自家得过函谷关,便是海阔天空任翱翔!

“你等在此小翼防备,待吾去问问!”

抱着一丝侥幸,吕布驾赤兔马,单骑冲了上去,这是不惧生死的行为,直行到对方阵前,他方勒马高喝道:

“贵军主事者何在?吕布求见!”

吕布啊!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温侯吕布居然来求见!

在这乱世中挣扎近二十年,邓季也明白所谓“三英战吕布”不过后世之人杜撰,然而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对这位牛人的好奇与敬仰。

田丰、太史慈、车黍等尽知邓季爱名士成痴,却不知道吕布这名字带给他的是何等冲击!

穿越一回,能亲自与这位猛人见面、谈话,对他来说,便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只犹豫过一瞬,邓季便喝令弓卒们放下武器,不得伤人,自家招呼上典韦,两骑打马迎上去。

待踏雪奔近赤兔马,邓季才得看清,这位飞将身材高大,应有八尺许,体型很是魁梧,肌肤白皙,然面鹰眼狼鼻,看着便很是硬朗,身上穿一套环锁铠,头顶着樊哙冠,手提丈八长天方画戟,马背后还有张铁胎硬弓。

邓季尚在仔细打量这位温侯,吕布早一眼扫过出列两人,能看出是以前面少年为主,背后丑汉不过护卫之流,便提戟问道:“足下何人?”

邓季咽下口唾液,努力镇定道:“南阳邓慕安,见过温侯!”

眼前少年便是雒阳之主?吕布再吃一惊,不由脱口问道:“你便是邓季?”

对方有字有官职,当面直呼名,这是极端无礼的行为,邓季虽不在意,典韦却已是大怒,他可不似邓季般惧吕布威名,顿时瞪目喝道:“贼厮如此大胆,敢直呼我家主公之名!”

一言不合,典韦提双铁戟便要上前,邓季忙又连出声喝止。

虎落平阳被犬欺,受此丑汉喝骂,吕布亦怒,只是此时才记起形势比人强,自家只是来求条活路的,硬生生止住火气,拱手道:“不意雒阳令如此少年便已名满天下,布失语得罪,尚请勿怪!”

吕布肯软语赔罪,邓季这才醒悟过来,别管眼前这位名气如何大,如今局面却是自家占据主动,他尚得小心翼翼讨好呢!

这种感觉大爽,突然间,邓季竟有些飘飘然了,大笑开口道:“一时失语,何罪之有?”

典韦这才收声不语,静立邓季之后,听主公又发问:“温侯来此为何?”

这是明知故问,不过败逃至此,求得活路罢了,吕布脸上微红,终还是老着脸皮道:“贼势甚大,祸乱朝纲,王司徒已不幸遭难,布独力难挡,欲往关东求借兵马讨西凉贼!”

“我亦闻王司徒遇难,实为可叹!关东群雄盟主乃袁本初,若欲借兵,料温侯必先往彼处去,只渡大河往北,经河东至并州便可,缘何至此?”

“袁绍正敌公孙瓒,恐难借兵,”有借兵做幌子,接下来吕布便好解释:“反倒是袁公路兵多,今吾欲往南阳一行!”

其东奔选择的竟然是袁术,这可实在出乎邓季意料外,不过再仔细想想,他想过函谷关,岂不是有求于己?

难不成,自家还可敲敲吕布竹杠?(未完待续。)

135.貂蝉何人

吕布败军要想从自家地界经过,其他咱也不要你的,高顺、张辽两位随便给一个做入关之资如何?

擦拭着口水,邓季笑道:“温候有所不知,函谷关处万余守军本季之属,早前倒可让将军无阻得行,然近日不合命一贼厮车黍为守将,他本出身黑山之众,眼界极小的,若无半点好处与他,竟不肯开关放行!人人皆如此,近日对我亦有阳奉阴违之举,不尊号令,甚是可恨,尚请温候稍待一二日,待季设计打杀了他,新换一将,定令其放足下入关!”

这般无赖说辞,不独让吕布目瞪口呆,身后典韦听到,亦被雷得不成:自家这主公,可不是什么好鸟!

能明白邓季趁机要挟,然对方虽只为小小一县令,可此时在其屋檐之下,吕布也只得忍气问道:“邓县令欲要何物?”

吕布都没问那守将车黍要何物,直接开口问的便是邓季,却是连最后的遮羞布都省了,邓季却也不以为意,眼前牛人如今被自家拿捏住,对他的那份畏惧感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便张口讨要道:“温候神武,料车黍那厮焉敢要足下财货?温侯当知,我部人马多出自草莽,甚缺将佐之才,得闻贵部有高顺、张辽两员良将,今愿借一人助其统兵,待日后另寻得高才,定然归还足下!若得此一人,那厮尚不依不饶,我定打杀了他,放温候入关!”

吕布怒道:“高顺、张辽皆我军中大将,如何能借人?”

邓季呵呵一笑,轻声道:“温侯难舍高顺、张辽,难不成舍得给貂蝉么?”

这便是因平日意淫,此时头脑发晕胡口调笑了,却不料吕布一脸疑惑,反问道:“貂蝉何人?”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四大美人,三国貂蝉本只为宫中负责管理貂蝉帽的女官,真实姓名不得知,董卓纳其为小妾后。吕布与之有染;董卓性暴。吕布因其它小事得罪,被董卓用小戟所掷,幸吕布动作敏捷方才避开,后人便将王允劝吕布杀董卓事与此二事穿插一起,编织出王允连环计的故事,生生捧红一位叫貂蝉的美人。然而真实历史上,你若问吕布貂蝉何在。其必会反问谁是貂蝉!

对邓季这样所知连真实历史皮毛都算不上的人儿,自然不知平日仰慕的四大美人之一,人物故事竟多半属于虚构,这一下,才真是惊讶得无以复加,难以置信!

看吕布神色。惊奇并不似作伪,邓季腹中暗骂几遍万恶的演义、万恶的罗贯中后,突又想起莫非因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导致吕布不识貂蝉,便不死心追问道:“季闻王司徒曾献美女貂蝉与董卓为妾,后归于温候,为何不识?”

听他这般再问,吕布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这厮说的是何人。

先前连其说的貂蝉是男是女都搞不清。吕布自想不到别处去,然再听到董卓之妾。联想到其曾为管貂蝉帽的女官,立即便明白过来,想必王允所献美女、名貂蝉等云云乃为误传。

待明白邓季所说貂蝉指谁,飞将吕布一张白脸也涨得通红,又渐转为青色。

这般当面挑明,是暗讽他吕奉先私德有亏么?

打人不打脸,对吕布来说,邓季无意间的话语便是在当面打脸!

这小儿可恶!可恨!可杀!

只道对方成心讥讽,吕布一时恼羞成怒,心底一股杀气冒起,狠瞪着邓季,脖颈上、提大戟的手上青筋尽凸,典韦见势不妙,急打马上前拦在两人之间。

被这虓虎瞪得寒毛倒立,邓季这才惊醒过来,面上讪讪说不出话来,只是生死关头,吕布终还是止住怒气,冷声道:“高顺吾早晚不能离,若要将佐,给你张文远便是!只望足下能放开函谷关,让吾等过去!”

说完话,吕布便转身驾赤兔自往己军处去了。

他肯给张辽?

邓季可是知道张辽字文远的,听吕布话中之意,这是愿将他给自家?

张辽啊,将来威震逍遥津,止东吴小儿夜啼的张文远!

这般名将从天而降,可比什么貂蝉更让人欢喜,一时间,邓季已由惊愕转为狂喜。

“哈哈哈,张辽到手!”

却说吕布大怒归阵,高顺、张辽等将皆围上前来相问,却听其咬牙怒声道:“邓季小儿可恨,万般折辱于吾!若不杀其,难消今日之恨!”

自家还如同丧家犬一般呢,如何杀得这兵强马壮的邓季?高顺吃了一惊,忙开口劝道:“将军且忍一时之气,若不得过关,吾等渡河去投袁绍就是!”

吕布摇头道:“那贼厮开口讨要将佐,须得你与文远之一方放吾等过去,吾已应下将文远与他!”

虽知吕布寡恩刻薄,不是什么明主,然他毕竟对自家有知遇之恩,自领并州兵士跟随其以来,张辽并无二心在,却不曾料他竟会将自己送人,顿时惊呆了去,高顺等亦不由大惊。

须知张辽这时才二十三岁,称得上少年将军,然难得文武全才,治军严整,如今便已隐隐为吕布帐下第二号大将,温候如何舍得将他送人?

见诸将惊惶,吕布方冷笑解释道:“那小儿既要,便与他一将又如何?文远正好借机与其亲近,伴之左右,待吾等过了函谷关,临别之际,其必来送行,到时吾与文远、陷阵营猝然发难,诸位领军敌住外围,待取了小儿首级,其部自乱!雒阳兵马甚是雄壮,若得并其部众,岂不甚好?”

“将军高见!”这简直就是妙计,难得吕布能想出,魏越、郝萌等顿时出言赞道:“如此行事,邓季小儿必死,若能凭此得兵马与屯兵之所,岂不胜过往他处去仰人鼻息?”

陷阵营若能居中发难,应可建功,这计划虽有些冒险,却也并非便无胜算,只到时再护温候杀出重围就是,高顺亦无异议,颔首同意下来,待一干将帅计议定,吕布便领张辽复去见邓季。

邓季一见,吕布领来者果然便是当年并州阳邑夺粮战中见过的雁门少年,不由大喜,上前携了张辽的手,吕布所求自满口子应允下来。

吕布本倨傲之辈,肯如此低声下气献出军中大将来,难不成有诈?看那张辽在邓季身旁脸色不太自然,田丰心中便已起疑,不免暗骂过几声蠢材,只是见邓季一副喜翻心的模样,料来劝阻难成,便只暗嘱太史慈、典韦等小心戒备。

张辽到邓季军中,两支大军这才开拔往函谷关行去,邓季部虎牙军在前,吕布领败军尾随在后,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只是雒阳军尚需看顾运粮民夫,行速甚慢。

然得见前面那长长的运粮队伍,想到若能杀邓季,这些都是自家的,吕布便添出几分欢喜来。

邓季携张辽在军中,一路前行时,将当初阳邑一战得见文远神勇,如何仰慕,可惜失之交臂等事一一道来,言谈中尽是仰慕之意,旁人早知他爱名士成痴,倒也见怪不怪,少年张文远却觉得这出身贼寇、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一方之雄对自家甚是看重。

从渑池行往函谷关,被粮秣拖累,又走了两日,每扎营造饭时,邓季必设宴请张辽,邀随军文武陪同,第一日晚间甚至还请吕布等前来赴宴,才两日功夫,张辽倒吃了四顿酒宴。

行走于路,两骑并驾,邓季顾盼交谈不停,直至夜中就寝,又请张辽在自家营帐中歇下。

邓季是真心欢喜,这份欢喜身旁黑铁卫们都能看得出,然天下名士尽多,却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重这张辽,好在跟随甚久的老人都知晓,邓疙瘩这般古怪并不是第一次,当初得田丰、太史慈时也这样,这两人本事能耐如今谁不佩服?可见主公眼光犀利呢!

老人们将之前故事传开,称奇者自然不少,周边看这张辽的目光倒也多出几分新奇来。

只是邓季对自家越亲近,张辽本人却越感不安,行途再远终有尽时,两日后,遥遥可见函谷那雄关要塞时,张文远身体竟在战马上晃了晃。

此地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函谷,在此建关甚早,春秋时便有之,号称天险,乃是联通长安、雒阳东西二都的必经之地,自古烽烟不断,兵家必争,更有老子出关、紫气东来、鸡鸣狗盗等故事传说,邓季趁虚得占此名关,却也算捡了大便宜。

吕布见关上果有众多兵卒驻守,面色自然不太好,万幸邓季守约,其等进去后半个时辰,便遣使来请自家军马入关。

得安稳过此雄关,是走是夺都方便不少,吕布、高顺俱安心下来,然此后去投南阳,便只得洛水并几条支流阻挡路途,吕布等再无拖延不去之理,函谷外休息一日,便遣使向邓季辞行。

临别之际,便是动手之时,张辽得信,更是左右摇摆不定。

然邓季果然携上张辽,领太史慈等虎牙军前往送行,不过他这番举动,却是担心若不看管住吕布,其纵兵掠治下诸县却是不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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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断臂

邓季领兵送行,不过为防吕布军祸乱地方,然大军相陪,魏越、魏续、郝萌、宋宪、侯成诸将却只道被雒阳人马识破计谋,俱皆心怀忧虑,独吕布暗思及若能夺此基业,兴许不用再去南投袁术,自家日子将好过得多,铁了心只欲行事。

洛水两岸自有邓季军所留木筏无数,吕布等得靠其渡河,邓季亦率军尾随其后,待太史慈等领前部随邓季过河,后队尚有三千余人马未渡,吕布暗思此时两军人马相差不多,若再不动手,待其等汇合更难得逞,便携高顺等八百骑陷阵营来寻邓季辞行。

邓季不知其诈,骑在踏雪上,只携张辽手笑应道:“得温侯盛情借文远与我,季安能不远送?当陪贵军出新成……”

话犹未尽,吕奉先已策赤兔上前,举起天方画戟迎头劈砍下来!

先前得田丰提醒过,太史慈、典韦等三日来皆有防备,然吕布这厮动手实在是快,大戟毫无征兆突然劈砍,他等哪里反应得急,万幸韩齐离得近,眼看邓慕安便要命丧戟下,急挥刀迎上。

吕布臂力比起典韦亦不弱丝毫,韩齐仓促举刀,如何招架得住?两下相碰,“当”一声巨响过后,钢刀已脱手飞出去,只是得他挡这一下,邓季已惊醒过来,忙不迭在马上弯腰避开戟击。

吕布身后高顺亦提枪杀上,太史慈一声怒吼,双腿一夹黄狮腰腹,战马启动四蹄,上前抵住高顺,典韦急挥双戟来战吕布,韩浩则领黑铁卫迎向后面扑杀来的陷阵营,外围成廉、侯成、曹性、宋宪等将见温侯动手,亦挥军上前往攻虎牙军,郭石、懒顾两位军侯皆尚未渡河来,只剩王旷一个。忙呼喊军士迎敌。

一时洛水东南岸两军挥舞器械乱战。却怎么一个乱字了得,突见此变故,邓季不由惊怒交加,提戟欲上前助战时,却见张辽尚持长枪立在自己身侧,这一下,却真真吓得浑身冷汗直出。一颗心瞬间沉到深处去。

张辽却便如未见他般,两眼只盯着战团中,直到邓季退入黑铁卫人群里去,亦未曾有出手迹象。

乱战中,惨呼声却此起彼落,血液立时染红江畔。邓季部虽然尽为精锐,可事起突然,仓促迎敌,初时也只能与其等拼个平手。

那边吕布敌典韦,却尚记恨先前韩齐碍事,待数戟逼得典韦稍退,大戟回转又迎韩齐头上劈去。

韩齐虎口发麻,又已失钢刀。忙双手力举铁盾去挡。天方画戟诡异地在半空中一转,劈向他手臂。这下再避让不及,戟上月牙忍锋利,“咄”地一声响过,一条胳膊已齐肩而断!

见韩齐断臂处红白相间的骨肉、不断涌出的鲜血,邓季顿时怒气勃发,在黑铁卫中厉声道:“杀!给老子杀了吕布匹夫!”

韩齐断臂,吃疼不住倒下战马去,典韦忙又抢身上前,双戟逼得吕布回救,这边,邓季领数十名黑铁卫扑上去,将韩齐死死围在中央,又招呼黑铁卫们往吕布扑杀过去。

黑铁卫精锐,其等上前助战,吕布顿时手忙脚乱,外围尚有人开弓搭箭,射他人和坐骑,不多时,吕布亦浑身是伤。

“子义,子义!”

韩齐失血过多,又从马上跌下,已是晕死过去,邓季一把抱住他,忙用衣襟堵住伤口处涌出的血液,呼过两声不见回话,才想起大声叫喊:“医匠,速请医匠来!”

张辽迷茫地提枪站在战团外围,他没上前厮杀,一时间也无人去对付他。

三天来,邓季对他确实不错,张辽自然感激,然而其与并州众跟随吕布已有三年,若三天的厚待便能抵过三年之情,说出去,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这位少年雒阳令待自己不差,张辽确实不忍心亲自下手杀他,但并非就此便要改投其下!

他张文远跟随的,还是吕布!

惨叫声不断,场面纷乱不堪,待张辽从迷茫中清醒过来,那吕布已如同血人一般,他忙疾步冲上前,“唰唰”两枪助吕布逼退身畔黑铁卫,又挡住典韦,大叫道:“将军,速走!”

放眼看下战团,邓季身被军士团团围住,再想杀他已是不易,其余黑铁卫堪堪敌过陷阵营,成廉等所统兵马却不过是收拢来的败军,如何敌得过虎狼般的雒阳铁骑,已被杀得溃败开去,不少已开始弃械求降,虎牙军正往此地奔来助战,对岸起变故,洛水上亦有数百木筏拼命划来,再不走,自家就便别想得脱。

吕布身上伤痕累累,背上插进的两支箭簇让他疼痛不已,到此时,他方知自家还是看低了雒阳军战力,不算邓季亲卫,便外围那些军士,也丝毫不比自家陷阵营逊色,邓季小儿竟能聚起如此多精锐士卒,真让人又恨又妒!

张辽未出手杀邓季,终导致功亏一篑,他自然也看见,然而这时代士民最重恩义,亦不好就此指责他什么,只狠狠瞪过一眼,厉声喝道:“走!”

只是此时要走,却那得容易,高顺领陷阵营护吕布拼命外突,被典韦引黑铁卫死死咬住,太史慈见邓季身畔人少,招一屯人马留下护卫,两屯看管降卒,自家亦领骑前去追杀。

“子义,”太史慈临走,邓季忍不住还是出声道:“尽量活捉!”

“诺!”

两军一追一逃,纠缠中迅速离开洛水边,不一会,郭石、懒顾渡河过来,牵下战马,亦忙领兵往前追去。

不多时,除邓季等与降卒外,这片纷乱之地只留下近千尸体,从中看去,属于雒阳军的只两百余,伤亡不算太大,但对邓季来说,张辽得而复失、韩齐断臂身残的那股挫败感却让他觉得全身无力。

医匠早已奔了上来,忙碌着替韩齐与其他伤者治疗。

韩齐韩子义跟随自家已有足六年了罢,当初在范县城头遇到这位小军官,连蒙带骗好不容易让他跟随自家,仿佛就在昨日,今日却害他断一臂,这让邓季如何能不内疚?

或许,这便是争霸天下的代价?

车黍、典韦、郭石、苦蝤、伍宁等等,身边这些人,将来或许也会一个个倒下,或如方蒙、许独目般死于乱中,或如韩齐般落个身残之局么?

乱世中挣扎这许多年下来,自家到底有多大长进?

太史慈仍旧不愿死心相随,赵云、徐晃、张辽皆可遇不可求,即便求来,如若再让其等落得如同方蒙、韩齐一般下场,自家于心何忍?

女医匠洒下大把金疮药,包裹上伤口,已自退去,失血过多,韩齐是死是活尚不得而知,邓季怀抱着他,有些发呆,隐约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蠢材!何痴也?”

愕然回头,田丰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家身后。

西袭华仓,数日奔波下来,田丰身子有些吃不消,本留在雒阳的,想来是听闻变故,又才急忙渡河赶来。

“吾本料定吕布有诈,然不知其勇悍至此,竟能重创黑铁卫,几置你于险地,此事吾亦有责也!”

田丰随口解释过一句,邓季开口问他:“田师,弟子错了么?”

“非也!”田丰却摇摇头,难得地夸赞起来:“礼贤下士,爱才如命,此明君之德,有何错焉?”

邓季苦涩一笑:“然却招此变故,韩子义…..”

“乱世挣命,便不遇你,韩子义便能好么?”

听他这般说来,邓季心中略好过些,道:“我出身贼寇,却总奢望得天下英才,今才知其虚妄!”

“岂有此理?今日此变,亦因你名望不显之故!”田丰摇摇头,责道:“出身贼寇,此或招人诟病,然高祖起于草莽,光武出自绿林,起事时皆有贼名,然终成大业,究其缘故,高祖以三章之法得民心,光武兴儒崇节得士,待你养望得名,天下归心,自有四方英豪来投,何必丧气至此!”

不料田丰竟然用刘邦与刘秀乃与自家比较,这可如何敢当,邓季苦笑问道:“弟子应如何养望得名?”

田丰在他对面择地坐下,瞟一眼仍旧昏迷中的韩齐,答道:“四等民之策,便是不差,虽因此得罪豪族,小民得利却是不少,若天下民皆传时,名望自来,豪族之力亦无能抗也!你无显赫家世,只可靠自身经营,然所缺者亦不过时日罢了!”

邓季点头受教,此时,太史慈已先遣王旷随典韦押俘回报:“禀主公,吾等一路追杀,已斩敌将薛兰,所俘其军魏越、宋宪、曹性、郝萌等以下千余人,此外其等家眷老小亦尽捉!只吕布领轻骑独逃,太史校尉正引军追之!”

追逃时乱纷纷,典韦赶上其军,先挥大铁戟将薛兰打下马,黑铁卫们乱刃将其剁为肉泥,若非太史慈及时赶到传邓季活捉之令,其军将领身死者将更多。

此后追逃中,太史慈第一个捉了郝萌、黄狮马快,上前又擒到宋宪,典韦拿下曹性,懒顾射翻魏越坐骑,由部众绑了魏越,其等军士多降,只是此时也仅余下千余活口,加上洛水畔投降士卒,亦不过千五之数。(未完待续。)

137.英烈碑

身后雒阳兵马追杀得急,吕奉先见机不妙,只得弃了家眷老小,独领六百余骑逃奔而去,太史慈等尚紧缀不放。

邓季面前,待王旷回报毕,典韦怒声插话道:“主公,吕布如此可恶,俘军吾等不可轻饶,尽当屠之!”

这时代,杀俘最为平常不过,数百年前,白起甚至一举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董卓、曹操等也常干这事,邓季亦恨吕布此举害得韩齐身残、二百余部众遇难,可毕竟来自两千年后,还狠不下心迁怒到一干降卒身上去,再说田丰方劝过应养望得名,怎能应下。

见邓季摇头拒绝杀俘,典韦尚自忿忿不甘,倒也没再出声。

邓季轻放下韩齐,招呼黑铁卫小翼将其抬上木筏,先送到雒阳家中去安置,自家则与田丰起身去看俘虏。

被擒住的四将三日前还赴过邓季酒宴,自然彼此都识得,只是此时皆被捆绑得紧紧的,其等已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

四人尽皆狼狈,见邓季与田丰过来,魏越立即出声怒骂不止,邓季自然郁闷,其等随吕布欲夺自家性命、基业,他还骂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岂有此理?

田丰在后皱眉道:“此人与吕布有亲,对其倒忠心,此时不过为求一死,既如此,杀其全名便是!”

一番火气总要有发泄处,闻言,邓季也便点头,命典韦将其带到洛水边去,不一会,尸身滚入河中,典韦自提头来归。

得见魏越那血淋淋人头,宋宪、曹性皆黯然,田丰这才冷声问道:“我家主公亦不曾薄待吕布,然其狼子野心,竟行此不堪事,你等助虐,可知罪否?”

郝萌天生一张小脸。唇上八字胡。闻田丰发问,忙伏地道:“此为温侯做主,我等不过听命行事!”

宋宪生得粗豪,看不惯郝萌此态,不屈回道:“各为其主,如此而已!”

身畔宋宪都已发话,曹性亦冷声道:“死则死而。奈何尚辱之?”

吕布麾下将领能力可都不差,然邓季不敢再轻言招纳,只看着他们三人,听田丰问道:“你等亦如魏越,不愿求降得活么?”

沉默一会,郝萌最先道:“愿降!”

见宋宪不肯出声。曹性问道:“敢问邓县令,吾等若降,足下如何待之?”

田丰亦回头看邓季,想想后,邓季如实道:“你等虽曾为将,然初入我军,只可为队屯之流,日后有功。方得升迁!”

先前邓季推崇善待张辽的举动其等皆知。只道同为吕布帐下之将,己等应也不差。却未料到自家等竟只得队率、屯长般待遇,郝萌不由一怔,宋宪、曹性亦相视苦笑,又黯然纠结好一阵,曹性方道:“吾不欲为吕布死,愿降!”

曹性既开口愿降,想想自家确实不值为吕布而死,宋宪叹口气,亦垂头道:“愿降!”

邓季、田丰大喜点头,才令士卒与三人松绑。

吕布等轻骑往逃,后太史慈见追之不及,也只得引军回转。

汇集起来的降卒却也是一般对待,见不降者全拉到洛水畔一刀了事,这些并州士卒中也无几人愿为吕布而死,尽数称降。

捉来的家眷老小中,却不见吕布之妻,只得其两名小妾在,问过宋宪等,方知逃出长安时便未随来。

原来长安城破,吕布出逃时妻女并不在家中,事急不及去寻,便遗下其等。此后幸得长安城中名庞舒者素与吕布友善,私藏其等于家中,方才未遭李傕等害,后方送归吕布,庞舒因此被李傕所杀。

交战之后,这些家眷便都是战利品,检点一番后,其中妇人容貌最美的却是吕布部将秦宜禄之妻杜氏,颜色不在焦姬之下,她身边尚带有一名小名阿苏的男婴,邓季令若韩齐得活命,便将这杜氏赐与他为妾。

姿色稍次些的便是吕布两名小妾,邓季不知其中有无貂蝉,然此时他沮丧得厉害,实无心于女色,只将其一赐予典韦,另一人则赐车黍。

高顺、张辽并无家眷,反正与吕布已成死仇,其余所获妇人女子中有颜色者亦不少,尽被邓季分赐诸将。

宋宪、曹性、郝萌三人降邓季,方幸得保住家眷,想想后,邓季留宋宪、郝萌于虎牙军,曹性则遣到车黍帐下去听令。

韩齐身残,日后再不能出征,其部刀盾卒便改由王旷统领,王旷原部则暂由宋宪统带,此为破例,曹性、郝萌则如邓季所言,只得任屯长。

——

六月初一,大雨。

漫天大雨中,不时有雷声轰鸣,黑铁卫、荡寇、虎牙军中屯长以上将领齐聚三崤山。

这一天,乃是祭拜华仓、洛水两战中遇难袍泽之日。

两战死去勇卒三百九十六名,辎辅兵八百四十三名,合计一千二百三十九人。

一千二百多座新坟排列在三崤山这块坡地上,小石碑、坟堆紧紧互挨着,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

六年来战事不断,老弱精壮死伤者众多,然邓季部战死如此多勇卒、辎辅兵,还是第一遭。

众多坟堆前列,有一小块平台,上面两旁竖着八块丈余宽、两丈高的大石碑,这是令石匠连日赶制出的,每一块石碑上端,都刻有“英烈碑”三个篆体大字。

八面石碑的左首两块,已刻满一千二百三十九个名字,其余六面尚空无一字。

常德、伍恭等早杀有纯毛无杂色的三牲为祭品,此时,邓季与田丰身穿蓑衣站在平台最前列,冒雨取酒水洒祭过,领一干人等拜了下去。

身上虽有蓑衣避雨,然平台积水冲击着泥土,此时跪拜,不免要沾得满身污泥。

邓季、田丰领头,自无人在乎,三拜礼毕后,邓季起身转过,大声开口道:“此地今后便是我等勇卒、辎辅兵战死英烈安身之所!”

刚说完第一句,天边有闪电划过,邓季停一下,静待雷鸣过去,接着道:“诸位已见,吾请石匠刻石碑八面立此,今才用其中两面,余者尚待后来者填补!”

“吾等逢此乱世中,八面石碑或尚不足用,然无需诸位担忧,天下大石尽有,雒阳亦不缺石匠,若有不足,再立就是!”

虽暂时无雷鸣震耳,雨水打在土地、野草、石碑、蓑衣上发出的声音汇集起来,却也不算小,邓季尽量放大声,让面前肃立的每一个将领都能听见:“诸位或有疑问,此等攻城之战死伤者众,何不以民之精壮上前,吾等在后,此举可免耗我勇卒、辎辅兵精锐?”

“诸位当以为,”又有闪光划过,邓季不得不再次停下,雷声尽时才继道:“此地所躺一千二百三十九位英烈,多半死得不值!”

诸将中有此不满的当然不少,攻华仓时便有人觉得不值,出身西凉的后来者尤甚,飞熊军、白马义从、陷阵营、大戟士,此等皆可称精锐,然试问天下间群雄谁舍得如邓季般用此等精锐去攻坚城?

有疑问,然气氛不对,此时可无人敢出声询问,听邓季接着道:“然诸位可曾想过,缘何民众之家,只得二十亩田地,而辎辅兵、勇卒田地为其倍数,农忙时有其等相助不说,入军尚能以品秩得月俸?”

这番话田丰也是第一次得闻,自己这弟子脑子里究竟能想些什么出来?听到此,他眼睛已不由亮了起来。

“仅凭诸位武勇乎?凭武勇得此殊待,岂非持强凌弱?若如此,吾等与匈奴、董卓何异?勇卒七德何用?”

“我今日话语,烦请诸位传于麾下,”闪电、雷鸣又起,然此时已再遮不去邓季的声音:“民众自有将养吾等之责,吾等亦有护民得安之义!吾无好处分与众民,便不能逼其涉险;你等得享厚待,拼生死、杀敌保境,便属份内之事!”

“若非敌兵犯境,我治下之民,定再无冒死出战之举,日后少不得尚有攻城死战,上前拼杀,皆仅为我等勇卒、辎辅兵!”

“尚请诸位谨记,非但民众如此,麾下亦不可有勇卒、辎辅兵之分,万不可以勇卒精锐便不舍,独以辎辅兵上前!”

“勇卒之名,乃一‘勇’字,若临阵退缩不前,何处殊于辎辅与民众?我要之何用?此辈收其田地,打入罪民可也!战死之魂,与此地英烈共眠可也!”

“只我为主一日,英烈之家,三十年内不收其赋;因战残疾之家,二十年不收其赋!”

攻城战免不得死伤甚重,华仓之战算是邓季部第一次硬攻坚城,一战下来,勇卒、辎辅兵中这种议论自然不少,有人言及不该用其等精锐去硬碰城池,邓季也曾得闻,今日才乘机发泄一番,见下面众人面色不一,才放缓声音道:“我亦知攻城死伤者众,然此乃本份,不当推诿与他人!此后,荡寇、虎牙两军于驻地之内,每三日抽部众习练一次攻城,日后攻城拔寨,还望你等建功!”

车黍、太史慈早带头弯下腰去,齐声应道:“诺!”

言语完毕,邓季领头行下坡去,众人皆跟随其后,不多时便走得干净,此地只留常德领几名老者在。

“哈哈,疙瘩比以前威风不少,我等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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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太平道

军中将领们下山离去,常德等十余老头也寻山路归家。

其等所行道路却非与邓季等一路往雒阳去,他们的住所就在山中。

今日暴雨不停,若在平时放晴,这边半山上便到处可见一簇簇羊群,那是分给民众后剩下的,常德之职,便是管理这些放牧牲畜的老头们。

继续沿山腰走过七八里地,密林后面有块坳地,面积颇大不说,还很平坦,里间建有房舍数十间,这里便是老头们的住所。

除老头们居住的房屋外,外围两侧还建有四五层厩圈,几排羊舍里圈着近千头羊,马厩中也尚有数十成年雄马与小马驹三百余匹。

驽马分与民众为畜力用,战马则都分与勇卒、辎辅兵们,剩下的这数十匹雄马却是精挑细选留下来做种马的,一匹匹全高壮得很,两月前的春季正值它们发情,由老郭带下山可劲配过众多母马,刚带回山时全精疲力竭,一副病焉焉的模样,让常德心疼不已,好久才渐回复过来。

若非邓疙瘩说过,凡由山中种马配种过的母马,所产第一匹马驹得交回山里来,之后所出才能归母马主人自家,这般亏本买卖,常德老头可不愿干。

三百匹小马驹则是之前在涉侯国时便产下的,父母都是好马,除赤骥外,它们尚不知良驽,便一并留下看顾,待长成筛选过才决定如何使用。

若非大雨阻隔,这些大小马儿们还得由老头中年纪稍小的老郭领出去外间遛一圈,今日却只能留在厩中嚼着粮草,一边不满地打着响鼻。

除常德这十余人宰杀三牲陪同邓季等拜祭英烈,此地留下看守的老头还足有七八十人,当初邓季定下民分四等之策,这近百老者全是孤家寡人,却自认尚能动弹,不需他人奉养,甘为役民定居于此。

房舍四下有百十亩田地。全是他等年初时整弄出的。有放牧牲畜的差事在,邓季也不会放他们挨饿,这些田地不过凭老头们兴致罢了,操劳过一生,谁闲得住?但有点空暇,总要寻些事做做,如今地里的粟禾已齐膝深。开始挂穗了,东侧溪沟边则有好几畦菜地,其中作物亦绿油油的甚肥,今日大雨,溪水已涨满小沟,哗哗叫着一路流淌下去。

一行人穿过田中小径。进到房舍中来。老头们自散去,常德则先四下看过一遍,每间羊舍内都有定数,一间间看过去,圈门全安好无恙,牲畜并未有丢,便放心下来,又唤人往几间马厩里添过食。才往西侧大屋里去。到门前先将蓑衣脱去,免得带雨水入内。

除非病倒。否则四下巡视是他每日必行之事,大家本来做得已甚好,然常德就是免不得挂心,其他老头都知晓,常德性子甚严,若被其挑出什么毛病来,关系再好也少不得被指鼻臭骂一顿。

西侧这间房屋内除了密密麻麻的大陶罐,基本再无他物,不过常德进去时,尚有十余老头在清洗鸡卵往陶罐内装填。

常德跨进去,嘴里问道:“今日尚未完么?”

忙碌着的老头们抬起头来,见是他,便有人答道:“却也快了,老年他们尚在鸡舍中,再拣一遭卵来,今日便算完!”

邓季所传养用却行喂鸡之法已大获成功,当初在涉侯国将养的土鸡已有六七千之多,可惜南下雒阳时大部分送与民众,只留两千母鸡,四百余雄鸡在,到雒阳后,常德等立即便再造出数十却行坑来,拣选鸡子让母鸡抱窝,得小鸡两万余,小半年下来,第一批小鸡也开始陆续产卵,老头们活计便又多了一样:每日腌制许多咸蛋供给军用,荡寇、虎牙两军隔四五日自会派军士来此地搬运一次。

“得与疙瘩说,想法再弄些粗盐来,陶罐也差,眼看便不够用了!”一万多小母鸡大规模产卵之时快到,如今尚在不停孵卵,常德心大,准备得喂养个三四万只母鸡才罢,嘀咕过一句,又道:“你等先忙,我去后间看看老年!”

后院十余间长二十余丈的大房,全是鸡舍,出门又复披上蓑衣,常德一间间寻过去,大方内有许多鸡笼在,可不太好闻,还好两边俱不加墙,对流的风已吹掉些味道;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撒有薄薄一层生石灰,这是老年等的功劳,只因邓疙瘩说过,如此一来,鸡群才不容易得瘟。

鸡槽内的吃食是却行拌糠皮,下层还铺有一层石沙,这也是邓疙瘩教导的,据说这些鸡每日得吞一些石子才行,否则克化不了吃食。乱世起之前,常德等老头家中可一直有养鸡,只是没圈养过,还真不知它们需得吃石子,第一次听闻这话时只让人觉得稀奇,然邓疙瘩说得肯定,还是相信的好。

老年领着七八人在第四间鸡舍里忙碌,由两人拣卵,其余则负责清扫地上的鸡粪,看着他们,常德又想起疙瘩祭拜英烈碑前说的,待秋收之后,欲使人将山坳周边田地开挖出来做鱼塘,用鸡粪、却行来养鱼,不让老头们再种地。

有河、洛在侧,自家等尚需养鱼么?常德有些不解,不过城池附近河段鱼少倒是知道的,疙瘩此举,难不成是因懒得派军士去远处打渔?

常德想不明白,不过既然百十亩地要全数挖开养鱼,目前这些却行坑可还远远不够,待雨停后,还得吆喝老头儿们再弄数十口出来先预备下。

见老年等忙得不可开交,常德随之搭把手,待其等活计忙完,最后一站,便是去看那些却行坑。

却行这种平日毫不起眼的小虫,若非疙瘩那小子能想到,谁知用处竟这般大?用虫豸养鸡还真是一本万利,就凭这,常德便对疙瘩佩服喜欢得紧,别看老头脾气上来时也会不顾他身份到底是渠帅还是县令,照样怒喝痛骂,然内心深处却没什么说的,疙瘩许多怪异的做法,老头都是暗中鼎力支持者。

数十口却行坑排得整整齐齐,内里的小虫们平常得紧,却也不容易侍弄,吃食倒简单,粪便、烂叶、草根都可,然而它们喜潮土,晴天时得记得往坑里洒水,太潮湿也不成,像这般雷雨天便得万分小心,如果坑里有积水,却行们便会纷纷逃走,逃不出的则会被被淹死。

老人们都睡得浅,昨夜刚起雨时,一干人等便寻木板将却行坑全数盖上了,就怕老年等取鸡食时忘记再盖上,常德顺坑边走过一转,没发现有坑口暴露在外,这才转身离去。

要照管这许多畜禽,老头们一日的活计并不轻松,直忙碌到将近黄昏时分,方才渐完,饷食已做好,集合起来热闹用过,这才再清洗一遍手脚,规规矩矩进入正中大堂内。

这间堂屋里迎门有张高大案桌,摆着三块排位。

中间最前一面,上书“太平道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讳角神位”几个字迹,后面两块,自然是地公将军与人公将军的。

牌位前几个碗碟中放置有咸蛋、果品、粟菽等供品,案桌后面的墙壁上,则是八个大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常德与这近百老头不愿别人奉养,甘愿躲在此地,为的就是这三面牌位,随时间推移,别人或记不得蛾贼身份,他等却不会忘记自己是太平道弟子。

从涉侯国搬迁南下时,常德便寻过邓季,要将大贤良师祭坛也搬迁过来。

面对这位倔强的老头,邓季也无法,然而其等南下是招安投朝廷的,这太平道如何敢堂而皇之摆出来?

两下皆不愿意退步,最后只得取折中之法,祭坛、牌位可不能在人前祭拜。

为此之故,常德等才不愿去雒阳城过活,只在这三崤群山脚寻到一山坳,如隐居般住下来,顺便才是发挥余热,替邓疙瘩放牧、养禽。

当然,这里也并非真正与世隔绝,只不过不许外人来罢了,田丰、田畴、太史慈等也全知晓此地这些存在,彼此互不干涉而已。除去三五日来搬运一趟咸蛋的军士,女医匠们也会不时来此拜祭,数年培养下来,她们已是邓季治下太平道的中坚,替人治病时尚会默念几遍“大贤良师保佑”;另外,邓仲、车黍、懒顾、田麻子等老黄巾若得闲暇,也会到此拜祭。

到现在,太平道、黄巾固然被群雄全力打杀,但在某些地方兼容并存也是可能的,其与世俗力量之间并非后世想象那般泾渭分明,曹操前期靠镇压黄巾得功勋,后又招数十万黄巾降卒,按想来,与黄巾应该对立才是,然其死后,很多疑冢里却都刻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八个大字,此乃史学家们不解之谜。

当然,对此时的邓季来说,为安伍焦田等族人,此地却也不敢轻涉,偶尔被常德、邓仲等逼着来拜祭,也得偷偷如做贼一般,便明知是掩耳盗铃,也不敢摆在明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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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长安

六月初的时候,长安城中李傕等开始商讨如何对付浑水摸鱼劫了自家华仓的雒阳令邓季。

一干西凉众自陈留到长安,才数月功夫,聚众又近二十万人,比起月前大厦将倾,只领四五千兵士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他等可谓春风得意。

如今的西凉众人中,自然以李傕为首,他比起董卓处事来,已没那么独断专行。

导致其这般的缘故,是因对手中力量的掌控力不足。

当初董卓专权,西凉众内部皆听命与他,号令一出,莫敢不从;李傕却是与郭汜、樊稠、张济等一起行事方得掌大权,当初齐肩儿般的四名校尉,如何肯对他俯首帖耳?

李傕等能攻下长安来,得赖驻守城内的兵马尚有许多董卓旧部,在吕布之前,奉王允令出城与其等战的也是出自西凉体系的徐荣与胡轸,徐荣战败身死、胡轸降后,其等兵卒亦愿随李傕等,入长安城后又聚起的近二十万人马,包括董卓遗留的四千余飞熊军,除分掌在四校尉手中,尚有胡轸、李蒙、王方等人分领,李傕虽名为西凉众之首,却并非万事一人可决。

本只求一条活路走,李傕等胃口也不算大,攻陷长安,掳掠过公卿、百姓之后,只要求天子封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张济、李蒙等人皆为中郎将,直到数月之后,觉得职位太低,李傕方才又请封为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当然,还都有侯爵。

然与董卓得太师之位终究不同,“大骠车卫”虽为朝廷中位置最高的四个将军称号,李傕求的却也只是第三位的车骑将军,并非大将军。其余郭汜等还要再低一等。

李傕之所以开始时这般谨慎。其实也跟董卓前车之鉴脱不去关系,权倾朝野、兵势滔天又如何?到天下人皆恨,俱都反之,王允领头一击,除西凉众外,谁肯真心助他?

如同牛辅一般,李傕亦有深信巫者的恶习。大事必求问巫人,若非身为掌权者,这也不算什么大罪过。

然而此时,李傕尚万事小心翼翼,入长安之初,西凉众军纪败坏。掳掠一番之后,李傕才记起这已是自家地盘,已是悔之无及,后便想尽力补救,做些成绩出来不招士民愤恨,与数年后的凶残模样可截然不同。

一个人,总是在不停变化的。

李傕此时只抓兵权,朝廷中事比董卓时要少插手许多。甚至比王允时都要好。少年天子这才得些许权柄到手,数月之后。李傕荐李儒为侍中时,天子便以其曾毒杀兄长弘农王,不肯给官,反欲治罪,李傕也仅只能保住其命,未能强讨到官职,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朝廷中事多由杨彪、马日磾、赵岐、钟繇、韩斌、董承等自决,李傕并未事事专权,不过为保自家,却开始往外结交诸侯求盟。

马腾、韩遂得董卓劝和,受招安,只是待其等到长安时,董卓已死,李傕主事,便封马腾为征西将军,屯兵于郿县,其将庞德也得封为校尉;封韩遂为镇西将军,遣回金城。

朝廷敞开封赏将军名号,自李傕始!除马腾、韩遂之外,李傕等尚欲交接此时势力最大的军阀袁术为外援,以朝廷名义授其左将军,假节,进封阳翟侯,这些都表明,虽处于数十万大军保护中,李傕等内心却还在惶惶不安。

当然,再惶恐不安的老虎,也难容下兔子在自家门前撒野。

雒阳令邓季劫华仓粮之举,便如同一只在其等面前撒野的兔子。

西进入函谷关之前,李傕等或忌他三分,此时大局已定,重兵在握,可不会再将其放入眼中了。

董卓身死后,本来这雒阳令也可算其等西凉一众,又放自家等从其地界入关来,本因感激加赏才是,奈何其竟敢随己等身后劫去华仓,此等冒犯之行实属难容。

最近几日,尚一心图个好名声的李傕可面临着难关——初得权柄的天子竟开口向其讨要朝中公卿臣属年俸!

其等汉臣,如何来寻吾讨要俸禄?且董太师时不要,王允当权又不要,如何这时找我?李傕难以想通透,然天子话语亦说得明白,你站了长安周边官仓,便得给付朝臣俸禄。

朝廷中公卿臣属一年之俸禄实非小数,仅三公每人便得发放二千石,位比三公的文武公卿还尚多,再加臣僚、吏员、军士、阉宦之流,合计不下百万石!

虽说大汉历来发放俸禄都是钱粮各半,并非全为粮,然要支付出这么庞大的俸禄,由不得李傕不惦记被邓季小儿劫走的华仓之粮!

天子索要俸禄,说不定只是暗讽一下西凉军进长安后从公卿百姓那掳掠去的钱财,没指望真要到,但这时候,李傕竟还是准备认账的,只是掳掠来财物虽多,吃进去再吐出来却有些难受,正因如此,他才更惦记邓季,自家雄兵在握,当破其地、枭其首、夺其粮!

如今可用谋士,除去贾诩、宋果外,又多出位李儒来,一干人议事商讨到最后,两位大谋士的意见却根本无法统一。

贾诩之言:“些许钱粮何惜?邓季遣李应、李利二将归,可见亦不欲与吾等为敌,其虽只为一县令,然已实有河南半郡之地,前番趁吾等未入关时,又招得乱兵许多,闻其南下时领人口二十万,如今其下能战之众当不下六七万,不可小觑!若与相争,死伤必众,途使吕布之辈得意!邓季出贼寇中,万难与关东群雄交好,吾等正可引为外援,将军当令朝廷给官结盟,使吾等多一藩屏!”

六七万兵马之数却是贾诩推测出来的,本应与实数相差不大,然邓季部只挑精锐之策尚未传到长安,倒让他猜错。

李儒却道:“此等贼寇有何能焉?量大军一鼓可破,除广结英豪,将军亦当施雷霆手段震慑宵小,邓季劫我粮仓在前,若不除此贼众之辈,恐招群雄讥笑,更犯将军虎威!”

李儒、贾诩皆智谋之辈,李傕等向来甚服,如今两人意见不合,自让众人犯难。

见迟迟定不下结果,还是宋果出言道:“若如此,不如先以兵马试之,若能取则取,不能,再依文和先生之意,赏官结好?”

这话得李傕同意,只是派何人往攻函谷关又成难题,这并非攻长安之生死关头,听闻邓慕安有六七万人马,更有天下雄关在手,此等硬战,谁愿去折损自家部众?

众军之中,自以李傕、郭汜两人兵马最多,然最多也只能与邓季“六七万”人马持平,若欲攻函谷关,或渡河去取雒阳,少说也得十万之众!李傕、郭汜不愿轻离长安,议来议去,最后定下樊稠、张济、李蒙、王方四人分两路出击,樊、李、王三人往攻函谷关,张济则出河东,寻机渡河。

樊稠三人东逼函谷关,邓季闻报,急招虎牙军来助战,两军弓卒在雄关城墙倒上演了好一场技艺之赛,两军勇卒与辎辅兵弓手合起来虽才四千余,却皆为难得好手,有其等守在关上,轮番箭雨又准又远,樊稠连调数千人上前,除刀盾手外,竟无一人能逼近关下,连云梯都难搭上墙头,还如何攻打?

投石车虽能给城墙上带来些许伤亡,破关却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樊稠等本就不愿出死力,见此模样,只得暂屯兵关下,静候张济消息。

张济领三万余军抵达平阴对岸,其地民众看见,忙飞报雒阳,田丰随太史慈虎牙军五千骑赶去,埋伏半途,趁其半渡而击之,最先过河的两千西凉人马,一个不得归去。

张济又沿河向东,几番欲在河内境寻渡河地,只是邓季军皆为骑兵,其等东向,太史慈便随之沿河往东,南岸各地密布探马,其如何能得轻渡?且河内尚有张杨军在,其也不敢太过无忌惮。

樊稠、张济皆不得建功,六月底,只得引军自归长安去,李傕虽忿忿许久,却也无法,只得依贾诩之计欲先行安抚。

官员俸禄尚可拖欠,可这时候,长安城中又渐起变故,眼看离秋收尚有月余,此为民间青黄不接之时,长安人口多,土地产粮本就不够吃,全靠购买关东粮养活,华仓被邓季所劫,如今官市缺粮,长安城内竟已闹起饥荒来,私卖者大涨粮价,引城中怨声载道。

李傕能战败朱隽、徐荣、吕布,实也算得一员猛将,然对此等事情却也无计,麾下人马增多,军粮也不足注入官市的,记起使自家缺粮根源,早又每日将那邓季骂了数十遍。

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万般无奈,李儒又献计,可趁加官之机,遣使于邓季处求借粮,听闻其甚爱杨奉麾下徐晃,如今己等旗下可不缺猛士,徐晃不过一武夫,未见何能,便将其送与雒阳又如何?

李傕如今自不缺好马,杨奉却无坐骑在,得知李儒所献计谋,立时便将邓季所送坐骑讨要了去。

七月初一,贾诩自请为天使往雒阳传诏,诏令因京师已改为长安,复河南尹之名为河南郡,授邓季河南郡太守、折冲将军之职。

诏令之外,贾诩方言,欲以徐晃为质,借雒阳粮二十万石,秋收后归还。

邓季自然一口应允下来,七月初八,徐晃只身到雒阳,邓季雇民夫送二十万石粮出函谷关,由李傕自遣兵士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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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贾诩

忙碌一季下来,如今河南西半郡之地上,到处可见沉甸甸的粟穗压弯禾杆,甚是喜人。

放晴天,一大早屋外麻雀便叽叽喳喳扰人得紧,被它们吵醒,贾诩也就起了身。

屋内寻骨粉(注1)、柳枝漱过口,净面毕,贾诩才慢慢戴上冠,扎紧腰带,推门出去。

小住月余下来,这临时改成的郡守府内大多人都已认得他,一路尽可通行无阻,习惯之后,也懒得叫自家随从,在门口处与兼任府门亭长(注2)的典韦打过声招呼,又自出府去闲逛。

看他要独自出门,典韦可不放心,招呼过一声,两名黑铁卫便疾步跟了上去。

自家身材太过矮小,在门口这巨汉面前,贾诩总有几分不自在,不愿与他多交谈,跟着自家的黑铁卫倒不在乎。

邓慕安如何弄这般巨汉来做亲卫首领呢,寻个矮点的多好?

脑子里不知不觉突然冒出这等念头来,倒让贾诩不由哑然一笑。

往前走过几步,站在雒阳街头,贾文和倒有些茫然了,时日久了,今日该再去何地游逛呢?

“吾等今日去何处?”

自家想不出来,贾诩索性回头问两名黑铁卫。

我等只是护卫你好不好?去何地闲逛还不得由你拿主意?彼此也算得熟识了,两名黑铁卫一齐瞪眼,莫名以对。

“若不然,再去寻田郡丞手谈一日?”

听他这般说,两名黑铁卫齐变了脸色,其中一个老实些,直言道:“郡丞大人已说了,秋收在即,他政事纷忙,没空再陪文和先生下棋!”

“不过才输我三日罢了,”贾诩摇摇头,哈哈笑道:“田子泰无趣!”

那黑铁卫面色不变。又接着道:“郡丞大人还说。文和先生再欲下棋,可自去寻军师!”

听到这话,贾诩立时便收住得意笑声,苦脸道:“田元皓寸土必争,无君子之风,与他下棋,却使我脑子疼!”

田子泰不愿让自家再欺负。莫若还是到乡野中走走去?

拿定主意,贾诩便领着两人往津门行去。

雒阳南临洛水,有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四门;北依邙山,原天子所居北宫在北城,有谷门、夏门相通城内;东面则为上东门、中东门和耗门;西有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

北方不通,三面城门中。以平城门为正门,其位最尊,然而此时就近原则,贾诩也犯不着往正门去。

城中民居还处处可见烟熏过的黑迹,然而人声鼎沸,牛马嘈杂,这里早就不再是一座死城。

自打传过天子诏令,贾诩便一直留在雒阳城中。

他虽在朝中挂有尚书之职。然长安现无甚担忧处。有李儒、宋果等替李傕操心,他正好在此偷偷懒。当然,对李傕等回报的却是欲留下探邓季部虚实。

三国时代,贾诩绝对能称得是位奇人。

为自己家人能保命得安,他贾文和可让天下人皆断送了性命。

这位毒士计谋之狠辣,天下皆知,痛恨者多,然而跟随过董卓、李傕、段煨、张绣、曹操、曹丕,偏偏就得保全家人,活到最后。

为活性命,少年时被羌氐所俘,他可假称权贵之戚;为活命保家,他可怂恿李傕等祸乱关中;为活命,他可舍弃段煨另投他人;为活命,他可劝张绣降曹操而不是袁绍;为免遭猜忌惹杀身之祸,入曹操帐下后他可关门闭户,不结交权贵,明哲保身。

贾诩身上,有着一切符合乱世生存的智慧。

与田丰的宁折不弯比起来,他千机万变,一切,只为了自家能存活,也能满足君主的需求。

用后世话语来说,他是一位服务性谋士。

狠辣刁毒、进退自如,既顾及君主,又保全自家,这就是贾诩贾文和。

他留在邓季治下,并非只为探查虚实,也不是心血来潮随意逛逛,赖在此地不回去的缘故,是这位毒士对如今看见、听到的一切充满好奇。

贾诩能在乱世中独善其身,便是因其识人极准,少有出错,然而河南之主邓季、谋士田丰两人却让贾诩觉得很不解、看不透。

出自贼寇的邓季,绝不可能说他仁义方正,这四等民之策明明就是蛮不讲理的,强组数万民户,当引民怨无数才是,在贾诩眼中,这与李傕等掳掠四方的行为并无任何差别,而且听闻其也曾掳掠过上党、强纳有民妇,都不算什么好德行,且闻关东民众提到其名,皆称为“掘人坟茔邓慕安”!

然若说他残暴不仁,比起董卓、李傕来却差得甚远,到此地月余,似乎不见军民中有谁真正怕他,与民众聊起来,提到他名字时人们表情都很自然,各种或崇拜、或喜爱、或怒骂、或讥讽的情绪中,唯独就没有畏惧在,甚至连邓季那不雅的绰号也是想叫便叫,一点不在乎跟在自己身后的是黑铁卫。

如果说邓季让贾诩觉得好奇,田丰便是看不透了,他已知此人乃邓季之师,郡中第一谋士,邓季出自贼寇,没学识才正常,相信河南种种形势都与这位军师脱不去干系,然平日明明是一位让人觉得方正的文士,如何能想出这许多偏门之举来?施政与他性格表现如此不同,他是怪才么?

以上这些,只是让人新奇而已,其它所知却让他隐约觉得有些恐惧。

河南军力邓季等自不会告诉他,然秋收渐近,最近从洛水东四县涌入雒阳找活儿干的精壮可不在少数,他们都是西凉人,贾诩还碰到过两位旧识,一番交谈下来,方知早前自家预料此地最少六七万军力完全不对,其军不过才一万五千人,却全是飞熊军那般精锐,这般选卒法,战力究竟比六七万众强还是弱便不好说了。

才两三月功夫,这两位旧识说起话来也开始以河南人自居了,他们明明出自西凉,这般快便认同邓季了?

三年前董卓迁都。雒阳的惨状贾诩乃是亲眼目睹。他深信即便有大能者来治理,没一二十年绝不可能恢复回元气,然其等迁二十万之众,跋山涉水到此地才小半年功夫,竟已经让这方土地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到处可见勃勃生机!

若只是将之前荒芜的土地又复开垦出来的话,并不足为奇。如今这比以前可还差许多,让贾诩真正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包含西凉众在内的这些民众竟已将此地当成了自己的家,上下齐心调理,这才是让他感受到的别样的生机。

河南各种法令制度,贾诩不可能俱都知晓。他只是靠一星半点的东西,见微知著,得到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但能切实感受到的东西。

十余日前在平县,贾诩亲眼见因连日雨水冲毁田中大水渠,一名据说是亭长的人物登高一呼后,立即便有近千精壮云集去救急,没过多久。附近又有军侯领军士奔来援助。据说那军侯并未得任何命令,事后方得邓季之赏。

雒阳、平县、平阴、谷成、河南。凡是贾诩去过的地方,野外虽无人烟,城中却都是一般模样。

首先是干净,贾诩从未在其它地方见过这么干净的城池,居住者不少,家家养有牛马牲畜,可街道上不说看不到任何人畜粪便,灰土也基本没有,据说这是为了防止瘟疫。

其次是民众的安宁,身处乱世之中,通过交谈也知这些河南民众多为侥幸得生者,可那种焦躁情绪却都很少,但凡得闲有空,总是三五人聚集一起,或天南地北胡乱谈话、或对一件小事争论不休,城里每日虽都有舞长戟、弄刀盾、挽大弓的孩童们吵闹不休,然给人的感觉,就是安宁!

那些孩童舞动起成年人才能使用的器械时,一张张小脸上都很认真,并不似在玩耍,他们早晨时还老老实实呆在学堂中,中午随大人下地做农活,傍晚操练武艺,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卖弄着他们那无限的精力。

这些无知民众们要培养什么样的孩子?文武全才么?

此地武风之重让外人难以想象,贾诩也曾与孩童们交谈过,他们似乎就只期盼着十六岁成年,方好提器械去加入那勇卒,上阵厮杀,既然如此,还学文作甚?

“不学文如何成呢?咱小民也得明白事理不是?疙瘩大哥……不,郡守大人可说了,日后军中队率以上,只要识字者担任呢!”

谷成县城中这名孩童的回答似乎能解释一下这些举动。

李傕虽盘踞长安中,麾下带甲二十万,然对三辅之地来说,他们更似只是过客,走在街上,能感受到两旁房屋中偷看的民众射出来的目光,全都是冷冰冰的,邓季却已在河南牢牢扎下了根!

若说李傕等二十万西凉大军像块坚硬的土砖,河南便是一株树苗,目前还很稚嫩,举起土砖或可将树苗砸断,然而随着岁月流逝,树苗终将成长为参天大树,任它狂风骤雨亦只是屹然不动,土砖却只会在雨水中泡散、断裂、粉碎。

再过些时日,土砖也碰不过这株树苗!

因为如此,贾诩才会感觉到害怕!

一路走过去,街道两旁许多门口都有人在磨刀,准备着秋收,在磨刀的“嚯嚯”声中,贾诩领着两名黑铁卫施施然行过去,心有些悲凉,却也没人抬头理会他一下。

注1:中国人漱口习惯很早就有,秦汉时多用石砖、瓦磨成粉,也有动物骨粉,后期则用盐、明矾水、茶、老糠灰、中药汤等漱口,所以才形容美女“齿如瓠犀”,这点上,欧洲要落后很久。

注2:府门亭长,郡府属官,主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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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动怒

以邓季的脾性,毒士这般大人物到自家地盘上来,焉能不好生款待?自少不得三五日便设宴笼络一番。

贾诩是外人,徐晃却已是自家的,他来时被杨奉夺了马去,面对邓季很有些惭愧,然而对邓季来说,这等名将岂能用好马来衡量?能得他到手,根本就不在乎杨奉夺马之举,赤骥虽才两岁半,却已甚为神骏,便直接给了他,眼看这马比之前那匹枣红还要难得,自引徐晃感激不尽。

邓季官职虽由一千石的县令上升为二千石的郡守,但别指望如今朝廷还有俸禄发放,朝廷也别指望自家纳上赋税。在这乱世,河南太守、折冲将军除去大义名声之外,亦不过空职罢了,并无一用,万事还得靠自家呢。

长安二十万西凉众,可不敢过分开罪李傕,前番其等索要的二十万粮食在邓季承受范围之内,不敢不给,能就此息刀兵最好不过,徐晃却是意外的添头,不要白不要,下面也无人出来反对,不过其职位该如何安置倒让邓季颇费了番心思。

初时欲使徐晃入虎牙军顶替宋宪领军,后想想,太史慈心尚未定,眼看五年期便满,若他还是要走,虎牙校尉便可由徐晃来接任,只是自家是穿越才知徐晃之能,车黍等麾下老人却不知,若骤然成一军之首恐难服众,在这之前,得让徐晃好生表现一番,尽显才干,最好能立下大功。

若要立功,便得将他安顿到目前最易有战事的地方去。

李傕夺下长安后,徐晃已被封为骑都尉,邓季私下对他解释过一番后,调伍宁为河南郡都尉,改由周毅统领其部弓卒,徐晃到荡寇军中任统领戟卒、力卒的军侯。

从骑都尉到军侯是降职,然而得见所领部属比之前军士精锐数倍后,徐晃并无半点不满,除战马有用他也爱外。徐晃本就不在乎身外物。因战后甚少开口讨要赏赐,在历史上,曹军中皆称其“不得晌,数徐晃!”

从古至今,无论朝廷、军队、公司,中国人都很重视论资排辈,才干反倒其次。演义里周瑜出任都督,资历比他老的程普便不服;黄忠被列入五虎上将,关羽便生不满,这些虽为演义中事,却也可看出一斑来。

好在徐晃乃是天生将军料,治军之能比苦蝤犹有过之。为军侯统众不过一月,其部人马已如臂指使,号令莫敢不从,众人皆服其能,又都叹服邓季眼光。

几年下来,伍宁对这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姐夫已再没了丝毫抱怨,然此番被调出军中,他百般不愿。亲自登门向邓季、伍窕央求过数次。邓季只得剖白开来:“战阵凶险,丈人只剩你一个独子。平日里爱若性命的,若你遭不幸,他将如何?我岂有脸见他?”

伍窕亦少不得从旁开解一番,都尉可是比二千石的官员,伍家何时出过这等高官?且邓季说的本就是实情,如今已不比涉侯国做贼时人手不足,人人都得上阵,能留城中为官,也是大善。

伍宁虽爱军伍,然姐夫说得明白,想到白发苍苍的老父,也只得勉强应下来。

却也不能让伍宁这都尉有名无实,没有兵丁,其同意之后,邓季便从荡寇、虎牙两军中抽调出年岁渐大的八百名兵卒,由其统带,专与黑铁卫护这雒阳城平安,其等算是从此离了外出征战,要守雒阳大城,这点人数自然还远远不足,然到真有战事到此时,尚能发动精壮民夫相助,外围大军也会回救,他们不过平日看顾好城门罢了。

除抽调八百老兵与伍宁外,邓季还借此番一并将其余年长者抽出,共有两百余人,通安到各县去为衙吏,维持治安。

回雒阳之后,韩齐好歹是保下性命来,断去一臂,虽从无有甚怨言,却免不得意志消沉,除之前赐给的美妇杜氏,每有宴请,邓季也定要请他来,平日又多与郭石、车黍等去他家坐坐,只是总不见得开颜。

由县令升为郡守,邓季如今还是名不副实,在此之前,南端的梁县本藏有难民不少,隔颖川小块土地与天下第一大郡、邓季老家南阳对望,乃是雒阳南大门,如今勉强纳入治下;汜水关以东中牟等十县则一马平川,直接与陈留、颖川两郡连接,无险可守,邓季并不敢去占,他只得手河南郡一半土地。

光阴如梭,眨眼间,洛水西、南七县之地终到收割之季,统计赋税、钱粮入库这些事情将田丰、田畴、焦触等文官忙得连日不停,连贾诩看不过去都跑去帮忙,邓季也不好只在家中与妻妾子女们戏耍,只是这些事他插不上手,便起车驾,与典韦领黑铁卫们去巡查各县。

所到各地,见民夫忙碌辛勤忙碌,田地中虽人人挥汗如雨,却掩不住一脸喜悦,尚有不少人出粮雇请偃师、成皋等县的西凉人来帮忙,这里也有自家的收获,邓季一路看过去,止不住得意开心。

待从新成出来,邓季才想起自从月前往梁县委派过官吏便算罢,到河南半年,自家还从未去过梁县呢,徐晃也被安置在那里,正可去看看,想定主意,便领黑铁卫们渡过南面的伊水,寻往梁县去。

吕布逃到南阳,终究得袁术收留,其等离梁县却近,沿途又无甚天然阻碍,邓季也暗防着他犯境,此地派有荡寇军十屯人马常驻,新成尚有五屯,若有变故,快马半日可到,此两县如今便为徐晃防区,算是邓季治下最容易起战事的地方,就看徐晃可能凭此立功了。

邓季此来,一为看看徐晃兵马防备如何,二为熟悉地方,谁料得知其车驾前来,离城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有十余名民众哆嗦着拦路求情。

典韦上前打量过,这些不过平常农夫,邓季邀其等到路旁细细问过,方知此地新置县长姜甫以该地民非邓季当初许诺之众、县衙缺钱粮为由,言今岁收赋不与雒阳等五县一致,每十亩地得收赋三石!

梁县之民多为董卓烧雒阳、迁都时从别县逃来,已在此地安居三年,以前并无官府管辖,邓季占领,遣官吏纳入治中后,闻十亩地纳二石,本以为赋轻,尚且欢喜,谁料待秋收后,县长临时加征,又与大汉三十税一一般模样。

突然闻得这般消息,邓季不由顿时暴怒,到这世后,农夫负担之重早让他这农家子大为不满,因此方定下每十亩地只纳粮二石,以此减轻农者之忧,梁县新纳之地,这县长尚未为其等划分等级,丈量田地出来,便敢违令加征,好大的胆子!

邓季一时怒气难遏,竟连县城也不想去了,只顾留在路边与老农门闲聊,徐晃得报,忙领数十骑出城来迎,他等近前,邓季也只点头打过招呼,便不再搭理。

如今徐晃也不指望李傕还会用二十万石粮赎自家回去,邓季对他甚厚,便也安心留下用事,入其麾下后,日前所见,邓季都是对自己一副笑脸模样,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怒,徐晃尚不清楚他脾性,只得惴惴在旁候着。

又过了好一会,梁县长姜甫才领许多县中吏员赶到,尚不待他等施礼,邓季便先怒问道:“我定下赋税之例,你等怎敢擅自改动?”

姜甫倒长得仪表堂堂,甚为儒雅,他曾为王匡治下县长,也是邓季等从匈奴手中救出的士人,雒阳缺人,因其曾做过官,这次方被授予梁县之长,听到邓季发问,恭敬回道:“臣下亦知此举不妥,然每县除官吏俸禄外,只许留万石粮为资,其余皆得上缴,梁县方纳入主公治下,诸事繁多,万石粮如何够用?吾等县中所定,亦不过今岁加征,来年定回复主公所定数额!”

邓季冷声道:“衙中用粮不足,何不直言求告于郡府,只榨百姓乎?今岁加征一石,明岁有事再加,何时方是尽头?”

这般行为却是之前官方旧习,除为朝廷征收外,官吏尚要为县中多征一二留用,普天下皆如此,这姜甫之前做过县长,不免就依葫芦画瓢照样施为,其余吏员虽为邓季选出,然是他属下,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对。

“今日你等归县,日前多收之粮,限十日内尽发放回去!”这人并非自己贪用掉,也怪自家没防到此等,邓季也只得压下火气,吩咐道:“待完结此事,郡中自有新县长来接任,你交接过后,且归郡守府去,改掉旧日之习再出来为官罢!”

随口处置掉一名县长,邓季已无心再去梁县,辞过徐晃、老农们,领典韦等自转。

人尚在归途中,邓季便遣人将此事通传到诸县,指望各县引以为戒,又令黑铁卫出去暗查各县还有何违规之举。

按邓季之令,赋税每年只秋季征收一次,洛水东四县安置的西凉精壮因误了春播农时,今年内免征,然待黑铁卫暗查归来,四县皆按户籍人口,私下每人征粮半石。

前世曾听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得知这般情况,邓季好悬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万般恼怒中,有骑飞奔来报,雒阳有事,军师请主公回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42.东去西来

河南处四战之地,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如今邓季可不敢再相信前世游戏得记忆,只把雒阳当块无人要的白地看待,田丰等闲并不会唤他,听说有事,顿让邓季吃了一吓,这传信之人又说不清楚什么,只得一路飞驰往雒阳去。

才到平日常渡的洛水河岸,便见田丰、贾诩、田畴、焦触都在那里,不似有变故得模样,倒让邓季纳闷不已,近前仔细问过,方知是因之前汜水关外有人求入,如今已入境内,田丰招邓季来一起迎接呢。

邓季卡在这雒阳要道上,掌函谷关与汜水关两大咽喉,关东各地与长安交通除去走弘农武关、或走河内两地绕行外,都要经过此地,四面群雄皆非友,邓季、田丰为防别人诈关取城,之前便对荡寇、虎牙两军定过规矩,入关者十人以下,可便放行;十人以上,得仔细盘问、搜查过;若百人以上,便需得禀告雒阳,得田丰或邓季首肯方可放入。

长安城里才十一岁的当今天子日日周旋于狼群,已是少年老成,不甘再为傀儡,欲有番作为振兴汉室,李傕亦想交结诸侯为外援,秋收前,朝廷派出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杖节镇抚诸侯,便是从邓季地盘上过去得,天使过境,邓季等才迎送过一次,如今怎又迎人?

今日自家等外出迎接的究竟是哪路神仙?邓季免不得好奇动问,方知来的竟是自家颇为忌惮的黄巾杀手朱隽。

数月前中牟一战,朱隽不敌李傕等人,只得领败兵退往荆州去,待李傕等掳掠毕入关攻长安,其又复回占了中牟,陶谦、刘表皆派兵相助于他,陶谦对袁绍很是失望,欲奉朱隽为太师进伐关中迎天子,然而马日磾等到后。以天子名义招朱隽进京。这位大汉忠臣认为:“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且傕、汜小竖,樊稠庸儿,无他远略,又埶力相敌,变难必作。吾乘其闲。大事可济!”欲往长安与皇甫嵩联手振兴汉室,便散去军队,只领数名随从往关中来,途经邓季治下。

朱隽乃朝中名臣宿将,田丰素来敬仰,闻其西来。少不得要外出迎接一番,邓季虽然有些怵他,但此时自家身份已不再是蛾贼,朱隽这番入京去做高官,能结交上也无坏处,便老老实实跟田丰等在此侯着。

一路有太史慈派人引路,先前快马回报,朱隽一行已过了偃师。等了小半日功夫。其等便到洛水畔,两下见面。

闻名久矣。邓季却还是首次得见这位名将的容貌,只见他一张四方脸,腮下全是硬胡茬,身高体壮,其余也并无奇特处,奈何他的名声全是黄巾尸骨堆出来的,自家出身有些不堪,上前施礼时,朱隽看过来的目光冷冷的,并不给什么好脸色,更不可能回礼了。

见自家弟子被冷落藐视,田丰忙施礼插话道:“前闻皇甫义真已左迁至太尉,今再得将军入朝,天下甚幸,想二公在内,定能一整朝纲、匡复天子,还我大汉清明!”

田丰曾在朝任职过,朱隽与他却是旧识,面子不好不给,这才开口答道:“汉室微弱,阉竖、董贼相继乱朝,今首逆虽尽已伏诛,群小却尚在,群雄又有不臣之心,世道多艰,吾辈不过尽忠竭力,无亏臣节罢了!”

对田丰说过话,朱隽转眼在贾诩身上扫了一眼,问道:“你不在朝中,来此为何?已投河南乎?”

贾诩跟随董卓甚久,乃是西凉众中一员,在这位大汉忠臣面前,身份只与邓季一样,都别想得待见,听他这般问,亦不由老脸微红,忙施礼答道:“诩不过作客暂居此地,不日将归!”

贾诩虽也曾为虎作伥过,却一贯善做好人,私下救济人不少,没李儒那般讨人厌,朱隽刺过他一句,也便住嘴,又回身对邓季道:“既已为汉臣,当一改前行,弃恶修身,尽忠守节才是!”

人家好不容易才肯和自己说句话,不管说的是什么,邓季忙猛点头称是,听他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替天子牧守一郡之地,每岁朝贡赋税便该如数纳往长安,方是为臣之道,若只结众独守其界,或觊觎非分,亦乃国贼!”

朱隽说的直接,这下非但邓季,连田丰、田畴、焦触都一齐变了脸色,自家好不容易从西凉手中劫到华仓粮,只为养活治下之民,岂有再交回去的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得是不差,然如今河南按四等民之策方得稍缓窘境,若按朝廷所定税赋再行征收,便得前功尽弃!

朱隽却也不是傻子,见众人面色难看,想来与二袁亦同,也只是养兵图霸业之辈,实为汉贼,便冷哼过一声,不再想多嘴。

这世道有二心者尽多,交粮给朝廷最后只怕也得落入李傕等手中,想想后,田丰开口道:“河南久乱之地,粮本不足养民,然月前吾等亦纳有二十万石粮入京!”

二十万粮本就是从咱手中抢去的,李傕还搭了个徐晃呢?这厮果然品行不正,这不是睁眼说瞎话诳人么?贾诩不由暗下翻了好大个白眼。

生平甚少说这般违心话糊弄人,田丰自己也觉得脸热,随口说完,便自低头看地。

人说近墨者黑,自家做了邓慕安老师,果然学坏许多!

朱隽不知详情,闻得这话,面色稍霁,这才开口呼过河。

田畴忙安排众人上木筏,朱隽只叫田丰相陪,邓季与贾诩相视苦笑过,两人俱被人家无视,也不想去同筏遭冷眼,便落后一步,另乘木筏过去。

董卓时期朱隽曾任过河南尹,驻军雒阳甚久,知晓城中残破模样,过了洛水,连雒阳也不愿进,只欲西行,邓季请他赴宴、住宿的提议,被一概拒绝了。

换田丰相请也无果,眼看其等便要离去,西面马蹄声响,突有一骑飞奔而来,看装束、来路,应为驻守函谷关的荡寇军军士。

这名奉命来传信的勇卒却不是什么有眼力的,见邓季、田丰皆在,自家奉令传信已寻到正主,不免欢喜,也不顾其等旁边尚有外人在,开口便喊道:“奉荡寇校尉之令回报主公、军师,边让边文礼先生已入函谷!”

“边文礼?”

不仅田丰吃惊失声,正欲离去得朱隽亦诧问道:“真是边九江来了?”

当世大儒,首推蔡邕、郑玄,次之卢植、边让,四位皆闻名天下。蔡邕因附逆董卓,已为王允所杀,前些日子又听闻卢植病逝于邺城,一年之内竟亡二人,如何不教天下士子们黯然魂伤?

可是边让如何到此地来,他不是还担任九江太守么?

边让虽还年轻,然他得名字莫说田丰田畴等正统文人、朱隽这般名将,便是邓季、车黍等草莽中人也是久仰的,当然,其等也仅知其名而已。

“同去恭迎?”

见众人只顾惊异,贾诩先笑着提议起,田丰便将挽留朱隽的事情先放一边,请众人上马齐奔往函谷关去迎人。

这位边让在大将军何进时期被召辟为官,高授九江太守之职,就任至今,见天下动荡,董卓、李傕相继乱政,乃亲入长安辞去官职,欲归老家陈留去,此时正好途经河南。

镇守函谷关的车黍自得知入关文士便是大名士边让,便忙准备车驾迎其入关来,命亲卫一路护送不说,又使人飞报雒阳,待邓季、朱隽等与其相遇,已在河南县境内。

朱隽、田丰、贾诩、田畴、焦触上前,少不得一番久仰拜见之类,邓季身为地主,亦得机近前亲近一番这天下名士。

边让尚不到四十岁,风姿过人,时人皆赞其作章华赋如司马相如,然其性颇高傲,与朱隽一般,对邓季这位主人也不大爱搭理。这次贾诩待遇倒稍微要好些。

两下报名之后,田丰再次出言邀边让、朱隽去雒阳,两人却皆不愿,便只在路边座谈,邓季见田丰甚喜,这般却不是待客之道,忙令人往河南县中整治酒席送来。

有大名士边让在,道旁相聚谈话,话题不多时便转到经史子集上去,邓季在旁直听得云山雾海,昏昏欲睡,田丰等却甚相得,频频点头请教,又服边让辩才博学。

直到黄昏时分,河南县将酒席送来,众人方才停下话围而进食,邓慕安如此殷勤款待,然吃过酒席,两位尊客却如故,并不见态度好转。

饷食毕,朱隽不顾天渐黑,辞过边让、田丰,连夜往函谷关而去,田丰只得请焦触送其出关。

朱隽离去,田丰好说歹说,终才将大名士边让挽留到河南县安置下。

田丰极欲留客请教,奈何边让却归心似箭,第二日大早便不辞而去,待邓季、田丰、贾诩等去他房中相请时,只得见一间屋空了。

文章做得好总抵不过刀兵,邓季对这位名士并无多少想法,只是见此模样,恐田丰伤心,不免佯怒道:“此人无礼,田师如此厚待,其却不顾而去,待弟子遣人将其擒回,令他与田师早夕相伴才是!”

明知邓季这话多半是玩笑,田丰也忍不住喝骂道:“蠢才,你道文礼先生也与吾一般么?此等贤达之士,敬之且不及,如何辱之?”

“邓河南之意与吾却相似!”

那边,贾诩倒已拍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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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换人

朱隽、边让路过河南,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相对邓季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倒是没过几日,贾诩也终回长安去了。

这个季节,河南之地似乎很是热闹,从东西两面涌入关的各种人物渐渐增多,亦有商队往来贸易,那位叫苏秀的南阳老乡更已领队来过数次。

这些人之外,九月底,邓季尚领着田麻子部与黑铁卫们为三崤山中常德等老头开挖鱼塘,田丰遣人来报,又有一位名士领随从自汜水关外来,这位叫陈宫的人物,已到雒阳城郡守府中求见邓季。

陈宫,字公台,前世记忆中,他因曹操擅杀无辜和“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之言改投奔吕布,然而此时,他却仍是曹操帐下的重要谋士,多亏其四方游走,孟德才能得以入主兖州。

曹操的重要谋士,来自家河南郡做甚?

带着满腹疑问,将鱼塘事交给田麻子主持,邓季奔回雒阳,在郡守府中见到了陈宫。

邓季回城前,田丰已用言语多方试探过,奈何陈宫口风甚紧,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其既领随从来求见,想必是正事,邓季也便叫齐文官,正厅对待。

这位在演义中留下重重一笔的谋士,身材略有些发胖,髯须长美,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待见礼毕,方说明来意:“闻得足下得华仓,已解河南粮乏之忧,吾奉曹公之命到此,乃为请奉还前番所借之粮!”

听到这话,邓季不由愕然,前次发檄文往诸侯处借粮,田丰也没曾料到群雄如此小气,最终只得七八万石,实属吃肉不成反惹一身腥的行为,其中曹操所借虽然算多,然也不过才两万石。为这点物资。竟值得巴巴派名谋士来讨要?

在邓季、田丰等心中,这些借来的粮食可从未想过归还,然而陈宫亲至讨要,却也没必要赖账。

虽不明所以,邓季还是点头道:“前者事忙,一时未顾及,既然曹公催讨。吾等自然奉还,公台先生可小住几日,归去时我遣军士一路送去便是!”

陈宫却摇摇头,又道:“除要还欠粮外,曹公还欲向河南借粮五十万石!”

“嘶!”

听到这话,田畴、焦触、伍恭等全不由倒抽了口凉气。这厮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怎敢如此狮子大张口?当河南是他家的么?

前番所劫华仓之粮确实不少,分借给治下民众后,秋收时洛水西五县收得田赋十七万石,民众所还借粮亦有十余万石,加起来,雒阳城中存粮仍有百万石,数额很大。然而那是自家辛苦得来的。还得发放官员、勇卒、辎辅兵俸禄,他开口就要借走一半?

如今这世道。命皆难保,所借之物还有几人会还?

见田畴等已由惊转怒,邓季身旁跪坐的田丰出声问道:“曹孟德新得兖州之地,有何不足,尚欲向吾等河南借如此多粮?”

陈宫一脸傲色,昂然答道:“数日前,曹公在济北国再破黄巾,俘精壮三十余万,老弱百余万口,为活其等,特遣宫往河南借粮!”

“此言当真?”

面对厅中惊问声,陈宫只是冷笑不答。

四月一战之后,黄巾胁裹兖州,竟汇集成百余万的大洪流,这是今年曹操与这股黄巾的第二战,大获全胜,终于灭掉这股大黄巾,陈宫等一路来得急,消息都还没能传到雒阳来,是以邓季、田丰等不知。

破坏容易建设难,兖州遭这股黄巾掳掠过一番,今年农事大坏,秋季所征钱粮并不多,如何能养活这许多黄巾民众?实际上,除了派陈宫往有余粮的河南求借外,曹操此时已暗中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两职,专司盗墓取财,准备以财物换粮秣。

曹操终于得到青州兵来源,这就要迅速崛起了么?

听闻这消息,邓季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放眼看厅中,田畴、焦触、伍恭都掩不住一脸惊色,只是尚无人开口发问。

百余万人口!东面从此多出一大敌!邓慕安从何知曹操乃一代雄主的?想起年前太行中议事,邓季坚持欲投曹操,眼光确实挺准,田丰侧头看过他一眼,开口答陈宫道:“河南凋敝,焉有如此多粮可借?”

之前所言不过漫天要价,听田丰这般说,陈宫历时便改了口:“如此,借三十万石便罢?”

若不能降曹操,从此之后,自家东面便多出雄起的曹操,西面又是数十万西凉军,左右受敌,邓季哪有什么好心情,不由脱口怒道:“也无!”

连遭两番拒绝,陈宫却仍然好整以暇:“既如此,便与长安一般,借粮二十万石!”

前番借粮给李傕,却是因为这些粮秣本夺自其等,若不给粮安抚一二,两下成死仇可是不妙,何况还要个徐晃添头?这粮与曹操有何关系了?这厮竟开口叫得如此理直气壮!

“二十万石也无!曹公前番借两万石粮与河南,吾时深谢,此番可出借四万石与他,多却无有!”

陈宫“呵呵”一笑,依旧不紧不慢道:“宫来河南前,曹公已使人遍传降俘黄巾中,若邓慕安不肯借粮活民,至其等于死地,日后可令子孙相传,掘其坟茔便是!”

掘人坟茔邓慕安,怎么掘到自家头上了?邓季张大嘴,呆呆看着面前的陈宫,这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脚,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制其身!

不过才短短半年功夫,自家与曹操竟然对换过角色!

一旁的田丰也是哭笑不得,勉强对田畴道:“子泰,且先送公台去安置,此事吾等明日再议!”

看邓季与厅中众人模样,陈宫对自家这番话造成的效果很是满意,再施过一礼,起身随田畴去了。

待他出门,邓季急转身问田丰道:“田师,吾等如何应对?”

田丰沉吟半晌,道:“半年前,吾等发檄乃是送名求粮,曹孟德如今同样亦为送名求粮,若不与之,恐失名望!”

田丰这般说,是赞同给粮的了?焦触忙插话道:“话虽如此,然其得三十万精壮,本已势大,若再以粮资之,强其军力而弱自家,只是此消彼长,实乃不智之举!”

“吾亦知之,然慕安出自贼寇,得名本为不易,又曾发檄天下,天下知之,若就此推拒,必招骂名!且黄巾民艰难,亦当济之,方为仁者!”

田丰答过焦触后,屋中一时便陷入沉默,各人都在心中权衡两下利弊,没人再轻易开口,过得一会,田畴归来,开口对邓季劝道:“主公勿只记曹孟德之举,当心怀生民之念,显仁德之名,恩泽天下,自有四方来投!彼获百万之众,料不能轻安,数年内吾等尚可无忧!”

田畴说完话,厅中却人人无语,只伍恭叹道:“若能得既不让曹孟德便宜,又可救民之策,便大善!”

听到他这话,邓季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拍掌大笑道:“有计了,且看我明日如何答他!”

次日朝食毕,聚齐文臣后,邓季又将陈宫请入大厅,对其直言道:“好叫公台得知,足下昨日所请,吾等实难允之!”

陈宫此来,早料定不论多寡,邓慕安定可借出几分粮食,听他这般说,不由立即变了脸色。

“除奉还前番两万石外,兖州借粮,我一粒也没有!”见陈宫脸色已渐变成铁青,邓季这才转话道:“然虽不欲借粮,却可与曹公换人!”

陈宫这才忍怒开口问道:“足下欲换何人?”

“我只换黄巾民众,其中年十四以下、五十上之老弱,每人可换粮一石;壮年妇女,一人换二石;精壮男子么,若曹公舍得,一人可换三石!”

精壮男子料来曹操不会肯换,然河南新得的四万西凉众,虽勉强安置下去,却皆无家室,无论从军还是为民,若长期如此下去,不免要生出许多乱子来,这股黄巾中老弱妇孺至少有八十万,曹操招降时,定只以精壮为先,放任逃散乡野中的老弱妇孺自然还多,若可寻来换粮,其等自会卖力,自家换到后,又可如之前般让这些老弱妇孺与西凉男人强组成家。

人活一世,从来就不是只为自己,一旦有家人、生出牵绊,行事便得收敛些、顾及些、勤勉些!

洛水东四县治安不佳,很大原因就是因其地之民皆无家室拖累!

邓季精挑勇卒之策,在河南之外甚难,西凉军可算精锐,然四万众中也只得选出三千余勇卒,反倒是自家治下,如今每年能有不少刚成年的男丁加入,随着时日推移,人口基数变大,治下产生的勇卒将会变得越来越多!

从降俘中挑选勇卒乃是下下之策,除去快速之外,其等年龄、忠诚都不占优势!

老弱妇孺对天下群雄或许都只是累赘,然对邓季来说,他们不但能使治安好转,还是生产者与未来的战力,是造血工具,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样的提议,正头疼人太多的曹操定不会拒绝!

只是陈宫一时却还没能明白过来,又听这少年太守继续道:“所换者中老者应最少,少者、妇人不限,除人口外,亦可用牲畜与吾相换,这股黄巾掳掠四方,牲畜也当不少,成年牛马骡,每匹可换粮二十石,驴可换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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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拥谈

天气转寒后,很多人都喜欢开始赖床,明明天色已大亮,可眷念被窝中的温暖,就是不想起。

自入乱世中来,邓季甚少会晚起,想当初随黄巾流浪时,雪地中也睡过呢。只是最近政事渐少,亦无战端,难得偷闲一二,便破例赖床不起了。

虽未起身,人却早就清醒了,将怀中那赤裸的娇躯搂在怀中,自家轻闭双目,脑中思考着一些事情。

屋外已传来龚氏与两个孩儿的笑声,邓玭则在按例啼哭,这女儿每日醒来第一事便是扯开嗓子哭闹,已是家中一景,得自家用奶水喂饱才会乖,然而被男人搂住,伍窕今日也不想起那么早,厚着脸皮偷听外间侍女和龚氏轻声哄女儿,决定夫妻俩一并赖床。

听外间声音,不知是邓漳还是邓涉给了她什么新玩物,邓玭终于暂停下来,伍窕也就放了心,将胸膛贴到男人身上,小声问道:“曹孟德处换来这许多人口,军师、子泰先生与焦公度近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却不去看顾么?”

这换人之法曹操果然无甚异议,只是精壮、牲畜丁点也没舍得给河南,派兵卒押来二十余万老弱妇孺,换去邓季三十万石粮便罢,最近田丰便忙着领文官安置这些老弱,邓季去看过两次,觉得插不上手,便不再管此事。

将这些老弱妇孺纳入治下,从长远来看自然利益多多,然曹操不可能让其等带多余吃食前来,已被换走三十万石粮不说,需自家贴粮养活的人口又多出这许多来,雒阳城中存粮便不再算多,日子又要开始过得紧巴巴了。

“诸事皆有定例,无需我亲至!”

伍窕正处于哺乳期,一对胸脯胀鼓鼓的,被她在身上一磨,感觉酥酥的。邓季便又有些心猿意马。随口解释过一句,忍不住伸手下去把弄两团肉丘。

“唔!”胸前丰腴在男人掌中不住变形,伍窕顿时媚哼了声,嘴上又问道:“这许多老弱妇孺,四万精壮能挑完?”

“无妨,所剩可让其等先结户自养,或入雒阳为役民也成!”

二十余万人口自然不可能全被四万精壮消化掉。然而就当活人性命,剩下的老弱也可暂时收留再说,日后再有精壮,自去成家组户就是。

“不是哩,”伍窕想问的却不是这个,她道:“咱们府里侍女尽难入目。从这批妇孺中好生挑几名来如何?”

“嗯?”

听伍窕这么说,邓季顿时一怔,如今郡守府中侍女全是南下前别人挑剩的妇女,年纪颇大不说,容貌身材都可怖得很,不说她们奇形怪状已算厚道人,伍窕有所嫌弃也正常。

丈夫身为一郡太守,伍窕虽没能得诰命。然也是实打实的太守夫人。以前为贼妇时才能僭越戴的步摇钗等饰物,如今已可正大光明使用了。对她来说,身份提高便得重视门面,府内这些容丑身短的侍女可是好大一个硬伤,有客人上门时,她都不好意思唤人。

“他人乃是选妻妾,吾等却不过用使女而已,丑便丑些,何必去与军民相争?”邓季却不同意,见伍窕已不满地翘起嘴,他又笑道:“再说若选貌美者进府,老子看着眼馋,全纳为姬妾,你将如何?”

听他这般说,伍窕才熄了心思:“那还是罢了,就用眼前这几位罢!在河南,别人家还用不起呢!”

“嗯,七叔家……”因邓季纳姬妾的话倒使伍窕记起前几日父亲过的事,之前总有些犹豫,此时倒不知该否说出来。

两团雪丘在手中不断变换模样,看她吞吞吐吐的模样,邓季疑问道:“如何?”

“七叔家的阿姑,今岁及笄!”

“七叔?”伍氏族人不少,伍窕称七叔的可有好几位,邓季不由好奇问道:“哪个七叔?”

“划到平县老舂屯去那位!”

未留雒阳,划到其他县去的多半不是伍氏嫡支,便如南阳邓氏乃大族,自家是邓氏族人,却不过出自普通农户家,听闻这般,邓季便不怎么在意了:“嗯,不记得,要嫁女儿么?彩礼你拿主意就是!”

话题谈到这里,没半途中止的道理,男人施虐的手渐渐有些重了,妇人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继续道:“不是哩,伍氏当初将我嫁给你,未及备有陪嫁,父亲说,欲将七叔家阿姑送来……”

“啊?”

这时代,豪族嫁女除在仆从中选身份低的婢女之外,惯例还要寻家族中貌美的旁支侄女作陪嫁滕妾一并送给女婿,好为做正妻的女儿固宠、帮手,伍氏本不算什么正真大族,邓季娶妻时又用的非常手段,自不存在这一说,奈何如今女婿身份涨高,伍氏影响力却不算如何,要让全族同邓季绑得更紧,由不得身为族长的伍恭不动些心思。

“七叔也愿意,人已领来我看过,”伍窕又道:“这阿姑面目姣好,身段出挑不说,难得还是位女医匠呢!”

是女医匠?

男儿好色,初听闻丈人与妻子张罗给自己纳妾,除了觉得怪异外,邓季亦有几分心动,可那对象既然是女医匠,可是与辎辅兵同例的,有数十亩田地做嫁妆,按伍窕说她又长得美,料来求娶者定然不少,如今家里三为美妇在,再纳其为妾,引人妒恨可不值,这不算甚好事。

“罢了,还是请七叔择婿自嫁吧!”

听邓季拒绝,伍窕也便止住话题,夫妻俩相拥着,男人的手越来越贪心,不多时,又翻山越岭往下探入自家股间去,孩儿们与阿母全在外间,若弄出响动来还如何出门见人?伍窕忙伸手止住作怪的贼手,嗔道:“昨夜还未尽兴么?”

邓季“呵呵”一笑,道:“昨夜是昨夜,今晨归今晨!”

“嘶!”肩膀上被妇人轻轻咬了下,听她怨道:“若阿母与孩儿们听到,你这为儿、为父的很有颜面么?”

内外只一门之隔,提及外间老小,任邓季面皮再厚也只得止住心思,看他一脸沮丧模样,伍窕倒生出些不忍来,往房门处瞟过一眼,咬咬银牙,娇躯一扭,如蛇般轻滑到被中去了。

被褥中气闷,妇人卖足力气施为,好一歇,方才娇喘着爬出来,取丝布擦拭过后,白眼道:“意足了么?也该起身了,否则真得遭人笑话,玭儿也当哺乳呢!”

“再躺躺,一会便好!”得发泄出来,邓季更不想动弹,妇人拗不过他,只得又伏身回他怀中去。

男人不说话,伍窕又犹豫着开口道:“隔壁,昨夜好……好似又哭了哩!”

邓季点头:“唔,我亦听见。”

“颖川尚无消息?”

“无呢!”

隔壁住的乃是唐姬,颖川、陈留数月前遭西凉兵掳杀,听闻兵祸下甚惨,心忧家族、老父,李傕等入函谷关之后,她便央邓季遣人往颖川去探听过,可唐氏所居的县城已被一把火烧为灰烬,左近数十里内不见有生人。

唐氏一族的命运不得而知,然邓季与兖州以粮换民的做法传开后,便有许多战乱中逃得一劫,藏于乡野中的难民来投,亦有不少唐珞同县老乡,到处打听下来,有说唐氏一族出逃了的,有说兵祸中族灭的,还有说被西凉乱兵俘走的,众说纷纭,更让她不知真假。

当初父亲唐瑁虽逼其出嫁,父女相争,她离家外出,还遭匈奴之难、失身伺人,然那里毕竟都是自己的亲人,万没就此记仇的道理,县中惨遭兵祸,不得族人生死消息,自让唐姬彻夜难安,时常梦中哭泣,邓季安抚过几次,也不见有何效果。

唐焦二姬中,伍窕本与焦姬亲厚,然年前一番闹腾过,虽被邓季硬压下去,两妇如今也不过保持互不再起争执罢了,想回复到往日关系却绝不可能,反倒唐姬身为后来者,无子傍身,伍氏、焦姬都能与她说上话,关系反好上许多,见其日夜悲切,不免又都生出恻隐之心来。

看唐姬模样,并州上党这几年亦刀兵不断,如今想来,伍、焦两族能得跟随邓季南下,保命护族不说,还得官职加身,已算幸事呢!

伍窕这般想着,又开口道:“莫若再遣亲信,去颖川为她好生打探一番?”

“唉!”

当初所派的乃是马皮等,专职打探的,若有确凿消息定不会漏,再派人也没什么用,邓季长叹口气,没再回她话。

屋外,估计玩厌了,邓玭又开始啼哭起来,怨念很重,开始声音还小,不一会就已变成嚎哭,伍窕吃了吓,不顾外间寒冷,掀开被褥便跳下榻去,胡乱套上衣裙,开口叫道:“起哩,起哩,将她抱进来罢!”

拉开房门,侍女将邓玭抱入房中,这位千金得一口叼住母亲乳头,方才止声,邓涉、邓漳则在门外探头探脑,嘻嘻笑着。

“进来罢!”

邓季倒不在乎儿子们看见自己赖床模样,便在被褥中出声招呼,两子进来,拜毕双亲,依在榻边看伍氏乳小妹。

“真贪吃呢!”

邓涉小大人般叹过口气,邓漳跟着点头同意,倒引邓季、伍窕一起笑起来。(未完待续。)

145.监察

霜降过后没多久,便到冬至了,这节气一过,气温便将一天天冷下去。

按后世邓季家乡风俗,冬至这日会用羊、狗、鸡等肉食炖上补药,一大家子都吃吃,此后冬季里身体健康,暖和不冷。全国来说,则有北方吃水饺,南方吃汤圆的习俗。

冬至能祛病消灾,相对后世,这时代的人更为看重得多,从周代起冬至就有祭祀活动,《周礼.春官.神仕》记载:“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认为冬至祭祀可以祈求、消除疫疾,减少荒年与人民的饥饿与死亡。《后汉书礼仪》则言:“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可见到汉代,官吏冬至节时都有假期,士人之家还要挑选“能之士”,鼓瑟吹笙,奏“黄钟之律”,可见重视程度。

初平三年的冬至这日,邓季寻常德讨要了几只大公鸡,一头山羊,呼典韦宰杀了,烹煮炖好,让二兄邓仲、懒顾领亲近几家的妇人、孩童们一起享用,他则与田丰、田畴、典韦一起,端上大钵肉食、一坛老酒,往韩齐家去。

看他们进屋,韩齐之妻范氏忙伸手接过肉食,将自家孩儿递给四等民组户时请回的老人看顾了,自己招呼新妾杜氏一齐去灶下安排吃食。

断臂让其郁闷,待韩齐伤势痊愈后,便将这杜氏受用了。在这乱世中,不幸落入人手,除去认命,杜氏一小小弱女子能有何法?只是见到邓季等来,难免还有几分不自在,却也不敢违背大妇之命,背着秦朗扭捏娇躯跟了上去。

这边,韩齐早起身将几人迎入屋内,宾主就位,田丰在他身上打量过一圈,点头道:“子义倒是大好了!”

韩齐笑回道:“劳军师记挂,将养三四月下来。如何能不好?”

看他笑容似乎总有些强撑味道。空荡荡的衣袖也甚刺眼,邓季不由黯然,随即又开口道:“子义痊愈,却是大善,我正好请你出来做事呢!”

这话邓季早前也曾说过,韩齐哪里能当真,只道他安慰自家罢了。然虽断去一臂,却好歹保住性命在,数月下来,失意之情已消去不少,便笑道:“主公无需再挂怀臣下,战阵本就凶险。生死皆属正常,齐戎马半生,如今尚能行能跳,比起英烈碑上袍泽,实属幸事,且家有良田百亩,已够过活,又不时得佳朋良友看顾。妻妾儿女亦得享天伦之乐。比军中诸位操劳,反多几分自在呢!”

见他能想开。邓季自是欢喜,只是还是笑着强调道:“我等此次来访,却是真想请子义任事呢!”

无论韩齐表现得如何开朗,失去一条臂膀,将再拿不得刀盾上战阵,扶犁耕田亦为不易,文吏则恐才学不足,自家已是废人一个,还做得何事?

见韩齐全然不信,邓季便将前些日子巡视梁县发现的这些问题讲述了一遍,梁县私收赋税达四石,洛水东四县亦尽数敢违令私征,自家等立足河南还不过半年,便有官吏敢阳奉阴违,日后其实堪忧!

对这般官吏,韩齐却早见惯不惊,历朝历代皆不得根治的,叹口气后,出口劝道:“便是县中收四成地赋,比他郡亦要轻得多,此乃天下官吏常事,万难杜绝,主公不必太过挂怀!”

“不然,我定之策,乃为惠民,非肥官者!”听他这般说,邓季摇摇头:“子义再想,吾等挑勇卒、夫子、文吏、匠民诸般法,本自不差,然若能得时日长久,一二十年后,亦当渐生弊端,权贵之人为获私利,皆暗为子弟开方便之门,吾等看顾不及,则孱弱者得入勇卒、蠢钝辈为文吏,用者皆鱼龙混杂,军无战力、官不堪用,我等将如何处之?”

韩齐略感讶然,听邓季又道:“我随田师就学,亦知先秦夏、商、周,本朝大汉等,初建时无一不制度井然,百业兴旺,贤良奉命;然待时月良久,则弊病滋生,小人在朝,终至崩溃,此制未变而世情变,乃古人云千丈之堤,溃于蚁穴之事,岂能不察?”

能感受到他来之前有过准备,韩齐怔怔地看着邓季,半晌方才道:“既诸县用人不当,则责功曹(注),另选良材高洁辈委之,刑法以戒,自可还治下清明!”

邓季还是摇头,见韩齐不解模样,方笑道:“便一时所选皆为良材高洁辈,总不得世代如此!”

“此历代难解,主公欲如何?”

一直沉默的田丰这时才插话道:“慕安与吾等相议,言若待品行高洁之官吏不愿贪,不若使庸碌腐朽辈不敢贪!”

“不敢贪?”韩齐跟着重复一句,问道:“可是行酷法?”

“酷法难治根本,”自知晓梁县舞弊一事后,邓季考虑这些问题良久,早已与众人商谈过,所论田丰、田畴等皆已尽知,甚为期待结果,此时由田畴开口讲来:“酷法只慑一时人心,待时月良久,宵小寻漏得空,亦全然不顾,滋端舞弊,酷法只可为辅。主公言根本之计,却当使宵小辈皆知行事有忌,法度不可轻触,触之必罚,时悬利刃于心,方可杜绝!”

这有何稀奇?韩齐疑惑道:“此非秦之检察院御史、汉之刺史乎?亦难持久!”

“非也!”

邓季断然否认,冲田畴示意过,其便从怀中掏出本用蔡侯纸装订的册子,伸手递给韩齐。

“此为何物?”

翻开册子,却见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首页第一排,赫然便是他韩齐韩子义。

田丰微微一笑,解释道:“勇卒之徒,慕安中平三年始募,至今已有七载,其中战事不断,伤残亦多,昨日方才由子泰全数统计出,七年来,因伤残不能上阵,养在治下之勇卒、辎辅兵,合计已有七百余数,尽在此册!”

韩齐将册子一篇篇翻开来,其中很多名字都是他识得的,这些名字下,有人瘸腿、有人断腕、有人伤肺、有人失目,无一为正常健全者。

他翻看着名册,听邓季继续道:“吾欲在郡中设监察院,请子义为院长,领此等伤卒为四方监察,专查官吏、军中一切法度是否公正!”

轻合上名册,韩齐茫然问道:“便为监察,如何能用如此多人?”

邓季笑道:“此不为多,郡、县、亭、军、匠民行会中皆需有监察,册中众人,吾等数年甚亏之,若愿为监察,无论勇卒、辎辅兵,其户既改为一等功民,授田百亩!”

“吾等以汉律令为改用,去一切肉刑,改课与罚金或粮,多寡已有田师、子泰定论!”

“监察之权,并无控制,凡河南郡中之事皆可探查,入选勇卒、夫子、文吏、匠民之试须有三名以上监察在场,其等入册时得列明标注监察何人!沟通民众查官各种不法事!为监察者,遇事可调郡中、各县衙吏为用,凡查出不公、贪腐之事,交有司审过属实,监察可得获罪者所罚金数之二成!”

说到这里,邓季语气突然变得森严起来:“然入监察院之监察,当以本身清廉公正为首要,我不日亦将发榜明示郡中,全郡之民皆可督、告监察,若监察有不公、贪腐之举,遭人状告属实,己身当诛,其余家财、田地、妻儿皆归出告者所有!其等入选监察使之前,此应当先交待明白!”

这些东西,却是联想到后世中各种监督想到,利弊究竟如何姑且不论,一切照搬却是不成的,邓季结合时代特点提出一二后,又得田丰等人建议,准备了好些日子,此时方才说给韩齐知晓。

对监察本身来说,这刑法甚酷,然而对韩齐而言,却只觉得正常,然邓季抖出如此多信息来,让他觉得震撼不已,消化了一阵,方听田丰又问道:“如何?子义可愿如主公所请,做此清廉公正之监察院长?”

这时代,为官者亦极重仪表姿容,韩齐没料到邓季真还用得上自己这残废,如此重任竟压到自己肩上,不激动都难,呼吸声顿时就变得粗重起来。

他仿佛已能看见,行此监察之法,河南之地在自家这等数百残缺人监管之下,令行禁止,变成的另一番模样。

他尚在思考中,田畴又道:“为安众官员之心,主公有令,官吏除所赐田地外,俸禄当比照汉制再酌行提升,各县可留年赋一成为衙中用度!除赏赐外,监察俸禄当为出征勇卒倍数,年俸二十石,监察院院长之俸比同郡守,二千石!”

灶房下范氏已备好酒食,与杜氏开始端出尽摆上,韩齐失魂好久,突然被她们摆动酒食餐具打断清醒,方才哈哈畅笑出声来,倒将两名妇人吓了大跳,却听他道:“初遇当日,主公曾道我等不求称孤道寡,只顾己身不妄送性命,已待天命,天意显露时顺应降之,便可不失为良臣!吾今观之,天命之主说不定便是主公,幸蒙不弃,韩子义敢不舍此贱躯,以死效之么?”

“天命之主么?”邓季吃了一吓,田丰、田畴则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注:功曹,郡守、县令的主要佐吏,主管选署功劳、记过。(未完待续。)

146.百态之亲贵

趁入冬前最后一段暖和时间,闲不住的农夫们又开始冬耕种麦了。

十月的一天早晨,邓阔儿紧扶着铁犁,随在老黄牛身后,将秋季收割后剩下的粟禾根茎一块块地犁出地面来。

邓仲自认有一把子力气在,可不愿被人笑话,负责牵老黄牛的谷老焉几次要求换把手,都被他拒绝了。

南下已半年多,家中积攒的粪肥已是不少。新婚不久的少年吴朴照例去了学堂,两人身后,是初为妇人的谷氏十斤将粪团一把把撒入地中。

妻子周氏已有三月身孕,邓仲可不敢让她下地来做重活。

当然,若不是因性子倔强的谷老焉,邓阔儿自己也绝不会那么勤奋,此时多半要躺在家中陪妻子的。

作为本郡太守的兄长,邓仲即便没任何本事,也能活得很滋润的,不过人总得做事情不是?他没去测试勇卒,没求当官,却愿意老实地做着农户,只不过小弟破例将自己的户籍划为一等功民罢了,其余,也与别人一般。

在南阳时,父亲可只得十余亩地,待百亩地到手,邓阔儿才有些犯难起来,不料谷老焉领着一对孙儿加入户中来后,又多出女医匠十斤的四十亩,共一百四十亩地,活计可不轻松,这才让邓仲干瞪眼,他家又不能学其它功民一般,因主要劳力从军而请人来帮忙。

本来不用特殊照顾,邓仲一向豪阔,人缘甚好,要是肯吱声的话,相信愿意来帮忙的人绝不在少数,可那得欠下不少人情,还是能免则免。

他不愿叫人帮忙,地中活计只是自家来的话便算繁重,好在精明的弟弟暗中给支过一招,春季时。都寻梨、桃果种来种下。今后几年内虽收成不多,日后却会可观,做一户专职果农人家,待日后果树成熟,钱粮自可换得,这比年复一年耕种要清闲许多不是?

当然,这是建立在河南一直安定富足的条件下的。对这样的提议,谷老焉便绝对不赞成,乱世中挣扎过来,老头早被饿怕了,什么都抵不过粮食更让他安心,若再发生饥荒。谁愿意拿粮换你的果?

当初组户时大家可是说好的了,待吴朴满十六,他们爷孙三个就要分户出去,十斤的四十亩地邓阔儿说了可不算,这只能种粮!

见谷老焉这般坚持,妻子周氏也有些犹豫,小弟的建议邓仲便给打了个折扣,只种下八十亩果树。剩二十亩地还是种粮。

果树地里。都只是些才冒出的小树苗,间隙中也能植下不少蔬菜、粟种。在邓仲心里,八十亩果地中的产粮不需多,只要能够交上今年地赋便成,百四十亩地得纳二十八石粮,自己是疙瘩二兄,更不会在这点上坏了名声。

选择清闲些种其它植物的非只有他家,一些匠民实在忙不过,不用别人教,也将大半地种成果树或麻、桑。

冬耕种麦,倒并不怎么累人,多半土地还是要留到来年开春去种粟的,播麦之地有个一二十亩就成,交叉种植即可防夏季时青黄不接,又可给家人们不时换换口味,是个不错的选择。

需要犁出的地虽不多,然农家靠天吃饭,十月里,说不准哪天就变天冷下去,没得将今日活计推到明日去的道理,总要先做完才能得安心下去,今日一整天他们都准备耗在地里呢。

三人一直忙活到正午,才犁开三四亩地,待吴朴自学堂归来,也上前换手帮忙。

吴朴这小子虽做了丈夫,却也仍只是半大小子一个,他到后没多久,周氏做好饭飨,将朝食送到地边来,顺便还提了壶蜜水。

如今养蜂之法在河南渐开始传开,只是菜地、果地甚少,蜂群采蜜只靠往外寻野花,除三崤山附近,产出并不多,邓仲、吴朴、十斤还有周氏自家却都爱喝,半年前用鸡子与南阳行商换得一罐,日日冲泡下来,如今已快见底了。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嫁给邓仲尚未满一年,周昭这位才十七岁的大家千金已早变了一番模样,身无半点奢华之物不说,每日烟熏火燎下来,除那脸上的绝美容颜,她举止行事与其他农妇已没多大差别。

周氏送饭食来,四人方才停下活计,将老黄牛牵到道旁树下拴好,抓些禾杆与它咀嚼,人们则围聚在树荫下开始用饭。

体恤他等劳作辛苦,周氏带来的除大钵蒸得饱胀的小米饭,尚有用几个木盒盛着小葱炒鸡子、煮咸蛋、炒蔓菁、豆腐鱼干羹,可算丰盛。

豆腐为汉高祖之孙淮南王刘安炼丹时偶然制成,这时代流传还不算广,鱼干却是弟媳伍氏所赠。如今雒阳市集也渐有了朝气,数月来,不少无事的西凉人在洛、河打鱼往雒阳换粮,若其等到黄昏时尚未得换出,邓季便会使人用粮购下,府中从未曾断绝过吃鱼,听说邓漳那小子隔个三五日便要被鱼刺卡哭一次呢。

所换尽多,除了邓季一家人受用,余者多分送城中将领、官吏与亲近人等,邓仲家自然得了不少,周昭贤惠,吃不尽的全晾干腌制起来,偶尔再做菜调剂一下。

一番辛劳过后,老少四人胃口都很好,饭菜又鲜美,看他们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无疑是对自己手艺的一种认同,很满足这种感觉,周氏不由低眉浅笑了下。

将为人母,与十斤不同,伍氏已脱去那层少女的青涩,此时轻抚着小腹,忽记起心中挂念的一件事来,不由开口对丈夫道:“前日冬至在四弟家吃到的皮蛋,与咸蛋差得甚远呢,听弟媳与唐姬说,那可是新近才试制出的,若不然,妾身亦去学来?”

所谓皮蛋,就是后世的松花蛋,邓季在前世非但吃过,还亲自见手艺人到村中制过,如今自家养鸡甚多,鸡子供给军中,然无论咸蛋还是鲜蛋,外出时携带易破碎不说,烹煮也麻烦,记起这遭来,才唤人试制,不过是试验石灰草木灰的比例,新近便已得成。

邓仲家中南下时得的几只老母鸡抱窝下来,如今已有五十余只半大鸡,只是长势没三崤山中的小鸡快,又耗粮食,小母鸡却也都开始产卵了,一家人最近正盘算着也建个却行坑呢。

过惯穷日子的,突然富起来也有些不适应,家中养着这么多鸡,每日鸡卵都吃得腻味,放置久了又会便成坏蛋,除去腌制成咸蛋出售给南阳商人外,还真没处置法,听妻子这般说,邓仲想想只是学做法也不算占什么便宜,多种做法也好,待咽下嘴中吃食,便点头道:“由得你,不过你有孕,需多顾惜着身子!”

那边吴朴插口道:“嫂子说的便是那道青黑菜么?并无半点鸡子味,还有些古怪,我可不爱吃!”

人家两口儿说话,自家小丈夫却去插嘴,十斤不由白他一眼,道:“我吃着不差!凉凉的,日日吃鸡子,你还没腻味?”

这对小夫妻爱拌嘴,谷老焉一般不理会的,今日却有些不满,放下碗筷皱眉责道:“才过多久好日子?一个便挑食,一个嫌吃鸡子腻味?可记得当初一日只几两粮,饿得急了,便是草蜢、蝎蜓、守宫也捉来吃,做人可不好忘本!”

阿爷难得动怒,见他黑了脸,吴朴与十斤吓得一起吐吐舌头,不敢再语,邓仲倒哈哈笑道:“该!叫你小两口日日吵得我脑疼!”

吴朴与十斤默契地一起给了他给白眼,开始努力消耗起碗中饭食,邓仲与谷老焉也不再说话,专心进食。

用过饭,喝着蜜水歇息一阵,邓仲等又下地去继续做事,家里空荡荡的,周氏收起餐具,却并不想就回去,只坐在树荫下看他们劳作。

这样的日子,真好!

四周还尽动荡不堪,自家能这般过活可是无数人奢望的,逢难过的人才更珍惜眼前一切,若这种安宁富足能一直延续下去,周昭觉得便一辈子只是个农妇也无什么不好的。

父亲遇难到现在,自家难得才得几天安生日子,匈奴夷狗、西凉人、袁本初、袁公路、吕奉先、曹孟德,这些人,千万别到这里来,大家各过各的,就是万幸!

以前为大族高官女,享尽浮华,至今想来,却也没什么可念的,肚中孩儿若能平平安安出世,也能年年过上这般安乐日子,便什么都不用求了,自己这做娘的可不想告诉他,他的外祖做过高官什么的。

当然,为防万一,若生出儿子的话还是得让他随四叔去学些本事护身;女儿么,自家调养得好好的,将来嫁个有本事、能护她不吃亏的。

周昭便这般一直看着田里,心里不停想着将来,越想越远,嘴角不时泛起轻轻浅笑,直到日头往西,邓仲等做完地里活计,她也没移开过,这时,才记起该回家给他们做另一顿饭。

羞愧地慌乱起身先行,却与白实家妇人罗氏擦肩而过,她又来请十斤去给刘玄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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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百态之勇卒

十斤匆匆赶到时,小刘玄一只手捂着伤腿,小身板佝偻起,躺在养父白实怀中,脸上冷汗直流,却仍死死咬住嘴皮不肯叫唤出来。

这孩子性子可倔,若十斤有事不能来,他定不让别人扎针的,宁愿一直咬牙强忍下去,直到昏厥也不会发声。

十斤忙取针具给他扎过,缓解掉些痛楚,一张小脸才渐平静下来,十斤这才拉起他一只手腕,仔细把脉。

脉相正常,并无其它病症,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以前所开草药白实家中还有,没必要再写药方。

刘玄的腿伤李当之也给看过,十斤治疗之法并不错,不过这病熬人,须得慢功细活,时日长久方才会见效。好在小半年调养下来,刘玄犯病的频率渐渐减轻,偶尔才会再叫十斤来一次。

只是即便痊愈,那条伤腿注定也是要瘸掉的。

这是当初在冰天雪地里逃难,到涉侯国前路上便给冻坏了,不过比起那些直接冻死在雪地里的人来说,他已幸运了好多。

别家领养孩儿,多得为将来打算,孩子长大后入勇卒能分到的田地才会多,似刘玄这般,肯拉扯一把的没几家,好在白实倒不在意。

直接从地中请过来的,十斤定还没用过饷食,待她给刘玄扎过针,孩子平静了些,白实忙叫罗氏张罗饭菜。

那边一家子都还没吃呢,女医匠却惦记着回去给周氏嫂子搭把手,推拒着便往外出门去,罗氏叫住她,又欲给诊金,却再次被她给拒绝了。

医匠的身份能得四十亩地,未随军医匠的诊金收取则随人自己定,可收可不收,若不必用药只是针灸的话,十斤还从未收过一次呢,见她坚持不要。罗氏只得又连声谢过几遭。才将她送出门去。

刘玄面上没了痛楚模样,白实也就放下心来,回顾自家年幼的两个孩儿时,才见三岁的大女在领回来的老人怀中“咯咯”笑着,岁半的小儿子则还在榻上,半天无声,想必又入梦去了。

“这十斤。哦!这吴氏妇人可好哩,可叫咱过意不去不是?”

罗氏回身转来,嘴里又开始啰嗦,白实皱眉道:“不过左近人家,对咱有恩,记在心中。日后多还情就是!”

“母亲不必挂心,”刘玄轻喘口气,亦道:“待孩儿长大,定会答谢他家!”

这孩儿虽不是自己亲生,罗氏却也心疼得紧,见他说话都还有些费劲的模样,忙道:“知道了,你莫说话。好生躺着就是!”

怕因自家言语引孩子跟着说话。罗氏住了嘴,自去灶下准备一家人的饭食。待她出门去,刘玄才又转头担忧地对白实道:“父亲,吴家嫂子也说,我的腿可快好啦!如这般发作只会渐少的!”

“你定要去随罗子奇学制甲么?”白实明白他的担忧,轻叹口气后,接着道:“咱家不指望靠你多得几十亩地,好生将养下身子才是应当呢!”

白实一把年纪,想说服这九岁孩儿却甚难,刘玄已点首道:“孩儿已十岁啦,被这条腿拖累,便不能似别人般入得勇卒,也不想一辈子做废人,难不成只等满十八讨二十亩地过活么?孩儿好不容易才央得子奇先生同意,定然要去的!”

这小子好强得厉害,半年多来每日坚持去学堂,白实已几次听夫子夸过他聪颖、肯用心,疙瘩用伤残兵卒做监察的消息都已经传开了,既不在乎其等是否体全,身残者不定也可为官,他好生用功学文,长大也可考夫子、官吏,何必去学匠人手艺吃苦呢?

白实很是不解,可肚子里实在没多少见识,这孩子小大人一般的话,竟让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前些日子听传闻说,疙瘩曾亲口许诺过,待甲匠罗昭与漆匠杨宽两个制出第一批器械甲胄来,便能升为一等功民,不可以普通匠民视之的,莫非刘玄心气儿高,正因如此,才欲去学制甲么?

白实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出口来。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不多时,罗氏做好饭食,进屋抱了孩儿,请老人出来,一户人围聚进食。

饷事刚毕,便有刘玄学堂中结识的朋友,名郑然者听闻其犯病,来家中看他,这位比刘玄要大四岁,也是去年底一并逃难到涉侯国的孤儿,如今养在一户平民家,他身体单薄得紧,没练武的指望,只能花死力气习文,性子又有些阴沉,白实可不大喜欢。

郑然来家陪郑玄,罗氏收拾着碗筷,白实随口与他俩交谈几句,便插不上嘴,老人话也不多,觉得无趣,便进内换了黑袍,顶戴上却敌冠,出门交代刘玄好生歇着,与郑然道声自便,就提刀盾出门而去。

黑铁卫皆作黑袍,其余勇卒、辎辅兵们也开始效仿,不久下来,两军中便全是黑袍,后来干脆统一,各自都在袍角修上自家军旗以图案区分,军师看后,又定下各人按功绩在胸前绣图,三等勇卒绣星,二等绣月,一等绣日,当然,除了攻华仓时因功提拔者,两军中还尽是三等卒,出门所遇都是如白实一般的星袍,能遇到名穿绣月黑袍的,足让别人肃然起敬。

居疙瘩太守说,这好似便是什么荣誉感。

除黑袍外,因秋收后手头俱都宽裕,休闲时顶戴的冠帽也开始出现,并迅速流传开来,军吏指点过后,武者们也形成惯例,黑铁卫戴樊哙冠,荡寇军与虎牙军兵卒则顶却敌冠,刚定下来的监察们,则听闻军师让其等戴獬豸冠呢。

穿袍戴冠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河南郡,勇卒可不比那些戴进贤冠的士人身份低,出现这般人人冠带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白实被分在荡寇军中,他是一名老刀盾卒了,如今在军侯田麻子麾下任着队率,平日都驻扎函谷关上,军中有过规定,每屯兵卒奉三日轮休一什人马,将官也如此,今日正逢他轮休,驻军处离雒阳甚近,快马两个时辰可到,自是归家来歇息。

作为一名老人,基本上都有些值得回顾的本钱,他却并无什么可特别显摆的,唯一好吹嘘的,似乎就是曾与太守大人光臀,一同挨过军棍的雅事了,不过若有人敢以此取笑他,白实定要嚷嚷几句:“若没老子当初犯浑,疙瘩能定出勇卒七德来?”

如此说来,倒似将制定出勇卒七德的功劳揽在他身上一般,自然更引旁人发笑,不过自那之后,他倒确实没再犯浑过,似乎一顿板子便将人换了个模样般,任何军令都再未违反过。

出了门,白实从旁屋中拉出自家战马,骑上便往街上去。

除胯下战马外,马厩中还有两匹马,一匹是略次些、备用的战马,另一匹则是抵耕牛的驽马,全是南下前所分,那时邓季牲畜甚多,为贼时四方掳掠来者、并州劫粮时夺自民夫的、用粮与襄平换者,足让自己这般第一批的三等民家中都不缺牲畜,后来洛水西那些西凉人与黄巾老弱才组出的人家,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黑衣高帽骑大马行走在雒阳街头,四下皆有羡煞的目光射来,这让他不禁有些小得意。

一路出城门后,行人渐少,白实这才挥了两鞭,战马放开四蹄一路疾奔向前,不多时到洛水边,他跳下来,丢开缰绳让养熟的马儿自去江中饮水。

城中平日练武的尽是些半大孩童,白实可放不开脸面与他们混在一起,想起军中传说监察上任后,将要重新再考核过勇卒、辎辅兵,不合格者一概清理的说法,他心里也不禁有丝丝担忧,如今军营中只组织练军阵、攻城等法,个人本事甚少操练,可别因这把老骨头,技艺荒废过不了关才是笑话,闲着也是闲着,便提起刀盾,在河堤上试演一二。

挥舞一阵手中器械,觉得手还顺,过考核应该不难,方才满意地停下,去战马旁掬水为它擦拭掉身上泥污。

函谷关到手之后,雒阳城中虽再不曾宵禁,城门夜间却仍然要关的,一人一马在洛水边再呆得半晌,见天色渐暗,他才驾马赶回去。

待归家时,天色已黑尽,不喜的郑然果然离去了,刘玄又不听话,瘸着腿下床来正逗弄女儿玩耍呢,被白实大眼一瞪,他帮赔笑着上前,帮忙将战马吆入厩中,白实拿他无法,转身去抱些草料添到槽中,由得三匹马儿慢用。

经出外这一转过来,这孩子坚持要学制甲的事情他也想好了,只要他自己乐意,自己央求罗昭多看顾一番也就是了,实在不成,将那匹驽马与他家换耕牛就是,罗子奇甚爱骑马,无奈前番分得的牲畜却是黄牛,寻公度先生嚷嚷过几次都未能换到,当初四等民之策时,疙瘩只说不能买卖田地,牲畜却都是归私用的,自家便是拿来送人也无妨,更别说对换了。

想到就做,明日自己得归函谷关去,再没时间,让女儿去寻她母亲,白实唤上刘玄,点火把直往罗昭家中寻去。(未完待续。)

148.百态之一等功民

白实领刘玄连夜赶到罗昭家时,这位甲匠正坐在院中发呆。

听白实愿意用马匹与自家换牛,只求他多照顾腿脚不便的刘玄,罗昭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制甲房中还在求招人手,多名学徒并无甚关系,只要其不会泄密就成,不过那已不是自家操心的事情了,这对父子来之前,罗昭正在想着太守的分工之法。

在他原先的认知中,要制出一套鱼鳞甲,手艺最精湛的甲匠没三年功夫也弄不出来,罗昭的祖上几位巧匠,一辈子制作出三五套来,已是了不得的成就。

当初贪图多得五十亩田地,道出自家会制鱼鳞甲时,他只是想着花力气为邓季这位渠帅制作一套便罢,谁料竟会被太守硬逼着让自己将祖传手艺传出来。

几位匠人愿意将自家绝艺胡乱传人?

那时候,罗昭真是快悔死了,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虽接触不多,但对方本乃贼寇,可不是什么善类,手艺总无性命要紧。

万般不甘地交出手艺流程去,接下来发生的变化,却让罗昭不由目瞪口呆,这种事情,即便最保守的匠人,也要开始考虑是否再该敝帚自珍。

鱼鳞甲的制作,本分打磨、编制、衬垫三大步骤,罗昭当初从父亲那里学会全套手艺花了五年多时间。

到了雒阳后,邓季招来学制甲的是近百名普通铁匠,仅要求他们开始学打磨一道工序,他们有铁匠底子在,上手极快,才半年下来,如今能用的鳞甲片已积攒起三万余斤,这个量,能编制出两百多套全身带马甲的鱼鳞甲来!

若不是之前制戟、犁耗去太多,库存中铁已不多,罗昭深信。这位太守大人会如杨宽那边一样。再招数百名人来,一起打磨鳞甲片呢。

太守的野心无疑很大,看这架势,若是铁够多,他说不定准备为麾下人马尽都弄上一套!

铁匠们打制出合格的鳞甲片后,太守大人才开始再聘请人手,分与自己学编制与衬垫。这个更快,不过半月功夫就能上手。

待所有人都手熟之后,少年太守从头看过一遍,便将三大步骤改为二十多道小工序,在自己面前,仅半个时辰便组装出一套鳞甲片来!这还是因为学徒们失误不断。耽误了些功夫!

自家最快三年才能打制出的一套鱼鳞甲,在这群人手里,从头到尾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出来,若有两三百名铁匠同时打造最基本的鳞片供应,小半时辰便能出来!

看太守试过比札甲轻便但更结实的鱼鳞甲后,那恶狠狠勒令官员们想法向周边寻铁的模样,罗昭心有戚戚焉。

若是铁足,再招些普通铁匠、或许普通精壮也可。一年功夫就能产出千套以上鱼鳞甲!

这种规模。还可以再扩大些!

原本武将难求的鳞甲,竟也可如札甲一般普及开么?若全军兵卒战马皆为披鳞甲者。装备出来的将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不寒而栗之后,罗昭隐隐又有些兴奋。

到这时候,他才觉得将这祖传手艺传开似乎并非坏事!

而且似乎除了自己,并无一人学会全套制作法。

仔细回头想想,这种分工法其实很有道理,可为何前人、自家都未能想到过?这位太守,罗昭觉得他高深莫测!与自己同等待遇的漆匠杨宽那手艺绝对需要时间,可不信那边还能如自家制甲一般批量生产,小心探听过,虽因阴干、晾晒等工序不能加快戟柄产出时间,太守却让杨宽领两百名木匠中挑出的学徒,同样使用分工之法,半年内便初制出上万戟柄来,便算三年后只得三千柄成器,其余皆废,年产量也够惊人。

因为太过震惊,罗昭觉得最近似乎还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老是想不起来,直到将白实父子送出门,他才猛拍一下头颅:是了,太守可许诺过第一批甲具产出后,就将自家划为一等功民的!

如今他得了两百余套甲,还不算第一批制出?

若是功民户籍三等改为一等,就得再多给自家五十亩地,这个忘记可真不该!

出田地得利外,如今在河南郡,一等功民文官中只有田丰、田畴、焦触三户;勇卒立功皆还未够,武将只军侯以上得此户籍,然太史慈不入列,多算上伍宁、典韦,也不过才十一户;亲贵伍恭、邓仲两户得赏。总计下来也才十六户人,自家就是第十七户一等功民了?

能与这些人并列,自祖师爷鲁班算下,墨家先辈、匠民世代到如今,谁有如此殊荣了?

历来世人皆以“社稷”为重,社稷者,祭祀与农事,可即便只为三等功民,也要在只能做平民的普通农夫之上,变动后更是要高过他们许多,非但农夫,还要高于大多数官吏、兵将?

这种身份上的巨大变化,足以让他激动得忘乎所以。

当然,说匠民身份高过农夫也不对,因为获得的也就是田地,邓季这位贼首从官之后,除去分赐各户的牲畜、人口、身份外,拿出奖励的其实全是白来的不值钱的土地。

匠民家有了田地,他便不再是专职的匠人,要从此多出一份耕地的兼职来!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大汉朝廷打压商户,最根本是因为重视农业,害怕因经商者获得暴利,民众逐利,皆不愿再务农,坏了国家根本。

这种认知本身就是错误的,从市场经济的观点来说,市场有自主调节的功能,若是经商者众多,竞争残酷,暴利将逐渐变为薄利,甚至无利可图;另一方面耕种者少,农价自然上升,引导逐利者又归来耕种。当然,要想最终达到一定的平衡,整个社会还得经过无数次的阵痛和苦难,比如后世的经济危机。

邓季不可能有这么深的认识,他只知道,非但重农抑商是错误的,而且完全抑制任何一种正当职业都不应该,即便一些偏门的灰色行当,也并非毫无存在理由,妓院可以渐少强奸、猥亵犯,赌馆能繁荣地方经济。

当然,人必须依靠物质而存在,一切行业中,农业始终是根本,这样的乱世就更离不开农业发展。

治下整个河南郡,他等南下之前,已遭董卓、匈奴两番清洗,乃是一块干干净净的空地,邓季得河南,最大的资本并非官职,而是大片广阔的无主之地,让他可以毫无阻力的让麾下所有职业都沾上一个“农”字!

农夫之外,匠民是农,勇卒是农,官员也是农,将来一等功民之家可以经商,但他们也是农!

支撑这一切制度的基础,是土地。

能得安定下来,再没任何一户人家会舍得将自家的田地给全数荒芜掉,所有田地都得纳赋税,法令有定,不缴纳者收回田地不说,户籍还将划为罪民!忙不过来的人家,雇人也好,出租土地也罢,都会利用起来,不会荒芜土地。

好些东西,邓季都仅仅是似懂非懂,并不知其中道理。他只是带着两千年后的结果来,至于过程、原因,他本人解释不清,但无碍田丰等智者发掘出其中的精髓!

邓季前世所知、这世二十年对所见所闻的长考、田丰的修正、田畴等的实践,揉合在一起,才得出的这一整套还尚不完全的东西。

制度之下,即便军师田丰,除去能领取俸禄外,所得的百亩地虽不会亲自去伺弄,也不可能便从此弃之不顾,如今他与田畴、伍恭的土地上,正雇人修建着庄园,院子建得很有些雅致,明显都是准备闲暇时去小住的,庄园四周剩下的田地将雇人耕种,也许有兴致时,自家也会动动手。

全民皆农,匠户罗昭,其实同样也是一农户。

一等功民的身份对罗昭来说,既能提高社会地位,又可多得百亩地改善生活,如何能不期盼?

不再想邓季分工之法,记起自家这遭来,又让他兴奋得一夜不能寐,在榻上翻来覆去,偶尔还“呵呵”傻笑两声,搅得妇人埋怨不已。

次日大早起床,罗昭便忙去寻焦触改动户籍、索要田地。

这是当初邓季亲口许诺下的,焦触自不会违背,叫户曹掾史与他换过户籍,只他家田地周边的土地尽已分给别户,并无空置的,现在要想百亩田地连接在一起却是不成,除非别人肯调换。

不过换地而已,不算什么难事,不过这却需寻人来田曹掾史(注)处变动过。

出门行得急,却不料脚下竟绊到什么东西,使罗昭差点踉跄倒地,回顾时,才发现有根木杖平趟在地上,旁边一名老妇人正指着位青年文士大骂:“不争气的阿物,莫非要我进去求么?”

青年文士颊上还有条青痕在,一脸无奈地对老妇人道:“阿母莫恼,孩儿这就便入内求官!”

这人甚为豁达,面上尚留有杖印在,却若无事般自然,又对罗昭赔了不是,方转身入郡衙中去。

注:户曹掾史、田曹掾史皆民政官员。户曹掾史,主民户,祭祀,农桑;田曹掾史,主垦埴畜养;另外还有水曹掾史,为郡国水利人员;时曹掾史,主时节祭祀;比曹掾史,主郡内钱粮赋税尾数之检核。

(本章本要多写这名甲匠的生活,可最近不停有书友在QQ上疑问若民众全跑去当技术人员、勇卒,谁来种地的问题,才顺便扯开解释下,还有关于四等民与奴隶制的问题,将在第152章中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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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百态之名士

罗昭并未被绊倒,这并不算什么大事,见对方不是冲自家无礼,便自去忙活不题。

青年文士则在郡府门前,向守卫的请过几句,行入内里去。

询问了廊下吏员,又有人带路,领他往功曹史办公之屋行去。

河南功曹史便是焦触,青年文士谢过引路者,到屋中寻到正主,礼见毕,便将自己欲求得用的意思露了。

治下人口渐多,如今诸事繁忙,除功曹史外,焦触还兼任有它职,可不耐烦一一招待求仕者,招录事掾史过来,由他负责记录,再安排人测试才学是否堪用,若能用,自家再与郡丞一并确定职司就是。

郡中大缺得用文官,万般无奈,如今杨立、淳于珏之辈都已派下去做县长了,录事掾史名叫陈豫,字清宁,才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提起笔来,陈豫发问道:“敢问足下姓名、表字!”

青年文士在陈豫所用的纸上扫过一眼,答道:“杜畿,字伯侯。”

“户籍何地?”

陈豫的问话有些机械了,郡衙中偶尔亦有如面前这杜畿一般的文士来求入仕,然太守从匈奴手中救回的已迂腐无用者居多,最先在涉侯国随田丰入学少年则习文尚短,即便未入军中一心向文的,才学见识也多尚难堪用,只能做低级官吏,或为各亭夫子。

陈豫不以为意,却不料杜畿却并非河南郡中人:“京兆尹杜陵县!”

“咦?”陈豫这才惊讶地抬起头,多问了一句:“初到河南么?可入了本郡户籍?”

“定要入河南郡户籍者方可出仕此地么?”

“之前并无外来者,这我还不清楚,请足下稍后,”陈豫站起身来,到屋外寻焦触问过,方又归来答他:“嗯,定要入户籍方可出仕!”

乱世中入户籍也非什么大事,不过杜畿嫌麻烦罢了,可这次若就这般出去。候在衙外的阿母定不会轻饶了自己。他只得问道:“入籍费事么?”

“不必担心,先入册就成!”陈豫轻笑了笑,外来士子这位是第一个求仕的,便热心地带他到外间去寻户曹掾史入册。

户曹名李圭,也是河内年轻士子,字为伯玉,待陈豫将人带过来。一问一答中,不多时便将户主杜畿姓名录上,又问过年岁与家中人口后,将其老母姓氏亦添在后面。

造册之后,便得划分民等属地,可他尚未定下是否录用。民等、归属何县何亭何屯便都暂时未填。

简单弄好,陈豫又将人领回自家屋中去,再开口问道:“看足下模样,自不会求为勇卒、匠民,不知欲求为吏还是夫子?”

河南各县亭中皆有夫子,选才学甚佳者教学,亦能等同勇卒待遇的。若按杜畿本意,何职都不愿求。只当南下往荆州去才是。奈何老母行到河南,畏路途遥远定不肯再往前行。又为生计逼他来出仕,如今尚守在衙外,杜畿可拗不过她,只得开口道:“求吏!”

“之前曾入仕否?”

“然!”

“曾履任何职?”

“京兆功曹、郑县令、汉中府丞!”

杜畿还是一脸云淡风轻模样,对外界来说,这三任都只是不足一提的官职,最高俸禄才六百石,可河南缺文官厉害,所选多为新人,经验都不足,哪会有这般曾为官者来求出仕?陈豫怔了好一阵,丢下句“请足下稍待!”便不顾风度,急跑出去了。

军师、郡丞今日俱都在府内未外出,陈豫径自去寻军师,待他回转,二田、焦触也一并跟了来见这位外来求仕者。

田丰、田畴、焦触三位如今可是河南文官之首,可即便面对他们,施礼各报过名号,杜畿也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见此模样,田丰已先高看了他三分,忙请到自家屋内去谈话,又命陈豫带上纸笔一并移过去记录。

此时方听他言及母亲尚在外间,忙又呼人请到后院先歇息下。

杜畿乃是因西凉之乱,关中难存活,弃官后为避难方才行到此的。

在田丰衙署中一番交谈下来,二田、焦触轮番发问,不多时,便都发现这位关中士人条理清晰,言谈见识不俗且不说,最难得是对施政也甚有心得,非庸人之辈。

如今治下诸县中,倒以梁县最关键,城内尽为难民不说,又临颍川、南阳,位置紧要,前番邓季免去姜甫,到此尚未寻到得用者替代其,县长之位便一直空缺着,得了此人,三人脑中几乎同时闪过念头:梁县长得人也!

由田丰出言邀请出仕,听闻是梁县,杜畿暗道此地离自己想去的南阳甚近,可先将一官半职挂着,不招母亲动怒便好,若日后不得意,弃官往荆州也便宜,便点头应诺了下来。

得他同意,田丰三人自然欢喜,忙让陈豫去唤李圭来为其确认下户籍,又因姜甫前车之鉴在,河南法令也一一向他道明。

李圭入内请填,杜畿侧头过去看,不多时,便见自家那户册上书下:

户主杜畿,字伯侯,年二十有五,身高六尺九寸,人口有老母杜张氏,年五十四。初平三年十月二十三以官赐勇卒出身,核为梁县三等功民之家,户入梁县某亭某屯,应予田地五十亩,为凭。

这户籍抄写了两份,一份留于郡中,一份当送往梁县衙中,不过杜畿便是梁县长,倒时请他一并带去便是。

正事完毕,田丰命人探过,太守已自三崤山归来,便唤陈豫去唤郡府厨中备下酒宴,请邓季来主持宴请杜畿与其母。

靠前世演义和游戏知识,杜畿的名号邓季自是不知的,只当一般士人对待,相见下来,便无什么特别碍眼的举动,他不发名士痴,行止可就正常许多。

再得交谈深入,才知杜畿还曾举过孝廉,然这位张氏并非他亲母,是父亲后来继娶的,父亲死后,便由他一直奉养,宴席上看张氏对杜畿甚恶,其却能处之自如,可见是一贯如此了,这般还能以孝得名,实属不易。

即已以自家人待之,自不会让他母子俩再去城中寻空屋居住,宴饮毕,又安顿娘儿俩在郡守府中先住下。

田丰等不知的是,杜畿祖上曾出过杜周、杜延年这等高官,然到此时,家族早便没落了,在家乡并非什么豪族,他为官之前,家中余财也不多,父亲病逝得早,继母性子甚恶,然他也能泰然相处,尽人子之孝,品行大佳。

董卓迁都至长安后,杜畿便弃官归家,可家乡时遭西凉兵掳掠,他不敢再留居,便带着继母驾牛车往别处避难,本欲往荆州去,半途却又被兵匪阻住往武关之路,只能无奈暂居弘农郡山中渡日,若非出逃前准备充足,不缺钱粮,娘俩定难熬过年余。

董卓身死,李傕入关前后,弘农大乱,山中也不幸闯入乱兵去,此番却牛、粮尽失,无奈只得出山寻活,却仍过不得武官,万般无奈,才领着继母往函谷关来,有继母在,一路走得甚慢,吃了不少苦,数日前方才得入函谷关,到河内来。

好不容易行到此地,方才用余钱寻百姓买到些口粮存下,但张氏见河南也算平静,她走不动路,便不再愿往南去,钱又用尽,恐日后生计艰难,这才逼着杜畿出来求官,对她来说,只要能活,杜畿在哪里做官不一样?

杜畿南下只为避难,并非求官的,然领着老人,没吃食与代步工具,想要行到荆州却是不容易,也只得勉为其难出来。

入河南几日来所见所闻,杜畿虽对这位出身贼寇的太守有些好奇,却还远远没到愿意出仕的地步。

当今之世,非君择臣,臣亦择君,这一身皮肉,也要卖个好人家才是。

一者,此地紧挨关中,他并不认为邓慕安能敌过如狼似虎的西凉军,没必要置自家于险地;再则,其等出身贼寇,不讨人喜;最后,河南用官居然不是靠察举征辟,而是自求,然后测试,他觉得有些丢人。

到河南时间并不长,但杜畿也在雒阳城中询问过些士人民众,了解下来,邓季虽不似自家之前认为的贼寇那般穷凶极恶,内心深处对此地却也有深深的排斥:河南行法极古怪,历来天下重文轻武,武将以得赐文官身份为荣,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竟赐文人、匠民武者出身,如此怪异荒诞之举,对他这样的传统士人来说,不开口责骂,还能保持淡然处之已是比较豁达的了。

按杜畿真实想法,河南不过途经,早日离开才是正途,无奈拧不过恶劣的继母,只得留下来,得了官,先到梁县再说。

得在郡守府中居住,田丰细细解释下来,他才开始真正对河南诸般行法、举措了解得全面一些,吃惊是免不了的,尚在思忖各种得失,不料两日后,邓季赠了辆马车,便催其去梁县赴职。

由郡中遣小吏陪同,杜畿驾马车载继母南下梁县,临行前,二田与焦触皆来送行,田畴又从郡衙中取出几大捆蔡侯纸,要其顺路带到梁县去分给诸亭夫子们。

(本章李圭乃书友所创龙套,非荆州刘表之臣,大家视为同名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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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百态之夫子

杜畿领继母张氏到梁县赴任,一路行得甚慢,花了足两日功夫,方才到地头。

有郡中小吏陪同着,对县中宣告过任命文书后,官员们礼见过新县长,便将近日积累下的文案都递了上来。

杜畿才学不俗,性子豁达,不过太过随意的人骨子里大多都有股惰性在,在县衙中安置下继母后,积累的文案一概不顾,休息了半日,却先去城中求见驻军统领徐晃。

徐晃曾为河东郡吏,与太史慈相同,也是文吏出身,见识比太史慈还要高过几分,只略交谈几句,杜畿便知不能以寻常武夫视之,能用如此人物,他对河南之主邓季不由又好奇了几分,只是自家地界濒临袁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先打探了军情虚实再说,若为险地,便当设法说服继母一起离去才是。

占据河南就得与关中连接,西凉军凶悍,袁术不欲与争,且早知河南之地荒芜,本不太放入眼中的,除年初为借粮之事起过些纠纷,与邓季倒向来相安无事,然如今多出一位吕布,变数就说不定了。

邓季的老家南阳乃是东汉第一大郡,共三十六县之地,农业发达,之前遭瘟疫破坏不算大,黄巾乱起前,有五十余万户,人口近三百万,一番动乱下来,如今尚有两百万之众。

吕布往投袁术之后,因袁隗旧事,以杀董卓之功自诩对袁氏有恩,便一点儿也不与他讲什么客气,在南阳这繁华之地掳掠百姓以充军资,又开始征召士卒,不断向袁术讨要甲胄器械,不过数月功夫下来,已得军近五千人。

吕布就在旁侧虎视眈眈,邓季、徐晃皆不可能不备,早派有不少斥候来回往探,这些情报早都清楚。其等虽尚未有入寇之意。徐晃却也从不怠慢的。

好一阵交谈下来,吕布之忧虽在,徐晃准备却也足,杜畿觉得邓季所用得人,只要不是数万大军骤然来袭,有这位徐军侯在此,雒阳为后援。梁县倒可保住安稳,也便将心放回肚中去。

次日,往县中预支些俸禄交与继母用度,随文吏去看过分与自家的田地,才唤县中所设专管教授的学经师去传本地夫子们来领用度纸张。

杜畿却没料到,他这一声令下之后。足来了六十余位夫子,见如此多人赶来,足将他吓了一跳。

两汉之际,儒学大兴,然而天下人中能识字者毕竟只是少数,有哪一座县城能用这么多夫子的?

仔细一问,才知如今邓季治下十一县大兴文教,一民屯便设有一位夫子。负责该屯内的童子教学。梁县共六亭百姓,故有此数。

邓季大兴文教。倒不似贼人行事,只是重视教化,治下当文气兴盛才是,可杜畿一路所见,别说文气兴盛,反倒该标上民风彪悍才是!

一番惊讶过后,杜畿才发现启程带来时还嫌多、使他暗叫奢侈的那些蔡侯纸,本还想留些自用,可若分到每位夫子手中,便没得多少,留用之举只能作罢。

他却不知,县中如今并不缺他用的纸张。

早在蔡伦之前,我国造纸术就已经出现了,再经其改进之后,制造成本更低,更易书写,才被世人称为“蔡侯纸”。

当然,出现与普及完全是两个概念,最早小作坊似的生产限制了纸张产量,物以稀为贵,商人为图暴利,它最初的价格贵得惊人,比起当时的纸价来,用木简或布帛书写成本反而还要低些!

这世上,新的事物出现总需一个适应过程,原始社会初期,猿人吃到烤熟后的食物不一定认为比生食好吃,加盐的不一定就比淡味的可口,这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的。

历史上,作为传播知识载体的纸,物美价廉普及开来本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然邓季从匈奴人手中救出两名雒阳纸匠后,自家自然是要使用的。不过初始时农事、制甲、制戟柄等投入了大量精力,这一块上难再顾及,产量并不高,仅能供给雒阳与诸县衙中使用,直到从曹操那里换来许多老弱、农民已过,才开始请人扩大规模,逐渐供给地方学堂。

最初的无偿供应之后,邓季已开始准备设立官商,买卖纸、盐等物品了。

一民屯顶天也就两百名男女学童,每日又只早上教学,平日还算悠闲,各从县长手中分领到半尺厚的纸张,夫子们便逐渐散去。

走在最后佝偻着身躯的是老庄亭甲屯的夫子,名叫焦望,五十多岁年纪了,年纪大腿脚不利索,不多时便被别人甩在后头老远。

梁县地界还称不上太平,有所顾虑下,土地离得再远的民屯都选择居住在城中,他家并不远,又没什么要紧事,焦望便也不急,抱着纸张只慢慢往前去。

一边走着,他脑中还在想自改用纸张后出现的那些古怪的标点符号。

文章本讲究言简意赅,能省则省,识文断句实属不易,焦望自然知晓,别说无知之辈,便是士人有时也会犯错,一些句子断得有误,其意便差千里,郡里搞出标点后自然要简便省事许多。

好是好,可总让人觉得古怪,读文已有半辈子,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可不是说改就改的,要让他一时便适应过来,可是不易呢!

学堂中自己书写时总会不自觉忘记标注,反倒是那些学童都觉得好,比夫子更能适应,不时指点出他的错误,让他有些面上无光呢。

焦望出自壶关焦氏一族,论起来,邓季屋里的焦姬得叫他一声叔,不过那已是隔着好几辈人的血缘了。

若真细算下来,伍氏、焦氏这样的家族在河南获得的田地其实并不比原先上党的少,只是被拆散分到各县罢了,这也不是邓季有意为之,焦氏全族如今共有如焦望般的四十余名夫子,总不可能全分在一县内。

因四等民之策而大受影响的,是之前田地、赋税关系而依附来的部曲已逐渐脱离掉家族控制,少去这些奴婢将养,族人们生活少不得要受些影响。

不过对焦望来说,关系倒并不太大,他是家族旁支,虽能识文,却没多少名气在身,之前在上党时也是自己耕种的,他把这称为耕读传家。

大汉察举制之下,文士们的名气往往比才学还要重要,甚至因为举孝廉后便有为官资格,为获得“孝”的名声,不乏一些士人剑走偏锋,只图博名,伦理亲情也沦为晋身资本,惹人发笑。

焦望没得显名的机会,才学也不算高,他只不过焦氏中一名没什么名气、才学也普通的文士,幼时曾得机会随家族中前辈学过几年文,然也只是学通《论语》与《孟子》便罢,成年后倒是又陆续借到过一些书籍抄看,也谈不上精通,只能说识字比较全,文意能通透罢了。

老庄亭甲屯百户人家,如今就读学堂的有百二十名男童,二十余位女童,全是他一人教导,自家学通什么,就当教导什么,也不算误人子弟,至于没见识过的书籍,他自己都没读过,自然也不可能教授。

每日早晨学堂中教导两个时辰,田夫子擅使的戒尺他如今也算用得顺手,可自己才学实在有限,这些学生大者十四五岁,幼者则只得六七龄,又得讲究因材施教,女童且不论,大多数男童功夫尚尽花在武艺上,待将来成年,能识文断句便算不差了,只有少数因身体、性格等原因专心向学的,才能有些所得,然终亦有限,这让厚道的焦望不免觉得愧疚。

除去学童们,焦望最近也还有些烦心事。

他虽自诩耕读传家,两个儿子并没什么恶习,却都文不成武不就的,南下到雒阳后,都只被划为平民,他与老妻随幼子家过活数月,待河南分县置民,所差文士甚众,出榜招试时,才忍不住出来参与应试,勉强谋上夫子,能等同勇卒出身,家里顿时水涨船高,多得了五十亩地。

当初分户时,焦望与老妻随幼子过活,算是两名老人,长子家得免去再从难民中寻人来奉养,待他成了夫子,分到梁县任教,两子亦随之迁户过来,如今,长子家却几次要求接老俩口过去奉养,却都被幼子拦住了。

焦望还没老糊涂,自然知道长子最近急着表孝心,不过惦念着那几十亩地的归属!

虽说心里有些疙瘩,但长子脾性也不算大坏,为图利有些小私心也属正常,他能想得通。

老两口一年能吃多少粮?焦望几次试探着与幼子说起,是否分出一半地让他兄长家耕种,儿子却碍着媳妇只是不接话,眼看二子渐起矛头来,焦望这当老子的岂能不急?

如今梁可没焦氏族老在,若不然,明日到雒阳央族长给排解下?

焦望正这般想着,一路前行,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通鬼神,晓未来,避邪祸,了平生!”

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巫者,却不知是否有神通?

若不然,花些钱财请这位巫者做法试试,若能使两子和睦,应下共耕自己那五十亩地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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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百态之巫祝

见到这位巫祝,焦望顿时就忍不住,上前将其邀到街旁坐了,细将自家最近烦心事禀上,求他解说吉凶,能请鬼神化解一番自然最好不过。

这巫祝姓虎,名字便叫虎祝,西凉人,体格粗壮,眼中不时闪有凶光,若非衣袍、肌肤上都纹有许多颜色鲜艳的古怪图案,看着有几分异样,他可不像一名巫者。

实际上称他为“巫者”并不正确,确切的叫法应该是“觋(xi)者”,这一职业中,男的应称为“觋”,女才叫“巫”,合称“觋巫”,

男觋女巫,自古有之,是这时比较常见的一种职业。

除最早分离出去的“医”外,细分下来,觋巫还分为三种,既巫、祝、卜,统称巫祝,两汉时又谓之“下神”,

唐朝呼为“见鬼人”。其中“巫”以歌舞取悦神灵,并有一套符咒驱鬼的巫术,在荆楚地区流传最广,今尚有存;“祝”是宗教祭祀活动中负责迎神祈祷的礼仪者,道教的许多东西都继承于觋巫,将司香火者称为“庙祝”便来源于此;“卜”则替人预测吉凶以决疑难,今亦有之。

焦望在街边将自家的烦恼对这位巫祝吐露过一番,虎祝先卜算过一遍,焦统两子为凶煞附身,日后却有同室操戈之日,两子相争已见端倪,听闻此言,直将焦统吓得不轻,苦声央求良久,虎祝方才应下到他家中去施展神通,请鬼神解厄化凶。

在道路耽误时间甚多,虎祝起法却甚快,不多时便已言明凶邪已解,收了焦望十斤粟,便急冲冲地离去。

今日倒运气倒不差,手里提着粮食,虎祝脚步很急,也不再去街上寻生计,自往暂时居住的小巷后民居行去。

城中空屋甚多。他的住所却选得偏僻。又只是一间小屋子,门前灶上摆有口残口的陶釜在。

实际上,虎祝已有数日未能得好好饱食一餐,腹中早不依不饶得厉害,所以才急行回来,待在四下寻些干草、柴禾将灶火燃起,淘米蒸上。便在一旁按着肚腹等候饭熟。

在中国姓氏中,虎姓甚为稀少,在现代还分为两个读音,除“虎”之外,回族中姓虎的应读为“猫”。

他祖上倒也曾出过一位叫虎旗的做官到太守,然而也仅此为止。此外再无什么可提的人物,虎祝除了钱财,最大的奢望便是有一日能如那位虎旗一般。

非出自大族,为生计,虎祝从小便与一位司“祝”的觋者修习,数十年下来,自己又从其他觋巫处领悟、偷学到不少,便不肯再专司一职。可视情况需要。随时变换身份为任何觋者,数十年行走下来。在西凉汉羌各族中都算得上小有名气。

原董卓以下西凉将领信巫者甚多,出手又豪阔,其等入朝掌权之后,虎祝也随之前来关中,就混迹在牛辅军中,倒是好生过了两年神仙般日子,牛辅常有赏赐,敛聚起的钱财也算不少。

可惜待董卓伏诛,牛辅不久亦身死,关中西凉兵大乱,竟然有人不惧鬼神,好不容易积攒起的钱财大半都被哄抢了去不说,虎祝本人也受了不小惊吓,唯恐连性命都丢去,方随乱兵们逃到雒阳来。

这时候,巫与医一般,社会地位都并不算高,除极少数者,也仅与其他匠民大致相同。但宗教与巫关系相当密切,汉中的五斗米道便被称为“米巫”;张角聚众的手段也有很多学自觋巫,黄巾起事之初,天下各方除渠帅为首脑外,尚设有太平道自己的觋巫在,临战请巫做法,待各地相继战败后,才渐不再信任他们。

听闻邓季出自黄巾,甚重匠民,身边却一名觋巫都没有,虎祝开始时尚以为,自家即便不能再如以前牛辅军中那般得意,在雒阳也应有一席之地才是,逃到雒阳没几日,他便跑到邓季府上去求见。

邓季来自后世,倒并不算彻底的无神论者,要知道别说他一个没任何才学的农家子弟,即便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中,也有不少人相信神是有可能存在的,因为一切科学手段皆尚不能证明它的不存在!

穿越这般离奇的事就发生在邓季身上,到底是因为神灵的力量还是自然科学的缘故,他也分不清楚。

对鬼神之事,邓季保持与圣人一致,既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敬而远之,但对借鬼神之名行事的人,就是完全的不相信了。

在他认知里,鬼神即便真的存在,也不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请动和随意解释的,从他借看过的一些杂志里得知,依此得名的多半是用技巧、心理手段加骗术,自家治下之前并无巫者存在,这是幸事。

连太平道都被雪藏在三崤山中,邓季如何肯用巫者?

对于骤然来访的虎祝,邓季回绝的原话是:“鬼神通灵,何用假他者与世人沟通耶?”

说完话,邓季又出了几个后世的题目让虎祝请鬼神解决,稍花些功夫,便将他骗人把戏拆穿得一干二净,幸好亦未多为难,虎祝只能狼狈而去。

无知小儿,当日不过时辰不对,待日后看老子不请各方鬼神咒你横死!

邓季的话与识破觋巫骗术之事数天内就传遍雒阳,并迅速往周边诸县散开去,虎祝遭百般笑话不说,有这事在前,再想在雒阳城中糊弄百姓寻生计也是不能,只得先遵从大流,以精壮身份落籍成平民,到巩县去经营二十亩田地。

投奔来的西凉人们误过农时,待劫到华仓粮之后,邓季定下洛水东四县一年内每人每月可往县衙借粮半石,有这条令在,身边不少人虽都到雒阳附近去求雇、渔猎换粮,虎祝却不愿这般幸苦,只靠向借官府粮渡日。

然而自幼随师习巫,又见识到牛辅这般大人物亦不过如此,完全可以糊弄得住,虎祝便不可能再甘愿一生平凡,只向田地求食碌碌一生,没多久功夫,只觉万般无趣。

待听闻李傕等又在长安立足定,他顿时便雀跃不已,立马弃了巩县所有,欲出函谷关去长安投奔其等,可惜还没等他出关去,樊稠、张济等已领军来攻,两军交战,函谷关上如何会放他过去?

虎祝不愿再归巩县去,雒阳又讨不到活儿,万般无奈,只得一路南下,准备往荆州去寻活,可人要倒霉起来,真是挡也挡不住,才刚到梁县,一场大病又将他袭倒,尚幸县中不缺医匠,舍去余财延医求治,好不容易终于捡回条性命,只是这一拖下来又是好一段时日过去,待邓季从兖州换来老弱妇孺,令精壮们成家组户时,他早就错过了。

孤家寡人一个,身无钱粮过活,梁县这边又无户籍,再欲向官府借粮也不可得,万般无奈,虎祝只得在城中捣鼓起老营生,遇到心事重重的焦望,才是数日来第一次开张呢。

在小屋前等候着饭熟,然而刚加热没多久,釜中粟香味便飘了出来,更引他腹中如雷鸣般,不多时便已按捺不住,先取木碗勺些吞食下去。

待安抚下肚腹,候其余粟米得熟的功夫,这位巫祝才有空想些事情。

数月来自家万般落魄,莫非是哪次请神时有些不恭敬举动,得罪了神灵遭灾祸?

呸!老子向来恭敬虔诚得很,怎会如此?

若非如此,就定是这河南之地与老子命数相克,若不早早离开,恐怕连小命也得丢在此了!

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到底去长安还是南阳?

以远近论,自然是南阳为先,然听闻李傕对巫祝可比牛辅还要厚待许多,若以富贵论,却当去长安!

要不然,卜算一二定前途?

呸!这能糊弄别人,难不成连老子自家也信了?

想想半年来时运不济,受的这许多苦楚却是为何?男儿大丈夫,图的不就一个富贵?

袁术家四代三公,恐不好糊弄,罢罢罢,老子便拼死去长安!

虎祝不是个能安心的,诸般考量自要以富贵前途为先,待定了前途,又想:

钱粮不多,世道又乱,凭自家恐难行到长安,若不然,先归巩县去寻几名相识的同乡一同上路?有他们供粮护驾,老子才能平安,大家俱为西凉人,随李傕等掳掠三辅,钱财、妇人要多少皆有,岂不比留河南刨土强百倍?

到李傕处寻到富贵,老子还能亏待了他们?

特别是那傻呼呼的蒙伯,平日最好使唤不过,若不是他一路护持,老子早死在关中了,可万万少不得叫唤上,他如今在河南也只不过一户平民罢了,跟着老子说不定还有些好日子过!

不过自家逃出巩县已有数月,归去时可要小心,听闻此地不纳赋者便要贬为罪民,自家这般逃亡的被抓住却不知会如何?

可在河南这么长时间,又见过几户罪民了?

便成罪名,又不锁手脚、不入监牢的,老子不能逃么?

想到长安能给的富贵,虎祝觉得可以无视任何难关,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想到便做,待釜中吃食得熟,狼吞虎咽填饱肚皮,便拎着剩下的几斤粮食,一口破陶釜,起身出了梁县城。

(近日许多书友对百态不满,认为老虎注水,可老虎真无丝毫这般想法,觉得态度也是认真的,本章之后,再有两章百态,便进入另一段故事,尚请再见谅、忍耐最后两章~)(未完待续。)

152.百态之平民

虎祝行速并不快,从梁县行到巩县,足花了三日功夫才走到。

回到此地,虽不敢再去向官府借粮,可城中有他不少熟识,倒也不愁温饱。

邓慕安治理河南还不到一年功夫,户籍管理中还有许多漏洞存在,虎祝虽曾弃地逃亡过,巩县却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寻了好几户人家,也无人来过问。

毕竟是拐人逃亡,虎祝自己却恐被别人告发,行事不敢太肆无忌惮,只寻了关系与他不错的十余户平民,这些人中,不免也有怀念往日生活愿抛弃家中老弱妇孺与他一并去西凉的,也有不愿去的,有旧情在,又没什么好处,即便不愿离去者,也没人去向官府告发他,终究让他带着四名男子离开巩县,往长安而去。

有人相助,虎祝觉得一路可安心不少,唯一遗憾的是,最听话最好用的蒙伯这次居然拒绝了他。

虎祝等上路那日,蒙伯正与家人们忙着在地中播撒下麦种。

这比正常的冬耕已晚了些,可有些危险,他得指望今年冬季来得别太早,否则可能地中连一株麦苗都发不出来。

蒙伯也不想拖到这时,可他等西凉人来得晚,没原先跟随邓季的那些民众运气好,家中并无牲畜,只能靠锄头一点一点刨开,要多花去许多时日才行。

郡中也曾在洛水西诸县花钱收购了些骡驴牛马的大牲畜送来,然数量有限,屯里只分到五头,由大家公用,却得先从功民、良民开始,最后才到平民人家,今年误了春季农时,洛水东四县之民都不肯再错过冬耕,划分到户的田地尽选择种小麦,没人肯留地到来年开春。农活积在一起。蒙伯运气又不好,抽签时排在平民最后,等轮到他家,还不如用锄头快呢。

还好,二十亩地再辛苦过今日就全都播完了。

西凉老家毁于战乱,他从军已有数年,没学成什么本事。锄头却已有些用不惯了,忙活多日下来,腰酸背痛不说,双手还全是血泡,让妇人用针挑破后,再握上锄柄便火辣辣的。不过这点痛楚,他倒还忍得住。

与其他平民一样,蒙伯家里也只有二十亩地,没牲畜的话,这点地可够一家人操劳的,但他还是有些郁闷,巩县周边明明还有许多空地在,官府却不愿再多分几亩出来。若能再得些。便是双手再多出无数血泡,他蒙伯也愿意呢!

太守邓慕安不知么?比起以往。自家需再多养活三张嘴,二十亩地还是少了些。

蒙伯今年三十一岁,身材、模样俱都无甚出众之处,不过祖上据说乃是秦时的将军蒙恬,传到他时,却早没丝毫将门之家的模样了,以前在西凉军中也不过一普通军士罢了,到了河内,更是连辎辅兵都没能进入。

“昆”是兄长的意思,除此外,“孟”、“伯”、“元”都是长、第一,若名、字中出现这几个字,多半便是家中排行老大者,如曹孟德、孙伯符,当然,司马仲达、孙仲谋等就是老二。

从蒙伯这名字,大家便知道他应是家中老大,当初他父亲指望多得几个儿子,他出世后便给取了这个名字,可惜天不遂人愿,没两年功夫,父亲便已过世,家中再没能多添一个弟妹,几年前边章等在西凉造反,母亲也在乱中丢了性命,家园被毁,他无处可去,这才入了军。

随董卓入关中后,西凉军抄掠地方,作恶甚多,他性子虽随和,却也只能随波逐流,与军中同伴一起做下不少恶事,可惜当时抢到的妇人没能随他活到今日。

逃到河南被划为平民后,初始时,因不习惯离开军中与突然间的这种身份转变,蒙伯还与几位旧日同伴偷摸到雒阳附近去偷窃过几次,最后被官府抓获,万幸并未因此被打入罪民,只被鞭过一顿,出工挣钱粮还上偷窃物品之后,便得免罪,待兖州的黄巾老弱妇孺们到来,他也得有机会挑选家里人。

方蒙挑到的农妇生养过,模样只是普通,不过两瓣肥臀、大胸脯却让他甚是满足。除妇人外,老人慈祥、妇人所生的两岁女儿活泼,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很普通,却也很温馨,让人不忍破坏,没多久功夫,他的心就融化了,在乱世中再次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这与自家先前在关中掳掠妇人可不一样!

因老人生病,他会拿出向官府借来的粮食去求医匠;为女孩儿嘴馋,他开始学习如何去渔鱼、打猎;每日两餐要烧去许多木柴,妇人幸苦,他便陪同一起去山中砍伐柴禾。

想看妇人笑一笑,就偷偷将替人帮忙得来的钱粮全寻外来行商换了葛布,却反被骂了一顿,倒是见到在雒阳换到的几只小鸡,她才笑得畅快。

为了他们,方蒙才开始真正考虑起以后的日子。

以前每月向县衙借粮过活,一点压力也没有,很少考虑三年内还不上会如何,实在不行,逃到外地去就是!现在,却能不借就尽量不借。

若只靠借粮过活,一家人每月得一石多呢,加上来年地赋,万一再有个天灾人祸的,日子可就难了!

不再轻易借粮,每隔几日,蒙伯便得去雒阳一次,或寻活计,或卖鱼。如今雒阳比洛水东四县要富裕得多,民众们嫌居住的旧房屋被烟火熏过,秋收后,许多人家开始出钱粮雇人翻盖新屋,只要有力气,不愁找不到活儿干;鱼也好卖,万一无人光顾那日,还可以卖给郡守家。

东西有函谷关、汜水关为凭,北靠黄河,南依秦岭,荡寇、虎牙两支雄军护持着关隘,眼看境内渐渐安宁,无贼寇乱兵滋扰,听说为方便耕种,因田地过于偏远的民户要求新划地方给他等建造居所,郡守大人已答应下来,不少民众正准备整屯、整亭地迁出城外去,活计只会更多呢!

这些不过自家幸苦一些罢了,虽然累人,蒙伯心里却总是甜滋滋的,很满足!

多少年没这般感觉了?在西凉军中有时虽也觉得威风,可军官欺压、夜间噩梦,总会让人觉得不安。

虎祝来邀请时,一向好说话的他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给拒绝了。

比起西凉军中的威风,他更愿留在此地为民。

这时候才知道,为民原来也不错!

当然,也有遗憾的地方,自家田地太少、没有牲畜可用,都让蒙伯觉得难受。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周遭人家都如自己一般也就罢了,然高人一等的功民与良民不算,见过洛水西雒阳等县平民的日子,蒙伯也觉得羡艳!

手掌上疼痛已渐渐麻木了,脑中一边胡乱想着,蒙伯卖力地挥舞锄头将泥土挖开、敲碎,旁边,犹能出力的老人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动作,速度只比他慢一线罢了,两人挥汗如雨,一路向前。

妇人跟在后面撒种,又不时转头去看顾才两岁的女儿有无事故,见她正在地中寻觅野花、虫豸等所有值得关注的东西,方才放心下来。

直到最后一趟土地也垦完,方才归家去。

到家后,妇人开始生火做饷食,蒙伯陪老人喝些凉水,再逗弄一会小女儿,觉得力气已回复转来,让她自己玩耍,进屋取出购换回的斧、刨等,开始摆弄起木工。

母亲过世之前,在乡中,他可是被人赞手巧的呢,虽没与别人学过,却也能靠自己琢磨做些简易器物出来,邓慕安重匠民,凭此可入功、良之等,蒙伯早去试过,只可惜木匠本就不缺,如今要被选上,没精湛手艺可不行,他这两手还差得远,自然未能得入,然要想改变身份,多得田地,这似乎才是蒙伯唯一的出路。

为心中那点奢望,但凡得闲暇,蒙伯都要练练。

有没有可能先不管,如今整个河南郡中平民,如蒙伯这般一心想改变身份的占了多大半,雒阳城中各类测试地点,向来很火爆。

从私有制出现那日起,人类社会便开始有了等级。四等民之策目的是为了划分等级、更好地整合利用人力资源、提高积极性等,从社会整体来说,只有产生一个获利的团体,才能得到这个团体的大力支持,才能保证政权统治的稳固。

当然,四等民之策也有残酷不公的一面,不过却是这时代能接受的。

奴隶制度下,奴隶非但终身,而且世代都是奴隶,其它一些封建等级制度也依然如此,贵族的子弟是贵族,农民的子弟是农民。

四等民中,最低下的罪民,评价标准是不孝与不纳粮者等罪大恶极者,此等民二十年内不许改动,应无人会去同情,其次的平民为一般百姓,他们的身份,随时都可变动!

若两三代人都仅为平民,那么,别人一定相信,可怜人必有其可恨处,这是他家不努力,几代人都出不了一个可用的人才!

身份可以变动,就是看你够不够努力!

蒙伯想变换身份,所以他很努力,很拼命,很认真。

不过他今日制作的东西有些特殊,那是一块灵牌。(未完待续。)

153.百态之遗孀与役民

若不需涂漆料,制作一块灵牌很简单,蒙伯甚至在天黑前就已制出,拿上出了门,寻屯中识字添上字迹后,便给同乡李屯留下的遗孀顾氏送了过去。

这块灵牌就是蒙伯为李屯制作的。

比起蒙伯来,李屯生前可要有本事得多,在西凉军中学得手好枪,逃到河南后便凭此得选入辎辅兵,户籍上乃是良民。

两人分同在一民屯内,之前又是认得的,关系自然不差,只是在河南身份已有了差距,李屯又得随虎牙军中,才不知不觉疏远了,如今人已死去,蒙伯才又记起他的好来。

华仓之战李屯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立有斩首两级之功,待兖州送老弱妇孺到,各自挑选人口时,次序已与上次涉侯国不一样,并非按户籍,而是改以军功衡量,李屯凭此排位非但比蒙伯靠前得多,甚至还要超过好些勇卒,选到的妇人顾氏很有些姿色。

得受用美妇,有战马一匹,家里四十亩地,在蒙伯这等平民眼中,日子可谓美极,然而谁也没料到,才过了月余,李屯便死了。

他未死于战阵,却在一场事故中遇难,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

到河南半年多,李屯本已学会使用马镫,然前日蹬骑时,马匹突然受惊狂奔起来,事起突然,他一只脚别在马镫中抽不出,身子被晃翻在地,战马拖着他在地上足奔出百余丈远,待虎牙军的军士们赶到制服马儿时,人早已断了气。

非战而死,尸身送回巩县时,顾氏只能寻邻里相助,将他安葬在附近山丘上,此时蒙伯送灵牌过来,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这汉子还指望自家给李屯守身么?

在乱世中过一遭下来。任谁都能明白生命之脆弱与渺小。

顾氏今年二十六岁。乃徐州人,十六岁时,便因姿色被家中卖与一富户为妾,没多久黄巾乱起,蛾贼们冲入乡中,劫杀了富户将她带走,便一直随其等到如今。

在乱军中六七年。虽然艰难,她好歹还是将性命挣扎了下来,至于男人,李屯之前,却已跟过四个了,可惜或横死、或失散。尽都没能护她多久。

生下的两个儿子,大者四岁,小的才一岁多,他们的父亲并非同一人。

与李屯才做了月余夫妻,对于他,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死掉的男人多了,她也不会再有多伤感。见到尸体那日。能淌出几滴眼泪已算对得住他。

没有伤感,但却有些忧虑。

她目前要考虑的。乃是缺了男人后,这一家人今后的活路。

家中除了顾氏自己与两个孩儿外,还有当初选民时李屯请回的一位老妇人,孩儿们还小不能指望,凭她与一老妇人可经营不下四十亩地来。

官府有规定,卒、兵若战死,其名下田地家人可留耕二十年;因其它死亡则只得留耕十年。

顾氏甚有颜色,只要肯一并奉养家中老妇人与孩子,便有四十亩能耕种十年的土地做嫁妆,李屯才死两日,周边打起这算盘的男人已是不少。

那匹战马由官府出钱粮收购回去,若不然,将更惹人眼馋。

当屯长告诉过顾氏,有官府做主,她已可以自己选择,无人敢来强迫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些上门提起的话头的男人要么家中已有妇人,要么便是看不入眼的,不愿再轻易就将自己许人呢。

但如果不改嫁,四十亩地无论如何是种不完的,年年雇人来帮忙却有些麻烦,再说,周围男人竟都出自虎狼群中,李屯死后,看她时尽都如要吃人一般,她可不相信没个男人护持,能一直安然无事。

而且这河南之策万一真能维持下去,十年之后官府收回田地,自己长子才十四岁,还不够成年,可没得地的资格,家里将有两年时间无地可种!

一名弱女子混迹于贼众中,只有逆来顺受的命,数年漂泊下来,却难得此地还算安宁,若真再有人强要,她也不会推诿,但此时让自家做主,左右反复思量考虑过来,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寻位独身男子入户进来,其他民户中没有这等人,役民里却是有的。

周边颍川、陈留两郡前番遭兵灾,陈留还有个张邈在,颍川却无任何军势,本为文风鼎盛之地,豪族亦多,此次祸乱中却最惨,即便到了现在,刚任的兖州牧的曹操一时也顾不上,还不时有贼寇、逃兵掳掠祸害,有大批民众逃难出去,就近涌到河南郡的也不少。

难民们若去汜水关以东安居的,郡中也不设官衙治理,任其等自生自灭;逃到到汜水关西面来的,先前还择户安置,剩下的单独人口却一时忙不过来,只能暂与之前挑剩下的黄巾老弱一并为役民,待精壮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才考虑再组新户籍、给赐田地,估计要到来年开春了。

如今役民们散居于各县城中,专靠为官府服役得食,最少的县都有四五千人常时待命,除官府抚养十四岁以下、六十以上者外,各县都开始大力修沟建渠、整顿城墙,为的就是将其等全用上,城中每日还有役民清扫街道,新权贵们在官府报备过后,也可雇回家去役使。

城内人畜混居,每日清除粪便与各种垃圾也是项重活,之前乃是划定区域,由各民亭民屯自己打整,如今全数交给役民们,巩县中便有两百余人专责清扫。

巩县役民中如今有不少男子,有些还是独身的,相信凭顾氏的相貌与条件,招人上门并不难,只不知官府是否允许如此,田地又怎生划分?

动乱未起之前,大部分民众对汉法也并非都便了解,河南之策算是宣传得比较好的,但尚属草创,漏洞很多,又不时有增减、改动之处,做不到人人皆知,顾氏这样的妇人除了与自家息息相关的,其余也无心关注,又怎么可能会通透?

顾氏很想寻人问问,然而现任丈夫死了还不到三日,若自家便急着另寻男子入户,传出去却也有些不妥,此事只能暂先放在心中,可这般时候,蒙伯居然做了李屯灵牌送家里来,不是添乱么?

虽暗怪蒙伯多事,然毕竟与李屯做了月余夫妻,要将这灵牌抛弃也有些不舍,待蒙伯走后,顾氏想想,还是将它先收起再说。

又过了好一会,天色已黑,屋外却又再响起男人说话的声音,顾氏顿吃了一惊,男人新丧,自家这般情况,莫不是哪个胆大的上门来图谋?

这念头只闪过一下,她便迅速否决了,数千户人住在城内,这屋子周边全是一个屯里的,此时可都还没睡下,应没人敢如此的。

屋内并未点灯,交代过老妇人两句,顾氏行出门来,皎月之下,隐约能看清外间站着的是本屯屯长兼夫子霍真。

这位屯长四十余岁年纪,肌肤黝黑,唇边有三缕胡须轻飘,据说本为边军中军吏,随周毅军候投奔太守的,见是他,顾氏忙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屯长!”

霍真并不进屋,只点头道:“今日事忙,此时放到你家,却非别事,乃县衙让吾问之,李屯所用战马作价五十石粮,是全数与你粮?钱?或各半?”

战马为郡中所赐,虽已为私人所有,河南官府回购却只会给正常价格的一半,当然,卖给他人属于违法。

世道太平时,一斤粮才换三文钱,如今天下竟都动乱,有些州郡便是十文钱也换不到一斤粮,河南郡还稍好些,官府所定每斤七文钱,当然,也仅能内部流通,不许外卖的。

这问题顾氏早考虑过,城中常有行商来,虽说粮食更金贵,吃不完却也无用,手头有钱财也方便些,便低头道:“屯长幸苦,妾身愿钱粮各半!”

霍真只为讨一句话,得了答复,便道:“县中明日便会遣役民送来,你切勿出门错过!”

顾氏点头应下来,见屯长已转身欲去,才省起自家之前所想最好就是问他,虽还有些早,此时却顾不得了,忙又唤住了请教起开。

“如此自无不可,”寡妇改嫁本属常事,更别说人命如蒿草之时,她随李屯又不过才月余功夫,霍真听完,思忖着道:“郡中虽尚无明令,然按田子泰、焦公度两位大人之前行事,再入户一壮年男子,即便户籍换为平民,亦可再多得二十亩地,待十年后,也不过收去李屯名下之四十亩地罢了!”

这番毕竟是他私下猜测的,推测起来虽八九不离十,却也不敢就打包票,临了,霍真又道:“明日吾去县衙,替你问问就是!”

屯长却是位热心人,顾氏忙谢了又谢。

天生万物,唯人之思、行最为奇怪,百般人有百般不同,便是同一人,随环境变化,前后亦会有所差异,邓季治下近五十万人口,便有近五十万种想法、行事,纷纷扰扰方为世间百态,点点滴滴才能汇涓成流,凭他一后世中什么都不算的一小人物,能努力走到今天,一言一行皆影响到近五十万条性命,实属不易,然前途漫漫,一切尚未能定呢。

(这是百态最后一章,还有一更,不过要到凌晨两点左右,不能熬夜的可明天看。)(未完待续。)

154.东归!北去?

年底的时候,邓季很有些忙碌。

半年来,他一直在适应着从一两县之地发展到十余县后的这种转变,学习如何做好这郡守。

掌控的地盘变大,每日各类汇总起的政事有很多,虽说有二田、焦触相助处理掉绝大部分,邓季却也不可能完全做甩手掌柜。

李傕等在长安掌权后,前后往函谷关外逃去的西凉人已有近千,其中多为平民,虽不在意他们,然如今都已安过家,被其等抛弃的老弱妇孺却甚可怜,让河南郡也不得不做出些限制,此为目前诸般事项中最重的一项。

要限制其等逃亡,与二田、焦触等文官议论了几次,最后制定出的法令是:治下人口除户籍外,还需制定能确认身份的身牌,有事离开居住地除要带上身牌,还需得户籍所在民屯出示离开因由的明引;外来者则由边境县府发放路引,核定其等入境目的、人数、时限。若既无身牌、明引、又无路引者,别说过关防,各地衙吏、军士、民众皆收监,若遇反抗,可直接击杀,民众家敢有收留包庇此等人者,贬为罪民。

如此处罚可谓严厉,此举固然能使境内安宁,却也将民户固定在了土地上,结果是好是坏一时尚难下定且不说,即便只给年十六以上的男子制定身牌,亦有十七八万之数量,工作量浩大,估计仅忙此事,便要耗去郡府与各县官吏数月功夫。

当然,这时代无照相机之类技术,对身份认定很是粗略,乃是由文吏对其外貌特征用文字描述出来,再加上身高、体重等罢了,日后定会出现些纰漏,可对此邓季也毫无办法,只能将就了。

随着时日渐近,处理政事、陪伴家人之余,邓季也还有着不安、忧虑、期盼等情绪存在。就如有只蚂蚁在身上不停爬动。总让他浑身不自在。

待腊月初一,门吏回报虎牙校尉太史子义求见时,邓季心里顿时“咔嚓”一声,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五年之约,已是到期!

此时,他的嘴中犹如吞过黄连一般,很苦。

自家还真是无能呢。相处已有五年,却尚不能收其心!

从太史慈不肯成家、不愿正式任职等事,邓季其实早已知晓了他的选择,剩下的,都是奢望罢了。

马皮等探马并未回报周边有何异象,他一位驻守汜水关的守将轻离其地。奔回雒阳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向自己请辞么?

这时候,邓季终于明白演义里关羽欲去时,曹操为何会闭门不见了,自己此时的心理与他极其相似!

只是却不能学孟德,罢!罢!罢!总算好聚好散,给太史慈留个好印象吧!

收拾起心绪,邓季不肯让门吏去叫进。自己行了出去。

郡守府外。太史慈身穿鱼鳞甲胯在黄狮上,手提蜡杆长枪。背背双手戟,马鞍上挂着铁胎弓与两壶飞虻箭(注),面如沉水。

又长了一年,黄狮背上鬓毛更长更茂盛了,几乎一直拖沓到地上不说,还厚密得真如雄狮毛发一般,见到邓季,它亲热地打了个响鼻。

见邓季亲迎出门来,太史慈急跳下马,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才冲邓季跪倒在地,高举过顶双手奉上。

这是一枚印绶,上面刻着“虎牙校尉印”几个字,乃是河南郡私刻出的,是统领一军的信物,仅有两枚,他与车黍各得其一。

高举着印绶,太史慈跪伏在地,嘴中却不发一语,邓季伸手接过,轻声叹道:“五载相伴,亦不能留子义,惜哉!痛哉!”

太史慈这才抬起头来,回道:“太守厚爱,慈亦深知,本当拼死以报,然家中尚有老母需奉养!慈逃罪在外,五载未归,已属不孝,又不通音讯,阿母年事渐高,每每思及,便寝食难安!若不归,恐有毕生之憾,百死难恕之罪!此之所以厚颜来请辞!”

太史慈说的是实情,事已至此,邓季再难舍,也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语来,只得伸手将他扶起,苦声道:“此乃为人子者本份,我焉敢阻之?难舍之情却也不再多叙,只盼子义一路平安,高堂享极福寿,吾辈有再会之时!若子义与我始终无共事之机,亦可终身为友,君心吾心,便万里相隔亦当无阻碍,切切记之!”

邓季肯这般对人抒发感情却是少见,听他语气诚恳,太史慈亦心胸中亦有些激荡,好一会才道:“定不敢忘!”

邓季把着他的手臂,努力将心头的阴翳挥开,又问道:“何时上路?”

“拜别太守,今日再与军师、子泰等良友辞过,慈明日便上路!”

即便要走,也不用这般急迫吧?邓季不由惊道:“这般急么?”

太史慈点头道:“挂念阿母,时归心似箭,车荡寇之处不能面辞,尚望太守代为告之!日后相见,再行谢罪!”

邓季无奈,只得道:“既如此,今夜我当设宴邀亲友为子义壮行!”

太史慈别过,自去向二田等相合者辞行,当晚,郡守府就摆酒设宴,郡中与太史慈交好者,尽都前来相聚。

河南军制仅设两位校尉,除都尉外,连别部司马都未设有,两校尉的实权都已相当于将军,太史慈要走,对许多人来说既突然又自然,他空出的位置无疑要引无数人关注,然宴席上邓季对此只字不提,其等便也只能暗中猜测。

心情不佳易醉人,是夜,邓季心情郁闷,直喝得不省人事,好在天明时伍窕将他唤醒,倒没耽误送行。

太史慈五年前在涉侯国教导过戟法,跟学者甚众,其中不少已为军中屯长、队率,也有更多无官职仅为卒、兵的,都念着旧情,昨夜宴席,其等没有资格入内,此时临别送行,凡逢休留在雒阳的却尽都来了,连田峑等未成年者都有不少,邓季与田丰到城外渡口时,已见站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尽在向他道相别之语。

待其等全依依别过,邓季才与田丰走上去,抱拳道:“此去青州,道路远且不宁,子义于路尚请当心!”

田丰亦道:“若得宜时,可请人捎书信来,勿使吾辈挂怀!”

“劳太守、军师挂心!”太史慈再拜过,牵黄狮上了木筏,大声道:“诸公此情,并不敢忘!来日或有报时,东莱太史慈就此别过!”

见木筏已要开动,田丰心里一激灵,亦随之跳上去,回首道:“慕安且与诸位先归,吾送子义过河!”

太史慈向不轻诺,然出言必践,临行没说将来是否还愿意回河南、如何回报的话语,可见他自己尚没拿定主意,太过逼迫恐适得其反,邓季也不敢开口发问,见田丰要随之过河,少不了私下有话要劝,心中顿时一喜,便点点头,先回城去了。

直待田丰归来,邓季询问在木筏上说了些什么,他却摇头叹道:“若子义归来,日后自知!若其不归,知之何益?”

太史慈是邓季麾下一员良将,能力比同为校尉的车黍要强得多,他此时离去,田丰亦感痛惜,竟不肯再说,起身自去了。

无论邓季等如何,太史慈一人一骑还是出汜水关,往青州家中去了,既没说归,也未说便不再回,可虎牙军不能缺主将,邓季中意的徐晃在梁县整军驻防虽一点不差,军中功勋却尚嫌不足,邓季只得先暂调苦蝤来领军,其原荡寇军中的军候之位,由韩浩领。

以苦蝤的资历领虎牙军,自无人有话中,只是他自怜身世,平日尽沉默寡言,这种性格并不适于领军呢。

眼看初平三年既要过去,邓季尚挂心太史慈东去,可今年岁末雒阳注定不会得太平,月底时,冀州有人到城中,往田丰府上递了封家书,这位军师还没看完,已经跳将了起来。

不可否认,田丰乃当世难得的一位智者,然而世间事情向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可冷静思考利弊因由,分析得失,若是在自家,则关心则乱,全无了平日之模样。

半时辰之后,田丰便到弟子家中,言及也欲别过归家去。

如晴天霹雳一般,邓季如何能不惊诧莫名?

如今河南渐有气象,华仓夺粮等事传播天下,邓慕安不过贼人出身,能有何等本事见识了?诸般事情,定都是其师为其出谋划策,田丰善谋之名,已大传于天下!

我袁本初四世三公,还比不过一名贼寇么?

田丰曾在朝中为官,郡县中甚有名的,此等本地人物大才,不为己用也就罢了,却如何去伺贼人?冀州之主袁绍得闻后自有许多不满,待晓其家族尚在巨鹿,得审配献计,便依照而行。

月前,田氏一族就被袁本初勒令迁到邺城去,田丰老父、弟、长子全在其列,这封信,便是其父被逼着书写出,要招田丰归去呢!

其实在袁绍眼中,这并非什么大事,然多年经营下爱才之名,若闻名士而无动于衷,岂非妄得?

注:飞虻,箭的一种。汉扬雄所著《方言》:“其三镰(棱)长尺六者,谓之飞虻。”《东观汉纪》:“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

(本卷完)(未完待续。)

155.难放

郡守府客厅中,静得连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田丰请离的事情对邓季来说,无疑就是一晴天霹雳!

徐晃暂时还没能完全融入河南系统中来,太史慈与田丰,就是他麾下文武两方面最顶尖的人物。

邓季还在因太史慈的离去而沮丧,如今,连田丰也要去了?

这两人中,失去太史慈对如今的邓季来说还不算致命,但若连田丰也离去,谁来为自家做乱世中那指路明灯?

若身边没有田丰这般人物,邓季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陷入死局中去!

如今舞台渐大,可与之前做贼寇时完全不一般,四周有群狼伺机而动,治下十余县近五十万条性命需得顾及,邓季自己都可以预测到,若没人在大势上为自己指引、谋划,就凭自家这两把刷子,身上的血肉只能被人一点点撕下,再扯得支离破碎,到最后,将连渣都不会剩下。

若田丰就此离去,河南将再看不到任何希望,最多不过如李傕等般威风数年,最后不知被哪路豪杰连肉带骨一口吞下去;又或投奔他人,可得田丰点醒后却也明白,除非就此不再参与任何军、政事,否则人家能否让自己得善终尚值得商榷。

太史慈五年共处,尚未得其归心,可为之一叹。与田丰相处的时日更长,也是直到自己拜师之后,方才得他鼎力相助,岂是易事?

经历过许多之后,他才知道现实与玩游戏时轻易招纳厉害人物可完全不同,自家受身份影响,四等民之策又得不到大族认可,还有可能再得一个田丰么?

即便运气好能得再遇一位顶级谋士,周边群雄还能给自家数年时间来让其死心塌地跟随出力么?

无论如何,田丰不能少!

操你袁本初四世三公全家老母!

这厮明明已占了两州之地,麾下文臣武将无数。却还要来与老子争一个人。这口怨气,老子可记下了!

邓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田丰,不知不觉中,已是双眼通红。

他很想跪下去苦苦哀求,请这位良师不要抛弃自己,可田丰的去留直接关系到田氏一族的生死存亡,让人如何说得出口?

难不成让田丰为了自己。舍去全族性命么?

看邓季这副模样,田丰也不好受,他苦笑道:“袁本初好名,吾料便不归去,田氏一族亦应无大碍,然此关系老父与骨肉至亲性命。全族生死在其一念之间,吾不敢轻试!”

论其中道理,田丰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可这次赌注是自己的父亲与家族,便有九成把握,又有谁敢轻试?

见邓季还在沉默不语,田丰又道:“你以师事吾,此乃国士之礼。受此殊待。本应生死相随,然袁绍以老父、家族相挟。为人子者不得不去,此是吾愧对于你,却亦属无奈!然吾归冀州,终身亦决不为袁绍所用,你治河南,可仰子泰、公度勉力为之。子泰忠义,公度机变,其等开拓不足,守成却有余!周边群雄,李傕等终难得势,若事不济时……袁绍、刘表、曹操,可择一而降!”

“便降何人,亦当田师与我同决!”田丰说这些话的功夫,邓季心里终于定下主意,一字一句开了口:“弟子定不能无田师!”

田丰苦笑道:“事不济也!吾若不归,致田氏族灭,便乃不孝不义之徒,此身要之何用?你若强留,亦不过断吾等师徒之情尔!”

若与其相识不久,强留的事情邓季说不定倒真做得出来,朝夕相处到如今,却还如何狠得下心来?使劲摇摇头,邓季道:“弟子并不敢如此,只田师于我,如人之眼目也,焉敢有失?袁本初欲我剜目为盲,弟子怎能不拼死一搏?”

田丰顿时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欲如何?”

邓季深吸口气,冷笑道:“不过鱼死网破罢了,吾便尽起荡寇、虎牙二军,往冀州救田氏出一族,看袁绍如何!”

如同土狗一般,当被逼到死角,退无可退时,邓季会发狠地将獠牙露出来,当年堆柴禾于粮仓周围亦是如此,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就是!

“此乃小儿胡为,实属不智!”田丰立马呵斥道:“公孙瓒已渐不支,袁绍正当势,又岂是易敌?且邺城亦天下雄城……”

“田师却忘了,我本乱世中一贼人!”一口打断他的话,邓季笑道:“得起于草莽中,能有今日之势已是万幸,便从头来过,亦无不可!”

这话虽是他笑着说出,却自有许多郁闷、委屈在,田丰呆呆地看着自家这弟子,过了一会,他停住笑,面色已转为狰狞,咬牙切齿般又道:“弟子德行不修,向只知睚眦必报,以德报怨却是不能,袁绍欲动我根本,我河南两军精锐之士,未必便不能与其一战!”

强忍住心中感动,田丰还是摇头道:“若兵卒尽出,河南险矣!不过为吾一人,你置数十万民于何地?”

之前的话只是赌气说出,邓季还没能考虑得太多,听田丰说及,停下好好想想,他才道:“吾等为贼时,最喜胁裹民众攻城掠地,若我领两军精锐攻袁绍,治下民众尚留河南何用?皆可随军北上,若得冀州,自不缺安置之地!有白马公孙与袁绍为敌,可引为奥援不说,又尚可联通太行中黑山诸部,张平难与袁绍军数战,曾为麴义所败,甚是记恨,闻吾往攻,当可为盟来助!”

邓季自己越想越有道理,田丰却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不悦道:“若如此,你非救我田氏,实迫袁绍杀之也!”

田丰说得不差,邓季若真如此做了,胜负且不论,恐两军还未交战,田氏一族就先被袁绍杀来祭旗呢。

只想如何攻伐袁绍,却忘了救人才是初衷,用力地挠着头,邓季却是再无它策,只得苦声道:“一人计穷,待我召众文武问策,田师且勿慌忙便去,亦当好生计议一番再定行止来!若实无计时,弟子亲送北归就是!”

“心急如焚,吾如何待得?”田丰顿足道:“送信人尚在雒阳,若延时日久,袁绍不耐……”

见田丰手足无措,邓季脱口道:“此事易也,可先使人往报冀州,言吾已觉此事,强自拦阻,田师一时不得脱去,只可待机而动,徐徐图之,先稳住袁绍即可!”

大本事没有,小手段邓季却是不缺的,从当初胁裹田丰时诈其家人出城的办法便可见一般。

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法子其实很多,只是田丰心绪已乱,未及想到而已。

邓季拿定主意,无论如何得想出计策,不让袁绍抢走自家军师,田丰想想,确实也不用那般急,便先依了他。

为做给那送信人看,当日,邓季便派黑铁卫围了田丰府邸,限制人等出入,又使伍宁大张旗鼓在城内捉拿“冀州奸细”,小半日后,暗中盯梢的黑铁卫回报,送信人已逃出雒阳去了。

军师之能如今郡中上下早已信服得紧,认定其乃河南举足轻重的人物,邓季这般突然举动,顿将雒阳城中不明就里的田畴、焦触等吓得不轻,忙跑到郡守府来问因由。

事关家族性命,此事尚需机密,田丰已叮嘱过,邓季一点口风也没吐漏,只将其等劝出去,又偷偷从黑铁卫中选使快马往太行去联络张燕。

年前南下时,邓季尚赠不少战马与张燕留情,想必请其打探如今邺城中田氏一族处境并不难,又让使者问其,若自家与袁绍死战,其等可否出兵相助。

使者出发三日后,已是大汉初平四年岁首,乃是癸酉年。

今年岁首河南郡注定不能好生安稳,邓季与田丰想不出对策,这才诏令各地军候、县长以上文武赶回雒阳议事。

太守派兵围住军师府邸,禁止人等出入?

三日来,消息早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汜水关以西河南半郡,下面文武们免不得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田丰因何恶了邓季,不少人还在考虑该怎生劝解开来才是,待聚会这日,见田丰仍能跪坐于邓季身侧,面色虽有些阴郁,却不似有恼怒模样,才知应另有隐情。

邓季自不会去解释自家的小手段,只将袁绍以巨鹿田氏全族为挟,军师欲归冀州的事说了。

虽说如今河南许多法令都是出自邓季的想法,但能付诸于行却多亏众人相助,其中出力最多、定夺大事的便是军师,田丰若走,其位将无人可代!除提议新颖、出奇外,年轻太守自身的才干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无能人相辅,河南危矣!

车黍、苦蝤、田畴、焦触等皆大哗,忍不住众说纷纭起来,却尽都只将袁绍好名,当不会为难田氏族人之事提了又提,劝田丰勿去而已,其余解决之策却一个也没有。

徐晃、杜畿尚第一次参与会议,到此时才算将邓季麾下重要人物全数认全,只是他俩也没能有什么好法子。

从岁首开始,见天与诸人商讨,却尽只是无能为力,让邓季、田丰烦躁不已,直到数日后,往太行的使者归来,此事才见了转机!

(前一章章节名没人注意标点么?)(未完待续。)

156.定将

往太行去的使者归来时,还多带回一小队人马,那是张燕麾下大将,与邓季相熟的杜长。

相别年余,彼此已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弃离涉侯国后,邓季在河南郡实力倒是大涨,张平难留在太行则受袁绍压制得紧,不敢轻出不说,势力比之前还有所消减,待两下见了面,杜长便不免感慨了好一会。

有些事属机密,实不能在人前说起,待杜长提议遣退他人,使典韦等卫士守在外,客厅里只剩邓季与田丰时,才将他南下的因由说起。

邓季想对付袁绍只是因田丰事一时起仇怨,张燕离得近,受威胁甚大,更是一直都想着寻机下手,坏其基业。

袁绍已有两州之地为本,麴义、淳于琼、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悍将效命,沮授、审配、郭图、许攸、辛评等谋士筹划,连黑山外援、天下名将公孙瓒亦敌不过,自家等一群乌合之众与其硬拼只能说不智。

然冀、并之地皆属袁绍,黑山贼夹在中央双方都很难受,除非他张燕愿降,否则只有为敌一途。

袁本初四世三公,为人最重家世、名望,如何能重视一贼寇?张燕若降,早晚遭受冷遇是理所当然的。

张燕难降,便只能勉力为之,不能力敌,尚可智取!

数年来,皇甫嵩、韩馥、袁绍皆从太行招降不少黑山部众为用,其中不少还念着旧情,张燕早派人暗中沟通、策反,如今已得一些人马动心同意,其中甚至还有邺城守军!

袁绍势大,这种机会只有一次,由不得张燕不小心把握。冀州钱粮、人口、器械都以邺城为最,若要动袁绍基业,使其实力受损,只有取最丰足的邺城才是力所能及的。只是袁本初在城内。留守兵马从不下三万,暗通的守军亦不敢妄动。

邓季使者到之前,太行中打探到,袁绍将长子袁谭授命为青州刺史,以辛评、郭图为谋士,分给邺城中部分兵马,往攻公孙瓒所任青州刺史田楷。

两下交战起。袁谭数战皆捷,袁绍自然欢喜,如能再得青州,其势成矣!然此时,公孙瓒遣兵助田楷,亦为公孙瓒任命的平原国相刘备等亦领军救援。袁谭兵力不足,袁绍便欲自领军马往助,若其离邺城南下,取城正当时!

袁绍帐下不缺文臣武将,自亦有人提醒其注意太行中黑山诸贼趁隙为乱,本初尚未启程,倒先遣使命并州高干领众去逼张燕老巢,两军虽为开战。张燕却再不敢轻出。眼见袁绍就要南下,机会难得。万般无奈下,邺城事只能尽委于毒等部。

刚为曹孟德所败,如今于毒兵少且多为乌合,即便联合数部人马亦恐难成事。张燕尚有忧虑,突得河南使者到,他在太行中,年余来亦常闻邓季事迹,未料当初疙瘩小儿竟已渐成气候,如今来求之事又与自家相合,若得他相助,取邺城之事把握自要大了几分,张燕岂能不喜?袁绍随时可能离城,机会稍纵即逝,故此,才急将杜长派了来。

这就是瞌睡来了碰到枕头么?不料比起自家来,黑山贼们更想去取邺城,并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能得乘此东风捡便宜,无需过多兵马,能保住河南不说,亦当能趁乱一举救出田氏全族,邓季、田丰自然都又惊又喜,与杜长那是一拍即合。

此事机密,万不可泄出,待与邓季约定,袁绍离邺城之时,于毒遣使来告,便是河南兵马北上之时后,杜长连酒宴也没受用,便已告辞离去。

若此事不被袁绍侦之,筹划得宜,成事的几率极大,田丰惊喜之余,一颗忧虑的心方才渐安下来,杜长走后,又与邓季推敲了许多行军路线、如何破城等细节。

有此转机,尚聚在雒阳城中的众文武便没必要再留,除车黍、苦蝤之外,其余人等虽尚满腹疑惑,却被邓季尽遣归治地去。

当前机密为要,便是田畴、焦触,暂与此事无关,田丰也不让邓季去告诉,只等大军出动时再说。

车黍、苦蝤统领两军,却得先定下何人出征、何人留守,不得不先通告,待四人在密室中坐定,邓季一一讲明后,车黍尚还两眼放光,苦蝤已先离席冲邓季拜伏了下去。

此般却是为何?三人尚疑惑中,这位沉默寡言、将己身视为苦囚的汉子已悲声道:“夺邺城、救军师亲族,请将军使末将往征,定不敢有失!”

若论好战,车黍远胜苦蝤许多,明白这次不能两军尽出后,北伐者定当为他统领的荡寇军才是,不料苦蝤竟然抢先,他立时便开口争道:“虎牙军应随将军留守河南,邺城有荡寇去便可!”

邓季如今身为河南太守、折冲将军,麾下武将已多改口称其将军,文官则叫太守,闻车黍此言,他摇头道:“此战万不可有失,我亦要亲去,两位中只选一人留守便罢!”

这弟子也算心诚了,不过田丰却皱眉责道:“你如此轻出,若引觊觎者前来反倒无益!河南之地经营至此实属不易,岂容再有失?你自守河南,挑军马北上,有吾随之,也便罢了!”

邓季“呵呵”一笑,言道:“田师尽可放心,吾军甚精,留一军在此,便有三四万人马趁隙来图,亦当能敌住!”

“狂妄!”田丰怒斥道:“数年教导,尽已忘乎?吾亦知河南军甚精,然两军交战,弃只因悍勇定胜负?只当以谋略为先,尚顾天时、地利、人和诸般因由,方能进退自如!”

田丰又开始说教,做为这时代的弟子应守的礼数,邓季忙起身垂手肃立,一副谨记受教的模样,待他说完,方开口道:“弟子并不敢忘,然田师于我,实根本也,袁本初动我根本,弟子若尚安心守土不出,不过本末倒置!亦曾闻有事弟子服其劳,田师之事,季焉能不亲为尽力?此番乃是奇袭,来回料无需时日长久,河南之地,荡寇、虎牙一军已尽可守!”

见田丰哑然,想是默认了,一直被遗忘、尚伏在地的苦蝤才又闷声道:“既将军亲出,苦蝤请随左右!”

车黍不甘示弱,亦叫道:“车黍性子不合守土,请领荡寇军随将军左右!”

见车黍不肯相让,苦蝤回头瞪他一眼,方道:“苦蝤随将军袭邺城,非止为公,亦尚有私仇在内,车校尉且让这遭如何?”

“私仇?”

邓季一怔,这才记起苦蝤的身世来,不由问道:“记得你之前曾言,高氏乃是兖州东平望族,今如何又在邺城?”

“主公不知,河南得兖州老弱后,我方得闻,东平高氏、吕氏、胡氏今已尽投袁绍,往邺城去了,袁本初势大,本以为今世再难得机雪仇,不料天假其等于将军,使我得洗此滔天之恨!”

听到苦蝤这般说,车黍方才悻悻住了嘴,未在与其相争,留守与出征人选算就此定下,田丰待缓过一会,又思索着道:“此至魏郡,其中尚隔一河内张杨,当以简骑急速为要,河南四下有群狼环伺,攻邺城却能得黑山内应相助,以我之见,此番当重守而不重攻,无需虎牙全军俱出呢!”

这话邓季倒同意,若袁绍离开邺城,料留守兵卒不会过多,又有于毒等相助,只要得内应打开城门,自家精锐人马有个两三千便够了,他点头道:“既如此,亦无需分虎牙、荡寇,弓卒、刀盾卒利守,皆可留之,黑铁卫、苦蝤本部亲卫之外,再领徐晃、宋宪、郭石三部人马即可!”

带上三位军候,加上黑铁卫、苦蝤亲卫,已有六千余人。

几位军候中,郭石算是一直跟随的亲信;邓季如今最青睐徐晃,带上他却是为了让其更好地立下军功,早日脱颖而出,方好晋升;至于宋宪,新降之将其心未顺,留在河南恐生出祸患来,还是自己带走的好。

安排下出征人等,河南地自然又有调兵遣将,更换防务诸般事宜,又以徐晃防地最为关键,邓季与田丰想来想去,将出自边军的周毅调了过去,两军留守兵马在邓季出征后,皆受车黍节制。

诸事安排下,只等太行传消息来就可出发,奈何袁绍还一直留在邺城中未能起行,倒给邓季、田丰添出许多焦躁来,又几次派遣使者往太行中去打探消息,才知朝廷节使马日磾与赵岐到河北后,已劝和袁绍、公孙瓒两家,北地罢斗,袁绍恐不会轻出呢!

人算不如天算,难不成诸般准备,尽数只是一场空欢喜?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就在邓季家门前,袁术连接朝廷所授兖州刺史金尚等,正与方纳降百万黄巾的曹操大战,然而此时,因兖州从邓季处换得许多粮,治下并不太乱,袁公路与金元休还在等待着时机,并未有所动弹。

忧心忡忡地直呆到春播时分,二月底,于毒才遣使来报,袁绍得青州一部之后,不免志得意满,已领军南下薄落津,会盟冀、并、青三州文武,夸耀其功,只留魏郡太守栗成,部将吕旷、高翔等守邺城呢。

(还有一更,不过有些晚!)(未完待续。)

157.破城如此易

事前诸事多已准备妥当,接到消息那日,邓季便将车黍召回,对他与田畴、焦触、伍宁等一并交代了次日便要领军北上的事。

车黍早知此事,田畴、焦触等文官与都尉伍宁却都惊讶不已,须知此时不算李傕等西凉众外,天下群雄中实力最强的就是这位四世三公的袁本初!

河南两月前调兵遣将,当有作为,其等虽已尽知,却未料到邓季要去做如此大事!

若与黑山真袭下邺城来,就是将袁绍得罪到底,为田丰一人,树下如此大敌,究竟值不值?

这问题田、焦、伍等或许会有疑惑,但在邓季眼中却不算什么大问题,袁绍本身毛病过多,终究,是要败给曹操的吧?

当然,也得乞求自己影响下的历史不要改变太大,曹孟德还能一如既往的生猛!

只要演义里归纳的袁绍毛病尽在,他便再势大,与河南终究还未接壤,今有公孙瓒、后有曹孟德两位劲敌,自家苦捱几年,待其兵败,便也当无事了。

没太将得罪袁绍放在心上,邓季只对车黍道:“此番我与军师尽出,政事尽交与子泰、公度,河南之军却俱托于你,当小心谨慎,切勿怠慢,若有不明处,可多请教子泰等!”

车黍点头,大声道:“将军放心,黍必不负所托!”

他答应得爽快,邓季反而有些不放心了,不由又多嘴叮嘱道:“河南五十万民、雒阳文武、我妻儿老小,生死尽在你身,尚当时时谨记才是!”

邓季话说得重,这次车黍便郑重了许多,用力点头道:“车黍尽心竭力,定不放外敌入境!”

邓季方才点头放过,再交代伍宁守好雒阳,之后,才与田丰一起央田畴、焦触看顾政务。二人之中。却仍以田畴为主。

诸事敲定,次日,邓季领田丰、典韦、徐晃、宋宪、郭石、马皮等往平阴渡河,挥军北上。

此番去魏郡,竟要从南到北穿过整个河内郡,然有六千精锐在,张杨的兵马邓季等委实没放在心上。

这位袁绍所命河内太守。位处关东群雄与西凉兵马之间,一旦开战,他便首当其冲,河内乃是险地,使其常感不安,听命袁绍之余。去岁早又遣使暗往长安,已得李傕等封赏认可,竟是做起了墙头草,袁绍会盟文武,也曾邀他前往,只是如今还怎么敢去?只躲在治所内称病不出罢了。

受匈奴骚扰过后,河内郡元气大伤,郡兵不堪一战。兵役制之外。张杨也与其他诸侯一般,开始实行募兵制。已招募得五千兵卒,与原先人马总计亦有两万余人,可惜闻邓季入境,他虽又气又急,却亦不敢出城与其一战,还道邓慕安前来是为图谋河内,急招各地兵马入郡治怀县来坚守。

两万余军野战或不是邓季对手,然坚守城池张杨自信也不怕他数千人。

邓季全军皆骑,行速甚快,才一日多功夫,探马已回报张杨,其等全军于路皆不顾,已驰过怀县,一直往北去了。

闻此消息,张杨自然百般不解,急遣探马再探,又猜测着邓季此行目的,似乎,应该,大概是去冀州罢?

做了墙头草,张杨还得继续讨好袁绍,一日之后,探马回报河南军不曾停留改向过,他虽尚有些拿不准,却也急遣使往会盟地去报军情。

邓季领六千余骑一路往北疾行,三四日便已出河内之界,离邺城已尚不足百里地,早有于毒部斥候寻来,禀告过如今局势。

袁绍离邺城已有六日,得内应暗通,其等早知城中只留有守军万人,有千余人马为内应,于毒等黑山部就聚在附近太行山中,只等邓季兵到。

若袁绍得知老巢被袭,定会火速回救,此时兵贵神速,与田丰商量过后,顾不得让人马休息,先令马皮领斥候队散于要路,专责截杀城中求援信使,另使人知会于毒等,当日便要去围邺城。

黑山诸部早已等得不耐,得报后,立即便从群山中冲杀到邺城脚下,围了西北两门,邓季军掩去旗帜不示身份,随后亦到。

得见于毒等部人马,邓季方知此时黑山群贼的势力消减到什么程度,于毒遭曹操大败,兵少不足为奇,然刘石、青牛角、于羝根、陶升等亦衰减得厉害,这许多部人马凑在一起,才万余精壮呢。

袁绍势起,冀、并相连,太行果然不好混了,若是以前,刘石一部便不止这点人,怪不得于毒只剩些残兵败将,张平难还肯让他统领如此重大的事情!

邓季这才有些释然,又暗庆幸自家果断弃离涉侯国、壶关,去河南寻生机,实乃幸事!

既早有内应,破城当在今夜!白日里便装模作样,众军只在城下安营扎寨,制作攻城器械,邓季则令麾下卒兵们好生歇息,消除疲劳。

张燕图谋邺城已久,如何行事之前早全盘考虑过,甚是周全,于毒等在太行中藏得甚紧,邓季军又是突然杀到,城中守军竟一点也未得知,直到见贼兵们奔来时扬起的大片烟尘,才急闭上城门。

魏郡太守栗成与吕旷、高翔登城楼远观,见来袭敌军不足两万之数,凭守军应可坚守,栗成等才安心下来。

禀告袁绍的信使早已派了出去,看城外敌军模样,今日器械不足,当不会攻城,自家等正好去动员大户明日遣部曲来协守,今日分派诸军打起精神,轮番盯防便罢。

邺城墙下,田丰随邓季策马绕城墙看过一圈,回自家营里后,聚将令道:“我等兵马不多,难合围全城,如今军逼城下,张燕之计甚妙,围西、北两门不过引守军注目,其内应却在南门,今夜当可一鼓而破!”

苦蝤、典韦、徐晃、宋宪、郭石等尽都肃立,听他继续道:“吾等立营西北,若城破,城内溃兵不敢自此出,从南门杀入,其等更不敢往该门逃,守军若溃,乱兵定往东门而去,此亦难竟全功!”

邓季插话道:“此乃黑山兵少,张平难亦不欲守军做困兽之斗,顾网开一面呢!”

田丰颔首同意,笑道:“然吾等前来,却不应再如此,正好趁乱收降卒、器械、战马,兵卒不必尽随黑山军入城,可留一部伏于东门外三四里地之密林中,待其等奔逃时杀出,定可得利!”

田丰出的主意自然不会错,邓季点点头,问道:“你等谁愿去?”

若破城,与黑山贼等一起杀入,混乱中守军当无战心,战绩恐还比不上截杀败兵来得多,闻此言,徐晃、宋宪、郭石三位军候齐出列道:“末将愿往!”

邓季正欲从中点一个,苦蝤已出列道:“主公,苦蝤亦请往!”

诸将中就苦蝤身份最高,他不留城中主持,往城门外去作甚?邓季正惊讶中,田丰已问道:“闻你姓高,守将高翔,便是你仇家么?”

苦蝤面上一暗,涩声答道:“便是末将异母之弟,我定不能让他逃脱去!”

邺城中高翔非蜀汉同名高翔之将,其在演义中被书为吕翔,邓季不可能知道,即便记得,他也从未曾见过,只要能救出田氏一族,此等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半分关系;苦蝤却跟随已有几年,练兵、出阵,功劳不少,这要求便不该拒绝。

只是记得苦蝤诉说身世时,言继母为恶,当时他这幼弟年纪还小,当无大恶,他真下得去手么?

这杂念只在邓季脑中一闪而过便罢,却恐苦蝤执念复仇忘了正事,便道:“既如此,我遣徐公明随你前去,你等领三千人马为东门外伏兵,且勿放走溃兵!然亦勿贪杀,当以多俘为要!”

“其余人等,自领本部人马备下,待于毒联络上内应通报后,尽潜到南门外去,只待邺城门开,随黑山一并杀入!谨记,膀上扎红巾者为自家人马!”

“喏!”

待其等出账各自去准备,邓季方转首对田丰道:“我部兵马来源甚杂,袁本初遭此难,未必来日便不生于河南军中,甚可虑呢!”

田丰瞪起眼睛,疑问道:“河南诸军不设别部司马,兵卒尽数打乱混编,非防其等叛耶?”

被他一问,邓季想想,方才明白这般做法可制止大叛乱的,羞涩道:“弟子初衷却为防武将专权,非为此也!”

田丰摇头叹道:“蠢材!人云知而行,你可谓行而尚不知!”

黑山贼等扎营造攻城器械,邺城内诸守军只道今日内并无战事,待夜渐深,初时的紧张感一过,未安排守城的也便尽数入梦去了。

月光虽好,攻城军却大半寻机悄悄移往南门去了,三更过后,南城楼上突然传出几声闷哼,接着数支火把跌下墙来,没等多久,吊桥轰然落下,接着两扇大城门“吱呀”一声,已缓缓打开了来。

这时候,其余几面守军尚无人惊觉。

城墙洞之内,邺城已如同剥光衣衫的女人般,俏生生出现在黑山贼与河南军面前。(未完待续。)

158.内应

城门洞开,黑压压的人群从这里涌入,一支支火把在墙洞口守军准备好的篝火上点燃,再往里去,很快,星星点点的火把就席卷向了整个城市。

惊呼惨叫声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响起,再随着前进的火把延伸开去,连成一片,邺城从寂静中被惊醒,不要多少时间,就变得沸腾起来了。

开始的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邺城在进行一场血与火的盛宴!

对于睡梦中的人们来说,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还带着迷惑从梦中醒来时,周边已全是狂笑、嘶嚎、悲鸣、火光、鲜血。

冲入城中的强梁们肆意着,将还在睡梦中人的头颅割下,将长枪刺入脱去甲胄的身躯中,将手无寸铁就奔出街道的用战马活活踏死!

一支支火把扔进驻兵的营房中,枪矛全指向门窗,将身上还冒着火苗惨叫着奔出的人一个个放翻。

眼中能见的全是这一幕幕,每一位邺城守军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投降、逃跑,或者等死!

傻子才等死呢!投降的,反正手上也还没寻到武器,往地上一跪就是;逃跑的,听听哪边声音小,就往哪里去!

邺城大乱,战局已定!

从吕旷、高翔到普通的兵士,一时间全都顾不得家族、妻儿、钱粮,仓惶奔逃在大街小巷中,往僻静处才能求活,没人指望这时还能扭转胜负!

逃奔的兵士由一个两个,一伍一什,渐渐汇集成人流,越裹越多,往没有任何厮杀声的东门处涌去。

被各种杂乱的声音、火光惊醒,这场变故引发的规模在进一步扩大,大户人家、官员家眷中胆子大的也出门加入到逃难人群中去;害怕的换上装束,逃往左近百姓家中寻求庇护;心存侥幸、反应不及的则只能学百姓一般紧闭起门户,惴惴等待那未知的命运降临。

所有攻城人马中,于毒部最先进城。他直接领人杀往郡守府去;其次是邓季麾下的郭石。他奉命请内应领路,先去护住困在邺城中的田氏一族不受乱兵袭扰;后面刘石等则分扑西、北两面城墙的守军。

混乱扩大之后,军械库、钱仓、粮仓、马厩,都有人杀过去。

胜利就是为了进行一场掠夺!

这其中,口气极大自称平汉将军的陶升无疑是个另类,他的兵马入城后,也让内应派人领路。直杀向袁绍府邸,入内后,紧闭府门,再不许他人进入,让后来者懊悔不已。

最美的女人、最多的钱财,肯定就在袁府。如何被这厮抢先了呢?

还好,除了袁绍家,其余官员府邸也不少!

万幸田氏全族数百人居住的房舍郭石已第一时间保护起来,派人回城外报过后,一屯黑铁卫护着田丰也寻去过了,这时候可不用再与他人争功,邓季进城时,已有些晚了。

城内到处是火光。映得天边通红。今夜邺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般想着,邓季领典韦等五百黑铁卫缓缓进城。

先去田府看看。还是匠民居所?

一边走着,他还在想自己的目的地。

城墙洞外原本用来给守军夜间照明、取暖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百余身着袁绍军装束,膀上扎红巾的人马就守在篝火旁,默默注视着从身旁跑过的一群群人。

其他人都领攻城者往各处杀去了,他们是最后剩下的内应。

驾着踏雪路过时,邓季往篝火边扫了一眼,顿时怔住,又回头再定睛细看,见骑在马上,最前排的果然是个熟人。

那是庞双戟!

救田麻子那一战中,还以为庞双戟已死于乱中了,没料到在这里会遇到他,拉转马头,邓季便往篝火边靠了过去,典韦忙吆喝着黑铁卫们一起跟上。

庞双戟早就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邓季,与身边几位将领一样,都是一身难求的鱼鳞甲,在篝火映照下闪闪发光,越发显目耀眼,招人眼馋,不过身份已是天差地别,他一直没开口叫唤。

邓季调转马头迎上来,倒抢先出声问道:“是你?”

比起记忆中来,庞双戟面上皱纹已多出许多,很有些沧桑了,他在邓季身后勇卒们身上扫过一眼,回道:“内应么?我只是其一!”

“却是许久不见,一向可还安好?”

面对邓季的热情,庞双戟脸上也终于有了丝笑容,答道:“不过仰人鼻息罢了,倒是比不得你已为一方雄主!我在冀州,亦时常能听闻。”

邓季笑笑,拉踏雪靠得更近些,又道:“田麻子此次没能随来,尚留在河南呢!”

那家伙比自家幸运吧?庞双戟点点头,问道:“他还是老样子?”

“比以前变了不少!”邓季笑笑:“老货的话如今可多了!”

原先羝根麾下一位校尉,一个不过队率、屯长,时过境迁六七年下来,两人身份竟对调开来,相互间交集本就不多,说过几句,再找不到话,便都沉默下来,直过了好一会,邓季方才又问道:“此后你欲如何行事?”

“归太行而已,有此献城之功,若独领一部,张平难定能优待!”

“自己做渠帅?”见他回得快,想必是早已决定了的,邓季不由劝道:“太行离袁绍太近,此番必遭其记恨,不如与我去河南?”

庞双戟嘿然一笑:“多谢了,做过官兵,才知全无为贼痛快,浮沉这些年,总受人辖制,我就想自己做做渠帅,太行若难得意,或可去河东、上党!若实在不成,再来投你便是!”

“随时恭候!”

人各有志,他打定了主意,邓季也不能勉强,一口应诺下来后,抱抱拳,打马引踏雪离去。

胜利就是为了进行一场掠夺,宋宪领本部军马冲在邺城大街上,却一时有些迷惑。

这次与张燕合谋夺邺城,邓季只图田氏一族安军师之心,早许诺过,其它东西都不大会与于毒等相争。

钱粮、器械、战马,这些都由黑山贼去占了,自家该去抢什么呢?

作为一名新降之将,宋宪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安稳。

在他眼里,比起认识的所有人来说,邓季都是一个奇怪的人,别人为自己谋高位,也为麾下谋官职,最好能将大汉官职不要钱地封赏下去拉拢人心,他却异常吝啬,似乎连个小小的军候位置都不舍得轻易给人。

下位者永远爱猜测上司的心理,自家如今跟随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主公?

随吕布的时间不算短,那厮的为人宋宪很是了解,目光短浅、匹夫之勇、重利轻义等等,非只宋宪自己,侯成、曹性、郝萌,甚至与吕布有亲的魏续,暗地里,众将俱都不满,除了那傻呼呼的高顺、心腹一般的成廉,没人会愿意陪他赴死罢?

曾拒绝过邓季的张文远呢?那人宋宪有些拿不准。

可惜,侯成和魏续都有亲眷在河南被俘,被如今这位主公分赏给了麾下,就此结下仇,否则若自家说其等来投,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般心理,是宋宪最近才产生的。

初降的时候,听闻邓季只给百人将之流职位,宋宪、曹性、郝萌三人愕然之后,心都凉下去了,只听过厚待降者收其等心的主公,没见过这般不当人看的!

吕布落难,自家等统领的人马虽不多,职位却不低呢!

这样的薄待,让人寒心,是侮辱人么?然而若就因此为吕布而死,实在却太过冤枉,太过不值!

无奈之下,只有暂且降他,走一步看一步,以待来机罢!

自己不会为吕布送死,自然也不会为他邓季送死!

怀着这样的心里,宋宪才降了过来,值得庆幸的是,到最后自家比曹性、郝萌要好些,得了军候之职,虽然只是暂代。

想着两位旧日同伴只得无奈做了统领百人的百人将,宋宪就觉得好笑,特别是郝萌那厮,他人品虽不好,却是吕布麾下排得着号的将来,曹性可都还要受他节制呢,如今可不知是何感受!

邓慕安将领不足,宋宪好歹逃过受此辱!

孤身一人到驻地就任之后,宋宪才发觉,比起郝、曹两位来,自家其实应庆幸得更多才是!

麾下归自己管辖的百人将,足有十六位,也就是说,归他宋宪统领的足有一千六百余人,这兵马数量,是普通军候的两倍!

还好,原来只是职位低,实权不错,但邓慕安应该将这位置设为校尉才是,似这般可有些不伦不类!

舍不得俸禄么?

带着一丝丝疑惑,宋宪开始渐渐了解这支彪悍的军队。

随着观看军演,与人沟通,了解挑选四类卒兵的要求后,带给他这外来者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天下间群雄,就没一个不爱精兵的,然而董卓那般大的权势,飞熊军也不过才四千余人,吕布自并州到长安,好不容易挑选到八百余组建起陷阵营。

精兵难得,并非除此外其他军中便再无精锐之士,可一支军队要存在,必然少不得老卒、精锐为骨干,才能让它丰满起来,才有战斗力,抽调太多人手去组精锐队,其他各部便不能称为军队,叫精壮队还差不多,战阵时绝对不堪一击。

没人能因精锐需要而弃更多人马于不顾,这是舍本逐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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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专业

别人得顾忌其他军队,这限制了精锐的数量,邓慕安倒好,除了精锐,他根本就不再要!

精锐之士死一个少一个,他这般怪异的行为,竟然也能在这乱世中存在下来,究竟是如何从贼寇中熬出这许多人马来的?

刨去其中大部分西凉人,宋宪相信,邓季之前能在贼寇中组织出千人就已非常难得,可实际的数量远远超过此数!

若长安中李傕等也与他一般,二十万兵马应能选出四万余精锐,装备最精良的器械,骑乘最好的战马,若真如此,战力究竟是提升还是下降了?

宋宪不知答案,但如今河南地上,每年有稳定的勇卒、辎辅兵加入,长安的精锐若战死,却无处可补充!

不管别人如何,如今麾下虎贲之士,甲胄、器械、战马俱都精良!能统领这样的一支军队,无疑是任何一名将领的荣幸!

而这种荣幸,居然降临在自己身上?

高顺领八百陷阵营,已是吕布帐下众将之首,曾让宋宪等一干人嫉妒不已,如今自家带领的,却是其人数的两倍!便硬碰硬,宋宪相信,陷阵营绝对不能在这一千六百余戟卒与力卒面前讨半点好!

说邓慕安薄待自家?这应是厚待才对吧?

在雒阳城中一次偶然与曹性相遇,交谈过后,宋宪才发现两人话语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降将本应有的沮丧,反而还隐隐有些兴奋!

曹性那厮才做个百人将都不在意,军候职位低?去你老母哩,就是给个将军,这位置老子也不想换啊!

这时候,他才开始反省起自己的定位来。

乱世中无疑以得遇明主为臣子之荣,交集不算多,宋宪不知邓季究竟是不是明主,从一些渠道了解来看,应该不是才对吧?但只为这支爱煞的军队。自家就应该留在河南!

管他是不是明主呢。自己只是一名武将,能领虎贲之军,拼杀于战场,这才是梦寐以求的吧!

当心中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宋宪才发现,这军候也并不是那么好干的。

麾下勇卒、辎辅兵尽是些有本事的,免不得都是桀骜不驯之辈。从百人将到普通卒兵,对自家这突然插入的降将居然做了军候,态度可都不怎么恭敬。

明面的失礼、不从很少,但偏偏能让他感觉到,其等说话行事,都带着不满和怀疑!

在其他诸侯处。因支持者全是豪族大家,独立的人马甚多,别部司马的设立就是为了专领其等,这般人马很大程度上相当于统军者的私兵,只听命于一人,而且父死子继,对名义上的主公绝不会太在意,若是统军者反叛。一部兵马尽随!

河南兵制与其它州郡完全不似。人马来源很杂,全是打乱组编的。也不设别部司马,宋宪相信,若自家有背叛河南之意,取去自己首级的不是别人,一定就是麾下这些悍卒们。

似乎自家这军候,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一文不值的阿物,其等愿意听命不过是因为主公的任命。

时日长久之后,凭自己手段或能得部分心腹,但想控制全军,无疑是做梦!

明明白白的,宋宪能察觉到,麾下人马来源虽杂,然就以对主公的态度来说,却可分为三类人。

数量最多的自然是西凉人,对河南,他们态度还稍微有些冷淡,但比起以前宋宪认识的西凉兵来说,改变也是巨大的!之前说起斗殴、劫掠、杀戮就两眼通红、肆意狂笑的人已渐渐少了,聚在一起谈论的是谁选到的妇人更美貌,奶子、屁股肥大可观,谁家的孩儿调皮、讨厌,谁家的老人唠叨,或预测一下今年地里的收成,或商量着在行商处买些什么物品,这种改变或许只是细微的、难以察觉的,但对一位熟悉西凉军马的将军来说,却也一眼就能明白其中差异!其等对河南之主的态度大多是陌生、新奇,但若论起称呼,反而是最爱叫邓季“主公”的一群人。

其次是跟随邓季时间较长的人们,这些人有的来自贼寇,有的则出于官兵,共同的特点就是资历老,可以称为老卒,就目前来看,他们才是河南军中的骨干,麾下一半左右的百人将都是这类人,缺胳膊少腿的检察们就全都是了!其等常常仗着资历老,行事大大咧咧的,对邓季这位主公,称呼起来就是那小子、疙瘩、邓小四等等五花八门的叫法,而且取笑的话语也多,就没有一句正常的,比西凉人更不恭敬,但仔细听听就知道,里面并没有一句是坏话,更也不许他们之外的人取笑,有时甚至会因西凉人对主公的坏话干上一架,为此要到检察处领军棍也在所不惜,其等对邓季的态度,宋宪想来,应该是宠溺与信赖!

最后则是令人头疼的一小群人,他们共同特点就是年轻,绝大多数都还只在二十岁以下,与第二类老卒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河南以外军营中少见的女医匠也得划入其中,他们只算是三类人中最少的一群,却也是最抱团的一群人,甚至会因为某位对女医匠的一声口哨或占便宜的手而发起一场小冲突来,常常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后,还一脸天真地拖到检察处去请求对该人实行鞭笞,护着他们的人很多,若真有把柄在手,检察也往往会让其等得逞,称呼起邓季来,大多数人也不会叫“主公”,而是“疙瘩大哥”、“邓大哥”之类,态度上,就只能说是狂热的崇拜了。

若论当前之势,在河南军中西凉人地位最低,老卒最高,少年居中。然若长远看,少年们才是将最终得势的一群人,宋宪估计,河南之后每年将有不少于千五少年加入勇卒与辎辅兵。

任何一个团体中都少不得争斗,在军营中打架实属常事,宋宪当军候这段时日,已处理了好些斗殴事件,多数原因倒是因为“勇卒七德”、“四等民之策”或对主公邓季不满的言语引发的,观察下来,西凉人最多,可他们不抱团。被打的也多数属于理亏。很少有人愿意出来帮忙,老卒和少年多数时候是一伙的,有些西凉人被老卒教训过后,视其情况,说不定少年们夜间还会再去施加一顿毒手;被少年们先收拾过,老卒后继也有些阴损的手段等着。

让宋宪意外的是,不论是老卒还是少年。都极其遵守“勇卒七德”,争斗时绝不会动用器械,若犯错的西凉人想凭此占点上风,那恭喜你,检察会很快赶到,缴械之后。狠狠送上一顿鞭棍,出来之后,再等着被老卒与少年们联手收拾。有检察帮忙,打架次数虽多,宋宪却觉得并不如何难处理,因为大多数时候都用不到他。

这是一个有着不少争斗的团体,当然,也是一个不断磨合的团体。越来越多的西凉人学会如何融入其中之后。被孤立者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如今他宋宪也得学着与这些被孤立者一起。让别人抛弃对自己的成见,想法融入进去。

但作为一个统领者,他要做的必须更多,仅仅与兵卒们一起聊天、训练、吃饭是不够的,欠缺的应该是领着他们立下一个又一个的军功,让其等衣袍上繁星增多,能早日转换成弯月、皓日。

比起以往任何时候,宋宪觉得自己都更加渴望杀敌立功,目的却不过只是为了讨好一群兵痞,做稳这暂代的军候罢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般想着,宋宪又在混乱的街道上看了一遍,却仍旧不知何去何从。

“军候,我等就在此发呆么?”

说话的是他麾下十六位屯长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名字叫李累,陈留人,才十八岁,跟着邓季却已有七年多了,资历可谓极老,也正是宋宪麾下卒兵中少年的头领人物之一,几次打架都没少了他。

听他发问,宋宪苦笑一声,反问道:“守兵尽逃,将军令不得与黑山相争,各要地皆由其等人马去占,我等可攻掠何处?”

“如何便无攻掠处?”李累一脸惊奇,指着城北远处一排排富丽的房舍道:“郡衙、官吏府邸有黑山去占,此地大户、富商之家呢?”

将劫掠说得如此轻松,这还是天天将“勇卒七德”挂在嘴边的人么?宋宪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李累则一脸无辜:“以前咱们就是这样干的!‘勇卒七德’监察处只管对内,外间一概不理!再不去,黑山贼们可又要抢先了!”

宋宪出自并州官兵,论抢劫,自没贼人出身的人专业!

董卓、吕布麾下的官兵也会掳掠地方,不过大户人家牵连甚广,为避免给自家招惹麻烦,不得军令时,很少名目张胆去为难大户豪族,多劫寻常百姓,他之前纠结的,就是劫掠百姓所得太少。

宋宪倒忘记了,自家的主公在这乱世中别树一帜,与大族不太对路的,可不在乎得不得罪!

“走!”想通此节,宋宪暗嘲一下,挥手道:“劫他们去!”

军候终于下令,卒兵们顿时“嗷嗷”叫着沿街道往城北疾驰过去,马背上宋宪又调头问道:“可杀人么?”

这军候果然不成,临阵机变都不知,疙瘩大哥是否走眼了?李累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入门前先喊话,若遇抵抗,杀!束手者,不伤人!”

“哦!”宋宪一脸受教模样,又不耻下问道:“抢什么?女人?钱粮?还是都要?”

“咱河南缺女人么?养不家的可不要!其余钱粮、布帛、牲畜、铁器,尽抢!临行宣过四等民之策,愿随之大户部曲,亦带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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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说亲

看邺城内火光渐起、听各种沸腾喧闹,东门外的密林中,苦蝤与徐晃俱面无表情,耐心地等待着,心境却完全不同。

对徐晃来说,邺城既下,大局已定,其等在此不过拣便宜,并无什么难度。

苦蝤虽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澎湃不已,积压二十年的仇恨,便要得以宣泄了!

在他俩身后,是三千肃然无声的卒兵。

能听得清,各种嘈杂声渐涌往东门来,在城门停留了一会,似乎有点小争执,接着,东门守军打开城门,数千溃兵一起冲了出来。

溃兵中,还能骑着战马的只有百余骑,他们奔在人群最前面,月色很好,也有人打着火把,但离得远,隐隐约约看不甚清楚。

不知高翔有否逃出?

有二十余年未见,即便是在白天,苦蝤也难从人群中认出谁是高翔来,不过他还是拼命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逃奔人群。

出城后,百余骑便忙着逃奔,顾不得身后步卒,已快马抢上前往密林旁冲过来。

马蹄声急,没人发现林中还藏着一支伏军。

战马狂奔中,最前面的几匹战马突然几声惊嘶,往地上重重摔去,马背上的骑士们反应不及,被抛出很远。

“有伏兵!”

后面的骑士顿吃一惊,纷纷勒住坐骑,张口叱咤起来。

前面是卒兵们在林外要道上系起的绊马索,待其奏功之后,苦蝤亲卫从密林中射出两排箭雨,接着,伏军就冲杀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见到此地还埋伏这许多骑兵,溃兵们的心顿时都凉了。

两千余骑分为两列,迎着后面包抄过去,不少溃兵忙脱离大队,往四野中奔去。不过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没多久便被骑兵追上刺翻在地。

有人大着胆举器械迎上,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也很快就被碾得粉碎。

更多的人在看到骑兵冲上来前,就将手中器械丢开,跪地请降。

步卒有人去拦截,丝毫不用担心他们逃脱,苦蝤、徐晃迎着面前的百余骑冲了出去。

普通军士与将领之间的差距是明显的,苦蝤冲近前。借着月光费力打量,待见到斜下里有一人装扮有异,顿时就打马迎了上去。

投邓季之后,苦蝤亦曾随太史慈苦练长戟,早弃枪不用,顺手挑落拦在路上的两名骑士。扑近尚在用力转马的那人,挥戟便狠狠迎胸刺了过去。

长戟在月色下只能看见一条虚影,那人却一个扭身避让开了,还未回身来,手中长枪已突然回击,苦蝤心中一片狂热,无半丝平日冷静模样,反应慢了些。被正刺在胸前。若非有鱼鳞甲挡住,这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鱼鳞甲下的胸口上被枪击处微有些吃疼。此人武艺不俗,定然是个将领,看模样年纪也甚轻,与高翔相合,苦蝤虽吃了一惊,体内却连血液都快燃烧起来了,不管不顾又挥戟刺了去。

那人不料苦蝤的甲胄竟刺不透,长枪未能建功,反转再刺时已改迎向苦蝤的咽喉,逼得他忙扭头避开。

再交手过两合,苦蝤便知自家武艺并非这人对手,只是心中一股执念撑着,死死缠住他不放,那边徐晃见他吃力,忙打马过来相助,扬斧当头往那人便劈,大斧带起的风声不小,那人大惊,拼着肩膀上受了苦蝤一戟,忙转枪来挡,只是他如何敌得过徐晃?没能料到斧势沉重,一击之下,枪断已脱手飞了出去,肩上又被苦蝤戟钩挂住。

肩上长戟传来股拉力,这人便坐不稳,翻身跌下马来,随即戟尖已顶到他咽喉上,感受着丝丝寒气,听对方居高临下喝问道:“你便是高翔么?”

此时百余骑士已被近千卒兵合围在中央,全没了逃生希望,有人下马请降,有人尚在犹豫,苦蝤这声甚大,长戟逼着的人还没回话,那边倒有人应道:“吾才是高翔,那是吾表兄吕旷!”

苦蝤面上一寒,扭头去寻发声者,待看到,大声吼道:“与我绑了!”

便有辎辅兵上前绑住吕旷,那边高翔也被勇卒们拖下马来捆上,苦蝤奔过去,早有人递火把过来,就着光亮,能看清这人与自家果然依稀有几分相似。

见敌将奔过来,高翔鼻腔里哼了声,问道:“为何寻吾?”

苦蝤“哈哈”一笑,仰头道:“我叫高冲,可寻得你?”

“大……大兄!”

听到对他来说梦魇般的名字,高翔初时的无谓模样早不见了,先是面色一变,接着牙齿都开始打颤起来,盯着苦蝤看了好一会,方梦呓般问道:“你还未死么?”

“啧!父、弟之仇未报,尚不敢死呢!”苦蝤冷笑过一声,问道:“高氏、胡氏两族可是都在邺城?”

听苦蝤这般问,高翔才惊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开嗓子嚎啕道:“大兄欲复仇,寻弟便是,切莫与阿母为难!”

吕旷之母乃高翔兄弟的姑母,两人都是他表兄弟,听闻这些话,正被人捆绑着的吕旷不知内情,一时起了疑惑,怒声问道:“你等所说为何事?他是大外兄高盈之?不是戍边已死么?”

见高翔只是大哭,苦蝤却无心情与他俩再说话,冷笑道:“嘿!待到城中寻到高、胡两族人再说!”

那边夹杂着些大户的步卒群也早被围死,不降者俱被格杀,所剩尽是跪地请降者,不过邓季军如今打扫战场有些耗时,一时还不能便入城。

打扫战场耗时的主要原因是为记军功!如这般参与邺城之战,可算为小功一次,衣袍上便能多加颗星,交战中每斩首一级,便可再多一星,累积满十星,就能换成一轮弯月,勇卒之家便可升为二等功民,再得赐田地,辎辅兵虽不能升户籍,有十星后田地却也是有的。

十星换一月,十月换一日,这就是兵卒们黑袍上星月表示的意思。

如此赏功,这支军应嗜杀贪首级才是,说不定还有人想着杀良冒功,然有监察随军,每战后便得清点,弃械、身无甲胄的尸体皆不算入功劳。

为方便分清各自功勋,卒兵们还群策群力出了不少点子,如弓卒可在箭支上写名,其他三类兵卒则自备数十尖锐的小木条随身,在自家所杀尸体上插有名字的木条,才不易弄淆,当然,这也仅能在战事不吃紧、步战时可用。

涌逃出邺城东门的人群足有四千余,不过见有伏兵在前,毫无斗志被斩杀数百人后,便都跪地求活了。

尸体并不多,不过此时在夜中,并不易辨认,骑步交战亦未能插木条,只能待卒兵们各自报上斩杀数量后,检察寻同伍什者一一佐证,再核对过尸体总数,报与军吏记上,才算完事。

俘获的三千多守军,自然不可能如无家可归的西凉人马一样尽数纳入自家治下来,其等或为役兵,或为募兵,在这乱世,其等倒无谓替谁卖命,不过若有家室拖累,却也难定夺,只能从中招愿随南下者,估计能得数百就已是不差,其余人能图谋的不过是他们的甲胄、器械与战马罢了。

总之,东门外这场伏击战,除苦蝤外,其余人所获都不算大。

在邓季规划中,河南军出战的收获将有总数一半用来按功分赏,另一半则入库交公,故此,下面人等抢劫、争功都还算积极,只是这战太轻松了些。

胜局已定,东门外的事情邓季自然不大在意,他领军到邺城来,不过为救田丰家族,顺便看看有无机会再绑几个名士罢了,名士还未曾遇到,田氏一族却是需先安抚的,入城后,他便领兵去田氏居所。

田丰之父如今已苍老的厉害,眼见是在苟延残喘,没两年好活了。

初时听闻外间喊杀声,他也受惊不小,待郭石领兵到,凶神恶煞般杀散袁绍派来守门的十余名兵卒,更是担心害怕,直到随侍在旁的田磊从门缝中看过,道出此乃邓季兵马,才放下心来。

出身大族,见识可谓不俗,田丰之父亦知晓袁本初不好招惹,待田丰到后,见儿子竟随军入城,可见此次变故他等参与甚深,可是招惹到大敌!见了田丰面,少不得一番责骂,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为家族计,随其等南下才是唯一活路。

邓季到时,田丰已好生安抚过一番,这位河南太守以晚辈之礼拜见时,老人家倒没太为难,还勉强答了两句话,剩下便由田丰之弟田沛应对。

取邺城如此大的事情,邓季也没指望能瞒过袁绍去,攻城前掩去旗帜,不过为防城里守军得知有河南军在外,用田氏一族生死要挟罢了,见其等皆无事,田丰无憾,也便安了心。

闲聊过几句,田丰才漫不经心般道:“吾女今已及笄,归河南后,尚请慕安为媒,为说一门亲事!”

田丰之女及笄,邓季自然知道的,可河南郡中少有能般配的大族子弟,品行多难入这位大名士法眼,只道他不愿嫁女的,从没敢过问,此时听突然说起,免不得惊讶,问道:“却不知田师中意哪家儿郎?”

田丰微微一笑,道:“谢元让吃了这许多年板子,如此也当便宜他!”(未完待续。)

161.血溅

在涉侯国中收邓季为弟子之后,田丰虽说已经自认为其等中的一员,但他出自大族,早夕相伴下来,总觉得与河南郡中坚的老蛾贼们还有些格格不入,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隔阂总阻在两者之间。

女儿及笄,婚事之前他不是没考虑过,却一直犹豫,拿不定主意。

究竟是送回冀州来让家族寻人出嫁,还是就在河南自家敲定?

家世倒罢了,可河南寻不到品行入眼的好夫婿,可若送回冀州,势必要让邓季麾下许多人生出芥蒂,这可有些两难了。

破邺城得罪袁本初,家族势必只有迁到河南才能得安宁,田氏从此将绑定邓季,这不再是田丰一个人的事情,涉及着整个家族,之前的犹豫也只剩一种选择,为此,他才决定要将女儿许配给谢允,目的很简单——让田氏一族与邓季等绑得更紧一些!

谢允虽说跟品行高洁的要求相差甚远,但比起其他人,好歹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还算踏实。

这是好事,邓季略有些明白田丰为何在此提及,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座谈一会,城中有探马报来军情,袁绍所任魏郡太守栗成逃避不及,已被于毒等斩杀于郡守府中。

此时城中混乱渐渐得平息,绝大部分抵抗力量都已被消灭掉,更大规模的劫掠应在天明后,枯坐无益,邓季劝田氏族人们都去歇息,自家问田磊寻了间卧室,也自睡下。

一觉睡到已时中,典韦才让人将他唤醒,却是徐晃遣人来报,苦蝤带兵围了胡氏居所,要灭人全族。

古今观念不同,这时代夷人三族的事平常得很,据说,董卓、李傕、魏延、关羽等都是被人夷灭三族的。徐晃派人来说也不过知会一声。并不是要邓季去劝阻。

可邓季毕竟来自后世,虽说早知晓乱世中人命贱如狗,然这般连妇孺幼儿都不放过的屠杀让他很不舒服,以前也从没见过,听闻之后,忙领着典韦等赶过去。

一个时辰之前,在姻亲吕氏全族见证下。苦蝤便已打出高家长子替父报仇的旗号,领兵冲入高氏居所,一时无族人敢拦,忠于胡氏母子的部曲尽数被他领兵格杀,先揪出族中数名长者,都是当年助继母胡氏掌家的。一刀一个,顿时就都了账。

胡氏妇人已近五旬,苦蝤浑身染血,一手提环首刀,一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庭院中时,嘴里还在尖声叫着:“以子弑母,是为不孝!”

苦蝤嘴里只冷笑着,抬头问吕旷之父吕正:“姑父。以妻杀夫。却是如何?”

吕正是吕氏族长,站在最前列。他的妻子高氏随在身旁,吕旷也早松了绑,站在父母身后,其余吕氏族人则三两一群,远远围观。

见吕正与高氏看向自己的目光冰冷,胡氏忙挣扎着大声喊道:“逆子!此事县中已有公论,实乃你兄弟二人所为,与我有何干?”

见她犹还嘴硬,苦蝤“哈哈”一笑,唤亲卫将高翔拖上来,按住头,手中刀“唰”地一声便将他耳朵割下。

“啊!”

血液、汗水都从高翔身上涌出来,他却硬气,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见爱子惨状,胡氏却已一声惊叫出来,又听苦蝤言道:“尚当我不知么?下药的便是当时只得九岁的高翔,他至今不敢娶妻纳妾,不过曾因梦话泄事,有侍寝婢女得知后出逃罢了!”

“你如何知那贱婢?”

胡氏大声问出来,苦蝤冷笑道:“那婢女逃出,因我妻对其有恩,便将此事禀于她处,我妻虽改嫁他人,却终念着一丝夫妻情谊,便遣人送信于我!”

他说完话,提刀又要对高翔下手,胡氏见再辩白不开,却也心疼自家孩儿,出声叫道:“不关他事,乃我所为!”

苦蝤手中刀果然顿住,喝问道:“我父究竟何人毒死?二弟怎会认罪?”

胡氏一下顿住,脸上变幻了好一会,待苦蝤动怒又要去割高翔身上部件,才忙嘤嘤道:“你二弟与我婢女有染,被我知之,当日趁你入厕,唤婢女引走他,又骗我儿去下灵药救父,你二弟纵未下药,事终因他而起,吃不住刑,又怕连累到你,自然就招了,这皆我主事,翔儿实不知情,万望你念兄弟之情,饶他一命!”

“恶妇,还我兄长命来!”

吕正、高氏被拉来此,与胡氏近三十年交往下来,这事本还有些不信,听她亲口承认,顿都勃然大怒,高氏更是直接扑上去,拽着她头发便撕扯起来。

听母亲认罪,高翔立时大哭,又叩头道:“阿母即便有过,究为长辈,大兄杀我报父仇,千万饶过阿母!”

“弑父之徒,尚能为高家之主,求官显贵于人前,洋洋得意,如此恬不知耻,自然当杀?”嘴里痛骂一声,苦蝤手起刀落,已削下他头颅。

丢开高翔这异母弟的尸体,苦蝤双眼通红,提着滴血的环首刀又迎胡氏走过去。

吕旷忙上前将母亲拉开,胡氏发鬓散乱,双眼无神。

一切图谋只为爱子高翔,如今看他无头尸扑在地上,她已完全呆了。

苦蝤亦不废话,一刀削去胡氏头颅,余恨未消,又令亲卫去抓胡氏全族。

吕、高、胡三姓一起从东平迁至魏郡投奔袁绍,相互间少不得有亲近的,暗中给报过信,胡氏一族千余人已得了消息,呼部曲紧闭了房门死守,然如何敌得过苦蝤身边一群如狼似虎的卒兵,不多时便被攻开数处大宅,苦蝤冲进去,却是见人就杀。

待邓季领典韦赶到时,只见满地是尸首,四面墙壁、木柱上全都是血,颜色已渐发黑了,胡氏一族早被杀得干干净净,苦蝤正在其主府内正厅中摆出父亲与弟弟的灵牌,与吕正一家哭泣祭拜。

事已至此,邓季也不再多嘴,只守在旁看他等行祭。

察觉其等到来,苦蝤行完祭礼,又再转身对邓季跪下,开口道:“得遇将军,实乃幸事,若不然,苦蝤定难报此仇,请受我一拜!”

看他情绪还很激动,邓季只得立定受了大礼,拜毕,苦蝤又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上道:“苦蝤声名不显,又无寸缕之功,得将军不弃,委以重任,实感佩五内,然恐坏将军大事,心实不安,今尚请收回此物!”

定睛看时,竟又是那块代表统领虎牙军的印绶,太史慈刚奉还不久,没想到苦蝤亦如此,邓季却有些糊涂了,并不伸手接印,只道:“你得报仇,当已了却心事,正该尽心出力,如何还我印绶?”

苦蝤不答,恭敬地将印绶放在旁边地上,又回头指着疑惑不定的吕旷道:“此乃末将外弟吕旷,武艺甚精熟,亦能领兵,尚请将军看苦蝤薄面,或试一用!”

邓季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吕旷已叫道:“外兄为何如此?此次因内应之故方失邺城,非战之罪,袁公亦当不会为难,我不愿去河南!若为亲者计,尚请放我等离城!”

苦蝤却如未闻一般,继续冲邓季道:“吕、高两族皆大姓豪强,初时当难安河南之政,然料终能和光同尘,尚烦将军费心,两族中若有不愿随军南下者,杀之可也!”

旁边谁也想不到,最后这话竟出自亲人之口,吕正、高氏夫妻两人不由惊呼出来,吕旷也是惊怒交集,瞪着这因年岁差异又多年散离,并不熟悉的大表兄。

扫过一眼那吕旷,却见他还不到三十岁,双手老茧不少,应是常年练武的,看着也是一副精干模样,只是听苦蝤如同交代后事一般,邓季已越发不安了,忙摇头道:“是你所荐,我自当用他,亦不亏待吕、高两族,然足下何意?河南正当用人之际,你我结识于微末,相互扶持行到今,有河南之势万般不易,岂能中道别离?”

“高冲心愿已了,何必再留世间做苦囚?”摇摇头,苦蝤大笑道:“替父报仇,乃为人子者本份,然弑母杀亲,亦勃人伦!吾乃失德不孝之身,实属不祥,留之徒污将军之名尔!”

“老子本出自贼寇,要何清名?”听他越说越出格,邓季不由大急,怒声道:“且勿胡为!”

苦蝤并不理他,又转头对吕正道:“袁本初非明主,以吾观之,天下能得安宁之地唯有河南,且日后亦定有大作为,姑父若能舍豪族之名与蝇头薄利,所得定不会少,此言出于外侄肺腑,你等到河南一观便知!”

说完这话,苦蝤起身,踏着一地尸骨,往胡氏居所门外行去。

看着那苍凉的背影,邓季鼻子一酸,很想扑上去拉住他,身子却如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

或许他身上已有一股气势,苦蝤所到之处,勇卒们俱都惊慌地避开来。

待拾起地上一把散落的钢刀,一路行到门外,苦蝤仰天高呼道:“苍天已死,何时见仁?高冲恨天地之不仁!怨人道之无公!憾终不得见大吉之世!”

“诸公,苦蝤就此别过,军中旧友处还望转告,勿念!”

背着身说完最后这句,手中刀反转在脖子上一抹,溅起三尺血!

身后,邓季等泪如雨下。(未完待续。)

162.库房

随着麾下人马增多,河南诸将每人也都有了自己的亲卫,逢阵有人护卫,战中折损的几率已大大降低。

前番与吕布一番乱战,韩齐断臂已让人意外,在这居然又折了个苦蝤。

河南郡中的将领们,论与太守邓季厚密,当数车黍、郭石、韩齐、田麻子四位,论亲属是伍宁。然以领军能力看,自然首数历史名将,离去的太史慈与此时名声还不显的徐晃两位为尊,其次便是苦蝤,宋宪能力虽有却是降将,在邓季心目中却远没苦蝤重要,周毅差得就更远了。

谁也没能料到,邺城之行目的已达、大局刚定的这时候,居然会折去一员大将!

听到苦蝤先前一番话语,邓季便知晓了他有求死之心,可这时代人的人生观就是这样,还记得田丰授课时讲过的要离请杀自己全家,再断臂以刺庆忌的故事,其中的惨烈、狠辣、绝情,绝非一个现代人能模仿的。

慷慨激昂之士如此行事,周围的人大概都认为是值得赞赏的,苦蝤大仇得报,自己觉得生无可念,邓季能为自家事阻之么?且苦蝤背负杀母恶名,今后如何再统军?

很痛心,但他还是与其他人一样,流着眼泪看苦蝤提刀自刎。

上一世,邓季曾看过一则故事,言及有位古人家住河边,父亲亡故后,其母与对岸寺庙中一个和尚私通,河上没有渡船、桥梁,其母每次相会情郎,要沿河岸走二十余里才能得过,这人便不辞幸苦在家门口搭桥沟通两岸,方便母亲过河去会那和尚。待母亲过世后,这人又摸过对岸去,亲手杀了那和尚,此谓“搭桥顺母意,杀僧报父仇!”

苦蝤的做法大抵也与此类似,人总有不同的身份。杀胡氏与高翔。乃是苦蝤为父亲报仇、二弟雪冤;随后自尽,乃是因亲弑继母,消去为人子者不孝罪过!

在后人看来,这应该是算愚孝,然而在这个时代对孝的看法,继母也是母,杜畿继母待他极恶。杜畿也只得好生奉养,否则就是不孝,苦蝤如此行事,在别人眼中就是罪大恶极。

弑母与造反、杀人、抢劫的罪过都不同,这是一个人根本的品行、道德问题!

除胡氏、高翔、苦蝤三人外,高氏一族还死了好些族老。胡氏全族尽灭,吕、高二族将被强迁到河南,邓季损一员大将,这是一个悲凉的寻仇事件,不会有人在其中获得益处。

眼睁睁看着苦蝤死去,邓季好不容易才稳下情绪,令亲兵们去城中寻棺木来收敛尸体,准备带回河南去安葬。

他并非战死。不适宜葬于三崤山英烈墓中。要安葬在何处才好?

虎牙军日后由谁来统带?徐晃?似乎他还不能服众。

这些问题可待到河南后再慢慢操心,看着满地尸首。邓季不想继续留在这胡氏居所中,弯腰拾捡起苦蝤放在脚下的印绶,他冷声对吕正道:“我本不欲为难你等,然此乃苦蝤遗愿,只得请诸位随军南下,便是死也得死到河南去,若有人临死不从,可告之,我等杀后带尸身南下,葬于苦蝤墓旁就是!”

少年太守此时身上仿佛有股寒气在,听闻这般冷冰冰的话语,吕正等虽都大怒,却也不敢出声辩言,再扫过这边一眼,邓季又对吕旷言道:“苦蝤临死荐你为将,我亦准,由他亲领的千余卒兵,你可先暂领,若能服众,日后再计较职司!”

说完话,邓季唤苦蝤亲兵头领李晔来交代了一番,此人字子重,三十余岁年纪,处于边军中。

苦蝤亲兵暂归吕旷带领,李晔还有一项监视看管吕、高二族动向的使命,若有人敢起心逃跑,说不得也要斩杀了。

交代完毕,邓季就转身离了胡府。

袁绍麾下麴义、沮授、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文武强人,亦都有家眷在城中,或许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讨要几位到河南去?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袁本初敢以家眷胁迫田丰,是料邓季名声、实力差他都甚远,难令麾下之士归心。若邓季敢如此,少不得有人要喊:“大丈夫立身出世,为他人卖命,如何能顾及于家!”

历史上,袁绍之将朱灵便是这般喊着,看母亲、兄弟全被公孙瓒部将砍杀在鄃县城头,又才攻城报仇的。

邓季若真如此做,非但与袁绍结下死仇,引出事端来,还要与冀州文武结仇,待彼等上下一心与河南为敌,可就得不偿失。再说,其中还有投曹操,将来得势这,过于开罪,实属不智。

若被黑山贼众冲入府邸,抢劫钱财、掳掠女子,便不在邓季控制范围之内了,他只能约束自家部众。

袁绍大军估计已在回转路上,来时全军皆骑,行得甚急,归去时多出田、高、吕三家大族并牲畜、财帛、降卒、部曲人口,料来行速甚慢,若想不被袁绍半途追上,自家最迟明日便得启程南下!

袁本初老巢遭此变故,其必暴跳如雷,将先对黑山报复,还是来攻河南?若其亲帅大军攻伐河南,李傕等是何反应?

因苦蝤之死带来的沮丧,邓季领着典韦等在邺城内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从一户户敞开的府邸门前经过时,心中又转过些纷乱念头。

栗成已死,城中正进行着如火似荼的洗劫活动,街道两旁人家中不时有尖叫、哀求声传来,行到太守府门前时,突遇刘石,交谈过两句,邓季才得闻陶升部劫了袁绍家眷,大概已心满意足,今日一大早便先离城去了。

“这厮好无义气,袁家府内想必好女子不少,诸家渠帅分润一二也属应当,他却独占了,不待我等便先离去!”

这是刘石最后的恼怒之言,邓季少不得从旁劝解一句:“其先离去,钱粮、军械、人口等可不必再分他,诸位多得一份,亦不为亏!”

刘石点点头去了,街转角那边却有河南郡人马寻来,远远见到黑铁卫队伍,领头的已大喜高叫道:“疙瘩大哥快去瞧瞧,我等可得了许多物事!”

那是宋宪部的少年屯长李累,纵马奔近后,他继续兴冲冲道:“邺城商贾可多,我等只挑大户下手,劫了两千余头牲畜不说,还寻到一大商户的库房,除数不尽的布帛、盐、粮外,有两库内全是镔铁,不下六七万斤!”

两汉时,盐、粮、铁本都为官卖之物,奈何在这乱世,天子都自顾不暇,谁还管得这些?袁本初势力再大,也禁不绝治下豪族们操控的商贾交易这些物品,这方面反不如河南。

制作鱼鳞甲耗铁甚巨,河南如今急缺铁器,只能向周边零星购买一些,听闻得了这许多铁,邓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走!”

邺城乃是黄河以北第一城,人户众多,商贾云集,非普通小县城可比。

宋宪虽遣人将四等民之策宣过,然愿改变自家现状的人并不太多,大户之家的部曲也只有数百人愿随之南下,反倒是牲畜钱财,因宋宪心急立功,令部属分开抢劫,所到之处尽被刮地三尺,到现在已得了不少。

李累领邓季赶到一处大房院内,才见地上血泊中还躺着几具尸体,宋宪亲自领兵守在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饶过。

商贾地位极低,为不堕家族名望,大户人家经商多令部曲、奴仆挂名行事,这管事五十余岁,多半就是哪户大族的奴仆,宋宪也不理他,见邓季亲到,便领着他到各间库房内看了一遍。

这院落后间是联排的库房,足有不下五十间,内多堆满存货,有两间库内是铁块,其余则尽是丝布、粟菽等。

看来还真劫到头肥羊,光这里的东西价值就不比黑山诸部劫到的府库差多少,邓季自然一喜,对宋宪道:“明日便得离城,速去城中多寻车架来装运,牲畜与愿随南下之人尽唤来使力!”

宋宪欢喜着应了声,急令亲兵出门去传令,那跪伏苦求的管事见再无逆转可能,又求放他去禀告自家主人。

这时代,能有如此规模的巨贾全天下亦应无几家才是,邓季也好奇他的主人,便应允下来,还让领其家主来见自己。

老管事得了自由,转身出门,急飞奔往甄府去寻他的主人甄俨。

甄府离此并不远,与一干大户人家的房屋连在一起,亦遭了河南军洗劫,好在没有反抗,女眷、人丁等并未受难,只是积蓄钱财已被抢得精光。

甄氏一家也出自望族,本是中山国人,甄俨之父甄逸曾在汝南做过上蔡令,与袁绍老家临县,曾数次上门拜见,双方关系不浅,可惜甄逸已在七年前亡故。

甄逸有三子五女,长子甄豫早逝;甄俨乃是次子,如今三十余岁,也曾做过官,何进时期举孝廉,辟为大将军掾,任曲梁县长,托庇于袁绍后,反倒未再出仕;老三甄尧才得九岁,未成年。五女则分为甄姜、甄脱、甄道、甄荣、甄宓(注),前后皆为邺城中有名的美女,今甄姜、甄脱皆已出嫁,甄道及笄未婚,甄荣、甄宓未成年,名气最大的老五甄宓如今虚岁才得十一。

注:因甄宓身份尊贵,为尊者讳,名字史书上反而并未记载,只称“甄氏”或“后(死后谥‘文昭皇后’)”,曹植《洛神赋》流传开后,有人称她为甄洛,又传说洛神本为伏羲氏的小女儿,称她甄宓(fu)或宓妃。(未完待续。)

163.温恢

自甄逸时开始,甄氏与其他家大族处世便有些不同,族中只重商而少务农事,挂名经商的虽然只是家中奴仆,商贾之家的名声却是跑不了的,其父子两代出仕为官,倒也没指望高升,不过为家族事业多寻一层保护伞罢了,两代积攒下来,家中早富不可言,两年前甄俨领家族迁到邺城,也未再置办任何田产。

甄氏产业甚多,当然不止邺城中这一处,可天下战乱,各处受损极大,靠着甄逸生前与袁氏关系,才在邺城中经营了两年,本钱倒多积在货上。

家中积蓄下的百万钱被抢光倒是小事,然而库存货物却是根本,若没了这些存货,只在市中空有些铺面又有何用?家族得多少年才能回复元气?

若被乱兵掳掠得干净,说不定家中便要就此衰败下来了,听那老仆回报后,甄俨自然又惊又怕,听闻这位河南太守有意见自家,倒也还存了丝侥幸,思虑良久,终还是壮起胆子亲往库房处去求见。

邓季看演义、玩游戏,自然知晓邺城有美女甄氏,是袁绍败后被曹丕所抢的二儿媳,只那究竟是几年后的事情便不得知了,更不知道她后来因与郭女王争宠失败,被曹丕赐死时,尚将尸体“以发覆面、以糠塞口”,使她死后无面见人,没口辩解,可谓极其凄惨。

“河北有甄宓,江东有二乔”,甄宓是与大小乔齐名的乱世三大美女,听闻求见这位自称甄俨,自家劫掠的货物为甄氏所有后,邓季倒嘀咕了几句,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不知其是否便与那美女一家,若然,那位究竟是他姐妹还是女儿,相貌是否相似等等。

不过,些许疑惑总比不过大事要紧。听甄俨苦声央求自家。欲要回半数财货去,吃进嘴里的如何肯吐出来?邓季对此不置可否,倒记起另一件事,随口考问了几句行商之事。

因避世人鄙夷心里,家中经商虽挂在奴仆名下,大事却都是甄俨做主的,自然精通其中门道。他又做过县长,言谈甚有条理,法度亦明,只略谈几句,便让邓季欣喜不已,又不停发问。引他说话。

甄俨初时尚谨慎作答,待觉得这位少年太守并不似穷凶极恶者后,渐渐去了拘束,要将财货全数讨回估计难成,博得对方欢心取回部分却有可能,便开始由一问一答改为一问数答,再后来,有些问题不等邓季问就主动提及了。

甄俨子承父业。乃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商贾。比河南行商王玮见识要高明不知多少,两下交谈好一会。待邓季心满意足,才出言邀请其族随军南下。

甄氏能在邺城立足,违禁买卖盐粮铁等,还得多亏袁绍看顾亡父脸面,便为此,也不该弃此而顾彼,面对邓季的邀请,甄俨虽惊讶,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婉言谢绝。

“难得足下通经世,我河南今百废待兴,正缺良才,可谓求贤若渴,甄氏若肯迁族南下,除钱财尽还外,此次所失之物,我皆以半价购之,如何?”

这时代经商利润极高,这些货物邓季便只给卖价之半,甄氏亦不会亏本,然除去恩义不说,袁绍正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能看长远,舍其另投他人者多为难得的智者,看邓季等已将袁绍得罪得厉害,河南立马就要承受本初雷霆之怒,甄俨经商虽不差,却怎敢拿整个去家族冒险?

虽挂念财货,甄俨还是拒绝了,邓季不死心又道:“去岁起,我便有意在河南设官商,专事买卖盐、粮、纸等,足下若肯前去,户籍我可赐一等功民,官商便由甄氏与郡中合办,全数交由甄氏经营,郡中只管定价、监察,于后平分其利如何?我郡中定价虽低,如粮六钱买七钱卖,利甚薄,然郡中只得一家经营,数额亦不可小觑呢?”

待邓季细细解释了邀请家族南下的因由,虽对一等功民之类不明白,甄俨却也知其中蕴含的商机,只是家族背袁绍南下总是弊大于利,他还是摇头道:“将军盛情,甄氏自感激不尽,奈何受袁本初大恩,俨等万不敢轻弃!”

他说得倒畅快,一番交谈下来,早忘了邓季虽表现得温情,却是出身贼寇的,见软的不成,当即便换了个面目,正巧徐晃领兵亦到此地,便令随甄俨归家,强掳其全族。

比起那些骨头硬的正统士人来,善于经商的甄俨气节方面差得可就远了,胆子也不大,见这位强人一言不合便刀兵相见,顿时吓得他瑟瑟发抖,直到被徐晃押到自家府门前,才想起莫要被其等惊吓到老母、寡嫂、弟妹与妻儿们,忙开口央求道:“将军且稍后,莫惊扰内院,待我劝说母亲与族人,收拾一二,随贵军去便是!”

无论是在西凉军还是河南军中,徐晃都不大见得惯此等掳掠行径,然世道如此,邓季兵马在河南自家治下还算安分守己,对外劫掠他便也只能装未见,勉强接受,但听甄俨这般说,便也点头同意,令卒兵们围了甄氏府邸防其等私逃,自家则与数十亲卫在前院待命便罢,不许一个入内去惊扰女眷。

徐晃才二十余岁,相貌仪容出众不说,难得还如此守礼,治军又严整,分别时,甄俨倒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闻要强迁,族人中愤怒者虽众,却也没人冒杀身之祸出头来抗命,再说南下还能要回半数货物,只要袁本初处能交代过去也就罢了,少数几名高喊着点齐部曲去与河南兵马厮杀的年轻人,很快就被父辈打压下去。

一番计议过后,甄俨又出外央徐晃,让自家能留书于袁绍,这事徐晃却不敢私应,只通报与邓季由其定夺。

只要检察过书信内容无不妥处,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邓季点头后,甄氏便算基本搞定,邓季在库房这边看数千人忙碌着搬运货物装车,直到黄昏时,郭石遣人来请他往田丰家用饷食,方才出来。

多数黑山部与河南兵马一样,并不缺女子,这次破城没多少时间,掳掠便只以钱粮等物资为主,不过也有少数破门入户去夺取美貌妇人的,因此也引发不少争斗、哭泣,好在此时还算安静,踏雪小跑着一路向田府去,沿途所见,街道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黑山贼与河南兵外,很少再看到其他人。

行过两个拐角,却见数十人在街边围着一尸首“呜呜”啼哭,这场景倒属正常,邓季本不以为意,放骑便要与典韦等过去,不料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名十四五岁孝子模样的少年来,手指骑队骂道:“该死的河南贼兵,劫钱财也罢了,却连灵柩亦夺去,抛我父尸于外!天下有此等贪贼焉?”

这少年胆敢当面怒骂,骑队顿时为之一滞,不少黑铁卫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邓季、典韦则拉住坐骑,侧头去看那少年。

很快,骑队便停了下来。

那边人群中有老成的见招惹了祸事,忙伸手将少年扯回人群中,又到骑队面前来赔礼。

“我等河南兵连灵柩亦夺,如何会有此事?”

地上的尸体上已有许多尸斑,隔着老远也能闻到股恶臭,想必死去已久,此等夺人灵柩置尸于地的做法与挖人祖坟差不多,一口棺木能值几钱?为此将死人亲眷糟蹋得厉害,究竟是何部为之?邓季不由大奇,开口便问了起来。

全军皆骑、马甲、长戟这些明显标识在,这群送灵柩者倒不担心会认错,然城中贼兵凶焰正炽,自家这群人生死尽在其等一念之间,如何敢冒犯?邓季被周边众骑团团护在中央,甲胄又鲜亮,显见身份不低,听他发问,这群人俱都喏喏不敢言。

先前那少年要再出列开口,却又被旁人死死拉住,他便回身怒叱道:“何故拉拽?致父体被弃于外,此乃人子之过也!今日我便死于此,与父同眠亦可!”

这少年一双眼睛甚是灵动,且胆识过人,可谓不俗。

见邓季等注意力已移了过来,旁人果然不敢再阻拦,这少年便出列自称,愤慨中话语有些过激,不过原委邓季倒也听得明白。

涿郡太守温恕乃太原祁县人,年初时病逝,亲眷、部曲与其子数十人合送灵柩归乡安葬,可太行中张燕尚与高干对峙,其等不得过,听闻滏口陉如今已在官军控制下,方才南行至邺城,欲求得袁绍同意,给赐通关文书,好让其等过关隘去。

带着灵柩缓行到邺城时,袁绍已离城南下,万般无奈,这群人只得在城中暂停等待,却不料被黑山与河南军围住,半日便破城,他等也做了这瓮中之鳖。

黑山与河南军出城,见其等只是护送灵柩,算不得什么肥羊,倒也并未为难,不料今日中时,一队河南兵马到,言及要取棺木去装殓什么校尉,一哄涌上,把灵柩内尸身抬出弃之,自抢了棺木去了。

听到此,邓季只有无奈苦笑,吩咐寻棺木装殓苦蝤却是出自他本人之口,别说市中自有专卖此等物事的店铺,便没有,偌大一个邺城不信连口空棺都寻不到,却偏偏来劫人家正用着的,莫不成这位温太守的要好些么?

父尸被抛弃于外,看这孝子痛心忿忿模样,邓季倒略有些负罪感,此时也不能再去惊扰苦蝤尸身,只得掏钱唤一什黑铁卫去市中棺材铺买口上佳的来赔他,自家则冲那孝子拱拱手,打马往田府去了。

待邓季等走出老远,少年孝子才在后怒吼道:“此事皆你河南兵而起,莫当我温恢会记情!”(未完待续。)

164.吕布过境

踏雪迈动着四蹄向前,邓季在马背上随之上下起伏,耳边隐约听到那少年在喊叫着什么,却没太在意。

在田府中用过饭,把苦蝤身死的事细述与田丰知晓,两师徒唏嘘过一番,再说过将劫高、吕、甄等大族到河南去,定下南归路径,又唤人通报各部早打点好行装,明日午时离城。

只不知袁绍归来后,是先报复黑山还是先对河南动手,师徒俩议论起来,都认为黑山近而邓季远,袁本初当不会舍近图远才是,当然,也不能避免意外,如两下同时为敌或联手张杨远征河南,不过事已至此,怕亦无用。

河南如今有两军在,袁本初真要来吞,只怕也得嘣下几颗牙来,实在不妙时,还可以求助于李傕等!

除非只遣轻骑先来,否则袁绍大军回邺城还得再花几日功夫,不过归河南之途远,又有张杨阻挡,邓季来时虽只花两日功夫,此时队伍里却已多出许多牲畜、部曲、降卒与三户大族人口,还得带上为数众多的布帛、钱粮、镔铁、药草等物资,行速甚缓,至少得花七八日功夫才能回去,若不早日启程,被袁绍大军追上来,只靠六千骑兵可护不住其他人等。

次日,邓季便与于毒、刘石、青牛角、庞双戟等道过别,领军离邺城南归。

除陶升外,邓季部算是攻城军中最早撤离的,邺城离太行不远,于毒等觉定再掳掠一日才离去。

对周边群雄来说,这次黑山贼联手河南军,趁袁绍外出偷取河北雄地邺城的消息无疑似一次地震,其余士人、百姓知晓后,也都在争相谈论。

天下间竟然有此事?

邓慕安贼性不改,黑山张燕算计如斯!

袁本初本人灰头土脸,其下文武家小多在邺城内,此时定都惶惶不安!

猥琐一点的,便开始意淫袁绍与麾下将领女眷被贼人们凌辱时的许多不堪画面。

袁绍自当上关东群雄盟主后。已强势惯了。得罪者不在少数,这般事情,如何不引他人嗤笑?

邺城被破的第二日,消息就传到了北平、东郡、陈留、河内,很快又向着更远的地方扩散开去。

公孙瓒、曹操、张邈、张杨等等,诸侯们或拭目以待后继,或计较自家利弊。其中暗流涌动,却非一处!

牵一发而动全身,邓季上路这日,消息已传到了更远的地方,甚至李傕、吕布、袁术也都很快就知晓了。

李傕惊讶,袁术则对自家兄弟幸灾乐祸。

对河南郡来说。最先开始做出动作的,是吕布吕奉先。

这位虓虎行为怪异,对恩情看得极重,当然,是指别人欠他的恩情,至于他欠别人的,君不见丁原、董卓下场乎?

逃到南阳之后,吕布自持对袁氏有恩。态度骄横。肆无忌惮索要军资不说,还不时纵兵抄掠地方。这般作态,世间有几人能容?袁术初始还好生相待,拨了不少粮秣、器械与他,待后来见其越发不堪,脸色便开始渐渐变了,到最后,甚至起了除去这位祸害的心思。

袁术的这种态度变化,吕布也感觉得到,他的兵马虽已从仅剩的数百陷阵营又快速扩编到五六千人,但若两下为敌,在袁术大军面前,这也只如小儿一般。

此时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修复与袁公路的关系,可人与人之间一旦起了裂痕,又如何能再恢复如初?

吕布屯兵在鲁阳,被袁术所忌后,他时有不安,被召见时都托病不去。起意去转投袁绍,然河南之地有邓慕安在,双方也是结下仇气的,其地兵甚精,能容自己过去?若绕路远行,汜水关以东无驻兵,或可走颍川,入新郑、京县,再渡河去河内,然沿途离河南也近,自家兵马多数为步卒,河南前次所见却多为骑卒,若其不依不饶起兵来追,如何敌之?再远绕的话,便得经兖州,自己与曹操又没半分交情在,他就能容自己这数千人马过境,不起吞并之心?

对河南之地,吕布可说尚有余悸,前次过境,自家兵马骤起发难亦未能有什么斩获,一番乱战下来,除陷阵营外,兵马尽数折尽不说,还陷了魏越、宋宪、曹性、郝萌四将进去,对方损失可比自家要小得多,再过一遍试试?

抛妻弃女从长安逃奔出来,不料半途又丢了身边两名小妾,其余侯成、魏续、秦宜禄等将家小亦尽失,吕布知道,这些失了家室的将领们固然对邓慕安怀恨在心,对自己便也并非就没怨言,搞得到现在,吕布见了他们就开始烦躁。

因这些事,吕布实在有些不愿再去河南郡,偏生却又好似再没有它途了,难不成过袁术豫州,经徐州、青州再转到冀州去?袁术正等着寻自己不是呢!

若不然,去投张邈?自己与这位“八厨”之一的党人虽无什么瓜葛,然其可是以慷慨好客闻名的,能容下自家吧?

就在这般患得患失中,邓慕安亲自出阵,伙同黑山诸贼同夺了邺城的消息就传到了鲁阳。

西凉众之外,袁氏兄弟已是当世最强的诸侯,黑山贼也就罢了,邓慕安那厮如何亦敢如此?

由初时的不信到震惊,震撼感很快压过了那丝对袁绍的幸灾落祸,接着,又有股怒火自心底腾腾升起来。

天不予我,英雄不得其时,徒让竖子得名么?

想我吕奉先一时人杰,如今居然还比不过一贼厮?这不是世事无常么?

吕布之外,别人在议论这事时,脸上表情也都很精彩,有无视、不屑、惊讶、担忧、钦佩,但无论是哪种情绪,吕布看在眼里,心中的怒火都要更盛几分!

谈论的焦点,是袁本初、田元皓、邓慕安、黑山贼,不是他吕奉先!

直到在一名刚劫来的鲁阳美妇身上发泄过一番,无力地趴在那软绵绵的娇躯上时,吕布才突然想起,袁绍虽被偷了邺城,实力却没折损多少。既然邓慕安轻出。家中定然空虚,除陷阵营外,自家新编的兵马没多少战力,靠此谋夺河南或许力有未逮,然趁机离开袁术,过河南北上去投袁绍却是最佳时机,若有机会能攻下一两座河南县城。掳掠劫杀一番,让那小儿添几分郁闷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吕布不由精神大振,连夜召诸将来计议。

吕布向来强势,他的决定将领们从来不敢质疑,更别说这次的想法确实有几分道理在。当诸将聚齐,他将打算说出后,高顺、张辽、成廉等考虑的便是如何将这一计划实施完毕罢了。

此时各为其主,倒也顾不得邓季赏识之情,最后的行动计划,竟是张辽所出!

前次河南发难时,张文远居然未向邓季下手,这让吕布很有些不满。到南阳后。便再不似之前般肯重用,若非麾下将领折得多了。甚至都不愿再让他统兵!

他张辽此时急需证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便为此开罪邓季,也是在所不惜!

听到张辽所献之计后,吕布还有些疑惑,想着其中是否有张辽私心,是否有使河南获利处,高顺、成廉等却已大声叫起好来。

最得用的两位将领都叫好,吕布仔细想想确实也无遗漏处,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兵贵神速,在南阳,其等乃是客军,又随时防着袁术,决定要走时所需准备的事项并不多,更不用向袁术辞别,待各部通传下去,第二日一早,六千余人马离城开拔向北,饷食前便抵达梁县城下。

周毅替徐晃守梁县,却也一直防着吕布来袭,每日遣有斥候在外,吕布兵马尚在颍川,他便已得报,忙令人四野中传警,召民众归城躲避,又使人飞报车黍定夺。

吕布兵马并不算多,周毅或可趁其远来,领骑众先出城冲突一番再说,然对方亦有陷阵营这等精锐,唯恐被其缠住,邓季、田丰临行前又曾有交代,若敌兵来犯,各部只许依城而守,待车黍聚齐兵马再行交战。

临阵厮杀当以机变为主,如何能定得如此死板?奈何太史慈、苦蝤、徐晃俱不在,邓季麾下将领们能力都不出众,田丰只恐其等被人诱出城去遭重创,临行前才定下此等虽然死板,却甚为稳妥的做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河南荡寇、虎牙两军中军候级将领,如今可谓青黄不接之时,郭石、懒顾、田麻子、王旷之流临阵冲杀、斩将夺旗还可,却不适宜独挡一面,即便是边军出身的周毅,独自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有不足。

吕布军围住梁县,天黑前就在城外远远地扎起营寨来。敌兵犯境,周毅唯恐有失,又让杜畿动员城中精壮上城墙来协守。

第一次独领一军大规模作战,畏首畏尾、小心谨慎也属正常,毕竟如同长平之战时的赵国统帅赵括那般大才还是少数。

半夜时分,城墙上听到远处敌营中似乎有些响动,然却看不甚清楚,周毅身肩重任不敢有失,唯恐对方夜袭,忙招呼卒兵、精壮们好生防备,尚幸一夜无事。

待到次日天明,城外敌营中寂静无声,又可见有成群飞鸟盘旋起落,周毅才知不妙,忙派人出城探查时,却已只得一座空营在。

吕布等莫不是弃梁县不顾,直冲入河南地去了?周毅大吃一惊,忙又多派斥候出去打探,还没等到确切消息,车黍已领田麻子、韩浩两部四千余卒兵赶到城下。

之前作战,历来是真枪真刀你来我往,车黍没料到竟然在梁县扑了个空,亦自惊怒,直待斥候回报后,方知吕布军已往缑氏县杀去了。

河南除边境之地、关隘,各县中可没多少兵马在,不能让吕布在治内腹中祸害,其军步卒甚多,自家应能追上,车黍又急又怒,忙领众去追击,又遣使飞传各县,令尽将民众召回城中,紧闭城门,再让精壮协助守城,吕布不退,不许开城门。

车黍如此做,虽能使各县百姓免遭掳掠,却也让河南军失去地利,本土作战的优势顿时尽失,往来情报只能靠斥候打探。

他却不知,吕布依张辽之计,在梁县外虚晃一枪后,军队便已一分为二,步卒由成廉、张辽两将率领,潜伏在洛水支流伊河边的山中造木筏,数百骑兵则由他自己与高顺等领着,大张旗鼓缓行往缑氏去。

河南民众尽才安家不久,多居于城内,得了车黍传令,不多时,四野中便再见不到一名百姓,成廉与张辽伏兵于山中,却是避过了斥候视线。

车黍火急追赶,吕布等却只领他在河南内兜圈,西凉兵马亦在此地驻扎过许久,地形亦深知,耗了一日功夫,成、张两位已领军渡河过去,对数十里外的新成县不管不顾,却一路向北,第二日到洛水边,夺得河南兵马留在河里的船筏,径自去攻雒阳。

那边,吕布、高顺等数百骑并非真个攻城,领河南军马绕了几圈,驻守汜水关的懒顾亦派兵来助,周边兵马已越聚越多,吕布方才急调头向西,车黍一路紧追不舍,然到洛水边时,渡船木筏接了吕布骑兵,已尽数划过对岸去了。

车黍数千大军只能留在对岸干瞪眼,万幸雒阳前次留了千余勇卒给伍宁统领,田畴又调度了三万余民众协助防守,成廉等亦不敢死攻,方未有失,待吕布亲到,挥军又攻了半日,见终不可图,恐车黍造好木筏渡河来追,令步卒尽抬洛水中船只、木筏,弃了雒阳,领兵直往平阴去。

平阴县令杨立已下令将黄河中摆渡之物尽数划走,然吕布等此时并不缺,旋即渡河。

心忧撞到归来的邓季,吕布亦不敢往河内去,好在他要投袁绍,到黄河北岸便已是一片坦途,往北到并州去先投高干,再求路到冀州就是。

并州是吕布老家,还能再招些兵马。

待车黍追到黄河岸边时,其等早已去得远了,只留他在南岸上怒声咆哮:“吕布匹夫,车黍定报今日之仇!”

(四千字,课多,只有一更)(未完待续。)

165.黄雀

吕布过境当日,又有一支军队从封丘进入阳武,在地域上来说,阳武县已是河南郡地界,只是邓季未在汜水关以东地界置民,这边不过少数逃难民众来开荒求活,乃是无主之地。

这支大军过阳武,片刻不停便往汜水关杀去,并非为河南东半郡这片无主地而来。

吕布军只有数千人,上下并无战意,这支军队人数却足有五万,甲胄虽不如得过袁术周济的吕布军整齐,战意却要高昂得多。

因吕布过境,车黍抽调各地守军追杀,汜水关初时只有懒顾率两千余人守护,万幸与吕布纠缠时间不长,这支突然杀来的兵马又多为步卒,很花了些时间才行到关下,车黍得报后,急又领军来源。

邓季遣来的信使已到河南告过,车黍为知情者之一,其等南下途中,张杨受袁绍之令派兵拦截,正与之交战,还得花些功夫才能渡河归家。

邓季暂还不能归,这支来犯兵马,打着的旗号上却是一个大大的“曹”字,这是兖州曹操的军队。

人总是随环境、地位的改变而不停改变,以近万人马击破数十万黄巾,招降百万人口,坐稳兖州之后,曹操可谓名声大噪,免不得一时意气风发。

只是北为袁绍,南是袁术,夹在中间,曹操再如何自负,这时也还不敢主动去招惹二袁,要图谋向外发展,他只剩东西两面。兖州东为青徐,西为司隶,在没有邓季的历史上,接壤的河南郡只是大片荒地,取得后还要面临与李傕等西凉兵接战的危险,可谓有百害而无一益,他自然不会图取,战略方向就只剩一个徐州陶谦。

曹操派人接父亲到领地内来奉养,陶谦欲巴结,派部将张闿护送。不料张闿半途劫杀去从贼。方起仇怨的事件在本年秋发生,这才引起兖州徐州大战,为父仇曹孟德大屠徐州民,这是《三国志》中魏书记载的内容,演义以此为据,却不知其中少不得有为帝王粉饰之嫌,加入曹操父仇掩饰屠民之过。不可深信。

陶谦这位老州牧并不需要巴结新秀曹操,察《后汉书》、《世说新语》里记载,却见是因曹孟德之前派兵先击徐州,为泄愤,陶谦才密遣兵马诛杀曹嵩并其子曹德。

论可信程度,后面的说法要胜过前论许多。就当时大势来看,便无陶谦部将杀曹嵩事,兖州的对手也只可能有一个陶谦。

然而邓季传越过去的这时候,曹操可选择的却已多出一个河南郡来。

战乱时代,军粮总是紧要物资,邓季军趁长安动乱时袭取华仓得粮,竟还有富余与他曹操换老弱人口,这不是露财。主动招人惦记么?

一块已被开垦出的土地。钱粮富足,人口众多。而拥有者不过乱世贼寇出身,难寻同盟之辈,这般现状,如何能不惹近邻曹孟德动心?

邓季成事不过只靠一个谋士田丰,大丈夫正当取之,夺其粮占其地为资,此后再徐谋他图,退可守进可攻,万事不必再仰求他人,才是痛快事。

与众多文臣武将商议过几次,得出的都是这般结果,受降黄巾势力大涨之后,下一步的方向便是河南郡!

不过这是战略而不是战术,便要与河南交战,一时还不是那般简单容易的事。

兖州急缺粮秣、安顿乱民、使新降众归心等等,都是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否则根基不稳,光忙这些便将荀彧等谋士与东阿令枣祗等文官忙得团团,武将则忙着演练士卒,哪里还有余暇去攻伐他人,除了多往河南派遣细作,这事只得先搁置起,若要战,少说也得等秋收后,有粮方可。

然而计划却总比不上变化快,机会总是无缘无故到来,让人措手不及。

东郡离得近,邓季远征邺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曹操耳中。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戏志才、荀彧、陈宫三位谋士,都从中看到了难得的机会。

曹操于张杨一般,如今名义上都还属于袁绍的附庸,张杨被令拦截邓季,虽未有任何类似命令传到兖州,虽然青州兵人心未附,此时虽然仓促,其等却很快就下了西征的决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邓慕安竟敢轻离治内,这是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予不取,必谴之!

己方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比不过一胜后即可讨好袁绍,又能得大利的结果,若非兵马钱粮开拔不简单,兖州兵马当不会落在吕布之后。

邓慕安是捕食的螳螂,他曹孟德就是黄雀,光凭河南主将不在家这一条,就能抵消自家仓促出兵的所有不利,唯一值得忧虑的,只是李傕等西凉众出兵相助河南,不过邓慕安袭取华仓夺粮、李傕等曾出兵报复,两方关系现在也好不到何地去罢?

长安朝廷中有许多旧识在,就曹操目前获得的书信来看,此时李傕、郭汜等正忙于应付皇甫嵩、朱隽等的发难,恐怕便想援助邓季或从中谋夺,一时也顾不上。

西凉众将分兵分权,难有服众者,朝廷无兵权在手,对付他们采取的就是离间计!

仿佛达成某种协议一边,朝中大臣们今日你宴请郭汜,明日我请李蒙,他送樊稠美婢,后日合赠张济好马,又或出资送其中一部钱粮,反正如何能让李傕不痛快,心生疑虑,便如何做。

朝臣们潮水般的攻势下,李傕已与旧友们争吵过几次,可人家好意送东西上门,总不好不收不是?收过之后,也不好板脸为难不是?

李傕颇有些焦头烂额,李儒、贾诩的建议是将各部派遣出京,分驻各地,能免他等于内与朝臣走得过近不说,还可为长安屏防外地。

两大谋士都这般说,第一位被李傕派出去的就是樊稠,他的兵马被调防到河东,负责绞杀白波,还得防备朝廷新任命的河东太守王邑坐大难治。

众将却都不愿轻离长安,李傕郭汜两家兵马最雄。却都不动。只把众将调出,便以此反责李傕,两人只得无奈妥协,又起用旧日位在其等上五中郎将之一的段煨,李傕、郭汜各分些兵马与他,令其出屯华阴,其余人等才肯出京去。

樊稠入驻河东。段煨驻华阴,张济入弘农,受潼关,其余李蒙等也被遣派出去,只是各将磨磨蹭蹭,李傕尚疲于应付京中。只要他没精力出兵来搅局,曹操觉得此战自家必胜!

怀着这般想法,曹操领军过阳武,在河南行军途中,还有心境作了首名为《蒿里行》的诗。

大军西进,几日后,汜水关便在眼前。

为防邓季回援,造好器械后。曹军很快就开始攻杀。可关墙上除了十余架小型床弩外,守军的精锐很快也让一干将领瞠目结舌。

车黍领援军赶到。汜水关城墙上的弓手也只两千余人,可就这点人数,第一波攻势起时也足射杀了刀盾手身后的三千余步卒,自家的弓手无论射程还是精准都远远比不过。

之后,刀盾手们好不容易抢到关墙下,汜水关城门大块,五千重甲骑兵冲杀而出,没长械兵种搭配,在其等面前,刀盾手不过两个来回,便已告损失殆尽。

领军的车黍似乎要将被吕布戏耍的郁闷尽泄在眼前曹军身上,待派人将败兵遗留下的云梯、冲车送入关内去后,骑兵们继续冲杀上前,硬生生冲散兖州为数不多的骑兵队、拆毁掉投石车,才折头回去。

派往河南的细作不少,偶尔也有人打探回其军精锐,曹操却向来不如何上心,然这次五万大军攻关,第一日便少了七八千人,对方折损却不过数百,由不得他不青筋直突,惊惧、懊恼不已。

河南有两支兵马,若尽数有如此战力,邓慕安等归来,面对自家这五万军马,岂不是已无需再守关隘,可主动出来冲杀?

这时候,曹操才惊醒过来,眼前这汜水关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第一波攻势之后,兖州兵马立即便停住按兵不动,曹操每日与随军谋士戏志才计议谋略。

可细作毕竟近前不得,曹操、戏志才对河南军诸将不熟悉,车黍性格为人俱一概不知,突然间又能出什么好计谋?

曹操在汜水关下一筹莫展,三日后,突有一名骑士飞来传信,袁术与金尚合兵,已攻入兖州境内,荀文若、陈公台两位先生急请主公回军!

金尚字元休,关中名士,与同郡字休甫的韦端、字文休的第五巡(注)合称为“三休”,朝廷任其为兖州刺史,自诩朝廷正朔,被曹操击败驱逐后,领残军南下依附袁术,矢志要夺回失地,若非邓季供给兖州粮食暂安民,一时难图,这场战争早就爆发了。

然曹操不安心于内,竟离兖州去攻河南,此非天赐良机?立即联络了袁术,一并攻之。

对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来说,袁绍若非过继给早逝无子的袁成,凭他那地位地下的生母,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地位。袁绍这位实际上异母兄、名义上的从兄,自认根正苗红的袁术一直是看不上的,更别说如今已翻脸成仇,激愤时甚至呼其为“家奴”,听闻邺城被夺,袁术比外人更要开心许多,忍不住大声叫好。对造成事件罪魁祸首之一的邓季反倒有些欢喜,两地虽毗邻而居,他却没趁虚夺河南之心。

袁术如今地盘大,南阳为天下第一大郡,占此可为帝王之资,其下便是汝南,袁氏家族所在地,他的支持者绝大部分在此,除去这两郡,其余地盘都不算要紧,因此重兵便屯于此守护。

曹孟德功勋之后,宁愿依附那家奴袁绍也不肯投己,袁术早恨之,金尚请助其夺回兖州,正好答应下来。

曹操轻出,袁术与金尚便做黄雀,攻夺其地。

刘表为荆州之主,然最重要的大郡居然不在自家手中,早前又与袁术成仇,若非兵马没袁术多,孙坚死时便已动手,后也只能惦记在心,得探马回报袁术轻出往伐兖州,立起兵往南阳去。

袁术轻出,刘表亦是黄雀。

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大势,突然一变!

注:第五巡,第五为姓,巡为名,非姓“弟”。

古代中国曾经有过从“第一”到“第八”的姓氏,其中姓第五的人数量较多,只是目前第五姓大多已经衍化成第姓或五(伍)姓。(未完待续。)

166.波动

袁术与金尚袭夺兖州,不几日功夫便攻到兖州腹地雍丘,曹操得报,顿时大吃一惊,急率军撤离归去。

车黍虽不知曹孟德缘何退兵,然如何肯依他,立即领兵在后追杀,却被曹操与戏志才中途设伏反围,若非卒兵勇悍,以力降巧冲杀出来,说不定就要折戟饮恨于汜水关外。

车黍追敌受挫,不敢再轻出,只得由其等退去,兖州军回敌袁术,初战却不利,若非部将秦邵冒名顶替自己引开追兵,曹操本人也险为袁术所擒。

秦邵替曹操引开追兵,终被袁术擒杀,曹操感其恩,收养其二子秦真秦彬,令兄弟俩改姓为曹,就是曹真与曹彬。

收拢一番败兵后,曹孟德才再整军与袁术军相敌,然还未再开战,袁术兵马已士气大跌。

邓季于路击破张杨,领军归河南后,便得军报,刘表军顺利一战夺得南阳,抄了袁术后路,终控制住荆州全境。

袁术军多为南阳人,闻老窝被袭,俱忧心不已,兵无战心,再战便被曹军一战击破,追杀数百里。

袁术失却南阳,领败兵欲归汝南,曹操却穷追不舍,最后连汝南都送了曹军才罢。

月余之间,治下两个最重要的郡却都丢了,败亡途中部将雷薄、陈兰又反叛,领本部人马不知往何地去了,袁术这次势力大损,万般无奈,只得引军逃往寿春去,却被他任命的扬州刺史陈瑀拒之门外,引得怒火攻心,引大军急攻城,陈瑀抵不住,弃地逃亡去才罢。

骤然之间,袁术势力大跌不说,盘踞地也由南阳、汝南改为寿春。

南阳归刘表,汝南落入曹操手,河南郡周边态势为之大变。只是邓季与田丰此时尚顾不得。因为袁本初的报复亦到了。

本初归邺城后,见城中被掳掠过后的模样,自然大恨,不可能舍近求远先去寻邓季,便定分兵出击,他自引兵往攻太行于毒等黑山部,却令高干遣并州兵马与新投吕布军等。渡河来攻河南。

高干得令,派大将郭援领三万并州兵南下,吕布寄人篱下,只得随军又来战河南,张杨亦遣万余河内兵助战。

袁本初分兵来战,只有三万兵马。却是小看了河南,对这位没听过名号的郭援,邓季委实不放在心上,回河南安葬苦蝤后,他已对懒顾提起田丰欲嫁女与谢允一事。

若在平时,娶高门大女为媳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然这也不尽是好事,得忧心新妇入门后仗娘家势为恶。还好这是在河南。家世抵不得什么,懒顾亦勉强能算新贵。田丰女随父在贼众中数年,毛氏对她还算熟悉,知其无甚娇惯毛病,有邓季、军师两位面子在,也便答应了下来。

郭援大军到黄河北岸这日正是大婚之日,军师嫁女、军候懒顾娶儿媳、新郎自幼与主公友善,凭着这些关系,河南自认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雒阳参加婚宴,一点也无大战在即的紧张。

众将中只徐晃被派往平阴防郭援,不敢轻离,遣人送上贺礼便罢,其余无战事处,诸将皆请人暂代其职,亲身到贺。

谢允与田丰女装扮一新,在众人面前完成大礼。巨鹿田氏亦可算大族,然这次与贼寇出身的懒顾家结亲,所依礼节却只仿若平民人家,若非田氏全族俱到,重要将领又都在场,初次参与河南这般场合的吕旷几乎就要认为这新娘子已受家族冷落了。

婚礼很热闹,然不合礼处却甚多,田丰等却不以为异,吕旷在场,只觉得与周边诸人俱格格不入,忍不住低头叹惜道:“盈之外兄,这便是你推崇之地么?子云‘不学礼,无以立’,

所以明礼法序上下、正人道,此地尽是粗鄙无礼之徒,如何能比得袁本初?”

吕、高两族被强迁到河南,出仕邓季者目前却只他一人,什么夫子、官吏考核哪入得其等之眼?家族生死荣辱全都在吕旷身上,本不该在这场合出此怨言,奈何到此地后,郡府分户籍、田地,手段虽算温和,可不过才半月功夫,两族部曲自散去投官府者大半,两族只见其策之害而不见得利,族中少不得时有怨怼之言,恨高冲临死还要将两家绑到这里来,吕旷年轻,并没多少见识在,身在其中亦受影响。

吕旷声音并不算大,闹哄哄场中只身旁一二人能听见,只是其中却有位王旷在,听到他的话,这位老将顿时就拍案怒喝道:“小儿大胆!若非看苦蝤校尉面上,将军如何便会用你?敢如此讥我河南,以为吾等刀不利么?”

王旷在邓季麾下数年,相处下来,文官中独敬田畴,武将里重太史慈与苦蝤,他年纪虽大,当年任侠性子却半点也未变过,苦蝤身死很让他痛心一番,闻吕旷为苦蝤表亲,才另眼相待与他坐一处,此时听到这般言语,焉能不怒?喝骂过后,伸手拔出腰中环首刀,挥刀就往吕旷头上劈去。

王旷乃是刀盾卒,所以随身带刀,吕旷来参加婚宴,腰间却只配了君子剑,身旁老头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让他大吃一惊,好在其身子灵敏,来不及拔剑,忙举剑鞘迎上去抵住。

定下“勇卒七德”之后,卒兵们虽时还私斗吃军棍,却甚少有敢对自家人动器械者,斗殴亦从未涉及到百人将之上来,见两人无端在酒宴上动手,周边人等顿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扑止。

邓季过来时,两人早已被旁者拉扯开,少不得问明曲折,却是王旷先拔刀动手,乃是因吕旷出言辱击河南、苦蝤。

邓季本不欲追究王旷之罪,奈何韩齐自统领监察之后,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最是铁面无私,不讲半点情面,有他在场别想姑息,王旷怒视一会吕旷,自出门领十军棍才了事。

王旷出门后,邓季才对吕旷道:“足下见不惯我等,亦无需出任军候,将卒兵交出自归家去便是,依苦蝤遗言,你吕高二族不离河南,便无人会来为难!”

一句话便说得吕旷不自在起来,这些因苦蝤而得统带的兵士实属精锐,比之前袁本初处的部众不知要好过多少,正是为将者最爱,自己身为降将能得统带,只不过因别不过外兄之故,他之所以有怨言,却是相信日后邓季会寻由头夺去这部人马。

其等若是苦蝤私兵,邓季说了自然不算,可吕旷也试探得明白,麾下这些将士暂听命于己只是因将令的缘故,自家要他们生死与随却是不能。

见吕旷默然不语,邓季也不再多说,若硬将其所领卒兵剥夺,便真是伤了苦蝤面皮,只得转首劝一干武将道:“此人初来,便有言语冒犯处,诸位还请看顾苦蝤之面,亦姑且忍之!”

诸将皆称喏,邓季转了话锋,吕旷便也忍声吞气不再提起,此后便收敛了许多,只是王旷已与他起仇,一时不能调节,两人又都在虎牙军中,田丰恐日后出祸,让邓季索性调开一人。

苦蝤死后,虎牙军只由邓季暂领,加上吕旷却已有五位军候,也怕车黍压不住这大族小子,只得调动王旷,最后,将田麻子与王旷对调了事。

这是后话不题,谢允婚宴过后,邓季便带齐诸将,亲领抽调来的两军一万卒兵,请田丰随军,赶往平阴县外去迎敌郭援。

过了两日,袁绍亲征太行的战果亦传到郭援军中,于毒等自持熟悉太行群山,便敌不过也可避让开大军,不料那陶升得了袁绍家眷,并非独吞,却是保护起来,以此为进身之阶,直去投奔袁绍,待到袁绍处得封赏后,早将太行中黑山进出道路供给官兵,其等避让时,袁绍军伏兵大出,断去归路,将于毒、刘石、青牛角、于羝根并张燕派来援助之郭大贤、左髭丈八等尽数斩杀,袁绍一时扬眉吐气,太行中则大恐怖!

河南军的真实战力总要交手过才能知晓,于毒等跳梁之辈这般容易便被斩杀,河对岸郭援不由连其等同类的邓季也看轻了些,自持有数万大军,便令军士造筏,准备一举强渡攻杀。

郭援自骄,吕布、张杨却不欲陪他送死,劝过两次无果,只将兵马阵列在后,又造了许多木筏,便是四万大军也够用,见其等如此懦弱,郭援不由在腹中暗嘲,也不理会他等,自顾渡河去求战。

郭援固然看不上贼寇出身的河南军,有田丰在,邓季却也不将他这般无名之辈放在眼中,为报车黍前次之仇,欲等吕布渡河再一举出兵歼灭,并未趁其等半渡而击之。

身为大将,郭援为人刚愎,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为防渡河时被击,先期渡河之军分三段过河,待无异状再合兵一起结阵,以待后来者。

郭援人马俱都过河,列阵毕,吕布麾旗尚迟迟不见,邓季无奈,只得让车黍、徐晃、宋宪、郭石、吕旷等轮番冲阵,并州兵虽是背水一战,却敌不过这许多精锐之骑左右冲突,不过数轮冲锋,其等已是大溃。(未完待续。)

167.慈母

三万大军被河南兵马撕咬得支离破碎,郭援自在其中惊怒交加,张杨与吕布恐事后袁绍怪罪,这才急渡河来救,得两股生力军上前死死顶住河南兵马冲击,郭援方才收检回万余溃兵,一起逃回北岸去。

平日朝夕相处也比不过一战所见,吕旷本是将才,之前见麾下卒兵都有几分本事,甲胄器械精良,战马众多,苦蝤在河南地位甚高,只道是他部独有,到这时方知河南全军俱跋扈勇悍到这等程度,麾下兵马实算不得什么,自家只要不出大差错,不必再担心邓季来夺兵权。

吕旷略得安心,河南军却已斩杀了七八千敌军,受降四千余人,其余被追赶下河的亦有数千,缴获战利品无数。

郭援一战而败,不敢再起争斗之心,领残兵逃到北岸,略整顿一二,便退回并州去了。

袁绍得这般战报,自然愤恨,然欲远征河南,需得先解决太行中张燕,否则趁自家外出,其等再纵贼为害,总是大患,于是召吕布、于夫罗往冀州助战,准备亲剿这构成威胁的最大一股黑山。

作为黑山诸贼的首脑,张燕部如今尚有近十万精壮,老弱人等三十余万,然袁绍大军云集欲决战,谋士众多,良将如云,有于毒、刘石等前车之鉴,张燕亦不自安,战起前,急遣使往河南求邓季出兵相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河南如何应对,单说太史子义牵挂老母,初平三年年末时辞别邓季,归心似箭,一路披星戴月,单骑往青州去,路途中虽有许多贼寇流民为难,却架不住黄狮马快,太史慈手中枪、背上戟、腰中弓又都是利器。一路冲杀而过。不足十日功夫,便抵达东莱家中。

仆役们见少主人归来,自有许多欢喜,有人忙跑去后院禀告老夫人,太史慈先寻人问过,得知母亲无病痛在身,便安下心来。进了院子,又见尽有的几名仆役除欢喜外都再无异色,四下里器物完好,粮仓紧闭,之前已知,这乃是北海相孔融异己之名。诸节里遣使送来的,阿母靠此衣食无忧,果然不假,便更添了许多欢喜。

里间太史慈之母得报,忙奔出来扶门含泪相望,母子彼此挂心,虽常有书信来往,然数年未见。那有能不激动的?不待太史慈走近大礼参拜。已被老母一把抱住,母子俩全呜咽起来。

家中原先亦有兄弟。却尽都夭折,未曾长大,父已亡故,太史慈乃是独子,好一会才定下神劝慰开母亲,跪伏下大礼参见毕,再一诉离情。

到河南后,太史慈虽守诺不离,却已可遣人送信,年来两下书信甚多,母子近况多已知晓,不过待见面却又忍不住再次细细问过。

终又得见慈面,听到淳淳音语,太史慈不胜欢喜,将五年来大小诸事一一禀过后,安心在家住下,陪伴老母,且喜岁首佳节里终得团聚。

儿子已是成年,前途自会有主张,身为母亲,此时操心的不过是他婚事,太史慈归家,岁首之后,其母便央人留意周边可有合意的好女子,只是还未等她打问明白,已被太史慈劝阻下。

在家中过完岁首后,太史慈便有些烦躁起来,心中不断犹豫倒底要不要再归河南去。

他尚未拿定主意,自不能在此时娶妻安家。

之所以犹豫难决,河南军出自贼寇只是部分原因,更多的却是对邓季这位少年的不信任。

一旦认定主公,就得赌上自己身家性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母亲,由不得太史慈不谨慎。

邓季常有惊人之语、惊人之举不假,然而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比普通士人都不如的平凡之辈。

这位河南之主自两千年后传越而来,然而许多观点与当世格格不入,并不适宜,少数改动后可勉强为之,给人的感觉却也并不真实,而他本人能力有限,表现很是差强人意。

与治下民众不一般,身边明白人对邓季的评价并不那么高,在太史慈眼中,邓季也只是一个很能异想天开,实干能力却不足,眼界有限,大事糊涂,小事精明,运气不差的人儿罢了。

遍观史书,一名合格的主君,总得赏罚有度,知人善用,威仪严谨等等,而绝非邓季这般仅靠一些想法便能成事。

最初掌军时邓季年纪还幼,乃是机缘巧合下得上位,麾下畏惧者少,一直延续到今,很多老资历者当面放肆,这位一方之主也只是笑嘻嘻应对,从不以为忤,如何能累积起威仪来?

若非二田、焦触、韩齐为其把关,将许多发令落到实处,邓季治下肯定要乱得一团糟,赏罚有度自然也说不上。

邓季爱名士成痴,早前靠此得了田丰与他太史慈,然而两人皆知,这不过是他运气,多半时候,邓慕安爱名士只知其表而非识其才,看人识物可差得甚远。

从西凉军中得的徐晃,田丰考究过,确实有干才,兵法亦通,实在车黍等之上,可独领一军,邓季虽爱,却犹自瞻前顾后,恐惹老资历者们不满,不敢立时便给重用,给人优柔寡断之嫌,若他力排众议,硬将自家挖到的这位推上高位,说不定太史慈还能对其改观。

南迁之前欲投靠曹操,更让许多人不满,事关数十万人性命,如何能这般草率?

虽然知晓邓季也在努力学习,在进步,在改变,不过目前来看,做一名明君他还差得甚远,太史慈也不能确定最终能变成何等模样。

有这许多不足,太史慈认为邓季并非乱世中明主,让他犹豫难定的,却是这人对自家极看重,虽与车黍同为校尉,然论影响力、重视程度,他太史慈已隐为武将中第一人,古语云人以国士待己,己当以国士报之,若就此弃离,太史慈却也狠不下心。

若就此为邓季去卖命,心有不甘;弃之离去,又非太史慈处世之道!

再加上五年来与一干袍泽相处情份,这便是所有犹豫难定的缘故!

在家中陪伴母亲,这些纠结犹豫不时在心中闪过,然待邓季劫邺城,与吕布、曹操、袁绍等先后为敌的消息传来,可料其正当用人之际,让人更是煎熬了。

河南究竟归还是不归?

自家孩儿,太史老夫人自然深知,待开春后见其不时轻皱眉头,早晚独自长叹短吁,知晓有心事,不过男儿大了,诸事当自断才是,做母亲的亦不好过多干预,便一直隐忍不问,孰知又月余过去,其情有不减反增之势,可见靠他自己心结是不得开解了,才叫来问道:“我儿近来诸般不安,有何心事,可试与阿母说之?”

若说出口来定添慈母许多烦劳,然她既然过问,太史慈从不敢说假话,告罪过后,只得将心忧之事一一告之。

太史慈之母却是明许多道理的,听毕,闭目问道:

“既如此,我儿细思归河南如何,不归又如何,两厢权衡取其一就是!”

太史慈谢过,欲告罪出去,慈母又问:“我儿,世间皆传掘人坟茔邓慕安,他可真曾这般做过?”

“并未曾,阿母!”

慈母点点头,又问:“其出自贼寇,可曾行不仁之事?”

“此或有之!”

闻得此言,太史慈老母对那邓季顿时跌了几分好感,想想后又勉强道:“身负贼名,此亦常事,此外,可还有失德引民怨之处?”

“并无甚失德处,治下小民甚得安乐,然其政却引高门望族多生怨怼!”

这话倒惹太史老夫人失笑,好一会才继续问道:“我等可是高门望族?”

太史姓氏少,太史慈家中只有六七名仆役,他弃官出逃后,若非北海孔融救济,养这些仆役亦艰难,差望族可甚远,还没等他回话,听母亲又道:“其政使小民乐,高门望族怨,我家非望族,所关何事?”

“邓慕安又或有嫉贤妒能,使我儿不安之举?”

“未曾,孩儿在河南甚得用!”

太史慈忙开口否认,见他若有所思,却仍未开怀的模样,慈母才道:“这番话语,非欲使你便去投河南,我儿已长成,去与不去,只由你自定夺,然你取字子义,万事便当谨记一个‘义’字,人投我木瓜,我报之琼浆,方不失义!若如我儿所言,邓慕安身为主公,有诸般短处确当可虑,然劝谏归正,扶持于微末,正当为人臣属之责,我儿若能匡扶其身成一番事业,亦当能列名臣之位!”

阿母最后的话语却将太史慈说得大惭,忙俯身道:“幸得阿母教诲,孩儿悟矣,然儿事河南,亦恐日后得罪诸方,迁罪于母亲!”

“道途多贼,然我儿习一身武艺,尚护不得我一路到河南么?”慈母呵呵笑道:“若你拿定主意,阿母弃此寒家,随你一并去就是!”

太史慈提起话头,自也是这般打算,只是来时见青州贼寇甚多,兖州曹孟德如今又与河南有仇,自家单人匹马易过,护阿母同去,若有个闪失,却让做孩儿的如何安心?

母子正议论间,忽听门外仆役语急,惊动里间,太史慈出门动问,才知邻郡北海国相、孔子世孙、满门争死的当世名士孔融出剿贼寇,反被黄巾管亥部合围于都昌县,孔北海数度冲杀不得出,形势危急,这事已传遍邻近几个郡国。(未完待续。)

168.旧识

太史慈与母亲已决定迁去河南,突闻孔融遭贼兵围困,母子二人都是不惯欠别人恩情的,临行之际能还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孔融遭难,慈母便遣太史慈单骑往救,以报数年照拂之恩,太史慈骑上黄狮,带了枪、戟、弓,奔往都昌县去,两地相距并不算远,待到该县,果见有数万贼兵将县城团团围住,相攻正急,太史慈一时不得入,在远处悄候到天黑,贼兵止住攻势,东一群西一波散乱开造饭进食,他才觑到缝隙,直奔马闯入。

蛾贼这般围城,甚是简易,全无鹿角、壕沟等物,空出的地方甚多,黄狮短途冲锋速度尚在踏雪之上,太史慈出现得突兀,又只得一人,蛾贼们闻得马蹄声响,只见一条黄影从身畔急速冲过,尚反应不及,已被他冲到城墙下去。

然数万兵前,单骑冲入,这般胆识何人能及?

一时间,贼众俱惊疑不定,守军亦疑惑,太史慈在外呼叫数声“东莱太史慈奉母命救援孔北海”,亦无人肯信,不敢放他入内,直到十余名贼众不忿,围杀上来,被太史慈回马张弓连射,放翻数人,其余不敢近前,守军才开城门让他进城。

与史上一般,太史慈入见孔融,见礼过便讨兵出战,此时太史慈虽比历史上已多出统兵经验,可他乃是从邓季等河南兵马的,孔融也不信他,只欲坚守待援,然北海郡国兵多已在城中,周边又有何人能援?被贼兵再围攻十余日,虽死守下来,却城墙残破,物资渐缺,若继续如此下去,破城乃是必然。

见事急,太史慈只得再求见孔融,请出城搬援兵。孔融亦知不妙。只得让其姑且一试,周边势力本以陶谦处最佳,然相隔甚远,倒是平原相刘玄德有仁义之名,便让他往平原去求援助。

刘备随田楷困守青州,若无太史慈此次相请,再继续追随公孙瓒下去。必难有出头之日,陶谦也不会让徐州与他。

太史慈得了令,见管亥围城虽有缝隙,但若开城门,蛾贼们必蜂拥上来,便选黄昏停战时。让守军打开城门,他却领数卒扛靶出城。

这般行为,自引贼兵惊疑不定,一时未能上前,只遥围观,太史慈却令军士扛靶立于城下,自家弯弓搭箭,试练骑箭之术。

太史慈射术极佳。蛾贼们只道他是出城示威。自都啧啧称奇,然已怕他射术。不敢逼近过去,若想仗人多冲上,想必其等又逃回内,紧闭城门矣。

黄巾众未有举动,太史慈射过好一番,百步内俱中箭靶红心,良久方才领众人归城,次日又复如是,待第三日再出来,蛾贼们早不以为异,远远的或坐或卧,遥观为戏,太史慈这次却急寻了间隙,打马疾奔破围而出,十余名黄巾骑兵尾随追赶时,太史慈回马弯弓,连射翻数人,余者不敢逼近,只看他扬长而去。

这边城下,配合演戏的军士早扔去箭靶逃回城中,让关了城门。

待管亥闻报,也猜到这是城中遣人外出求援,自家必须得在其等援兵来前破门才是,忙挥军急攻,孔融亦动员城中大户百姓相助,死死坚守。

太史慈花一日功夫,已疾奔到平原国,入郡治去求见国相刘备,将事述说毕,刘玄德尚沉吟未决,太史慈又将己身与孔融无亲无故,亦非同郡,不过见义助之事项说了,再以仁义之名激刘备。

一番话语说得刘备动容,终回了句:“孔北海亦知世间有刘玄德乎?”

说这话,刘备已是同意出兵,但因这一句话,太史慈就将他看轻几分。

孔融乃孔子世孙,自幼有让梨、满门争死等事传美名,当世大儒,又是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国相,可谓海内知名。刘备出身低寒,混到如今官位虽与孔融相同,却是公孙瓒封赏的,说这话乃自卑自苦之意,本无大错。

然你与孔北海至少势力相同,这般自苦自怜,指望别人知名,岂非畏首畏尾?平日所作所为,标榜仁义,莫非只为别人知晓你的名声?

说穿了,就是因一句话露出其虚假的一面,平日仁义,俱是做作。

刘备乃世间枭雄,在这乱世图仁义之名可与刘虞不同,不过欲借此名行事罢了。

因一句话看穿,太史慈自此再不给刘备任何机会,没有邓季的历史上,太史慈此时无主,然宁愿闲赋在家,也不投刘备,亦未投孔融,直到两年后,他才南下去寻同郡刘繇。

刘备未曾拉拢招揽太史慈?作为出身颇低的君主,他爱名士的作风与邓季并无二致。赵云尚为公孙瓒之将,他便敢暗中挖墙角做功夫;得陶谦表荐为豫州刺史,南下时田豫请辞归公孙瓒,他拉着手啼哭不已;闻孔明之名,他可亲往三顾茅庐。这般人物,能放过凭一己之力突破重围求救兵的悍勇太史慈?

非刘备不欲求,实乃太史慈不顾尔!

究其缘故,便因见面时这一句话!

此时的太史慈已决定往河南去追随邓季,这时也免不得在腹中将刘备与邓季做一番比较。

两位都起自微寒,于乱世中扬名,行事有许多相似处,又有不同。

刘备白身起家,邓季出自贼寇,出身邓季更差些。

刘备尚寄人篱下,万事仰人鼻息;邓季却已是一方之雄,诸事自家可做主,这可要强得多。

都为一郡国之主,刘备兵不满万;邓季却有两军近两万人马,且全是悍卒,强上许多!

都欲得名士相辅,刘备是努力提高自家身价以待名士,迫切中尚带着几分矜持;邓季则直接许多,先以好言软语相求,若不如意,直接掳人就是,行事多带几分匪气。

在民众中都欲扬仁义之名,然刘备尚不见有何措施,只以言行恩惠感召;邓季却已安数十万民于乱中,占先手!

想去想来,还是自家已认定的那位更好些!

这世上本就有先入为主一说,太史慈已决定认邓季为主,此时比较起来,自然觉得邓季比刘备要强许多。

待定下出兵救援后,刘备便露出招揽之意来,太史慈回道:“慈谢玄德公好意,然此身已随河南邓慕安,不敢另投!”

太史慈已是推辞,按名士作风,当到此为止才是,然世家大族看不起贼寇出身的邓季,刘备出自平民,也一样看不上,认定天下英雄中当无此人纵横余地,听闻是他,非但不曾死心,反又多存了几分指望。

今日已天晚,出兵亦得准备一番,最快亦得到明晨,为结交太史慈,刘备又召郡内文武来相见,除关、张两位铁杆与其同郡简雍外,公孙瓒将赵云、田豫亦在此地,都一并请出相见。

关羽乃魁梧大汉,面色微赤,张飞却与演义不符,非但不是黑脸,反而白面,长得尚有几分俊秀。

对年轻的田豫太史慈自不会在意,见到赵云时,却引他一怔。

两人可是在战阵中厮杀过的,如此勇武的对手少见,虽已有近五年未见,然邓季事后曾提起他还到真定送过一匹好马给这位,此时看着依稀便是那位。

太史慈尚未确定,赵云已先出口问道:“足下可是邓慕安麾下之将,为何到此?”

若论对对方印象,赵云还要更深些,这话一出,太史慈顿时明了,笑道:“吾乃东莱太史慈,字子义,足下可是常山赵子龙么?数年前一战,甚服足下武勇,吾常与主公提起,不想今日得遇!”

“不敢,足下一身本事,云亦深服!”

两人突然叙起旧来,顿时将众人晾到一旁,刘备自然惊喜,不料赵云与此人是旧识,正好趁机拉拢,不料他欢喜未尽,两人惺惺相惜过几句,突听太史慈又道:“我家主公平日甚念足下,若得空,可往河南一见!”

如今邓季已不是贼寇之身,听到这话,赵云已正容答道:“自当如此,云还未曾面谢当年邓慕安赠马之情,它日得空,云定往河南求见!”

若论好马,如何河南尚有不少,比当年主公送那匹好得多的也还有,我只管请去,能不能留下就看主公你自己了!

太史慈却不知因自家一句邀请,赵云应允,便将刘玄德急得不成。

白马公孙数年来暴行不止,麾下离心离德,这赵云看不惯,早已生出去意,刘备明其心意,这才花了许多功夫笼络,目前看来,已与自家亲密得紧,日后当能留在身边才是。

刘备一双眼睛看人很准,这赵云非但武勇过人,善练骑兵,难得一言良将不说,还是个死心眼,只要他认定就难再生出叛离之心,当初请公孙瓒遣赵云随军助自己,为的就是就近笼络。

只要白马公孙或赵云自身出些变故,自家眼看就能到手,关、张之外可再添一良将,若其因太史慈一句话奔河南,被邓季留下,自家岂不亏死?

刘备大恨,好在这两人说过之后便不再提起,才让他略安心,日后再赵云身上再多花些功夫就是。

唯恐太史慈再说些什么出来,几句话之后,刘备忙寻由头止了聚会,请太史慈去郡衙中歇息,次日一早,发兵救北海。(未完待续。)

169.徐盛

都昌县城守得紧,管亥急切间不得攻破,他为贼数年,兵马事经历得多了,并非莽夫一名,待闻平原援兵到,料敌不过两郡官兵联手,自引兵退去。

刘备未经厮杀就解去黄巾之围,待入城相见,孔融感其恩,自然盛赞不已,得他这位名士一番评论,顿将刘备身份拔高许多。

孔融对太史慈亦赞,延请诸人时,亲携其手,称他为自己的“少友”。

管亥兵马已退,都昌解围,次日,刘备到北海郡中去拜会与卢植同为马融门下弟子的大儒郑玄,孔融的少年朋友太史慈则讨了封书信,辞别自归家去。

儿子有本事能为自己报恩孔北海,太史老夫人少不得一番快慰,她在家虽担惊受怕月余,然孩儿终好端端地回来,事情已了,便收拾起家中细软,准备往河南去。

听闻兖州曹操已与河南战过一番,若从其境内过,恐为不易,与母亲商量过后,决定改走徐、豫。

如今离张角起事已近十年,天下州郡中,就青州黄巾最多,徐州地界得陶谦数年整治,大股贼人都逃到泰山附近去讨活,零星贼众却依然不少,此行千里之路,道途多艰,这般明晃晃上路自招贼人惦记,要想安然过去可不容易,然太史慈随邓季数年,对贼人们早熟悉得透了,出门之前便已想到主意。

三日后,太史慈卖了旧日家园,重金求购得两头老黄牛,驾起牛车,请母亲坐了一辆,另一辆则满载粮食,又有六名仆役随行照料,他自己则骑马在左右护持。

护母亲上路,有两辆牛车在,自有许多贼众流民来打主意,少的不过六七人。多者四五十。被他单人匹马弄翻几个,吓住之后,才问起可愿随往河南去投邓慕安。

邓季在大族或善良百姓中名声不佳,在贼众中却又是另一番声望,他本就出自贼众,如今与张燕一般,已是天下贼人中的魁首。若能跟他,岂不胜过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非此去道路甚远,又无人照拂,青徐之地想投奔邓季的贼寇绝不在少数!

太史慈道明自家身份,降者便多愿随行,又有人自请去联络周边贼众。不过两三天下来,到徐州地界时,队伍中已多出两百余精壮,老弱六七百,其中还有驴骡牛等牲畜十余头,劣马也有两匹。

藏身贼众中,母亲乘坐的牛车便已不怎么显眼了。

太史慈已做过统领一军的武将,读过兵书。又与苦蝤习过一番。自不会缺御下手段,这些乌合之众到他手下不过几日。清除其中几个刺头后,便有些似模似样了,虽比军中差得远,却已是令行禁止。

若非怕人数过多反引人注目,有这些人马已够用,恐怕队伍还能再壮大出许多,到这时,太史老夫人才知道数年下来,儿子竟已学得许多厉害手段了。

贼寇只当自家是同类,不来袭扰,若遇大队官兵,则可取出孔融书信辨明身份,倒得一路平安。

入徐州后,太史慈只在野地中寻路往豫州去,并不入城,加入队伍的贼人们劫掠了许久,自身都带有粮,加上出门时牛车拉的,已足够支撑到河南。

豫州汝南郡已落入曹操手中,虽是必经之地,然其新得,定然难完全控制,自家等从四野中穿插混过去,当无问题。

太史慈拿定主意,白日只管护着母亲行路,入夜则扎营山林中,途经徐州的第一郡国乃是琅邪国,这边治安比青州只好得有限,数十、上百精壮的队伍仍到处可见,好在无人来为难。

这日,正行于道途,却突遇一支百余人的贼兵仓惶逃窜,不远处尚有三四十精壮追来,见太史慈队伍人多,又似同类,逃奔贼众们大喜,忙喊叫着冲过来求庇。

队伍中贼众得太史慈一路教导,见此状,不用吩咐,前排精壮们全都拽出刀兵迎上,不许其等闯入队列,逃窜者们到面前,俱大急,有人喘着气开口求道:“同道为友,还望诸位施与援手!追来众有数辆牛车,若劫得,尽归你等如何?”

听到这话,队伍中贼人们可不敢做主,纷纷扭头来看太史慈,他只得出列问道:“你等为何逃?”

这群逃奔来的贼人中,有头目忙哭告道:“不知何人搬迁,我等刚在前劫到数辆牛车,其等不多时便追来,其中有个厉害的,收人命如同割草,我等敌不过,弃牛车逃离,他犹不依不饶追杀至此,还望足下救一救!”

对方三四十人追杀百余贼寇,想必是有能人在内,太史慈尚未拿定主意是否插手,追兵已近前来,见这边人多方才停下步伐打量。

这些追兵倒好似大户人家的部曲,太史慈不欲与其等为难,救贼人们性命不过小事一遭,顺手可为。

不料追兵中却有人浑没将己等放在眼中,他尚未开口,一壮汉已提环首刀出列喝问道:“你等亦是贼人么?”

太史慈双腿一夹,纵马出列答道:“是又如何?”

黄狮身体高大,四蹄粗壮,鬃毛坠地,这下窜出速度极快,顿引那壮汉眼前一亮:“好马!”

这汉子不过才二十余岁模样,赞过一句,又笑道:“贼人焉配此良马?倒不如送我!”

自家不与为难,他反打起主意来,引太史慈好笑,答道:“需得问过我手中枪!”

“啧啧!”壮汉这才注意到太史慈非但有好马,身上甲、枪、戟、弓俱精,可不似普通贼人,不过他亦不惧,反兴奋叫道:“且来试过便知!”

众贼面前,太史慈亦不甘示弱,提枪打马上前,迎面便刺,壮汉挥刀挡得一下,第二枪却又到了,那壮汉忙闪身避开去。

壮汉步战,手中刀短砍不到对方,太史慈枪又快,几次想抢身近前都被逼开去,只剩左右招架的功夫,不多时便已狼狈得紧,他甚无奈,只得隔挡开枪跳出去,跺脚喝道:“我未带长枪,又无战马,如此战却不公!”

几次欲制住他却都被避开,这壮汉武艺亦不差,闻言,太史慈将手中长枪掷给他,跳下马来,自拔背上双戟在手,道:“如此再比比?”

换枪给自己,对方却只拿短戟迎战,这般小视人么?壮汉顿怒,丢了钢刀挥枪上前,再与太史慈战在一起。

此番交手,果比先前要称手许多,壮汉使长枪比短刀顺手得多,太史慈双戟却只是备用,一时竟收拾不下他来。

两人你来我往,呼喝不停,枪戟绞杀甚是精彩,周边贼人与追来的部曲平日哪得见这般好斗,不由都屏住呼吸盯着,不多时便看花了眼,太史慈母亲担心孩儿,也移到牛车外来观战。

再战过两刻,壮汉两臂渐沉,料终敌不过太史慈,便悄调整步伐,边战边往旁移去。

太史慈已快要拿下他,不防有诈,只追击得紧。壮汉再移过两步,却已到黄狮身边,突然回身“唰唰”两枪,甚是刁钻,逼得太史慈退了一步,他便翻身上马去。

“哈哈!这马归我了!”

便斗不过你,也得要了你的马!

壮汉心中有些得意,努力爬到马背上,双腿一夹,便欲打马逃走,不料这畜牲一声响鼻过后,靠两只后腿在地,身子已直立了起来,若非马鬃甚长被壮汉一手抓住,两腿又死死夹在马腹上,这下便得跌下来。

黄狮乃邓季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只由老郭喂养,太史慈得之后,亦花了一番功夫才驯服下,生人便是想近身也难,如何肯让壮汉骑在自己背上?

第一下没甩掉背上壮汉,黄狮顿时暴跳不已,壮汉手中早失了长枪,只能死死拽住马鬃,防被甩下来,他万不料夺马之举引自家如此丢人,一场比斗最终变成这般狼狈。

随马背颠簸好一会,感觉那人已走到近前,壮汉心中一慌,双手却犹不敢放开。

太史慈只觉好笑,拉住黄狮,伸手将他提下来,戏问道:“斗不过便夺我马么?”

见己方最能打的壮汉落入贼寇手中,方才士气高昂追贼到此的精壮们害怕,忙调头往来路上逃去,太史慈未吭声,贼众们倒也没追。

壮汉脸上已涨得通红,讪讪说不出话来,太史慈倒爱他一身好武艺,将他放在地上后,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技不如人,任你打杀就是,何必问名?”

壮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太史慈亦不为难,放开他道:“一身武艺得来不易,你自去罢!”

这壮汉与那些部曲不过是同路,半途相互扶持的,并无要紧关系,听太史慈这般说,他不由一怔,却不就走,反问道:“你一身武艺更不俗,为何不卖于国家,却去从贼?”

不打不相识,待两人交谈起来,太史慈才知这人名徐盛,字文向,琅邪莒县人,因家乡动乱多贼,不是居处,欲迁居到江东去,半途与大族搭伙同路,方才那些部曲都是同路者家中的。

“北地男儿,为何到吴地避难?”太史慈哈哈一笑:“随我去河南为将如何?”(未完待续。)

170.援军

太史慈在徐州偶遇徐盛之日,邓季等正在雒阳军议,商讨究竟是否出兵援助张燕,与袁绍一战。

河南两支兵马各八千余人,并不算多,有一支外出,留守力量便有些不足,邓季亲出更是引祸端之源。

这次对敌的又是袁绍,关东群雄之首,张燕黑山势力虽大,却也有一场硬仗,勇卒、辎辅兵难得,想想于毒、刘石等的结果,若自家兵马在其中折损过多可就不妙。

但在不久之前,河南才因田丰事求救于黑山,若此时张燕有难便不管不顾,岂非过河拆桥、失义气于人之举?天下人将如何看己?

邓季与田丰私下早商议过,对是否出兵去助张燕,一时俱拿不准,这才再召麾下文武来合议。

向来都是文臣起头,这次军议却是车黍最先出声道:“将军欲得人望,少不得仁义之名,张平难前邀我等取邺城,如今有难来求,自不能不顾!”

“虽说乱世中当以仁义之名立足,然天下事若只惜名,不知变通,终难成大事!袁绍势大,曹操已败袁术,虎视在侧,西凉军亦有张济部入驻弘农,这般劳师远征去助张燕,难得胜不说,河南亦危!”

第一个反对的是焦触,听他这般说,田畴亦随之道:“主公征邺城,吕布、曹操便趁虚犯境,若再轻出,致强敌来攻,非河南之福也!”

之前车黍守家被吕布戏耍了一番,听田畴说及,他不由涨红了面皮,只觉得面上发热,一时恼羞成怒,出列正对邓季跪伏悲声道:“车黍请领兵助张平难,与吕布、袁绍决死一战!”

见车黍如此,邓季一时呆住忘了言语,他身旁田丰轻叹声气,开口道:“大丈夫当以仁义信为本。慕安身为人主。‘勇卒七德’岂只为卒兵设?且唇亡齿寒,吾等与黑山共取邺城,袁绍势必雪仇,今得朝廷调解,其与公孙瓒已休战,若灭去张燕,大军便当南下来伐河南。以我之见,当救之!不过统军者却数日难决,车荡寇不适宜!”

车黍抬头急道:“军师差矣,车黍为何便不能统军?荡寇八千劲卒能与天下群雄一战,惧他袁绍何来?前番那吕奉先亦只鼠窜奔逃,不敢对敌。若不然,当留下头颅去才是!”

士卒彪悍本为好事,可时日长久,奉战多胜后,如今河南军中上下自持兵马强壮,多生狂妄之心,骄兵必败,二田已几次谏言过。

以田丰的脾气。自不会顾及这首席大将的面子。听车黍如此说,立时便冷下脸来斥道:“为将者任重身贵。当识进退,明是非,运韬略,知己知彼,万般谨慎小心才是!战阵之道岂只因兵精即可得胜?”

当上校尉领数千人马威风还不足一年时间,却因吕布领残兵过境成笑柄,那之后,车黍只觉得别人看来的目光中都有些莫名的讥讽味道,早憋下一肚子邪火来。张燕遣使求救,闻袁绍军中有吕奉先在,他就指望这次能扬眉吐气,一扫颓废,只是不敢与田丰对顶,便眼巴巴地看着邓季。

车黍是员悍将,随自家又久,彼此同出自草莽,脾性相投平日亲密得紧,看他此时一副受气小媳妇般的样子,邓季已有些心软了。

“唉!”如今河南缺大将,除车黍外还真寻不到领军者,田丰便叹道:“车荡寇真欲去,我随军同行便是!”

“军师不可!”

听田丰这般说,焦触、田畴等文官大吃一惊,齐叫出声来。

河南之主是邓季不假,可在周边亲近人眼中,若无其师田丰在侧,他这太守委实没多少份量,这也是为何邓季亲往邺城去救田氏全族,看似莽撞冒失,要得罪当世巨头袁本初,郡中反对声音也不似意料中那么多的缘故。

然而邓季与田丰邺城一行,河南便连有吕布、曹操、郭援走马似地光顾,全靠好运气才没遭太大损失,再来一次,恐怕就是覆巢之祸,田畴等可是犹有余悸。

其等心里也都明镜似的,便将防吕布时的主将换成邓季,想也不比车黍好多少,缺了田丰对河南的危害更胜于邓季本人外出!

无邓季信任,田丰难有如今的威望,但若没田丰,邓季也走不到今天。

这些话出口伤邓季这位主公的颜面,田畴等齐声阻止过后,又都安静下来,彼此顾盼着,思忖阻止的由头。

不用其等再多说,邓季亦知自己少不得田丰,然太史慈走青州,苦蝤死邺城后,河南已是兵强将弱。两军中荡寇军仍由车黍统带,虎牙军则只能邓季自己暂领,正苦于无人,如今模样,即便出援,也一时寻不到好将领!

想到这里,邓季才瞄过下面端跪着的徐晃,自军议开始后便一直沉默着,他是难得的良将不用说,奈何随自家时日太短,若让其此时便统领一军,下面老资历的军候们定难心服,生出怨怼引发祸事便不好了。

袁绍、张燕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兵马都在十万左右,派去的援兵过少不起作用,若非如此,让徐晃领一两千兵马前往是最好不过。

之前几番分析下来,邓季已知援助张燕势在必行,然邓季田丰皆不可再轻出,尚可统兵的车黍能力有限,有本事的徐晃却无统军资格,造化弄人,让人头疼。

邓季胡思乱想一阵,听田畴又开口道:“西凉军张济部入驻弘农,兖州曹孟德击破袁公路,南阳换新邻刘表,河南有四方强敌觊觎,军师决不可轻出!”

田丰只得苦笑道:“车荡寇独出,吾万难安心!子泰、公度二位中可能选一人随军么?”

随车黍荡寇军出征,于路谋划、规劝,除二田、焦触三位外,其他人份量都显不足,可如今河南百废待兴,郡中政务繁忙,多压在两人头上,不时尚需田丰搭手,也轻易离不得,再说他俩都尚未经历军事,便是随军去结果亦有限。

听田丰问及田畴、焦触,邓季才想起徐晃除了不能统领全军,还可发挥下其它作用,不待田畴等答话,便示意止住,他拍着额头问面前的车黍道:“车大个若依得一事,便让你去太行如何!”

车黍顿时换上喜色,忙不迭应道:“我尽都依得!”

他尚不知何事便满口应下的模样,让田丰更担心了,可如今实没更好办法,只得先听邓季说完。

厅中已安静无异声,人人尽专心听着,邓季凝视车黍一会后,方指着徐晃道:“你若行事不自专,诸事听徐公明话语,不得他同意绝不行军,我便让你领荡寇军去寻吕布晦气!”

邓季的手指尚在虚空中对着徐晃,厅中人都已怔住了。

荡寇军有韩浩、徐晃、王旷、周毅四位军候,邓慕安缘何独重这人?

这已不是什么名士痴,而是彻头彻尾毫不保留的信任,这种信任如何建立起来的?两人认识是在邓季南下雒阳之后,至今才一年多时间,徐公明虽读过些兵法,可世间这种人多了,不见战国时长平之战中的赵括么?

徐晃入河南,凭空就任军候一职不说,还得邓季赐与踏雪、黄狮相仿的良驹,宝马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份殊荣难得,早已引不少人眼红,他话本就不算多,邓季这般明显的偏爱行为引下面传出闲话后,就更是谨慎了,没把握的言语从不轻易说出口,来参加这次军议,到此时仍未有任何表态。

如今又如此信任,岂非变本加厉?

邓季手指尚遥指着自家,徐晃迷糊过后,一颗心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什么是知遇之恩?这就是!

名马、金银、土地、官职,从邓慕安这里得的所有好处,都比不过这一句话!

徐晃年轻,弃文从军时间尚不足一年,除武勇之外,未能有太多表现能力的机会,究竟是胸中有沟壑还是只会纸上谈兵,不说别人怀疑,连他自己都尚不能确认,却得到这还没自己大的少年如此信任!

不管自家到底有没有这被信任的资格,但徐晃此时已知晓,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句话后,河南邓慕安值得自己生死相随!

不再垂头沉默,徐晃猛然昂头,环顾左右,毫不示弱与射来的各种目光碰撞过一遍,才转首去看田丰。

河南大事,邓季一人说了并不算,这是徐晃这段时间里了解到的。

“公明通兵法,性沉稳厚重,又无骄躁之心,甚好!”田丰闭目思过一会,终颔首道:“虽尚有稚嫩,然车黍乃百战老卒,得他补遗,应无大差!”

听田丰应下,邓季点点头,又问车黍道:“如何,能依得否?”

“依便依!”

为得出征,车黍可什么都不顾,忙开口大声应下来。

见他这般,邓季却也恐这莽汉发起性子来,临阵万般皆不管不顾,徐晃手中得有利器才行,最好是后世中常提起的尚方宝剑之类才妙。

可惜邓季平日不佩剑,没那东西给他,想想后道:“出军之日,徐公明带我麾旗上路!”

说完,转头又对荡寇军余下三位军候道:“见此旗如见我面,韩、王、周三位当记,车校尉若不得徐公明首肯,其令为乱命,不可遵循!”

“喏!”

出列深深跪伏在地,徐晃高声道:“晃敢不为主公效死?”

(为避免再出现意外断更,今天到星期日三天内,每日只有一更,下周一开始恢复原样。)

(虽然又不幸断更一天,老虎还是得厚颜求推荐票与月票)(未完待续。)

171.固宠

定下大军出征之后,荡寇军中轮休的勇卒与辎辅兵们被勒令回归军营,取消随军医匠、军吏、监察所有假期。

辎重物资倒早有准备,去雒阳库房中搬出就是,不过荡寇军分驻在各地,紧要地点得等虎牙军分兵过来接防才可起程,这也耗去了数日功夫。

整个河南郡再一次因战争而飞速运转起来,无数人因这次行动而改变了生活,但在乱世中,这也只算及其普通的一次征战。

到车黍领大军启行时,邓季自然领郡中重臣们送行,又好生叮嘱了一番。

大军往北地开拔行去,渐渐变成一串黑点,很快又已消失在送行人群的视野中。

这个时候,邓府内伍窕怀抱着女儿邓玭,正轻声引她说话。

邓玭吐字还不是很清晰,她这当母亲的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从门外飘来的一股淡淡药味久而不散,有些刺鼻,家中老人龚氏年初时大病过一场,如今身体还时好时坏的,再也离不开汤药,邓涉和邓漳兄弟俩不喜闻这股药味,多往外跑,今天早晨请安毕,已央父亲带着一同出门看大军出征去了。

邓玭年纪尚小,对这药味倒不在意,或许她也不爱闻,只是因表达能力有限说不出来也未可知。

“榻!”

伍窕指着床榻,又一次开口引话道。

邓玭挨在母亲怀里抿着小嘴笑了笑,立即便现出左脸蛋上一个小酒窝来,随着脆生生念道:“大!”

“榻!”

“大!”

“玭儿,是‘榻’非‘大’!”

“大!”

邓玭很坚持己见,教了几次还是转不过口来,让伍窕很有些挫败,便懊恼地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轻捏了把。

邓玭忙晃动脑袋,逃开母亲施惩罚的手,因转动头颅引发视线变化,突被窗外一物吸引到。忙用小手指着。出声道:“阿母,笛!”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声不断,伍窕转头去看时,一只斑斓的大蝴蝶还在窗口处翩翩起舞。

阿母两字自小便教的,邓玭喊得倒算清楚,但最后一字她本是叫的“蝶”却成了“笛”。

看样子还有的教呢。邓玭却已不耐烦起来,挣扎着欲往门外去。孩儿尚小,欲速则不达,却也不能将女儿勒得太久,伍窕将她放下地,女孩儿顿时迈动小腿。“格格”笑着去追逐那只蝶,门外有长得极丑的使女忙跟了去,防她跌倒受伤。

看女儿欢快的模样,伍窕嘴里轻叹口气,伸手抚起小腹来。

她又怀孕了!

邓季屋中三个女人,焦沁可能是因年岁渐大不易受孕,生过邓涉后便不再见动静,唐珞则因去岁最终确认颍川唐氏一族都在兵灾中遇难。悲伤过度流产了一次。继之又大病,虽终调养好。李当之诊断后却曾道此后生育已是艰难,两妾都不再有出,她这大妇倒第三次怀上了孩儿。

这是喜事,邓季得知后,已定下若再得男便取名为“洛”,生女的话则名“珠”。

嫂子周氏在年初为二兄邓仲诞下一子,取名邓清,伍窕再有孕,从邓伯传下来这一家人已可谓人丁兴旺了,邓氏兄弟自然高兴,伍窕随之欢喜之余,心中却也添了些心事。

自己马上就是三个孩儿的母亲了,每生产一次都是妇人的大难,随之韶华渐去,再美貌的妇人颜色也会衰减下去,更别说自己本就比丈夫大上几岁。

另两名对头,焦沁和唐珞的容颜本就比自己要娇艳几分,今后就更不用说了。

每日对镜装扮,伍窕都要仔细打量过,不时会因眼角多出的一条细纹、鼻子旁生出的点点孕斑而莫名伤感。

说起来焦沁年岁比自己大呢,为何至今还如此娇艳动人?

长此以往,当丈夫对自己的身体不再眷念时,该如何自处?就算丈夫顾念旧情,无人能撼大妇之位,可一个失宠的女人,即便是大妇,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吧?

若能苦苦熬到孩儿邓漳成年,或有依靠对象,可儿子才四岁,要长成得什么时候?

偏生这些烦恼竟再寻不到一个可倾诉的对象。

不可能对丈夫提起这些,儿女尚小,至亲的老父与小弟又都是男人难出口,自打和焦沁起隔阂后,伍窕竟然再没一个可交心的人,这大妇的日子除了儿女丈夫婆母管理府邸外再无他人它事,很是有些孤单。

来自焦夫人和唐姬的威胁,则似乎无处不在!

前段日子,邓季不知哪个小人饶舌,将长子邓涉的母亲焦沁抬为夫人,此后可再不能称她为“姬”了!

当然,便是贵为天子正妻也只有一人,邓季的大妇还是她伍窕,可焦沁的身份提高,不再是普通姬妾也是事实。

“汉兴,因秦之称号,......妾皆称夫人”,除有品秩的权贵妻外,“夫人”本是宫中嫔妃们的一种封号,可随着乱世动荡,社会各方面的种种僭越不可抑制,它也流传开来,连邓季这般小诸侯也敢给姬妾上夫人称号了!

姬妾分出等级,待府中上下对焦姬皆改口称焦夫人后,伍窕便觉得自己的地位是越发不稳了。

曾经亲若姐妹,如今形同路人,每日除见面请安问好外再无多语,与焦沁初起芥蒂是因焦氏一族对伍氏族人没完没了的挑衅,再加焦沁诞下长子的缘故,出发点多来自大妇的自尊、女人的敏感和醋意,然随着丈夫地位的变化,这种妇人相互间的争斗也开始变了味道。

到如今,唐姬多半冷眼旁观,伍焦二妇则为了各自的子女、家族彼此仇视,即便她们中有人想停下,此时也是欲罢不能。

伍窕想起丈夫体恤小弟伍宁为老父独子,将他从军中调出,当时伍宁不依,自己还跟着劝解了一番,事后再看的话,因此事伍氏家族在河南郡中的影响力已下降了不少,焦氏则有焦触、焦统两兄弟得重用,此消彼长下气焰越发高涨,选择让伍宁退出军中还真是失策。

邓漳尚未长大不可依靠,娘家势力不足持,再产子女后颜色将衰,这些都是让伍窕不安的原因。

就算邓季得知自己怀孕后,来房中过夜也只是拥着说话,怕伤及腹中孩儿不敢欢好,长此下去夫妻间还能不疏远?

全族至亲遇难,唐珞得守孝,早不许邓季再沾身,伍窕怀孕之后,得独宠的可是焦沁!

当前之计,当为自己寻援手,不可让焦氏得专宠!

伍窕为自己下的决断如此,正想到这里,一名亲近使女已行了进来,轻声禀道:“夫人,人已到了!”

这使女名叫卫娘,与府中其他侍女一样,也长得丑陋,身体臃肿,不过行事还稳重,声音又与体型不符,难得有些清脆,伍窕便将她留在身边使用,渐成心腹。

听到卫娘的话,伍窕身子轻轻一颤,面上却透出决绝之色来,同样轻声道:“嗯,领进来吧!”

卫娘躬身退下去,不多时便将名十六七岁清秀少女引入房中。

这少女便是去岁伍窕曾与邓季提过的族中七叔家女儿,按家族谱系算是她的堂妹,专寻来做帮手的。

之前的事情全由伍恭安排好,对这堂妹,伍窕也只是在伍寨时有过些模糊记忆,连名字也不知的,今日只算初见,少不得仔细盯着狠打量一番,见她果然面容娇俏,体型匀称有型,才开口问道:“尚不知阿妹何名?”

“阿艾见过夫人!”

二女同族,身份却是天差地别,阿艾昨夜随父亲到雒阳后,住在族长伍恭府上,由几位族老教导了许多话语,今早才使来见太守夫人。刚入邓府,阿艾心中正满是忐忑,被座上贵妇人火热的眼光扫过,身上便如爬满虫子般难受,竟呆呆地杵着忘了见礼,直到听伍窕开口,才惊醒过来,忙行大礼拜见。

“阿妹不必多礼,你我同族,本便该亲近,今后又是同屋共居,更得相互扶持才是呢!”

嘴里虽这般说着,伍窕却也没真个阻住阿艾行礼,待她礼毕起身来,才让卫娘领人去整治阿艾的居处。

阿艾孤身进府,除美人一个外别无它物随身,可这姬妾与别人又不同,与伍窕乃是半亲半婢,便让她住在伍窕卧室旁的偏房中。

卫娘领人安顿好退下,伍窕又让她抱走邓玭,关了房门,只留两姐妹在屋内私话,少不得又交代一番。

邓季送走荡寇军后,又随田丰等处理了半日政务,回到家时,才知不经意间,屋里已多了一个女人。

这阿艾是取得医匠资格的,相貌又美,求取者定不少,邓季原意并不想与民争夺,徒引人嫉恨不说,还坏了自家名声,已发话由她家中自去择偶,却不知当地传出此女有入伺他邓慕安的传言后,还有何人敢再去迎娶?

既然人到家中,已成事实,邓季倒也不会再假惺惺,他看过面容,这少女确实清丽可人,男人都是贪新鲜的,当夜便招之侍寝。

一路行来,阿艾已受了许多叮嘱,虽是除经人事,却也含羞尽力承欢,看她青涩的逢迎讨好模样,倒别有一番情趣。

主屋中耳听着阵阵销魂声,伍窕心中有些发苦,但女人不能只靠丈夫的怜惜施舍过活,当去谋求自己的爱宠不断才是!(未完待续。)

172.大戟士

车黍领荡寇军抵达滹沱河畔的时候,才知袁绍兵马已到常山,张燕不欲其军近前,已先出军对阵去了,两军在常山已大战过两日,互有死伤,未分胜负。

此时乃是六月中,乱世中又有位下邳人阙宣扯旗帜造反,自称天子,口气虽大实力却不济,徐州牧陶谦率部进剿,一战便击杀阙宣,尚幸太史慈领徐盛等此时已过了徐州,未受波及。

张燕不在滹沱河,车黍忙又领军往交战地去汇合,待到战场,日头已开始偏西,还离得老远便听杀声震天响,再近一些,可见两军在方圆数里的地盘上绞杀正恶,场中张燕部尚剩兵马九万,袁绍军七万余,十余万人马死死纠缠在一起,麾旗遮天。

这般战场上,每一瞬几乎都有生命消逝,任何个人的力量都微不足道。

一把利刃,一匹惊马,一支流箭,都有可能带走自己的性命,交战中的人们只能尽力砍杀翻周边敌人,再祈求自己不丢了性命。

车黍之前做贼时虽见过更多人马厮杀,却多为散沙一盘,这般大而惨烈的战场乃是生平仅见,又在战场中觑见两面“吕”字军旗,只不知哪面旗是吕布的。

此地难看清,但杀到战场中去就能分明,车黍热血渐起,却也还记得邓季吩咐,回首问道:“公明,吾等且去助战?”

比起它部贼众,张燕做了数年魁首,麾下兵马甚精,这九万人马可要比于毒、刘石等部强上不少,然袁绍麾下名将猛士极多,又有吕布、于夫罗相助,黑山军也只堪能抵挡,若仔细分辨,其等还略处于下风中。

徐晃身肩重任,放眼用心看过一阵,张燕军尚有两万步卒为本阵。留在后面未动。袁绍军亦有两万余人马未加入战中,想必袁绍就留在那里。

车黍话语落下好一阵,他才指着袁绍本阵开口道:“战场中绞杀得紧,一时敌我难辨,恐有误伤,吾等不如径自去冲撞袁绍本阵,若得逞。此战其军自败!”

邓季让徐晃做自己身上的缰绳,车黍只道他是个谨慎的,万料不到竟比自家还疯,更有胆略,仔细想想,如此提议自比去乱军中寻吕布晦气好得多。他亦不由豪气顿起,高声喝道:“好,便依你!”

荡寇军远来初到,人马甚疲,然此时贵在出其不意,顾不得歇息,车黍、徐晃拿定主意,令弃下军中辎重。大麾一指。全军便动了起来,洪流滚滚般冲向袁绍本阵。

八千余骑河南兵马出现在战场旁。相隔尚有数里地时,袁绍军中便已得探马回报,张燕有河南援兵到,今日再战不利,袁绍本待鸣金收兵,不让其等冲突场中去做生力军,却见其等竟是往自家本阵冲来,若此时收兵恐遭大乱,便止住念头,令旗挥出,调动本阵变动阵势,迎向冲杀来的铁骑。

徐晃紧紧随在车黍马旁,才冲过两里地,已见袁绍竟迎着自家等换了阵势,片刻功夫之后,前端雁行阵已隐隐成型,两翼颇多弓弩手,不由暗赞了一声,若就此冲进去,伤亡定大,见两军相距已不过一里路,他忙高喊道:“校尉,变向!”

步卒变阵再快也比不过骑兵马速,车黍却是明白的,得徐晃提醒,忙唤号手吹响牛角,领头的韩浩部顿时调转马头,往袁绍军阵外侧奔去。

军马不入雁行阵口中,阵法便无效,袁绍急让再变阵势,奈何两军此时相距已近,比不上河南军马快,待全军冲到外围左侧,车黍一声暴喝,全军拉转马头,纵队变为横队,狠狠地扑杀了上去,不过数息,便“砰”地撞入袁军中。

数列排开的骑兵队足有百余丈长,这下如怒涛拍击,撞入袁绍阵中时,无数步卒要么被撞飞,要么被战马踩到蹄下,惨嚎哀叫声响成一片,只是瞬间,已有两千余兵士丢去性命。

河南兵马能操演得这般纯熟,多亏已死去的苦蝤,这下骤然发难,让袁绍军吃了大亏!

“向前,杀!”

车黍夹两只铁戟,大声咆哮着,召唤卒兵们奋力往前。

“杀!”

军侯徐晃举大斧紧随主将,韩浩挥动长戟在阵势侧翼,王旷提刀盾断后,周毅调弓弦游走于外,口里亦都高声呼喝着。

“杀!”

曹性、郝萌、谢允等屯长大声用呼喝激励自己部下,不甘后人。

河南兵马所到之处,如沸水泼雪,无数军士消融在这股铁流之下,数千人马只顾突前,突前,再突前!

因河南兵马,战场上骤起变化,见到这般,黑山军中士气顿时大振,纷纷奋起余勇斩杀着官兵,张燕本阵所剩两万余人马亦开拨往厮杀场中去助战。

本阵被袭杀,袁绍军则有数部人马开始犹豫不决,麴义、于夫罗、吕布等部俱开始抵不住。

袁绍空有威名,性格上确实有很大缺陷,或优柔寡断,或一意孤行,或昏庸乱令,却独独不缺胆略,本阵遭此重创,河南兵马尚向着自己帅旗急速突来,麾下抵挡不住,他亦仍面不改色,挥动令旗急调战场中颜良部骑兵回救,又令擂响战鼓,让其余各部死战不许退。

袁绍军步卒挡不住河南兵马,车黍等再进!

“事急矣,袁公且避让!”

再过片刻,荡寇军最前者已杀到帅旗两百步外,沮授、审配等大急,忙出声招呼袁绍先行避让。

“大丈夫焉能避敌?”袁绍手指头顶麾旗,大声道:“吾为三军主帅,此旗不可轻动,否则必遭大败!”

解释过万不能退的缘故,袁绍又冲一干谋士道:“吾为主帅不可退避,未料河南军马如此雄壮,实为大敌,战阵凶险,诸位先生文弱,倒不必随此冒险,可暂退一二!”

这是收买人心的话语,主公在此,除非以后再随他袁绍,否则谁真敢言退?

当然,也少不得有人受感动,审配、辛评顿时接上道:“吾等生死皆愿随主公!”

听到意料中言语,袁绍哈哈一笑,在众谋士身上扫过两眼,又道:“今日才知,河南兵马实为天下雄兵,前番郭援战败,倒非战之罪!然吾亦有大戟士在,亦不输他分毫!”

大戟士是袁绍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壮士,俱都身披重甲,手执长戟,由张郃统带着,两年前与公孙战界桥时还只得百余人,如今袁绍势力大涨,其军已扩到千余人,常随袁绍左右。

本阵局面已越来越凶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河南兵马又突前了不少,离帅旗处更近了,袁绍冷哼一声,厉喝道:“儁乂何在?”

儁乂便是张郃的字,他随袁绍身侧,数日不得参战,见敌军往本阵突来,早就按捺不住心头兴奋,听到呼唤,忙大步飞奔过来:“末将在!”

“速领大戟士,顶河南兵马冲击,以待颜良军回援!”

车黍等奋力一直往前突进,袁绍本部两万兵士在其等面前也只能暂缓行速,无人能真挡住铁骑脚步,全军便只顾直冲袁绍所在之地,两下相距六七十步时,张郃领大戟士才堪堪顶到。

无论是西凉的飞熊军、吕布陷阵营还是袁绍大戟士,论精锐程度都与邓季的勇卒相差不多,然其等亏在人数少。

不过今日荡寇军已深入敌阵,四周皆敌,非只大戟士一股对手,这种优势已被抵消。

荡寇军尚有七千余人,勇卒近三千,四千辎辅兵助战,大戟士才千余,然袁绍本阵兵马多由心腹带领,四面努力扑杀抵挡纠缠的步卒尚不下万人。

这般可谓棋逢对手,甫一交手,双方都吃了些亏。

大戟士全为步卒,被对方高头批甲马冲撞来,立时便不能保持阵型,颇有些死伤;荡寇军则不妨敌军中插入许多好手,其等所用器械也是长戟,刺不到人马时,便弯腰去勾马蹄,乱中有百余马匹被放翻在地,马镫虽好用,同时却也是桎梏,战马上骑士若一时挣不脱被拖住,就只有被敌军分尸的命。

大戟士上前,双方互有死伤,荡寇军前进步伐却已被挡住,四周敌军乘机围攻得紧。

袁绍之所以现在才让大戟士出手,为的就是将这股精锐人马陷在阵中深处,好待颜良回军一举围杀。

张郃虽被袁绍封为宁国中郎将,却与普通大戟士一般步战,并未骑马,他将军旗掩去,混在人群中便一点也不显眼,早看中这支精锐骑兵中的大将车黍旗帜所在,领着百余人趁乱混杀,悄悄靠近过去。

骑兵突入最怕失去机动性,荡寇军冲锋之势已被遏制住,车黍犹自不觉,徐晃却已知不妙,回头又瞟见战场中有袁军骑队退出,恐其等断去后路,忙扯住车黍战马道:“校尉,事已不济,速退!”

袁绍麾旗相距不远,此时若退,车黍自有不甘,好在听到这话,他亦清醒过来,回头看见宁愿吃亏亦要退出战场的颜良部骑兵,知此地不能久待,忙回首喝令道:“吹牛角,退兵!”

牛角号“呜呜”一长两短响过三声后,王旷部由后队变为前队,领全军往外冲杀而去。

张郃一直在靠近,河南兵马往外退却,阵型略乱,挥戟勾翻数匹战马斩杀掉骑士后,车黍已近在眼前,此时战局甚乱,他身边亲卫多已顶上前,身边护卫亦不过百余人。

“杀!斩敌渠魁者,袁公重赏!”

一声暴喝过后,张郃领头往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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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将在外

车黍或许不是一名合格的统帅,但经战阵数年,生死际经得多了,警惕心亦不会少,张郃领众几步逼上前,挥长戟去勾马腿时,他已察觉,急纵骑闪开来。

张郃一击未得逞,又领众挺长戟来战,车黍身旁亲卫急上前,却未能敌住,被张郃领头突入进来,挥戟再刺主将车黍。

此部敌军精锐敢战,车黍亦不甘示弱,舞双铁戟与张郃绞杀,一个在马上,一个靠戟长,器械交击得两下,张郃便知他力大,戟法也不算弱,便不再与之硬拼,只舞长戟上刺虚门,下勾马腿,车黍左右支架两下,却有些显狼狈样。

徐晃一直伴在他左右,大斧砍杀了两名大戟士,回头见与车黍交战之敌将勇猛,急打赤骥回援,待靠近,迎张郃当头便一斧劈下,逼其不得不弃了车黍闪身避开去。

徐晃一斧落空,又急纵马来踩。张郃再翻身让过,挺戟与徐晃战了两合,见其武艺精熟,一时难拾缀下,那边车黍又过来助战,两人联手难敌得过,忙寻隙钻入己方人群中去,一时再难寻他踪迹。

这队大戟士与车黍、徐晃等绞杀片刻,荡寇军中又谢允屯杀来助,敌住其等,掩中后撤。

大戟士虽善战,却跟不上战马速度,荡寇军一心突围,不多时杀开后路,且战且退,片刻便已脱去接触。

只是入敌阵甚深,一时放不开马速,再次冲出阵亦花去不少功夫,待出来时,迎头正撞回援的颜良部兵马。

颜良领数千骑回救,早已到阵前,多亏周毅领弓卒们在外,轮番骑射用箭雨拖住,否则放其突入,与大戟士前后夹击。车黍等死伤必重。此时在阵外相遇,少不得又是一番冲杀。

颜良乃是当世猛将,武力过人,交手不久,他就亲自斩杀了一名荡寇军的百人将,然其麾下整体却比不得河南兵马,终被车黍等冲散开杀出去。

战场中麴义、吕布、于夫罗等尚在与张燕死战。按车黍本意还要杀入其中去助战,却被徐晃阻住。

荡寇军一番长途跋涉到此,卒兵们本就人马皆疲,闯阵出来,力气又耗去不少,此时若再入战场参战。损耗定大,这次到冀州助战,自家等乃是客军,用不到出这般死力气。

徐晃说得有理,还是自家人马的性命要紧,车黍便领军到战场旁先歇息去。

终没能留下这支河南兵马,袁绍倒很有些惋惜,又见其等缓退到旁侧歇息。若恢复回精力。少不得又要上场冲杀,对己军总是不利。想想后,令人鸣金收兵。

数日交战还是第一次得占上风,趁袁绍军后撤,张燕急掩兵追杀一回,将其等断后的数股人马蚕食得干净,才止住追势。

天色渐晚,两家今日罢斗,待收兵回营中,张燕少不得要谢过车黍、徐晃等河南将领,又请其等在自己兵营旁扎营,准备明日再战。

黑山部添出车黍这股援军,顿让袁绍头疼不已,数千精兵已可左右一场战局,荡寇军每日陪在张燕身侧,逢战中正酣时,便要出来冲突绞杀一番,每次总给袁绍兵马带来许多死伤,最初积攒下的优势,不过两日便荡然无存。

不过数日下来,车黍也有许多不满,吕布仿佛知晓自家在寻他晦气一般,几次见荡寇军上前,宁愿损耗些人马,也要急退兵往大军中去,徐晃甚忌惮袁绍精兵,他曾得邓季与田丰叮嘱过,不能让荡寇军人马损耗过巨,就不让车黍追杀得太深,雪耻之举总难得逞。

吕布到并州老家之后,又是一番招兵买马,其地给他面子的大族却不少,除物资外已得过万部卒,以对袁氏之恩,他又张口向高干索要了不少物资与战马,队伍壮大许多,不过交战到如今,也只剩骑兵五千余,步卒三千许,人数与荡寇军持平,然而知河南兵马精锐难敌,总不肯与车黍硬碰。

始终未能歼灭吕布,倒是袁军中还有一名叫吕威璜的将军因军旗上那“吕”字,被车黍误杀。

这般恶战持续了数日,袁绍军势力渐消,所剩已不足五万兵马,张燕方不算七千荡寇军,也还有人马七万余,已占了上风。

袁绍军势衰,临阵之余,又多遣军士往四周山林伐木造鹿角、拒马等器械,山贼们遥遥看见,倒有一番好笑。

这一日,车黍再领众上前冲突时,吕布转向稍慢了些,得张燕部将杜长配合,终将其隔离出来,荡寇军往其中冲突一阵,其三千步卒便被击杀得七七八八,吕布见势不妙,急领诸将与陷阵营、骑兵们后逃,欲往袁绍大军中避去。

这般情况已遇到数次,车黍早已防他,已遣周毅领军守在其等归路上,箭雨一轮急射,逼得吕布、高顺、张辽等三千余骑不得不掉头改向北逃奔。

从这方向去,其等已不能与袁绍军再合流,正好杀灭,车黍顿时大喜,再不顾战场中厮杀,领军在后急追不舍。

沿途一马平川,有周毅分兵牵制,轻骑弓手在侧,吕布根本转向不得,只能继续向北逃窜,河南战马甚良,两军一追一逃出十余里路后,两方距离在逐渐拉近,为减轻战马负担,吕布士卒竟依令将甲胄全都丢弃了。

车黍、徐晃等自然欢喜,打马更追得急切,然而前途地势突然一变,平原上渐有丘陵凸起,不时被山丘挡住视线,见不到敌军,周毅等骑射作用已有限,只能领兵来与车黍汇合,好在吕布部战马越来越不济,不时得停队歇息将养马力,车黍等不顾马力死命前追,相互距离只在拉近中。

再往北行,周边地势渐渐开始拔高,待前面出现一道七八丈宽的谷地时,两军已只得数百步距离,到了此地,吕布军中齐声喊叫,全逃入峡谷中去了,待车黍等到峡谷口外时,只见谷中甚深,又有曲折,已不见了其等踪迹。

车黍还欲再追,徐晃忙一把拉住他马缰,高喊道:“全军停步!”

吕奉先就在眼前,此时如何能停?车黍回头怒道:“为何?”

“校尉,不可再追!谨防有诈!”

车黍等已策马在全军前列,邓季交代在前,徐晃一声喝过后,其余三位军侯亦都勒住部众,除斥候继续上前,探查虚实外,整支队伍已在谷口处停了下来。

良机稍纵即逝,然此时却不得不顾及徐晃,车黍疾声问道:“我等一路追赶到此,恐已不下六七十里地,数日战来,袁绍军中亦不见少兵,此地怎会有诈?”

车黍的说法确有道理,何人会将伏兵埋伏在战场数十里地之外?且为免袁绍使计,除夜中警醒防袭扰外,张燕每日一早都要遣人清点其等军马人数,并不曾见有离营者。

两句话功夫,另三位军侯也都打马靠上来,听徐晃苦笑道:“吕布军早显马力不足,于路却不见有人掉队,此恐是假,此地所见又适宜伏兵,若有诈,吾等危矣!”

车黍急得哇哇大叫,韩浩、周毅疑惑不定,王旷性子却也急,大声道:“其等只顾逃命,谁敢掉队?便掉队亦往它处逃去,不过吾等未能见罢了。若无诈,吕布逃矣!”

徐晃急答:“便若要追,亦不需急于一时,待探明谷中虚实再说!”

车黍急嚷道:“此地已不得见其等,数日干燥未有雨,马蹄印甚浅,若追得不急,吕布得暇遣人抹去蹄印踪迹,再如何追杀?又或有路调头,让其等冲回袁绍军中去,岂非前功尽弃?”

几位领军者未能统一意见,倒是军中亦有冀州人熟悉此地的前来禀过,此谷名为“火风口”,其内甚险,有里许长。

耽误了一会,先上前往峡谷中去的斥候也派人回转报谷中情况:“禀校尉,前方谷甚长尚不见头,吕布兵马正往前逃!”

“峡谷两侧能见有人否?”

徐晃忙出声询问,那探马答道:“谷中不能见,不过吾等已有同伴攀爬去看,一时尚不得知!”

众人皆沉默下来,等第二位探马又来禀过:“禀校尉,谷长足有里许,吕布军已逃出口外去了!”

这探马接着又道:“我等有同伴自缓坡处攀爬上峡谷边侧顶上,除见满地怪石外,不见有伏兵!”

这话一出,车黍哪还按捺得住,又要喝令追赶,徐晃却仍然坚持阻道:“谷中无伏,亦得防谷外有伏!”

“如此小心,吕布再难得击杀!”

“河南兵马金贵,便不得击杀吕布,也总胜过中伏受危!”徐晃高举邓季麾旗道:“折冲将军有令,见旗如见本人!此谷外形势未明,诸军不可再追!”

这一句话反倒引发车黍火爆脾气来,数年相处与邓季只见亲厚,他本便不如何惧的,听到这话,他劈手一把扯过绣着“邓”字的将旗,怒吼道:“我听人解《孙子》,亦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今日老子违令,且待归河南再去领罚!”(未完待续。)

174.遭伏

车黍毕竟是主将,他一语毕,大手挥出,校尉的本部人马与王旷部便不顾徐晃阻拦,随之冲入峡谷中去了,周毅、韩浩略停一停,看看徐晃,亦领军随入进去。

徐晃万般无奈,却想此地乃是峡谷入口处,亦是全军后路,自家留在此地,车黍若中伏还能有条生路走,若无伏兵,晚些追上去就是,拿定主意,便领本部军马守在原地未动。

峡谷深有里许,两边山崖高耸,只中间七八丈宽的通道,偶尔才有一处缓坡,甚为险要,见此地形,车黍亦有些嘀咕,好在谷内此时并无埋伏在,待领众冲出谷口,他顿时兴奋不已。

随地上马蹄印再追过两座山头,却见吕布军数千骑早已停下,就在前端数百步外整军,好整以暇地列阵相迎。

车黍等顿吃了一惊,只是还未等他明白过来,忽听一声铜锣响,左侧密林中已钻出无数步卒,往荡寇军拦腰便冲了出来,伏兵阵中一面大旗上书着一个“麴”字。

左侧为藏伏兵的密林,右边是陡峭山壁,正面,吕布兵马已冲杀了过来,在车黍不知晓的后路上,还有远远尾随来的于夫罗部七千余骑,其等带着数日来袁绍军赶制出的众多拒马桩,此时正与徐晃争夺先前进入的峡谷口。

车黍等外出追杀吕布不久,匈奴突骑便离阵追来,张燕被袁绍纠缠住脱身不得,遣来报信的使者又早在半途被截杀殆尽,河南兵马竟丝毫未得知。

于夫罗从袁绍,乃是寄人篱下,数次领军与公孙瓒交战都被驱为前锋,兵马损耗甚巨,只得又唤去卑从部落中凑好些男丁来,战到今日,亦只剩下七千人马。

不过徐晃只得千余兵马,见匈奴骑兵突然出现。只能叫苦。谷后有伏兵已是必然,只得举军与匈奴人死战,坚守住出口。

徐晃半步不肯退让,其等虽兵少,匈奴男儿如今却也不多,于夫罗见一时收拾不下,不肯再与之硬拼。只令将随军带来的拒马桩摆上,围死谷口,不让其军冲出来便罢。

拒马桩制作简单,用木料钉出支架,再插上一排锋口向外的长矛便成,袁绍军中两日赶制。已得不少,匈奴骑兵们尽数搬运带来,不多时便在谷口外摆出,层层叠叠对准谷口,除了用人命堆填,徐晃也无计可施,活动空间被压缩得紧,不多时就只剩谷口处一小片地了。

前端伏兵欲灭车黍的。正是麴义。

冀州是袁绍地盘。数日交战竟处于下风,张燕与邓季联手一时竟比公孙瓒还难敌。叫袁本初如何肯甘心,铁心要灭黑山,免去腹背受敌,眼见兵马已不够用,急调留守邺城的两万守军来助战,却是又一次将邺城放空,好在这时,已无周边势力再敢打这座空城的主意。

数日交战下来,其等亦能看出车黍对吕布的执着怨念,援军尚在半途,麴义便与审配、沮授、吕布等计议,得袁绍同意,以援军为奇兵,吕布兵马为饵,精心策划一场绝杀,先灭河南精锐兵马再与张燕战。

为引河南兵马上钩,除武将外,吕布甚至连三千南阳步卒都舍弃掉了。

麴义两日前便已悄悄离营,领来援的邺城军远远绕开,寻觅到火风口这般好地界后,才令吕布行事,于夫罗断后。

埋伏的兵马都是步卒,万余人往骑队拦腰杀来,前面尚有吕布在,最难相信的事终成现实,车黍顿时大慌,忙高声喝道:“回撤!”

若真个放对起来,车黍领五千余人马未必便败于其等,然荡寇军一路追到此地,早已是人困马乏,又遭此埋伏,军心已是大乱,如何还敢与其一战?

尚未交战,车黍责自家之过,便心怯开始退兵,却也是因徐晃留守退路不在此地,否则当知此形势下,退兵还不如向前拼死冲破吕布军突围。

他等身后,乃是峡谷火风口。

麴义现伏兵出来,目的就是将河南兵马吓回峡谷中,待见车黍果然中计,忙令万余步卒从旁侧攀援上峡谷两侧山壁上去,自家则领军与吕布合围住峡谷出口。

这时候,才是绝杀!

先前探子回报车黍等,两面山壁上怪石居多,这些怪石有的是本地自然生成,有的却是麴义令军士们挑担上去的。

车黍等撤回峡谷,到前端谷口与徐晃合兵时,才见于夫罗布下的层层叠叠拒马桩,试探冲过两次,伤亡颇大,都无果而终,两侧山壁上却有许多步卒攀爬到了,抬手滚动巨石便砸。

河南兵马再精锐百倍,血肉之躯也挡不住重重落下的大石块,他们又多拥挤在峡谷口,每一块翻滚的巨石落下,总要砸翻数人才罢。

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谷口,战马、勇卒、辎辅兵、医匠、军吏、监察,都在倒地,人们充耳的尽是不甘的嚎叫与骨肉碎裂之声。

“各部散开,莫紧挨一起!”

军官们大声吼叫着,让部卒分散,可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荡寇军已损失惨重!

亲自将麾下带到这般境地,车黍固然懊悔不已,先前赞同他言语的王旷亦大恨,他记得峡谷中有两处缓坡可攀爬上去,最近一处离谷口还不远,顿时便怒喝道:“本部人马,随吾夺山!”

一路避让着落石,艰难奔到离谷口最近的缓坡处,千余刀盾手们俱弃马,往封顶上攀爬去。

缓坡处乃是山头麴义军防范要地,如何能让他轻易夺取,早备有成堆巨石,王旷领军才到半山腰,其地官兵一声呐喊,推翻巨石堆,大块大块的石块就翻转着滚下,所过之地,只剩鲜血骨肉混合着黄土。

一轮滚石下后,千余攀爬的刀盾手损伤过半,老将王旷本人亦被砸中,骨肉俱裂死于非命,其下霍刀儿等八九名百人将俱未能得活,还有些重伤未死的卒兵躺在山腰上哀嚎,再有几块巨石砸下,便连哀嚎声都没了。

这般情况,救援伤兵、收敛尸体都做不到,百人将夏侯盛躲在山腰一株大树后逃过此劫,红着眼将所剩三百余卒兵领回谷口处时,眼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袍泽尽没,生死不由己,这种惨败的滋味,河南兵马尚是初次尝到。

谷口山顶上顺手的石块已扔尽,麴义部卒开始往别处去担运,滚石暂缓了一会,然终不能再在谷内死捱,活路只在冲破于夫罗军马之后,徐晃亦红了眼,对车黍道:“吾等且去冲条活路出来,生死在此一举!全军只前不回,吾部为前锋,校尉你等且随后!”

车黍怒声道:“公明所言不差,此番定要冲杀条活路出来!前锋我来,你等且随后!”

于夫罗带来的拒马甚多,叠叠堆了六七层,突前之部得用血肉为后军趟出条路来,徐晃怎敢让他上前,忙争道:“你乃主将,当统领三军,前驱吾来!”

见车黍尚在悔恨中,听不进自家话语,徐晃忙又道:“折冲将军曾有令,你需听吾之言!”

“老子早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车黍惨然一笑,已开始召集本部兵马过来,再道:“老子种下的苦果,得自己尝!统领全军,你比我胜任!”

车黍本部人马亦已不足千人,车黍对徐晃言毕,又转首对麾下道:“诸位,今日却是老子对不住了,你等尽管谩骂,老子定然受着,然三军在此,你等可愿随我冲这头阵?”

“车大个,你这蠢货还用多说?”

“留这里遭瘟呢?”

“你老母的,再不走,落石又下来了!”

兖州、冀州、司隶、凉州,南腔北调,带着各地浓重口音的骂声果然如他所愿响了起来,车黍“哈哈”一笑,双戟往天一指,厉喝道:“荡寇军荡寇校尉本部,冲阵!誓死不回!”

“冲阵,誓死不回!”

千余骑随之一声呐喊,马蹄声起,顿时蜂拥着迎谷口外拒马层冲杀过去,他们刚出谷,亦有数声同时响起:“荡寇军徐晃部,冲阵!誓死不回!”

“荡寇军韩浩部,冲阵!誓死不回!”

“荡寇军周毅部,冲阵!誓死不回!”

“荡寇军王旷部,冲阵!莫给军侯丢脸,誓死不回!”

最后这声语带哭腔,却是夏侯盛吼出的。

“冲阵,誓死不回!”

残余的四千余口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回荡在火风口山谷内,四千余人马迎着数排拒马桩、七千匈奴骑,发起最疯狂的一击。

匈奴人藏在拒马后面,其等刚从谷中冲出来,便开始弯弓攒射。

两军距离不远,箭雨迎面落下,或从盔甲缝隙中钻入,或打在铁片上“叮当”发响,或正中门面,给向前冲锋的队伍带来不小伤害,周毅厉声道:“弓卒上两翼,还射!”

弓卒尽数为轻骑,无重铠遮身,策马上前,箭雨下死伤更重,然而也只有他们能在此情况下还击匈奴人。

迎面冲锋的伤亡,车黍、徐晃、韩浩、周毅、夏侯盛、曹性、郝萌、谢允一个个视而不见,他们眼中,只有前面拒马桩上那尖锐锋利的星星点点寒芒!(未完待续。)

175.突围

谢允在车黍麾下任百人将,在前领自己所部冲锋。他人还年轻,又刚新婚不久,随着战马飞驰,看那已越来越近的拒马上冒着寒光的尖锐矛刺,不由有些黯然。

这一刻,他想到了乱世中受尽苦难的母亲毛氏、本为大族女的妻子田氏,慈容娇貌轮番出现在脑海中,让他有些分神,完全没注意两名黑山贼出身的父辈级人物,与懒顾交情向来不差的,已奔上前,不经意间挡住自己马头。

曹性在周毅部担任百人将,此时领麾下在侧翼,不住扯开手中硬弓,往匈奴人中回射着一支支夺命箭羽,随着他的弓弦响动,总有人应声而倒。

回射着匈奴,曹性心中还有余暇感慨,四等民之策加勇卒七德,一年潜移默化下来,河南兵马似乎尽都以悍勇为荣,懦弱为耻,遭敌军如此重创,还能维持阵型已是难得,却还能再极端不利下发动攻势,全不见有溃逃、求降者,似乎主将麾旗所指,便是全军归处,就可嗷嗷叫着往上扑,实乃天下有数的精兵,麾下所剩弓手已不足四十人,然在前弯弓搭箭与匈奴对射却没一个含糊的。自家能得统领确值得欢喜,不过职位却低了些,凭一身本事,亦当为自己挣个军侯才是!

当然,曹性的认知绝对有些误差,荡寇军还称不上铁板一块,此时迎着敌军冲锋,起念头当逃兵、降卒者绝非个别人物,不过身边同伴大多一副不拿生死当回事的模样,受这大环境影响,少数人掀不起浪花,只能随大流,不愿遭人耻笑罢了。同为百人将的郝萌在韩浩麾下,便动摇得厉害,只是不知转身去另一端投降的话,吕布那厮是否还能容下他,方才下不了决心。

人心万象。队伍里有懊悔的。有恨车黍不听徐晃之言将自家等陷入死地的,也有想当降卒的,好在这个时候,还都能在更多无惧生死的勇卒身边汇集起来,迎着那满是狰狞尖刺的拒马冲撞而去。

河南兵马全军从这头突围,山谷顶上的步卒们看见,已敲响铜锣。谷口另一边,吕布正领高顺、张辽、成廉等冲杀过来,可惜他们还隔着一道里许长的峡谷。

飞奔向前的骑队中,第一个撞上拒马的就是荡寇校尉、全军主将车黍,似乎是为了赎罪,他不但让所部人马冲锋在前。自己也冲在队伍的最前端,亲卫几次拉扯也丝毫不动摇。

从谷口到层层拒马地才数十步距离,奔马转瞬即到,拒马上面插着的长矛都有丈余长,矛尖上冒着点点寒光,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胯下战马自知不妙,奋力想要偏头让开去。却被车黍死死拉住缰绳。不让它转向,好迎面撞上去。

拒马桩的杀伤力全来自战马本身。如此高速撞上,“砰!”地一声巨响过后,邓季赐下的这匹良驹一声悲鸣,因它自己带来的力量而被三根尖矛同时刺穿腹部,已是再不能活了,巨大的冲击力量也带得这架拒马桩轰然翻倒在地,失去作用。

战马撞上去的前一刻,车黍两腿就已退出马镫,飞身往前向着层层拒马之间留出的空隙跃出去,落地后立足不稳,身子在地上了个滚,狠撞在一根木桩上,晕了下,用力摇摇头恢复清醒,才夹着双铁戟站起来。

“杀!”

后面撞来的大多数人比不上他这般矫健,许多未能及时跃离马背,或被拒马上的尖刺刺穿身体,或被战马压倒在地,再被后面冲来的战马踩死;即便能跳开,亦得小心不拦在身后冲来的同伴冲锋的道路上。

死活都罢,有这许多悍不畏死的卒兵打头阵,更多的拒马桩很快就被撞翻、碾碎,终于为后面军马开出条血路来。

车黍本部则损失惨重,近千人马顿时只剩不足四百人,他自己对所部死活不管不顾,失了战马,便改骑战为步战,推翻挡在面前的拒马,一马当先闯入匈奴骑中,狠命杀去。

将为三军之胆,车黍如此,更没人会往后退缩一步,要为自己杀出一条求生之路来才行。

自当上校尉后,车黍已很久未曾如此领头杀入到敌阵中了,身中一枪的同时,双手中大铁戟也一并刺入两名匈奴人腔腹中,拔出来时,戟刃上还钩挂着半截肚肠,让车黍颇有些痛快淋漓的感觉。

举戟再将一名匈奴骑兵刺来的长枪头打断,车黍抢身近前,一击将他刺得穿透,伸手把尚能厉声惨叫的人儿拖下马背,翻身上了这人战马。

与战周边敌人死战,只顾向前,以寡击众,不多时,车黍身上便多出数条伤口,加上敌人喷出的鲜血,很快将他染成红色。不过伤口带来的疼痛反给人带来阵阵快感,他觉得自己在享受这感觉同时,再将一个又一个敌人刺穿、砸死。

身后陆续有人马赶上来,为突前的车黍分担压力,谢允也是其中一个。举长戟钩翻个正挥舞着流星锤向车黍后背奔去的匈奴人,红着眼将他刺死后,他嘴里还恶狠狠咒道:“蠢家伙们,老子早就成年,生死有命,好稀罕你们照顾么!”

没人理会谢允在说些什么,全军生死在此一击,越来越多的卒兵越过此地,在徐晃、韩浩、周毅、夏侯盛、曹性、郝萌等武将带领下,甚至连幸活下来的女性医匠、文弱军吏、残疾监察都在舞动能使的器械向前,收割眼前一切可以收割的敌军生命。

突破,再突破!

榨干身体内任何一分力气,也得击破当前之地!

对邓季仇怨颇深的匈奴人同样寸步不让,只要能挡住此地,待麴义、吕布赶到,这支河南精锐兵马就再无活路!于夫罗吆喝下,一波波匈奴骑士悍不畏死地往厮杀场填来,不少新成年的男丁单独放对难敌河南军,便凭借人数优势,两三人合伙,或砍人,或刺马,将一名名卒兵拖住、斩杀掉。

到处都在恶战,这万余人的绞杀场,比起张燕与袁绍那般的大战场来,另有一番险恶,激烈程度犹有过之。

车黍流血过多,阵阵眩晕下,总算被赶上的亲卫拉住战马停留下,战乱中唤医匠包扎已是不及,撒过些金疮药后,只能撕衣衫为他胡乱裹上,最前面则由徐晃挥大斧顶了上去。

徐晃马快斧沉,领部上前后,很快便将一名匈奴千长(注)砸翻在地,以他为队伍锋头,前突队伍在破浪般行进,杀得于路敌军人仰马翻,匈奴各部中自持武勇上前抵挡的,莫不被他奋力斩于马下,回头见自家等这一小股人马太靠前,已脱离开大队,调头又复杀回,一来一去,竟连劈匈奴中七八位出名的勇士。

前番上党对仗邓季部,匈奴兵马尚未得识徐晃,此时只是初见,他人马浴血,双手执大斧所向披靡,连砸死数名勇士后,在匈奴人眼中竟已如恶魔一般,一时竟有些惊惧,不敢再靠过去。

得徐晃往来冲突一番,挡在前面道路上的匈奴人已稀薄得多,夏侯盛等在后抵挡尾随者却甚艰难,人数少已被团团围住,徐晃便让韩浩部换上前去冲突,他自领军到阵后救援,一番砍杀厮杀,又将残余的刀盾卒们接引回阵。

徐晃奋起神威,好一番死斗过后,匈奴中渐生怯意,不再冒死上前,荡寇军终破阵而出,其等此时已人人浴血,不少人甚至已力竭,全军已不足三千人,好在于夫罗之匈奴骑所剩也不过才四千多人马,还俱都胆寒不敢再逼近。

火风口中隐约有马蹄声传来时,车黍亦也包扎好,与徐晃并骑断后,见匈奴不敢追,方返身去了。

待吕布骑兵追出口外,原地已只剩数千匈奴人在收拾战场,亦他脾性,一路被车黍追杀得狼狈,此时占了上风,如何肯甘心,急又招呼上于夫罗合兵一起追赶。

一追一逃,如今已调换了对象。

反正步卒离得远追不上,自家军中人马疲惫,跑不过追兵,车黍便依徐晃话语,只令全军缓行,待其等兵马靠近,方才不急不缓地调头回来,作势对冲。

残阳正艳,三千衣袍黑红相间的军马转身回来时,顿时就变得杀气腾腾!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吕布、于夫罗合兵亦有七八千骑,收拾三千残兵本不在话下,奈何匈奴中先前多有被徐晃杀胆寒的,见他提斧凶神恶煞般又站到前列,顿时大惊,并有百余人往后逃散去,于夫罗竟喝止不住。

吕布兵马除数百陷阵营外,多为并州招募的新军,见在家乡恶名极大的友军匈奴骑都不战自退,军心自是一跌,不少人也记起连日来对面这支骑兵在战场中往来冲突的雄姿,绝非自家等能敌。

如同瘟疫一般,恐慌迅速在队伍中骚动、蔓延开来。

荡寇军不过慢吞吞在两倍余敌军前完成一个转向,此时带起的那股肃杀之气竟让其等为之胆寒,几乎引得全面崩溃!

注:千长,匈奴军制,其等军中设有千长、百长、什长,各部落中有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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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下狱

见军中士气大跌,不是能交战的模样,吕布尚妄图扭转局面,胯着赤兔出阵厉喝道:“敌军主帅,可敢出阵与吾一战么?”

车黍一路北来,为的就是这吕布,早嫉恨了数日,此时听他装模作样出来叫唤,倒不由“呵呵”笑起来,以前那种憋屈感竟是一扫而空,再没半点放在心上,只忍着伤大声道:“老子不和你比武艺,只与你拼兵马,可敢驱全军与吾一战么?”

两军战阵前这般说,本当引己军士气大跌才是,可车黍语毕,荡寇军中倒满是嘻哈声响起,浑无人在意,吕布气得暴跳,他身后军马却更是动摇。

见这般状况,徐晃已不失时机大喝道:“荡寇军,突击!”

徐晃此时的形象已无需再取出邓季麾旗,一声喝过后,荡寇军顿时停下各种嘻哈笑闹,肃静下片刻,队伍很快就动了起来,瞬间响起又扩大开的马蹄声轰鸣,本来杂乱的蹄声听在胆寒的敌对者耳中却又显得异常整齐,似乎数千匹战马同时在起步落蹄,压力被无限扩大,顿又有更多匈奴骑溃逃开去,吕布军中并州新卒也有人开始随之逃亡。

匈奴部最先溃散,于夫罗见不是事,亦只得后逃。待车黍领军冲杀上来,吕布独木难支,数息功夫便有三四百人被斩杀于地,逃亡者还在继续,左右招架一会,料只凭自家新军实敌不过这支残军,便使高顺领陷阵营在后抵住,自领大队逃出避让锋锐,待脱离了纠缠,也往于夫罗去路上退去。

陷阵营兵马少,高顺不敢死拼,只硬顶住拖延片刻,待吕布等兵马去远也便收兵,然就这一会功夫,两军中又各少了百余人——荡寇军实已力竭。

徐晃、车黍也不可能再回头追杀。见竟吓退七八千骑。荡寇军不知何人起头,全军在原地嬉笑了一阵,又想到失去这许多同伴的悲处,再齐痛哭了一场。

火风口一战,荡寇军四位军侯虽只遇难一个王旷,百人将以下却伤亡甚重,差不多少了一半。普通勇卒与辎辅兵还要更惨,出发离河南时八千余人,如今剩下的已不过才两千五六百,好几个屯甚至无一人存活。

河南郡中勇卒、辎辅兵如今俱以死后能葬于三崤山为荣,这一场败仗葬送四千多袍泽性命,却连其等尸身都不能取回。如何不引人悲?

这般形势下,张燕处己等时已再无能为力,不必再去,荡寇军出力帮了这几天,黑山军目前优势已甚大,袁绍即便多出两万援军亦未必可轻胜,剩下的这两千五人马目前以能安然归河南为要,张燕处派人去通报一声就是。

全军辎重都未能带上。亦不再要。冀州兵马多去与黑山交战,境内甚空。全军歇息过一阵后,车黍领军南下,途中顺道攻入常山国房子县,劫掠一番府库,也便有了军资。

这股残军已是哀兵,一路缓缓南下,穿郡过县往河南去,沿途竟无人敢阻!河内张杨连出城来拣便宜的心思都不敢起。

数日后,常山战局传来,张燕与袁绍硬拼到最后,两败俱伤,双方都承受不起这种损失,最后只能各自收兵。靠荡寇军助战形成的优势,张燕竟与袁绍斗了个平手。

穿过河内,最终到平阴县对岸河边时,郡中已先得了其等南归的消息,遣木筏过岸来接人马。

败军南下路途中,车黍指挥大军安营扎寨,饮食笑语如常,与之前并无两样,仿佛全没将此战放在心上般,越是如此,深知他脾性的谢允越是担忧,每日只跟在身旁寸步不离。

全军大多上了木筏,见谢允还与一干亲卫紧跟在自家身后,车黍不由怒道:“你这百人将亦失职,不去招呼你部渡河,只随我身侧作甚?”

“我部自有人管,你却为何还不过河?”

车黍嘟着嘴,骂道:“老子是三军主将,自得最后渡河!”

“那我跟你一并过河!”谢允摇摇头,笑道:“此番我部死去两名老贼,时与我父称兄道弟的,随你一同入雒阳,才不会被他责骂!”

听他说得怪异,车黍不由瞪大眼睛问道:“你父?何人耶?”

“嗯!此番大难不死,懒顾那厮日后我便唤他父亲,如何?”

从方蒙到懒顾,谢允可从未这般叫唤过,听他破天荒地肯改口,车黍不由笑道:“真如此,懒顾那厮要笑得合不拢嘴!”

谢允点点头,又奇问道:“真不渡河?”

听谢允突然问出,几名亲卫心里一紧,也全都盯着车黍,他迎河而立,却沉默了下去,良久未回一语,待想张口时,面上突然一变,指着河中惊声道:“该死!那是何部所乘木筏?竟然翻侧!”

谢允、亲卫等尽转头去看,车黍得了空,已提戟往自己咽喉上刺去!

“啪!”

一声脆响,脸颊上竟挨了重重一拳,令车黍一阵头晕,铁戟头已被人大力推开,这下刺了个空。

转头看去,谢允左手掌上已被铁戟刃尖割出股血痕来,有血液顺着伤口滴下,他却浑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揉着拳头,不屑道:“凭你这老粗亦想骗我?”

几名亲卫被骗得去看河中,听到异动回头来,顿吃了一惊,齐扑上来抢夺他腰上挂着的双铁戟。

尚未渡河与正在渡河的木筏上都有人看见这般变故,岸上的忙向此地奔过来,河中的亦呼撑筏精壮回北岸来,不多时,便已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亲卫们夺去武器,再将他人按在地上,车黍并未反抗,只是双眼如喷火般怒视着谢允:“你管老子死活作甚?欲生难,想死易,你拦得住几时?”

谢允冷笑回道:“若不是相处得久了难舍,老子懒得管你?”

车黍转

“呵呵”一笑,惨然道:“荡寇、虎牙两军俱为邓疙瘩心血铸就,勇卒、辎辅兵乃是每户梁柱,我败了这许多子弟,数千家痛失骨肉支柱,如何有脸去见郡中父老?如何有脸去见邓慕安?”

谢允却摇摇头,不管不顾:“天下哪得不败的将军?你没脸见人么。我看你是畏罪!此番归去。疙瘩大哥必有雷霆之怒,要治你不听号令之罪,你不过怕了!欲以死消罪,是也不是?”

车黍一怔,论辩才他自说不过精怪的谢允,听他又道:

“却忘了疙瘩大哥治罪,最重亦不过让你一死。左右都是一般,苦得过你自尽?若得人求情疙瘩大哥肯从轻发落,亦不过赏你百十军棍了事,你这粗坯又何时惧过军棍了?”

“你在此自刎,是学不肯过河的楚霸王还是学恩仇两消的苦蝤?楚霸王英雄盖世,你这老粗亦学得么?苦蝤拼死报仇。临死乃是心愿得尝,妻、子自有疙瘩大哥照料,如你么?”

“大丈夫恩仇自报,你领我等八千兵马出阵,归来远不足三千,五千余同伴的性命大仇不着落在你身上,何人肯替其等报仇?”

“你家中一双儿女,我还都抱过。甚是可人。河南无父无母的孩儿还少了么?你欲使自家儿女也自幼无父,挣扎乱世如我一般?”

车黍被几名亲卫摁着。一直保持着沉默,谢允一番话语下来,却也触及这老粗内心许多不甘,眼中竟有两滴浊泪挤出来,谢允又道:“你知荡寇军乃疙瘩大哥心血,却也当知苦蝤死后军中便缺人,河南艰难,本少良才,你再自尽,让疙瘩大哥今后如何支撑?”

劝了这许多话语,车黍仍是一语不发,少年顿时发起狠,对围拢过来的卒兵们道:“这厮蠢笨难得说通,何人去寻根绳索来,我等捆他过河!”

人群中果然有人应了声,依言欲去找寻,车黍这才开始挣扎起来,他力气虽大,亲卫中紧按他的也有数名力卒在,一时挣不脱,才大声道:“左右不过一死,老子便去见他邓慕安又如何了,莫捆绑丢人!”

谢允见他终于开口,顿时长出了口气,示意亲兵放开让他起身来,又冷哼道:“不识我一番苦心,捆你去见疙瘩大哥,他见你狼狈模样,说不定一时心软,就此从轻发落也未可知!”

车黍刚起身,听这话又是一怔,怒瞪着少年道:“是死是活自有命数,老子不需这等苦肉计!小子从哪长得这多心眼?”

谢允鼻中哼哼两声,并不答他,只心想老子跟疙瘩大哥许多年,自小吃丈人无数板子,如今家里又有个聪慧的妻子,还能不多长些心眼?

徐晃本已上了木筏到河中,才得知这边车黍出状况,忙又令人划回来,这时方才赶到,尚幸见车黍已无异状,免不得又开解几句,才与谢允陪他同登一艘木筏,渡河而去。

到河对岸平阴县,已有吏员来传令,各部尽回雒阳安顿,令车黍交出“荡寇校尉印”,待他取出交上,旁边尚有候着的差役,二话不说提铁链将其锁拿了,押上囚车便行。

徐晃、谢允大急,开口询问郡中将如何处置车黍,这些人却只摇头,一概不知。

在乱世中拼命积攒了七八年功夫,荡寇、虎牙两军共才得一万六千卒兵,此次出征折去五千余,已是近三分之一,使得河南郡元气大伤,车黍又有违背军令事,真追究起来莫说杀头,引得君主暴怒,便是诛三族亦说得过去。

徐晃、谢允等甚是担心,急领军往雒阳去询问,从平阴到雒阳,放马狂奔不过一个多时辰即到。

郡中已公布下阵亡名单,还隔着雒阳老远,便听城中已是哭声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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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悲悔

车黍等残军尚在河内时,就有随军军吏先期将阵亡名册、战况等快马送到雒阳,比他们渡河时刚早了一日。

只看过一眼战报,邓季顿时就被郁气充塞胸膛,好悬没晕死过去。

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人马个个精贵,你车大个竟敢临阵抗命,敢给败去许多!

你崽卖爷田心不疼啊!

五千卒兵,以河南如今近五十万的人口基数,也得两三年时间才攒得出来!

战死者中年纪最大的是王旷,其余多不到五十岁,最年轻的才十六,是刚成年才入军的半大男孩。

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数年前就开始陪伴在身旁的,非只一个王旷,对照着阵亡名单上的名字,邓季还能记起许多熟悉的容貌,甚至可以说出不少人的脾性、爱好来!

他们就这般轻易被葬送了?

五千多条性命在乱世中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河南近十万户民众,良民以上户籍却还不足两万,这一败,就有四分之一以上的家庭要为失去亲人而痛哭哀嚎!

一条条的人命不是野草!

待通红着眼再抓战报来细看一遍,怒火便腾腾冒了出来。

老子明明让徐公明在旁提点,就是怕出丝毫意外,你狗日的偏要去逞能!

这还是意外么?

不杀你车黍,如何解老子心头之恨?

盛怒之下,邓季几乎咬碎了满嘴牙齿,若不是田丰阻住,他都等不及其等归来,就要派人迎往河内去讨要车黍首级了。

再亲厚的关系、以前再大的功劳,也掩不住邓季此时的怒火。

对袁绍、曹操、刘备甚至张燕、张杨这些大小势力来说,胜败实属兵家常事,乱世中人命不值钱,只要能在败战中保存下老卒,有钱粮物资,用不了多久。又能再招到精壮重组队伍。随着时日积累,厮杀乱战冲刷去芜存菁,队伍中老卒增多,又可再扩编。

别人都如此,只奉行精兵之路的邓慕安却不行;别人伤筋动骨一场大败后,不用多少时间又可卷土重来,邓季却败不得!

别人败得。是因其等在败战中消耗的多数是最不用在意的炮灰;邓季败不得,是因他的精兵每一个都弥足珍贵,难以补充!

车黍往冀州一行损失五千余卒兵,如此惨痛的结果邓季从未经历过,让他如何不心头滴血、绞痛如刀割?

看完战报之后,邓季就在郡衙中砸碎了一切能砸的东西。边砸边破口大骂,边骂边淌着眼泪。

错愕!痛心!怨恨!愤怒!懊悔!不甘!

无数的负面情绪缠绕在他身上,无人敢靠近。

发泄过一通,冲出郡衙,邓季喘着粗气在街道上随意寻了块石阶,便一夜坐到天明。

日头冉冉升起时,他两眼通红,头晕欲裂。胸腔中的怨气却还是不能消退。

这时候。车黍、徐晃等离黄河北岸还有数十里。

田丰也一夜未能眠,同样撑着两只红眼在寻到街边。看到邓季,走过来立定开口道:“车黍有过!然袁绍本难敌,荡寇军令出二主,徐晃位在其下难治主将,尚遣其出征,吾身为军师,洞见不明,亦为有过!”

田丰寻到此地,邓季心知肚明是来劝阻自己别杀车黍的。

依田丰理智,车黍再有大过,亦得顾及河南如今缺将局面,就算提拔徐晃上位,虎牙军可也还无主。

可不杀车黍,自己如何甘心?如何告慰死者英灵?如何平民愤?

邓季已做好不为动摇的打算,却没想到田丰开口先为自己揽过,顿时苦涩一笑,回道:“田师……”

开口说了两字,才知嗓子已沙哑得厉害,田丰不等他说出后面话语,又继续道:“非吾如此,你亦有过!”

邓季顿时怔住,田丰这才在他身旁坐下,又道:“车黍不堪大用,你本知之,身为主君却仍听之任之,只遣徐晃挟制便由其领军北上,终致一败涂地,非过焉?”

听他这般说,邓季急扯着沙哑的喉咙辩道:“吾或有过,然若非他临阵抗命,断不至此模样!”

“然也!”田丰眨眼道:“可大过小过,终皆为过,定‘勇卒七德’之前,有人犯过你曾陪之受棍击,今日车黍有罪,若罚,你我亦当随之!”

“田师!”

拜师之后,邓季还是首次冲田丰不满瞪眼。

前后两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田丰却恍若未见,只悠悠道:“使河南遭此重创,吾亦恨不得杀车黍而后快,然你我与车黍三人之过,不当由其一人背负,若非眼前局势甚艰,让你杀其立威也好,然勿忘河南如今缺兵少将,车黍临阵奋勇,虽无帅才,为战将却是不差!”

在此地枯坐一夜,邓季因五千阵亡的卒兵而痛心,却也少不得为即将被自己处死的车黍伤感,数年亲厚,共历艰苦一路到今,若非如此大过实难饶过,自己又怎会舍得杀他了?

田丰的话让邓季一时难决,心中又烦闷难耐,便起身道:“我且出去转转,荡寇军入境,先使郡中拘车黍下狱罢,我尚不想见他!”

这次田丰未再紧逼,点头应下,邓季抬头打量一圈,便有黑铁卫牵引踏雪过来,典韦等一夜随侍在旁,一起上马随邓季离去。

这一去直出了雒阳城,却又漫无目的,只在四野中闲逛,夜晚才寻邻近县城或新建起的民屯村落过夜,竟是数日未归,非只伍氏等家中妇人忧心,徐晃、谢允等也在雒阳苦苦候他欲求情,却一直不得见。

阵亡名单很快散发到各县,善后抚恤自有田畴、焦触与各县官府操心,可这么多卒兵一战阵亡,几乎每个民屯里都有人家挂出黑帘白幡,都有人在彻夜恸哭流泪。

河南郡笼罩在一片悲伤中,邓季各地闲逛了两天,所见尽是刺眼的黑白色,耳中听闻全是揪心的啼哭,只让他觉得有什么一直在撕咬着心肺,直到忍受不住,远远逃开去才罢。

就连邓季自己,也觉得没脸面对这种状况,之后,甚至连民屯村落中也不敢进了。

独处的所有时间,他都在考虑荡寇军这般惨败,河南日后该如何应对,车黍究竟要怎生处置。

思来想去,却总觉得无计可施。

南下雒阳一年有余,许多时候他其实都很茫然。

农家子的身份微不足道,除去曾两世为人外,邓季就是乱世中一贼人,匪气有之,小精明不缺,却一直不知自家将来之路到底在何方。

折戟断翼死于非命?献土纳兵于他人安享富贵?还是终如游戏里一般自家建国称王称霸,一统江山?

凭心中奢望,想要走的自然是最后一条道路,然而只有在这乱世中才知道,现实与游戏毕竟是两个概念,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连最最基本的奋斗目标,邓季都还没能确定下来,目前的一切所为不过只是为保住自家这股势力不被周边群雄吞噬掉罢了,可以说,他还没有太大的进取心。

便是想进取,近邻中除了张杨甚弱,四面李傕、袁绍、刘表、曹操,谁是好想与的?

记得长安李傕等西凉众会起内哄,只要不因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应能有利可图外,可他不知那是何年何月,至少到现在,还没见其等有一丝内斗的模样。

乱世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车黍冀州一败后,自家实力大减,河南四战之地,之前荒芜还罢了,如今能没有起心来捡便宜的?

十二岁开始混迹黄巾中,为贼八年才得洗白变为官身,除了因未来不可知引发的迷茫,他还得面对身份转变带来的问题。

麾下第一支军队之所以取名为荡寇军,正是因为对旧日贼寇之身的耿耿于怀,就如许独目在乎他屯长的身份一般,他也很想与之前划清界限,当然,在别人眼中这也只是一种奢望,似乎脱去的只是贼名而非贼身,同样寻觅不到愿同盟者。

趁李傕等攻陷长安前拣得便宜,麾下人马暴涨到万五,组建荡寇、虎牙两军后,着眼的应已与之前不再一般,用后世的话语来说,为人主君者,思考问题应从战术层面转移到战略层面上来才是,可面对这种转变,他更显得无力。

当然,除了邓季,车黍等老贼人也同样不适应这种身份的骤然变化。

车黍遭伏之事或许只是偶然,演义上曹仁、夏侯渊、关羽、张飞等名将都吃过刚愎自用不听谏言的亏,车黍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然而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惨重,绝非邓季所能承受。

车黍的过失,是仍停留在以前为贼时那种胜则一拥而上,败则全军溃退,为将者敢杀敢冲、能抢会跑便可的认知里。

邓季的过错,说白了是因为尚欠人君觉悟,思想还没从之前那贼中渠帅转变到一方诸侯上来,还却不开下面人的很多情面。

明知车黍不可统军,有更该用的徐晃在,也却不开数年相处的情面,让他依然统领一军。

明知车黍北上助张燕为战是假,寻吕布雪耻才是真,也却不开情面让其领军北上。

当然,这些情面或许并非只为给车黍一人,可关键时狠不下心、缺少魄力毕竟就是事实,莫说他两世为人才三十余年,才学又本不足,若不是天生的干才或后天培养过,便是曾活过百年、学富五车之辈,想要一蹴而就也属不易。(未完待续。)

178.制度

田丰说得不差,车黍抗命导致兵败固然有错,他邓季亦有很大过失,是两人的过错共同酿就了这场大败仗,或许,其中还得再加上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军师田丰!

再将眼光放远些,整个河南郡其实都在错中,邓季首创勇卒、辎辅兵之制,可谓顺风顺水一路走到如今,尚未尝一败,待西凉乱兵来投,卒兵人数大涨,组建起焦触、虎牙两军后,上至邓季,下到一个个普通的辎辅兵,甚至田丰、田畴、焦触等旁观的文士,羡艳的百姓,对两军的战斗力都很放心,便有数倍敌军来袭也不会担心,这是一种渐渐渗透到骨子里的整体社会认知,很有老子河南精兵天下第一的感觉。

吕布使计,冲突逃过境去原本只是件小事,若车黍还是一名黑山贼,便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会起欲去寻其晦气的想法。然而到现如今,他竟可连勇名满天下,凭个人就刺死丁原、董卓两位大人物、旗下武将众多的天下名人温候吕布都不放在眼里了,更意外的是对车黍此举居然没人觉得有何怪异,整个河南郡中连军师田丰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全郡都是这种氛围,即便有一两个不同的声音,也很快掩埋在众口下了。

从上到下透出的这股自信骄狂气,说不上是好是坏,若驾驭得当便是好事,悍勇之卒少不得这股傲气;然它最易让人心躁动,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若不小心,必招祸患。

田丰是天下顶尖的谋士不假,然而人无完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所遗漏也属正常。他本已察觉到全郡的这种骄狂之心,却也没将它危害的严重性看得有多重,劝说过两次为将之道未果便也未在继续,即便真看得通透。个人之力也难扭转整个社会认知。

骄兵悍将不可一世。才终至此结果,车黍冀州一败,付出荡寇军大半人马的性命,才给这些人当头浇下凉水来。

此后,才会有人正视敌军,用兵才会小心,出谋才会考虑周全。

那是日后的事情。邓季目前还在旷野中游荡,待悲伤愤怒之心稍稍减退,已是数日之后,他也总结出一些教训来,但自己究竟该如何去面对这现实却仍是茫然无解。

回顾演义,曹操、孙坚、刘备那般豪杰谁没经过败仗。其等终成大业,都是越挫越勇的,不似自家一败就手足无措,要做好君主成一番事业还真是不容易。

拿来与曹、孙、刘三位比,还是把自家给抬高了,本无可比性,不说那三位,袁绍、袁术、李傕、刘表、陶谦、公孙瓒、张杨这些注定成不了气候的人物。若无穿越优势。真论起文韬武略、风度魅力、慧眼识人、声望胆魄等来,自己又比得过谁?

“操你娘。老子这般不堪,苦蝤那厮如何会认定比袁本初厉害,临死还要逼吕、高两族南下来附的?”

苦思数日总理不到头绪,又免不得自卑自怜,看不到自家丁点长处优势,突记起苦蝤逼吕、高两族离袁绍南下时的话语,自认本是一个小人物,邓季此时自己都没信心,苦蝤究竟是怎么看出,以何为依据的?

老子哪里比袁绍强了,能被苦蝤高看一等?难不成他对两族余恨未消,临死还要再坑其等一把,故意的么?

应该不会如此荒谬,邓季苦笑着摇摇头,再仔细想过,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纳闷不已,

如此过了两日,实在憋不住,邓季便唤典韦近前问道:“你看我比袁本初如何?”

邓季问得突然,典韦这丑鬼顿时一怔,想想好才老实道:“不如远甚!”

这是大实话,可当面说出也太过羞人,让邓季一脸涨红,无地自容得紧,见他说完欲转身而去,忍不住又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还愿追随我左右?”

“跟你能吃饱喝足!”为王旷之死典韦也很有些黯然,只是他想不通邓季为何消沉到如此地步,他挠挠头,收起往日木讷模样,一股脑将自认的好处说出:“对我来说这已甚足,且河南郡中安宁,无官、贼人等祸乱,地广税薄,免征徭役兵役,正好过活,又有勇士成堆为友,袁本初虽好,冀州却比不得此地!”

典韦的话直接而浅显,只是将他本人认为的好处如实说出,然而邓季听到,立即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制度!

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邓季心中的黑暗!

河南一切明明白白好处,都是在自己与田丰一起制定出的制度下得实现的。

勇卒七德、四等民之策、监察制度,这些毕竟是跨越两千年的知识与本时代精粹的融合,袁本初四世三公、英才雄略自家拍马难比又如何,在治下生民上差自己却也得以千里计!

这就是自己的优势所在,苦蝤认定袁绍不如河南的地方,若论君主个人素质,自家算哪根葱?

老子论才比不过你等,靠制度优势,积攒出如山物资,培养起千万猛士,堆也把你们给堆死!

世家大族不容我河南之策,老子偏要以此为基,得军心民意,与你等周旋到底!

缺了民众支撑,你等能算个鸟?

这时代的主角是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世家大族的基石却是千万百姓!因为他们掌握知识、控制官吏、土地资源众多、可逃避赋税徭役兵役,百姓们才不得不为部曲依附他们。

四等民之策,不经意间将这种依附关系破去,动摇的是世家大族的根本,得到的却是千万民心民意,得利的是另一群武勇过人的新贵族。

一项新制度出现总是要挑战旧有世界,这时代是世家大族的时代,河南制度难得大族认可是肯定的,两者之间的碰撞胜负还未可知,然而苦蝤已在所有人之前认定,只要能长期坚持下去,河南制度定能胜过冀州袁绍。

吕高两族都是当世大族,正处于河南制度的对立面,苦蝤认识到这种制度的可怕之处后,为免两族将来在制度碾压下支离破碎,便下大决心、大魄力将其等绑到河南来,这是他最后顾念的一丝亲属之情,为此打破家族门槛也在所不惜,这是对制度的信任,不是对邓季个人的推崇。

他认定的本就不是邓季。

河南制度已经生了根,发起芽,可预见偷偷往来投奔的民众将越来越多,能运转下去,将来有一天,或许有无邓季这人都没关系。

想明白这道理,邓季的沮丧感终于去了些。

原来老子还是有优势的,并非一无是处,虽然这优势来自穿越而非本身,有考试靠作弊得高分一般的因由,但他还是为之精神一震。

河南以制度胜人,车黍这一败如何理解?

是违背了军令,还是制度未能制约到车黍?

数年走下来,军中将领都是凭功勋、凭资历、凭亲厚、凭威望而任命的,并非来自选拔任用,所以两军中将领才良莠不齐,车黍抗命,韩浩、周毅、王旷三个军候也随之一起漠视军令,数十位屯长、近百监察也是视而不见,这岂非制度的缺漏?

就没有更好的制度避免类似事件?

从这时候开始,邓季暂时忘记如何处置车黍,就在野外道路上、树脚、沟壑边绞尽脑汁苦思起来,企图再结合后世知识构想一种合理的军中新制度出来。

待略得些头绪后,才往雒阳归去。

到城门前邓季才拿定主意,车黍之败,该罚!然而田师所言也有理,罪不在他一人,当想个法子保住那厮性命,当然,得让周边人等、郡中百姓信服才是,毕竟临阵抗命得杜绝、五千余死难者家眷得安抚。

王旷身死罪消,除车黍外,一同违反将令的韩浩、周毅亦不能免罪!

想着这些事情,邓季踏进了雒阳城。

刚进府门,便有人通传徐晃、谢允求见,邓季想想后,摇头拒绝了,此时还不想外泄心中打算,便遣门房将两人撵出郡守府去。

这般做法自然落实了不许人为车黍求情的猜测,不过邓季不管,任由徐晃与谢允在外受惊吓,自家归家中,让伍氏唤人备下清水,好生洗去数日的风尘污垢,又在浴桶中泡着水闭目想了一会,才起身往牢房中去。

关押车黍的监牢乃原先雒阳旧舍,邓季入主此城后,贬为罪民的百姓有,却从未关押过犯人,此地一直被废弃,直到收押了车黍才再启用,也就是郡衙中派人清扫一番,遣几名衙役来看管就是。

太守邓季虽下令将车黍拘押起来,如何处置却尚未定夺下,此人是军中首将,相好熟识者极多,郡中官吏也不敢开罪,又有一干老贼们托人照料,数日来还过得甚滋润,邓季到时,他刚嚼过两只鸡腿,正躺在稻草堆上假寐。

邓季只身入内,亦有脚步声传出,他尚未睁眼就先不满责道:“如何又来扰老子?”

这厮如此惫赖,邓季气急反笑,问道:“老子来不得?”

车黍顿时一惊坐起,很快又复咧嘴笑道:“原来是你,为何今日才来见老子?”(未完待续。)

179.远征

由于多日未曾梳理,车黍须发有些凌乱,下颔上还多了些刚生长出来的茸须,不过并不显得憔悴,也清洗过不见邋遢,褪去甲胄换上一身黑袍,半躺半坐在稻草堆上,对邓季瞪起眼睛,并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

一时拿这厮没辙,数日下来,邓季已能正常与车黍说话,也不嫌脏,先在监牢外地上盘膝坐下,与他隔栏相对,才没好气道:“你就没觉得对不住老子?”

车黍视线游离开,轻声叹道:“略有几分歉意!”

“略有几分?”被他一句话又撩拨得火起,邓季顿时怒道:“那对死难者,郡中百姓呢?”

车黍也只是冷笑:“生于乱世,是为不幸,死活本不由己,对其等的歉意只比你略多一分!”

邓季偏头看着他的脸,没再接话,监牢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还是车黍先憋不住,奇怪问道:“你为何不发火?”

“唉!”邓季轻轻一叹,苦笑道:“原来你别无所求,只在等死!”

“老子跟过天公将军、人公将军、于羝根和你邓疙瘩,弃良从贼四处厮杀劫掠已近十年,身上伤痕不知有几许,数次险死还生,能活到今已是万幸,亲手断送的人命少说也有数百条,其中有良善百姓,亦有贪鄙之徒。挨饿时数月尽食草根树皮、蛇虫鼠蚁,受饥时冬腊月只得一袭单衣;得意时也曾身穿绫罗绸缎、睡过好妇人、统领数千精兵威风无二,世间诸味,尽已尝过,焉会惧死?”

车黍淡淡地叙说着,分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面孔,自然撩得邓季牙痒痒。

要想灭其气焰,得先让他有生机与欲望,邓季想想后,冷哼道:“不想活就罢了,老子还正烦着若派兵寻仇。到底让不让你参入其中呢!”

“暗室之内。为何欺人?”车黍摇头,表示不信:“袁绍势大,吕布、于夫罗尽附其下,河南遭此重创,所剩卒兵能守土便不错,如何能去寻仇?”

在野地里想到的一些事情,邓季连田丰都还未告诉。此时说出来自让车黍不信,免不得略解释道:“河南卒兵被你这厮败掉许多,确实不足,周边又有许多强梁,如今磨掌擦拳欲来拣便宜者定有,然正因如此。才更当显雷霆手段还以颜色,以示河南之不惧!”

车黍终于将视线转回邓季身上,狠眨了几下眼,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模样,才苦笑道:“我只是个老粗,不知你出兵雪仇,震慑强邻之举是否妥当,然若再派兵往冀州。人少难敌袁本初等。人多则河南危矣,并不可行!”

“谁道我要出兵冀州?”出乎他意料。邓季咬牙切齿道:“亡我五千卒兵之仇不可不报,袁绍势大,于夫罗、吕布附其,一时皆难图,却也可另辟蹊径,坏其等根基。袁本初邺城难再攻,吕奉先为无根浮萍,所剩于夫罗却是有家业者!”

车黍并不是傻子,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惊声问:“并州?”

邓季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不错,高干虽称并州刺史,其占之地实不过才上党、太原、雁门、定襄四郡,其余河套内西河、上郡、朔方、五原、云中诸郡皆为匈奴安居之所。”

车黍呆呆地看着他,监牢内光线不好,却靠四周墙壁上几盏油灯照明,却也能看清邓季面上的狰狞:“天灾人祸下,匈奴人口已极少,能有三四万户到顶,各部落散居,精壮却多抽随于夫罗在冀州,其地内可谓极空旷,正好下手先报一仇!”

顿了顿,待车黍消化去其中内容,邓季才接上道:“袁绍、吕布、于夫罗合谋害我五千卒兵,他等不可轻图,老子就慢慢瞅时机,逮到空隙,一口一口一个一个咬死他们!老子得让周边强梁们知晓,河南睚眦必报,若无拼死之心,还是莫轻惹的好!”

监牢中的粗壮汉子此时鼻中呼吸已重了许多:“你欲派多少兵马去?何人领军?”

见成功钓起他胃口,邓季平复下来,慢悠悠道:“荡寇军的血仇,只由荡寇军去报,两千五残军对匈奴散居老弱,应足矣!我不会再多派一人相助!”

车黍脱口道:“我要去!”

“想得美!”卖弄一番,无非就是要重重打击这厮,邓季一口拒绝后,又道:“你违抗军令,致我河南元气大伤,重罪之身,如何能去?”

两手向前用力抓住挡在面前的牢栏,大力下手指都有些发白了,车黍毫不在意,红着眼怒声道:“我不管,人头暂且寄下,你要治罪也得待我往河套一行,屠尽匈奴狗为麾下儿郎们雪恨之后!”

“老子倒想饶你!”积压下来的怒火此时终于爆发出来,邓季也上前抓住牢栏,脸对着脸,冲他大吼道:“死难者家眷、卒兵、官吏,谁能容你再统兵?”

吃邓季这一吼,车黍竟往后缩了下,呆呆地坐着,听邓季继续怒吼道:“你胆大妄为,骄狂跋扈,终抗命军败,荡寇军折损大半,河南郡举郡恸哭,怨声载道!只杀你尚不能消罪!”

只是几句话发泄出怒气,邓季胸口便已剧烈起伏起来:“如此局面,我如何能徇私放你?”

车黍眼角两行泪水终于滑出来,过了许久,哽咽着道:“我不要统兵,便做个马前卒,也定要随军去杀夷狗!待一战归来,任你打杀便是!”

“这般天大的罪过,你还能想如何便如何么?”

车黍忙道:“你是主公,开口放我去,谁人敢说什么?”

“胡说八道!我能为一己之力违全郡之愿?天下有如此主公?”邓季气急,叱道:“你还记得我是主公?平日里何曾真把老子当过主公?”

车黍不敢还嘴,待邓季停下来,才小心翼翼道:“此败之后,车黍知自家不是能统军独当一面者,荡寇军你给徐公明领就是,有何人不服,我替你收拾!然此番出兵并州,你得想法子安抚住百姓,定要让我随军去,便只报得一半仇怨也是心足,归来砍了我头颅去,也再无怨!”

发泄过一番,邓季心境已平复了许多,听到这话,顿时又没好气道:“你惹下的大祸,却要老子来费心?”

听他说得不是那么死,车黍不再言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自己终究狠不下心真要了他性命,邓季这才道:“眼前事如何放在将来?当前便该施惩,我这里先免你官职,贬为勇卒,罚军棍一百为惩,其余罪过暂且记下;然你车大个终究是死是活,能否随军往河套去,还得再听民众发落!”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车黍奇问道:“听民众发落?”

邓季闭上眼,缓缓道:“今日之后,我将令各县官府告知百姓,三日后午时,雒阳东校场上对你施刑,特请死难者家眷围观,待吃完军棍,其等能容你活着出校场,便许你再随荡寇军去厮杀,日后也不再追究!若尚有人不依,终要取你性命才甘心,你就算抵罪吧!”

这种方式匪夷所思,车黍顿时就张大了嘴,其中偶然性未免也太大了些,五千余死难者之家,任何一人不甘,妇人身上一只小剪、老者手中捏的镰刀,随便冲上一人,都能要了他车黍性命去。

可这次罪过,死难者家眷始终是自己得面对的,只要三日后能得安然渡过,民怨当消!也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自己本就对不住人家,便被其等取了性命,也只当赔命就是!

“喏,便如此!”

仔细想想,车黍一口应了下来。

——

“并州匈奴?”

从弟子这确认消息后,田丰惊问道:“其地如何可轻去?不惧招惹上瘟疫么?”

在这时代,瘟疫之名无疑很吓人,谈虎变色,听田丰突然这般说,邓季脸色也变了:“河套尚有瘟疫?”

田丰跺脚,大急道:“你不知么,若外敌入侵,匈奴部族中定有巫者作法,专使瘟疫害人,如何可遣兵马轻入?”

史书中有确切记载,匈奴部落中巫者将死牛死马埋于地下,再加上些毒物污染水源,曾使攻入其等内部的汉军染疫,死伤大半。

甚至有史学家相信,东汉末年频频爆发的瘟疫便来自于匈奴人的阴谋,其等靠此灭杀了上千万的汉人,乃是世界上最早的靠生物病毒伤人的案例。当然,这种说法并无确凿证据,也很难立得住脚,科技发展到今天,也还没听说世间出现只伤敌不伤己还能大规模使用的生物武器,但在当时来说,匈奴巫者的恶名确实远播,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人人都传得有鼻有眼,入匈奴地战过的汉军也却是有全军染疫的先例,田丰这样的智者觉得恐怖也不算离谱。

邓季是来自后世的半瓶醋,根本不知道那些持匈奴人有生物病毒的史学家观点,托无神论的福,田丰解释过一通后,对巫者的神通倒只是半信半疑。

(昨夜通宵,天亮才睡,不好意思睡过头了一会)(未完待续。)

180.求情

邓季并非不惧瘟疫,他只是不太信匈奴巫者真有这般大的神通罢了。

他敬畏鬼神,但不会惧活人。

当然,也不得不防个万一,想想后,邓季还是开口道:“待其等出征时,严令用水谨慎;明日之后,雒阳出钱粮请城中妇人缝制些口罩,或可防瘟疫!”

“口罩?那是何物?”

听到一种新物事,田丰便好奇地问了出来,邓季少不得解释一番。

国内此时还没有棉产品,但口罩的制作并不复杂,很容易寻到替代物,仿制出来不难。

真按照后世的防疫知识,重点还在于搞好个人卫生、消毒等等,口罩的作用并非万能,不过邓季就知道电视里每出现传染性疾病时,人们都带着口罩,又没真把那匈奴巫者放在心上,如此做已算多此一举的万全之策,随便提提便罢。

田丰有些疑惑,不知那口罩之物是否真能防瘟疫,但提过匈奴巫者的可怕后,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两汉与匈奴之战又非才一次,若其等真如此厉害,卫青、霍去病如何能得扬名后世的?

被弟子的态度影响到,明白过来后,田丰挥去心中阴影,这才真正开始考虑起遣荡寇残军往河套去的可行性来。

战阵厮杀本谈不上什么仇恨,世上绝无只许你攻杀别人不许别人埋伏暗算你的道理,生死本当无大怨才是,理虽如此,可人就是这般,不能释怀者尽多,如凌统之于甘宁,庞德子斩杀尽关羽子孙等,邓季也算一个,不过他欲出兵河套除了泄愤外,还为转移郡内民众的视线,将冀州惨败对河南郡的影响消减到最轻。算是被逼到绝地时想出的一招妙手。田丰着眼的却是实际利益。

诚如邓季所言,于夫罗数次征调精壮助阵,河套地区的匈奴部落如今乃是最虚弱的时候,四万余户人家,估计连万名精壮都难得凑出,且上百部落又分散在四五个郡中,此时杀入。绝对要大占便宜。

河南郡安民之策独树一帜,年余下来已口耳相传开去,有流民不停拥来,象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周边的人口,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如今汜水关之西的土地都已渐趋向饱和。若兵力足够防守,田丰、田畴等甚至都要考虑往东面十县扩张了。

随着人口增长,各种需求也在变大,新户急缺牲畜,若出兵河套,匈奴部落别的不说,牛马羊群定然不少,能掳掠些来丰富境内也是好的。

武帝可为汗血宝马就对数千里外的国家发动起一场战争。这时代的士人还无半丝明清时那种自命清高、不屑求利的脾性。田丰能看得清战争的本质,掳掠为敌的外族。他不会有任何抵触,只是才遣两千五百骑过去,能带回多少牲畜物资来?

有些事情离不开人手,和是否精锐无关。

不用普通民众外出去征战是邓季立四等民之策时亲口许诺的,乃是惠民之策,立足根基,自不能为了一次掳掠去破坏,而秋收在即,出钱粮雇请人手也不妥当。

荡寇军独自去,田丰几乎可以预见,其等心怀怨恨,冲到河套,造成的破坏定然很可观,但载运能力有限,带回的物资并不太多。

想来想去毫无它法,田丰也只好遗憾作罢,不再考虑此事,转个话题问道:“是让徐公明任荡寇校尉,领兵出征么?”

“他只暂代!”邓季摇摇头,解释道:“先不忙军职,我正欲与田师商议,目前荡寇、虎牙两军中许多不如意处,当做些改动,军职变化待其等回军时再说!”

但凡涉及人事,变动定然艰难,新的军制不是一两天能出来的,师徒俩只能慢慢去构思完善。

不过对于自家这弟子是否能再捣鼓出什么好点子来,田丰倒有些期待。

荡寇军还在修养恢复中,而太守处置车黍的结果,很快就在河南郡中流传开来。

在这时代,君主喜好可定荣宠,一语便可决生死,谁能顾念到他人,愿权柄旁授?

车黍命运交由死难者家眷发落的消息传出后,全郡哗然。

一员大将的生死,就交由百姓定夺?

有人疑惑难信,有人感佩莫名,有人痛骂,有人惋惜。

这么大的噱头,自然吸引了河南郡无数人关注,消息传到境外,听闻此事的君主也是惊诧不已。

三日时光转瞬既逝,待到这日,一大早,雒阳城东校场外就开始有闲人游逛等待,朝食之后,汇集过来的就更多了,很快,黑压压一大片人头围住了东校场。

除本地民众外,还有外县人在赶来,雒阳城平日里只东南西三面各开一门,今日入城的人数实在多,伍宁让再多开了六门,九道城门处,尽都排起等待卒兵检验身份后入内的长长队伍。

对不关己的人们来说,这事足够新奇、怪诞,这般热闹,不可不看!

这么多民众全拥到东校场外,自不可能放其等都进去,校场外早有荡寇军卒兵把守,死难者家眷、百人将以上将领、荡寇军卒兵凭身份牌号可入内,其余一律挡在外面。

到最后,外面聚齐起看热闹的民众足有六七万,但正真验明身份后入校场的死难者家眷反不多,仔细数一遍的话,到正午时也不足一千!

折损的五千余卒兵,大半为西凉兵马,其等的家眷都是才与兖州换来的黄巾老弱妇孺,对这人黄巾老弱来说,与逝者感情还不算太深,替其等流泪恸哭者不少,肯为此出头的却不会多!

西凉人之外的老卒兵,数年相处与车黍相熟的又占了一半,其中也有许多不愿因自家亲人在这乱世中丧生而出头寻车黍麻烦。

普通人可以到东校场来看热闹,有切肤之痛又不愿为难的当事者,选择的反倒是远远避开,到东校场外的死难者家眷本就不多。

之后,荡寇军卒兵杵在东校场门外,验明身份才许人等入内,就这一小小并不麻烦的手续,又将不少原本茫然,还拿不定主意的挡在外面。

即便有不依不饶的,也会想有这么多人在,总能让车黍那厮偿命的,不少我一个!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平头百姓毕竟大多数时候是盲目的。

故此,真正入场的死难者家眷甚是稀疏,只有不足千人。当然,这其中只要有一个不依不饶,也能取了车黍性命去。

这是河南郡中的大事,邓季、田丰等自都到现场来,徐晃、谢允、曹性等荡寇军大小将领、能动弹的卒兵也一个不差,还有些虎牙军将领请假前来,懒顾、郭石皆在。

正午时分,以抗命军败为由,先施军棍刑法,车黍最先受刑。他虽以皮粗肉厚、不惧军棍著称,可人人心知肚明,以前真动手时,施刑的军士手下总要留情几分,才让猖狂得不惧之名。今日却不同往时,有近千死难者家眷在台下注目,数万民众在外窥视,车黍的死活待定,徇私反而是害他,两名力卒挥起棍子来都是卯足了力气,才挨到四五十棍,他已是满背开花,皮绽肉裂。

听那“啪啪”的打击声不停歇响起,校场外寻缝隙看热闹的人们“嗡嗡”议论个不停,场内却鸦雀无声。

车黍不肯丢了颜面,嘴中咬着木棍,半丝声音也未发出,不过除血迹外,汗水亦湿透了衣背。

待百棍挨毕,李当之亲自为他抹上金创药时,这厮就只剩大口喘气的份了。

车黍受刑后,是韩浩与周毅,两人不是主将,但亦未听邓季号令,终至大败,各受刑五十棍。

三人都挨罚,之后就是今日的重头戏,由军士抬车黍往死难者家眷中穿过,往校场外去。按邓季的吩咐,只要车黍能安然出校场门,此事便完结。

与车黍关系好的将领不在少数,然此时都只默默看着,没人出头,卒兵担着车黍下了将台,底下人群中不少人执出利器,已是蠢蠢欲动,谢允年轻,心想出头求情也属应当,张口欲叫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且慢!”

这声音急促、洪亮,谢允极熟悉的,听到后,顿时使他大喜过望,转头去看,果然是邓季,他已挺身站在了将台最前列。

不是你下令让死难者家眷定车黍死活的么?难不成便反悔了?

一时间,众皆惊诧!

一声高喝过后,台下视线尽都被吸引了过来,邓季深吸口气,大声道:“车黍身为一军之主,抗命独行,终至荡寇军五千卒兵遭厄,论罪本死不足惜!”

“然其自中平三年随我,经大小阵战无数,战必争先、从不言退,身披数十创!我河南能有今日之局,车黍功不可没!”

“季出自草莽,年幼力薄之际侥幸得统军,只勉力死死支撑,得此人不弃相扶,生死随之,时乃万幸,感佩五内!今其有过,季亦不敢徇私,求决断于诸位,以季本意,尚求诸位顾念艰辛,开恩饶他不死!”

说到最后,邓季也不免动情,眼中挤出几滴英雄泪,弯膝跪伏了下去。(未完待续。)

181.云开

场中众人中,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在担架上动弹不得的车黍,他受棍责时硬撑着没发出过丁点声音,此时却忍不住打湿了双眼。

此时此刻,校场外百姓、死难者家眷、两军将领、荡寇军卒兵俱都呆呆地看着将台上邓季的身影,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于会有人求情,大家早有预感,可万万料不到最先开口的会是邓季!

下令让死难者家眷定夺生死的是他,出头求情的也是他!早要如此,何必当初?

当众求情是邓季自家苦思出的法子,没求教过田丰,之前也未告知任何人。在他想来,要免车黍死罪,也得想法化解去民众中的大部分怨气,故才有这一出。

邓季绝非一个合格的君主,真正的明君固然也从谏如流,取民心养名望,但遇到自己认定的事情,便是明知犯错,也绝不会瞻前顾后,虽千万人吾独往矣,这才叫魄力,最多事后补救一下。

自认只是个小人物,邓季对个人威望本不太在意,麾下是叫他主公也好,疙瘩也罢,只要能为自家所用,他从不在乎,耳中听着“疙瘩”反而有一种亲切感,他舍不得丢弃这种感觉,去做一个真正合格的孤家寡人。

为人君主者必须舍弃许多东西,可对这些,邓季可能一辈子都舍弃不掉,在这点上,他连许独目都不如,人家还只是个屯长时,就开始蓄养个人威望,不许麾下直呼他名号了。

在邓季的潜意识里,河南是这个团体共同所有,绝非他自己私人之物,他只是头领头羊而已,就算那些口乎着“主公”的属下,也难将其等当做家臣。

受前世政治科目毒害,他的种种做法都是想将治下建成理想中的大同世界,然而要照顾到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很不切实际。

不过比起以前。邓季也有进步——他开始尝试着主动去收买人心了。就如刘备摔孩儿,以仁义之名求人心,很虚假让人感觉恶心,但是实用有效。

邓季自己本就难定夺车黍的生死,觉得于公该杀,于私不舍,才想出这种天方夜谭似的手段。即便求情不得,车黍终被治罪,也与他本人无关,推去责任后内心能得安;若成功,既化解了民怨,自己能搏个好名声。还能提高车黍等一干将领的忠心。无论成败,他邓季都是获益者。

有私心、不热血、假仁义,这些让人心中不舒服,但这就是邓季此时的做法。

这时代的人大多淳朴,但偏执者也不少,一郡之主当众下拜求请,固然有善良百姓受感动弃掉器械,也有人是觉得他假惺惺。场中静了一会。已有人出声问道:“将军此举求人焉?迫人焉?若以权柄威势胁迫,我等小民畏惧。便不敢再取车校尉性命;若只靠颜面求情,我却定要他偿了命才罢!”

将台上谢允循声看去,认得说话的这人,五十余岁,姓杨,出自上党大族杨氏,只有一个儿子,年前入荡寇军为弓卒,这次也死在了冀州。

邓季想要的是化解民怨,而不是激化矛盾,这人的言语既直接又尖锐,两眼直视着将台上的大人物们,毫不畏惧,事情似乎在向着失败的方向转化,可事已至此,邓季也只能按之前的话语继续编织下去:

“季不敢迫人,不过以薄面求情,车黍罪当死,便为足下所杀也属应当,然万望饶他一命,使其待罪听用!”

杨老头儿挑衅般冷哼了两声,充耳未闻执着刀向车黍逼去。

死去的是杨老头独子,丧子之痛岂是好消?能得杀车黍解恨,便被邓季惦记上,他也再顾不得!

“求杨公饶命!”

眼看车黍就要丧命,谢允大步跑到邓季身边亦跪伏下去,开口喊道:“杨公家郎君乃我等袍泽,年来同枕戈寝甲、跃马杀敌,其遭不幸,吾等俱悲恨,车黍确有大过,然万望杨公解失子之悲,使车黍得死于疆场,贤郎有灵,知得全袍泽之谊,亦当快慰才是!”

得谢允这一插入,将台上人等才反应过来。主公向人跪拜哀求,做臣子的本就没再站立的道理,再说此时又都有救人之心,徐晃、郭石、懒顾等将俱一一跪拜下去,曹性、郝萌等见状,也不好再显眼地站着,不多时,就连四周的荡寇军勇卒、辎辅兵亦全跪了下去。

校场内将领、卒兵有三千余,不多时已再无一站立者,黑压压的一片全跪在地上,“求杨公饶命”,“让车黍死于战阵”的呼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响震云霄。

由自己起的头,最后竟演变到这般局面,邓季万万料不到。

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取车黍性命为儿子报仇的杨老头,利刃已高高举起,见到这般盛况,却再也挥不下去。

自家那孩儿若还在世,也当与他等一般为车黍这厮求命!

这念头突然冒出,很快盘踞在杨老头心坎上,再也挥之不去。

杀车黍并非孩儿所愿见!

罢!罢!罢!

“当!”

两行委屈、不甘的泪水奔出眼眶,杨老头手中刀具掉落泥中,捂着脸甩袖往校场外奔了去。

“谢杨公饶命,车黍永感大恩!”

欠下无数人情,车黍便是铁打的汉子,此时也忍不住开口冲老头背影喊了声。

去了一个姓杨的老头,校场内拿着利刃的老头、妇人、半大孩童还有一两百人,可直车黍被抬到校场口,也再未有人冲上前。

校场内外整齐的欢呼声中,邓季将头轻轻抬起,抹了把额头上虚汗。

校场外的人堆里,徐盛张大着嘴,冲太史慈期期艾艾道:“河南郡向来如此出人意料?”

太史慈仔细想想,答道:“然也!”

他们转自荆州南阳过来,已在河南境内四处看了一圈,才刚进雒阳城没多久。

同行月余,一路交谈,太史慈才知自家捡到宝,徐盛并非如典韦般只是名武夫,实是个有见识的,可堪使用,便起意好生接纳。

绕路过来,邓季麾下苦蝤自刎,首将车黍又兵败冀州的消息也已被他等得知,为让疑惑的母亲与徐盛看清河南郡状况,入境到梁县时,太史慈便将随来的贼众托给杜畿安置,又请其先瞒下自家归来的消息,为徐盛置办下路引。

杜畿怠政,并非一名合格的县长,不过他也不想得罪这位明显将得河南重用的前校尉,果然依言瞒下未报往雒阳去。

至此,太史慈领母亲与徐盛在郡内四处闲逛,每遇到人烟稠密处,他自己都避往牛车中去,由得徐盛引老母寻人去攀谈,了解民生。入境四五日,除粱县外,郡中竟还无人知晓太史慈已归来,直到民间传言邓季下令,由死难者家眷定夺待罪的车黍死活时,他们才急冲冲赶往雒阳,不过拉老人的牛车缓慢,午时过后才得入城,还是来迟一步,人群拥挤,一时难上前进校场去,只好在外远远地围观。

太史慈与车黍熟识,交情倒说不上有多好,倒也不愿见其如此丧命,使河南在苦蝤之后再丧一员大将,不过他并不知晓,若他等早到数日,河南得解将荒局面,地位超然的军师田丰就不会再替车黍求情,说不定还要力主斩杀其为邓季立威,车黍得活的几率反而要小许多,如此荒谬的事情,却是事实。

校场内邓季行事出奇,军中上下一心,非但徐盛惊讶,太史慈母亲也受了些震动。一个人对他人的感观若好,其行事便多会往好的一面想,太史慈母亲在河南看过一圈,与许多小民交谈过,已甚为满意,此时更是狠赞了几句,徐盛亦频频点头,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今日看到的这一幕足够很多人吹嘘一生,校场外人们口沫横飞,称奇着散开去,太史慈立在牛车外就有些显眼了,不多时被校场外值守的卒兵发现,飞奔入内报过,邓季、田丰等急奔出相见,自免不得狂喜。

终又回雒阳,太史慈也是真心欢喜,叙旧了好一会,待邓季以晚辈礼拜见了牛车中母亲,才记起向众人引荐徐盛。

田丰等倒罢了,对邓季来说,这却又是天外之喜。

东吴诸名将中,程普、黄盖等老臣忠心不二;周瑜、陆逊为智将,多谋近妖,能独当一面;然单以武勇、冲阵而论,魏蜀吴第一流的名将对比,或许是南人与北人之间的差异导致,却是东吴数量最少,只得太史慈与甘宁两位,勉强还可以再算上个周泰。

第一流的武将东吴确实不多,但后继二线武将却堪称最鼎盛,如徐盛、蒋钦、凌操、丁奉、潘璋、朱桓之辈,邓季可算耳熟能详。

与韩浩一样,徐盛这名字本也普通常见,天下不缺同名同姓者,但太史慈力赞武艺出众见识不俗的,定然就是历史上留名的那个,在邓季心中,立即便高看了一等。

冀州一败让人痛心,然车黍之事终已过去,太史慈归来不说,还给带来一位徐盛,这是否算否极泰来,云开见日呢?(未完待续。)

182.启行

太史慈归来,邓季自然雀跃兴奋不已,一扫冀州战败带来的阴霾,立马将虎牙军还给他统领,至于徐盛,暂先安到黑铁卫中担任个百人将,待日后再提拔。

荡寇军还在雒阳城内休整,等待复原后再次出征,没过几日,长安却传来天子诏令,征全国儒生往京中去参加九月初七举行的廷试。

相处下来,这位天子觉得西凉李傕郭汜等似乎并不难驾驭,甚少会干预朝政,还没王允专权。有皇甫嵩、朱隽在侧相助,少年天子不愿为亡国之君,免不得要生出些雄心,诏令召儒生廷试一为邀名,告知天下他才是天子;二为取才使用,为重振汉室做准备。

随着征儒生的诏令,还有来岁改元的旨意,明年岁首起,年号就要由“初平”改为“兴平”,可见其雄心勃勃,欲为中兴之主。

两汉实行四百年的察举制,得益的只是大族之家,廷试取才是破除门第之见,对寒门士子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但是此时大汉朝廷在天下人心目中已实在没什么地位,加上世道纷乱,满地皆贼,路途遥远的想来也不易,面对天子的热情,儒生们应之者寥寥无几,历史上九月份到长安参加廷试的儒生也才四十余人。

远的不说,就邓季的河南郡中,无名望地位的士子多得是,但愿意到长安去参加廷试得受官的却少得可怜,天子一纸诏令全然没人理睬,仿佛不过是乱世中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邓季、田丰也都不在意,只关注出兵河套一事,这次派荡寇军去报复匈奴,定然是旷日时久,绝非一朝能得逞,穿过河东郡就是河套,两地相距并不算远,但五郡地域宽广。占去并州多半地域。可够荡寇军驰骋的,田丰都没限制他们何时归来。

车黍的官职被一撸到底,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勇卒,荡寇军二千多人马压缩成两部,还是由韩浩、周毅两位受过棍刑的军候统领,徐晃暂代校尉。

私底下,邓季已招徐晃谈过几次。对他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不能再让卒兵出现太大的死伤。

交战就免不得有死伤,说实话,邓季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徐晃也知晓如今河南现状,倒一口应了下来。

出征的是支残军,兵马甚少。途经的河东情况复杂,不比以前几次大军过河内,张杨都不敢吭声的模样,田丰也很有些担心,又交代了些往来要注意的事项给徐晃。

如今河东太守是朝廷所派的官员王邑,甚有才干,传闻在其控制的地界内,才半年时间已治理得妥当。民甚敬之。但也有两股令他头疼不已的势力,使他没办法控制全境。治下还不时会被袭扰。

北部数县盘踞的是闹腾了好几年的白波贼,分为大大小小的十余股人马,精壮总数不下二十万,不时来攻县略地,王邑兵少,无力剿灭。

西南部靠长安一线,河北、猗氏等县驻扎的则是西凉军樊稠部,其等兵马虽无白波多,但却甚精锐,据说有六百飞熊军在内,极其跋扈,军纪又差,时有小股人马四下掳掠百姓,对控制着朝廷,兵马雄壮的西凉兵,王邑也不敢招惹。

夹在两支兵马中间,王邑的日子自不好过,这本不关河南事,但上党有高干为敌,骑兵甚多,过其境尚得再渡一次黄河,非好去处,只能走河东郡,道途不宁,徐晃人马少,田丰也不得不开始谨慎。

到河套之后的战况大家都不担心,所虑的反而是来回道途中。

然而临阵当以机变为主,除了一些建议外,田丰、邓季未再给荡寇设下什么禁制,这次远征全权交给徐晃,只要能打击匈奴各部,让于夫罗肉疼、树立河南睚眦必报的形象、震慑四周强梁,是打是逃,是掳是杀,是分兵是合力全徐晃说了算。

一番休整、动员之后,已入了八月。

初九日,朝阳初升时,邓季站在城西广阳门城楼的墙垛上,影子被拉扯投射到下面去,形成长长的一条。

秋风猎猎,若立足不稳被刮下城头可不是耍的,这位太守大人的举动有些出格,不过见军师、郡丞都未阻止,后面的官员们也半闭着眼装没看见。

这位少年太守已在墙垛上站了好一会了,还是一言未发。

邓季静静看着楼下肃穆的卒兵骑阵,马背上的卒兵们尽着一身黑袍,整整齐齐排列在城墙面前。

这支残军此番出征,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埋骨他乡,可若不去,他等或许永远都将只是支残军。

下面的军旗虽未变,绣着“车”字的将旗却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徐”字大旗,麾旗下,徐晃手提大斧跨马立在最前,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少年。

车黍跟在他身边,这厮韩浩与周毅都不敢接手,如今只是徐晃的亲卫,在此场景中,面上波澜不惊,视线只放在自己的新坐骑头颅上。

韩浩、周毅、曹性、郝萌、谢允等武将分别领着麾下卒兵,静候少年太守发话。

二千五百名余卒兵吃了败仗,经历过一番生死,队伍中那股轻狂的气息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日头一点点抬高,邓季始终未语,其等也始终未动。

直到田畴上前低声示意天色已不早,荡寇军应启程去,注目了半个多时辰的邓季才在墙垛上开口吼道:“你等丢失的,自己去取回来!”

“常山一败之恨,五千袍泽之仇,你等自己去雪!”

“若无可夸耀之战,荡寇军在河南将永世被人称为败军,一生莫想再抬头!这次出征,你等非为他人而战,只为你等本身,是故此次出战,不记军功!战中所掳匈奴女子、牲畜钱粮,尽归雒阳所有,你等亦无半钱丝绢之赏!”

“此无功无赏之战,所对却是外族仇寇,也不禁你等杀生,故无监察、军吏随行,你等如何施为,雒阳亦不管!”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鼓励其等去杀戮,邓季把想说的话说完,胸中一股浊气吐出,不待任何人插嘴,接着便暴喝道:“去吧!”

低下的荡寇军亦没人回应一句话,由徐晃打头转向,赤骥“噗哧哧”碰过一声响鼻,箭一般先飞窜出去,后面举着军旗与将旗的两名勇卒亲卫忙打马狂追。

迎风中,旗面全舒展开来,一双交叉的大铁戟,一个斗大的“徐”字,并肩向前,在它们身后,两千五百名沉默不语的人物打马紧紧追上,踏起一地烟尘,滚滚冲往征途。

徐晃领荡寇军去征河套,不知何时才能得归,河南郡内却已开始迎接这一年的秋收。

今年虽遭吕布过境、曹操犯边、冀州惨败等事,郡内生产受的影响却不大,却是邓季麾下收成最好的一年。

河南赋税征收虽薄,但却是绑定在土地上的,每十亩收两石,近十万户民众,纳赋足六十余万石。

这个数字让很多人满意,河南官府和民众俱都开始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如果不刻意提起冀州惨败,就有欢声笑语不断。

河南才因骄狂而惨败过一场,今年秋收过后,另一位诸侯也开始骄狂起来了,他是曹操。

董卓擅权,曹操潜逃出雒阳,与诸侯起兵之后,他从假奋威将军到东郡太守、兖州牧,一步步走下来,却也算顺风顺水。

更值得得意的是两件事:一战剿灭流窜到兖州的大股黄巾,这些蛾贼们势大成患,刘岱、鲍信都先后死于与其等对敌中,他去岁却能以少胜多,一战而败之,得精壮降卒三十余万,人口百万,实使人快慰;今年春夏之交,袁公路等趁他出兵汜水关,率部来犯,其乃天下最强的势力之一,却终被击败,南阳老巢又被刘表所袭,只能逃往扬州去,让曹操之名大震,之前败兵于徐荣、折戟汜水关已掩盖不住他此时的光芒。

两场大战俱是以少破多,他自家亲披甲上阵,调兵遣将,筹划方略,提起来哪能不让人称道,赞一句曹公雄才有韬略?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兖州经黄巾洗劫过,实在有些残败,收降的人口又还没能安排好生产,不过空耗粮草,秋收后一统算,今年所得尚不够黄巾百万人口嚼用的,年前因人口暴增而带来的粮食压力,今年仍然存在!

人在极度得意或落魄时,性格总会有些变化,曹孟德此时兵强马壮,又连有败黄巾、袁术两大战果,兖州粮食不足,想到的解决之道就一个字——抢!

要抢就得趁早,除救济百姓外,收到的秋粮勉强还够维持军用,再耗一段时日,便是想出兵也难了。

只是抢谁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如今袁术遁走扬州,南面为荆州刘表,此人占天下最富足之地,已经营了数年,兵多粮足,孙破虏都在其地败亡,一时恐不可轻取;北面袁绍更是想都不用想。

剩下的就只得徐州陶谦和河南邓季了。(未完待续。)

183.驱狼

陶谦乃州牧,有数郡之地;邓季只是太守,却只占河南郡一半十一县。论起来,本邓季更弱才是,可汜水关一战,河南精兵给曹操留下的记忆不可谓不深,仅一次攻关便折去四五千兵马,自然引他顾忌。

河南有精兵、有雄关,若无计谋或内应,硬攻实不可取,权衡利弊下来,也只有将目标定为徐州。

秋收毕后,曹孟德便出兵东伐,攻入彭城国,数日功夫连下十余县,又复在彭城县大败徐州军主力,陶谦领败兵退守东海郡治所郯县,再不敢轻出。

初平四年的曹操政治上同样还不成熟,因得意便生骄狂,他残暴的一面顿时显露了出来,其军本为掳掠而来,陶谦不敢出,便开始纵兵掠杀徐州百姓,抢夺物资,仅在泗水边就杀民数万,尸体几乎使得河水断流;曹军所过之地,鸡犬皆尽,乡邑道路无复行人,顿时恶名远播。

连曹孟德都犯下大错,更不用说别人,他在徐州大肆掠杀民众时,吕奉先领军刚从其老巢东郡的地界上走过。

袁绍与张燕一战后没多久,吕布这厮又旧态复萌,不知悔改,本就自持有功于袁氏,又助其等力战张燕,自骄横无匹,高顺已劝过多次,他行事却依然如故,终又招人厌,没多久便引得袁绍起杀心,幸察知得早,还能领部众狼狈逃出邺城,不过麾下将领们的不满已积累得更多了。

逃奔出魏郡,吕布也只能怨天尤人,如今李傕以朝廷名义悬赏他人头,二袁皆不能容,天下虽大,却竟似无立足之地。

世间皆赞袁本初有爱贤之风,为何只不肯容自家?吕奉先一世英雄,为天下除公害,却无片瓦遮身,人皆难容。焉有此理?

有些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失败原因。吕布无疑也是一个。

得罪二袁,想去想来,各路诸侯已无一似能再容下他的,还是得高顺提醒,醒起河内张杨也是并州人,与己等有同乡之谊,麾下兵马又弱。屡被邓季所欺,或有仰仗自家等处,可去一试。

不过河内紧邻河南,张杨在邓季兵锋下畏首畏尾,吕布便能挡住了么?张杨离河南太近,吕布心里有些发怵。可总不能一直这样漂泊下去,只好勉力忐忑前往。

高顺说这话的时候,他等刚渡过黄河,所在乃是兖州东郡地界,曹操在外征徐州,此地无主,倒没人来为难,不过曹操尚是属袁本初旗下。待其回军。只怕就要围剿了其等等献到邺城去,难以久居。

张杨虽也名属袁绍。然其交好李傕两头求安,不似死忠的模样,天下尽都知晓。

吕布无奈之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如今身在兖州腹地,欲往河内若不回头走魏郡,便得经河南原武、卷县,好在这些地方邓季尚废置未顾,无兵马驻守。

拿定主意,随便劫了些村落寻到军资,吕布便领军往西去,不意途经陈留时,张邈闻之,竟亲自出城来军中相会,交谈过一夜,又赠了他许多军资。

吕布处处表功惹人嫌恶,为人有许多不堪,但他确实有诛董的光环在身,有人骂他背主不忠,也有人赞他一个“义”字,张邈就是后者。

这次不用他自己再表功,张邈便来寻,竟与了他不少好处,可惜恐兖州惹恼袁绍,他也不敢收留吕布。

虽未得收容,但惶惶不安之际有人襄助,真可谓天上掉馅饼。

名满天下的党人张邈居然如此看重自家将军,又得了物资,倒也让这支流浪军士气一震,吕布回复了不少信心,直往河内而去。

曹操在徐州劫掠一通后归来,其掠杀良民事大传,不少士人忍不得口出漫骂之言,曾从邓季地盘上经过、田丰甚敬的大名士边让就是其中之一。

边让恃才傲物,性子本就有些偏激,闻曹操行如此恶行,其便旦夕漫骂不已,被邻里告往郡中去。

曹操此时已不在乎手上再多添些血腥,待听闻此事,名满天下的大名士亦照杀不误,遣夏侯惇亲往斩杀边让,夷其全族三百余口!

在这时代,数万民众的性命还比不得一位大名士精贵,此事传出后,士人惊怖!劫掠屠杀数万徐州百姓已引得许多不满,斩杀边让,更是天下震动,别说河南军师田元皓、孔子世孙孔北海等闻之后痛心怒骂不止,他麾下的士人中也有许多愤恨。

陈宫身为曹操谋士,自幼交结名士,与边让却是熟识,又向来以天下为己任的,重仁义德行,曹孟德行此残暴之举,顿让他的反感无限上升。

清流党人,“八厨”之一的陈留太守张邈以刚直著称,董卓势大时他反过董卓,袁绍威风时反过关东联军盟主,如今在曹操麾下同样无畏无惧,向来只为公理,不惧强权。袁绍、曹操与张邈本为友人,曹操与他关系最佳,出征徐州之前孟德尚告诉家眷,自己若战死,家中便投奔张邈托庇佑,却因得意下一番胡乱杀戮,使得这位坦荡荡的好友兼下属从此变为仇寇!

此外还有许汜、王楷等州郡官员,对这位主公的行为也是大失所望,曹孟德兖州名望大失,他能得入主兖州,就以张邈、鲍信、陈宫三人功劳最大,如今鲍信战死,剩下两位却都生出了异心,明面上虽还没见什么端倪,暗下却已是潮流涌动,群情汹汹。

——

荡寇军二千五百人离雒阳后,在平阴渡河,经河东一路西北向往河套去。

全军皆骑,黑衫重甲,将领有明亮的鱼鳞甲,队伍里长短戟甚多,这些都已是河南兵马的特征,外人一看就知,途中不时遇到小股的白波、黄巾,倒也不敢上来招惹他等,沿途无事,直到途经濩(huo)泽县,远远听到一阵喊杀声,靠近才见有股大贼,精壮足不下一万五,正攻县城得急,不远处立营的老弱则有五六万。

徐晃领铁骑突现在外围,攻城的贼众们顿吃了一惊,认出是河南军马后,更是惊诧疑惑。

邓季虽出于贼众,如今却已是官身,之前又有领兵击白波方潼部一事,让这攻城贼部的渠帅不得不提防,急分兵七千来迎,另一边则令攻城更急,只欲得入城。

荡寇军虽刚吃过一场大败,兵马所剩不过三千,军中上下俱都憋屈,可这股白波贼只以七千乌合之众就挡在面前,未免也太不拿自家当回事,很多人都在不停往前列将旗处瞄,打定主意只要校尉令下,定要将眼前之军撕得一干二净才罢!

这股渴望战斗洗去身上屈辱的欲望很炽热,不过徐晃只是挥手止住队伍前行,既不上前也不绕开离去,领全军就在外围静静地观战。

徐晃举止怪异,自让那渠帅心中嘀咕,可河南兵马不动,他派迎上前的贼兵也不敢动弹。

白波贼攻得甚急,濩泽城墙上官兵却也不惧,除士气高昂外,守军还凑有一支甚精锐的小队伍,见何处贼兵攀爬上便冲过去抢险堵口,集中局部优势尽歼攻上去的贼兵,数次破城却都又被杀退下来。

再过一会,城墙上守军竟然开始调换,原来还是分批轮番守城的,可见犹有余力。

荡寇军静静看着,攻守双方猜不透来意,一时也顾不上他等,只忙活着自己的厮杀。

眼下刚秋收过,城中存粮定多,贼人们一波波不畏死地扑上,厮杀得紧,城头人少,死伤也不可避免,渐渐难抵,轮守的两部只能合兵上来。

这一战要结束还不知到何时才见分晓,白波贼们未必能攻破城池,但徐晃是河东人,不愿见同郡乡人在贼乱中死伤过巨,在赤骥背上眯眼看了好一会,转首对韩浩、周毅道:“此地贼兵,我等可先破之!”

周毅疑惑道:“卒兵所剩不多,再不可受折损,河套匈奴尚未得见,如何便轻启战端?”

韩浩思虑一会,亦犹豫着问道:“可有因由?”

“驱狼逐虎!”略一沉吟后,徐晃道:“正因兵少才要如此!出兵之前军师曾有数计告吾,若见河东白波可取,则取而领之,驱动其等去掠河套,可减我卒兵损耗!”

两人眼前顿时一亮,齐拍掌道:“大善!”

韩浩又道:“既如此,所驱贼兵自然是多多益善,此后我等再遇大股贼寇,不可再放过!”

徐晃点点头,开始下令道:“韩浩部左,周毅部由,吾领军居中,全军冲散当前之贼,扑杀了渠帅再来纳降!”

当下全军骤然突击,只是一波就冲散了面前白波贼精壮,攻城贼兵见生变故,忙不迭地退了下来,所部尽大乱,徐晃、车黍等已直往贼人的渠帅扑杀过去。

河南兵马动机不明,敌友难辨,其等虽在城外冲杀白波,为免意外,濩泽城中官兵也不敢出城来助战,只在城墙上看着。

城下两军交战,两千余骑如虎入羊群,不停将面前成团的贼兵冲散、屠灭,得见此场景的城头官兵与下面无数贼人,方才信河南兵马之盛,那渠帅见其等来势甚猛,不敢抵挡,弃了部众领千余骑逃奔而去。

(冬季来临,老虎这里又有经常停电了,哭~还有一更晚些,老虎现在还没吃饭呢)(未完待续。)

184.穷士

收降贼众之前已有先例在,却是容易,卒兵们四下里再将河南四等民之策宣过一遍,不多时便聚起七八千精壮,四万多老弱来。

荡寇军乃是往河套去,短时间内难将起点带回河南安置,不过只要随军上路的,料再无人敢有异议。

王邑善能用人,此县主事者却是不差,只是邓季虽已得官身,与此地却不是一路。河南兵马在城外大摇大摆收拾战场,并无与县城中打交代的意思,城墙上也尚防备得紧,直到徐晃领军离去,两下里也终未有只言片语交流过。

田丰出此计,让徐晃沿途招降白波贼,驱其等为前驱,除能减免卒兵伤亡外,还因河套实在广阔,仅两千余人马难攻略周全,所掳带回的物资亦有限,正好寻一群民夫加炮灰。

但有利便有弊,收纳白波贼众,合兵前行,却也要使荡寇军机动性大降,孤军远出本以机动第一,若遇险时舍不得弃去这些贼众精壮,恐连自家都要被拖累上,田丰虽出此计,却也只是给徐晃备选之一,用不用全由他自择。

既已选定要用此计,此后往西北便是一路扫荡前行,逢大小股贼兵皆派人招纳,不从者驱降众掩杀,精兵破之,收降众。待往西北再行得三四百里地,便已聚起万余精壮来。

全军还在河东境内,数战下来,这套遇敌时先令贼众上前冲杀乱战,自家卒兵全列阵于其等之后,遇关键时才出来冲杀一番的手段便已被军中用得精熟,虽说如此有负勇者之名,但上下皆还未将这些贼众看成自家人,有其等在前填命减免无谓伤亡,也还算心安理得。

河南兵马如此肆无忌惮往西北进发,浑未将白波们放在眼内,几股逃散出的渠帅、残兵纷纷往旧友处哭诉,顿惹怒了几股大贼。韩暹、胡才、李乐三位又召集数部合力。聚众近十万,往汾水东岸来堵杀。

徐晃得报后,并未急着去与之交战,而是转头先攻襄陵及他自己的家乡杨县。

襄陵、杨县两县城相距不远,却因离郡治安邑过远,数年前便已被白波贼盘踞住,却又在通前的道路上。徐晃不欲腹背受敌,未虑胜先虑败,又恐无退路,才挥师先顺道取襄陵,城中四千贼兵被万余旧日同伴围住三面,才攻打了两个时辰。城内便不欲再抵挡,全军弃城而逃,被荡寇军半途追上一番冲散,降者大半。

再往杨县时,其地贼众早已望风而逃了。

徐晃已占了两县,令韩浩守襄陵,周毅守杨县,互成犄角之势。竟无出城与其等交战的意思。近十万部众在汾水边等得心浮气躁,人心渐散。韩暹等无奈,只得先来攻城。

徐晃分兵驻守,白波贼众亦分兵往攻,由韩暹领几股小部攻襄陵,胡才、李乐合攻杨县。

两城内都只有七八千降众为守军,其等未附,本难坚守,然每到不利时,便有近千铁骑冲出城门绞杀一番,打破攻城云梯才复退回,小小县城也一时难破,第一日徒劳无功。

守军多为旧日同伴,可寻内应破之,胡才、李乐遣人射内通书信入城,可还不待其等里应外合,夜中三更时分,营内突然火光四起,喊杀声大震,不知有多少兵马夜中杀来,原来徐晃亲领车黍等六百亲卫于外潜伏,并不在两城之内,趁夜从后袭来,一举成功。

听城外杀声起,周毅亦领卒兵出城,前后夹击下,白波顿时大败,胡、李二人急领数百骑各自逃奔,途中胡才被曹性率众赶上,一箭射死,割首级来报徐晃,只剩李乐独逃往韩暹处。

四下里趁夜逃散去的溃兵实在太多,天明时,徐晃只收得精壮万余,待其整军再往襄陵时,韩暹料敌不过,已领众自退去了。

徐晃所领不过二千五百骑,竟得大败白波诸部十万众,料其等再不敢上前,此行已可一路无忧往河套去了。

虽说贼众多半无用,近十万的人数却毕竟也不是纸糊,其中自少不得徐晃谋划之功,他虽还年轻,然经此一战,自车黍、韩浩、周毅以下,军中尽服。

此后,徐晃便在两县里驻扎下,整肃军纪,挑选精锐,又抽空去寻旧日相熟的亲友和县中名士,可惜白波作乱数年下来,其等不是外逃就是死难,已多不得见。

收服的贼众精壮实力太弱,近三万降卒最后能挑入卒兵的还不到八百人,不过好歹可以补充到荡寇军中,所剩的精壮就实打实只是战阵中炮灰了。

贼众无军纪可言,头目命令亦有许多阳奉阴违的,徐晃治军比别人更看重令行禁止与不扰民,很施了些手段,杀了二十余人立威,方才使其等规矩起来。

勇卒与辎辅兵随邓季出征也少不得掳掠,这位新校尉行事却有些差异,徐晃一人之力抗不过全军,最后只能妥协,定下其等日后只可掳掠大户,不能惊扰百姓,便是掳掠大户也不得妄伤人命,当然,外族不再此列。

待再整肃一二,收集起军资,全军已准备启程西北行。这日,徐晃领车黍、谢允等数十名亲卫从杨县转入襄陵巡视,刚到军营辕门外,却见一年轻士人扯着名白波降众,不让其进营去,叫嚷吵闹,只是不饶,驻守军营外的十余人在旁笑嘻嘻看着笑闹。

那士人方及弱冠,头上的冠带却甚旧,衣袍上亦有几个补洞,是位贫困的。也是最近城中军马得了约束,那东西对他又太过紧要,方才敢有胆子如此,一边扯着那白波贼,嘴里连连道:“吾家中甚艰,只此一袴尚是卖了新婚妻之笄才得购,眼见秋去冬来,无袴难挨不说,亦使吾妻难过,万望还之!”

“你这士子,不过一条里袴,便不顾性命纠缠,莫非读书读傻了么?”

被他揪着不放的白波降卒怒目瞪视不止,却也只敢虚言恫吓,若非徐晃行军纪甚严,依往日脾性,他倒早就饱以老拳或拔刀相向了。

徐晃等一行人这才看清,那白波贼手里拿着的是条里袴,看颜色还甚新。

两人扯白几句,那士子始终不松手,白波降众不肯还他,却也不敢施暴,不经意才见徐晃等驾马过来,那白波顿时脸色大变,高叫道:“祸事了!”

此人却也有趣,喊过一声,忙奋力急扯,一把得甩开身后士子,转身便逃往军营中去,却不记得这士子虽不敢追入兵营重地,自家却只是自投罗网。

这士子本非弱不禁风者,身子应还算矫健,却被那厮话语分了神,亦回头看徐晃等人,不妨他突然发力,身子顿时未立稳,往前重重跌扑倒地,沾了不少灰土不说,衣袍掀翻,还露出一双光滑的腿肉来。

“哈!下底果然无袴!”

谢允随在徐晃身侧,见此人衣袍下赤裸,一时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除了车黍,周边亲卫亦笑,袴就是穿在衣袍下的裤子,那士人被当众揭穿袍下无袴,虽都是些男子在场,却也免不得羞恼,满脸通红,顾不得其它,爬起身来就往外跑。

“且住!”

徐晃忙出声去喝止,那士人羞愤得厉害,充耳未闻只顾往前跑去。

人群中车黍一夹马腹,跃马从后赶了上去,徐晃恐他莽撞,忙喊道:“莫伤到这人!”

“省得!”

嘴中答了声,车黍已策马从后奔近弱冠士子,弯腰一把拎着衣领将其提起,再打马回来轻放在徐晃面前。

徐晃回头瞪了谢允一眼,忙跳下马背,对这士子施礼道:“治军不严,实乃晃之过也,得罪之处足下勿怪,吾令先前那厮取物还你!”

对方若只是着短衫者,徐晃也只是会令人寻原物归还便罢,可这人是士人,就算再贫苦也得以礼相见,这是徐公明与车黍、谢允等不同处。

这士子方及弱冠,徐晃比也大不得几岁模样,见徐晃对自己施礼,脸色虽还涨红,这少年贫士也强撑着与其对答起来。过了一会,亲卫已在营中押了那惹事的降众,捧着那条里袴出来,徐晃开口发问,忙跪倒供认不讳,乃是他因旧袴已破,在街上劫了此人手里的新袴,欲回军营时,方被他扯住。

这般事实属小事,物主并未受伤,徐晃令将原物还主,押其去领二十军棍,罚没饷食,便算了此案,不过军营前守门部众未劝阻,亦陪那厮一并受刑。

处置毕,徐晃翻身上马,欲行时转头对那士子随口道:“吾观足下家贫,河东又乱,不如河南郡安稳,河南缺士,吾主求贤若渴,足下何不往行?亦无需有经世济民之才,不用州郡显名之辈,只要通诗书,便可为夫子;明史知政略,可为县吏。无论夫子县吏,皆可得田五十亩,足下之家温饱当无忧矣!”

虽只是件小时,这弱冠少年却也甚服徐晃治军,他已恢复下心境,听徐晃这般说,拱手道:“谢过徐将军,我不欲为夫子县吏,倒不知从军,可否?”

当世士人皆轻武,此人何反之?

徐晃大奇,问道:“尚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同为邻县乡里,将军之名,吾却已听闻得久,”少年微微一笑,接着道:“吾家本亦为郡中显姓,不意世道艰难,亦沦落至此,吾姓贾名逵,字梁道,尚未多谢徐将军替吾追回这条里袴!”(未完待续。)

185.诈关

吕布军中非只他自己一人被西凉众惦记,高顺、成廉、张辽等将领可俱都被李傕以朝廷名义通缉,宋宪、郝萌降河南,其等先前不知,也同样传令通缉,还是邓季派人往长安告免才得脱。

将领全被通缉,这才是吕布行为虽招致麾下不满,一时却也无人轻易脱离队伍的原因。

在河内与张杨见面后,以天下英雄自居的温候哭告道:“布与足下州里之人,今布为天下不容,料足下亦如此,然足下杀布,徒无利而弱己,不如绑布献于长安,收布兵马充郡中,足下尚可得爵赏,吾亦能一尽乡里之情!”

话说得凄凉无比,可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吕布之所以跑到河内来,是不想将性命便宜别人,倒愿用身子为张杨这同州之人去换富贵,以此表乡里之情,话有这样说得吗?他吕奉先如此慷慨?

这话别人自然大多不信的,可却牢牢占了个“义”字,说这话的时候,吕布身后高顺、成廉、张辽等皆瞋目怒视,以备有变,却是多此一举了。

张杨军中多为随他逃到河内的并州兵马,倒有数人与高顺、成廉等友善,吕布话倒引其等共鸣,自上党边军之乱后,张杨就不大控制得住军中,此时自万不敢动手,只得好言安慰下,令他就在河内驻军。

这烫手的山芋张杨是接下来了,既然接下来,就得想法子免祸。

比起别人来,张杨是墙头草,特性就是,我虽然很弱,可你要逼我,我立即就会倒向另一边去,让你也落不了好。

自董卓迁都起,西凉众与袁绍等就属于两头怕,关东诸侯不敢领兵西进;西凉兵马名声太臭,也恐关东诸侯再联手对付己等。不敢向东。双方名义上为仇寇。实际上却一直相安无事,关东群雄之间先内哄厮杀,再后来,西凉也内哄。

张杨与邓季一样,都处于两者之间,邓季是两不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张杨却是两头沾。左右逢源,在河内勉强立稳脚跟后,袁绍与李傕既看不上他,又怕他真调头彻底加入对方阵营去,使东西两边接壤,挑起与强敌之战。

处于这样特殊位置。张杨也算如鱼得水,遣信使往邺城,劝袁绍不再为难吕布,既然被答应下来了。

另一边,李傕知晓吕布到河内后,几次遣使令其献人到长安,张杨阳应之,阴违之。找各种理由推诿时日。深得一个“拖”字决的个中三味。

待李傕看明白张杨心思,也只是无奈。如今自家与朝廷周旋就不易,总不能就此与张杨交恶,让他去投袁绍。

幸得李儒点透,吕布不是什么好鸟,任他在关东搞风雨正是何乐而不为,即便其得势,一时也危害不到自家等头上来,说不定反要让袁绍等难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吕布转正,撤掉通缉。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家犯不着真为董卓报仇,李傕很快就同意下来。转正意味着要授官,给那厮个什么官职就值得推敲了,得朝廷同意、要不高不低符合他吕布的身价,还不能让他真得了实惠去,这可有些为难。

李傕最后才想到,当初自家与郭汜、樊稠、张济五千多人马劫掠颍川、陈留二郡,下手狠了些,特别是颍川,所过可谓鸡犬不留,民众要么被杀,要么出逃,其地就算不是一块白板,相差也无几了,本是文风鼎盛之地,如今却只好算一块干净得没一丝肉的骨头,又缺太守,正可丢给吕布去啃。你要觉得不满意,看看人家邓慕安,当初到雒阳时不更惨?

待朝廷应下来时,授给温候吕布的就是颍川太守。

得了官,那就表示西凉众不再继续追究,总算从绝境中得脱,吕布是喜悦的,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在河内好吃好住不说,抄掠百姓张杨也不敢管,邓慕安又忙着与张济交锋,顾不上自家,若不是知晓张济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他还想去河南给邓季添点堵呢,自然也不会真去颍川赴任。

没错,这个时候,邓季与张济正在函谷关外大战。

当一个团队没有足令人信服的首脑,各自间的实力相差不大时,内部绝对就会发出各自的利益诉求,张济攻略河南引发两家交兵,并未得李傕、郭汜授意,乃是他的私自行为。

张济驻兵弘农、潼关、武关,控制着整个弘农郡,比太守还太守,可惜此地与吕布的颍川一样,几乎也是白板地,也是块没有滋味的骨头。

论土地面积,弘农是河南郡的两倍,但治内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秦岭的茫茫群山,耕地甚少,大汉在这里也只设置了九个县,还不到河南一半。

董卓迁都、西凉兵乱长安,尽往弘农郡土地上肆虐而过,即便如今还算安稳,西凉兵的军纪也让所有治下民生畏,外逃的百姓那是挡也挡不住,十室九空。这不,一年下来,征集、劫掠到的粮秣还不够他四万兵卒嚼用的,只能仰仗长安供给部分。

可当今天下,除了荆州牧、大汉宗室刘表从武关送粮上京,还有几个州郡愿意往朝廷纳粮的?

刘表可真是个厚道人,不像那同为宗室的益州牧刘焉,让什么五斗米阻住汉中,既不再纳粮,也不许朝廷派使过去,竟成了独立一国般,让人一看就知道有异心。

刘表狠得朝廷、李傕褒奖一番,估计也是荆州太富裕,不在乎这点粮。

可即便得荆州接济,长安的粮秣也只勉强够军中与朝廷所用,他张济被派遣在外,每次派人去讨要,李傕、郭汜、皇甫嵩、朱隽总是小家子气,在这上面倒合力推三阻四的,惹得他张济火起。

要知道武关可在他的防区,今年秋收后荆州粮来,张济就直接取够了自家军粮,余者才让送上京。

这般做爽快是极爽快了,可朝廷、李傕、郭汜的严厉斥责也跟着滚滚而来,天下就剩个刘表送粮,容易么?你中途那么一搞,吓坏他,以后不再做冤大头怎么办?

中途自取的行为引起公愤了,李傕、郭汜的兵马合起来有十四五万,张济只得咬牙先忍下,却也憋屈得不行,生出大丈夫何必万事仰仗于人,老子吃不到卵,自去寻只下卵的鸡的想法来。

李傕等西凉众攻入长安后,便与郭汜死死抱着朝廷这棵大树不松手,不敢轻离长安,西凉众中真正还愿向外图谋的也就只剩个张济,历史上的两年多后,正是因缺粮,他才引兵攻略荆州,并死于流矢。

刘表兵足,不到万不得已张济不敢去招惹他,可如今面前就有只实力不强、才吃过场败仗又敢劳师远征的肥鸡,听说秋收后,其等士卒已由一日两餐改为三餐,顿顿有鸡子,日日见油腻,可谓富得流油,不夺他基业夺谁的?

前次为华仓之粮攻过一次河南,张济也知其地兵甚难敌,又有函谷雄关挡在面前,想去想来,最好还是智取,便与已被封为建忠将军的侄儿张绣计议,谋夺函谷关。

张济军中早已有细作探明,河南守函谷关的兵马尚不足两千人,应不难夺取才是。

张济起心谋夺河南的时候,吕布引兵刚到河内,如今周边郡中都有田丰遣出的细作,很快就报回雒阳来,得知后,邓季第一时间就起心去寻他晦气,若不是田丰骂止,这次真得丢了老巢。

九月底,张济叔侄俩遣偏将胡车儿领五百飞熊军,假扮为朝廷天使传召河南,遥遥暗随三万兵马在后。

假扮天使而非大户、商队之类,却是因河南关卡盘查甚严,只有单身、十人以下队伍中有老弱妇孺者可直接予路引进入,否则必要严盘清楚,人数稍微多一点都要求交出器械,除了假扮天使,还真寻不到其等不动问的法子。

假冒天使等同谋逆,这样的诈城法在历史上可很少看到,不过李傕、郭汜等西凉众虽在长安城中装聋作哑,军中却并无一人正视这位大汉天子,从董卓时代起就没觉得天子有何可怕,张济一点也不在乎。

再说,他张济事后还能矢口否认,朝中公卿哪一个是会替河南说话的?

从军中挑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军士,形似宦官不说,表情、做作、声线都由张济、张绣仔细教导过,仪仗中旗幡、金瓜、斧钺等俱制作得周全,相信不会露出破绽,张济又早遣人假作前哨往关门前告知过其等有天使传诏,让守军出迎,一切与真的一样,应该万无一失。

汜水关、函谷关一东一西,乃是河南如今最重要的两道门户,荡寇军外出,只能由虎牙军屯守,兵力不足,邓季自然也只能委任心腹。汜水关防曹操,在他心里更紧要些,有懒顾、田麻子两人领有利防守的弓卒与刀盾卒在,其余宋宪守梁县,太史慈、吕旷留雒阳机动,函谷关却是郭石驻守。

郭石本事不大,却胜在本份,他并没料到张济敢假冒天使来诈关,先前得哨探报后,已使人飞告往雒阳,请邓季与田丰派人来迎接,在城楼上见到其等队伍时,也只派一什队伍上前询问就罢。

张济未将汉室放在眼中,派兵假冒传诏天使,却未想到郭石出自贼寇,却也是个未将天子放在眼里的,竟未出关来迎!

(受不了了,周末连停电,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了,想哭)(未完待续。)

186.破军

与其说派出的一什卒兵是上前询问,还不如说是去领路的,张济叔侄准备了许久,自然不可能让这些小卒们看出其假来。

如今长安中羽林军多半都由西凉军来担任,其等全操西凉口音也并不让人觉得异常。

军士假扮的宦官还发怒拿捏了一会,郭石却恍若不知,死活不下关来,看样子不能得关前斩将,夺关的难度无疑要大上些,又恐拖延太久引对方怀疑,关了城门,胡车儿也只得暗示一下,让假宦官开口领军随之入关。

只因职责所在,虽未发现有何不妥处,郭石却也一直与几名百人将站在城楼上,紧盯着入关的这支队伍。

天使传召,随行羽林军自都为骑士,不过队伍却行得甚慢,前队进了关城时,后队还在城门外,天使乘坐的马车却已驶进城门下了。

突然,底下的军士发了声喊,下面开始嘈杂起来,后队的近百“羽林”纷纷勒住坐骑不前,因进了门洞,城楼上却看不到下面情景,郭石心里一紧,已有一名叫李晔的百人将不待他发话,探头到墙头外大声喝问道:“何事喧哗?”

“禀李百将,天使座车的轱辘在城门处掉开,不得前行!”

下面守城门的有一屯卒兵,百人将名为杨飞,西凉人。知道李晔这是在替军候郭石问话,忙让一名卒兵出来高声禀告情况,听起来似乎一切都还是正常,可就这一句话,郭石与身边几个轮戍的百人将同时都绷紧了弦,抬头放眼去打量远处。

倒不是城墙下禀告的卒兵话语中暗藏了什么机锋,实是如今河南局势不容乐观,田丰已几次遣信使往各地关隘,严令小心谨慎,他等不得不防。

车黍刚吃过败仗,河南只剩虎牙军在,这个时期本就称得上敏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郭石等就要起疑,全军先前那种因骄横而目中无人的气息在一场败仗后已洗涤得干净了。

此时还未到午时,关外一片风和日丽,郭石等放眼看去视线尽头,不见扬起任何灰尘来,还是祥和景象。

自家等又大惊小怪了,郭石刚摇摇头自嘲一笑。旁边一名年轻的军吏已惊声道:“此定有诈!今早起到现在,已有两个时辰不见对面有百姓过来,我还疑惑为何只出不进,与往日大不同的!”

这位军吏姓项名文,字是自己取的义水,长得清秀。也是少年老贼。他与邓季、谢允还是同窗,随田丰就学过,可惜身体孱弱,于枪戟刀盾无所得,又不喜射术,这才花大力气在学问上,做了文吏,被田丰遣到郭石部来为军吏。

关外亦有自家探马、细作。并不见回报有敌情。郭石等尚将信将疑,他又急道:“事急矣。军候若不信,或可一试!”

几名百人将都关注过来,郭石问道:“如何试过?”

连日滴雨未下,函谷关外只有积土的官道,并无能通行的草地,远方烟尘还未起,便是敌军来袭,一时亦赶不到关下,项文心中稍安,回复些平静后,才道:“便令其等自将牛车搬开,若回语车重或牲畜难驯一时难动,十九为诈,若我等派人出力,其又不依,则绝然是!”

郭石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李晔便又探头出去,大声喊道:“烦请诸位羽林将天使座车搬开,莫堵塞城门!”

飞熊军善战,河南守函谷关的军马还不足两千人,在张济叔侄心中,以有心算无备,只要先斩杀掉守将,单凭胡车儿夺关就不成问题,最差也能控制住城门,不必担忧,反倒要防备泄露行踪,被其等先知觉,此地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函谷关,又在要道上,常有百姓、探马、细作往来,其等兵马想提前靠近谷口很是不易,未免大军行进扬起烟尘,被关上提早发现坏事,伏兵就只能小心翼翼缓步慢行而来。城门处还未发难,窥视的斥候不报,其等便不会加速。

此时胡车儿若发难,必大占上风,但既然守关兵士未觉察,正好多消磨些时间,待大军再靠近些,战起时才能减轻飞熊军死伤,便也不急。

听关上让自家搬车,不及去细思其等身为地方郡兵,如何敢指使天子禁卫出此等苦力,反乐得不露馅,顿时让几名军士装模作样去吆喝牲畜拖拉车辆。

几次拉拽未果,胡车儿果让人喊话答道:“天使车重,一时难拽!”

此言一出,郭石、项文已相信是诈,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李晔倒面不改色,又问道:“可需我遣人帮手?”

“吾等谢过,”那飞熊军兵士回得也不慢,大声道:“然城门狭小,人多无用,我等尽快就是!”

项文苦笑道:“不幸言中!”

郭石顿时浑身冷汗大冒,万料不到一片风平浪静下已凶险如斯,对方不知有几多兵马来战,前队又有人已入了关内,此时就在城门外,看似在马上等待后队,实际却已稳稳守住城门,又与杨飞屯的士卒们靠得近,可以想象,一旦发难起来,城门下的一屯人再别想得活。

若不是项文机灵点醒,今日自家就要吃了大亏,说不定河南基业也要断送了去!

可即便现在察觉,也还是不妙!

麾下卒兵轮休不在关上的就有两百余,自家在函谷关有一千四百人,关墙上连下面的杨飞屯也只得七百,余者还驻扎在关城内兵营中,有警才会出来!

郭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百人将们都还未言语,项文已抢道:“谁先下手谁便宜!”

“如何下手?”李晔接上急问:“城门被贼厮们用车卡住,城洞里尚有杨飞屯,不得不顾!”

这少年有急智,郭石也忙将希翼的目光投过去,项文思索一下,出言道:“子重速去知会几位未上关的百人将,与他等在关内整骑队,备好便一举骤然冲之,定要夺回城门,杨飞屯么,且待我试试可能救出!”

他直接下令可有些越权了,不过郭石知道自家事,并不在意,百人将们亦点头叫好。

子重就是李晔的字,听了他的话,重重点下头,一整风般地跑下城楼去了。

待李晔离开一会,项文摸到关墙边,大声喊道:“杨百将,杨百将!”

羽林军磨磨蹭蹭,老拉不开天使的座车,杨飞心中也正有些嘀咕,还想着要不要偷偷让弟兄们小翼戒备,听城墙上喊叫,忙奔到墙洞外问道:“何事?”

里间胡车儿心中一紧,伸手去摸腰中金瓜,耳朵亦竖起,只听城墙上问道:“天使座车尚未搬开么?”

“还未呢!”

“你屯朝食还未用,如此得等到何时?”

这时刻确实是朝食刚过近午时,胡车儿不虞有它,才稍放下心,冲杨飞笑道:“为我等之故,倒连累杨百将与儿郎们不得进食,吾等实过意不去!”

他却没注意,杨飞面色已经变了。

如今军中粮秣充足,得邓季所改,已是一日三餐制,朝食改在旭日除升时,其等早就吃过,午食则时刻未到,关键问这话的是军吏,并非伙夫!

杨飞心底暗叫不妙,却也只得顺着项文话语答道:“果然,天使在此,却也不好轻离,李文重又不见来换防”

下一班轮守城门的并非李晔,如此说只是表明他知晓了,项文点点头,道:“恐一时不得便好,你且问问诸位羽林用过时未?我唤厨中多送些来!”

胡车儿已听到,不等杨飞转话,已自行走出墙洞来答道:“多谢,吾等亦曾闻河南军食精,倒也羡之,然已在途中用过,只好心领,倒不必费心,日后倒是要一尝的!”

他嘴里说着话,却也在着紧自家兵马如何还不到。

其实这时候,远远的地方已有灰尘弥漫起,胡车儿在地上被挡住视线,关墙上郭石等却已能见,项文尚强自镇定着道:“既如此,杨百将且将儿郎们招呼到城门里,厨中自有人送食来”

明白这是让自家寻机脱身,杨飞嘴里应了声,吆喝关前卒兵们从损坏轱辘的车辆旁疾步穿入,才见城门洞里尽是不怀好意的敌骑,他强自按捺住胸腔,从一匹匹战马缝隙中鱼贯而过,好在胡车儿还在疑惑,未下令动手,好容易才移到城门洞外来,前后的全屯卒兵得以汇合。

这时,远处骑兵奔驰扬起的灰尘连胡车儿都能看见了,城墙上却仍然毫无动静,他才知晓不妥,急呼道:“动手!”

几乎同时,杨飞回身,长戟怒刺,一戟刺落城门旁马背上的一名敌军,疾吼到:“此等皆贼假扮,杀!”

先前身边尽是敌军,眼睁睁盯着,对方是敌的消息还没能通传开,许多卒兵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张济的飞熊军却早已蓄势待发,周边刀枪齐下,杨飞屯顿有二三十人被刺翻倒地。

好在全屯汇集在一起,见入城的“羽林”发难,身边袍泽突然遇害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一个个都激灵着醒悟过来,亦挺器械与之战在一起,而此时,身后关城内马蹄声大响,李晔在军营中已招集起七屯兵马,杀将出来。(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187.夺门

谷外远处,六千西凉骑滚滚而来,关城内,七百虎牙骑急冲杀出。

生死关键就在城门处!

西凉军人马众多,此时离城门却还有四五里路;虎牙骑离得近,可要将堵在门洞上的敌人清除干净,搬掉挡住城门的车辆也是不易。

飞熊军与杨飞屯卒兵之间的战斗很惨烈。

飞熊军人马多,虽因此地狭窄难得全部施展开,围着数十名卒兵乱砍乱杀却还是很占优势的。

杨飞屯轮值城门,卒兵们没能上坐骑,事起时又都不备,很快被飞熊军挤压成一小团围在城墙角落里,四周刀枪如林,又都是些可堪比勇卒的好手,才片刻功夫,就有超过半数人的躺翻在地,还能站立的也多数身上挂彩。

“杀!”

生死一线,背后传来的蹄声却让杨飞精神大震,一声猛喝过后,手中长戟刺在面前一匹战马的肚腹上,引得它一声痛嘶,立即狂跳起来,不但将背上骑士甩下,还把紧贴身旁的两骑也撞翻倒地。

与此同时,杨飞自己的头盔上也被一支长枪戳中,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将他脑袋震得发晕,那长枪再顺势往下一滑,他本能地偏下头,脸颊上一块碎肉已被枪尖挑了去。

火辣辣的痛感让他头脑迅速恢复清明,半边脸颊被毁,却还咧嘴狰狞着笑了下。

在这拥挤的地方,骑士掉落下地多半就要被马蹄踩成肉泥,杨飞刺伤战马弄翻的三名敌骑,此时都已不能再动弹了,而他自己至少还活着。

胡车儿很恼怒,他还不知是因何事被守军察觉端倪,关城内的大队骑兵此时冲过拐角,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相距城门不过才数十步距离,此地拥挤。再守门的小股兵马纠缠不清。并不利发挥骑兵优势,他忙大喝道:“留百人围杀残部,余者冲出迎敌!”

胡车儿下令,飞熊军迅速动了起来,然而大队刚奔出门洞,城楼上滚石便如雨砸下,顿时死伤一片。数十人顿时丧命,后队不敢冒着石雨上前,忙又勒马退回到墙洞中,冲出的前部百余骑却与正面李晔等七百骑轰然撞上。

若论个人武力,飞熊军的每一个都能入选河南勇卒,比混杂在队伍中的辎辅兵要强许多。但这时候人数劣势大不说,其等刚起步未久,马速不快,李晔等人却是一路奔驰,带着巨大惯性撞过来。

这百余飞熊军明知不妥,可关城内的街道并不宽敞,两下避无所避,只能硬着头皮随之撞上去。

“轰!”

血肉横飞。战马悲嘶。士卒哀嚎!

双方前排顿时都有人凌空倒飞了出去,但总体来说是虎牙军占绝对优势。只三十余人不幸受难,而一撞之后加后续斩杀,百余飞熊军冒着落石逃回城洞内的却已不足三十。

但此时占优作用并不大,关键在于抢时间、关城门,谷外的西凉骑兵大军可正在飞速奔来,若被他等入关,自家这点人马再精锐也敌不过,函谷关定然易手,当前形势危急。

“项义水,城墙上便交与你!”

发现项文确实机灵,郭石大吼了一声。

此时可没退让讲礼的功夫,自家战前厮杀不行,暂替军候指派军令却还是可以的,项文忙大声应道:“喏!”

“来两屯人马,与我下城楼杀贼闭门!”

若城门被破,关墙上人再多也无用,立即有两名百人将领着麾下跑进,随郭石疾奔下楼去。

此时的城楼下,李晔等已随后追杀入城门洞中,接应杨飞屯破围出来,可惜活着的已不过才二十余人了。

杨飞全伤是重,脸上全是血,见到郭石,怒问道:“军候,谷外有多少敌军来袭?”

郭石尚来不及答他,那边李晔亦大叫道:“军候,战马尽堵塞门洞,一时难清开杀入!”

胡车儿身边还有不到两百飞熊兵,可门洞内外无主的、受伤发狂横冲直撞的马匹尽多,堵塞道路,加上尸体,竟成了他们的一道屏障,如此拥挤,时不易冲入。

“全军下马,勇卒上前厮杀,辎辅兵随后使戟拖拽尸体、马匹!”

老实人逼急了能量也不小,危急关头,郭石一改往日木讷模样,暴喝着发令,指挥麾下们分批抢入门洞。

郭石部人马全为戟卒与力卒,武器都是长短不一的戟,守关并无弓卒犀利,却方便此时拖拽尸体。

来诈关的敌人是西凉军无疑,西凉军如今已有二十余万众,郭石此时还不知关外究竟来了多少,河南兵马实在太少,就算来敌只是李郭樊张中任何一部,失去这西大门函谷关,数万西凉兵冲入境内,虎牙军定难遮挡得住,即便最终击破其等,乱兵也要使河南元气大伤;敌不过,基业尽失!

函谷关不容有失,郭石确实呆了些,但笨人也有好处,一旦认准的道理绝不会轻易动摇,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暂退保全兵马!

也自知能力有限,可既然被重用,身为函谷关守将,此时拼着麾下再大的伤亡,拿自家命去填,他郭石也要夺回城门,待勇卒们下马冲入门洞后,他手中双铁戟一晃,也跟着杀了进去。

门洞中的生死血战,双方也算棋逢对手,飞熊军人少,虎牙军弃坐骑还要照顾清理,双方不时有人在惨叫着倒在地上。

后面的辎辅兵紧紧跟着勇卒,睁大双眼舞动长戟,不论前面躺着的是自家勇卒还是敌军、战马,无论是已透气还是尚有余温,都立即挺长戟勾到后面再说,受伤发狂乱撞的战马则乱戟勾刺翻,再拖走。

辎辅兵们从门洞中拖拽出的尸体、伤者无数,门洞中石板地上全被血迹浸泡得打滑,行在上面,稍不留神就要跌倒,若一时爬不起来,说不定还要被后面的长戟误会拖拽出去。前后各忙各的,被后面的辎辅兵干扰,勇卒们有些吃亏,突前五步。又要被敌军抢回三布。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再不断突入,锋头的位置在轮番换人,郭石心急如焚,不多时就冲到前面,奋力挥舞他的大铁戟再不肯让人。

每上前一步都很艰难,但城门确实在一步步靠近中。

胡车儿头脑只与郭石相差无几,他是西凉军勇士。双臂神力,步伐矫健,手挥一对金瓜锤,飞熊军渐抵不住,他亦亲自上前,砸翻三四名勇卒。顶住寸步不再让。

不过片刻,两位领军者便对了面,当下双铁戟对双金瓜,“乒乒乓乓”一阵对砸,却是胡车儿力气更胜一筹,铁戟也没金瓜结实,从中弯折开了。

郭石吃力不住,虎口迸裂。脚下又不慎踩滑。一跤跌翻倒地,万幸他身边尚有力卒跟随着。上前接了两击,虽也挡不下,好歹却也拖延住。

一根长戟钩挂在郭石鱼鳞甲上,将他往后拖拽滑出,待翻身爬起来,见那敌将顺手又将一名力卒打翻,在他带领下,勇卒已再不能上前一步,不由怒急,拿了弯曲的铁戟又要扑上,手臂却突然被人拽住。

转头看时,却是伤重的杨飞,听他叫道:“军候,用小戟!”

听到这一句,郭石才醒悟过来,恨不得反手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旧战不下,累卒兵伤亡不小,忘了这般近战,可不是投掷小戟的良机?

醒悟过来,郭石这才忙着召集其周边人手,万幸小戟也是除弓手外卒兵必备武器,人人都有带。

河南军平日演练手戟多在奔马时丢掷,近距离内步射自然更准,先前郭石惶急,居然未能记起这遭来。

飞熊军里不缺勇士,对方军中好手亦多,胡车儿战退对方武将,又轮番与几名力卒拼过,双手也有些发麻,正暗算着这般大战,应能撑到大军冲入,突听对面有人暴喝道:“卒兵,退!”

听到这声音,先前亡命上前的河南军竟一齐丢了对手,全往就退,飞熊军正战得乏,一时反应不及,没敢追上。

最前的卒兵潮水般从两侧退开,露出十余步外齐排站立的数十河南兵来。

“射!”

这般拥挤之地,难得转圜,最惧弓手射杀,胡车儿心里一紧,却未见到箭失,只是城洞里很快就全是小戟划空时飞闪过的雪亮利刃。

相距太近,这下猝不及防,胡车儿只来得及举手挡住门面,密集的小戟就飞射临身!耳边响起的,是齐声的惨叫与马嘶。

几匹受伤发狂的战马甩开主人,直撞向对面河南军队伍,可很快就被四下里伸出的长戟勾倒、刺穿,接着,其等第二波手戟又出手了。

有人将身子伏到战马身下避开伤害,可这些河南军不讲理,现在分明是连人带马一个活口都不要,人马俱射。

胡车儿位在前端,身上虽有甲胄挡住,可小戟实在太密集,第一波打击来临时,两臂各中一支,战马亦受伤惊跳,第二波时,额头、脖颈上同时被击中,如此悍将摔在地上也只抽搐了几下。

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小戟,没能上前的卒兵,还在不停将自己身上的小戟取下,递到前面去。

除去十余名见机快,饶过拦在城门处的车辆逃出外,却又尽数被城墙上的箭雨射杀外,最后残余的百名飞熊军士卒,全数被手戟掷杀。

这一战,郭石部战死卒兵近三百,伤者不计其数,不过总算夺回了城门。

张济叔侄领骑兵奔到函谷关下时,尸体已尽被搬开,卡在城门的牛车则由几名力卒合力抬出扔去,当着他叔侄二人的面,城门又轰然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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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估计要两点过,就不再发了,定时在明早11点30更吧!)(未完待续。)

188.我也诈

满以为诈关之计毫无破绽,胡车儿领五百飞熊军可手到擒来,张济叔侄根本没准备任何攻城器械,由六千余骑兵打头,两万多步卒在后,便赶到了函谷关下,见此模样,却也只能干瞪眼。

郭石部能符合弓卒要求的人少,戟卒力卒守关并不是强项,可敌军一时还不能攻关,不碍他坚持到邓季领援军来。

邓季与田丰也绝未料到张济有这般大的胆子,竟然派人假扮天使诈关!

刚听闻关上来报天使传诏时,虽不知所为何事,师徒俩却还准备领着黑铁卫往谷成去迎接,队伍尚未行出雒阳去,紧跟着求援的信使就到了。

若不是运气好,项文这小子识破敌军计谋,河南危矣!

邓季顿时汗出如浆,田丰也抹着额头直叹万幸,在这乱世求活求存,还真是片刻马虎都不能有,稍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当初十二岁初从贼时如此,如今掌一郡大权,近两万兵马,亦如此!

惊惧了一会,师徒俩才议起如何应对。

虽已能确认函谷关下的敌军为张济部,一时却也难判断究竟那厮是受李傕所遣还是他自家私自行为。

若是受李傕所命而来,那张济身后就还有整个西凉众!要与二十多万兵马为敌,邓季能不如被火燎了屁股般?

求援信使到后还不过一刻功夫,黑铁卫中已信使四处,召集各地兵马往函谷关增援。

驻守紧要地界的宋宪、懒顾都已遣使去招,除汜水关还留田麻子一部外,所有军队都派人去召集!

等不得其等兵来,邓季与田丰先领典韦之黑铁卫往函谷关去,随后,太史慈、吕旷、伍宁等四千余人马也随后赶到。

敌情未明,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关系河南生死存亡的战争,田丰甚至还派人告知田畴、焦触。若前方吃紧。太守传信回来,其等得征召平民精壮上前协助守关。

不论何等民,临阵不应命之家,俱贬为罪民!罪民临战争先,斩首十级者,可得脱籍!

之前不是没与西凉兵交手过,可那时李傕等立足未稳。田丰相信其等不敢倾全力来攻伐,只要守过一波,让其等知晓河南不好啃,也就无碍了,如今其等势力渐稳,已是全然不同!

邓季忙着调兵遣将。田丰则忙遣细作四出,打探周边各方动向,又令人绕过河东往长安去探明张济出兵的究竟,再转托贾诩于其中周旋。

自去岁来河南小住过一段后,邓季等便与贾诩交好,两下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

贾诩虽背“毒士”的名号,实际上却是个深明中庸之道的智者。回长安后,初时官授左冯翊。因先前献计取长安之奇谋。李傕欲给他封侯,贾诩以自己所出为活命权宜之计。固辞不受;封他尚书仆射(注),又以这官职为百官师长,自己名望不足辞去,最后只担任了尚书。

今年春末时,因母亲去世,贾诩辞去官职在家,头上虽领着光禄大夫的头衔,却仅是个虚职,没再理会朝中事,然除他外,河南在长安再无援助,此时也只有指望这贾文和帮忙。

待邓季与田丰领黑铁卫到函谷关上,见外间张济已安下营寨,尚未开始攻关,其兵马并不算多,师徒俩这才稍安,论功行赏,先为项文记了首功,郭石、杨飞、李晔等也得记功,只是次第不一。

两下里相争,这一仗却有些旷日时久,张济诈关不成,虽开始遣军士制作器械,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花大代价强攻,其等营前拒马、鹿角甚多,邓季也没派精骑出去冲营。

直到磨蹭了两日,张济才派兵试探着夺关,可如今关上除太史慈、伍宁外,懒顾与宋宪兵马亦到,卒兵已过八千,又有弓卒在,他不能讨到丁点便宜。

两军断断续续交手一直未停,过了五六日,遣往长安的信使归来,报知此次张济犯河南,却非李傕或朝廷授意,多半为他私取,文和先生接了书信,应下替自家到李傕处求情,为两家劝和。

有李儒在身边出谋,估计贾诩之言这次未再得采纳,劝和使者迟迟不至,双方相持近月,大战不发,小战不断,然八千余卒兵皆被耗在函谷关上,于邓季并不利。

这一日,突有细作自河东来报,东垣县附近突见五千步卒,打弘农守将旗帜,正往东来!

年余下来,河南军兵马之数张济等亦已探得明白,见如今多已被自家吸到此地,函谷关难攻克,但左近除河南外,尽是己等西凉人马,自己尚有余力可使,大军在此久拖不下,每隔数日便要从弘农运粮来,张济亦觉麻烦,又恐退兵惹人笑,便生一计,以己在此继续吸引住关上精力,学的却是麴义不减兵马,暗遣他部的做法,暗中令本驻守看家的五千步卒经河东渡河来偷取平阴县,只要能得手,便可依城坚守,邓季恐雒阳受乱,必分兵往攻,到时河南军心不稳,自家再全力夺关,定事半而功倍。

张济打的算盘不可谓不妙,然这支奇兵行事不密,既被派出的细作侦知到,田丰自不会让他好看,略一想后,倒得了破敌之策。

河南兵马数被别人探知,张济兵数河南也是早知,他除驻扎在函谷关下的这些主力外,潼关尚有三千,武关有三千,弘农县中六千,其余各县不过百十人的摆设,今遣出老巢中五千兵,弘农空矣!

你张济可派兵绕途来攻,我亦可绕过攻你其后,对自家精锐卒兵来说,河东并非险途!

虽有些行险,但河南局势不妙,再不急破此敌,若刘表、张杨、曹操等周边群雄趁机来犯,就是不妙。

与邓季略一合计,便得拍板定下,田丰让太史慈领宋宪、吕旷两部四千余人偷偷离了函谷关,渡黄河去河东战弘农奇兵,将旗与军旗却都仍留在关上迷惑张济。

如今麾下的西凉兵乃是自家私兵,张济心疼伤亡。攻关时只是小打小闹。关墙内兵马调动、虚实如何能知?

太史慈领兵在平阴渡了河,一路广布侦骑,果在半途相遇敌军,那弘农守将不过演义中雷叙、张先一流的人物,所领兵马虽为西凉强兵,然其等步卒绝敌不过四千铁骑,太史慈一番横冲直撞扯开阵形。宋宪便突入到将旗下将其当场斩杀。

西凉兵虽军纪不堪,战力却强,从中能挑选到不少勇卒与辎辅兵,河南军正缺人,太史慈自不会放过,当即下令纳降。钢刀逼迫下,很快得了两千余降卒。

从中挑选出百名怕死的,余者让宋宪押回河南去报功,太史慈则与麾下换了张济军旗帜、甲胄、器械,他等马快,不一日就在大阳县抢到西凉军的木筏,此地乃是樊稠防区,不过待他的兵马反应过来。太史慈早已过了河。奔过陕县,直往弘农去。

到地头时。太史慈自伏兵于外,令吕旷领千名西凉出身的卒兵,夹裹上降卒去诈城。

张济叔侄使计,函谷关险些被破,弘农县却是真的被诈开。城中守军认得奔回的近千“败军”中出头喊话的是自家人马,城楼下西凉话此起彼伏,并无疑惑,顿时打开城门。

城中守军才剩一千,吕旷领人哄开城门,接下来还不是任由宰杀的么?

半日不到,弘农既告易主,太史慈一把火烧了城内堆积的军粮,留数百降卒守城,全军又往函谷关来。

弘农失陷半日之后,张济便已得报,自然是惊怒难挡,可随军所带粮秣并不多,在武关劫下的荆州粮全堆在弘农,被太史慈一把火烧成灰飞不说,如今还腹背受敌,如何还有战意?

这般境地,张济也只剩撤军一途,不过来时容易去时难,有太史慈在后不断袭扰不说,邓季亦追出关来,远远吊在其大军后面,不时遣典韦、徐盛等悍将领黑铁卫与郭石、懒顾部冲杀,冲散孤立出的兵马就趁机招降,于后再追。

途中所剩军粮又遗失不少,军无战心,张济几次企图立阵回战都不能,新安、黾池两县能劫之粮早就被劫光,亦不是能据守的,只能一退再退。

邓季沿途追杀、招纳降众,刚过黾池,张济的步卒已折损等一干二净,只剩他叔侄二人领四千骑兵前逃得脱。

就如邓季遣徐晃往河套报复一般,河南军马就是睚眦必报。张济丢光步卒,太史慈、典韦等尚在后紧追不饶,其路过弘农县时,城墙上数百降卒分明容易反复的,不难攻取,张济也只得悲叹一声,家眷老小哪里还敢顾及,自城下过而不敢入,直奔逃到了潼关,才得稍安稳。

河南兵少,便占了弘农郡也守不住,况且李傕等定不能看自家占此地威胁长安,不可久待,不过他一战得近两万降卒,从中能挑选的勇卒与辎辅兵已能补过冀州败北折掉的,已是心满意足,令麾下将弘农县搬个精光后,也就引军自还。

尘埃落定的时候,李傕劝和的使者才姗姗而来,这人就是贾文和。

注:尚书仆射(ye),秦始置,当时只是少府属官,帮助尚书令管理少府档案和文书,算是很低阶的官员。东汉置尚书台,主官为尚书令,尚书仆射为其副职,品秩虽仅六百石,职权却很重。魏晋后则已相当于宰相。尚书,即为中央掌各曹的官员,品秩同样是六百石,官名只称尚书,不冠以某曹名义,在两汉并非高官,隋朝才改为六部之长,正三品,明朝为正二品。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掌顾问应对,汉武帝时设,并非实职,可用于褒奖臣下,犹如今天某某公司的高级顾问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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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贾田对

与张济之战邓季已大占上风,万料不到李傕会在此时来劝和,更料不到来使竟然是应闲赋在家的贾诩。

不过又得见这位智计超群的毒士,总好过来个不熟悉的,邓季、田丰也欢喜。

结合时代特点来看,其实贾诩离长安也属正常。两汉以“孝”治天下,孝顺出名的士人举孝廉后便可做官。作为人的孝行表现,按礼父母过世应在家苦己思痛才是,轻易不外出,可东汉末年从瘟疫到兵灾,一二十年下来,国家总人口就减少了三分之二,社会动荡不安,每一个幸存者的生命无时无刻都在受威胁,亲人遇难又频繁,若因守孝而致亡命,断了家族血脉,那才是真正的不孝,这个时代起,开始有人提出孝在于本心而非任何形式。

贾诩入雒阳城,见了田丰、邓季师徒,求食沐浴毕,在客厅中分宾主坐下,他便开门见山道:“张济难敌河南,诩受命而来,只为两家劝和!”

先前贾诩去沐浴时,田丰已对邓季解释过,整个西凉军面前,自家等并无吞占弘农的实力,李傕也不会坐看河南得势,张济已无力再侵,谈和倒也算个不错的结果,郡中能接受。

听贾诩说完,邓季忙正容道:“烦劳文和先生亲至,季敢不应命?前闻先生遭丧母之痛,田师与季俗事缠身,不及亲往悼,尚请恕罪!”

听他提到母丧事,贾诩微红了眼圈,答谢道:“蒙将军挂念!诩失慈恩,未能守礼克己追思,乃是无德,此身属不详,却冒昧上门,未遭见弃便是万幸,遑论其余!”

对了几句私事,贾诩又道:“将军既有允和之意。张济家眷何不还之?”

张济此人并无子嗣。《柳如是别传》中言其妹为张姜子,因仁行得道成仙,然此时已嫁出,弘农中的家眷其实就只是妻邹氏与两名小妾。

对这位让阿瞒垂涎动欲,引张绣降又愤而反悔,险些要了阿瞒性命,却也失了庶长子曹昂、猛士典韦的美妇。邓季自然久仰,又是敌酋之妻,本该纳而幸之才是,然而自年初来,义母龚氏身体便时好时坏,最近更见沉重。生老病死药石本无救,李当之再是神医也得束手无策,眼看就要熬不住了。

对家中这位老妇人,邓季当初只是见她可怜,也因四等民之策下身为首脑得带头,方拜为义母请回赡养,虽让她衣食无忧,在家时邓季也随着伍氏与孩儿们每日昏定晨省。却能感觉到两者间始终有着层隔阂。并没能真正融为一家。

但无论如何,义母之名已有。义母亦为母,当今天下人对孝道的理解,能理解为生计性命不守孝外出奔波者,却万容不下母亲病危,为人子者还纳妾逞欲之徒!母亲病重,邓季此时非但不能纳妾,连起心思领回家中也是不该,人言可谓,可不敢有这污点。

卒兵们将邹氏从弘农带回献上时,邓季看着虽也惊艳,却自知无福消受,本欲把她赐给太史慈。

太史慈年已二十七,尚未娶妻,然对此美妇做儿媳,他的老母却也不愿意,倒非嫌弃邹氏不是处子,只是因其丈夫为河南之敌,自家孩儿却身为河南大将,若因此起祸端可不妙,故而拒绝了。

自己不能要,太史慈老母不愿要,同样的原因,守函谷关大功的郭石、项文亦不愿要,徐晃远征,邓季一时倒有些不好处理这邹氏,只好先安置在太守府附近的民居中,怕郡里有人胆大妄为去侵犯,还特意从役民中拨了两名妇人看顾着,听到贾诩提起,田丰应道:“张济两名小妾已被分与卒兵,欲讨要其妻,我等自无话说,然他无故犯河南,却也不能凭白张口就取去!”

贾诩是个有大本事的,又不轻易开罪人,在这乱世换过几家东主同样活得滋润,然正因如此,除去张绣那般再无他人可用的,其余觉得难获此人忠心,也易起忌惮,从不将他引为心腹,李傕、段煨甚至曹操都是如此。

归长安与李儒重汇后,手下有了谋主,李傕对贾文和的忌惮排挤开始与日俱增,这种态度转变,贾诩自己也有察觉,皇甫嵩、朱隽、杨彪等如今虽与少年天子闹腾得欢,却无兵无势,难以护持,贾诩弃官等行为本也有自保之意在内。

月前邓张之争初起,他去劝说李傕已遭拒,如今张济战败,却将他遣到河南来说和,心里倒抱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愿,反正只要邓季答应不再起刀兵,中间条件如何甚至还不还张济妻与他都无甚干系,听田丰这般说,贾诩胖脸上双眼已眯成一条缝,回道:“正当如此,将军与元皓先生欲得何物方肯还人?”

“张济尚有何物值我河南讨要?”能用张济妻敲竹杠不错,只可惜她的价值并不是太大,邓季哼哼着插嘴道:“他所逃只剩数千骑,钱粮全无,欲讨妻么,取两百匹上等战马来换!”

贾诩答道:“此皆由将军就是,吾遣人将此话带与张济,并回报长安,由其等自决!”

田丰有些惊异,开口问道:“为何遣使回报,文和不欲归朝么?”

又矮又胖的毒士点点头,黯然道:“正待向两位告扰,诩欲在河南借一草庐,小住段时日为亡母守孝,可否?”

若说心中对这位毒士没生出过指望,那就真不是邓季了,不过一直还当他是李傕等心腹,又在朝中任有高官,方才强压下招揽之意,退而求其次,只求能与他结交便好,然看此时贾诩这般模样,邓季心中顿时一跳,顿生出些希翼来,试探道:“先生若在长安不得意,可愿屈就河南?”

贾诩一怔,随即苦笑着拒绝:“诩不忠于君,不孝于母,不仁于民,焉敢再不义于西凉?此等盛情只能谢过,万不敢受命!”

邓季要招人从来都是这般直接,没一点言语技巧,效果极差,田丰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插上话解围道:“文和善谋,便只暂居于此,我等得朝夕受教,亦为幸甚!”

“此却过誉,愧不敢当!且吾观河南虽小,所行却是势胜之道,厚积而薄发,非力胜、谋胜、望胜之流可比,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又何须诩多事?”

“文和既知河南行势胜之道,何不助一臂之力?”

田丰笑着接了口,先前贾诩的话他明白,邓季却是一头雾水,不由亦跟着问道:“势胜?”

摊到这样的弟子与主公,确实是田元皓的不幸!贾诩看了邓季一眼,答道:“董仲颖、李稚然、吕奉先之辈,仗甲兵胁天下,此为力胜;刘焉谋蜀中观变,借以成事,此为谋胜;袁绍、刘表借望得士,欲余者不与其争,此望胜。养兵甲于民中,韬光养晦避诸侯,待势成,力有焉,谋有焉,望亦有焉,以泰山压顶之势出,此为王道之势胜,非将军所行者焉?”

解释完,贾诩才掉头对田丰道:“河南行势胜之道,有元皓足矣,自无需诩!”

邓季还有些不明白,但听得出他对河南这是极好的赞誉,只是三位将来的开国人物他却一个未提起,刘备尚弱,孙氏未崛起,贾诩不知也就罢了,为何连曹操也不论?

心中忍不住,邓季不由又问道:“如文和先生所言,曹孟德所行何道?”

“曹孟德?”贾诩有些惊讶,想想后还是答道:“其虽已有一州之地,然尚依附于人不说,一时得势便洋洋得意,屠百姓失民心,杀大儒失士心,此为祸乱之根本,恐朝夕便有覆巢事,若真论其人,只可言他尚未得争雄之道!”

邓季呆呆地看着他,自家知道历史上北方最后得势的确实是曹操,此时却也只能佩服贾诩所见。

演义和游戏中吕布入主兖州事,或许已不久了?

贾诩说得如此通透明白,绝不是一点为河南出力的心都没有,田丰倒为自家弟子生出指望来,缓缓起身站起来行到他面前,又稽首施礼拜服下去。

贾诩跳起来忙不迭还礼,却听田丰出声道:“文和谋略胜丰百倍!前者因吾不察,未行规劝,用人不当,致有常山之败,河南元气大伤,此身已失责有罪,难负军师之名,然慕安缺辅臣,只好勉力为之!尚请文和莫嫌河南地小,与丰同辅慕安,军师之位吾愿让贤!”

贾诩摇摇头,嘴里仍道:“元皓何必过谦,常山一败远在千里外,于你何干?”

这般时候,师徒俩可得一起使力才是,邓季也忙起身施礼,求道:“邓季尚求文和先生勿嫌粗鄙,旦夕以教!”

贾诩苦笑着道:“小住,小住,诩只求小住!得于河南宁静中思慕亡母,偶听两位高论,见仁政惠民,足矣,足矣!余者切勿再提!”

看两人失望模样,贾诩又道:“年前手谈观人,吾知元皓于正略实强,然有一失,吾试言之,勿怪!”

田丰眼前一亮,笑道:“但言无妨!”

“足下之棋太过于正,不敢弄险行奇,此为谋主之失;天下大势,足下亦能把握清楚,所缺者,于人心把握也!”

(唉,老虎又丢人断更一天了。一来这章真耗费了点功夫,另外在贴吧里看到一位书友的留言,查了下资料,才知道潼关是建安元年,也就是公元196年修建的,此时尚没有,老虎本想到前面依次改过,试过几次才发现已不好再改动,算是一个定型的乌龙事件!)

(还要接着去批阅试卷,今天也只有这一更,抱歉了)(未完待续。)

190,献计

贾诩说的半分不差,田丰为人刚直,不可能过多去揣度人心,性格决定下,思考方式已是无法改变。

听到这样的评价,田丰只能无奈苦笑,作为顶尖的智者,他也经常会自审其身,对自家缺陷的认识与贾诩相若,可知道归知道,想改变是万不成的。

见田丰度量不差,虽不至于闻过则喜的程度,面上却也没半点愠怒之色,贾诩这才微微一笑,又道:“雒阳四战之地,邻袁绍、曹操、刘表、张杨、李傕诸敌,向不敢外图,莫非乃忧军马不足,恐动摇河南根本,方裹足不前?”

邓季与田丰对视一眼,齐点头表示同意。

贾诩尚未定心何去何从,但话语间已再没为李傕等西凉众利益着想的意思,这时竟又问道:“河东虽弱,却只忠朝廷,谋之失大义不说,料李傕等也难容,弘农郡亦然;以今河南之力,袁、曹、刘、李皆不可与敌,只剩张杨孱弱,唯可图者,河内也!将军何不早取?据有二郡,积势以待变局?”

邓季苦笑道:“周边强邻焉容我轻取?文和先生当知,我取卒兵之法行之尚短,致麾下兵寡,野战尚可,若攻城拔寨,一战不知需折几何,补全甚难!便得河内,兵少亦难自守,四等民之策遭望族所厌,我若吞河内,豪族必群起而攻之!”

自家制定的四等民之策邓季如今也算了解得通透,这政策对那些无地少地的流民、贫农来说,自然是极喜欢拥护的;然而对大族来说,这就是一杯散发着恶臭的致命毒药,有着天然的厌恶感,没人愿意去饮用。

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不知凡几,其中靠流民、贫农起家成功的豪杰自然不缺,甚至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但这绝不是能行之万世皆准的。

这时代的知识、田地、工匠甚至农具、耕牛等等绝大多数有形无形的财富都掌握在高门大族手中,贫民百姓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成事万难。便声势再浩大,也不过陈胜、赤眉、绿林、张角、瓦岗之辈,最终只能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历史上最终获胜的农民起义,也是在知识向寒门流传开,高门大阀瓦解掉之后!

河内虽也曾遭匈奴之乱,世家大族的力量却也没能尽数被铲除,若邓季入主其地。别的不说,光应对豪族的反抗就要让他焦头烂额了。

四等民之策能在河南施行开,还得多亏董卓等人将此地变为不毛之地,让他能在白板上作画,少了最大的阻力,才能免掉夭折的命运。可即便如此,田、高、伍、焦、吕、杨、甑这几家有既得利益、实力影响力都已不算强的大族中,仍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除了曾经白板似的河南,天下再没郡县能让邓季如此顺利的施行四等民之策。

贾诩自然也是知晓的,可他还是摇摇头,问道:“若四等民之策得在河南行之一二十载,高门望族可改观乎?”

仔细想想,邓季老实道:“不能!只更添其等敌视!”

“行之百载。可改观乎?”

“不能!周边必联手共抗!”

“将军所言不差。高门望族非宽达能舍之辈,定难容此策!”贾诩肯定了一句。才接着道:“然既左右皆得与之为敌,正宜早不宜迟!受黄巾之乱,当世高门大族亦衰,正好为难,若待其等修养得机,更难图也!”

虽出自大族,但田丰因弟子的缘故,如今已是走到了其等的对立面,听贾诩这般说,他不由拍掌叫好,接着又叹道:“文和所言大善!然冀州一败后,吾等河南尚未得复元气,张济降卒中虽挑出近五千卒兵,然皆未能附心,守河南已是不易,焉能再行分兵事?袁、曹亦岂容吾等立稳河内?又或李傕背趁吾出兵时,却袭河南,奈何?”

“当今天下,兵马过万之郡能有几何?”贾诩不客气地反驳回来:“张济降兵虽新附,料仁政下无需多少时日便等融入,且河南兵马之精,世所罕见,何畏首畏尾至此?”

这话亦不差,除南阳、三辅那般特殊地外,天下一郡之地能养兵上万的并不多,更别说河南卒兵这般尽是精锐,只是四面全为强梁。这点兵马如今也仅能维持住守势,真还算不得多。

一句话夸过河南精兵,贾诩又冲田丰道:“吾观河南诸强邻,李傕郭汜性猜忌,又惧长安生变,轻易并不敢离京,张杨反复,离邺城近而长安远,河南若取其与袁绍为敌,李傕等定乐见;兖州曹操虽重利轻名,不可不防,然闻其已于汜水关遭败,定忌河南,又与徐州方起衅,亦难再犯;刘表纳粮京师,除为得名望,恐亦有苟安荆州之心,不足虑;唯剩袁绍,然其虽强,心腹之患却在公孙、李傕,黑山次之,河南河内之地,其尚难顾!且河南曾取邺城、助黑山,不为河内事,两下便可得安么?”

仔细听完他的高论,田丰苦笑道:“文和所谋不差,然却亦为行险,其中若稍有差池,致河南根本尽失,却是得不偿失!便得河内,两郡之地亦难守全!”

“河内可智取,无需过多兵马,非只行险!”贾诩摇头否认道:“今吕布寄居张杨,为势所迫尔!非主非友,吕、张定互有防范之意,河内主客难明,河南正可于中间之,趁其乱而取,兵不再多,又无大损耗!至于守备,若力难逮,得之后亦可不必分兵专守,只遣官吏、衙差委任诸县便是,事急难顾时,可复弃之,所损便不大!”

无论邓季还是田丰,只要纳入治下,都很难起事急难顾时抛弃百姓的念头,想想李傕等劫掠颍川、曹操屠徐州便可知其中之幸酸,这位毒士提起这事时却淡淡的浑没当会事,或许这就是差距所在?

如贾诩所言,河内或真该图取?邓季自家拿不定主意,听到这里,只得转首去看田丰。

弟子下不了决心,田丰终究要求稳,只得无奈道:“便取河内,亦得待徐公明归来,吾等留一军守河南,一军外图方可!”

说完这句,田丰又看向贾诩道:“文和既肯为河南出谋献计,何不就此出仕?”

贾诩在邓季面上扫了一眼,笑笑未再接话。

田丰却是不知,贾诩不愿留李傕等身旁取祸,更不会再轻易出仕,之所以在两人面前献计取河内,为的只是再观察下邓季这位河南之主!

要将性命卖给他人,总得观察清楚,有取有舍才是。

如今看来,尚不合格!

之前邓季留给贾诩的印象根本就不是一方之雄,倒似略通文字借此在市井中混日子的士子,又或军中一名不愿出战的低级将领。

他身上有很多缺点,在贾诩眼中,其它不足倒还罢了,最大的缺陷在于这人没野心!

野心或者说欲望,是推动人去行事去进步的动力,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可贾诩将计谋说得如此通透,各方面考虑算计周全,已是十拿九稳,邓季却仍还下不了决心,就可见他的野心很小,或者说,能维持现状就是他的野心和欲望!

自从趁董方伏诛事纳得许多西凉兵组建两军之后,外敌的威胁似乎小了许多,他就像一个小富即安的农夫,只因家中有了几十亩薄田和耕牛,已是心满意足,只要情况不变坏,他就不愿去努力谋取更多财富。

贾诩只知道这结果,却不知这其实还是来自于邓季内心深处的那份茫然,那种不知所措,那对最终是否去争霸所持的模棱两可态度。

作为一个有着不少自卑感,才学、魄力、待人接物都有不足的普通人,在乱世中生存,这种态度本无可厚非,除非你生而有慧,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群雄争霸,能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你,否则,对此便会有着畏惧。

阴谋、反叛、暴力、无情,通往争霸之路上,需要经历的事情还有许多,若不是如今河南局面还尚可,手下已聚起田丰、太史慈、徐晃、典韦、田畴、徐盛等等这些文武名人来,他甚至连最后那丝坚持都要没有了。

还拿不定是否要在争霸路上走下去,所以,邓季如今就只想照顾好河南这一亩三分地,让妻儿与亲近人们不受苦难就好,不会拼命去思考、去改变、去奋争,因为这样,他给人的感觉才会很弱!

他的弱,来自没有进取心!

对邓季这方面的认识,田丰这位朝夕相处的老师大概都没贾诩深刻,因为对于人心的把握,田丰确实不足!

杨彪、皇甫嵩、朱隽等皆为一时俊杰,与少年天子一起图谋复兴汉室,拥兵者无畏,李傕郭汜等却不大将朝廷放入眼中,已被其等成功挑起数次小摩擦,李儒劝而无用,贾诩就更不用说了!长此以往,西凉众定起祸乱!为自身谋,贾诩确实欲新寻一东主,李傕令仍在孝中的他往河南来劝和,这位毒士毫未推辞就来了。

当面献取河内之计,他也只是想看看邓季年余来有无长进,结果却仍令他失望,其取河内之心不坚,野心便没增长过!此人尚只可为友,不可为主!

当然,他目今也没更好的人选,能在河南暂住到孝期结束,避开长安风雨,也是可以的!

(虽然晚了,还是弱弱说一句,同学们光棍节快乐~)(未完待续。)

191.骑队

可猯老头儿腰胯弯刀,手提马鞭出毡棚来时,带着脚镣的三名汉人男子手上动作都忙加快了几分。

天色有些阴沉,如今已是入冬了,三名汉奴正忙着活计是给羊圈顶上再堆些干草,然后用绳索将干草绑死。

虽然居住的这片洼地还算避风,但冬日里总是很冷,若不小心被风雪灌入羊圈将羊群成片冻死,身为主人的可猯肯定要挥刀子杀人的,现在手上动作稍慢,也定要被这主人鞭笞一顿。

可猯今年已有五十一岁,他脸型消瘦,下颚有些尖突,左耳上挂着个不小的铜圈,毡帽下的头顶因为年纪已有多半光秃了,不过与大多数匈奴人一样,周边所剩的小溜头发也是灰褐色,除了脸上因常年日光照射有些紫红外,其余的肌肤都很白皙。

虽从没参加过战争,但年轻的时候,可猯也是部落中的勇士,使得好弓,力气也大。只可惜那时大汉还没衰弱到如今这般,所有留在边地上的南匈奴人都得依附其等,没有今天这般好运气,他的武勇毫无用武之地,不能获得猎头的荣誉,看着今天的小崽子们能仗着武勋在自家面前放肆狂笑,老头儿很有些妒恨、不甘。

匈奴人有猎头的习俗,并非是宗教原因,只不过是一种习俗,他们认为将敌人的头颅带回才是证明身为男儿武勇的方式,首领们会因此给赏。多数时候,这些带回的敌人头盖骨被用来制成乘酒的容器,生前地位越高,制出的酒具越可贵,大首领们所用的出名酒具上,很多还镶着金子或宝石。

可猯就一直以没能有个自制的头骨酒具而遗憾,因此年前右贤王招募勇士去为单于助战时,他毫不犹豫将才十八岁、唯一活下来的儿子送了去,作为赏赐,可猯得到了十名从并州掳掠来的汉人奴隶。其中就有这三名男奴。

说实话。若不是因这几年灾祸不断,精壮男子消减得实在厉害,缺乏劳力,匈奴人们绝不会要男奴。可猯所在的这个小小部落里,首领虽为百夫长,实际却只有三十余户人家,可其中十六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精壮只有三四个。连可猯这样还勉强能拉动弓弦、骑得烈马的,就已算是中流砥柱,这般缺人,但他们仍然厌恶男奴,认定这些会逃跑、会偷主子女人、让自己随时防备,说不定还会在夜中割下自己头颅的男奴价值还抵不过一个头骨酒具。

草原上的活计。多数女人也能干!

可惜勇士的荣耀应在战场上获取,若不是怕被旁人笑话,可猯都想将三个男奴全杀死制酒具了!

如今,头骨酒具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随单于帐下的自家儿子身上。

可猯眼冒凶光,晃动着身躯沿羊圈绕行了半周,又在一名动作稍慢的男奴身上狠狠抽了两鞭,看他因疼痛而抽搐,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汉话跪伏着求饶时。老头儿终于稍微开怀了些。

对这些奴隶就得狠一些。经常抽几鞭子,他们才没胆子违背命令。不过看这三个男奴的模样,会敢反抗么?可猯对此不屑一顾,有些想不出这样孱弱的汉民,为何会成为祖辈嘴中匈奴的大敌。

“阿爸!”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老头儿的思绪,回头看时,原来是他最美貌也最钟爱的小女儿朵胡出来了。

连上新得的七名汉人女奴,可猯的女人已有十一个,原先几个为他生下四个儿子,可惜或死于瘟疫,或没于叛乱,只剩送到于夫罗帐下那根独苗,女儿有三个,两女已出嫁,只有这最钟爱的小女儿还留在身边。

看朵胡婀娜摇曳着行来,可猯就想笑,她今年十七岁了,性格就像只灵鸟般,每日叽叽喳喳个不停,很逗人喜爱,面目又姣好,可是自家所在这部里的明珠,百夫长几次开口为儿子求娶,都被可猯给拒绝了。

自己家的这朵鲜花,只有身份更高的贵人才配得起,百夫长家的小子连头骨都不敢去猎取,将来定是个没出息的,可猯还没老糊涂呢!

“朵胡我的宝贝女儿,有什么事么?”

小女儿行近,俏脸上竟没有丝毫往日的神采,也没在三名男奴身上停留半分,只是担忧地往羊圈里看了看,回答她的父亲道:“阿爸,百夫长家送信来,三日前所传的消息并不是谣言,他让我们做好随时搬迁的准备。”

女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可猯顿时蹦了起来:“这时候搬迁,他疯了么?”

牧民们逐水草而居,迁徙本是常事,可老头儿惊诧也是有道理的,谁也不会选择在寒冷的冬季去迁徙,除非牲畜都不想要了,若在路途中遭遇风雪,连活人也得送命。

受亲事影响,朵胡对百夫长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不过她还是劝了一句:“阿爸,靲果鞍儿部放牧之地离我们这可是快马一日就到了!”

这事可猯自然知晓,三日前有消息传来,言邻近的靲果鞍儿部近百户全被灭杀,当时不知真假,许多人都认为这是谣传。

要知道从几年前匈奴内乱势弱以来,周边氐人、羌人部落就开始不断入侵原本属于他们的牧地,挑起周边无数争斗,整部全户被屠的事情在这河南地(注)也不是没发生过,可那是在更西边遥远的地方,可猯他们的部落可是在东南部,除了与只顾着内斗的汉人接近外,再无外族势力!

可猯也知道,百夫长家虽因不能娶自己的宝贝女儿而起了芥蒂,却断不会在这等事上说谎,既然已经证实过,那靲果鞍儿部就是真的被灭了,让他难以接受的不过是要冒着危险在这季节里迁徙一事。

莫非真是那些孱弱内斗的汉人在这季节里杀过来?

可猯抬眼看着自家的三名男奴,有些不能确信。

他们此时明明面无表情,明明听不懂自家所说的话,但可猯老头儿看过去时,却总觉得三个汉人面上似乎都在嘲笑,让他很是恼火,脸上很快就涨得通红,“呀!”地叫了一声,提着马鞭就冲了过去。

“啪!”“啪!”“啪!”

看着男奴们的狼狈模样,朵胡倒忘了忧虑,嘻嘻笑道:“阿爸的马鞭,可是挥得又准又响呢!”

马鞭抽打在肉体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留下条条鲜艳的印痕,三名男奴不敢闪避,只能在鞭下痛苦哭泣,哀叫着听不懂的汉话求饶,凭他们这般窝囊样,屠灭靲果鞍儿部的就一定不是汉人!

一通鞭子发泄过后,可猯才喘着气丢去马鞭,吩咐女儿道:“去把阿爸的马儿牵来,我到百夫长家再问问去!”

朵胡应了声,正准备去牵马,却发现她父亲可猯的面色突然变了,很快,老家伙趴伏下去,扒开野草,将耳朵贴在地面用心倾听。

又过了一会,朵胡才发现地上在微微抖动!

草原上只有强者才能存在,从不乏整族被人屠灭的先例,如今族里可没几个勇士在家,若真是外敌来犯,后果难以想象!匈奴美人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颤抖着问道:“阿爸,是野马群么?”

每年秋冬季,成千上万的野马群四处奔驰,经过部族驻地旁也算常事。

可猯轻轻喘了口气,平复下心绪,抬头笑道:“数量足有四五千,应该是野马群!”

可猯是个经验老道的牧民,从地面响动判断马群数量一点也不困难,胡朵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汉人多半还在内斗,靠近自家部落的听说叫“白波”,人数虽然多,却不会有那么多战马!其余族别除了单于领走的狼骑外,遥远西面的氐人和羌人若有这般大股骑兵杀到自家这里,不可能不被其他匈奴部落察觉。

既然有四五千之多,应该就是野马群!父女俩一起点头下了判断。

三名男奴还在地上喘息着等鞭痛劲儿过去,家里马匹够用,可猯没有追着野马群去套马的心思,也忘记了先前要去百夫长家的事,作为主人的父女俩便静静站立着,听着野马群的动向。

约莫过了一刻,草地上抖动得越发厉害了,马群不是路过,竟然是直奔这洼地而来!

莫非猜错了?不可能!

源自心底那份不安越来越浓,可猯开始在原地来回行走着,他漂亮的女儿嘴皮也逐渐发白了,只是一份不甘、难信让父女俩仍死死坚持等待着。

很快,一条长长的黑线出现就在了远处的小丘陵上,没做任何停留,又迅速往这里冲了过来。

“那是……不是野马!”

影影绰绰的能看到马群上的骑士,明显带有浓浓的敌意,这么多骑,除非单于回军,否则定难敌过,胡朵几乎绝望了,结巴着还没说完,可猯已火燎屁股般吼出声:“快去唤你阿妈她们,我去牵马!”

胡朵猛地回身就跑,太急了些,地上的土疙瘩将她绊倒在地,也顾不得呼痛,爬起来继续往毡棚奔去。

注:河南地,指河套。河套一词明朝以后才出现,秦汉只称河南地,与河南郡并不是一地。(未完待续。)

192.练兵

除了儿子出征时骑走的两匹好马,可猯家里可用的马匹还剩八匹,舍弃掉奴隶的话,完全够一家人逃命所用。

待女儿小跑着往家里去叫人,可猯才忙吆喝三名男奴与他一起,将马儿们牵到毡棚前去。

这个时候,无论是可猯还是三名汉奴,边忙着边都在不时回头去察看远处飞速接近的那支骑兵队伍。

他们显然就是为这个匈奴部落而来的,进入视线后,立刻就将战马驱动到最快,在飞速奔近,很快就能看清,最前面的骑士和战马全身都是甲,当先两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好像有着方正的字迹和图案。

这般大的响动下,部落中的匈奴人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妙,几声惊叫过后,三十余户人家很快就全沸腾了起来,寻马的寻马,呼唤儿女的呼儿女,都准备逃难去,却无人察觉侧翼早有一支轻骑迂回包抄到了部落前面去。

将最美貌的一名女奴和妻妾女儿们吆喝上了马,可猯也忙往马背上爬去,可就这时候,脖颈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涌来,扯得身子顿往后仰倒,压在别人身上翻在草地中。

“汉奴?”

可猯费力地回过头去,这才见到一名男奴正用先前自己弃下的马鞭死死勒住了自己,看得出来,这名男奴很兴奋,往日的懦弱模样早已不见了,脸上兴起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狰狞,鼻腔中喷出的气息粗重得就如被勒住脖子的反而是他一样。

妻子在惊恐地尖叫,女儿则出声厉呵,可原这汉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可猯一只手拉扯着与他角力,却有些不敌,背后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马鞭勒入脖肉中已有一截,让老头儿一阵阵胸闷窒息。

“哦,天啦!”

没想到这男奴胆子突然会变得这么大。朵胡提起她的马鞭冲上去。狠狠地在那人脸上抽了一下,留下条青紫的鞭痕,他还是不肯放手,不过可猯空出的另一只手已经费力地将腰刀拔了出来。

另两名男奴先前已惊得呆了,看到雪亮的腰刀,顿时一个激灵,入梦初醒般。怒吼着齐扑了上去,一个将可猯握刀的手死死按住,另一个则劈手把朵胡的马鞭扯了过来,又将她揪下了马,反手在她身上挥起鞭子。

“啪!”

“啊!”

朵胡的鞭子用得也算顺手,可用自家娇躯挨鞭子还是第一次。

“啪!啪!啪!”

这凶恶的匈奴少女在马鞭下哀叫可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禁忌一旦打破,总会给人快感,男奴挥鞭得更卖力了。

三名汉奴原本都只是老实本份的庄稼汉,可不代表就能甘心受人奴役,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可猯这位昔日的匈奴勇士也无可奈何。

脖子被死死勒住,可猯面皮开始渐渐涨红,手上力气越来越小,腰刀再握不过。被人夺了去。接着,胸腹上突然一痛。似乎有热呼呼的液体流了出来。

老可猯手脚都开始剧烈地抽搐了起来,浑身再使不出一点,最先用马鞭勒他脖颈的男奴似乎还不放心,探头上来盯他看了一会,直到确认再无威胁后才撒开手爬起。

少了马鞭,可猯也只能“嗬嗬”粗喘着,声音就如同百夫长家的汉人铁匠在扯风箱一般,爬起声的汉奴将插进他胸腔里的腰刀拔出来,带着鲜血向可猯的脖颈剁去。

“啊!”

女人们齐声惊叫中,可猯发现自己竟飞了起来,视线里,被抽了好几鞭又遭受着拳打脚踢的女儿朵胡脸上挂满泪水,既悲伤又惶惧,正拼命偏头往自己这看来。

“汉人也会制头骨酒具么?”

这是老头儿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袭杀来的骑兵大军确实是汉人的队伍,三名带着脚镣的男奴虽然都不识字,却无碍他们辨认出当前迎风招展的几面将旗上字迹是出于自己的同胞,万恶的主人终于死了,他们正兴奋得发抖,相互搂抱着冲杀来的骑队大喊大叫,几名女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并没注意到可猯的妻妾们已骑着三匹马儿往远处逃去。

并不是每家的汉奴都敢造反,毡棚中逃奔出的匈奴人不少,百余人乱哄哄地冲出,很快又汇流在一起向草原深处奔去。

“也好,阿妈她们跑掉了!”

朵胡两只手臂还反扭在一名汉奴手中,不可能再挣脱上马去,只能暗自庆幸母亲得脱。

数千铁骑滚滚而来,带着无匹的威势冲向这小小的匈奴部落,越冲越近,不一会,几名汉人奴隶就发现自家等在大军面前的渺小,他们竟然不知死活挡在对方的行进路上,只怕也要被乱马踩死的。

骑队已越来越近,十名男女汉奴都被吓得惊声叫起来,可双脚发软,竟没胆子逃开去,只惊惧地聚拢成一团。

最先用马鞭勒可猯的那名男奴突然福至心灵,双膝一沉跪倒下去,紧接着,身边的人也纷纷跪地,就连朵胡,也被身后男奴踢翻趴下。

“分!前队继续,后队停步!”

汉人和匈奴人的外形还是很好区分的,大军冲近,队伍里有人喝令了声,骑兵队便如雁行般绕过他们,轰隆的马蹄从身旁踏过,前队继续向毡棚区冲去,后队却勒马停了下来。

朵胡倔强地高仰起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支骑兵队很混杂,除了最前列者,大半人马甲胄并不整齐,许多人的骑术还是新学的,不过就疾奔中勒缰绳停马一个动作,也有七八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就这等也能算骑兵?作为草原上的女子,朵胡顿时就有些看不起了,若不是此时处境实在不妙,父亲尸体还在旁边,以她的脾气,甚至都会嗤笑出声来。

“落马之什,落马者与什长出列!”

停下的大队人马里,也有人很不满,出声怒喝了一声,顿时,十余名军士将器械递给别人,苦着脸跨马奔了出来。

朵胡看到出声怒喝的那年轻将军,他身材很魁梧,穿着亮灿灿的细鳞甲,手提着一把大斧,相貌威严,胯在一匹就连草原上也少见的神骏赤马背上,对出列的军士们喝道:“落马军士操练不勤,罚二十棍!什长督教不力,同罚!”

他刚说完话,一小队手执长棍的亲卫就奔了过来,先前出列的军士不敢反抗,俱乖乖趴伏在地,片刻之后,军棍沉重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就在身畔响了起来。

被团团围在中央的汉奴和朵胡都没敢出声,骑兵队除了这年轻将军外,其余也无人敢吭半点声,耳边能听到的只有“砰砰”棍击和远处毡棚群中隐约传来的惨叫惊呼声。

直待军士们受刑毕,那年轻将军才转脸过来,眼睛在地上可猯的尸体身上扫了一眼,指着汉奴们问道:“你等是汉人么?”

这一声犹如天籁,顿让十名汉奴声泪俱下,将家破人亡、被掳为奴遭外族凌辱诸般苦楚一起倒了出来。

“吾等乃河南郡军马,今征匈奴至此,尚不知归期,你等若愿,可暂随吾军中,日后领你等同归便是!”

这位将军却和颜悦色甚好说话,好言安抚了几句,过了一会,毡棚区那边未能逃出的匈奴人与解救的汉奴被一起送了过来,他才叫人将朵胡也押过去一并捆绑。

留下的牲畜自然被大军抢了个精光,可这时候,远远的才有人怨声道:“校尉,此地亦只得三十余户匈奴,这般又是杀鸡用牛刀!”

手提大斧的自然就是暂行荡寇校尉事的徐晃,此时出声的却是谢允,听他这般说,徐晃摇头答道:“不急,总得待白波精壮通晓了骑术,方好分兵去剿杀!”

他们进入草原后,已围杀了近十小部匈奴人,大者两百余户,小者才二十户,从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匈奴部落人少又分散,要想给他们重创,荡寇军也只有打散去各处灭杀才有效果,不过在草原上,白波步卒可没用。

草原上不会缺马,剿灭近十支匈奴小部落,所得的马匹已有千余匹,若是学会套野马,这个数量很快就能翻几倍,所以每次灭杀匈奴小部时,徐晃总是留两千卒兵护卫老弱,坐骑则全腾出来,让白波精壮们轮番驾驭熟悉骑术,不过没有马镫相助,进展可有些缓慢,这眼见着又要入冬了,不知何时才能有战果可回报邓季去,不光是谢允,如今连徐晃可都有些焦急了。

“急是急不来的!”

带着妻子跟随徐晃大军,暂时做了军吏的贾逵出言安慰了声,他骑术也不佳,如今每日就策马苦练,此时也随在徐晃身旁。

徐晃只得叹口气,使军士们安营,又令人去通知韩浩领大部跟过来。

一个时辰后,韩浩领五万余后队跟上,又过了好一会,周毅的弓骑队才将拦截到的匈奴出逃者们押了回来,朵胡的阿母也没能逃脱,后背上中了一箭,死在路旁了,可猯其他的妾室则被抓了回来。(未完待续。)

193.车轮

所获的牲畜中绵羊最多,带着它们很拖队伍速度,河南郡也养不下这许多羊,入草原后,荡寇军的吃食便以羊肉为主。

抢来的东西不心疼,扎营后,卒兵与白波精壮们就开始大肆屠宰羊群,伙夫们则开始造饭。

朵胡等新抓获的匈奴妇女全被集中在一起,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伴在母亲身边,看着本属于自家的羊群一只只被割破喉咙剥掉皮,很快应该就会填进这些撞进家园的恶人肚腹中去了。

中军帐中,此时却有一段简洁的对话。

“校尉,所俘老样子待么?”

“嗯,照办!”

得到徐晃肯定的答复,车黍领亲卫们立刻冲了出去,在匈奴妇人堆中将半大的男孩儿们一个个都提出去。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事已降临在之前其它部落抓来的匈奴妇女们身上过,她们自然知晓将要发生什么,可人为刀俎,此时也只能黯然地看着,胡朵身边的妇人等则开始慌乱起来,母亲们尖声大叫,用身体死死护住自己的孩儿,不过细胳膊总拧不过粗大腿,一群如狼似虎的卒兵扑上去,除了那些看着实在还幼的,半大男孩们都被抢了去。

刚才争斗时,部落中本就所剩无几的成年男子早已被屠得干净,此时揪出的近二十名匈奴男孩小的才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被提到中央场上,有人在奋力挣扎撕咬,胆小的则对着母亲嘶吼哭叫。

刚被解救的男女汉奴们也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同族的行动。

有卒兵从辎重堆中拉来牛车,提起边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匈奴男孩,男孩哇哇大叫着拳打脚踢,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被那卒兵扶正放在牛车车轮边比了一下。

车轮有四汉尺高,这小男孩的个子却要比它高出小半头来,卒兵“嘿嘿”一笑。将男孩提到场边。拔出腰刀,迎空劈过,鲜血喷涌中,一颗小小的头颅顿时就飞了起来。

“啊!”

朵胡等妇人和余下的孩童们瞪大眼睛,一起惊叫了起来,汉奴们也吃了一吓。

这支军队好凶!

“都听清楚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名中年男子已走入场中用匈奴话说道:“匈奴掳掠残杀大汉百姓尽多。与汉人为仇,正如诸位所见,我等河南兵马不留男丁,男童身高过车轮者,斩!”

这中年男子话语还有些生硬,边想边说。他也是从匈奴手中救出的汉奴,略识得些文字,在异族中为奴数年下来,又学会说匈奴语,徐晃便将其提为军吏,专责通译一事。

对于如何处理所俘的匈奴人,徐晃与车黍、韩浩、周毅、贾逵商议过,妇女可以带回河南郡去给功民之家为奴。也可以赏赐给下面军士。精壮男子却是定不能留的。至于这些半大男孩儿们,车黍、韩浩、周毅建议斩草除根。贾逵则有些不忍,力争过一场,最后还是徐晃断定,以车轮为界,轮高以上则死,以下得活!

明白了生死取决于自己的身高,再有卒兵去抓提男孩来比车轮时,他们的尖叫声又大了几分,远处的母亲们想奋力扑过来,却被看管的卒兵一顿鞭子阻住。

场中那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接着用他那生硬夹杂的匈奴语对妇人中的母亲们道:“要想不让孩儿与车轮比高,也成!只需把从此地快马十日内能达的部落指点出即可,指一部免一人!不过可得趁早,若与车轮比过,再说也是无用!”

“呸!匈奴焉有惧死的男儿?”不愿被这些汉奴小视,一名大个明显高于车轮的男孩脸上满是不屑,怒声道:“我年纪虽小,却不愿活!”

“你愿死,自有人要求活,若非人指路,我等如何能寻到此地?”

牧民们骑术都很好,在草原上围杀匈奴部落绝不能保证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屠灭匈奴部落的消息已传了开去,若不是冬季迁徙风险太大,便有向导领路,赶到周边部落驻地时说不定对方都搬迁了,还不如广撒斥候探马、以分散对分散效果好。徐晃对是否有向导本就不太在意,倔强的孩儿几乎每次都能遇到几个,场中军吏也不以为意,冲他说完话,朝卒兵们示意一下,便有人将其提出,在车轮上胡乱比了下,便一刀削去头颅了账。

这并非只是私仇,还有族恨在,邓季从匈奴救出的家破人亡的妇人,有不少就嫁给了卒兵,这次远征,少不得叮嘱其等要多杀夷狗,可没谁会手软!

这世界弱肉强食,虽说早明白失败者的下场,但也得这一天临到自己头上时才会知晓个中滋味,卒兵们不眨眼连杀两个孩儿,顿引妇人群中喝骂、哀嚎不止。

可无论她们如何表现,那些男孩儿们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拉去与车轮比高,个子矮的果然被放开回其母亲处,个高的则都是一刀了账,再无一句废话。

自己孩儿的身高当母亲的很清楚,可平日里谁无事去比车轮?

只有两个年纪小的孩儿未及车轮高,其余却多被斩杀,没哪个母亲自信自家儿子一定能逃脱。

匈奴部落很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就在五年之前,还发生过一次大内讧,好些部落被全灭吞并,部落间彼此为仇的有许多,当一名孩儿再被拉向车轮去时哭喊着向母亲求救后,她的母亲终于承受不住,将西北便离此地尚需快马七八日路程的一个部落大声喊了出来。

只要匈奴们彼此成仇,倒最后总会相互供述出来,卒兵们倒不会嫌远,那通匈奴语的军吏取笔将妇人述说的方位路程记录了下来,再警告过,若大军到其地寻不到她说的部落,她的孩儿同样逃不过一死后,终兑现诺言让人放孩子回到她身边。

有了开头的,后面人心就变得活泛了,剩下几名孩儿母亲知晓可以出卖敌对部落后,顿都努力去回想平日听男人说到过的部落,她们还得赶快,因为若别人说过就是无效。

到最后,一些本无仇的部落也被招了出来。

这次从匈奴妇人处所得的情报比以前要稍微多些,不过小打小闹只是为锻炼白波精壮们的骑术,徐晃对此并不如何在意,车黍回中军帐的时候,他正对着一面羊皮地图翻来覆去地观察。

地图粗糙简略,其实早已全印在他脑海中了,可徐晃却还是看得很仔细。

冬季已经到了,他得为这几万人马在草原上寻一躲避寒风的地方。

这里是上郡境内,在交给南匈奴之前,两汉也在此地设有几个县城,如今也未废弃,由匈奴人们暂住着,偶尔甚至还有与其等交好的商家来光顾。

只要攻下一城来,以白波精壮守卫,老弱、匈奴女人、牲畜们才算有了安置地,骑兵则能以该城为中心,分而蚕食周边部落,待掳掠得够了,可再换一地。

从得到的情报看,目前离荡寇军最近的是北边的白土城,其次为西面的龟兹,都不过七八日可到,上郡治所肤施也不远。

这个时候,徐晃就是在三城中做取舍。

就战后所获的利益丰厚程度来说,自以肤施城最佳,可其地本为郡治,定然城高且坚,据说城中做主的是匈奴人的西祁王,手下尚有千余匈奴骑。

算上白波中挑选出的卒兵,荡寇军如今也只得三千余人,可经不起什么大折腾,即便是白波精壮,徐晃也舍不得消耗过多。

贾逵就眯着眼坐在旁边,他自幼羡慕统军,也学过兵法,不过交谈几日后,徐晃却认为他本事多在学识治政上,只肯先让他做个随军文吏。

“校尉还未拿定主意么?”

车黍进账,一直未语,里面已静寂了半天,贾逵终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徐晃无奈一叹:“唉!看来是取不得肤施!”

“听闻白土、龟兹二城可战匈奴皆不满百,”贾逵安慰道:“若两城同取到手,比肤施也不差许多!”

徐晃摇摇头:“吾已问明,白土、龟兹虽易取,却也不过只五六百户匈奴人家,肤施城中却有三千余户,又常有汉商到此,不能比!”

贾逵也无计,倒是车黍插了句嘴:“何不智取?”

“吾亦欲智取,奈何苦思不得计!”徐晃看了昔日上司一眼,问道:“莫非足下有计出?”

荡寇军灭杀掉十余匈奴小部落,肤施城中的西祁王定然已知晓,伴汉商难成,草原上毫无遮拦的,埋伏也绝不容易,自家与韩浩、周毅、贾逵都想不出什么好计来,他这粗汉倒能有法子?

徐晃不过随口一问,不料车黍略只是略犹豫了下,就开口答道:“常闻匈奴人重勇士,自持武勇,我等往攻,若兵不多,其等未必便肯守于城中,或可激之出战!”

这言语绝对出乎意料之外,见徐晃突然怔怔地看着自己,车黍苦涩一笑:“校尉无需惊讶,我只是因常山所败之因由,推己及彼而已!”(未完待续。)

194.邀斗

肤施城王府中,五十余岁矮胖的匈奴西祁王屠图坐在软榻上,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问道:“这支汉军究竟从何而来?哪家的兵马?”

若是别部匈奴人,或许还能从于夫罗处了解到河南郡兵马的特征,这座城市中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按匈奴官制,在单于之下,便以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尊贵,这四王被称为“四角”,之下又有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次之,被称为“六角”,“四角”和“六角”都只能由单于子弟亲族担任,属于王室成员专任。再之下昆邪王、休屠王、卢屠王、奥鞬王、犁汗王、休旬王、瓯脱王、西祁王、右皋林王、古股奴王、古伊秩訾王等王者则由大族贵戚们担任。

在所有的匈奴王位中,西祁王却是个另类。西汉昭帝时,遣中郎将、水衡都尉赵充国征讨匈奴,大胜俘获当时的西祁王而归。

对于一个以武勇自居、狼性为荣的民族来说,为敌军所俘获,这位王者的光环无疑已是蒙羞,为部民所不耻,从那时起,西祁王这个称号虽未废止,出任者却十有八九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遭单于或左右贤王冷落、鄙视的贵人,等同于流放。

这一任西祁王屠图本出自匈奴大族丘林氏,他其中一个妹妹就是几年前起事反叛的须卜骨都侯的大阙氏(注),也就是正妻。

若非丘林氏一族乃匈奴中四大族之一,势力强大,部众甚多,屠图本人又在众多反叛者拥戴须卜骨都侯杀老单于,也就是于夫罗之父时保持了中立,这位曾经反叛者的姻亲定也难逃一死。

当然,死罪虽免,屠图原先的封号却也被剥离,改封为这受人不耻的西祁王。

这般情况下,屠图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听闻有汉军闯入草原大肆屠杀治下部落时。对于是否要出军去剿灭,他便一直犹豫着。

原因是对敌情的混淆不清,逃回的匈奴人根本说不清这支汉军有多少人马,也不明白是谁家的部众。大汉虽乱,匈奴却也衰败得厉害,丘林氏更急需修养,若再经历一场大败。不用单于问罪,丘林氏便得从匈奴大族中除名。

“若剿灭这支该死的汉军,我一定要将他们首领的头颅制成一只最漂亮的酒杯,用它盛酒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一边用咒念挥发着自己的不满,屠图自己也在猜测着这支汉军的来历,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手究竟来自何方。

他在这并州偏远之地,却也知道大汉天下,长安城的李傕、郭汜等正自顾不暇,邺城的袁绍则接受了于夫罗的臣服,汉人势力最大的两大雄主离自家等虽近,却都不是会派兵来袭杀的模样。

中原纷乱,汉人们自顾不暇,除去最强大的李傕、袁绍。哪家诸侯这时候还有功夫来捣乱?

原先汉室设在南单于庭旁用来监视南匈奴的度辽将军人马。早已被匈奴人们乘着这几年大汉内乱蚕食得一干二净。

又或是造反的白波、黄巾自河东郡来?可中原战马金贵,这些造反的小贼能有得起大股骑兵么?

丘林氏虽为匈奴四大族之一。但如今整个匈奴都衰弱不堪,丘林氏自也不会例外,族中所剩的勇士可不够他屠图挥霍的,如同在须卜骨都侯事件时一样,屠图的原则便是当看不清局势时,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可是,最最关键的白土、龟兹两城竟然也丢了!

白土、龟兹往南是肤施城,往北数百里却是西河郡的美稷县,那里可是南单于庭所在!南匈奴的政治中心,于夫罗和左右贤王的阙氏、子女们居住的地方!

自南匈奴南下归附大汉起,汉天子便将他们安置于河套地区,南匈奴王庭一直都设在美稷。

对屠图来说,龟兹、白土两城失陷无疑就是个大噩耗。

靠着城坚,不怕这支来历不明的汉军南下攻肤施,就怕他们不顾死活冒着严冬继续往北,惊扰到王庭!若自家一点力气不出,任这只军队从辖地上过去,直捣匈奴中枢王庭,不管他们能否成功,事后不都用于夫罗归来再处置,留守的左右贤王和各部就饶不了他这本不受待见的西祁王!

向左右贤王通报的信使早已派出,他如今就指望那两位大人回复到之前,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汉军不要给自己添大麻烦。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隆冬将至,在能将人与牲畜冻成冰块的气候下,这支汉军也该消停一阵了吧?

不论屠图如何疑神疑鬼拿捏不准,在一个初冬的清晨里,千名面带口罩的雄壮骑士已迎着刺骨寒风,突然出现在了肤施城外。

战骑踏在地上的轰鸣声比视线更早传到,随着示警的号角声划破初冬的寂静,肤施城立刻就被惊醒,沸腾起来。

汉军终于没有选择冒死北上,这无疑让屠图松了口气。

肤施县城原为上郡治所,如今虽然已有些残破,大部勇士被单于抽调走,内里却也还居住着三千余户匈奴丘林氏族人,留守还有三千骑,绝不会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击败他们,自己的命运或许能够得到转变?

屠图赶到城墙上时,终于亲眼看到了这支给他捣乱的黑甲汉军。

人马雄壮整齐,两面大麾在“呼呼”的寒风中招展飘荡,两名高举麾旗的骑士在这寒风中,想必面、耳、手上已尽是裂痕,却仍立得稳稳的,旗杆不见有半点偏斜。

一面黑底旗上,两只交叉的银铁戟闪闪发着寒光,仿若活物一般;另一面则绣着个大大的汉字“徐”。

作为匈奴大贵族,屠图也识得汉人文字,可从汉军这两面旗帜上,他还是看不出对方的来历,这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支军队。

眼前见到的汉军的人马还没有自家守城的丘林氏勇士数量多,凭他们就敢来攻肤施城?还是他们后面还有人马未到?

极目远眺,草原上的寒霜白皑皑的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

城下的汉军先远远的扎下营帐,然后列队上前。

不论是扎营还是列队。他们都很整齐、有序。

城下的汉军迎风肃立很是安静。城上匈奴们弯弓搭箭,迸气观望,也没多少杂音,两军阵前尽都无声,只有飓风将大旗刮得不停“啪啪”响。

屠图仍在猜疑不定,待列阵毕,城下汉军中却有两骑并肩飞驰而出。纵马奔到城墙五十步外立定,面对城头数百冒着寒光的箭头,皆视而不见,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粗壮男子爆声喝道:“河南荡寇军小卒车黍在此,城上夷狗可有人敢来一战?”

北风猎猎,声音不是太清晰。屠图连蒙带猜才明白他的意思。

河南荡寇军?邓季的人马?

就算被排挤得再厉害,屠图也还是知道这个名号,知道五年前上党之战,知道单于曾与之数度交锋,知道邓季本是黑山一部,只不过后来投了朝廷,地盘在雒阳附近,中间还隔着个河东郡!

屠图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跋山涉水。远道派兵来寻匈奴晦气。

城墙上多数匈奴人却都听不懂汉语。城下另外一名骑士的用处便体现出来了,他用匈奴语将先前这人的话大声地重复了一次。

“哗!”

单骑挑战城中勇士?

南匈奴南下依附汉室已近一百五十年。虽衰弱得厉害,骨子里的狼性却绝不会被磨灭,天下大乱,似乎汉人处境更不堪些,如今匈奴人家中,谁没养着几名汉奴?这支汉军竟敢如此嚣张?这是对匈奴勇士,对狼的子孙的挑衅!

不待屠图做出决定,城墙上已沸腾鼓噪成一片。

“吾王,请让我出去斩杀他!”站在屠图身旁的几名匈奴勇士立即大声地吼了出来。

号称丘林第一勇士的渠牦更是怒吼道:“我会将他的头颅制作成我马股后常用的酒具!”

城中勇士虽然不多,但城下汉军人马还没自家多,屠图也就不如何慌张,虽听传闻邓季兵马精悍不在匈奴之下,然只要自家不全军出阵,野外中伏,有何可惧?汉人竟敢到肤施城下叫阵比斗,若不应战,坠掉自家勇名,日后部众谁还肯服?丘林氏如何还敢称匈奴四大族之一?

自不能放任其在外耀武扬威,屠图想了想,收起一贯的谨慎性子,将身边一名近卫勇士派了出去。

“唉!”

没得到出阵机会的渠牦和其他人一起哀嚎起来。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匈奴单骑出城应战,两名汉骑往后稍退让出场地,充当翻译的骑士勒马直接往后退回队中,只留车黍在场。

“咚!”

匈奴勇士手执流星锤,车黍手中双戟,双方相距三十丈,语言不通,只能相互打量一番,自都没什么废话。

几乎同时,汉军阵中鼓响,城墙上牛角号鸣,两骑俱向对方冲杀而去。

马蹄踏残白霜,两名骑士马速很快提起来,迅速接近着。城上城下,数千只眼睛盯盯地看着这一幕,等着那交手的结果。

“得得”的马蹄声响得疾,双方越来越近,能看得清彼此面上的须发,十丈、五丈、一丈!

“嗷!”

“杀!”

交手刹那,两人口中都发出一声怪叫,接着两马交错过,车黍右手大铁戟荡开流星锤,左手诡异地划过,寒芒闪动,已刺入匈奴勇士的身躯。

战马往前奔出老远,马背上身躯才往侧一歪,“砰”地跌下马背去。

甩掉右戟上缠着的流星锤,车黍回身下马,将地上半死的匈奴勇士首级割下,拎在手中,再上马对城头高举:“何人敢来再战?”

无需通译,城上匈奴人都很明白他的意思。

“渠牦,你去!”这汉人敢来挑衅,果然武勇,看身边部众们俱都愤怒嚎叫着请战,屠图不想再损耗自家勇士,立即道:“若气力武艺不能胜,用弓箭赢他!”

渠牦是丘林氏第一勇士,大力无穷不说,一身技艺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箭术。

城门再次打开,渠牦挺矛出阵。对他甚有信心的城墙上人等欢呼声不断。

语言不通。如上次一般,没什么废话,对峙、鼓响牛角鸣、冲锋!

打马交手几合,两人武艺、力气却俱都相仿,只能堪堪战个平手,渠牦记得西祁王的话,待再一次交错而过时。取弓在手,回身便射。

听到弓弦响,车黍吃得一惊,忙弯腰俯身在马鞍上,却是迟了一步,只让过要害。那箭正射在他右膀上,右戟一时拿捏不稳,脱手跌落。

“喔哈!”

汉军中俱都惊忧,城头却都是大喜,齐声高呼助威,渠牦拉转马头,挺矛急追,然两骑尚有四五丈远。忽听“呼”的声响。一道寒光迎面而来,乃是车黍临危反身甩出的马鞍上小手戟。

渠牦却也了得。伸手一拉马缰,战马立即直立起来,替主人挡了这一下。

不过小手戟正中马颈,竟伤了动脉,大股鲜血喷涌而出,任渠牦平日驯养得再好,畜牲要害受创,顿时暴跳起来,将他甩下背去。

渠牦跌在地上,还未能撑起身子,车黍已打马回来。丘林氏第一勇士还爬在地上挣扎,只觉眼前突然一黑,两只巨大的马蹄迎着他面目、胸腔已狠狠地踩了下来。

千斤力量踢踏下来,任你什么丘林第一勇士,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住。

跃下坐骑,将丘林氏第一勇士枭首,两颗首级都挂在自家马鞍后,受了伤的车黍这才慢腾腾地归阵。

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黍,匈奴汉子们又怒又羞,却谁都说不出话来——败于武勇,无话可说!

城墙上一片哑然,汉军阵中却有三百前锋缓缓上前,脱阵而出,那通译再次飞驰到城下,高声说起匈奴语。

这一次,汉军不再派单人斗阵,要邀城内三百勇士出城斗阵。

明知来者不善,可还是那个道理,同等兵力下若都不敢出城应战,在狼的子孙中就将是一个笑话。

屠图终于明白汉家语言中什么叫做骑虎难下,若他这时候不同意儿郎们出战,不用别人发难,自家族内就先饶不了他。

这回三百汉军骑由徐晃亲领,一名辎辅兵都没要,全是久经战阵的老勇卒,待城门大开,屠图精挑的三百匈奴骑出城,两军厮杀,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便被屠得一干二净。

三百匈奴勇士无一骑得活,汉军折损却不过才三四十骑,对肤施城中的匈奴勇士们来说,这无疑又是一次难以洗脱的奇耻大辱。

待抖足了威风,徐晃等才在城下大摇大摆地救治伤兵,回营安歇。

通译再上前喊过,汉军需歇息回力,待明日再斗。

这样的耀武扬威,带着一股浑然不将城内勇士放在眼里的气势,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第二日,肤施城门大开,屠图亲领三千勇士出城决死,与徐晃千名荡寇军绞杀正酣,韩浩、周毅、曹性等领千骑杀到,斩首过千,屠图与残部散逃回城。

然后就是继续挑衅、邀阵!

每日单挑一二阵,再来一场百人以上规模的群斗,匈奴总是败多胜少,败后再被羞辱一番,只将城内匈奴激得暴躁发狂,屠图竟弹压不住,待得斗过八日,城内少了两千多勇士,丘林族中人人胆寒,再没人敢提出城应战之事,这场邀斗才得结束。

匈奴不再出城应战的第二日,贾逵领三万余步卒,围住肤施,一鼓而破缺少精壮、士气已跌的肤施城。

注:阙氏,音焉支,匈奴单于及王者妻妾皆称阙氏,有各种各样的称呼,见于史书的有大阙氏、第二阏氏、第五阏氏等按顺序排名的,也有宁胡阙氏、颛渠阙氏等以封号为名的。

(因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老虎沉寂年余,愧对书友。月前已举行了婚礼,算是安定下来,为将来孩儿的奶粉考虑,不得不重新拾起键盘,望诸友大度,勿弃!)(未完待续。。)

195.云现

因曹操掠扰徐州事,徐州牧陶谦决心报复,遣兵于泰山华县杀曹操父曹嵩、弟曹德,嵩夫人(曹操母)、嵩妾赵氏等。

曹操家人尽皆遇难,守护不利的泰山太守应劭恐曹操怪罪,弃官往冀州投奔袁绍去了。应劭后著作有《风俗通义》《汉纪注》等,此人运气倒不错,待到十余年后袁绍败死,冀州落入曹操手里时,他已寿终,算是逃过了曹阿瞒的报复。

北方严寒,冬季少有动兵甲者,父母、弟为陶谦所杀,曹操虽矢志报仇,要对徐州大开杀戒,却也只能耐心等来年,若不想误了兖州农时,说不定还要再等春播过后,然而初平四年冬,曹操虽按兵不动,幽州战事却又再起。

幽州牧刘虞因公孙瓒横征暴敛、跋扈违命、私委官吏等,出兵十万攻之。

这位幽州牧仁政爱民,却是宋襄公一流的人物,半点军事也不通,出征的十万兵马皆不善战不说,刘虞又严令战中不得伤民扰民,被公孙瓒选数百勇士,因风纵火烧民居,士卒忙救民居、迎战,两顾不暇,混乱中大溃,公孙瓒掩兵追杀,趁势取,刘虞及其妻、子被俘。

不久,公孙瓒以刘虞曾与袁绍图谋称帝为名,将其斩首,公孙瓒尽占幽州之地。

刘虞身为大汉皇室宗正,幽州任内安抚异族,以德化民,宽和为政,劝农垦植,乌桓、鲜卑等族随时朝贺,不来犯境骚扰,又于上谷与胡族互市,开渔阳盐铁之利,至幽州富足,百姓皆感其德;初平二年,袁绍等欲拥立刘虞为帝,其坚辞不受,又遣使往京师表臣节,朝中感佩。今为公孙瓒所杀。上至朝堂。下至黎民,莫不痛惜。

界桥一败之后,公孙瓒名声再震,不过这时传诵天下的,却俱是其暴戾之名。

刘虞死后,非但有不少旧部立誓要为旧主报仇,公孙瓒自家属下亦已是离心离德。内忧外患,有识者自生离去之意。

平原国内,关羽、张飞、田豫随侍在后,国相刘玄德执赵云之手,含泪道:“子龙但念昔日亲善,勿舍备而去!”

赵云哽咽回道:“云亦难舍使君。然昨日得见家书,方知兄长之丧,云幼失双亲,幸有兄嫂不弃,今闻其耗,敢不归去?”

“兄丧辞归,乃人之常情,备岂敢阻难?”刘备又抽涕两声。方问道:“然子龙此去。安有归期?”

刘、关、张、田都知晓,白马将军斩杀刘虞。赵云对自家等依附的公孙瓒不满已至极处,此番兄丧虽是真,却也是个由头,这位白马义从仅存的硕果,绝佳的骑兵将领只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心头隐秘被人看破,赵云却也面色不变,坦然应道:“使君恩义,云定有报时!公孙将军寡恩失德,却非久居之所,尚请使君早谋去处!”

这话一出口,刘关张尚罢,后面的田豫却变色道:“兄何出此言?此非为臣之道!”

田豫比赵云还要年轻些,如今才二十二岁,却更是个死心眼,终不能忍心弃公孙,刘备亦如赵云一般厚待,却只是难得真心。

听田豫出口苛责,恐两下弄僵,刘备忙回首劝道:“子龙自有见地,国让勿燥!”

国让便是田豫的字,他虽不弃公孙,却也服刘备、与赵云亲近,便忍住不再多言。

刘备好歹得了赵云一句应承,又怕田豫再多嘴闹僵不美,终还是松开手,拭去眼角眼泪,温声道:“天下之大,当有备安身之所,无需子龙挂心!然贵乡里今为袁本初治下,子龙此去,一路尚需小心仔细,以隐名埋姓为妙,莫惹事端!”

赵云拜谢,请辞,两下终于分手,各自归去。

艺高人胆大,亦不畏严寒风霜,辞别刘备,赵云孤身驾白马往真定去,昼夜疾行,待实在疲倦才寻破落无主的民居歇息,不过六七日功夫,便回了真定。

袁氏、公孙战端初起时,赵子龙领郡县吏民投公孙,乡里豪杰却为敌寇所用,袁本初如何能不记下他?冀州全为袁氏所占,州中乡里都发有文书捕拿,赵云归乡,自然得以假名姓蒙混,所忧却是邻里旧识有人贪赏钱,出首而告。

待潜行归家,见过寡嫂至亲,又到兄墓前拜哭过,他本想便在兄墓左近偏僻处结庐隐居,深藏不出,却又怜寡嫂天寒地冻里每日送食不易,若自家事发尚要累及家人,便自思道:“孝悌自在本心,我何苦死守着兄墓,连累家人不得安生?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我思哀?”

去意既生,便记起太史慈当日相邀话语,邓季数年前赠马之情,终于拿定主意,要到河南郡访一访这位,若投机,在河南借一地隐居为兄服哀便是。

心中定下行止,等捱过了岁首,赵云便再次辞别家人,驾马南下,出冀州时,天气已渐渐回暖,因天子改元之故,这个时候,已是大汉兴平元年。

数年天灾人祸不断,黄河上早无摆渡人家在,万幸还有讨生计的渔船,赵云沿着河内郡一路往南,在黄河边舍去大半钱粮,终央得一叶渔舟渡他人与马过河。

过了河便是河南郡治下卷县。

赵云初到,免不得四处打量,却见此地野草丛生,正当春耕农忙时节,却未见农地中有人,人烟稀少、地中尽皆荒芜,大道上倒能偶遇一二行人,却皆来去匆忙,行过近百里,方见到两个村寨,周边几片开垦过的农地,农人们也尽胆小,一副结寨自保、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想上前问问民生习俗,便被几具弯弓逼退。

生逢乱世,民生之艰赵云早已知之,然而邓季治河南两年,此地尚如此凋敝,倒着实让他意外。

不过想想邓慕安出身贼众,怎会有治世之才,也就释然。

直往西又行了近百里路,方遇到一户散居的老农,闲聊一番下来,这才明白,两年来,汜水关以东十县邓慕安俱都弃之不顾,这位河南太守,经营的仅只是半个西河南郡,此地尚不能算邓季治下。

赵云沿途所见的两个村寨,却是遭兵乱逃过来的大姓人家,不愿入关去受那四等民之害,又无他处投奔,方在这边无主之地上结寨过活,其他小门小户无力自庇的,早都往西入关求活去了。

亏得这老农性子古怪,不大愿受人管辖,孤零零一人性命也不大放心上,方让赵云得个明白。

又问明白所行道路无差,赵云谢过老农,不再多事,打马直奔汜水关。

待赵云到时,远远看去,汜水关外隐隐绰绰似乎排着溜溜一长队骡马,待走得近些,才见关墙上刀出鞘,弓上弦,很是森严。

先前的骡马队明显是一支大商队,骡马两百余口,护卫四五百人,把关下挤得满满的,却又安静得很,没谁敢大声喧闹,城门处除去数十持械兵卒与衙役维持外,尚有两名文员,案牍一张,数十名商队护卫此刻正排在案牍前。

赵云到过的州县并不算少,并不明白眼前这些人在做什么,只得牵马近前,对着一名靠着驮马歇息的商队护卫施礼道:“劳驾,敢问关下何事?”

看赵云身上装束,手里长枪,定非寻常庶民,护卫忙不迭地回礼,嘴里惊奇地问了一句:“足下不知河南行事么?”

不待赵云答话,那护卫又道:“欲入河南,须有路牌方可,否则必为府衙拿问,吾等伴当尚未尽取,因乃稍待。”

听这护卫口音,应是青、徐一带人士,驮马上口袋沉甸甸的,不是面食便是粗盐,听他说完,赵云忙问道:“如此,吾初到,可能取那路牌?”

“无妨!”护卫呵呵一笑,应道:“四方来者,皆可于汜水、函谷二关、梁县、平阴四地取河南路牌。”

赵云郑重谢过,拱手别过那护卫,牵马依样排到领取路牌的队伍中去。

队伍前行得慢,近半刻功夫才能领取一牌,赵云性子好,只管慢悠悠地跟着,却见前方案牍处除两位年轻文士外,尚有个矮胖汉子,看模样应该是就这商队主人或管事之流。

每有一名伴上前领牌,那商人都要开口向两名文士介绍一番,谄媚得厉害,很有些小心巴结的意味。

不到半个时辰功夫,赵云白马后面便又排上数人,身前的商队却终于全数领完路牌。

“骡马两百一十三口,可否有误?”

待矮胖商人表示自己的伴当已尽数领完,一直负责问询记录的年轻文士将笔搁在笔架上,作最后询问,商人便连连点头,答道:“无误,无误!”

嘴里回答着,商人从怀中取出一吊钱来,摆在案牍上:“骡马二百一十三口,当纳二百一十三钱入关!劳累两位先生,小民等这便入关!”

放下铜钱,商人便要去招呼人手进关,那年轻文士却喝了一声:“且慢!”

这年轻文士只有十八九岁年纪,身子亦有些瘦弱,然轻声一喝后,矮胖商人忙止步回头应是。

年轻文士提起那吊钱,鼻子里“哼”了一声,面上带着一股傲气,正色一字一字道:“骡马二百一十三口,只当纳二百一十三钱!”(未完待续。。)

196.乡音

说完话,少年文士伏在案牍上,一枚一枚地把铜钱数将起来,看他认真的模样,矮胖商人顿时惶恐,小翼地赔着笑道:“吾等商贾往返此间,获利尚可,些须铜钱,只值数碗蜜水,哪里酬得诸君幸苦?”

少年文士鼻中又“哼”了声,却没搭话,只顾伏案数钱,倒是旁边另一年轻文士接口道:“足下亦非初到我河南,当知鄙地律法森严,此数百铜钱虽不值当什么,吾等若敢收下,监察、县衙却不会放过,且长期以往,必遭祸端。足下此举虽为好心,却是在害吾等!”

“两位多虑,今日关前并无监察在,且……”

商人开口只说得两句,见后面接腔的少年文士目光已渐渐变冷,便讪讪地住了嘴。

不多时,伏案的少年数出二百一十三钱,将余钱尽递还过来,那商人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接了,回头轻声吆喝着伴当们上路。

被这事打岔,倒累得赵云又多等了一阵。

待案牍旁两名文士目光扫回来时,总算是轮到了他,入关一匹牲口一枚铜钱,虽说别处未有此等事,然战乱下来,汉家天子已为摆设,各州郡私征名目花样尽多,这般价格并不高,先前已听得明白,赵云并无他意,只将捏在手里的一枚铜钱轻轻放在案牍上,回首指着自己的白马,开口道:“吾只坐骑一匹!”

赵云刚说完话,案牍前两名文士、周边听见的卒兵、衙役、身后排队者却皆笑了起来。

“足下初来,不知吾等河南行事!”待笑得一阵。又是先前记录数钱的少年开口:“凡入关者。同行牲畜过十纳钱。不足十则不必!”

另一少年文士在旁补充道:“只因商贾往来,牲口汇集关下,难免污秽,需钱粮雇役民清扫,此乃收雇请之费!”

说完话,他笑嘻嘻地将那枚铜钱递回给赵云,从案底取出一个钱袋来,看样子应该是更早些时收到的。从中数出几十枚铜钱,并入案牍上的铜钱堆中,凑足三百枚整,招过一名衙役,吩咐道:“三十钱一位,速请十位役民来!”

前面刚入关去的商队在城门外耽误了好一段时间,此时看关门外的开阔地上,果然积下不少牲口的排泄物,只是若由十人来清理,不过花半刻功夫便能打整完。这一点活计值三十钱?

比起这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赵云已要算见多识广之辈。却尚是初次听闻官府出钱雇请役民清扫,而非从附近民户中征发徭役,更没听过这么高的工价。

“不知贵地粮价如何?”有些难以置信,赵云只当战乱中,河南物价涨得厉害,钱贱物贵,便多问了一句。

才几句话的功夫,赵云身后的队伍又多排上了一支小商队,记录的少年文士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见赵云雄赳赳好一条大汉,身着甲,顶却非冠(注),手中牵一匹良驹,不是寻常庶民模样,便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春冬季斤粟约莫八钱,夏秋时斤粟六钱!”

赵云顿时咂舌,近年来若论物价上涨,最厉害的便是粮食,如果眼前少年说的是真话,那大汉天下,河南郡粮价不敢说是最低,也相差无几了。

“我河南之粮虽贱,却不外卖!”

见赵云惊讶模样,少年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方拿过一块白色木牌,又上下打量赵云几眼,方提笔问道:“尊客何来?贵姓?”

听到发问,赵云将惊讶收起,施礼后正色答道:“吾乃冀州真定人赵云,字子龙!不知两位先生贵姓?”

听闻赵云有表字,还能算上半个同乡,记录少年忙又搁下笔,起身正容回礼,道:“吾乃田磊,字伯玉,冀州巨鹿人。”

另一文士却只是拱拱手,答了句:“免贵姓杨!”

互见了礼,通过名姓表字,田磊再坐回去,提笔在白牌上疾书两行,又问:“赵君缘何入河南?”

这却不大好回答,赵云只含糊应了句:“雒阳访友!”

田磊倒未深究,录写上后又问:“欲何时归?”

关于归期的问题赵云更不好答,仔细想想后,如实道:“此尚未定,或六七日,或三五月,又或年许!”

田磊不由一怔,又仔细盯着赵云看一会,见对方脸上坦荡荡,实在不似细作模样,才道:“吾等此处开具路牌,只抵一月之用,逾期尚请赵君自寻官衙补领!”

赵云点头应下,待田磊写毕,取印章戳上,取过白牌一观,只见上书:冀州赵君,高八尺许,姿颜雄伟,頜下微须。自汜水关入,同行并无伴当,只一白马坐骑。欲入雒阳访友,盘旋一月。兹证系汜水关书吏田磊开具,汉兴平元年二月十五。

除字迹外,下面便是田磊的印章。赵云看过一遍,将白牌挂在腰上,谢过田磊与那杨姓少年文士,便翻身上马,踏入汜水关去。

今日初到汜水关,已有许多意外和新奇处,可一入关城内,赵云又被唬了一跳。

严格来说,军士皆可顶却敌冠,但大汉底层士卒都是农夫服役,冠帽价贵,待退役归家后又只能穿方便劳作的短衫短襦,头上裹巾或戴笠帽遮阳,却敌冠便只有军官才常用,可赵云在这汜水关下,所见未着甲胄的卒兵皆为黑袍高冠,一个个胸前星月交辉,所谓长袖飘飘,高冠云集——不过皆为武夫,并无一二贤者。

闲杂人等不许在关城内多停留,赵云也没能再多做探究。

以汜水关为界,河南郡东西两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此时乃二月中旬,春播正当时,入汜水关后,可见广袤的田野里,老者、青壮、妇人、孩童四处忙碌着,牵牛扶犁、播种撒肥、挥锄割草。汜水关之东,赵云一路所见,尽是人烟稀薄,田地荒芜,如它处般亦是乱世景象,然而过得关来,便见得这一片生机勃勃,不由使人眼前骤然一亮。

多年战乱,几乎让人忘却太平景象,行走在官道旁,听田埂地头农人们嘴里冒出的各种南腔北调的乡间俚语,赵云不由心头畅快,他又没什么要紧事,便轻勒住缰绳一路缓行漫步,观民生风俗。

“蠢婆娘,老子言语亦敢违拗,怎生又上地头来?”

正行走间,一道带着浓浓西凉口音的咆哮声吸引了赵云的注意,他抚住马鬃,转头去看,只见田中持锄三人,一老一中一少,出声吼叫的应该是那中年汉子,年纪有三十余岁,身材魁壮,须发乱生,面相本就凶恶,左眼角下一道两三寸长的疤痕更凭添几分狰狞出来。

恶汉咆哮的对象是田埂上一名背着婴孩的妇人,左手提着水罐,右手提锄。比起其他田中劳作的农妇来,这妇人身子有些过于柔弱了,不过性子却倔得紧,对恶汉的吼叫恍若未闻,板着脸先将水罐与锄头轻放在地边桑树脚,开始动手解背上熟睡的婴儿。

田中锄地的少年才十三四岁模样,正是贪玩的年纪,恶汉瞪眼怒吼的时候,他却已欢呼一声,扔下手中锄头,几步就奔到树荫下,助妇人解下襁褓,轻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里,又折根桑叶去逗弄襁褓中的婴孩。

妇人没了束缚,提了锄便下地,见她执拗,恶汉怒冲冲地走过去,一挥手,蒲扇般的大手便高高地提了起来。妇人顿时吓得闭上眼,身子一颤,头也缩了缩,显见还是害怕的。

恶汉却终究没真下手打她,高举的大手轻轻落下,一把夺去妇人手里的锄头。

妇人还是倔着,复又伸手去夺锄,两人正争执间,旁边的老者才慢吞吞开口劝道:“你生产不过两月,体虚力弱,如何做得地中重活?若伤身留了病根可不是耍的!速归家去,只奶好孩儿,做好晌食便可。地里自有我等在!”

听这老者口腔,他应是冀州人氏,汜水关前赵云初遇的田磊虽也是冀州人,然少小便离乡,南北话语都学了些,冀州口音已不明显,在此地得闻乡音,倒引得旁听的赵云一喜。

老者开口,妇人犹豫了下,终没敢再坚持下去,停了与恶汉的争执,低着头走回树脚地埂上。

这一会儿的功夫,襁褓中婴儿张开嘴“咿呀”“咿呀”地哭出声来,却已是被少年成功逗醒。妇人走近,伸手在少年额头上用力拍了记:“怎如此淘气!”

少年见惹了祸,抚着额头吐舌道:“阿母,快奶幺妹!”

妇人又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抱起襁褓轻摇着哄过两声,瞟了眼大道上旁观的赵云,别过身去,解开衣襟,奶起孩儿来。

听母子俩的言语口音,妇人应是青徐人氏,少年说的却是兖州话。

一家五口,除了襁褓中的婴孩,倒有四种不同口音!

见地中争执已是停下,赵云下马行到老者身旁,施礼道:“长者,赵云有礼!”

腰上挂着白牌,那便是外来人,听赵云嘴里说的亦是冀州话,老者忙回礼,问道:“尊客自冀州来?”

注:却非冠,制如长冠而下促,俗称鹊尾冠。宫殿门吏、仆射所冠。(未完待续。。)

197.民风

“然!行路甚难,厚颜与长者讨口水喝!”

讨水不过是提个话头,待老者往田埂上取来水囊,赵云饮过,方才引入话题问道:“冒昧动问,长者一家,缘何口音各异,尽皆不同?”

“无他,只因我等皆乱世苟延残喘之辈!”老者倒也是个健谈的,再加上难得遇到同州人,顺口回道:“老朽本常山九门人,受公孙与袁氏兵祸之害,家人俱亡,仅老朽独逃此残身,颠泊流落于此。”

指着地中埋头挥舞锄头刨地的恶汉,老者介绍:“此子陇西人,旧为牛辅部众,因战陷于河南,武力不显,难入卒兵,官家令解甲为农。”

又指妇人和少年道:“此妇乃济南历城人氏,少者山阳金乡人,俱为黄巾挟裹,初平三年曹兖州破蛾贼,与我郡守换粮而来。”

乱世飘零,无尽心酸,只在老者几句话语间。活在这时代,生死别离赵云算见得多,此时也只能轻叹息一声,黯然魂伤。

老者反倒是个乐观的,见赵云伤感,他竟笑劝道:“尊客勿作小儿女态,我等残身,得郡守邓公活命,未因刀兵、病疫、冻饿埋骨于野已是万幸,今家室伴当不缺,又无徭役之忧、酷吏盘剥,尚有何求?”

指着地中恶汉,老者笑道:“此吾家犬子也!”

转手指树荫下奶孩子的妇人:“此吾儿媳,甚贤!”

又虚指少年与襁褓中婴孩:“此乃孙辈!”

言毕,老者自抚掌大笑。

见老人宏达善语,赵云亦转欣喜。谈性大起。拉着老者在田埂边席地而座。记起地中大汉方才凶恶模样,又疑问道:“云有一问,如鲠在喉:邓河南新组户之策安顿流民虽好,然闻西凉军陋习尽多,若此子凶暴难治,不善待老幼妇孺,如何处之?此等事若尽报于县衙处,则县中事物繁多;若放之任之。则必蔓延,民间称苦!”

“我等重组之户,初始不睦者甚多,去岁尚有不少闹腾者,然律法森严,监察探查、游缴拿问、三老调停,已尽可处之,无需惊动县衙官家去!如我家此子,言行虽粗鄙,却无甚祸心。无大害,不过是面恶心善之辈。倒惊扰尊客!”

又一次听闻河南监察之策,似乎与大汉其它地方都不同,赵云不由好奇问道:“何为监察?”

虽只是乡中农夫,老者却不是愚钝之辈,前后言语中一直都条理清楚,此问亦能答:“老朽曾闻郡守有言:察官吏贪腐、察卒兵操行、察制度遗漏、察世间一切不平事,谓之监察!”

“然若监察徇私,该当如何?”

“我河南垂鬓小儿也知,监察徇私,民可告之,若所告属实,监察当斩!其家室、田地、物资尽归出告者所有!若所告不实,出告者罚粮百石!鞭五十!若出告者为监察同谋,可免罪!”

河南郡宣传得力,这一条律法已是老少皆知,这样的制度分明在鼓励民众告发检举,乃亘古未有之事,赵云顿时震惊,默然半晌,方拍掌赞道:“使民告官,邓慕安此举前所未有,可谓大善!大公!”

“哼!”先前赵云拉着老者在地头说话,其余三人忙着各自手中的事情,皆未插言,此时赵云出声称赞,顿引得地中恶汉不依,他扔下锄头,接口道:“客人勿赞!邓慕安及是不公!同样纳粮,洛水之西户户分有牲畜,只因我等后来,便尽无!须知军中人家,竟有坐骑两匹,宁闲养也不分给我等,此实大不公!”

在赵云这样的外来人眼中,整个河南郡被汜水关分为东西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然而对于生活在河南郡民众来说,邓季治下十一县却也被洛水分为两个不同地域,洛水之西富裕,洛水之东四县贫困。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洛水东民众对这样直接的贫富差异自然意见最大,看恶汉一脸激愤的模样,倒让赵云有些无语,须知便是本朝文景之治、光武中兴时,也未曾听闻百姓户户皆有牲畜。

河南民众胆大,道左尽敢言郡守之非!人人谈之色变的监察不管这个么?

然而恶汉话语刚落,树荫下眼巴巴看着妇人奶孩儿的少年突然掉过头来,也点头大声应道:“对!疙瘩大哥极不公!”

对于现任河南太守的各种别称,赵云倒也听别人闲聊过,草莽中的匪号积习难改,郡下少年男女们尽称呼他“疙瘩大哥”。

赵云面向少年,奇问道:“哦!尚有何不公?”

“前者测试入勇卒者,男丁年满十六即可,今岁起,却改为十八岁方可,前后不一,我等须得多熬两度春秋,此非不公乎?”

少年嘴里说着话,一边还摇头晃脑的,只是不待赵云再开口,身旁老者已怒喝道:“入了卒、兵,便得上阵去杀敌,不知郡守悯念你等,小小年纪只抢着上三崤山么?”

这句又是赵云听不懂的,待劝住老者,少不得又问上一问。

自汜水关开始,赵云便耳目一新,对此地各样都充满着好奇,待老者将三崤山英烈碑解释过,他又复指着自己白色路牌与老者腰间青木牌问:“此地发放路牌,缘何各色不一?”

“我等河南民众来历杂繁,难以辨识,郡令军中卒兵挂黑牌,监察红牌,官吏、夫子、工匠紫牌,其余百姓青牌,以别官民,无论官民卒兵,若离所居之县,需配路牌,否则以细作拿问。”

听到这般话,赵云便开口将老者路牌借到手,正面所书文字与自家腰上的大同小异,不过是老者的姓名、体貌、籍贯,背面却多刻有九个数字。

“不知此数何意?”

“老朽亦不能深知,约莫是官府备份,防人假冒。”

赵云明了,扯着老者又闲聊得几句,突听有人在远处高喊道:“哥儿们,丁屯的张家小子又来了!”

“近日里正农忙,张家小子为何亦来?”听到这声喊,树荫下观妇人喂奶的少年顿时如被刺般跳起身来,嘴里喊过一声,不顾老者、恶汉喝止,撒腿一溜烟跑了。

老者无奈,苦笑着转头,对赵云道:“今日屯中有小儿较技,尊客若有意,可随往观之!”

赵云站起身来,眺目远望,却见西南方离此半里地,一条岔路上的几株桑树后面,有大群少年人聚在一起,手持器械缓缓行来,他们前后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团人,行走间还相互瞪视着。

待少年们走得近些,赵云方看得清楚,他们手中器械多为木质,刀盾弓弩长戟皆有,少数几个手里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锋刃在日头下闪着寒光。

前面的一群少年人数多,刚从身边跑过去的少年也加入其中;后面才七八个少年郎,中央簇拥着的一位骑在唯一的一匹大马上,年纪比其他人稍要长些,有十六七岁模样,脸上一副洋洋得意模样,身着札甲,手提大长戟,马鞍上尚有一副长弓,一壶箭。

赵云再问身畔老者,他却不再回答,只摇头道:“尊客若有暇,随往观之便是。”

同为常山国人,偶遇的这位老农可算同乡,谈吐清晰,河南事虽不说尽皆了然,所透露的却足已让外来人满意,已耽误人家好一阵功夫,赵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拽着他闲聊,只得起身作揖:“赵云言多,已误长者农事,还望长者恕罪!告辞!”

辞过老者,赵云依照指点,骑白马跟在大群少年身后,往汜水关以来所遇的第一个民屯中走去。

按邓季令,河南郡已废止东汉时县下辖乡,乡下辖亭,亭下辖里、什、伍的地方制度,县之下直接设亭,每亭十屯,考虑到将来人口滋长,每屯最多只能有百户人家,由功民、良民、平民三等混居。

赵云所到的这个民屯,亦为本亭亭所,离汜水关只有十里地,亭名便叫十里亭,这个民屯是成皋县十里亭甲屯。

从这里往西北再有数十里地,是成皋县城。

眼前的十里亭甲屯,修建的时间明显不长,赵云跟着一群少年走近时,看到外围木栅栏、民居的墙泥都还很新,不过房屋一栋栋紧挨在一起,整体呈椭圆形,给人紧凑、有序的感觉;街道巷路是他处难以见到的宽敞、干净。

民屯木门外,左侧有株歪梨树,树下一口水井,两三个少年口渴,抢到水井边汲水饮用,余者从木门鱼贯而入。

此地民众安乐,并无人看守木门。赵云腰挂白色路牌,别人一看便知晓是外来人,跟在一群少年后面进屯,并无人来过问,所遇到的人们兴趣全都放在前面少年的身上。

一群少年熟门熟路,很快行到一家房舍前,却早有名着黑袍、胸绣一轮弯月的大汉等在门外。

大汉体格敦实,待少年们走到近前,他闷声怒喝道:“混账小子们,老子好不易方得轮休一次,只想家中歇两日,可没功夫陪你们闹腾!”(未完待续。。)

198.较艺

“刘叔,非是我等要闹腾,”前面一名少年越众而出,回身指马背上的少年大声道:“只是丁屯的李无病又来啦!”

马背上少年这才嘻嘻一笑,跳下马来,远远地冲大汉喊道:“刘叔,当众较技,胜者为婿乃是你年前定下的,如今岂能变卦?”

大汉脸上抽了抽,努力作出一副凶恶模样,怒声道:“话虽如此,可近日正农忙,老子身为勇卒,倒不用为家中田地操心,你等也成么?误过农事,当心归去遭责骂!”

“刘叔不必担忧,”少年李无病仍是笑嘻嘻的,说道:“屯中平民牲畜轮用,我家正排第二,农活三日前便已完成,探听得刘叔今日轮休,不敢耽误,小子便急急赶了来!九姑可在家?”

似乎是再无计可施,刘姓大汉鼻腔里重重地哼过一声,不答少年的话语,只环顾问道:“马贺呢?为何不见?”

“才从地中赶回,估摸还在寻人借马,披甲呢,先前已有人去唤过!”

一名本屯少年答过,刘姓大汉沉吟一下,开口道:“且先往晒谷场等他!”

刘姓大汉打头,人群往民屯后面开阔的晒谷场移去,不少未下地的乡农已先围聚到此,围观者更多了。趁行走的功夫,赵云已向旁人打听得明白:却是本屯刘姓勇卒人家生得个好女儿,样貌人品俱佳不说,还难得是位女医匠,嫁资颇丰,求者甚多。难以挑婿。其父不胜烦扰。年前定下本亭十八岁以下少年郎较技择婿的规矩,多位少年轮番比试下来,如今只剩丁屯李家子与本屯马家子两位魁首,难分出高下,数次争锋皆未出结果,今日这是又要继续比试。

马贺还迟迟不见来,这边外围成年人们说着闲话,内里一个丁屯来助威的少年性子急等不耐。划着手中长木戟,竟先吆喝道:“李大哥与马家哥哥还有一阵子,谁先来与我斗一斗?”

“丁屯小厮,视我甲屯无人耶?”

被外来者挑战,甲屯的众多少年们自然不服,顿时嗷嗷叫着跳出六七个来,俱要应阵,还是刘姓大汉看不过眼,觑那叫阵的少年只十三四岁模样,亲点一名年纪与之相仿者出战。余皆撵散。

两小儿欲比斗争雄,旁人便都往外散开。给他们让出中央场地来。

丁屯来的总角少年双手持木长戟,甲屯出战者却是左手木刀,右手小木盾。

虽然器械是木制,但是份量却都不轻,两个半大小子想是平日用顺手的,倒尽能挥舞得动。

人群围起的圈子中,刘姓大汉一挥手,他俩便奋力上前,只是戟盾刚交手一合,使刀盾的虎口一麻,险乎木盾脱手,少年急往后一跃,不满出声道:“哎呀!好大力!这厮分明是力卒路子,却只使单柄长戟诈人!”

“喝!本事不大,倒凭白会污人!”对面丁屯来的小子亦不示弱,扬头瞪目应声:“小爷本就力、戟俱习!何曾骗过你?”

见对手胜在力大,旁观的本屯少年们多露忧色,不过都没作声,唯有做裁决的刘姓大汉冷哼一声,冲握刀盾少年讥道:“战阵上胜负即生死,谁还管得对手力大?戟利?甲厚?你若不敢战,换人便是!”

“如何不敢?”围观的都是本屯乡民,又有众多玩伴盯着,少年可不愿在这些人面前丢脸,被刘姓大汉言语激起性子,红着脸提木刀盾又复跃上,挥刀去砍。

在赵云这等大行家眼里,场中两小儿之斗便如玩耍般,不过戟来盾往,一来二去,虽不脱幼稚,却居然皆颇有些章法,拿长戟的大开大合,进退有度,气势已成;用刀盾的已懂运巧力,不与对方硬碰硬,且一刀一盾相合,默契已生,攻守俱有。

如今两人年幼尚不显,待再得磨砺几年,小儿体魄长成,放在军中必又是十人敌之流。

“小小年纪便悍勇如斯,怨不得此地出精兵!”

悄悄在心里下了定义,赵云目光再次在圈里的众多少年们身上扫过,实猜不透本事与争斗两人相仿的还有几人。

是一二者如此,还是一群人皆如此?

只不过是小儿们争斗,除农活已忙完闲在家中的人等外,不少地里的农夫亦扔下活计跑回来观看,在场外齐声为本屯子弟喝彩助威,成人重视程度如此,河南郡民风之彪悍,实已可见一斑。

“马家小儿已到!”

场中两少年还在戟来刀往的,远处又有一少年披甲持戟,骑骏马耀武扬威顾盼而来,赵云身边有人相指而语,想必是甲屯的马贺到了。

同样骑在马背上,马贺与李无病自然都一眼看见对方,互瞪过两眼,鼻孔齐哼了声,又各自转开头去。

赵云细看,这位马贺也只是十六七岁模样,面容俊秀得紧,马鞍上并无弓箭,马首两侧却各挂三柄手戟,到了人群外侧,见内里已有人在斗,便勒住坐骑先观战。

场中两小儿交手好一阵,倒是使木戟的大开大合更费力气,气力先竭,呼吸渐重,本屯刀盾少年一直紧守门户,小盾觑机挡开长戟,抢进身去,木刀在对方颈下一记虚劈。

本屯少年争脸,赢了这场争斗,围观众人顿时齐身喝彩,本屯众多少年更是欢呼不断。

“叫你得意!今日可吃了亏?”

使木戟的丁屯少年战败,一脸沮丧回到自家队伍里,几名伙伴忍不住出声哄笑,倒是年岁大些的李无病跃下马来,扶肩安慰他道:“无事!夫子曾有教导:胜不妄喜,败不惶绥,胸有激雷而面如平镜者,可拜上将军!今日你败于他,非是在战阵上输去性命,不必挂怀!一时失手,回屯再练,日后寻他胜回来便是!”

安抚住跟随来的玩伴,李无病复又上马,冲已退到场外的刘姓大汉喊道:“刘叔,马贺已到,是否开始较艺?”

“且慢!”刘姓大汉两手一抬,喝止住欲进场的两骑,冲人群外拱手道:“不过小儿辈嬉戏,如何劳动何兄车驾至此?”

赵云扭头顺着刘姓大汉拱手方向看去,人群外不知什么时候,已静悄悄地停了一辆牛车在。

众人目光中,牛车内已有人挑起帘子,现出一位少女来,约莫有十八九岁模样,一袭白衣,在车中看不出身量,不过一张秀丽的瓜子脸,肌肤粉嫩,惹人遐思。少女先探头露齿一笑,冲刘姓大汉喊道:“阿爹!”

见到这名美貌少女,李无病和马贺两人眼睛顿时变得贼亮贼亮的。

“九姑?”刘姓大汉眉头轻皱:“你缘何在何监察牛车中?”

少女先将牛车帘子别在顶棚上,跳下车来,随口答道:“女儿本在何叔家做客,忽闻丁屯李无病又来,何叔难得兴致起,亦随来观战!”

倒似场中将要发生和已经发生过的争斗与她婚事完全无关一般,少女脸上并不见一丝羞怯。

才几句话功夫,赵云已经看清,牛车内还有一名男子在,大概有四五十岁,身体精瘦得紧,亦是一身黑袍,胸前绣着三星伴月,头顶獬豸冠,盘膝坐在牛车中。

此人腰带上系着一块红牌,估计便是河南鼎鼎有名的监察。

“见过何监察!”

赵云尚在猜疑,晒谷场上民众已齐拱手为礼,各种腔调的声音中充满着敬畏。

“诸位不必多礼!”

这人礼数却不周全,只在牛车中遥遥拱手算是回礼,随即冲刘姓大汉道:“近日闲暇多,闻有两屯少年演武,兴之所至,特来一观!”

何姓监察不肯下牛车,乃是大无礼的行为,人们却都早已习惯,并无一人露有愤恨不平意。

“既如此,李无病、马贺且上场来!”刘姓大汉也只是再点点头,便不再理那监察,招呼两名少年上场演武。

这次动的是真家伙,且又都有坐骑,众人早远远退开,给他们让出场地来。

丁屯来的李无病性子更要张扬些,身在别屯,却无半点怯场,刘姓大汉刚退出场去,他便将马鞍上挂着的硬弓取下,手扯弓弦“嘣、嘣”两声响,冲众人笑道:“且先观我射艺!”

说完话,李无病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便放蹄缓驰起来,渐渐的马速越来越快,待离晒谷场边一株老槐树五十步左近时,取箭弯弓,“嗖!”“嗖!”“嗖!”三箭连发。

“好!”

三支箭呈品字钉在老槐树上,三者间几乎不差丝毫距离!即便献艺的是外屯小子,甲屯的民众们还是禁不住齐声喝彩。

这样的箭技,让赵云也不由怔了一下,旁人喝彩是因为三箭的精准,赵云更在意却是李无病在马上换了三个动作,最后一箭竟是对方侧翻在马腹上射出的!

一定是对方系在马鞍下的铁镫有古怪,否则小小农家少年,箭术上佳也就罢了,如何还能有这等骑术?

李无病箭术引得众人喝彩,本屯马贺却也不含糊,打马上场亦是一阵疾奔,驰到老槐树外二十余步外,勒住坐骑,扬手射出六把手戟。

“好!”

这一次为本屯子弟助威,喝彩声更盛,六把手戟沿着“品”字下,在老槐树上齐排的一竖,相互间亦不差丝毫。(未完待续。。)

199.争妻

两名少年争雌雄胜负,并非生死相搏,凶险的远程武器自然都不能使用,两人这番行为只带表演性质。

这时候,日头已略往西偏移,射完六支手戟,马贺勒转马头,远远与李无病相对。

“呀!”

马贺手举长戟,嘴里高呼过一声,李无病亦不甘示弱,喝道:“喝!”

叫过这一声,两匹骏马便开始驱动起来,向着对方放蹄狂奔。

如先前两小儿般用木戟比试多好?先前两人演示射术、手戟仿佛还在眼前,旁边大槐树上还钉着三支箭簇、六把手戟,看着两名正当妙龄的少年舞动着长长大铁戟已越来越近,看着两柄大铁戟锋刃上闪着的寒芒,赵云这外来人心中都忍不住紧了一下。

“砰!”

两柄长戟终于在半空中碰撞上,发出一道低沉刺耳的声音。

两戟一触即离,骏马继续放蹄狂奔,刚交错而过,两柄长戟又不约而同的往自己身后荡去,直奔对方后脑勺。

“砰!”

两戟再一次碰撞上,再次收回来后,马贺勒马回身,长戟如毒蛇般疾刺而出,李无病亦也回身过来,戟柄回挡,荡开对方攻击。

马贺再刺,李无病腰身一扭,让过对方戟尖,手肘疾拐,化解后续的一记回钩,待身躯挺直,亦挺戟直刺马贺胸膛,“唰!唰!唰!”行云流水连刺得七八下。

“好本事!不料此地得见两名骁将!”场上两人戟来戟往,打马斗个不停,让赵云着时惊讶:交手只是半刻,叫马贺的甲屯少年长戟诡异,钩、啄、割用得极顺,出手阴毒不已;李无病手中戟却多走长枪路子。以刺为主,其它辅之,快、准、狠三味已是吃透。

十里亭少年中的两名魁首,放到白马义从中去,也足以担百人将之流,实乃冲锋陷阵的骁将,若是战阵相遇两人,便是以赵云武勇,也得用心留意一二,实不可小觑。

喜二人武勇。对于这场较量赵云便更忧心了,就怕出意外,折损了谁也是可惜。

两人这一战,却是旗鼓相当,自未时末斗到酉时初。足有一个多时辰,各种技艺使人叹服。晒谷场周边惊呼不断。相斗的人、马身上俱汗津津的,口喘粗气,可仍旧胜负难分。

直斗到酣处,两戟再一次交错时,都不再撤开戟去,两人只往回用力扯动。戟刃却已互卡住,再分不开来。

这下较艺改为角力,李无病、马贺驱坐骑回走,俱想将对方扯下马去。然而相持一阵,却都抵不住,两人一齐掉下马来。

幸好都是后背着地,虽都摔得不轻,两少年却尽不顾,李无病弃去手中戟柄,奔到马贺跟前,迎面便是一拳,正击在他鼻梁上;马贺脚下一畔,已将李无病放倒,顺脚狠狠踢在他肋下。

“住手!”“住手!”

两少年已斗出狠劲,赤手空拳却还死死厮打在一起,刘姓大汉在旁连连喝止不住,还是众少年一齐拥上,费力将二人拖拽分开,却都已是鼻青脸肿!

“好本事,”刘姓大汉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不过此番交手,二位又再打平,下次再较吧!”

“我不累,尚可再战!”

“今日便是斗到深夜,也要分个胜负!”

两位少年都红着脸,尚不肯罢休,旁观者们也是意犹未尽,刘姓大汉却没好脸色:“是否再斗随你等,老子却要归家去了!”

没老丈人在旁裁决,胜负还有何意义?看刘姓汉子是真不耐烦了,两少年这才稍停安静下来。

“阿爹!各位父老!”热闹已尽,围观众人包括赵云本都已准备自散去,九姑却扯着刘姓大汉,大声道:“马贺与丁屯李家小子已斗过七场,胜负仍难分,想来大贤良师示下,天命难违,九姑命不该有夫,愿终身不嫁,从此往三崤山中去侍奉大贤良师!”

“胡说!”刘姓大汉顿时变色,怒喝道:“老子十二年前便入太平道,得大贤良师亲授武技,随过人公将军,战过皇甫嵩,广宗之战侥幸得脱,随于羝根黑山数载,又随疙瘩一路自此,从未听闻太平道中有禁婚嫁之说!”

这位白衣女子却不肯服输,努力辩道:“别家阿姑慕勇士,九姑却不甚喜!女儿年已十九,前者数次婚说皆未能成,误人误己,今阿爹择婿之举,马、李两家子又久不能定,此非天意么?”

“你乃郡中女医匠,虽未随军中,悬壶济世,解民疾苦,也是侍奉大贤良师!男婚女嫁乃是天理,自古谁家女儿有不嫁之理?”

“苍天已死……”

“住嘴!”刘姓大汉顿时连脖颈上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大汉天下,已禁之言岂可再提?”

被这一声喝住,一袭白衣的女医匠低头沉吟,半晌方抬头言道:“阿爹定要逼女儿出嫁,这般择婿却非九姑所愿,需得由女儿自决!”

父女两牵扯不清,围观旁人只管笑嘻嘻看热闹,不顾马贺、李无病两人已变黑的脸色,赵云却在后面暗笑:这女子聪慧得紧,想是心中早已有中意者,父亲不许,方才先以不嫁逼之,再退而求其次。

果然,刘姓大汉中计,只听他出声怒问道:“你欲如何?”

九姑咬咬牙,终还是豁出去:“雒阳县陈家子……”

“不成!”刘姓大汉怒气更胜,想来面前站着的若是个小子,大耳把子已抽上去了:“陈家子不过一名匠人,那小身板一阵风便能刮倒,如何能娶我家女?”

“他家亦是三等功民,如何不可?”

“匠人便是匠人!”

“胡说!”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插嘴进去,却是一直呆在牛车中的何姓监察:“郡守有令:治下无论卒兵、官吏、夫子、匠民、商贾之流,只以四等民分贵贱,不许以职别分待贱视之,刘黑你妄为二等功民,可是忘了么?”

被监察一声喝断,刘姓大汉顿时怔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再红,半晌,方指着李无病与马贺勉强道:“择婿之举由我定下,若今日变动,便入了九姑之意,岂非有愧马、李二家子?且大丈夫一诺千金,无信有违勇卒七德不说,亦为他人不耻!”

今日之所以将监察请来,等的就是这一刻,自家父亲话语刚落,九姑已对着马贺、李无病跪伏下去:“九姑本粗鄙陋拙女,得二位眷顾,实乃万幸!本当依父命,待二位决出武魁,竭心尽力侍奉左右,然心实有所属,不敢相欺,望二位格外开恩,放九姑自择夫婿!”

两名武勇的少年暗恋九姑已不知多少时日,从未料到今日还有此变故,九姑的话语就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年纪轻又缺应变能力,虽都既羞且怒,然众目睽睽下也发不得火,作不得声,只将脸色憋得紫酱。

见二人不语,九姑又泣拜道:“以两位英武年少,河南地当不缺佳妇相配,将来自有良人相伴,望两位法外容情,饶过九姑!”

言罢又拜,见刘姓汉子已不再吭声,两名少年却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事。

“九姑,且先来扶我出去!”

场面一时僵持,牛车中何姓监察突然出声来解局,待九姑起身去牛车中将他扶下,赵云才知道,这位监察左腿已折,先前倒不是他故意傲慢无礼,不肯下牛车乃是行路不便之故。

待九姑扶他走到马贺、李无病身前,何监察缓缓道:“此非监察所辖,本不该何某多事,然为争九姑为妇,你二人自本亭百十少年中脱颖而出,已相斗过七场,此本刘黑提议,该当胜者为夫婿,然九姑已先有合心意人,我偶闻草堂中夫子有言:里仁为美;又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尚有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之语。二位亭中武勇难匹,也曾随夫子就学,且听某劝一句:顺意而退,岂非德焉?今日退之,使人知有好德胜好色,方有君子之美,亦合勇卒七德之仁,乡里若有敢闲话不敬者,无需两位劳力,何某先不饶他们!”

“三崤山中女医匠尽多,绝色不缺,亦多贤良辈,两位婚事包在何某身上便是,年内定为两位寻得佳妇!”

“此番话语,只为何某私语,与监察无关,二位若不许也是应当,只是若此,免不得请三老裁决,邻里闹僵却也不美。”

何监察一番言语过后,马贺与李无病面上虽都还怏怏的,却终未违拗,冲何监察作揖毕,各自牵马离去。

如今已是无可奈何,女儿不依规矩,害自家有违信义,在乡里中失去颜面,刘姓汉子脸色败坏,也自甩手归家去;九姑冲何监察郑重拜谢过,忙追着她父亲去了。

一群少年趁兴而来,此时突遇惊变,各种惊讶猜测百转千回,自有说不尽的话题,只是当事人们脸色都不好看,也就无趣,一时尽散。

何监察这才将脸转向赵云,问道:“尊客何来?”

原来他早已看到赵云腰上悬挂的白牌,却也并不是要查验身份,晒谷场边与赵云闲聊得两句,何监察好心道:“天色渐晚,不宜行路,我河南郡各亭俱设有驿馆,本亭亦有,其内吃食沐浴皆便,客人若不弃,可往歇息!”

(老虎一到周五上课,只能保证最少一章,若得空可加更,下周起定于每日晚23时30分更新;周末要回家陪家人,若更新不能照常,见谅!)(未完待续。。)

200.相约

依何监察指点,晌午时分,赵云寻到十里亭的驿馆。

负责看顾驿馆的是隔壁一户良民人家,家主人四十余岁,是位缺胳膊的汉子,不过军功不足入不得为监察,便被遣来看顾驿馆,补贴家用。看着赵云,驿馆主人道:“驿馆内有水,炊具灶台一应俱全,床榻被褥亦洁净,客房内有木桶,若要出恭,敬请东厢下入厕;尊客若需谷粟、肉食、瓜果菜蔬,可于我处购之;后院有厩,马料不收钱,只是明日上路前尚请自将坐骑泄物清扫净;若用灶下柴薪,每捆需收六文钱;炊具用后无需清洗,放回原处即可!”

一一问下来,各种吃食价钱都不贵,南行后尚未得吃过一顿热食,今日难得便宜,便与这驿馆主人挑几样买些。

推开驿馆大门,只见内中自独立成院,庭院中间种着些花草,旁有六间厢房,厨房却在西厢。

今早也不过是路上垫吧了些干粮,此时早已肚饥,想到将有热食吃,赵云难得期待起来,先将坐骑牵到后院入厩,急抢到厨房下,果然灶台上炊具尽有,佐料亦不缺,角落里摆着满满一大缸清水,厨房外则堆着十多捆干柴,尽够他使用。

弄上一顿热食美美地享用掉,顿觉乏意消了大半,再烧些热水,客房内仔细沐浴浸洗过,浑身清爽时,夜已深。

次日起床,梳洗毕,厨下再煮朝食用毕,方才寻驿馆主人结算住宿费用,打马再往西行。

数年奔劳。赵云难得有如此休闲时光。各亭又都设有驿馆可投宿。便宜得紧,便沿途观些风土人情,缓缓向前,待渡过洛水,到雒阳城时,已是二月底。

与别处官家一般,郡守居处前院为官衙,后院便为居处。不费多少力气,赵云便寻到郡守府外。

只是邓季府门上,此时却挑着两个白色灯笼,乃是有丧。赵云已在乡中得闻,去岁末,河南军师田丰之父、郡守邓季养母龚氏皆殁,由郡中官吏请情,郡中不可无主,不可无军师,两者守丧只守七七。此时都能如常理事的。

整理一番仪容,赵云牵着白马行到邓府门前。冲门前守卫施礼道:“烦请通报邓太守,常山故人赵子龙,求见!”

府门前十二名黑铁卫,领头的府门亭长见赵云生得雄伟不凡,赳赳丈夫,不敢怠慢他,忙回礼道:“足下稍待,某家这便通传!”

这个时间,一身麻衣的邓季正与田丰议论并州荡寇军与匈奴的战事,突闻门外赵云求见,顿时狂热:“此乃天降之喜!田师稍待,赵子龙来访,我当亲迎!”

看他突然又发痴狂模样,田丰先怔得一下,待回过神来,邓季已狂奔至房门,忙历声喝止:“且慢!”

自从拜田丰为师到今,邓季对这位性格严厉的夫子可敬畏得紧,平日里对他的话语丝毫不敢违拗,此时已成习惯,听到喝声,忙生生止住脚步,回头观望。

“吾已告诫多次:身为一方雄主,出入当有威仪,喜怒皆不可显于色!”田丰板着脸,根本不顾自家弟子在那心痒难搔的模样,继续斥责道:“且你正服哀期,面上岂可有喜容,惹人闲话?”

就这样,赵云看到迎出来的便是个一脸戚容的邓慕安,背后还跟着个黑塔般丑恶汉子。

“不知子龙兄亲临,未曾远迎,勿怪!勿怪!”

邓季虽是一脸戚容,面沉如水,眼色中的炽热却怎么也掩不住,怪异模样倒让赵云心头有些打鼓,回礼后小翼道:“太守赠马之义,阵前回护之情,云不敢或忘!惜逢于乱世,数载投身白马将军处,此身不得闲暇,未能面谢!年前兄丧,方得辞官归家,偶得便宜,特往河南面见为谢,望太守勿怪子龙来迟!”

“子龙兄客气!”

“某如今不过山野中一布衣,不敢为太守兄,足下直呼‘子龙’便好!”

“哪里话?哪里话!子龙兄武勇过人,豪气冲云,季仰慕甚久,且又年长于季,正该以兄称之方为礼!”

看着两人在大门外繁文缛节,推来让去,邓季背后的黑塔丑汉只觉得浑身老大不自在,白眼顿时翻个不停,亦引得赵云侧目,指着他问邓季道:“此人身量奇伟,臂粗力沉,想亦豪杰者,敢问如何称呼?”

“此乃季黑铁卫统领典韦,并无表字,陈留人。”

“真壮士也!”

不知两人还要扯到什么时候,并不善言辞的典韦只得开口:“某家不过一莽夫,不敢当尊客之赞!主公,军师尚在内等候,莫如先请尊客入内奉茶?”

“对!对!对!”邓季这才记起,一手抓着赵云的手,转头对典韦吩咐道:“速唤人请子义来府中陪客!”

自有黑铁卫来牵引坐骑,又有人奉命去请太史慈,深受《演义》毒害的邓季此时脑海中想的却是:大名鼎鼎的常山赵子龙,老子能亲自拉着他的手,总算没白来这时代一趟了罢?

执手共入府内,引见了田丰,分宾主入席,邓季才总算将文绉绉的一套收起,笑道:“哈哈!今日得见子龙兄,我河南可谓双喜临门!”

没头没脑的话自然让赵云疑惑:“哦!不知太守尚有何喜?”

“子龙兄当知,年前我河南荡寇军便攻略并州匈奴,今日刚得军报,本月中,荡寇军北击西河美稷,已破匈奴王庭,斩首千级,俘获无数,匈奴左右贤王不敢争锋,领残部往北逃窜!今我荡寇校尉徐公明之名,匈奴闻之胆寒,在并州已可止小儿夜啼!”

带着些炫耀,邓季喜滋滋刚说完,不料赵云已离席而起,肃然对道:“得太守错爱,引赵云为座上宾,实乃殊荣!然军国之事,当以机密为要,云非河南要人,并不敢与闻!亦不敢与之并列为太守之喜!”

田丰没料到自家弟子如此嘴快,见到所爱豪杰便什么都往外倒,正自懊恼间,听赵云这般一说,却比自家劝谏效果还要佳,顿将今日这来客看高几分。

自家弟子所钟爱的名士,却没一个不有异常人的。

邓季受得一挫,忙赔着笑道:“子龙人品在下尽信得过!季虽愚钝,亦知求贤若渴,更喜子龙兄德操,恨不能朝夕相处!兄既已离白马将军处,何不出仕我河南?”

有之前情谊在,邓季相邀只在意料中,赵云却只能苦笑,黯然拒道:“太守厚爱,赵云当感铭五内!非子龙惜此残身,实乃平原刘使君于某有恩于前,不敢有忘!且兄初丧,心实哀哀,尚无心为官!请太守容情!”

知道自家弟子是名士痴又犯了,不过田丰已喜这赵云知进退,识大体,虽不知尚有何出色处,却也值得招揽,便出言帮腔道:“前者太史子义辞归故里时,吾曾劝之曰:今汉室微弱,吾观天下诸侯,各求王霸之道,俱有不臣之心,若择之为主,效忠不过一家,所为不过私情;我河南行事虽大异他处,太守慕安亦冥顽难化,无有所长,然所行所思皆以庶民为先,出仕河南非只为慕安一人,实乃效力全郡百姓!吾与赵君虽只初见,然观足下行事,与子义多有相似处,足下当知公义方为大义,若出仕我河南,实乃百姓万民之福!”

师徒两人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义,所言尽皆在理,将赵云纠结得不行,再说不出断然拒绝的话,沉吟良久,方施礼答道:“云自北来,实因领郡中豪杰投公孙,为袁绍所嫉,冀州难有安身之所,南行只欲借贵地哀思亡兄!不料两位错爱,云亦一时难敷。今只求太守借一僻地,使云结庐而居,得有立锥之所,待服兄丧之后,行止再为定夺,可否?”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日后自可慢慢来感化他,师徒二人尽都满意,邓季笑道:“何须结庐,子龙兄只在我府中住下便是,朝夕亦好请教!”

邓季只想亲近他,留在邓府却是赵云万不能接受的——一来太守府想必时有高朋满座,喧闹繁华不是思哀之地;二者府中有邓季女眷,赵云并非宾客下属之流,孤身长住不妥。当下万般推辞,逼得邓季无法,只好随他意,吩咐黑铁卫在洛水畔为他搭建一间草屋,由其静住。

不多时,太史慈亦到,这下宾客间共同话语就多了,再没勉强事,其乐融融,一点不像彼此才见过两三次面的样子。

太史慈在去岁冬,其母求请,邓季已为其选中杨氏女为妻,然逢邓季养母丧,邓季虽劝其完婚,太史慈却推拒云:自古未闻主家丧而臣下有婚配者,故拖延未娶。

这年春,因徐晃领荡寇军袭扰,于夫罗不得不领军归家,与残余匈奴各部合力绞杀,徐晃见事已不可为,遣使报过河南后,领大军与掳获的妇女、二十余万只羊,继续往西,以五十只羊换一马的价格,与羌胡大做交易。

(本卷完!)

(老虎拉肚子一整天,又迟了半小时,对不起。)(未完待续。。)

201.谷雨

四月十九,谷雨。

“驾!”

“嗒!嗒!嗒!”

碧空之下,官道上,一骑自西绝尘而来。

此时方才到隅中,然晴空万里,连一丝要下雨的迹象都看不到,地上的泥土已干得厉害,尽是尘土堆积,骏马四蹄所过,在身后扬起一层厚厚的烟尘。

马上骑士不过而立之年,身材精瘦,穿着平常的襦袴,头顶斗笠,将马鞭甩得急,胯下马嘴鼻中已粗喘得厉害。

他骑乘的本是骏马,可骑士毫不顾惜,只顾驱使着马儿向着东面狂奔。

终于,骏马奔到了函谷关外,骑士急翻身下马,不理一长溜排队等候放路牌出入的百姓们,直奔到今日轮值的百人将面前。

四周已对着他的一圈闪着寒芒的戟锋浑然不顾,骑士取出怀中黑牌,递上,嘴里喝道:“斥营戊屯勇卒颜伯,有军情回禀主公,请速放行!”

河南军中的路牌,除注明人物籍贯、体貌、所属军营外,虎牙军的背面刻有个“虎”字,黑铁卫的背面刻“铁”字,这位骑士的黑色路牌后面却尽不是,刻着的是少见的“斥”字,乃是马皮麾下的斥营卒兵。

验过路牌无误,轮值的百人将命人给骑士换了匹马,又取来面黑色小旗,交在他手里,手一挥,示意卒兵们放行。

颜伯一手拿着小旗,复胯到刚换来的马背上,纵马入关。

待出了函谷关,马速提起来后。百人将所给的小旗迎风而展。可见上面绣着个银白的“急”字。路人们远远看见,便忙都让到道旁去,让他呼啸而过。

军情紧急,骏马一路风驰电掣,劲风刮的人面上生疼,不过马背上的颜伯还是能留意到,道路两旁的田地里,不少农者都还在担水救苗。

“呸!贼老天!”

颜伯忍不住狠狠地唾弃了一口。

长安城中那位大汉少年天子。前者招儒生入试授官,今岁改年号为兴平,正月里大赦天下,流寇亦可免罪,本雄心勃勃,欲要振兴汉室,老天爷迎头便是一棍喝棒——是年关中大旱,整个司录俱受影响!

这大汉天下,应该是快到尽头了罢?贼老天要罚天子,何必将祸害牵连到我河南来?

颜伯心中。隐隐觉得这场旱灾便是大汉天子引发的,免不得对其有怪罪之意。

即便农夫们拼命自救。今年这场大旱,河南各县田地也多半要减产一半以上!

这还是役民充足,各种田沟水渠修得完备的河南郡,若再旱上个十天半月,它处恐怕就得颗粒无收。

颜伯本乃京师卫士,董卓伏诛后随大队西凉军奔入河南的,家眷如今安在巩县。

入河南的同一批人,当时都靠向官府借粮过活,借债分三年还清,这才是还债的第二个年头。

如颜伯这般卒兵家中地广收成多,在军中效力,尚要比别人多出一份薪资,所借已是还清,然同来的伴当,今年不但还不上所欠,只怕连全家吃食都要成问题。

就是颜伯家,今年地中的收成也不知要少上许多,若非有勇卒薪资打底,估计又得借债过活。

河南郡中仓禀充实,但愿那位邓太守仁爱,许百姓先前所欠之粮先缓上一缓,今岁再借些出来渡过灾年。

这般忧心着,他一路打马疾奔,不敢有片刻稍息,也直到未时初才赶到雒阳城郡守府外。

“主公可在府内?”

远远地,他便冲看守府门的黑铁卫们高声喊叫,颜伯多次传过军情,今日轮值的府门亭长认得他,忙回应道:“今早便往平阴去迎荡寇军,尚未归来!”

“荡寇军已回转?军师呢?”

“一并去了!”

听邓季不在雒阳城中,顾不得入府去歇口气,颜伯忙跳下马,一边活动着僵直的大腿,一边喊道:“速与我换马!”

待黑铁卫再换上一匹坐骑,颜伯又急打马出城,待再赶至平阴城外时,已近黄昏。

此时平阴城外的盛况让十余日未归河南的颜伯吓了一大跳。

夕阳之下,可见黄河两岸,满山片野都是牛马和人群。

河中两三百艘渡船、木筏,尚在不停的往来运输,喊叫声、马嘶声、河水声、风声,俱都混杂在一起,感觉乱纷纷的。

河对岸一座军营早已立起,那应该就是袭杀匈奴归来的荡寇军,此时在河对岸防备河内军前来袭扰抢夺。

“这些都是荡寇军出战半载所获?”看着满山牛马,颜伯兴奋地念叨过两声:“如此,当能缓一缓河南旱灾!”

半晌才记起自己的使命,颜伯忙打马上前去,寻人便问:“可知主公所在?”

待得人指点,寻到一片低矮的坡岸上时,可见典韦领着的黑铁卫圈内,邓季、田丰、平阴令杨立正与车黍、一名陌生的年轻士子围在一起,言笑盈盈。

“主公!紧急军情!”

不用黑铁卫们通传,颜伯在外已高喊出声去。

双方距离并不远,内中人等俱能听见,谈话被打断,邓季眼皮一跳,喝声道:“速报!”

将器械交与黑铁卫,颜伯从让开的人缝中抢进去,甲胄在身只施军礼,待到近前,便单膝跪献军报,又口禀道:“前日,郭汜、樊稠与李傕从子李利已大破马腾、韩遂军,李傕正遣侦骑四出,捕拿马韩之内应马宇等!”

兴平元年三月,马腾入长安觐见天子,因私请未获准,暗恨李傕,又有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谏议大夫种劭、中郎将杜禀等愿为内应,便与李傕等起刀兵——左中郎将刘范乃是益州牧刘焉长子,可惜事机不密,为李傕所斩杀。两军在长安城外一场混战,互有胜负,正相持间,韩遂自西凉率兵来劝和,未几,便与马腾合兵一处,共攻长安。刀兵事初起时,客居河南的贾诩亦被李傕招了回去,不料今长安城中的西凉军已破马腾、韩遂。

同为西凉人,相煎何太急?

河南粮食充足得很,邓季并不太担心旱情,便是今秋颗粒无收,亦有给百姓用的,刚在肚中念上一句歪诗,已听田丰在旁道:“今岁司录大旱,长安定然缺粮,需防李傕寇我河南!”

“老师所言甚是!”顺手将看过的军报递给田丰,邓季挥手让颜伯自去,接着笑道:“然今荡寇军回师,河南兵精粮足,便是李傕军来犯,我亦不惧他!”

“总要小翼提防才是!”嘴里再告诫一句,田丰转首对杨立道:“对岸这许多牛马,便是昼夜不停,亦需三五日才能尽运过来,慕安已传令子泰,明日其将领郡衙属吏来此,统计人口,牲畜记册、分发等事,只是人马混杂,今夜尚需你县衙先作安顿!”

“军师放心,荡寇军大捷,此乃河南千万之喜,杨立敢不尽心?”

这次荡寇军出征并州匈奴,自家非但没有折损,人马反倒变多——去时二千五残军,如今三千余人马。此外所获计有白波部三万精壮,匈奴妇与解救的汉家妇孺两万余,战马八千,牛与劣马三万许,财物无数,可谓大丰收。

要将这许多人马牲畜运过黄河,甚是不便,其中许多马匹尚未驯服,在渡船木筏上不肯安份,跌入水中冲走也是有的,只好慢慢渡它们罢了。

徐晃是个谨慎的,虽知邓季就在对岸平阴城外,临近家门却也不肯放松,自领荡寇军在对岸扎营防备,只遣车黍与贾逵渡河来见。

双方先前已见过,早聊过好一会,田丰此时又对邓季道:“吾观徐公明书信:贾梁道虽有从军之志,然政务谋略更胜,年岁虽轻,却精达事机,此番征匈奴有功,便请他在郡衙中做长史,慕安以为如何?”

“田师所言尽善!”邓季对贾逵之名不甚知之,只点头道:“前翻荡寇出征,我曾言其等不记军功,贾梁道当不在此列,其随征匈奴有功,户籍可赐二等功民!”

贾逵本志在军伍,然众人皆言其更适于政事,也无他法,只好谢过。

再看一会,邓季突然又冲田丰道:“马腾、韩遂初败,李傕等近日尚不敢轻动;数日前曾得报,曹兖州尽点军马,寻徐州报仇去了。东西俱安,我河南应暂无刀兵之祸,今荡寇军回师,正可趁暇伐河内,田师以为如何?”

田丰苦笑,邓季、车黍之流起自贼寇,俱是睚眦必报之人,荡寇军冀州一败,折损大半,上上下下对雪耻都念念不忘,荡寇军远征归来,尚未安顿下便又起意攻河内,邓季为的不是张杨,而是寄居河内的吕布!

旁边的车黍虽还是一言未发,眼中突然迸发出的精光却甚为逼人。

仔细想想,张杨的河内军虽有两万人马,战力却低,吕布军则只数千残部,只要河南军行动迅速,速战速决,自家弟子的提议倒也可行。

可是派何人出征?若遣太史慈帅虎牙军出征,荡寇军数千将士能甘心?

再遣荡寇军出击?他们可是刚劳师远征归来,如今尚在黄河北岸未得归家!

自家弟子让田丰亦不由头疼,半晌方道:“天色已黑,吾等先往平阴县衙用飨,晚间再议如何?”(未完待续。。)

PS:总是以为修改检查很容易,不耗时间,却总是迟到,抱歉,以后我还是搞定时发布吧~

202.军改

荡寇军远征匈奴带回的人口、牲畜,足花了六天时间才全部运过黄河。

归降的白波贼众精壮有三万余,田丰、田畴、焦触将其等拆散,尽安置入各县中去,俘虏的匈奴妇女和解救回的汉人妇女,全配给他们成家。

这些新贼众入户,河南各地的游缴们一段时间内想必又要费力气来整顿治安了。

此外,平县、谷城、河南、新城四县,俱建一军马场,抽调官吏、役民看顾,各分牲畜饲养,除战马以待后用外,其余数量众多的牛和劣马也暂由军马场先看管。

牛马牲畜并未立即便分给洛水西的民户,若官府白给牲畜成惯例,以后再添人口,哪里再去寻许多牲畜来分发?

为牲畜事,郡中新出一法令:河南平民之户,安守本分居两年未触律法,户无牲畜者,以多纳一岁之粮,换取牲畜。今岁旱灾,可赊欠。

这条法令颁发后,虽然又要增加出许多欠债来,洛水西的平民中也有大半赊领牲畜回家去,目前正遭大旱,人力不足,家中有牲畜的,驮水救灾也便宜许多。

初到河南时不肯安分,闹事违法的许多西凉汉子,顿时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他们至少还得再等一年。

同样,为保持官府以后能常有牲畜富余,大型牲畜不许私售,违者收回田地,贬为罪民。战马之外,功、良、平三等民户最多只许有大型牲畜两头,生息繁衍出之牲畜,户有三头以上者。以减免一岁赋强行收取。

荡寇军归来。全军得假休沐十日。

加上去岁破西凉张济军所挑出的骁勇之士。如今河南已有四类卒兵共一万八千余人,不过原定满十六岁之男丁可入选卒兵今年起改为十八岁,之前岁数合的早救入军,便有两年时间不会再得治下新人补充。

荡寇军休沐的十日中,邓季与田丰每日召唤两军百人将以上军官入衙,各种问话、考较,待荡寇军归建时,新的军制与人事任免已出台。

前番与马腾、韩遂战事毕后。李傕在长安杀刘焉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刘焉共有四子,三子刘瑁早逝,此时唯有幼子刘璋独活,随在身侧,此时痛失二子,日夜恸哭,惹旧疾复发,在成都一命呜呼,刘璋继为益州刺史,后改为益州牧。此开诸侯官禄父死子继之先河,国家权柄更失。汉室越发衰弱。且袁绍、袁术、公孙瓒等早已私委官吏成风,故这次军中改制,邓季在河南亦开始僭越,封赏杂号将军。

新的军制中,荡寇、虎牙两军,各设五校,将军自领一校,下设果毅校尉一,射声校尉一,戟骑校尉二,每校满员时两千人,如今卒兵不足,暂领一千二百人。

每校分设四曲,曲长为军侯;每曲设五屯,军侯自领一屯,辖四位百人将,屯下设什、伍。

两军所设四校尉中,果毅校尉所属为全军之胆,敢死之军,冲阵踏营其先、护军回撤为后,俱为其等之责;戟骑校尉领戟卒,射声校尉领弓骑兵;其余军中吏、医、匠、监察、斥候,尽归将军所属,若两军满员时,都会在万人以上。

太史慈为虎牙将军,领虎牙军,麾下徐盛为果毅校尉,宋宪、郭石为戟骑校尉,吕旷为射声校尉。

徐晃为荡寇将军,领荡寇军,麾下车黍为果毅校尉,郝萌、韩浩为戟骑校尉,曹性为射声校尉。

典韦为护军校尉,领八百黑铁卫,护卫主公、军师。

马皮为游击校尉,领五百斥候,探查军情。

其余田麻子、懒顾、周毅、伍宁四人为偏将军,位在众校尉之上,各领军千人。因四人或老迈,或亲近可信,或能力不足,尽为守土者:田麻子镇守函谷关防李傕,懒顾镇守汜水关防曹操,周毅驻军梁县防刘表,伍宁守雒阳护卫郡所。

军侯以下军官,全凭战事中积功升任。

伴随着新出台的人事任命,调动兵马,造册改制腰牌等杂事又耗去半月时间,荡寇军才得到出征军令。

为防李傕等西凉众入侵夺粮,这次虎牙军仍留守郡中,五月下旬,六千余荡寇军在徐晃带领下,誓师北征,伐河内。

之前邓季军马已数次过境,张杨河内军皆不敢与战,河南卒兵亦未袭扰地方,两下算是形成小小的默契。只是这次却与前番不同,为荡清沿途,至河内郡治所怀县之前,徐晃便已开始攻城拔寨。

各个小县城,不过四五百郡县兵守卫,除温县有大户遣部曲相助守城,稍费些功夫外,其余皆不值一提,闻风者或逃或降,让荡寇军不战而胜。

一路攻夺县城,河内郡军与吕布军尽不见出现,想是料敌不过,只龟缩在怀县城内不出。

待大军到怀县城外时,才有兖州消息传来。

曹兖州攻略徐州为父报仇,陶谦恐惧,求救于公孙瓒所委之青州刺史田楷和平原国相刘备,不过两支救军方到,曹操已是后院起火,兖州张邈、陈宫引吕布入境,竟然四方响应,从者如云,投靠的世家大族与黄巾贼、泰山贼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过数日间聚众已五六万,除荀彧、程昱等勉力维持的二三县外,孟德辖地尽归吕布所有——吕布并不在河内。

去岁曹操倒行逆施,屠徐州百姓使泗水断流、诛杀大名士边让两事大失人心,无数士人心怀不满,其中就以曾反十常侍、董卓、袁绍的不屈卫道士张邈为最。

身为党人“八厨”之一的陈留太守张邈幼时便与袁绍、曹操友善,其得罪关东盟主袁绍时,本初曾密令曹操诛杀张邈,曹操未奉行;此番出征徐州前,曹操立誓不报父仇决不还军,恐自己死于战阵,尚嘱咐家小若自己战死,可往陈留投奔张邈!两人交情如此,当初迎曹操入主兖州的也便是张邈。

得亦张邈,失亦张邈,这位曾经的好友至交却因曹操得意忘形时本性暴露,诛杀大名士边让,屠杀徐州无辜百姓,对孟德深恶而痛绝之,叛意早生,与陈宫一拍即合,欲让兖州再换新主。

为天下除贼诛杀董卓、去岁过境的吕布便进入了张邈的眼眶。

张邈、陈宫二人勾连吕布占据老家的消息传到军中,无数人目瞪口呆,曹军上下再无斗志,立誓不报父仇绝不罢休的曹孟德,闻得基业差不多已快尽失,不得不洒泪回师先去平吕布。

这倒便宜了刘备!

当初讨董的关东群雄,数年战乱下来,以二袁为首已形成两个集团:袁绍、曹操、刘表三家亲近,袁术、公孙瓒、陶谦亦成盟友,故陶谦有难,急求于公孙瓒麾下,田楷、刘备亦能应之,亲率救兵到。

有孔融赞过,有郑玄传过,有卢植教过,陶谦喜刘备。待曹军兵退,田楷自归,陶谦留住玄德,一面上表天子举其为豫州刺史,又拨给五千徐州兵马,让其驻军小沛,共防曹操再来。

从此,刘备脱离公孙瓒,自成一家,身份亦由刘平原变为刘豫州。

谋夺兖州之举重大,吕布防备得紧,事前一丝风声都未曾传出,河南邓季竟是不知。

莫说他此时不知邓季派兵伐河内,便是知晓,有这么大块蛋糕在前,怎么可能回头?

失去吕布这头老虎在身边本为幸事,然要独自面对更凶恶的河南强军,张杨也只有无奈恐惧的,荡寇军刚开始攻略治下县城时,他便想到最后一根稻草,遣快马传信邺城,向袁绍求救。

徐晃兵到怀县城时,才知晓吕布已占兖州好大地盘,并不在河内。

此次征讨,志本不在张杨,如今失了正主,却已是兵临城下,进退不得。怀县为郡所,城墙高大,有郡县兵两万余守城,本不易攻取,军师田丰先前所定计谋亦为围城,断其粮路,逼其出战,今形势不同,徐晃不敢自专,陈兵怀县外后,急遣使报于邓季。

河南回信尚未到,冀州援兵已先至。

张杨乃是有名的墙头草,收到他的求援信,袁本初本不欲理会,如今公孙瓒新并刘虞部众,兵威复盛,正寻机欲攻,尚顾不得其它。

白马将军方为袁绍心腹之患,尚要防黑山贼袭扰,如何舍得兵马去援张杨?只是邓季上次随黑山袭邺城,也是个可恶的。麾下麴义自界桥战败公孙白马之后,日渐骄纵,难以管制,对其袁绍已生出杀意,今张杨求救,正可将其部兵马派出,一石二鸟。

素闻河南兵精,麴义便得胜,损耗想也不少,亦可使邓季受损;若败,正可以此为由,杀之。

袁本初之令,麴义也只敢阳奉阴违,此时不敢不听,奉命后领本部万余人南下,到怀县城外时,徐晃已退兵五里扎营。

麴义不进城,畏邓季兵精亦不敢擅攻,只在城外扎营,与怀县共成犄角之势。

待邓季处传信来,徐晃打开一看,除信印外,上面只得一个字:战!(未完待续。。)

203.城内城外

中军帐内,荡寇将军徐晃以下,果毅校尉车黍、戟骑校尉韩浩、戟骑校尉郝萌、射声校尉曹性并所属十六位军侯,齐聚。

“主公既令战,战之便是!麴义、张杨之军虽众,如何当我荡寇军一扫?”

张杨、麴义合计四万余兵马,又是守方,完全不顾自家等才六千卒兵的现实,连升两级、新就职的戟骑校尉郝萌最近一直很得意,看过徐晃展示的邓季手令后,率先便开口发言。

郝萌校下四位军侯中,杨飞、李晔两位本是虎牙军郭石部百人将,因前番张济袭函谷关时有功,调拨至荡寇军任军侯,新来乍到,尚是第一次参加荡寇军军议,有将军和四位校尉在,暂时也轮不到他们发言。

“张杨不足虑,然麴义多谋善战,不可轻视!”邓季麾下老行伍们与麴义交手已多次,倒不会轻视,郝萌语毕,韩浩接言道:“主公令战,然河内之地是掠是占,俱未明示,我等当慎行!”

曹性亦道:“韩校尉所言极是,之前沿途攻取之河内县城,今未闻郡中遣官吏治之,我等当思量主公之意行事!”

张杨、麴义部众都已步卒为主,只有少量骑兵,若只是掠扰一番便回河南,凭荡寇军六千悍勇之士在,却是极易;若要占据河内郡,需得尽败敌军,便是一场死战。两者尽不同,邓季手令却只得一个“战”字,其余只言半语再也没有,自让众将费解。

曹性说完话。包括将军位上的徐晃。众人目光齐射在车黍身上。

若论对邓季这位主公的了解。荡寇军中首推车黍与谢允两位,谢允目前还只是百人将,身份所限未能参加本次军议,能指望猜出邓季心意的帐中只有车黍。

自冀州遭败绩后,车黍大咧咧的性子已改了许多,人前多沉默寡言,只与亲近者在一起时才会再露出本来面目,见这时众人都在看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以我之思量,河内是取是弃,主公恐亦不能定夺,方未再多言!意为能占便占,不能占则退,机变应对!”

其实徐晃也明白一二,如今虽有荡寇、虎牙两支强军在,然东防曹操,西忌李傕等。河南境内随时得留有一军守卫,一军机动。这次击吕布军复仇已是无望。然就此退兵却又不甘。

说起来张杨这墙头草倒也是河南的一道屏障——若此战胜,尽夺河内地,又得与袁绍这头大老虎接壤,亦得防西凉军自河东来攻河内,此地至少要留一军驻防才成,两郡捆住两军手脚,日后郡中机动之力将尽失。

河南地虽小,却无世家豪族阻碍,百姓已渐归心,河内虽亦遭兵祸不少,却尚有许多大族人家,难以治理,好处不多,却要多出袁绍这位强邻;且聚则势强,分则力弱的道理不难明白,故此邓季强占河内之心并不坚。

军侯们也发言参与进来,众将又讨论好一阵,对如何处之也没能有个定论,徐晃无奈,只得先止住这个话题,他道:“此皆胜后之虑,今忧之甚早,主公既令战,吾等当先寻机战而胜之,再论其它!”

守他一言点醒,众人才都醒悟过来,徐晃又开口道:“麴义有善战之名,然车校尉、韩元嗣随主公与之已数战,当有应对教我!”

在太行随黑山贼时便遭麴义败过,如何应对其,车黍、韩浩等军中老人少不得私下考量过,车黍先答道:“麴义此人,尤善中军伏弓弩手,以连射近程破精骑冲阵,元氏城外破黑山,界桥战白马义从,皆以此胜!”

车黍说完,韩浩接口道:“我河南军鱼鳞甲甚坚,弓弩难伤,前锋可尽选披马甲者,配以重盔冲阵,或一鼓可破!”

任何奇谋妙计说穿了其实都不值什么,麴义使用弓弩手埋伏中军,近距离下连射建功的手段已用过两遭,早为他人所知,韩浩提议的重甲骑兵针对甚佳。

“军中马甲之数如何?”

这次两军中调动者众,徐晃对麾下各类新数据掌握得还不准,只得开口询问,自有军吏在旁答道:“尚不足三百甲!”

按邓季分工之法,河南如今已能做到量产鱼鳞甲,奈何铁器严重不足,马甲到如今也只积攒出千套,已尽赏与军中将校、有功卒兵,荡寇军因远征匈奴半载却未得记功,所得比虎牙军要少。

“亦足敷用,明日传令军中,百人将以下有马甲者,尽入果毅校尉帐下听用!”徐晃对军吏吩咐过一声,转头又问众将:“我等兵寡,不利攻坚城,当先破麴义,后战张杨!然与麴义野战,河内军必出城为援,袭我侧后,你等何人应之?”

韩浩、郝萌二人对望一眼,俱知四校尉中,车黍领果毅校,有冲阵之责,曹性军随后掩阵,阻击出城的人马便只有他二人所部。

虽说同样的功劳,然麴义善战,兵马却少,张杨军则众,一千二百人要为大军赢得击溃麴义再回援的时间并不容易,损耗亦大,更关键是韩浩、郝萌两个都是河内人,并不欲与同郡人死战。

良久无人接话,最后还是韩浩老实些,闷声应道:“某愿往!”

“善!”徐晃满意地点点头,正色下令:“军中各校明日整顿器械甲胄,后日拂晓造饭,喂饱战马,辰时三刻出阵,先破麴义,再战张杨!”

一干校尉、军侯齐声答:“诺!”

————

张杨醒来的时候,外间还黑漆漆的。

很安静,只是这份安静不知还能保持多久。

自打河南军入境,四处攻取县城,张杨便没再睡过一次好觉。

和以往邓季的骄兵悍将仅是过境不同,这一次,自家便是其兵锋所指。

前月徐晃远征匈奴带回的人口牲畜,便是从河内郡过去的,若知河南如此睚眦必报,当初就不该收留吕奉先取祸!

从上党到河内,所遇尽非良善之辈,自家这太守,当得也实在憋屈!

不过再憋屈也是一方之雄,若失掉这最后的基业,不知又该流亡何方?

难不成,反过来去投靠吕布那厮么?

唉!

醒来就再睡不着,嘴里轻轻叹口气后,张杨决定起身。

徐晃兵临怀县城下那日起,他就已将姬妾们都撵走,每夜只和衣而眠,此时倒也不用侍者来伺候,自家寻水随便清洗过一把,推门出来。

应该才是四更光景,正是夜浓时,两名护卫靠着门柱已酣睡,突被推门声惊醒,见张杨出来,俱惶恐失色,忙伏地请罪。

唉!

看着他们,张杨连斥责的话都没心情说,再叹口气后,便自顾往门外行去。

还好未遭雷霆之怒,两名不称职的护卫小翼对视一眼,忙紧紧跟上去。

出了郡守府,张杨顺着街道摸黑一直往前,虽是伸手不见五指,沿途却都熟悉得紧,用不到照明之物。

一路前行,直到城墙之下。

“见过张使君!”

墙头上的火堆明晃晃的,值守军士倒警醒得紧,远远见到他,忙不迭地行礼。

张杨并没有理会军士们,径直走到墙头,对着城墙外,双眼轻合,肃然立定。

“使君!”

闻讯赶来的军中轮值军侯刚想说什么,张杨已啜嘴:“嘘!”

军侯忙噤声不语,安静地陪本郡太守静立在夜空下。

除虫豸鸣叫与夜风刮在照明火苗上的“呼呼”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张杨就这样一直闭着眼静静地站立着,似乎已是睡着,只有火光下的影子,随风摇曳。

只苦了旁边的军侯和两名随行护卫,只站得双腿僵直,却不能开口发问,亦不敢掉头离去。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有些隐约的声响传来,却听不清,似乎已经睡着的张杨突然跳起来:“杨丑何在?速去唤杨丑!”

军侯与两名护卫惊诧莫名,傻傻地看着他。

“河南军!河南军!咳!咳!”仿佛呼吸有些困难,张杨凄厉地叫过两声后,又急咳了两声,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继续道:“河南军今日开战!速唤杨丑,聚军!”

三人被他吓得一跳,却都不尽信,一名护卫仗着胆子道:“使君,河南军马若动,自有斥候回报,如今并不见,恐为误听!”

“对!”张杨面色已苍白了,仿佛是在对着面前的护卫说话,仿佛又是在自语:“本郡斥候为何不见?莫非已尽为河南军所屠?”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今日太守举动太过突兀怪异,难不成受惊过度?

“嗒!嗒!嗒!”

远处忽又有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听声音就是向着城门奔来的,过不了一会,有人在城下大喊:“莫放箭,我乃本郡斥候!”

随侍在侧的军侯狐疑地看一眼张杨,探出头去,问道:“何事回禀?”

“速报与太守、杨将军处:河南军中已起灶,今日恐有战事!”

使君所言不差!三人面色一时亦尽变得雪白,这时候,城墙内又有“梆!梆!梆!”的更鼓声响起,却是五更天了。

张杨凄厉的声音再次响起:“蠢货!速去招杨丑!”

城外麴义营中,亦有号角声起!(未完待续。。)

204.调头

到辰时三刻时,荡寇军已全军拔营,再逼怀县城外。

虽然匆忙,麴义却也已在怀县城东南角三里地外把军阵列出。

河内郡县兵还在列队出城,他们越拖沓对荡寇军就越有利,时不待我,自然要抢个先手,看清局面后,徐晃在中军大手一挥,催士卒奋进冲锋的牛角号声便“呜!呜!呜!”地长响起来。

邓季在太行时,各山贼惯以牛角为号,长声进,短声退,卒兵们亦习得,一直沿用至今,其它军中鸣鼓而进、闻金收兵所用的战鼓、铜锣尽未有备。

整支荡寇军汇集出的三百重甲骑被车黍阵列在后面,他们是最后对付麴义的手段。

听牛角号声响起,车黍举起两支铁戟,高声疾呼道:“果毅校,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

除了更易积攒军功,虎牙、荡寇两军果毅校所属之待遇与其他卒兵相比并无任何优待,然其建立之时起便已决定,每次最艰巨、最困难的任务都将由他们来承担,邓季能给他们的只有武者之荣光,这句话是请田丰注述,专门传到每一位自愿入选果毅校的卒兵耳中的。

车黍声落下,他身后悍不畏死的一千二百名卒兵尽举戟相应,欢呼:“果毅校,生者勿幸,亡者不哀!显武者之勇!杀!”

这是果毅校第一次在战阵上发出属于他们的声音,雷动九天!

欢呼之后,车黍的战马先驱动。紧接着。整个果毅校排成五列。全校都动将起来,他们身后,尚有徐晃所部、郝萌校、曹性校紧紧跟随,除留下阻击的韩浩所属戟骑校原地未动,全军包括监察、军吏、医匠在内所有人马,全汇聚成一股滚滚洪流向麴义军阵冲杀过去,轰然的马蹄声中,鱼鳞甲连成一片。在朝阳下发出刺眼的光亮。

滚滚洪流又似一条蜿蜒的大蟒,每一具鱼鳞甲,都是它身上的一块鳞片,紧凑、整齐。

眼前之敌的举动仿若未见,麴义军,丝毫未动。

荡寇军如洪流,麴义军似磐石。

“搭弓!”直到荡寇军驰奔到百步内,麴义中军才有人喝道:“仰射!”

第一轮箭雨纷纷洒出。

“低头!”

前进的铁流中,战阵经验丰富的百人将们纷纷招呼自家部属低头避开要害,箭雨落下。除受伤失惊的战马和几个倒霉鬼外,鱼鳞甲所护。麴义军收效甚微。

“射声校,还射!”

曹性所属之射声校,亦开始还击。

弓卒兵们射术是精湛,然对方阵形并不紧密,又有盾手防备,同样没多少杀伤。

洪流滚滚继续向前,势不可挡,两三轮箭雨过后,荡寇军前锋已冲到麴义军前三十步外。

“插枪!”

“嚯!”

麴义军前军再一名军将突出声厉喝,前三列两千多名步卒手中的长枪便重重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那位军将再喝道:“拒马!”

“拒马!”

两千名步卒齐声应和,两千柄长枪斜刺向前,摆出密密麻麻的拒马枪来。

若真个就这般冲撞上去,必是人仰马翻、两败俱伤的局面,河南卒兵少而精贵,如何舍得与其等换命?所幸这种疾驰时临阵变向军中已不知演练过多少次,阵头前列的车黍急扯马往斜刺里去,嘴里同时高喝:“变向!手戟!”

跟在车黍身后的铁骑长流就在枪阵五六步外漂亮地转向,险险地横行而过,马蹄甩出的沙尘甚至都甩在麴义军前列士卒脸上,转向的时候,每位卒兵都抬手投掷出一枚手戟去。

不过,麴义军中亦适时响起声音:“盾起!”

每一位枪兵身侧,都还站有一名士卒,此时听到喝令声,立即将先前放在地上的一面足有四尺宽、七尺长的大木盾竖起,将自家和枪兵身躯牢牢护在其中。

飞蝗般蜂拥至的手戟和射声校箭雨,未能奏功!

自从宗族所遣一千弯刀骑兵部曲在元氏城外被邓季屠尽,麴义便已将邓慕安视为眼中肉刺,身在冀州,却也多方打探河南军所经之战,如同河南军中了解麴义善用的战法,麴义也知晓河南军马,早就演练好应对之策!

此时的麴义军便如一只受因惊而张开背上尖刺的大刺猬,根本难以下口,就算能杀敌三千,自家亦要损伤八百,徐晃在中军见势不妙,急喝道:“鸣号,且撤!”

听到身后传来撤退的急促牛角号声,车黍忙调头四顾,怀县城下,张杨大将杨丑已将河内郡县兵列出,正缓缓逼来,却尚未与韩浩之戟骑校接阵。

若杨丑与麴义两军合围,确实对荡寇军大不利,现在却尚有转圜可战余地,若游骑在外,可觅麴义军空隙突击。不过自征匈奴归后,车黍对徐晃已甚服,此时虽眉头轻皱,还是打转马头开始率队后撤。

河南军精锐,且全军皆骑,随时可以反咬一口,麴义不敢遣仅有的三千轻骑去追杀纠缠,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脱离战阵,复与韩浩所部合师。

“将军!”

韩浩打马近前,只来得及呼上一声,徐晃已挥手止住他后面的话。

打断韩浩,徐晃高声下令道:“速传令,全军先冲杀河内兵马,勿管麴义!”

麴义军确实防守得严实,不过全靠兵种搭配、战阵结合,才能将荡寇军铁骑挡在外面,若是其等移动起来,定不会如现在般难啃;且河内兵与冀州援军相距足有两三里地,麴义军多为步卒,要赶过来救援可得好一阵。

杨丑兵马虽有两万余,却不如麴义远甚,或可速战速决!若不能一举破之,又可调头冲击移动中的麴义大阵!

卒兵勇悍、装备精良、战马彪壮,自家可用的战法便多种多样,无需拘泥。

当麴义看到荡寇军胆大如斯,竟不顾自家尚在侧,掉头后立即一头砸向杨丑所部时,面色立即就变了。

“轻骑速往救杨丑!”麴义急令:“擂鼓!步卒随之!决战只在今日!”

荡寇大军到的时候,杨丑所统辖的郡县兵前列亦摆有拒马枪,不过没大盾遮掩,手戟、箭雨近距强袭之下,纷纷瓦解,其等斗志又低,遭不住铁骑碾压,不过小片刻功夫,车黍已领军率先突入进去,不再顾四方战局,喝令道:“寻中军,冲阵!”

杨丑本没这般不堪,不过与张杨一样,他对河南精兵实也是畏惧得太久,见荡寇军大部在己军内肆意冲杀,一支彪军却独冲自家中军来时,所过处势如破竹,顿吓得不轻,一时间阻敌念头全消,竟下令:“回城!回城!全军回城!”

方一接敌,河内军马已大乱,主将落魄、三军丧胆!

只是生怕河南军马随战败的溃军进城,怀县城内张杨只顾将四门紧闭,如何肯再打开来?

一时间,城墙下河内军马大溃后混乱无比,哭叫的、掷武器砸城墙的、投降的、奔逃的、投护城河的应有尽有。

场面混乱,车黍却不顾杂兵,领果毅校凶神恶煞般的千余骑,只往杨丑麾旗处闯,不幸挡在前面的,尽做了马蹄下烂泥。

这时候,杨丑将军威仪早已不在,亲卫散去大半,俱被乱兵挤在城门外,左右只是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骄兵悍将所过之处,河内军尽四散逃离,如雪遇沸水,未能有片刻阻碍,对方千余人马杀散乱兵,直奔到自家面前,一戟削过,身子顿轻了许多。

车黍将杨丑枭首,再回头看时,四下河内溃兵仍到处乱窜,徐晃便不再顾及,已领军回战麴义军。

由亲卫将杨丑首级悬挂在自家马鞍后,车黍挥动双戟:“果毅校,显武者之勇!杀!”

事前谁都没料到河内兵马这般不堪一击,许多卒兵甚至觉得都还没活动开手脚、没挣够军功,回头再看麴义军时,眼中冒的便尽是凶光:“杀!”

乱军之中,麴义再难从容布阵对敌,只能鼓动麾下与河南军马拼死绞杀在一起。

之前麴义军优势已尽失,又因河内兵士气大跌,不少人随之奔逃,若单拼勇武敢战,这些由冀州郡县兵训练出来的士卒如何比得河南悍卒?

眼见对战渐渐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麴义也只能恨盟友无用:“杨丑误我!”

“召回轻骑!”

自家麾下的士卒也开始大规模随乱军溃逃,麴义紧咬着牙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待轻骑退回麴义麾旗下,河南军马亦随之而来,近千护卫中军的弩兵欲施故伎退敌时,前列早换上二百余连人带马一身鱼鳞甲的重甲骑,途让人无可奈何。

中军处,麴义已领不足两千的轻骑兵打马急逃!

此战,河南荡寇将军徐晃领六千精骑,大破张杨与袁绍三万联军,张杨军大将杨丑死于战中,袁绍军大将麴义只逃得两千轻骑。

战后,怀县城中几无可战之兵,张杨无死守之心,弃城逃往兖州奔吕布。

麴义恐回冀州遭袁绍问罪,又惧同僚耻笑,只得暂抛建功立业之心,领不足两千的残军往家乡西凉金城而去,且幸三辅之地李傕等不善治理,小股贼众、羌胡尽多,能让他安然过去。(未完待续。。)

205.外算

河南郡败张杨的消息传开后,张济留下张绣领军,自与数骑回长安。

年前诈函谷关不得反为邓季所败,使张济心中大恨,常有攻河南之心,然而雄关险阻、河南兵悍,他自家败后至今才聚起不足两万兵士,只不敢轻启战端。

今闻邓季取河内,料其必分兵为守,正是复谋河南之时,他奔回长安去,乃是想寻李傕再讨要些军士。

待入车骑将军府,见到李傕,张济语道:“自华仓为邓季小儿所劫,长安之粮便显不足,关东诸侯除刘表外再无肯供奉天子者,今关中又大旱,粟米颗粒无收,非但百姓无食,军中亦渐匮乏,当征河南地,夺其粮以补我军不足!”

马腾、韩遂与李傕等启战时,贾诩便被召回长安,平时多闲居于家,突闻众将计议取河南事,乃入内劝李傕、郭汜道:“吾军若征河南,邓季必作困兽之斗,胜之不易!且河南地狭,夺之亦不足解困!天下粮素以荆州最足,不如往伐刘表,取其地养军,此后再无粮匮之困矣!”

左右皆有道理,李傕不能定夺,辗转思刘表、邓季,还是数日后,李儒进语:“贾文和素与河南亲近,其言本不足信!然河南兵精,前闻以六千众破张杨、麴义,兼有雄关所阻,便胜死伤者亦众!今我等客居司录,士卒本难征募,大损无益,不如从文和之言!”

李傕称善,三日后乃汇集众将与幕僚,言道:“今长安缺粮。左冯翊又有羌贼为乱。以吾计之。等当遣将取荆州之粮自养,亦需遣将平羌乱!”

旁边郭汜已问:“君欲遣何人为将?”

“刘表虽号‘八骏’,实守家之犬而;荆州带甲虽十余万,却尽孱弱辈统之,取荆州,张骠骑可也!”

与自家地盘接壤的南阳乃大汉第一郡,便不能取荆州全境,只南阳一地便胜弘农无数辈。虽然不能征邓季报前仇,张济却也无异议,应诺后,才又求道:“然吾军寡,恐难胜刘表,尚请足下给调人马。”

李傕点头答应:“骠骑将军稍安勿躁,自有士卒与你!”

不一时,侍者进酒,众人皆举杯,座下樊稠突然一声惨叫。软软跌倒在地。

众人惊顾时,却见其背后有创。大量血水正不断往外涌出。

樊稠后面立着一人,手中尚持血刃,定睛看时,却是李傕外甥、骑都尉胡封!

西凉军中,樊稠亦称得武勇,然此次突遭意外暗算,身受重创,创背血如泉涌,已是再难活命。

一队甲士从厅外涌入,长枪利刃对着众人,领队者乃李傕侄李进。

好好的聚事,突生此变故,郭汜、张济、李蒙等无不惊惧,纷纷挺身按剑而起,贾诩、李儒亦惊,只是李傕这位车骑将军得开府之权,可私杀犯罪不说,厅中亦尽是其亲信,众人皆不敢轻动。

众人中,郭汜位只在李傕之下,旁人俱都噤声,他便在利刃从中厉声喝问:“敢问李车骑,樊稠何罪?吾等何罪?”

“诸位不必惊忧,后将军亦勿急!”李傕安座席上,冷笑道:“前与马腾、韩遂战时,这厮因与韩遂为乡里,竟私纵其去!置我等于不顾,纵敌酋为害,只以为吾不知么?”

再四下环顾一圈,见目光所到处人尽不敢与对视,李傕才又道:“李蒙素与樊稠亲善,一并当杀!”

当即便有士卒涌上,李蒙前来赴会,除腰悬佩剑外,并无甲胄器械傍身,很快就被乱枪刺死。

余者惶恐,郭汜面色铁青,只将牙咬得死紧,亦未敢再语。

看着满地血腥,樊稠、李蒙二人的尸首,李傕笑对郭汜道:“樊稠伏诛,待收其军,拨三万与张骠骑攻荆州,余者尽归足下,吾只并李蒙军,如何?”

这便是惊扰后的安抚之举,樊稠军今有六七万人马,多驻于河东郡内,同为西凉出身,主将身死,吞并其等还不容易么?便分三万给张济,郭汜也还能得近四万人马,李傕自家吞并的李蒙军却只得二万余。

历史上李傕杀樊稠在本在半年之后,张济攻南阳更还有一年半时间,但邓季的势力如今已够扰乱历史进程,因夺华仓、败张济事,李傕缺士卒攻伐荆州,便先杀樊稠、李蒙,并其部众。

这件事情,连与其最亲近的李儒都被蒙在鼓里,所动用的胡封、李进全是李傕亲属。

待将厅内人都安抚过,李傕才又道:“待收樊稠所部,左冯翊之羌乱,便由后将军亲往征之,如何?”

郭汜点头,轻轻答了一个“喏”字。

亲见今日变故,贾诩心中已大叫:“祸事矣!李傕真莽夫!其等令出多门,本就各怀异心,今席上突诛樊稠、李蒙,存者惊惧莫名,尚奈朝中公卿时来挑拨?只怕旦夕便有覆巢之祸!”

斜视李儒,这一会功夫,该君面上已无异色,开始出言附和,缓和气氛,助李傕收拢人心,贾诩暗骂:“妄称智者,身处死局尚不自知!”

为今之计,需得设法离长安才能明哲保身,贾诩自家要走倒是尽便,只是家中眷属却难脱!

贾诩如坐针毡,自从取长安诛王允,李儒来投后,李傕对贾诩已是提防多于看重,他便有心想提醒两句,又恐连自家也陷进去。

好容易熬到人散,奔回家中苦思两日,贾诩复往李傕处,请令往河东助郭汜、张济收樊稠部卒,得允。

数日后,又以郭汜、张济带走樊稠士卒,王邑在河东难敌白波贼为由,自请留之襄助王邑,李傕从之,又令张济调五百飞熊军给他。

半月后,贾诩将家眷接至河东,自此再不归长安。

——

魏郡邺城,冀州刺史府内,众文武齐聚。

主座上的袁绍正容道:“月前,刘虞旧部鲜于辅纠合乌桓,推阎柔为乌桓司马,举兵数万袭扰公孙伯珪,已于潞北斩瓒之渔阳太守邹丹,又遣使来邺城迎刘和、求结盟,吾已许之!”

刘和就是刘虞之子,曾在朝中任侍中,前为袁术擒为人质,逃脱后一直寄居在袁绍处。

稍停一小会,待众人理解了话中之意,袁绍才继续道:“公孙瓒倒行逆施,暴戾无道,青幽之民皆怨之,麾下亲信尽叛,又有阎柔、鲜于辅袭扰于后,气数尽矣!吾当遣一上将征之,诸君以为何人可往?”

袁绍麾下的武将,以麴义、淳于琼二人地位最高,俱封为将军,麴义兵法韬略强,淳于琼亲信,随之甚久,然才干有限;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四人为中郎将,俱为勇冠三军之辈,然而此时还都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失去麴义,袁绍已大不方便。

听主公求将,身为冀州第一谋士,不待别人举荐,沮授已顿首道:“瓒乃将军心腹之患,今其自寻死路,天赐良机不可错失,授请将军亲征,奠王霸基业,万勿假手于人!”

此战若胜,一举歼灭公孙瓒,便能让自家腾出手来,收拾太行张燕、雒阳邓季、长安李傕之辈,袁绍亦知其重,点头同意亲征,又问道:“何人留之防张燕?”

沮授对答:“淳于将军督张郃、高览,审正南坦直,以其为监军,当再无差池!”

袁绍称善。

正南是审配的字,听沮授荐他为监军,便开口道:“主公何不待麴将军归,再与公孙启战端?”

“已足一月,若肯归早便归之,”听审配提到麴义,袁绍顿时怒气勃发:“定是战败,畏吾问罪,潜而逃之矣!”

河内战败的消息如今早已传到邺城,却迟迟不见麴义人马归来,自然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审配偏要再提之,甚为无趣。

痛恨一会麴义,袁绍才又道:“麴义虽可恨,却可称能战,统数万军却为六千骑所败,实令人惊诧!河南卒兵之精,竟至如此?”

“然!”见终于能插上话,负责细作往来的郭图忙摆出一副惶恐模样,答道:“河南民风彪悍,易出精兵,且甲精马骏!邓慕安麾下两军,实足可畏!”

“比之吾五千大戟士,如何?”

郭图精神一震:“决然不如!”

审配大怒,开口怒斥:“小人之辈!只懂谄媚主上!”

“审正南!”这次开口的是逢纪(注):“主公座前,如此无礼焉?”

“诸公勿争,”对众文官之不和,袁绍只轻轻一语带过,呵呵一笑,对张郃问道:“儁乂以为如何?”

众皆不敢再言,统领大戟士的张郃只得出列,如实禀道:“大戟士步战,河南两军皆精骑!吾等不如他!”

“哈哈!儁乂老实!”风度袁绍倒还是有的,听自家最精锐之士不如他人,开口赞张郃一句后,又道:“既如此,待破公孙瓒,便于乌桓诸胡处购上等战马,令大戟士亦改习骑战!”

“喏!”

满意地看着张郃退回席中,袁绍再招郭图上前,私语道:“吾闻河南将校,以太史慈、徐晃二人为首,余者吕旷之辈,本我冀州叛将;田丰之流,亦冀州人士。足下可令细作尽传书其等,河南将领军来投者,吾有重赏,便吕旷、田丰等,亦不追罪!”

注:逢音páng,古同“逄”。

(今日早更,陪老婆去了)(未完待续。。)

206.宗贼

夏末的烈日,更加焦灼逼人。

一直没有雨水降下,已持续半年多的旱情到现在都没得到任何缓解,地中粟苗已多半枯萎而死。

野王县五十三岁,略识得几个文字的老农杨禾蹲在自家地头,手抚一株已完全枯萎的粟苗,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中大旱,河内亦是旱灾区,今岁杨禾家早晚不停担水抢救,已是竭尽全力,然地中粟米收成也最多只能有十之一二。

沮丧、哀伤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比起以往这样的灾年来,杨禾并没有绝望,心中反有一丝庆幸在。

听闻邻县温县之乡民,多悔四年前董卓迁都时,未能听从司马家伯达大公子之语,与之外迁魏郡黎阳避难!温县司马氏八公子外迁,倒得避祸,可怜我等留下的河内小民,关东联军讨董时便驻军河内,有多少乱兵掠杀民众?之后匈奴骑之残暴更甚!

在这乱世,能得活命已能称侥幸,如今这天灾算得什么?

且今岁向主家租种的田地,地租已由新来的焦使君担保,可全数赊欠;最让他杨禾感激不尽的,乃是郡府所发新令,如他这般庶民,新造户籍后,不但今岁一切赋税徭役全免,穷苦之家尚可与郡中借粮度灾。

新使君这道政令在河内不知要救活多少人家,焦使君比原先张使君强了不知多少倍!

更甚者,听闻重新丈量田地之后,自己这样的穷苦人家都可以分满二十亩地!

乱世挣扎下来。杨禾家还有六口人。原先只有七亩半薄地。每岁尚需得向主家再租十亩左右,幸苦一年,刨去地租赋税,也才勉强够一家子嚼用,要是这次真能分到二十亩地,此后再无需租地!

这本就是河南郡所行之策,相对别人的半信半疑,幼时在主家私塾中读过几日书、听过往商贾谈过河南行事的杨禾立即便知道其真。

能够借粮渡灾。能有二十亩地!巨大的幸福立即便将灾年的哀伤冲刷得一干二净!

原先每一次从主家七百余亩的田地旁边经过,杨禾都要羡慕不已,现在他再也不会。

七百亩地又如何?此后他杨禾再不会多看一眼!

杨禾并不贪心,七百亩地虽多,自己一家人却无论如何也种不完,能要有二十亩,知足矣!

河内这次改天换地,对杨禾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值得欢欣鼓舞的。

今日他在地里,是在等人。

数日前。便听闻亭中有人说,野王县县吏下乡中丈量田地。今日起当到本亭。

自家所在村舍离亭所甚远,便是县吏到,今日也不定能便到此处,其他乡农包括自家两个儿子在内,都受不住烈日熏烤,已先归家去,杨禾却仍耐心地坚持着留在地中。

彼等不成器之阿物,不就酷日之苦么?比起将要得到的来说,这算得什么?

这般想着,杨禾再小心翼翼地巡视过一遍田地,他的步伐极轻,像只正准备猎杀老鼠的猫一样,每一步都落得很准,不会踩踏到任何一株还有可能救活的粟苗。

远远的,已有喧闹声传来。

杨禾心中大喜,县吏这便到了?

抬头四顾,待发觉喧闹声源头时,杨禾满心的喜悦又渐渐散开去。

声音是从杨禾所在村落附近传来的,一支由几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人领头的小队伍。

杨禾知道,他们乃是主家杨家的公子和他们的部曲,并不是自己期盼的县吏。

都这个时辰了,日头又毒,主家公子们还去行猎?

杨禾有些不解,不过这不是他这样的人物能过问的事情,看到主家少爷们行来,已是越来越近,杨禾忙在道左低伏下自己低贱的头颅。

如同往常一样,这群人谁也没管他,自顾往前去了。

杨禾抬起头来,继续一面察看地中粟苗,一面等待。

日头一点点往西偏斜,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县吏的踪影。杨禾虽然头顶着斗笠,然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肉上,难受得紧。

杨禾也开始有些焦躁了,好在似乎又有声音传来,忙再抬头远眺:县吏仍旧不见,主家公子们远远的却又归来了。

行猎不成吧?失望之余,心底最深处,杨禾又有些幸灾落祸,不过待主家少爷们走近,他还是忙着再次将头颅伏下。

主家少爷领着他们的部曲,仍是施施然走过,没有谁去理会地中的杨禾,可是这一次,炎炎烈日之下,杨禾竟然感觉到一丝不同的寒意!

抬起头来,行在队伍最后的一名部曲却突然回头,冲杨禾咧嘴一笑。

被这一下吓得杨禾一跳,同时他也看清,家族部曲们并没有谁手中拿着收获的猎物,可是不少器械和衣襟上,却都沾着斑斑血迹!

一群人往村寨行去,地中的杨禾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再眺目远望亭所所在,期盼着的县吏,还是一点踪迹都看不到。

公子们与部曲已经去得远了,杨禾等不急,终于跳到道路上,往亭所处寻去。

县吏莫非要变卦?还是有事在他处耽误了?

杨禾越走越急,似乎有什么在暗处驱使着他,到最后,他竟然飞快地跑了起来。

一路行过十余里地,远远的亭所已经进入视线时,杨禾突然顿住脚步,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在瞬间笼罩他全身、抽尽他身上的每一丝力气。

道旁田地中,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体。

在这乱世,尸体并不可怕,杨禾曾见过堆在一起的尸体要比这多许多。

让他如此恐惧绝望的是:这些尸体中,除了有附近的乡农,还有本亭蔷夫和他一直期盼着却迟迟不至的县吏,那是很久前就担任本县县佐的一位,杨禾曾在县城中远远望过他一眼。

这些人死了,我的二十亩地还能到手么?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尸体,不知过了多久,杨禾突然开口,唱出他曾学过的几句《诗》:“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徐晃所部荡寇军一战败张杨、麴义两军,军威赫赫,夺郡治怀县,消息所到,河内各县俱改换旗帜,随之而降。

该战所得降卒两万余,张杨军战力极低,麴义部倒尚可,徐晃等用心挑选过,得卒兵三千许。

这些降卒中,以麴义逃跑前所弃之弓弩兵最为出色,其部在麴义麾下号称“先登”,有近千人,新纳的三千卒兵中仅先登军便挑到六百许,已尽补入曹性之射声校。

若按邓季所定之新军制,荡寇、虎牙两军如今皆不满编,然河南安稳,河内却动荡,徐晃战报到时,邓季便令此次所得之卒兵由荡寇军全数接纳,又令徐晃驻军河内。

七月初,由邓季、田丰等共议,上表长安,举焦触为河内太守。再一次面对诸侯这般以既成事实来表奏,长安城中的天子虽然愤恨,也只有同意的份。

邓季新得河内之地,初时其地畏河南兵威,尚可称太平,然待四等民之策及借粮事传开来,小民皆雀跃,大族尽惶恐。

以邓季、田丰之意,河内新得,需以怀柔之策徐徐图之,慢慢经营。焦触初到河内时,亦能因地制宜,原河南之法屡有变通处,只求安大族之心。然四等民之策下,宗族部曲多有弃主往投他县,谎称流民者以求得地,引得豪族俱忿恨不满。

八月底,野王县杨氏最先叛之,未待徐晃平乱之军到,平皋、轵县、沁水、温县、河阳、汲县、州县、朝歌、波县、荡阴尽有乱贼四起。

此等乱贼,俱由宗族部曲所组,多有三四千人马、寡者不过四五百,时人尽称其等为“宗贼”。

河内宗贼叛起时,便在各地攻城掠县,杀戮官吏,屠诛百姓。河内郡共有十八县之地,还未待焦触统计出人口造册,已有十余县不复在手。

这些宗贼都出自本乡本土,道路熟悉,又互有包庇,善藏匿,亦有出则为贼,归则为民者,荡寇军虽俱为能战精锐,实难剿灭。

宗贼初起时,徐晃便将荡寇军拆散,俱以校、曲四出平乱。然而若有荡寇军至,其境平也,待精骑离去,宗贼复又为患,徐晃等每每收效甚微,乱事却已愈演愈烈。

河内之局糜烂,焦触、徐晃不能治其境。九月初,邓季令河内停行四等民之法,然局势已不可控:河内大大小小数十股宗贼共推张晟为首,仿太行黑山贼之例,并不与荡寇军硬碰硬,只或聚或散,聚时攻夺县城,散时掳掠乡里,不足一月,除郡治怀县还掌握在荡寇军手中外,其余一十七县尽失。

万幸袁本初此时已统军北上,与鲜于辅、阎柔、乌桓王等合兵共讨公孙瓒,无暇顾及河内;张济征南阳,战事已开,李傕等眷恋长安,难犯河南;孟德与吕布争兖州,因蝗灾暂罢兵。四周强邻俱各忙其事,邓季方能调虎牙军入河内,企图平定乱局。(未完待续。。)

207.戏弄

洛水在半里地外湍湍流过,不远处的小土包上,河南良医李当之领着一群白衣少女,种植药草。

赵云半蹲在新起的草屋前,看着三个孩子在身边不停地跑来跑去,抓蝶捉虫,只觉得有些头疼。

三个孩儿的不良老爹、河南太守邓季邓使君此时正背靠在一株老桑树干上,继续神游天外。

黑塔一般的壮汉典韦,就领着数十名黑铁卫四散在周围,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尽放在外,即便有哪个孩儿在身边跌倒,也不会伸手去扶一扶,护卫孩子们安全奔跑的重任便只得落在赵云身上。

邓季三个孩子中,邓涉、邓漳如今都已满五岁,按这个时代的算法,应该已是六岁,奔跳甚是稳当,无需赵云费心;邓玭却只有三岁,跑起来很容易跌倒不说,却是个闲不住摔不怕的,总爱追在兄长们后面,不多时又是一跤,便要赵云过去搀扶起来,好在土地松软,她也不爱哭,起身来又笑嘻嘻地追着去了。

刚随她父亲到赵云屋外时,邓玭身上干干净净的,这才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小衣裙上已尽是灰尘和草屑,脸颊亦已变得花猫一般。

邓季房中四个女人,数年下来,孩儿却仍旧只得这三个,唐姬与伍姬俱未有生产。年前养母龚氏去世起,迫于田丰这位严师无所不在的压力,要显纯孝之名,邓季只得搬到前院独睡,如今已禁欲半年多了,便是带孩儿们再到郊外行走。也不会要女眷随行。

“子龙。河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季当如何处之?”

小心翼翼地盯着邓玭,赵云头也不回,再一次重申道:“太守待云虽厚,然某实乃外客,军国事不当与闻!”

对于这位邓慕安,赵云如今感觉亦怪异:数年前赠马、阵前相会,虽只见过两此面、寥寥数语。给赵云留下的印象却极深,暗思量他应该是位可亲近的、有大志的雄主。然在河南住过这一小阵,近距离交往下来,才发现之前所觉谬之千里。

才到郡守府时,赵云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亡兄丧内未有为官之意,本以为能给自家在河南寻一段清静时光,慢慢观察再定行止。然而邓季记得前世玩的游戏中,再难招降的武将只要肯花功夫慢慢磨,待亲近度增加。总有到手之时!如今大名鼎鼎的赵子龙竟然到了自家地盘上,岂能轻易言退?

邓季对于名人之痴心不改、不屈不挠精神倒是可嘉。统一郡之地事物繁忙。不可能日日皆来陪赵云亲近,但即便再忙,每隔上两三日邓季总要抽出时间出城,到洛水畔来寻赵云说话。只是最近河内大闹宗贼,实在使人忧心,方才耽误了七八日,待与田丰等计议许久不得良策,只能胡乱先将虎牙军调过黄河去援助,才带着孩儿们到赵云草庐附近来散散心。

说实话,邓季这位一方之主肯如此看重,赵云心中自然是感激的,但有公孙瓒前车之鉴在,感激归感激,若要再决定为谁卖命之前,自然要看清楚些——偏偏与邓季相处的时间越多,发现这位的缺点也越多。

身为主上,邓慕安可说毫无威仪!相貌算不得差,然身上总给人缺少些气质的感觉,其余见识浅陋、举止怪诞、胸无大志,时有粗鄙之语出口,相信若非有田丰、太史慈、徐晃等一班儿出色的文武相佐,只怕他这河南郡早被周边豺狼吃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一位人物,当年只不知从何处听闻到自家名号,竟然大老远赶去元氏城以良驹相赠?那时他可还是贼寇!如今在河南更是死缠烂打牛皮糖一样紧贴着不放,叫人哭笑不得。

当然,这位少年太守优点亦有不少:以田丰为师,常如子侍父,可见其诚;与郡中老少旧友嬉笑如故,可见其真;散仓禀养民救灾,可见其仁;能用太史慈、徐晃辈统军,可见其明;得郡中万民感佩、童子推崇,可见其德;创勇卒七德、四等民籍,导民习武以充军卒,可见其智!

不过,所有这些优点和缺点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矛盾怪异,赵云对他越是了解得多,越看不懂这位河南太守,对方的诚心请出仕就越发难下决定。

赵云难下决断,每当邓季以军政事相询时,得到的答复便都是这一句。

赵云施故技,邓季已是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只自家靠着树干又苦笑道:“河内大族难容我河南之策,为乱者众,其等宗贼善匿,乡野中使人良莠难辨!若欲根治河内之乱局,除非勿论良善辈,将其等豪族尽屠,方可!”

听到此狰狞语,赵云顿吃一惊,回头急顾时,邓季自家已摇了摇头,轻叹道:“若如此残暴,我与董卓、李傕、公孙瓒、曹操辈何异?”

“仅河内一地便如此艰难,莫非我河南所行之策真难行之于天下?若如此,河内地弃之于宗贼可也!”

对于邓季来说,新得的河内便是自己所创之策的实验地,与之前如同白板一样可任意行事的河南不同,那里才是与大汉天下的国情完全一致的。

赵子龙只能沉默着听他自说自话,这次倒不是觉得自家乃是外人不该参与河南军政事,实是河内宗贼之乱棘手,他亦不知该如何处理。

待发过一通牢骚,邓季才苦笑道:“子龙勿多心,袁本初难收太行黑山众,邓慕安亦无计平河内宗贼,此相若也!且季虽才疏学浅,尚有田师智计无双,田子泰、焦公度施政有方,徐公明、太史子义难得之帅才,此等才干俱在我之上,尽难定夺河内事,可见其不易!我亦不过是苦闷得久,寻你牢骚一二罢了!”

这个时候,小邓玭又摔倒在地,不过未等赵云上前相扶,邓涉已先将她拉了起来,又一起在草丛中继续寻虫豸玩耍。

赵云回过头来,见邓季还是一副沮丧模样,心头终于一软,忍不住将自家暗中苦思到的计策说出:“彼等宗贼,或可以饵诱,使之齐聚,一战而歼之;豪族无罪之家,既难行河南律法,莫如迁之他处?”

“子龙所言甚是!”邓季这才展颜,颔首道:“我与田师等计议许久,亦只得此法或可行!”

“汝诳我?”自家怜他艰难,放弃之前对河南军政事不闻不语的态度,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法子献上,人家却早已得之,既如此,之前为何还装得一副苦闷模样来骗人?

赵云不由面显薄怒:“可恨!”

“哈哈哈!”

平日里的赵云只谨守礼数,仅当自家是一方之雄、寄宿地主而已,现在这薄怒模样才似对待友人,邓季不惊反喜,倒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好一会方才出言劝道:“子龙息怒,吾等虽已思过此法,然河内宗贼虽推张晟为首,实有数十部之多,诱饵难觅;迁豪族于外乃资敌养寇之举,亦要引得怨声无数,故亦难行!”

听到自家所想计谋也难施行,赵云这才止住怒气,不过为人方正惯了的,自觉今日无意中被邓慕安戏弄了一回,面上有些臊,一时也不理他,又去顾看蹒跚的小邓玭。

远处田地中,李当之等想是植完药草,一行人已先行离去。

怕赵云下不来台伤了面皮,邓季也不好再提先前的话语,便转语道:“去岁我随黑山破邺城,曾迁大贾甄氏一族入河南,初便议定两家合立官商,专售盐、铁器、纸张于内外,酝酿许久,数日前方得在各县开业,其内除专卖之物,尚有不少杂物用具出售,子龙若有意,随我往城内一观如何?”

“谢太守美意!”经过这一阵,赵云又已回复到先前守礼模样:“云得足下已照拂良多,吃食用度亲卫每日有送,居住甚便,并无所缺者,无须往观。”

由甄氏与河南郡合营的商铺,前后足准备了一年半时间,近日方才开始营业,商铺由甄俨负责经营,所得之利两家平分。

此后,甄氏将向外来的行商收购所缺的盐、铁,盐散卖与河南民众,铁器则以原价让给郡中,打造农具、武器。此两者卖与河南之民,俱由郡衙中限价,不许高卖。除此外,工坊如今已可大批量生产纸张,尽够郡中使用,还能有余卖与行商,销到外面去。

得邓季分工之法,大规模生产的纸张成本极低,售价不高不说,质量比市面所见的其它纸张要好上许多。河南平民自家亦用得起此物,郡内布帛、竹简已不再使用,此早为外人所羡,可惜之前并不外卖。今得闻郡中许售纸张,外来行商哄抢者众多,可得大利!

赵云要清静,对城中新开的商铺不感兴趣,邓季也不勉强他,再陪他说一阵闲话,逗弄下儿女,到晌时,由黑铁卫起灶制饭,众人在这边同食。

方用过飨,官道上便有一骑驰来,寻到邓季,禀道:“府中有贵客至,夫人请主公速归!”(未完待续。。)

208.宗族

来使说不清楚所谓的贵客是谁,邓季只能与赵云告别,往城内赶。

邓涉、邓漳、邓玭三小都由黑铁卫抱于怀中,行到雒阳平城门外时,却见有数百人围聚于此,妇幼皆有,吆五喝六的,还夹杂着许多骡马,让雒阳正门之外变得乱哄哄的。

看他们腰上都挂着白牌,便不是河南人,亦非言行谨慎小心的商贾之流,邓季甚奇,不由勒住马缰,冲守门卒兵问道:“此等何人?”

伍宁麾下守门的卒兵尽都认得邓季这位主公,听他发问,带着浓浓西凉腔的什长忙跪禀道:“此等皆自称主公亲族,族长已往府中去,留彼等聚于城外,以待主公召见!”

见黑铁卫们甲胄精良、守门什长态度恭敬,乱糟糟的人群中亦有眼力好的能看出邓季身份不凡,不过离得远听不清楚,不知道这位就是他们要寻的正主,也便无人上来搭话。

狐疑地审视过人群一遭,邓季进城。

邓府外,二兄邓仲早已守在外间,见邓季归来,他兴冲冲地跑近,叫道:“小四如何来迟?族长已在内等候多时!”

“族长?新野来的?”

邓涉三兄妹都冲二伯行了礼,邓仲左手抱起邓玭,右手牵着邓涉,笑答道:“是!父亲若知今日事,当大喜!”

从知道自己来到三国乱世起,对于未来的恐惧让邓季每日都浑浑噩噩的,后来更是随父兄加入南阳黄巾,与邓氏家族彻底了断。对于家族并无特殊的感情。记忆中也再没一个熟识者。

家族在南阳虽然势大。邓季之父邓伯却已是沦落为半佃农的角色,两者间身份天差地别,邓伯一生也没能得与族长说过一句话,如此关系,他们到雒阳来寻为何事?

邓仲拉着两兄妹已往府内行去,邓季扯上邓漳,随之进府。

大厅内,田丰正代替主人陪客。伍氏与邓仲妻周氏侍立在旁。去岁,周氏为邓仲诞下一子,请屯中夫子取名为邓温。

见兄弟俩个领着孩儿们进来,两妯娌便向客人赔了罪,扯三个小的到门外整理衣物上灰尘与草屑。

“邓季见过族长!”

客人一共有三位,首席上老者便应该是邓氏族长,他约莫六旬年龄,身高体胖,半白的长髯直挂胸前。

下首跪坐的两位,年岁都还很轻。

邓季作揖行礼。老者忙将身子略侧了侧,嘴中道:“不敢当!老朽邓承。字启平。按族谱虽为将军叔伯辈,然碌碌一生,无有所成,已羞对族人,不敢受将军之礼!”

自谦几句后,这位老族长手指下首两位少年人:“此族中两位俊杰,稍长者邓贤,字时达,习武,晓韬略;幼者邓芝,字伯苗,从文有胆魄,皆将军兄弟辈。闻将军惜才,特令来见!”

年纪稍微大些的邓贤果然身体强壮,只得十六七岁的邓芝要精瘦些,身量却差不多高。

这位族长介绍得倒有趣,习武的懂韬略,学文的则有胆魄,是不是说反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孩儿们收拾干净后亦被呼上前见长辈,好一整子功夫才得安停下,周氏、伍氏领孩儿们自去,邓季在田丰上首入坐,才问道:“不知族长此来何意?”

“唉!”

邓承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答道:“张济领军入南阳,刘表不能御!西凉贼军猖獗,旦夕纵掠乡里,贻害族人,为免遭涂炭,避此兵祸,老朽厚颜领族人北上,求救于将军处。尚望将军念同族之谊,收容我等!”

河内豪族至今俱不服管,对这求上门来的亲族,邓季亦有些头疼:“收容族人甚易,然我河南行四等民之法,大族难容,不知邓氏可能依?”

若非四等民之法吓人,邓氏全族早就来了,何必等到新野呆不下去?邓承也头疼:“吾等乃将军亲族,尚不能破例?”

“我河南……”

“咳!咳!”

田丰两声咳嗽过后,邓季忙止住话,顿道:“且恕罪!族长与二位族弟稍待,季去去便回!”

起身踱步到厅后,过得一会,田丰亦到。

“田师为何止我?”

田丰脸上充满喜意:“可知你邓氏祖上何人显贵?”

邓季苦笑:“我父祖数辈皆为农,目不识丁,如何能知?”

若非这弟子已是河南之主,田丰恨不得再给他几戒尺:“布置之课业尽偷懒,本朝史事亦不知!南阳新野邓氏出自元侯嫡支,与扶风窦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曾并为世之显族!虽因安帝时邓悝、邓弘之事而衰败至今,亦不可以寻常大族视之!”

“元侯何人焉?”

“光武中兴,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太傅邓氏讳禹,字仲华,辅光武平天下乱,封高密侯,谥元侯!”

“如此厉害?”光武帝邓季是知道的,他疑问道:“然与我何干?”

“蠢材!”田丰顿足,怒道:“世人皆争以显赫辈为祖,你倒不俗!袁本初四世三公,曹孟德祖为曹参,马腾贼寇辈也,亦自称伏波之后!你若得称元侯邓禹后人,身上这贼名也要轻许多!”

邓季无奈道:“虽不知祖谱,然若我家为元侯后裔,何至于数代如此?”

“世间谁来查你族谱?”田丰怒其不争,疾斥道:“此时当便宜行事,破例一二,若纳邓氏全族于河南,有族长为证,谁可质疑?”

这不是冒名么?田丰这位正人君子的形象在邓季心中轰然倒塌,他却不再多话,自顾施施然去了。

独自斟酌一会,邓季才回大厅,对邓承问道:“不知随族长前来之族人几何?”

邓季师徒出去好一阵,想必已晓得其中厉害,今日事易,邓承笑答道:“既避兵祸,自然全族尽迁,然不幸逢此乱世,邓氏人丁凋零,折损已众,今族众、部曲只剩万五之数,亲近者五百余随老朽到雒阳,其余尚在梁县外,只待将军下令,予与路牌入境!”

“嘶!”

邓季先前还以为等在雒阳城外的已是寻来投奔的全族,未料衰落到现在的邓氏竟然都还有这么多人口,足让他在心中倒抽口凉气。

若只几百人,便给破例一次也无妨,上万之众,绝对不行!

沉吟一会,邓季不顾田丰先前所语,咬牙道:“河南行四等民之策,当一视同仁,实难破例!”

见邓承等三人尽惊愕,他才又道:“法外之情,季有两法安置全族,请族长自决:或可将全族置于荥阳,其县之地尽归邓氏所有,不必行四等民之策;又或邓氏行我四等民之法,族人分置于汜水关以西,凡族中俊杰辈,如二位族弟,吾当唯才是用!”

自从邓季崛起后,邓承早已将河南地探听得明白,荥阳等十余县在汜水关以东,名为河南治下,却因无险可守,乃是邓季的弃地,一兵一卒也没有,若被安置在这里,虽不用行四等民之法,安全却没丝毫保证。

虽然危险,却有一县之地归自家,胜过新野旧居许多。作为豪族人家,四等民之策又实在动摇根本,万难接受,若不想再投奔他人,邓季所提之两法,本只有第一条可行。

不过邓氏却与他族不同:邓禹孙女邓绥乃和帝之后,和帝死后,她曾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达十六年,算是邓氏最辉煌的时候,然而邓绥死后,邓氏受人诬告获罪,除当权者全被迫自杀,其余族人亦再不许入朝为官,失去权利已很久很久。

出于对权利的渴望,第二个提议对邓氏一样有吸引力,虽然血脉已远,却也毕竟是同族,只要全族肯行四等民之策,族中有才干者想必很快就能得河南重用,远胜去投奔其他陌生的诸侯。

邓季的两个提议,让邓承这位老族长委实难决,忍不住动怒道:“邓氏虽已七十载未再出官宦,然中兴后累世宠贵,凡计有侯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将军定要弃之焉?”

邓氏出过这么多人才?老族长的话自然让邓季震惊不已,田丰说得不差,若能得称邓禹之后确实不差!

沉思良久后,邓季决定再加些筹码,开口道:“族长勿动怒,族中若肯入河南行四等民之法,将部曲尽散,年内我定以罪民补之;田地不足数,我以布帛财物偿之。如何?”

有了后面的补充,邓季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邓承与邓芝、邓贤两个小辈私下交流一阵,总算点头同意。

这是邓氏族中之事,田丰一直未语,此时见事毕,自家弟子处理得还算不错,才开口问道:“诸位自南阳来,不知其地战事如何?”

邓芝答道:“吾等路途中,听闻三日前宛城已破!”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张济并未在攻夺宛城的战斗中身死,张绣亦未能上位。如今的南阳之主是张济,他也要面对和邓季同样的问题:南阳之地人烟稠密,因西凉众掳掠成风,尽多宗贼叛之。(未完待续。。)

209.叛谋

九月底,怀县,郡守府。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接到怀县来的妻妾子女们早已歇息,仆役遣离,幽暗的烛火下,新任河内太守焦触不停地在内厅中来回踱步着,每隔一时片刻,他便要抬头望向厅门,很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初秋亦有几分寒意,夜已深,他却还在等人。

这一夜,注定要无眠。

“咚!咚!咚!”

期待中的敲门声终于响起,却又突兀得紧,将焦触吓得身子一抖,盯着门看了半晌,深深地吸口气下肚,方才回到主位上坐定,开口时,语气已平淡得听不出一丝起伏:“有何事?”

跟随他已近二十年的亲随霍朴在门外轻轻禀道:“阿郎,郝校尉领客求见!”

“不见!”

焦触拒绝得很坚定,霍朴却似乎没有听到,只在门外继续道:“阿郎,夜深寒重,使客久待无礼!”

看着门纸上显出的人影,轻轻问道:“霍朴,你本乃焦氏部曲,为何始终不肯于河南入籍,脱去奴身?反为此事如此热心?”

门外人影怔了一下,沉默良久,方答道:“霍朴数代为焦氏奴,自当忠心为主!且朴虽为奴,却只为阿郎之奴,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与其余低贱辈自不同!”

对着多年忠仆,焦触亦未隐瞒,忍不住询问道:“然今日之事,吾亦惶恐!不知对焦氏全族是祸是福!”

门外黑影偏头想想,答道:“朴低贱之辈,难明天下事。然亦知焦氏非阿郎一人之焦氏!阿郎显贵。焦氏显贵;阿郎事败。焦氏未必便败!”

点点头,焦触轻叹口气:“请客入内!”

不多时,霍朴便往前厅将客人请至,推开门引进内。

烛火下的阴暗中,能隐约可见,走在前的乃是荡寇军中戟骑校尉郝萌,后面的却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文士。

“汝何人焉?”

待霍朴退出,二位客人还未入座。焦触没有理会郝萌,对着魁梧文士先出声指问。

文士弯身施礼:“冀州袁将军帐下颍川郭图,表字公则,见过焦公!”

“好胆!吾家与袁本初是敌非友,”焦触勃然大怒,厉声喝问:“汝为袁绍部属,竟敢孤身至此,谓吾河南刀不利么?”

郭图却只是个真小人,一点面子也不给焦触留,也不怕他的恐吓:“吾乃袁公说客!怀缺利刃、臂无勇力。孤身入河内,却只为救公于水火!焦太守欲杀。唤二三甲士可擒也!”

对方也是在装腔作势,焦触看得明白,冷笑道:“吾乃折冲将军姻亲、河南重臣,你有何语往说?”

郭图亦冷笑与对,答道:“图本口拙辈,不善辞令,只以实言相告:数日前,我家主公与鲜于辅、刘和联军,又有乌桓骑助阵,已大败公孙瓒于鲍丘,斩首二万余,降者无数!畏吾主之威,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郡豪族俱杀公孙瓒所置长官,尽降吾主袁公,今公孙瓒只独守易城,朝夕可破!幽州若平,吾主挥师南下,首当取河南,将军治河内,恐祸不远矣!”

明知对方还是在恫吓,焦触眼皮却也忍不住跳了跳,嘴上却不服输,强辩道:“吾河南有荡寇、虎牙二强军,袁军南下,未必便不可与敌!”

“河南军虽精却寡,吾主占数州之地,带甲二十万,良将千员,邓慕安军不足两万,将不过太史、徐、车、典,若起军相抗,不过螳臂当车罢!且河内尚有宗贼患未平,闻吾主挥师南下,其等当亦愿为援!”

为响应郭图的话语,郝萌在旁适时插语道:“近日,有河内亲友相访某家,亦言若袁公南下,其等皆愿附翼!郝萌非不知忠义,然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智者当知顺逆进退,邓季小儿败亡在即,公何不投袁公?”

郝萌与韩浩都是河内人,自从领军入怀县,少不得有亲朋故旧寻上门来,有攀交情的,有求情免四等民之策的,亦有顺便做说客的,早将他说得心动,愿往投袁绍。

瞪着眼前二人半晌,焦触方指客席道:“请入座!”

前期已做了许多铺垫,这次冒险独入敌营劝说焦触改投袁本初,只怕已是八九不离十,自家当可得大功一件,不让沮授、审配之流专美于袁公座前。郭图是个善察言观色的,待入座后,又添语道:“今汉室微弱,诸侯逐鹿,丈夫若不能独善其身,便当择其贤者而从之!观天下群雄,唯有袁公四世三公、雄才伟略,可为明主!图南下时,袁公亦曾有言,太守若能引河内荡寇军往投,当上表天子,使公领青州刺史之位!”

这好处不过是在慷他人之慨,青州如今大半还在田楷掌控中,袁绍只得刘备所弃之平原国一地。

不过郭图并未说谎,焦触近日在河内亦曾有闻,幽州公孙瓒已大败,兵将折损得厉害,如今只能退守易县孤城,高筑墙、深掘沟,再不敢轻出,青州想必早晚亦要易主。

面对郭图的各种威逼利诱,焦触叹道:“足下与郝校尉所言虽有理,然某与邓慕安乃姻亲,其虽非雄主,待吾却亲厚,且吾全族尽在河南,实不忍弃之!”

郭图哈哈笑道:“公本俊杰,何必屈于小儿辈下?焦氏既与邓季有亲,其闻公改投,亦当不会为难河南之焦氏!”

前番袁绍遣细作投书河南各文臣武将,徐晃、太史慈、田丰等已尽斩杀来使,报于邓季得知;便是原袁绍麾下之吕旷,亦恐本初追罪,又有全族押在河南,朝三暮四亦受人耻笑,未敢轻生二心。反倒是文官中只位在二田之下的焦触虽托称已斩杀袁绍使者,阴却纵之,数次俱如此,有此事在前,郭图方敢孤身往怀县来做说客!

焦触早已心动,先前面上功夫做足,未来的大饼也已拿到,这时才开始向郭图诉苦:“河南行事乖张,文武从未有兼事者!邓慕安虽以河内粮秣郡事委之,吾却管不得军马,除衙役外,再调不动一个兵卒,荡寇军绝无指望!”

焦触这般说,大事便已定下,郭图心中满意,又奇问道:“在下在冀州,曾闻初平三年,西凉诸贼取长安,却求粮于河南,以徐晃为添头,此辈亦不能说之另投明主?”

焦触苦笑:“徐公明甚直,且邓慕安对其有知遇之恩,故无可说之!便其愿另投,荡寇军中卒兵愿随之者亦寡!”

郭图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转首问郝萌:“此言当真?”

“然!”郝萌点头道:“便是某之戟骑校,笼络日久,与某亲近者虽众,然若知吾欲叛离河南,亦不能知可有几人往随!”

若非此二人皆为新投,不可破了面皮,郭图都忍不住要开口痛骂了——若无河南精兵肯跟随,袁公要你二人何用?

生生将怒气忍住,郭图沉声问道:“缘何?”

之前犹豫难定,便是知道除河南精兵外,自家并无袁绍所看中者,然困龙终需冲天,借得袁本初之势方可成自家基业,冒险一搏也是应当,焦触老实答道:“一因卒兵家眷老小皆在河南,虽皆数年内新组成户,然吾等实难料有几人可舍之不顾;二则邓慕安厚待勇士,卒兵得利甚丰,多愿为其效死力!”

“若卒兵改投袁公,冀州亦可加倍善待!”如今箭在弦上,郭图只能先替袁绍做主,他又是个薄情的:“家眷老小既非其亲,料不难弃之!”

焦触没有吭声,倒是郝萌摇摇头,还是老话答道:“恐不易行事!”

叛主另投这样的事情,事前自然不能大肆宣扬,只可与一二亲近人定计,焦触、郝萌都拿不准事起时卒兵中能受他们蛊惑的到底有多少。

好在郭图并非完全庸才,见焦触、郝萌俱无把握掌控卒兵,便献计道:“若不能利诱,尚可势逼!张晟早遣使于袁公处,若有袁军南下,其等愿为吾军前锋!今张晟统合宗贼,亦有五六万之众,汝等若于怀县起事,袁公当遣大将南下,又有其等外援,当可逼降荡寇军,定河内之局!”

“此当可行!”焦触点头道:“平日荡寇军尽四散往各县讨宗贼,怀县守兵却少,待郝校尉所部留守怀县时,吾等于内起事,当请袁公遣偏师入河内,有张晟等接应,大军合围,逼降荡寇军!”

虎牙军虽受邓季之命入援河内,不过毕竟要兼顾守卫河南,一向只在黄河北岸附近数县内剿贼,故此三人计议并未将其等算计入内。

三人再定计一番,终约定待十月中旬,郝萌之戟骑校轮值怀县时,焦触等于内起事,同时请袁绍遣师入河内、张晟外援,招降徐晃等,逼退虎牙军。待大事定,焦触、张晟、郝萌当调往平原,图谋青州,便是邓季欲报复亦鞭长莫及,河内留与袁本初经营。

诸事议定,郝萌自归其营布置拉拢亲信,郭图在焦触府上留宿一夜,次日归邺城回报袁绍——公孙瓒在易县做困兽之斗,却不易取,袁本初已回军邺城。(未完待续。。)

210.叛起

十月初时,荡寇军中突有流言四起,言若军中卒兵改往投冀州,袁本初当以其河南田地双倍赐之。

流言引得卒兵们议论纷纷,军中监察急查,却只是寻不到源头。

军心不稳,徐晃行事向来谨慎,本欲招全军留守怀县,然张晟等各县宗贼近日突大盛,于修武、山阳、武德诸县掠杀民众,侥幸得生的小民争相往怀县相告,各个声泪俱下,为安境保民,徐晃只得亲领荡寇军四处讨贼,另遣轻骑飞报河南,又使监察小心留意。

仿佛杀不尽般,河内宗贼之乱已愈演愈烈,各县俱有参乱豪族,荡寇军平日尽被拆散,分往各地讨贼,怀县内平日只留一校人马驻扎,以十日轮换一次。

郝萌自归营后,恐泄密,不敢早显叛意,只是加倍笼络身边亲信。待到十月中旬,正该郝萌校守怀县,将韩浩校替换出城去后,郝萌乃密召往日亲近齐聚,谓之云:“近日得报,袁本初遣大将领精兵数万,南下与张晟合兵,共谋我河内!”

亲兵俱被郝萌遣出门外看守,这次召集起来的二三十卒兵中,只有四五人早知其已叛,其余要么是当初吕布过境时留下的降卒,要么为西凉人,皆非河内新纳入的,不过他们全是在军中不肯安稳或郁郁不得志者,故为郝萌笼络亲近。

百人将之流郝萌料说之不动,招来的这些人中,多不过什长、伍长,与之近亲许久。闻得郝萌之言。俱惊。有人急问道:“校尉所言当真?徐将军处可知此事?河南知否?”

“俱不知!”郝萌摇头道:“此乃河内旧识密告于我处,郡中上下尚不知!”

又有人问道:“既如此,军情紧急,校尉何不速报于徐将军?”

将手按剑柄上,郝萌冷笑道:“袁公、张晟合军十余万,诸位以为此战我等可胜否?”

荡寇、虎牙两军之众亦不过万余,两下兵力相距本悬殊,看出今日形势又有些不对。大多数人便选择沉默,却亦有人道:“河南兵马甲胄精良,亦能一战!”

“河南卒兵自勇悍,然袁本初亦不缺精锐,此战堪忧!且邓季两军守河南有余,外图却不足,使丈夫不能建功立业,随之何用?”

郝萌竟然敢直呼主公之名,说的又不似平日语,终有人忍不住问道:“校尉之意如何?”

“呛!”

挥手将腰中佩剑抽出。剑锋高举向天,郝萌喊道:“邓季实为汉贼也。近日假称元侯后裔,却于河内屠残士民,世人不耻,吾等随之却如明珠暗投!今天下群雄并起,然余皆庸碌辈,唯袁本初四世三公,有明主之姿,若投其麾下,或有公侯之望!吾等不如顺势而降?”

思维敏捷的虽早已察觉今日诡异,却未料到郝萌是要鼓动众人弃邓季去投奔袁绍,尚惊愕莫名间,人群中已有人大声应道:“校尉所言甚是!我等唾邓季小儿久矣!”

却是郝萌安插在其中的心腹鼓噪应和,其余人等面面相觑,然而其中多有在荡寇军不得志者闻言心动,又观今日事,外间尽为郝萌亲卫守住,若不从之,恐立即便要被取去首级,尽不敢言。

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心问道:“我等虽愿随校尉成事,却忧从者甚寡,莫说荡寇全军,便是校尉亲辖之戟骑校,亦难掌局!”

这次叛乱,关系自家性命与富贵前程,如何完全掌控自家麾下卒兵,郝萌早就想过,他笑道:“有诸位襄助,吾尚有亲卫五十人,城中大户费氏亦许以部曲千人相助。邓季平日所为,不耻者甚众,死忠不过数人!若诸公肯助我行事,吾便令校下军候、百人将入此地议事,有诸位伏于内屋,待尽诛彼辈,有吾等登高一呼,定当从者如云,大事可成也!”

河内战败麴义、张杨之后,荡寇军从降卒中挑选卒兵,如今已近满编,郝萌校有卒兵一千八。然军候四人,百人将只十八人,将这二十二人尽诛杀,掌控局面便不难。

想到杀死这些将领后,将要空出的二十二个位子或许便有自家一席,又有袁本初做大靠山,原先还有些犹豫难决的也便心动,开口喊道:“我等愿助校尉成事!”

“愿助校尉!”

“反邓季,投本初!”

河南两军中,将军有百人亲卫,校尉五十人,军候十人,郝萌之五十亲卫,趁在河内纳降卒之机,已将不听话的剔除得干净,如今倒能指使如臂,再说动眼前这些人,便可行事。

见众人愿随,郝萌自觉计议已定,只恐夜长梦多,便遣亲卫往各曲召百人将以上将校来议事。

怕眼前这些人中有告密者,令其等尽不许离屋,只静待军候与百人将们来。

被郝萌叫来参与行事的诸人中,有一位名李骑的,本并州游侠儿,后入吕布军中,向与郝萌相熟,吕布东逃时随宋宪、郝萌、曹性降河南,已有两年余,却只在荡寇军中任伍长之职,平日常叹不得重用,故为郝萌所亲近。

李骑不满意现状,却未料郝萌胆敢生出异心,突惊见此局,暗度道:“袁军南下之言,我等尽不知,恐为诈言!其以校尉之身作反,驱动者只我等八十余人,可谓无能之极!便如他所愿,尽杀得校中军候、百人将,待明其反意,亦不见便能掌全军,岂能挡徐晃、太史慈二军一扫?郝萌是在作死,我却不可为他陪葬!家中娇妻贤惠,老慈幼可,又何忍弃之不顾?我常自叹于河南不得志,今日此局,莫不便是扶摇而上之机?”

“如今之局,只能先逃出此间,告于诸军候处,此局得解,便是大功一件!”

心中“砰砰”乱跳,思量间却已拿定主意,暗寻脱身之机,只是郝萌亦提防得紧,院门为其亲卫看守,院墙高大,急切不可得便。不多时,离郝萌居所最近的军候领两名百人将先至,便被其等诱至内屋,众人涌出乱刃刺死。

郝萌所居之处,周围甚广,诛杀三人,他们临死的惨叫并未能引人注意,不多时,又有一百人将行至,又被诛。

李骑心中越发着急,才见有同伴紧张,频往厕中去,便亦随之。

待到厕前,环顾四周,忽见东院墙下有一株青桐高大,离墙不过一二尺远,顿时大喜,急弃刃,又将鱼鳞甲卸下,奔至青桐树后,攀爬而上。

弃刃、卸甲、攀爬这番举动早为郝萌亲卫所见,便有人惊呼出声。听有人疾呼,郝萌等转头看到李骑欲逃,直吓得魂飞魄散,郝萌大叫:“弓手速射!”

便有三五名带弓的叛卒取箭疾射,万幸有树干遮挡,多能避开,只跃墙时后背中一箭。

得越墙而出,院中郝萌等便追之不及,李骑只听得墙后各种惊叫狂呼声不断,他方得意一笑,亦顾不得背上箭伤,急发足狂奔。

郝萌校四曲人马中,留驻城中的军候、百人将尽已遭害,卒兵已乱不可用。其余三曲皆在城墙上,郝萌所言之大户费氏住在北城,李骑不敢去,只往南奔。

郝萌等见事已败,追不急李骑,便于内高叫起喊杀声,急招纳卒兵,又遣使通报焦触、费氏处,敦促其等起事相应。

外间,李骑带伤已在大街上狂奔,口中不停喊道:“郝萌反叛!诸君速讨!”

这番模样自引得路人惊呼诧异,又听城内喊杀声大作,尽都惊恐,急自归家避祸。

李骑亡命奔走,一路向前,终于撞见杨飞领十余人乘骑而来,有百人将,亦有亲随,皆欲往郝萌处议事,李骑急高喊:“杨军候!郝萌反叛!请速讨之!”

城中喊杀声杨飞也已听到,正惊疑难定,闻得此言,急勒马不前,喝问道:“此言可真?”

“我乃荡寇军郝萌之戟骑校后曲乙屯勇卒伍长李骑,有牌为证!郝萌已反,费氏亦从,其等正于城中诛杀侯、屯,招纳叛军!”

草草在李骑递上的腰牌上扫过一眼,杨飞喝道:“吹牛角示警!吾等速回营,招卒兵!”

不管眼前的李骑所言是真是假,聚合卒兵避免无谓死伤总归没错,杨飞指着李骑,对自家属下几位百人将道:“带他一起,尔等归营召集卒兵,尽于南城楼汇,却不许出战!郡衙处去一骑报急,请太守与文吏自往南城楼来避难!”

杨飞尚不知焦触亦叛,尚使人告知避祸,方才又遣轻骑出城,急报徐晃与各校军马处,虎牙军处亦遣骑告知怀县生变!

郝萌与费氏部曲作乱,前后共有一军候与六位百人将遇害,怀县内的戟骑校已大乱,万幸得闻杨飞、项文等在南城墙处聚卒兵,五首之卒兵才渐往附之,然前番河内新挑出的卒兵,有三百余随郝萌反。

郝萌作乱,全校卒兵随之反者近五百,尚有费氏部曲千人相助;好在杨飞等在南城门楼亦聚起千余卒兵,两下各自泾渭分明,却皆恐乱中为敌所乘,俱不相攻,都耐心等着自家援军。

却是韩浩校刚换防出城,离得最近,待闻怀县生变,韩浩急领军还,待其军到,方是日落时分。

(今日两更,大家中秋快乐!)(未完待续。。)

211.叛平

韩浩校先至,闻杨飞等收拢卒兵,据守于南城楼处,乃往汇之。

虽亦出自大族,然自为匈奴所掳又被邓季所救,韩浩对自家这位出自贼众的少年主公便感恩莫名,待见养民之策,常苦乱世无常的他更有以死报之之念,他与郝萌同为河内人,入河内后亦少不得有许多故旧前来求请、劝降,俱被其叱退。

如今河南军内竟然有人敢反叛自己感恩佩德的邓慕安,韩浩自然要视之如仇寇,甚恨。待两军见面后,他先对杨飞、李晔与另一叫章车的军候叱道:“闻有叛贼起事,当便起而讨之!为何反聚军而守?若有稍纵,待从之者众,贼势愈大,愈发难治!”

叛乱初起时,形势不明,杨飞等不过是谨慎之举,并无大错,只是对方已是河南军中老将,便被骂得几句,三人也只有喏喏听之的份。

见三人态度还好,韩浩才转语道:“吾非你等上属,今日事急,便不再多言,你等且统合兵马,与吾共往讨贼平乱!”

章车出自黑山老贼,年纪比韩浩还要大些,听他性急,忙劝道:“校尉,今日天色已暗!吾等卒兵尽未曾得飨食;焦太守处仍无音信,恐已遇难,我等在此,已闻得除费氏外,城中又有数家豪族遣部曲往助郝萌,现贼众已不知多寡,且夜战不利!不如静待明日,徐荡寇亲自,当能主持灭杀此贼!”

“吾等俱冠勇卒之名,向来只问贼在何处,不问贼之多寡!”韩浩冷冷一笑。人已翻身上马。转头道:“主公养我等。从不缺一餐!莫非今日未食便不能战?三位若不愿往,吾之戟骑校下皆不惧夜战,待破贼,再与三位军候叙话!”

两军卒兵向以悍勇为荣,谁是受得激的,听韩浩此语,章车大惭,与杨飞、李晔齐叫道:“校尉且慢!反叛者乃我校之卒兵。讨贼当以我等为前驱,擒叛贼献于主公座前!”

几句话一过,众人竟俱不再待徐晃等大军至,也不顾天色已昏暗,肚中尽饥饿,韩浩之戟骑校与杨、项、章三曲卒兵合一起,混乱中丢失马匹者步行相随,尽打火把,齐往郝萌所居房院杀去。

这半日功夫下来,郝萌身边除五百叛乱卒兵外。尚有怀县城中费、李、王、崔等族派部曲三千余来助,只是郝萌被人提前识破。未免心虚,恐徐晃便回军,只使语焦触遣使催张晟、袁绍速来,自家努力约束城中叛众,未让其等四散去抄掠城中民户,此时近四千叛军全守在郝萌所居房院周围小翼防备。

见天色渐晚,叛军只道今日已再无战事,他们飨食亦未曾用,刚想喘口气,各去寻些吃食,前方马蹄声已大震,韩浩等杀至。

豪族部曲中勇武能战之士比民间乡农要多,不过十人中能有三四人善战已是不差,然器械杂乱,又没操练过军阵,未经厮杀锤炼的,如何是河南精骑之敌?

郝萌府外,赶来援助的城中各族数千部曲被铁骑一个来回便完全冲散,大半或被杀,或逃散,余下尽退入郝萌府去据守独院,外间早已被韩浩带人团团围住。

“郝萌贼厮,焦太守何在?”

到得府门外,韩浩便提气扬声高喊,只是任他叫唤,内中并无一人搭话。

院内被千余人惊弓之鸟拥堵着,外间四下里杀声震天响,郝萌急得团团转,夜黑难辨,并不知外间来了多少荡寇军。随其反叛的五百卒兵已是手中最后底牌,往投袁绍后还要靠他们做本钱,不敢便葬送掉,只能以硬弓长戟死死守住,不让其等突入便成,指望只在张晟、袁绍身上。

内中亦有精卒良弓,数千人马,院门急切不得破,韩浩等在外喊杀一阵,见郝萌不敢出,便遣自家麾下一曲人马往城中四处巡杀,既杀趁乱掳掠百姓之辈,亦往剿费、李、王、崔等大族之家,又派一骑去太守府查看。

郝萌没有动静,从高处往里看,被围住的院中只见人头簇簇,杨飞等正遣人寻原木撞墙、破门,韩浩叫道:“不必费事!取薪禾来,围而烧之!”

此等反贼龟缩在院内不出,硬攻不合算,正好火攻,烧他们一窝子透心熟,李晔大悟,急令身边卒兵去寻柴禾。

不多时,众多易燃物就团团在郝萌所居院门外一字排开,只恐不够用,辎辅兵们连周边百姓之干草、门、窗、棺木尽强征来用——河南军马本强盗出身,不过如今做惯官兵,倒一直忘了这茬。

待滚滚浓烟升起时,郝萌亦无之奈何,不多时,外间卒兵又将点燃的火炬等物抛进院子来,吓得战马四蹿,里间乱作一团,院子已不可持。

能通过田丰邓季考核,升任校尉之职,郝萌亦非无能辈,见势不妙,听得西侧人声略少,便令人推翻西侧院墙,使长戟将燃烧的柴禾拖拽开,急打马突围而出。

自火势起,韩浩早防他冲突出来,待得闻西院墙塌开,急领千骑来取郝萌首级。

为争一线生机,郝萌亦拼死力向前冲,不顾身后人死活,杀开墙外阻挡卒兵自家向前,待韩浩到时,他已领百骑往前去了,其余尽又被堵杀回院中。

“吾校卒兵,堵住此院绞杀!”对自家麾下喊过一声,韩浩又掉头冲杨飞、李晔、章车厉道:“此等叛贼,皆你等往日同僚,追杀只看你等!”

“追!”

有韩浩麾下负责围堵院中叛军,杨飞三人领军随韩浩急追郝萌。待次日天明,满院千余人尽被烧为焦炭,再无一人得脱。

不知外面有多少荡寇军赶回,郝萌不敢往城门处去送死,记起焦触。急寻太守府奔去。

张晟之众骑兵极少。不知要多久才能聚到怀县城外。郝萌事机不密,叛意外泄时,焦触便知必败,只是未料败得这么快,此时他正在府中,与十余文员收拾整理文典。

这些文员都是焦氏族人,之前便在河南为吏,焦触得授官河内太守。他们亦随之而来,家眷尽搬至河内准备重新入籍。

既然反叛事败,荡寇军难以诱降,到袁本初处便无资本傍身,好在他随邓季日久,知道河南许多机密事,特别是分工造甲胄、器械、纸张之法,马镫、却行坑等物,能将这些带走,亦不愁没识货的。故杀韩浩遣来太守府察看之卒后,他便急与族人们收拾机密之物。

韩浩讨贼甚急。待郝萌奔逃而至,却将他们亦堵在里面。

“事急矣,且先避之!”见郝萌等至,才闭上的院门便被拍得震天响,焦触急急忙忙吩咐一声,霍朴等已至廊下拉来准备好的坐骑,一行人再顾不得侧院中家眷,急往后门逃奔去。

焦触、郝萌是两个明晃晃的指路明灯,河南军想必与之不死不罢休,才出后门没多久,身后喊杀声又大作,跟随的人等各自顾命,渐四散而去,待到北城门外时,二人身边只剩得十余骑,除霍朴外,其余皆是随逃之卒兵,焦氏族人早已尽散。

事后荡寇军虽然全城搜捕,然人少贼多,免不得总有漏网之鱼,至此,河南分工之法、马镫、却行坑等物再不复机密,渐为天下群雄所知。

待到北城门处,见城门洞开,有许多百姓汇聚,只顾乱纷纷挤着往外逃,黑暗中却不见一副甲胄,尽无一个兵卒看守,郝萌方知韩浩等所领卒兵亦不多,先前自家未必不可与之死战,败得却冤枉!

只是百姓外逃,拥堵道路,郝萌连斩杀数人亦抢不开道,众人俱不可过,身后追杀已近,人人都急得大汗淋漓。

倒是郝萌突生急智:“今日城中大乱,因吾等未宣,事起突然,军中尚不知太守亦反,今且从权,焦公勿恼!待出城再论!”

焦触尚不解其何意,郝萌已抽出腰中佩剑,打马靠近,将剑刃横在焦触脖颈上。

霍朴在一旁厉声怒斥,郝萌冷道:“庸奴,杀!”

不离不弃跟随到此的自然都是死忠,令下后,一名叛卒立即上前,挥戟割去霍朴头颅。

模糊明白郝萌之意,跟随自家近二十年的忠仆被杀,焦触亦未吭声。

不多时,韩浩已领杨、李、章等追兵至,戟卒兵中亦有能用弓弩者,火把下,数张强弓已遥指住这边。

突见军马到,城门处百姓更惊恐,慌乱中更显拥堵,郝萌心头发急,却只能先与韩浩周旋:“韩元嗣,焦公乃河内太守,邓慕安姻亲,汝若逼之过甚,吾必杀之!今天败于我,足下已有大功,尚乞念熟识一场,放我条生路!”

“叛主贼厮,薄情寡义之辈,敢与吾说熟识?敢劝吾私纵?汝以为吾何人焉?”韩浩大怒,手指郝萌骂道:“邓公何曾薄待于你!”

郝萌此时只求脱身,这些骂语权当耳旁风,当中横剑于焦触颈上,外围则是十余叛骑挡住,倒不甚急。

城门处拥挤的百姓不多时便能挤过,若由其等出城,却再难追,韩浩心急,突然自马上跳下,跪伏于地,遥拜焦触,口中大声道:“公度乃主公亲贵之属,为主当非惜命者!若因公之故纵贼而去,此后贼当群而效之,某为河南除害,今日必杀此贼,若害公送命,自请罪于主公处,勿怪!”

待拜礼毕,韩浩起身,复上马,喝令道:“主公处自有某担罪,长戟卒上前,擒杀贼辈!”

郝萌、焦触尽愕然,恍惚间,卒兵们已跃骑蜂拥而上,层层长戟递来,将叛骑一个个拖下马刺成肉泥,只郝萌乃主犯,拖下马后死死按住,用绳索捆住。

待到被捆成粽子一般,郝萌仍有些晕乎,全然不知挣扎,直到见韩浩行到焦触前赔罪,方如梦初醒般,跳跺着大嚷:“此乃吾之同谋!”

(前文中项文有误,已改为李晔。中秋快乐~)(未完待续。。)

212.平宗贼

待徐晃与荡寇军各校、曲赶回怀县时,城内叛乱早平。

原郝萌校之卒兵,在这场乱中折损三百余,随郝萌叛之五百人,除郝萌叛乱外,尚有一位军候、五位百人将遇害,可谓元气大伤。

昨夜好一场大乱,城中费、李、王、崔四族十六岁以上男丁尽被韩浩所部斩杀殆尽,妇幼尽俘,与焦触家眷一并解往河南去。

整日里,荡寇军都在怀县城内大肆搜捕叛党,自郝萌府上搜出与数家豪族来往之书信,凭这些将来倒可以按图索骥,捕杀宗贼人家;焦触府中搜出与张晟、郭图之书信,然已无用处——乱起时,韩浩等卒兵少,几处城门俱无人看顾,百姓外逃者甚众,郝萌、焦触事败的消息想必亦被他们带了出去。

初闻时,徐晃本欲以焦触等叛之事诱张晟往攻,见事已不成,便勒令全军居于城中,故意散布传言,谓因郝萌之乱,荡寇军损失四千卒兵,需休整时日,方可再出城讨宗贼。

一夜间大乱,民间可知焦触、郝萌事败,却难得明其中细节,徐晃所散布假消息便难分辨。

待细作将荡寇军折损之数报往城外,张晟不妨有诈,他料徐晃原不足九千卒兵,今折损过半,再非自家之敌,便益发骄纵起来,每日聚众掳掠百姓,只待袁绍兵来,共取河内,袁绍已许其河内太守之职。

张晟乃共县人,共县张氏于河内本势大,族人千户。部曲足上万。姻亲故旧遍布河内。张晟素有名望,故众宗贼推其为首,如今聚众已六万余,却也知自家麾下良莠不齐,难比河南军马精锐,平日里只以骚扰为主,不敢轻与决战。

得郭图回报,袁绍初闻焦触、郝萌怀县欲起事时。因公孙瓒虽退守易城,存粮三百万石,又深掘沟、高筑墙,不似还能出城为敌的模样,然青、冀、幽还有其田楷、单经等不少旧部在,又有太行张燕虎视,他自家不敢轻出,本欲遣颜良统两万军马南下,相应河南叛军与宗贼。审配素来见不惯郭图小人之举,阻之云:“自董卓乱起。将军举事,海内来投。士民欢欣,三军效命,诸侯莫有不从命者!此祖上荫庇,将军善正之故也!然今谋一郡之地,数千武夫,何寄望于阴私小人辈?素闻河南军敢战,张晟统乌合之众,若焦触、郝萌事不成,张晟定难敌,则吾两万军蹈麴义覆辙矣!”

审郭相争,袁绍不能决,待张晟书信至,闻荡寇军因乱已折损四千卒,大悔道:“若吾军南下,河内已平!审正南误我!”

即遣颜良统军南下,辛评为监军,只是其部多为步卒,方入河内之境,张晟等宗贼被河南军荡平的消息已传来。

徐晃假作折损过半,藏军怀县休整,张晟不防,自屯兵于山阳,以待颜良军至,共取怀县。

虎牙军处,张晟亦遣细作每日探查,闻其等只在黄河沿岸之河阳、温县、平皋出没,更是放心。

未料徐晃通书太史慈,约定时日往攻后。荡寇军轻骑夜出怀县,半日多功夫便到山阳城外。

山阳地狭,峡谷众多,张晟屯兵与此只为防骑兵冲突,然为徐晃八千军阻于外,自家亦难突出,一日后,太史慈领兵亦到,共困张晟。

城内人马是对方数倍,若河南军攻城,张晟倒是不惧,然徐晃已令人于城外诵读与郝萌勾连之豪族,言其等论罪当诛,已有河南兵马往讨。

宗贼们来源纷杂,各族族内事高于一切,参与反叛之家,能战男丁、部曲多已聚集此处,凡被念到名字的,谁不心惊胆颤?

筋骨相连,未曾被叫到的,亦皆惶恐,当下各族鼎沸,俱欲归家去,士气大跌,又不能放任他们分批出城给河南兵马屠杀,张晟无法,只得一战,乃列全军出城,与太史慈、徐晃战于山阳县外。

自各地宗贼起事,河内纷乱,虽亦有宗贼运气不佳被荡灭的,然毕竟少数,其等尚未真正与河南兵马交过手,往日屠杀平民时尽快意,只当自家已是无敌,此时方知何谓精兵。

各路宗贼本非齐心,若有折损都是自家势力,便各爱惜羽翼,不肯向前,又不通战事。待战起时,太史慈帅虎牙军冲突右翼,徐晃攻左翼,俱以徐盛、车黍之果毅校在前,反复冲突,宗贼们自然大乱,六万人马虽多,却也只能为卒兵们衣袍上添星月罢了。

该战,河南荡寇、虎牙两军斩首万余级,其余相互践踏致死者不计其数,山阳县外血流成河,散逃者亦众,被俘尚不足两万。张晟为其麾下斩杀,持首献于太史慈驾前求活。

一战之威,使得河内豪族损失惨重,郡中震动,畏徐晃、太史慈如虎,竞相奔告:“慕安有二虎,不可犯也!”

颜良、辛评统军方行到河内北端的荡阴县,闻张晟已败亡,当即裹足不前,不数日,袁绍遣使来告,令其等自归邺城。

此后,袁本初对收降河南精兵终于彻底死心,老老实实在自家兵马中抽调精锐补充大戟士,又与乌桓、鲜卑等求购良驹,改组大戟士为骑兵。

袁本初的战略重心仍然还在北方公孙瓒与张燕,邓季虽已数次冒犯,冀州上下俱恨,然只能先缓上一缓再说。公孙白马所居易城粮足兵众,取之不易;张燕藏身太行亦难讨。故袁绍以长子袁谭为青州刺史、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先谋夺北方实地再说。

袁熙此时刚成年,尚未娶妻,袁绍将幽州托付于他,自引其部众不满;且并州高干、青州袁谭、幽州袁熙皆其家人,袁本初任人唯私的评语就此而出,有识者唾之,英才见弃。

若按河南以往行事,战后当从所有俘兵中选拔勇悍者,前罪不问,尽充入卒兵。此番剿灭宗贼,却有田丰、邓季之令在前,不足两万之俘虏,先由其等相互指认,若部曲奴役者可得免罪,勇者选入卒兵,其余发放为民;反叛之大族中人,尽发往河南为罪民,给新迁入的邓氏一族服役,满二十年方得减罪为平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刀架在脖颈上,又恐别人出卖,除三五个冥顽不化死忠只陪上性命者,其余部曲们俱老老实实,指认主家。

不足两万的俘虏中,一万五为各大族之奴役部曲,待分辨指认清楚,其等已是出卖过主家一次,为能活命得自由得田地,又由他们带队指认,月余间,遣宗贼参与的各族尽已被识别出,不过尚不等大军往取,已有十数家逃往冀州投袁绍去了。

其余未能逃脱的宗贼之族,荡寇、虎牙两军尽捕其等,男女足有十万之数,尽押往河南为罪民,分给功民、亲贵奴役。

未曾参与叛乱的大族人家,邓季给三个选择:或自于官衙处报备,许部曲去留随意,族人拆散分居,一县之地不许超过五百户;或迁往河南汜水关以东诸县,凡其等新开垦出之田地,尽为其等所有,十年内不取赋税,亦不设官吏管理;或自迁他处。

以上三选,皆限于年底内定,否则大军将至。

汜水关以东各县,虽为河南所辖,然众人皆知其为邓季所弃以久,不远处吕布、曹操尚混战,虽有许多好处,敢应者亦无几,所剩便只有接受四等民之策或自家迁走而已。

四等民之策固然难纳,迁往他处若无人照拂,一切又得从零开始。河内虽已受过几年兵灾,然故土亦难离。

邓季之令颁布后,幸存的各豪族俱日夜召族人议事,只是难定夺。

尚幸随后又有补充至:各族若于河内受四等民之分,肯安分守己者,卒兵之外,族中文人尽可参与筛选,胜任者优先拔为官吏,户籍得列功民者,亦可使罪民为奴。

有后来补充在,近期已无胆子再反叛的豪族才有愿意继续留在河内者,不过还是有近半选择迁往他处。

可是待豪族们迁徙上路时,四等民之策已渐众所周知,再瞒不住,部曲又争相逃亡,许多豪族到外地后,族中尽已再无一个奴役可用,自又将邓慕安日夜诵咒不已。

这时代的族规大于国法,宗族的凝聚力是后人难以想像的,不用重刑、不予以恐吓、不将其等分拆开来,四等民之策实难施行,便是刚迁入河南的邓氏族人,亦有接受不了弃河南而去者,最后除去万余部曲,尚剩三千族人,被邓季尽分拆安置于洛水东数县内,不使聚居一处,尽量稀释其等对地方的影响力。

趁平张晟乱之机,震慑住豪族,河内总算渐得安定,几经磨难后,罪民不算,新定的河内只得四万余户人家,近二十万人口。不过新鲜血液注入,荡寇、虎牙两军总算俱都得满编万人不说,田麻子、懒顾、伍宁、周毅四位偏将军所部,亦各有补充。

河南卒兵已近三万,邓季乃召回太史慈,独留荡寇军守河内,防袁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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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日食

朝食刚毕,雒阳城郡守府内的亭榭中,师徒俩正相对静坐。

今日一大早田丰便已赶到郡守府上,师徒同食。餐几上两人都一言未发,默默进食毕,方一起来到这里。

妇人早将几个孩儿拉走,主人如此,气氛自然压抑得紧,仆役、护卫们也远远躲开了去。

焦触乃河南文官中仅次于二田的人物,其妹又为邓季这位主公生下庶长子,甚得看重,尚委其河内太守,闻其之叛,不但邓季心中难过,田丰亦如此。

“唉!”

沉默得许久,邓季终于开口,他长叹口气后,黯然道:“田师,我自问待其不薄,平日只有亲近的,使之从未有疑,缘何此人亦叛?”

自家弟子的心态不是能经得起大打击的,见邓季情绪低落,田丰总不能比之还沮丧,只好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此吾亦有过,任其为河内太守,乃吾识人不明!”

自打入这乱世以来,邓季还是第一次遇到亲近人背叛自己,田丰出言相慰,却没什么好效果,邓季又自嘲道:“焦公度亦叛河南,可见我非明主!”

“胡说!”平日虽尽恨其不争,责骂得多,田丰此时却一反常态,振奋起精神,努力劝道:“上古之世,尧舜禹之圣或可无叛。夏殷周此辈却尽多。便是本朝,昔高祖有陈豨、韩信之叛,光武有冯愔、宗歆相争;以今观,天下叛天子者比比皆是,诸侯中丁原、董卓有吕布。韩馥有麴义。袁绍有臧洪。刘虞有公孙,公孙有王门,曹操有张邈、陈宫,圣人之下,再无雄主焉?”

邓季闻言苦笑,古今中外阴谋背叛似乎都是常事,不由问道:“此乃人心难填乎?”

田丰拍掌道:“然也!此辈或因私欲,或因仇怨。或亦公心,自起乱谋,故云亲君子、远小人!然只恨世人愚钝,难分良莠,屡受小人之害!”

“田师所言甚是!”

心中终于好过些,邓季方才问道:“焦触、郝萌之叛,我该如何处置?”

“二人当杀之明正典刑!郝萌无亲族,焦氏之族诛能显威,赦可得仁,由汝自决!”

田丰刚说得这一句。突听院墙外连接有人惊呼出声,接着。一片混乱嘈杂声起。

邓季今日心情不好,被打扰后顿时大怒:“何事如此喧闹?”

没多时,十余名黑铁卫已冲进来,打头的典韦一脸惊恐:“主公,天狗食日!”

刚才师徒俩心绪都沉浸在焦触之叛上,并未发现身周光线已暗了许多,听闻典韦之语,皆步出亭来,仰头观望,果然,天空中的烈日已被黑影遮去小半。

这是日食。

才几句话的功夫,外间仆役们已寻到铜锣,乱糟糟地敲打起来,远处街上亦是锣鼓声一片。

巨大的黑影慢慢蚕食着骄阳,四周光线变得越来越暗,到最后,苍穹中星辰依稀可见。

就算来自后世,这样的奇景能亲眼目睹也很不容易,若不是今日心情不佳,邓季说不定都要挥臂欢呼上几声。

似乎是人间的铜锣吓跑天狗,不多时,黑影开始慢慢败退,还世间清明。

待见到骄阳完全重现,府内府外人皆发声欢呼,鼎沸震天。

典韦这位勇者一直在站在邓季身旁,面上惊恐难抑,嘴里粗气直喘,以其说是跑过来保护主公,还不如说是在寻求保护,很少看到他能被惊吓成这副模样,倒让邓季晒然而笑,酸涩的心情为之一松。

日食已过,嘈杂声渐平,邓季刚要请田丰继续议事,外间仆役不知谁突然高声喊道:“天狗食日,人间当有妖孽作乱!”

一句无心之语引得里间众人面面相觑,黑铁卫中有人小声问道:“何人为妖孽?”

“焦触作乱,便是妖孽!”旁边已有人跳起来:“当诛全族!”

“胡言乱语!此为天象,与人何干?”邓季大怒,喝止道:“若如此,十常侍之流非妖孽?其等乱时何不见有天狗食日?”

作为一名初中的后进生,邓季能知道所谓天狗食日只是自然现象,却不可能解释得清楚,只是叱责道:“尔等莫再乱语!”

身侧黑铁卫虽然被喝止住,却阻不住外间悠悠众口,不过小半日功夫,雒阳城中百姓已尽传此事,郡守府内亦有仆役私传,皆言焦氏当诛。

焦氏族人所居处,有人扔石块、瓦片砸门;若迎面相遇,遭人唾面。

因龚氏丧,邓季尚与女眷们分住,待至亥时初,焦姬已携着邓涉,径直寻到他屋中来。

一把将小邓涉按趴在地上,焦沁跪伏于地,痛哭道:“大兄叛将军,焦氏固当死!然喜儿亦将军骨血,尚请将军怜惜,容他得活!”

喜儿是邓涉的小名,邓季听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这么几句,怒问道:“为何如此?喜儿是我邓季孩儿,河南谁敢不让他活?”

“满城俱传,府中奴仆辈亦尽知,我焦氏出妖孽,”得邓季下定论,焦姬方止住哀嚎,改抽涕道:“大兄作乱,妾当与焦氏同死,喜儿失母,想必孤苦,然亦其命!妾虽去,但求将军多加顾念父子之情,莫使喜儿无人养!”

邓涉才五六岁年纪,被母亲死死按在地上,虽不解其意,然听母亲哭泣,言及生死事,也自心慌莫名,便跟着嚎哭起来。

邓季今日情绪本就不佳,被娘儿俩这么一闹,更是心烦,怒喝道:“河南户籍分立,焦触叛我,罪止于其身、其家!何人说要诛杀你焦氏全族?”

待焦氏惊愕地抬起头来,脸上泪痕尤挂,惹人心疼,邓季才放缓语气道:“若将领邓氏有违法者,莫非我亦要受刑?各族于河南早已分居各地,一人为祸,同族不知情者尽多!莫说你随我于患难,生养喜儿幸苦,与别人大不同,便是别族人家,有族人犯罪亦不当诛杀全族,明日我便传令,河南至此不行株连之刑!”

这时代动不动便要诛人全族,实在过于血腥,邓季甚反感。河南郡内各大族早被分拆得面目全非,已不宜再施株连。

河内宗贼之祸,多为全族共谋,对他们邓季倒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自闻得焦触反叛事,焦沁便已五内如焚,又不巧遇日食之事,河南群情激奋,若邓季不肯开恩,焦氏想必灭矣。她既悲全族命运,又惧喜儿将来失宠,思来想去,才决定到邓季面前来演这一出苦肉计。

得邓季此语,焦姬稍得安心,拉起邓涉为他拭去泪痕,邓涉懂事,亦替她拭泪痕,焦沁对儿子微微一笑,才又开口道:“将军既不追罪,亦当怜喜儿之苦,可怜他虽为将军长子,却被大兄拖累,不知从此要受多少白眼与嘲讽!”

“男儿多磨难方好!你欲如何?”

“喜儿已六岁,当寻师启蒙……”

“哼!”邓季立即喝止:“此事休要再提!生逢乱世,喜儿与宝树岂可娇贵?若要启蒙,送草堂往寻夫子,与功民子弟共读!若习武,往校场去,自有教习在!我河南文武皆不缺师,何用专人教授?”

宝树是邓漳小名。知道邓季甚厌烦内院争斗,如今伍窕与焦沁明面上总算能保持和睦,不过私底下亦在不断较劲。年初时,伍窕欲求田丰为邓漳启蒙,焦沁欲求田畴为邓涉教文,太史慈教武。

妇人算计,不过为自家孩儿拉臂助,如何能瞒过田丰去?

若真让邓涉、邓漳兄弟身边各聚起一般权贵,耗于内斗,河南只怕祸不远矣!

田丰行事向来刚正敢谏,待邓季亦如子侄辈一般,拒绝伍窕后,便将其中厉害一一说与邓季、田畴等知晓,故被求众人皆拒,邓季亦不肯为她们出面求人,二妇方才渐平息下来。

在郡守府住得久后,二妇如今心气已高,若不是邓季强迫着,她们都不肯将孩儿送去草堂、校场与别家子弟做同伴,就算两子被邓季丢出去,与大众顽童一般学,私下里焦触尚教导邓涉习字,伍宁教邓漳使剑,却又是一番较量。

今日焦沁旧事从提,不过是心忧焦氏一族虽得保全,焦触这顶梁柱却已失,于河南已算是没落,邓涉将来无母族助力,想趁现在可怜,再寻一个靠山罢。

被一口拒绝,焦沁又哭哭啼啼闹了许久,奈何这次邓季却是铁心,丝毫不肯退让,终究无奈,只得又领着孩儿归去安息。

此次日食,有伍氏暗地里推波助澜,河南郡内上下尽议论纷纷,言焦氏当杀,邓季几次弹压,令废除株连效果都不大。

还好,过得几日长安传来消息,日食之祸,朝中出奸邪,天子惹不起李傕、郭汜这些真正的奸邪辈,只好免太尉朱隽之职,改以皇甫嵩为太尉,以息灾祸。

因此变故,河南内渐渐兴起一股辩论之风,有人持邓季天象与人无干之说,亦有人反之。无论如何,朝堂上有日食免朱隽之事,郡中才将妖孽身份从焦氏身上慢慢挪开。

朱隽因日食免太尉之职,天子令其行骠骑将军事、持节镇关东,然而关东诸侯如今谁还能再听号令?故朱隽终未出长安一步。(未完待续。。)

214.议事

焦触、郝萌等人长长的囚车队伍还在渡黄河,雒阳城中,邓季再一次聚众文臣议事。

邓氏一族到河南没多久,便被拆分安置在各县,为安族人之心,邓承推出的两位年轻俊杰田丰考校过,确实不俗,便让邓季予以重用。邓贤学武,知韬略,被遣往河内替郝萌任戟骑校尉;邓芝习文,通典籍,留在郡守府为长史。

只因亲族之便,这两位在仕途上已胜过许多人,不过相较于曾经齐名的望族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等来,又差得甚远。

自从族中没落,朝廷不用邓氏,邓氏已有七十年未曾再有人得授官,直到乱世,群雄并起,方才可于诸侯处出仕,从这方面来说,邓氏倒要感谢乱世来临。

只因族长之举荐,这次邓贤、邓芝两位年轻辈越过族中许多长辈,俱得河南重用,生怕被人笑话,倒是也肯小心。

邓贤已往河内去了,这次太守府招人议事,邓芝才算将郡中重要的文臣认个全:军师田丰前已见过;平日里替主公处理政务的郡丞田畴;主公岳丈、甚少理事的伍恭;随荡寇军征匈奴归来的主薄贾逵;上党杨氏族长、功曹史杨昀。剩下的属官则多为年轻文士,乃是河南地自己培养起来的俊才。

将众人都打量过一圈,邓芝便听主座上的年轻同族太守发言道:“今日议两事,一则焦触叛,需另选河内太守治其地;二则因近日境内添不少大族,四等民之策亦不足赏功勋。田地上需有补益。”

主公发言完。地位特殊的军师便开口道:“此次焦触等逆贼叛河南。尚得侥幸,李骑出首有功,韩元嗣更有大功。元嗣文武皆通,以吾本意,当赏河内太守之职,然慕安曾言文武当分而行之,不可使兼职,前已遣使问于元嗣处。其不愿改行文职,仍欲留军中,故只能另赏,河内今尚不得人治之!”

作为主公心腹,要议的两事之前估计其等已经私下议论过,邓芝初到,河内太守的人选问题自然还轮不到他发话,只听田丰话语刚落,总理郡中政务的田畴立马就接上道:“军师不可离,我亦需为主公留河南分忧。府里诸位各有任用,尽不可动!唯有诸县之县令。可拨升优者往之。”

“河南今有十县令,当用何人?”

“两岁考核皆以梁县令杜伯侯为最优!”

“杜畿虽能,然其怠政,河内一郡之地,又是初平,使他恐误事!平阴令杨立如何?”

最后说话的是邓季这位主公。杜畿就任梁县令以来,境内税赋及时、救旱灾得力、治安为全郡之冠,已得多次褒奖,然其性情慵懒,县衙中常有公文积压,邓季便有些担忧。

“杨立虽亦可称能,然其年少,恐河内民众难服!待其磨砺一二载,再委重任不迟!”田丰出言道:“杜伯侯怠政,尚使梁县政绩如此,更可见其才!只是其入河南已有三载,至今尚未娶妻,若委以重任,恐又重蹈焦触覆辙!”

与杜畿接触比较多的田畴又辨道:“杜畿执政宽猛相济,以济世救民为要,人又纯孝,可见忠直非奸佞辈!”

伍恭并不插入言语中,邓季点名的平阴令杨立乃是上党杨氏族中人,身为族长的杨昀避嫌不好替他说话,二田都属意杜畿,便都将杨立先放一边。

只是杜畿尚未在河南婚配,随时可能叛离,邓季、田丰一朝被蛇咬,担忧其忠诚度,虽有田畴替其说话,却不能使人尽信服。

见众人拿不定主意,邓芝突然出言道:“既如此,何不令其婚配?吾知族长有一女,貌美且贤,前夫亡于瘟疫,归家寡居,亦随吾等入河南,可配于这位杜伯侯否?”

邓氏全族到梁县时,杜畿曾出迎,邓芝见过他一面,人才谈吐都上佳。

如今邓氏移居河南,正需要存在感,拉近与邓季这位主公的关系。邓芝在人选上没有发言权,却可助其等定夺,且以同族女许河南重臣,固其忠,便是最能体现族人价值的地方。

这提议倒不错,听他言毕,众人眼前都是一亮,邓季疑虑道:“只不知杜伯侯愿否?”

“伯侯甚孝,甚少违母意,可遣使传其母子皆归雒阳,问其意愿!”田畴抚掌笑道:“待其归时,亦当传邓氏女与见。”

田丰亦点头同意:“既如此,河内太守之职待见过杜伯侯再定;若定杜畿为河内太守,梁县政事贾梁道往理之如何?”

自随荡寇军归河南,主公处虽不见如何,二田却都尽看重自家,贾逵本贫寒出声,对这份看重既得意又感激,他如今在郡守府只暂任主薄,亦是不敢轻易发言,闻田丰欲以一县之地使自家往治,忙抬头看邓季。

邓季已轻点头道:“可!”

贾逵出席,跪伏道:“逵敢不尽力?”

自此,第一件事算暂时阁下,先前闻得第二事与大族、田地有关,杨昀便先出口问道:“不知田地事如何?”

“韩元嗣辞河内太守,专司武职,不得拔赏,郡中有亏于他!”邓季点头道:“故此,我意四等民所定田地外加‘勋田’赏功;前又时有大族怨田地寡,族人四散,祭祖不易,今河内各族已入治下,便再加‘祀田’!”

“勋田者,分二十亩、五十亩、百亩三等,因功而赏,不纳赋税,可传于子孙,然若其有诸子,勋田只可传一人,不得拆分,亦不可私售。除有犯法事外,官府不收其田!”

不许拆分勋田,免得功勋之后尽靠继承过活,养成纨绔,又便于管理。邓芝这般想着,又听邓季继续道:

“祀田者,以大族于县衙中户数而定,凡十户以上,每户给田一亩,供祭祀所用,不纳税!户在田在,然亦当分于诸县,不可聚于一地!”

这下,邓芝、杨昀皆苦笑,多得祀田虽好,然各县之族人自此分开祭祀祖先,却是被拆散得更彻底了。

这位主公,倒是热衷将各族拆得七零八落的。

只是有官府授田,便是各族族长亦不可能阻拦,族中富裕者或许不在乎多一两亩地,贫者却多喜。便是大族,族中亦是富者寡,贫者多。

“此事可行否?”

见尽都不语,邓季又发问,杨昀、邓芝心中虽苦,却也只能随众人一起道:“主公此策大善,尽可行!”

“既如此!传令,”邓季满意点头,对旁边伏案的录事掾史道:“韩浩殊立大功,衣襟许再添绣一日彰显,令赐勋田百亩!李骑出告有功,拔为百人将,令赐勋田二十亩!军中前者之功,令有司上报,酌情皆授勋田!各县衙中当另建各族之册,按户数赐祀田!”

待录事掾史记录毕,邓季又肃容道:“功应赏,罪当罚!焦触、郝萌反叛,我已令废株连,不追其族罪,然凡与叛者皆当死!家眷尽发为罪民,许功民使用!”

“诸位可还有他事?”虽已过去数日,可每提起焦触之叛,邓季心中都要隐隐作痛,待问过一遍,见众人俱摇头,他便道:“既事毕,诸位自散!”

今日议事便结束,邓芝径自出去,寻族长言及今日事。

不愿受此四等民之策的族人都已自去,得闻今日祀田之事,邓承亦无能为力,再难过也只有接受的份。杜畿能得重用,倒是门好亲事,自与老妻去劝说寡居家中的女儿。

待众人尽退,厅中只剩师徒二人,田丰问邓季道:“慕安莫非已定立宝树为嗣?”

自家才二十四岁,两个儿子尽小,如何会有立嗣之意?邓季大奇:“弟子并无此意,田师何处得闻?”

“若未有立嗣之意,何以伍宁领军独守雒阳?”

见邓季还是不解,田丰只得叹道:“焦氏有焦公度之挫,势当大损,伍氏已得独大,尚以伍宁为雒阳都尉,外人眼中,非慕安欲立嫡子为嗣乎?若无意立嗣,使其久镇雒阳,必生祸患,当早防范!”

焦触之事后,师徒俩尽都有反省,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使人厌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田丰所言有理,邓季亦只能点头:“弟子受教!然以田师见,当何人换之?”

“田何、顾升尽耿忠之辈,与你相识于微末,二者选一,由你自决可也!却亦不可使一人久镇中枢!”

田何就是田麻子,顾升乃是懒顾,自从授其等偏将军,总不能再以之前匪号呼之,郡中才将其等真名问得。

雒阳城中是非多些,田麻子年纪大了,邓季不想让他太操劳,便道:“懒顾罢!”

第二日,邓季改令伍宁守汜水关,由懒顾换防雒阳城。

待杜畿母子到雒阳,入郡守府时,田丰问以婚事。

杜畿是个慵懒的,见河南境内各策虽奇特,却为乱世中难得安宁之地,渐渐也绝了离开之意,此时便点头同意。

田丰方唤出邓氏女,两人对眼,尚佳,婚事乃成。

河内北有袁绍,西有白波、西凉众,其境难安,田丰又问治河内之策,杜畿献言,当使各民屯高筑坞堡,荡寇军游骑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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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缘何叛

天色昏暗,因有要犯于内,平阴县衙内外都要比平日里多森严几分,差役们不见,却有卒兵驻守着。

今岁司录遭大旱,河南虽救治得力,亦大减产,不过秋收还是忙碌。这个时候,已忙活一天的农人们都各自归家用过飨,洗刷毕,或三五聚一起天南海北侃上一段,或与老小闲话家常,或搂着妇人准备上榻,便是精力充沛的孩童们,演武也已结束,城中开始安静下来。

行人渐少,这时候,一道模糊的人影沿着长街,缓缓地向县衙方向行来。

他几乎是在城门关闭前一刻才进的城,夜色中,这人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看着脚下,生怕跌倒。

县衙前有灯火照明,待他走近,可见这人面颊清瘦,年约四旬,身量中等,守卫在县衙门前的几名卒兵并不认识,便有人喝止道:“因有要事,县衙中今不待客,足下何人?速退!”

出言的卒兵喝止过后,才知道自家孟浪了,眼前这人高冠宽袍,腰牌看着虽黑漆漆的,却是夜色的缘故,并非卒兵所配黑牌,本应该为紫色,来人乃官吏。

听到喝止声,来人便止住步,淡淡答道:“我奉主公之命而来,烦请足下通报!”

“诺!”

不多时,平阴令杨立与负责押送囚犯的卒兵军侯彭亢行了出来,看见静立在衙门外的这人,杨立顿时皱眉道:“焦继之,缘何来此?”

军侯彭亢乃老贼出身,随邓季甚久。当年救田麻子时。其畏死不前。曾遭同僚嘲讽,然知耻而后勇,滏口陉外拼死救回邓仲。后随邓季四处征战,战必争先,再不言退,如今因功积赏,已是车黍属下之军侯。他亦认得眼前之人,却比杨立还要恼怒。直呼其名道:“焦统!主公宽仁,废株连之刑,你等当感恩才是!到此欲何为?”

“我有主公手令!”这些日子白眼经得多了,便被人无礼叱咤,焦统仍面不改色,从怀中取出一小支蜡封着的小竹筒,递给眼前二人。

彭亢怒哼一声,接过竹筒,先验看封口处印戳无误,未有开启痕迹。方取小匕将蜡封削去,倒出其中一卷纸来。

彭亢并不识文字。卷纸便递到杨立手中。年轻的平阴县令先看过一遍,方对彭亢念道:“焦统代主公探视焦触等,许其便宜行事。”

彭亢便冷哼一声,对身边的卒兵们道:“放他入内,然你等需仔细看顾,莫让犯人有失!”

言毕,不再理会焦统,与杨立径自归衙内去了。

“多谢!”在二人背后行礼道谢过,一步一步,焦统跨入到县衙中来。

衙中房舍团团围成一圈,中央处停有两辆囚车,是关押焦触、郝萌二人的,其余罪犯并无囚车待遇,只用绳索捆住,一起系在廊下。

囚车旁、廊下都有卒兵看守,已得彭亢点头,便没人来干涉焦统行事。

焦统先行到廊下,将焦触之妻、子仔细看过一遍,又去看几名参与谋叛的族人家眷,所到之处,引得苦求声一片。

“勿忧!勿忧!”焦统收起铁石心肠,终于不再坚强,双目泪下如雨,劝言道:“你等前途已定,不过是面上刺字,为罪民二十载,转瞬即过,且自忍耐,总有脱囚身时!”

巡视过一圈,拭去面上泪痕,他才向着囚车行去。焦触在车内,自然早已看见,待焦统走近,难得倒笑起来:“四弟来了!”

“大兄!”

开口呼过一声,焦统默然,无言以对。

“因我之故累及族中,四弟勿怪!”比平日来,焦触尽显洒脱,呵呵笑着道:“得闻邓慕安不罪及族人,甚幸!”

焦统还是不语,那边囚车中郝萌却抓着木栏叫了起来:“郝萌并无族人,烦请足下传语主公,求开一线生机,萌愿做死囚军士,临阵冲杀在前!”

如此小人,此时尚妄想得活命,焦氏兄弟俩都没理会他。

焦触又笑道:“为兄已不忠不孝,族长处望四弟代为赔罪,阿母亦望四弟、七妹多尽孝心,为兄死而无憾!”

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焦触与焦统、焦沁本同父异母,平日里继母处面上过得去便成,如何会有这般孝心?

看着眼前焦触如换了个人似的,焦统站在囚车外,终于开口道:“伍氏父子尽庸碌辈,与大兄之才本不可比,喜儿为主公长子,若得大兄尽心辅佐,郡中上下当尽效力!”

焦触闻言,终于收起嬉笑,轻轻叹口气:“邓慕安正青春,若待喜儿得其位,不知尚需多久,且便如此,河南依旧为邓氏基业,与我焦氏何干?”

“闻袁绍许大兄青州刺史之位,”对方唯恐泄密,瞒着族中上下人等行叛乱事,便是其事成,亦要将全族陷于死地,实令人生厌,焦统只冷笑道:“莫说青州今不在其控下,便是袁军得其地,亦会轻授外人乎?大兄妄称智者,此亦足信?”

一贯没什么能力的兄弟出言讽刺自己,焦触亦嘲笑道:“四弟高见!”

兄弟俩又沉默下去,冷场了许久,焦触方在囚车中幽幽道:“兄本壶关吏,为邓慕安所逼降,心中尽是愤恚,然其势大,亦只能委曲求全;待其入主雒阳,脱去贼身,转事天子,初始之愤恚渐消,然另一股不平气却又不可抑止!”

焦统静立着,听他继续道:“邓慕安愚鲁无用之辈,论才学、出身、眼界,尽不如我,然其趁此乱世,便得为河南之主,我为其臣下,妹沦为姬妾,何也?命也!”

“如此小儿辈,亦得称雄于世,可笑复可悲!”焦触已是状如癫狂,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厉声道:“我不服!”

“呵呵!”这一刻,焦统只觉得自小为族中看重,人前总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样,使自己自幼便羡慕不已的兄长如此可怜,他嗤笑道:“不过是妒火中烧,利令智昏!”

“然!我妒其命!”焦触已不以为意,点头同意:“我亦知袁绍徒有其名,其言本不可信!然邓慕安经营河南数年,已渐得上下归心,河南如铁桶一般,叛之需趁早!我唯有学邓慕安,趁乱取势,方有机成事!若能拉走荡寇军,我当于袁绍处请夺青州,得之自守,可图王霸!数年间天下尽传‘代汉者,当涂高’,无人可解其意,焉知便不应在我焦氏?”

“大兄,你已入魔!”不知该恨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焦统突然听道这些妄想痴心,只能道:“然可曾想因你之故,嫂与侄儿当如何?我焦氏又当如何?”

“我本薄幸人!”焦统抬起眼来,冷冷地看着自家兄弟:“欲成大事,家眷老小三族,当弃则弃,此方为枭雄!邓慕安不悟,然其运足得称雄;我命薄,事败多不过族灭而已!”

“家眷三族尽可弃,哈哈!哈哈哈!”眼前人是如此陌生,焦统大悲,竟引发好一阵狂笑,眼泪水都被笑出来,半晌才缓过气,再对囚车中的兄长冷冷道:“主公虽不如你,然其善待亲近,故追随者众,而你便得成事,人亦弃之!我虽不如你,然不起异心,只安心仕河南,料能得善终,你却只得壮年陨落!”

焦触亦不怒,只对道:“天下尽庸碌辈,逢此乱世,丈夫不得展其志,便苟活于世,又有何益?”

“你语出多妄,”焦统摇着头,道:“且已当死之身,我何必再多言?”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轻搁于囚车底座上,焦统道:“主公不愿见你,方使我来!此乃鸠毒,兄可自决!”

“焦触叛主,其尚为焦氏留颜面,为喜儿留舅甥情,使叛者得留全尸,邓慕安何其仁也!”拾起瓷瓶,伸手在上面轻摩擦两下,焦触呵呵断语道:“然亦不过妇人之仁!”

焦统摇头道:“大兄欲得全尸,恐不易!待大兄亡去,我尚得枭兄之首,悬于雒阳城门,以警世人!我与主公讨要此毒,只因不忍亲弑长兄之故!”

“邓慕安令你监刑?”

“非也!此乃族长不欲绝于河南,亲泣求于主公处,得允,便遣我来!”

自家弃焦氏谋富贵,焦氏亦当弃自家求保全。焦触点点头,不再说话,揭开瓷瓶一口将其中毒物吞下肚去。

郝萌在侧,见焦触饮下鸠毒,便在囚车中捂肚翻滚,喉中嘶鸣却发不出声,不一会,手脚蹬直,已是死了。

焦统连自家兄长死在面前亦不改色,之前种种妄想终于幻灭,焦触的死法还算最好的,郝萌顿时绝望大喊:“我的呢?我的呢?某也要饮鸠毒死!”

“恐生死不得如君之意!”焦统嘿嘿冷笑着,对立在厅门前看戏的杨立、彭亢道:“主公有令,郝萌反叛,不必押雒阳经审,着卒兵乱刃刺死!”

彭亢点头,大手一挥,众卒兵群拥上,乱戟将郝萌刺死于囚车内。焦统枭二人首级,带回雒阳,悬挂于平城门外示众,事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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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教义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赵云站在雒阳街头,看役民们清扫街道。

自从李傕诛樊稠,西凉众相互猜忌甚深,军纪越发败坏,三辅之地官民尽受其害,争相外逃,河东白波贼固然得趁机壮大,河南郡亦有不少难民逃入。

河南安稳,虽有四等民之策阻大族,百姓却尽爱,之前有张济兵马驻弘农,阻挡百姓东奔之路,来者还甚少,待张济军往南阳去,东来的难民便如潮而至,每日函谷关外都要排起长长的难民队伍,或拖家带口,或孑然一身,多的一天甚至有上千人,连续一两月下来,郡中又添数万人口。

河南地狭,这些逃难来的民户已再难容下,便由官府牵引,将其等安置往新纳入的河内,由杜畿接手。

因有袁绍与白波贼威胁,亦要防并州匈奴袭扰,如今河内之地,正趁着农闲组织人手四处构筑坞堡作民屯地。邓季前世在电视上看过福建土楼,与杜畿研究过一番,定下用泥土与石块夯实的高层圆形楼坞,每屯百户民,共筑两楼,相距只十步,贼来时可协防共守,以待荡寇军援救。

此法在河内已获成功,有杜畿教导方成,河内民尽称此土楼为“杜公坞”,再纠正不回,还好邓季不与杜畿争功,闻之只是一笑。

此等新居,乱世中求生者都甚喜,然全郡俱建,工程量亦浩大,全部完成估计得一两年,正急缺人手。如今河内本地民户、河南牵引往之难民、荡寇军卒兵。尽忙着此事。

多数难民已到河内去。雒阳城中却也沉积下不少单身者,不成户雒阳便不给予安置,也无法向官府赊欠粮食,只好散在两郡各县为役民,先讨些生活。

故此,最近雒阳城中役民都是一口的关中话,将专供役民居住的十几排大屋子住得满满的。

往河内去的役民,与建“杜公坞”自不缺活计。只是那边活重,精壮尽已遣去了,留在河南境内多为老弱与妇孺。

赵云今日进雒阳城,本非来看役民们做事。

农闲时节的午后,正是草堂中出来的少年们比斗最激烈时候,校场中每日都有好几帮少年人在戏耍,赵云今日本欲再去旁观,看看少年中有没有特别耀眼出众的,归来时又可顺路赏河边雪景,却在这街道上停留了下来。

入河南久了。各城内每日有大批役民清扫街道并不足为奇,使得赵云驻足的。乃是其中几人之言谈让他关注。

“皇甫将军太尉之职又被免,朝中此后倒让李傕、郭汜辈西凉贼尽猖狂!”

开始说话的是位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大概是出自富贵之家,如今虽落难沦为役民,蓬头垢面的,衣衫上抹着厚厚一层油渍、灰尘,质地却上佳,手、脸裸露出的肌肤也白嫩,手中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街道上胡乱划拉,一看就不是个惯做活计的。

估计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中年人才将这消息拿出来分享,只可惜大家都是役民,乱世中得逃残身,对一日三餐的关注可要远胜朝堂中事,除了街道边路过的赵云突然停下脚步外,并没人搭理他。

“你等不信?”看周边役民都只顾着自家手中活计,中年胖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又解释道:“前日我族叔亦入雒阳,他在长安城内行商多年,与几位小黄门可都交好,带来的消息定然不会假!”

还是没有人理他,胖子便有些恼羞成怒,手中扫帚狠狠地拍打下,使刚形成的薄薄一层积雪四溅,口中咒骂道:“扫!扫!扫!一群只会清扫的吃货!”

“哼!”听他咒骂,役民中亦有人不干了,前端一位身材臃肿的妇人转头骂道:“我等便只是吃货,靠的也是自家力气,比你这只会混日子的懒物要强十倍!”

被当众呵斥不说,对方居然还是名妇人,中年胖子也只是外强中干的,涨红了脸,好半晌方回道:“我不与妇人一般见识!我族叔通账目,入雒阳才两天,已在甄氏商铺中寻到活计做,不数日便能落下户,我随他入户去,自与官府借粮过活,有他照拂,难不成还与你等一起再做这役民么?”

“呸!尽想好事!”这次发言的是一名须发尽白的老翁,他生气道:“河南地连郡守亲族都分拆安置各县,岂能容你辈再寄食他人?你等壮年,除非寻老、弱、妇组户,否则休想得入户籍!”

“阿翁,我等中数你入河南最久,此言可当真?”

“已快入土之人,假话诳你等何益?”

听老翁说得笃定,中年胖子顿时便有些焉,他先前说话本来就是要将此事在役民中炫耀,最后自家却受了打击,再不言语,倒是有调皮的指着先前斥他的臃肿妇人笑道:“我观两位倒登对,若依阿翁所言,阁下还不如与其匹配,再寻一老一少,新组成户还得快些入户!”

臃肿妇人双眼在中年胖子身上飞快一扫,顿怒道:“眼瞎的!我如何与此阿物登对?”

中年胖子被他们呛得不行,周边人尽笑,赵云闻得后面不是朝堂中事,已欲走开,突又听人问道:“朱隽方免太尉才数月,为何皇甫嵩又免职?你可知因由?”

有人问话,赵云才又止住,转头时,见发言相问的是一名扶帚男子,却瘦弱得紧。

中年胖子得人解围,顿时大喜,冲问话者夸道:“自然,我族叔曾言,数日前天现流星,乃不详之兆,故天子免太尉!”

“流星?”先前没人关注,听到这个几名扫地的役民顿都吓得一跳,齐问道:“缘何我等不知?”

逢此乱世,听闻又有异象,众役民属于习惯性惶恐,胖子却一扫颓废,得意洋洋道:“流星坠时,约莫在四更时分,你等当正酣睡不知外物,若非朝中传出,几人能知晓?”

“前有日食,后为流星,天警频繁,大汉难不成真要亡?”

“不差!朱隽、皇甫嵩忠良辈,天尚不佑!朝廷获罪于天,不诛李傕等贼,却以忠良抵罪,可见汉室当亡!”

若在太平盛世,几个百姓敢议论朝廷快亡?然天下已是这般模样,自家等生死难料,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役民们再顾不得清扫,乱纷纷议论起来,又有人问道:“若汉室亡,何者替之?”

“你莫非未曾闻‘代汉者,当涂高’?”

“此语天下尽有传,然可解何意?”

“不解!”

众人正议论纷纷,不妨一名衙中差役已踏雪行到此地,见状大怒,厉声喝道:“邓使君怜你等无衣食,方许以役事自救,给你等活路走!你等不知感恩,为何散于坊中?郡中今罪民正多,可是我河南寻不到人做事?”

众役民尽被吓得噤声,先前斥中年胖子的臃肿妇人忙冲差役赔笑道:“好叫差官得知,是此人言及日食、流星事,引我等惊惶,方未再顾及活计!他又最懒,只差官至时假样出力,平日里尽无赖!望差官明察!”

言语间却是已将中年胖子出卖得干净,吓得胖子魂飞天外,白着脸辩道:“妇人之言不可信,我亦有出力!亦有出力!”

只是他平日的懒模样着实惹人厌,看不顺眼者尽多,又恐方才事为差官责罚,祸水东引,便有数位出头替妇人作证,又将先前语言再重复一番,差役便冷笑道:“我闻使君曾言,日食、流星尽为天象,与人何干?诸位恐惶何来?皇甫嵩、朱隽乃国之栋梁,天下谁人不知?朝中只因天象便免重臣,实是可笑!”

眼前差役虽捏着自家生死,听到这话臃肿妇人却顾不得,驳道:“天狗食日、夜降流星只曾闻祖辈言过,我等小民便是百年也不曾见!若非朝廷获罪于天,如何现此异状?”

“我太平道教众,只信大贤良师,可以医术仁心救民于水火,”差役对臃肿妇人冷笑道:“其余鬼神为虚妄,天象为自然!”

听闻差役之言,莫说臃肿妇人,便是留足一直旁观的赵云也不由大怔,前些年冀州闹黄巾最凶,太平道之名赵云自然也熟得紧,这般教义却是初闻。

河南郡中许多人出自黄巾恶贼,有太平道流传并不足为奇,只是他们平日里并不喜显名,毕竟已是官身,除众多女医匠外,余者皆闭口不谈教中事。

赵云却不知,自前番河南因日食大传焦氏为妖孽,后又闻朝中免太尉,邓季便与三崤山中教众聚义过,言此等皆谬,实不足信,已将“教众只当信大贤良师,其余鬼神为虚妄、天象为自然”之语定为第一条教义,女医匠们走家串户时,已尽传开来。

站在街中的差役见众人被自家吓住,其等非太平道徒,也无心为他们去尽释教义,只对中年胖子道:“你平日既偷懒,今日雇请之费便再无,此后三日减半;待明日来此,我划地与你独扫,免得又混赖!”(未完待续。。)

217.求援

积雪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荒野中甚少行人,城门紧闭已有月余,不许百姓外出,所以四野雪地里并无足迹,只可见白茫茫的连成一片。

鄄城正北城墙上,几名士卒不停地搓着耳朵跺脚,抱怨今冬之寒、军衣单薄。

他们的军假司马、陷陈校尉乐进就靠在城楼柱上,假寐多时,对士卒们的抱怨充耳不闻。

城楼上寒风如刀子一般,割得值守士卒肌肤上尽是创裂,乐进亦如此,不过他并不畏寒,没有选择一个避风的地方养神。

军中无士气,士卒们的抱怨不避讳这位容貌短小的领军者,他也没有问难的意思。

城外两三里的山包之后,有十余匹骏马正踏雪疾驰而来。

马蹄踩在积雪中,发出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要低沉得多。

城墙上士卒们尚未有任何察觉,乐进已一跃而起,冷然道:“戒备!”

这位校尉耳目聪敏,远胜常人,士卒们早已知之,见他法令,忙俱止住抱怨声,凝神远眺。

吕布军若来,不大可能会是这个方向,且天寒地冻,大家都只能暂时休兵。听马蹄声,来骑又不多,让乐进很放松,之前故作姿态,不过是让身边士卒寻些事做,暂时忘记心中不满。

待十余骑转过山包,进入视线后,乐进一眼就看清这些骑士的面目,他大喜,嘴里喝道:“速开城门!”

自家亦快步奔下城墙,城门刚打开,乐进便挤出门外去亲迎。

骑士们也已到城门外。乐进冲领头的骑士喝问道:“妙才兄。此行如何?”

见对方黯然摇头。乐进心中顿时一紧,还要再问时,夏侯渊已道:“且见将军再言!”

乐进点头,忙护亲卫寻来自家坐骑,与夏侯渊等一同向曹操处去。

闻得夏侯渊归来,曹营中荀彧、程昱、戏志才、枣祗、董昭、夏侯惇、曹仁、曹洪、曹昂、于禁、吕虔、李整、李典等尽到中军处,参与议事。

董昭本为袁绍所属,因其弟董访在张邈属下为官。张邈以大义责袁绍,董昭亦为本初所罪,奔逃而走,历史上先侍张杨,后归曹操。这一世张杨被邓季欺负得厉害,他已看不上,便直往曹操处。待张邈、陈宫等引兖州叛,董昭书信于其弟,董访乃弃张邈奔曹操,故仍得重用。

李整为曹操部将李乾之子。李典为李乾之侄,因吕布之乱。李乾已战死,故曹操命李整为别部司马,领李乾军,李典虽年轻,亦得用。

待众人齐至,曹操方示意夏侯渊回报此行结果,夏侯妙才便愤然道:“袁绍欺人太甚!某往邺城,求其援军粮,袁本初不许,却使我反劝将军处,言若以将军家眷迁于邺城中,其便遣军南下,助我等平兖州!”

遣家眷为质,便是要自家等从此奉他号令,曹操从弟曹洪先声怒吼道:“袁本初北地未平,便欲图我兖州?”

“乱世各为己欲,不过如此,”曹操挥手止住曹洪,黯然道:“不复记少年之情,也属平常!”

这时候的曹操已陷入他一生中最窘迫之局:初欲伐徐州讨陶谦报父仇,挚友张邈叛,兖州陈宫以下官吏豪族随叛者甚众,待回军时,与吕布数战皆不得胜。月前陶谦又病死,徐州让与刘备兼领,父仇终不可得报。

如今曹军只得鄄城、东阿、范县三城在手,可战士卒不过万余,今岁司录大旱,兖州亦有蝗灾,遭兵难后产粮更不足,眼见军粮又将食尽,兖州难夺,可谓山穷水尽。

最后遣夏侯渊求救于袁绍处,本欲求其粮,待开春再与吕布死战,然终为袁绍所拒——除非肯将自家人马尽投袁本初帐下为用。

这剩下的万余人马已缺粮,最多能熬到开春,思及只因自己一时兴起,屠边让、徐州民两事引得父死基业失,曹操实已心灰意冷,不由长叹道:“天不与我!罢!罢!罢!吾与本初相识于年少时,家眷若往,料其能照拂无差,吾投其帐下亦可得用!阿大明日领一军,送你阿母与弟妹等往邺城去罢!”

祖仇未报,父又失地,曹昂悲愤不已,出列跪伏痛哭失声:“孩儿不愿往邺城!”

主忧而臣辱,主辱而臣死。见父子俩模样,诸将胸中尽堵得慌,只是今日败局,残军困居孤城,却无可以言语开慰,独程昱出列,昂然语道:“将军临事而惧,可谓虑之不深!夫袁绍虽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虚有其表,不可成事!将军以龙虎之威,自度能为之下乎?若投绍,将军恐不能得萧何之名,反遭韩信之罪,祸及三族!今兖州虽残,尚有数城在,能战之士,亦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臣下尽心,收而用之,仁民养望,或霸王之业可图!愿将军更虑之!”

得闻程昱之语,众文武稍复精神,荀彧亦出列应道:“仲德所言甚是,尚请明公三思!某前投袁绍,后弃其而归明公者,因本初志大才疏、徒有虚名,实不可成事!今我等虽孤困,然若鼓三军之气,奋力向前破吕布,未必不可复振,以图王霸!”

董昭亦道:“某等已罪袁绍,不愿往邺城!”

夏侯惇领一众武将道:“某等愿与吕布死战!”

“咳!咳!”戏志才身躯愈发差,面色发白,咳过两声后,努力劝道:“本初不可持,尚有他人可求!今观诸邻,田楷、刘备、袁术皆不可得助。然河南邓季处有二强军,闻其尚赊粮于民,可见富足,又闻其与吕布仇怨甚深,不如遣使往求!若得其粮助,我军可自战;若得其军助,吕布可一鼓而破!河南军精而寡,经营两郡之地已是不易,便破吕布,亦不能图谋我兖州,如何?”

“志才高见!此计可行!”荀彧立即点头赞道:“便邓季粮、军皆不应允,我等亦可自于吕布战!只望将军勿轻降他人!”

“不过死战尔,何惧他吕布?将军三思!”

“某部愿为前驱,以破吕布!”

“丈夫于世,岂可畏难不前?”夏侯惇、乐进等一班武将亦尽沸腾:“某等愿与吕布死战!望将军勿轻降他人!”

长子尚跪伏在地上哭泣,诸文武竟无一人赞同投奔袁绍,曹操实不料会如此,待惊愕良久,起身仰天哈哈大笑道:“今日方知吾道不孤!曹孟德敢不合诸君之意,与吕布决死战?”

曹操止住降袁绍之意,帐中才皆大欢喜,曹昂等自归席,只荀彧又道:“前兖州初纳黄巾降众时,曾于邓季处求粮,其不许,只与人口与换。观其人无远志,当以利为诱,今遣使往求,需许与重利方可!”

前次趁邓季随黑山取邺城,曹军曾袭过汜水关,然乱世中分合只家常事,想来其也不会太在意。且说起来,袭汜水关吃亏的还是曹军。故众人都不担心这个,只考虑应许何利给邓季,诱他出兵、粮。

邓季新得河内,尚未完全消化,其军不足外扩,地盘想是不会要的;钱粮么?就算击败吕布将残破的兖州收回,明年也未必能有河南一郡之地富足。

过得一会,还是戏志才开口:“观邓季所缺,唯人口兵马尔!然我军亦缺,不如以贼寇众与他!吕布之乱,泰山诸贼多有应之,邓季出自黄巾,于贼众中多有威名,若使往雒阳,可语其军入兖州助我等破吕布,泰山贼可任其招之,亦可剪吕布之羽翼!”

“善!”泰山贼如今连老弱亦有二三十万众,他们的存在对统治兖州也很不利,若邓季招之,不耗自家资源,又减少地众,可谓一举数得,此议无意上佳,曹操立时便点头同意,又问:“然何人可出使?”

此地往雒阳去,沿途尽是吕布治下,众人尚在犹豫,董昭出列道:“自归明公,昭尚未树寸功,今愿往!只求明公遣数十勇士,与某假扮为难民,渡河经魏郡,入河内可地!”

“公仁若往,事必成!只是公仁本为袁绍所属,往来魏郡需小心!”曹操嘱咐一句后,荀彧又对董昭道:“若邓季、田丰愿出兵与助,开春便可袭扰吕布各地,我军自应之!若其只允助粮,便约来岁三月初,吾军当突破吕布,移师至酸枣等县,请邓季遣运粮至此地给付,待兖州定,泰山贼若有愿往附河南者,我等当放行!明公以为如何?”

后面一句却又是向曹操征求意见的。以荀彧之计,若邓季只肯援助粮食,曹军便得放弃死守住的三县,突破到兖州西部去接收援粮,再与吕布死磕,损失自然大,然邓季得的好处也不多,真待兖州定时,泰山贼还能不能从自家地界上过就要看孟德心情。

曹操点头应允荀彧,又对董昭道:“吾观邓慕安,因曾为黄巾旧部,所行之策又尽开罪大族,举世无人肯与约盟,公仁往之,可言其若肯出军、粮相助,兖州愿与其永结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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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痴意

兴平元年冬,皇甫嵩因流星免职的消息刚传来不久,袁术表孙策为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使其往讨朝廷所任扬州刺史刘繇的消息也传到雒阳,孙家幼虎终于开始露出自己的獠牙,登入诸侯争霸之舞台。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寒冷,严寒之下,河内各县大建的“杜公坞”也不得不暂停下来。许多逃难来的三辅百姓缺冬衣,为减少冻死者,邓季令两郡各县官府组织大批役民入山伐木为薪,予其等御寒。

各种琐事毋庸元表,剩下的时间,邓季便乖乖窝冬,陪三个孩儿戏耍、完成田丰布置的课业、三五日访一访赵云,便是他多数时间内在做的事情。

待董昭两涉黄河,到达雒阳城时,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才终于结束。

不待董昭开口相求,他的来意田丰已揣摩出来,荡寇、虎牙是否择一出兵援曹是大事,为郑重起见,田丰特地让邓季先晾董昭三日,将辖下县令以上文官、校尉以上武将全数召集回雒阳城,参与议事。

这是邓季麾下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会议,文武官吏加上河南郡守府中属官,得一席地者足有六十余,连排的席位将议事大厅占去大半。

待众文武先入,齐聚厅内,拜过主公,田丰方令吏员请董昭入见。

满厅河南权贵注视下,董昭昂首而入,冲邓季、田丰作揖道:“兖州牧曹公主薄董昭,见过邓太守、元皓先生!”

“无礼!”

朝堂封邓季有两职,乃河南太守与折冲将军。这位董昭称曹操为兖州牧。对邓季则称太守而不呼将军。便是以邓季位在曹操之下。

是故,董昭刚打过招呼,邓季之下已有数人勃然动怒,虎牙军果毅校尉徐盛先出声怒吼无礼,接着呵斥道:“曹孟德失地折军,朝不保夕,今已如丧家之犬,汝亦敢对我河南无礼焉!”

董昭晒然答道:“足下非正论!吾主便全失兖州。身亦为大汉州牧!吕布辈不过逆贼尔!且吾主尚有数县在手,军马堪战,将士用命,早晚必取兖州!”

“不知先生表字?”

邓芝在侧,先问得一声,得董昭答“公仁”之后,他方道:“公仁先生!吾等虽碌碌辈,亦知曹公之州牧非天子所赐,乃私授而得,何以‘大汉州牧’自称?”

邓芝嘴利。一下切中要害,董昭先前只想着入厅不可折辱自家君主。当显臣节,先前嘴快,倒忘记曹孟德的兖州牧来得也不如何正,便不由双颊微红,嘴中辩道:“天子在朝,为董卓、李傕辈所蔽,政令难行。曹公义举关东,群雄响应,正为清君侧之故!”

得邓芝占回来上风,田畴亦趁机落井下石:“不得大汉天子授官,权柄自取者,皆可称国贼!不比我家主公忠心事国,天子亲授河南太守、折冲将军,令以守土安民!”

董昭倒是个光棍的,今日河南众臣皆在,自家只得一张嘴抵不过他们,眼见愈说愈要不堪,忙又冲邓季作揖:“是昭先前无礼!将军勿怪!”

对自家属下能从曹操这里挣得面子,邓季暗中还是得意的,微微颔首过后,问道:“曹公差你至我河南,有何贵干?”

“曹公闻将军与吕布有仇,特遣某入河南,使语于将军,欲两家永结盟好,同伐吕布,待事成,陈留、颍川二郡可由将军治之,吾主再不过问!”

这便是知道精兵难得,邓季新得河内之地,急切间又别想能有大规模扩军,陈留、颍川二郡本为李傕等西凉众劫掠过,至今未复元气,便是都给邓季,他也站不住脚,故作大方而已。

“哼!”偏将军田何,既田麻子虽出自贼众,却也不是个全无知的,怒道:“明为你家势穷,求救于我主公处,尚不以诚相待,何以虚言诳之?以我等可欺么?”

“将军若不喜陈留、颍川,亦可待破吕布后,招泰山、黄巾贼寇为用,以补不足!”董昭面不改色,又对邓季道:“今将军威名,尽传于太行、泰山、汝南黄巾,便是丹阳郡巨寇祖郎亦知将军名号,若入兖、豫州,想必从者如云,择其壮者补入卒兵,岂不大善?于兖州所招之部,曹公并不过问!”

“曹兖州倒是能慷他人之慨!”主座上邓季“哈哈”一笑,转首对田丰道:“所许之物,尽非他自家所有!”

田丰颔首冷笑,邓季又对董昭道:“若两家结盟,同破吕布,曹公需许吕布降军任我先取用,方可再议出军之事!”

这却如何使得?曹操已孤困半年,若能得破吕布,降众正好补充己用,否则便得夺回兖州,若缺军士把守州境,刘备、袁术与他邓季之流谁是好相与的?董昭忙辩道:“吕布入兖州时,军不过数千,今已聚乌合四五万,尽为我兖州叛众,曹公当问其等之罪,以慑宵小,万不能给付他人!”

便没有自家相助,估摸曹操也能苦战而胜吕布,若得己助,如虎添翼,其之后必再势不可挡,邓季便拒绝道:“若如此,我军并不愿轻出!”

“将军不肯遣军出河南,借粮亦可!”能名留青史的人物,多半有百折不饶的性子,且吕布军纪败坏,时有掳掠事,亦非真就能令兖州上下归心,曹操虽势穷,若得解当前粮困之局,战之有胜望,被邓季拒绝,董昭也不气馁,继续道:“得河南之粮,我军自与吕布死战,待兖州定,将军可传檄泰山贼、汝南黄巾,有欲过兖州境往投将军者,吾主绝不留难!”

“此事且待我等先议,”打断欲出口再次拒绝的邓季,田丰道:“公仁且退,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突然被打断,董昭知道这位军师在河南地位好比项羽之范增,只得再作揖告辞,随文吏往客房去,耐心等答复。

今日邓季举动有些奇怪,厅中多数人还记得当初在涉县,其力主投曹操之语,今日却一口拒来使之意,这便不欲与曹操交好了?

天下诸侯虽众,却未有一家肯与邓季结盟,若能得曹操之盟,待兖州归其后,河南东面暂可无忧,尽力西图、南下也是好的,且若真能入兖豫之地,招泰山贼、汝南黄巾充实河内人口,卒兵数亦当能大增。

不解地看过邓季一眼,见他不欲语,田丰便对厅中众文武道:“曹操之求请,诸位以为如何?”

新任的河内郡太守杜畿答道:“今主公新得河内之地,两军守土有责,不可轻出!倒是其借粮之议,可以许之!”

徐晃却在车黍、韩浩、曹性三个荡寇军校尉身上扫过一眼,出言道:“然便无曹操求请,吾军亦该东击吕布,以雪前耻!”

邓贤才入荡寇军,亦已知其等前败,作为同一个小团体,他也出言附和自家主将:“荡寇军上下愿与吕布再战!”

周毅虽调出荡寇军担任偏将军,镇守梁县,亦出言同意出兵。

荡寇军上下仍要雪耻,太史慈先前都在沉思,此刻才道:“吕布与我河南成仇,若任其败曹操,坐大于兖州,恐汜水关再无宁日!今河南有伍、田、顾、周四位偏将军在,荡寇于河内接应,便虎牙军出战兖州,亦可无忧!”

太史慈说的与别人不同,乃是吕布势大后的威胁。刀盾卒利守不利攻,故此四位守土的偏将军麾下多为刀盾卒与弓卒,自河内大族部曲、民众中补充到的卒兵,除使荡寇、虎牙两军满编外,四位偏将军所部也各有补充,如今人马都在一千三四百人左右,又有雄关可守,只要小心谨慎些,应该不惧长安、南阳之西凉众来犯。

两位统军大将都愿出军去击吕布,且太史慈言之有理,文官们虽议论纷纷,却多不能否决。

徐晃又对太史慈道:“若击吕布,吾等当求主公处,尚请虎牙入驻河内,由荡寇出汜水关往击,一雪前耻!”

太史慈笑应道:“公明谬矣,我等两军本为一家,荡寇之耻,虎牙亦不敢或忘!今逢乱世,天下尽多贼逆,足下等何须虑怀勇武而难诉?前番荡寇已远击匈奴,此次自当虎牙出阵!”

这次,两军校尉们亦争起来,徐盛先嚷道:“荡寇多经阵仗,虎牙只得居于家中,甲胄已尽生铁锈,此番当我虎牙出阵!”

同为果毅校尉,车黍不服:“荡寇出阵吕布,仿征匈奴例,无需计军功!前者平张晟,虎牙已出阵过!”

“乌合之众,当不得真!”宋宪先叫得一句,郭石亦憨憨地道:“张晟非敌手!虎牙击吕布便也不要军功!”

见众人尽争,自觉被忽视的吕旷不满道:“诸位休争!主公、军师尚未定是否东击吕布!”

“有此良机,缘何不击?”徐盛问过一句,方转首向主座:“主公,我等当击吕布!”

“主公!”

“主公!主公!”

众文武连叫得好几声,邓季才从神游的天外归来,看着众多狐疑的眼睛,幽幽问道:“你等且说,若我结盟吕布,先灭曹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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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暗算

议事厅中顿时一片寂静,众多文武尽觉得跟不上自家主公的思维,有不少人目瞪口呆——先前正争如何联曹讨吕的,怎么瞬间就颠倒到联吕伐曹上去了?

众人尽尴尬纳闷,急思邓季所言何意,许久过后,太史慈才断然道:“吕布为本郡仇寇,兖州两家虽以其势大,然若联吕伐曹,义之不容!且若举止失常,亦将为天下人所耻!”

车黍暴怒道:“主公不记荡寇军五千余死难卒兵?若要我等与吕布贼厮辈联军,死亦难从!”

田畴已思虑过一阵,接在车黍后面道:“伐吕布方可得实利!若反与吕联军伐曹,曹操地不过三县、兵不过万,又不能招附从吕布之泰山贼,劳师远征,所图者何?”

邓芝亦点头道:“若伐曹,我军劳师远征,须得自吕布治下行事,只恐有失!且我军若与吕布相联,逼之过紧,曹操恐亦弃三城而奔袁绍矣!”

“吕布反复无信之辈,避之不及,如何尚寻其自取其辱?”厅中一时群情滔滔,尽言不可行此事,田丰抬手阻住众人,皱眉向邓季问道:“曹操虽亦暴戾,尚可称信,其下文武亦尽心,如此良机,合则两利,如何舍曹而联吕?”

真的不行么?

邓季跪坐在席上,独自苦笑。

太史慈以义劝,车黍以情阻,田畴以利算,邓芝以势难,田丰以人责,其余虽没开口的,意思也差不多。自家伐曹之意。厅中六十余人竟连一个同意的都没有。

只有自家来自后世。才知道北方最可怕难敌的,只是曹操一个!这是来自游戏、演义、历史所知的印象,可是满厅尽是反对者,该用什么话来说服他们?

来这乱世已有二十二个春秋,如今坐拥两郡之地,统近三万虎狼之师,田丰、太史慈、徐晃等名士为用,作为一名男儿。对这大乱的天下如何会没一丝丝期盼?

几个男儿没曾做过天下事皆出我手、敌酋妻女尽入我帐中的美梦?可是莫说天下事、天下人,便今日之事,部属中亦无人肯同意。

勇卒七德、四等民之策尽为自家提议草创之物,在这乱世中渐渐丰满完善起来,亦如自家孩儿一般,究竟能不能开花结果?能不能看着它们推行于天下?能不能凭此碾压尽鱼肉乡里的世家大族,还自家父祖这样的小民一个朗朗乾坤?

可是,骨子里深深的自卑,对于失败后家人惨状的恐惧,让邓季无时无刻不将这丝奢望压下去。将豪情尽收起,不敢表露于外。

越入世得久。越与身边人亲近,便会越发珍惜。珍惜自己的性命、也珍惜亲人性命!二兄、伍窕、焦唐等姬、孩儿们,想到一张张面孔,他邓季就不是焦触辈,做不到为一人称雄,余尽可弃的程度。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在自家内心最深处,还是有着一丝丝的野心,一丝丝的妄想,只要有机会,还是想要继续向前,登上更高的山峰,去看那更美的风景。

要真正参与到争夺天下这场游戏中去,要面对的最大敌手就是之前自家想要投奔的曹操。

若没有曹操,这北方应该也能有我邓慕安称雄的机会吧?

若没有曹操,自家应该也能勉强敌过袁绍,征灭李傕、刘备、袁术、刘表的吧?

若能取代曹操,三国鼎立之局应该不会形成的吧?自家的政权应该不会偏安一隅,让五胡乱华的吧?

听董昭开口求军、求粮时,邓季才骤然想到,如今就是曹操一生中最虚弱、最可取,自己机会最大的时候,若能一战而胜,将曹操消灭在这个阶段,自己参与这场游戏的难度就会降低许多、容易许多。

这个念头起来后,内心最底层那一丝丝本来很微小的野心突然便疯长起来,瞬间充塞着整个脑海,再也让人抑制不住。

错过这个机会,曹操就再复难治!当兴奋完全压过恐惧,浑身战栗着提出这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后,有违道义、令臣下伤情、无得利处、势所难行、吕布亦不可信,接连劝阻的话语就是迎头浇下的一盆又一盆凉水,厅中人众,却没一个真正赞同自家这个主公言语。

厅内这些人中,有的智计无双,有的武勇难敌,有的学究过人,有的通达世情,可是他们尽都反对讨伐曹操,反对还都在理。

真的不行么?

看着一张张狐疑、愤怒、忧虑的面孔,邓季张张嘴,才发现任何为自己辩白的话语都找不到。

难道真能一意孤行,让麾下离心离德,最后众叛而去?

且便是灭了曹操又如何?吕布虽不足为惧,然无论是袁绍南下还是刘备西进,亦都不是什么好结果,自家恐惧曹操,就一定胜得过他们?

“诸位勿忧,是我胡言!”不过一会儿时间,邓季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兴奋消散得一干二净,改由失望占满全身,他只能死死抑制住情感,将那一丝野心又埋回灵魂最底处,转变回来,笑问道:“方才论到何处?”

话题又迅速回到是否要出兵出粮援助曹孟德的议论上来,大家都只将先前妄语当作主公一时失常。

认真听到最后,总结众人之意,邓季道:“既要得利,当以大利为先!明日答复董昭,曹操愿与我盟好,可也!然河南新入难民者甚众,粮亦有不足处,军粮只能助其万石;吕布逆贼可恨,河南亦愿讨之,当出兵关东,两家合力破贼!待来岁开春,我便当遣一军出汜水关,然曹操所应亦不可忘,兖、豫之泰山与汝南黄巾,我军当取之以实河内人口!”

邓季定下基调,徐晃、太史慈等又争出征人选,邓季挥手道:“荡寇多有疲乏,无需再换防,此次便由虎牙往兖州,助曹军灭吕布!”

得听此语,虎牙四校尉皆雀跃,面有喜色,荡寇军将领们则黯然不已,独车黍道:“既如此,车黍愿去职为卒兵,随虎牙军东出,往讨吕布!”

吕布还真是车黍的魔障了,邓季只得又道:“许你领麾下一曲之人马,暂归虎牙军节制,余者不许再有此言!”

比不上车黍资历,曹性被他抢先,想到吕布又是自家旧主,强争着去亦不好,便作罢;韩浩则并不将个人荣辱看得太重,既然主公令自己守河内,尽忠就是,便都无语。只邓贤新到,正需功勋以服众,不得往略有些失望。

出军之事定下,先前一直不得插言的贾逵、杨立等县令才与河内太守杜畿将近日地方政事一件件禀上,有的只是说过便罢,有的则需要邓季、田丰定夺。

待终于结束议事,众人散去,邓季沮丧着往后院行去时,田丰赶上,问道:“车黍独痴于吕奉先、慕安亦只痴曹孟德,何故?”

邓季答不出来,无言以对,田丰乃道:“你虽有爱名士成痴之名,然边让、朱隽皆名满天下,却并不好之!吾与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辈,你却尽喜于名不显时!非吾自夸,自认亦有得几分见识,其余子义等,亦多有干才!”

“观前者种种,可见你虽不学无术,未逢亦知能者之名,可称得有奇能也!”田丰眯着双眼,继续道:“然曹操之能,使慕安惧之如此乎?”

毕竟相处这么久,田丰能看出一二也不奇怪,邓季轻轻点头,又苦笑道:“曹操实乃枭雄人杰,其帐下能人辈出,今日之董昭尚不过寻常,我等便不出兵相援,吕布亦非其敌手。待他脱今日之困,恐关东再难寻敌手!”

田丰闻言,忽悠然而笑语道:“你我师徒,既忧曹操日后势大难敌,先前何不如实相告?”

见邓季迷惘,他又笑道:“既你忧心曹操坐大,何不密令太史子义,虎牙军东出汜水关,当大张旗鼓,于兖州夺郡县物资,招泰山、汝南贼寇,然响应曹军便可,却不与吕布轻起战端。若曹军相邀助战时,阳应之,阴违之!卒兵只游走于战圈之外,待得两军力疲,方突入取吕布之众,一战胜之,曹操欲要降众,便先挑过卒兵再与他,亦不违与董昭之语!实己而弱彼,其便得兖州之地,无数年之功勿想得大治!吾等只将养生息,待得卒兵者众,来日未必不可与之争锋!”

邓季微张着嘴,看着自己的良师,良久方改欢颜道:“此非君子所为,实难信出自田师之口!”

没料到这时候被弟子取笑,田丰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微微发赤,嗔怒道:“做人故当方正,然此军国之事,岂能无诈?且近墨者黑,随贼日久,吾便也学得些恶习!”

说完,师徒俩俱大笑。

许久后,邓季才又道:“子义亦为正人,其当流芳后世,恶名不可由他所背!田师计甚善,我当领虎牙军亲征吕布!”

田丰点头,又嘱咐道:“你今已不同往昔,一身安危系两郡百姓生死,临阵再不可冲撞于前,与卒兵争功,逞匹夫之勇!”

“弟子省得!河南事尽托田师,劳田师费心!”(未完待续。。)

220.会盟

初平元年的冬季极不好过,特别是兖州孤苦的曹操,军粮食尽,周边草根、树皮甚至人肉各种办法都用过,才得苦苦熬过来。

初平二年初,严寒还未尽去,曹操已检点三县士卒,得兵万五之数,先破巨野县,得粮少许,又与吕布大军决战于济阴、山阳两郡。

兖州地上,曹吕兵锋终起,待过岁首,邓季亦领黑铁卫、虎牙军亲出汜水关,接应曹军。

大事田畴尚做不得主,田丰需留镇河南、河内两郡。几番接触下来,可见邓芝思维敏捷,知谋善判,恐邓季远征有失,田丰便让邓芝随军出征。

汜水关东出,第一郡乃是陈留,为破曹操,陈留太守张邈早领郡县兵随吕布去了,便是家眷亦让其弟张超护送而走,此郡十七县已尽无一兵一卒。

邓季兵到时,各县俱不费力得入城,邓季随典韦等黑铁卫驻军于陈留县中,就此不前,却将虎牙军遣出,掳掠各县大户人家,又鼓动部曲、百姓、流民迁往河内避兵祸。

只是才几年间,陈留已遭李傕等西凉兵、袁术、曹操、吕布、邓季数次兵祸波及,境内幸存的大户或举族随张邈,或外逃,早已是十室九空,百姓亦尽寡,虎牙军奔波十日,才勉强得万余老弱,物资只是略胜于无。

陈留的惨状早有预料,邓季倒不以为意,先遣辎辅兵将这些老弱护送入汜水关去。

得邓季已出兵陈留的消息,自家腹背受敌,吕布当然惊惶。已欲收兵先固守。得陈宫劝道:“邓季兵精却寡。终站不得兖州,不过疥癣之疾!曹操却为将军心腹之患,不可轻纵!当鼓动三军之力,先奋力破曹操,再回战邓季!”

张邈、成廉等亦称善,吕布只好罢,不理会邓季,先鼓动全军与曹操死战于巨野之郊。又请臧霸领泰山寇袭扰曹军后路。然得知邓季出兵,曹军上下亦士气高涨,尽谓得救,夏侯氏、曹氏、乐进、于禁等尽卖力鼓舞士气,又得曹纯、曹休领虎豹骑反复冲突,吕布陷阵营不在身边,血战四五日下来,竟只得个平手。

却不知曹军一直期盼的邓季,出关后便如同郊游一般,到陈留更是屯兵不前。直待护送老弱到汜水关的辎辅兵反转,方才又复前行。进入济阴郡。

曹军坚韧,吕布军虽多却久战不下,闻得邓季兵锋已快近济阴治所定陶,方无奈撤兵去回守。

邓季等虽全军皆有骑,然此次要招徕贼众、流民,还要给曹军送粮,军中随着两千辆运粮牛车,行速亦甚慢。

吕布深知河南军马难敌,自归定陶后便闭门坚守,不料邓季军马全然不顾他,只穿境而过,径直往巨野县寻曹操,交付之前答应的粮食。

闻邓季领援军到,曹操亲领三军迎出城外,与之会盟。

待都扎下军阵,两位一方雄主各领五百骑终于相会。

这是除李傕、吕布等外,邓季这世见过的第一位关东诸侯,而且他就是曹操曹孟德,历史上的北方霸主,曹魏政权的奠基人。

大名可谓如雷贯耳,然来这世一遭,今日才得见真人,待两下里汇拢后,邓季仔细打量,才见这位历史上的北方之主中等身量,体型圆润,上唇略蓄有胡须,肤色甚白,双眼如鹰般炯然有神,整体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一年的曹操满四十岁,邓季二十三。

远远对视一阵后,双方尽下马,在董昭指引下,曹操领着众将迎上,远远施礼道:“劳将军亲来解我兖州之围,操实感佩难言!”

对方将领太多,若此时冒险刺杀曹操,势必要引起一场混战,不知自家等能不能得安然而脱?邓季死死将心头躁动压住,回礼答道:“曹公客气!”

先打量过一番曹操,又在其身后的夏侯惇、荀彧等人身上一一扫过,见其等多面有饥色,暗道:“这班人便是多能名留青史的良将了,今却尽落魄!”

旋即又回顾跟在自家身后的典韦、太史慈、车黍、徐盛、邓芝等,又心道:“如今我却不差他!”

对方年纪只比长子曹昂略大,出自贼众却有今日成就,可谓不凡,连自家都要靠他来解救!邓季左顾右盼的时候,曹操也在暗打量他,见他注意力似乎有些不集中,曹操微皱眉道:“当今之世盗贼四起,诸侯各有异心,使天子蒙难、黎民受苦,吾等忠直辈,自当横戟扫群贼,奋力匡扶汉室!”

邓季忙将别样心思赶走,回神仔细应道:“曹公所言极是,正当如此!”

“久闻足下忠义,非他人可比!”再虚伪一句后,曹操才又道:“今又为我兖州事,涉险远征!操为贼辈所陷,孤困已久,别无它物,唯薄酒一杯,尚请足下笑纳!”

曹操说着话,骑士中已有力士抱上大酒坛来,又有亲卫递上两只大樽。

曹操双手接过樽,递一只给邓季,由力士将两酒满上,乃请道:“将军兵精将勇,两军之威,虽远亦闻!操虽无寸尺之功,却亦常怀济世之念。若不嫌操粗陋,尚请足下与操盟誓于此!当合心齐力,同扶汉室!”

这样的盟约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为势所迫,口头一语罢了,连歃血都省去,何人尽信?不过邓季亦陪他演足戏,笑应道:“昔董卓乱政,得曹公于关东首举义旗,方有群雄响应,王允得便于内除贼,使天地养浩然之气,解苍生之苦,实曹公之德也!今天下纷乱,群贼又复四起,平难扶正,正独仰曹公,季敢不蚁附?”

言毕,二人相视同一笑,仰头饮尽樽酒。

大家都不是什么闲人,盟誓结束的时候,便该交接之前约定的粮食了,邓季笑道:“闻曹公讨贼,军中乏粮,季自河南来,带粮万石以献!”

说完,调头冲郭石道:“郭校尉,令卒兵取粮来献!”

比起援军,曹操此时更缺粮,能得邓季这批资助,军中少说可多熬两月,闻言顿时大喜,忙连声道谢,又叫道:“妙才、子孝,速领士卒随郭将军搬运军粮入城!”

趁两军交接粮食的功夫,邓季与曹操又相互向对方介绍自家麾下的将领,邓季盛赞夏侯、曹两氏之众虎骑,曹操亦指太史慈道:“吾前闻人谓‘慕安有二虎,不可犯也’,今见其一,实不需其名!”

二人的会面本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展开,应该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然突亦有煞风景之事发生:

曹洪家中本大富,甚少受苦时,他又不是个安分的,因最近缺粮得久,吃食不甚满意,今邓季所送粮可谓是大礼,晚间便能改善伙食,让他心痒难搔,便跟着夏侯惇、曹仁随郭石前去虎牙军中看士卒搬粮,待见得其等军中浩浩荡荡的牛车,尽载运着粮包,给自家的万石粮才不过三百余车,尚要先卸掉拉车的牲畜,顿时不满,高跳着怒吼道:“汝等尚有这许多粮,如何不肯多给吾军?”

郭石只是皱眉,并不答他话,反催着士卒们尽快交付,曹洪便大怒,欲要闹起事来,吓得夏侯惇、曹仁两个急抱住。

得曹仁在其耳边轻轻一句“你莫犯傻,此乃其等军中”,曹洪方悟,转身愤然出荡寇军营,往曹操与邓季相聚出,嚷道:“将军营中粮尽多,缘何不肯多舍?”

“得邓太守接济,已是万幸!如何出此不堪之语?”

曹操急喝止,邓季却无事人般,哈哈笑道:“曹公所统尽良将精兵,前只因粮乏受贼困,今得粮助,破吕布只在反掌间,待取其城,何愁再无粮用?我等往泰山招流民、贼寇,敢不备足粮前往?”

这边止住曹洪,曹操又掉头对邓季道:“得足下之粮助,已是感激不尽!吕布处自该我军往讨,只其今分兵使高顺、张辽等守东郡,便请将军往破之,如何?”

邓季摇头,笑道:“曹公岂非不知,季已得罪袁本初处,东郡与之相隔不过一河,若我往取,袁军必南下讨季,其亦为曹公之盟,如此使曹公左右为难,反而不美!东郡、济阴、山阳数郡不如由曹公亲往,我军替足下取济北、泰山两郡如何?”

听邓季滑头,曹操亦脸色微变。说起来,邓季欲往取的两郡在兖州东北,与青、徐接壤,离河南甚远,取这些地方倒不怕他站地不还,曹操本该高兴才是,只是这些地方虽多打吕布旗号响应,却并无多少兵马把守,各地贼寇倒尽多!

这位折冲将军领一精锐之师到兖州,感情就是来招揽贼众,丝毫没有替自家出力气的打算?

曹操狐疑不定,看向董昭,对方却也只摇头,表示不知情。

“既已议定,今日就此别过!”邓季却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已是作揖告别:“曹公珍重,季当归营,待粮交付完毕,便即上路,替曹公破身后之贼众!”

言毕,领着自家部属已自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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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得豪杰

邓季不顾曹操与吕布之间如何鏖战,自挥师向东北,穿过东平国,对屯驻于其境的臧霸等万余兵马亦不闻不问,直接进入济北国。

这时候,长安城外烽烟已起,郭汜终于按捺不住,挥军攻李傕,三辅间大乱。最初的挑拨离间本是朝中众臣起的头,可待两贼互攻,兵祸大起,又惹得朝臣们懊悔不已,忙着劝合。

留镇雒阳的田丰得报,虽叹李傕等小人辈猖狂、朝臣举止失当、汉室命运多桀,却也无可奈何。

待消息传邓季处,又已过了十余天,此时邓季已领兵攻破济北国治所卢县,对于长安之事,他现在鞭长莫及,只好先丢在脑后。

进入卢县,邓季立即遣游骑四处,散布消息,招揽乱贼流民来投。

这些年邓季的名声已渐渐盖过张燕去,数年来傲立群雄间,更重要的是有粮可得食,老弱妇孺亦能接收,当他欲纳民迁河内的消息传开后,周边饱受饥荒和兵祸毒害的黄巾、泰山、流民、无地百姓奔走相告,拖家带口纷纷来投,不过数日间,已聚起数万人。

虎牙军在济北国内掳掠大户物资,消息还在向更远的地方传播,来投者众,邓季便不急着走,屯营于卢县中,只每日遣侦骑探听曹操与吕布之战。

吕布兵马之数今远胜曹操,然其随丁原、董卓、王允、袁术、袁绍、张杨至今,好不容易才得兖州为自家基业,成为一方之雄。便如破落人家骤然便成暴发户。要将这兖州地界死死捂在手中。不肯轻舍。故分兵死守,他自家领军接应于东郡、济阴、山阳三郡之间,遣高顺等守濮阳,张邈守定陶,成廉、张辽守昌邑,欲以三郡为依托,有臧霸等泰山贼在外接应,剿灭曹操、驱逐邓季。以平定兖州。

曹军虽少,却再不用顾及守土,能合兵一处,又得邓季粮助,众文武尽心,便能拼死一搏。

兖州所遭蝗灾、兵乱,吕布军其实也缺粮得厉害,五万余众又分守三郡治所,故连战皆北。

初时,曹操进军昌邑。吕布、臧霸往援,曹操使乐进、于禁二将领数千军士敌住臧霸。自家亲领大军战吕布,陷阵营不在,吕布军连守两日,抵不住虎豹骑冲突,败走。见吕布败,臧霸等自退归东平,成廉、张辽亦弃昌邑城,随吕布回守定陶。

尚有邓季一支客军在外虎视眈眈,张邈见局面败坏,想及袁术、刘备与曹操皆有怨,便请吕布坚守城内,自往袁术、刘备处求援。

历史上,张邈于求援途中为部下所杀,这一世却再不同,只是他求援尚未得果,曹军已逼至定陶,吕布又出城连战数日,尽不得胜,待遣使往催臧霸来援,方知因邓季已改南下泰山郡,竟直入徐州境内,臧霸等泰山群寇已回师自救去了。

邓季先在济北大招贼寇、民众,前十余日,来投者每日皆在千人以上,多时有五六千,至某日,竟有数万人马自青州北海、乐安来投,邓季大喜,忙亲领典韦、太史慈、邓芝等出迎。

观这支来投的队伍中人,面色与其他一般无二,想亦是缺粮,多数人头上都裹着蛾贼标志性的黄巾,精壮足有近万,老弱妇孺五万余,可算是来投者中最庞大的一支大队伍。

邓季等迎出,见候在营门外的两个人物:先前一人当为首脑,生得少有的魁壮,双臂尽粗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身后跟着的年轻人,肌肤黝黑,体魄亦高壮。

统数万人马,在黄巾中这样的人物也是一方渠帅,邓季并不敢怠慢,施礼问道:“未知足下等姓名?”

前面的首领却不回他话,反问道:“将军可是河南邓公?某闻东莱太史慈领军随行邓公于此,不知何在?”

邓季大奇,这几日掳掠已渐尽,太史慈就跟在自家身后,若是旧识,对方当不会出言发问才是!

邓季便转首指太史慈,介绍道:“此便是太史子义,东来人,足下不识得他?”

壮汉已大喜,急上前冲太史慈施礼道:“青州尽传将军之名!都昌城外,我亦尽知将军虎威!我乃管亥,乃将军同郡人!”

黄巾贼管亥之名,邓季两世皆有闻,游戏中武勇甚高,不想今日他统军来投自家,已是大喜:“速请入内!”

同郡之人,又慕名远道来投,太史慈亦喜,要拉他手进营,管亥却先摇头,回首拉身后年轻人上前,介绍道:“此乃我族弟管承,向为海寇,其属千余尽通舟楫事,亦服太史将军与邓公之名,今随我来奔!”

黄河之上邓季并无水师在,田丰几次提起无人口用,闻得这管承还领着一队海贼来投,又是意外之喜。

管亥介绍过族弟,才冲邓季施礼道:“某甚佩太史将军,豪杰重义,天下未有不敢去者,男儿当如斯!今以军投邓公,此身却只愿随太史将军,得为马前卒亦无憾!”

这管亥倒是个偏执的,然亦为演义中周仓、廖化一流人物,不过这一世,邓季至今未曾得闻黄巾中周仓、廖化二人之名。

能得管亥,又有一队海贼可用,邓季只有欣喜的,忙应管亥道:“此事不难,两位且先入内叙话!”

待入军营中,管亥果然便立于太史慈之后,连席都不肯入,旁人都劝不动。兄长如此,身为族弟的管承自也不好入席,管亥瞪眼对他道:“我虽年长,然此后各有统属,你莫顾我,可自便!”

管承也仰脖辨道:“我亦愿随太史将军!”

“我军中至今尚无舟师,”见他兄弟俩个争执,邓季忙插言道:“虎牙军俱骑,小管将军不宜再入,且与我先做个水军都尉如何?”

管亥又在旁瞪眼,管承方悻悻地冲邓季道:“诺!”

已问过两人俱无表字,邓季道:“大管独欲随子义,小管请先入座!”

管承这才入席跪坐,邓芝在旁,笑对管亥道:“将军率数万众来奔,若主公无赏,非礼法也!”

管亥耍无赖道:“我不管礼法,只得随太史将军便罢!”

如此认死理,倒真拿他没办法,邓季沉吟半晌,方道:“虎牙军建制已满,四校尉俱有,足下既欲随子义,先委屈做他亲卫之军侯如何?”

邓季麾下,将军亲卫只得百人,只设百人将统领,今为管亥,邓季临时加一军侯,却也只得领一屯卒兵。

不过管亥不顾那些,一口应承道:“诺!”

统管数万贼寇的渠帅只统领百人,尚雀跃不已,顿使人无语。

得管亥这样的人物来投,邓季自然兴奋,又人心苦不足,记起泰山贼中臧霸亦为名将之流,若能收复己用,也算削弱未来曹操势力,便起心南下。

待再过得数日,来奔者渐稀疏,邓季便收拾队伍,往泰山郡南下,这个时候,除了黑铁卫、虎牙军万余卒兵外,他的队伍中已多出十三万民众与贼寇,可谓浩浩荡荡。

泰山郡多为山区,这么多人马车辆一起,甚是难行,好在邓季不着急,领军缓缓而下。

其中许多关隘艰险之处,泰山贼寇本屯有兵马驻守,然今岁尽缺粮,民间、贼众中俱有人食人之事发生,闻邓季招人,前番弃关往随者亦尽多,便是余下的,也不敢来阻此大军。

泰山群寇以臧霸为首,其余孙观、孙康、吴敦、昌豨(xi)、尹礼等,亦如黑山张燕之流,各聚一军,时聚时散。不过其等首脑并非黄巾贼出身,多为徐州土豪、游侠。

臧霸等虽名为泰山贼,老窝却在徐州琅邪国开阳县内,邓季领兵初入泰山郡时,其等尚不如何在意,反正河南军马不可能久留,泰山之地就算全丢掉,日后也能寻得回来。

待邓季直往南下,出泰山入徐州,兵逼开阳时,臧霸等才慌张,再顾不得吕布,退军欲先自救。

开阳城中尚留有数万精壮,然亦多为贼寇辈,尽遭饥荒之害,邓季令军中于上风处埋锅造饭,再以大旗一招,出降求食者甚众,倒戈领引邓军入城,臧霸等还于半路上,城中家眷已失!

邓季从降众中挑人往臧霸军中劝降,尹礼道:“我等纵横青徐兖豫间,皆因乡土地利之便,若从邓季西迁,失地利,如鱼失水,自寻死路也!不如以金帛、战马求换家眷!”

昌豨道:“可假降于他,待得回家眷,觅机复叛,聚啸山林,料其难寻!”

孙氏兄弟、吴敦却道:“河南兵马甚精,今其不过两郡之地,然两军在内,东西群雄尽不敢犯境;虎牙东出,吕布、曹操皆惧,此可谓英雄辈,我等亦难敌,不如降而从之!”

臧霸不能决,邓季使者又至,劝语道:“吾主亦出于黑山,军中并无小视诸君者!”

臧霸便劝尹礼、昌豨道:“今四境皆缺粮,我等本艰难,家眷落于人手,吕布亦非良主,不如降之!”

尚在劝说中,邓季又遣人来说:“知将军等骁勇,我河南卒兵亦为天下只雄,将军等若降,可得领军横戟扬武于诸侯处,显英雄之名!”

臧霸乃与孙康、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亲往邓季营,求降。(未完待续。。)

222.不如意

待邓季领队归济阴郡时,身后已跟着二十余万人马,黑铁卫、虎牙军、臧霸等可用之军外,尚有五万多精壮。

邓季远远扎营安置百姓,陈兵于定陶野外时,非但吕布战栗不敢出,曹操亦大恐惧,有这许多精壮为用,邓慕安便是就此谋夺兖州之地亦非不能!

因这支庞大队伍出现,吕布、曹操两家俱都小心,竟各自收兵,不再争斗。

只是其等并不知,这数万精壮多手无寸铁,尚不能战。且来源复杂,人心不稳。出泰山时,尹礼、昌豨又复叛,自领部下聚啸山林去了。

新得二十余万民,其中不知可挑出多少卒兵,邓季亦不追讨叛逃的尹礼等,只是尚嫌人口不足,曾私语邓芝道:“未料去岁之灾,使兖豫青徐之民苦至此,一呼百应,此事大利,当可再为!山阳、济阴之民也尽可招,只惜我军中所带粮亦有限!且待将此等民众送归河南,再运粮来抢人口!”

吕布与曹操之间的战争邓季还不想插入进去,此行如此顺利,现在他脑中便只剩抢夺人口的念头,若多来几次,曹操便复得兖州,亦难休养回来!

待在定陶城外耀武扬威一阵,邓季方饶过两家,领众先往汜水关去——老子过几日再来!

邓季如此嚣张,曹营内,曹洪固然气得火冒三丈,跺足破口大骂,曹操亦面色铁青。

邓季名为援军,却已摆明不肯真心相助,只顾掠夺兖州人口。若由他继续下去。这兖州便夺回还有何用?

“小儿虽可恶!明公却不可轻生退意!”

生怕曹操又起往投袁绍之念。荀彧先出声劝解。

曹操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邓季肆无忌惮,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见众人皆不能答,功曹毛玠上前,语道:“邓季并无韬略,所凭唯其粮足兵精!前岁吾已劝过明公,当修耕植以畜军资,若有粮可食。兖州之民岂能轻弃地而远行?”

曹操记得有这事,程昱已拍掌称善,又长叹道:“瘟疫荼毒、兵祸连绵,天下纷乱,农夫尽弃农事久矣!以致民人相食,州里萧条。天下诸侯以二袁为强,然袁绍河北士卒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赢,其竟如此,何况余者乎?若能得仓禀充实。主公何虑邓季、吕布?”

“邓季小儿其粮倒多,”曹洪嚷道:“不如再遣使求之!”

曹操摇头。怒道:“邓季辱我,不可再求!”

帐中众人尽默然,过得一会,枣祗出列,语道:“丈夫当自问于己,何必仰靠他人鼻息?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何不试行于兖州?州中破败,民弃农事,为曹公长久计,不如趁吕布势孤,募流民垦荒,今正春播时,士卒若无战事,亦当屯田以自养,苦心费数年之功,可得仓禀充实!”

荀彧点头道:“可行!且初时当征薄税,只以河南之半税征之,民当得利,可阻再流失!”

“此言大善!”曹操拍掌,又问道:“只恐解不得燃眉之急!军中并无足粮,凭何养民垦荒?”

这问题去岁东时程昱就考虑过,闻言立即道:“各地豪强粮多,其等已惧邓季往掠,若明公遣使招之为用,来奔者当众,或可求借其粮秣,养民屯田!”

“仲德之言,深得吾心!”曹操赞过一句,看着众人脸色,犹豫着问道:“莫如传令郡县,本州唯才是举,不问出身,使豪强来附,如何?”

曹操之所以要犹豫,乃因这举措对世家甚不利,土豪却当喜,只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世家出身的荀彧沉默一会,点头应道:“此举亦可!”

“便得粮足,亦需兵精,方可王霸天下,不使小儿辈得意!”先前政事插不上话,于禁此时才出言道:“吾军亦当仿邓季之举,多取精锐扩虎豹骑,余弱者亦当勤演军阵,练得强军出,与之争锋!”

“此言甚善,勿使邓季小儿两军专美于前!”

“然精兵难求,战马亦不易得!”

众将亦开始出言讨论,于禁应道:“豪族世家,尽多部曲,若得其等相助,可以田地、钱帛换其部曲中勇悍者,以冲军中;吾闻梁国、沛国多有贩马者,常往幽冀并购马售于荆州,若许重利求之,亦可得战马补充。三五年间,将军当有精兵可用!”

“哈哈哈!吾有诸公,何其幸也!”曹操起身,笑对荀彧等道:“吕布已丧胆,我当敌住其等,不使其出城骚扰,此等诸事,当以缓急计议,由诸公行止!”

“诺!”

一声过后,这支优秀的团队开始迅速运转起来,发挥它那最可怕的力量。

邓季并不知道,因他掠夺人口事惹恼曹操及其帐下文武,本还有一年才开始的屯田、数年后的唯才是举令已提起面世,加上袁绍扩大戟士、曹操扩虎豹骑,焦触之叛流出的超前技术,邓季堵住关中入口,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邓季掳掠使兖州大户恐惧,有这位新人转移仇恨,曹操诛边让、屠徐州百姓的恶名已渐消散。唯才是举令下后,许褚等各县豪强、国渊等临近士子已尽往归附曹操,加上之前已投的满宠、吕虔等四出招民,这些人在乡里又有名望,登高一呼,往往从者云集,其等各引流民归,又得豪族献粮,勉强维持住。

吕布数战不利,臧霸等泰山贼寇的外援又失,只能依托濮阳、定陶两坚城影响东郡和济阴,其余诸郡复又回曹操之手,附近流民渐归拢。

事农者不知河南除田亩税外,不征人头等杂税,亦无徭役,只闻兖州屯田,地税只有河南一半,又得粮勉强可活,愿再行往河南贼人窝去的良民便不再多。

待邓季将臧霸等送入雒阳,耽误数日处理政务,见长安之乱自家暂时插不上手,复又领军再入兖州时,已是月余之后,他再招乱民所得已少,大户亦尽往投曹操求庇,难再掳掠到。

曹操军势已复振,如今有两三万人马,待邓季观望一阵又远去,便再与吕布战定陶,夺济阴郡。

刘备虽名义上拥有徐豫两州,实际上豫州只占一二郡之地,余者或为世家把持,或为贼寇所占,或听袁术号令,皆不能治。邓季见兖州再难招民众,乃移师入豫州梁国,准备先往招汝南之黄巾贼众,于谷熟县外与张邈求来的援军相遇。

袁术此时已起心夺刘备之地,然自谓兵多,与曹操有仇,兖州局势亦想插手,张邈到寿春求请后,他并不推辞,上将张勋、桥蕤要留攻刘备,便命陈简、雷薄领一万援兵随张邈驰援吕布。

半途得见与曹操联盟的邓季河南军,张邈顿时大怒,竟率先挥军来击。邓季想多做几次的生意被迫终止,转道南下,本便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如何还与他说什么礼让,令太史慈领虎牙军一番冲撞践踏,小半日后,袁术援军大溃,跪降者无数,陈简、雷薄见不是事,捆缚张邈请降。

前世演义和游戏中,邓季对这位张邈都没有太深印象,不过这一世中却屡闻其大名,亦佩服他仗义疏财、嫉恶如仇,待陈简、雷薄将其献上时,忙离席抢上前去,为张邈松绑,温言道:“却使张公受苦!”

近距离下,才见得张邈年已近五十,身躯微有些发胖,只眉毛甚浓,其余并无甚奇异处,不过人虽被捆绑着,神情却淡淡的,丝毫不见狼狈。

张邈得松绑,嘴里轻轻“哼”过一声,便斜眼冷视邓季,看他还有什么下文。

对方不开口,邓季忙恭维道:“昔日‘八厨’之名,四野俱闻!季虽顽劣,亦不敢稍亵!”

张邈出言直问道:“如此礼遇,你欲吾降乎?”

邓季只得努力道:“十常侍、董卓、袁绍、曹操之流,俱不能使公屈志,季何人也,敢犯于公?只是吕布反复小人,亦非君子可托终身!季甚不才,于河南创监察之策以护民。监察者,察世间一切之不公,此事尽托郡中故旧韩齐,然其身残,精力不足,每日琐事缠身不得稍解,甚苦也!张公嫉恶如仇,正合监察之意,为民尽力,如不弃,请往我河南与韩子义共管监察事如何?”

“吾家世清白!”张邈道:“吕布虽不足成事,却亦有除国贼之功!其不负天下人,吾便不负他!你河南行事如何,吾不能多问,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邓季还要再劝,张邈已叹道:“奈何天下尽多贼辈,尽以暴戾而得显贵,使公理不得彰显,君子不得善终!”

“如此浑浊之世,多活何益?”言毕,自奋力撞向邓季身后墙壁,旁人拉拽不住,头破而亡。

邓季跺足怒吼道:“迂腐!”

却已是无可奈何,张邈已死,只得令军士收殓尸体,待归雒阳再下葬。

待收得陈简、雷薄等残军,邓季领全军进入汝南,再复招揽民众、贼寇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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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各有其主

没有值守的几名军士捧着特制成的粟饼,每啃一口,都要就水一次,润润刺痛的喉管。

这粟饼中只有极少几粒能看到的粟在,其余全为糟糠,实在难以下咽。

不过士卒们都啃得很认真,不会洒落一粒下地,没有人会在意咽喉的肿痛。去岁关中大旱、兖豫青徐旱灾加蝗灾引发的大饥荒下,对于周边的人们来说,有得食物就已是不差。

就这制饼的糟糠,还是将军以全部家产向荆州行商购来的,不吃自有人抢着要。

士卒们努力下咽,有人推开朗陵县衙的大门,走了进来,啃着饼的人仰头看见,俱起身打招呼道:“吴都尉!”

彪壮的吴霸点点头,问道:“将军何在?”

有军士回答:“于后院练枪!”

吴霸便撇开众军士,径直入内,后院寻到正练枪的李通,叫道:“将军!”

李通吁气收枪,立身问道:“何事?”

抢几步上前,吴霸急道:“河南邓公已在汝阳招兵七日!”

“不急!”李通皱眉,行到石阶上跪坐,又取块丝巾擦拭起长枪,嘴里说道:“你这般想去投他?”

吴霸苦笑道:“邓公名声倒罢,其军中有粮!”

李通冷哼:“我如何不知?然其河南尽遭士民厌,我等往投,虽得保今朝,日后恐亦遭祸,不可不慎!”

吴霸急得不行,又口拙没话语相劝,只能在院中来回踱步。晃得李通心烦。乃道:“你若欲投他。可自领部众去,不用顾我!”

“将军哪里话?”吴霸急停下脚步,嘴中辨道:“霸已心折将军,此生不弃!”

“如此,便勿心急!”将长枪仔细擦拭过一遍,李通收好丝巾,问道:“昨日你等所掳之士人,锁于何处?”

“俱在营中!因知将军重士人。我等未敢加害,只夺其等牛车而已!”

李通便转身往门外行去,吴霸忙跟在他身后。

县中残败,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两人出县衙,顺大街一路到北城兵营中,往寻昨日掳掠来的人口。

昨日军士外出寻食,掠到二辆牛车,十余人口,因其内有三名士人。李通重士,吴霸并未为难他们。只软禁于帐中。

李通行入帐内,冲众人赔礼道:“军中乏粮,故偶有掳掠事,禁无可禁,使诸位受惊,恕罪!”

当今数州之地,常有杀人食其肉者事,见这小股势力的首脑懂礼,被掳掠来的人们稍得心安,三位青年士人亦能如常回礼答话。

待把昨日之事轻轻揭过,李通问起三人姓名,乃赵俨、杜袭、繁钦,皆颍川人,前避乱于荆州,近日结伴归北,却为吴霸所掳。

待问清楚姓名籍贯,李通惊问道:“我曾闻许下陈长文,定陵杜子绪,阳翟辛佐治、赵伯然皆以少年显传,并称颍川四子,今得见其二乎?”

“薄名不足挂齿!”赵俨与杜袭相视而笑,杜袭指繁钦道:“此乃繁休伯,亦为我颍川俊才!”

李通忙又施礼赔罪,嘴里叹道:“颍川不愧夏禹之国,世家衣冠云集,俊才何其多也?惜为贼寇所乱,破败至今!”

见李通不似俗人,赵俨方问道:“未知将军姓名!”

李通方介绍自己:“某姓李,名通,字文达,江夏平春人也。少好游侠,因贼乱扰民,随同郡陈恭起兵于朗陵,以保民安。前陈恭受害而死,剩李通独领三千士卒占此县,拒黄巾贼众。”

又回首指一言不发的吴霸:“此吴霸,本为黄巾渠首,为某生擒,故效力于帐下!”

三人本为北上投明主的,听闻李通有三千士卒在,若能说服一同北上,正好有进身之阶,且颍川、汝南遍地是黄巾乱民,正缺人保护这小群人。赵俨便道:“请将军恕俨交浅而言深:今天下纷乱,百姓苦之久矣,民心思安,或将有明主出以平天下。将军独据朗陵,虽为拒贼,然夸耀武力自守,恐日后获罪,何不觅良主而投,以搏公侯之爵?”

李通诧问道:“足下等亦欲往汝阳奔邓河南?”

“非也!”杜袭断然否定,言道:“河南强军天下有闻,寇众中能有此人,亦算得奇!然邓季行事急功近利,又罪及世家豪族,贤者英才皆耻于为伍,自非吾辈之主!观其军势今虽盛,然违礼乱制,亦如缺薪禾之篝火,不能得持久!”

繁钦之才在于强记博文,非通军国事,便默然不语,由赵俨接上:“兖州曹公虽尚未得平吕布、陈宫之乱,然已始招民屯田,以唯才是举令取士,亦重衣冠之家,安流民、亲豪族、重世家,雄才远略已显,当为世之明主,吾等正欲往投之!”

“此良主也!通前不归邓,只因不愿背骂名于身,”李通已大喜,躬身道:“今闻诸位投曹,通愿随往,尚求三位不弃携之!”

——

郡治平舆城外,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刚启程上路。

牛车后,一名步行者急走两步,追上前方骑马领队者,问道:“叔至,我等便依宗家宗子所招,往投于刘备,到徐州可能得重用?”

骑士回首,低下身子道:“能否得用我亦不知!然前日我已言过,今数州饥荒,从贼者甚众,蛾贼之势复盛,每日劫掠乡里,不得安宁,又有河南邓季为其等援,若再不迁徙,恐族人尽要遭害!”

“叔至之言自有理!然刘备新得徐州,周遭尽为强邻,境内贼势又大,投他只恐不如意!”地上的人并不放弃,努力道:“闻荆州除宛城附近外,其余皆可得安,我等要避难,往其地去亦可!”

“我陈氏以颍川许下为宗家,得繁衍而出,辈有俊才,”勾腰低语不太舒服,马背上骑士又挺直身躯,放高声道:“当今陈氏宗子群,自幼得显名州郡,其赞之刘使君,当不会差!且我虽在汝南,亦时有闻刘使君仁义爱民,有救北海、徐州之事于前,慕之久矣!”

“刘备即便不差,亦不见得能重用我等!”

“住嘴!”问话的只纠结于能否得重用,马背上骑士轻斥一声后,正色道:“既奔投人帐下,如何尚敢直呼其名?便不为我等之主,刘使君亦为豫州长官、皇室宗亲,岂能言语不敬?须知言由心生,当慎!”

地上的被呵斥后,缩了缩脖子,然而还是不死心,却是个官迷:“若不得重用,当如何?”

“若不得重用,可求于宗家处,陈长文身为宗子,当有定夺告我!”马背上骑士冷冷道:“若侥幸得刘使君看重,徐州强邻虽多,我陈到亦当舍命随之,不弃左右!”

——

召陵城县衙中,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四位渠帅相对无言已许久。

他们这四部黄巾,数年来得周边群雄混战,在夹缝中幸存下来,遇今岁之大饥荒,又复在颍川、汝南两郡补充不少流民盗寇,本各亦有数万人马,老弱妇孺合起来二十余万,已算得一方大势力。

可是现在,就因为邓季这位河南霸主屯兵汝阳,便使得他们沮丧不已,却又无力挽回局势。

后世一位名人曾说: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黄巾起事至今,已足过了十一个年头,从最初的蜂裹天下,到现在人人喊打,蛾贼们何其苦也!

若不是大饥荒,群雄只顾互攻,颍川、汝南两郡又破败无人肯来占地,他们四股黄巾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

四股黄巾规模虽大,挟裹和缺粮无奈加入其中的流民盗寇却占绝大多数,贴心的老蛾贼尽少。如今邓季在汝阳一呼,许赐河内田地与其等,麾下弃离渠帅往投者止都止不住,不过十余日功夫,四家人口都已缩减去大半。

想当年初起事时,做惯贼寇的,谁会再想为顺民?

世情如此,乱得久了,看得多了,贼寇流民们也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当今之世,黄巾四处皆敌,实在没有出头之路,还是身家性命当先顾。

普通贼寇虽如此想,何仪等威风八面的渠帅却不一样,做惯了鸡头谁愿意去做牛尾?

小贼众就罢了,何仪、何曼、刘辟、黄邵四个,作为统领一方四五万众的大渠帅,却都不大愿意投邓季,依附于人。

虽同为黄巾,说不定论起资历来,邓疙瘩还不如他们四个呢!

只是形势总比人强,眼看麾下人马一天天减少,他们四个又能有什么办法?

“降吧!”部众老蛾贼稍多、最能战的刘辟长叹口气:“我麾下校尉龚都已率众全投邓季帐下,前使人传消息来,那厮军中卒兵日食三餐,餐必有荤,惹军心大动,已渐弹劾不住!且如今颍川、汝南可再掠者已不多,四野俱无人从农事,便熬过今岁去,来年亦再无可掠,不如从之!”

其余三人齐叹口气,相视苦笑:即便不降,只要邓季一直驻军汝阳不走,自家麾下精壮老弱早晚都要跑光,留他们几个做光杆渠帅又有什么意思?

若势力不足,随便一家豪族也能遣部曲灭了他们!

“唉!”(未完待续。。)

225.离间

李傕、郭汜于关中大交兵,又掳掠长安城百姓,本郭汜先起意劫天子,为李傕所知,竟先掳天子于自家营中;两人苦战不休,死者以万计,城内百姓亦大损,外逃者众,天子遣杨彪、朱隽等往郭汜营劝和,反为郭汜所囚,又掳长安中公卿百官于军中。

朱隽性子甚急,最初乃是其等起意离间西凉众,最后不料得如此局面,尚且祸及天子,为郭汜所囚当日,又羞又怒,愤懑而亡。

朱隽死之前,皇甫嵩已因病而卒,两人死在同一年。无力回天的两位大汉擎天柱全轰然倒塌,汉室之日薄西山,已是人所共知。

李傕劫天子,郭汜掳百官,尚交兵不休。天子被囚于北坞,幸得李傕派遣看守的杨奉叛主,救天子外逃。

雒阳为邓季所占,这贼厮也不是什么好人,天子不敢往东,只得逃往河东去奔王邑。

二者互攻,西凉众将危,张济忙自南阳领五万兵往长安,劝和李郭二人。此时的张济已大征南阳士卒,兵强马壮,李傕、郭汜一番混战下来,各自反没得他兵多,只得依其意暂且休兵。

在汝阳屯兵月余后,邓季令太史慈、邓芝领虎牙军先护送招到的三十万人口,经颍川,自梁县归河南,交给田丰、田畴去打理;他自己则领典韦、车黍与黑铁卫,安安心心往定陶外去观战。

到这个时候,吕布与曹操势力已是此消彼长,不过吕布军不敢轻易出城来战。曹操每多一日。势力多强一分。亦不死攻,只将定陶重重围住,遣使四出,招揽豪族来投、流民屯田。

邓季领黑铁卫至时,曹操请其自扎营于外,待战时机动游走便可。

要养活军民,曹操缺粮厉害,今岁起。其麾下的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更是活跃得狠,暗自里尽盗兖州各地郡县富户之墓,得资与豪族、荆州商购买粮食、糠皮,混合草根、树皮、野菜熬羹粥,总算能勉力维持下去。

城中吕布却已断源头,军士无食,百姓亦饿死,若不是众多军士把守着城门,敢近前者皆斩杀,外逃的不知要有多少。吕布无奈。只得学贼寇邓季做法,纵兵将仅剩的大户人家再掳过一次。方得稍解军中粮乏。

吕布困于定陶,高顺亦自濮阳领兵来救,然数次皆为夏侯惇、曹仁逼退,定陶之围始终不得解。

张邈、陈宫初迎吕布入兖州时,四方响应,从者如云,然此时吕布名声亦大臭,定陶城中民已怨声载道,只恨其不能速死。邓季到后又二十余日,陈宫见不是事,只得说动吕布弃离定陶,突围往濮阳,先与高顺合兵再做计较。

临行之前,陈宫使人遍传军中:曹军已破雍丘,俘张邈弟张超并家眷等,曹操恨张邈之叛,虽为旧友,亦下令诛其三族。曹操为人残暴,此番叛曹之人,其皆要诛杀。

去岁加入吕布军的兖州卒,全都为反叛曹操者,由是不敢生降意,只能决死一战。

当日,吕布便领全军突围,吕布、张辽冲杀于前,陈宫、侯成、魏续等护持中军,成廉断后,尽冲北城门外之曹军。

定陶北城门外,曹将为夏侯渊、李整,他等亦防吕布突围,军前挖有沟堑,又分插拒马、鹿角等,却为张辽领步卒先出,与夏侯渊等亡命死战,以命填平道路,吕布方领三千骑兵杀出。

吕布纵有千般不是,武勇却实值得夸耀,他跨赤兔驹,身披两层大铠,提长戟亲自冲突在前,夏侯渊等料抵不过,稍放他过去,旋即又合围,堵住后面的大队。

吕布杀透敌阵,待回头看时,身边只剩两千精骑,便勒马回头,领军再从背后冲回,正撞见李整指挥弓箭手齐射城门处,被他领众冲杀至将旗下,挥戟将李整斩杀,拔去将旗,冲散弓兵,接应陈宫等出城,夏侯渊军不过数千人,顿时大溃。

西门外曹洪、乐进军离得近,最先赶到,然为溃兵冲乱军中,后面杀上的吕布军士气如虹,亦只能暂避锋芒,退上一退。

曹纯、曹休得曹操令,领虎豹骑亦至,吕布又复领张辽等并力战之,待虎豹骑稍退,夏侯惇、曹仁、乐进、于禁、许褚等皆领军至,见曹军势众,吕布方开始退却。

邓季兵马至北城外时,见吕布尚有两万人马,自家虎牙军尚未归来,便徘徊与外不与交锋,由其自去。

吕布复让陈宫领队前行,自家亲与诸将押后,且战且走,众将中只成廉闪避不及,被曹营中新加入的许褚挺矛刺死于马下。

吕布自定陶突围,从早战到晚,士卒疲倦,众将尽血浸征袍,多已负伤。

然灭吕布重要,保兖州更重要,曹操恐自家损伤过大为邓季所趁,待天晚时,亦便收兵。吕布等终得走脱,往濮阳与高顺合兵一处。

数日后,曹邓两军复又团团将濮阳围住,此时虎牙军已到。

整个兖州,吕布只剩下濮阳孤城一座,料其不久便又得断粮,曹操虽亦艰难,得豪族襄助、发丘中郎将等卖力,还总有粮不断输入军中,且再待三两月,今岁第一批屯田者便能得收获,故不欲急攻城,只围住便罢。

这是兖州吕布最后一城,当出力捡便宜的时候了,又恐与曹军合一起生事,邓季自请往防东城门,其余由曹操之三万士卒围住。

曹操、邓季欲将其孤军困死于濮阳城中,吕布数番出城来挑战,单挑无人应答,群殴他自家打不过,领军冲杀数次,尽不能胜曹操。东门吕布不敢领军往突,恐被邓季招降,亦不敢使张辽守东城门。

自前番定陶战事汲取教训,曹操又在城外令士卒每日射书信入内,言降者可得免死,城内军中士气大跌。

眼看兖州已不可待,吕布虽不甘心,却也无法,只得聚文武合议出路。

此时张杨亦在吕布军中,先劝道:“兖州不可待,何不往投他人?”

说起这个来,吕布更沮丧:“天下虽大,尚有何人肯纳布?”

他的名声全是他自己所败坏,由不得别人难容,却从来不会自己检讨的,诸将早已熟知,都不敢劝,还是高顺道:“荆州刘表难胜张济,麾下当缺勇士;徐州刘备防袁术,亦差人手。此二人皆可投!”

陈宫点头道:“若投刘备,尚需与曹操、袁术为敌,恐邓季亦来,其地将军难得纵横!荆州粮足,不如往投刘表,攻张济取宛城以养士卒,宛城坚高,又不缺粮,邓季虽近亦可敌!”

“可!”到最后还是要去寄人篱下?吕布心烦意乱,懒懒问道:“然城外敌军围得紧,士卒无勇,不堪再战,当如何?”

张杨道:“不如使间!”

“邓曹两军面合心离,众皆知之,”吕布懊怒,起身道:“然吾等孤困于城内,如何能间?”

张杨默然以对,心中又大悔收留此辈于河内,害自家落得今日下场。

还是陈宫沉吟一下,笑道:“此事易也!可遣使告于邓季,将军愿以兖州牧之位相让,举军附河南!”

吕布恍然,立即回嗔作喜:“却又遣使告于曹操处?”

“非也!”陈宫言道:“曹操本狡诈,其下谋事者亦皆名士,若明言告于其处,反为其看破不美!曹操虽使邓季独屯兵东门外,料必亦防范,只需每日城门启、闭,有人往来,操自生疑也!”

吕布不懂这些弯弯绕,只能依陈宫言行事。次日便开东门,遣使外出说于邓季,自家愿降。

虽有荡寇军之仇在前,然思及吕布、张辽、陈宫这般顶尖人物都能尽列在自家帐下听差遣的美事,邓季顿时便痴了。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白痴,不用邓芝、车黍两个劝,也知吕布不会真降自家,只以为是缓兵之计,待其脱困又复叛,然若能先收留下,总能说服其中一二者为己用不是?

自上次巨野城外见过一面后,两军之主互有猜疑,再没能有机会面晤,各自都提防对方害人,平日亦少通音信往来。邓季守东门,曹操每日暗遣有斥候远望侦察其军动向,待得报今日东门城开,有人外出又归,自然生疑心。

第二日,城门再开,这次使者外出,往说邓季已是吕布的投降细节,曹操更疑。

第三日,使者出城向邓季交纳军中将士名册,并自陈温候愿遣自家与诸将家眷为人质。

曹军中智者如云,自然亦猜测到此为吕布离间之计,然只要有一丝可能为真,想想吕布与邓季夹击的可怕后果,由不得曹操与诸将不大惧,骤然间下令收兵,急退三十里外扎营。

若不是邓芝指出,邓季尚不知曹操退兵为何意,便欲遣使往说得清楚,才发现实在已扯白不清。

曹操惊惧而撤围,吕布得其便,整军拥逃出濮阳,往南而下。

待邓季得报后,被人戏耍的恼怒可想而知,再顾不得之前先看戏的心境,亲自领全军追杀。(未完待续。。)

226.郝昭

待邓季起兵去追时,吕布之军已先行一夜,其等虽为步卒拖慢速度,也直到白马县境内才得追上。

这时候,天色已近晌时,长途行军下来,邓季军战马稍乏,吕布军人更困。

此时吕布全军尚不下三万人,邓季铁骑赶到,若大军被击溃,除四千骑兵外,步卒恐要全失。好不容易能有这点身家,吕布虽畏河南精兵,却也舍不得就此放弃三万人马,下令全军整阵,准备迎战。

数次被邓季兵马追得如丧家之犬般,吕布亦大恨,附近一马平川,此时再无需什么妙计退敌,只比一个狠字,便对众将道:“河南兵精,然亦小觑天下之英雄辈!今日陈公台替我居中统三军,待邓季军冲突入阵中时,我自领陷阵营与精骑上前裹缠住,你等多与邓季有仇,当各督本部步卒努力向前绞杀,务歼此敌,夺马、得粮!”

当年洛水畔之变故,吕布麾下但凡有家眷随军的,尽为河南所俘,妇人已被邓季尽分给卒兵,故将领们多仇视河南,闻得吕布之言,齐声答道:“诺!”

吕布尚不放心,又森然道:“我有二十余亲兵,皆为并州老人,今令其等各领百人往诸位帐下督战,但有临阵不前、生有异心者,杀无赦!”

众将哄然道:“将军放心,胆敢不前者,众力诛之!”

“吕布之勇难挡,若遇,军中不许人与其近身独斗!”待邓季领军到,见对方在阵列军士。顾左右道:“诸君且各进食。然后勿辞辛苦。与我破敌!”

为求行军迅捷,虎牙、荡寇两军中只以劣马驼粮秣随军,平日与女医匠、文吏一道由将军直属的辎辅兵看顾守护。卒兵们马鞍上都自带有足够干粮,听闻邓季之令后,便各下坐骑稍息,取炒米、咸蛋、肉脯以进食,又在马鞍下抓几把干豆喂给坐骑。

邓季军就在远处休整进食,尽显从容。吕布军却要保持阵型齐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见对面吃得丰盛,不少人喉结涌动,直咽口水。

自家只是进食,吕布阵中便略有骚动起,邓季眼珠一转,喝道:“典韦何在?”

“在!”

将咸蛋连蛋壳丢入口中嚼碎。一并咽下,典韦急行到邓季面前。听自家主公道:“上前与我喊话:降者得食,降者不死!”

于是,两军阵前,一匹高骏的黄马驮着个魁梧丑汉在中央舞动“邓”字大旗,来回奔跑着,嘴里大声重复高喊:“降者得食!降者不死!”

吕布军中骚动更大,两刻之后,邓季起身,使人召回典韦,他自家跃上踏雪,提戟指道:“破敌!”

“破敌!”卒兵们自太史慈以下,一并欢声高呼。

牛角号“呜呜”地吹响,典韦奔驰回军中时,前方果毅校尉徐盛已发声叫道:“果毅校,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

虎牙军果毅校之下两千卒兵齐声应之:“果毅校,生者勿幸,亡者不哀!显武者之勇!杀!”

“啐!”车黍顿时吐口唾液,嘟囔道:“这本该是老子领头叫的!”

车黍所带随征吕布之曲,军侯便是谢允,听见车黍的话,他哈哈笑应道:“眼馋什么?能多斩杀敌者方为荣!”

嘴里说着话,谢允驱动坐骑,领麾下各屯随在徐盛身后,已冲了出去。

车黍忙打马跟上,怒吼道:“谢家小子,老子还会输给你这般黄毛小儿?”

他们身后,太史慈、管亥领虎牙中军、邓季、典韦领一千黑铁卫,宋宪、郭石两部戟骑校、吕旷之射声校,一齐突出。

“拒马!”

上万匹战马齐奔的局面着实让人心寒,群马蹬踏,土地在剧烈的震动,让人也跟着颤动不已,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似乎每一声都敲击在心坎上。

几轮弓箭过后,铁骑已很接近,阵列前方的军官们虽都在纷纷喊话要求组拒马枪,但要直面如此多铁骑的践踏,用后臀想也知道后果如何:前排士卒们多面色苍白,勉强探出的长枪,握枪的手尽在发抖。

“手戟!”

河南卒兵的惯例,冲刺近身时,第一轮手戟已如蝗般射出,许多长枪兵哀嚎着倒下,使原本就不紧密的枪阵变得更加稀疏。

“啊!”

第一匹战马冲撞入阵,紧接着是连排的骨碎声、枪断声、哀嚎声。好些长枪手被撞得高高飞出去,还没落在地上就已变成了尸体。

“杀!”徐盛哈哈大笑着,特制的大铁戟重重落下,将一名军士肋骨砸得粉碎,他纵声道:“从军许久,今方轮得一场好杀!”

河南铁骑突入,整个吕布军顿时如同被剪开的布帛,从中而断。

吕布已领高顺之陷阵营和自家精骑往铁骑洪流腰部撞来。他是并州人,比别人更要爱骑兵,只是流浪中原后,战马难觅,陷阵营外只剩四千余骑,不过亦尽是选精兵乘骑,后人称其等为并州狼骑。

不多时,吕布骑队便杀到,拦腰撞入邓季骑兵长龙中,一时又是人仰马翻,双方各有死伤。

受这一击,虎牙军攻势受挫,前行之势不得不缓下来。

吕布在乱军中一眼已看到宋宪,他怒喝道:“宋宪叛主之辈,尚有面与我为敌乎?”

“哈哈!”宋宪挑开一名陷阵营军士刺来的长枪,嘴中高声回道:“宋宪只曾叛一主,不敢比温候连叛丁、董与二袁!宋宪今归河南,得邓公重用,便粉碎此身亦再不复叛矣!”

向来只许自己要求别人,何曾许别人要求自家了?吕布顿时怒不可遏,扬戟跃马直冲宋宪,早有军侯李累防他,喝道:“手戟!”

周边便有数十卒兵从马鞍下取小戟在手,都斜眼瞄来。高顺一直陪在吕布身畔,恐他有失,急伸手勒住赤兔,吕布只得愤愤而退。

得吕布冲突拦住铁骑,侯成、魏续等将亦领步卒团团围住邓季军马厮杀。河南卒兵固然悍勇,吕布之军士有将领、督军在后,退后者尽斩,亦都只能亡命搏杀,双方战得极惨烈。

待绞杀到天黑时,双方才各收拢军士徐徐后退,吕布军折损五千,其中半数为并州狼骑与陷阵营,邓季卒兵亦少两千余。

舍不得步卒,便甩不脱邓季骑兵追击,吕布索性就地扎营,令士卒休整。邓季亦令军中卒兵打火把,收拢战死者尸骨。

次日,又复战。

战前,邓季再一次使典韦挥大旗于阵前高呼,全军当敌军面进食。

昨夜息战后,吕布军中虽亦有得食,然就一顿夹杂着草根、树叶、糠皮和少量粟、豆合熬成的稀粥,挡不得饥饿,待远远见邓季军进食,食物甚精,又引得无数人羡慕。

邓季铁骑再冲杀入吕布阵中,这次不等吕布领骑兵拦截,李封部下已有一雄伟少年军士挥长刀砍死吕布所命之亲信监军,用一口并州话高喊道:“吕布不足成事,众伴当随我投河南去!”

少年身边便有军士回道:“诺!算我一个!”

“并州人皆弃吕布,我兖州之民尚何说焉?岂能不随?”

“降河南不死!降河南者得食!”

顿时一呼百应,李封部军士们临阵倒戈,调头合力斩杀尽监军所领之军士,李封急怒往弹压时,反被领头少年伸长臂拉下马来,乱兵拥上,数刀砍死于地。

“降河南不死!降河南者得食!”

吕布军中开始自相残杀,混乱自此而起,并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开来,非只李封一部,侯成、魏续、张辽等部也尽乱,到处都有人在喊:“降河南不死!降河南者得食!”

吕布见大势已去,一声哀叹后,又厉声喝道:“尚愿随某往荆州者,且走!”

肯死心跟随吕布再逃的,除众将外,只剩陈宫等五六千人,多为兖州豪族出身者,既不敢降曹操,亦不愿降邓季。

其等再逃,只剩一地乱兵,又不分敌我,到处乱砍。邓季见场面混乱,一时难辨别,忙使人四处喝令:“降河南者散发、止步于原地!”

以起事的少年为首,听到喝声的乱军纷纷散开发束,原地停留,混乱才得渐渐终止下来。

若放吕布到荆州去,早晚又将成自家祸害,待稍得平静,邓季便令太史慈领虎牙军与车粟等再追吕布,他与黑铁卫留下收拢降众。

黑铁卫人数少,太史慈不放心,又留下昨日伤亡比较大的宋宪部,这才领军再去追击。

放眼看去,停留在原地的降军还有万余,一个个俱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家。

又令降众们放下兵刃,邓季才使人将带头反叛的少年领至面前,见其年岁与自己差不多,却要比自家高出一个头去,身体亦壮,便问其姓名,少年答道:“某为太原人,姓郝名昭,字伯道,全族为匈奴所害,故从吕布军中,已随之甚久,只因无钱贿上司,虽有功却不得赏,前为李封部之屯长!”(未完待续。。)

227.济水

郝昭?邓季看演义不甚仔细,只知道个大概,不过似乎游戏里曾遇到过这能力值很不错的武将。

不过有田丰、太史慈、徐晃辈珠玉在前,就算郝昭真是个名人,但对于后世来说不算第一流的人物,邓季就不会再表现得太痴。只是人家带头临阵倒戈,大助自己破吕布军,没得不奖励收买人心的道理。

万余降众,尽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这边,邓季知道他们在期盼什么——战事虽结束,其等今早还未能得食呢!

带出的辎重尽在太史慈中军,邓季便命麾下卒兵取出他们马背上行囊里的干粮,先分给降众填肚子,兑现降者得食的诺言。

待其等大嚼一顿过后,由邓芝等人将这些降卒划分屯、部,亦各推出统领者。

前方尚有战事,待他们粗略有个样子,便命郝昭统带着,宋宪所部监管缓缓开拨向前,自家去追太史慈。

吕布又一次亡命奔逃,太史慈紧随其后,数度与战,步卒不多时便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陷阵营、并州狼骑与骑马的将官们得脱,总数才三千余骑。

杀散步卒,太史慈便令重骑与战马乏力者护辎重缓行,等候邓季,自己领轻骑在后穷追不舍。

一追一逃间,又是小半日功夫过去。

这是河南军马第几次让自家如丧家之犬般逃窜了?

奈何天不予我,只让小儿辈得意!

邓季小厮,实可恶可恨可杀!

“将军!已到济水河道!”

正咬牙切齿间。魏续一声打断吕布心中的咒骂。待他抬头看时。一条蜿蜒的河道正拦阻在逃奔前路上。

听闻已到济水河畔,吕布只能先收起肚中怒火,冷声问:“可有水否?”

魏续挤出一个苦笑:“浅水淤积!”

这条河道只要被浅水淹没之地,其下必定是很厚的淤泥,此地不可过,身后追兵不多时又将追上来,吕布皱眉,令道:“且沿河畔往下游走。寻旱地渡之!”

中原之地,自古以江、河、淮、济为四大水系,济水本是条大河,济南、济宁、济阳城名都是以济水而得。然自王莽时代起,济水便时有旱塞,渐渐枯竭,唐朝时才得服通苏,后来黄河又南侵,逐渐冲入济水河床,占用河道。到邓季原来的时代。黄河下游便是经原济水河道而入海的。

自王莽时代到兴平二年,济水虽已枯竭有两百年。然河床中还是时旱时淤,偶尔有一小段彻底干旱处,跑马可过;大段浅水汇集着的河道,下面多年累积的淤泥却足有丈余深。

吕布与众骑这一直南逃,竟然已到济水河道,这段河道中既然积有浅水,便不能得过,吕布只得领军顺着河道下游走,寻找彻底干硬之地。

追兵就紧坠在后面,连往下游奔出数里尽不见有可行之地,赤兔身上已红汗津津,赤兔如此,其余马力更不足,已快要耗尽。

军中正人人焦虑,都将眼睛瞪着河床,恨不得立即便出现一小块干地让自家等逃过去,忽然听得一声鼓响,急抬头惊慌看顾,前面山丘后面已冲出一彪军来。

前端飘舞的麾旗上,书有一个大大的“曹”字,紧接着,大量伏军涌出,将三千残骑去路堵住。

曹操退兵后,吕布随即便逃出濮阳去,邓季全军尾随追杀,如何能不知已中计。

邓季追吕布没多久时间,曹操便点兵跟在后面出发,可惜他军中骑士有限,吕布、邓季都不是什么好路数,虎豹骑数量太少,若单独放出,无论遇到吕邓中谁都有可能被一口吞下。

为此,曹操部队便落得甚远,只遣斥候跟着。

白马县外邓季军追到吕布,两军厮杀时,曹军斥候其实亦在外围观战,待报回中军,曹操料吕布军无食、士气低落,终敌不过邓季之军。

自家多为步卒,难追到吕布最后的精锐,又恨邓季名为盟友,却只是捞便宜多日不肯出力,曹操便也不欲上前去助战。

只是张邈、陈宫引吕布入主兖州,夺自家基业,其乱已动摇根本,邓慕安若不能剿灭完它们,恐还要遗祸兖州。

吕布既往东南走,就定要被济水所阻,今岁不比去年大旱,济水河道中多有积水浸泡,唯下游有数处可通人马行进。断定后,曹操便先舍二人战局,直往济水来设伏兵,却是后发先至。

吕布前路为曹军所阻,不多时,太史慈领军亦到,断去后路。

曹军围吕布军东北两个方向,南有济水河道中淤泥,西有太史慈军马,吕布只有鼓余勇,领众向前再战。

接触数遭下来,曹邓两军似乎已养成默契:河南卒兵与吕布交战时,曹操不插手;曹军围吕布时,邓季军便屯在外观战。

河南兵精,太史慈方向更无突围之望,吕布只有死命往曹军这边突,然而他已人困马乏不说,曹操亦不是好对手,同样使人在阵后大喊“前叛者,便降亦不死”,削吕军士气。

见实已无望,兖州之前叛曹操的豪族渐渐亦有降者,陷阵营与并州狼骑左冲右突,尽被曹操调兵来堵住。

胜局已定,虎豹骑需留最后防河南军,曹操只肯以步卒拦截吕布。然吕布再骁勇,此时也只是强弓之末,苦战多时,坐下赤兔宝马受创多处,身边精骑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只剩得七八百人,张杨早在乱战中降了曹操,高顺、张辽等将领浑身带伤,连陈宫都已取佩剑参战。

邓季舍宋宪、郝昭等,亦已领军与太史慈汇合,见吕布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尚在重围内亡命撕咬。皱眉不已。

就邓季从《演义》和游戏中知道的历史。吕布本还要投刘备。夺徐州为基业,尚不该就死。

不过因自家来这乱世,看样子,吕布今日便该无幸了吧!

吕布早灭,以后的历史又该如何?

曹军重围中,挥戟再将一名军士挑起后,吕布开始绝望。

逃路已断,今日再已无幸。降曹还是投邓可得活命?

求生念头在吕布心中一晃而过,接着最后的理智便告诉他,经过这许多事,似乎投谁都难得活命。

我本天下豪杰,有万夫难挡之勇,有为苍生诛国贼之功!当可提长戟,横行于此世间,奈何天不予我,一个个猪狗般的人物尽都难容我!难用我!

李傕辈该死!袁氏兄弟尽可恶,尽该死!曹操与邓季也可恶。也该死!

当前的曹操与邓季,谁更该死?

这个念头刚起。脑中接着便闪过函谷关外的羞辱、张辽的犹豫、数次的追杀、与曹军的联盟、趁自家军中缺粮时的嚣张进食。

一个个画面升腾起,终化为满腔的暴戾,他突然打转赤兔宝马,再不顾后面的曹军,纵马疾奔。

高顺、陈宫、张辽、侯成、魏续等幸存将领多已力竭,不知道吕布要做什么,但似乎跟随他身后已成为本能,众人都急打马改变方向,随在赤兔之后,迅速脱离与曹军接触。

然而赤兔的速度已变得极快,似乎已将生命中最后的潜能全部激发出来,不过才几个呼吸间,已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赳赳雄武的吕布端坐赤兔马上,高举天方画戟,迎邓季所在突然急驰而来。

他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是想降?还是想要刺邓季?

胯下神骏的赤兔马似乎亦如龟速一般,永久也到不得邓季面前,让自家心中难按捺。

这厮怎么还不逃?丝毫不见惊慌?可是看不起我人中之雄吕奉先?

眼前冲来的一人一骑似乎如同闪电,转瞬间,离自家就只有二三十丈。

邓季突然觉得眼前一切似乎突然定格,以至让他突然失去呼吸、失去神志,脑中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说不出。

定格的时空外,吕旷一声怒吼,漫天飞出的箭支瞬间就插满赤兔之身,这匹本该因两位主人而得名传千古的良驹,向前再奔出十余步,轰然倒地,在触地后头颅轻仰,无奈地嘶鸣了几声,再无力地垂下。

赤兔倒地,吕布尚未受重创,他本身披着两层大铠,箭矢来时,本能地挥臂拦在面前,除了一支劲矢带走半截右耳、左大腿被一箭贯穿外,身上再无外伤。

不过,身躯却已随着赤兔侧翻在地。

人称我吕布对人薄幸,何况只是助自家成就一番勇名的一匹马儿?

右腿将压住自己左腿的赤兔用力蹬开,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戟,吕布再站起来。

此时的吕布,头束脱落,长发散乱于风中,第一层大铠胸前系带断裂,半边斜搭在肋下。

他很狼狈,面上却在狰狞着向邓季笑。

“射!”

“呀呀呀!”

吕旷第二次令下的同时,吕布怒吼着,右腿突然向前踏出,大跨步、用尽全身力气把长戟向着前方掷出。

漫天箭矢射到,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格挡,一支支长箭钉进血肉中,钉在嘴里、眼中、鼻上。

向后倒下时,还未散尽的余光打量着半空中以一条优美弧线飞掠而去的长戟,一直到邓季面前。

在他刚刚要露出人生中最后一个微笑时,一名丑恶大汉跃在邓季身前,用他的双手铁戟狠狠击打在飞刺到的长戟顶端,发出“砰”一声金铁交击声后,天方画戟跌落在地。

“天不…予我!”

身躯落地时,吕布残缺的嘴中如是哼唧道。

(还有一章,但是会很晚,估计要一点过了,等不及的同学先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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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众生

吕布单人独马冲向邓季之时,济水旁边的战场上似乎是安静无声的。

直到眼睁睁看着这一马一人全倒下,邓季军、曹操军、高顺等残军,不知是兴奋,是解脱,是恐惧,还是无奈,全都吐出一声低沉的“噢”!

这千万人汇集起来的一声,迅速将邓季从汗毛直竖的呆滞中惊醒过来,打量四周。

中间只得六七百残军,首脑吕布已死,他们就只是案首上的肉,可任意宰割。然而河南卒兵没动,曹操军也没动。

似乎吕布一死,这场争斗就已经结束。

前后两支强军的中间,高顺、陈宫、张辽、侯成、魏续等人已慢慢停下坐骑。

邓季和曹操在看他们,他们却都在看地上吕布的尸体——至少这个时候,吕布还是他们的主公,他们追随的豪杰。

数年追随,东奔西走,受过各种艰辛苦难、冷眼嘲讽、委屈心酸,也有过快活得意、风光无限,到这时候终得结束,不知是该轻松,还是该失落。

终究是邓季一声突兀的暴喝,惊醒场中众人:“张文远,还不降我?”

放开嗓子的时候,邓季的声音非常大,车黍当年就给他取过“雷公”的匪号。这一声,连对面前排的曹军也勉强可以听到。

高顺斜视一眼身侧的张辽,又从一个个骑士面上看过去,肃然言道:“愿降何者,你等皆可自决!”

济水河道的上游是邓季河南军,下游则为曹操军所据。

平日已知之甚深。闻言。张辽急跳下马来。跪伏于高顺坐骑下,哽咽道:“温候虽死,或亦无恨!将军何苦定要随其于地下?”

“我出身低微,是温候简拔于行伍,委与重用!”仰头看着苍穹,高顺高声答话,似乎不是只说给张辽听:“他不嫌我高顺粗鄙,我便不弃他吕布无常!高顺不得显名之时。豪杰皆唾我如豕;高顺得展才之后,尽当诸侯为鼠辈!”

再回头看向吕布伏尸处,高顺又笑道:“且我为吕布帐下众将之首,一人之下!便降邓季、曹操,位尚可高于此乎?”

说完话,高顺亦跳下马来,丢弃手中长枪,从张辽身畔走过,一步一步往吕布尸体处去。

待他进入弓箭范围,吕旷又要喝令放箭。被太史慈伸手急止住。

虽最终没张辽之名望高,然只怪他死的早。高顺也是一员良将!看清高顺面上表情,邓季忽然记起两年前死在邺城的苦蝤,不由得心酸,忍不住又放开嗓子道:“死者当忆,生更可期!高将军无需如此……”

高顺已说够话,便如没听见般,只是默然不答他,自抱起吕布尸体转身往济水河道中行去。

一步一步,没有一丝丝犹豫。

不一会,他便踩破水面,进入到淤泥中,往里越行越深,直至泥浆掩埋头顶,完全不可见。

待高顺与吕布完全沉入济水河道中去后,陈宫轻轻叹口气,回剑便往自家脖颈上抹去,旁边却突然伸出支手来,将他握剑的手腕死死摁住。

自杀不成,转头看时,却是魏续出手,陈宫冷声问道:“足下何意?”

那边侯成亦靠上来,卸掉陈宫手中剑,嘻嘻赔笑道:“公台勿恼,既已决意要死,何不相助我等一二!”

陈宫先皱眉,复问道:“你们欲投曹操,要我作进身之阶?”

魏续点头:“然也,吾等与邓慕安死仇,自当往投曹公!”

“可!”没想到陈宫想一想后,居然同意,完全放弃抵抗,对他俩道:“速上绑!”

河道中高顺已沉入看不见,张辽回头,发现这一幕,顿时勃然大怒,提枪急抢上前,对二人喝道:“你等作死?”

魏续将剑搭在陈宫颈上,冷冷对他道:“温候方死,文远这便要与我等兵戎相见?”

“吾当死也,文远不必相救!”陈宫亦出言阻张辽行事:“若随足下投河南,吾清名无存于士人矣!吾与张孟卓合请吕布入兖州以逐曹操,不想今事败。本欲救兖州反陷民于乱,便当该死!今势穷,此身得送曹操泄恨,以减家人之罪岂不为善?你便救之,吾亦当效张孟卓之事,死于当前!”

张辽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宫被侯成、魏续两个带往曹操军中,其余尚幸存的将领几乎全随而去,原地只剩得四百骑,与张辽共奔邓季旗下请降。

邓季终于得张辽投奔效忠,这次答应与曹操联盟出军,劳师远到兖州来战吕布便能算完美。

待张辽等并入军,邓季再看曹军时,却早已防河南卒兵突然发难,全军俱列阵以待。

邓季便知事不可为,遣使告过曹操后,自领军先寻郝昭等,然后归河南而去。

张邈、陈宫二人中,张邈与曹操少年为友,相辅相知多少年,要更亲近得多,曹操诛其三族,实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后的恼怒在作祟。且张邈族大,张邈这位党人魁首虽死,张超率领下的张氏又是能继其志一呼百应的,于兖州多有党附者,杀之可免许多后患。

然到此时曹操亦已渐明白自己之前残暴过度,兖州士民中多还有疑虑,不能尽服,若免陈宫之死,当可为千金买马骨之事,便欲劝陈宫降。

陈宫答道:“公何愚也!若将今日欲免吾死之事遍告天下,待吾身死,亦善养吾之家眷,当尽显公之仁义,疑者可自消!”

曹操乃笑,又怜陈宫之才,再劝其降,陈宫便骂道:“丧心病狂,残毒士民,陈公台焉能再仕于汝!”

陈宫一心求死,曹操无奈,只得将之斩首,然后收尸厚葬,又依陈宫临死之言,善养其家眷,并令将此事遍传于州内,乃欲免其罪而不可得,于是兖州人心渐安。

待邓季领军归河南时,已是兴平二年六月初。

此时江东小霸王孙策已败刘繇,下令免刘繇部众之罪,安抚诸县;又宣令百姓从军者,家中免赋役,十数日间便聚军两万余,威震江东。他周边除袁术外,并无强邻,崛起已势不可挡。

关中河东之地,李傕、郭汜和解后,复又合兵往追天子,杨奉不能挡,乃招白波贼中旧友往援。待韩暹等领军至,天子皆赏授官职。

幽州公孙瓒仍独守粮足城高的易城内,袁绍攻取不下,不过青、幽之地已尽为袁绍所占,其一家拥并、幽、冀、青四州之地,诸侯中仍然实力第一。沮授劝其自并州遣师迎天子,郭图私语阻道:“公雄踞北地,若迎天子往,凡事有令,遵之不得为主,不遵则惹骂名!”

徐州刘备处,袁术遣军攻之,两军只相持不下。

孙策借兵南下时,曾以玉玺为质,袁术得后,每日研究“代汉者,当涂高”之语,又有河内人张鮍为他卜卦,说他有帝命于身,异心已起。

荆州刘表数遣兵战张济,皆不得胜,只得渐渐默认宛城为张济所有,自派军守宛城之南各县。

邓季这次归来,田丰亦急寻往,说道:“你虽已得邓氏正名,称为元侯后人,然你起自贼中,河南行事又遭士人忌,故诸侯皆轻,百姓难信!今天子受辱,孤困于河东,李傕、郭汜二贼旦夕皆可往害!慕安既身为汉臣,亦当显臣节于天下,当遣师迎天子归雒阳旧都,名望自生!”

邓季只能苦笑,道:“田师莫非不知?非弟子不愿往迎天子,实难行也!此番出征吕布,本只欲取兖豫徐三州流民贼众以实河内。然去岁大灾,盗贼横行,使农事败坏,我军所到之地尽粮匮,愿随归者实多!数月来长安之变故,函谷关外又有十余万难民来投!今河内尚不得用,我只以一郡地养百万民,缺粮甚大,已难待秋粮入库!便是今岁秋粮熟,来岁亦尽不足用!”

经常协助田畴理事,河南局面比自家这弟子了解的恐怕还要多些,田丰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邓季出征前,河南官仓中原还有六十万石存粮,雒阳附近数县之民家中尽有存粮,以财帛购买或抵明后两年赋税亦可再收到一些,其等招人前原以为粮已足用,谁知道出汜水关后这生意做得实在太好,人口数大大超过预期。如今要养活这许多民众,每天耗粮都在万石以上,这还是缩减口粮后的开销。

除了粮食缺口实在大,河内郡也尽安顿不下这许多百姓,田地不足分。新涌入的人口来源复杂,又有许多流民、贼寇之辈,每日里尽惹事端,两郡差役、游缴等早不够用,如今境内卒兵除需看守关隘的外,已全跟着在维持治安。

除非再将这些人口撵出去,否则当前的邓季根本不可能去迎接天子,或做其它任何事。河南、河内两郡突然得这么多人口涌入,却反而是最虚弱的时候,若有诸侯来犯,或者突起民祸,危矣。

当然,若能熬过这段去,邓季亦将能实力大涨。

两郡当务之急,是解决这许多难题,消化这许多百姓人口,而不是去接什么天子。

只是知道归知道,田丰心中还是有些难安。(未完待续。。)

229.十都尉

到河东去迎天子来雒阳的利弊,还在兖州时,就已在邓季脑中来回重复了许多遍。

历史上,是曹操完成这一举动,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政治上的主动。可是现在自家雄踞在中央,曹军自然别想能轻易迎得天子东归。

除了曹操,袁绍不愿意往迎,地理上,诸侯中就只剩自己和刘表有这种可能。

缺粮、境内不安稳确实是一个方面,但更主要的,是邓季不知道要和天子、朝臣们如何相处。

虽已脱去贼名,可要问大汉天下如今何处黄巾最多,毫无疑问是邓季麾下,反朝廷这么多年下来,叫蛾贼们怎么轻易接受天子的存在?

不说别人,就是邓季自己也并不想仅仅做一名大汉忠臣。

身边并无郭图这样的人物劝阻,邓季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朝堂到自家地界上来指手画脚。

当然,迎接天子的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别人再与雒阳为敌时,都要先谨慎些。

天子是香饽饽,同时也是烫手山芋,愚笨如邓季都知道,迎接天子是一把双刃剑,田丰如何会不知?只不过每人心中都有一个天枰,黄巾蛾贼心中完全没有天子的重量,田丰却还是不会轻轻放开。

因为还没权衡好利弊,因为缺粮、两郡不稳确实也是理由,这件事就先搁置下,算是田丰默认邓季采用的“拖”字决。

缺粮也确实是大问题,之后,邓芝奉令往荆州说刘表借粮。

邓芝出行半月后。邓季在郡守府内召见此次远征招到的降众首脑们——臧霸、孙观、孙康、吴敦、陈简、雷薄、龚都、何仪、何曼、刘辟、黄邵、郝昭、张辽共一十三人。

管承已被任命为水军都尉。除原所属海贼外。还挑选五百弓卒与他,由其在平阴县组建水师,教导水战;管亥要随太史慈留虎牙军中。故两人未计入内。

看着眼前静立的十三人,其中有大名如雷贯耳自家钟爱万分的,也有没听说过的;有心甘情愿追随的,也有为势所迫不得不降的。其等原各属黄巾、泰山、袁术、吕布等,来源极杂,又都因领众投己。让邓季不得不赏、不得不用。

再扫过十三名新入将领的面孔,邓季道:“诸位投我,我邓季不可不用!然人有所长,亦有所短,诸位之能我尚不知,权柄亦不可轻授!与军师商议过后,只请诸位先暂领都尉一职,各领千余卒兵,屯驻于弘农!”

“入河南之后,诸位想已明我帐下之军制。”看众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邓季继续道:“除水军都尉外。我河南并不常设都尉,故诸位之职,只以半年为限!”

此番外出所得的人口中,精壮共有十八万之多,已尽挑完其中勇悍者,得力卒类卒兵二千余;稍加练习后可改为戟卒的枪类卒兵六千;刀盾类卒兵五千;弓类卒兵四千。合计一万七千人,补充虎牙军损失后,还可再组两军为用。

不过因卒兵多与田地捆绑上,休沐时多渴望得归家,荡寇军家眷尽安置在河南,久居河内不好,当应换防。

前番徐晃征匈奴所得不少,然一万七千新入卒兵,河南也并无这么多战马可用,长戟骑士并不利守土,也到重新划分职能的时候。

故邓季与田丰等计议过后,决定将新得的刀盾卒与部分弓卒组建防守之军,田地同等,薪资却比虎牙、荡寇与河南四偏将所属之卒兵减半,亦不再给赐战马,改为步卒守土。

眼前的十三人来历不一,期盼也不一,任用何人为何职,却都不是好怠慢的,稍有不慎,便要惹人心不稳,邓季便干脆先给过渡军职,全暂任为都尉:“我新得卒兵万七之数,当新组威烈军为用,余者尽编入守备之军!从军师之议,待解粮匮之局,我当出军长安,讨李傕、郭汜二贼,迎天子东归!其时当以你等十三都尉为前驱,观诸位之战功,拔威烈军之四校尉,余者编入守土之军。”

十三人中,邓季心中虽最偏爱张辽,然而作为一个团体,无显功于前,断没有只凭自己喜好,骤然就将其拔高超过别人去的道理。且张辽所领投奔的四百骑虽尽精锐,多能入选卒兵,然人数实为最少,在别人眼中,能并列入十三都尉已是邓季给他优待。

此时大家地位都一样,日后如何凭战功说话,不管心里如何,新来乍到的无人会有异议,齐回道:“某等当不负将军之望!”

先前的话算是动员士气,接下来才是给任务:“河南新增百万人口,两郡田地将养不下其等!今张济移驻于宛城,除武关尚有其军驻守,可谓已尽弃弘农之地,我正可先取地而养民!诸位分屯驻入其地,当谨防长安西凉军袭扰、盗贼作乱,亦需整顿军纪,勒令卒兵勤加操演,不可有失!”

“喏!”

河南、河内两郡之地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口,邓季最忌惮曹操,之前与其合作并不愉快,为将来打算,汜水关以东之地还是空出来做缓冲地比较好,不宜安民。倒是李傕、郭汜败亡不远,目前最容易取的新地盘就是西面函谷关外,已又可算空地一片的弘农郡。弘农虽山多耕地较少,然辖地足有河南加河内两郡之地大,其九县亦可养数十万民。

世人提到弘农,便不得不提及望族杨氏,这个家族始自西汉宰相杨敞,到东汉,连上现任的太尉杨彪,同样是连接四代人官至太尉,亦为“四世三公”之家。之后两晋南北朝弘农杨氏也尽出高官,建隋之杨坚亦出自于此。隋亡后,唐朝时弘农杨氏前后共出过十一位宰相,加上武则天之母、杨皇后、杨贵妃、众多杨氏驸马,可谓显赫无比。宋朝之满门忠烈杨家将亦为弘农杨氏后人。(注)

这么一个显赫之家,部曲数万口,自然不是邓季敢轻易下口的,万幸其族经董卓之乱、张济劫掠事,实力大减不说,亦已迁往长安投杨彪避兵祸,如今已不在弘农。

杨氏虽不在,然弘农郡多山,这乱世中自多生盗贼之辈,劫掠难民,亦难得治理,离李傕、郭汜又近,故邓季将新任的十三都尉尽派往驻扎,肃清流寇,防备西凉军,同时整合训练军队。

湖县、华阴、卢氏三县要么偏远,要么离长安过近,邓季只准备于弘农、陕县、黾池、新安、宜阳、陆浑六县内安置六万户百姓,又已议定平阴县令杨立为弘农太守,治理民众。

打算如此,然新挑出的一万七卒兵心尚未稳,官仓也暂时拿不出粮安置百姓,只能先将民众屯驻在河内与河南两郡内,尚未给他们建户册,亦未使精壮、卒兵们强行成家。

这一切都必须在弄到充足的粮食后才可施行,数州大饥荒,田丰、邓季无计可施,只能指望邓芝荆州之行。

近百万无户册的民众拥在两郡,故引得治安大坏,唯一的好处是精壮们尽被邓季差往河内参与建筑,“杜公坞”之建大快,一栋栋地在河内地上竖立起来。

百姓尚未迁到弘农郡,十三都尉先出屯弘农,肃清境内乱民、贼寇。

十三位都尉所统领都不是原来旧部,他们属下挑出的卒兵早被邓季拆散得七零八落,又从虎牙、荡寇两军调换些人安置进去,都尉们初上任,都觉得再没之前的日子过得惬意。

出屯弘农第七日,都尉何曼因私杀麾下卒兵,为监察拿问,押送往雒阳,邓季令斩首以明纪。

何曼被斩,惹得何仪顿时大恐,复领数十旧部潜逃山林,再为盗寇,后为孙观所征讨,临阵斩杀。

以上两人乃黄巾出身,此事不足为奇,陈简则有袁术军中旧习,因处事不公、逞威军中,为属下卒兵刺杀而死。

不过十数日,邓季新委的十三都尉已折三人,其等所统之卒兵只得又再打散,合并给其余十部。

原先势力弱小时,麾下卒兵多能看顾得到,然便如此,追随邓季的老蛾贼们亦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军纪整合好,“勇卒七德”才渐得推广认同。如今这些都尉下辖多为老贼、兵痞、流民,彼此间陌生,将领不熟,对邓季亦缺认同感,要想一时便得稳是绝不可能。

臧霸、孙氏兄弟颇有才干,原泰山贼的军纪、统领都要比黄巾、袁术军好得多。

二何、陈简前车之鉴不远,数部都尉军中不稳,邓季只得留太史慈于雒阳泡汤药,将虎牙军各校按曲分散到弘农去陪屯十都尉,有人监督于旁,刘辟、龚都、黄邵、雷薄四人才开始战战兢兢,用心揣摩河南军规,随麾下学遵勇卒七德。

将领如此,老贼、兵痞们也略收敛起旧日习性,开始慢慢融入军中,形势才得好转起来。

一月后,邓季令以钱帛重赏治军严整之张辽、臧霸,肃匪有功的郝昭、孙观。

注:弘农杨氏中杨奉之子孙显赫,但不少人误认此杨奉便是李傕将领杨奉,实际只是重名,杨家将祖上之杨奉,乃东汉末年太尉杨彪的爷爷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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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求粮

邓芝受邓季、田丰之命,假扮为南下逃难之豪强,往荆州刘表处去借粮,顺道也探查武关守军的虚实。

武关本为春秋时秦楚争斗的产物,为秦之南关。关城建立在峡谷间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少习山,南濒险要,旁有水湍湍东去,张济驻守军两千于此。

邓芝假扮豪族南投,由今已改随在田麻子军中的霍刀儿、艾兰等十余卒兵护其南下,顺道将武关山势地理各用心记下。

关中李傕、郭汜之乱,逃往邓季治下的难民固然多,不喜河南策,欲经武关南下荆州者也不少。张济并未下令阻拦难民经武关南下,只是不许由此北行而已。本是许进不许出,不过县官不如现管,这不妨碍驻守的军士狐假虎威,趁机捞钱。

武关门楼前,难民中有好处奉上者许往南行,无钱粮布帛又无显赫家世者,尽被拦住不许过。

邓芝等交钱粮得过,见守军只顾闷头发财,对艾兰与霍刀儿道:“此关不难取也!”

若能得刘表点头借到粮食,也需保证粮道安全,送粮队伍不可能经宛城附近往梁县回,武关自然要先抢到手中。

不过先得看他们这次南下,刘表可否愿意借粮。

听到邓芝的话,艾兰点头同意,霍刀儿则嘲道:“如此土鸡瓦狗般的阿物,一鼓可下,主公让我等探查已是用牛刀!”

一众人便呵呵谈笑着,直往荆州去。

刘表在襄阳,待邓芝进城。求见于府中。与之言:“吾主河南邓折冲、军师田元皓使吾告于足下处。宛城之张济亦为李傕党羽,祸害汉室无穷,刘荆州若不便取之,河南军马可代劳!”

这话听着就像邓季要谋夺南阳般,刘表皱眉,其座下蒯良、蒯越皆不悦,蒯良问道:“吾知足下本南阳人,今随族附邓季也!然南阳邓氏之贤者中。向未曾闻有邓季之名,邓氏举族归河南,其果为元侯后乎?”

“蒯子柔何出此妄语辱我?”蒯良之语是怀疑邓氏家族为权势而攀附外人,顿引邓芝勃然而怒,按剑指其语道:“欲生死相与乎?”

蒯良挺直身躯,亦怒道:“邓慕安若为南阳人,何有谋夺乡土起刀兵之念?以为吾荆州不敢与之战乎?”

邓芝这才知道是自己先前话语未尽,让其等误解,强按下怒气,语道:“吾主之意。乃为刘荆州夺南阳,以换粮用!”

“呵呵!数州饥荒。皆以我荆州粮足,故各施计谋,”刘表呵呵一笑,先缓解厅中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又语道:“然天下纷乱,涌入荆州之难民实多,吾官仓中粮亦不足!”

荆州本出产甚佳,天下纷乱至今,荆州只南阳稍受波及,其余地多未遭乱,天灾影响也不大,虽有难民涌入,然若刘表便无粮,何人会信?

求粮自然不可以空口白牙往说,田丰、邓季之谋,便是欲以出兵助刘表收回南阳为条件,换求得粮。南阳为天下第一大郡,荆州北方之屏障,按众人想来,最少也值个两三百万石粮,可助河南渡过此灾年,却未料邓芝将道理说得一箩筐,刘景升尽只摇头不同意。

邓芝执着相劝,刘表最后不耐烦,道:“南阳份属荆州,吾等自能往取,何需求于他人?”

言毕,竟已吩咐属官送客。

邓芝无奈,只得告辞而出。

自家条件不可谓不好,一边往外行,邓芝一边思考刘表拒绝的原因。

莫不是因刘表亦属于党人,前张邈死于自家军中,便怀恨于主公?

这般想着,却不料已到门槛处,脚下未留意,被绊得失衡,身子急往外跌出。

“苦也!”

摔倒跌伤还是其次,自家为使前来荆州,代表的就是主公,若在刘表府门前出这般丑,河南威仪尽失,要贻笑大方。

嘴里发苦,邓芝已准备迎接跌倒后的疼痛和嘲笑,衣襟却骤然被人从后拉住,得借这股力,身子便止住前跌之势,站稳下来。

“邓伯苗为河南使,为何如此狼狈?”

耳边已传来轻笑声,邓芝转头看顾,却是自己数年前求学时所识之友,南阳复阳县人,韩嵩,字德高,已四十余岁。其年纪虽比自家长得多,家中又贫,却是个敏而好学的,如今在刘表处为从事中郎(注)。

能得免去这一跌,邓芝欢喜得紧,又喜得见故人,忙作揖谢道:“多谢德高兄相救!”

两个曾经为友,却已是数年不见,此时自然要述一番别情,于刘表府门前并不好叙话,便相邀去韩嵩住处。

待寒暄过一阵,邓芝明言受令南下之因由,韩嵩大笑道:“你不知缘故,何苦来荆州?却是白走一趟!”

邓芝忙问其故,虽已各为其主,韩嵩却也肯以私密相告这位小友:“闻你家河内方闹过宗贼,伯苗不知荆州亦以宗贼为患乎?”

邓芝不解,追问道:“此与南阳张济有何关?”

“你出自大族,又久居于南阳,缘何亦不知?荆州七郡,便以南阳世家豪族最广,宗贼亦最盛!”韩嵩说到这里,先顿上一顿,看看门外无人,又压低声音道:“张济寇宛城,今南阳宗族恐惧,尽投于刘景升,宗贼祸已渐熄也!”

邓芝张口结舌,韩嵩看他模样,又是一笑:“今刘景升与张济已有默契,数月不再有战事,已暗自为盟。你南下此行自然无果!”

张济抢走南阳,刘表尚肯与其结盟?邓芝有些难信,顾不得奇怪韩嵩语中对刘表之不敬,也放低声音问道:“德高兄何处听得?它郡尚罢,刘景升如何肯舍南阳?此恐误传!”

“伯苗与吾皆实诚人,自难信此龌蹉事!吾初闻时,亦百般不信!”韩嵩摇头不肯泄露是从哪里听来的,只道:“然你且想,你之主邓慕安、兖州曹孟德、淮南袁公路,何人不垂涎荆州之地?便不能取地,此大灾之年,何人不想求粮于我荆州?有张济在北为阻,朝廷之粮无需纳也,诸侯亦不能求也,岂不妙哉?”

刘表前番独献粮于朝廷,不过是为他的清名,又不是真傻,肯一年复一年白送。邓芝这才恍然,道:“尚幸有德高兄解惑!既如此,某此行岂非与狐谋皮?”

邓芝在州中游学时,与闻名州郡的少年才子刘巴最为亲近,韩嵩尚要远一些。

刘巴乃零陵烝阳人,年少有名,自己虽未出仕,然祖、父皆曾为高官,邓芝料其不能容河南之策,故自家在雒阳,虽知其才亦不敢相招。

倒是眼前这韩嵩,亦有干才,只是言语甚直,向不肯给人留颜面,略嫌嘴酸些,却不是大错。出身于贫寒,听言语中又对刘表有微辞,当有机会可说其往雒阳去。

想想新纳的百万民生计,求不到荆州粮确实令人头疼,然事已至此,却也不能真白走一趟,能给主公添人才也是好的。邓芝便对韩嵩道:“刘景升为私欲陷一郡士民于水火,以德高兄之节,当不复与其同流合污也,且与弟北上,同仕河南如何?”

“河南之策,颇有荒诞不经之处!”韩嵩并不给面子,摇头拒绝道:“天下本当以民为本、士为用、豪强为固,此方正道。邓慕安舍士与豪强,独得民心,两军虽勇,终难成大事,便成事亦难持久!我倒要劝伯苗莫为家族所累,早弃之为上!吾观诸侯,余皆碌碌不醒,唯曹孟德兖州所行之策甚善!”

若非为亲族难舍,投邓季之前邓芝也是这般想的,如今在河南生活一段时间下来,却有新感触。听韩嵩说完,他笑道:“德高兄万不可以偏赅全,盲信他人之语。河南地非只重民,暗亦兴教化、养豪强。若再得十年之功,河南士、新豪强虽不类他处,却亦可用、可固。弟见识浅陋,言不及万一,兄若有意,可弃荆州北上,暂居一二,便可知虚实。若不如意,尽可弃之投曹!”

见韩嵩犹豫,邓芝又道:“德高兄当知弟之诚,从不以妄语诳人!”

“伯苗之德吾岂能不知?”韩嵩摇头道:“然为兄家眷老小尽在复阳,尚不敢轻离!”

邓芝笑道:“复阳往汝南甚便!吾主前征兖州,已尽收汝南、颍川之黄巾为用,其地已无大害!张济守武关,不许人北行,我等亦可绕自复阳,经汝南、颍川北归!随弟南下之伴当皆有勇力,兄何不修家书相告,使家人随我等先北行?待兄得机,便可弃刘表也!”

韩嵩已大为心动,终于点头道:“然!无需修家书,吾今夜便弃刘景升先行,于复阳家中等你,随往河南一观!”

邓芝大喜,又再问计,有无可能与荆州换粮,韩嵩道:“荆州不缺钱帛之物!唯河南纸甚佳,刘表好与文人为友,喜文事。若在去岁,你等以纸相换,应可有所得;然经河内焦触之叛,术已外泄,宣于天下,今荆州亦能大造纸张,故难得换粮也!”

注:从事中郎,其职为管理车、骑、门户,担任侍卫和随从,秩为比六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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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舍马

韩嵩还要再观望一阵,邓芝没将他直接荐给邓季,只先安置自家屋内,由其每日四处去察看、体会。

一行绕道归来,他只把韩嵩所告诉的刘表不愿借粮,不愿剿灭南阳张济,它物亦难换求荆州粮事一说,邓季、田丰皆瞪眼。

党人出身的刘表好名,一向老老实实守住自己的荆州,恭恭敬敬向朝廷纳粮,只给别人大汉忠臣的形象,可是暗地中,却也是有一番算计的?

刘表原来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之前的所做所为,莫非只是在观势待一飞冲天之机?

为此,他不惜与作乱荆州最重要的南阳郡的张济暗通,连田丰这等智者亦被瞒过?

这个时代各路诸侯本就如此,能成一方之雄的,谁能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

刘表不愿借粮,可除了荆州,天下还有何地可以寻粮让自家养活突然多出的百万人口?

当初在太行山中缺粮,数千人或可靠着山中野兽、河里鱼虾、野菜、树皮等熬过去,可现在这是上百万人!

若断掉粮食,百万人最终能活下来几个?若没有粮食,他们会不会民变?河南、河内两郡该如何治之?

在兖豫二州招人时,自己登高一呼,四方来投,何等快意?

来投奔的,就是为自家承诺有食!

无论是为势所迫还是心甘情愿,不管之前是贼寇还是良家,只要入了自家地盘,就是信我邓季、就不能让他们饿死!

前世活在太平中。不知人命之脆弱。却知它之宝贵。

这一世。自己本就是靠蛾贼、流民起家的,他们是自己在这乱世的依仗,自己也是他们活下去的依仗。

可是放眼周边各地,何处还有粮?

袁绍缺粮!曹操缺粮!李傕郭汜等更缺粮!

荆州!

唯有荆州粮多!

那么,只要他有,就该去抢!去偷!去骗!去换!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

田丰和邓芝发现,如同骤然被逼入死角的野狼。邓季这位河南之主双眼中开始有寒光冒出,胸腔起伏,嘴里呼吸亦渐渐变得粗重,只差寻人哧牙。

田丰叹口气,轻声道:“且寻田子泰来,吾等再计议一番!”

“不必!”一声突然的暴喝止住欲出声呼人往寻田畴的邓芝,邓季又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田师、伯苗!两位且说,刘表今不缺纸,我河南何物尚可与之易粮?”

不待二人思考出来。邓季已自答道:“他缺马!”

然后,邓季挥着双臂。起身来回渡步道:“刘景升既然隐有私心,便当缺战马为用!”

这个田丰、邓芝当然知道,荆州马价极高,往年一匹上等良马可换两百石粮,今岁北地数州大旱,粮价飞腾,然世道太乱,群雄都在收集一切可用的战略物资,有袁绍、曹操、张济挡在前面,马匹也更难进入荆州去。

荆州富裕,然刘表一年中,最多只能购得一两百匹马用,所以他缺马。

袁绍、曹操都还在用各种办法向异族求购马匹,所获尚不多。除西凉外,群雄唯邓季战马最多。

但是,荡寇军远征匈奴所带回的加上河南郡中自己繁衍出的马匹,也仅够正准备组建的威烈军所用,今后的刀盾卒都不能再赐给坐骑,邓季的战马,也没能多到可用来换粮食的地步。

谁也没有想过会用这样重要的战略物资去换难民生活所需的粮食,田丰、邓芝都在潜意识中就将它给刨除掉。

对于乱世中诸侯、文武来说,人命本不值钱!爱民显仁望的君主,为的只是得其势,而不是真就全心为民,古今皆然!千古明君唐太宗所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语道破,他轻徭薄赋、仁政爱民也只不过是为维护大唐这艘“舟”的安稳。

且邓季原麾下之民并不缺粮,他这般做为的只是投奔来的难民、贼寇们,当然,若能以此得百万民拥护,也能大固河南之势。

不过对于邓季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二人都很惊讶。

反应过来后,邓芝顿时跪伏于地,稽首而拜,哽咽语道:“主公之仁,芝感佩五内!今替百万民跪谢!”

田丰也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下自己的徒弟,他忍不住问了句:“以马易粮,你舍得?”

“哈哈哈!”不理两人,邓季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心中已是阴霾尽散。

二人正莫名不知缘故,他又扬声问道:“门外何人?”

典韦不在,有值守黑铁卫探头进来,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你等散出十丈外去值守,无论何人,不许擅闯入内!”

“喏!”

待听得门外脚步声远去,邓季方对尚跪伏在地的邓芝道:“伯苗请起!”

邓芝站起,邓季又对田丰道:“卒兵需马,弟子自然舍不得!”

停顿一会后,邓季才接着道:“战马宝贵,万不能给刘表!然却可以此诱其意动,当愿以粮换!名为以马换粮,实则寻机夺其粮归!”

田丰顿时张口结舌:这个才是自家真正的弟子面目,想叫他真吃下亏去,却是万难。

不顾二人,邓季洋洋得意道:“按弟子所知,有贼寇将此等事称为黑吃黑!”

邓芝也觉得自家先前一跪实在太过孟浪,哭笑不得道:“本以为主公舍马换粮,实未料是想舍名夺粮!此事当惹外人非议!”

田丰亦劝道:“你有今日,可谓不易!若行此事,自失信于诸侯处。且河南已罪袁绍、李傕辈,若再恶刘景升,三面皆敌也!”

“百万民得活,三郡地得安,便无惧其等!”邓季毫不在意:“诸侯皆不愿与我往来,名士尽鄙河南,虚名尚留之何用?若能以无用之物换粮破今日之困,便是大善!且田师曾有言,军国事岂能无诈?”

“秦亦曾以六百里商于地诈楚怀王!今你虽负刘表,不负于民!”思考一会后,田丰不得不承认弟子说得有理,乃道:“然刘表非庸碌辈,蒯良、蒯越等亦可称智!行诈计恐为其等识破!”

“如何不为荆州识破诈局,乃田师与伯苗份内事!”邓季顿时将皮球踢回去:“我等只需再告于刘表,愿降马价与其换粮,待诱其粮出,半道而夺之!”

田丰皱眉,摇头道:“不妥!”

待邓季疑惑地看过来,田丰方道:“非但不降马价,反要提价!”

甚少骗人的邓芝亦已转换过思路,年轻老实人赞道:“妙!此方能显我河南之焦躁!非但与刘表商谈换马,若其拖延,尚可传言于荆州大户,皆愿以马易粮,以示河南之急,减刘表疑心!”

两位智囊一旦同意邓季想法,认真起来,很快就将其补充完善,田丰又道:“然此时当以机密为要,就吾等三人知可也!”

邓季点头应诺,他偶尔会有忍不住卖弄自己的时刻,但轻重还能分清,这事成功之前,便在心痒,也要死死捂在肚子里的。

他又对两人道:“为使刘表不疑,我当令十都尉与虎牙军真驱马南行!”

“当先取武关在手!”邓芝这才记起尚有武关拦在路上,不过以前次所见,应该不难取,便又放下,改言道:“我等军马南下,可先夺顺阳县驻之,亦需防张济坏事!”

田丰皱眉问:“刘表处,当言易马何等数目?”

既然是要以诈夺粮,许交易的马匹越多对方送出来的粮也越多。不过马匹数量太大,对方必定要生疑,故数量要掌控好。

邓季沉吟一会,道:“告知刘表,我等以上马易三百石粮之价,驱八千良驹南下如何?荆州缺马,便次一等的也可充良驹!”

邓芝摇头道:“此蒯良、蒯越辈必疑!以五千之数相告为好!”

数量不能一次太多,田丰微微叹气:“今河南日耗粮万石以上,便得粮后即安顿流民秋耕,一百五十万石粮亦恐难撑过!”

以败坏自家名声为前提好不容易得出的计谋,才能骗抢刘表一百五十万石粮,不足三郡之地使用,邓季亦不能满意。既然要坏名声,自然是一次劫够为妙,仔细想想后,他问道:“荆州豪族之数如何?”

“尽多!原本不少,因战乱迁入荆州之世家豪族,多不胜数!魁首之户,丁口部曲数万,广占良田,家资不弱刘表多少!”邓芝答完话,又问道:“主公之意,再与其等易粮?换几何?”

邓季点点头,笑道:“勿以实数告之,待我军取武关、顺阳之后,只传言荆州:刘景升外,我尚有良驹千匹换与豪族,愿购马者可携粮自来!”

若如此行事,不知又要骗多少无辜豪强上当。田丰看着自家弟子,叹气道:“小道何其精也?”

邓季不以为耻,笑应道:“田师教导有方!”

师徒间已能开这类玩笑,邓芝却只好翻白眼,请辞别归家,收拾行囊准备再次南下,韩嵩自有人照顾。

邓芝方启行,邓季已令十都尉中张辽、臧霸二人假扮南下豪族,先夺了武关在手。

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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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易马

邓芝一行再次南下,入襄阳城,求见刘表。

听闻邓季愿意用上等好马求换粮食养民,刘表面上直抽抽,半晌方答道:“荆州便有余粮,亦有限得紧!我当与属僚商议后,再予答复!足下远来幸苦,请先往客舍歇息!”

待邓芝退出,蒯越急语道:“邓季出于贼众,不可尽信,此或有诈!”

蒯良也摇头道:“河南缺粮甚急!若无诈,匹马也不能易三百石粮,可压其价!”

两人话语后,刘表突然怒道:“邓季本为贼寇,得窃我汉室之权柄,实乃不臣!其定不舍军马,不过将此事宣于河南,假仁义取信于民,再寻机毁约使不得成,待其地粮匮,民尽当怨我荆州矣!”

三人各种猜度间,俱不得要领,若要拒绝,能得数千骑兵的诱惑又实在大。

谈论一阵,刘表留蒯氏兄弟朝食,刚食毕,外间突有人大声喊道:“主公!主公!”

听声音便知是蔡瑁。蔡氏为荆州望族,刘表入荆州后,蔡瑁亦得重用,后刘表妻死,续娶蔡瑁之妹,因此又是姻亲之臣。

蔡瑁呼叫入内,引得刘表不满,责道:“以重臣之身,喧闹于府上,成何体统?”

对这妹夫的呵斥置若罔闻,蔡瑁急道:“河南使臣于东市内售宝马,已遍传城内,人等竞往争看!吾只来通报一声,若主公与子柔、异度不去,吾便自去了!”

邓芝为使,却故意在襄阳惹出事端?刘表不悦。喝道:“其等南下。随带不过十数匹坐骑。愿卖便由得他去,有何异处?”

“闻其所售卖之马中,有一匹堪称神骏,自称百金不售!”蔡瑁急道:“其不要金银财物,只是索粮,欲求者需得自押粮往顺阳,方肯与换!君等不愿往观,吾且先行!”

说完话。蔡瑁已先走一步,闪身出门而去。

“顺阳?河南军马已取顺阳?”刘表惊问:“吾等为何尚不知?”

如今顺阳县城在张济手中,算是与刘表军之间的交界地,蒯越道:“顺阳一县之地,张济驻军不过数百,邓季军多骑,若顺武关南下,取之何难?消息尚未传入襄阳罢!”

蒯良所学甚杂,通天文,又极善相马。善相马者没有不爱良驹的。闻得蔡瑁之言,他已是再坐不住。对邓季驻军顺阳事不置可否,倒冲刘表道:“使君若不欲往观,良请往东市,探邓芝虚实!”

刘表、蒯越都知他爱好马如痴,自是好马男儿都爱,只能齐叹道:“同去!同去!”

唤数十甲兵相护,三人亦急赶往东市去。

邓芝南下之前,田丰特意让他从军马场挑十余匹好马带着。

其中一匹浑体纯黑的良驹,与当初献天子、董卓、牛辅同等,确可称得神骏。

除黑马神骏外,其余尚有十匹良驹,亦远胜群马。待邓芝等将十一匹马尽拉入东市,在马鬃上插上草梗,顿引得围观者无数。

察牙口、观四蹄、摸肤油者,轮番而上,然问及马价,邓芝只答:“百金不售!”

待成功吊起围观者的胃口,邓芝方道:“我本河南使者,河南缺粮,欲以此马易荆州之粮,足下等有愿换者,可自押粮往顺阳,待我得报,此马自可牵去!”

这一世男儿喜有生命、有灵性的马要远远胜过后世人对名车的喜欢,荆州本又缺马,不多时,消息便在襄阳城内流传开来,越传越广,围观者堵塞于东市内。

只是围观者虽多,邓芝先前口气太大,百金便是上万石粮,顺阳又兵荒马乱的,便有粮食的,谁敢送去换马?

待甲士们喝开道路,让刘表三人上前去,邓芝看见,冲刘表作揖施礼,呼过一声,复又不再言语,静待人出价。

荆州好马难遇,蒯良已一眼看中马群里体格高大、浑体油黑的骏骑,也再不顾刘表这位使君,自家靠近去细观。

黑马性子亦不好,并不许生人近身,待蒯良走近,扬头便嘶鸣起来。

“体格实为罕见,奈何未曾赛过,尚不知其骏!”

能将刘表三人引来,这事便已成功在襄阳造成轰动,听蒯良叹气,邓芝笑应道:“此事易也!移往城外一试便知,足下可有良驹?”

多数卖马者都不愿意跑马,要购马只能凭眼力盲买,听闻邓芝愿赛马,众皆雀跃不已,非但蒯良使人牵自己坐骑来,旁观者中亦有不少人拉马来参加比赛。

场地已移动到襄阳城外,指定来回十里路程后,有数十人到转回点去做证明。

霍刀儿、艾兰等卒兵分乘十一匹河南良驹,与蒯良等遣出的骑士比赛,三十多匹马一个回转跑下来,邓芝的黑马果然远超同类遥遥领先不说,余者亦尽不俗。蒯良坐骑在襄阳城出赛之马中跑得第一,这场比赛却只能排第六位,前面五匹全是邓芝的。

见众人已尽意动,邓芝适时道:“河南缺粮数百万石,吾主愿以良驹换荆州粮,此事关乎生死,焉能不防张济坏事?吾主今已领上万精骑陈兵宛城外,若有欲以粮易马者,尽可放心往顺阳!”

邓季是否有兵逼宛城,防张济出兵掠夺,过一两日便可知,作不得假。荆州豪族尽都意动,围观者中终于有人开口问黑马当换多少粮。

“此马无价!”邓芝先夸过一句,再惋惜到:“然我河南缺粮,只能割爱,最少需得粮三千石,价高者得!”

这是当场竞价了,最先开口的便道:“我以三千石粮与你换!”

蒯良一声冷笑打断:“万石!”

蒯良是自家属下,要重用的,刘表不好与争,便在一边冷眼看旁人出价。

万石价格叫出,自引得抽气声一片,不过半日功夫过去,襄阳大族尽有人至,亦有人不惧,何氏中有人喊道:“万二!”

黄氏立马叫道:“万三!”

蔡瑁也不给蒯良面子,出言:“万五!”

其余刘氏、张氏、陈氏亦争,只是蒯良有刘表为盾,没有顾忌,最后以两万二千石粮夺之。

看襄阳权臣显贵竞价,邓芝只在肚中冷笑,节俭些用,两万石粮已够三千人一整年吃食,在这等豪族眼中,却也不过才一匹骏马而已。

若不是举族北投邓季,自家原也是这些豪族中一员。

待竞价结束,蒯良便要来拉马,邓芝忙摇头道:“不得粮至顺阳,马不给足下!”

“吾何人也?”蒯良怒道:“岂能昧你粮去?”

“非不信足下,实因事关河南民之生死,不敢轻与!”

前番往襄阳求粮,两人已在刘表面前争执过一番,此时邓芝寸步不让,蒯良便下不来脸软语相求,只能恨恨作罢。

围观豪族们又复争购剩下的十匹好马,待尽有人出价过,邓芝一一记下,方道:“吾等便居于刘使君客舍中,待顺阳有使来报,何人粮到,便可将马送到府上!”

看刘表一眼,邓芝再道:“河南民已断粮难再渡日,日有饿死者,荆州却粮足,只好舍马求换!吾主欲以良马与刘使君易粮,然使君尚未应允!再有半月,河南便有六千好马南下!九月十五,吾主于顺阳开一日马市,此后撤军归河南,西讨李傕觐见天子矣!诸位若有意,十五尽可携粮来换,三百石一匹!其内是否有神驹骏骑,全凭诸位眼力!”

邓季尚能勉励维持,其地之民自然没有邓芝说得惨。不过河南民是否饿死,与荆州各族关系不大,只是这乱世,能多有几匹坐骑在家中,逃命时用总是好的。

别有用心的,尚想多购些武装部曲,寻势而动。

邓芝传开的消息让人尽心动,五六日后,蒯良等遣部曲送粮到顺阳,归来便在邓芝处领到骏马,更是轰动,满城尽在议论此事。

九月初十,河南卒兵护送大批马匹南下到顺阳的消息也传到襄阳,各族再无疑心,顿时欲以粮换者尽多。

自家麾下水师、步卒尽有,唯苦骑兵不足,到这时候,刘表也再坐不住,招邓芝问道:“足下曾言五千马尽换与吾,如何又许给各族?此无信也!”

邓芝道:“河南民已无食,使君犹豫难断,实不敢拖延!”

“吾何曾豫之?”刘表抵赖道:“汝等所需百五十万石,如此之多,岂一二日便可得?”

邓芝老实地眨眨眼,问他:“如今已许于豪族中,前有使至,得闻已有人送粮至顺阳,求先换马,奈何?”

“十五未到,不可轻开马市!”刘表急道:“伯苗速传信,需留五千匹与我,余者任各族换之可也!”

邓芝尚是一副为难之态,刘表又利诱道:“此后河南再求借粮,尽可来荆州,如何?”

邓芝摇头:“战马吾主亦不舍,此后当再无此事!使君若欲独得五千骑,每马可再加十石!”

见对方提价,刘表又复犹豫,好一阵才道:“若匹马加十石,六千马需全与我!”

“可!”邓芝咬牙切齿地道:“各族之家,使虎牙军略腾些坐骑与之便罢,六千匹尽换与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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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失名

刘表欲以一百八十六万石粮换河南马匹,荆州自然亦有人反对。

谋士蒯越道:“邓季虽自称元侯之后,然实出于贼众,今势穷被迫有求于荆州,只恐见利忘义,起祸矣!”

刘表道:“无妨,吾令黄祖等统军两万送粮,可无虞也!”

刘表之姨姐夫黄承彦亦入府劝道:“荆州粮足,弓弩亦多,自守足也,何需耗粮易马为用?”

刘表道:“汉室微弱,四方皆有不臣之心!若它日得奉天子令,荆州兵亦当出而讨逆,以匡汉室!且境内不平,时有宗贼为祸,吾若不与河南易粮,豪族尽得其马,荆州更难安也!你黄氏亦往之换马,我乃大汉州牧,为何不可?”

蔡瑁则私劝:“主公领一州之民,当为荆州而谋!邓慕安索要马价甚高,其缺粮为用,主公何不合荆州众,共压其价?”

刘表叹气道:“荆州豪族非皆如你蔡氏,与吾貌合神离者尽多!吾居襄阳,武陵、长沙、零陵、桂阳数郡偏远,豪族多有叛而自立之意,数年只得此河南马至,其等自垂涎,若吾延误,恐河南马已为小人易尽,吾不能得也!”

说退三人后,刘表遣黄祖为将,领两万兵与征调的民夫押运粮食北上。有些尚存疑虑不肯往换的豪族,闻刘表遣军护送,不管还有没有自家的份,又派人押运粮食随之。

因答应过田丰守密,邓季南下时,只语欲以战马与荆州换粮。其它未说。太史慈便没争抢着跟来。自留在雒阳家中,每日晚浸泡华佗所开汤药,拔除旧疾。

主将不在,虎牙军便由徐盛暂统,押运马匹缓缓南下,邓季与十都尉在前先行。

十都尉所属得知河南欲以马匹与荆州换粮,虽有不少人暗骂邓季败家,马匹不留给己等卒兵使用。却都以为此行不难,又有黑铁卫弹压,一路倒没出什么事故。

待夺得武关,再南下到顺阳,城内兵少,雷薄所部一鼓破城,邓季留其守城,自领黑铁卫与九都尉兵逼宛城。

邓季举两万军南下,张济不明因由,尚以为河南要图谋宛城。他知河南精骑多。此时虽大半不见,却也不欲与其野战。只坚守城内,专等邓季来攻。

张济不出,邓季自然也不往攻,陈兵宛城外,每日只遣精骑于附近寻找可用之人。

涅阳县离宛城最近,邓季记得华佗所言张机张仲景家便在此,便令黑铁卫们往寻,可惜张济入宛城后,近在咫尺,张氏全族已弃离乡中,奔往襄阳求庇,求而不可遇。

《演义》中最最最有名的大神诸葛亮亦应该在南阳,不过南阳如此之大,隆中究竟在何地?与当地人打听一番,却只在襄阳城西数十里地外,刘表家门口,亦不可得。

遍地搜索,大族却多因张济避往南去了,便有也不肯从他,尽不能得名人,让邓季无奈。

待徐盛等四校尉押运马匹入顺阳,邓季便将防备顺阳县城的任务交给十都尉,换虎牙军每日耀武扬威于宛城外,张济更不敢出。直到九月十三,方将徐盛等唤回顺阳。

这时候,已陆续有荆州豪族运粮到来,求先换马。河南卒兵领其等观看确实存在的六千匹马,又告及刘景升曾语,需待他遣人至,九月十五才可开马市。

刘景升若遣人来,不知可还有我等交易做?

其等散户方起忧虑,顿又有人告知,便六千马不足,河南虎牙军坐骑亦可腾出若干与其等换粮食,先缴纳粮的,可先自挑选合意的马匹,做上记号,待十五日马市上领走即可。

彼此来自不同家族,平日争斗也不少,到这时候,赶来换马的人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共有多少粮运入城内,也不会再考虑河南是否需要这许多粮食。

得刘表答复之后,邓芝亦先回顺阳来复命。

秋雨季节,九月十四亦阴雨绵绵,因明日一早便要开马市,害怕上等好马被别人挑尽,各支送粮队伍都赶时间,给粮包遮上牛皮,牛拽人拉,总算是陆续赶到。

豪族陆续押运来的粮食,连牲畜一起,尽进城去避雨,粮食由河南军中军吏先称量、记录、收取。

黄祖则领兵卒、民夫在天黑前赶于顺阳城下,屯兵城南五里外小山坡上。

晌食过后,邓季才召集典韦、徐盛、宋宪、郭石、吕旷、张辽、臧霸等军候以上军官,告知欲破黄祖之军,劫粮而归。

这次受骗来换马的豪族着实有不少,城里城外如今足堆积着三百多万石粮。白天见到的粮食堆积如山,许多老蛾贼、西凉出身的军官都已在臆想河南军马多久没再干过劫掠事;新入的流民、贼寇辈更是心痒,只恨现在的军纪太严厉。

听邓季突然这般说,帐中沉寂得好一会,接着便是欢声雷动。

在河南,虽有勇卒七德、监察等约束,与之前已大不同,然贼寇出身的人总是占大多数,军心如此!

邓季本意是最好装扮成张济军行事,嫁祸他人,然河南卒兵自成一家,特征实在太明显,装扮不像,只得放弃。

黄祖亦为知兵者,刘表已许诺这次换得之马,其中两千匹归他麾下,便也用心。荆州军中尽是弓弩多,民夫有人负责弹压,夜间明哨、暗哨、值守之军亦布置得当,随时有人紧盯着顺阳县城内动静。

可惜邓季有心算无心,黄祖实在失在先手上。

入夜时,雨终于得停。到半夜,邓季便领典韦、徐盛、宋宪、郭石、吕旷各部点起火把,突然冲杀出城,直奔黄祖军中,留十都尉于城内对付豪族部曲。

不过才五里距离,骑兵片刻便到。

黄祖夜中本是和衣而睡,梦中骤然被震天马蹄声惊醒,吓得一跃而起,出营帐看时,明火执仗的强盗们组成一条长龙,正从顺阳城中冲杀过来。

前面示警的铜锣声已尽都敲响,这时候,负责夜间值守的将领才带着满头大汗奔到黄祖营帐前。

营中荆州兵、民夫也尽被惊醒,各个惊慌失措。黄祖放眼所见,尽是寻器械的、穿衣甲的、呼兄唤弟的,民夫更是不堪,拽牛、哭喊,各种乱糟糟冲撞于军中,四下都乱套,如何列阵来挡精锐骑兵冲击?

甚至不等河南铁骑冲到,已有聪明的偷偷从后越栅栏而走。

州牧刘使君中邓季小儿诡计,这近两百万石的粮已是丢定!

“撤军!”

黄祖一颗心直跌入谷底,见已不可能逆转,当机立断下令逃奔。他在刘表麾下自领一军,这些人马都是私军,趁河南军马尚未破入营内,能多带回些士卒去也是好的。

“降者不死!降者得食!”

黄祖等才推倒营后栅栏,徐盛已领麾下冲突入到军营内,一个个河南卒兵放开嗓子大声喊降。

顺城内的豪族部曲比黄祖军稍好些,他们驻于城中,邓季给安排的民居房内,待十都尉领卒兵杀往,各以家族组织出小股抵抗,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迅即就被卒兵们淹没。余者见势不妙,只得按照对方喝令,弃去刀枪,跪地求饶。

“降者中有愿随河南者,可带归!余者尽撵出城外,由其自去!”

干上这一票,不但凭白得三百余万石粮,还赚得些运粮的老牛,可谓大收获!不过邓季也不敢久留,若引得暴怒的刘表伙同张济来夹击,可是不妙。

故此,邓季冲尚在欢喜的将领们大吼道:“速收捡物资,天明便启行归去!”

待黄祖整顿溃军,回来看时,顺阳城内河南卒兵已走得干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急遣骑飞报于刘表。

莫不成引兵攻克武关,去北伐河南?不要荆州了?

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刘表得报,邓季的强盗行为气得他几欲吐血。荆州各豪族折损亦大,尽都大恨邓慕安,上下俱与河南成仇,只畏其兵强,暂不敢轻动。

吕布乱平后,兖州得渐安,曹操任张杨为陈留太守,招徕流民屯田。待邓季诈粮事传于天下,各地诸侯尽骂,独曹操趁荀彧等不在,笑与夏侯惇、曹仁道:“邓慕安妙人也!虚名何用?若吾当其时,亦然如此行事!其此番既得粮多,吾当遣使往,求借一二,复申盟约!”

次日,遣董昭再赴河南,重提之前盟约,又开口借粮,邓季也不愿四面树敌,许十万石与曹操江湖救急。

换粮变劫粮,士人亦皆轻邓季之为人,贾诩在河东得闻,却自语道:“邓慕安弃名取实,得三郡民安,其势已自成,可为吾主也!”

天子居于河东,杨奉、韩暹等领白波贼抵李傕、郭汜之西凉军,尚幸李郭二人已成仇,时合时斗,势力大损,白波众勉强还可抵挡得住。然此非久局,贾诩便传信河南,让田丰劝邓季出兵河东,迎天子归雒阳,可免刘表报复。

邓季得粮归河南不久,田丰便持贾诩信,再议出兵河东,迎天子归雒阳。邓季无奈,只得承诺,两月内将三郡整顿完,便出军河东。

(第三更,目前差第十名十八票,九位人,有木有啊有木有?)(未完待续。。)

234.路上

平阴城畔,滚滚的大河边,黄屯随着人们在等对岸的舟船驶回来。

黄屯本是袁术军中士卒,随陈简、雷薄二位降于河南,刀盾略精,得选为辎辅兵,此番河南划定户籍,他便是良民。

得荆州粮后,十都尉之属中五千刀盾卒兵、两千弓类卒兵,合计七千人,户籍全划往河内去,新组建磐石军。

不过磐石军虽有兵,将军、校尉、军候、百人将、什长、伍长俱还没有认命。

什么都还不知道,七千人便被打散,随差役往难民中挑选到家人,取得仅记录姓名、容貌的黑牌,便被令自往河内去,让黄屯很是茫然。

过河就是河内,到了该如何行事,寻何人?

归降邓季之后,黄屯还是非常满意的。之前在袁术军中,因军粮不足,多半时候要在河中寻蒲赢(注)为食。邓季治下难民皆给食,军中就更惬意了,居然还有薪资发放,十都尉所属的新入者都开始跟随老河南卒兵奢侈起来,学会日食三餐。

随着邓季劫粮归来后,难得惬意的日子如今算是被终结,黄屯这般调往河内的七千卒兵,听闻薪资要被减半,还要耕地纳粮。

薪资减半倒不恼,反正以前没能听闻自家这般小卒小兵也能有薪领;耕地纳粮黄屯也不怕,又不是什么大户出身,能做得惯。

让黄屯忧虑的是马上就到冬耕时节,自家这样急忙忙被调过河内去,只给带五日口粮。其余什么都没说。连问话都寻不到人。尽说过河后可自知,解释不清,然过河后还能赶得及?

这一段日子,邓慕安治下三郡之地可谓极杂乱,那些原本有家有室的倒好,其余忙着寻人寻组户过活,待成户,又要被官府东迁西调。到处可见成群结队的百姓。

“黄叔,有舟来咧!”

身边小女孩的呼声打断黄屯思绪,他往河面看过去,果然十余条舢舨已回头,划了过来。

等待将要结束,身边的人群一起欢呼起来,黄屯等虽才到河边,没等多久,精神也随之一振。

回头看顾,今早才挑到的妇人正在偷偷打量他。两下目光相撞,吓得妇人脖子一缩。忙低下头去,耳根已微微泛红。

妇人姓李,是因饥荒投入邓季军中的豫州流民,先前出声叫的六七岁小女孩便是李氏的女儿,小名唤顺儿。紧紧拉着顺儿小手、生怕走失的老妇人则是长安难民中挑选到的,姓蔡,与他与李氏都无关系。

蔡氏、黄屯、李氏、顺儿四个人,就是新的一家子。

李氏不敢与对视,黄屯自家也别扭,便又调过头去,等待舢舨靠岸。

舢舨慢慢行近,每条船上都只有一名船夫。待距离岸边四五丈时,舢舨全都停下,有船老大高声喝道:“岸上的听了!各舟只许上二十人,由我等指定,余者不许挤抢上船!上船者不许再走动!”

一直陪着人群等候的平阴县差役也在岸上喊道:“诸位不必急,今日都能过河,尽够船用,尽够!”

要过河的人太多,拥堵河岸上,平阴县早指定有十余个渡点,各有舢舨来回渡人,即便这般,黄屯这一群人现在也还有四五百个。

交待过一番,船夫们才开始喊叫:“有无卒兵?卒兵之户可先上船!”

挑妇人时已比多数人占了先手,他才能得李氏这般身段婀娜的,黄屯没想到过河也还能享受特权,忙与人群中数十人一起同叫唤道:“有!有!有!”

将黑色路牌高举着,黄屯便得领蔡氏、李氏、顺儿先上船去。

船夫指着船内桨板,与欲道:“尚请足下助力!”

黄屯点头,取一条船桨在手比划两下,他是淮上人,倒也用得惯。

蔡氏与李氏恐顺儿在船上调皮跌落下水去,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不许动弹。

过一会,这船的船夫便挑足二十人,调转船头往对岸去。黄屯与几名男子划桨相助,黄屯要好些,其余尽都只是乱划拉,其中还有一个发胖的中年男子不老实,手中划桨,一双贼眼却老斜瞅着李氏上下打量。

这胖子腰中只挂一块白牌,要么是役民,要么只是过客,黄屯心中虽不快,却也没与他去计较。

划桨者多不会,尚幸船夫招呼着,并未出意外,舢舨得安安稳稳地渡过大河。

蔡氏、李氏俱晕水,在船上时还只是脸色苍白,着地后便在路边呕吐出来。

黄屯谢过船夫,见舢舨又掉头回对岸渡人,才将注意力放回两位呕吐者身上,只是彼此生疏得紧,他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抚慰。

岸边有官差提着大桶姜汤,挨个分发给晕船的人们,黄屯便上前,讨一碗来给她们。

呕吐得差不多,又得灌两口姜汤下去,蔡氏与李氏这才好过些。

然而这边已是河内郡,黄屯却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放眼四顾,过河来的民众似乎也多如此,连先前来的都还有人聚在此地,足有千余。人群外不远处则停着百余辆牛车,更远的地方尚不停有牛车在赶来。

想到在邓季治下,自家身为良民,也算得体面人,便欲寻差役问个明白。

“梆!梆!梆!”

黄屯才走得几步,人群中央突然有铜锣响,有差役叫喊道:“诸位听好!我河内诸县,林虑、荡阴两县离袁绍军近,各屯当居功民二十户,良民三十户,平民五十户;其余各县,各屯功民十户,良民二十户,平民七十户!今有数位屯长于此招治下所缺住民,愿往者自便,然同族同屯不许超五户!今功良民户数不足。只以远县为先。近处只招平民。各屯俱招满为止!”

官差话语落,便有人接上大喊道:“荡阴县龚坪亭乙屯,今缺功民七户、良民十四户、平民四十二户,亦缺夫子,愿往者此地来!”

这位屯长呼叫一声后,立即就被人群团团围住,黄屯已是挤不进去,荡阴、林虑离袁绍近。他想等等再看。

一连几位屯长喊话,都是荡阴、林虑的,好一会后,终于才有人喊道:“朝歌县鸡冠亭庚屯,今缺功民五户、良民十二户、平民二十一户,屯中已有夫子,愿往者此地来!”

黄屯已留心多时,听他报完,当先便插过去,取路牌给看:“我为良民之家。愿往求居!”

这位屯长五十余岁模样,精神很好。看过黑牌,递来一木块,道:“善!请先顾好家眷,持此木稍待!”

与黄屯说过话,屯长在手上册卷中划去一户良民,便又掉头与后面围上的说话。

屯长递过的木块上只有几个字,黄屯不识得,怕人乱走散不好找寻,便将蔡氏三人唤来,老老实实等在屯长身边。

喊话声还在此起彼伏,大批人群都围着屯长们,很快,各都招满,尚有些在外围,不得与屯长近身的,已错过这次机会。

自有差役去安抚没寻到居住地的,朝歌县鸡冠亭庚屯的屯长集合起投他的人等,招呼着上路。

随黄屯一起往朝歌县的共三十八户人家,待出得人群,牛车中有人吆喝着七辆加入进来,都是本屯来接他们的,牛车上带有些粮,将幼童、年长者尽请上车,再拉上有限的行囊,便已尽满了,余者只能步行。

屯长却是有坐骑的,他骑在一匹劣马上领头前行,走出半里路后,方回头冲后面人等道:“今岁冬耕已至,诸位到后,皆不可嫌幸苦荒废田地!待入籍后,功民、良民之户便可以薪资向县衙购牲畜;平民之家,需得两岁内无犯法事,方可得易。”

随行的五位勇卒,户籍乃是功民,身份在众人中最高,有人发语问道:“牲畜价如何?”

“平民一岁之税,可换牲畜,既值价四石粮!”

听闻这么低廉的牲畜价格,众人尽喜,只是平民需得耐心多等两年,见众人欢喜模样,屯长又道:“每户只许与官府换牲畜一头,成年牲畜不许私下买卖!所官府换牲畜死、走失,下次同价只可换幼畜。可自繁衍,然户最多可有两头成年牲畜,余者需同价换回给官府,不许以病、老之牲畜抵数,幼畜不欲养者,可送与官府或旁人。”

“今日接你等之牛车,便为屯中功良民户所借,官府已付给酬资。”

牲畜事得屯长解释过,黄屯明白,再开口问他关心的粮食:“民虽尽可与官府借粮,然我等卒、兵当有薪资,今闻磐石军并无人掌领,之后于何处讨要薪资?”

“尽管安心!”屯长哈哈一笑,道:“磐石军卒兵薪资,暂归各亭游缴发放,到本屯后,诸位可往亭中游缴处预支半年薪资家用,亦可随平民与县衙借粮。然若有贼寇、敌犯,亦需随游缴往战!”

说起这事来,屯长又道:“便是荡阴、林虑两县,亦多有荡寇军照料,诸位不必忧心!”

有薪资预支,便可先换取牲畜忙冬耕;官府可借粮,生计亦不用发愁,黄屯便安心下来。

见屯长好说话,大人们便争相询问各种事,顺儿靠蔡氏坐在牛车上,两脚一晃一晃的,左盯右看寻不到人说话,小脸上尽是无聊。黄屯怀中尚珍藏着几枚咸蛋,是在弘农时军中所发,他舍不得吃藏下的,掏出一枚递给她。

见她得鸡子,同车上几个幼童尽都眼馋,紧盯过来看,顺儿急将手一缩,咸蛋已收入衣袖中去,再冲黄屯甜甜一笑:“谢黄叔!”

碰碰顺儿的头发,再摸怀中才剩四枚咸蛋,黄屯还是软不下心分发出去,只能心虚地避开其他幼童目光。

偷偷瞥过李氏时,妇人也正在看他,这一次目光相遇,没有再回避开去,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注:蒲赢,蚌蛤、海螺一类的贝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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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坞堡

队伍随着屯长继续往朝歌县前行,道路两旁经常可见两栋并列直立竖起的坞堡,有的内中已有炊烟,有的还有大批人在建设,指着它们,领路的屯长道:“为防贼寇,河内各屯皆有‘杜公坞’两栋,供民居住,若为三栋并立者,则为亭所所在。我等所居朝歌县,算是外围,今已俱建毕,这边离怀县近,算得安稳,多尚未完工!”

这般一路行着,忽有一骑奔过,见得上面骑士竟是位白衣少女,方才及笄,尚未挽出嫁妇发髻的,牛车上李氏等妇人顿时“呀”一声惊呼出来。

屯长“哈哈”一笑,挺胸自豪道:“我等老河南人家,幼童可舞长戟、妇人骑得大马,这位阿姑家想亦是自河南迁来!”

不少人早在河南见过女骑士,倒已不足为奇,蔡氏老妇人却忍不住问了句:“此等阿姑已当许人,为何……”

蔡氏老妇人胆子小,没敢把后面的话问完,不过屯长已知其意,笑答道:“非她顽劣,河南此等阿姑尽奉太平道大贤良师,通药理医术,若许配卒兵者,夫随军征,妻亦可从之为军中医匠,故常有习马术!”

听屯长语气,对河南事知之甚多,黄屯好奇问道:“屯长原为河南民?缘何迁入河内?”

屯长摸摸自家面颊,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过得一会才道:“我家在河南本只是平民,河内新建各民屯,因本份为官府挑中。户籍换河内为良民。以任屯长。”

一行人走走谈谈。也倒不觉得如何累,待到饷食时,屯长领着入一亭所所在内投宿、造食,次日再复上路。

这般一连行得五日,方才到地头。

待两栋“杜公坞”进入视线,屯长亦是长长舒口气,指着道:“此便我等之鸡冠亭庚屯所在!”

眼前就是自家将要生活的地方,黄屯上前仔细打量。两栋“杜公坞”座落在山坳中,周围一大片开阔地,东边则有溪流蜿蜒而过。

待行得近些,看得更清楚,两栋“杜公坞”与沿途所见尽都一样,高十丈,宽五六十丈,相距只十步,顶楼上有女墙,亦有木板连接。战时两坞可相互为援,亦能抽开木板独自防御。四墙上都挖有投掷的小墙洞,墙底则有排水沟。

两坞女墙上亦早有人看见他们,往内呼喊几声,顿时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来,待接近,有的与屯长打招呼,有的牵牛,有的套车,尽显热闹,却都在打量他们这匹新住户。

引黄屯等进入东坞内,屯长指道:“四楼为功、良民所居,三楼属平民,二楼堆杂物!东西坞诸位尽可择空室居住,门前挑帘者既为空闲。所需寝褥、垫席、炊具皆可与我讨要,来年以粮价折算。诸位初来,我却需多唠叨两句:众人合居坞内,需得各爱洁净方好,童子尽当叮嘱,顶楼不许攀爬去耍,入厕在楼下,东为男、西为女!”

一切以防御为主,坞堡唯一的入口做成闸门,上是铁包木的厚厚千斤闸,若放下再以原木卡住顶端,外人别想能得入内。闸门上方还设有可浇沸水等物的门洞。

看过入口,黄屯又看这坞内,楼下为厕房、牲畜圈,现有几头耕牛、豕、羊圈养在内,尚有散养的鸡群,上面则是围成圈的居室,门外都是五尺宽的木制走廊,用栅栏围住,每层楼有三十五道门,意为可居三十五户人家。因楼下有熏臭味,二楼只用来堆放杂物,其余三四楼居人。

卒兵居于最高的四楼,当是为遇战事时方便上顶楼,亦显身份贵于平民。

“诸位粮种、锄具二楼尽已备下,待明日朝食后我领诸位看田地,”屯长指点过,又道:“屯中设有公仓,存放各户合捐之粮,亦换有肉食等物在,待诸位安顿下,亦需往内添加,户给三斗,为公事费用,耗尽再补;豕、羊、鸡为屯中共有,轮户喂食,若何家需宰杀取用,亦得折粮入公仓。今日我屯人得齐,又为初见,晌间便取公仓内粮、肉、鸡子,办一席合而食之。时日尚早,诸位可于两坞内先择居所,梳洗歇息一阵。寅时末,各户妇人皆来帮手。”

坞堡门内,左右皆有楼梯,闻得屯长之语,人群已是一哄而散,争上楼去择选房屋。

东坞内入住的人户尚不多,四楼卒兵就更少,不过有一户监察、一户夫子皆居住在内,别于旁人。

东坞四楼上,有一间前面敞开的,专为夫子授课所在,其余住不满的房屋便留给坞内人家待客时用。黄屯与蔡氏、李氏、顺儿看一圈下来,各门后面造型俱都一样,入门后为三丈见方的一间客厅,客厅左右前各有两门。左侧第一间是厨房,里面摆有浴桶、锅灶;其余五间则为居所,只是仅右侧第一间有窗,其余房内都有些昏暗。

四楼看过一圈,黄屯便只有满意的,却拿不定主意要哪一间,弯腰问计于顺儿,小女孩指着正对坞堡门口的一间空屋道:“门口既可得见客来,甚好!”

于是便定下,知道这是以后自己家,顺儿欢喜得紧,各房内跑出跑进,先熟悉地盘。

黄屯在厨内寻到两只水桶、扁担,尽是新的,厨内锅灶亦有,只缺薪禾,便下楼去担水来,又向屯长借些柴禾,烧开水,请蔡氏、李氏带顺儿先洗净一路灰尘,自家也洗刷一番。

待出得门来,浑身神清气爽,疲倦尽去。顺儿正歪着头,思考她要住哪间房,黄屯便上前语道:“入门右侧第一间,光亮却佳,顺儿与蔡阿婆住此可好?”

顺儿立即摇头,回道:“黄叔,顺儿要与母亲住哩!”

黄屯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李氏在旁亦脸红得紧,倒惹蔡氏老妇人咧着缺牙的嘴“呵呵”笑个不停。

黄屯毕竟脸厚些,温言去哄顺儿,只是小孩儿死活要随母亲睡,他是左右无法。

随行到此,自家命运已定,能感觉到黄屯是个可依靠的,李氏终忍住羞涩,对顺儿道:“顺儿,日后管黄叔唤阿爹,可好?”

这一路照拂下来,几个咸蛋全进了她的小肚子,顺儿对黄屯还是很有好感的,她生父死得早已记不住模样,又肯听母亲的话,眨眼盯黄屯看一会,乖乖叫道:“阿爹!”

一声叫唤惹得漂泊多年的黄屯几乎淌出眼泪来,顿时将孩子抱起,下楼玩耍,顺便寻屯长讨要各种必需品。

晌午时,鸡冠亭庚屯坞堡内大摆宴席,全屯聚齐会餐,虽然无酒饮用,但比起之前朝不保夕日子,已是如同在天上。

待天黑后,逗弄得顺儿困到睡着,抱请蔡氏照拂,两口儿终于得第一次亲热。黄屯积攒下三十年之精力,几乎折腾得李氏腰断。

楼下虽有牲畜不时鸣叫,待完事后,黄屯却只觉得坞内足够宁静,这第一夜睡得格外踏实,到又被顺儿小家伙吵醒,恋恋不舍地松开李氏离床榻时,已是日上三竿,屯长正在坞内呼唤朝食毕后选田地之事。

以良民之家,黄屯可得四十亩地,屯长所划薄地肥田各半,黄屯抱着顺儿去看过,倒也无甚异议。

待新入的三十八户人家田地划分出来,屯长又领新到的卒兵往亭所去。

屯长是为寻亭长上报新户籍、田地,以便官府查问,顺便给黄屯等指路;新入住的十七名卒兵则需寻游缴报备。

鸡冠亭之名,只因亭所旁山坡上有一块大石,形似鸡头而得。黄屯随屯长到此,见此地坞堡比自家所在要多出一栋,三栋坞堡共呈“品”字立在一起。

屯长又指语道:“后两坞仅是民众居所,前坞则亦为亭长、三老、游缴所在,此三坞乃本亭甲屯,亭所所在,比我等屯多许住五十户人家。”

待得入前坞,可见楼下满是骡马、黄牛,想是等着全亭新入户之卒兵来以粮换取的。

游缴却只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见黄屯等后,将姓名、住址、家人一一问明录在册上,又新制黑色腰牌发给十七位卒兵后,少年游缴道:“磐石军薪资虽少,却不比荡寇、虎牙忙碌。若平日无战事,诸位每月只需在我处轮值十日,或操演、或讨贼,余时皆可自便!只是患重病需请同屯者报上求假,若战事起时,各屯将有狼烟传递,无论家有何事,非重病者皆得速奔最近之游缴、军候处备战,一日不见报备者,免功、良户籍,贬为罪民!”

认真地说完,见卒兵们点头表示记下,少年又继续道:“你等可预支半年薪资,求与官府换牲畜,此事虽不归我管,然军中未曾赐给你等战马,建议诸位皆求换骡马,既可用于农事,急时亦不误事。”

若论耕种,自然是黄牛好用,只是自家等身份与平民不同,终究还要顾及护民安稳,想及家中顺儿、李氏、蔡氏面孔,黄屯与同伴们一起施礼道:“喏!”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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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一车书

冬季已经到来,不过天气还不是那么凉。通往东去的道路上,已远没有数月前那么拥堵,半天才会有一两个人经过。

远远的,有一名中年妇人向着这边挪移过来。

妇人身上背着个只两三岁大的孩儿,但是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在艰难的一步步向前挪移。

她蓬头垢发,裙摆已被棘刺刮出数条裂缝,尽显破烂;一只鞋不在脚上,走过这许多路,临时包裹脚用的布条也被磨破,露出的脚面上血迹干涸,但是每一步迈出,都又有新的血丝在流。

背上是个男孩,已饥饿得厉害,一直在嘶声哀嚎,偶尔还有精力踢打一下,这无疑又加剧了妇人行路的负担。

不知已断粮多久,走不了半里路,她就要轻停下喘气。

倒毙在路旁的尸体都已只剩白骨,却是连人肉都被食光了,前路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又背着个孩子,两腿沉重如灌铅,目标已是遥不可及。

妇人努力坚持着,咬牙往前,对于身体的痛楚、饥饿已经完全麻木。

前面树荫下,停着两辆牛车,或坐或立有七八个人,还有一匹劣马在侧。

看到他们的时候,妇人精神顿时一振,激发出身体中剩余的全部力量,三步并两步忙抢到近前,抛弃所有的羞怯,用她嘶哑的声音,说道:“乞食!”

突然见到生人,妇人背上的孩儿也暂时忘记哀嚎,带泪怯怯地看着他们。

人群中的一名十八九岁少年似乎是首领。衣冠宽袍、风度翩翩。听妇人乞讨。他出语答道:“吾等亦无食!”

对方有两辆牛车、一匹马,如何会无食?

妇人狐疑地往少年身后看过去,其余人应该是少年的护卫,一名绝色少妇应该是家眷。一辆牛车上堆得高高的,上面用牛皮蒙住防雨,牛皮下露出的尽是竹简和纸书;另一辆牛车上物品要少得多,只有些行囊杂物。

马背上只有鞍韂,没挂行囊。果然没见吃食。或许少年爱书胜过性命,外逃时只来得及带上他的藏书;或前遇乱兵,粮食已被劫;又或少年藏有粮,只是不肯施舍陌路。

若身边难民足够多的时候,或可一拥而上,抢他的牛、马为食,那样她也能分得一两块肉食,可这段时间下来,大批难民们都已拥入到邓季治下去了,逃难者甚稀。左近除去少年一行外,就只得妇人母子。

求食物被拒。妇人自然失望,又改口哀求道:“如此,乞诸位携妾母子往弘农求食!”

若能得乘上牛车,赶到弘农,也应该能得活命下去。

“甚歉,吾等欲往荆州去,”少年面色为难,再次拒绝道:“若往弘农,前途难民、盗寇甚多,牛车、马恐难保全!”

弘农县离此百余里地,少年不愿往,妇人还有何法?

就在众人面前,妇人泪如雨下,可是她死咬着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背上的孩儿也奇怪的安静不闹。

在少年面前静默过一段时间,妇人才默默转身,背着孩儿继续向前。

只是她实在没力气了,走出去不足半里路,妇人再行不动,只能蹲在地上干喘,孩子又复嚎哭起来。

咬咬牙,妇人终于狠下心,她将孩子解下,轻轻地置于路边草丛中。

孩子似乎意识到不妙,嚎叫得更大声了,妇人亦对着他呜呜地哭。

过得好一会,妇人突然起身,双手掩面,拼尽全力往前奔去,如此绝然,对身后孩子的哀嚎竟已再不管不顾。

树荫下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美艳少妇轻轻叹口气,劝道:“仲宣,我等本还有十余饼!”

“十余饼,却要行到荆州,需得十余日!”少年回头,对少妇叫道:“阿姊,非我心硬,实为无奈!如此所见已为多,我等自保皆难,如何还救得别人?”

还有牛、马呢?实在缺食时也不是毫无办法,自己步行,大概应该能到荆州的吧?

想想自己裙下纤细的两足,美妇亦叹口气,知道少年说的是实话,却无论如何做不到男儿这般心硬,刚要举步上前,突又听少年道:“阿姊,先前之诗,我又得几句!”

美妇略停步,听少年大声道:“先已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此后便接上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如何?”

“仲宣文采,昭姬亡父亦要赞,如何不称佳?”

美妇应过一声,再举足向前去看那草地中孩儿。

少年轻轻叹口气,亦随之起身,上马道:“且行!”

护卫们吆喝着两辆牛车缓缓起步跟在少年身后,待行到前面时,美妇已抱起地上男孩,取怀中珍藏的饼,捏碎去喂他。

“阿姊且上牛车,”孩子得食,顿时不再嚎哭,少年便没先前心烦,只道:“听闻武关处,邓季已使一名田姓偏将把守,不知要如何方肯放我等过去!”

美妇不答,抱着孩儿默默登上载物少些的牛车,少年又道:“蔡伯父故去已三载,阿姊之文才本不在我下,惜错生为女,又时运不佳,然今蒙尘当难满,待到荆州得安定,便下嫁我家如何?”

“仲宣族中显贵,岂能容再嫁妇为室!”美妇逗弄着怀中孩儿进食,摇头拒绝道:“自有佳妇与你,此事毋庸再论!”

美妇拒绝得干脆,少年张张口,想纳她为侧室的话总是难说出。

怀中的孩儿早已哭嚎得累,美妇喂些碎饼给他,很快就沉沉睡去,前行的队伍中便再无言语。

沉默着往前行得一个多时辰,已到分岔路口,若不想进入邓慕安治下,便需得掉头南下,其等正欲转向时,前方突然烟尘大起,亦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看架势有大队人马行进,少年、美妇与护卫们一起变色,急吆着牛车往道旁山坳中避去。

此时只恨拉车老牛太慢,尚幸其等发现得早,待转过山坳时,大队骑兵才堪堪进入视线。

这支骑兵在千人上下,应该就是邓季麾下十都尉之属,早前已听闻其等虽驻扎于弘农各县,然因新配战马,每日四出在野地中练习骑术,想是有一支奔到这边来了。

一行人悄悄探头观望,果然大部分人骑术都不精,在马背上歪歪斜斜的不说,还有人一副紧张模样,双手死死拽着马鬃,器械已丢失。

若不是自家处境堪忧,少年都忍不住想作诗来笑话他们。

美妇却眼尖,骑队前面一马上,马鞍后竟有名蓬头妇人紧紧搂着前面的军士,似乎便是怀中孩儿之母。

若现身出来呼喊,莫不成以后真到邓季治下去做什么役民?又或许给某位大头兵为妻室?

犹豫间,骑队已呼啸过去了。

少年却没发现骑队中的妇人,不过不碍他急离此地的心思,催促着队伍赶快上路。

向东南再行得小半时辰,后面烟尘又大起,听得马蹄声疾,美妇紧了紧怀中孩儿,暗叫道:“苦也!此番却是拣了个惹祸精上身,牛车所过之地尽有辙痕,若真有心追,如何能避过?只是其军真肯为一陌路妇人疾行百里?”

其实河南、河内、弘农三郡之地并不强留民众,愿留愿走皆可随意,然美妇自知自家容貌是祸端,那边又是很有名的贼窝,由不得她不害怕。

若将怀中孩儿置于道旁,说不定其等看到还有可能不再追赶。可孩子正睡得安详,叫美妇如何舍得下心去?

少年亦惊恐难安,他自有坐骑,只是舍不得弃这一牛车的书和美妇独去。

少年呼喝着护卫们再次避让,然而这一次,美妇心中的侥幸没能成真,骑兵大队果然是顺着车辙追来的,很快就在树林中将他们团团围住。

看见从骑队中跃下,奔过来讨要孩儿的垢面妇人,少年面色苍白,直后悔心软队伍里带上孩儿。

奔来的这支骑兵队伍目前归龚都节制,待其看见美艳无双的昭姬,果然贼性大显,哈哈大笑道:“主公令卒兵皆成户,我苦寻皆不得人,今却不是天赐与?”

监察厉害,军中便是将领也不敢在治内有抢夺民妇事,出外却无甚约束,听闻龚都之令,已有数名卒兵往牛车处奔来。

虽有数名护卫随行,然对这么多虎狼强盗起得甚用?全如少年般吓得瑟瑟发抖,尽不敢上前拦阻。

孩儿已交还给他的母亲,美妇看卒兵们扑近,急高声呵道:“我乃蔡伯喈蔡中郎之女,何人敢动?”

“管你什么蔡中郎、蔡左郎……”

当世大儒蔡邕、郑玄、卢植、边让四位,虽三位已逝,唯活郑玄,民间知之者却实在多,龚都出自黄巾,反应要慢一些,却已有将领提醒道:“都尉,此蔡中郎之女!”

待将心猿意马收回来,龚都也便记起蔡中郎是谁,这样人物的女儿,动一动便要引无数士人、高官为仇。

若自家还是贼寇身份也就罢了,如今已投河南,蔡邕之女却不是他这样一个连都尉位置都尚不稳的人能受用的,只得作罢,沮丧道:“罢!是我无福,且将她献与主公发落去!说不定还可凭此功先得校尉之职,远胜臧霸、雷薄那群厮鸟!”

“王粲不往河南!”少年指着自家牛车努力道:“书亦不往河南!”(未完待续。。)

237.断音

十一月中,邓季等一干河南显贵尽参加太史慈的婚宴。

大孝三年,具体守孝时间众说纷纭,前后不一,明清后多为二十七个月;但这个时候指的仅是跨度满三年,也就是亡者去世当年、第二年、进入第三年,故此最短的仅需要守孝十四个月,既亡者在腊月里去世,当年便只有一个月,第二年十二个月,第三年头月,合计十四月;最长的为二十五个月,为亡者在正月里过世。

今岁正月一过,邓季、田丰就已是出服;而赵云为兄服齐衰,只是一年,比邓季师徒还要早出服,如今只是在河南借居而已。

太史慈之妻,其母选的是河南杨氏之女,两年前便已定下,奈何逢邓季这位主公养母过逝,今岁又东征兖州等事,一直延误到今。

车黍因罪降职后,作为虎牙军统帅的太史慈就是军中第一人,他的大婚自然恭贺者众,河南郡中二田以下文吏,荡寇军、四偏将、十都尉之属军候以上多到场,实在因公不能到者,亦有礼物送至。还有太平道中常老,借居河南之李当之、赵云等。

此外太史慈教导过长戟的人众中也多不忘情,再加上贵妇、女眷,伍窕以下亦多至,直将虎牙将军府挤得里外三层。

母子二人自青州而来,在河南本无亲眷帮衬,得见如此场面,太史老夫人自是开怀不已,一天都在拉着田丰妻、伍窕、毛氏等相熟的说话。

待一对新人礼毕,送入后堂,观礼者随喜一番。宴后各自散。

邓季归府没多久。人报甄俨求见。

如今官府与甄氏合营之商铺。专卖盐、铁等物,获利及丰,只是因安顿流民,县衙出面赊账给新户人家极多,获利还都只是空数目,还贴进去本钱不少。帐目事自有田畴、邓芝去照管,邓季并不多过问;甄氏被强迫来河南行商事,族中埋怨也大。与郡守府少有往来。今日倒是特别。

甄俨见邓季后,先东扯西拉一阵闲话,才语道:“我闻人言,虎牙将军婚后,使君欲为荡寇将军择妻,不知可有此事?”

邓季笑道:“公明双亲已不在,为我建功良多,自当给择好亲婚配!”

徐晃已投身河南数年,只有破匈奴、张晟后,由邓季赏过两名所俘妇人照顾屋内。今未成家——河南难得可婚配其者。

若于民众中择妻,实不能般配这位荡寇军主帅。只可在其余将领、官吏家中挑,选择范围已是不广。徐晃统领一军之众,不似徐盛等可随意。伍焦二族争斗,其等族女不可选;太史老妇人定杨氏之女为媳后,杨氏又被排除;邓氏刚有女许给杜畿。

邓季想给徐晃寻门好亲事,可几大族都已不可使婚配,挑来拣去,剩下将领之家也尽不合意,左右耽误下来。

甄氏正有二女待嫁,邓季自然是考虑过的,甄氏虽掌商铺,却无权,无需顾虑,可惜其等全族被迫南下后,心中多有怨气,平日都不大愿意与河南人等接触,便没去自找无趣。

现在突闻甄俨问起,邓季自然大喜,知他有意结亲,便是要族中抛弃成见,完全与河南绑在一起。

只问过一句,甄俨便又转话题去说闲话,不再提起。

婚配事上女家自然要矜持些,提个话头就可,邓季此时代表男方,只有主动问道:“闻先生家中有两妹待嫁,可能以一人许婚公明?”

甄俨肃然道:“我三妹年十九,既美且贤,愿与徐将军结亲!”

这便是皆大欢喜,得他这一句,事便成,其余三书六礼自有人去操心。

再寻其它话题聊几句,甄俨便告辞,难得对方肯放开心怀,主动融入河南,此时又代表着女家,邓季便亲送出门。

送走甄俨,才发现府门对面墙角的阴影下鬼鬼祟祟候着三四个人,似乎还有辆带蓬牛车。门卫却失职,不去驱赶开,亦不曾通报入内。

邓季乃顾左右,疑问道:“此等何人?”

门卫面色有些怪异,却也只老实答道:“都尉龚都,言有大礼送于主公。闻主公有客,又不许我等通报打扰!”

见甄俨已去远,邓季站府门外冲这边指点,好不容易才得趁太史慈婚礼回雒阳一趟的龚都小跑上前,施礼道:“主公!”

“你欲送礼?今日之礼该送往太史子义府上才是!”

早听闻邓季是个好说话的,见他对自家并无厌色,龚都忙赔笑道:“虎牙将军处,末将已有奉上,此礼却只能献主公!”

邓季大奇,待龚都往后招手,他的几名亲卫便吆喝着牛车赶上来。

这时代游侠、刺客多,为防对邓季这位主公有刺杀事件,凡欲入府门之大件物品、生人皆需府门亭长领人查看过,见牛车靠近,几名门卫均无动于衷,想是之前已检察过了。

处于目前的地位,下属还能送什么礼给自家需要用牛车?回想之前门卫诡异神色,已知其内必为妇人,自出服后又不是没人从流民中寻绝色献给他,府内早不缺姬妾,邓季便笑道:“听闻你尚未有妇,何不自留之?”

龚都心中暗道:“非我不想自留,实乃她父天下士尽知,我这般人留之恐祸不远,献出给主公不定还能得手个都尉!”

其实龚都这般底层人物只是想多,蔡邕在世时受士人仰慕不假,过世后却不一定就会有人关照他的女儿,又兵荒马乱的,不过一再嫁之妇人,若闻其为贼寇抢占,最多怜惜几句话罢了。

心里想的一回事,龚都面上却是一副忠心模样,说道:“其之绝色,唯主公雄武方可收于府中!我等粗鄙辈岂敢纳之?”

龚都却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他本是刘辟之将,因在汝南时领人马先投邓季,又传书乱刘辟等汝南黄巾军心有功,才得与刘辟、黄邵等并列为都尉,他与何仪、何曼本质不同,自觉在邓季治下的日子比之前已不知要强多少,要安稳多少,本地又有太平道可信,实在理想不过,若肯尽心尽力,日后说不定还能得飞黄腾达,便一门心思想往上爬,平日里带属下训练便很是尽力,只想得主公之用。

蔡邕之女是美人不假,龚都却认定她也是烫手山芋。献上之前,龚都已要先寻退路:若主公听闻是大儒之女,不敢或不肯收用,转赐他人,我这般献上去岂不没眼色?没功劳?

因此来前已打定注意,无论如何不可先告诉所献乃是蔡邕之女;对蔡琰亦吓之,招军中一癞头伙夫近前,指语道:“不知你可曾得闻?因世家豪族难容,我主最恨刘表之流名士!知你为蔡中郎女,定不肯纳入室,若将你遣退回我处,便许与此人为妇!”

邓季劫刘表粮本未过多久,天下士人对他评价又差,岂不闻“掘人坟茔邓慕安”?龚都的话蔡琰已信了七八分。

被带进贼窝已是心惊胆颤,世交王粲欲纳她,还可当面拒绝,此等河南贼个个身有杀气,是能讲理的?待见那癞头兵须眉尽掉光不说,面上还有几个大脓疮,肌肤多处腐烂。闻得龚都之语,癞头兵偏又冲蔡琰咧大黄牙一笑,让她汗毛直竖。想及真要被贼人许配此人,只唬得腿脚发软,如何敢再言个“不”字?

蔡琰才情虽高,却亦为柔弱妇人。男儿之过本不当推诿于妇人,强求女子以死保忠贞亦是极自私的想法,然历史上她在匈奴中受辱十二年,为左贤王生有两个孩儿;曹操赎回后又再嫁董祀。可见是个性子弱的。

是故,雄主邓季、才女蔡琰俱为龚都所骗。

龚都等将牛车引入府内,揭开车帘唤妇人下来,邓季见对方虽挽着妇人发鬓,却才二十来岁。肌肤甚佳,约莫能判断出自贵女,不过无所谓。容貌亦美艳,且身段高挑,行走间尽婀娜多姿,便已是意动,只开口问了句:“何方人氏?可还有亲眷在?”

蔡琰强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在邓季身上迅速扫过一眼,见对方生得伟岸,忙低头含羞答道:“长安蔡氏!再无亲眷!”

“可愿伺奉于我?”

这般问得直接,可真是羞煞人,只是龚都营中癞头兵对自家咧嘴笑的模样尽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左右无法,只能低声轻吟道:“愿!”

龚都欢天喜地而去,却忘了事后若人家吹枕头风有得他好受。

当夜,忙完正事,邓季即招蔡氏妇人侍寝,蔡琰虽才二十一岁,丧偶却已四载,含羞婉转承欢时,亦暗地里将这位郎君与亡夫比较,那卫家子体弱多病,不比这位威武,各方面有力多矣。

待得天明,又嬉戏一番,问及闺名,花很长时间才弄明白眼前这位就是前世《演义》、游戏中大名鼎鼎的蔡大才女,邓季惊呼道:“《胡笳十八拍》后人岂非再不得闻?”

等得知已夺了王粲的书、欲纳为妾之妇,邓季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为难人家,放他自投往荆州去。

王粲的一车书,本为蔡邕所赠,今归邓季。他虽不知其中有多少后世已失传,但见这许多书,亦满足,令于雒阳城内建书馆藏之,许郡内平民以上自往择抄。

昭姬被金屋藏娇,邓涉三兄妹的功课倒是有了名师。(未完待续。。)

238.童谣

太史慈婚前,河南上下便都已尽知,待新纳入的难民稍安稳下来、十都尉之卒兵骑术略精后,便要出军河东以迎天子。太史慈亦几次提议要虎牙随军往征,皆为邓季所拒,要他在家守华佗医嘱,安心治病,顺便完婚事。

太史慈曾道:“大丈夫为国事,何惜此身?得仗三尺青峰,救天子于危难、匡主公之伟业,便既死,亦所愿也!”

相处这些年下来,对太史慈、徐晃这样的已不仅是名人之痴,亦有真情谊,邓季责道:“君未有后,高堂尚待养,缘何为功业如此不惜身?天下不平,将军为我股肱,征讨事自多。此次征河东,我只使十都尉往讨,其等需功以服众,何必与争?且磐石军无建制,荡寇、虎牙两军俱守土有责,北抗袁绍,南防刘表,亦非可轻怠!”

太史慈方止随军之意,安心在家准备婚事、疗养。

又恐己等军出,刘表为劫粮事犯境,惹太史慈不顾身亲往讨,邓季连军权也不与他,收回虎牙军印绶,由徐盛暂行虎牙将军事,又左右叮嘱太史慈,令管亥领亲卫看守,以防万一。

太史慈哽咽道:“将军如此厚爱,慈敢不从命?然本多有不足,鄙陋之人,何以报恩?”

此事后,两人再无任何猜忌。

开春的时候,天子在河东改元为建安,今岁便为建安元年。趁袁术与刘备在徐州开战,曹操开始大肆委任兖、豫各郡县官吏,获取实地、人口。推广屯田。步卒兵源。实力渐强,只是他营中戏志才因病而逝,让曹操很有些消沉,又请荀彧荐谋士,得用郭嘉。

匈奴为河南荡寇军破后,于夫罗归,愤恨难平,病重于床榻。终没能熬过兴平二年冬。待于夫罗死,其弟呼厨泉继任为单于,立于夫罗之子刘豹为左贤王。匈奴左贤王便是单于的下任继承者,刘豹得位,亦思前仇,欲寻机报复邓季。

到开春后,田丰数次敦促,实已无法再拖延下去,邓季只得与田丰领典韦之黑铁卫、十都尉自河内出军河东。

十都尉之属,如今骑术算是小有成。新卒兵们亦开始渐认同河南制度,算是堪用了。

到这时候。河东已乱得很厉害,先是李傕、郭汜停战,送回百官;后来又反悔,合兵攻河东,欲破治所、临都安邑,夺回天子。天子以董承为安集将军,统河东郡原有之郡县兵,又招揽流民,得近两万兵马,联合杨奉、韩暹等白波贼共抵郭李,双方互有胜败。

李傕、郭汜攻河东不得,稍歇后复反目,退回京兆尹去继续相斗。待郭李退兵,河东太守王邑之外,杨奉、韩暹等亦有功,俱得天子赏爵、将军位,尚可假节。然好景不长,韩暹军本白波贼,军纪甚差,祸乱河内不说,又与董承争劝,与杨奉合兵攻董承,不待战出个结果来,白波贼之间又互起争斗,自相残杀。

河东乱纷纷,邓季本意只想往迎天子归,并非吞占河东,想必不难。他现在三郡俱未稳固,又有袁绍、刘表虎视眈眈,尚无外图之力。

然而上次徐晃过境,白波们对河南军马可是记忆犹新,又怕又恨,此番待闻邓季入河东,得朝廷相劝,又都停下争斗,合组三万兵来与抗衡。

邓季入主邻郡河内后,其地之大族要么被剿灭,要么被拆散分居各地,可谓已是烟消云散,干干净净。今闻其军又进河东,顿吓得遍地狼嚎,俱呼贼来。有白波贼肯出头抵抗那是再好不过,顿有各种物资、部曲源源来助。

朝廷本就为各大世家豪族所设,河东一片抵抗声体现在朝廷内,便是董承亦奉天子令,再领军与杨奉、韩暹等合兵,共抗邓季。

河东之前混乱,邓季出军时并未料到会有如此大阻力,才领十都尉入河东没几日,面前已聚起超过六万的大军等他——实在是名声不好,白波贼们嫉恨、世家豪族恐惧。

六万大军聚集于安邑、左邑、闻喜三县,其等仓促聚集,战力虽低,然步卒不出城与他精锐骑兵野战,攻城损耗必大。且河东郡除有解池(注)产湖盐、设大铁官开采铁矿外,马匹亦多,董承、杨奉等得各大豪族世家助力,已合凑起一支近万的骑兵。杨奉于朝廷有功,又与白波亲近,这支骑队便暂由他来统领,平日驻扎在安邑,但凡河南十都尉逼近三县城攻打,便驰出遥为呼应。

邓季、田丰几次想围城打援,先剿灭杨奉这支骑兵,然对方并不与他正面抗衡,只在周边袭扰,都不得成功。

三县城竟似都牢不可破,急切不可得,又忧袁绍、刘表袭扰,邓季便有退兵之意,张辽劝道:“军至此地,只为匡汉室,收天下之心,已平乱世!将军岂可畏难不前?敌势大一时难图,河内今有磐石军,或可招荡寇军来援!”

田丰亦不同意撤军,但卒兵精贵,三县难破,便招荡寇军来一齐强攻,损伤亦大,不合算,仔细考虑过后,他献计道:“彼等前本互相攻伐,仇怨不小,因惧河南而联军,此为势所迫尔,非可长久!不如稍退,观其变,再复进!”

邓季便从田丰之意,领军暂退垣县。

自占河内,宗贼四起以后,邓季便知世家豪族与己等之策如同水火难容,今又遭其等联合相抗,实在可恶。

其等豪族所依,不过田地、部曲、掌权势,说到底田地是死的,所有权非不可变;权势靠人为,可消可涨;从来不变的根本还是部曲人口。

再招徕人往自家治下?

四等民之策确实能吸引大族部曲投奔,然这个时代本就闭塞,消息难通,又逢战乱,百姓只顾隐藏逃避,幸存者不大有心探听外界之事,除非身在邓季治下三郡,否则不会明白河南所行之策。前番兖豫两州愿随邓季之流民、贼寇如此众多,还只是为饥荒所迫。

大饥荒过后,河东之地饿死、逃难的都已消散,今所剩多为亦开始有屯田自养的白波、豪族,不明其策,肯再轻易往投河南的不多。

治下三郡之地人口虽已趋饱和,然白波贼与豪族世家为不使自己入主,这般卖力来阻挡为敌,今虽要稍退却一二,岂能不给他们下点眼药,来个釜底抽薪?

退兵之前,邓季便请田丰起草文字,书河南四等民之策,由军吏抄录张贴于乡中,以作宣传。

又嫌田丰所书过于冗长,百姓多不识字,效果不大,邓季便自编几句简单话语:“慕安所治,给赐房田。孤寡鳏独,尽有所养!亩税两斗,余无赋费。兵徭苦役,俱不征调!随往其地,可得安居!”

自家咀嚼两遍,虽不雅,胜在粗浅,草民尽能懂,便令卒兵传唱于乡中,教导小儿为童谣。

多年大乱下来,民心已渐思安,这童谣的效果定然是有的,不过需要时日,这个是慢功夫。

不过只要部曲开始散逃河南,豪族世家之力便可消减去大半,算是先小小报上一仇。

不过退兵到垣县没多久,河南便有使来报,闻邓季出军河东,刘表果然结盟张济,组联军数万于鲁阳,准备犯河南。

得这消息,邓季又思退兵。

田丰怒斥道:“成大事者当披坚执锐,勇往直前!岂能轻泄气,半途而废?”

邓季辩白道:“河南为我等根本,不容有失,今刘表欲犯境,当亲往敌之!”

“田子泰、邓伯苗书信有言,徐盛领虎牙军已往屯梁县,与周毅合兵共防之!”田丰冷哼道:“若嫌不足,尚可调荡寇军南下!两万余精骑在,刘表能得逞?”

邓季再无言,只得传令河内,升韩浩为磐石将军,统辖磐石军,所缺百人将以上将领于老卒兵中抽调,韩浩原所属之戟骑校亦留河内,与磐石军一起防袁绍;其余徐晃所部,归河南御刘表。

待安排好,又与十都尉等继续屯兵在垣县,每日操演骑术,待河东生变。

邓季虽稍退,却仍在河东郡内,相距只数百里地,杨奉、董承、韩暹等初时尚不敢懈怠,日夜俱防,然贼性终究难改。月余后,贾诩于安邑城内使人传流言,言杨奉欲吞并暂统之各部骑兵。

杨奉暂领骑兵过万,却为各路贼寇、朝廷军、大族部曲合凑在一起,他本部只有三千骑。

骑兵都是心腹精锐,听闻得流言,董承、韩暹等如何不惊?急传令自家骑兵归队,杨奉亲往各营申诉并无此意,闻者多不信。

四月中,白波贼中李乐部偷袭杨奉,再起战端,韩暹领兵劝合后,又合兵齐攻董承。

河东又复变成乱局,安邑城中虚岁十六的少年天子虽满脑振兴汉室之念,奈何只是无力回天,处处都受挫。

邓季闻乱局再起,又复领十都尉兵逼,闻喜县外围城一日,几番血战,得破城,却是郝昭得先登。

韩暹、杨奉、李乐等忙舍去董承,又来守左邑。

注:解池,又称河东盐池,今山西运城盐湖,世界上两个内陆咸水湖,一为死海,一为盐湖。我国最著名的池盐产地,传说中黄帝杀蚩尤于中冀,蚩尤肢解,血化为卤,成盐池,因蚩尤尸解之故,称解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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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惨烈

前者李傕、郭汜之乱,受害者甚众,朝臣中卫尉士孙瑞、廷尉宣播、大长秋苗祀,步兵校尉魏桀、侍中朱展、射声校尉沮俊等尽死于乱军中。

百官不整齐,又缺衣少食,闻河南兵马已陷闻喜,正攻伐左邑,少年天子对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太仆韩融、黄门侍郎钟繇等语道:“邓季拥兵三郡,自以为诸侯。其本出自贼寇,前又有劫荆州粮事,可见居心叵测,亦为汉贼,同李傕、郭汜、韩暹一流人物,名虽来河东接驾勤王,实欲以朕为奇货可居!”

杨彪答道:“邓季确有不臣之心,然其势大!今天下危难,汉贼四起,陛下车舆幸安邑,以粮匮孤城,董承一支残军,实难挡贼!河南军已破闻喜,若左邑亦失,安邑亦难保全,若不从其意,恐此贼狂悖行逆事,起害陛下之心!”

顿了顿,杨彪又道:“白波贼亦难驯,久留河东非朝廷之福。若邓季再破左邑,已不可挡也,为今之计,不如传语董承,若邓军至城下,且从之,陛下随往幸雒阳,先保无恙,再招忠臣勤王,兴我汉室!”

天子垂泪道:“汉室尚有忠臣乎?”

杨彪等忙俱跪伏:“天下不宁,此臣等之过,使陛下蒙羞!”

——

刘表在梁县外屯兵,准备犯河南,河东之局便不能长久拖下去,需得速战速决。左邑城外,邓季不再顾忌卒兵伤亡,督军急攻。

围三而缺一。只留西城不取。其余三面。由张辽等十位都尉争相攻打,然而杨奉、韩暹、李乐等亦死命相抗,各处城头督战,急切不能下。

正相持不下,马皮突遣斥候回报,闻喜县北发现大批匈奴骑!

邓季顿时吃惊,若与左邑城内白波贼再僵持下去,被匈奴骑自后突袭。损失不是自家能承受的。

被人劝得多了,此时邓季也发了狠劲,不再轻起退兵之念,且便今日不战,匈奴亦可改往扰河内。

可是迎天子真这般重要么?天子到雒阳,我邓季在天下人眼中能得什么身份?认为是忠臣多些?还是国贼多些?

天子到雒阳,到底是可以奉天子讨不臣,还是群雄蜂涌而至河南勤王?

如今河南自成一家,所行各策与汉律早已是格格不入,天子意旨下。改还是不改?

其实对田丰等为何要执着于迎天子,邓季心知肚明:吃大汉饭长大。习汉学为用,自称汉臣,自认汉人,身上流淌着的这股血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汉天子挣扎于乱世?

非只田丰这样的士人,便是流民贼寇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忘记汉室的恩泽。

未来的路该如何?若不救一救天子,他们会不会对自家失望?

曹操不可投,性命难自保。走到如今,邓季也想如同游戏中一样和诸侯去逐鹿天下,可是也不能完全无视这些人对汉朝的最后一丝眷念。这称霸的野心,又如何敢堂而皇之宣之于口?

天子正危难中,或许自家所行之策能得他的认同,能得推至天下,能再使大汉复振,如万民之意?

老话说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如此左右为难,便走一步看一步,先往河东勤王再说罢。

不过真要想迎天子,此时必须先杀退这股匈奴兵,再回头破左邑县!

难不成邓季便不敢战?不能战?

料杨奉等已不敢轻易出城,其等战力不高,便出城,野战亦无需惧。便舍左邑县不顾,掉头先战匈奴。

这股匈奴骑兵正为新任的左贤王刘豹所领,他打探得邓季出兵河东,便央求于呼厨泉处,要领军南下解救汉天子,顺便报前仇。

这个时候,南匈奴名义上终归还是属于大汉的,作臣子的尽忠救主,也是应该。

徐晃前番远征,已是重创匈奴,呼厨泉等上下亦怀恨得紧,便令各部再抽调勇士,组军随刘豹南下。

举族索人,竟又得万骑。不过南匈奴各族中男儿几乎已凋零,这一次抽调,有些年纪小的甚至才十五六岁。

不过,这也是万骑,可与邓季之军一战!

闻喜县三面环山,中部地势却平坦,正合骑兵绞杀。

五月十七,晴,有微风。

两军遥对,相距只三四里。

手指前方匈奴大军,邓季回头冲待令的十都尉道:“此等匈奴与我有仇,却当为诸位之功,今日若能破此敌,我便以功赏威烈军四校尉!”

听闻这般说,郝昭、刘辟、龚都、雷薄等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河南兵马不多,对都尉们来说,如今所统帅的军马才千人,远无之前众多,但是质量上的不同,让每个喜欢统军的都稀罕不已。

邓季麾下,如今只得三位将军、四偏将、校尉八人,俱是河南有头脸的人物,,今日若得建功,便是成功挤入其等,拼命正当其时!威烈军又尚无主将,运气好功劳大说不定还能得个威烈将军干干。若功劳被别人比下去,骑卒就得交出,乖乖到河内去做磐石军将领,大家一起做都尉的,能丢得起这人?且此战为对敌外族,就算战死,亦能得个好名声!

今日之战岂能不拼命?

对面匈奴阵中,刘豹手指邓季军,与麾下道:“今日破此敌,斩首一级者,赏五羊!斩杀邓季者,赏万户,羊千头!”

如此重赏,许多人眼睛顿时都红起来,匈奴群骑狂呼响应:“杀!”

邓季军中,亦在齐声喝道:“破敌在今日!”

两军重赏下,几乎同一时刻,战马群同时发足缓奔起来。

由典韦等黑铁卫护卫着,邓季随田丰在后观阵,看自家麾下群骑并肩齐驰而去。张辽、雷薄、郝昭在左。刘辟、龚都、黄邵在右。臧霸、孙观、孙康、吴敦在中。

十位都尉以原出身,泾渭分明的分为官兵、黄巾、泰山三拨。各部之间,又都留出数丈宽距离,让人能分得清谁是谁。

两万战马践踏草地发出的轰鸣声,能震得人双耳失聪,铁骑在靠近着,缓奔一阵后,马速开始越来越快。

匈奴人马在上风处。本顺风,能骑射者又多,第一波箭雨便由他们疾射出,划破天际,落到十都尉马队中,带出第一团血水。

近百名卒兵就此倒下,十都尉属下亦各有两百弓卒兵,立还与颜色,张弓与射。

吴敦骑在自己的战马上,低头轻轻避过一支箭簇。又与弓卒们一齐扯弓还射。作为将官,新入河南后邓季赐下的百具鱼鳞甲中自有他的一份。只要避开头去,对面射来的箭伤害就不大。

马蹄声充塞双耳,看着箭头般突出去的臧霸、孙观两部,稍后一步的孙康,他只有苦笑,数次想要拉扯偏马头避让开冲势,却总又被不知哪里来的念头打消。

之前的泰山贼寇,谁会这般两败俱伤的战法?

平日里十都尉之间相互戏语时,曾有人言河南军中自有独特氛围,要么适应留下被同化;要么被排挤出去,就如何仪与何曼。

对这话,吴敦本不信。

邓季遣进十都尉的老卒兵,各部都才百人上下,如今留下来的都尉与新卒兵,难不成都被这点人就同化?

不会吧?至少他吴敦就自认不会如此,之所以一直不急不躁跟在后面,实是因为麾下十名百人将有四个是老河南卒兵担任,其余六位亦多为吕布、袁术降军和黄巾,他还不敢乱命罢了。若非如此,他吴敦早领着人马先撤往外围游走去,不会傻傻的与匈奴人硬碰硬。

可是看看臧霸、孙氏兄弟和他们麾下不顾生死往上疾扑的群骑,这可是以万计的迎面狂奔来的战马!若不是被老河南卒兵同化,战阵上何处学会的这般悍不畏死?

校尉之职对众人就真这般重要?

之前的泰山寇、吕布军、袁术军、黄巾、流民中挑出的人等,组合成的新军,竟都已敢与对方对撞?荡寇与虎牙两军,又是什么模样?

狂奔驰的大群战马,几乎遮蔽大地,与天际的云朵连成一片。无需怀疑,两团人马撞上的那一瞬,上千人会被撞得身死骨碎,再被马群踩踏成粉末,合着血水化进泥中。

越奔越近,对面匈奴骑面上的狰狞吴敦已看得一清二楚,可前列还是看不到有人拉偏马头,这一刻,吴敦相信十都尉所属已经真融入河南,骑队就如一块从山顶滚落下的圆石,巨大惯性下,在山坡上根本无法停留。

吴敦没有注意,自己的呼吸也已随着粗重起来,以至于并没发现,还是有不少原本奔在最前的人偷偷放缓马速,让别人超过去。

这毕竟只是一支新军,能做到这般已经值得人夸耀。

十都尉是新军,匈奴骑亦是,还有很多未成年的小勇士,正在面临这一刻。

冲得越来越近,才两轮射后,相距已不过十步,两群前端的马儿已经察觉到不妙,惊嘶着想要急转头,有骑士死死的将坐骑拉回,也有的随恐惧而撤开。

越是偏马头将侧翼交给敌人,死得就越快!这一刻,比的就是谁更不怕死!

“砰!哄!咔嚓!”

“啊……!”

两团骑云已经重重地撞在一起,马嘶、骨折、脏裂,只是一瞬间,双方已各有近千骑折损,有的在惨嚎着倒下,有的连哀嚎声都发不出就已死去。

这样的战争,如此波澜壮阔,又如此惨烈残酷。

“大兄!”

模糊间,吴敦似乎听到孙观一声尖锐的悲呼。

孙康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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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斩旗

孙康确实死了,他本和前列卒兵中身体敏捷的人一样,借坐骑前冲之力,相撞的前一瞬间已高高跃出去,然后落在对方一名匈奴骑背上。

只是剧烈的颠簸过后,被他落下时刺死的匈奴人拼尽全身最后力量,一手握住刺入胸膛的长矛,另一只手死死拽着他的手臂,后面的匈奴人拥上来,一只流星锤重重砸在他背上,随后跟上的乱刃取去性命。

孙观战马也已撞死,他自己落在地上,看见这一幕,只来得及悲叫一声,周边已有数骑冲杀过来。

这边拥堵,失去坐骑,孙观自己也是险象环生,有人纵马来踩,忙闪身避过,刚开始学习使用没多久的双铁戟回头重击在一条刺来长矛上,将对方矛柄砸断,又一戟刺在对方马腹上。

这匹战马吃痛,暴跳着乱闪跳开,后面两匈奴骑已逼上,左右枪矛扎堆般乱刺下。

一时只能忙左右招架,幸得他力大,武艺亦可观,勉力还能遮挡住。

“都尉!”

孙观麾下一名百人将已经领人杀过来接应,待杀退身边匈奴,又抢得一匹无主之马,拉过来给他。

“走!”

指着孙康身亡处,孙观狠狠地道。

河南战后要回收尸体,普通卒兵战死都要埋回三崤山,就更别说孙康这样的将领。

领着麾下卒兵,孙观领头往亡兄处杀过去,血性之外另添一股悲愤,双铁戟左右一路狂砸。杀得所过处人仰马翻。俱不能敌。

终于杀至孙康伏尸处。趁麾下抵住四周敌人,他自家下马,扯地上死马的缰绳,将兄长尸绑在自己身后,又才骑上坐骑。

抬头四顾,两军已犬牙交错,分为一簇簇混战在一起,不过左翼郝昭、张辽两部神勇难挡。已杀散好一群匈奴骑,是在追后面砍杀;中间这块,吴敦部一直在周围游走,臧霸则不知为何陷于苦战;右翼,刘辟、龚都等正与敌僵持,黄邵则在领头溃逃。

孙康所部剩余八百多卒兵如今亦汇集过来,孙观四处看下,倒是自家这里聚起两都尉之部,人数最多,便喝道:“诸君随我破敌。且先救臧宣高!”

臧霸离得近,孙观奋起神威。一路领先杀进去,待与之汇合才知,却是冲撞中臧霸右肩脱臼,使不上力,背上又被流星锤蹭了一下,缺他领头,便战得艰难。

军中有女医匠,不过此时都随邓季、田丰等在后面,孙观本欲遣人送他去寻医,臧霸怒道:“我等建功正在此时!岂能轻言退?不过脱臼而已,便折断成残,在河南亦可得为监察之流,何须虑之?”

竟不愿往,战中脱臼也确实不算什么,趁空闲叫个老兵用力在右膀上猛一托,已是接了回去。

脸上虽有冷汗淌出,臧霸还是喝问道:“往何方杀去?”

张辽等占优明显,无需己等襄助,倒是黄邵部主将领头溃逃,其军已大乱,害刘辟、龚都两部亦受其扰,孙观便指道:“右翼!”

孙观在前、臧霸在后,便又往右翼冲杀过去,却先搅拌得中央大乱。只是右翼的匈奴们正杀得顺风,见其等过来,亦不肯退,双下里只是亡命厮杀。

十都尉之属虽新成,骑术亦不算精,但有马镫相助,算是扳回些劣势来;刘豹所领匈奴骑则几乎抽调的都是族中最后可上战场的男子,大半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前列的阵亡后,后面的便不如何勇悍敢战。

大半日厮杀下来,胜利的天枰在向十都尉慢慢倾斜,刘豹在后看见,冷冷喝道:“传令各千长,逃亡者腰斩,家人世代为奴!”

得刘豹之令,匈奴新兵们亦少有人敢逃。这边邓季已令黑铁卫收容黄邵溃军,斩其头颅,令人传于军中。所定之勇卒七德,第一条便是勇德,谓取敢毅精锐之士,临战当争先,悍不畏死,鼓三军之气,若有违者,消其勇卒之名,处死可也。

刘辟本也是个勇悍敢战的,得孙观等助,在右翼已渐渐抵住阵脚,得闻黄邵被处死,对龚都咆哮道:“当初设十三都尉,独汝南黄巾有五,今却只剩你我,余者尽非战而夭,再不争先,此后当为人所笑!”

言毕,便持着双铁戟扑杀上前。将是军之胆,刘辟争先,其麾下卒兵亦能不示弱紧随,看何处战得激烈,便冲杀过去。龚都也领卒兵与匈奴们亡命鏖战。

匈奴人得刘豹之令,亦死战不敢退,双方绞杀得激烈,然近战中,终是武技精湛的卒兵占据优势。

待右翼亦复敌得住,邓季在后又令吹牛角,令全军向前。孙观等回头看时,张辽、郝昭、雷薄三个已冲散左翼之匈奴军,领近两千骑往匈奴阵后麾旗处杀去了。

孙观顿时大急,对臧霸道:“斩将夺旗之首功,莫被别人得去!”

他此时已又换过一匹坐骑,浑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匈奴人的,鱼鳞甲上插着几支断箭,马背后面尚绑着孙康尸,样子实在狰狞得厉害。

“杀!”

臧霸亦喝道:“速破当前之敌,斩杀敌酋!”

刘豹身边留有一千五百狼骑未动,乃是左贤王护卫,他带出的最精锐之师,眼见战况不利,刘豹对麾下贴身护卫勇士突轮博道:“吹牛角号,要勇士们死缠住,我等突击邓季所在,取邓季首级!今日若不得胜,我为合族之罪人,当死于此地!”

如今北部鲜卑人势力渐大,匈奴渐敌不过,北方不可往,若让邓季再图得河东,日后要南下都得面对其精骑,刘豹此时不顾伤亡,也并非只为前仇。

目前虽处劣势,战场内也还有五千余匈奴骑在,与河南卒兵东一团西一簇地绞杀在一起,若能甩开其等,趁机击杀对方主帅,确实还可翻盘,到这个地步,刘豹也只有亡命一搏。

只是要突击最后面的邓季所在,需得穿过整个战场!

牛角号响起后,趁张辽等还未杀至,刘豹亲领护卫狼骑急冲阵中。

得闻号声,看左贤王之护卫军冲入战场,残存的匈奴将领们亦知晓刘豹要做什么,当下又复鼓勇,领军死缠张辽等。

有河南挑选之法,卒兵自然精锐,然战场优势更是平日里便积累下的,若论在弘农时训练之刻苦,张辽并不输任何一位都尉,他所部除骑术外,还要训练自高顺处学来的战法,各部协调,依次循环往返杀敌,可减少伤亡不说,还能节省不少力气。

所以到现在,他麾下伤亡仍然不大,他这位武勇者又随时在前劈杀对方善战者,可谓难挡,前来拦阻的两拨匈奴骑兵,不多时又被他领头一一杀散,带郝昭、雷薄追击刘豹。

刘豹一路直冲战场中,十都尉中吴敦亦率军来挡,仓促间疲军却敌不过这支蓄势已久的匈奴精锐,被其一鼓冲散,吴敦为悍将突轮博斩杀于马下。

邓季在后看见,叹道:“今日血战来得突然,却是亏本,十都尉又折其三!”

得其余匈奴骑襄助,刘豹已领军直杀出战场,往这边过来,邓季回头对典韦道:“留一屯人马护卫军师、文员,其余随我击杀此敌,了结战事罢!”

田丰急阻拦道:“你今身为百万人主,岂可再以身涉险,置基业于不顾?”

一口气将胸膛中浊气呼出,近日郁闷似乎也随之而烟消云散,邓季大笑着答道:“男儿当乱世,岂能惧厮杀?田师已忘,我有今日,本便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走!”

邓季一声喝过,率先驾踏雪缓驰,除护卫田丰与军吏、医匠的一屯外,典韦领九百黑铁卫急呼啸着跟上去,待超过踏雪马头,又将邓季护到中间。

刘豹军中打头的是勇士突轮博。黑铁卫中典韦在前,连发两手戟都被对方伏在马腹下让过,引得典韦暴怒,待两马贴近,一声厉喝过,左手大铁戟迎对方马头拼力砸去。

“嘣!”

这重重一击直敲碎战马头骨,马匹悲嘶过后,旋即向侧摔倒在地。

突轮博已先滚翻出去,只是刚站起身,从旁疾驰过的黑铁卫中一名铁卫已又甩手戟来射。突轮博余光看见寒芒疾来,忙再扭头避过,只是下一瞬,一支冷箭已“咻”一声钉在他颅后。

这就是黑铁卫,每一名都必须两门以上卒兵考核极优才能入选,河南卒兵为天下精锐,他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前面,典韦已一马当先冲入刘豹狼骑队伍中,两柄大铁戟舞得团团转,嗑着的就亡,碰着的就伤。

刘豹之护卫亦精锐得紧,只是人数虽多,也挡不住这精锐中的魁首,黑铁卫们所过处,尽见匈奴落马者。

身份不在一般,黑铁卫们自然不能真放邓季上前去厮杀,邓季只能抽空在人群中放手戟,算是略表心意,不过近来已习练得少,多数时候都丢空,手法为黑铁卫卒兵所不耻。

典韦亦许久没得这般痛快杀过,冲杀中只盯紧对方麾旗,领队直扑,有他在前,黑铁卫前行更显顺利,狼骑不多时便已大乱。只是典韦方突到近前,不妨后面张辽等已杀至,雷薄弯弓瞄准,一箭正中刘豹脖颈。

典韦杀至,一戟砍倒麾旗,匈奴中顿有人大呼:“呜呼!左贤王已死!”(未完待续。。)

241.拔赏

刘豹既死,战场上早已抵挡不住的匈奴骑们心中最后一丝防线也告崩溃,开始四散逃奔。

双方战得惨烈,并无获得一名俘虏,孙观等都尉已是杀起性子,见匈奴骑溃逃,尚领着卒兵一直追杀在后不饶,直到天黑方才慢慢寻路归来。

一战之后,左贤王刘豹身死,能逃回去的还不足三千骑。邓季卒兵伤亡亦不小,将要运回三崤山安葬的尸体足有两千八百多具,此外还有一千五百人重伤,医匠不知能救回多少来,重伤中有六百余已确定为残,若他们愿意,应该会被安排到监察中去。

剩下的除黑铁卫无大损外,自张辽等都尉以下,多有带伤。

十都尉战死两人,邓季处决一人,又少了三个;其等所属原有万余,战后只剩六千人能用。不过好处也是有的,经此一战淬炼过,新纳入麾下的都尉、卒兵们已尽堪用。

到夜间时,战场上点起火把,还在忙着救治伤员,统计军功,收拢战马,寻回袍泽尸体等事,估计一夜时间都处理不完。

扎起营帐后,邓季已招张辽、臧霸、孙观、郝昭、刘辟、雷薄、龚都七将到中军来嘉奖,语道:“诸位今日赫赫之功,我与军师尽收于眼底,河南即日可多得七校尉矣!孙康、吴敦两位,亦当以校尉之丧厚葬于三崤山!”

这时候自然没人去提黄邵,活下来的七人俱得赏校尉职,不枉卖命苦战一场。亦无什么怨言。齐声道:“得将军赏拔。某等愿为效死!”

邓季点头,十都尉为将,在河南户籍便已是一等功民,不可再提高,分不出差异来,便又另赏道:“今日之战,以典韦、张辽、孙观、雷薄四人功为大,除斩敌之功另计外。胸襟许再添一日彰功,赐勋田五十亩!郝昭、刘辟次功,斩敌之功外,许再添一月彰功,赐勋田二十亩!臧霸、龚都斩敌之功外,许再添一星!”

“谢将军之赐!”

邓季后来补充的勋田并非与日、月、星对应,第一等赏下的勋田本为百亩,不过非大功不可得赏。其等今日虽不差,却不比韩浩平定河内之乱,赏田地便要少些。

按河南军制。威烈军只能有四位校尉能得留用,不知自家等谁去谁留。亦不知将委派何人来任将军作顶头上司,七位新校尉心中正嘀咕时,邓季已又开口:“荡寇军戟骑校尉韩浩,前有功,已拔为磐石将军!今荡寇尚缺一校尉,足下等何人愿往?”

龚都正想着今日战中功劳不大,若非有献美人在前,帐中七人,主公眼里自家恐怕是垫底的一位,难得重用,闻其以荡寇军之戟骑校尉职相问,竟是只要愿意,谁去都成!忙先出声应道:“若主公不弃,某愿往!”

邓季点头,应允道:“可!待归时,自往河内去任职!”

龚都欢喜间,其余六人慢一步,已再无这般机会,只得听邓季又道:“威烈军暂由我亲辖,将军之职、校尉去留再观六位之功而定!校尉有六,威烈军今虽只六千余,却无需虑卒兵数不足。两岁前我河南改卒兵入选年限为十八,郡中勇武少年被积下,今岁其等正年满,归后便可拔用,数千人想是有的!”

六人中,威烈将军之位邓季最属意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目前又才二十七岁的张辽,不过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需得慢慢来,又不可赏罚不明,引其他人尽离心。

龚都听闻威烈将军不自外调来,而是在剩下六人中选,早已悔得青了肠子。

此战后,光打扫战场就花去三日时间,尚幸除卒兵们所用坐骑外,收拢回来的马匹还有六千余,倒算意外之喜。今年河南除一批年满十八岁的少年待入卒兵,最初分发的牲畜繁衍下来,亦可反哺官府,其中马匹亦多,可再征一批战马为用,已足丰富。

众多战死的卒兵尸体需要运回河南去,目前再攻左邑、安邑似乎已不现实。然而邓季征求田丰意见后,决意即便退军,也要先彰显自家武功,留龚都、臧霸两部独自打扫战场,其余人将五千匈奴首级运于左邑县外,筑京观以示。

这一次邓季并不再围城攻打,欲退兵归河南修养一阵再来,只准备暂驻一二日,等臧霸等打扫完战场便启程的,不过为让敌军恐惧,却也使弓卒射信入城,传言月后将再领河南两万大军来与诸路白波战,到时将不再留降卒。

万余匈奴骑与邓季之战就近在咫尺,日然少不得斥候探报,战果左邑城中白波已尽得闻。不过河东人向来知晓匈奴人勇悍,一两千人的骑队就敢入境纵横掳掠,得报邓季破匈奴万骑,斩杀左贤王,初时尚以为谬,多半不信。待今日在城头看见堆在一起尽剃怪发的大堆人头,都认得是匈奴,才知其真,尽震撼邓季之战力。

如今邓季所编的几句童谣,已传得甚广,城乡中俱念,厌恶乱世才是大众心态,偷偷逃亡河南之地的从贼者、豪族部曲已不是一户两户,人心渐散。

邓季童谣在前,白波本就为散沙一般,再被城外展示的京观震慑,当夜便有混乱起。

先是有白波部众欲外逃归邓,被李乐所察觉,领军来阻,引起两下混战,顿时四方便多有响应,有人打开城门,迎邓季入城。

只是邓季、田丰才领军入城,李乐已死于乱中,杨奉、韩暹情知不妙,领众先外逃。未及走远,杨奉被麾下部将斩杀,献首级于邓季马前,独剩韩暹领残众再聚啸于山林为寇。

邓季入城,万余人降,其余白波贼逃散入四野,已不复为患。见事又有转机,邓季便令收拾完战场的臧霸、龚都将战死者尸体、马匹、重伤员、白波降众先带回河南去,自家再领五千卒兵逼往安邑。

意料外的顺利:方到安邑城外,天子已使董承打开城门,迎邓季进城。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奇妙,先前董承、杨奉与韩暹等合兵阻挡,田丰、邓季便只想着如何击破对方入安邑;如今城门大开,董承出迎,河南军反倒又犹豫——一来自家兵少恐有诈,二来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天子。

当然,再犹豫也还是要进城的,待全军进城,张辽、孙观、典韦等五百人护卫下,邓季、田丰觐见天子。

邓季刚进门,已抬头偷眼打量,这位只十六岁的天子肌肤美白,脸颊修长,可谓俊朗,只是坐姿端正,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太过庄重,一点也不似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这贼厮打着勤王旗号,却直领甲士闯进内见驾,天子已很是不悦,又见他数番偷瞄自家,不守礼法,更是恼怒,先出声喝问道“足下以甲士冲撞御前,欲何为?”

天地良心在上,邓季这时候可一点谋逆的心思都没有,主要是胜利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心虚才不得不领卒兵入内。田丰自然懂礼,然而也害怕有诈,让师徒俩轻易进城枉送去性命,只能稍有违礼。

只是天子早就成惊弓之鸟,如何见得这一幕?

这还没跪拜见礼,便闻得天子先喝问,杨彪等百官受吓,唯恐邓季贼性大发。田丰亦吃一惊,扯下邓季衣袖,师徒俩一起跪伏,由他禀告道:“臣等惶恐!远来勤王,恐小人为祸,故以甲士随行,不想竟惊扰御前,望陛下恕罪!”

天子虽才十六,然生于皇家,又已经过这许多事,聪慧得很,对自家的处境一清二楚。邓季势大,亦不欲真弄得两下面上过不去,只是董卓、李傕之后,今后又要复做邓季的傀儡,心中郁闷难平,还是忍不住再冷嘲道:“李、郭相争,箭矢亦落于御前!汉室微弱至此,今不过甲士惊扰,算得何罪?”

田丰冷颤道:“臣等一心只为护驾,不敢稍有不敬!”

“罢了!”一语止住,见都是田丰来对答,邓季跪伏在地不肯开口说话,天子直接问道:“今邓将军已得见朕,意如何?”

这个问题范围太大,邓季无法作答,想想后,只按田丰所教应道:“臣等守河南,闻陛下蒙尘、汉室遭劫,昼夜恸哭,忧心不止。恨不能即可起兵勤王,荡平群贼!然未曾奉诏,不敢擅离河南!万幸陛下天命在身,终得无损!今安邑残破,又有李傕、郭汜、韩暹辈猖獗,非久居之所!臣闻成大事不拘小节,左右思量,以获罪之身率军觐见,以尽绵力。臣出军前,已令郡中收拾雒阳旧宫,斗胆请迎陛下车舆往还故都,安万民之心,复振汉室!”

当初被董卓挟持,从雒阳迁往长安;又为李傕、郭汜迫害,奔出安邑;再由邓季来接回雒阳去。这似乎是一个圈,自家虽贵为天子,却只能在这圈内移动,不复得自由。

骄兵悍将都已入城,面前就有数百明晃晃的甲士,自家、皇后、百官性命俱操于人手,可以说个“不”字么?

大场面已经历得多,天子的脸只是略白了白,很快又平复下,只淡淡问:“黄门侍郎何在?”

钟繇出列,跪伏:“臣在!”

天子闭着眼,下令道:“拟旨:河南太守、折冲将军邓季忠秉国事,靖难有功,即日起加授卫将军,领司录校尉,假节,赐云阳候。安邑残破,汉室当复以雒阳为都,以振国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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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拔剑

天子嘉赏过邓季,便已是意兴阑珊,宣令其等自退,往内寻伏皇后等,准备迁居雒阳事。

邓季方才领军出。因同在安邑城内,董承部近在咫尺,恐起祸难防,邓季便勒令其将兵权交出,天子百官俱在人手中,董承不敢抗命,只得将所剩万余士卒交出。

这支大汉最后的武装,虽才剩万余士卒,却有不少勇士在内,邓季命张辽、孙观等且先分统,等带回河南后再处理。

如今三郡地饱和,人口再难安置,邓季亦想占河东之地,奈何李傕、郭汜乱后,三辅之地未南逃往荆州的豪族世家,几乎已尽迁往河东,白波贼余孽亦多不胜数,匈奴亦近,一时没兵力、精力来治理此地。

贾诩此时已投邓季,三人计议时,贾诩道:“前河东太守王邑甚得官民爱戴、世家赞赏,故久居河东而得安,贼不敢害。今河东急不可得,将军何不仍用王邑,使其先治理河东,再徐徐梳理图之。”

邓季便招王邑来问话。王邑字文都,却也是位大汉死忠,闻邓季要使他继续治河东,对道:“吾乃汉臣,爵为天子所赐,自当恪守本份!今足下领司录,为吾之上司,所命敢不应之?然天子于雒阳安,则邑在河东安;若天子有难,邑便当叛!”

说完拂袖而去,邓季拿他也无法。

不能推行四等民之策、不能收纳赋税,河东便不算纳入自家治下,不过王邑肯暂时听命。总好过完全弃开这片土地。第二日。邓季便令原董承军中择三千老弱军给王邑,算是守河东的郡县兵,至于能否守住便不管他,自奉天子、后宫、百官等归河南去。

前番天子车舆逃出长安,后宫俱步行相随,此番到河南去,待遇倒高了一截,俱有马车相送。

——

因前番夺粮事。邓慕安失信固然为士人不耻,刘景升受骗亦为人所笑,荆州士人皆议刘表虽文声极佳,然昏暗难定,却非乱世明主。

主公刘表名声大受损,谋臣蒯良却独得良驹。民间私语使智计绝佳的蒯子柔羞愤难当,令仆役将花费两万二千石自邓芝处换来的骏马乱刃捅死,自立誓道:“此后再不爱马,再不因私而忘公!”

待闻邓季领军征河东,刘表便招文武重臣议事。欲要报前仇。

然而河南精兵重甲众多,蔡瑁、黄祖、蒯越皆阻拦道:“邓季虽出。所统往河东却尽为其新附之众,河南尚有悍军留守。我荆州兵多却少骑,与战不利,恐难图谋也!”

缺少骑兵是刘表一直只能龟缩荆州的重要原因,也是上次被骗的由头。

庞季亦道:“闻邓季往河东,乃为讨贼迎圣驾,若此时吾等犯其境,恐亦为人诟病!”

既畏其难,又怕再失名,群臣所言使刘表愤怒,顿时道:“然此蠢顽之贼在邻,若不复前仇,如何能得消得我恨?”

蒯良便献计道:“闻冀州亦与河南成仇,旦夕思伐,只不得其时。使君与本初公交好,或可使屯大军河南外,诱邓季之河内军南下,袁公定往讨邓贼,其首尾不能顾也!待河南乱,吾等亦可进军!”

河南确实难图,假借袁绍之力或可成事。刘表本因袁术之仇,与袁绍为盟友,便从蒯良之议,与张济联合,共屯军五万于鲁阳,作出一副准备攻取梁县的模样。另又遣使往告袁绍。

——

刘表使者未至邺城,荡寇军大部已受邓季令南下,河内只剩韩浩统新组之磐石军。今河内人口稠密,民皆有粮,不再是张杨时凋敝模样,袁绍已起意谋夺为己用。

只是如今占地广阔,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良将或往镇新得之地,或四方征募兵士,征河内当遣何人为将?该领多少兵马出征?左右又让袁绍纠结。

见袁绍为难,辛评荐道:“韩猛骁勇、牵招秉义壮烈,亦可为大将!”

袁绍皱眉,不喜道:“此二人皆年少,未经历练,不可任大将!”

辛毗的性格刚亮而公直,见兄长所荐被袁绍一口便否决,不满直谏道:“闻邓季有二虎,太史慈、徐晃皆年少得重用,今已显名于诸侯,可见用人当不拘格规!韩猛、牵招俱有才干,明公缘何轻之?”

辛毗语直冒犯,袁绍对世家名士风度却好,勉强从其意,欲以韩猛、牵招领两万军马征河内。

沮授正随斥候亲往河内,探“杜公坞”之明细,归来闻之此事,急往劝袁绍道:“明公当知河内坞堡今已层层叠叠,坚固非常,河内民尽居于内,又有卒兵领民抗敌,甚难击破其等。若至于后不顾,大军直讨州县,粮路将不得保;若逐一攻取,当陷苦战也,两万之军数亦不足,又需抽军马往援,待耗时日久,邓季援军至矣!公孙、黑山亦复为祸,起于吾军之后!”

袁绍惊问:“河内坞堡,如此难取乎?”

沮授点头应道:“明公若难信,可先遣小部袭扰,一试便知!”

沮授所言确实难让袁绍信服,便遣出数支小股部队试探攻击,然各以五六百人围两栋坞堡,都只难攻破。且袁军一到,各坞堡中便有烽烟传递出去,只需半日功夫,四方便有大队人马来救援。

连试探数此,亦未能拔除一屯民居之坞堡,反折损去不少兵马,袁绍畏其难,信沮授之说,终止南下意。待刘表使者至,亦不得应。

袁绍不敢轻遣偏师南下,却爱上河内之“杜公坞”,传令州郡亦征民夫各地仿造,以居民户,特别太行周边、易城附近优先。

只是袁绍治下不比邓季治下四等民,征民夫服徭役耽误农事,劳民伤财不说,居住于坞堡内的民众缺悍勇敢战辈为骨干、存粮亦不足,比不得河内的可持久,只是大族人家甚喜得此新居,谓其能得避贼祸,一一仿造。

公孙瓒已在易城内,凭借坚城粮足,不敢再轻出,影响倒不大。然太行中张燕虽亦自有垦荒屯田,地却甚狭,粮不足用,尚需外出掳掠补充,待坞堡四起后,他的日子便渐渐艰难起来。

各地开始学河内筑“杜公坞”,太行贼害渐少。又得闻邓季已迎天子往雒阳,袁绍便复起另立新君之念,以前他想立刘虞为天子,为其所拒,今便思再立刘虞之子刘和。

刘和得闻,坚拒不依,待袁绍使者归去,他私语鲜于辅道:“吾父一世清名,忠直未有不臣之心,为人子者焉敢坏名?且汉室已衰,若吾为天子,敢为袁氏之主乎?动辄受制于人,呼喝应声,若有违逆,恐命亦难保!”

非只刘和不从,谋臣们亦不依。沮授、审配、辛毗皆劝道:“今天子虽受制于邓贼,却未闻有失德事,私废恐失名望。明公若欲靖难,待灭公孙、平黑山,北地得安,再依旧事联合诸侯齐往河南勤王,料邓季兵少,如何能抗?其时声望自高,却不可行不臣之事!”

袁绍只得搁置不再提起,只是易城坚固,他势力虽大,却不是一时能破的。

——

天子随邓季军往河南,归旧宫城内居住。

邓季入主雒阳后,城内各地大兴土木,今已是焕然一新,唯独宫城为皇家所有,恐遭人非议,向来没敢打理。直到田丰等提议往迎天子,方才雇役民打扫清洁,又新造起数处殿宇、房舍,供天子、后宫等居住,百官则安置于宫外。

然而就算有几栋新殿,雒阳城中如今最显败落的地方还是宫城内,役民们仓促间如何能整理得完?

天子入住之夜,待见新居周围宫城残败,残垣断壁上遗留的烟熏,清扫出的成堆瓦砾,角落中未拔尽的野草,想起自黄巾起乱后汉室种种磨难、董卓、李傕辈肆虐时自家兄弟的苦楚,顿时泪如雨下。

所谓触物伤情,伏皇后、董贵人等后宫陪他受苦一路,此时亦随之泣哭不已。

董承之军已为邓季所夺,归雒阳后,只留数百敬忠汉室的给他护卫宫室,此时天晚,百官已不在,只董承为外戚,随侍在侧。待收起悲伤,天子方语道:“故王兄弘农王遭董卓害后,朕诏令葬于中常侍赵忠墓中,草草行事,非王者之礼。今朕已归雒阳,当整理皇陵,告慰先祖,兄棺亦当移于其内!”

“遵旨!臣明日便与众臣合议,迁弘农王之墓!”

董承刚应完话,天子又道:“王兄生前并无后妃,只得唐姬随侍于侧,闻其乃原会稽太守唐瑁之女,乱中得幸免乎?”

为察看宫室,董承比天子先一步入雒阳,若是以前他不会知道唐姬下落,入雒阳却已得闻,此时不敢隐瞒,颤声答道:“臣闻其已为邓季所纳!”

天子木然良久,突“呛”一声拔出腰中佩剑,用力挥出,怒斩在面前糊黑的树干上。

宝剑嵌入树干中,却不得断木,天子已是怒气勃发,弃剑柄,转首时面上竟是狰狞,冲董承吼叫道:“朕誓不与此贼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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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盛选

听闻郡中今日开始选拔卒兵,赵云又游荡到雒阳校场中去看热闹。

为兄之丧服完齐衰期后,他仍留在河南暂居,邓季巴不得他在河南常住,如今腰间的白牌上期限早被取消。除不应邀出仕外,各处若有热闹,赵云是一定要往观看的。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武事,便如今日的卒兵挑选。

最近自安邑随天子东来的官员甚多,入住之后,他们中也有不少在深入民间,观察着雒阳百态,品味河南制度,赵云一路就遇到两位。当然,这些人与河南仍是格格不入的,提到邓季治下各种制度多是嗤之以鼻,还要寻由头贬低两句,或表现得很不屑,便有深思、便有赞赏,也多装在心中,从不附和。

邓慕安这位主人对待这些官员也没多少真心,虽已自公仓中替天子给发所欠俸禄,亦许其等往役民中挑人归去伺候家眷,然发放给官员们的路牌都为白色,亦未给赐田地,就如赵云一般,百姓多只当他们是过客。

比起本地百姓,赵云对这等能在患难中还愿意追随天子的朝臣要多出一丝敬意,若路遇,都要恭恭敬敬的主动让开道。只是看热闹而已,他又不急,慢腾腾行往校场去就可。

校场门口,倒又得遇一位熟人,韩嵩韩德高,同样暂寄居于雒阳。邓季偶尔邀请赵云赴宴,此人亦随邓芝拜访,一来二去便也认识了。

在门口相遇,互行礼相问,韩嵩也是来观河南今年挑选卒兵的。两人便同行入内。

在门外就听内里闹哄得厉害。进出之人极多。待入得校场。见满场黑压压挤在一起的人头,怕不有三万余众,韩嵩吃得一吓,惊呼道:“为何如此多人?今日恐不能完!”

赵云来雒阳早得多,又与最高层的邓季、太史慈相熟,知道的便比他多些,答道:“河南户籍近十三万,今岁满十八之男丁当不下七千人;河东来奔之大族部曲、白波万余;董承军近万。再加如你我般看热闹的。一会恐还更多!”

韩嵩脸色有些发白,苦笑道:“若如此,河内、弘农两郡再给邓慕安治理五六载,以三郡之地民稠数,每岁便可再得万余卒兵,岁可增一军之数?”

赵云明白他的意思,河南卒兵确实精甲天下,之前各路诸侯皆轻,以为河南兵源不多,补充困难。但若让邓慕安能继续安稳发展下去,十余年后。何人还可与敌?

想想将来河南精兵的数量,赵云亦要为之头皮发麻,暗道:或许这便是自家虽未出仕河南,却也不愿再轻易离开的原因。

挑选卒兵从今日一早就已开始,他们两个到的时候已有些晚了,待挤到前列,才发现力卒、刀盾卒、戟卒、弓卒各摊前都排起长长的十列纵队,竟是各处每一次都同时测试十人。

若如此,今日倒可得挑选完毕。

他们来之前被挑出的卒兵,多为年岁轻者,有的兴高采烈留在旁边给同伴助威,有的则已挤出人群,归家去报喜。

韩嵩对箭术情有独钟,告辞去观看弓卒类挑选。赵云则惦记着才入河南时见过的李无病和马贺,虽然知道他们入选没问题,却也想再亲眼见见,自往戟卒汇集处去。

戟卒选拔处,张辽、孙观、臧霸三位亦在观看,这次挑选出的卒兵除刀盾卒外,其余都要补充到他们六位新校尉麾下,便很是关注,六人全至。郝昭、刘辟在看力卒选拔,雷薄则看弓卒。

迎天子归河南后,六位新校尉也常为邓季座上客,赵云也与他们渐熟,见到三人,先移过去见礼,再一并看场中测试。

戟卒兵之选,仍然以直刺效果为主,其余辅之,长戟是卒兵选用最多的武器,每年求试者尽多,官方特意准备了上千根硬梆梆的独摇(注)原木。

这里首先考的是长戟之勾、割。置放数条小套绳在半空,每两条间相距只二寸,入试者需得挥戟急探入一次,钩到最中的一条绳索,多钩、少钩或戟慢皆为失败;第二局捆扎有大腿粗的稻草,由入试者挥戟刃切割,需得稻草一次全断。

前两局初步淘汰后,最后一局,入试者立足原地,挺戟直刺,能入原木一尺拔出后原木不裂者可为勇卒,入木八寸拔出后原木不裂者为辎辅兵。

赵云和几位校尉旁边,十张案几旁跪坐的便是二十位主考官,全是郡中文吏,负责记录等事,每两位负责一个测试者;场中还有三十位巡视的检察在,每一位卒兵过关,都要有两位主考、三位监察签名画押,才算有效,以备入军后复查,不合格者将追究该卒兵与主考、监察责任。为防入选后就荒废技艺,军中每年也还得再察,将不合格者剔除。

规定得很繁琐,不过能挑出的都是精兵,赵云在旁看十人一次的入试,凡河南本地来参与的少年,多半能过关,河东才来的流民、大族部曲、白波、董承军等,则多为陪衬,要四五人中才有一个入选,估计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来的缘故。

在河南时间长了,赵云眼界也便慢慢高涨,更想见技艺更高者,只是这般测试,所见都只是长戟来来回回勾、割、刺三样,辨别不清高低,也没见到有他之前认识的少年。

十人一组,过关者由文吏记下,此后便是功良民身份,得赐更多田地;不能过关的户籍便是平民,除非还能入选官吏、夫子、匠民中去,否则只能得最少的二十亩田地。

入选的自然兴高采烈,落选的则唉声叹气。又有不少先前见这边人太多,先往力卒、弓卒、刀盾卒类入试得过的,再跑回来试戟卒。

两项技艺过关者,可有机会入黑铁卫,入军则为伍长;三项技艺过关者,入军为什长;若四项全过,入军后便能得任百人将。

故此,河南少年平日虽多只苦练一项,却也不缺身怀数技的。

直看了大半天功夫,三千多人测试过去,才终于见到李无病随大群少年过来,俱钻到队伍末端去排队,赵云记得他箭术也极佳,应该是先去测试弓卒,此时才得来试戟卒。

又等好一会才轮到李无病等,赵云见他上场,便格外关注。

只是在芸芸众人中,李无病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老老实实按规定演练过勾、割、刺三下,得勇卒身份后便退在旁边观看,他不可能还记得赵云模样,只顾打量后面自己的同伴。

李无病同伴中两名身高差不多的小胖子,亦都过关,只是待负责记录的年轻文吏看清一个小胖子面孔,顿时气急败坏,起身喝道:“田峑小子,又来捣乱?”

这还是今日第一次出意外,赵云、张辽等急转视时,那小胖子已吐吐舌头,不满道:“莫嚷嚷!我非为入卒兵,不过手痒,随之试试技艺而已!”

看胖小子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味道,赵云等甚奇,倒有明白的在旁指点道:“此乃右军师家中仲子,年方十六,去岁却已来闹过!”

贾诩到河南后,邓季便传谕三郡,以田丰为右军师,贾诩为左军师。

我国古代历朝多以左为尊,汉朝却算例外,尊右。

校场入试之前并不查验身份,田峑体胖,面相倒比同龄人显老些,去岁才十五便已混入参加测试过,直到验证腰牌时才被识破,没想到今年又来。

父亲高位,他自家又与邓季、谢允等亲善,自然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周边人喝斥,顿回嘴道:“去岁我本事只可入选辎辅兵,今年却有不同,已能得入勇卒,便试试又何妨?且我本陪吴朴哥哥来连试四卒的,不过一时自家技痒罢了!”

听他这般说,众人多倒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另一名胖子身上,有河南老人问道:“吴哥儿已过几关?”

“此乃最后一关!”吴朴只是腼腆笑笑,未曾答他话,田峑却在旁得意道:“连四项皆得入选勇卒!”

“嘶!”

“今岁第一位连过四关者?”

“然!”

辎辅兵测试稍容易些,勇卒的却不简单,能精通其中一二已是不易,要四关俱过算得极难,如赵云所识之李无病,今日亦只能过两关而已。

人们俱知能连过四关测试不易,且入军便得任百人将,比凭战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不知要少去多少幸苦和年限,便尽指点着吴朴狠夸赞,以为儿孙榜样,田峑、李无病等同伴一个个高昂着头,脸上尽有光泽,便如同夸赞的非吴朴而是他们般。

这不过是今日的小小插曲,待自涉侯国南下的老河南少年们退去,挑选继续进行。

到入夜时分,今岁卒兵挑选才终于完毕,有文吏出场宣布,今日自新投奔来的河东民中挑得卒兵一千三,董承部军士中挑得一千八,河南少年中挑得四千一,共得四类卒兵七千二百余人。

除去其中两千余刀盾兵,剩下的都将分给新晋升的六位校尉统领,再随主公南下去破刘表之军,闻有此数,张辽等亦尽欢喜。

注:独摇,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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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小朝议

自归雒阳旧都后,宫城内便由董承负责守卫,天子不想见邓季,除为百官讨要俸禄外并不再召见,邓季亦少有主动往宫内觐见的时候,一副大家各过各的模样。

有数的几次见面,邓季都要招一屯黑铁卫随行入宫,更引得天子不快,心中对这位雒阳之主的恼怒已是到极致,直当他为董卓第二,比李傕辈都要可恶,不过命悬人手,暂时隐忍不敢发罢了。

雒阳城中大选卒兵当夜,料邓季事忙无暇,天子才密招杨彪、伏完、董承、王服、钟繇五人入宫,与欲道:“朕兄故弘农王,葬于原中常侍赵忠府后墓穴中……罢了!”

本想以弘农王之事做个由头,讲过开场一句,天子才省起这事前日朝臣们已议过,邓季也没小心眼到在宫殿内安插眼线,或者说因为吝啬给天子人手用,连眼线都懒得往里安插。

眼前五人都是可信任的,殿内别无他人,原不必再如之前般小心谨慎。

想到这里,天子一句“罢了”止住前话,直接问道:“邓贼猖獗甚于董卓!其拥兵自重、胁君窃国柄、私改律规、秽乱汉室,诸君以为朕当如何?”

这才刚到几日?才得过几日安生日子?

邓季贼厮固然可恨,百官们也不容易,才刚得安稳下来,万幸雒阳粮足,还能替天子补发了欠薪,就不能歇歇么?

受天子问后,五位堪称心腹的臣子尽皆默然,等他们半晌不见人吭声。天子自嘲冷笑:“邓贼有俸。想卿等皆安乐。朕不该使与此语,朕之过!”

五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伏在地,齐声道:“臣等乃汉家臣子,当效死于陛下,如何敢贪安乐?若生此念,天地不容!”

表过忠心,身份最高的杨彪又禀道:“非臣等不替陛下分忧,实为迁雒阳后。邓贼便将朝臣搁置不理不闻,河南军政又为其亲信把持,俱难插手,臣等皆不敢妄动,以免取祸累及陛下!”

“今已至此,尚惧何祸?”天子冷冷道:“朕誓不与邓贼共存!今雒阳衣食颇足,朕闻得侍中郗虑、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等多喜往民间观之,若再不早图,朝臣不复为汉臣,恐尽转投邓贼府中矣!”

天子语气严厉。不肯再委曲求全,似乎已没一点转圜的余地。伏完乃是皇后之父,便带头道:“河南民只知有邓慕安,不知有陛下!邓贼治之甚久,只立己望而绝汉室,河南非汉所有,胸中实无君父之念,当以计诛之!”

得闻伏完此语,天子顿时大喜,转向老丈人希翼问道:“国丈有何计?”

伏完只能表忠心,出计不是他所长,顿时就语塞,顾左右而盼,天子便又开始失望,倒是杨彪接口道:“邓季倒行逆施,田丰却似有为国之心!其属中也当有忠臣,若陛下善加抚恤,可间而用之!”

“卿不记李傕、郭汜之祸乎?”没有权势的朝廷似乎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离间,然而天子才受过朝臣离间后李郭二人之兵乱,正心有余悸,摇头道:“若以离间,恐又生不测之祸也!”

王服便开口道:“今逢乱世,武将尽以战功自骄,拥兵自重,此辈多粗鄙,又起于布衣,不习诗书,难知忠义为何物,若得势大复如杨奉、韩暹辈,委实难驯,故陛下连遭三辅、河东之乱;若不取武将,只间文臣,当无此等事!”

这话语中尽鄙视武将,毫不顾忌董承也在场,好在王服自己本就是武职,两人私交又极好,董承倒也不甚恼。

董承本为牛辅属下,当今天子生母被害后,便由董太后养大,以董氏为外家。董承虽附董卓,因与董太后有亲,王允掌权时便得免罪,今又有女封为贵人,甚得天子重用。

听王服说武将之不足,董承虽不恼他,却也辩道:“今邓贼以贾诩为左军师,此人虽为文士,然本李郭之党羽,亦无君父者,不可离而用也!”

感觉他们说得有理,杨彪便对天子建议道:“董将军所言甚是,贾诩无忠义,不可用;田丰之外,邓贼新委之河南太守田畴、河内太守杜畿、弘农太守杨立,陛下尽可加封赏,以此试其等之意。若得诸太守叛邓,尚有河东太守王邑可为外援,事当得成!”

如此倒还好,天子便点头同意,又问:“此辈诸卿以为当赏何职为佳!”

王服答道:“邓贼以田丰为师,却是邓为君田为臣,师徒当如父子,岂有父位于子下者?陛下可以此为由,拜田丰为三公,间其师徒反目!”

“此计大妙!”杨彪拍掌而赞道:“朝中三公,今司徒、司空皆缺,陛下可择一而赏田丰!非可使邓季生疑,贾诩亦当生嫉矣!”

这般谋划天子总算满意,又问:“田畴、杜畿、杨立之辈,又当赏何官?”

杨彪答道:“尽骤拔其等高官,恐邓贼生虑不美,不如皆只赐爵位为妙!”

“如此,邓慕安所封之三太守皆可为列侯!”

君臣几人计议自以为无差,旁边钟繇却甚忧心,只是殿内五位密诏来的大臣中就数他地位最低,黄门侍郎是天子近侍,管书写、传达诏令,地位重要,品秩却不高,故此前只听四人献计,未曾敢轻易插言。

只是众人已开始商议何人给赐何爵,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自信满满的模样,钟繇硬着头皮泼冷水道:“前拜杨奉为车骑将军、韩暹为征东将军,二人皆不顾而复叛!今汉室微弱,天子宫室只得数百甲士为守,朝廷所赐高官厚爵恐难再动人心!且闻河南文武分职,三郡太守皆无兵权,前尚有焦触欲叛邓归袁,未得成,恐便诱之亦无大用!”

钟繇官职虽低,杨彪倒知其素有见识,不似伏完、董承、王服般轻视他,不由郑重问道:“依元常所见,当如何?”

钟繇便道:“邓贼入宫面圣,每有勇士护卫,此违礼制之举,亦惊扰陛下。或可先温言亲近,惑其志,懈其备心,后责以甲士惊扰事,待其不妨再诏入宫,依诛董卓旧例伏兵而诛之!待邓贼死,再遣大臣四出安抚百姓,震慑军士,诏告三郡太守,聚军往讨李、郭等,司录可得安!”

伏完怒斥道:“如此弄险,但有何变故,兵祸及于御前矣!汝不过小小黄门侍郎,竟置陛下安危于何地?”

钟繇不理伏完,伏地冲天子稽首,泣哭道:“汉室微弱至此,陛下既有中兴之志,岂能再以己身之安危为念?”

竟然敢如此对天子说话,伏完、董承、王服皆已大怒,便是杨彪也不能再容他说下去,四人齐声喝道:“大胆!闭嘴!”

殿中气氛顿时压抑至极,四人喝止钟繇后,俱不敢再言。天子面色苍白,在御座上死咬着牙根,良久方道:“钟元常良苦之言,岂可责之?若能得复兴汉室,朕何惜此身?然河南之民多出于贼中,本无甚忠心,便弄险诛杀邓季,其等恐亦难遵朝廷!”

王服再瞪过地上跪伏的钟繇一眼,小翼补上道:“陛下之言甚是!便诛贼首邓季,其麾下二虎甚勇,为祸恐远于李傕、郭汜辈!前臣等所言或不足,然内间二田、杜、杨之辈若不可用,外尚可暗诏令诸侯讨逆河南,以勤王事!内外相济,当可得成!”

“此言有理!”只要天子冒险不大就好,伏完亦附和道:“若诸侯出军讨河南,邓季必出兵挡之,再能得二田等助,待雒阳军少时,便可趁机而夺,以为复兴之基;再往讨四方不臣,平天下,兴汉室。”

天子便不再管地上的钟繇,问杨彪道:“诸侯如二袁辈,实不可信,朕尚可诏令何人?”

“陛下勿过忧,四方诸侯亦有赤胆者!余者或不臣,兖州曹操、徐州刘备、荆州刘表皆可用。曹操前为安兖州,迫与邓季结盟,尚不好使;刘备兵远,又尚与袁术争锋,亦难至。唯荆州刘表乃大汉宗亲,前者曾独解粮于长安,已可见其忠;今领一州之地,兵多粮足,正可为用!又与邓季成仇,屯兵于境外,旦夕往伐,所惧不过未奉诏不得犯境尔!若暗遣使诏告,令其勤王,刘景升定当欢欣而鼓兵至!”

想想刘表确实表现得温顺,这品德在四方诸侯皆不臣的时候更显得珍贵,还是咱老刘家人可信,天子顿时欢喜。

邓季虽可恨,于宫内监管却不严,虽以路牌发放,平日却又不拘百官自由,便令钟繇起身书写诏书,使王服暗夹带而出,暗往荆州去搬刘表做救兵。

只是天子不明邓季之心,若他明确表示要离开雒阳往荆州去,邓季说不定还要夹道欢送。当然,若知道天子要图谋自家三郡之地,说不得就算一辈子安上谋逆之名也要干了。

天子朝臣计议好,邓季也新挑选出卒兵来补充,亦准备领六位新校尉之一万二千卒兵往梁县,助徐晃等破敌。

只是邓军、天使尚未到,荆州瘟疫大起,刘表恐惧,已撤鲁阳屯兵回去自守。(未完待续。。)

245.疫相伴

身在这乱世中,邓季也和别人一样,闻瘟疫之名而色变恐惧。

刘表、张济撤军归去,邓季亦随之撤回雒阳自守,韩浩之磐石军得此番刀盾、弓卒兵补足,河内之地已能守,荡寇军便连龚都校在内,俱调往弘农郡防守。

虎牙与新组的张辽等六校人马,则留雒阳内防变。

今还只得闻荆州有瘟疫,毗邻的弘农、河南两郡邓季便下死令,封锁所有出入关口,再不许任何人进出。

奉天子令准备偷偷南下的王服,闻荆州瘟疫盛行,裹足不敢前,待受天子责,再欲往时,已被封关挡回。

如今河东每日慕名来投的百姓不少,沿途亦无关卡可阻拦,其地虽然还未听说有瘟疫起,邓季亦不敢大意,令杜畿就河内而纳之,不许河东来奔之民再过河。

荆州受前番战乱、饥荒影响,北方各地逃往的民众已尽多,可算是如今大汉天下人口最稠密的地方,这下瘟疫起于此地,不知又要被夺多少人性命去。

荆州阴云密布,民众大恐慌,又再开始纷纷外逃,各地诸侯为得战乱中的人口,多尽收纳,又加剧瘟疫的传播速度。

邓季自然不会知道,这场他将要面临的疫病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胜过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已是一场浩劫。

东汉末年的瘟疫,时人通称为“伤寒”。有关史料记载,这种疾病的主要症状为:由动物(马牛羊等)作为病毒宿主传播,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发病急猛。死亡率很高;患者往往会高热致喘。气绝而死;有些患者有血斑瘀块。面对它。人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这是一场持续十年的瘟疫,可说是东汉末年的瘟疫肆虐之最高峰。据《伤寒论》张机自序中描述: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不到十年张机家族死亡三分之二的人,百分之七十死于这场伤寒。对于全国来说,或许没有这么高的比率,又或还要高过这个比率去,后人已不得而知,然曹植《说疫气》:“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注),或覆族而丧”。可见其危害程度之广,许多甚至一家、一族全劝死于此疫,死者太多。以至于全国棺材价位高涨。

非止百姓家如此,高位显贵者亦不能得免。建安七子中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四人都同一年死于伤寒。

之前的瘟疫、大兵灾、大饥荒数度减少人口之后,乱世中再迎来一次人口大灭绝事件。

根据不准确的官方记载,瘟疫爆发前的汉桓帝永寿三年(公元157年)时,全国人口为5650万,而在经历了大规模的数次瘟疫、刀兵和因前者加剧的饥荒,仅仅八十年后的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时,全国人口仅存1600余万。

减少全国近四分之三人口的各种大事件中,瘟疫要远远排在第一,超过兵祸和饥荒,而这一次自荆州起的疫病,又是八十年间死伤最惨重的一次。

当然,这些数据代表的事件只有后人才明白,邓季头上白顶着个传越光环,能弄清东汉末年的乱世已很不容易,自然不会知道这一次瘟疫的可怕程度。他只是已经历过黄巾起事前的数次瘟疫,受其害而加入的黄巾,同这时代的人一样,闻之胆寒而已。

听到荆州有瘟疫起的时候,邓季便令武关、汜水关封关,梁县外则要求官府于数十里外便开始张贴榜文,禁止外来者通过,凡大胆越境者,皆射杀。

对内,邓季下令除几处关隘外,军中卒兵皆休沐归家,不逢战不召集。各郡县更加倍注意清扫街道、茅厕、牲畜厩,减少疫病出现的可能,亦使告诫民众尽量少出门,喂养牲畜时尽量减少直接接触,逢外人至勿与离得太近,客走后当立即清理洁净。家中凡有高热病患,家人亦当隔离,以待医匠至。

邓季搜肠刮肚回想出所知的一切防疫措施,都仔细明白交代下去,好在这些年下来,名声虽不大好,但治下民众对他盲目崇拜的已不是一两个,这些措施便都落实得不错。

伤寒之疫,最主要的传播途径是受感染的食物和水源,病从口入,并非空气传播那么严重。然而或之前便有未知的病患已入境,或三郡内众多的牲畜传播,又或野生飞禽走兽带来,任他如何防备森严,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治下爆发了,七月短短一个月内,便有三千余民众染上伤寒,高热不退,严重者大小便皆有血。

若算邓季治下医匠之多,如今本是天下各州郡之首!女医匠们并非完全速手无策,只是治疗效果不佳而已,十位患者中仅仅能得治疗好两三例,余者便只能隔离开去,生死自安天命了。

长期与病患接触,女医匠们是最容易染上病的人,邓季未曾强行下令使她们去治病,然而这些令人敬佩的女子只是因她们的精神信仰,无惧而直面疫病。

女医匠们尽念诵着大贤良师之名,读着“我太平道教众,只信大贤良师可以医术仁心救民于水火,其余鬼神为虚妄,天象为自然!”“信我大贤良师者,家人六畜药到祛病,俱能得安康!”“凡我教众,有果毅、孝道、忠上、公心、仁意、信守之六德者,百病不侵!”等教义,走街串巷,为患者诊疗。

她们本自难民众中挑选出来,都是苦孩子过来的,为人诊疗多只收药费,不取诊金,每到之处,不论患者最后能否治疗,皆得赞声一片。

这个时候,又有无数人记起十余年前瘟疫初起时,天下间最擅长治疗伤寒的本就是大贤良师张角。

因这次大疫中女医匠们的奉献,太平道倒是再得在三郡中普遍传播开来,信教者大增,俱称女医匠们为教中使女,果毅、孝道、忠上、公心、仁意、信守被称为太平六善德,需谨守的。

得女医匠们襄助,防疫又做得比别人好,还算能让邓季挺住。只是伤寒才刚开始肆虐没多久,天子却又来添堵。八月中,宫中有诏令出,拜田丰为司徒,田畴、杜畿、杨立三人得赐入列侯,为不太突出,其余贾诩、太史慈、徐晃等倒也各略有赏拔。

田丰为邓季军师甚久,却并无任何品秩,此时突然得跃居朝中三公之位,居于邓季之上,自然引得有心人注目。

旨意下后,田丰往宫中固辞不受。次日,圣旨再下,再复拜,田丰又辞。十日后,天子第三次拜官,田丰又往宫中,对天子跪泣,直言拒道:“臣本庸碌辈,何德可居高位?且此身受邓季大恩在前,认其为主上,已属私臣,今生并不敢背之,不复能为陛下用也!为臣之道,不可有二主,丰有负错爱,尚请陛下恕罪。若缺人得用,可另择天下贤良而使之!”

邓季闻天子授三公重臣之位给田丰,也是郁闷万分,他自家没信心,生怕老师被诱惑而抛弃自己,十余年功夫便白花去,还是贾诩劝道:“主公无需心忧,此为朝中离间,元皓本忠直之辈,又知天子非真意授官,如何肯中计?朝堂已艰辛至此,官秩仰给河南,便田畴、杜畿、杨立三位,善政心明,何愚笨至为天子虚爵而动心?使君亦当传书,使其等皆可受领之,无损于事,又显公之大度,!”

想想也确实如此,邓季便才安下心,令三位太守受爵,又去劝田丰接受朝中美意。

只是田丰固辞,无论如何不肯接受,他对邓季道:“民不可有二主!吾虽为汝师,亦当守臣下本份,得慕安国士之遇此生足矣!自当行国士之事,以为三郡表率,焉可自居高官而使吏民生疑?师徒离心?”

邓季闻得田丰话语,因被数次督促自己迎接天子而起的一丝丝介怀已烟消云散。

邓季、田丰、贾诩如此态度,上下人等就更不将宫城中天子当回事。

只是瘟疫已越发猖獗,九月时,邓季治下已有两万余人受感染伤寒,死者已有九千余,尸体尽草草处理掉。

这还是因为到后来,邓季之策越发受人们重视,贯彻执行得好,平日各地民众忙完农事便自守家中不出,方才得三郡中控制在这数字内。

就遗传学来说,经历得还少,这时代人体的抗性本就比后世要差许多,又缺乏有效治疗,不可控制后死伤自然惨重。

刘表的荆州今感染人数已不下数十万,亡者十万余,听闻数字便让人心酸。

此外,瘟疫亦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兖、豫、青、徐、扬、冀扩散,发展成为全国性的一次大灾难,只是数月之间,受伤寒感染而亡者已十有二三。

这大汉天下,究竟要如何?

为泄心中愤恨,雒阳民众中已有人编童谣道:“改兴平、起饥馑!更建安,疫相伴!”

注:殪,音yi,去声。死或跌倒的意思。

(最后两小时求月票,老虎今日连被爆两次菊,排名大跌了~~呜呜~)(未完待续。。)

246.青刚栎

一年冬又来的时候,严寒之下,疫病的传播终于不再那么厉害,各地之民总算能得轻轻喘口气。

天气渐冷,一场初雪过后,四野中的枝条、草尖上尽是细碎的小冰凌。天气虽寒,劳者却不得闲,陕县城外的山坡顶上,一名差役仍在监督着二十多个役民挖坑。

旁边泥地上齐排放着七八具尸体,是这三四日内因疫病而亡故的陕县之民。

弘农郡中民都是新才安置下的流民,多半家无余财,故没有棺木与死者用,为防止接触,这些尸体上便捆上三四层草席,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和惨状。

虽然乱世中见得多,此时又看不清死者的模样,但荒郊野外与疫死者做伴,役民们心里还是略有些发毛,天气又冷,一个个只顾埋头挥舞锄头。

为防疫病,埋尸的坑都要挖得很深,冬季的土却都硬梆梆,挖掘很不易。

“咚!”

发出记沉闷的交击声后,一名役民无辜地看着躺在地下的锄头摇头,他手里只剩下一个空木柄在握。

差役转视线看过去,见又是这位身躯略胖的役民出问题,顿怒道:“几次三番又是你?”

胖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可不会被差役轻易发现,他只是举着锄柄,出声辩道:“非小人不出力,锄上木楔未插紧,便常有脱柄事,本不足奇!”

对上胖子这样无赖的,掌管着役民聘请费用发放大权的差役也有种无力感。

胖子姓郗,名乐。难得居然还有个道夫的表字。京兆尹人。李傕、郭汜起刀兵时逃入邓季治下的。

说起来胖子郗乐现在在三郡中也算薄有名气。最初曾在雒阳为役民。因在队伍中混赖引官差注意,紧盯他数日,干活获得的钱粮越来越少,最后尽不再雇请他;胖子无奈,只得渡黄河到河内郡去寻筑“杜公坞”的活计,又嫌太苦,不满两月返归河南。不敢再往雒阳寻活,只在周边县城中做役民混日子。待邓季迎天子归来。他硬说朝廷里侍中郗虑是他的族叔,立马跑回雒阳投奔,却被人家拒在门外。见左右不是事,才渐安下心来,可好不易在新的流民群中骗到个妇人,又凭三寸不烂舌说动老、幼相随,组户后安到弘农郡陕县来。只是他好吃懒做成性,活计都丢给家人去做,不足两月,妇人已请官差来做主和离。老幼亦散,田地被官府收归。胖子只得再度出来做役民。

如今胖子的名声已在各县传开了去,官差常用他来做典型教育人的,光是今日锄头便已是第四次脱柄。

见眼前这位官差性情甚好,胖子几番寻由头偷懒对方都没恼,便有俏皮的役民在旁开口笑问道:“若弄紧些,何出此事?”

这就是略带些暧昧的话语了,从古自今此类话最能使人放开心情,一句话顿引得役民们忘记地上尸体,齐声哄笑。入冬后疫情渐松,负责监督差役便没有前些日子严肃,想到这胖子前番组户后与妇人真弄紧些,说不定真不至于户籍被消,又沦落出来做役民,便随役民们一起笑出声。

胖子又有些耳赤,一群人正笑话间,忽闻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差役与役民们忙调头看顾,不多时,已有一队两千余的骑兵从坡下隆隆驰过。

“已是今日第三队,当真又有战事起?”

“邓使君或已欲讨李傕、郭汜二贼?”

“定是如此!”

看着骑队驰过,山坡上役民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得先前笑话缓解,差役心理上与这些役民略近些,便也肯费些口水为他们解惑,说道:“入冬后疫病渐少,使君令各地开关之后,往投我三郡之民众却又服盛,如今已是安置不下,此等事我县衙中最清楚不过。为安置新入之民,使君从左军师之议,遣六校尉之卒兵,西出往取三辅地用!”

得差役解释后,郗乐胖子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怒骂道:“畜牲辈之李傕、郭汜,合当早死!”

众人都知这胖子之前在长安附近日子过得甚好,如今却这般凄惨,罪过自然都在李傕、郭汜身上。

役民中亦有不少是三辅之地逃过来的,顿时与胖子同仇敌忾,齐骂二贼之恶行,又有人担忧问道:“使君只遣六校尉出征,敌得过李傕、郭汜二贼?”

“受二贼之害,又时有羌人打劫,三辅之地民已多逃!”有对三辅情况知道详细些的人回答,解释道:“李、郭二贼已掠无可掠,军心涣散,兵士多有逃归西凉去者,亦有随我等往逃邓使君的。如今李郭二贼诸多挫败,所辖已皆不满万人,又缺衣少粮,如何能敌六校尉之精卒?”

差役对这人顿时高看一眼,亦笑道:“县中前有朝廷榜文来,除李傕、郭汜二贼之三族外,其余附逆者若肯降,皆可得赦免,斩李、郭首级者,可得列侯!听闻又是左军师之计,由使君亲往宫内恭请天子下诏的!”

先前那对三辅情况熟悉的役民便皱起眉,半晌后才再出语:“三辅乱已如此,彼等贼虽掳掠日久,却不善积蓄,如今恐多半连冬衣亦难觅。得天子此诏下,降者当众,只是却便宜这般贼厮!我等三辅之民,恨不能皆生啖其等之肉!”

“民愤虽大,然若能得早平此乱,也是好的!”差役总结过一句,又呵口热气搓手,吆喝道:“这天气却越发冷得厉害,诸位速将今日事了结,好早归城去歇息!”

除郗乐外,役民们干起活来反倒感觉不到冷,又怀恋陕县城中取暖的篝火,听差役令下后,皆忙着挥锄头继续刨坑。

差役眼皮低下,胖子亦常找由头偷懒,不时有锄头脱柄、崴脚、出恭等事发生。他装得又像,本性如此,差役虽恨得牙痒痒,却也实在拿他无法,只是已暗下决心日后聘请役民时,定要擦亮眼不让这无赖胖子再混进来。

好在胖子这般滑头的只是少数,有钱粮领,别人却肯卖力气,不多时,一个合葬用的丈余深大坑便被挖出来,又有几个老实人去抬尸体来扔下。

搬运第四具尸体的时候,动作略大了些,一块白色物件轻飘飘地从草席中落出来。胖子眼尖,见得是一条好绢巾,应为女子所用之物,立即便向前一步,欲弯腰去拾捡。

旁侧的差役大怒,抬腿已一脚将胖子踹翻在地,怒骂道:“不要命了!”

待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才记起草席中的人是因瘟疫而死,不敢与差役争嘴,只是看那绢巾制得上佳,若不顾实在有些可惜。

白绢巾平摊在地上,一角上还能看见沾有污秽物,胖子之后再没人敢去拾捡,差役手指着下令道:“一起埋了!”

便有役民使锄头将它与尸体一起卷进坑内。

往坑内填土的时候,胖子不再偷懒,跟随众人一起将活计干完。

今日事就算是完成,众人一起行下山坡。待到陕县城内领得今日应得的钱粮,余者四散,胖子郗乐却又复出城,回原地取树枝去刨那块丝巾。

填土时他已动过手脚,丝巾埋得并不太深,不多时便被取出。

胖子人倒不傻,知道这东西沾过疫病,碰不得,需清洗得洁净,再放置一段时间后才可用,便用树枝挑着一路归去。

荆州瘟疫厉害,又没亲族可投奔,不比邓季治下随便寻个活计也能得衣食,胖子早绝了南下的念头,只是苦于役事。如今有了这绢巾,日后拿来再哄一妇成家岂不是好?

只是白绢巾被泥土埋过,看着实在脏,高挑着一路又怕旁人看见。

左右顾盼,道旁有几株青刚栎,虽至寒冬,树叶却也尚青,只是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碎冰凌,便将绢巾挑在上面,左右去蹭擦。

不多时,冰凌已将绢巾上污垢多蹭去,胖子这才满意,又挑着它去寻河水冲刷。待冲刷得小半个时辰,料已无事,方将它藏入怀中,自归城去。

——

趁疫情稍息,六校尉尽被派往长安附近去攻李傕、郭汜。

邓季领田丰、贾诩与数百骑黑铁卫将六校尉送出弘农后,又一路察看各县民情,缓缓而归。

弘农郡之民户多为新近才安置下的,各种问题自然很多,还需得寻地方官们交代叮嘱一番。

尚幸有河南、河内两地经验在前,杨立与新委派的县令们有借鉴的,又都置有监察看顾,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所虑只是遗漏的细节。

田丰、贾诩不比自家年青体格强壮,又正寒冬时,身子抵不住,邓季便请二位军师先回,自家再领百骑四处走看。

近日天子已不敢再多生事,前番请其下诏,也老老实实没动什么手脚。屋内唐姬、蔡琰又都新怀上孩儿,邓季还是比较满意的。

待到陕县城外官道上,见路旁几株青刚栎,虽至寒冬,叶片却也尽青绿,引得他心情大佳,记起前世几首会唱的歌曲,便伸手摘一片,放嘴中“呜呜”几声,只是具不成调,又随手抛开去。

尚未归雒阳,邓季已病倒,其症为伤寒。(未完待续。。)

247.如何舍

之前瘟疫盛行的时候,邓季自己和家人也自小心防范得好,并未遭遇任何危险。没想到疫情渐平时,他自己反倒病倒。

不幸穿越到这乱世,邓季为求活命,自幼各种锻炼比前世要拼命得多,故身体健壮,很少有得病。身体才开始发热时,邓季还认为只是野外受寒,尚不以为意,不过倒也自觉一个人到客舍中独睡,又使黑铁卫守住房门,不许别人进入。

只是过得两三日,喝过好几次药汤,身体丝毫不见退烧,反而越烧越厉害,他方知坏了。

伤寒在这个时代,便是最出色的女医匠也仅能治愈二三成病患,其余的只有靠自身苦熬,熬不过就只有死。

十个人中,倒也有一个能熬过去。

身体发高烧,脑袋也时晕时清醒,心知自家患上恶疾时,邓季便对典韦下了死令,除每日让一名固定的黑铁卫身着厚袄,端食物和女医匠们专门熬出的汤药进房,再不许任何人入内。便是医匠诊病,亦不许入内太长时间。

第二日起,专门端药的黑铁卫便换成了典韦,邓季数次呵斥叫换人,他咧嘴而笑,并不言语,只是依然故我。

邓季身体很快就变得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量,仅能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更别说进食、换衣、大小便等事情,确实需要人照顾,只是不忍心使唤典韦。

典韦不怕染病,邓季轰不走人,独生一天闷气。也是无法。只得随他意去。

染病后。腹部一直很胀,能感觉一时时的胃部在紧缩,平日每顿两大碗食物仅够饱,现在却只喝些温汤,其余什么都吃不下去。

胸腹上已经起一层淡红的疹子,痒麻麻的,很想抓破却又不敢,只能死命忍着。

虽有典韦陪伴着。可更多数时候邓季觉得很恐惧,自己终于也染上这个时代最让人恐怖的病症,若就此而死,自中平三年以来的一切努力挣扎算得什么?

当生命如此脆弱,离死亡如此近的时候,王霸之业还算得重要?

自后世穿越而来,到底给乱世带来了什么?自己又能带走什么?

若就此病死,先前的一切努力到底为的是什么?

逃过兵灾,死于瘟疫,曾独霸一方。或许后世教科书、《演义》、游戏上,也会有我邓季之名?数据大概是多少?

只是自己就此死后。邓涉、邓漳、邓玭三个孩儿命运将如何?还有唐姬、蔡姬两个肚子里新的小生命能得活成人?

伍窕、焦沁与一干姬妾又当如何?被其他强人再纳为姬妾,还是死于乱中?

二哥、田师、贾文和、太史子义、徐公明、韩齐、车大个、懒顾、谢允他们,命运又会如何?得善终还是死于战乱、瘟疫、饥荒?

身体乏力,什么都不能做。脑中还清醒的时候,就只会想着这些,越想,就越绝望、越恐惧。

女医匠已打马似的换过六七个,开出的汤药大同小异,邓季并不是那幸运的十之二三,连接七八日过去,持续的高热只是不退。

大部分时间,邓季都被烧得迷糊,清醒时间已是越来越短。

病房之外,田丰、贾诩、太史慈、徐晃四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只是一个个束手无策。

目前除了团团围住病房不许人靠近的黑铁卫们,这事只局限于他们四人知道。为防引起三郡动荡,邓季染上伤寒之事被死死封锁,每一位知情的黑铁卫都已接到封口令,对外只以主公召四人共论大事为由,不许人接近此地。

为免人怀疑,四位文武重臣甚至还要轮流抽时间处理军政事务,每日晚间还要各归家去歇息,天明再来。外出征讨李傕、郭汜的六校尉,亦未招回,让一切如常。

不过纸终究难包住火,若邓季迟迟不好,迟早还是要为外人所知的。

就算智计如田丰、贾诩,也不会知道如今局势下,天子、诸侯、被拆散的豪族世家、治下新老民众知晓自家这位并无多大本事的主公病倒后,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给三郡带来多大的动荡。

邓季安好时,四人只记得他的谄媚讨好、耍小奸诈、见事不明、妇人之仁等不是处,除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想法外,少有人会觉得他有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直到邓季倒下,才知道如今的河南其实根本不能离开他。

只有治好他!必须治好他!

可是境内善于诊治伤寒的女医匠,换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有任何结果,让四人如何不焦躁?

邓季的病情在继续一天天恶化下去,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讨论什么大事能一直躲在院中十余日不出?官吏、卒兵、后院、宫中,到处都不缺聪明人,渐已有人起疑心,最先发难的却是邓季后院的妇人们。

便是有再要紧的大事,身处近在咫尺的府内,也不可能连续十余日不归后院去沐浴、歇息。

田贾徐与太史四位,每夜都能归家去,为何只有自家夫君不见人影?且求见俱为黑铁卫所挡?

身处在这个不幸的时代,任何一刻都有可能发生最坏的事情,就数墙之隔,却连续十数日不得见人,只闻日日有医匠进府,她们如何能不起疑心?

邓季待田丰如师如父,对太史慈亦兄亦友,伍窕也知,自家虽有主君大妇的身份在,却也没在这两人面前耍威风的余地。合力则强,于是,她招齐其余姬妾,领着三个孩儿,一起来前院逼要夫君。

见夫人们全气势汹汹,小郎君、小娘子俱都啼哭不依,挡路的黑铁卫也实在无法,不多时便被冲散,放她们进入。

田丰等见亦是头疼,只是此事终究不能长期隐瞒下去,对方又是主妇,只好将邓季染伤寒之事如实说了。

这么多医匠进府俱为治好,伤寒可是好耍的?突听闻噩耗,伍窕等顿时被惊吓得大哭,只小伍氏为医匠出身,急步抢到药房去查看熬着得汤药。

先前为得入内,三个小的受母亲交代只是干嚎,邓涉已有八岁,已懵懂知事,隐约明白生死事,连大人都哭喊的,他如何还止得住?亦带弟妹们哭的伤心。

外间虽嘈杂,然邓季昏昏沉沉被烧得迷糊,并不就醒。典韦却大怒,他可不顾你是何主妇、郎君,只管出门怒喝道:“何敢喧闹?主公需得静养!”

得典韦一嗓子过后,效果果然大佳,惦记起病人,妇人小孩俱都压低不少声音去。

伍窕抹着眼泪,问田丰道:“既夫君已病十余日,先生可有解救之策?”

田丰叹气道:“慕安方染病,太史子义便言及去岁华仙人之语,其以当世治疫首推张机,当无大差!我等已遣马皮南下荆州去延医,只是今尚未归!”

染伤寒者,快的七八日便死,慢者可坚持五六十日,也有运气好能凭自身熬过去的,女医匠们汤药虽不特别见效,压制病情,拖延下时日还是能做到的。此时还不是最坏情况,伍窕便止住哭泣,对姬妾们道:“我留此地,你等先领孩儿们归去!唐姬、蔡姬两位尚要多顾惜身子!”

大妇要留下,此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姬妾们亦不敢真就走,也纷纷要求留下。

这一会功夫,里间邓季终于清醒过来,听外间乱糟糟的,便出声问道:“丑鬼,何事喧闹?”

若非典韦如铁塔般堵在门口,闻得这一声,妇人们便都要闯进去看视了。

这病是能近身的?更别说还要管带三个小孩儿,邓季从缝隙中看见,顿时明白,他勉强压住乏意,却没什么好心情,只半抬头怒吼道:“闭嘴!都滚回后院去!顾好孩儿莫来添乱!”

吼过一声便喘得厉害,又复困乏、身烫、肌肤发痒,浑身难受。只是受他这一喝,知是真生气,伍窕等不敢违逆,只得怏怏而退。独看完汤药回来的伍姬阿艾不走,她平日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今日还是第一次违邓季之意,正色到门前答道:“阿艾即为将军滕妾,亦是郡中医匠,受太平道之教义约束,未可见病而退,况病者为尊亲,将军恕罪!”

邓季又怒,只是已再无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端过一碗刚熬出的药汁,移莲步进屋,在榻侧跪下,轻轻吹动着汤药,待得稍冷,自家先尝过一口,方使汤匙递上。

邓季别开头去,不知为何,眼角竟有一滴泪水控制不住,滑落到枕巾上。

这一世的周边人,无论如何总也是自己至亲,若就此而亡,叫邓季如何舍得?

伍窕等得知邓季感染伤寒的三日后下午,马皮遣人从荆州回报,张济与刘表结盟后,年中时襄阳城中瘟疫盛行,张机家族见不妙,又复渡江归故居涅阳县。然马皮等往求医时,张机本人已往安众、新野出诊去了,并不在家;马皮等又往安众、新野两地往寻,皆不得人。

妇人们的嘴总是不严,虽得田丰严告过,然半日后,府中仆役已尽知,再一日,消息已外漏。(未完待续。。)

248.应对

雒阳城中一开始传邓季病倒之事,贾诩便已说动懒顾,使其兵围宫城、百官住宅,不许天子再召臣下朝会,亦不许百官四出行事。

天子先前闻得邓季染上伤寒,自兴奋莫名,早晚向天祷告,恨其不能早死。待宫城被围,后宫颤栗,如此不臣之事发生,又气得天子在大骂贾文和与邓慕安“贼厮可恶”。

如今是多事之秋,如此也好,田丰闻懒顾兵围宫城之事,只是叹气几声,并未再多言。

得知邓季染伤寒的当夜,伍窕已密遣近侍报伍宁,天子宫城被懒顾兵围时,汜水关内报信的侍者已自归去。

如今统领着二千余卒兵驻守汜水关的偏将军伍宁徘徊良久,终于对门外亲卫道:“门外何人?速召军侯、百人将以上来此议事!”

待麾下将领奉令齐至,伍宁道:“某已接令,诸位且点齐卒兵,明日辰时开拔归雒阳!”

突兀的一句话后便再无下文,便有人问道:“主公手谕何在?”

河南军中规制,若有令军中开拔事,必有手令至。手令或为邓季亲笔,或由田丰代书,但都需有邓季印绶盖上方为有效,又有特殊的防伪标识,不识字者亦能辨。主将得手令后,须得其下一级军官齐验证过,方能传令实施。

别人开口讨要手令,伍宁如何有?只是摇头道:“事急,只得口令!”

主将说得模糊,麾下众将不由面面相觑,俱觉得意外得很。又有人疑问:“汜水关为重地。河南之东险也!主公万无弃之不顾之理。郡中若欲调用我军,当有换防之军至,敢问将军,何部来换防?今夜可能抵关下?”

伍宁不能答,看他尴尬模样,顿有人心知不妙,人群中只为百人将的白实跳出来,怒吼道:“你敢假传手令?此为乱命。欲行郝萌贼厮之谋逆事乎?”

听白实此语,伍宁怒不可遏,斥道:“胡言!吾行事磊落,岂与焦触、郝萌辈同?主公嫡子乃我外甥,亲族家眷亦尽在雒阳,如何会行逆反事?你不过一百人将,亦胆敢帐中咆哮冲撞主将?该当…….”

欲要呼亲卫押白实出去施军棍责罚,却见白实身后已有数人手按剑柄而出,个个面色不善,忙生生将后面的话语止住。

白实却丝毫不惧他。已转冷笑道:“论学识、统军、军中职位,我远不如你!随主公之时日。却也只相若,然论及忠心,恐我还要胜过你去,如何便不敢言?”

伍宁亦知这白实为随邓季日久的老人,昔日因争妇人而杀同伴,与主公同受过棍责,之后邓季才草创出勇卒七德。凡提起旧事,这厮向来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常自夸曾与疙瘩同露雪臀而受军棍,实为军中独一份,又扬言若无他当日犯浑事,至今无勇卒七德可用也。

白实平日面皮厚,职位亦不高,然资格却老,许多新进卒兵平日便喜听他吹嘘各种事,人情广泛,此时带头反抗,伍宁亦要觉得棘手。

硬来只会引军中动荡,伍宁无法,终选择妥协,解释道:“非我欲行不法事,实为雒阳有事召我军归去!”

气势一物,向来是此消彼长,伍宁心虚示弱,不待白实再言语,已有出自西凉军的军侯张庚紧逼问道:“雒阳何事?何人相招?”

一味支吾下去反倒被人小视,伍宁咬咬牙,实话相告道:“主公染伤寒,今已病危!是主妇恐雒阳有乱,招我回军!”

“此话可真?”

“你莫胡言!”

先前还只是白实发难,闻得邓季染上瘟疫,却已有多人跳起来,尽是难信:“今已入冬,闻各地疫病渐消,主公何会染病?”

伍宁答道:“我知亦不详,只闻送六校尉往讨三辅,自弘农归来便染病,余者亦皆不知!”

伍宁没必要撒这样的谎,听到这般,恐慌情绪渐渐蔓延,军侯、百人将们俱乱成一团,便白实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此时再议是否要弃汜水关回军雒阳,便乱糟糟的没有个统一意见,有人欲随伍宁归去。亦有明白的,知道伍宁回雒阳多是防邓季不治时,方便助伍氏掌权,并未安好心,亦觉得舍汜水关重地恐危及河南,便死活不同意。

再别有心者,亦有邓季若不治,留汜水关易改往投他人之念。

争吵、辩论直至天晚,伍宁见意见始终不得统一,便道:“既如此,可传告军中卒兵,愿随我归雒阳者明日辰时启程!不欲去的自留守关内便是!”

都是军中袍泽,又不可能真个火并起来,大事临头众心尽乱,眼下却也只能依他所言。

眼看分军两处成定论,伍宁心中得稍定,只是不等他再多劝几人随行,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道:“伍将军,韩院长求见!”

“韩院长?”

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伍宁顿吓一跳,然而门外人身份极特殊,亲卫不敢拦阻,不待伍宁答话,已有一群人行了进来。

当先一人,便是河南之监察院长,空着一只衣袖的韩齐韩子义。

随在韩齐身后的,尚有十余名监察、汜水关中田磊等文吏。

在河南,韩齐是邓季、田丰外另一个身份特殊的,他统领下的监察行事公正,无所不查,如今已足使人们敬畏,见到他竟然亲至,伍宁心中已“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其余想法都还来不及,伍宁却也只有先随麾下一起躬身行礼,言道:“某等见过院长!院长远来辛苦!”

自从做上监察院长以后,平日中韩齐面上多不见喜怒色,今日却难得冷哼了声,回道:“某不辛苦,诸位今日辛苦!”

被他刺上一句,屋内便有数人面上讪讪的。

韩齐也只讽刺一句便不再继续,又正色道:“右军师恐汜水关不稳,特遣我来!”

一句就挑明他不是偶然至此,伍宁只得苦笑,想想便知道,阿姐伍窕的侍者前脚才刚出门,田丰便已料到,随后遣韩齐来,两拨人同一天到汜水关。

只是他却不想,焦触谋叛后,田丰恐伍氏坐大,尚说动邓季将他调出雒阳,如今岂能不防备在先。

“汜水关有二千余军,军师恐我遭害,欲使数百黑铁卫相护,为我所拒!”将屋内人等脸色尽收眼底,韩齐又笑道:“今我孤身入汜水关,身残之人并无勇力,一刃可杀!诸位若欲行叛逆事,正其时也!”

听他说得诛心,伍宁面上冷汗直下,忙与众军官一起出声:“某等绝无此意!”

“主公染病为实,然亦非便不治!只恐有敌趁隙来犯,便兖州曹孟德,虽暂结为盟,若闻我主病,恐亦要生歹意!知你等忧心主病,惶恐难安,然当此非常时,更当谨守关隘,尽忠替主分忧才是,为何反增乱?”

“若主公真便不幸,立嗣何人当自有决断,为臣下者岂可与谋?”

韩齐环视一圈,见视线所过处尽皆恭顺着听教,都不敢插言,这才再满意点头,又下令道:“诸位若无谋逆之意,汜水关驻军当令招归沐休者,作战备防敌趁虚寇境,替主分忧!”

说到此,韩齐视线转回伍宁身上,言道:“伍将军为主公妻舅,心忧主公,欲归雒阳探疾为人之常情,可先将印绶留下,自领亲卫去便是!”

这是要剥离兵权,独许自家回去?伍宁不由一怔,问道:“然我军何人领之?”

韩齐肃容道:“军师遣我来此,便是先替足下领军!将军何日至雒阳归,某便奉上印绶归还!某不在军中久矣,恐难服众,还望将军速归!”

韩齐的威望与邓季、田丰不可比,然而因四方监察历来公正,威望渐深,愿从者众,监察院长所带的无形威势也足震慑军中宵小辈。不知邓季病情能否好转,便不敢对这监察院长有丝毫不敬,韩齐一至此地,几句话功夫便已稳住局势,伍宁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无。

又实在心忧雒阳城内局势,伍氏全族命运,伍宁只得乖乖如其所说,将偏将军印绶奉上,自领亲卫五十人归去。

非只汜水关有防备,恐宵小辈趁机生乱,田丰、贾诩二人议过后,将邓季病情主动通传全军。磐石军、田麻子、周毅等部,田丰已尽令使者传告,又令其等严整军中上下,俱只许在驻地内防备周边诸侯入侵,不可涣散,主将不奉令不许归雒阳探疾。张辽等六校尉,与李傕、郭汜战已占上风,恐其等自它途得知反生疑,便只遣使告之邓季病情,未令回军。

三郡中监察、差役已尽受命,每日四处巡视,防备宵小作乱。

文吏则全遣出安抚百姓,连新近才出仕河南的韩嵩,亦往随四方稳定人心,荡寇、虎牙两军则齐驻雒阳城内防变。

防备得力,只是邓季病情不见丝毫好转,某一日,田丰、贾诩、徐晃正安抚邓府门外聚起的百姓,劝其等离去时,突有人来报:“大事不妙!太史将军已领虎牙军出城,不知往何地去了!”(未完待续。。)

249.再诈荆州

某一日,田丰、贾诩、徐晃正安抚邓府门外聚起的百姓,劝其等离去时,突有人来报:“大事不妙!太史将军已领虎牙军出城,不知往何地去了!”

邓季病情越发沉重,丝毫不见有好转迹象,太史慈亦随田丰等每日焦躁,他性子本急,若非有母亲、夫人和管亥在旁苦苦相劝,只怕连每日汤药都不欲再泡下去。

邓季每日高热不退,身体渐渐消瘦下去,实在不是能再耽误下去的模样,李当之与女医匠们尽束手无策,唯一的希望便是连华仙人也赞过、当世最善治疫病的张机。

只是这位良医人在荆州,待得往请的马皮遣人回报其往安众、新野两地行医,太史慈便思及只说两县之地,没个准确位置,马皮等人却少,寻之不易。然两县都在汉水以北,骑兵往来轻便,便起心亲自往寻。

今岁虽以荆州疫情最为重,然时已值隆冬,各地都已得稍缓下来,邓季这样的新染病者甚少,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只是动用兵马需主公手令,虎牙军印绶如今也还在徐盛手上,太史慈已不得用,若往求二位军师,恐又不应。便召集虎牙军校尉、军侯尽到自己府上,语道:“诸位与我皆受主公大恩,今事为急,刻不容缓。我闻华仙人曾道,当世治疫首退张机,想主公唯靠其来方能得转机。然马皮等于南阳遍寻不至,我意引军,大索于安众、新野二县。诸位愿同往否?”

邓季染病。三郡俱不得安。挂念的人尽多,太史慈在虎牙威望又高,闻此语,其余皆点头愿意同往,独戟骑校尉吕旷犹豫问道:“刘表、张济已有盟在前,若闻我军南下,必联军来战,我等当如何?”

徐盛不满道:“臣下舍身护主方为臣道。今既有机,岂可畏难不行?”

不待别人再搭话,太史慈已傲然道:“昔日往援孔北海,某只一骑,万军中亦能突进复出!今能有虎贲之士随行,岂惧此辈?”

太史慈语气豪壮,跟随甚久的老人更是恨不得立即便开拔,郭石又怒对吕旷道:“此事本未奉上令,我等自愿私随将军去荆州寻人,或有获罪事!足下若不欲往。自留雒阳便是!”

只是一句话倒引来两位校尉不满,吕旷不服。回郭石道:“我如何便不去?不过大军南下,当先做筹谋事,不似你这般老憨粗!”

郭石憨厚,一向话少的,听吕旷也愿同往寻良医,解救邓慕安,自家便被他讽一句也不以为意,又闷头不吭声。

军官们同意,便各自去召集卒兵,竟没告诉田丰等,全军略作收拾,便出发南下。

只是临行前,见管亥在中军辎重马匹上捆绑数只浴桶,太史慈怒道:“你亦军中勇士,时置主君身危,于事须急,何只顾此等妇人之事?我自不忧寿数,何庸你焉?”

管亥瓮声答道:“将军尽忠邓使君,管亥尽忠于将军,此谓各为其主!且老夫人亦有叮嘱,将军岂能违慈意?”

搬出这些理由来,太史慈虽觉得事本急迫,行军途上还要带浴桶实招人话柄,却也拿他无法,只得随他去。

待贾诩、田丰、徐晃等得报,亦能猜到太史慈是要领军南下去寻张机来救治邓季之病,如今也只有指望这个,便都默认他此番行事。只是过一会,贾诩突然惊呼:“不好!”

田丰疑问:“文和,有何不妥?”

先起身招过一名黑铁卫,贾诩急令道:“速去将数日前马皮遣归之斥候唤来!”

待那黑铁卫奉令去了,贾诩方才懊恼地对田丰解释:“涅阳张氏亦为豪族,前番主公夺粮已是尽开罪荆州大族,若子义军往,张机恐更不肯往我河南来!”

徐晃不解,插嘴问道:“他便不肯,只需大军寻到,子义绑也要绑来!”

得贾诩点醒,田丰却也明白过来,亦顿足苦恼道:“这几日已晕头!虎牙军若往二县去,定得大张旗鼓往乡野中寻问张机之名,此人若不愿往河南来,又见军马尽索得急,胡乱编个名字便可应对过去,此后销声匿迹,或又归襄阳、江南,我等再无可寻处!”

“然也!”贾诩苦道:“马皮本做惯斥候,所到处尽皆隐去本来面目,若由他等缓缓搜寻,尚可得其人。然若太史慈提兵而往,四野寻他,定先惊到张机,十之八九不愿随军来河南,若其匿名而去,再无可获也!”

徐晃皱眉道:“然马皮等寻人甚缓,主公已病重,却不可再耽误。便招子义军归,亦难寻张机来!”

点头算是同意徐晃所说,贾诩又道:“故此,须得使子义更换寻医之名目,或不动声色暗寻,或诈其自显!”

“亦恐张机忽闻有军至,恐遭兵乱,先往他处去!”田丰再忧虑一句,问道:“幸文和警觉得早,否则当难再追虎牙军!然急切间却有何名目可换?”

“吾此时亦无计!”贾诩无奈道:“故先招马皮遣回之斥候问话,待明其为人再定行止!”

此时的等待便更受煎熬,万幸那斥候归雒阳后未再遣出,半个时辰后便随黑铁卫进来。见他入内,贾诩抬头便问:“你等往涅阳求医时,可曾有闻张机先生之往事?”

这斥候被招来,本是一头雾水,听得这般问,点头答道:“我等在涅阳,亦曾访问乡里,皆言此张先生医术甚精,非只伤寒,诸病多能药到病除,在县中极有名望,实乃名医!”

“此尚不足!”田丰急摇头,又问:“速将你所知,尽详道来!”

“诺!”

见两位军师一位将军脸色都郑重,斥候忙皱眉沉思,好一会后才道:“张氏之族不小,乡中尽传,张机自幼好医,师从于族中良医,不数年便青出于蓝。今尚爱医如痴,虽已得举孝廉之身,然更重医道,若得闻左近有良医至,必往而求教,博采众家,故医术越发极精,最善却是治疫。荆州今岁之疫,经其手诊治者半数得活!”

“足矣!”贾诩已是两眼发光:“爱医如痴四字足矣!”

田丰知道急智上贾诩要胜过自家许多去,忙问道:“计将安出?”

“元皓稍安勿躁,”贾诩先安抚住田丰,又对那斥候道:“你且便在府中住下,吾等或又有招问之时!”

待斥候告退出去,贾诩方对田丰道:“闻主公前番汝南驻军,有幸得华仙人入军中,传《青囊经》一本,已捎带归交于李当之!此乃医家经典,吾等不如以此为名,诱张机自来,如何?”

“可行!”田丰顿时拍掌,道:“当之却亦非俗人,《青囊经》带归后,已允主公所求,使书吏抄得数本,与蔡邕藏书齐收于书馆之内,许女医匠等往内研习,今便取一本急送与子义行事去!”

“需得与子义说明白详细,究遣何人往追虎牙军?”

“此非邓伯苗莫属!”

两人又计议好细节,方才令一屯黑铁卫护送邓芝携一手抄本《青囊经》,尽轻骑去追赶太史慈之军。

虎牙军一路赶得甚急,邓芝等花一日多功夫才得追上,将两位军师交代说毕时,全军已过了梁县,得入荆州境内。

冬季来临,疫情才方得稍解,张济摸不清河南军为何便又南下,忙令整军备战,又遣骑飞报襄阳刘表处。

虎牙军却越过宛城,径直南下去侵新野、安众二县,到境时,马皮等斥候亦来汇合,报其等已仔细探问过之地,剩下的搜索范围便要小的多,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放话寻找。

刘表令蔡瑁领文聘、苏飞等整军至襄阳出,欲与张济合力破虎牙军。只是他们才出门,新野、安众县小兵寡,早已为虎牙军攻破,分兵驻扎二县中。

取二县后,太史慈便令卒兵们各地放话出去:河南大贤良师高徒甚多,又得华仙人赠《青囊经》在,所以最善治疫病,今岁大疫下,得治者十有七八,年内三郡因瘟疫亡者只万余而已,往投河南,便或可避瘟疫之祸。

邓季先前趁大饥荒,在兖豫二州大量招民众、贼寇回去,太史慈又如此行事,很容易就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河南又在趁瘟疫招人口了。

今年仅是南阳郡,受疫而死者已五六万人。而因邓季各种防范措施做得好,河南因疫病而死的确实要比其它地方少得多。两下离得近,南阳民自然知晓河南疫情并不算重,突然被虎牙军这么一宣传,此事功劳便都归于大贤良师弟子和《青囊经》身上去了,愿意趁冬季举家随军迁往河南的可不在少数。

随即,又令乡中四处张贴榜文出去,传言邓慕安心忧荆州民苦于伤寒,欲将《青囊经》传于此地,以遏伤寒之害,然华仙人之作,非良医不可往求。

布下如此骗局,又令士卒们暗中各地查访良医,尚未得结果,刘表、张济四万大军已齐至。(未完待续。。)

250.太平众

外间虽飘着大雪,屋内却有炭火烘烤着,很是暖和。

继父在外事忙,母亲和妻子田氏领着三名妇人在给刚出世没多久的小生命缝制鞋袜。

田氏初为人母,本应喜悦,然为近日郡中事,面上并无什么悦容,只有沉重的。

其余三名妇人中,两位是继父懒顾的姬妾。最后一位是年前平河内宗贼之乱时,谢允分到的罪民妇。

罪民妇中,有不少家中男人已尽死于叛乱,便被分赐给有功卒兵,为奴为妾由主家随意,这位罪民妇王氏若为奴,须得服满二十年役才可再次得婚配,田氏有孕不能侍寝时,已让谢允收纳入室。

“母亲,今日有事需外出,飧食勿等我!”

冲母亲和妻子打过声招呼,谢允便准备出门。缝制着孙儿的小鞋,毛氏此时脸上也同样没有丝毫欢容,闻言,轻叹口气后点点头,算是应过。

外间雪大,王氏急忙起身,将墙上挂着的斗笠取下,先伺候谢允戴上,又将他恭送到门口。

刚出得门来,彻骨的寒意就让谢允哆嗦了下。

顺顺衣襟将自己裹得更紧些,谢允冒着漫天大雪,举步出后院,行过前厅,再推开门上街去。

雪虽大,地上并没多少堆积下,不过很多地方都结着薄薄的冰,很有些滑,稍不留意就会跌倒,幸好他今日穿的履上已用麻绳缠过几圈,能行得稳。

绕过两条街道就是疙瘩大哥府上,只是邓季病情传开后。前门处每日都有大群百姓围着。或探问病情。或哀嚎哭泣,或高声祈祷,乱糟糟的谢允嫌瘆得慌,便往专供仆役进出的后门行去。

后门外亦有两名黑铁卫守着,只是都认得的,点点头放他进去。

偌大的邓府中,已再无往日欢颜笑语之声,偶尔路过的仆役俱小心翼翼。低头急行。主家妇人们全呆在自己屋中,两位小郎一位小姑都不见踪迹,四处巡查的黑铁卫亦无人私语,显得既安静又压抑。

谢允闷头绕过后院,直行到前面病房外,见到他岳丈和左军师贾诩围着几个火塘摆席,头上撑着大伞,摆两张案几,就在病房外处理政事,荡寇将军徐晃在旁听。

病房门前有丑鬼典韦矗立着。只有伍姬留在屋内相伴,邓季还在高烧中继续昏迷。

若有任何好消息。谢允都会得知,现在邓季病情没有任何好转,他来并非为探问病情,不过是因为挂心,每日放心不下,静立在外陪一会罢了。

今日是真有事,岳丈等也忙,谢允安静陪一会,又悄悄照原路退出,往城西行去。

再行过几条街道,抬头看见右侧几间宽敞的大屋,那是一所学堂,谢允今日的目的地。

沿途已连得遇几位熟人,都是自幼便相识的,大家目的地一样。

今日早课已毕,学堂内并无夫子与学童在,不过台阶下雪地中尽是新才踩出的足迹,不知已有几人到此。

身后还有人在往这里来,谢允皱着眉,走上几步台阶,慢慢行进去。

学堂内已有二十余人在,身份较高的有懒顾麾下军侯夏侯盛、平阴县令项文,其余人等谢允也尽都认识,全是郡中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身份高低不一,有的为郡县文吏、乡中游缴、屯长,有的是军中百人将、什长或仅为普通卒兵,亦有匠民,更还有两个未成年的。

这次突然的聚会发起人是郑然,今岁刚选入郡衙做门下小吏的。

“元让到了!”

“见过谢军侯!”

郑然性子太过阴沉,虽亦相熟得久,谢允却不大喜欢他,又不明白对方召集自家等来的因由,扫视过几眼,与自家打招呼的回过礼,冲郑然问道:“郑知应,为何发柬招我等来此?”

知应是郑然的字,只是时辰未到,所请人等尚不齐,他安抚道:“元让稍安勿躁,且先就坐,过后自知!”

屋内虽未烧有炭火,然而人多,比外间便要暖和许多,狐疑地看看人群,谢允走到夏侯盛身旁跪坐下。

“你知今日为何事相聚?”

“如你一般毫不知情!先前我亦想问。”

两人算是雍丘同乡人,夏侯盛又在懒顾麾下任职,关系自然比别人要多近几分,谢允坐下后,便开始互信探问,旁边人也在低语私话。

看架势,似乎除郑然本人外,没人知道这次聚会的目的,莫不成至此时,这厮还有心聚会友人?

谢允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十余个,都是同样年轻,同样在河南长大的,估摸是见人来齐,发起人郑然方才开口道:“今日我邀诸位来此,只为一事!”

最近尽焦躁得狠,谢允已按性子等得半个多时辰,见终算到正题,忙打起精神听他往下说。

略顿一顿,郑然才继续道:“今主公染重疾,生死难知,河南已有诸多不稳相,我等太平道徒却需早为谋划!”

“住嘴!”

“你欲作死?”

“贼厮好大胆!”

谢允、夏侯盛虽是黄巾流窜时掳掠相随的,然随之日久,亦跟着懒顾、车黍、邓仲等信了大贤良师。再看今日聚齐的年轻人们,除彼此熟悉外,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信奉着太平教。谢允妻舅田磊等便未被邀。

只是这一小群人,也是最拥护邓季这位疙瘩大哥的,因邓季之病已是焦心得紧,听郑然如此开场白,顿都大怒,七嘴八舌出声呵斥。

谢允亦怒气难遏,随夏侯盛怒声呵斥过郑然后,尽面色不善,手已按在腰中剑柄上。

群情汹汹,郑然面色却丝毫不变,再次道:“主公重病,河南不稳,太平道总需得有出路!”

“你究竟欲何为?”谢允少时便是孩子王,如今在这群青少年中算是极有威望的,此时手按剑柄,紧盯着郑然,怒声道:“若欲论太平道出路,足下自往三崤山中寻常老等计议便是,何需我等?”

“常老等年岁已大,平日又不理事,寻之无益!”郑然冷冷道:“若要计议教中前景,非你等难成事!”

项文在旁,亦冷笑对郑然道:“足下未免高看自家,我等何人似能从你叛者?”

郑然不屑以对,又随口答他:“我虽不才,幸尚能自知,不敢叛河南,更未望一语出而得诸位听令!”

谢允、夏侯盛俱狐疑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郑然方又回复往日阴冷模样,正色语道:“今主公大病,诸军卒兵、三郡官吏俱多不安,此易滋宵小辈之叛心,本地乱相已渐生!若主公终不得治,恐不久三郡为豪强所有,不复为太平道之乐土也!”

见众人收回怒气,慢慢开始沉思,郑然再道:“天下纷乱十余年来,各地黄巾俱已渐灭,观天下间,唯有我三郡之太平道可得安、可成事!然值主公之染病,未有可继者,亦复艰困,若不思变,大难将不远!”

所到这,郑然面上露出痛楚模样:“我本徐州民,幼时因乱随家人入蛾贼,然四方艰难,群雄将我等自青徐撵入兖州,好不易得逃往河北,又为公孙瓒所击,一路逃来,如同丧家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家人尽倒毙于沟壑,流浪于冀州。沿途人肉、树根为食,朝露、寒冰解渴,泥泞、雪地中酣睡,九死一生。幸在涉侯国投邓公,才得保此贱躯,争得性命在!若不欲再为丧家犬,须得守我河南,便主公身死局亦不变!”

逢此乱世,命不由人,这些青少年谁又少受过苦楚?被郑然话语引动心中旧事,尽都伤感、沉默。

良久,项文又复问:“如何保我河南局不变?”

这般问已是认同先前之语,郑然便道:“我本才学不足,苦思良久,方以主公所置监察之例得一策在此,故请诸位来共议:我河南军雄政明,外敌不易侵,所虑尽在内患!何不聚我等教众之力,各查访军中、官衙之事,若果有贼厮辈起乱,纠合往报,防乱事起,无论主公后世如何,三郡可得稍安,如何?”

人群中有人不满道:“此等事自有监察处之,何需我等?”

郑然摇头,道:“监察在明,贼厮辈若欲起乱,岂能不妨?或有遗漏处,不如我等暗中行事便宜!”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便有数人颔首认可,郑然便喜道:“我等便为‘太平众’,可尽邀约教众参与,暗告留心此事,当使三郡地得安!”

见身边已有多人雀跃,项文、夏侯盛却略感不安,太平道如今在邓季麾下势力已是最大,乃三郡之根本,若郑然之以得过,依此暗中串联起来的人不知要有多少。

谢允却已质问出声:“郑知应欲挟此太平众谋私欲乎?”

“早知你等当问此语!”郑然不屑道:“太平众在暗,并无魁首,是否愿为诸位可自决,然若有检举叛乱事而邀功于上者,当除其名,号合教上下讨之!便是我本人,已辞郡中吏事,改求为乡中夫子,再不问此事也!”(未完待续。。)

251.云归

老虎今晚有急事情,现在才刚坐在电脑前准备码字,这一章无论如何赶不上了,江湖救急,订阅的同学先看看资料,今晚我连夜修改换上,明天再回看这一章,不好意思了~

枣祗(音zhī),生卒年月不详,东汉末年颍川阳翟人。曾任东阿令、羽林监、屯田都尉、陈留太守等职。因他英年早逝,所以关于他的生平事迹,史书记载有限,但他所首倡的“屯田制”,却在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发展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枣祗的出生时间已无法考证,对其活动最早的记录始于汉灵帝中平年间,东汉王朝内部爆发了其历史上最后一次外戚与宦官集团的斗争。大将军何进被宦官杀死后,他的部下又全歼了宦官集团。并州牧董卓带西凉兵进京,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并自任相国,独揽朝政。他的做法引起了关东各地在镇压黄巾起义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豪族地主军事集团的极大不满。袁绍、袁术、曹操等关东豪强地主的代表人物,纷纷逃离京师洛阳,到各地组织力量,准备以武力与董卓相抗衡。当时,曹操在陈留也组织了一支5000人的武装力量,准备讨伐董卓。枣祗就是在这个时候奔到曹操麾下,与曹操“始共举义兵,周旋征讨”。当时枣祗在社会上已经有很大名气,在他归附曹操后,袁绍“亦贪祗,欲得之”,并多次派人礼辟(音bí,指公卿大臣及郡守自行启用某些人为自己的属员)枣祗。都被他断然拒绝。枣祗的忠诚。令曹操非常感动。因而他深得曹操的器重。

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年),曹操占领兖州,自领兖州牧(牧为官名),任命枣祗为东阿令,镇守东阿。枣祗在东阿期间,致力于劝课农桑,积谷屯粮。并且勤修武备,组织操练东阿军民。并将东阿城的城防工事加固修缮一新。到兴平二年(195年),吕布、陈宫乘曹操出兵徐州之机,突然发难,袭击兖州,各郡县纷纷叛离。仅东阿、鄄城、范县三城仍然忠于曹操。吕布、陈宫占领兖州以后,派兵猛攻东阿城,因东阿城城墙非常坚固,枣祗又率军民顽强抵抗,因此东阿城始终都没有被攻下。东阿成为日后曹操反攻吕布,重夺兖州的可靠后方和军需基地。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迎献帝迁都许昌,上表汉献帝。任命枣祗为羽林监,宿卫宫中。

枣祗的最大贡献,在于他首倡实施的屯田制,为曹操解决了困扰已久的粮食问题。自东汉灵帝以后,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长期不断的豪强兼并战争,使广大北方地区的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农村到处都是“田无常主,民无常居”的局面。不仅广大农民生活在饥饿之中,就连以抢劫来维持的地主武装也抢不到粮食,只有靠河蚌和桑椹来充饥。许多军阀,因为严重缺粮而在战争中失利。曹操在最初几年的征战中,也经常因粮食接济不上,被迫中途撤兵,放弃即将到手的军事胜利。枣祗在随曹操镇压黄巾军余部时,对起义农民亦战亦耕的兵农合一的做法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并从中受到了启发。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年),曹操击败了颍川汝南的黄巾军,夺得了一大批耕牛、农具和劳动力。枣祗就建议曹操利用这些农具,在许昌一带开垦土地,实行屯田,以解决粮食问题。曹操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任命他为屯田都尉,全权负责屯田事宜。

枣祗在许昌,首先将荒芜的无主农田收归国家所有,把招募到的大批流民,按军队的编制编成组,由国家提供土地、种子、耕牛和农具,由他们开垦耕种,获得的收成,由国家和屯田的农民按比例分成。屯田实施的第一年,就“得谷百万斛”。于是曹操就下令,郡国都置田官,招募流亡百姓屯田。后来又接受枣祗的建议,下令军队屯田,屯田制得到广泛地推行。枣祗首倡屯田制的实施,使长期遭受战争破坏的北方农业生产,在短期内得以恢复并稳定了下来。失去土地的农民又重新回到土地上来,许多荒芜的农田也被开垦,政府也积存了大量的粮食。“数年中所在积粟,仓禀皆满”,使曹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屯田制的实施,不仅为曹操解决了令人头疼的军粮问题,而且还为他争取了大量的人口,从而加快了曹操统一北方的进程。枣祗也因此被提升为陈留太守。但可惜的是,枣祗不久就因病去世。事隔多年,曹操对枣祗还念念不忘,追封枣祗为列侯,并让他的儿子袭其侯位。

由枣祗首倡实施的“屯田制”,是在东汉末年豪强地主势力急剧膨胀的历史条件下,封建国家同豪强地主争夺对无地流民的控制权,限制豪强地主无限度地夺取土地而采取的一种特殊制度。它不仅在当时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而且为后世开创了一种大规模的寓兵于农、兵农合一的先例,为后来历代的封建统治阶级所不同程度地仿效,在中国政治、经济、军事发展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枣祗不幸早死,后来曹操怀念其功绩,追赠他为郡太守,同时下令给他的儿子处中封爵,并祭祀枣祗。曹操在《加枣祗子处中爵并祀祗令》中说,大兴屯田的结果是“丰足军用,摧灭群逆,克定天下,以隆王室”,这是枣祗的功劳,是“不朽之事”。对枣祗的功绩给以充分的肯定。

枣祗对农业生产很有研究,他深知民以食为天,主张治理地方,必须以农为本,注重农桑。他任东阿县令期间,正值东汉末期。由于董卓之乱和连年不断的军阀混战,人民流离失所,大片肥沃的上地被废弃荒芜,农业生产造成严重破坏。当时,不仅老百姓难以维持生活,就连各军阀的部队也都普遍缺乏粮晌。袁绍的军队在河北靠采摘桑椹充饥;袁术的军队在江淮靠捞水草、摸蚌蛤维持,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有的军队因没有粮食而散了伙。枣祗在这种混乱异常的情况下,潜心发展农桑,使得当时的东阿,家家植桑养蚕,户户粮食满仓。东阿如此富庶,惹得当时的一些军阀垂涎三尺。袁绍曾三番五次劝说枣祗归附于他,并以高官厚禄相许。枣祗深知袁绍的为人,便屡次之回绝了。公元194年,曹操失去兖州,无立足之地,因得到枣祗和东阿军民的接济与支持,才转危为安。这样以来,枣祗深得曹操的信任和器重。枣祗在发展农桑上是当时屈指可数的人物,特别是后来在帮助曹操推行屯田制度上,更显示出杰出的才能和超众的卓识。怀有雄才大略的曹操,在当时军阀混战、逐鹿中原的年代,深知若想打败强敌,完成统一大业,就必须做到强兵足食。

公元196年,曹操迁都许昌后.傅着手发展生产,推行一种新生产方式——“牛输谷法”。规定官府把耕牛租给佃农使用,佃农便以租的耕牛多少,交纳谷粮(或赋役)。这在当时,虽然也是一项可行的办法,但不能尽快收到较大的效果。东阿县令枣祗看出了这一问题,便向曹操提出了实行屯田的建议。枣祗的屯田制方案一提出,便遭到许多人的反对,最起劲的一个要数军祭酒候声了。他认为屯田制不足取,于官于民都无利。实行屯田是和朝廷唱对台戏,是异想天开。曹操在屯田问题上犹豫不决。枣祗没有被朝中多数官僚的非议所吓倒,到处游说,宣传屯田制的主张。他不止一次地对曹操说,实行牛输谷法是广种薄收,漫天撒网,效果不大。若是遇到水旱之灾,更是收不成东西。唯有实行屯田,集中大批人力与物力,集体耕种和收获,当年就能得到较好的收成,能较快改变军队粮食不足的现状。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曹操权其利弊,终于采纳了枣祗的建议,并把枣祗由东阿县令提拔为屯田都尉,还配备了懂作农业生产的韩浩做他的助手,具体做这项工作。为了避免臣僚再发议论,曹操下了一道命令。令中说:“安定国家的根本大计,在于强兵足食。过去秦国的执政者由于重视了农业生产而统一了全国,汉武帝因实行了屯田政策而巩固了西域的边防,这是前人留下的好经验。”同时广泛招募流亡的农民,把一些无主的土地租给他们耕种,进行屯田。在枣祗和韩浩的精心管理下,屯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收获粮食百万斛。就连那些反对屯田的人,也都伸出大拇指,称赞屯田确实好。因此,曹操下令,所属郡县,都要配备一些值农业生产的官员,广泛实行屯田。

数年以后,北方大半个中国,由原来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景象,变为“仓储积所在皆满”,不但解决了军粮问题,为曹操征伐四方,平定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且也使得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重返家园,安居乐业。(未完待续。。)

252.虎狼

邓季病重的消息传开后,四方多有反应,特别是临近的诸侯们,或有图谋。

郭图、辛评皆劝袁绍遣偏师防公孙瓒与黑山,自家领大军南下,只是上次试过后,袁绍忌河内坞堡遍地,又有精兵虎视,已不敢轻进,并未采纳。

冬季兖州瘟疫亦渐平,濮阳城内,兖州牧曹操招幕僚们议事。

颍川之文采风流,群士已纷纷出仕诸侯,多于袁绍、曹操两家,戏志才亡故后,荀彧先荐郭嘉与曹操为军师,又推荐出自己的堂侄荀攸。

荀攸干才亦极佳,不愧荀氏之名,曹操见之大喜,任其为汝南太守。

只是去岁大饥荒、今岁瘟疫过后,汝南现亦如陈留、颍川一般,已残破得紧,可谓已是十室九空,曹操只令之前投奔的李通、赵俨等驻守,招揽流民屯田,待生机恢复,荀攸这位太守却随留在侧参赞军机。

待得幕僚谋士到齐,荀彧先语道:“自邓季移圣驾归雒阳,名为奉君,实幽囚天子于宫内,朝事尽废,此实为国贼,天亦不容,使疫病收之!贼辈非可为明公盟,敢请图之,救汉室于水火!”

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郭嘉在旁皱眉,曹操已先摇头道:“文若忠心为国事,可当吾辈之表率!然慕安虽病,河南尚有雄关精卒在,上下一心,亦不可轻之,倘若贸然毁盟,当招兵败,坏我兖州!”

荀彧尚不甘心,又努力劝道:“昔日董贼逞淫威,明公于关东首起举义。便有四方诸侯响应。从者如云。名望尽归明公,可见汉室方为正朔!今邓季行不臣事,亦当复如是,为国为民,明公岂可畏难不行?”

大义名分下曹操不好辩驳,改由郭嘉出头道:“文若语正,然我兖州亦需观大势而动,非前者可比!今关东诸侯自相攻伐不休。天子受辱久也,何人尚肯西向?”

董昭点头附和道:“然也!此道未变而世情已变,且邓慕安虽病,河南未乱,非我等此时可图。”

得董昭支持,郭嘉又道:“今明公只独有兖州,处中原四战之地,若不早它图,恐终有覆巢之祸!四邻中,袁绍、邓季势大。正当与和,暂盟与之相安勿犯;刘表、张济互为表里。荆州水路纵横亦难取,幸其等守家有余,尚无外侵之举,可置之不顾;只余刘备,名虽有豫徐之地,实则不过数郡,其军又多为新卒,近才与袁术敌过,民疲兵乏,正可图之,消我兖州之东患。若得徐豫定,再复取袁术之地,江北得安,方可与袁绍、邓季相持也!”

“奉孝所言实为长久之计!”之前荀彧言语,作为侄儿的荀攸未能赞同,却因身份不便去反驳,此时才出声符合郭嘉。

曹操如今处中原四战之地,周边邻居中袁绍、邓季两家皆强,不是现在的曹操能冒犯的,若贸然往攻,一败就有可能失去兖州基业,倒不如先往东去取最弱小的刘备,待兖豫徐三州在手,有了战略纵深,再图其它。几人说得确实有理,只是都未将天子危难放在首位,只以兖州私利为先,荀彧独木难支,便不再吭声。

见荀彧不语,程昱才道:“伐刘备自为正途,然邓季已病重,若其终不治,河南恐将有变故,内乱起时,却为明公之良机也,亦不可不顾!”

邓季今虽才有三郡之地,然而治下的人口、钱粮、精卒却着实可观,若能得其生死,收三郡地为己用,比得徐州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去。曹操、郭嘉、荀彧、荀攸、董昭等尽同意程昱之言,不过前提是邓季不治而身死,方可得见机行事。

沉吟一下,郭嘉建议:“不论伐东西何者,皆需待来岁春,邓季染伤寒,无论如何拖不过开春去!明公或可先遣使往雒阳谒天子,以尽臣节,亦探河南之虚实。若邓季好转,再复结前盟;若有生变,便当尽力往取!”

荀彧跟上,赞道:“此为上策!”

两手准备最佳,曹操便应允,又说:“袁本初处亦当遣使再缔盟约!”

与袁绍、邓季两大强邻相伴,兖州确实难过,不得不小心翼翼。

荀攸再插上道:“若遣使往雒阳谒天子,需得尽显诚心,否则失其意。然我兖州初定,屯民方得稍安,钱粮尚不敷自用,如何有税赋解往雒阳去?”

“便有钱粮,解往雒阳亦仅肥邓慕安,朝中何得用?”曹操绝不愿做损己利人的亏本事,想想后才道:“朝廷钱粮自有河南给付,想无需我等费心。只御驾仓促出长安、奔安邑,才为邓季接往雒阳,料后宫、百官今皆缺绫罗锦绣,又无使女内监用,邓慕安所属多粗鄙辈,田丰直臣,顾不及此等事,不如挑州中少孤者献入宫为近侍,再运绸缎给用,以二者为贡,如何?”

曹操提议之物,便是被邓季等夺去也无关大局,又多能讨天子、朝官欢心,倒是极佳的。郭嘉、荀彧便一齐称善。

计议妥当,曹操便令自屯民孤儿中挑选出俊美清秀的少年男女三千人出来,虽时间上已来不及,未能将少男们阉割掉,不过想来送到雒阳后自有人会代劳,只要天子知晓这些人是兖州献上的,知道自家有心就成。

如今麾下多有豪族举家相随,兖州自也不缺华美的绸缎,挑出数车,由董昭领近千军士,一并押运往雒阳去。

往河南途上,曹操委任的新陈留太守张杨,亦学河内般开始建造起坞堡防兵贼祸,可惜人力大为不足,又被疫病困扰,进程极慢,大半年时间才得建好十余个,冬季严寒又复停下工。董昭领队过时,所见几个屯田点连坞堡的大半连基石都还没有造,工程可谓极慢。

原来被邓季逼迫往汜水关以东诸县暂居的豪族,多已迁往曹操治下,可惜他们数量本就不多,部曲又大逃亡,无济于事。

一路所见,尽都还不如人意。待行到汜水关下时,暂代驻守的韩齐不敢自专,急遣使往报田丰、贾诩。

董昭一行名为往雒阳求谒见天子,真实用心却昭昭大白,田丰、贾诩等一听便尽知。此时邓芝已先遣快马回报,张机正在来的路上,邓季病情应该能有转机,若不放董昭进来,倒还显得自家等心虚。

为此,田丰令韩齐放入其等来。

待董昭入雒阳,绸缎死物尽被运往宫内去,三千少年男女却与董昭一起,尽数拘押于校场内,先由荡寇军看顾着,免得串联,是否献与宫中却待以后再说。

张机与一干荆州医匠被邓芝强行带往雒阳,自然愤怒不已,不过细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人家有兵马,他这几个手无寸铁的良医丝毫反抗不得。

万幸《青囊经》已经到手,路途中得暇时,尚可翻看一二。此书虽亦可称医术宝典,医家万金难求,可惜翻看过后,并无对治疗眼下最要紧的伤寒之症有半点增益,张机方才知河南军先前的话语都只是托词。

待到雒阳,又复知晓张氏全族已为太史慈所掳,正在后面跟来。

为治疗一人,对方强盗、诈骗行径实在下作得紧,可惜两手操着全族人生死,张机本又有医德的,无论对方身份如何,总也算是病患,没有弃之不治的道理。

只是仔细查看过已持续高热月余、昏迷不醒的邓季,张机摇头道:“若初染疾时,经我手或可有五六分得治!今却已拖延时久,病入脏腑,再难得生机也!”

听希望最大的他都这般说,在侧的伍姬、典韦、田丰、贾诩、徐晃、邓芝几乎便要绝望。

以《青囊经》为饵,荆州掳掠来的良医并非只有张机一个,只是其他人合看过,亦摇头称不可治。

对着满屋子良医,伍姬已跪地拜伏,泣求道:“诸位皆为医者,岂可无仁心?生死便有定数,然我家将军命不当绝,万望试手一二!”

田丰亦求道:“河南百万民,翘首望诸位施妙手解此厄!”

若无恻隐之心,如何可称得医?听他们所求,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张机又复坐回床榻,拉邓季手搭脉细细诊过,良久方转首道:“之前所开药方且取来我观!”

伍姬忙奔到药房中取往日所用药方来,递给张机。

仔细看过一遍,张机赞道:“好方!此方治伤寒却亦为独到,当有见地,为何人所开?”

略怔一下,伍姬如实答道:“为李先生与我河南医匠共议而出!”

怕他不明白,徐晃在旁插语道:“便是华仙人高徒李当之!”

张机点头,华佗师徒虽然于疫科不精,然盛名下也无大差,其中还有自家可借鉴处,轻轻搁置下手中药方,他下断语道:“此亦为良方,可惜不能救邓将军之命!我有一方,可导其病出,然亦止于此!其内多有虎狼药,将军体已极虚也,恐守不住,不待病除已先被药死,用与不用,且由你等自决!”(未完待续。。)

253.对赌

已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万万没有不医的道理,只是听他说得凶险,田丰、贾诩二人亦不可便决定,对张机道:“先生且稍等,待慕安今日醒转后,我等问之!”

“若欲其略醒,倒不算难!”张机对伍姬口述过几种药名,使她去煎药汤来。

待熬出药汤,邓季昏迷着,却不知如何能灌下。见事急,伍姬请众人出,自以口含药,徐徐渡之。

几口汤药灌下,又过得半个时辰,邓季才从迷糊中稍醒过来,见田丰、贾诩、徐晃、典韦皆在身旁,费力语道:“病房中不洁,你等为何进来?”

田丰忙将最近太史慈之事、张机所语尽相告,邓季又努力问:“服张先生之药,有几成生机?”

田丰、贾诩哽咽不能答。

邓季喟然长叹:“唉,我知道了!”

略歇一歇,开口问道:“子义何时可归雒阳?”

田丰回答:“尚需二三日方可归!”

“那便待子义归来,使我得交代几语,再服用张先生之药罢!”此时的邓季身骨消瘦,嘴皮干裂,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费老大力气,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将每一个字都说清楚:“到时,田师与贾军师请天子、三郡太守、诸将军、三崤山常老、伯苗、我二兄与家眷等尽来!”

明白自家徒儿这是要先交代遗言才能服张机之虎狼药,田丰含着泪应允,连他要请天子进府的为难事都一口应下。

邓季每日只得清醒一小会。伍姬都要抓紧时间喂食些米汤、肉羹。此病中虽厌食得厉害。却要靠这些吊命,见邓季语毕,再无交待,田丰等便先退出去。

病房内只剩得典韦、伍姬两人相陪。伍姬喂食几口后,邓季又是一副难过模样,典韦便思寻些话题来逗他开心。

邓季之怪异的名士痴,已是人人尽知,之前欲招纳赵云而不得。典韦是近侍如何会不清楚,便与语道:“告主公得知,赵子龙已往军中求试卒兵,却得连过四关,果然骁勇。待主公病愈,或便可授与百人将之职!”

“赵云?”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只是不知日后自己是否还能有相伴之机,邓季咧嘴苦笑下,令道:“赵子龙肯入军中,任百人将却是亏待。告知田师,可与其校尉之职。新令一校!”

“喏!”

难得邓季清醒过来,想在病房内多陪一会,典韦应过一声,却不肯就退出去寻右军师传话。

看他脸上丑陋模样,邓季只有感到温馨的,又轻轻笑道:“待子义到之日,张辽、赵云亦可招来!”

先前军中只提及诸位将军,典韦不知道邓季为何突然让两位校尉也拥有这般资格,赵云甚至连校尉都还不是。

不过以典韦的脑子不会去多想这些,待邓季熬不住高烧,又昏睡去后,出门将这些话语转告给田丰、贾诩。

于是,太史慈还未归来,赵云已被提拔为河南新校尉,所领卒兵为入冬后因贾诩之计,李傕、郭汜两军逃往三郡挑出的,如今正缺人管带。

三日后,宫中突然闯入大队甲士,由偏将军顾升领头行入,几名出言呵斥的卫士尽被乱刃砍杀在地。

突又见血腥起,只不知是何变故,董承等人少,并不敢拦阻,只是紧紧跟在后面,见其等直闯入天子寝宫内去。

帝后尽吓得瑟瑟发抖,懒顾也不见礼,站立着便直言道:“将军相邀,请陛下往邓府一行!”

见不是欲行逆事,后面紧跟着的董承心中略安,复又怒吼道:“汝等无礼!自古只闻臣子求谒见,又或帝王自临幸宠臣之家,未听有臣下招天子入府相见事!”

话语才落,懒顾旁边数名贼兵眼中目光已变得不善,方才恨恨住嘴。

虽难知邓季是何意,不过料其此时已病入膏肓,加害己身的可能性不大,天子得稍安,亦知大臣们尽为河南军马软禁在家,凭自家并无力抗拒,便别过皇后,壮着胆行出,冷冷道:“起驾!”

行到宫外,却不见准备有车舆在,只平常牛车一辆,懒顾指道:“请陛下上车!”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天子此时也由得他去,乖乖上了牛车,由河南军马护送往邓季府上。

天子与懒顾是最后抵达的,此时邓季病榻已被移往大厅内,伍窕领焦沁、唐珞、伍艾、蔡琰、邓涉、邓漳、邓玭跪伺在后。

天子入内,除病榻上之邓季外,众人皆见礼。

环顾一圈,天子便随田丰、贾诩站到榻前去,左右两位军师对视一眼,略退后半步。

其余太史慈、徐晃、韩浩、田何、顾升、伍宁、周毅、张辽、赵云在右,田畴、杜畿、杨立、邓芝在左,无官品之邓仲、常老等则旁听。

典韦独堵在大门处,其余黑铁卫离得最近的也有十余丈远,再不许人靠近。

张机那可使人清醒的汤药,今日已特加重剂量提前灌下,邓季此时虽然还很费力,脑中却异常的清醒。

连生死都不得知,邓季也不会去讲什么虚礼,待见左右人齐,出声道:“诸位皆以为今日我欲安排后事乎?”

没人敢插言,邓季在病榻上自家“呵呵”一声冷笑,语道:“非也!”

整个大厅中只有邓季一个人的声音在响,虽然充满倦意,虽然没往日“雷公”之声,大家却都听得见:“今日我请诸位来此,只为与大汉天子赌上一把!”

众人尽讶异,天子亦不知该笑该悲,当怒当忍,好半天,嘴里才吐出几个字来:“作何赌?”

忍着高热,邓季笑道:“便以我之生死作赌!”

“荆州张仲景有虎狼药或可疗我伤寒,然其药甚毒,只得一二成生机,或未治病我便已先身死,或亦能就此得活!”

你这般贼厮辈,只恨不能早死!天子怒问道:“生如何?死又如何?”

对天子之怒,邓季毫不在意:“我子尚幼,不可立为嗣,否则必生祸!余者亦尽不可托大事,若我死,只需朝中应允不变三郡现行之策,两位军师、诸将军、三郡太守便需按我遗言,领三郡军民还权于天子,使汉室得我卒兵,以平天下之贼!”

天子只觉得之家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好不易忍住颤栗,问道:“若得生,如何?”

“若我得生,早晚便当为涂高事,尚请天子勿怪!”(未完待续。。)

254.服药

大汉确实已是日薄西山,一年不如一年,四方诸侯各有野心,暗中只瞅待时机,很多人都在猜测大汉轰然崩塌的时间,但是敢这般公然宣诸于口的,面对的对象还是大汉天子,可以想像,邓季的话语在众人心中就如平地中骤然响起的惊雷一般。

四方逐鹿,然而谁敢先出头谁就得被群起而攻之,大汉四百年恩泽,也不是如此容易消散的。

当然,这也是邓季宣于密室的缘故,便是他不死,出此门后也是要抵死赖账,不肯承认的。

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引得众人无数震惊和恐慌,都只因为抵不过心中最后的念头——自家快要死了!

喝张仲景的药已是唯一的希望,然而按其所说,也只有一二分把握能得活,不趁这时候将心中一直深藏的恶魔宣泄出来,该什么时候才告诉田丰这般心尚念着大汉的重臣?

当然,若不幸就此死去,便一切休提。

若可侥幸得活,这番对赌便是对田丰、贾诩、田畴、杜畿、杨立、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等一干将来麾下最重要人物的交待,让他们知道,自家和这大汉天子是尿不在一个壶里去的,需得另建一个时代,才不枉自己来这世受这许多苦,有过这许多亲眷,走过这一遭。

看着自家弟子那虚弱中的顽皮模样,田丰似乎又记得当年初见时,他问自家:“愿从贼否?”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河南各项确实与大汉格格不入。汉室或亦该亡。自家早已是心知肚明。何苦还死抱着那份执念,难不成又要自家弟子一脚将自己踹翻绑上,再来一次?

大汉天下如何,或便真当看天意?

贾诩却趁人不备,偷偷地向邓季笑了笑。

太史慈、徐晃、韩浩三位军权最大的,面沉如水,就如没听到邓季先前所言般。

懒顾、田麻子、周毅、伍宁四位,震惊过后。面孔上满是兴奋。

田畴、张辽、赵云,略有些惶恐,但都还能忍住。

看到一个个意料不到的表情,邓季不由咧嘴又笑,再对天子道:“足下为天子,自称授命于天;我出自贼众,信奉苍天已死。汉庭是否该亡便交由天定,若天存,定厌我这般乱臣贼子,当假疫病之手除之;若天已亡。自管不得我之生死,如何?”

便是猖獗如当年董卓。也不曾这般在圣驾前放肆过。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少年天子已经是怒到极致,浑身抖得厉害,面上直抽搐着,厉声吼道:“恶贼获罪于天,必遭天谴而死!”

邓季“哈哈”一笑,浑不当回事:“我正等着!”

“若我得生,亦不加害陛下,不过军政权朝廷莫再妄想,安份居于宫中,你我可得两便。待我灭四方诸侯,再请足下禅让,如何?”

说完这句,邓季再不理怒气冲冲的天子,转首招陪妻妾们跪着的自家三个孩儿:“过来!”

孩儿们俱起身行到榻前,看着眼前三张可爱的小脸,邓季很想再最后伸手摸摸,却怕将疫病传给他们,只能作罢。

三个小身影早都已牢牢记在心中的,想来死亦不会忘记,或再传越得千百回,也不会忘。

对他们,邓季轻轻道:“日后各要孝顺母亲,彼此照顾,多听二伯话!若有恶人与为难,便去告之太史子义、徐公明、韩元嗣三位伯伯,请他们做主。”

邓涉已有些长兄的风范,见父亲今日有力气说话,还道病已好许多,小大人般答道:“喜儿会孝敬阿母、照顾弟妹,父亲快用药,能早得起身!”

最近一段时间,邓漳每日随母亲哭泣,声音已沙哑,此时只叫了声:“父亲!”

两位兄长都说过话,轮到小邓玭,她开口道:“药苦,能祛病!”

“父亲不惧药苦!”邓玭顽皮,然话说不多,邓季明白她的意思,答道:“父亲片刻后便用药,玭儿日后要乖!”

越如此越舍不得,然终归死活不由己,需得看天意如何。

再安抚一遍三个小的,邓季才对失落万分的伍氏、焦氏二妇道:“你等亦不必难过,喜儿、宝树皆我孩儿,为父的岂能不怜惜?然二子俱幼,伍焦两族于河南并不足使人尽信服,若以他等为主,内忧外患,早晚必遭祸至!今日行此事,正为使孩儿们得活!若我终不治,莫再教他等习学文武,随二兄耕弄乡中便可,当能得长大,为农夫亦不丢人。夫人与诸姬,是我负你等,待我死,改嫁皆可随己意。”

又对唐姬、蔡姬道:“此次若不治,却累你等又复寡居!然世道如此,勿怨我!只不知你二人肚中孩儿能否得出世、成人!”

再对伍艾道:“累你受苦!”

妻妾们皆泣不成声,引得三个孩儿又开始跟着哭。

今日已说了许多话,头晕得厉害,但再看一眼还在愤怒中的天子,邓季还是坚持着将最后的话语说完:“陛下或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我等贼辈好不易才有今日基业,却不信此语。若我不治而死,三郡地亦非白送与汉室,为使我前政不息、三郡民不亡、亲近子女不受害,需有此下文:三公今尚缺二,当以田丰、贾诩二位拜受,邓芝、田畴充任尚书台;典韦掌羽林,太史慈、徐晃、韩浩、顾升等皆为将军掌兵,不可分任外人。若陛下仁德,不罪及河南众、不毁诸策,诸位勉力共辅之;若陛下失信,当废帝位,于汉室宗亲中择贤良另立天子!”

之前大胆的话已说过,此时便更无忌讳,这是明晃晃摆出的威胁。

世上本难得十全十美事。到此已是邓季为身后事做出的最大努力。将来到底如何变化。没人能预测得到,说完这一会,邓季已是喘得厉害,又虚弱道:“送陛下回宫!把孩儿们带出去,将药端来!”

懒顾先请天子启行,典韦呼黑铁卫来抱走三个孩子。

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虎狼药,之前便已在角落中煎熬好,待天子与孩儿们离去。伍窕起身过去,亲自倒于碗中,端来奉上。

邓季没有力气,在一干人注视下,由伍窕抱起他的头,将汤药倾倒进嘴里去。

这副药只需要喝一次便可,专用来排毒的。按张机所言,喝下后只要能熬过三日而不死,再慢慢温养回来,性命就能保下。

不过此药性重。大病之人身子虚弱,实难熬过去。

邓季喝下去。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眼皮渐沉重,又一次昏睡过去。

一人生死决定三郡百万余军民的未来,说不定还要影响这大汉天下,厅中田丰、贾诩、太史慈等人看着他再次陷入昏睡,良久不醒,亦无一人肯暂离。

半个多时辰后,药效渐显,能见邓季额头、手掌、脖颈上全有细密的汗水排出。

伍窕用汗巾替他仔细擦拭,只是不需多久,又有新汗淌出,焦沁领姬妾们亦过来帮忙。

汗巾很快就变得透湿,拧出的水渍恶臭难闻,忙再换上一条新巾。

如此反复,一个多时辰后,邓季再次睁开眼睛,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焦距,只是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好热!我渴!”

确实是热,邓季只觉得正置身于烘炉中,每一片肌肤似乎都要被烤焦;体内却又麻又痒,还疼得厉害,如有千万只蚂蚁在不停的爬咬。比起现在这一刻的煎熬来,之前二三十天的高热完全算不得什么。

伍窕伸手在他额头上摸过,果然滚烫得更厉害,肌肤上一层又一层的汗渍渗出来,整个床榻都变得湿漉漉的。

今日之事足让伍窕失望、心碎、害怕、忧虑、焦躁,各种情绪五味夹杂在一起,只是此时已来不及去多想,其它事都不能比丈夫的生死更重要,她只能含泪道:“张先生叮嘱过,服药后六个时辰内不可饮水,否则前功尽弃!将军且忍忍!”

邓季其实已全无意识,听不到她的话,嘴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好热!好渴!”

本已虚弱无比的人,不知又从哪里来的力量,两只手在床榻上划来划去,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样子,姬妾们用手握住,不多时又会被甩开去。

似乎是呼热呼渴全无回应,偶尔的时候,邓季也会呓语出一两个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词句,比如游戏、数据、演义、三国之类的。

看他如此遭罪模样,留在厅内的人们尽都难过,邓仲、典韦等更恨不得代之而死。

一次重病就让这些无双勇士、智计通天者尽束手无策,世间事原不是任何人可以完全掌握的。

这般情况一直绵延了两三个时辰,邓季挥霍完他本不多的精力,才再次晕阙去。

伍窕颤抖着手,轻轻伸到他鼻孔下,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已快跳出来的心才又落回腹中。

邓季虽又昏迷,好在散发着恶臭的大汗已出得差不多,第一次凶险算是过去。

此时几名照顾的妇人衣襟全被汗水打湿,床榻上已是臭不可闻,前后一共要熬过三日去才有转机,伍窕忙让姬妾们先去换衣,再轮流来守候。

看着侍者们换来新榻,田丰招呼人等外出用食毕,再回来守着。

和天子赌斗事,厅中人尽都封口不提,外人不会得知,然而邓季死活只在这三日内的消息却已被外人所知,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聚集往府门外,用齐声的祈语为他们的主君、渠帅、疙瘩大哥助阵。

(第二更应该在12点前几分钟了)(未完待续。。)

255.欢呼

待天子归宫,董承、皇后、董贵人等俱要来问细由,却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去?

堂堂的天子、数百年的大汉,竟然在一个临死的贼厮口中被拿出来当做赌注,这是何等的亵渎?

当然,不能说出口的还有心底那隐藏着的另一种情绪。

对一心想着振兴汉室的少年天子来说,今日事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他那随时发抖的身躯中,一半是愤怒,另一半是隐藏着的兴奋。

今日邓贼画了一个大大的饼,若他真不治而就此死去,田丰、太史慈这干人,能真依其言还军政权与朕?

若真能得邓季三郡地,数万精兵,大汉数百年余荫在,岂无再兴之机?

自董卓起乱以来,忍辱负重这许多年,终于得见大转机!只是邓贼如此令人憎恨,名声又如此之差,朕还要借其力才能得成事,若再将这份兴奋告人,还要颜面不要?

只是得其地、其民、其军之后,为了权利稳固,是否还要将邓季尸身从坟墓中挖出,戳骨扬灰以报前者之恨?是否还要报复于他的家眷后人?

或者人死不与计较,反倒可如光武帝对邓贼先祖邓禹般,将其册为中兴之臣,子孙得永享盛名?

对于美好的未来,少年天子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至于被河南排挤拆散的豪族世家,已经历过许多事的天子对他们倒与邓季一样,并无多少好感,不过能用则用。不能用弃之可也。

现在要担心的。就是田丰、贾诩、太史慈、徐晃、韩浩四人。能否遵邓贼之遗言,到时会不会生出其它变故来,自己能不能用得动!

只需要担心这些就可,难不成朕还要担心逆天之贼死不死么?

如此重病,如此忤逆冒犯于天,邓贼岂能再得活?

若苍天真已死呢?

呸!贼寇所语,朕岂能附之?

这是另一半兴奋之下,又隐隐藏着的一种大恐惧。死死盘踞在心中,无论如何也驱逐不开。

今日所行,带回的愤怒难以对人言,兴奋无颜对人言,恐惧不敢对人言!

邓贼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不假,若再得天助,其当离死不远!

可是,上天真的就在自家这边么?

或许,应该是吧?

只是,万一就不在呢?

身为天子。便是上天之子,受命于天无可质疑的皇帝。也突然会害怕万一老天又突然偏心,转眷顾于邓贼。

呸!呸!呸!岂能有此等事!

只是那嬴氏,似乎也曾称受命于天的?

暴秦士民俱怨,获罪于天,岂能与我大汉相比?

若大汉未获罪于天,这些年为何瘟疫、大旱、蝗灾、地震、日食、流星就没个停歇?

就如心中也有个逆贼,在与天子不停地辩论,越不欲再辩,偏就要越想,越往深里想,就越发要坐立难安。

仰赖的苍天似乎并不如何可靠。

邓贼若死,便是大汉侥幸。若不死……

呸!家国事岂可凭侥幸?

若不欲坐以待毙,便只能奋起一搏?

只可恨顾升贼厮将自家送归宫内后,卒兵又复守住宫门,董承等不可使唤出去,百官亦当为软禁家中,此时竟无人可用!

且雒阳城尽为贼辈所盘踞,便有人可用,又能成得何事?

堂堂天子竟然身畔无可用之人,莫不成邓季生死之契机,便只能眼睁睁在宫中看着?

自家终究是天子,大汉正朔!身畔无人用,尚可借诸侯之手!

此时亦需得忠良之臣的外力来才可得破局!

便邓贼身死,再得有诸侯勤王至,田丰、太史慈等内患外忧,还敢不依其遗言将军政权尽归还?便得权后,朝中亦需有人能挟制河南众,不使一家独大。

邓贼若不死,更需得一诸侯行勤王事,先救朕出此火炕,再召天下群雄共讨此逆,平朕心中之怒火!

然尚有何人可招?

前次杨彪等所议的刘表不成,其人虽为宗室、党人,胆子却小了些,难进取,不足为用。

其余长安以西尽是贼寇,关东二袁亦皆有异心,实与邓贼同为一路人,更不可用。

思去想来,前些日子才献上数车绸缎的曹孟德便浮出水面,听闻其尚献有三千童男女为用,可惜尽被邓贼所属扣下。

且闻曹孟德年少时,尽与党人亲善,又有杖责违禁之蹇硕叔父蹇图事、入府刺杀张让事,可见定秉直为公、肝胆侠义,又急天子所急,身为大汉忠良,岂能不用之?

更可喜的是,为押运绸缎、童男女献贡于宫中,听闻曹操尚有属臣董昭领千人滞留于雒阳中,此非天假其便乎?

迅速选定要借外力的忠臣,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联络上。

河南卒兵虽紧守宫门防备,却也只是堵住与城内连接,并非毫无破绽。

宫城位于雒阳城最北,与北城墙相连,本就有谷门、夏门两道小门直通城外之北邙山,天子回旧宫后,之前一直废弃不用的两门已改由董承军士看顾。

想清楚这一切,天子立即书密诏,招来董承,令他暗遣心腹自谷门出城,绕行一圈后再归雒阳城内,往寻董昭密告此事。

邓季生死只决于三日之内,卒兵们于各处城门戒备自森严,然而董承遣出的军士也是有白腰牌的,记录的又是访友,虽被多问过几句,却也成功混入城内。

董昭领着一千军,三千童男女,被勒令只可呆在校场内,外围有荡寇军驻守着,两家虽有盟约在,非常时期却也不许军士出入。

不过校场甚大,使者绕行一圈,便得见东墙甚矮,急寻空隙越墙而入,由军士引得密见董昭,颁布天子密诏,又言邓季数日内当死,速请曹公往雒阳来勤王。

董昭押运贡物到雒阳后,丝毫自由也未得,不敢引田丰等愤怒,一直只能居于校场内,虽知邓季病重,却无法探知得更多,突然得天子密诏,又知近日为其生死大劫,自然不尽之喜。

董昭便忙往求见田丰,请辞归。

曹操已是河南如今在乱世中唯一能结到的盟友,其虽有残暴之举,却也还有忠于汉室之名,若邓季不治身死,真还权于天子,兖州更可成为平定天下的助力。

反正邓季生死三日内便有结果,曹军便有图举事,再快也应变不及,此时只忧心于邓季服药后情况,田丰、贾诩两位军师便也不强留董昭,使周毅领军护送,随他引军出关。

待渡过洛水,董昭既令斥候轻骑先行,出汜水关先将天子密诏带回给曹操,周毅也只当平常。

董昭已去。邓府内,服药后邓季反应极大,体温初时比之前还高,后来才慢慢退热。满六个时辰便得饮水、进食一次,旋即又大排汗、排便液,如同用刀子刮一般清除去体内毒素,实在摧残人。

高热虽解,然药效仍在继续攻伐残毒,偶尔清醒时痛不欲生,多数时间处于无意识状态,满六个时辰还得弄醒,强迫饮水、进食,让体内有新东西得排出。

第二日晚的时候,邓季已熬不住假死过去,幸得雒阳这般大动静,李当之亦随在侧,使针灸将气又复顺回来。

华佗众弟子中,本以樊阿最善针灸,李当之精修《神农本草经》,最通药理,不过就这一手“二流”的针灸术,亦让随观的张机佩服不已。他全族已被强留河南,其它虽有不满,能得随时与李当之与一干女医匠探讨医术,研习《青囊经》也是极好的。

周而复始让身体接受摧残,苦不堪言,数十日伤害折磨下来,邓季身体本已虚弱到极致,本实难抵此难。万幸府门外民众出力,献药者多,有一无名老人进献多年老药酒,张仲景尝试过,提神补虚实在大佳,得此助力,总算是挺过来。

三日过后,邓季还有一条残命,然已又昏迷不醒,身体极虚弱,需得一两月才能将养回来。

不过伤寒进去,虎狼药效也过,性命已是无忧,得这结果,一直陪着受罪不已的田丰、贾诩等方得长舒口气。

消息传到外间,顿引欢呼一片,坚持在府外默默相陪的人尽多,有学子欢欣而舞、而歌,有妇人喜极而泣直至晕倒者,有老人齐诵念“大贤良师护佑”语,欢腾成一片。

亦有无数人奔走相告,没多久,整座雒阳城都变成欢乐的海洋。

这位不被诸侯、名士们看好,浑身缺点的邓慕安,拥有那些人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

之前听旁人语田丰、太史慈从贼旧事时,大多时候都要一笑,看到这雒阳城之景,再想想三郡百万余民,张辽、赵云两人突然觉得,能得从贼亦不差。

宫城中,正忐忑不安的天子闻得整座城市发出的巨大欢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些欢呼,总不会是为天子、为大汉而发出的。

之前听旁人语田丰、太史慈从贼旧事时,大多时候都要一笑,看到这雒阳城之景,再想想三郡百万余民,张辽、赵云两人突然觉得,能得从贼亦不差。

宫城中,正忐忑不安的天子闻得整座城市发出的巨大欢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未完待续。。)

256.曹来

再昏迷一日,邓季得醒来,伤寒已尽去,此后就只剩是要花功夫慢慢调养。

重新换一间干净的病房,待再过两日,邓季已明显好转,精神尚可,田丰、贾诩便在榻前把三郡最近的军政大事转告。

因邓季病重,往征长安的六校尉已尽被召回屯驻弘农,有之前假天子名张发的赦免榜文,奔逃者众,李傕、郭汜势力又跌了大半,如今两军合一起也不过才万人。

需得尽取三辅之地,邓慕安这司录校尉才算实至名归,如今伤寒病除,便又使人传令弘农,六校尉复出征讨李郭。

赵云所校,尽是李郭部逃来的悍卒兵痞,需要整顿上一段时间才可用,邓季便令自虎牙、荡寇中抽调些有功卒兵过去,做新校骨干。

其余董昭奉曹操令,往雒阳押送的三千少年男女,本准备进献入宫用,如今尚拘留在校场中,每日要耗粮养活,贾诩问及是否要将男子阉割送入宫时,邓季冷哼道:“近两千少年郎是人,并非畜牲,何来阉割之说?我治下绝不许行此事,且百官与宫中钱粮尽由我河南出,天子身畔少些人口,可减花销不说,还少得是非!”

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最惨绝人寰的两件酷肉刑就是男子之阉割、女子之缠足,可谓毫无人性可言。

女子缠足经历的时间较短,真正普及开只有明清两朝。宫刑普及不如裹足,但是相当久远。有证据表明,至迟在殷商时代就有了阉割男性生殖器的意识与行为。《周礼》和《尚书》都有记载。早期的宫刑专门针对男女通奸的罪行所用。以破坏获罪男女双方的生殖器为目的。“女子淫,执置宫中不得出;丈夫淫,割其势也”。初时的宫刑也要对女子的生殖器进行破坏,并非只针对男子。

在重视香火传承的古代,使人断绝子嗣的宫刑可谓死刑外的重刑。春秋以后,宫刑的范围进一步扩大,适合宫刑的罪名变得越来越广,远的不去说。秦始皇造阿房宫筑骊山时发隐宫刑徒七十余万人服劳役,这里的“隐宫”就是指宫刑,七十余万人中受过宫刑的人肯定不少。汉朝时,某些死刑罪甚至可以由宫刑来代受。

随着君主集权的发展,为后宫的稳定,也就是因为后宫佳丽太多,为不使自己带绿帽子,宫中渐渐开始使用阉割后的男子,称为宦官,又称寺人、阉(奄)人、阉官、宦者、中官、内官、内臣、内侍、内监等。宦官来源不一。有自宫,因罪被宫。进贡,拐卖、挑选后被强行阉割而成等。而将普通百姓的年幼子弟,阉割后进献或入贡给宫廷做宦官,是中央集权社会进入繁荣时期后获得宦官的一个重要途径。地方官员、诸侯向天子进贡的阉宦,少者数百人,多的成千上万,不可尽数。

阉人多因生理残缺而导致人格扭曲,又因为离国家政权最近,便有历史上无数次造成危害的记录。同时这样的肉体阉割也给中国人带来思想上的负面影响,或者说延伸至精神阉割,使得社会整理人性的麻木和尚武精神丧失,到明清时期特别明显,宫刑稳定社会稳定统治的作用要远远小于它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对于宫刑的长久危害,邓季当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只是作为一位后世穿越者,从根本上厌恶对同类如此残忍的做法,更何况数千人的不幸只是为在他眼中已无多大用处的那少年天子而已。

这三千少年男女中,年岁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八九岁,邓季不同意阉割,倒也不可能还回给曹操去。只是如今三郡地之民户数已饱和,官府已渐停新组民户事,一时也难安置他们,还是田丰想想后,道:“三千之数难以安置,却又不多,莫如尽使卒兵之户领养去?”

贾诩道:“主公禁蚕室(注),本为仁政,然曹孟德为进献宫内而献之少年,男子尚有幼者在,女子却多已及笄,若尽以领养……”

“有理!”田丰顿悟,邓季也明白他的意思,闭眼靠在榻上仔细想想后,开口道:“不如通告功民之家,有子成年未婚配者,三日内可往校场内择媳!”

可与婚配的少女人数并不多,限定三日便只有雒阳功良民家有这般福利,算是因邓季病时民众忧心相陪的回报了。

这事便算定下。

再过四五日,梁县又突有轻骑飞报:曹孟德领三万军马屯驻于县外,言欲往雒阳觐见天子,求请放行。

两家虽为盟,邓季却绝料不到曹操竟然如此胆大,如今荡寇、虎牙俱在雒阳,尚有四偏将与赵云之军在,他竟敢求请深入自家腹地来?

是因自己有病来挑衅还是真只为谒见天子?

若起歹念,或许放入后便可先灭曹操?

邓季只是需要修养,无碍议事。招田丰、贾诩、邓芝、韩嵩等相议时,邓芝劝道:“今袁绍、李郭、刘表皆为将军之敌,得兖州为盟实不易,望主公善待之!待兖州安,遣一军防袁绍,我等方可再图关中、西凉之地!否则徒困于三郡,难得外图之机也!”

邓季自家行动尚不便,先前也不过想想而已,听邓芝之言,只剩点头的份。

韩嵩道:“曹军来意不明,我等虽有善意,却恐曹操包藏祸心,不可不先预防!”

伤寒已除,三郡内军民俱得稳,曹操为何选择此时来,邓季也摸不到头脑,便问:“以两位军师之见,曹军为何而来?”

“当为天子而来!”贾诩眯眼答道:“如今之势,我等不欲与兖州为敌,曹孟德亦不敢轻与河南起衅!若我为其谋主,此时当使人结好于袁绍、河南,全力先图徐、豫,稳固基业,再论及其它,否则皆为不智!唯有迎天子可得大义,逢战可得削敌助己之功,又闻我等与天子不睦,自以为得机!曹军此来,便多为宫中天子!”

北有袁绍虎视,南有刘表、张济为敌,兖州之地不是如今邓季可站稳的,取之亦无用,徒损兵将而已。田丰亦道:“袁本初之势虽大,却已渐失士望,天下英才尽欲归曹。曹军暂可得盟,终却将为我等大敌!若再得奉天子行事,大义所归,数年间将益发难治,今不如拒之勿许其入!”

贾诩惊讶地看着田丰,没想到他如此重视曹操,言亦甚有理,能得这般见识,果不愧被主公依为股肱,位在自己之上。

贾诩却不知道,田丰重视此时的曹操,多半还是之前受邓季影响,只是当他对兖州关注得越多,惊讶便越多。

袁绍此时虽势最大,然其只有雄主之志而无雄主之才,任人唯私、任人唯名士,其下谋士只顾互斗,诸子各争储,内耗极大;白有好家世,却与袁术成仇,连汝南袁氏都不能尽笼络;麴义离去后,麾下再无帅才可用,其势虽炽,却不可久持。有识者不愿再往投。

反观曹操,雄才大略诸侯无人可及,见事识人极准,又有屯田、招才之举于前,笼络流民、豪族,亦善待世家,渐使兖州上下一心,更有夏侯、曹氏两族全力襄助,只恨尚不得其时,若再假以时日,恐就要比袁绍还难敌。

“我生死难知时,曾对天子出狂妄之语,却不能此时便乱行事,背负国贼之名,曹操若有意,便将天子让与他如何?”听田丰要拒曹军于境外,邓季在榻上笑道:“我得不死,天子在宫中可谓如坐针毡,留雒阳两相不便。天子与四方百姓只观曹操之前行事,以为此公定忠于汉室也!若使曹操接去,却早晚当生悔意,只是已不关我事,如何?”

若无之后杀董贵妃、幽死伏皇后、逼迫天子诸般事,曹操留给后世的或只有忠臣之名,然而此时何人可知?田丰亦难信,犹豫着道:“曹操或为汉臣!若再得天子,却是如虎添翼!于我终不利!”

其它不论,田丰言语中已再无为天子考虑之意,却是邓季之喜,想来为前番对赌之功。

只是若论洞悉人心,贾诩确实要在田丰之上,接口道:“便初时心为汉臣,日久恐亦眷念权位,不肯相让于天子矣!便如王允般行事。可惜汉室今无权,便将天子送与曹操,将来二者反目却也斗不过,不如莫许行。”

田丰、贾诩尽不同意曹操来接走天子,邓季也便犹豫。

此时曹操还只是欲往雒阳觐见而已,并未明确提出要迎走天子,是否许其军入境也是一难题。

诸人正议论中,贾诩不知被触及何神经,突然又眼前一亮,言道:“曹孟德不可久盟,早晚为敌。其今欲迎天子得正朔之名,不如损兖州而肥汉室!可使其军入,若有提及欲迎天子事,需得其先挑出数千精兵与董承,充实北军!待董承可粗领时,河南再助予军粮,自成一军,或可使曹孟德自缚手脚,将来两者起争,天子得有一搏之力,坏曹操之名,亦折兖州羽翼,如何?”

有生死对赌事在前,偏又不能此时便行逆事,邓季、邓芝只将天子当作烫手山芋;田丰却怕长留天子在雒阳,自家弟子将来起弑君念头,不如早送走的好。闻得此言,众人齐声道:“可行!”

注:蚕室,引用为受宫刑的牢狱,代指宫刑。宫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为防宫刑后伤口感染,使密封房内施行,也许是最早的无菌室概念。(未完待续。。)

257.再聚首

这个时候的曹操虽已平吕布之乱,称霸诸侯、图谋大业的野心却并不如何明显,因为兖州还四面皆敌,袁绍、邓季有雄兵在侧,刘备、袁术俱皆为敌,日子不好过,不得不先夹着尾巴做人。

历史上的曹操本人,之前对迎接来的天子并无不敬,甚至可以说恭敬得紧,将天子高高供起,《演义》中许田围猎事纯为虚构。只是天子不甘大权旁落,下密诏诛杀曹操,事泄引起反击,才使得局面崩坏。待官渡之战后,曹操潜伏的野心更急速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比起邓季麾下多出自贼众不同,曹操本以遵大义得显名,便需得有忠君这面旗帜在,才能聚拢更多的实力来,所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尊天子是兖州必须的。

得董昭送来之天子密诏,曹操自然大喜,又思若邓季真不治而亡,能西进取河南,油水要比徐州强上许多,便领军西来。

临行前,曹操已将天子密令传与重臣遍阅,自然收振奋军心之效,可惜还未到陈留,邓季熬过重病的消息已传到。

曹操本欲便回军不前,可是见过天子密诏后,反对者已是极多。荀彧苦劝道:“昔时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得天下归心。前董卓乱政,乃将军首昌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涉险通使,虽遇难外阻,心无不在汉室,是以将军救天下之素志为所众知,亦豪杰相投之缘故!今御驾困于雒阳。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此大义也!诚因此时,奉天子以从民望,为大顺;秉至公以服雄杰,为大略;扶弘义以致英武,为大德。河南虽有逆节,然将军奉主为顺,邓季、田丰岂敢为害?若不趁时而定,奉天子正朔明志。四方群贼皆生逆心,天下越发糜烂,后恐悔之无及也!”

除荀彧外,程昱亦劝:“邓季虽未身死,经此难亦必卧榻难起,将军正可趁虚而入!为何至此又畏难不行?”

见人心已难逆转,郭嘉亦进语道:“将军可观势而为,无需与河南启战端!我等有盟在前,今以觐见天子为名,领大军求入面圣。可见机行事!”

董昭却惊呼道:“河南有汜水雄关为阻,若不先取之为归路计。是贸然而入死地也!”

“可改经颍川,自梁县出入,便无需虑之!”郭嘉答道:“只邓季等贼辈反复无常,恐其骤然发难,大军切不可轻渡洛水!”

曹操便依郭嘉言,转经颍川,往梁县外屯兵,又差使往告偏将军周毅,求得进河南去面圣。

三日后,雒阳有邓芝到来,见曹操后道:“我家主公请贵军入境!然尚请曹公勒令军中,勿使惊扰民众!”

曹操应允,又问邓芝河南事:“前闻卫将军不幸染疾,今病情如何?”

“劳曹公过问!得张机、李当之两位良医调理,吾主已大有好转,”邓芝如实答道:“不数日便可离榻!”

曹操不由羡慕道:“河南有此良医,实幸事也!”

邓芝不知他心中有没有加上一句“然却为我等之不幸”,便未再作答。

待曹军过梁县,田丰已遣徐晃领荡寇军于半途相候,万骑随曹军而行。

曹操问此何意,邓芝答道:“虽为同盟,却分属两家,此为防曹公生变,亦防军马劫掠乡野,扰我百姓!”

“哈哈!”曹操大笑道:“足下可谓诚坦无欺!”

至洛水南畔后,曹操令全军驻下扎营,徐晃亦扎营相持于十里地外。

到了此地,曹操反再无惧意,精锐虎豹骑如今已有六千人马,便欲领曹纯、曹休、荀彧等往雒阳面圣,诸将请随行时,他笑道:“得虎豹随行,尚有何惧?”

见曹操这般又太过胆大,郭嘉劝道:“邓季行事无常,不可以豪杰视之,将军身系万千,岂可不防备?”

其余人等亦劝,方允许褚、曹洪、乐进、于禁再领五千军随行,留夏侯惇、曹仁于洛水畔驻守,又令曹昂随夏侯惇等军中,不许随去。

程昱等尚不放心,又请夏侯惇于洛水上搭建起浮桥,需得死守保证曹操后路通畅。

雒阳城中自有虎牙之军在,见他们分兵,徐晃便留洛水之南看顾夏侯惇、曹仁军。

曹操等直往雒阳城下时,得邓芝回城通报,邓季使人告知道:“曹公欲觐见天子,军马可驻于城外,自领百骑入见便是!”

曹操却不是真傻,答使者道:“烦请转告卫将军,某为统军之人,不敢弃军而行!”

闻邓季自作主张,又有赚曹操进城,趁机而杀之意,田丰、贾诩急往劝止,贾诩先道:“为人主者,岂可一再无信义?曹孟德并无过错,其携觐见天子之名而来,又与我河南有盟约在前,若擅杀之,天下不耻者当众,待将军如李傕、公孙瓒之辈,属下尽离心而弃,四方皆敌无盟友,败亡不远也!”

贾诩本来只惜身,少有直谏之事,只是投雒阳后,见邓季对臣下宽厚,不以冒犯为罪,如今才能放开胆子畅所欲言。

田丰为师,说得却更直接:“曹操雄略,或终将为我等大敌,然此时除之失缺义理!我河南军雄,便将来与其为敌,又有何可惧处?未闻有卒兵勇悍闻名而人主懦弱如此者也!”

似乎自己潜意识中还是太过惧怕曹操,常以勇悍无惧灌输卒兵的竟然数次想以不正当手段消灭将来的大患,果然能称懦弱!听完两位军师话语,由焦沁相扶,正试着在地上缓步行走的邓季顿悟,能得抛弃执念,念头通达许多,笑应道:“两位军师教训得是!慕安知错,待曹孟德入城,我当亲与见,重申盟约才是!此后当全力图西,安司隶、谋西凉!”

这才又令邓芝出城相告:次日辰时,请曹军入城,两家校场相聚。

邓季目前还骑不得马,待第二日早,只能乘牛车赶往校场,黑铁卫们将主位换成长席,铺上软垫,请他斜卧于上,待曹操来。

邓芝引领入校场后,曹操放眼打量,主将台上邓季斜卧,其下太史慈、典韦、顾升、徐盛、郭石、宋宪、吕旷等有名的河南将领团簇在四周,田丰、贾诩侧座于前,只等他上台。

校场内,还有万余骑虎牙军与黑铁卫,俱勒马静立于校场右侧,只见肃穆萧杀。

寒风猎猎,万余骑的校场内竟未闻一丝杂音,在校场外根本就不能察觉内中有这许多铁骑。还好带着虎豹骑来撑场面,不然今日又得被邓季比下去,曹操微微一笑,令于禁将兵马阵列在左。

待全军在于禁吆喝下,整齐阵列好,曹操方才领着文武们拾阶而上主将台。

主公未语,臣下不可先出声,邓季只能在榻上软绵绵地道:“月前季突染恶疾,至今未愈,曹公远来,未曾迎迓已是惭愧,又不得行礼相见,尚望恕罪勿怪!”

曹操已走近,大声笑答道:“两家本为盟,何须多礼?且将军今位在操之上,待下属正当随意才好!当世诸侯尽知将军威名,只道纵横难敌,某尚难信,兖州一别,今日再得亲见,便于病榻中亦有杀气扑面,可谓盛名不虚也!”

听他恭维中尚暗提欲杀事,语中略带嘲讽,邓季也只能讪讪一笑。

邓季不语,曹操又直接发问道:“操不知何处罪于将军?果欲除之而后快乎?”

突然听到如此直接而无惧的质问,身旁众人尽变色,心急的已将手悄悄按在剑柄上。

左右环视一圈,邓季突然福至心灵,反笑问道:“若曹公得便,亦非如此乎?”

曹操作偏头思考状,一会后答道:“未可知也!”

言毕,二人齐笑,邓季才请入席。

被两位无良主公弄出一身冷汗,此时却又烟消云散,都怪异得紧。待曹操入座,双方文武才得互报姓名彼此相见。

突得听闻郭嘉、荀攸之名,邓季自然又是好一番仰慕,不过倒没失态发痴之举,只是盯着两位大谋士仔细打量是免不了的。

荀攸与荀彧为堂叔侄,相貌却并不相似,前者脸要瘦长得多。荀攸辈分虽小,却要比荀彧大六岁,今年已四十一,感觉还要稳重些。

郭嘉更是大名鼎鼎,为风度翩翩一美男子,见之便使邓季这泥腿子有自惭形秽之感。他虽然年轻只得二十七岁,却已成功跻身为曹操最重要的谋士之一,可见才学谋略之强。

后世如何,都不如亲见,荀彧、郭嘉、荀攸、程昱、董昭等一个个已被阿瞒聚拢,看着这些大谋士,邓季羡慕道:“我河南或可勉强称武盛,曹公麾下却足当得文昌,已是名士齐聚也!”

谁叫你重武轻文、爱民怠士的?曹操腹谤一句,笑道:“元皓、文和之名,吾亦慕之久矣!卫将军何需如此自谦?”

却是寻到破绽先小小离间一下,邓季尚未答话,曹操背后曹洪已怒道:“如何只道你河南武盛?便料我等不如乎?”(未完待续。。)

258.争雄

邓季一方身为地主,陪客尽多,不过两家相会,大多数人都只有听两位首脑谈论的份,没敢插言。曹洪这突兀地当着河南众一嗓子怒声质问,顿引数名武将不满,各以怒目相视。

曹操急回头斥道:“子廉焉敢无礼?速向卫将军请罪!”

没待曹洪再说什么,虎牙军果毅校尉徐盛已抢先跳出来,怒声道:“我主不过自谦之语,无知辈便小视天下英才,自以为文武皆得称鼎盛乎?需记兖州吕奉先起乱时,汝等丧家失地尽不敢战!若无我主出军,曹公今尚难得容身之地!汝为曹公之将,本既无勇,今复又缺礼,尚有何可称道处?”

曹洪本也是个火爆脾气,又被徐盛一番言语点燃火气,吼道:“前趁战时吞我兖州人口,吕布力疲时方敢于战,你等又有何勇可自夸?且与贼厮辈言何礼?”

夏侯惇、曹仁等未随行,曹操竟一时喝止不住他,河南这边非但徐盛暴怒,听他言语无礼,连太史慈、田丰等亦怒,邓季斜靠在软铺上,淡淡道:“既如此,两位比上一场便可知!”

矛盾无论藏得多深,终究还是存在的。曹操本也是个好胜心强的,先前听邓季自夸武,徐盛几句话也说得不留余地,便也不肯服输,哈哈笑答道:“甚好,便于两军阵前赌斗一场,却需仔细,勿伤两家之和!”

两家之主开口叫斗,曹洪、徐盛都巴不得,再向对方怒瞪一眼。各下台去取马准备比斗。

虽要维持盟约。不过早晚亦得为敌。如此相斗田丰、荀彧、郭嘉辈也喜闻乐见。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河南之马镫、马掌早不是秘密,已渐渐为外人所知、所用,如今曹洪战马上都配置得有。待跨上坐骑,曹洪提长矛奔至两军之前,大声怒吼道:“贼厮速来,阿爷教你武勇为何物!”

曹军中便一齐鼓噪起来,将官们带领下。万余人马齐举器械呼道:“将军威武!”

这边徐盛亦已出阵,打马出来,喝道:“厮鸟,看我掼你下马!吃个大跌方识得河南豪杰!”

两下就快起斗,曹军中欢呼声更盛,曹操背后的乐进掉头看时,旁边的虎牙军、黑铁卫俱都无声,上万人仍然只管肃立着,便如前方中央出阵的不是自家人般。

不过他眼耳聪敏,能看见许多河南卒兵双眼已虚闭上。只放一丝微光留意着场中,越如此越见精锐难缠。顿引得他心里大冒寒气。

曹洪已启动坐骑,往徐盛冲去。

徐盛握双手大铁戟,亦驱动战马缓行向前。

待得两下靠近,曹洪一声爆喝,已挺矛急刺。徐盛左手戟格挡开,右手挥纯铁器迎他头便猛砸下。

曹洪反应也算极快,双手握矛柄向上猛举,只是“当!”一声过后,木制的矛柄受不住巨力,已是破裂。

徐盛接着又连砸两三下,曹洪双手微麻,不过亦能使两截断矛左右格挡住。

两马已交错而过,曹洪正放马向前急行,忽听身后曹军中有数人惊呼出声,回头看时,徐盛因之前马速不快,此时已打转在后追来。

曹洪家中富裕,所养骏马连曹操都要羡慕的,虎豹骑扩编后虽已大半献出给军中,自家留用的却不俗,算得是良驹宝马。徐盛所骑虽亦为精挑细选出的,却也不易追上他。不过这一前一后追击便似自家已不敌般,曹洪嫌丢人得紧,便故意放慢,等徐盛靠近上来。

待徐盛追近两三丈内,曹洪身躯急往后仰,断开的半截矛柄扔出,正打在徐盛所骑战马右眼上,引得那马惊嘶暴跳,险些将徐盛掀下马来。

徐盛急弃左手铁戟,拉住马鬃稳定身体,曹洪已打转马回来,拿半截矛柄不停来抽打。

徐盛左右格挡一会,心头怒火更盛,待两骑又要交错过时,连右手铁戟亦抛开去,双腿脱镫,跃出往曹洪马背上扑去。

这下顿抱个结实,只是吃力不住,两人一起咕噜掉下马背,曹洪坐骑“吃噗噗”一声鼻响后亦跑远去,留他两个在中央继续扭打。

两人都跌得不轻,器械又尽失,曹洪起身得快,先扬手一直拳重击在徐盛眼眶上,欲起身嘲笑时,胡须已被对方狠狠拽住,一扯之下掉去大半,却是连些面皮都被扯破,血水直往外冒。

曹洪正疼得“嗷嗷”直叫,肚腹上又是一阵巨疼,被徐盛猛踹在上,逼得他后退一步。

曹洪又上前亦急还腿,一脚正踢在欲起身的徐盛肋骨上,只是自家亦被对方抱住脚带倒,两人翻滚在地继续厮打。

待太史慈、乐进等抢上拉扯时,两人尚拳打脚踢不依不饶,好不容易才分开来,都已披头散发,甲胄散乱,徐盛左眼圈黑青,曹洪颔下尚冒血。

看台上,曹操呵呵笑道:“两将之斗,却亦如市井之徒。丢人耶!此番便算打和,卫将军若有意,再各遣百名军士小斗一场如何?”

却是虎豹骑中最精锐之徒,有五百余人,曹操想拿出百人再与邓季较一较长短。

邓季摇头道:“两将之斗已是如此,若以百人斗阵,恐难免死伤!且斗小阵无趣,曹公若有意,不如改较大阵?今日校场中,你我两军各万余军士在,数量相若,便以其等比过一番?”

这话顿将曹操噎住,以场中万人互搏,不叫相斗,已是一场战争了。

河南卒兵尽精锐,自家又是冒进腹地,若真与嘴硬,相斗厮杀下来,如何能讨得好去?曹操正面皮僵硬,曹纯为解围,喝道:“请诸公观我射艺!”

曹纯已执硬弓在手,指虎牙军军旗道:“吾射旗下华鬘!”

弯弓搭箭,一箭果然正中虎牙军军旗下垂的华鬘条上。

竟敢辱及军旗,虎牙军太史慈以下顿时尽怒,吕旷出列道:“此等事我已不屑为之!”

便往军中喝道:“我校随意出一屯人来!”

便有二十位百人将齐上前,吕旷皱眉随意指出一个,嘲道:“这位曹将军先前所射,当有八十步,你等不可多行一步!”

这般立定射箭,对已过弓卒考核的卒兵来说委实不难,那百人将果然喝令全屯下马,行到距离曹军大麾八十步外搭弓。

下垂的华鬘被风吹着摇摆不定,要想百人全射中自然不可能,不过那百人将亦不傻,下令只射大麾,除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偏去的外,其余果然全中,无一落空。

看着代表自己、绣着“曹”字大麾旗上钉满的箭矢,曹操顿时满脸铁青。见己方占足上风,又不欲闹得太僵,贾诩已劝道:“今日打和,相斗之事日后再行如何?”

贾诩一语双关,曹操兵将不如人也无奈,只得借坡下驴,方要答应,曹洪已上将台来,捂着嘴吼道:“既未分胜负,尚可再斗过!”

却是平日钟爱的胡须被徐盛扯去大半,已有破相之嫌,曹洪自然大恨,不肯罢休。

曹操怒喝道:“两家大事在前!子廉究欲如何?”

见曹操动真怒,曹洪也略有些惧意,只是他的性子终究不肯吃亏,当年征董卓时兵败,又有让坐骑与曹操事,身为堂弟又有活命之恩在,深受宠的,便还是嘟着嘴道:“大兄可使许仲康与他家再斗一场!”

曹洪也不是真傻,见过弓卒之精,便知道河南军中好手着实不少,今日若欲胜,非得自家军中武勇第一的许褚出马不可。

听曹洪这般说,曹操怒气稍歇,先前不平意又起,便转看向邓季,笑道:“操之从弟向未管束,竟放荡如斯,贻笑大方,将军勿与此莽汉计较!只是今日之斗亦未得尽兴。已知将军帐下尽多虎贲,我军中倒只剩一将,平日略有勇名,不如便随此等莽人之意,再使勇者斗一场助兴,如何?”

许仲康是许褚么?邓季点头,应道:“得曹公夸武勇,当为万人敌之辈,不如先唤来一观?”

许褚之前一直留在台下虎豹骑中,防有乱时好领精锐救曹操。

曹操使人招来,邓季看时,果然高八尺有余,腰大十围,一眼便知孔武有力,且脸大额宽,给人果毅之感,不由惊问道:“此便虎……许褚么?”

却是差点喊出“虎痴”之名来。

今日只是初见,对方地位又远高自家,便被直呼名许褚亦无可恼的,只不知对方如何已知自己之名,上前行军礼道:“谯国许褚,见过卫将军!”

“果然彪悍难得!”邓季随口赞过,瞟一眼身旁曹操,又腹谤道:“惜已为阿瞒所得!”

又转思自家麾下谁能敌他:太史慈可敌,然而太史子义如今是一军主帅,若用他去对战地位远不如的许褚,却让人笑。可惜今日只虎牙军、黑铁卫在校场,赵云于郊野中操练麾下骑术,并未随行。倒不如使典韦与之一战,不论胜败,两人本就为绝配。

便唤典韦过来,曹操见之,笑道:“早闻有猛士随将军赴河东牛辅之会,诸贼皆惧而不敢犯!今日才得见,此非古之恶来、樊哙乎?”

邓季笑道:“两位皆一时猛士,只是此番却非生死之搏,当各留余地!”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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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琴鼓

见典韦、许褚准备已毕,各催坐骑上场,将台上曹操问道:“两位猛士相搏,何人或可擂鼓为之助威?”

太史慈应道:“某愿为之壮色!”

见河南军中第一将愿意亲自擂鼓助威,旁人自都兴奋。

邓季军今虽改以牛角为号,校场中却不会缺战鼓,郭石便取一架上台,又交鼓槌给太史慈。

太史慈本已欲起音,贾诩笑阻道:“独我家虎牙将军擂鼓,岂不无趣?数日主公病祛,举城欢庆时,右军师亦欣喜难抑,闻得元皓独在校场内奏琴通宵,其琴当亦还留于此地?曹公麾下颍川雅士尽多,或可得人奏之同助?”

田师独奏一夜琴,当为喜自家得祛病,河南无忧;亦悲汉室终究不得天佑吧!

邓季看过去时,田丰只是淡淡一笑,举手让众人看上面的伤痕,又对贾诩道:“一夜胡乱弹奏,俱不成曲,徒使人笑,幸天明时乱心已得平,惜断数根弦,琴已弃在门房内。今若欲用,需得先换过弦!”

便叫场中两人稍待,使人往门房处先取琴来换琴弦。

见田丰磊落自若,自家趁机向邓季略上眼药也毫不在意,贾诩不由大惭,也不顾曹操在侧,起身冲田丰赔礼道:“元皓豁达无私念,诩不如也!恕罪勿怪!”

田丰颔首一笑,道“本当同舟共济,为小事何如此?”

贾诩方退归己位,至此心腹田丰位居于己上,再不起争意。

邓季却只觉逢这般大事。田丰谈一夜琴为常事。浑然不知贾诩为何事而赔罪。心中正茫然,不知的如曹操等还以为是他在装糊涂,却不知只是两位大谋士的媚眼齐抛给了瞎子看。

对方君臣在自家眼前上演相得相知的一幕,曹操心中更不自在,幸而不多久,荀彧已将断弦换上,递给郭嘉道:“此当为奉孝最善,便请抚琴襄助猛士如何?”

郭嘉接过。笑道:“敢不从命?”

随手试几下,宫商五音俱正,才道:“累台下两位壮士久候,可开斗也!”

猎猎寒风下,校场中两万余人马静静观看两位无双勇士的对战。

典韦于右,骑大马,提两只八十斤重大铁戟。许褚位左,跨骏骑,手中握纯钢蛇矛。

典韦肌肤本就黝黑,身为黑铁卫统领连甲胄亦是黑色。坐骑亦纯黑无杂色,竟是上下纯黑成一团。加上丑脸,犹如是来自幽冥中讨命的恶鬼夜叉。

许褚面赤黄,坐骑为白首黄体,虎豹骑淡红甲胄亦能称他,高大的身躯跨坐在骏马上,已是凛凛自有威,眼有寒光,便如只下山寻人而噬的饿虎。

典韦为主公邓季近卫之首,败则失主公之威;对方已耀武扬威于前,许褚若再败,今日此行将大折损军中士气,日后恐要畏河南军如虎。

故此,二人都需得全力以赴。

“咚!”

却是太史慈第一声鼓敲动,两骑肚腹上一紧,便同时驱动起来。

急切的马蹄声中,将台上又复“叮!”一声轻响,郭嘉的弦丝亦动了起来。

“咚!咚!咚!”

擂鼓声不急不缓,又是三声闷响;琴声连绵轻诉,不曾绝音。

两件本完全不同的乐器,起声如对抗,又似相合,泾渭分明,又如同一个整体,充斥于校场内外。

“当!”

场中黑与赤黄两道风驰电挚的身影已第一次交合而过,双戟与铁矛发出第一次交击之音。

二人力气却亦相若,第一下相交只是持平:典韦虎口受震,许褚臂麻。

见双方已打马错开去,太史慈鼓声便变得低沉下来,仍是不急不缓,琴声亦潺潺如流水,相抗相合。

终于,二人又复打转马头,第二合开始。

这一次马速又都不约而同被压下,似乎在催促加快,鼓声却渐渐开始高亢起来,只是始终不能压制过那亦变得急促的琴音。

“当!”

“呛!”

两骑靠近,再次戟矛重撞击过后,典韦右手戟顺势划向对方握柄的手指,戟刃在矛柄上刮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收在马首下的左手戟再急速上刺,挑许褚咽喉。

许褚铁矛反扭,矛柄同时架住双戟。

再次撒手,再一次交击过。

“当!当!当!当!”

战马已不再打跃开去,两人就在中央走马来回互击,发出一阵密集的碰击声。

鼓声已越来越急,便如台上台下观战的人们那满腔乱跳的心。

琴声嘈嘈切切错杂弹弹,如落下的雨滴,无所不在,舒润人心。

两位猛士挥舞的戟矛重得如鼓声、密得如琴音,互斗的身影渐渐模糊难以辨识,偶尔有寒光外泄,只有在两相僵持的那一霎,才能看得再分明。

交手不过片刻,典韦、许褚,鬓角下都有细细的汗珠渗出。

本来看得已不甚清,却只怕错过任何一幕,没有人愿意去眨一次眼,人人都瞪大双眼看着场中。

鼓声、琴音或高亢如云、或连绵不绝,充塞于人耳,却又似天地万物俱已失声,无所能闻。

直到双方互击的反震力使战马渐渐承受不住,人马俱变得汗水淋漓,口喘粗气,两人才结束这一轮,又复打马驰开去。

琴音又开始变得飘忽难定,如怨如泣。鼓声亦复缓下,好一会才有一击发出,似乎都在酝酿暴风雨前的阴云。

恶来与虎痴俱已打转马,口喘粗气,伸手抹去面上大汗,视线在空相撞时,似乎能有火花飞溅出。

双马再放蹄时,又复开始狂奔。

“咚!”

太史慈的鼓声突然提高数音,他在挥舞着双臂,左一锤右一锤地奋力擂着鼓面。

郭嘉十指乱舞,琴音紧随着鼓声,以无尽的音符掩盖天地。

犹如划破长空的闪电,许褚夹风而来,挺长矛急刺典韦胸膛,充满一去无回的气势。

典韦张开右臂,略扭身让矛尖从自家腋下穿过,以臂夹住,左戟脱手,急打对方门面。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许褚忙撒往侧伏身,只是战马已是不堪重负,他用力过猛,带得战马重心不稳,一起“轰烈”翻到在地,战马口中悲嘶连连,却再也爬不起身。

许褚被压在马下,典韦被他先前绝然的一矛划破肌肤不说,挺出的矛尖亦直刺进马鞍后的马臀中,大黑马疼痛难忍,暴跳着要将背上长矛甩开,却将典韦也甩了出去。

许褚尚被战马压住,典韦被甩在地上滚得几圈,亦再不能起身。

双方军士上前救治时,曹操才抚掌道:“好鼓!好琴!好斗!今日足矣!”

此番亦为典韦担惊受怕,邓季点头同意停止。

河南卒兵中,一名辎辅兵在马上吐出口长气,与同伴道:“今日所见已足平生吹嘘,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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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自投

两场比斗更多都是为了炫耀武力,典韦、许褚两位猛士受伤,算是了结今日互斗,接下来便该论及正事了。

待将许褚、典韦救治起,曹操便语道:“前闻天子蒙难,此身不敢有或安时,幸得将军提强军行勤王事,扶义秉忠于危难,救圣驾于河东之地,得闻将军匡扶汉室,忠臣莫不感涕,万民亦尽称慰,我等附之尾翼,正当谒见天子,躬伺圣安,尚请将军应允!某自兖州而来,亦为能得与将军复申前盟,使两家永为交好。”

邓季答道:“此言差矣!两军本以为盟,何需再提?且天子为四海共主,足下欲求见,自上表御前求请便是,何需我允?”

这般话,自然让曹操、郭嘉等心中暗鄙虚伪,不过听没有阻拦之意,亦为之一喜,荀彧试探道:“雒阳本为旧都,然遭董贼劫后,宫室残败至极,仓促间恐将军亦难尽修葺,且修葺间,匠民混杂宫内,定冲撞惊扰于御前!莫如请圣驾暂移关东,待将军使宫室得复旧貌时,再请归雒阳?”

果然要提接走天子之事!荀彧只是试探之言,邓季却笑着直答道:“亦如前言!以何地为都只天子可定,我等臣下岂敢擅权?此事亦当请天子定,如何问我?”

邓季爽快如此,曹操之下一时倒有些不敢确定,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图。

对曹操来说,天子是代表大义的旗帜,稳定吸引人心的甜果;然对邓季而言,四方豪杰、名士没人肯待见自家。天子只是不安的因素。留之反不便。不如送走的好。

见曹操等猜疑,邓季又复道:“天子若欲往幸关东,我如何敢阻?只虑大汉北军已崩坏,我军却少,需为天子守司隶之土,今四方诸贼起,不得静宁,恐圣驾重陷于荆棘……”

曹操顿时眼前一亮。应承道:“圣驾若出关东,操便身化为粉糜,亦当护得周全!”

邓季大摇其头,道:“若天子东出,足下自护驾有责,然北军亦需重组!”

莫非邓季要遣一军随行护驾?当不至蠢如此,若真敢如此行事,便不怕到兖州地盘上,我将其吞得一干二净?

曹操目光闪烁时,邓季已道:“公等当知我河南军甚少。护国以北军为重,便需曹公多出力。”

郭嘉、程昱、荀攸等皆疑惑。若从曹军中抽调北军,便使别人暂时统领,亦当还是只听令曹操的。

贾诩又眯着眼笑道:“北军有护汉室之责,不可轻取,尚需心存汉室之忠义辈为之,若曹公应许,明日我等便请天子遣重臣往军营择人!”

郭嘉、程昱已变了脸色,若还在雒阳时便由军中择出人组建北军,由别人再整治一番,恐再复难听令曹操之令也。

大义旗帜下,便是要出言反对亦不可能,只董昭道:“此事何需急?待圣驾东行后再组北军亦无妨!”

“曹公为大义而来,莫非为天子尚难舍一军?”董昭要拖延时日,田丰却不能依,先正色责过一句,又道:“今天下不平,尚需曹公往讨,曹军亦不可多抽。尚幸天子东出,外有曹公护卫,亦无大忧才是,想有四五千人便也足使用。待其成军,亦无需兖州耗钱粮,我司隶人少,不能出卒兵,愿每岁供给用度,使北军能自养!”

如今邓季治下还叫人少兵寡?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一大家子全不要脸的。

这下每个人却都明白过来,如此做邓季固然讨不得半点好处,为的只是分曹操之势,为天子助力!

损人不利己,莫不成如这贼厮还真有心向汉室?

心中便有不甘,然大义名分下,看着荀彧等期盼的眼神,曹操又如何能说个“不”字出来。

被人算计,吃了个暗亏,曹操魄力却足,眼下迎天子速归兖州才是正事,便点头允道:“诺!待我等沐浴更衣,明日往宫中觐见,便请天子遣大臣往洛水畔军中择人充北军!”

却是也先留个心眼,虎豹骑为他心血铸就,却也不能让真挑了去。

免不得有人欣慰、有人暗怒,只是此事已就此议定下。是夜,曹军便暂驻扎于雒阳校场内。

曹操到雒阳后,为不落人口实,邓季便将宫外、百官府邸看守的卒兵全撤走。

有对赌前事在,邓季熬过伤寒之病后,天子恨怒难挡,叹天果已弃离汉室,自悲自哭,又朝夕恐慌邓慕安便行弑君事,度日如年。

待闻宫外河南贼兵已退,天子急使人探问因由,才知曹军今日已至雒阳。

杨彪、伏完等已领百官往宫中求见,不待其等礼毕,天子泣道:“邓贼罪孽不在董卓、李傕之下,朕若留雒阳,早晚为其所害也!”

天子并不敢将当日对赌事告知百官,不过邓季遣卒兵堵宫门、软禁百官,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杨彪等也不觉得天子话语突兀。

好不易劝得天子收声,杨彪劝道:“今闻曹公举义兵,已入雒阳,此为我等助力也!然城内尽为邓贼党羽,凭兖州兵亦难诛杀此獠!”

“诛贼事可缓图!”天子急语道:“然雒阳已不可再居,朕意为先往曹操军中避难,使得脱此枷笼,卿等以为如何?”

杨彪、伏完惊阻道:“邓贼势大,曹公虽至,尚未敢与起衅!若陛下出宫,河南当有兵阻也!便得至曹公军中,是送口实于邓,又将起乱,复李傕、郭汜之祸!”

百官多有劝阻,独钟繇道:“邓季或有乱心,然汉室终为正朔,今又有曹公陈兵于侧,若敢于此时行逆事,河南部属当生乱事,是自铸其祸!田丰、贾诩皆智者,故曹军至而其等撤宫室、百官之围!陛下若欲离雒阳,却宜速行,当可无忧!”

性命操于他人之手,天子实不想再在雒阳宫城内多呆一日,闻钟繇之语,便道:“善!”

便令后宫准备收拾,百官自归家携家眷,生恐消息走泄去,使邓贼先得闻,竟要求半个时辰后便得于宫城外汇合,先奔到曹操军中再说。

邓季此时并未有丝毫加害之心,只是天子已是惊弓之鸟,今日便如逃难一般仓促行事,连伏皇后都亲捧两匹细绢上车,其余内宫、百官狼狈更可见一斑,俱步行随天子出行。

天子百官到雒阳后邓季其实也未如何为难彼等,不曾知对赌事的官员虽多有不满,却毕竟都是忠于汉室的,只大司农张义喜河南之策,与其他小猫小狗留于府中未随行,其余都随天子而去。

虽已撤走宫外卒兵,然满城俱是邓季眼线,天子、后宫、百官一干人大出行,尽是绫罗绸缎,不少百姓挤着观看奇景,沿途拥堵,早有人飞报往邓季府上。

董承领数百卫士呵斥开道路,一行人只管往校场去寻曹操,不多时,却被懒顾领兵拦于途中,出前问道:“陛下欲往何处去?”

数日前便是此人胁迫天子往邓季府上,致使天子归来后神情大变,激动不已,虽未曾与语细节,想来是受辱的,董承、伏皇后、董贵妃俱怒骂顾升:“汝这般邓氏家奴,亦敢拦天子车道?”

懒顾虽怒,却也怕使邓季担上恶名,不敢真对这些人动粗,只是令卒兵阻拦不使其等过,任喝骂未还嘴。

懒顾不回嘴,河南百姓却已不饶。见自家河南兵马到,其等尚敢如此喝骂,早引得围观百姓不满,人群中有人先开口喊道:“改兴平、起饥馑!更建安,疫相伴!”

邓贼治下尽多贼众刁民,听有人胆敢如此大逆不道,杨彪等百官俱愤怒,转目欲寻何人语,好令卫士抓捕,,道旁近千民众已一齐开口喊:“改兴平、起饥馑!更建安,疫相伴!”

董承才得数百卫士,如何敢去招惹?天子在车中得闻,更是伤心欲绝,没想到汉室堂堂天子被河南民侮辱至此。

外间又有一群骑士护着田丰赶到。

其等刚与曹操议定先择军士充实北军,为天子助力的,如何能料突有此变故?

田丰奔于天子车前,求语道:“陛下便欲往关东去,何急至此?今日卫将军已与曹公议定,当于其军中重选北军,护卫陛下出关东,不过十数日便可功成,到时陛下欲走欲留皆可随意!”

天子能信邓季有这般好心?他收起心情,在车中冷嘲道:“劳足下等费心,只是此身为不详,只恐使民再招祸,实不敢于雒阳久安!”

说完,自家跳下车来,昂然前行,又语道:“足下等若欲行弑君事,正得便也!”

排开前面董承的卫士,竟无视懒顾等手中器械,举步走在最前。

大汉天子得威仪在,所到之处,百姓、卒兵无人敢拦,内宫、百官等跟在他身后,一直往校场而去。

贾诩出计抽曹军军士组建北军,本为给天子助力,分曹操之势。然而天子厌恶河南已是极致,尽未待成事便已自投往曹操军中,前事遂废。

人间世不如意本十有八九,此可为一叹。(未完待续。。)

261.金玉

与天子始终是两路人,人家铁心要走也没必要再留,田丰去之后,邓季并未再派人拦截。*-*

只不知这位少年天子看清曹cāo亦是枭雄之心,待汉室不比我邓慕安好时,将又是什么感触?

听闻天子百官等竟然走来兵营,曹cāo、荀彧等自然喜出望外,恭敬将其等迎入。

进曹营,得万余兵马保护着,天子这才得稍安,只是邓季地界内还是让他感觉不自在,又催促曹cāo速离。

天子到手,河南之行已达到最佳效果,曹cāo自然也没有再留的必要,遣使向邓季告罪过后,次ri便领兵护圣驾出城。

直到过得洛水,与夏侯惇等合兵一处,除有荡寇军一直陪同监视外,河南果然未生任何事端,曹军上下才得松懈下来。

渡洛水后才刚过未时,时间不早不晚,不过若拔寨启行,走不得多远又要再停扎营,曹cāo便令今ri便停下,待明早再复启行。

曹昂先前随夏侯惇驻于洛水南,未曾随进雒阳,荡寇军在侧,恐惹事端,一直憋在军营中不敢外出,待父亲等安然归来,方才得松口气。

如今有帝后与百官在,曹cāo对其等很是恭敬,军中便多了几分肃穆庄严,出入不便,曹昂不甚喜。早听闻邓季治后,河南风俗与别处大不同,如今身临其境,不往体会一番却有些遗憾,便往告曹cāo,yu出营往乡中去看看民生。

次子曹铄刚夭折不久,三子曹丕今年才十岁。对于曹昂这文武皆能的长子,曹cāo还是很疼爱的。曹昂生母刘夫人死后。便交由无子的正室丁夫人抚养,弱冠后使他举孝廉,又随时带在军中言传身教,是有立嗣之意。

邓季算是友好,听长子要出去游走一番,曹cāo便叮嘱道:“不可去远,当早归!此地究为邓慕安治下,不可似在兖州随意!”

时间不够多。曹昂亦未打算去远,只是来时曾见道左数里地外有一民屯,他只想去看看便回,归兖州后亦好说与养母丁夫人听的,应诺过后,便领数十护卫出营。

到营门时,为堂兄曹安民撞见。问及因由,亦在军中呆不住,便一起往去。

荡寇军随在侧,却也只防曹cāo大军生事,这般数十人的小队伍,只要不扰民。倒也不会去管。

此地在洛水之南,属河南偃师县所治,曹昂等所进的民屯,也只有百户人家,见到他们为外来者。又有甲胄在身,俱都jing惕得很。不似对来访的白牌客人般,并不肯亲近多言。

连问几人都是这样,曹昂、曹安民不由失望,只好牵着坐骑四处看过,好在也无人来管他们。

河南之地果于别处不同,有童子舞戟挽弓,有女子跨马而行,有残疾之监察,足让二人啧啧称奇。

看一圈下来,安民扯着曹昂,不忿道:“我等军中尚缺坐骑,此地农家却多养有马!”

曹昂点头,知道他父亲扩虎豹骑,只缺战马为用,至今只得六千骑。他俩走一圈下来,所见农家却几乎每户尽有马匹,小小一个民屯便有百余匹成年马,虽多是劣马不可用,却也让他等眼馋得紧。

他等却不知,这个民屯中百姓是雒阳再分出的新户,多是当年自涉侯国随邓慕安南下的,本就比其它屯要富裕,又在河南安居得久,牲畜繁衍便多。乱世中,便是做农事大半人家也爱用马,耕地逃命两不误,牛反而不喜,若非每户只许有两头大牲畜,多出的要贱价换回给官府,数量还要远远高过此数去。

只是对于严重缺乏战马可用的曹军来说,虎豹骑中便是劣等马也可勉强充坐骑用,邓慕安却只一民屯内便有百余匹,仔细挑选下,还能充军用的也当有二三十之数,贫富差距如此,如何能不眼红?

羡慕一会邓慕安,走走看看,曹安民又扯曹昂衣袖:“子脩,速观好马!”

曹昂顺他所指看过去,一位驼背老人正牵着三匹马儿自屯外慢悠悠行入。

老人的三匹马儿马背上都驮着大捆的柴禾,首尾用麻绳系在一起,驼背老人牵引甚便。

这三匹马中,后两匹牙口甚小,只能勉强算得成年,倒无什么出奇的。当先一匹成年青花大马,却比同类要高出一头去,四蹄混圆粗大,一看就知是爆发力急强的。

观此马形态,其骏尚还在二人坐骑之上,身为曹cāo亲眷坐骑还不如一老农,曹安民不由哀道:“如此良驹,竟执于贱农手,蹉跎老死于田中,岂不可恨?”

言毕,他便当先行上去,曹昂顿吃一惊,恐他惹事,忙领护卫们随后跟上。

曹安民等突然围上前,三匹驼柴禾的马俱有些不安,扯颈嘶鸣了两声,抖落掉背上不少柴禾。老人见数十披挂陌生甲胄的人围上来,也受惊吓,身子不由往后缩了下。

站近观看,青花大马更见不俗,曹安民越见越爱,心痒得紧,好半晌后,自怀中掏出一小块赤金来,递与老人道:“老丈,此马卖于我!”

见曹安民非莽撞行事,曹昂方才心安,亦立于旁看这匹好马。

驼背老人就是谷老焉,当初与邓仲家并户的那位。他孙婿吴朴今岁入选勇卒,连得过四关,已定往新建的赵云校为百人将,不过其军最近尚在训练骑术,无甚大事,又逢十斤临盆,初冬时产下一女,便请得休假,要开chun后才去上任。

伸到眼前来的手掌上托着小块赤金,谷老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皱眉回答道:“河南牛马,并不许外卖!”

曹安民笑指曹昂道:“此乃孟德公长子!我等兖州与你家邓使君盟好,便卖一马与我等,他亦不好怪罪!老丈若不信,可留字据与你,亦或随往你等河南监察处明证?”

谷老焉又摇头,拒绝道:“此马为我孙辈坐骑,任谁亦不卖!”

还未从邓仲家分出来时,数年积攒下的钱粮已多,为防分家后无好牲口用,谷老焉便与别家先换两头小马驹养着,如今刚堪使用,便是后面的两头小马。

最前的青花大马却是吴朴入选勇卒连过四关后,军中赐下,因是百人将坐骑,又嘉奖这位连过四关的小子,所选自然要神骏得多。因为天寒,家中柴禾快尽,谷老焉yu多寻些回来,便连它一并拉去。可怜上等骏马,本该驮勇士驰骋疆场的,此时亦改为老农背薪,惹得曹安民为其抱不平。

见老头只是不卖,恐为嫌金不足,又或不识得金子为何物,曹昂扯下自家腰间玉佩,一并放在曹安民手上,助语道:“此玉浑体透明,可称得贵物,添之与你换青花马如何?”

“任你何物,此马不售!”说完这一句,老头不再理他们,回身去拾捡地上落柴。

之所以肯低声下气对一名乡农好言好语相商,只因此地为邓季治下,不敢太过放肆了,若改在他处,对此等贱民曹安民如何会有这般好脾气?

连曹昂出面亦被不留情回绝,曹安民顿时无名怒火腾地升起,提足一脚蹬在谷老焉驼背上,骂道:“无知老货!”

他等在屯中四处转悠、围住谷老焉说话,屯民中亦有不少眼光随着,见此一脚下去,顿时俱鼓噪起来,又有人放声怒喝。

“坏事也!”

曹昂见不妙,yu扯曹安民走人。曹安民不顾,将金、玉俱仍在地上,喝道:“此为买马钱!”

自以为已给过钱,伸手要将青花马背上柴禾拽掉,谷老焉已爬起来,扯他手臂道:“此马不卖!”

曹安民暴怒难抑,拔剑回身便是一刺,剑刃顿没入老人胸口去,拔出后又复再补刺两剑。

妻子产下个女儿,趁军中尚无事,吴朴便待于家中相陪。

阿爷cāo劳一辈子,却尚不肯歇息。早晨起往山中寻柴禾时,吴朴本yu代他去,却为老人所阻,要吴朴在家多陪陪妻女。

自小被谷老焉带着挣扎求活,再得养大,这份情已非寻常可比。吴朴虽有力气,却拗不过老人,只得随他去。只是今ri不知为何,眼皮老是跳得厉害。

看天sè已不早,十斤生产没多久,舍不得使她做饭,阿爷想来也快归家,吴朴便撸袖准备到厨下先准备吃食。

突然,屯中比他小两岁的少年林勇扑开房门,闯进来大叫道:“吴百将!数十曹军于屯门处围住你阿爷呢!”

吴朴心中“咯噔”一声,见里间十斤亦放下襁褓中孩儿出来,忙对她道:“你无需出门,我去看!”

其余都来不及拿,只厅上取下惯用的长戟,便与林勇出门,急忙往屯门处狂奔。

待能看见屯门时,谷老焉刚被对方一脚踹倒。

吴朴大声怒吼,领着林勇发足疾奔过去,屯民们也在寻器械往这边聚,可是屯门处曹军并不在意,他们已经准备跑路了。

谷老焉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拦那曹军将领,然后就在吴朴眼中,被对方连刺三剑,无力地倒跌下。

驼背的谷老焉倒下,便如心中的一座大山崩塌。然后,吴朴这个小胖子便迸发了生命中最大的愤怒。

曹安民还未骑上青花,小胖子已发疯般冲进去,长戟挥出,月牙戟刃从两名曹军脖颈中划过。

————?

262.交恶

吴朴疯一般扑入对方人群中,第一戟挥过,就割断两名护卫的咽喉。

两名护卫用手死死捂着喷血的脖颈,嘴里粗喘,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慢慢的连捂伤口的力气都没了。

这还是吴朴第一次杀人,可是看着喷洒出的鲜血、濒死的面孔,他并没有丝毫的不适感,反而鲜血淋过,有着一丝丝难言的快意,长戟飘忽再荡时,瞬间又没入第三名护卫的眼中。

跟着吴朴冲过来的林勇才十六岁,本赤手空拳,全凭一腔难填的义愤追随。林勇要走的是力卒与戟卒之路,待见吴朴已连杀三人,小小年纪亦激奋得面上冲血,抢上将刚倒地的一名曹军长枪拿到手中,凭多年苦练的技能带来的熟练感,抖手一刺,枪尖便急刺入左侧一人胸膛中去。

见连死四名护卫,曹昂、曹安民亦大怒。

能被选为曹昂亲卫的自然也都是曹军中好手,有不少还是曹氏原本的部曲,其余屯中百姓离得还远,对方不过才两名少年,便敢若无人般孤身杀进,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反正已起仇,虽然吴朴着黑袍顶高冠,应该是河南卒兵之流,再杀他们两人逃回军中去,一个是长子,一个是亲侄儿,难不成曹操还会将他们交出给邓慕安治罪?

曹安民已尽扯去青花背上柴禾,爬上马背去,回身怒指两人道:“杀了!”

其实不用他再呼叫,曹昂身边五名护卫已怒叫着扑上,三柄长枪、两把大戟只向着吴朴上下乱刺。

今日事起仓促。吴朴出门未来得及披挂鱼鳞甲。被五条长器械围着乱刺。又没马用,顿时险象环生,只能左右让过要害,臂膀上已中得一枪,顿时有血涌出不止。

只是吴朴已经发狂,待林勇抢上一步替他挡下两人,小胖子手中长戟诡异地直刺入一人小腹上,顿时便将人刺得通透。不过月牙刃钩却挂在对方甲上,一时难扯出。

另两人看出便宜,枪戟再刺来,吴朴急侧身让过枪尖,松手已放开自家戟柄,一把捞住对方的大戟戟杆,奋力往后拽夺。

“呀啊!”

两下角力,小胖子一声暴喝过后,却将对方连人扯下马来,他跳上去迎脸面就是一脚。此人鼻口流血,脑受剧烈震荡。顿时昏阙过去。

屯里不及赶过来的少年中,已有人射箭襄助,一支劲矢“嗖”地钉在与林勇相斗的一名护卫门面上,使他惨嚎着倒下,另一人失惊,亦被林勇挥枪捅死。

吴朴已调转夺来的长戟,一击后又将剩下使枪的钩下马,再补上一刺结果去性命,撒手回到先前被卡住的自家长戟边,奋力拽出,抬头已看向罪魁祸首曹安民。

早闻河南民风彪悍,眼前的小胖子体格并不如何高大,他身后跟着的小子年岁更小,却不料都悍勇至此,见对方连杀十名身手不差的护卫,曹安民、曹昂已胆寒,屯中百姓又快接近,便都打马欲行。

被曹安民骑着的青花马虽是吴朴坐骑,然而也才得之不久,灵性不足,胖子叫唤不动。

看他们要逃,吴朴心中焦急,又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枪,前跨一步,猛然向曹安民掷出。

长枪从半空中急速划过,正迎曹安民后背飞去,眼看就要得手,曹昂却暗中已留意到他举动,急挥枪过来格挡救人,“嘭”一声后,将飞刺来的长枪打落去。

拉过身旁一匹失主马匹,吴朴翻身跨上,打马要追杀时,身后屯民多已赶上,一名少年喊道:“吴百将,接弓!”

却是连弓带箭壶一起扔过来,吴朴在伸手抄接到,箭壶中取出三支箭,其余尽弃于马下。

将长戟横担在马背上,嘴里咬着两支箭矢,吴朴搭上箭,弯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若射死凶手,却只是便宜那厮,这一箭吴朴射的是自己原本的坐骑青花马。

箭如流星,正中在青花马后臀上,曹安民抢得急,马背上无鞍鞯可用,本就不甚稳,待青花吃疼暴跳起,顿时就将他远远甩开来。

曹安民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得停下,这一跌却不轻,吴朴已奔马而来直取。

骑在马背上,吴朴更添神勇,几名死扑上来救的护卫,被他剩下两箭结果两个,扔掉弓,提戟直前,靠近的俱只一击便杀落马去。

生在乱世,曹操的最后一位亲兄弟曹德已随父亲曹嵩被陶谦杀在泰山。亲侄儿便只剩曹安民一个,平日亦待如己出的,曹昂如何能舍他不顾。

眼见吴朴如魔神般,所向披靡,离曹安民已越来越近,堂兄却尚在地上呻吟,曹昂忙打马回转,伸手递出:“速起共骑!”

曹安民费力将手搭上去,只是吴朴已经连杀得数人,无人能挡,待战马奔驰近前,正见两条用力拉在一起的手臂,如此碍眼。

曹昂尚在使力,吴朴已过来,一戟便怒斩下去。

长戟带起的风声吹得曹昂汗毛直竖,只是曹安民亦抓得紧,想要撒手都来不及。

“啊!”

戟刃虽不如刀斧,但吴朴能过力卒之选的,这一击含怒出手,势大力沉,其挥斩过后,曹昂伸出的手臂顿时脱离己身,掉落在地。

曹昂在马背上仰天惨嚎,地上的曹安民看着手中断臂,只能怔怔发呆。

吴朴却已勒起坐骑,战马直立起后,两条前腿重重踏在曹安民脊背上。

“啊!”

顿时又是一声惨嚎发出,还伴随着脊骨碎裂的声音。

任由坐下马匹不停践踏在曹安民身体上,吴朴再挥戟去刺曹昂。

曹昂断臂惨嚎,身畔护卫们看见,尽吓得发呆,待吴朴又刺时,才有人激灵醒悟,忙使枪格挡开戟去。

“大郎,速走!”

一名护卫牵过曹昂的马缰,带着他急往前逃,有三名亲卫随护而去。

其余三十多名护卫,要防吴朴再取弓射杀曹昂、要报曹安民之仇、归去后又恐曹操降罪,再无人敢走,只团团围着吴朴厮杀。

罪魁就在马下,吴朴也不愿再远追,只顾来回格挡、挑杀。

对方人多,吴朴没有披甲,胖胖的身躯上不多时又添数创,不过挥出的长戟丝毫不受伤势影响,护卫们还是被他一个接一个地刺死、钩下。

林勇等屯中百姓亦杀到,助吴朴将剩下的护卫全屠灭得干净。

先前落马还未身死的,俱被后来的百姓们补刀杀死。除四名护卫带曹昂走外,其余再无一人得活。

曹安民早已被乱马踩成肉泥,吴朴才得稍解气,扔掉器械下马,蹒跚走回谷老焉冰冷身旁跪下,嚎啕大哭。

十斤得闻噩耗,将孩子留在榻上,急匆匆赶来,见阿爷倒在血泊中,丈夫浑身是伤,先眼泪汪汪地给吴朴包扎伤口,再一起守尸体痛哭。

百姓们收拢惊马,吴朴的青花只是臀部受箭伤,并无大碍,亦已寻回。

曹昂、曹安民初进屯里时,百姓虽多未理他们,却也知道其等身份,如今两位身份贵重的一死一残,又与邓慕安有盟约的,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先前围杀护卫,屯长亦有出力,此时才想起后果,急抢到吴朴身后,道:“吴百将!此等乃曹操亲子侄,我屯恐有祸事至!”

吴朴尚哭得哀伤,这话竟是充耳未闻,将屯长急得团团转,尚幸跛足的监察已杵杖过来,冲他吼道:“莫胡焦躁!速遣人往荡寇军告徐将军变故,再使人往亭中相告求援,我等闭守屯门!老少妇幼可使器械者,皆需上柴墙!”

屯长这才急差使人去报荡寇军、本亭亭长。

除吴朴之外,屯中尚有三名卒兵休沐在家,此时只能领百姓先搬运重物塞上屯门,防备曹军来报复。

只是此地不似河内,因邓季南下后,已安稳得久,并未建有坞堡等,四周的柴墙并不如何牢固,全屯所有百姓连上襁褓中的孩儿也不过才四五百人,若荡寇军来迟,他等只有死路一条。

走是不敢走的,道途中若被曹军追上,才真是死路一条。

四名护卫带着曹昂狂奔出去一段,见吴朴等未追,才忙给他断裂处敷上金疮,裹扎止血。

还未曾归营,曹昂已因失血太多昏死过去,最后是护卫们将他背回军营的——此时天刚要黑。

若欲为人主,威仪必不可缺,曹昂本是当接班人培养的,如今断去一臂,还如何服众?如何立嗣?

不过杀一乡中老农,竟累得最疼爱的长子断臂、侄儿身死,得闻这般消息,曹操顿时暴跳如雷,喝令将四名随逃回的护卫尽斩。

对于出事的民屯,曹操更是恨之入骨,令曹休、曹纯道:“领三千虎豹骑,速去屠村,鸡犬不留!”

天色已黑,不过曹休、曹纯不敢违令,令三千虎豹骑打上火把,连夜去屠杀惹事村民。

出于兖州如今局势,河南实不宜结敌,两家盟好各都有利,人人都未料竟然出此变故,荀彧、郭嘉等谋士不愿如此,只是曹操之怒已不可劝。

若已邓季起战事,徐州难图也!

曹休、曹纯方领三千虎豹骑去,荡寇军亦已得报,徐晃忙使人飞报雒阳邓季,又令车黍领兵去救民屯中百姓,自家则兵逼曹操大军。

曹操正愤恨间,闻得徐晃列阵过来,不顾天已黑,令夏侯惇、于禁、乐进等先攻杀河南军。(未完待续。。)

263.不值

曹纯、曹休受命,领三千虎豹骑直杀往出事的民屯报仇,小半时辰便到,见屯门已紧塞,然柴墙不厚,墙上防御的人少,便令军士多置火把,扔上去烧木墙,又使长戟、绳索等套牢木柱,再以战马拉动。

屯内人太少,不需多久便险象环生。万幸车黍来得亦不慢,柴墙上燃起的明晃晃大火在夜晚中格外显眼,老远便能得见,荡寇军果毅校急加速赶到时,曹军刚拉开西面木墙。

缺口甚窄,吴朴领百余精壮与半大少年组成的队伍,死死挡在缺口上,未许曹军突入一步,只是对方实在人多。

这是夜战,两军都点着火把,曹纯看见远处一条火龙急来,知道是河南救军,急对曹休道:“文烈!此为邓季腹地,不宜久留,我领两千骑拦河南军马!你速破此屯,屠尽其民便撤军还营!”

曹纯辈分、职位都高,曹休只能领命,急督军马再攻。

曹纯则领两千骑,来拦车黍。

见前面民屯已危急,曹军又分兵来拦截,车黍大声对谢允等四军侯道:“屯中危矣!你等四曲与我各分头突进,无论何人破拦截之军,勿顾后面战况,先往内救百姓!”

“诺!”

虽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卒兵之家都是分居在河南各民屯内的,对于救援民屯中百姓足够尽力,听到车黍之语,四位军侯齐声应诺,各领本部分头撞入曹纯军中去。

果毅校号称为河南军中最能战、最敢战之部。要救自家之民;虎豹骑为曹军最精锐之部。需报曹操子侄之仇。天色又暗。这一番厮杀可谓极混乱,亦极惨烈,两军绞杀在一起后,到处都有人在分散捉对撕杀,不停有火把跌落,有人惨嚎,有无主战马惊嘶着乱窜。

谢允与吴朴相识得已久,听闻出事的就是这小胖子。心里比别人要多记挂几分,领自家一曲人马撞入虎豹骑中后,只顾拼力向前挥杀,要急着突破过去救助。

只可惜混战中,还冲不得多远,麾下人马便被走散开去,只百余卒兵还随在身侧,曹军虎豹骑枪戟亦密集,左右竟冲突不过。

正焦急间,左侧有人大声吼道:“果毅校。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

听声音便知是彭亢,他这一嗓子过后,黑暗中四方俱有大批人齐声应和:“果毅校,生者勿幸,亡者不哀!显武者之勇!杀!”

谢允也随之应上一声,似乎这句话过后,记起果毅校之名,浑身上下便添得不少力气襄助,挥出的长戟也要更快一些。

只是叫过一声后,彭亢不依不饶,又一次喊道:“果毅校,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

四方再应和过后,彭亢又叫了一次。

“这老小子发何疯?岂不闻三鼓而气衰?这般激励军心之语可是能多喊的?”

不止谢允如此想,周边应和声也稀疏了许多,只是彭亢扯着嗓子,仍拼命交换着。

曹纯下令后,虎豹骑亦已散开去,分成小股各处奔驰,拼命拦截河南军马。

这般战得势均力敌,双方死伤却都不小,谢允又领着麾下冲突两次,俱被当前之敌亡命挡回。

前方民屯中火势越来越大,谢允已是焦躁难耐。

忽然,左侧有大群人齐声欢呼,谢允抬头时,一条七八百人汇集起的火龙已杀散虎豹骑,先奔杀往民屯中去。

“彭亢老小子何时变得聪明的?”得见有友军突破过去,谢允心头顿时一松,暗道:“倒会以呼应之声暗中汇集四下散乱的卒兵,一举突破!”

吴朴披着鱼鳞甲,在缺口处领三名休沐的卒兵与精壮、少年死命抵挡曹军,只是对方人太多,又都精锐,以他之悍勇亦维持得艰难,三名卒兵先后战死,精装少年们亦遇难不少,他自己失了新坐骑,身上旧创未愈又添许多新伤出来。

荡寇军救兵已近在咫尺,不远处的果毅校应和声亦激励着他,吴朴努力坚持让自己不倒下,只是身后民屯东墙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外间大群曹军兴奋的欢呼声。

吴朴的心顿时便沉下去,对后面林勇等吼道:“你等接应屯中老弱,此地有我足矣!”

此地有他等堵住,曹军一时难得突入,然东墙也已被拉翻,精壮已尽聚在此处,屯中几无可御敌之人。

想到留在屯里的十斤和才出世几个月的女儿,吴朴心中哀痛,死命才控制住想要掉头回去救妻女的念头,闪身让过一匹冲刺来的战马,挥戟将对方拉下马,结果去性命。

林勇等已往屯中去,眼前胖子再勇悍也只得一个,周边曹军们俱雀跃起来,准备合力击杀他。

下一刻,一条数百人的长龙已突然杀到,冲散吴朴当前之敌,当先一人亦为涉侯国南下的老人,吴朴自然认识,那是彭亢。

彭亢打马近,见小胖子浑身浴血,问道:“朴哥儿,如何?”

吴朴不顾其它,急忙指屯中道:“军侯速往救,方才听曹贼自东墙突入进去了!”

“寻匹马与他,带金创药的给包扎伤口,”彭亢急吩咐一声,又吆喝道:“其余随我进屯救民!”

凭借地利,吴朴等精壮在西墙外挡住军马,人数虽少,却一时难破。曹休恐拖延得久,河南援兵尽到,便使人佯攻西墙,自领五百人往东墙去,老法子使战马拖拽木墙。

这边不过数十名少年、妇人以弓弩碎石等守墙,给虎豹骑造成的伤害并不大,不多时。柴墙便被拉扯倒地。

先前墙上防守的少年与妇人们见势不妙。一声喊后。尽四散而逃,曹休与虎豹骑则大喜,待扯开乱木,俱打马杀进去。

进屯后连破开几道房门,其内皆空无一人,想是汇集逃往某处去了,曹休便下令:“主公有令,此村人等需尽屠!留一屯人马逐户搜寻灭杀漏网者。寻过后便纵火,其余随我向前!”

数百战马便又疾驰向前,只是行不出多远,前首的骑士一声惊呼,坐骑已被绊马索放倒,后面的反应不及,连接撞上数骑,引发一阵小混乱。

旁边几间房舍屋顶上,十余名少年立起身,俱挽弓搭箭。连射数次,杀伤十余人。

待虎豹骑中也有人爬上屋顶。少年们才纵跃着去了。曹休大怒,只是黑暗中看不见,不知还有多少绊马索,喝道:“将房室俱与我点燃!”

屯中果然已遍布绊马索,只是时间不足,陷阱等物来不及设。

军士们四散去纵火,终于逼得民屯中藏身的不得不现身出来,被虎豹骑斩杀掉几个,彭亢已到。

彭亢领军自西墙处入内,早有逃难过来的百姓告知屯中遍设绊马索之事,便请了向导,缓缓前行。不过才百户人家的民屯,能有多大?

待撞见对面虎豹骑,彭亢一眼便看到为首的曹休——曹军中好甲胄远远比不过河南普及,只有曹休身着明光铠,鹤立于鸡群中,他不是将领是什么?

彭亢便喝道:“突击!杀敌!”

数百骑鱼跃上前,围着虎豹骑一阵砍杀,曹休甲胄刺眼,被照顾得最多,不多时便身受数创,被彭亢近身,挥戟拖下刺死,取去首级。

其余虎豹骑见敌不过,主将又身死,只得复往东墙退出去。

这时候,在各民居中躲避着的老弱才忙赶出来救火,前后却已有百余人死在虎豹骑手里。

曹纯领军一直与车黍纠缠着,待得报曹休战死,大吃一惊,料事已不可为,忙收拢虎豹骑退走,三千骑却只剩一千五六。

果毅校亦损失惨重,待车黍再点军时,还能再用的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不过为杀或救一民屯,双方各大损伤,或可谓不值。

吴朴颤悠悠在屯中四处寻找时,一道妙曼身影抱着襁褓,从黑暗中奔出,死死的将他抱住,哭泣。

洛水边,曹操亲领大军与徐晃八千余军亦是接战,可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得于禁操演年余,曹军战力已是大增,步卒长枪阵摆得极佳,待夏侯惇等领士卒逼杀上,又摆出枪阵防骑兵冲阵,徐晃便开始缓退,步卒总追不上骑兵。

几次回身冲锋,卒兵们马鞍上配的手戟全扔完,杀伤数千人,亦不见曹军阵乱,徐晃终未敢杀入阵中去。

曹纯回军后,曹操得知前仇未报,又折去曹家千里驹曹休,虽怒气更盛,却不用郭嘉等再来苦劝,自家便知此地毕竟是邓季腹地,虎牙军只需小半日便能渡河过来,留之必有祸端。

子仇可后报,天刚明,曹操便携天子、百官尽往梁县方向撤走。

待雒阳遣虎牙军追来,车黍亦已回军,河南已是两军齐至,兵强马壮,曹操又复令于禁将长枪阵摆出。

看着明晃晃的长枪阵,太史慈、徐晃尽都犹豫。

事起仓促,雒阳城中反应不及。

虽有邓禹之后、奉迎天子两事在前,然河南所行之策实难被豪族世家接受,举世皆为敌,好不易才有曹操这位近邻为盟。以天下大势看,若兖州得安,依地利与坞堡抵住袁绍、刘表,主力往西取三辅、西凉,得关中之利,坐观天下事变,后事可期。

可是人算始终不如天算,一次小小意外,之前的诸般如意打算尽皆落空,刚得闻的时候,贾诩甚至劝邓季将引起事端的吴朴等屯民教由曹操发落,以熄其怒,被田丰、邓季驳回。

此时盟约初破,邓季卧榻,雒阳城中尚拿不定主意是战是和,邓季便令是否出战由两位将军自决。

本为小事而起仇怨,曹军得于禁操演过,阵列严阵,又有数千虎豹骑在旁随机待动,太史慈、徐晃忧卒兵伤亡过大,为袁绍、刘表所乘,一直未下决心,只是跟随着防其等屠民,竟让曹军一直退过梁县去。(未完待续。。)

264.两势

历史上,出关东后天子被安置于许县,如今许县与邓季离得近,不太安全,归兖州后,改置于定陶。

听闻天子已被曹操迎出关东,河东太守王邑立即弃官,追往兖州去。

建安二年春,孙策已崛起于江东,与袁术彻底分道扬镳。

也就是这年春天,听闻天子又出雒阳,为曹操所迎后,袁术认为汉室微弱,已不必遵,去岁他图谋刘备徐州之事虽然失败,却也按捺不住自家想过把当皇帝的瘾,以为涂高便是他袁公路,以汝南袁氏之四世三公,海内敬服,若得登高一呼,来奔者还能少?又受神棍唆使,便建号仲氏,以寿春为都,自称帝,又改九江太守为淮南尹。

对于乱世中的诸侯们来说,袁术绝对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过却是要被枪打出头鸟的。汉室今虽微弱,四百年余荫却尚在,心怀感念者俱多,听闻袁公路称帝,士民中叫骂、声讨者尽众,非但未得人来投奔,原本依附淮南的豪族多还领部曲离去,改往投曹操或江东。

袁术势力又受一挫。

开春后,邓季之六校尉再兵讨长安,与李傕、郭汜数战皆胜,所剩的西凉众或降邓季,或者私逃回凉州去,李郭二人见势不妙,亦领千余残骑西逃。张辽部平日训练最佳,卒兵能耐苦,辛苦三日追上,张辽大破其军。

一战后,郭汜死于乱军中,俘李傕并其子李式,侄李利等二百余人。多为李傕幸存下来的亲眷。押往雒阳后。邓季令尽斩于校场外。

斩李傕等当日,自三辅、河东逃到邓季治下的难民,多往围观,李傕等尸首尽为民所分食。

待邓芝、韩嵩等检点过三辅人口,才知道为何民愤如此大。

原本的大汉中枢之地,京兆尹、左扶风、右冯翎三郡如今加起来还不足四万户百姓、十二万口人!且十二万人多为老弱病残,幸存的精壮多已被李傕等挟裹到军中使用,妇人亦如此。

除强征精壮、妇人外。乱起后,李傕郭汜等军粮也全靠掳掠来维持,三辅之地再留下只有死路一条,有能力逃走的早已是走的一干二净,或往邓季治下,或荆州,或西凉,剩下这十二万人要么因离得偏远,要么已是一干二净不怕,又或体弱不能行远路。

邓季得三辅之地新纳入治下。版图虽扩大近一倍,人口却没什么增长。还得分兵去驻守,防马腾与张鲁。

不过原本河内、河南、弘农中人口早已饱和,治下已急需土地来分置百姓。年前太史慈等为骗张机现身,在荆州大肆宣扬河南最善治疫病。开春后,各地伤寒病又开始复发,河南再迎来一波携家带口的难民众,每日虽都不算太多,长久累积下来也可观得紧,倒正好安置往三辅去。

令人头疼的瘟疫,邓季防范措施有效,原本河南、河内、弘农治下,只有少数民屯中还有患者存在,都已隔离开救治,伤寒已基本得到控制,新染病者极少。

新来投的难民多来自发病区,有些甚至是家人已患病,才想到来河南寻医的,怕他们携带病源入境,河内、汜水关、武关、梁县各处都临时安置有封闭的两个难民区,外面全铺着厚厚的生石灰,一处住常人,一处住病患。常人需居住满月无病况才得入境,患病者则交由医匠门救治。

如今张机、李当之每日都在病患最多的武关外行医,经他们救治过的初患者,十人中只有五六能得活,不过这却已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良医,使人感激得紧,又给邓季治下添出不少吸引难民的名声去。

张辽立下破李傕、郭汜大功,邓季自然满意之极,便以其为威烈将军,孙观为果毅校尉,彭亢、刘辟为戟骑校尉,雷薄为射声校尉,配上军吏、医匠、监察等,组建起威烈军。

今岁开春便已在三郡内挑选刚成年的卒兵,又再新组建起两校人马,一校为已归入威烈军之彭亢所领,另一校则由徐盛统领。徐盛加上郝昭、臧霸、赵云四校,将共组第四支骁骑军。

徐盛自虎牙军中调出,其原来的果毅校便由死活要黏着太史慈的管亥来出任校尉。到这时候,邓季才算赏过他领数万人口来投的大功。

与曹操已翻脸,四方皆敌,如今邓季只嫌兵马不够用,只是到乱世十一年,一些老卒兵年岁已大,也渐该退出,为首的便是游击校尉马皮,授勋田请其荣养于雒阳后,其位由艾兰受领。

其余五十岁以上老卒,今岁退役上千人,多安置往各县为差役、游缴等,倒让大病初愈的邓季一阵好忙。

整军之后,新生的威烈军便驻防三辅,徐盛、郝昭、臧霸、赵云四校则进入王邑丢弃不顾的河东,负责剿灭河东白波残余和宗贼。

对于河东又有宗贼出现,田丰、贾诩等早有防备,邓季已传令河东:所有大族限时三月交出田地、人口,听官府安置,否则以宗贼论处。

此令一出,顿吓跑不少豪族,不过宗贼亦复盛,纠结白波各地作乱。

天子东出时,选择最终留在雒阳的大司农张义便被邓季派往河东任太守,准备河东乱平后,收盐铁之利养司隶;三辅之地民还少,只新委派一批县令吏员去治理,未设置太守,民政事尽汇拢给贾诩暂理。

——

准备培养成接班人的曹昂伤势虽愈,却已注定是一辈子的残疾,兖州又不比司隶伤残者可为监察,算是就此成为废人。曹昂断臂之痛加上曹安民丧命,让曹操深恨。开春过后,便准备联络袁绍、刘表,举兵往伐司隶。

与谋士计议时,程昱道:“今将军奉天子顺民望,四野俱得扬名,只苦时日尚浅,根基不足,不可有失,窃以为河南尚难讨!”

曹操大怒道:“丈夫生平之恨,岂可不除?”

程昱被驳回,荀彧、荀攸叔侄又齐劝:“河南雄关精兵尽足,若与之作生死之搏,胜负、折损未可知也,此为不智之举!”

见曹操怒容满面,还是听不进去,郭嘉才劝道:“将军为人主,岂可因私仇而兴兵事,累及家国?便论及私仇,徐州与将军乃父仇,司隶为子侄之怨,嘉见识浅陋,未闻有父仇未报而先顾子怨者!”

听郭嘉说得刁钻,曹操不由苦笑道:“奉孝利嘴!”

郭嘉笑应道:“以私仇言,当先雪父仇;若以势论,河南仗雄关精兵,一时难图,徐州方与袁术战过,兵不足两万,邓强而刘弱,当舍难取易;以政观,邓慕安已渐得上下心齐,刘玄德则方经曹豹之乱,治下豪族忧虑,陈珪、糜竺难服,正可趁乱取之;若及养望,袁术行大逆事,当先为国剪灭,收四方士民心,然而刘备不灭,袁术难图!”

曹操只得恨恨止意,再问:“然今吾已与河南成仇,若图徐州,邓季闻之必侵扰兖州,当如何处之?”

郭嘉眯眼道:“其等当先求关中稳!我观邓季数年行事,拥雄兵数万,却只循规蹈矩,虽说步步为营,使治下皆能得固,然沉稳太过,涉险之意便半点也无!邓季不敢弄险,为将军计,可遣偏师镇于颍川,威慑梁县。另于天子处讨旨,使刘表夺武关、取弘农讨贼!邓季不复东望矣!”

亏得郭嘉能熄曹操之怒,见此,荀攸又补充道:“亦可再驱河北军制衡司隶!袁本初虽有不臣之心,然袁术行逆事于前,已招天下骂名,本初亦当惶惧难安!并幽青三州其皆委任私人,今可劝天子正名,安其心!闻本初独爱幼子袁尚,便请拜袁尚为司州刺史,如何?”

“妙!”

郭嘉、荀彧等俱赞,之前为帝都所在,司州便是首要之地,长官特称司隶校尉而不名州牧刺史,以示地位独高、重要。如今天子已出关东,此职再被国贼邓慕安窃居不恰当。

要算计邓季,不如将司州许给袁绍刚成年却又异常钟爱的儿子,能因此挑起两家争斗是最好不过,曹操正好趁便得图徐州。

既然要给袁绍诸子、外甥正式封官,袁绍本人便也需得显赫之位才可,曹操便问:“诸公以为,本初当授与何职?”

此时有邓季在,压力更大,再不能得罪袁绍,当以贵位笼络才是,荀彧道:“当禀明天子,以袁绍为大将军!”

乱世中有兵才有势,如今朝中三公之位早成摆设,而武职最重的就得数大将军,一下子将它给出去,曹操很有些不舍,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不得不点头同意。

安置在定陶后,曹操常要亲问天子生活起居,伺候得周全,亦随百官上朝,礼数齐备,又与百官为友,连带钟繇等也别眼相看,渐归心于曹,

天子早满意得紧,此次求请的都是针对国贼邓季,自然毫无疑问得通过,御笔亲书两诏,一送襄阳,一送邺城,

天子又思这次脱险,全靠曹操,便授曹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

(今日忙不过两更了,一会再发一章资料,大家不要订阅,我晚上修改)(未完待续。。)

265.如题

刚自南方飞归的燕儿又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忙出忙进。

此时已是树叶抽芽,大地回暖,春光沁人。

小邓玭面上泪痕未干,站在房门下看着屋檐上燕窝发呆。

今日她已被母亲揍过两次屁股了。

邓玭虽是女孩儿,却全无一点温柔意思,自从能跑能跳后,顽劣程度比她的两位兄长犹有过之,一刻不给人安生。

昨日里偷偷将邓漳的弹弓拿走后,今日早晨便专心用来对付她早想取到的燕儿们。

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是想射下一只来玩耍,还是吃肉,反正就是要拿到。

燕子喜伴人而居,每岁南去北来,尽能记得旧巢而归,便如已饲养家的一般,又能食家中的蚊虫,实是喜人。上至王公、下至农者,很少有人会舍得伤害它们。

伍窕房门外的这窝家燕,筑巢已有三年,去岁便被小邓玭惦记上,可惜能力不足,未能取,今年却要想各种办法试一试了。

伍窕早已对她说过不能害它们,邓玭却置若罔闻,压根就不当回事。今日大早趁母亲外出,取偷来的弹弓打了好些次,没什么效果。只能求告邓漳相助,不料二兄不仗义,没收回弹弓去不算,还将此事揭发出去。虽然力气小又没任何准头,邓玭不可能对燕儿们造成任何伤害,还是惹得母亲生气,屁股上狠狠煽了一巴掌,又教训小半天。

还没一刻功夫,邓玭又将屁股上的疼痛忘记得干净。天知道说动了谁。将廊下长梯搬放到这边墙下来。待无人注意时偷偷往上爬,欲亲手去抓一只。

邓玭爬梯子这一幕不幸又被母亲撞见,小女儿违背教训,危害家燕之心不灭不说,还敢爬高亲自涉险,引得伍窕顿怒,第二次惩罚便重了些,连给过好几巴掌。才在她半真半假的泪水中收手,见告诫无用,已改为威胁——这窝燕儿若出事,必将为她是问。

此时邓玭便站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屋檐下的燕窝,只是不知是害怕燕儿们出其它意外累她受罪,还是贼心不死想再一次弄取。

邓玭前面的庭院中,已随大肚蔡夫子读完早课的邓涉兄弟俩正在角力。

角力这种乡中孩儿的游戏,却是邓仲这位不良二伯传授,只因他常在三小面前吹嘘。年少时每日与邓季作此戏耍,引得孩子们尽羡慕。跟着学来。

对父辈们儿时的游戏,细胳膊细腿的邓玭只有嗤之以鼻,邓涉、邓漳兄弟俩却大受蛊惑,两个年岁又只相差半岁,力气差不多,比试起来甚称手,旗鼓相当,便就此爱上。

角力这般粗鄙事,伍窕本来也是不许的,不过因是二伯所教,她身为弟媳不好言语,邓季这位老子又不管,还说小孩儿多斗斗助长力气,有益将来练武,只得作无视状,随他们去。

徐晃婚事已毕,因其无家人,便由邓季这位主公充任男方家长,身为主妇的伍窕便责无旁贷,跟着忙碌了许久。

徐晃婚后,甄氏家中待嫁的另一女又由邓季说给张辽为妻,婚期就定在夏季。

甄家虽只行商,未参与河南政务,两女却都得嫁于将军,顿时显赫,甄俨与邓季等也亲近了许多。

张辽还有一位兄长留居并州,加上赵云寡嫂等在冀州,开春后,邓季已令艾兰等化装前往两地,将其等接来河南——这倒又是水浒中学来的手段。

三个孩儿各有专注,伍窕、伍艾倚在窗下缝制孩童衣物,焦沁也在自家房内缝童衣,准备唐珞、蔡琰的孩子出世后,送为礼物。这一幕看起来就让人满足。

邓季躺在邓涉、邓漳角力旁边不远的竹塌上,任由阳光洒在他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冬季里一场伤寒,前后折腾了他三个月时间,得张机、李当之等妙手,伍艾、典韦精心照顾,如今总算得病愈,只是面上已清减去许多,不再如之前给人只有粗狂的感觉。

得伤寒的时候,邓季每日被烧得迷迷糊糊,偶尔有意识时,倒也会苦中作乐,暗想自家此世之死,是否会如梦醒一般,又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中去,又或灵魂再穿越到其它时空?

这般想着,对死亡的恐惧也就淡掉许多,剩下的只是对家人和亲近者的挂念不舍,这股情和刚穿越来时对前世的眷念一般无二。

自己若死,三个孩儿与伍窕等妻妾的未来,田丰、贾诩、太史慈、车黍、徐晃等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治下百余万民的未来,又会如何?

在此之前,邓季从未想过自家区区一条性命已与这许多人息息相关。

个人生死不但决定亲近者命运,还干系着万民。

想清楚这些的时候,最大的恐惧并非再是死亡本身,而是因自己死亡给关心的人带去的莫测命运。

为此,张机虎狼药前,邓季才有突然发狂般的与天子对赌之举,不是要逼得天子更恨自己,只是自己的位置确实不是田丰、太史慈等人可以替代的,大汉天子毕竟还占着大义名分,便是太平道也不是说就完全不可接纳,若还政于天子,内部阻力能小许多,想尽可能将因自己死对亲近者、对河南政策的影响降低到最轻,就算用的是威逼手段。

对赌时邓季嘴里称所言不是遗嘱,只是源于心中那一丝不甘。本意为以看似荒唐之举还政于天子,因自己之死,又可竖立起大汉得天佑的说法,减轻内部阻力。

至于活下来的赌注——无论说什么,有何区别?

邀天之幸,总算是活了下来。

生死场上走过一遭回来,比起以前,邓季自觉变得要从容许多、自信许多、狂放许多,似乎人世间天大的事情,也再难不过生死之事去,能得两世为人,再不好好把握,给孩子、妻妾、臣下、万民们一个安稳的未来,对得起谁?

心中最后对前世记忆中北方雄主曹操的执念,也在其准备入雒阳时,所起的杀意被田丰、贾诩说灭后烟消云散。

曹操又如何?我邓季是不如你,但有着超越时代一千八百年的模糊理念,争斗起来未必便会输!

世家豪族又如何?若无依附的贱民为根基,世家豪族能算得什么东西?我邓季若能统合世间贱民之力,亦能撬翻其等在地!

自知之明也不可失,自己本事确实有限,便需善用有能者、善纳谏。田丰、贾诩智计无双,他俩所定安司隶、谋凉州之策,很是有道理,相信只要自己坚定不移地贯彻到底,能养两州之民,得五六支强军为用,当世尚惧何人?

投奔曹操的想法幻灭后,又念念不忘杀曹操,只不过是短视之举,对争霸天下这个长远利益来说,并无任何益处。

天下难不成只有曹操一个英雄?

当世家豪族们最后被河南逼得无路可走时,他们难道不会联合起来,再吹捧、竖立起另一个英雄?

成事者个人的因素其实并不大,更多的还是时势、机遇。

没有了曹操,天下未必就能易得。多出一个曹操,也未必就可怕。

结束了自己的短视,心胸便豁然开朗起来。曹操与河南起仇寇时,邓季也没有令太史慈、徐晃定要将其留下。

抛弃短视,就能发现目前最需要的是时间,是增加人口地盘,是治下的长治久安,是源源不断产出的卒兵和钱粮,而不只是曹操性命。

自己暂时无力东图,留曹操在兖州,袁绍因这位盟友便暂时无借口南下,地盘、实力不会剧烈扩张得太快。

留曹操奉天子,待其枭雄之心毕露,无数世家豪族们才会醒悟,大汉到此时穷途末路,忠汉之路已不可行,世间的道理已该换过一个。

唯独可惜的是,就算贾诩、邓芝等有苏秦、张仪般的辩才,受河南所行策局限,也不可能去合众连横。

要平乱世,这世间群雄,竟要自己一个个去战过。

邓禹后人的身份,此时已再无任何用处,一个已经没落的家族,外间的世家们不在乎,邓季自己也不会在乎。

不过以一山区刚初中毕业的后进生来说,能逢这般波澜壮阔、群星聚集的时代,也该是一大幸事,也该去尽力争夺的罢?何必畏其难?

邓季这时候的从容自信,是两世中从未有过的,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让他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之前的自己,每每想及他也能做成一个极出色的人,在未来的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能沸腾起来。

之所以病愈后如此悠闲,是因为知道曹操结仇后续必有报复手段来,不过邓季已不惧,不过兵来将挡罢了。

待应付过后,他就要亲领大军,往西去征讨马腾、韩遂,先安稳侧后,再谋关东。

之后想来要有好一段忙碌,不擅长的政事便尽委托给田丰、田畴、贾诩等,他自己只肯听听结果就罢,其余时间都尽留给家人们。

阳光明媚,战战兢兢二十余年,多久没享受过了?

(老虎昨日坐在电脑前,到夜间三点,一字未得。今日实在无力了,只能码出这一章,求情大家再容许我发两章资料,明日再家中若赶不出四章补上,再不贪图历史月的全勤奖,老老实实慢慢码字。拜谢为上)(未完待续。。)

266.河东世家

我国古代特有的向对方表示崇高敬意的跪拜礼。《周礼》谓“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这是不同等级、不同身份的社会成员,在不同场合所使用的规定礼仪。

稽首,行礼时,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是拜礼中最重者。

顿首,行礼时,头碰地即起,因其头接触地面时间短暂,故称顿首。通常用于下对上及平辈间的敬礼。是拜礼中次重者。

空首,是两手拱地,引头至手而不着地,是拜礼中较轻者。这三拜是正拜。

振动,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

吉拜,就是正拜,男上左,女上右

凶拜,服丧三年期内,或丧礼用的礼节,男上右,女上左

奇拜,只拜一次,奇做奇数之(JI)

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

肃拜,是女子之拜,有拜字即需跪地,不过不扣头,只是微微低头。比肃拜低一点的,就是“肃”,

区别就是,肃不跪。是站立而低头,双手自然下垂。

侠拜,女子见男子,女子先拜,男子答拜,女子再回拜,这一套动作就叫“侠拜。

中国传统礼仪动作详解

华夏祖先用肢体动作传递“双向对等”“有序有位”的语言,这些动作叫礼。传递下来的礼仪动作。承载华夏传统交手礼

着祖先传给后人的话语。

这些礼仪动作。源自远古。源自人类没有语言的时代。是“哑语”,是人皆能懂的“象形字”,是代代承传的“普通话”。

礼仪动作有十,常规礼仪动作有二。携带双向对等、有序有位,缺一不可、两相适宜的交往原则和做人原则。

十种礼仪动作是:拱手礼、一拜礼、两拜礼、三拜礼、叩首礼、执手礼、推手礼、交手礼、揖礼、鞠躬礼。

两种常规礼仪动作是,初相见、敬父母行一拜之礼,朋友同学同事行拱手礼。

礼仪动作一览

礼名

动作

适用范围

礼义

拱手礼

胸前拱手,后收。前推

日常礼仪

恭敬,接受,礼让





曲臂,抱手,躬身

常规礼仪

恭敬,给予,接受

一拜礼

臂,拢手,躬身30度

初相见,敬长

恭敬。接受,给予

两拜礼

展臂。拢手,躬身45度,两次

常规大礼

恭敬,接受,报答

三拜礼

高揖至额,躬身90度,三躬

敬天地祖师国

恭敬,接受,报答

叩首礼

踞坐至地,拜,叩首

特定大礼

恭敬,接受,报答

执手礼

双手出,长下幼上,长执幼

行于长幼之间

父慈子孝,师道生尊

交手礼

双手交叉胸前,推出,平示

代孔夫子还礼

推让,给予,示之

鞠躬礼

垂手,躬身,可深可浅

通行礼仪

谦恭,接受,礼让

附手礼

双手附胸腹间,上手男左女右

行大礼前站姿

诚意正心

1、拱手礼

在胸前拢手,由前向后收,呈拱手形。向前推,不躬身。

视距离远近,可高,不能低于胸。

日常相见礼,送别礼。

2、揖礼

在胸前抱手,轻于抱拳,重于拱手。略躬身或不躬身。

用于日常行礼,敬长上,同学朋友互敬。

3、一拜礼(拜礼)

展臂,至胸前合,拢手。男左手前,女右手前。躬身(30度)。手臂随腰部动,头不动。

用于初相见,敬长上,行家礼。只行一个。

常规大礼。

4、两拜礼(再拜礼)

展臂,至面部前,拢手。躬身(45度)。手臂随腰部动,头不动。

用于向长上行大礼。一般行一个,叫“拜”。最多行两个,叫“再拜”。

5、三拜礼(再拜额手礼)

立定,挺身,庄重。

“双手附心。”双手附在胸腹之间,男生左手在前,女生右手在前。叠并,两肘与手成直线。双手表示“与天地合其德”。天德大刚健,大恒久,大信用,大起始。地德大承载,大包容,大丰富,大付出。两德兼备而各有显。显德可以因时因境而变化。

“高揖。”双手向前上方推出,推至额头前方,两臂伸直。

“行礼(拜)。”头、颈、手臂皆不动,腰部下躬,深躬(90度)。

“兴。”起身,双手升至额前。

“再行礼(再拜)。”

“兴。”

“额手。”双手贴向额头,再推出。

“三行礼(三拜)。”

“兴。”

“礼成。”双手复位,至胸腹间。

用于敬天地祖先先师,特定场合敬父母,行人生大礼。

用于集体行大礼。

大礼站着行要行三个,叫“再拜额手”,相当于古代的“再拜稽首”。

6、叩首礼

古人因为席地坐在小腿和脚后跟上,叫“踞”、“正坐”,行这个大礼很方便。

古人行的最大礼是“再拜叩首礼”。先踞坐下去,挺直身,臀部不要离开小腿,也就是不要跪起来。先行拜礼,行两个。拜礼的动作是,双手在额前揖起,下落,手拜至前面地面,身子随手臂前倾。行第三个礼时,两手下行,分开,手心向上。躬身,手背贴在侧前方地面上,额头叩至地面。第三个礼仪动作也可以双手不分开,额头叩至手心。这三个礼仪动作表示越来越敬。今人可以再拜叩首,也可以只行一个叩首礼。站着行就是“再拜额手礼”和“额手礼”。三,表示多,再多也还是三。

只用于特定大礼,如敬天敬地敬祖先,特定场合敬先师,特定场合敬亲生父母辈祖辈,结婚那一天夫妻对拜。不可以随便行。随便行是亵渎礼仪,亵渎对方。

7、执手礼

双手平伸并出,晚辈手心向下,长辈手心向上,长辈握住晚辈的手。长辈可以坐着,执晚辈之手。

家庭礼仪。结婚时夫妻礼仪。

8、交手礼

仅用于生向孔夫子行拜师礼时,师代孔夫子还礼。孔子像上,孔夫子用的是这个还礼动作。双手在胸前交叉叠并,推出,平示。

师不能随便还这个礼。

9、鞠躬礼

垂手,躬身。鞠躬幅度可大可小,越下越敬。

颔首、躬身,长者用于还礼。

10、附手礼

双手附胸腹间,上手男左女右。

行大礼前站姿,升国旗站姿。表示诚意正心。

握手、挥手、摆手、招手、拥抱、起身、鼓掌、点头、躬身、应答、微笑、示请、示让,也是礼仪,属于“仪”、“貌”的范畴。

以上礼仪动作看似复杂,而平常只用朋友间平等对等的拱手礼和敬长的一拜礼。对方怎么行,自己怎么还,很简单。

礼的规则是有来有往,双向对等、有序有位。对方行礼,必须还礼。无论地位多高,辈份多长,都要还礼,否则就是失礼和无礼。应答、点头、躬身,都是还礼。

给天地祖先先师行礼,天地祖先先师不还礼。因为他们一直在对我们“施礼”,我们只是在还礼,报答。

礼仪动作根据礼仪的两个基本价值规则和礼义而生而定。以上只是基本规范。礼仪动作可以有变化。各地文化、风俗、习惯不同,礼仪动作也有差异。有基本定式,又有不同,才能区别,才能适宜。日本、韩国、其它儒教文化影响的国家和地区,保留有儒教文化传统,都是儒教文化的支脉。按自己的传统行礼,这样就有别有位了,适宜了。中国大陆地区,礼仪被君权弄到极端,如今业已中断,要回到周礼的本原,结合西方文化的成果,制定礼仪,接通古今中外。各地实行起来还可以有差别。

新礼继承古礼,礼仪动作拉开人的距离,使互敬。同时发展变化,顺应人心,拉近人的距离,增加“执手”礼,使互爱。通两得中合宜。

礼仪动作一改卑下之相,乾德刚毅正大,坤德典雅尊贵。行礼人乾坤合德。

总结

礼的内在规则:施报双向,平等对等,有序有位。

礼的功用是:礼生敬,敬生情,敬情生神圣。礼生之敬,可移于工作、学习、待人,敬业、敬事、敬人、受敬,人是一流人。人失去了礼仪、仪式,也就没有了敬,凡事皆不敬,成了二流三流人。祖先的礼仪动作,先使人生敬。握手只能生情,不能生敬。

升人品,提国格,非礼不能。

礼以直道为中,兼行重道,兼行恕道。

施(始)的规则:卑己尊人,行敬让之道。

报的规则:以直道相报,来而有往,投桃报李。可以重报,投我木桃,报以琼瑶。不可以反报,不可以轻报,不可以不报。

知礼者知理,有礼者有理,合礼就是合理。

礼自心生,礼由己发。

“克己”与“由己”相结合。“复礼”与“为仁”相结合。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礼的内在规则:施报双向,平等对等,有序有位。

礼的功用是:礼生敬,敬生情,敬情生神圣。礼生之敬,可移于工作、学习、待人,敬业、敬事、敬人、受敬,人是一流人。

人失去了礼仪、仪式,也就没有了敬,凡事皆不敬,成了二流三流人。

祖先的礼仪动作,先使人生敬。握手只能生情,不能生敬。

升人品,提国格,非礼不能。(未完待续。。)

267.锦马超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相对于赤兔马一出场,罗贯中老爷子便送给它一首赞诗而言。

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见《拾遗记》)周穆王曾经驾驭这八匹骏马遨游西方,相传此马流汗为红色,故得名汗血宝马,逐日而行,一如飞红流星,行竣而见于行,多指忠心报主之功高之马。八角粽子有粽林第一谋士之称,为绝世之良谋,开粽吧之基业,可谓劳苦功高,是谓之超影。

以马的毛色命名: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见《穆天子传》卷一)

赤骥:火红色的马;

盗骊:纯黑色的马;

白义:纯白色的马;

逾轮:青紫色的马;

山子:灰白色的马;

渠黄:鹅黄色的马;

华骝:黑鬃黑尾的红马;

绿耳:青黄色的马。

三国时代,风云变幻,英雄辈出,而与英雄息息相关的宝马,也由此而生。“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战场,瞬息万变,一匹好马,决定了骑者的生死。无论哪位英雄,都难以抗拒宝马的魅力。三国之中,就有那么几匹马。令人无限神思。

赤兔

有人评“三国十大名言”。第一句便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短短几个字,便将当时一等一的英雄和一等一的宝马刻化得入目三分。

按照史书的记载,赤兔应该算是西凉地区的类蒙古马种,“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乃是马中的精品之精品。

赤兔初为吕布的坐骑,并不显得十分神奇,它的真正丰功伟绩是从遇上了真正的主人关羽开始的。诛颜良、杀文丑,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其中就有它的一份功劳。正是凭着它那风一般的速度,关羽才能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般便捷。一代武圣就这样炼成。

最可贵的是,它的气节,关羽死后,竟绝食而死,这比那些投敌判国的被称为“人”的动物不知要强了多少。

的卢

有一种马,颡上有白毛,“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时人以为“大凶之物”。刘表因而赠与一代枭雄刘备。

襄阳之会后,蔡瑁引兵追杀刘备,刘备慌不择路,撞出西门,却遇檀溪,阔数丈,水又急,无路可退,无路可进,只得大呼“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话未说完,的卢便从水中跃起,一跃数丈,跃过西岸,化解了这场危机。

但这之后,的卢便少有露面,似乎就只这惊鸿一瞥,就足矣照耀一生,或是不是因为立下如此大功后,就被供养起来,怡养天年了,这就不得而知在了。

绝影无影

这是一匹大宛良马,《后汉书》上曾记载:“曹公,所乘马名绝影”,无影是形容它跑起来的速度,连影子都看不到。

大宛马属冷热血杂交马种,耐力强,筋皮厚,最出名的是“汗血马”。汉武帝曾派使者以黄金二十万两、金马一个,不远万里以求此一马而不得,怒极之下,派贰师将军李广利驱兵十万,两次西征大宛,经过血腥的大屠杀后,终将天马收归己有。

曹操宛城征张绣,不战而下,但在此期间不顾道义,强行霸占绣叔张济之妻,引得张绣降而复反,仓忙之中,曹军大败,多“赖典韦当住寨门,(操)乃得从寨后上马逃奔”,那匹马便是绝影无影。

绝影身中三箭,熬着痛,背着曹操,冲出重围,如电般奔驰,却在过河时,被绣兵一箭射中马眼,不幸身亡。最后曹操换乘长子曹昂之马,最终逃脱。

若单论忍耐力,赤兔似有不如绝影;若单论长途跋涉能力,绝影不如赤兔。从双方事迹来看,赤兔可以拿百米的短跑冠军,冲刺方面有优势,而绝影可拿三百米冠军,耐力起决定作用。

爪黄飞电

如果前面所说的三匹马民间野外,那爪黄飞电则是出自深宫大院,它那非凡贵族气质与飞扬神采,是其它马所不能比拟的。

一种是奔波劳碌的战马,一种是养尊处优的贵族之马。

它的第一次亮相,是在许田围猎。“与天子马并行,只争一马头。”每次凯旋归来,每逢重大庆典,每有欢庆喜事,曹操所乘的也正是这匹马,若在平常,在普通的日子里,是看不到这匹马的存在的。这也是它的身份与众不同之处。

另外,按杂书或野史的说法,还有以下几种鲜为人知的“名马”。

长坂坡上,令赵云七进七出,而落于不败,落入陷坑生,而又能飞跃而起的那匹马,名叫夜照玉狮子;

曹洪曾有一匹马名为白鹤。当时人称:“凭空虚跃,曹家白鹤”;

那匹刘备送给庞统而使庞统送出命的马,名为白龙驹;

张辽威震逍遥津时,骑得那匹马是灰影;

当时,孙权被逼无奈跃马跳过断桥,骑的是玉龙;

孙权还有另一匹名马,“驰骤烈风举帆之疾”,故名惊帆;

智可比诸葛亮,曹操称“吾之子房”的郭嘉的马的名字叫白雪;

与此马名字相对应的,东吴那“打不死”的周泰骑的马叫黑云;

以黑著称的张飞,马的名字很有气势,王追;

“生命力持久”、活跃在三国后期舞台的张的坐骑也是很有特点,奔雷;

老谋深算的司马懿,马的名字为乌孙;

名气稍差,一刀砍死魏延的马岱,却骑了一匹好马,名为汗血,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魏延呢,也不差,足以唬人,乌骓,楚霸王复生矣;

火烧八百里连云,一战成名的陆逊,坐骑很符合他的儒将气质,名为白鸽;

大诗人陈思王曹值,有一匹大宛良马,名为紫骍;

杀得曹操割须弃袍,名列五虎将之一的马超,马取了个读着挺别扭的名字,里飞沙;

老当益壮、弥尔益坚的黄忠,马的名字气势非凡,一听就不是凡品,燎原火。(未完待续。。)

268.围三缺一

看着北城外如同蝗虫般密密麻麻的宗贼、白波,四校尉中暂充首领的徐盛转首对赵云、臧霸、郝昭三人道:“袁绍遣袁尚领两万军马自并州南下河东,斥候亦有回报,主公曾遣使来问我等是否需援兵,已为我拒之!”

“袁绍任人唯私,袁尚小儿岂知军事?河东有我等在,何需主公再援?且今四面皆有敌犯,威烈需平三辅之乱,荡寇已出击荆州,只剩虎牙留守于内!若我等不敌,惹太史将军兵至河东,兖州曹贼必西犯,河南危矣!故袁尚与当前之贼,我四校八千卒兵当自破之!若不能敌,便再弃河东之地,请罪于主公,亦不可求援!”

这些事情,赵云、臧霸、郝昭多已得知,徐盛以此为开场白,才又语道:“主公将我自虎牙调出,新组一校,军中卒兵尽以我为老校尉,再组新军,我必为骁骑将军,此谬也!”

见臧霸、郝昭、赵云听得认真,徐盛解释道:“临行前,主公曾招我进府,告知我等四校共组骁骑军,然将军之职,以今岁之军功而拔赏,不以资历而授!”

“骁骑将军之位,我亦垂涎,不欲让与诸公,”说这么多,最后为的就是激将,徐盛才厉声道:“然主公明见,将军重职岂能以庸碌辈任之?故今日此战,我校必争先,以待主公观功,赏职!日后三位居我位下,却莫言徐盛侥幸!”

投奔邓季不过一年许,郝昭已由屯长升任到校尉,可谓急速升官。与之前比早已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过将军位就在眼前。此时亦嫌不足,大笑应道:“徐校尉勿急!欲做将军,且先问过我郝昭!破此敌我当得首功,不让张文远专美于前!”

臧霸前次因手臂脱臼,发挥得不好,还让在泰山贼中位于其下的孙观得去威烈军果毅校尉之职,早懊恼得紧,亦怒道:“此言皆早。且看我临阵破敌!”

对三人言语恍若未闻,赵云眯着眼,将城外乱军再观过一遍。

卫固等三万余乱军围城,行的还是围三缺一之策。东西两面城门外皆安置有许多鹿角、拒马,不过各只五千余兵马,是防城中兵马冲突出的;北城外鹿角拒马少些,却聚军两万余,应该是贼众主攻方向;唯南城放空,不置兵马,专诱城中卒兵出逃。

按赵云如今对邓季治下的了解。想让以勇悍为荣的卒兵溃逃,却是在做梦。只是见三人俱要争功,他直接问道:“袁尚军未到,乱军围而不攻,是待后援至也!我等当此时出击,或待袁尚至再齐破?”

此语亦雄,然而行事当舍难取易,臧霸、郝昭齐声道:“先破卫固、再取袁尚!”

徐盛点头,满意道:“张义初到任,难服郡中上下,又需防城中大户作乱,我等当待张太守鼓百姓精壮自守城,再出北城先破当前之敌!”

四校尉就此议定,待将不愿受四等民之策的大户人家尽从城南撵出城去,张义与郡中官吏鼓舞数千百姓精壮上墙助守时,已过两日功夫,闻袁尚兵锋已过绛县。

城内已可得安,徐盛便招齐四校人马,全自北城门杀出去。

己等已聚齐三万余人,骑兵亦有近万,对方却浑不放在眼中,敢主动出击。卫固略吃惊,急使人往前堵城门,又往东门、西门调军来援助。

郝昭校第一个出城,先敌住卫固遣来封锁的叛军,待徐盛等三校亦出城,全军才齐突击。

两下距离近,城门处又耽误了好一会,汇集过来的叛军又密集,马速便难提起来,前方尚有鹿角、拒马在,难得踏阵效果,四校卒兵只是轮番上前接敌,缓缓向前。

待得鹿角、拒马被填平,两下近战厮杀起,乱军弓手已失去效果,全凭军中武勇、技艺、士气、配合。若论这些,卫固等仓促聚起的部曲、流寇、白波如何能敌?只见前排整齐雪亮的长戟挥过,各处接战的卒兵都在大片大片地收割头颅。

河南卒兵听别人吹嘘得再厉害,也不抵真正试过,韩暹是早知道的,奸猾得紧,早将自家步卒藏在后队,不肯上前送死,自己领两千骑在外游走,名为接应。

程银、侯选、李堪等却大受其害,见河南卒兵杀人如同收割稻草,自家部众不一会便伤亡惨重,弃械奔逃者已众,忙语卫固道:“事恐不济,且暂退!”

未能得卫氏全族支持,卫固如今之位便不稳,安邑城外东西两面皆来驰援,尚挡不住河南四校卒兵左右冲突,不好违众意,只得鸣金,先退。

其等乌合之众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闻得鸣金,各都是要争先而逃的,后面又有杀神追杀不饶,导致互相践踏,终于至大溃。徐盛、臧霸、郝昭、赵云如何能舍,紧咬住叛兵不停追杀。

幸存的骑兵已先逃一步,视线中漫山遍野全是奔逃的乱兵步卒,徐盛等专门向人多的队伍冲杀,奔不出十余里地,乱军步卒中已无百人以上建制,死伤者尽众,一败涂地。

这般好杀,四校尉直追杀到天黑,方才收军归安邑去歇息。

万幸卫固与韩暹之前已宣告过,行叛乱事被俘后,便得河南不杀,亦会被贬为罪民,因此乞降者不多,就此散去的倒不少。

待卫固、韩暹在左邑收拢残军,原本两万五千步卒只剩六千余人为用,骑兵倒也还有六千许,李堪已先死在乱军中。

此时方知卫觊等明见,如此乌合之众便聚齐十万,也难敌邓季一支强军,想来三辅地作乱的成宜、马玩等聚集一处,亦与自家同等催悲。

反不如学河内张晟等之前行为,分兵四处去作乱袭扰,邓季卒兵精却少,反而难平。

卫固虽懊恼,此时却无法,只好守着左邑,专心待袁尚军来。又去怪韩暹不先告之邓季军如何难敌,战时却先逃,剩下的六千步卒中,倒有一半为韩暹之军。

扯皮几句,在左邑过得一夜,第二日正午时分,袁尚未到,徐盛等四校尉休整过后,已进军围住左邑。

徐盛等亦围三缺一,独留北城门不取,只围住其余三面急攻。其等卒兵开始攻城后,韩暹见乱军无斗志,自己又与卫固起嫌隙,不愿再留等死,领军先往北奔逃到袁尚军中去。

韩暹又先走一步,引得留下的乱军再复大溃,被臧霸校先攻破县城,斩杀卫固、侯选于城内。

程银独领数十骑,亦逃往袁尚军中,大骂韩暹无义,终招致兵败。

韩暹亦不是好相与的,二人顿时又在袁尚面前上演一番口舌之争。

虽不耻韩暹为人行事,但其尚有近五千军为用,上佳的炮灰,便也不加怪罪,好言温抚住程银,在袁军中拨些人马给他,再统领大军亲来取安邑。

连胜两场,徐盛等四校尉士气正高,却已不欲再独守城内,陈兵于安邑之野,与袁尚相持。

其等却不知袁绍如今并州、冀州、幽州俱可得战马,四州之地兵源亦足,又得河南流出去的技术,扩充大戟士甚速,非曹操可比,已得两万人马为用。

即便再信任,如此强大的战力也不能再交张郃独自统领,袁绍已分遣大戟士于各部为用,袁尚为其钟爱的幼子,比别人都多,独得四千,此次亦随军南下,暂由颜良统领。

颜良部亦得分到一千大戟士,因此袁尚南下两万军中,便有五千精锐之骑。

见徐盛等不过七千余骑,尚不守坚城中,袁尚不由大喜,谓自家这司州刺史要做得实至名归也。

两军阵前,袁尚便以韩暹为前驱,与语道:“他人谓将军只奔逃可称能,今日可使吾等观武勇!若再有奔逃事,定斩不饶!”

韩暹无奈,只得驱军做前锋,他身后就是牵招、韩猛、程银的万余步卒,颜良领五千大戟士随袁尚、逢纪在后督阵。

看对面的两万五千军比之前卫固等叛军整齐得多,徐盛记起为果毅校尉时的口号,挥戟指对面高呼道:“诸位因武勇得选卒兵,户为功良之家,得居平民之上!夫卒兵者,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报主公大恩于当前!此身便埋骨三崤山,亦无恨也!”

身边听得见的,便一起声嘶力竭地相从吼道:“显武者之勇,报主公大恩!”

没多久,呼喊声已得七千余人尽应和:“显武者之勇,报主公大恩!”

连高呼三次,连赵云亦觉得血液被带动得沸腾起来。

待应和声落下,徐盛又调头对三位校尉道:“骁骑将军之职,还看今日破此敌!杀!”

“破敌!杀!”

四位校尉领着各自卒兵,七千余骑义无反顾地冲对方阵中扎进去。

韩暹军六千余人在前,两轮箭雨后便接敌,只是实在挡不住对方这许多铁骑,见属下不多时就哀嚎连连,徐盛等强军如秋风扫落叶般,所向尽披靡。

挡不得一二刻,又惹得韩暹心寒,急打转马头,领轻骑欲再奔逃去。

“嗖!嗖!嗖!”

受袁尚吩咐过,韩猛于阵前列有千名弓兵,非为对付徐盛等,专防其逃奔,一阵箭雨落下,将韩暹和身边数十骑尽射成刺猬。

(还有两千字,老虎继续赶)(未完待续。。)

269.刺将

韩暹军被荡平,不过徐盛等骑兵的步伐亦已慢下来。

见众校尉急争功,尚要继续,赵云急寻徐盛道:“骑兵当以灵动而胜,挟雷霆之势一鼓破敌!今我军势已衰,当暂退一二,再复回转来战!”

其实当日邓季招徐盛入府,尚叮嘱道:“赵子龙在边地随白马义从,久经战阵,其言足下不可轻视!”

徐盛尚记得,听赵云此言,又见四校果然马速俱已降下来,久战恐不利,忙令人吹牛角号,全军向后,暂时与敌脱离接触。

前部此时已与袁军战在一处,听闻牛角号响,不得不转向离去。

逢纪随袁尚在后,见邓季卒兵与牵招等步卒已战上,只待其等再多陷入些,便使颜良冲而断之,不料对方已先退。

麴义当年留下的枪与刀盾合组战阵,袁绍军中亦有研习,邓季军尽骑兵,此番出军河东又再苦练过。见徐盛等暂退,那就是准备再次冲阵,逢纪忙对袁尚道:“速组枪盾阵!”

袁尚其实亦非初历阵仗,已随袁绍一起出征过,数千人的死亡不能引他心中起多少涟漪,听逢纪之语,忙令人打旗号,摆出长枪与刀盾组合的乌龟阵来。

四校撤出百余步后,徐盛问计于赵云,赵云沉吟一会,道:“或可四校散开,分头自侧翼突入,其等步卒定应变不及!然各自为战,需得随时留意袁军中骑兵动向,不可陷深,队形亦不可乱。否则为死地也!”

徐盛又问臧霸、郝昭两人。臧霸道:“此计可行。各勿深入,只以骑袭扰步卒,袁军骑兵定不能久耐,待诱其等出,我等再合而歼之!”

郝昭没意见,只答:“善!”

于是赵云、郝昭往左,徐盛、臧霸向右,四校各分一处。环绕袁军步兵阵奔驰。

骑兵奔到何处,枪盾阵便得随之转向,对方又分成四股,连弓兵都难以适应随时移动的阵形。

不多时,便已扯出间隙来,正离徐盛最近,其校便得一头撞入,屠杀其内步卒。

忙中更出错,受徐盛牵制,袁军步兵阵大乱。郝昭、赵云、臧霸亦先后领麾下突入阵中,收割人命。

赵云出自白马义从。如今得统领精锐卒兵,更是如鱼得水,前所未有的畅快,兵锋所到之处,袁军比纸糊的也强不得多少,尽一荡而开。

步卒已是大乱,见牵招、韩猛、程银抵不住,逢纪忙道:“速令颜良往救!”

阵后颜良骑兵方动起来,四校尉俱已注意到,之前都注意保持队形的,几声牛角号响过,又各自调头冲突而出。

徐盛冲突出时,正遇敌将韩猛亲领人来组,被徐盛欺近身,一记重戟砸在头上,身躯便软软倒地。

袁军中将旗已折一面,士气顿低,颜良含怒紧追徐盛不放。

赵云、郝昭、臧霸已各领军出,渐奔聚起反围过来。见离袁尚步卒渐远,徐盛亦回头来阻颜良。

只是这一次交锋,未料对方也是极精锐,人马又多,徐盛校却吃得大亏,有近三百辎辅兵落马于地,勇卒亦死伤数十人,对方却只不足百人丧命。

颜良最勇,手舞大斧,连斩四名卒兵,尚砍死一名百人将。

已被对方团团围住裹杀,徐盛驱马持双戟急来斗颜良,对方挥斧与对,“砰砰”两声过后,震得徐盛手麻。

交马过两合,被颜良觑到机会,大斧回转,一次回身重击斩在徐盛背上。

这一斧头直砍破甲胄,又带重击,顿使徐盛背受重创,皮破骨裂,伏在马鞍上吐血。

颜良打转坐骑,便要取他性命时,几名亲卫已不要命填上。

看出徐盛为将领,颜良亲卫亦来敌住,又有人趁乱去杀,万幸周边卒兵亦救。

正危急间,臧霸已先至,赵云、郝昭落后一步,三校人马亦撞入乱战的骑兵团中。

臧霸打马与颜良交手,不敌,急退开去。

待赵云至,再战颜良。

从河南后,赵云并未该习戟,手中一柄长枪舞得飞快,只围颜良上下乱刺。

河南卒兵已汇集一处,与大戟士死命绞杀在一起,外围处牵招、程银领步卒正急速赶来。

若再被步兵围上,或许这四校卒兵便得毙命于河东。颜良甚喜,不顾大戟士们已呈不支,顶着赵云快枪纠缠。

见赵云久战不下袁军悍将,卒兵中亦人人焦急,百人将吴朴已取长弓在手,一箭冷射。

这一箭正射在颜良后背,透甲而入力已衰,只使他轻伤。不过颜良受得一吓,手上慢了半拍,被赵云一枪刺在肚腹上。

这一次亦破甲胄,直入腹数寸,颜良俱疼,怒吼挥斧迎赵云重重砸出。

赵云避过,“唰唰唰”又是数枪连刺,颜良一手捂肚上血洞,单手大斧已抵挡不住,最终被一枪刺在咽喉上,夺去性命。

大戟士们见颜良战死,俱吃一惊,此时又已敌不过河南四校卒兵,抢回颜良尸身,渐渐退去,不足三千骑也。

四校尉亦已只剩五千余,徐盛受重创,不再与袁军死战,缓缓而退。

双方暂收兵,袁尚扎营安邑城外,赵云等归城内,急使人救治徐盛。

袁尚围城攻打近月,每危急时便有赵云等冲突出一阵砍杀,破坏攻城器械,算是得保安邑不失。

待斥候回报张辽领威烈军尽破长安城外两万军,刘辟阵斩张横。战事结束,成宜、马玩、杨秋、梁兴等逃往凉州去,张辽遣孙观、彭亢来援河东时,袁尚才自退回并州去。

四月初,因徐晃于背后袭杀,刘表兵败,亦退。

司隶方得稍安。

袁尚围城攻打近月,每危急时便有赵云等冲突出一阵砍杀,破坏攻城器械,算是得保安邑不失。

待斥候回报张辽领威烈军尽破长安城外两万军,刘辟阵斩张横。战事结束,成宜、马玩、杨秋、梁兴等逃往凉州去,张辽遣孙观、彭亢来援河东时,袁尚才自退去。

四月初,因徐晃于背后袭杀,刘表兵败,亦退。

司隶方得稍安。

(缺点字,也没校正过,老虎这就修改,大家先勉强看下)(未完待续。。)

270.绝婚

渭、泾、洛,皆黄河支流。

春耕刚过,渭水北岸属高陵县的田野中,一群人又在忙着修建杜公坞。

数年来关中乱得频繁,前有李傕、郭汜乱,后则成宜、张横等,不时尚有羌氐为祸,左冯(ping,音同“平”)翊亦残破得厉害,若不是邓季正在大迁人口来充实,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回复旧日生机。

邓季治下的人口,在缓缓向着两百万之数逼近,新纳的数郡若不用来分担人口、田地压力,实在不成。

成宜等乱兵虽退出去,却随时可能连结西凉马腾等再来,再加上氐羌、匈奴的威胁,渭水南有威烈军在尚好些,安置在渭水北的民屯,不得不再次建立坞堡,让居民得自保之力。

偏远最危险的云阳、粟邑、衙县等县,最近都有大量劳力投入,高陵县虽为治所,相对却要安全些,官府不着急,人手不多,这工程的进度便要慢上大截去。

在云阳等县,做工换食的都是平民和役民,甚至有为提前还完官府欠粮,春耕后有整屯的平民从弘农赶去求工。

还完欠粮,不触发法律,才可与官府兑换牲畜。

渭水北岸这一小群人却不同,他们多为面上被刺字的罪民,人数近百,男女老少都有。

为防罪民出逃,其等便被安排在高陵这样的地方服劳役,而不是云阳等边地。

建筑地旁,有一小片搭建起的临时窝棚,就是罪民们歇息和生活的地方。此时。三四名同样被刺字的妇人正在窝棚前造饭。

一位中年胖子站在旁边喋喋不休:“你正青春。与他又无子嗣。何必随一起受二十载罪民之苦?”

胖子已唠叨得半天,他所语的对象是一位清秀妇人,只可惜被额上一个狰狞的“罪”字破去许多仪容,否则当为难得的美女。

此时,美妇正半蹲在地上清洗荠菜,并不搭理他。

“若随我组户,再不济也是平民之家!我对司隶之策已烂熟,不定还可谋上屯长。改籍为良民!”

胖子反复提及,除不敢伸手去拉外,所有好话都劝尽,美妇却只是无动于衷。

对胖子的明目张胆行为,几位洗菜的妇人都只敢怒不敢言。

负责随队记事的中年文吏相貌堂堂,三十余岁,之前一直在关注建筑坞堡那边,待口渴行过来取水饮,才发现这一幕,先怒瞪边上不作为只看戏的那名差役一眼。再喝道:“郗乐!罪民虽因罪而受罚劳役,官府却禁杀、禁虐、禁用强!违者亦贬为罪民!你欲何为?”

见旁边的老差役并未声张。对这位本该高高在上的文吏,身为役民的胖子便全无一丝畏意,竟然笑嘻嘻回道:“我并未用强,只是好言相劝!张孝廉不知,我司隶之地并不禁罪民夫妻绝婚(注)。若罪女本家无罪,因夫家而获罪者,弃离夫家后可自择再嫁,脱罪民身,重入户籍!”

身为役民,腰间的白牌和来往过客一般无二,胖子却将“我司隶之地”五字咬得清晰之极,仿佛他便是此地间的主人。

显示过对本地律法的了解还要多于这位文吏后,胖子得意洋洋地,斜瞅着他。

文吏微皱起眉头,如今邓慕安已越发叛经离道,由其所定,治下之民非只男子可弃妻、出妻,若丈夫有犯法、不养、失德三事者,其妻亦能弃夫另嫁,罪民妇更是鼓励与原夫绝婚,简直违礼丧德、闻所未闻。

考虑到司隶众多民户之家都是新组成,中年文吏也就勉强放过再深究、再声讨的念头,只是不肯在一个小小的奸猾役民面前低头,又强撑着道:“便如此,你身为役民,在此当以劳役换钱粮,为何停下活计?”

“我在此地活计不过伐薪、担水二事!”郗乐奸猾得紧,岂会没有说辞:“灶下薪禾尽够,水亦足用!”

差役不肯配合,面对这样的人物,才干尽高的文吏都有些束手无策。

地上清洗着荠菜的罪民妇们早听不下去,其中一位三两把将大木盆中荠菜全拾捡出,端起木盆“哗”一声泼掉污水,将桶中水倒入木盆,略冲洗一遍,泼掉再倒满水,开口嚷道:“张孝廉,我等已无水用!”

胖子顿时瞪眼,这般用水未免也太浪费了些!

旁边的差役是刚退役下来的老卒兵,腰中胯着把斩马刀,墙根角还竖着弓箭,胖子眼中余光所见,亦如先前他在旁大胆劝说人家绝婚一般,老差役又选择了视而不见。

估摸着再不去担水来,吃亏的将是自己,郗乐不与那妇人计较,贼眼贪婪地在埋头干活的美妇身上再扫过,拾起两只大木桶,使担子挑着,急步跑去打水。

自家话语居然不如一名罪民妇计策好用,中年文吏脸色便有些难看,水也不喝,亦不与差役打招呼,郁闷着自走回去。

差役离得稍远,身边没男子在,几名洗菜的罪民妇胆子便大些,先前手脚麻利,使唤得胖子再去担水的妇人小声怒道:“无赖胖子,犬豕一般人物,亦敢打侯李氏主意!”

先前胖子唠叨的对象,那名清秀妇人这才抬起头,在远处担泥负石的人群中扫过几眼,寻到她丈夫那瘦弱的身躯,眼圈顿时就红了。

沉重的劳作下,她的丈夫没精力关注其它,对先前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正肩挑一担泥土,蹒跚向前,费力倒入土坑中去,由上面的人将其夯实。

身为河东侯氏之子,自小从未受过这般苦的,虽离得远,她也知道丈夫的幸苦。

不过对待罪民中奸猾偷懒者,差役们便没有对胖子这等役民好脾气,若敢停顿下,通常都要挨上一大鞭子。

差役们手重,这一鞭子下去,以前养尊处优的身子上立即就是一条血痕。她那丈夫,背脊上早已有数十条鞭印在,因此不敢有丝毫停留,不敢东张西望。

侯选参与卫固等叛乱事后,她们夫妻只是受牵连人中的一份子罢了,只是邓慕安连投奔河南的家族都要拆散安置,罪民就更不可能使聚在一起做工,侯氏在此地只得她夫妇二人。

先前的妇人语过后,侯李氏耳边又传来另一位罪民妇的声音,将她视线从丈夫身上又转回来:“说得是,侯李氏何等人才,便绝婚再嫁,亦得寻张孝廉这般人物才是!”

又有人接话:“莫胡语!张孝廉已婚,连孩儿都有!”

先前那妇人不满道:“便与其为妾,也强过为做那胖狗妻百倍!”

就算身为罪民,亦有苦中作乐时,有尖酸的道:“我还道你不肯绝婚,并非眷念着旧货,实只因自家模样粗丑,恐再难寻到人要!谁知是心眼高,竟还惦记着张孝廉?”

连美貌的侯李氏在内,几名妇人全暂时忘记忧愁,一起轻笑出声来。

待发觉老差役瞪眼看过来,方齐止住笑声。其中一名妇人又低声道:“你等莫在此卖春!张孝廉虽在关中为吏,却亦如那肥犬豕一般,不过暂行,只为换足得吃食,便要迁往荆州去的,何肯在关中安家?”

枯燥劳累的罪民生活中,相貌堂堂身份独特的张孝廉便足已成为她们的八卦对象,另两位妇人齐奇问:“当真如此?你如何知?”

“昨日老树下拾菽,听两名差役言及!张孝廉才名,连邓季、田丰二贼亦仰慕的!已遣人征辟数次,皆为他推拒!只是前番郭汜、李傕乱军劫掠,孝廉家中钱粮尽空、部曲俱散,再无力南下,方才暂留高陵为文吏,待领足路途所需钱粮,便得往荆州去的!”

“怨不得那肥犬豕不惧他,差役亦不爱搭理!”

“张孝廉这般人物,天子在长安时都不愿为官,如何肯为邓贼所用?”

“李傕、郭汜二贼亦实可恶!”

作为罪民,妇人们憎恨邓季是肯定的,听如此人才不肯为邓贼用,多少都有些感慨欢喜。只是侯李氏无意中抬起头,却见胖子担着两桶水,又已回转,惊呼道:“那胖厮归来也!”

一名妇人安慰道:“你莫惧他!今日我等饭食整治洁净些,张孝廉、差役与罪民们食上也欢喜!水当用足,菜来回洗,总要使胖厮多走两遭!”

侯李氏低下头,犹豫一会,方咬牙道:“使他多走十遭才好!”

于是,胖子便见到几位妇人洗两株葱蒜,亦要倒满满一大木盆水,而且仿佛都染上洁癖般,用过一次后绝对不再留下来洗别物,都是立即就倾倒掉。

明白几名妇人在联合整治他,但那老差役其实也厌烦自己得紧,便去告状亦无多大作用。

行得慢些,还要被老差役呵斥上两句。

老子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胖子只能眼泪汪汪,一趟又一趟地赶着路打水。

飨食时,张孝廉和差役们果然齐口交赞今日菜食整治得比往常洁净许多,吩咐日后尽可照此整治。

绝婚:古代离婚最早称绝婚,认为是绝二姓之好,所以叫绝婚。唐以后才改为离婚。(未完待续。。)

271.张既

飧食之后,罪民等各归自家窝棚去。

侯李氏的丈夫名化,字玉德。今日总算又得熬过一日,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亦往自己的窝棚行去。

前行路上,回复精力的郗乐将他堵住。

胖子三番五次骚扰自家妻,侯化并非完全不知。好在河南罪民虽说毫无地位,二十年苦役又几乎没可能得赦免,监察、差役们却也严禁他人施不法事,早不似当年黄巾贼众中模样,且胖子也只是过客而已,并不敢真如何。

见胖子挡在路上,其余罪民如避瘟疫般,纷纷绕道去,侯化只觉得厌恶,问道:“何事?”

“你侯氏获罪,自该受罪,何苦累及他人?”郗乐笑嘻嘻道:“何不去妻,使其改嫁得免罪?”

侯化冷笑:“我等此时为罪民,便得永为罪民?天下纷乱至此,厌邓贼者众,其便能久得势占司隶?待其为他人所灭,罪民岂不自得救?”

胖子睁大眼,咋舌道:“你敢咒此地之主?我当告于差役!”

“河南不以言语罪人,我岂不知?”侯化并不怕他,嘲道:“便使差役闻之,不过再与我几鞭,今尚有何惧?”

胖子又嬉笑道:“便得多责罚你几鞭,亦是好的。”

实在看不惯胖子这丑恶嘴脸,侯化道:“便我去妻,我妻聪慧贤良,当亦不至眼拙于此,下嫁你这般犬豕!”

胖子顿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炸毛,急问:“我这般如何?岂不强你百倍?”

“哧!”

见他如此不自知。侯化反被气笑。语道:“足下已担过一日水。何不留几分与自家照一照?”

侯化言毕,已自往前行。

对方身为罪民,地位便得在自己之下,对自己的语气、态度中却是说不尽的藐视,引得胖子勃然大怒,自后赶上,迎后腰就是一脚踹出。

侯化受一下重击,顿时前扑跌倒在地。回身爬起,揪着胖子便开始厮打。

罪民们俱聚过来看戏,侯李氏尚与妇人们清洗碗筷、炊具,得闻后亦急赶过来。

侯化力弱,斗不过这胖子,腰腹上狠中了几击。好在差役们亦赶到,将两人拉扯开。

胖子眼睛上亦被打中,尚嘶吼着要扑上去。

中年文士已到,问明缘由,是郗乐挑起事端。更是怒不可遏,便请差役鞭责。贬他日后也做罪民。

郗乐不服,厉声道:“我非四等民,不过劝人夫妻绝婚而起纠纷,两人互击,各有损伤,非虐也!不尾邓慕安律规,何能贬我为罪民?”

差役们倒被这胖子说得怔住,细思他所说倒也不算差。

见此模样,胖子更是得意,指着文吏道:“张孝廉,你不欲再居司隶为邓慕安之民,亦非县令乡老,不过暂充文员,今竟治我罪,岂不可笑?”

侯李氏已分开人群,哭啼着上前,扶起侯化来看,已多处被击伤,加上往日纠缠事,对这胖子真是恨怒交集。

从一起干活的妇人们嘴中,侯李氏已知晓这位张孝廉是极有本事,扑到他脚下,嚎哭道:“此辈犬豕不如,常日纠缠于妾,今又伤郎君,求张孝廉做主!”

脚下罪民妇哭声催悲,前面的胖子气焰却嚣张得紧,差役们却尽不肯出力,惹得张孝廉亦愤恨难平,跺脚怒指胖子道:“我张既不为县令乡老,非不能,只不愿也!待我允下邓慕安,得这高陵县令,你这般阿物当得何事?”

对这位张既,邓季算是两世闻名:以前游戏中在长安附近搜索人才时,张既、杨阜都是必不可少的;三辅地纳入治下后,各地县令、文吏急缺,田丰令人问幸存的关中名士,欲起用,其中就有他。

田丰、邓季都数次邀其出仕,只是张既便是在历史上,也不愿意轻易卖身给李傕、曹操的,又出自富户人家,今部曲虽散,也不大愿意为邓季卖命,只是暂充任文员,求得钱粮路费,好避居荆州去。

邓季等数番邀请不得成,未料今日被事所激,他竟改口要留下任职!

差役中尽知此人为主公欲求而不得的,之前才多有懈怠,见他突然改变主意,有眼色好的,早一脚将胖子踢倒。

一名老差役扬手几鞭赐下,抽打得胖子鬼叫,先骂:“贼厮几次三番待张公无礼,欲作死乎?”

再转过脸来,老差役已是一脸灿烂笑容,语道:“张公勿与此小人计较!今日事喜,我便当告于主公,使张公早日得职!”

这老差役随邓季已快有十年,职位虽低,却是能在邓慕安面前说上话的,先用话将张既堵住,怕他再生变。

老差役亦知邓慕安行事甚得罪世间名士,如今官吏缺口又大,能得这人效力实算大喜,忙又牵马,要连夜赶往雒阳去报信。

惹张既再顿足,阻之与语道:“何急至此?我既愿出仕,岂能言而无信?唉!邓慕安欲大治其境,所行法却多有遗漏处,我便勉力为其补一二!”

老差役这才讪讪停住脚步,又指尚趴在地下哭喊的胖子问道:“以张公之见,此贼厮辈当如何?”

非只这一位老差役,其他差役们亦传承自主公处的,变脸急快,对张既都态度大改。

微有些失落,又仿佛本意便要如此,今日不过顺水推舟,张既沉吟一会,道:“此贼言亦有理,其尚不当罚,待日后犯事,再来并处!”

唬得胖子心惊胆颤,再不敢猖狂,勉强起身冲张既谢罪。

见此变故,胖子只恐张既日后记恨不饶,当夜便逃出左冯翊去,改往京兆尹中去求他的活计、妇人。

数日后,邓季令下,果然以张既为高陵县令。

张既就职后,先向邓季荐右扶风人庞延为用。邓季遣使求,庞延不应征,张既亲往说之,方肯出仕,邓季任其为云阳令。

(本卷完)

张既就职后,先向邓季荐右扶风人庞延为用。邓季遣使求,庞延不应征,张既亲往说之,方肯出仕,邓季任其为云阳令。

(还未校正,大家先看着,马上修改)(未完待续。。)

272.人事

雒阳卫将军府中,邓季、田丰、贾诩、田畴、邓芝、韩嵩等人齐聚,听张既述说凉州的情况。

张既久居关中,对西凉羌氐、马腾、韩遂等甚熟悉,邓季欲谋夺凉州,稳固基业,自然要先多了解西凉。

此时,张既正在说:“西凉之地,各族混杂而居,尤以汉羌氐三者为众。凉州汉民亦与关中无大别,只常年与羌氐杂居交战,民极彪悍善战,豪族俱各地筑坞堡自守,甚排斥外人,李傕、郭汜、麴义辈俱为此类。羌氐二族不立君臣,故无持久之计,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部,更相暴并,以力称雄!故其等部族甚多,使外人难分辨;风俗又只杀人偿死,余无它禁令,族民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蛮野异常,难相驯养!”

对西凉的复杂,邓季、田丰等早有耳闻,听后倒不显诧异,张既又继续道:“羌为古戎之后也,今有牦牛、白马、参狼、先零诸部,本只居于湟、河之间,因历来内迁,遍地已广。内迁之东羌非只凉州陇西、武都、汉阳诸郡有居,三辅之右扶风亦不少,使君、军师当知,东羌已有渐弃畜牧,转事农耕者,又或半耕半牧,只边远地尚未开化。各部有兵众者逾万人,少者数百,却当有数十部之多,若闻汉羌有争斗事,定联络同敌,此难剿也!”

“氐人散居益凉两州,或号青氐,或号白氐,或号蚺氐。亦与汉民杂居甚久。多有习汉人风俗。改汉姓,兴农事者,今以兴国、百顷、略阳诸氐为豪,其酋首以蒲、吕、李、杨等为姓,略阳清水氐杨腾已建仇池国,其与兴国氐王阿贵势最雄,兵马俱已上万,其余各部亦不少。”

“马腾、韩遂之辈。由势而合,因利而分,口称义气,尽行龌龊事,本不足惧。然其等久居凉州,与羌、氐、汉诸酋豪杰尽熟,势微时或求庇于羌氐,或借兵为祸,亦极难灭!成宜、杨秋之辈败逃往凉州,却亦需虑其等依附马腾、韩遂。挑唆联合来犯!”

本来以为西凉只需要图谋马腾、韩遂二人便可得安,听张既这么一说。羌氐再加上被张辽击败后逃过去的成宜、杨秋、马玩等势力,情况复杂得要让人头欲裂。

再斟酌一下,张既又道:“西凉汉民之豪族以部曲坞堡自重,难纳四等民之策;羌氐多畜牧,更不可守土安居。使君若欲西图,首当变四等民之策!”

贾诩自幼随父居于武威,对西凉情况亦熟悉得紧,此时只是笑问道:“德容腹中当已有定计平西凉?”

张既苦笑道:“汉、羌、氐三族混居亦混战,民苦之久矣!某亦深恨,然苦思良久,亦只得兵剿暴徒、义抚顺民八字!却也知易行难,需得缓缓图之,若欲凉州得安,非耗十年之功不可!”

“此无需虑!”张既说的应该不差,邓季不在意道:“我今只二十六岁,去岁染疫竟不死,想非早夭之命,能耗得起!”

张既最担忧的便是邓季年岁轻轻有今日成就,自傲而目中无物,急与关东诸侯争锋,不肯花慢功夫调理治下,若操之过急,终得铸下大祸的,倒未料这位主君倒是位少年老成的,极难得。

他却不知邓季自知本事有限,病愈后给自己定的第一信条就是多听取别人意见,少犯关键性错误。

只要自己不犯大错误,想必袁绍、曹操也不敢轻犯。

如此行事虽失去少年人的干劲,却要稳妥得多。

能有如此本事,还得归功于前世学校中身为后进生,被老师打击得多,今世又被田丰这位老师无数打击,就算建立起些微自信,亦不至于狂妄,认真做起事来时就变得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马虎。

到这一世,逃命求活不算的话,邓季开始认真专注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两件:一件为当年随许独目练枪,另一件就是病愈后加入争霸天下的游戏中去。

随许独目、太史慈等连武艺到如今,也只算是个半吊子水平,估摸着勉强能与谢允、田峑放对。

第一件事不算成功,第二件事就不能容再有大闪失。

张既说过一通,对如何谋取西凉地其实并没拿出真正有效的办法来,邓季不急,今日叫张既来也只是想再多了解些,看看有没有和贾诩等西凉人所说不一样的地方,并非指望张既能给出答案。

受四等民之策和缺乏治理人才影响,邓季的地盘只能缓缓扩张,如今都还没消化下三辅之地和河东。

邓季不急,贾诩却出言建议道:“主公欲安三辅、河东,继取凉州,再居雒阳却有不利。何不迁居往长安,于诸事甚便!”

迁居长安,这是要建议战略重心西移。

占雒阳方便防备曹操、袁绍、刘表,河南郡亦是起家和根本之地,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听贾诩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邓季顿时拿不准,转头去看田丰。

田丰颔首,同意贾诩之论:“既欲并力西图,卫将军府当驻长安为善!”

左右军师都这般说,西迁长安就绝对有必要。

邓季点头,却又问:“子泰、德高二位以为如何?”

如今田畴是河南太守,雒阳令则由韩嵩担任着,若卫将军府西移,外敌且不说,内部文臣中对他俩的影响最大。

一般而言,邓季等若西迁,河南太守日子要更好过些,不过田畴随邓季已久,功劳大尽得信任不说,平日参与辅政极多,并非只管着河南政事的,他还要协助邓季与二位军师处理全州大事。

韩嵩不比田畴,不过这人语直,很少避讳,先开口道:“主公往西,于军国事有利!”

田畴随后亦道:“主公图西凉,河南政事,畴愿为分忧!”

“非也!”邓季大摇头,实话道:“我不可离子泰!若西迁长安,京兆尹便非田子泰莫属!只是今三辅新安,内政事又尽繁多,子泰恐又受累!”

田丰已呵呵笑着对贾诩道:“是极,子泰需能者多劳!”

田畴急出列,伏地顿首,哽咽着道:“主公荣宠之恩,畴粉身碎骨亦难报,焉有畏苦?能替主分忧,畴之幸也!”

除身份特殊的二位军师外,田畴如今稳稳为邓季之下文臣第一人,邓芝、韩嵩自然羡慕,见他又得重用,也无他语。

待安抚田畴起身,邓季才再问道:“子泰改任京兆尹,河南太守之职,田师以为何人可任?”

田丰沉吟一下,答道:“梁县令贾逵,就任两岁余政绩极佳,已当有赏!只是河南为根本之地,不宜骤然拔居!”

邓季便问:“河内杜畿尚怠政否?”

贾诩笑道:“已改许多!吾闻杜伯侯已自定每五日一息,不许属官打扰,其余时日皆理公事!”

“此便可!”再万恶的资本家也得让工人休息,对这位很有超前的劳动法意识的杜畿,邓季还算满意,也笑道:“其余官衙,许给十日一息!杜畿算特例,便迁其治河南,再拔贾逵任河内太守,如何?”

“善!”

休息制度便和升迁事一起定下,邓季又对邓芝道:“伯苗可愿任左冯翊?”

做了太守又不是就不能再参赞军机,左冯翊治所高陵离长安可极尽的,邓芝大喜,答道:“谢主公!”

治下尚缺一人任右扶风,眼前只剩张既、韩嵩二人,资历却都不足,韩嵩仕河南不足半年,张既只月余。

若以曹操处论,只要有大名,便新投的也可委任太守重职,比如荀攸,此或为唯才是用。然制度使然,除非特殊的军师职位,到邓季麾下便再有名的,最多也只给官到县令,之后需得看政绩。

这样不同的处理方法,不知当言曹操有魄力,还是邓季稳重,仁者见仁罢了。

暗叹还是缺人可用,邓季再道:“扶风之地,羌、氐、汉杂居,复杂难治,又邻西凉诸敌,不可轻委于人,其太守职且暂闲置,其政事由两位军师与子泰共决!”

在其他诸侯处,县令只算小官吏,许多名士羞于任职的,河南却没特例在前,邓季这位主公认定如此,韩嵩、张既也只有点头认可。

今岁处的时候,袁绍亲领七万大军围易城,只是实在难破,张燕又复出兵威胁邺城,让他不得不放弃公孙瓒归去,又复心疼爱子未得司州、悍将颜良身死,令高干、袁尚屯兵上党,随时准备再犯河东。

邓季治下钱粮充足,张义亦在学河内、三辅,雇民大建坞堡。

有乐进、夏侯渊进驻颍川,威慑梁县,刘表、袁绍两家亦在旁虎视司州之地,曹操料邓慕安不敢袭扰于后,四月底的时候,开始出兵征伐徐州。

当世还活着的诸侯中,天子最恨两人,一为邓季,二为刚称帝的袁术。曹操却为地盘稳固,先去征伐无甚恶名的刘备,因这事,定陶城中的天子又开始有不满和失落。

邓季开始准备西迁长安,原来驻守关隘的四偏将,全部留守原地;虎牙军、黑铁卫随往长安,准备西讨;荡寇军则调到河东暂驻防,换回因袁尚之战损失颇大的骁骑军。

河南之地,便将由赵云统领的骁骑军协同偏将驻防。

(今天受领导吩咐,出试卷给学校准备考试,下一章时间又来不及了,请手机订阅的一定小心啊!先不要订阅,是资料,晚上我修改,明天看吧)(未完待续。。)

273.授旗

前与袁尚一战,骁骑军损失颇大,只剩下五千卒兵可用。

赵云有斩杀颜良之功,又精通骑兵使用,骁骑将军之位已是非其莫属,邓季问过,臧霸、郝昭皆服。

徐盛重伤,邓季令他就在河东疗养。原本四校人马,合并给剩下的三位校尉,人员还有不足。

好在如今治下人口众多,这点人数还是好补充的。

李傕、郭汜败亡前,原屯兵郑县的段煨只剩三千残兵,张辽等兵入三辅时,已先遣使请降于邓季,只是仍拥兵驻留郑县,以观局势,张辽倒没去为难他。

因李傕郭汜之乱,关中拥兵自重的豪杰众多,也不独段煨一个。成宜、杨秋等起兵叛乱时,亦曾联络他,段煨惧而不敢应。

成宜、杨秋兵败逃往西凉,段煨终得在郑县保全下来,但此时邓季已关中独大,又要准备西迁到长安,如何还能容许一支不能掌控的军队游离在附近?

招回骁骑军的同时,邓季已勒令段煨,领本部人马往雒阳接受改建,否则将以兵伐之。

形势逼人,既然已降,段煨便不敢不来。

段煨所剩的三千西凉残军中,也有五六百原来的飞熊军,一番挑选过后,邓季又得卒兵七百余,尽数编入缺人的骁骑军,其余落选的,则交出器械甲胄,遣往河东为民。

只是补充段煨军挑出的卒兵后,骁骑军人员仍然不足,邓季又令磐石军、四偏将军中。再各抽调些弓卒。凑足两千给赵云。组起射声校,校尉便由段煨来担任。

可怜段煨自董卓时代起,便是与牛辅、徐荣的齐名的中郎将,后听命李傕,再屈从邓季,六七年过去,如今官至校尉,可谓越干越回去了。

新归管辖的两千弓卒。谁能真正为他心腹?这位新校尉,手下连一个可用之人都已没有,若起心叛逃,只好他一人自走的。

聊可自慰的是两千弓卒尽为精锐,便是飞熊军势力最大时,他也没统领过这么,任校尉职虽算贬职,能指挥这般精兵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之前段煨与贾诩关系又尚可,有他在照应,只要不生叛意惹事。倒无虑邓季今后不待见。

此时,段煨也只得先老老实实做这射声校尉。其余臧霸任果毅校尉,郝昭为戟骑校尉。骁骑军暂缺一校人马。

重伤的徐盛,邓季已升其为武卫将军,待到他伤愈后,将慢慢抽调刀盾卒、弓卒往河东组建武卫军,与韩浩之磐石军同类,留守助河东太守张义防袁绍。

骁骑军组建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迁往长安事宜。

唐姬已快生产,蔡琰则还有一月,邓季要待她们生产后满月,卫将军府才正式搬到长安去。

杜畿已到雒阳任职,田畴者领着几名用熟的吏员先与田丰往长安去了。

五月初一,新建的骁骑军八千卒兵在赵云率领下,整齐地阵列在雒阳校场内。

典韦等黑铁卫簇拥着邓季,从军阵中缓缓穿过。

不再似之前涉侯国时人数少,几乎所有卒兵邓季都认得,如今治下这许多人马,从队伍中穿过时,别说卒兵,百人将都有小半不识得。

行到将台上站定,看着麾下又一支强军形成,邓季心中也有一股豪气渐渐冲起。

太史慈、徐晃、张辽再加如今的赵云,尽是良将帅才,放在后世的三国游戏中,谁不贪心想招募到手?

可是如今自己生活在这时代,这些活生生的英杰就效力于自家帐下,统领着数军五万余卒兵,光是这些虎将的名字,就能让痴迷三国时代的人心神迷醉,更别说参与其中、真正身为他们的主公。

虎牙、荡寇、威烈、骁骑,麾下四支强军若能聚在一处,已可和袁绍的十万大军决一雌雄!

它们将是自己争霸天下的本钱,天下诸侯间,终有自己一席之地!

踌躇满志间,邓季喝道:“赵子龙上前!”

赵云轻轻一夹马腹,催动坐骑骊狐缓缓上前。

骊狐高大神骏,浑身全白,唯臀部有小团赤红杂毛,它是三崤山中产出的新一代七宝马中的一匹,与踏雪、黄狮、赤骥同类,因赵云受封将军才得邓季所赐的。此外威烈将军张辽的坐骑名鲤骢,也是同等宝马,毛色青白相间,故得名。

赵云上到将台,下马跪伏在地,邓季双手奉上将军印绶与骁骑军旗,道:“骁骑之军,此后便托付子龙!”

赵云稽首而拜,再双手接过,郑重答道:“云敢不效死力!”

“将军请起!”

赵云起身,先将印绶展示一遍,收入怀中,再将军旗扯开,让将台下全军都能看见,嘴里喝道:“骁骑军,当为主公效死!”

众卒兵齐声应和:“骁骑军,当为主公效死!”

臧霸、郝昭、段煨等在台下可见,黑旗面上绣着一只正跨足奔腾的白马,周边点缀有数朵白云,应该取自天马腾空之意。

虎牙军旗是下山虎,荡寇军旗是交叉相击的双戟,威烈军旗是金瓜,骁骑军旗便为天马,磐石军旗为大山,将来的武卫军旗为一面大盾。

其余只有黑铁卫军旗为戟盾交击,其余四偏将之军,旗帜上都只绣各自主将的姓氏,无特异处。

见卒兵们目光都盯着旗面,邓季再上前,厉声道:“我司隶各军,俱有两者逢战不可失,失则重罚!军旗为其一,若军旗为敌所取,其部不能夺回而生还者,自将军以下,尽当斩!”

丢失军旗逃回的卒兵被斩后,连战死的待遇家眷都得不到,这是铁律,八千卒兵森然应道:“诺!”

卒兵们的回答还算满意,邓季又对赵云道:“我调骁骑军入河南,非只使子龙守土也!闻曹操已举全军东伐,与徐州兵已战于沛国,闻子龙前与刘玄德友善,可率军稍助力一二!”

赵云有些意外,旋即正色答道:“云既随于将军,岂可因私情而废公?今既幸为将军,便当率众守土,征讨不法。虽与玄德公亲善,却不敢私助军马,延祸及河南!”

“非也!子龙不明我意,”邓季摇头,解释道:“有四偏将在,威烈、虎牙、荡寇随时可援,河南想已可守。然若曹操得取徐豫,必将与袁绍、刘表和而谋司隶,我等势孤难支也!不若先遣将袭扰兖州,解徐州之危难,使刘备存而分曹操之势!用将军为此事,正公私兼顾,两得便宜!”

赵云方悟,想及如此襄助刘备亦是报恩,又欢喜道:“主公放心,末将定扰兖州不得安宁,使玄德公徐州得保!”

五月中,唐姬诞下一子,取名为洛。六月,蔡姬又产一女,取名为珍。

七月底,邓季迁卫将军府入长安,准备开始征讨凉州。

五月中旬的时候,曹操与刘备已数战,刘备不能敌,豫州地界尽失,势力渐退回徐州去。

曹军士气大涨,兵马又雄,然有屠百姓之事在前,曹操在徐州的名声可谓已极烂!刘备得关羽、张飞、陈到、糜芳等武将拼死,陈群、陈圭、陈登、糜竺、孙乾、简雍等文官筹谋,又有士民抵抗坚决,豪族多有出力,使曹军每取一座县城都要花大力气,勉强挣扎。

为瓦解刘备之势,曹操开始在各地贴榜安民,招纳诱降本地豪族世家,局势方得稍解,徐徐推进到刘备所居的下邳。

正挥军攻下邳间,突闻邓季遣骁骑将军赵云出汜水关,开始袭扰陈留,掠夺人口,已连破数个屯田所、县城,掳掠人口,张杨不能挡。

陈留本缺人手,坞堡修建极慢,得消息后曹操闻而惊惶,夏侯惇劝道:“邓季正急某凉州,只恐将军夺徐州后,联袁绍、刘表与为敌,势大使其难挡,故先遣偏师袭扰我兖州,阻将军灭刘备。赵云孤军来犯,不可守土,若闻我回军必退,难讨之。然其不过疥癣之疾,有荀文若、程仲德居兖州,不至有大失,将军当可无忧,正该并力先破刘备,勿使其计成!”

曹操以为夏侯惇言之有理,再令各军急攻下邳。

不两日,又有快马来报,赵云已舍陈留,直入东郡,欲图濮阳。

东郡对于曹操来说,就如河南对邓季,乃是根基之地,听濮阳被围,曹操大急,只欲退兵。

郭嘉劝道:“兖州无险可守,将军居之危也!夫博弈天下,何只在意一地之得失?其等非吕布无根之人,未有心久占,东郡便为赵云暂得,待将军回军,又可复取之。今刘备已力竭,取之正其时!若得徐豫为纵深,方能挡邓季之精骑纵横,才可成大事!愿将军拼力东向,不复西顾!”

被郭嘉说动,曹操又心坚,督众再急攻。

下邳城墙上几番血战,关羽、张飞等死命相抗,正岌岌可危时,赵云在濮阳外骚扰一番,掠得数万百姓,令郝昭押送归河南,以充实三辅人口。自己等则改南下,往围定陶去。

定陶城中除安置着少年天子,尚有曹操与诸文武家眷老小在,却只得荀彧领数千精壮、豪族部曲驻守,尚有许多逃奔来的世家豪族,若有失,后果实不堪设想。

这次再不听人劝,曹操急拔兵而退,先遣许褚、曹纯领虎豹骑日夜驰回营救,自家率步卒在后。

下邳城内关羽率千骑出追,得斩首数百,掳物资无数,倒小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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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治羌氐

《齐民要术》详细介绍了制作神麴(酒曲)、酿酒、做药米、做酱、做醋、做豆豉、做脯腊、做羹、做饼、做醴酪、做素食、做糖、煮胶等的过程,运用到的制作手法一共包括了蒸制、煎消、炙、烤、煮、熬、过滤、日晒、风干等许多方法。

《齐民要术》在介绍食品的加工及酿造工序时,着重叙述了酱、醋及酒等产品的酿制过程。其中制作酱类列举了肉酱、速成肉酱、鱼酱、虾酱、豆酱、麦酱、榆子仁酱等许多品种;制作醋类介绍了大醋、糯米醋、大麦醋、神醋、糟糠醋等30多种;其中记载的酒有小麦苦酒、水苦酒、乌梅苦酒、蜜苦酒等40多种。

《齐民要术》是一部世界上最古老而又保存得最完整的农学巨著。它虽属农书,但内容“起自耕农,终于醋酸”。就是说,农耕是手段,最终把农产品制造成食品才是目的,方可以使“齐民”(平民)获得“资生”之术。因此,对《齐民要术》,既要从农业科技的角度去研究,也可从饮食烹任方面去探索。

从饮食烹任的角度看,《齐民要术》堪称中国古代的烹任百科全书,价值极高。

《齐民要术》共九十二篇

,其中涉及饮食烹任的内容占二十五篇,包括造曲、酿酒、制盐、做酱、造醋、做豆豉、做齑(ji)、做鱼、做脯腊、做乳酪、做菜肴和点心。列举的食品、菜点品种约达三百种。在汉魏南北朝时期的饮食烹任著作基本亡佚的情况下,《齐民要术》中的这些食品、菜点资料就更加珍贵了。

《齐民要术》中的食品、菜点制法有着较高的科技水平和工艺水平。如书中记载由曹操所献的“九酝酒法”,其连续投料的酿造方法。开创了霉菌深层培养法之先河。它可以提高酒的酒精浓度。在中国酿酒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书中对造乳酪强调必须严格控制温度。这也和现代科学原理相吻合。至于菜肴的烹任方法,多达二十多种,有酱、腌、糟、醉、蒸、煮、煎、炸、炙、烩、熘等。特别是“炒”,这种旺火速成的方法已明确在做菜中应用,其意义十分重大。另外,书中详细记录的两种面点发酵法,在中国面点史上也占有重要一页。

《齐民要术》反映了中国广大地区特别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汉族、少数民族人民的饮食习惯。如黄河流域的人喜食鲤鱼;沿海地区的人喜食“炙蜊”;少数民族人喜食“胡炮肉”、“羌煮”(一种煮鹿头肉)、“灌肠”;吴地人喜食腌鸭蛋、莼羹;四川人喜食腌芹菜等等。此外,夏至食粽亦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形成习俗;而素食也已独树一帜。在《齐民要术》中有专节记述。还值得重视的是,书中记载了细如韭叶的面食“水引”的详细制法,日本等国的学者认为,这“水引”正是全世界面条的肇始。

《齐民要术》堪称中国古代的烹任百科全书。

小麦在古代中国的扩张始自西北,它经历了一个自西向东,由北向南的历程。截止2000年以前,所有报告的45处麦作(包括荞麦)的考古资料中,就有24处属於新疆,其中新石器时代至先秦时期的12处中,新疆就有6处。说明新疆在中国麦作发展初期的中心地位。新疆近邻中亚。小麦可能最先就是由西亚通过中亚,进入到中国西部的新疆地区。时间当在距5000年左右。后又进入甘肃、青海等地,甘肃省民乐县东灰山遗址中出土了距今约4000多年的包括小麦在内的五种作物种子。古文献中也有有关西部少数民族种麦食麦的记载。如成书於战国时代的《穆天子传》记述周穆王西游时,新疆、青海一带部落馈赠的食品中就有麦。《史记?大宛列传》等的记载,中亚的大宛、安息等地很早就有麦的种植。《汉书?赵充国传》和《后汉书?西羌传》都谈到羌族种麦的事实。西南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也因“土地刚卤,不生谷粟麻菽,唯以麦为资。”

商周时期,小麦已入中土。春秋时期,麦已是中原地区司空见惯的作物,不能辨识菽麦成为“无慧”的标志。此时,麦已然成为当时争霸战中最重要的物资。产麦区成为战略要地。据《左传》的记载,当时的小麦产地主要有温(今河南温县西南)、陈(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北部一带)、齐(在今山东省北部、东部和河北省的东南部)、鲁(山东省南部)、晋(春秋时居有今山西省大部与河北省西南地区,地跨黄河两岸)。1955年,安徽亳县钓鱼台遗址发现碳化小麦,经放射性碳素测定,年代为490-420BC,属於春秋时期的遗物。由此可见,实际的产地要超出史书的记载。从《左传?成公十年》“甸人献麦”的记载来看,当时的小麦种植可能主要集中於城近郊区。《家语》(三国魏?王肃撰)中也有“请放民皆使出获附郭之麦”之语。这种情况到汉代仍然没有改变,东汉时伏湛在给皇帝的疏谏中提到“种麦之家,多在城郭”。

小麦虽然自西而来,但汉代以前主产区却在东方。《春秋》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部史书,书中所反映的麦作情况与其说是春秋时期的情况,不如更确切地说是春秋时期鲁国的情况。和鲁国相邻的是为齐国,境内有济水。《淮南子》曰:“济水通和而宜麦”,又曰:“东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地宜麦,多虎豹”。从地名上也能反映当时齐鲁一带种麦的情况。齐国的“齐”便与麦有关,《说文》:“齐,禾麦吐穗。上平也,象形。”齐地的莱牟(今山东莱芜县)也与大麦和小麦有关;齐国旁还有所谓“麦丘之邦”[。这些说明春秋时期,黄河下游的齐鲁地区(今山东)是小麦的主产区,也即《范子计然》所谓“东方多麦”。这种状况至少保留到了汉代,江苏东海县尹湾村西汉墓出土简牍上有关於宿麦种植面积的记载,反映了西汉晚期当地冬小麦(宿麦)的播种面积情况。

春秋时期,小麦自身经历了一个重大的转变。当初小麦由西北进入中原之时,其最初的栽培季节和栽培方法可能和原有的粟、黍等作物是一样的,即春种而秋收。也即所谓“旋麦”。但在长期的实践中人们就会发现,小麦的抗寒能力强於粟而耐旱却不如。如在幼苗期间,小麦在温度低至-5C时尚可生存。但在播种期间,如果雨水稀少,土中水分缺乏,易受风害和寒害,故需要灌溉才能下种。中国的北方地区,冬季气候寒冷,春节乾旱多风。春播不利於小麦的发芽和生长,秋季是北方降水相对集中的季节,土壤的墒情较好。适应这样的自然环境,同时也为了解决粟等作物由於春种秋收所引起的夏季青黄不接,於是有了头年秋季播种,次年夏季收获的冬麦(宿麦)的出现。冬麦在商代即已出现。据文献反映,春秋战国以前,以春麦栽培为主。到春秋初期,冬麦在生产中才露了头角。冬麦的出现是麦作适应中国自然条件所发生的最大的改变,也是小麦在中国扩张最具有革命意义的一步。冬麦出现的意义还不仅於此。由於中国传统的粮食作物多是春种、秋收,每年的夏季往往会出现青黄不接,引发粮食危机,而冬麦正好在夏季收成,可以起到继绝续乏,缓解粮食紧张的作用,因此,受到广泛的重视。

虽然在西汉,甚至於战国晚期就出现了面食,改善了小麦的食用品质,也促进了小麦的扩张,但其普遍性仍然是值得考虑的。首先,面粉加工业的滞后,加上少数人的垄断,特别是面粉加工业与其他生产的矛盾,使面食的扩张远远落后於小麦种植的扩张。唐宋时期,政府就曾多次下令拆毁架设在河流沿岸的一些面粉加工机械,“以广水田之利。”其次,小麦的品种不适合於面食。唐代云南地区已有麦作,但“其小麦麺软泥,少味,大麦多以为麨,别无他用。”[陕西地区虽然很早就种上了小麦,但到了南宋时期这裏的小麦品种并不适合於面食,“陕西沿边地苦寒,种麦周岁始熟,以故黏齿不可食,如熙州斤麺,则以掬灰和之,方能捍切。”这样的品种可能更适合於粒食而不是面食。

由於上述客观原因使得相当长的时间内面粉的数量有限。汉代虽有面食,且百官中也有专供饼饵面食的汤官,但汤官仅仅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而饼饵也非主食,而只是副食,因为汤官之外还主管膳食(主食)的太官,主管择米的导官。北魏太和四年(480年),北魏孝文皇帝诏会京师耆老,

赐锦彩、衣服、几杖、稻米、蜜、面,复家人不徭役。在赏赐的物品中有麺,说明当时,面粉的比较稀少,因而贵重。(未完待续。。)

275.讨伐

七月

七月流火(1),

九月授衣(2)。

一之日觱发(3),

二之日栗烈(4)。

无衣无褐(5),

何以卒岁(6)?

三之日于耜(7),

四之日举趾(8)。

同我妇子,

馌彼南亩(9),

田畯至喜(10).

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11),

有鸣仓庚(12)。

女执懿筐(13),

遵彼微行(14)。

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

采蘩祁祁(15),

女心伤悲,

殆及公子同归(16)。

七月流火,

八月萑苇(17)。

蚕月条桑(18),

取彼斧斨(19).

以伐远扬(20),

猗彼女桑(21)。

七月鸣鵙(22),

八月载绩(23).

载玄载黄,

我朱孔阳(24),

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25),

五月鸣蜩(26)。

八月其获,

十月陨萚(27)。

一之日于貉,

取彼狐狸,

为公子裘。

二之日其同(28),

载缵武功(29)。

言私其豵(30),

献豣于公(31).

五月斯螽动股(32)。

六月莎鸡振羽(33)。

七月在野。

八月在宇。

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穹窒熏鼠(34),

塞向墐户(35).

嗟我妇子,

曰为改岁(36),

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37),

七月亨葵及菽(38)。

八月剥枣,

十月获稻。

为此春酒,

以介眉寿(39).

七月食瓜,

八月断壶(40)。

九月叔苴(41)。

采荼薪樗(42),

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围,

十月纳禾稼。

黍稷重穋(43),

禾麻菽麦。

嗟我农夫,

我稼既同,

上入执宫功(44)。

昼尔于茅(45),

宵尔索綯(46)。

亟其乘屋(47),

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48),

三之日纳于凌阴(49)。

四之日其蚤(50),

献羔祭韭。

九月肃霜(51)。

十月涤场(52)。

朋酒斯飨(53),

曰杀羔羊。

跻彼公堂(54)。

称彼兕觥(55),

万寿无疆。[1]

(1)流:落下。火:星名,又称大火。

(2)授衣:叫妇女缝制冬衣。

(3)一之日:周历一月,夏历十一月。以下类推。觱(bì)发:寒风吹起。

(4)栗烈:寒气袭人。

(5)褐(hè):粗布衣服。

(6)卒岁:终岁,年底.

(7)于:为,修理。耜(sì):古代的一种农具。

(8)举趾:抬足,这里指

下地种田。

(9)馌(yè):往田里送饭。南亩;南边的田地。

(10)田畯(jùn):农官。喜:请吃酒菜。

(11)载阳;天气开始暖和。

(12)仓庚:黄鹂。

(13)懿筐:深筐。

(14)遵:沿着。微行:小路。

(15)蘩:白蒿。祁

祁:人多的样子。

(16)公子:诸侯的女儿。归:出嫁。

(17)萑(huán)苇:

芦苇。

(18)蚕月:养蚕的月份,即夏历三月。条:修剪。

(19)斧斨(qiāng):装柄处圆孔的叫斧,方孔的叫斨。

(20)远扬:向上长的长枝条.

(21)猗(jī):攀折。女桑:嫩桑。

(22)鵙(jú):伯劳鸟,叫声响亮。

(23)绩:织麻布。

(24)朱:红色。孔阳:很鲜艳。

(25)秀葽(yāo):秀是草

木结籽,葽是草名。

(26)蜩(tiáo):蝉,知了。

(27)陨:落下。萚

(tuò):枝叶脱落。

(28)同:会合。

(29)缵:继续。武功:指打猎。

(30)豵(zōng):一岁的野猪。

(31)豣(jian):三岁的野猪。

(32)斯螽

(zhōng):蚱蜢。动股:蚱蜢鸣叫时要弹动腿。

(33)莎鸡:纺织娘(虫名)。

(34)穹室:堵塞鼠洞。

(35)向:朝北的窗户。谨:用泥涂抹。

(36)改

岁:除岁。

(37)郁:郁李。薁(yù):野葡萄。

(38)亨:烹。葵:滑菜。

菽:豆。

(39)剥(pū):敲击。介:求取。眉寿:长寿。

(40)壶:同“瓠”,葫芦。

(41)叔:抬起。苴(jū):秋麻籽,可吃。

(42)荼(tú):苦菜。薪:砍柴。樗

(chū):臭椿树。

(43)重:晚熟作物。穋(lù):早熟作物。

(44)上:同

“尚”。宫功;修建宫室。

(45)于茅:割取茅草。

(46)索綯(táo):搓绳

子。

(47)亟:急忙。乘屋:爬上房顶去修理。

(48)冲冲:用力敲冰的声

音.

(49)凌阴:冰室。

(50)蚤:早。一种祭祖仪式。

(51)肃霜:降霜。

(52)涤场:打扫场院。

(53)朋酒:两壶酒。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

(54)跻(jī);登上。公堂:庙堂。

(55)称:举起。兕觥(sì

gōng):古时的酒器。[2]

七月火星向西落。

九月妇女缝寒衣。

十一月北风劲吹。

十二月寒气袭人。

没有好衣没粗衣,

怎么度过这年底?

正月开始修锄犁,

二月下地去耕种。

带着妻儿一同去,

把饭送到南边地,

田官赶来吃酒食。

七月火星向西落,

九月妇女缝寒衣。

春天阳光暖融融,

黄鹏婉转唱着歌。

姑娘提着深竹筐,

一路沿着小道走。

伸手采摘嫩桑叶。

春来日子渐渐长。

人来人往采白蒿,

姑娘心中好伤悲,

要随贵人嫁他乡。

七月火星向西落,

八月要把芦苇割。

三月修剪桑树枝,

取来锋利的斧头。

砍掉高高长枝条,

攀着细枝摘嫩桑。

七月伯劳声声叫,

八月开始把麻织。

染丝有黑又有黄,

我的红色更鲜亮,

献给贵人做衣裳。

四月远志结了籽,

五月知了阵阵叫。

八月田间收获忙。

十月树上叶子落。

十一月上山猎貉,

猎取狐狸皮毛好。

送给贵人做皮袄。

十二月猎人会合,

继续操练打猎功。

打到小猪归自己,

猎到大猪献王公。

五月蚱蜢弹腿叫,

六月纺织娘振翅。

七月蟋蟀在田野,

八月来到屋檐下。

九月蟋蟀进门口,

十月钻进我床下。

堵塞鼠洞熏老鼠,

封好北窗糊门缝。

叹我妻儿好可怜,

岁末将过新年到,

迁入这屋把身安。

六月食李和葡萄,

七月煮葵又煮豆。

八月开始打红枣,

十月下田收稻谷。

酿成春酒美又香,

为了主人求长寿。

七月里面可吃瓜,

八月到来摘葫芦。

九月拾起秋麻子,

采摘苦菜又砍柴,

养活农夫把心安。

九月修筑打谷场,

十月庄稼收进仓.

黍稷早稻和晚稻,

粟麻豆麦全入仓。

叹我农夫真辛苦,

庄稼刚好收拾完,

又为官家筑宫室。

白天要去割茅草,

夜里赶着搓绳索。

赶紧上房修好屋,

开春还得种百谷。

十二月凿冰冲冲,

正月搬进冰窖中。

二月开初祭祖先,

献上韭菜和羊羔。

九月寒来始降霜,

十月清扫打谷场。

两槽美酒敬宾客,

宰杀羊羔大家尝。

登上主人的庙堂,

举杯共同敬主人。

齐声高呼寿无疆。[2]

《国风?豳风?七月》是《诗经?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毛诗序》认为它的主题是“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陈奂《诗毛氏传疏》则认为是“周公遭管蔡之变而作”,两者时间相距甚远,似不可凭信。《汉书?地理志》云:“昔后稷封斄(lí),公刘处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镐,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据此,此篇当作于西周初期,即公刘处豳时期。

豳地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公刘时代周之先民还是一个农业部落。《七月》反映了这个部落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它的作者当是部落中的成员,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极准,从各个侧面展示了当时社会的风俗画,正如姚际恒《诗经通论》所说:“鸟语虫鸣,革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庠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宫,似国家典制书。其中又有似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一诗之中,无不具备,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无所不写,“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晋唐后陶、谢、王、孟、韦、柳田家诸诗,从未臻此境界”(引同上)。这一评价,基本上符合诗中实际。

诗从七月写起,按农事活动的顺序,以平铺直叙的手法,逐月展开各个画面。必须注意的是诗中使用的是周历。周历以夏历(今之农历,一称阴历)的十一月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与夏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蚕月”,即夏历的三月。(未完待续。。)

276.王异

艳艳秋日下,尚年轻的氐人杨千万随着父亲杨驹,出氐道去迎兴国氐王阿贵。

阿贵领八千兴国骁骑军,一早便抵达氐道。

杨千万祖父杨腾所建的仇池氐国,地界就在陇西氐道、汉阳西县之间,治下氐人已有两万余户,势力与阿贵的兴国相当。氐人不比羌人多,却要集中团结些,杨腾与阿贵便是最大的两股势力,都已建立起氐国。

自多出邓季这根搅屎棍后,历史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朝廷再未改设雍州。东汉之凉州汉阳郡,便是西汉时的天水,不过时人仍习惯依旧称为天水,叫汉阳的不多。

虽已建国,氐人中礼制却不全,来迎接的又是仇池国王的储子嫡孙,阿贵只四十余,与杨驹年岁想差不大,倒也不在其等父子面前自大,待见面,先大声笑问道:“老王身子可好?”

杨驹答道:“父亲耳目清,口齿明,只是腿脚不便,难于行路,未能亲迎!倒劳大王记挂!”

如今的仇池氐王虽还是杨腾,但他年岁渐大,已渐难理事,平日事务都交给杨驹打理的。

问过杨腾身体情况后,两支氐人队伍并在一起,开始往西县进发,阿贵又问:“诸部已有多少人马来聚?”

杨驹道:“我氐人有七千余骑到西县,羌人六千骑,再合贵我两家之力,总不下三万精骑!”

“如此,可战也!”阿贵大喜道:“邓季军虽雄,却才两军人马在冀县!”

说道这里。在旁听话语的杨千万亦忍不住兴奋插嘴道:“我羌氐两族俱彪悍。只苦各逐水草而居。难得齐心合力,否则凉州岂任马腾、韩遂辈势大?邓季敢西讨?邓季自以为兵雄,统两万众为敌,扬言治我等羌氐,实可笑之极!”

阿贵仰天大笑,答:“阿郎所言极是!其治羌氐策出后,倒助我等聚拢人马!”

杨驹却没他二人乐观,苦眉道:“氐人尚可。羌人却不堪得紧!闻邓季得扶风杜阳高坪羌降后,使吕护儿遣人招山野间羌民,今已得七八部去归附!”

阿贵道:“此等忘族之人,俱为小部,不过在指隙间苟延难活,无牧地放羊牲畜,闻得扶风如今空出大片牧地来,方舍脸投邓季,各部俱只数百口,何需理他?我之愤恚者。羌人大部宁愿争投韩遂、马腾等汉人,亦不愿投我等。实可恨!”

杨千万赞道:“大王所言极是!关西羌人之数为我氐人数倍,惜竟不出一二雄主,只附于韩遂、马腾,此等皆短视之辈,不过谓我氐人少,不足成事!然韩遂有名,却是汉人;马腾虽为羌女所生,也只肯称伏波之后,不以羌人自居。此二人如何肯真心待我等外族?且韩遂、马腾又只顾争雄于武威、金城,不知大祸将至也!”

杨驹亦叹道:“若得合心,羌人尽投我等两国,当能聚十万之骑,驱兵东向,长安何人敢不予我?汉地我等当为主,选汉女充帐中,可得放牧多少牛羊?生养出多少儿孙?”

论及羌人中各部不齐心,宁愿助汉人也不肯投同为放牧民族的自家,三人都只能发几声叹息,怨实力不济。

一路东行,领着队伍到西县去汇合,准备共抗邓季西略之军,其等驻军处离冀县只有三百余里,斥候们早已交手过无数。

因三辅内杜公坞尚未建全,恐羌氐与杨秋、成宜等来骚扰,便需将战事控制在境外。

九月中的时候,邓季请左军师贾诩、高陵令张既随军,已领虎牙、威烈两军西出,先取天水郡。

正因为两军今已屯兵于天水治所冀县,才引得凉州羌氐大恐,多往西逃附马腾、韩遂,少数则随阿贵、杨腾等准备相抗。

邓季出军时,朝廷所任凉州刺史韦端,处境早窘迫得紧,只汉阳、武都、安定三郡内大部分县城尚称能治,其余或为贼占,或拥兵自守,或被羌氐所侵,他麾下所有郡县兵合起来还不足万人。

韦端之前不敢得罪韩遂、马超、羌氐,此时也恐惧邓季强军,待闻司隶两支铁骑来,料敌不过,又不忍陷民众于刀兵,率众出冀县投降。

以州刺史、太守之身肯投降邓季的,韦端还是第一人,需得好生安置。

韦端于凉州就任,家眷与二子韦康、韦诞亦在。韦诞年只十八,长子韦康倒已及冠,虽年轻,却俱有干才,非腐儒清流之辈。邓季便从贾诩之论,厚赏其家金银、羌氐罪奴,使韦端往长安参赞军国事,算是闲养兼为人质,再任韦康为天水太守。

嫌汉阳郡之名不顺,邓季到后,便令复改为天水。其余大族部曲、百姓、原有郡县兵中新挑选出的卒兵,全暂守于冀县内。

冀县有姜、赵、杨、尹等豪族之家,待韦康任职,两军入驻,邓季请用当地名士,下令各族凡从者以羌氐之奴换其等部曲。

天下豪族俱厌四等民之策,虽有此令下,意动者仍不多,本地最有名的杨阜、赵昂、尹奉三人,只武将尹奉愿再出仕。

杨阜虽年轻,在韦端时期便因才名被征召为州从事;赵昂曾任武都郡羌道县令,后为韦端参军;尹奉为武将,之前任历城校尉(注),闻刺史韦端已降,自领军来投。

尹奉字次曾,领数千军降后,邓季任其为偏将军,遣往武关去替换年岁渐大的田麻子统军。

邓季麾下其实武将尚富裕,只急缺治理郡县的政客,学刘备三顾茅庐,几次延请杨阜、赵昂出仕,皆不得应。

待张既巡视扶风新安置的羌人地归来,得闻后,再往城外赵氏坞中,求见赵昂道:“天下纷乱,豪族尽以小利而短视,厌四等民之策,只求苟安家中,得保产业。此非唯利是图,见小利而忘大义,违君子之道?我在关中,久闻伟章之名,人皆谓足下明公称直,奉事义理为先,今亦如此乎?”

伟章就是赵昂的字,他久居天水,亦久仰高陵张既之名,因其为关中名士,不好怠慢的,便老实回道:“邓季之策,实可活乱世之民,大善!我亦叹服之!奈何族中老人皆不肯从,违拗不过,尚请德容公见谅!”

“邓公西伐,只为平韩遂、马腾、羌氐之害,还凉州民安!贵门久居凉州,深受其害,实难信上下皆见利忘义之辈!族老不从,足下何不晓以义理?且赵氏若能出四五十户功民户籍,四等民下不比原地少也!今又许以羌氐奴换部曲,尚有何不足处?”

入四等民户籍后其实大族所得田地不一定就比原来少,只是要被拆分开去散居,族中便多不愿,见张既说得直白,赵昂一时语穷,诺诺道:“公言自有理!然邓公秽名太盛,君子实不敢沾丝毫!”

“是非公道只在民心!真岂只在圣贤嘴中?”赵昂以邓季贼名说事,惹张既大怒,只得恨恨道:“足下便请做君子,我且观数载后,民论之足下如何!”

言毕拂袖自去。

守张既埋汰几句,赵昂不乐,郁郁而归后院居室。

妻子王异将八岁的女儿赵英遣出去,只怀抱襁褓中的小儿赵月,来问因由。

赵昂任羌道令时,留妻子等在西县城中,因乱陷于贼,长子、次子尽为贼所害,独剩王异领当时才六岁的女儿赵英得活。要照顾幼女,只恐贼众强占自己,便以粪便涂抹麻衣而穿,得恶臭满身,贼未曾害,历时半年多才得免祸。归来途中,谓赵英可得活,己身名却受损,自于三十里外服毒自杀,幸得有人施解药,数日后方得清醒,丈夫、姑婆苦劝,又才肯活下来。

原本历史上,马超起乱时,以赵昂仅剩的最后一个儿子赵月为人质,王异劝丈夫报效国家勿念儿子,导致赵月被杀。王异又为乱世中一位狠人,身为妇女,却为“义”之一字,对自己、对儿子都狠得厉害。

家中有这样的妻子,赵昂对她既敬且畏,只得将张既之语一一告知,王异沉吟一会,言道:“我等久居西凉,苦乱久矣,君不记二子之痛焉?妾闻邓慕安治下可称安宁,骂名俱为司隶外之士与之,可见其等甚忌惮,反见邓慕安之能!新行治羌氐之策或当能见效,君若投其为主,或可保全幼子之命!”

赵昂为妻劝,效果比张既好许多,便不再顾及族中反对,独往邓季处求出仕,被委任为冀县令。

族中号称最有俊杰之才的赵昂已出仕,赵氏尽无奈,不多久,又有居于襄武县的族人赵衢往军中去投。

赵昂、赵衢复又与张既齐往劝说杨阜,终得其出仕。邓季委杨阜为长安县令。

杨阜投奔后,又荐表亲姜叙、姜冏兄弟与同县豪杰梁宽。

姜冏习文,之前曾任郡中功曹,邓季委他为天水平襄县令。姜叙亦曾为韦端麾下将领,此时与赵衢、梁宽俱被邓季任做校尉,统辖冀县新招的三千余卒兵。

有本地豪族相投,天水郡汉民便多愿从邓季,剩下的只有盘踞在西县附近的三万五千羌氐大军,若破之,天水可暂得安也。

注:历城,没能查到具体位置,怀疑为武威郡之祖厉县,在祖厉河畔。

(早上都停电,晚上批阅试卷,昨晚搞到凌晨1点半,老虎很苦,真挤不出时间码字。今日也就一更,还要继续批阅试卷去,明天情况应该能好转了。)(未完待续。。)

277.防守

原野中,十余名氐骑在纵马向西奔驰。

他们只是羌氐联军斥候队中的一小股,奉命查探驻扎冀县的邓军是否有出城迹象,此时任务已完毕,正往西县返回。

能得选为斥候的,自然都是族中壮硕矫健者,平日便在族中也不大肯安分的,若在探查途中有幸遇到落单的汉民,他们肯定会顺便丰富一下自己的行囊。

行在最前的马股上就悬挂着两颗头颅,依稀可见一个满头的白发,另一个则面容尚显幼稚。

落最后的氐骑马背上,则横担着位被捆绑的妇人。颠簸的马背顶在妇人的胃服,让她极难受,一路都在呻吟和呕吐,吐出的污物小半抛洒落地,大半却尽染在马儿与骑士的腿上,惹人腥臭难挡。正因如此,这名骑士才落在最后来。

若不是已摸过几把,这汉女的肌肤滑嫩要远胜过族中女子去,让骑士心痒难搔,早一并随那爷孙俩给砍了。

队伍行进间,野地尽头,十名黑袍骑士突然冒了出来。

“邓军前哨!”

打头的氐骑一声惊呼提醒后,人人都看见了迎面来的这支汉军队伍。

很明显,对方与自己等一样,是往西县探查后返回的斥候,只是运气没己等佳,马背上不见氐人头颅、妇人。

或许是其等嫌我氐人女子肌肤不佳,懒得掳掠?

马背上横放着汉女的就是这支氐人斥候队的首领,偶然想到这个因由,又或只是出自对敌人本身的愤怒。道途相逢。氐人队长顿时就怒了。见双方人数比自家等还要少些,他便命令:“射杀!”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同样嗷嗷叫着,驱动战马往这边冲来,很快,一场因偶遇而爆发的小规模厮杀就在原野上开始了。

斥候身负使命在外,遇敌时多不喜近身厮杀,此刻两方比较的便只是骑射。

今日风向不利氐人们。两小群骑士驰马靠近后,由汉骑率先出箭。

“嗖嗖嗖!”

“啊!”

当十只劲矢破空而来,有三名氐骑避让不及,打头那位身中两箭跌马而亡,另一位脖颈中箭也是不能得活。只有一个是避过要害,肩膀中箭,轻伤。

两名同伴跌落马背,尸体着地时尚连翻滚几下才停下,不由让队长心中微微一沉。

第一轮就给己方造成二死一伤,虽知斥候选出来的都是好手。对方骑射之精却不在己等之下!

战马被催得飞快,颠簸得更厉害。横担在队长身前的妇女险些几次跌落,都被氐人揪回来。一路来能吐的她早就吐光,此时更加痛苦,只是再反胃出来的就只有清口水。

邓军斥候在抽箭矢,搭箭弯弓瞄准的时间里,该轮到氐人们还击了。不过也就一瞬的时间里,对方居然又有三人快速射出第二箭来,似乎不需耗费时间瞄准般,充满娴熟和自信。

再射来的三支箭矢没再造成任何伤害,不过却逼得两名氐人放开扯弯的弓,弯腰到马腹下闪避。

“嗖!”

塞野中成长起来的氐人汉子,箭术自也可夸,余人还射过后,一名邓季骑卒手掩喉咙惨嚎着跌下马。

接下来就是两支斥候小队的射技之赛,不过双方都背负使命要回报,意味着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纠缠下去,只能在短暂的时间里你来我往,每人尽量多出几箭。

战马飞快,骑士们各自闪避、搭箭还射、再闪避、再换射。

半空中箭来箭往,不够小心或运气欠佳者,或许只是下一刻,性命就将离自己而去。

落地身死的同伴,无人去顾及;平日钟爱的战马,中箭受伤后亦舍不得安抚,只要不将自己甩下背去,此时的注意力只会在对方身上。

当彼此交错开去的时候,受伤的不算,氐人共损失五条人命,邓军斥候亦死三人。

此战已可到此结束,呼哨几声后,氐人斥候开始撤离,按预定路线回转西县。

卒兵若战死,尸体需送到河南三崤山安葬,实在办不到的时候,名字也要刻到石碑上去。

今日我肯安葬他,日后才有人肯安葬我。不似氐人们弃同伴尸体不顾,邓军斥候得留下打扫战场。

游击将军艾兰所领之军,如今专侦四周诸侯动向,已不再随军,各军战时只在麾下射声校中抽人临时担任斥候,这支队伍就是虎牙军吕旷部遣出的斥候,专由弓类勇卒构成,一个辎辅兵都没有。

先将三位袍泽的尸首收拢回,什长又令人去收拢因失去主人而奔散的战马。

当一位勇卒拽回匹氐人坐骑,指着马臀上的两颗头颅,愤怒道:“什长!”

乱世中死人早已见得多,不过在这荒野中见到一老一少两名同胞的人头,七名勇卒还是忍不住都愤恨,又有人记起道:“先前交错过时,尚见一骑马背上捆有妇人!”

“什长,天水今已为邓公治下,氐贼所残之老弱,亦为邓公子民!”

“然!羌氐凶残害民,我等当尽追而杀之,勿使一骑得脱!”

什长也怒道:“邓公之卒,平日尽夸赞武力,以勇卒七德自律,不能见残暴而退!吴豪,你且将三具尸首先送往军中,代报上此行所得。我等六人往追!”

吴豪是今岁才加入的新勇卒,只得十八岁,听什长指名让他回去,怒问道:“为何你等俱追敌,独我归?”

“便你年岁最小!”什长解释道:“若得有人愿换归,亦可!”

听什长之言,吴豪满怀期待地一个个看过去,其余五位勇卒早将脸撇开,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新人话语权最小,没办法,吴豪只得拉上几匹战马,怏怏不乐地带三具尸体先归去。

什长等六人便掉头再追,那氐人队长不欲带名死妇尸体归家,脱离战斗后早令队伍放缓速度,很快就被追上。

勇卒俱以勇悍敢战为荣,却非全不知变通。其等斥候受命探报军情,行囊中都备有其它服饰,道途中已计议定,先卸掉马上鞍鞯,脱去显眼的黑袍,装扮为附近豪族部曲的模样,才靠近上去。

先前虽已绞杀过,然离得远谁能看清彼此面目?此地这般马客实属常见,氐人们虽亦提刀戒备,却不妨对方假意过来搭话,突然骤起发难,首当其冲的就是氐人队长。

心窝子上突然中得一箭,剧烈的痛楚才让氐人队长醒悟过来,感觉到生命在逝去,胸腔中尽是愤怒和不甘,集最后的力量将手中弯刀插入身前妇人后背。

粘稠的液体喷洒在手上、脸上,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妇人临死的尖叫、同伴的惨嚎、敌人的怒吼,这位氐人队长终于狰狞着死去。

建安二年秋,得本地豪杰为助,天水民情渐安,可惜州刺史韦端降后,武都、安定二郡内各县或为贼寇占据,或被羌人攻破,或由豪族起兵自守,纷纷扰扰,多不肯听命。杨秋、成宜、马玩等逃入西凉后,投奔于韩遂帐下,此时又引军马入安定,收拢各地乱军,势力复涨。

要集中力量对付天水内杨腾、阿贵的三万余羌氐军,邓季暂时还顾不上他处。

从河南抽调的大批文吏、监察到后,邓季使韦康、赵昂等地方官负责划分天水户籍事宜,留姜叙、梁宽、赵衢三校尉守冀县,自己领黑铁卫与虎牙、荡寇两军,出逼西县,于西县城外三十里外扎营。

安营扎寨时,虽不过是临时驻军之地,邓季却令辎辅兵们多花数倍功夫,外遍置鹿角、拒马,内深挖壕沟。

各军中勇卒与辎辅兵的比例一直都维持在一比二。其等名虽为辎辅,平日却更惯于阵仗厮杀,两军一万三千余辎辅兵,此番还是第一次受令挖壕沟。

一名老资历、年前才抽调入威烈军中的辎辅兵,因劳累得久,便在壕沟边蹲坐歇气,见自家校尉彭亢巡视过来,跳过去拦住,问道:“校尉,主公既欲破此羌氐之敌,领两军至此,战之可也!为何尚使我等深掘壕沟?”

彭亢认得他,是昔日在涉侯国中一起称兄道弟的故旧,倒不好托大去,只得没好气答道:“我亦不知,或只两位将军与左军师与闻!”

彭亢的话语,这位老辎辅兵还是相信的,不认为他在敷衍自己,侧身让开道去,自己嘀咕道:“领军远到而来,却又不战,反是一派防守模样,是何道理?”

彭亢已与他擦肩过去,领着亲卫们继续走观,凡深度不足邓季交待者,俱要求继续再挖。

待巡视过一遍,彭亢才又往寨门处,攀上箭塔,观外间耀武扬威来回奔驰的羌氐众骑。

箭塔上,威烈军另一位戟骑校尉刘辟已早在此,因出身相若,两人如今交情倒好,见彭亢登上箭塔来,出自中原腹地的刘辟问道:“异族军难敌至此?彼等不过三万余众,竟引邓公如此小翼!”

彭亢之前虽与匈奴交手数次,对羌氐骑的战力知道的并不比刘辟多,只是随口答道:“莫小觑,亦无需忧虑,想主公、军师等自有定夺。今暂取守势,不欲大折卒兵性命罢了,我等听命而行,待战时,临阵争先便是!”

(这周因批阅试卷,没回城里去,不料周末两天都停电,连手机没电都不能冲,老婆都没联系……晚上估计还要停,老虎已经无语了)(未完待续。。)

278.援军

以匈奴推及羌氐战力,面对联合起的三万五千大军,邓季知道凭虎牙、威烈二军或能胜,只是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卒兵性命进去。

这个数字是八千,还是一万?

麾下虽有六万余卒兵可用,不过四偏将与磐石军驻守各地不算,也只得四军可用,若灭小小的阿贵和杨腾两支外族势力损耗就要如此大,岂能合算?日后再如何与曹操、袁绍、马腾去争雄?

这种损耗不是现在的邓季能承受的,田丰镇守长安,便只能与贾诩合计,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先避守不肯出战。

杨驹、阿贵遣军于营外耀武扬威,侦探虚实,见立起的营寨稳固,也不敢贸然进攻,只是每日以各种手段挑衅、嘲讽,欲激邓季野战。

数年灌输下来,卒兵早只以勇悍争先为荣。今异族在外猖獗嘲辱,自引得人人愤恨难平,俱要出战,将军、校尉们每日之事,便是努力弹压安抚属下情绪。

如此一连十余日后,邓季方领两军整军出战。

杨驹、阿贵自持族人彪悍,兵力比对方雄厚,羌氐又没守城习惯,闻得对方出军,亦领联军出城来对阵。

两方各数万军马,连绵数里之地,群骑移动间,早荡起大片黄烟灰沙来,呛人鼻喉,遮掩视线。

待隔数里地遥遥相望时,阿贵对杨驹语道:“若击破邓季,天水当为仇池国所有,为足下基业计。今日当奋勇争先才是!”

在两家氐人计议中。击败邓季之军后。天水郡归仇池国,陇西郡则归阿贵的兴国,杨驹笑应道:“兴王且宽心,待灭邓季,我定遣军助兴王定陇西!只是今日当如何战?”

阿贵以马鞭指对面道:“邓季军少,我等两家各领氐骑驱敌,再使羌骑策应,在后发难。如何?”

杨驹笑道:“兴王之语极是!”

便依阿贵之意,两人各领万余骑分左右冲突邓军,杨千万则暂统带剩下的六千羌人,待机而动。

计议安排妥当,近三万羌氐骑便分两路向对方冲杀去。

邓季亦使太史慈、张辽各领军出击相迎,只剩黑铁卫千人留护自己与贾诩。

威烈军在左迎战阿贵,虎牙军在右迎战杨驹。五万人马不多时便各绞杀在一起。

战马嘶鸣,吼叫、惨嚎声此起彼伏,铁器骨肉碰撞声交相不断,铁骑如流。更搅得黄烟滚滚,几乎当面人难辨。

“杀!”

叫喊声中。刘辟与亲卫连拖拽下十余名氐人,纵马踩踏。

“果毅校!当如何的?”

管亥尚记不清果毅校突击时的口号,挥戟割破一名氐人咽喉时,尚在回头问自家的亲卫。

张辽、太史慈身为将军,临阵却俱争先,以二人之武勇,相对几无一合之敌。

雷薄、吕旷分领两军射声校在外与对方弓骑缠斗,尚只能得平手。近身厮杀的,却是邓季军大占便宜。

当初还在冀州时,邓季便有过戟卒大破麴义弯刀部曲的战事,麴氏部曲所用的弯刀,正是学于羌氐二族。

羌氐骑们多无甲胄在身,之前与汉人厮杀时,全凭身躯灵活,弯刀诡异难防取胜,不料今日正被卒兵们擅使的长戟所克!

弯刀短,两骑相遇时,总是对方长戟先直刺到,能闪身避开第一刺的,也难逃脱对方回戟时刃牙的勾、啄,又无马镫稳固身体,被拖落地后很快就被双方乱马踩成肉泥。

这个战果,之前杨驹、阿贵和邓季谁都没料到。

卒兵勇悍不说,技艺精湛,器械又被大克,绞杀大半时辰后,渐渐演变成一面倒的战局,两部氐人伤亡惨重,杨驹、阿贵尽不利。

杨千万在后只能见战场中灰尘大起,尚看不清楚局势,不过自思氐人性命宝贵,亦不可折损过多。见敌方阵后主帅所在,竟然只留千人驻防,何不擒贼先擒王?此时场中缠斗得紧,若自己领军直往击其主帅,其等军当难回救,待夺得邓季麾旗首级,其军自乱也。

“诸位随我往诛邓季!”

杨千万先以羌语高呼一声后,羌人们随之响应,纷纷大喊:“诛邓季!”

六千骑便轰轰而动,直扑往邓季大旗处。

杨驹、阿贵在阵中听羌人一路呼喝“诛邓季”,亦是明白过来,各驱自家军马死缠当面之敌,不让对方回援主帅。

弥漫的烟尘中,一彪军马竟突然迎面杀来,对方势众,且来势汹汹,贾诩顿变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且暂避其锋芒!”

邓季哈哈笑道:“文和多虑,我自幼行军伍中,涉险之事多不胜数!料公明不久便将发动,我岂能独奔逃而动摇军心?”

“此等土鸡瓦狗之辈,有黑铁卫在,何需惧之?”指着对面再说过一句,对方已越来越近,不过百余丈距离,马蹄轰鸣声早清晰可闻,邓季回顾典韦道:“破之!”

“诺!”

典韦先应过一句,再喝道:“今日方得我等建功!熊智屯在中护卫主公、左军师,随某来!”

黑铁卫百人将熊智生得虎背熊腰,精通弓、戟、力三项技艺,亦是典韦帐下一等悍勇的,受命领下属守护在邓季、贾诩身侧,随全军而动。

当面虽是数倍之敌,千名黑铁卫却俱举戟齐呼:“今日方得建功!”

“杀!”

作为主公亲卫,黑铁卫如今全身着漆黑的鱼鳞甲,战马披挂马甲,只需防护脸面,不惧对面射来的冷箭,由典韦一马当先撞入对方骑中,双手大铁戟连砍数人落马。

黑铁卫们亦各显神勇,酣战羌人。

其等长戟更精更快,甲厚气力足。所过处。使弯刀的羌人已纷纷落马。

除仗着人多将对方围住外。杨千万发现竟然敌不过这千人,邓季大麾近在咫尺,却似乎永远也别想摸到。

左右不得突入去斩杀邓季,战场各地却局势混乱,犬齿交错,又有烟尘弥漫,视线不清,杨千万灵机一动。以汉语连声高喊:“邓季已死!”

杨千万欲谣言动摇敌人军心,羌人中会汉语的亦明白,随之高呼不断,邓季黑铁卫中听见,气得七孔生烟,再显霹雳雷公之声,厉声回道:“放你娘的大屁!”

邓季声音如雷,独一无二,老卒兵们多能识别出,听他出声骂人。附近刚悬起的心才又落肚。

羌人们尚连呼不断,早惹得典韦大怒。领百人连冲撞对方军中,寻高呼者而斩杀。

羌氐联军此时一颗心全系在斩杀邓季身上,未能察觉北方已有另一股黄烟急突往战场来。

阿贵正头疼卒兵之长戟,对面张辽勇悍,孙观等纵横难挡,只祈祷杨千万能建功,阵后突惊闻惨叫声不断。

转头看去,黄沙中隐约见又有一军到,约莫亦有万人,直冲入自家后阵,所到处族人尽是人仰马翻。

当先冲撞入斩杀氐人的,便是已入中年,腮胡更密的车黍!

果毅校之后,邓贤紧随,说起来这还是他任戟骑校尉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长戟挥动间,总有氐人在落马,杀得异常畅快。

再其后,就是徐晃中军与龚都校、曹性校!

这是贾诩定计后,自河东密招来的荡寇军,昨夜方悄到冀县外,邓季得报,令徐晃行至左近埋伏,待两军酣战时,再自侧翼突入。

贾诩此计其实甚险,徐盛虽受命组建武卫军防守,此时却只得数百卒兵,调出荡寇军,河东便已完全无防。为不使袁绍父子得知后出兵,军中只张辽、太史慈有闻,其余校尉等一概不知,徐晃受命后,亦是夜行昼伏,不求速达,只求隐秘。

阿贵本已抵不住张辽,此时再被荡寇军突入,顿告崩溃,再维持不住队伍,队伍中出现奔逃离开战场者。

杨千万往攻邓季时,张辽已先遣彭亢领军回援,待荡寇军汇合后,说与徐晃得知,又令邓贤往救。

两军合兵再杀当前之敌,不多时,阿贵身边已只得两千余骑,今日已一败涂地,阿贵无奈,先撤军往归陇西去。

张辽、徐晃再整顿军马往助太史慈,杨驹军亦复大乱,被三支强军团团围住,厮杀半日,管亥亲手斩杀杨驹于马下,剩下不足三千氐骑方才下马请降。

后间,杨千万尚在放声大喊时,已被典韦突入近前,双手大铁戟连砍翻数名氐人亲卫,再将杨千万剁倒。

杨千万虽死,剩下的羌人却与他并无太大干系,被对方千人举动惹红眼,仍然围住黑铁卫厮杀不放。

幸而虎牙军郭石校、威烈军彭亢校齐回援,不多时,邓贤校亦至,齐将羌人围住,乱斩杀一阵,余者见弯刀实在敌不过对方长戟,只得弃械而降。

到此时,黑铁卫战死者尚不足两百人。

此战邓季大获全胜,斩羌氐首级过万,俘五千余人,自家损失才三千余。

阿贵溃逃而去,杨驹父子尽战死,西县被团团围住,城内氐人惶恐,只是再聚不起大军来抵抗。

老迈的国王杨腾请降,邓季先允之,待入主城内,便翻脸将杨腾赐死,其部民尽以俘虏例,赐给功民和归附之羌人部落为奴——此等非罪民,无二十年豁免之说。

仇池氐国灭,天水郡已平,荡寇军又急驰归河东去防守。整顿一番后,邓季领张辽、太史慈再入陇西讨兴国氐,阿贵见大势已去,领部众逃入蜀中去,陇西又渐得平。

两股最大的氐人势力,仇池国烟消云散,兴国南逃,尚有不少随起乱的被剿灭,败者下场俱惨,天水、陇西幸存下的氐人部落,俱大恐慌,再不敢不奉行邓季之策。(未完待续。。)

279.徒木

听闻有活计,官府要雇请人手,冀县县衙外,一大早便围聚起大群人来。

尚无难民涌入,此地役民便少,不过秋收已毕,倒有不少忙完农活的平民为多得一份钱粮,愿意出力。

做过几月冀县县令后,赵昂对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了解到大概,此时站在县衙前的台阶上,听本县年轻的主薄出言吆喝道:“今次不同以往,乃为搬运英烈骨灰,需用三百人往雒阳。牲畜、车辆、途中吃食官府自有备,归来后各予粮六石,愿往者可于文吏处出示腰牌自报!”

从此地到雒阳,长途跋涉,一去一回耗时少说也要近月,六石粮的工价,后世大概没有民工愿意干,然而这个时代却已算是少见的高薪,至少还没完全适应的赵昂就有些肉疼——之前他做羌道县令时,劳役从来都是免费征调的。

听妻子所劝后,不顾族人反对投奔的这位主公,之前就知其行事与此世尽格格不入,如今置身其中,感触更多。其所行各法荒诞怪异独树一帜,却又尽得民心,黄巾太平道中出此人,实为当世大族之不幸。

赵昂感慨间,忽有所觉,视线往人群中扫过去,发现一位半百之年的老者正在缩头缩脑地窥视他。

见老者面容,赵昂先是一怔,又有些苦笑不得,上前施礼道:“叔亦欲往雒阳行?”

自家虽小心,却终被赵昂察觉,老者红了脸。张嘴却又呐呐无语。

老者一副羞愧模样。竟让赵昂心情一松。近日被族人抱怨带来的郁闷感减轻不少,温语道:“七叔无需如此,我既违族中意出仕于邓公,岂会再笑你?”

言毕,赵昂指着老者,转头对负责记录的文吏道:“此为我族叔也,年岁已高,烦请明日寻头温顺牲畜与他!”

这样的私情倒不碍事。文吏笑应了,先取老者腰牌来,登录在名册上。

得赵昂关照,老者嘴中这才挤出句话来:“劳伟章费心!”

见他左右只是局促难安,赵昂笑着道别过,转身去了。

老者名为赵口,与赵昂同出赵氏一族。

只是任再大的家族,长久繁衍下来,内部总也是贫富不均、三六九等皆有的。划分四等民之前,赵口家便只得二十余亩田地。虽在族中无需为赋税担忧,家中人口却多。三个儿子加上儿媳与孙辈,需得养活十余口人,负担甚大,每年只能勉力维持,稍有不如意,便需向族中举借公粮。

今岁邓季入主天水,县中新划户籍、田地,赵口的儿子们分作三户平民,共得六十亩地,倒已足用,可惜收成还要待明年才有。

因赵昂苦劝,赵氏合族虽不满,却也不得不入新户籍中去,被拆散前,公仓已被宗家分得干净,赵口家血缘离得远,半点好处也未得不说,今岁再想借粮已是不成,不得不再想他法。

以前在族中听到的邓季之名俱为大恶,怀忐忑心第一遭出来寻活计,赵口担心官府所许能否兑现,运送死人骨灰又不吉利,儿子们本也想来的,被老头劝住。

年轻文吏将赵口姓名登录上后,递回腰牌,对老头笑道:“今日且归家去,明日辰时一刻在校场外朝食毕后,再挑选牲畜车辆!”

报名过后,明日便能先混顿早饭?若真如此,真该叫次子来的,那小子的饭量至少能顶自己三个。

将信将疑地接回腰牌,赵口先归安顿在城外民屯中的新家去。

凉州异族、盗匪多,新太守韦康如今在招募人手准备修建坞堡,房舍是不建的,新户只能暂住在临时搭的窝棚内。

天水各县民屯的屯长,秋收后才从司隶慢慢抽调守法纪、通事理的平民来担任,如今俱还无人到任。倒是县中通告过,出力修建自家所屯的坞堡,不会给工钱,需得居民们趁农闲时自建。

不给工钱倒属常事,只是在赵口眼中,这本是一件不大靠谱的事——原先赵氏亦有坞堡,以其内寨墙、房舍来看,若每个新民屯都仿照而建,需得多少工程?各屯都不满百户人,尚只能寻农闲时忙活,便是十年也建不出!十年内便只能居住在这临时的窝棚内。

反正新入籍后,除了分到的六十亩地使赵口满意外,对其它的话语,老头抱的态度都是姑且听之,提防戒备心甚强。

不过今日见的县令为自家族侄,想便有亏待民众事,对赵氏人家亦当坏不到多少去,心中略得安定。

次子饭量大,幼子之妻好饶舌不甚贤,虽在同屯内,赵口与老妻户籍却只随老实本分的长子。归家没多久,另两个儿子已一起来问,赵口便将今日所见所闻叙述一遍,特别是被赵昂撞见之事。

幼子倒不以为羞,只是懊恼道:“若能得伟章族兄照拂,我等亦当同往才是!”

赵口冷哼一声,斜眼斥道:“勿尽梦美事!伟章侍奉他人为主,行事便再不由本意!且我等与他何曾亲近?”

老妻与长媳已造好饭,与往日一样,又是熬出的一锅麦糠野菜羹,因白日长,只比晚饭略稠些,赵口便将已分户的两个儿子撵回家去,与长子一家自用。

碗中麦粒尽用筷子挑出,给两个孙儿吃,赵口暗盘算:只要六十亩地在,官府守信不多征税赋,苦日子到明岁便是尽头,辛苦数十年,好歹有了盼头,此次随队往雒阳做民夫,就算被骗白辛苦一趟,也不当恼怒。

为验证文吏所言朝食事是否属实,次日天尚未亮,赵口已起身往城中赶,他所在的民屯离得近,到城外时,城门尚未开启。

赵口并不是最早抵达的,一群人俱为应征的民夫,齐在外等候过一阵,才得入城,行往城南校场去。

校场门外有卒兵看守着,需得文吏取昨日名册验证过腰牌,方才放人入内。

里面却已热闹得紧,大群牛马牲畜之外,尚有扎堆停放的数排车辆,又有不少卒兵、文吏穿梭其中。

西面有近千人蹲在地上,看服饰应该尽为羌氐异族,被邓季军俘获的,此时由卒兵持器械看守着。

东侧下果然已搭着灶台,有伙夫在忙造饭,香味随风飘荡过来,惹得赵口这群应征者一起淌口水。

昨日县衙中负责记录的几名文吏已在候着,由一人将他们领至西北角车辆中歇下,与语道:“诸位勿乱走动,于此稍待便可。”

时辰未到,人尚不齐,想人家也不会先开饭的,为不使自己模样太不堪,赵口将视线从灶台边移开,转去打量被看押着的羌氐。

这些被俘的异族,多为妇孺,精壮男子极少,看起来尽萎靡得紧,想是兵败后已吃得不少苦头。

大汉未起乱前,对这些异族赵口倒没多少偏见,现在自然不会再抱有任何同情,凡有畅快的感觉。

有朝食可用,应征的民夫尽准时,辰时之前就已到齐,文吏将他们分为十人一组,俱席地而座。

除看守羌氐者轮番进食外,卒兵、文吏们亦在东侧不远处如此围座;羌氐俘虏们亦是。

不一会,饭菜上来,民夫们每十人面前摆放的都是三菜一汤,虽然有些粗糙,却都胜在量足,全是用木盆装盛。

蒸熟的干蕨菜、葱花鸡子煎饼、蔓菁豕肉羹三种赵口知道,另外一样黑黄相间,上面洒有葱花蒜泥,却不认得,还是端菜上来的伙夫多嘴告诉,是凉拌松花。

菜肴充足,主食是大桶蒸粟,任饭量自取。

多久没得这般饱食过?赵口都已经有些泪湿了,只恨不好带归家去,使孙辈得享用。

大口划拉着碗中食物,赵口又偷偷打量,那边卒兵文吏吃的比自家等民夫多有一道菜,是蒸干鱼,羌氐则要少鸡子煎饼。

这种差异,倒是老头能接受的。

这一餐,赵口足吃得十二分饱,肚皮撑得浑圆,连迈步都有些艰难。

餐后,又有文吏监督着伙夫每人发放小袋麨麦、三枚煮熟的咸鸡子,这是路上的干粮,防遇雨天或忙赶路道路中不及生火时自用。

便是干粮,卒兵、文吏的又多出一块肉干来;羌氐俘虏则少三枚咸鸡子,只有麨面。

食物分发完毕,才各认领牲畜、车辆。昨日受赵昂叮嘱的文吏果然寻了头温顺的犍牛(注)给赵口,又挑辆结实些的车给他用。

交给民夫们拉运的骨灰全用木箱弥封着,每辆车只要拉十余箱就可,并不沉重,活计轻松得紧。

上路的时候,队伍中又有五百卒兵押着羌氐随行,赵口有些疑惑,仗着县令是自家族侄,问那文吏道:“不过牵车往雒阳一行,便使此等羌氐俘亦可,何用再费钱粮雇我等民夫?”

文吏笑道:“此自有它意!古之商君徒木在前,秦人方尽信其法。主公所行之策,天水民尚多有疑,任我等如何解说,终不及诸位亲往见,雇请诸位往雒阳,不过顺意而为,使得眼见为实!待长者归天水后,尚得烦请将所见如实告知乡里。”

注:犍牛,公牛,特指骟去睾丸的公牛。

(昨夜凌晨十二点半,刚校正时,又断电……)(未完待续。。)

280.碑文

正午时分,往雒阳去的队伍已经行出冀县所辖之地。

十个装骨灰的箱子再添上赵口的重量,拉车的犍牛也丝毫不会吃力,它自会温顺地跟着队伍行走,无需老头去多管。

车轱悠悠间,人们总要寻些话说,打发途中寂寞。那边押运羌氐的卒兵中,倒有几人是认得的,原都为赵氏的部曲家奴,如今身份反在自家这姓赵的之上,为免彼此尴尬,赵口不会去理会他们,只与领头的文吏、军候说话。

这五百卒兵的军候名田让,听说与了不得的右军师田丰出自同族,原为虎牙军中百人将,新近才调到冀县三校尉麾下来任军候。

受赵昂托付过的文吏实在年轻,本身事情又多,耐不住赵口问题层出不穷,不多时便寻由头去了,再不肯出现在老头视线中。田军候为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不过他的上司正是校尉赵衢,又一位天水赵氏之人,弄清楚这层关系后,赵口思索半晌,还是觉得自己有和他对话的资格。

待牛车再次与田军候坐骑靠近的时候,赵口便壮着胆,手拍车上木箱,出声问道:“军候,此等卒兵俱无家眷老小耶?如何无有接回尸骸者,尽使火殓之?”

赵口问得突然,田让怔了下,回头先看他一眼。

不过或许真如老头所料,有冀县令与顶头上司赵校尉两位面子在,这位军候也该认得他,不以普通小民而轻之,回话并无怠慢处:“道途遥远。若以棺柩往返。费力不说。尸身早恶臭难挡,又或起疫事害人,不如火殓便宜!”

对方态度甚好,赵口心里便踏实几分,接着再问:“若如此,何不就地收殓下葬?今以火焚尸,肉骨不得全,魂亦难得安。非死者所愿也,长此以往,卒兵岂不生怨?”

“天象尽自然,鬼神或虚妄!便得魂魄,亦当为英魂,三崤山有旧友良伴相随,如何不可得安?”田让先辩上一句,方又道:“我等卒兵,尽以死后得葬三崤山、名列英烈碑为荣!远征不愿火化归山者,之前当先交代军吏处。死后就地而葬。此等送往雒阳之骨灰,皆自愿为英魂。不再惜骨肉身!”

如此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事,大概亦只有邓慕安之地才有闻,赵口顿时被田让的语言吓到,呐呐住口不语。

赵口不再说话,左侧一辆牛车上又有人壮着胆开口,转移开话题去:“田军候,我等运送之人,尽为与此等羌氐战死者乎?”

田让又转头,如常答道:“然也!”

待田让再答话,老赵口这才知道,人家的和颜悦色并不是只针对自己,而是人皆如此,之前倒是自己拿乔了。

此次送粮之行所见,民夫们疑问尽多,有两人开头,开口的就慢慢多起来,又有人指着羌氐俘虏问:“此等当死之异族,杀之可也,押往雒阳何用?”

田让道:“此辈邓使君已赐与有功、亲贵者为奴!不可再轻杀!”

话茬一旦说开,相问声此起彼伏,顿时热闹,赵口都难在插进话去,田让却甚有耐心,不似文吏那毛头小子,尽一一给与答复。

到傍晚时,队伍就于山野中屯驻下,搭营帐、埋锅造饭,次日朝食过后再复出行。

第二日午后,就进入右扶风,司州之地。这边所见各民屯的“杜公坞”都还只得个雏形,尚无一建成者,不过看到它们的第一眼,赵口立即便爱上,拉着田让问得喋喋不休,到此时方信自家将来也能住入这样的坞堡内去。

得新安置的难民填充,比起凉州边地来,这边人口要稠密得多,而且越往东走,人烟越密,沿途鸡鸣犬吠声不断,实与本来的乱世景象格格不入。其余孩童舞长戟、妇人骑马事,亦让天水来的民夫们大开眼界。

到弘农时,建成的“杜公坞”全貌就可见了,见田让好说话,到这里,赵口等左右央求着,田让出面,使他们能得进入一屯民居内近距离仔细观察一番,出来时尽是一脸羡慕和兴奋,赞叹的话题直说过好几十里路去。

待入得函谷关,眼前景象又是一变,河南为邓季治下最繁荣之地,却并未建起一座坞堡来,民风与弘农相似,此外高冠遍地,长袖飘飘,从老到幼民众中独有的精气神,也随时能让外人感觉到。

雒阳城本是这支队伍行进的终点,到此后就该返转的。然待此地的县令韩嵩拿名册交接完羌氐、英烈骨灰后,羌氐奴自有得赏的功民到县衙领取,不用多费心,英烈骨灰却尚需役民搬运。韩嵩又对冀县来负责民夫事的文吏道:“本县尚需雇请役民将骨灰送至三崤山,不如贵县民夫牲畜、车辆便宜,请他等多行一程,可省去上下装运事。役钱自有本县中出,每位与钱三百文,或粮五十斤,如何?”

有钱粮可赚取,一路跋涉至此,再多走一小段又何妨?文吏便代民夫们应允下,请田让等卒兵暂留雒阳歇息,民夫们则再往三崤山去。

运送来的战死卒兵骨灰中,十余人户籍就出自本地,阵亡名册早到十数日,家眷已得信,出城时,有数十人悲悲啼啼地加入队伍中来,又有韩嵩领上百役民随行。

三崤山绵延起伏,埋骨地离雒阳不远,出城一个多时辰后,便已入山。一处山道上,赵口看见左右两旁的缓坡上尽是齐排的坟茔,约莫有数千座之多。

每座坟茔面前,都有一块小小的碑石。牛车路过时,道左有块碑石离得最近,上门刻着许多文字,赵口并不识字,先吆喝牛车停在道旁,待后面文吏上来后,央求念给他听。

那少年文吏烦不过老头,只得如实读道:“偃师县某亭某屯杨公,讳名双,本凉州武威人氏,初平三年选为辎辅兵。生前于军中立有小功两件,持勇守义,无违“勇卒七德”之事。初平四年,张济犯函谷关,时杨公随虎牙军郭石部驻守,丧于该役。殓尸时,身有六创,脾肺俱裂。此公焉不为勇卒、辎辅兵辈之表率乎?”

虽不识字,对碑文惯例大概赵口还是了解的,只知人皆得为死者隐,尚未曾闻过有人将死时的惨状也书在碑上的!

对死者后事如此肆意妄为,偏还能让卒兵们趋之若鹜,此非咄咄怪事?

咋舌不解间,韩嵩已领队直入。随队到地头,赵口又有幸得见卒兵们提起便满脸肃容的英烈碑,邓慕安初立时只有八面,如今已添至十六面,全用来铭刻战死者姓名的。

赵口等到时,尚有一位石匠搭高台,扒在一面英烈碑上刻字,地上亦有十余名石匠忙着制作各坟头用的小石碑。

英烈碑上除死者名字外,只各块碑首有一句话,文吏厌烦,不愿再念给赵口听,只是雒阳令韩嵩每次到此,都要再吟叹一遍,今又再仰首念道:

“丈夫挥戟踏马,殁于天下正事,岂有憾焉?”

读过字,韩嵩摇头晃脑好一阵,方才止住,冲石匠旁一位观望监督的老者道:“常老,天水之战新死难卒兵遗骸已到!尚烦请划定其等安埋地!”

常老年岁已高,须发尽白,精神却好得很,以洪亮的声音答道:“你等且拜大贤良师再来!”

天子奔曹操后,今邓季治下太平道早已无需再遮遮掩掩的,如韩嵩这等官员,每次进三崤山都要被常老逼去拜谒大贤良师之位。

韩嵩无奈,只得先丢下手中事,请民夫们少待,自去山中拜谒反贼头子的灵位,同来的文吏亦多随去。

常老又才转过身去,对高台上刻字的石匠大声叮嘱道:“老高且仔细些,若错一字,便得如前番换块碑石重刻,莫让弟子再笑话去!”

地上几个年轻些的石匠中,有人偷笑,高台上的却被他声音一吓,险乎手打滑,回头怒道:“住嘴!”

被高台上石匠吼过一句,老常竟真的住了嘴,直到韩嵩等官吏归来,才又领着,指定出大片新的安葬地点来。

将装着木箱的骨灰尽卸下后,此地剩下的事情都有雒阳吏对照名册,监督役民与石匠去做,赵口等则随韩嵩先返城。

归雒阳后,民夫们本要与田让等卒兵汇合,全队返回天水去。

然而又生出变故,雒阳突然传来颍川曹军犯梁县的消息,骁骑军此时已出汜水关,又骚扰兖州去了。郡中兵力不足,偏将军顾升传语田让,使其所曲暂留下,先一起合兵往梁县去救急。

军情要紧,田让自当随懒顾去救急。雒阳歇息一日后,几名文吏先领冀县民夫们踏上归途。

此时赵口的牛车上,已装着雒阳发放的五十斤粮,想到归冀县后,还有六石粮等他去领,这位已幸苦大半生老头心中充满着无限快活。

欢欣之余,老头也生凭第一次对统治自己的主君势力生出楸心、担忧来——听闻曹军已犯境呢,不知可否能抵御住?

(终于回城,明日能保证两更!)(未完待续。。)

281.城破

邓季忙着平定西凉、安稳后方,曹操亦不会闲着,入秋时,已再出兵攻伐徐州刘备。

有过上次教训,河南赵云之骁骑军,如今已是曹操的一大威胁,这次东伐刘备不过假名而已。他令曹仁、李典二人领一万军,打着自己军旗去徐州虚张声势,他自己则与郭嘉留在陈留县,定计剿灭骁骑军、图谋河南。

得闻曹操又领大军伐刘表,赵云自再出汜水关,袭扰兖州。

已有前事,赵云亦料曹军如今当有防备,暗存着几分小心,只是实不知曹军主力并未离兖州,早已分散伏在陈留等他。

陈留并无多少可掳掠的,太守张杨亦只龟缩城中,不见郡县兵出城,不过骁骑军到陈留县外时,已有许褚、曹纯领五千虎豹骑来敌。

张杨不肯派兵出城接应,见到虎豹骑独来,骁骑军中赵云以下反倒松口气,皆认为曹操留虎豹骑防自家骑兵。对方虽亦称精锐,人马却没自家多,若能败之,兖州又复空也。赵云与臧霸、郝昭、段煨合计过,便与其等在陈留县外决战。

待战事一起,虎豹骑几乎完全不顾军士伤亡,只亡命与自家死斗,赵云方才渐起疑。

不过骁骑军在赵云手中,已变得更灵活诡异,人马又多过对方,牢牢占据着整体优势,尽量控制自身伤亡的前提下,不断蚕食虎豹骑,许褚、曹纯只能苦苦抵挡,交战一个时辰后,虎豹骑折损近半。

赵云欲要全歼虎豹骑。这时候。曹将李通、蔡阳已各领两千步卒自野地来援。其等虽添得四千新力军,却也不算大危险,凭河南卒兵之武勇,仍可奋力战而胜之。

虎豹骑伤亡惨重,得人接手,渐渐退出战圈去,待赵云复将李通、蔡阳两军冲散,骁骑军自身亦渐疲。

许褚、曹纯又复领虎豹骑来厮杀。李通、吕虔亦整合散军,再来参战,骁骑军左右冲突,敌法莫能挡。只是不多时后,曹将吕虔、满宠、王忠等又各领一两千军至。

曹操若真一心东征徐州,便留各军守备,亦不当来得如此快,赵云已知不妙,欲脱离战场时,两军已犬牙交错。急切见如何撤得出?曹纯、许褚、李通、蔡阳各领军死缠住骁骑,使满宠、吕虔、王忠围上来。陈留县中亦城门大开,夏侯惇、曹洪、于禁领万余人马杀出,务要将骁骑军围杀于此。

骁骑军若灭在兖州,可顺势图河南之地自肥!

——

骁骑军方出汜水关,曹军探马已急报屯军颍川之夏侯渊、乐进,两人早受有令,旋即领一万军士,出兵去围梁县。

梁县中有偏将军周毅领三千卒兵驻守,闻斥候报曹军来犯,已急使人往雒阳求援。

只是夏侯渊所部甚善长途行军,使者尚未到雒阳,梁县已先被围住。

按邓季律法,外敌入侵,民众尚需出力自守,贾逵升任河内太守后,新任的梁县令林枫才二十余岁,曹军围城开始攻打后,他急动员民众上城墙参与守城。

梁县户籍今已设有二十多个亭,两万余户民众,不过多散居在乡野中,城内只得五千户。

不过添得数千民众协助守城,弓卒兵又甚精,夏侯渊挥军猛攻两日,折损千余性命,却毫无破城希望,虑雒阳救兵来,反对己军不利,便思退回颍川去。

乐进劝阻道:“能否取河南,还看此战!曹公以西南重事托付将军,自担艰辛围骁骑军,今既劳师至此,岂可轻言退?”

夏侯渊恼道:“君言自有理,然梁县甚坚,急难破之,在此徒折损军士,无可建功,为之奈何?”

乐进道:“将军围三缺一,独北城未遣军士往攻!某观两日来,其地守军已渐抽调开,或可遣小股精锐,袭而破之!”

对方说得有理,夏侯渊点头允道:“便依足下言,再围攻一日,若尚不得破城,当退也!”

次日,夏侯惇督各军再急攻三面城墙,吸引周毅注意力,乐进则亲领六百挑出的精锐,暗袭北门。

曹军在三处城墙两日猛攻,卒兵们都已抽调过去协防,北城墙上如今只有一千精壮留守。

顾升所领雒阳援兵,之前报来已过新成县,再有一两日可到,曹军连战不利,周毅已不大担心。待乐进开始攻北城,得报只有数百人,便不以为意,只令精壮照常防守。

在曹军中,乐进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历史上却有数次先登之功,勇悍只在张辽之下,究其缘故,他那短小的身材实在太容易使人轻视。

乐进容貌短小,战阵上更容易被人忽略,穿着又朴素,浑没一点将军模样,混杂在军士中,若非特意指明出来,谁也不会知道这位竟然是一位矫健善战的悍将。

乐进领六百精锐攻北城墙,攀爬的军士尽被滚木、落石砸倒,第一次搭上的六架云梯很快都被城上守军叉倒在地。

见情况不利,乐进对身侧军士奋然道:“诸位今日建功,岂无曹公之赏?壮士且随某登城!”

鼓舞起士气,第二次云梯搭上时,乐进便从其中一架攀上。

第一根滚木落下来时,乐进身体矫健,立即翻身避入云梯背后,丝毫未伤。

在云梯北面倒斜着迅速再爬上些,避开两块落石,乐进手中斩马刀已可够到城墙上撑出的叉杆,被他一刀斩断叉杆杆柄,翻身登上女墙。

见上城墙来的曹军貌不惊人,城墙上精壮虽惊,却不会怕他一个人,尽欲将他赶落城头,枪矛长戟纷纷乱攒刺来。

乐极在女墙上挥刀左右奋力劈砍,连断数支木枪头,再纵步跃入人群中去斩杀。

此人之武勇,精壮们此时方知,莫有能抵挡者,被他连劈杀数人,搅得城头大乱,曹军军士趁机源源不断攀上城墙,合力杀退精壮,救出浑身是伤的乐进,北城宣告失守。

待周毅得闻,急领卒兵千人复来夺城北,夏侯渊已先调援军来,两千弓弩手在城头上一阵乱射,将周毅等尽射杀在地。

夏侯渊旋即自北入城,围杀城中邓军。

梁县城内,烟火四起,更惨烈的巷战、城墙战在到处上演。

西城墙上,三名百人将领卒兵与数百精壮,血战至最后,无人肯降,俱齐呼:“可聚于三崤山也!”

东城下,一位军候射出手中最后一支箭矢,面对拥上的曹军,拔剑自刎,临死前大叫:“三崤山内当有某之地!”

东城街道上,面对数十曹军包围,两位刀盾辎辅兵抵背而战,酣战半个多时辰,力竭终亡时,身侧躺着七八具曹军尸首。

一间小院子里,几名弓卒在什长指挥下,据屋死死坚守,连射杀数十名曹军,直到对方纵火,尽携手化为灰烬。

敌军入屋时,一位平民与家中妇人摔死襁褓中的孩儿,合力咬死一名曹军,夫妻二人俱中数刀,躺在血泊里的男子看着妻子死后的面容,出声叹道:“我家对得住邓慕安所予!”

精壮中一名少年,长戟诡异难防,连夺七名曹军士卒性命,虽浑身是伤,周围曹军却再不敢上前,只得以乱箭射杀。少年身中数箭时,尚以戟柄杵地,大笑道:“终未负疙瘩大哥!”

草堂中一位夫子,曹军入内时本浑身吓得发抖,却还是颤幽幽地将头探入悬挂的套子中,双脚蹬开地上案几,未几便窒息而亡。

偏将军周毅阵亡,巷战时城内已是大乱,民众恐慌,卒兵失去统领,又只能各自为战,终被夏侯渊分隔包围开,一一歼灭,三千卒兵无一人乞降,尽数战死。

闻周毅身死,县令林枫召集差役、文吏最后据守县衙,终为曹军破开,绑缚献至中军处,听闻对方是县令,夏侯渊劝降道:“你等身为大汉子民,竟然从贼,行大逆事,此是非不明也!今曹公奉天子令讨四方不臣,何不早降,得拨乱反正?”

林枫大笑应道:“某自幼便已从贼,不识大汉天子为何物!且便你家曹公,恐亦为天子错看,误认为忠良辈!”

听身为阶下囚的县令尚语出辱及主公曹操,夏侯渊大怒,令将其斩首,林枫笑道:“死则死尔!然吾主在西,某当西向受刑!”

果然面西而立,受刀斧加颈而死。

待梁县初定,夏侯渊检点自家军中,全军却已只剩得五千余,城内混战时已占优的,不料损失的性命比攻城时还多,使得夏侯惇难以置信之余,惊恐难安,与乐进语道:“早闻河南民风彪悍,今方得知!一县已是如此,全郡非曹公可能图也!”

这样大的损失,倒似一场败仗而非胜仗,若非局面是自家占优,则损过半的军士恐都要争相逃亡了。

乐进也只能苦笑,梁县这块硬骨头虽啃下,却也嘣坏自家牙口,人员损失确实是得不偿失,好处倒也有些——河南富裕,光梁县城中所得的牛马牲畜,便足有近万,马匹六千余,正苦坐骑不足的虎豹骑可得大补充。

懒顾军援军已至左近,夏侯渊虽得梁县,则损太大,兵少却也不敢据守下来,强掳民众随军后,先撤回颍川去。

一番战过,梁县幸存的民众尚不足万人,夏侯渊撤军路上已开始有人寻机逃亡,剩下的也在一两年内,多又逃回河南去。(未完待续。。)

282.新校尉

陈留城外,骁骑军已陷入重围中。

连战过虎豹骑与李通、蔡阳两军,军马已疲,且折损的卒兵已过两千,满宠、吕虔、王忠再以新力军加入来,战场各处犬牙交错,若再被夏侯惇、曹洪、于禁等合围上,恐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越是危急关头,越能显示出将领的能力,赵云或许不是各军将军中最有本事的,然骁骑军中还有臧霸、郝昭、段煨三位校尉,勇武之外,各都有不凡见识,这一点上要远胜虎牙、荡寇、威烈三军中同级校尉去。

见事已击破,臧霸与段煨寻赵云道:“中曹军之计也!将军,我等当速退!”

赵云答道:“敌军纠缠甚紧,各部尽有人在接敌,若贸然退之,死伤必众!且先前战死卒兵遗骸亦难得保!”

“为将者岂能常怀妇人之仁?”先前胜虎豹骑时,便知自家这位将军指挥骑兵实在犀利,不过仁心太过也实使人无奈,段煨新任校尉尚不好质言,臧霸顾不得尊卑,厉声道:“再不做舍取,全军俱将有危!”

赵云也知道此时当舍弃一部分曹军重围中的卒兵,保全大部才是道理,只是就此突围而走,被舍弃的卒兵将超过两千之数,实使他难下定夺,犹豫间,旁边已有人出语道:“将军且领军突围,某愿领曲下断后,救援接敌之各部!”

众人回视,出言的乃赵云中间下辖之军候吴朴,这位小胖子如今大概为邓季麾下最年轻的军候。才只得十九岁。平日相处时温顺如同羔羊。未语先有笑,腼腆得紧,逢战时却变了个人,如同疯狗一般,勇悍难逢敌手的。

麾下爱将欲留断后,赵云更难舍他,摇头道:“你只一曲人马,难为此事!臧校尉且领人马先突围。某自领中军断后!”

从来没有将军断后,部众先走的道理。臧霸、段煨俱摇头,温和的吴朴难得发怒,厉声道:“军中岂可无将军主持?末将一曲虽少,却不惧曹军之围!”

言毕,吴朴高呼道:“曲中诸兄,且随某行!”

“喏!”

吴朴麾下五百人,先前战中折损甚少,此时听到少年军候的招呼,不顾疲惫。俱齐应声过,打马转回随他往战场中扑去。

少年领所五百人呼啸而去。恐有不测,赵云心如绞痛,臧霸亦汗颜道:“将军且领军突围,某率人马接应吴军候去!”

中军牛角号“呜呜”吹响时,卒兵们纷纷脱离战斗,开始随中军突围,只是连同郝昭在内两千余人陷得深,要走已是不便。

吴朴早看见“郝”字旗所在,领头突回,当先杀入去接应郝昭领着的五六百骑。

曹军只顾死死困住郝昭等,吴朴领曲下五百人突入时,外围两名曹军裨将来挡,俱被少年一合刺于马下,再突入,迎面正遇到王忠。

天下大饥荒之时,民间吃人肉属于正常事,然而曹军中这位王忠为将,也是亲啖人肉才得熬过饥荒来的,自持勇力过人,便亲领千人来堵吴朴。

待两相错马时,王忠挥大斧连砍,吴朴轻轻侧头避开,长戟已其迎面电刺而出。

王忠亦低头避过,不料对方回戟时,正钩挂在他肩膀甲胄上,顺势一扯,一股巨力涌来,王忠顿时失重,跌落下马去。

吴朴弯腰,顺手已扯过王忠所用大斧,左手长戟拖着地上王忠,右手持长斧,纵马砸入敌军中去,单手挥动大斧三次,便连砸死三人。

对面骁将虽年轻,所为却犹如神人一般,使王忠所部尽骇然,不多时被便被卒兵杀散开去。

寻到郝昭,小胖子才抖开长戟一路拖拽来,已死得不能再死的王忠,大声道:“郝校尉,将军令你等速与他部汇合突围!”

吴朴人少,郝昭便问:“我部若出,足下何往?”

“尚受命往迎各处卒兵归!”

郝昭亦想留下,然回顾身边数百骑,被曹军围得久,此时才得稍歇口气,一个个俱粗喘得厉害,实已不能再战,只得恨恨道:“足下当保重,某等再有相聚之时,当把酒共欢!”

言毕,领麾下卒兵突出去先寻赵云。

郝昭虽走,各地被困住的卒兵却还有千余,吴朴便往最近一处战团杀去。

待复突入敌围,汇合被围困之两百余卒兵,臧霸亦已领一曲人马杀回来,见到吴朴,喘着气,没好气道:“吴军候如此争先,置我果毅校于何地?”

吴朴回笑道:“主公军中,岂只果毅校有勇?”

臧霸无奈,又厚颜问职位在他之下的小胖子道:“今欲如何?”

小胖子遥指着两地战团,说:“我等两部,各往救一,再于中央汇合,如何?”

臧霸不答他话,打转马头先冲一处战团杀去了。

抿嘴一笑,吴朴先使人马暂歇,自回头问解救出的两百余卒兵:“诸位可能再战?”

这两百人中亦有一名军候在,乃是西凉人,彪形大汉,名为陆啸,他大声回道:“足下即可,我部有何不能?”

战到这个时候,曹军中先拖累骁骑军的许褚、曹纯、李通、蔡阳等亦疲,军士死伤又大,不堪再战,尚出力的都是最后才加入的满庞、吕虔等,夏侯惇领曹洪、于禁等万人亦已杀至,将剩下的卒兵重重围上。

吴朴领数百人,几次出入若无人之地,又临阵斩杀王忠,满宠大怒,领军来堵住,亦亲与吴朴交手数合,又敌不过,败奔归己军中去。

吴朴、臧霸分救出数处战团中袍泽,战场已被他俩扯乱许多,曹军注意力转集中在两军身上,余下卒兵多已能自家杀出来汇合,不多时,两人身边已聚起两千余人,却尽都力疲得紧,夏侯惇指挥着曹军团团围住。

别处已不可见尚支撑混战的卒兵,臧霸、吴朴方领军打转马头,厮杀突围向外。

血染征袍,二将却犹悍勇难挡。

曹操早在陈留城头看见小将吴朴之表现,回头对郭嘉叹道:“如此人尚不得显名,邓慕安麾下,悍将如何多也?”

赞叹过后,爱才之心又大起,令军士快马出城,往阵中去喊话:“对面小将若降,曹公当以将军位赏之!”

吴朴虽精力比别人旺盛许多,苦战一日尽冲锋在前,却也力竭,身上又有四五道创口,剧痛得厉害,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好一阵方才调稳些,哈哈笑着回道:“某乃邓公麾下骁骑军军候吴朴是也!烦请回告贵上,曹家子之断臂,便为某所为,若曹公不记前仇,再以自家位相让,某便从之!”

不待快马回报给曹操,阵中得闻的曹洪已是大怒,亲领军突入来取吴朴,交手数合,吴朴已渐不支,手中长戟被对方扣飞出去。

“嗖!”

不待曹洪补刀,一支冷箭突然而来,正插曹洪臂膀上,曹洪吃疼,又见臧霸打马靠过来,急伏鞍而逃。

吴朴回首看去,出手相救的却是段煨,在百步外施射此箭,外围曹军正大乱,骁骑军挡开前敌,已又复杀归,当先一人,长枪挑人如雨落,正是将军赵云。

赵云终难舍部众,先领全军突围出后,略歇息回复得些人马气力,又杀回来救援。

虎豹骑已先被杀残,此时只凭步卒,拦不住冲刺奔踏归来的骁骑大军,赵云一马当先突入,郝昭、段煨随后接应,吴朴拾捡回自家长戟,再鼓余勇与臧霸等杀过去汇合。

经过一番尸山血海淬炼,全军汇合后,骁骑军又复气势如虹,不可挡其锋。见再战下去己军要先承受不住,曹操只得鸣金收兵归城,将野外让给这支河南精骑。

收军归城后,曹操方知吴朴即为断长子手臂之人,不由大恨,晓谕军中:“日后有战,得此人首级者,赏千金、赐万户侯!”

曹军退却,赵云等亦无力追赶,全军于城外歇息,待入夜时,方从容去收拾战场中的卒兵尸首,第二日徐徐退归河南去,曹军不敢阻。

陈留县外一战,曹军投入两万余人,欲施计围杀八千骁骑军。然战至最后,也只是两败俱伤之局,骁骑军折损近半,轻伤不算,有三千六百余骑或亡或残。曹军亦伤亡惨重,死伤八千余军士,尚折一将王忠进去。

五六日后,邓季闻梁县失守、骁骑军受损事,也是无奈,只得令赵云领残军入驻梁县去休整,至此只能防曹军再入寇,不敢再出军去牵制。

小胖子吴朴升官的速度,已为军中一个奇迹,已然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将星:其去岁入军时尚只为百人将,积功拔赏为军候,已是年轻,兖州一战又再立大功,得提升为校尉。

十九岁的校尉可谓独一无二,河南后起之秀中,如今已是第一位人物,尚要超过之前的谢允、夏侯盛、李累等去。

骁骑军四校尉亦齐备,只是卒兵大缺,明岁成年之卒兵,只能先补入其军。

夏侯渊、乐进袭取梁县亦不算胜,河南不可轻取,曹操亦绝西进之心,开始专心东图徐州。(未完待续。。)

283.徐庶

建安二年,孙策又破严白虎,威震于江东,曹操遣朝廷使拜其为骑都尉,袭父爵乌程侯,领会稽太守,欲使他与吴郡太守陈瑀合力攻伐寿春称帝的袁术。

受朝廷命后,孙策却与陈瑀先起战事,陈瑀大败,单骑北上去投奔袁绍,孙策又独得吴郡。

邓季带来的影响,历史产生一个偶尔的偏差,便要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去。

扬州江东诸郡已渐为孙氏所有,只是这一年,孙策并未截获到许贡密通曹操的书信,许贡便没被杀。

许贡不死,孙策亦不会死于许氏三位门客之手。当然,性格是不会变的,郭嘉所语:“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孙策或还将如郭嘉所言死在刺客之手,只是何时才死已未可知。

许贡以书信暗通曹操,言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久留江东势成难制,不如遣使招回朝廷去闲养。

曹操果然依言又遣使招孙策北上。只是乱世诸侯,有兵权有地盘才是道理,以汉室虚言相招,孙策果然便往,岂不成忠臣朱隽一流人物去?

天下已如此模样,丈夫各怀异志,孙策托辞不肯去,曹操离得远,自身都尚未得大势,亦无它法左右。

——

邓季得凉州天水、陇西二郡后,兵势强盛,使豪强忌惮。南面的武都郡本小。传檄而定。

连得三郡。需先耗费精力来稳固统治消化成果,军事需暂停下,邓季令各地再推荐干才文吏为用,委任三郡内各县,又留威烈军驻天水,自与虎牙军先归长安去。

其余各郡邓季得的晚,如今尚不足用。只根基之地河南郡可号称人才鼎盛,然就培养长大的少年们来说。十之五六最后都往军中去做卒兵,一二成做文吏,剩下的则文不成武不就,只能为匠民或者农夫。

自己培养起来的河南一二成文吏中,都年青欠缺经验,尚需不断在政务中磨砺,才可在政事上独挡一面,才干能力现在就足委以县令以上者,少之又少。三辅之地又才刚新委任过一批官吏,此时就显示出扩张太快的后遗症来。除非不分良莠任意委派县令下去,否则新得之三郡。将大缺治理人才。

莫说郡守、县令,就是各县普通文吏,此时也开始不足用。

归长安后,张既已被正式任命为右扶风,得重用委一郡之地,他又于邓季处请发檄文,征辟各地名士贤才来投,亦学曹操家搞唯才是举。

听张既所言,邓季犹豫道:“我所行之策,已尽罪于世家大族,名士否之,便传檄文,何人肯来投?”

张既却谏道:“明公之策开罪者虽众,然世间亦当不乏有慧眼高士识之!今天下名士,多有待价而沽之意,不出榜招贤,其等不知明公求才之心,或有矜持辈,便生仰慕,亦无颜自来奔;传求贤榜出,便毫无所得,耗费不过纸墨一二,余有何损?”

邓季恍然大悟,旁边田丰已开口赞道:“德容精达明通,无惧艰辛,此吾不如也!他人毁谤非语,慕安当以笑视之,求贤才方为实!”

之前不行此事,不过顾及又要遭骂名,得两人劝后,邓季便使书吏撰写榜文,四处张贴。除境内外,最重的就是如今士人云集的荆襄之地,亦令艾兰暗行。

贼厮辈求才,自然又引天下骂声一片。

邓季一概不理,只依然故我。

十数日后,先有左冯翊山中伐樵换粮、未入四等民户籍之两人求官,算是打破第一次。

这两人名为李义、严干,皆为寒士,本非出自大族。严干字公仲,之前靠与人击剑赌赛胜负;李义字孝懿,靠替人办丧事维持生计。二人为友,李傕、郭汜乱起时,一起逃入山中,靠菜食野菜、采樵换粮为生,邓季入主三辅,亦未定行止,直到见求贤榜文出,方来求仕。

田丰、贾诩考校过,两人果然尽能胜任县令,只尚不熟治下所行之策,便暂留于长安观政,待来春再委往凉州去。

过得月余,荆襄之地亦陆续有混得不如意的寒士来投,在田丰等眼中,十余人可做合格县令,最出色的一位是颍川人,名石韬,字广元。

颍川多遭乱事,除已出仕各诸侯者,士人多避往荆州,导致荆州成为天下之新人才库。荆州饱学之士,今首推庞德公、司马徽、宋忠三人,其余才干,或为三人弟子,或多有交往,可惜刘表虽近水楼台,却一概不得用。

田丰等赞石韬通达,邓季便招来问话:“荆州刘景升本天下名士,如何尽不得士为用耶?”

石韬答道:“刘景升虚有其表,知恶不能去,知善不能亲,故无人愿随!”

邓季先默然,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家好奇心,又问道:“荆州士人如何观我?君可直言,勿为相隐!”

石韬盯他看一会,方答道:“多恶之!”

刘表天下名士都不受待见,自家自然更好不到何地去,邓季自然知晓士人们甚厌烦自己,又端正坐姿,正色道:“愿闻其详!”

石韬虽心中惴惴,却不善假言,只得如实道:“荆州士人多传,将军好武戈轻文事,此一恶也;行暴法侵良人家产、田地、人口,此二恶也;聚强军耀武扬威,不思尽忠汉室,此三恶也。有此三恶在,故多不喜!”

其实尚有些对邓季人格的评判,比如不明事、性轻率等,石韬恐引他发怒,便不好直说了。

以上三恶对邓季倒算不得什么,听之全在意料中,没有什么喜怒感。只问石韬:“然何得足下不弃?”

石韬道:“鄙友徐元直言。将军以暴秦之法行仁心于万民。实世间奇人也!且虽尽传恶名,未真有残害士民事于前;谓厌文不知礼,待田元皓却如项籍侍范增;其余良医云集、赐田轻赋免役、立坞堡防贼害,俱解民之苦,活人无数,此名不副实,行前古未有者也!”

受《演义》影响,若论荆州士人中邓季最想得的。自然是诸葛亮、庞统、徐庶三位,不会不知道元直就是徐庶的字,听石韬此语,顿时大喜过望,问道:“某闻元直先生名久矣,今其何在?”

石韬惊讶不已,张口道:“此本我欲问之语!徐元直非在将军治下乎?”

见邓季茫然不似作假,石韬再道:“徐元直年前便已奉母迁往司州,近日方托商贾传书信于我,尽赞将军盛德。唤某亦来投,将军如何不知?”

徐庶荆州名士。田丰亦曾有闻的,听此语亦惊道:“我等俱不知元直到也!”

既然人已到自家治下,又能邀友人来出仕,邓季便不再焦虑,定下心仔细询问:“与君书信中,未言其任何事乎?”

石韬摇头称并未有语,邓季便请他先去安置,再使佐吏偏察治下名册人口。

耗时数日,方得一人名徐福,口称避疫,年前奉母自武关入,自求为夫子,今已落户籍在弘农郡华阴县某民屯中。尚未婚配,因已奉养有老母,官府并未再强求。

邓季方记起这位大才年轻时任侠,曾因杀人事外逃,弃武从文,《演义》中假名单福的。

只因史书记载“庶先名福,本单家子”,

单福为罗贯中误解,单家子意为家中单独,民间寒士,非出自大族的意思,便如左冯翊之李义、严干二人,记载为“东县旧无衣冠,二人皆单家子”一样。

徐福才是徐元直的本名,徐庶为逃亡后所改。

以邓季的水平,一时弄不清楚这其中缘故,只是听文吏所报,徐福入关时间、姓氏、所领老母都与徐庶吻合,便请石韬陪同,驾车亲往华阴去求见。

治下日渐宽广,邓季在民间巡视已远不如之前多,徐庶落户的这个民屯,尚是第一次来。

对民众来说,距离产生神秘感,嘴里经常念叨的大人物,今日竟然亲自来到自家民屯,待到门前,亭长先往通告后,顿引得屯长以下居民竟轰动,争相出来围观。

本世名士皆重礼仪,邓季与石韬下牛车,先整备好衣冠,才对迎出的屯长温声道:“尚请屯长告语夫子,邓慕安求见!”

本屯夫子是何等人物,竟引得邓使君亲求见?屯长惊得张口结舌,先急思平日有无得罪夫子之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邓季还在等着,急语道:“夫子每日早课毕后,皆往渭水垂钓,堡内只其母在家!”

邓季回顾石韬道:“既如此,我等先谒拜徐母,如何?”

石韬自然称是,邓季令黑铁卫守在外,只典韦随身,与屯长行进西堡中去。

此屯坞堡建起当不超过半年,墙壁木檐都还甚新,邓季打量几眼,与别屯并无差异,建得甚结实。

屯长已手脚并用,先爬上四楼去通报徐母,待邓季等攀楼与老妇人见面,石韬先施礼道:“徐阿母安好!阿母气色如故,韬等幸甚!”

顿时落实这位名徐福的夫子就是大才徐庶,邓季心中大定,亦上前行礼拜见,口称晚辈。

屯长欲往河边去寻徐庶,邓季止住,先陪徐母耐心说过一阵话,奉上两匹细绢为礼,告罪后,方领石韬、典韦下楼,亲往渭水去寻人。

渭水南岸,一名雄伟的中年文士正身披蓑衣,持杆垂钓,旁边地上摆着壶老酒,悠然自乐。

学堂中数名童子先寻来,告知邓使君求见事。

听喧闹声已渐往河边来,文士起身,将钓竿、酒壶尽掷入河中,喟然笑道:“休闲时日,自此不复得也!”(未完待续。。)

284.垂钓

虽已入春,长安却比荆州要冷得多。

新任的司州别驾徐庶不习惯北地气候,缩手站在廊下,听自家主公对十余名新委任、准备赴任的县令说话。

“他处之县令,为官可总结为九字:兴教化、劝农桑、断狱讼!”刚朝食过的邓季正冲一群县令言道:“诸位在京兆观政数月,当知某之治下,县令职与他处尽不同,教化与劝农桑无需费心,断狱讼之外,更重治户籍、宣法规、兴工事!”

去岁末投奔来的士人,石韬被委为陇西郡治所狄道令,李义被委为武都治所下辩令,严干被委为陇西氐道令,三位最为要职,其余便略次些,所任尽为小县。

除他们这些外来者,司州各郡亦抽调出十余合格文吏,也被委任西凉三郡之县令,已先上任去了。

治下的县令,至少需要邓季这位主公都见上一面,彼此认识下。

面对石韬、李义、严干等,邓季又道:“某不欲使民皆知邓慕安之名,只求百姓尽明所行各法,得其利而安居。诸位往西凉,除以上诸事外,尚需多出抚慰治下羌氐事,勿以为县令职低,其实任重道远,劳苦有累,尚请勿辞艰辛,专于用事!陇西、武都两郡皆尚缺太守,旦有政绩斐然者,某当既拔赏为用!”

既然来投奔,自都少不得怀有进取心的,邓季缺人用,今两郡太守空缺不说,日后攻略凉州,郡守位尚多。

受此激励。石韬等齐高声应答道:“喏!”

凉州诸县治下民少。又多杂居着羌氐。今尚不平,往该地任职,比在司州内确实要幸苦些,不过幸苦才更有升迁机会。

邓季亦有安排,凉州三郡合计有三十县,各县衙差役比司州差役数量要多出不少,最少的小县也有两百人,可代郡县兵用。为将三郡所需的六七千差役凑足。甚至缓下河东武卫军的组建速度,除军中抽出年龄大的老卒兵外,今岁成年的刀盾卒,亦将有大半被派往去充任。

好在随着治下人口基数增大,每岁新加入的卒兵亦变多,今春司州新选卒兵已有近万,戟卒、力卒填补四军所缺,刀盾卒、弓卒有四千余,调三千入凉州为各县差役,剩下往河东组武卫军。

凉州本民风彪悍之地。豪族部曲得复自由身后,天水、陇西、武都三郡。不计投降的羌氐各部,汉民人口虽只刚十万出头,却也能挑出近三千卒兵来,姜叙、梁宽、赵衢三位校尉所属军中再抽调一些,才得筹足数目。

待一群县令告辞出去,邓季将板着的脸松下,回首冲徐庶道:“今日公事已毕,我等且垂钓去!”

徐庶哭笑不得,暗悔当日自家的钓具、酒壶扔早了些。

这位急功近利的主公,拉拢人心的手段也太粗糙了些,在华阴听闻自己喜垂钓,便常以此来讨欢心,就差将要收买人心的话语直言出来了。

不过徐庶也不好就此事进谏言,邓季至少还记得主公身份,往河边去垂钓每次都带着正事——会再邀请客人同往,晚上多半还要摆宴席来款待。

受邓季邀请的两位老人,一为韦端,一位吕护儿。

这两位一为朝廷所任前凉州刺史、如今天水太守卫康之父;一为羌人小部首脑、已替邓季传信招揽数部羌人来投。都以人质身居于长安内,邓季每次垂钓请上他俩,联络感情,显示诚意,安凉州士人、异族者心,在徐庶眼中便算是正事。

比起那两位来说,自家只算顺带的,便不能因邓季安于享乐而进谏。

智者,知人也。以徐庶之智,一段时间近距离接触下来,对这位主公的满身缺点自然已看得一清二楚,果然如荆州士人所云的,邓季不明于事,不敏于思。

若是敦厚些,反应慢见事不明也可言有君子之风,偏生他性子又有些脱跳轻浮,使人难信服。

不过之前以仁心创立的各种制度,似乎又藏有大智慧在。这种矛盾的存在,让智如徐庶都有些看不透。

邓季身上的优点也让徐庶叹服。

以徐庶看来,最大的优点就是这位主公之心胸宽广,善于聆听臣属、民间之语,平日虚心纳谏,能闻过而改。

随在身边,便常能见非只有田丰,贾诩也敢直面责其非,邓季皆老实听教,不以为罪。

有两人在前,徐庶也就不客气。对平日见不惯的行为已谏过数次,有些邓季自认无错的,会详细解释原因,或许有争论,但都不会恼怒;真有错处时,果然会改,日后不犯或少犯。

委任在河东的武卫将军徐盛,着手建军后,因事多不胜其烦,固守一地又非其所愿,便向邓季求归军中居原职,欲再领兵出战。为此一人之言,邓季先请问于臧霸,得其同意换去担任武卫将军后,又与两位军师商议,以车黍、徐盛两位功高,且相随甚久,只居校尉之职有些委屈,破例将两人改为果毅将军,还是统领军中的果毅校,位却已只在正职将军之下,尚要高过顾升、伍宁、尹奉三位偏将军去。

这样用心对人对事的态度,仁政爱民,算得暇不掩疵,便有大缺点在身,比起其他诸侯来,更值得徐庶不离不弃。

遣人问过两位军师与京兆尹田畴,三人俱有公事缠身,不能随往城外去悠闲。邓季便与徐庶驾马出府,遣黑铁卫往韦端、吕护儿府中请人,于街头汇集,一行再往城外去。

难得见韦端刚弱冠的幼子韦诞今日随往,徐庶笑道:“仲将虽只弱冠,书写却已尽可称道,观字便有剑拔弩张之感,使某爱不释手,何日能再得几字?”

仲将是韦诞表字,他亦笑着回道:“徐公何贪也?前日方为贵府题门匾,今又讨要?”

徐庶开始耍无赖:“主公治下之文字,便令兄、卫伯儒两人最佳,今又有仲将可堪比!前两位一任于天水,一为安邑令,皆难求之。某不寻仲将讨要,岂非舍近而求远?”

韦端已年老,耳朵却好,牛车中听见两人对话,插嘴对徐庶道:“犬子尚欠磨砺,元直勿再夸赞,使他自傲!”

徐庶笑答:“某与仲将忘年而交,韦公勿置言!”

书法没有邓季、吕护儿两位半文盲插言的余地,听过一会,邓季才笑对徐庶道:“元直公若欲再讨字,需趁近日得便!仲将今岁已弱冠,不久亦当外任县令去也!”

二子皆能得用,显见邓季提防心亦渐消,于己家是好事,韦端方作喜,韦诞已正色拒绝道:“正欲求告使君,长兄于外任官,老父年迈,身侧无人,某只欲留长安奉养,不愿外出任事!”

韦诞言语一点转圜都没有,恐邓季心生不悦,韦端急斥道:“吾虽老迈,未至不可动弹,家中不缺童仆,何需尔留身侧?使君抬爱,尚不知谢恩,何出此无礼之语?”

外人面前,受父亲呵斥,韦诞不敢争辩,默然不再语。

看模样便知其心中不乐,邓季笑道:“此何难哉?仲将若出仕,奉父随往治地去将养,岂不得忠孝两全!”

忽听此语,父子俩顿时惊喜难信,好一会,韦诞才忍不住问道:“使君所言当真?”

邓季哈哈大笑,故意逗他,转话题去语其它,不再提起。

待一行出得城门,韦诞越发心痒难挠,一个劲追问,邓季才道:“信便为真,不信便罢!”

能如此安排,允韦端出长安城,已是解除禁足令,吕护儿大羡中,韦诞方才回神过来,问道:“使君欲使某往何地任职?”

邓季答道:“河东猗氏县尚缺一县令,仲将可愿往任?”

韦端知晓长子在天水任太守,自然不会再将奉养自己的幼子也任命到凉州去,如此安排已是满足得尽,急冲韦诞道:“还不速谢使君厚恩?”

韦诞果然就在道左行大礼相谢,非为自家,却为父而谢也。邓季受了,一群人再往河边去。

见同被囚居的韦端已得自由,吕护儿便没再垂钓的心思,邓季却又不提自家事,只好无精打采地随队而行。

待到河边整理钓具时,邓季才又冲他道:“羌氐尚未开始纳牲畜,不过贵部已出十一名卒兵,已尽往骁骑军中去,足下若欲归去,亦可自便!”

吕护儿立即亦眉开眼笑,强按下激动听邓季继续道:“贵部居三辅内,族人亦通农耕事,前已有功,某当再行赏:若有愿随四等民之策弃牧改耕者,可得随汉民例入籍!”

邓季对羌氐外族征收赋税甚重,若能得入四等民之策,亦算大佳,弃畜牧事又何妨?不料尚有此意外之喜,吕护儿可顾不得百年后族人是否被汉人同化去,忙点头应道:“我部皆欲改为农耕,谢邓公之恩!”

今日垂钓倒皆大欢喜,韦端、吕护儿两个老头一改往日沉闷,言语欢畅不听歇,吓得河中鱼儿再不肯上钩来。

徐庶没法,独自坐得离他们远远的去。(未完待续。。)

285.合教

建安三年春,张卫代表他的兄长张鲁,通过子午谷,自汉中来长安出使,求见司州之主邓季。

子午谷为关中通过秦岭与西南连接的六条谷道之一,最为险峻。六道从西至东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子午是这六条古道中,历史上唯一一条多次被人谋划偷渡、但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险峻要道,故有“秦岭六道,子午为王”之说。

这六道中,傥骆道在三国时开辟,库谷道为隋唐时开辟,此时均未成道;武关则早有偏将军尹奉驻守。司州渐安后,剩下的三处咽喉要地,去岁挑出的卒兵,就开始有屯驻陈仓道出口陈仓、褒斜道出口郿县、子午道出口杜陵县的。

自蜿蜒绵长、狭小艰险的子午谷口出来,是京兆尹之杜陵县。为防备张鲁,邓季已在谷中依险驻下一曲弓卒,峡谷两侧山壁上建起十余座箭塔来,旁侧堆着很多滚木、大石。亦有文吏在此办理出入人等之腰牌凭证。

见到谷中驻军、山壁上箭塔时,张卫脑中在盘算若自己领大军来,能否破而过之。

当然,他此次北来,并非只为探查关中虚实。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兄长张鲁与邓季的结盟。

汉中张鲁兄弟本为沛人,祖父张陵入蜀学道,家中也就随来。张鲁母亲卢氏有姿色,养生驻颜有术,老尚有少妇之容,号称通鬼神。刘焉入主益州后,卢氏以鬼道得信任。常来往于刘焉家中。张鲁由此得用。刘焉令其与别部司马张修将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堵塞斜谷,杀朝廷往来使者,使益州与朝中断绝往来,独据一方。

张鲁、张修杀苏固,张鲁又杀张修,并其众,独领五斗米教。自此占据汉中。

五斗米道创立时间与太平道相差不远,创立者究竟是张修还是张鲁的祖父张陵后人已难考证,据《后汉书?刘焉传》说张陵造作符书,《三国志?张鲁传》亦载张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东晋常璩《华阳国志?汉中志》说:“汉末,沛国张陵,学道于蜀鹤鸣山,造作道书。自称太清玄元。以惑百姓。”《三国志?魏书?张鲁传》则注引《典略》说:“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

记张陵修道的史书不少,创五斗米道之说却无。细推之,张陵、张衡、张鲁三代家传的其实应该为“鬼道”,五斗米教多应为张修所创,张修被杀后,部众尽被张鲁吞并,并统领其五斗米教,将祖、父与自己编为“三张”,竖立起“张天师”信仰,就是后来道教中的天师道。

这时的五斗米教与张角之太平道教义相仿,两教中信徒小病者都只需独思己过,饮符水,病愈者为信教,不信者则不信道。

张鲁割据汉中,替刘焉挡住朝廷使者,尚算得看重,以其为益州北部藩屏。待刘焉身死,刘璋继领益州牧,因张鲁不听调遣,刘璋斩杀其母卢氏,两家由是成仇,互攻伐不断。

与刘璋成仇,北面如今多出邓季这位强邻来,所行之道本多有相似处,军力又强,恐治下民改往去投关中,张鲁常难自安。郡中功曹阎圃劝道:“系师(注)教中与太平道颇有相似,何不使两教并一,两家连结为盟,借其等势行事?邓季此时只欲取西凉,本无力图汉中,使者若往,两下更得安。待两教合并,系师或可借其一军,南下灭刘璋,自据蜀中险要为基业,再徐图四方可也!”

因李傕、郭汜之乱,三辅民大逃难,入蜀者极多。张鲁在汉中趁机招徕,将之前堵塞的道路又复疏通开不说,境内道左俱设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谓过多讨取者得罪鬼神,将患病。

义舍之法舍粮,为的就是招揽乱世中流民。如今张鲁虽只汉中一郡之地,却有十余万户,近六十万人口,算是此世中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之一,倒也有与刘璋一争的资本。若再得邓季强军相助,蜀中之主倒也可做上一做!

便从阎圃之意,遣弟张卫出使长安,一为探查邓季之虚实,二则求合教、结盟事。

出子午谷后,不过大半日便到长安,以使者身份入将军府,通名求见到邓季,张卫述说来意。

此事邓季不能决定,使人先安顿下张卫,问田丰、贾诩道:“张鲁遣弟出使,只为两教并一,两家结好。田师、左军师以为如何?”

贾诩笑道:“此不过张鲁权宜之计,欲借主公名行事。两教便合,亦各有分属,将军正图西凉,无力南顾,何不应之,虚委一二,使之与刘璋起战?”

贾诩同意与张鲁合教结盟。田丰倒沉吟一阵,方道:“是否结盟汉中,并无关我等大局!有山川险道阻隔,便不与结盟,张鲁亦当不敢北犯!只是否合教,为敌为友,不可问吾与文和,当取太平道众人之意为重!”

听田丰这般说,贾诩亦觉得自家有些逾越,亦改口道:“元皓语方为慎重之言!”

于是,邓季便在京兆问本地太平道教徒对五斗米道的感观,又遣轻骑往安邑与雒阳问常老、车黍、田麻子、懒顾等老人。

长安教众之意、各地回语皆多不喜五斗米道。交出军权闲在雒阳养老的田麻子回话:“我等教义如今已大不同前,五斗米动辄假鬼神之名行事,早相悖离,道不同不与为谋也!”

常老回话:“两教若合,当何者为主?新教冠何名?”

车黍传语:“自某等随天地人三公将军起事,未曾与五斗米有丝毫往来,今其托言合教,不过见司州势强,欲假名谋私利,无须理会!”

张鲁提议两家合教,只是笼统说法,并无细则附录,可见其意不诚,得众人回语后,邓季招张卫来,语道:“令兄之五斗米,与我太平道旧时虽有相似处,然本各有源流,今意更大不同,合教事难行!两家结盟,互为奥援则可!”

拒绝合教,张鲁便没借口向邓季借一旅强军南下讨刘璋,结盟只是几句空话,随时可破裂的,当不得真,张卫只能悻悻而归。

解决张鲁所提合教之事后,邓季又再传使治下文武,令若有平西凉之策,尽可上书言事。

安邑令卫觊全族俱已从贼,由不得不替主上分忧,此时寄书来言:“西方诸将,韩遂、马腾以下,皆竖夫屈起,无雄天下意,只苟安乐目前而已!此辈因利而结义,有小恨则反目。将军当缓而图之,待其等自生变!”

众多上书中,只卫觊见解独与他人不同。邓季与田丰、贾诩、徐庶共阅后,田丰叹道:“此亦良言!可恨袁绍、曹操辈不与我等时日,西凉需早定为安,拖沓不得!”

徐庶出言反对道:“以某之见,安邑令此语方为正策!袁绍尚患公孙,曹操急灭刘备,其等便功成,亦需一二年息养,尚不能全力图关中!使君东有雄关、坞堡,当能守备也!居于关中静待西凉贼辈自乱,趁势而进兵,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操之过急,使西凉各贼自危,驱率羌胡,连接一气,齐锋东向,势大难当不说,便得胜,卒兵死伤亦众也!”

“元直此言亦有理!”邓季此时亦倾向此策,赞道:“我若急进军,引韩遂、马腾再复联合,有马玩、成宜、杨秋辈为羽翼,再得羌人为助,西凉之军将不下十万,势大难胜也!”

听邓季之言后,贾诩摇头道:“西凉贼辈尽多,数十年来灭一股又复兴数部,尽不可平,又流窜各地生乱!若不先往取之,或已有乱军东来,袭扰天水、三辅地,久之威烈、虎牙两军疲于应付,无力外图,且如此是战在内而伤民,不可取也!为今之计,不如趁韩遂、马腾交锋,假以助其等一者之名,出军西凉?”

邓季、田丰、徐庶三人俱眼前一亮,叫道:“此计妙也!”

卫觊、徐庶言急讨不可,贾诩之意却是久待关中不妙,又有真正可行之策献上,邓季兴奋问道:“今韩遂、马腾于西凉争锋,我等助何人为佳?”

“马腾势微,韩遂力强,自当助弱胜强!”徐庶脑中已急闪过贾诩之计出军后的种种应变,语道:“如此,便需人出使马腾处,说与连结!”

田丰问道:“不如再遣左冯翊邓伯苗往使?”

“西凉贼中多凶悍不知礼,”贾诩摇头道:“伯苗坦直,不知避让锋芒,出使恐遭其等害!”

智者知人,对贾诩之论,田丰颔首同意,邓季不由道:“若如此,何人可出使?”

徐庶躬身道:“某投将军帐下,尚未有寸功奉上,便得窃居高位,时难自安,今愿往武威说马腾!”

有贾田二人语在前,邓季沉吟道:“此番出使,或有不测事,岂可使元直涉险!”

徐庶大笑道:“丈夫得辅明主,为自身功名,何尚畏惧不前?某若有难,老母得将军养之,焉能有憾?”

注:系师,天师道中对天师的称呼。

(本周乡里改老线路,老虎都没码字时间,据说下周起将不再停电了。老虎自己也有点卡文,又为改改不擅写战争场面的缺点,停下翻看三部半军史小说,或有进步,所以停更一周,连封推机会都失去。今天到下周日,每天两更,算是补上这周欠下的,大家见谅下。)(未完待续。。)

286.子与父

不放心徐庶之安危,邓季在黑铁卫中亲挑一屯人马护送。

邓季的黑铁卫组建至今,人数常不固定。上次与杨千万一战过后,又自卒兵中抽调些补入,今有一千五百之数,设三曲人马。

护送徐庶的黑铁卫的屯长是熊智,外表虽生得五大三粗的,内里却甚精细,才被邓季选中。另外出使队伍中,还有十余名文吏,一位黑铁卫所属的女医匠。

屯军金城郡的韩遂在凉州威望极高,豪族归心,自家军马众多不说,又得凉州羌人依附,不计杨秋、成宜等依附者,麾下亦还有四万余骑。马腾帐下有长子马超、校尉庞德两位世间罕有的猛士,却也敌不过韩遂,吃了数次败仗。

邓季势力西侵入凉州后,韩遂亦开始有防备,遣成宜、杨秋、马玩等附庸入安定,便为牵制长安。

欲统合大军与邓季争锋,马腾却因之前妻、子之死,如同疯狗一般,只欲与他这位义兄弟决死战,不顾长远,几次欲求和,遣去的使者尽被斩杀。逼得韩遂兵锋不得不先对内,力求短期内能安定凉州,再作其它打算。

被韩遂击败,马腾屯军于武威郡姑臧、武威二县。在姑臧城内闻邓季使者来,马腾请入,徐庶见礼道:“将军祖上为伏波将军,吾主祖上为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元侯,两家结好于光武时,可谓世交也!今闻将军与韩遂交兵不利,吾主特遣某见礼,愿以司州卒兵为将军之臂助!”

马腾微嘲答道:“足下所言何不实?熙熙攘攘。不过利来利往!邓慕安出军助某。非为图凉州焉?”

对方自也不笨。徐庶笑道:“长安之意,两军互结盟好。待败韩遂后,吾主取安定、北地二郡养民,余地尽由将军治之,如何?”

马腾尚在沉吟犹豫,身后马超已出声怒吼:“张掖、居延二属国外,凉州只九郡,汝家已得天水、武都、陇西。再添二郡之地,九得其五也!”

校尉庞德亦反对,出列冲马腾道:“关东之语尽不可信!某等久居边地,亦曾闻邓慕安诈粮于荆州,便与其联军破韩遂,金城恐亦非将军可得!”

马腾未吭声表态,徐庶大笑着插上:“今逢乱世,刘表空言仁义,实则懦弱,故吾主以诈计行之。此见智也!将军戎马半生,勇冠三军。雄踞凉州多年,素有盛名,麾下带甲精骑过万,岂刘表辈可比?若得破韩遂,其败军当多改投将军帐下,岂从吾等外人?金城郡如何不能得?”

“父亲!此人惯能巧言令色,不可信也!”马超疾呼反对:“且勿中计,若引贼军入凉州,定遭骂名于身!”

“哼!”马腾对马超冷哼道:“入军不过两载,如何尽插手大事,又于中军帐内喧闹无礼?”

马超急声辩道:“儿不更事,一心却只为父谋划,却不敢忘孝,急切逾越处,求父亲宽宥!”

将徐庶晾在场中,马腾缓声问长子道:“以你之见,当如何?”

马超再抬首,凶光已直逼徐庶,道:“韩文约心腹成公英数次通信于父,只求和解。便斩杀此人,持首级请与韩遂合好,联西凉各豪杰,兵锋东向,夺司州之地!”

马腾“哈哈”笑问徐庶:“足下以为如何?”

徐庶面上毫无异色,只笑答道:“此或亦可!将军虽有妻、子之恨,然与韩遂合谋司州,料亦不当为世间丈夫所耻!只不知得司州后,亦当何人为主?”

尚未听明后面挑拨话语,马腾已回首骂马超道:“可闻否?外人俱知汝母与幼弟之仇,身为人子、人兄,却丝毫不念,只欲与仇寇为友,实为竖子也!”

当着许多人面毫不留情,直将马超斥得面红耳赤,恨恨退出帐外去。

马腾方才对徐庶道:“某起兵乱世,非为谋西凉之雄主,初时不过忧家小为叛贼害,勉力为之尔。不料称雄一世,临老尚不能保全妻子,此毕生之恨也!此仇不可不报,若得邓司州出军相助,擒杀韩遂,某愿奉长安为主,不复生叛意!”

是否会守诺奉邓季为主日后再看,能得马腾同意两家合军攻韩遂,徐庶已是大喜,这次出使目的就算达到。

马腾留徐庶在姑臧逗留做客三日,才遣归长安去回报邓季。

闻徐庶出城欲返长安,马超招尚未弱冠、与自己一向亲近的堂弟马岱来道:“邓季贼辈陈兵欲入主西凉,父亲却只记前仇,不肯与韩文约和解,欲引邓军入寇,此大谬也!”

马岱惶恐道:“大兄为人子,岂可言伯父之失?”

马超顿时怒瞪他:“汝亦如此观吾?”

知道自家这位兄长性子暴躁,少年马岱急辩白道:“弟不敢!”

马超乃道:“此时只你我兄弟二人在,非吾言父亲之过,实忧心也!本州久乱,便得之亦难成事,何如东图据关中以为基业?父亲志止于西凉,非马氏之远谋也!”

少年男儿,谁不想有纵横天下的机会?马岱向来服这位堂兄武勇,不过三两句话,已是热血澎湃,点头赞同:“马氏祖上,强袁氏、杨氏百倍,子孙却只得居于边地,岂得甘心?大兄见地极明,奈何伯父不许!”

“父亲不许,余等可自行事,后再报与闻!”要瞒着伯父行事?马岱睁大眼,听马超继续道:“徐庶此人亦为邓季重臣,吾观其等虽皆为骑,随行中却尚有文吏、女眷在,行速当慢,若暗遣军马追上,于路中截杀,邓慕安岂可罢休?待父亲得闻,恐司州军报复,亦只得与韩文约尽弃前仇,合兵并敌也!”

马岱收起惊讶,思索一会,答道:“定当如此!只大兄需仔细,坏伯父大事,恐遭重责不饶!”

“若吾独行此事,定难为父亲所容!”马超摇头,双目紧视这少年堂弟:“休、铁二弟年更幼,不足托事,吾只岱弟可用!汝尚未弱冠,父亲又常念亡故之叔父,便有降罪意,亦当轻罚!可领吾麾下三千军马出城追杀徐庶,待归来父亲有责罚,你我兄弟并肩齐担,如何?”

马氏常居边地,子弟家传自幼开始习武,皆悍勇得紧,只是谁人尚未弱冠便得统领军队?马岱初时难置信,待反应过来,立即点头大喜,点头应允:“善!”

待把自家军马委于马岱统属,马超亲送其等出城。

城门处今日正当庞德巡视,见马超所部欲出城,急拦道:“未得主公之令,何人敢私动军马?”

马超上前语道:“且放吾弟外出,吾自随足下往父亲帐下请罪!”

庞德尚不敢徇私,犹豫间,马超已怒斥道:“吾为少将军,何人真敢拦阻?”

马超自上前,斥骂开城门军士,庞德虽不满,终不敢拦,马岱已领三千骑鱼贯而出。

待马岱出城疾奔而去,马超方与庞德归马腾面前,跪伏在地,泣道:“母弟之难,儿亦不敢或忘!然与马氏大事相较,亦当为轻!今邓慕安只四军骑卒,却尽得罪天下,何德可治凉州?望父亲以基业为重,暂与韩遂合兵,驱杨秋、成宜、马玩辈与羌胡为前锋,先取关中,再图报仇事!”

马腾不耐烦道:“图谋大事,亦当观天时晓进退,否则反为家族取祸之因!今连韩遂亦敌不过,只困守一地,如何再言天下争雄?此事已有计较,何又来言?”

“欲行大事者,何者不押身家性命,迎万难而上?岂可畏难裹足不前?”马超再努力道:“西凉之众,联合可得十余万众,正当跃驹纵横世间,如何轻易居人下?韩遂老矣,子辈尽无才干,若得取关中,其地终当为我马氏所有!”

“凉州纷乱多年,民乏,吾亦乏!”马腾面上难得露出一丝软弱,为自家长子解释道:“韩遂老,吾亦老!称雄图霸之心已绝,再无它念,只望汝与马岱、马休、马铁尽得善终!便屈膝降邓慕安,亦无不可!”

马超从未听父亲亲口道出自己已无雄心壮志,呆得一会,方道:“父亲欲降邓慕安,恐不可得也!孩儿已遣岱弟领军出城追杀邓季使臣,岱弟虽未弱冠,却勇力可嘉,料徐庶终不得归长安!”

“逆子!”

马腾这才得闻,急挺身而起,面色潮红,全身颤抖着,胸膛如风箱般剧烈起伏不定。再怒视心腹大将庞德,怒问:“何不拦截?还不速追?”

庞德急跪伏在马超身侧,出语道:“某亦不欲主公轻让关东厮辈入主凉州,故未拦阻,更不欲追!请主公治罪!”

临时能得庞德支持,自是意外之喜!马超再将头伏地上,出语道:“父亲若欲降邓季,请斩儿首级,送头颅往长安求免罪!”

“呛!”一声拔出佩剑,马腾虽恼怒得厉害,只是他已从欲称霸天下的枭雄褪化为眷顾子侄辈的普通老人,怎么可能真将唯一成年的长子斩杀?

持剑良久后,佩剑终究被扔弃在地,马腾黯然道:“罢!庞令明速遣使传语韩遂,吾愿解斗结盟,共伐邓季!”(未完待续。。)

287.突围

徐庶已说服马腾,却料不到马超会在私底下搞小动作,使他功败垂成。

队伍南行只得一日,荒野中休整露宿,第二日午时许,后面开始有马蹄轰鸣声传来,不多时,大群骑兵就出现在身后。

徐庶、熊智等尚在疑惑,对方远远看见自家队伍,却尽欢呼起来。

听到后面骑兵大队的欢呼,人人都知道此行已出现变故,熊智急喝令道:“速行!”

这次出使,众人皆有双骑,然而之前为照顾队伍中文吏和女医匠,将养马力,行速并不算快,此时方才开始加速急逃。

徐庶少年时喜游侠,骑术自精,乘骑的又是邓季所赐骏马,待放马狂奔起来,尽驾驭得住,全不用别人照顾,倒是另几位文吏控制坐骑一路狂奔有些吃力。

见到邓季使臣队伍在前,马岱已是大喜,久居边地之将门虎子,军旅事自幼便通,早令轻骑们各队散开,呼啸分围而来。

“嗷!嗷!嗷!”

四野的追兵们怪叫声此起彼伏,不停恐吓围堵逃奔的使臣队伍。

这一追一逃,前后尽都如风驰电挚,马背上只见四野景物在飞速后退。

除身后有追兵,凉州久乱,各地尚有不少小股的马匪和盗贼,熊智并不敢领屯下断后,使徐庶等先逃。追来的又全是骑兵,四野俱空旷,便是他们回头阻挡,也拦不住。

马岱在后追杀,死死咬住只是不放。

才出姑臧城时,徐庶等先前一日只是缓奔。坐骑留有余力。又都有它骑可换乘。不似马岱一路急追来,马力消耗巨大。

晌午时,马岱不得不先停下,回复马力,徐庶等暂时得甩脱对方,奔出三四里去后,亦休整进食。

然而没过多久,追兵又复赶上。重复之前模样。马岱已将部众分为前后两队,轮番追逐,不再急驰,只是如恶狼般,每时每刻吊在后面,不使徐庶等再得丝毫歇息功夫。

昼夜不停奔驰三日后,俱不得稍息,便是一人双骑,人马亦难承受住。徐庶、熊智以下,人人面上俱被风刀割得干裂。须发肌肤上全是厚厚的灰尘,数日不得眠。又都眼皮沉重,有时甚至就在颠簸的马鞍上打起瞌睡;战马亦疲惫不堪,不驮人的也浑体是汗,逐渐有些无论如何鞭打,亦不肯再往前的。

第三日的时候,就开始放弃部分战马,幸而粮食、清水俱不缺,虽然疲惫不堪,日夜追逐、奔逃中,已出得洪池岭(注)。岁月侵蚀下来,当初霍去病在此地附近为防备匈奴而修筑的夯土长城已多处坍塌,阻拦不了道路,因韩遂、马腾大交兵,各处城墙亦未能有军驻守。

奔逃中,熊智勉力维持,未使队伍陷入到绝境去,只是一路往南,最大也是最后的阻碍终于横亘在面前:黄河已到。

此地是黄河上游,河面不算太宽广,不过亦需舟楫才能过河,河对岸大概便是天水郡之勇士县,邓季的治下。

疾奔逃来,道路与先前出发时已大不同,卒兵们沿河上下打量,并不见有任何渡船,马岱的骑兵却已围了上来。

见对方果然被河水拦住,马岱自然大喜,左右散出的四五百人已包抄开去,他自带千余骑逼上前。

看来终免不得要斗过一场,熊智轻喘口气,问徐庶:“别驾可记得来时渡口?其地当有渡船待我等!”

凉州之地徐庶亦是生平第一次到,附近地理尽不熟,不知来时通过的渡口在东在西,若认错,往西为韩遂占据之金城郡,沿河往东则又转回马腾地界去了。

倒是队伍中有认得的西凉人在,插语答道:“来时渡口,当在西四十余里外!”

熊智便提戟指西:“如此,趁其等未合围,我等便往西突!”

“诺!”

黑铁卫之精锐,尚在虎牙、荡寇驻军之上,百名卒兵虽已疲倦得紧,熊智一声令下后,精神却又复大振。

“破之!”

当西一面,五百余西凉骑已拦截过去堵住,熊智一声过后,战马齐动,卒兵们将徐庶与文吏、医匠围在中央,潮水般冲对方扑去,嘴里齐声应和:“破之!”

马岱所统三千骑,亦为马超之精锐,不过比起他们来,黑铁卫甲胄、技艺、勇气都要更胜一筹!

成百上千马蹄叩击地面的轰鸣声中,熊智屯与负责西面围堵五百西凉骑如两只红眼的公牛,已猛然撞到一起,然后开始拼死绞杀。

“速围,不可使走脱一人!”对方突围不出意外,马岱指挥北、东两面骑兵加快速度,厉喝道:“杀!”

“杀!”

纠缠在一起的两军中,一名黑铁卫勇卒厉喝过后,长戟诡异地在半空中划过,第一个割开西凉骑兵的咽喉,拉开围堵与突破的序幕。

他身畔,两位同伴正相互配合,一人挥戟将左侧的西凉骑拖拽下马,另一人长戟迅速点在那不幸者的咽喉上,喷起的血水染红坐骑。

“啊!”

滚热的鲜血和临死的惨嚎此起彼伏地各处交缠,迅速在战场上绽开一朵朵死亡之花。

各什长、伍长领自家所属,相互配合,收割着人命。

面对数倍之敌,落单者多只有死路一条。急驰过时,一位勇卒的坐骑不幸被撞翻倒地,顿有数名西凉军见到便宜,放马过来踩踏,第一只马蹄踩在他胸腔上时,这位勇卒嘴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手中铁戟反手捅入对方马腹。

三名西凉骑围住一名勇卒,刀枪只顾朝对方人马上下递去,让对方疲于应付,正危急间,“咻”地风响过,一支冷箭飞来,钉在左侧那西凉人战马脖颈上,受创的战马暴怒乱窜,甩落掉骑士,往自家人中冲撞去,被围的勇卒趁机摸出马鞍下手戟,脱手飞射出两柄,连射杀另两骑士。

此时还能施放冷箭的,都是簇拥护卫在徐庶身边、最中央的勇卒,能入选黑铁卫的勇卒,多精通弓与长戟。

虽有人护卫,不过战阵中凶险,徐庶早持剑在手,重操少年时技艺——几名护卫团围在身侧,让他异常显目,不断有悍不畏死的西凉骑来绞杀。

其他文吏就惨,缺人护卫,身无甲胄,不多时便尽遭害。

一戟将当面的敌骑器械打断,顺手再将那人头颅砸裂,熊智转头看时,勇卒俱在拼死血战,外围疾奔来的西凉骑与此地已只有一箭之地。

受主公左右叮嘱过,这次任务最重要的是保全别驾徐庶的性命。若能多给些时间,当前四五百骑熊智有十全把握冲散杀开道路,只是远处马岱大军正急围而来,容不得再拖延下去。

“破之!”

再一次厉声怒喝后,熊智跃马而上,不顾四下乱刺来的枪矛,双手大铁戟左右乱砍,奋力向前,转瞬间就砍翻七八骑,自身亦受两创。

熊智带头突破,他身后勇卒们亦迸发出高昂战意,完全不顾自身伤亡,随之向前急突。

所过之处,杀得西凉骑惊慌失措。

这一次奋进过后,熊智坐骑已突破到阵中高声呵斥疾呼的对方将领面前,此人满脸络腮胡,应该是统领围堵这边的四五百骑的将领,军侯一流人物。

熊智身为百人将,身上鱼鳞甲却与麾下的勇卒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见他生得虎背熊腰,带头突破,料有勇力,那军侯令身边军士:“杀!”

顿有十余名西凉骑围聚过来。熊智身后紧随来的几名勇卒急上前敌住,让熊智去独斗那西凉军将领。

“当!”

待打马靠前,对方一把斩马刀已急劈过来,熊智急挥右手戟挡住,发出一道清脆的金铁交击声。

左手戟已脱手飞出,正钉在那军侯战马肚腹上,趁对方因马倾斜身子失衡,一戟划破他咽喉。

“杀!”

战团后面,马岱已领大军突入进来,落后面的近二十位黑铁卫勇卒拼死力相抗,血战中,有人在大声喝喊:“速走,将某等衣冠葬于三崤!”

喊过这句,他已被三支长矛同时捅穿身体。

他将捅入体内的矛柄死死拖着,再也没有松开。

这一小群黑铁卫无人得活,只是直到最后一人倒下前,马岱始终不得寸进。

“邓季之卒,俱死士乎?”亲见这样的场面,给马岱这位初历战阵者带来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他犹豫一下,高呼道:“传令,降者不杀!”

只是降敌似乎不是邓季亲卫脑中会考虑的,军士们呼喊一阵,无人应答不说,反引来一片哄笑声。

熊智斩杀围堵军马之将领,领勇卒们亦杀散身边敌军,浑身染血,却只能含泪厉喝:“速走!”

徐庶与四十余卒兵才得突围而出。

“回身!射!”

方脱离接触,后排的卒兵急取弯弓搭箭,回头尽射对方战马,引起一片混乱,阻碍西凉骑追击。

回头时,一名勇卒见随队的唯一一位女医匠已落马,两位西凉人正以绳索捆绑她,不由大急,忙呼道:“熊百将!医匠遭擒!”

“勿顾念!”熊智打马只顾向前,冷声道:“且先送元直先生寻舟渡河,将此行回报主公要紧!”

注:洪池岭,今乌鞘岭,河西走廊最东端。(未完待续。。)

288.树下

少年人第一次领军出外,徐庶、熊智向西突围而去,马岱自然不肯舍弃全功,领军急赶杀于后。

为防备金城郡韩遂,威烈军镇守天水后,姜叙、梁宽、赵衢三位校尉领所属人马,俱改屯到勇士县来。

将来征讨韩遂,还要从此地渡河,勇士县衙中已受令,大量聘请民夫广造舟楫,预备大军所用。这几日都有在北岸停靠近百艘舟筏等候出使队伍,待徐庶等不顾惜马力,一路狂奔到时,已将追兵甩出去半里远,待到达渡口,将已快脱力的战马尽胡乱拖拽上船,熊智等才渡河。

马岱领军追至岸边,最后一艘渡船都已驶出去十余丈远,西凉军只能向河中施射几轮箭雨,鱼鳞甲保护下,效果甚微,只两名倒霉的船夫中箭身死,战马亦被射死几匹。

渡河抵达县城外,姜叙、赵衢、梁宽三人已得报,与县令一起迎出城外来。

马腾初时答应合力破韩遂,后又有军追杀于后,徐庶亦不知此行结果究竟如何,该如何回报给邓季。见礼后姜叙等问起,结盟事徐庶未肯多言,只道被西凉军追赶至河边。

言谈中,徐庶已随姜叙等抵达城门,熊智却不肯再往前行,冲三位校尉行礼道:“某等医匠于阵中遭擒,本当于北岸死战夺归,奈何别驾安危、出使事在前,不敢犯险,今已至天水境内,有诸位校尉在此,便以别驾之性命大事托之,就此别过!”

听闻熊智等队中女医匠被敌军所擒。知晓军中状况的尽是脸色一变。徐庶与勇士县令愕然中。姜叙出语道:“吾校卒兵千人,可陪你渡河!”

熊智摇头拒绝,道:“校尉受令守勇士,岂可私随某等渡河往北?此违军法也!若遇意外,更添某等之罪!只坐骑乏力,若得换战马为用,已是感激不尽!”

对岸数千西凉军在,熊智等去夺女医匠。却只是送死而已,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姜叙三校尉便有心助一臂之力,也不可擅自出军,却已等不及回报冀县城中暂时节制其等的威烈将军张辽,讨要到军令。

徐庶随邓季后,本地政事已熟悉得差不离,军中事却尚多有不知,见熊智一句话后,姜叙果然就在城门外沉脸招来亲卫。将其等疲惫不堪的战马尽换过。

换得战马,熊智冲众人行过军礼。领麾下尚存之四十三人上马,打马复往北去。

军中事徐庶之前不好插言的,见熊智等离去,方才惊问道:“此为何故?”

——

虽说此番追杀后,伯父马腾当能止与邓季联合之意,然付出数倍于敌的代价,最重要的人物却没有留下,少年马岱不免郁闷,领军马后撤,半个多时辰方才与后队汇合,才得马超亲卫告知,俘获对方一名女医匠,甚有姿色。

唯一的俘虏是名女性,倒没必要斩杀去。马岱随亲卫寻至,远远地见那白衣女医匠被捆绑在一株树上,约莫十八九岁模样,挽妇人发髻,面虽污垢,隐约却可见低下的丽容。此时嘴唇微动,竟在哼着什么歌谣,只是声音有些小,隐隐约约的听不清。

被绑在树上,周边尽是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和邪笑,这女子应该显得狼狈、畏惧才是,在她脸上却丁点也看不出,反倒一副悠闲居与自己家中的模样,使马岱大觉怪异。

行得近些,方听清这邓军中的女医匠,吟唱的是《国风》里《召南》中《草虫》的句子,马岱忍不住喝问道:“缚树之妇,汝夫何在?”

紧捆在树上,使她胸前两峰更突得高,若不是这少妇当为掌权者所得,怕早免不得先被轻薄一番了。

对周围目光尽视而不见,少妇只淡淡地斜视马岱一眼,也不搭话,又自去轻唱自家的。

马岱身后亲卫出声喝道:“好胆!少将军问话,敢不理睬?”

“不过文弱女子,何须绑缚如此?”马岱回顾左右道:“松缚!驱散闲人!”

马岱靠近,一直旁观取乐的兵痞才四散开去。

待亲卫上前解开捆缚的绳索,少妇得复自由,活动下酸麻手臂,颔首对马岱道:“谢过小将军!”

不知道她谢的是得松绑,还是将兵痞们驱散,马岱再开口问:“《草虫》尽为思夫之语,汝唱此诗,尊夫何在?”

少妇终于面露出一丝哀容来,语气却仍显得平静:“方亡于阵中。”

马岱又是一怔,转头对亲卫道:“且领往认尸,助其葬之,再来回话!”

这番好心却未得妇人认可,她轻摇秀头,答道:“妾夫君不欲葬于本地,不必费事!”

她夫亡而无大哀,却不会给人薄情寡义的感觉,只是嫌太冷淡。

此女与马岱之前认识的任何一名女子都不同,人秀丽不说,又独有一种气质在身,似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同的韵味,使少年好奇之余,心头亦忍不住荡漾起来,问道:“旧夫已亡,何不随某归做新妇?”

听闻这般话,妇人面上奇怪得紧,既不见丝毫羞怯,也没有恼怒之色,倒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妇人不答话,面上表情又奇怪,马岱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好半晌才再盯着对方:“方才所唱,音清悦耳,可否再吟一首?”

若非亲眷,对这时代的妇人来说,这同样是冒犯亵渎,当前女子却不以为意,竟然点头同意,开腔唱起来,声音在马岱耳中说不得的婉转动人:“芄兰之支,童子佩觽。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亲卫们茫然不知。待她唱完。马岱回想歌词。却顿时涨红脸去,晓得这是《卫风》中的《芄兰》,描写一名童子佩戴成人服饰,行为却仍幼稚无知,既不知自我,又不知与他人相处,讽刺童子的无能。

自己身披甲胄、统带军马,在她眼里却只是个无能的童子?

想要动怒。却又发不出火来,憋得半晌,马岱才问:“汝夫既亡,汝以身为俘,若不从某,欲归何者?”

少妇举手理理鬓角,微笑道:“妾虽于阵中遭擒,前景尚未可知,不可以俘视之!”

马岱哈哈笑道:“汝陷于此,何人可夺归?”

少妇叹口气。嘴中应道:“小将军且稍待,今日内定有军马至!”

眼前妇人不似说假。或者说不屑说谎的样子,引得少年眼神一凝,问道:“汝为何人?如何知定有救军专至?某尽精骑,邓季大军至时,已无踪也!”

妇人将身子斜靠在先前的树上,胸前两团又复高高鼓起,逼得少年将军窘迫地转开头去,少妇方缓缓道:“妾不过寻常医匠。然司州之军,勇卒七德外,俱有二者逢战不可失,失则辱男儿之颜,为全军之耻!”

“何二者不可失?”

“首为各军军旗,若为敌所夺,卒兵逃归者,尽当斩!二为妾等女医匠,阵中战死无罪他人,却不可使遭敌擒,否则得活之护卫者免卒兵之身,户籍削为罪民!”

“依汝所言,前番护卫者当归来救?”马岱不屑道:“汝等一屯人马,得活者尚不过半,敢闯某军中夺人?送死焉?”

少妇叹气道:“彼等亦知送命,然当必来!此可恨也!”

“汝何有恨?”

“只恨妾为女流,力弱行缓,阵中哀夫之殇,一时不查竟为贼擒,自尽不及!”妇人再叹气道:“复使数十袍泽枉送性命!”

“尽胡言!”马岱全然不信少妇所言,怒吼道:“彼等仓惶渡河南去,奔命已是不及,岂肯再顾汝?若畏邓季刑法森严,天下非只司州一地,自可散逃而去!”

少妇无心与他辩驳,只苦笑道:“司州卒兵行事,外人岂能明?”

马岱半信半疑,见妇人完全一副当然模样,既惊讶又愤怒,质问道:“若其等不至,汝欲如何处之?”

“定无有此事!”

眼前明明佳人,偏却愚不可及,只是不松口,引得马岱瞋目一字一句重复问道:“若不至,汝欲如何?”

少年执着,妇人惨然一笑,竟然道:“若真不至,妾便随小将军归去!”

能有此语,马岱顿时转嗔为喜,问道:“此言当真?”

对方却不再答话,只以一双美目眺视着远方,看向袍泽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再搭话几次,妇人都不应,马岱也赌气,就在树下席坐陪她等。

树下这一对安静的组合顿时就奇怪得紧,看他们二人模样,军士们大多茫然。

只是大半时辰后,视线尽头突然有一团黑云抖动而出,熊智领麾下四十三骑,已然出现,直突突便冲杀过来。

树下,少妇声音幽幽响起:“小将军当另纳良人!”

马岱尚只顾着愕然,却无需他下令,见对方人少,军士等已自围杀过去。

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瞬间就在外围爆发,四十四位勇卒悍不畏死扑到近前,疯狂地将大队西凉人马扯开一个口子,旋即陷入重围。

一名名西凉骑被挑落、刺死、扑倒,面对四面八方似乎无穷无尽的刀枪丛林,勇卒亦在一个个倒下。

他们此时就是几头陷入土狗群中的野狼,发疯似地嚎叫着撕咬对方,身受无可避免的致命伤害,同时也要给对方遭成巨大的创伤。

“为何送死?”

四十余骑要在数千骑中救出人去,不论何等的计谋、武勇,应该都是痴人说梦,所以他们只是来送死。

马岱麾下的西凉精锐折损过百人,最后一位勇卒骑士才血尽落马而亡,马岱已黯然魂伤,回首问妇人道:“汝欲如何?”

女医匠再不复之前坚强模样,红着眼施礼道:“尚求小将军应允,使妾得留全尸!”

待徐庶揽下责任,与姜叙、梁宽、赵衢三校尉领军渡河来时,马岱已退,此地只留一地尸首在,女医匠以一条白绸自挂于树上。

徐庶手抚熊智尸体,放声恸哭。(未完待续。。)

289.变计

长安将军府中,徐庶跪伏于地,埋首大声道:“事不宜迟,庶请将军速决,勿使贼焰高涨,祸及百姓!”

主座上,邓季尚在沉吟中,徐庶抬起头来,又激昂出语:“韩遂、马腾据西地多年,羌汉多为其羽翼,一呼百应。今将军欲平凉州之患,聚四军之力尤嫌不足,何尚使分守四地?二位军师所定之计虽称妥,然战事拖延日久,边地百姓受西贼所害不说,司州亦长困于西事,不得稍解!如此时日长久,引得袁绍、曹操、刘表、刘璋诸雄见利起意,遣军来犯,腹背受敌也!将军本四海皆敌,不行险以攻代守,二三年间,群雄将并力相向,便卒兵骁勇难敌,恐只图困守于关中、三河之地亦不可得也!”

徐庶归来不久,马腾又复与韩遂修好,准备东寇的消息也随之传来,这次出使算是完全失败。

马腾、韩遂合兵,加上西凉各地的大小豪强们,至少能聚合起十余万骑来,就是凑足二十万人马来犯也不算难,邓季准备应对的却只有两万余众。西凉本人马彪悍,几乎十倍于己,可谓邓季生凭遭遇的第一场大战。

待西凉大军组成,兵锋难挡,好在其等各路诸侯混杂,人心不齐,粮草亦难筹得这许多,不是能持久的。以田丰、贾诩计议,当暂避锋芒,坚壁清野,迁走百姓,让出天水、陇西去,只严守三辅不失,待西凉军久伐无功,诸侯自生异心。乘势间之。其军自生乱。方再觅机而破。

徐庶却建议邓季先不顾东面,迅速集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军之力,与西凉军决死一战。

毫无疑问,历史、演义上徐庶都是一位谋略见长的军师型人才,不过这时,少年游侠情怀却也不减得几分。这次出使,熊智等护卫壮烈之死,荡气回肠。激得他难以自抑,坚决反对与西凉盟军打消耗战。

只是这建议太过弄险,邓季思虑好一阵,方叹止道:“元直当知袁绍、曹操辈关东虎狼觊觎于侧,我岂敢调离守军,以虚地迎之?”

莫说邓季待下甚宽,便是反之徐庶此时亦敢据理力争:“观天下大势,刘表顾家之犬,实不足为虑;曹操急取徐、豫,用兵东向。尚无暇他顾,正苦军之不足。留夏侯渊、乐进偏师驻颍川,只防司州军再出关袭扰,不得不为也,若闻骁骑军调离,必急招颍川军往助,图灭刘备,兖州可得相安无事;幽州公孙瓒覆灭在即,袁绍岂易轻舍河北,使前功尽弃?若忧并州高干、袁尚二人,或可请黑山襄助,袭扰牵制!司州四军皆骑,往来甚速,若以雷霆之势破得西凉大军,震慑天下,群雄必不敢再轻犯!若如以前,只顾分守四地,将军与刘表之流何异?且关中虽有地理,却比荆州更危——将军勿忘,司州四地皆敌也!若只与西凉相持不下,待袁本初定幽州、曹孟德得徐豫,狼视关中之时,卒兵只疲于防备,恐日渐窘迫,人力难挽,大祸临头也!”

能入厅中议事的,皆是世间智者,听徐庶剖析到这里,才尽倏然惊心,田丰、田畴更是后背直冒冷汗,反思不停。

徐庶将情况说得如此严重,却甚有道理,厅中人谁也没吱声,直到好一会后,左冯翊邓芝才打破沉寂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徐别驾所言非无的放矢,吾等俱需当心才是!只是便按别驾之谋,聚将军麾下四强军于西凉,得一时破马腾、韩遂诸贼,亦难尽数根除凉州之乱,待彼等残军退归旧地,不数年又将难治,回复旧势,冒奇险只图眼前小利,亦非智者所取!”

西凉之地广袤,自汉末以来,羌氐、豪族、贼寇大大小小的势力此起彼伏,难以计数,从无一日得安,以邓季如今数万军力,守住现有地盘已是极致,便是聚集全军,打败马腾、韩遂或许有可能,现在经营凉州却是力有未逮,故之前才定计,要迁将军府于长安,花数年之功来慢慢梳理。

西凉人倨傲,又排外,就连徐庶也不得不承认,邓季这样的外来势力若要彻底占稳凉州,麾下卒兵至少还得再增加一倍人马才行,就算打败马腾、韩遂一时,面对此起彼伏的各种叛乱,吞并凉州也只是奢望。邓芝言后,徐庶起身答道:“邓伯苗所言有理,然若能一战败马腾、韩遂,携威劝降一二叛者,以凉人治西凉,西地留一军防之可也,三五年内当再无西患,余力尽转防关东,诸侯不敢轻犯,司州方得安!将军最缺乃是时日,每得多修养一载,得多壮一分势,能有数载安稳,岂不大善?居于关中观天下之变,待得机东出时,尚何人可抗衡?”

如今的邓季威名日盛,在天下人心中,已是武力渐与董卓、李傕类似之辈。然而田丰、贾诩、徐庶、邓芝这般人皆知,治下司州四境安宁,民富兵强不说,每岁官府钱粮充足,新入卒兵过万,若无大变故,这个数据只会增不会少,自我造血、自我壮大之能绝对堪称举世第一,比董卓、李傕辈不知要强到哪里去——司州若能得十年安稳无事,袁绍、曹操、刘表辈势力尽可碾压而破。

邓芝、徐庶对话过后,厅中又复寂静,见无人再出言,田丰叹道:“元直所见可谓极明,丰甚惭愧!居高位不察危局,是丰之过也!然险计却不敢苟同,盖河南、河东不敢有失!若待来岁得数千新入卒兵补入,臧霸之武卫军成,河东有自保之力,尚可调荡寇军来此,如今却只是过急!”

曹军正与刘备厮杀不休,便起心袭扰,军力亦寡,还造不成太大威胁。但调走骁骑军,河南虽有顾升、伍宁两位偏将军在,却要分守关隘,无人敢保全能无事。

田丰保守,却只因随邓季一步步走到今日,甚不容易,河南成果凝聚着他与田畴等老人无数心血、期盼,实舍不得拿来冒如此大险。

且袁绍已将公孙瓒逼得困守孤城,眼见公孙已覆灭在际,若引本初起心,大军南下,或再使袁尚犯境,河东、河内俱将起战事。

河内之地,如今遍地坞堡,尚有韩浩磐石军驻守,还可与袁绍周旋一二,河东臧霸之武卫军今却尚不足千人,若以徐庶之议,将荡寇军抽出来,河东郡几乎将无守卫者,民屯中坞堡又多未成型,可说是完全敞开,开门揖盗了。

作为人,总是要不断权衡利弊的,明知道徐庶所言有理,曹操忙征刘备、袁绍急灭公孙,恐俱暂时无暇顾及邓季,也不敢轻易弄险去赌上一赌:河南郡为起家的根本重地,人口、赋税稳定,民心所向,每岁新入卒兵,半数出于河南,乃基业所在;河东郡有盐铁之利,能使司州不用养给于他人。

若聚集麾下四军与马腾、韩遂等西凉盟军大战,便胜之亦不能安定下凉州,却要使邓季最根本、最关键的两个郡面临沦陷的风险——即便这风险不算太大。

徐庶描述的危局并非荒谬,然而孰轻孰重,人人都能思量出,两位军师、京兆尹田畴、左冯翊邓芝、长安令杨阜一时俱无语,好一会后,倒是贾诩悠然一笑:“马腾、韩遂聚集大军,不似我等司州军马迅捷,倒有一二月时间尚可作功夫!”

待众人目光全转过去,贾诩捻须笑道:“姜叙、梁宽、赵衢三校新组,卒兵不足数,于眼前战阵并不堪用,不如遣往河南协防?”

“可行!”田畴顿时眼前一亮,新组的三校人马,卒兵各校只千余,尚未经历过战阵,且尽为凉州人,恐其中有人与马腾等有瓜葛,难堪大用,遣去加强河南郡防御却不差,有这三千人马协防,已可将赵云之骁骑军调走。

能合三军之力敌马腾、韩遂,邓季已是满意,徐庶却仍不舍,开口追问贾诩:“河南郡以三校新卒换骁骑军,河东郡之荡寇军左军师可有良策调出?”

贾诩并不卖关子:“武卫军未成,河东之局只因兵寡,高干、袁尚虎视于外,牵制徐荡寇,以吾之见,守不如取!不待敌犯我,荡寇军先以迅雷之势破敌于并州,再转调西凉参战,如何?”

毒士一语出,众人顿时眼亮,只田丰尚有疑问:“出军先破高干、袁尚,解外围再转战西凉,此计自然绝佳,然若耗时良久,使荡寇军陷入战事,马腾、韩遂至,吾等岂非两地作战?”

“并州之敌,徐晃可速战速决!”比起诸位文臣,邓季倒多得几分豪气:“便不能取,亦有人接手,吾当连接外援共取并州,使一战后,高干、袁尚再无南侵之力!”

连接外援?田畴、邓芝、杨阜等俱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正当联黑山张燕之时!”

张平难夹在袁绍势力中,太行山中日子越发难熬,想来面对邓季送上的大礼,由不得他这位黑山大贼寇不心动,荡寇军出军,并无力占据并州,后面事情却俱可丢给张燕去做。

便是张燕不能全取并州,拖过这一年去,河东已能自守!(未完待续。。)

290.交涉

绵延的太行山内,黑山贼们迎来数十位远道来客。

这些客人为卫将军邓季麾下,为首的两位,乃荡寇军中果毅将军车黍与京兆尹田畴。

对黑山贼们来说,车黍是老熟人,田畴却是初见。

这一文一武都跟随邓季日久,乃是得用的心腹,派他们出使只显邓慕安心诚,然看着跪座在客位目不斜视的两人,主座上张燕心情五味夹杂,各种滋味难言。

疙瘩遣来两位使臣,我张燕奉若上宾、不敢懈怠。

中平三年,黄巾羝根残部投奔而来,其中精壮不过数百,朝不保夕,尚要养活十倍于己之老弱妇孺,惶惶难安求庇于自家帐下,为首者自号疙瘩,不过是一十四五岁少年郎,为得黑山容纳,尚以两面玉佩为贡,见他等艰辛,还是自己一时心软,未受他礼,许给黑山旗帜,容其在太行中安身。

同样中平三年,自家聚七万众劫并州刺史张懿押运给朝廷的赋税,于道血战厮杀月余,大头却都被化名雷公的疙瘩觅机得了去。

中平四年,劫粮事终于大白,是年又逢大旱,缺粮得紧,黑山诸部群情汹汹,自家领各部精壮往讨,那小厮年岁虽轻,人却狡诈凶顽得紧,先以悍卒死守,战死许多儿郎,再以烧粮胁迫,逼得自己不得不罢手言和。

这之后,疙瘩小儿名声便开始渐渐显露于世,其麾下精兵虽数寡,却着实彪悍。数战尽显狰狞。自家也多有借重处。

初平三年。邓疙瘩终舍去这身贼皮,于天子处讨要到官职,弃了黑山旗帜,到雒阳任官。初闻此事时,自家只当疙瘩得了失心疯,既怜悯又好笑。其时雒阳连遭数难,本是荒芜,又处关东诸侯与西凉军对峙漩涡之中。两方无论东出西进,邓疙瘩都是先被碾压的对象,最多也只能依附他人苟延残喘,如何必得太行中快活?只是世事难料,谁也不敢相信,疙瘩竟然就在火中取栗,大展宏图,数年内在东西二强中安稳如山不说,还能东侵西图,以雒阳为资。渐渐安河南、占司隶诸郡,至今官拜卫将军。诸侯不敢犯、天子不能讨!

不经意间,昔日依附在自家旗下,似乎随时可能泯灭在这飘摇乱世的小疙瘩竟都已成长为虎踞一州、傲视群雄,成长到连自己也需要仰视的存在了。

而自己这曾庇护疙瘩、纵横太行的雄主,随公孙瓒势微,连连受挫于袁绍不说,久乱下来人心思安,麾下弃贼从良者亦众,余者只能龟缩在太行内。

与袁绍数战不利,黑山大队人马早已不敢再在冀并两州肆意掳掠,口粮时有不足,老弱精壮也只得分散在太行中垦荒种植,又牵扯去许多劳力。

如今还在黑山这面旗帜下讨生活的各路贼寇,老弱男女合计不过才二十余万,再被农事、各地关隘牵扯去不少,遇战时连张燕都不知晓还能聚合起多少精壮。

疙瘩已长得雄壮,自己数年来却只眼见得亲近消逝、羽翼渐折。

一旦到公孙瓒败亡,袁绍彻底稳固幽冀并局面,目前这种窘迫只会更甚!形势总比人强,要承认比曾经的下属低一头固然不易,却也由不得他平难中郎将再抖威风。

好一番感慨后,张燕温声问有过数面之缘的黑山小贼车黍:“两家共伐上党,实为张燕所愿!然闻慕安迁长安,正欲用兵于西凉,此时尚有暇顾及北地?”

车黍对道:“黍今虽忝为军将,实愚鲁难堪,平日只得几分蛮力,粗鄙之人阵前冲撞或可,军略要务并不通晓,此行求见张平难,只为作子泰向导,余尽不知。”

张燕倒不是轻忽先前就说明来意的田畴,只是作为乱贼,与文人打交道实在太少,下意识里不愿与之多话。

见张燕目光转过来,田畴再作一揖,开口答道:“伐并州高干、袁尚,牵制袁绍,正为讨西凉解后顾之忧!吾主愿与张将军共破袁军,夺并州之地,张平难放心,吾主尚无意经略北地,若能一战得胜,上党以北尽由将军定夺!”

并州本有九郡,虽是边地,然今日之势,散居于云中、雁门两郡之步度根部鲜卑尚不足为患,徐晃领荡寇军大挫匈奴后,匈奴亦无力再挑衅生事。外族无忧,白波贼亦渐平。其余四郡由汉室许给匈奴居住,如今的并州刺史高干实控雁门、定襄、西河、太原、上党五郡,若真能一战破高干、袁尚主力,袁绍应变不及,之后紧守太行中隘口,不让袁绍援军通过太行陉道,并州便大有可为!

田畴画出的大饼无疑是香甜的,不过透露出的意思张燕亦能明白:邓季的荡寇军北上,只打一仗便要撤走的,后面能否抵住袁绍,就要靠自己了。

这是阳谋,以并州之地,换取自家黑山贼为他邓疙瘩牵制抵挡袁绍、争取时间。

然而时至今日,黄巾贼逐一灭亡,白波贼偃旗息鼓,泰山贼尽被收编,天下只剩日渐穷困的黑山贼在世,贼人的日子越来越难熬,是夺地生息还是龟藏太行穷困,面对邓季送上的大好机会,还有他张燕拒绝的余地么?

若能取并州到手,紧守关隘,顶住袁绍压力用心经营个三五年,凭自己的雄才、名望,天下贼人中又岂能让邓疙瘩专美于前?

张燕尚沉浸在自己的念想中,陪客的麾下黑山校尉杨凤念着先前田畴的话,皱眉问道:“上党以北尽属张飞燕,邓慕安划走上党?”

上党以北,那就不包含上党。并州本只五郡地可占,再被邓季拿走一郡,还有什么嚼头?

虽然本都不是自家的,杨凤之流亦不能放过。

“吾主只欲腾手西进,无心经略上党!”田畴先给出承诺,又继续道:“贵我两家本同根而生,当互往亲善才是,奈何已别数年,早物是人非,世间宵小辈尽不息,或有觅隙生事者,萧蔷之祸亦不可不防!吾主之意,上党司州与张平难皆不占,托与两家亲近之人,如何?”

听田畴这么说,张燕已回过神来,诧异问道:“两家亲近之人,何者?”

“双戟将军庞真如何?”

张燕一怔,庞真他当然知道,匪号庞双戟,数年前暗算邺城时,此人有献城门之功,回太行后自己许了他一方渠帅,自号为双戟将军,统辖一两千精壮,混迹在井陉附近,黑山中尚算不得大贼目,只在自家麾下讨生活的,却不想倒与邓疙瘩交好。

邓季身为贼人时就活动在上党附近,知晓其居太行之巅,是群山包围中的一块高地,地高势险,乃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得上党可望得中原”之说。

太行八陉中,河内在邓季手中,南端之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便都不可行,袁绍重兵多屯于邺城附近,冀州兵要来救援并州,最近的路线便是走滏口陉夺壶关,取上党。

防备袁绍,亦以上党为重,只是如今当务之急为图谋西凉,安司州后方,邓季无力图取、经营、守备上党,如此战略要地,只能当作河内、河东两郡的战略缓冲之地,不愿它完全落入到张燕手中去,便宜别人不如拉扯故人一把,是以要将其交给庞双戟经营。

庞双戟两面交好,若占上党,等于又宣告脱离黑山,只是这块要地,杨凤却是要为黑山争一争的,见张燕尚在思量,他又接口:“滏口陉、壶关乃要冲之地,双戟将军兵不过两千,恐守不得上党!”

田畴应道:“校尉无需多虑,庞将军占上党,冀州袁军来夺,司州自有接应!且若战事不利,料张平难亦不能坐视!”

田畴不肯退让半步,杨凤只能晓之以礼:“司州勇卒悍兵难得,军精却寡,依足下所言,卫将军正欲抽军援西凉,日后如何又有军马应上党?”

田畴笑而不答。

张燕、杨凤却不知,邓季替故人庞双戟讨要上党郡,以作河东、河内两郡屏障,却是军师贾诩的主意。

若一战能胜高干、袁尚,黑山贼夺并州,上党北有张燕,南有邓季,西面匈奴无忧,需要防守的就剩东面一个滏口陉,有数千军守卫壶关,袁绍已不敢轻犯。

邓季军制严格,非勇悍者不得充入卒兵,诸侯虽困惑不解,却也都知道其所成每一军皆为世间虎贲。司州如今富庶,卒兵数虽欠缺,甲胄器械却都有剩余,贾诩便行偷梁换柱之计,使官府于各地雇请八千余役民、平民男子,发给器械甲胄冒充军士,通由臧霸统领,先将“武卫军”组起,到时候入驻上党,交战自然不成,替庞双戟壮声势却是有余,外人如何辩真假?

军情紧急,然壶关险要,到时候听闻有邓季一军人马在此地,袁绍定不敢轻犯,只能从尚掌握在自家手里的飞狐陉、蒲阴陉、军都陉出军——这些要道全在北面,得由张燕去应对厮杀,故而田畴不答。(未完待续。。)

291.阳邑

六月中旬的朝阳下,太原阳邑县东面低矮城墙上,趁屯长不在跟前,一群值守的郡县兵全眯着眼,嬉笑着小声闲聊。

眯着眼是因为风中灰尘大。

近月不曾有雨,正当盛夏时节,这块盆地里的土地早干得狠,大风刮过要带起漫天尘土来,军士们衣袍、甲胄上被灰土染得酱黄,巾帻下的发丝、脖颈上也都附着细细一层沙土。

泥腿子出身,倒没人去理会脖颈衣袍上的灰尘,只顾在避风的女墙下你一言我一语。谈谈今岁气候对农事影响如何,议一议匈奴、鲜卑外族是否为害,羡一阵高居人上的袁公、高刺史、三公子、郭将军等,再侃侃周边曹、邓几家诸侯形势,比比大戟士、虎豹骑、司州军孰强孰弱,幻想天下美味,意淫歌姬美妇,各种皆有,乐在参与,只是俱不敢高声。

郡县兵军纪不严,便是屯长在,也多不会禁这些话题,因只有如此,值守的时日才好混过去。诸军士正天南地北地闲扯,有名干瘦士卒忽然打断话语,冲几名同伴道:“诸位可知,数日前上党沾县又落入黑山贼手!”

“沾县又失陷?此事有何稀奇?”先前军士正流着口水讲各地美食,怪他挑换话题败兴,嗤笑道:“兄无需惊怪!”

沾县地处太行深处,自有黑山贼以来,哪岁不失陷两三次的?并州人早已见惯,其他几个军士尽不以为意。皆笑干瘦军士大惊小怪,又有人道:“沾县早为官家所弃,并无军士驻守的,县令每闻贼来,便使人开城门纳入,自守于家中护妻小,县令家贫,故从不为贼所害,待贼众掳掠而去,又复出为官。此事早人所共知!”

“然也!沾县官府如此。治下之众闲时为贼,农时做民,本就已是贼窝,何尚有失陷之说?”

连被几人取笑。那卖弄消息的干瘦军士便涨红了脸。先支吾过两声。继而不忿:“我意非如此!诸位当知,本县与沾县正相邻,黑山贼若绕出太行。到阳邑便是平川,不过百余里地,快马半日可到,已需得小翼提防!自往阳邑戍守,每闻沾县贼至,我便肉跳得紧!”

还是没人理会他的担忧,倒有人哈哈笑道:“为肉食者谋,兄之高见可胜袁公、高刺史?诸县不过五六百县兵戍守,独阳邑驻军三千,若非防黑山贼至,何也?某只闻古有杞人忧天,不想兄亦如此!”

“黑山贼数败,今已势衰,不敢轻出太行,兄无需多忧!”也有平日关系好的,拍着干瘦军士肩膀,安慰道:“上党军马虽远,晋阳却有高刺史在,麾下多为骑卒,至本县路途皆为平川,若贼至城下,援军一日便到!”

“是极!是极!且你我何等人,便思虑万千,于事亦无半分变数!何须忧心?”

人家说得有道理,只是干瘦军士心中仍不安,却找不到任何反驳话语,只好砸着嘴不语。

军士们便不再理他,转头又聊起其它。

干瘦军士本就胆小,平日里神经兮兮的,每听闻黑山贼入沾县,他都坐立难安,这次也是。

趁风小些的时候,干瘦军士都要探头往外看看,如此数次,那副谨慎模样又引得同伴们笑话不已,倒又多些谈资。

被笑话得多了,干瘦军士亦拧起性子,别人言语只当未闻,依旧我行我素,探头观望数十番后,再一次回过头来,已是狰狞着脸,疾声喝问:“本县城小墙低,便有三千军,抵得甚事?”

待见干瘦军士一脸惊惶,身子颤抖,不似玩笑模样,旁边同伴们俱吃一惊,急探头往墙外看去。

远处漫天烟尘弥漫,黄色的天空,黄色的土地,似乎已连在一起,只是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还是能隐约看见长长一条移动着的黑影,正向阳邑行来。

这是多少人的队伍?

“速报军候、校尉!”

众军士的心被瞬间提起,似乎到了嗓子边,许久才有军士凄声厉喊出口,不一会,又有清醒些的大喝:“莫乱慌张!或是上党三公子移师北上?”

远处来的队伍看不到尽头,不知有几万人马。随着袁绍掌控北地日久,自外族处购入大批战马,军中骑兵越来越多,势衰的黑山贼只能仗着地利自守,大队再不敢轻易出太行,便偶尔外出掳掠补给,也只由小股人马往各地袭抢,这般来攻城略地几已绝迹。

后面的话语让人心安少许,莫非真是袁三公子大军北上?

祷告着天地,心存侥幸,除飞跑去报事的外,城墙上军士们死死盯着远处徐徐逼近的队伍,恨不得长出一双千里眼,立即认出这支大军能辨识身份的标识来。

可惜两下还离得远,又有烟尘弥漫,视线中只有长长移动着的模糊黑影,没人能认得清楚。

屯长、军候、校尉,更多的人赶到,城门已传令紧闭,不多时,本县县令也到了。

城墙上人们心如急焚,却都只能乖乖等待着未知的结果降临。

若是袁三公子大军,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黑山贼寇,今日恐就是死期。

侥幸终于破灭,小半时辰后,一名眼尖的军士率先宣布噩运来临:“是黑山贼!”

用不着看清旗帜,衣袍各色杂乱、甲胄稀缺、不少人头顶上还裹着黄巾,越来越多的人已能从其它方面判定来者的身份。

校尉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急转头令亲卫:“张燕来犯,速分报晋阳县高刺史、长子县三公子,求援!”

又调头冲县令吼道:“速征民夫、大户部曲取土木堵城门!”

只是一时哪来得急?有军候哀嚎嘶叫:“速取滚木、熬制滚油!”

城墙上人人惊慌失措,只剩干瘦军士还在喃喃自语:“城小墙低,平日不修战备,便有三千军士,抵得甚事?”

——

这次张燕出动大军,围住阳邑这座弹丸小城的足有四万贼军,并州兵安逸过头,失了戒备,三千守兵不过一鼓便破。

位于太原、上党两郡交界阳邑失守,整个晋中盆地无险可守,行辕设在晋阳的高干倒并不如何慌张,为防黑山,他在太原郡本就驻有三万军,由大将郭援统领着,其中半数为骑兵。

最近的上党郡除有袁尚军马外,尚有郡县兵八千驻扎,随时可北援,且匈奴鲜卑无需忧虑,再不足时,雁门、定襄、西河三郡亦可抽军来援。

只是身为袁绍外甥,高干自谓官至并州刺史已是到头,舅家已有三子成年,总不会将权势交由自家继承。

除非袁绍有生之年得登至尊位,否则不能有升赏,功劳再大有何用?若真立下泼天大功去,恐反遭猜忌,取死之道。

因此,自任职于并州,高干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张燕大兵突入太原郡,他亦不忙剿灭,只急遣使求告于邺城袁本初处。

黑山贼占据阳邑,高干不急,坐镇上党的袁三公子却等不耐烦。上次进占河东、谋夺司州刺史位失利,目前正需立功,好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否则如何与大兄袁谭争?

上党治所长子县到邺城不过四百余里,袁尚正青春少年,河东兵败后,只驻军于长子,并不便回邺城复命,可见其心未熄。得黑山贼出太行,阳邑失陷的消息后,袁三公子急与逢纪商议,修书一封,使人经滏口陉飞递袁绍,求冀州兵发太行,断张燕归路,又自请与高干合兵剿贼。

战不过司州军马,还斗不过黑山贼寇么?

占滏口陉地利,袁尚书信倒比高干求告使者到得早一天。

黑山贼向来散居于太行各处,路险山高,虽已知晓其中路径、占据优势,袁绍也难以剿灭,只控制住数条陉道便罢。购进战马、麾下多组骑兵后,对这心腹之患,沮授、审配、辛评等一班谋臣早有定计:若张燕再敢轻出,便遣偏师断其后,再以骑兵合围剿灭。

邓慕安忙征马腾、韩遂,袁绍并未防司州。张燕出山乃是自寻死路,爱子袁尚之论符合谋臣定计,待得报,便准其行事,先令高览领冀州步卒往太行,讨取黑山各部老巢,又使文丑、张郃统两万精骑,往易城防公孙瓒出。

袁尚得回信,大喜。他如今统领着一万五千军,尚嫌不足,便自郡县兵中调出五千,凑足两万之数,北上与高干合战张燕。

袁尚北上,上党治所长子县,便只剩下两千郡县兵,此外壶关有千人驻守。

三日后,杨凤、杜长、庞双戟自沾县来,除两万可战精壮外,随行还有各部十余万的老弱妇孺——邓慕安珠玉在前,张燕这次也是破釜沉舟,决意先放弃太行,倾巢而出,并不怕袁绍断后。

杨凤等团团围住长子,庞双戟又分兵去取壶关。长子本大县,壶关乃雄关,奈何俱兵员不足,待司州兵到时,两地皆已告破。

司州军入并州,又与之前谋定不同,竟有“三军”之数,外人不明内情,俱被惊吓到。

姜叙、梁宽、赵衢三校到河南换防后,骁骑军得令,先渡河与荡寇军会师,待入并州重创高干、袁尚,再齐往长安待命。

加上役民、平民假冒的“武卫军”,为并州战事,邓季竟然出动三万卒兵!(未完待续。。)

292.晋阳

公孙瓒最后所在的易县本属幽州涿郡,永乐二年(公元90年)改属河间国,行政上其实已归入冀州,西邻着太行群山,本就在蒲阴陉古道之东入口处。

突闻邓季三支雄军北上并州挑起战事,袁绍震惊,又生恐此事为公孙、黑山、司州三家合谋暗算己家,非但不召还之前派出的文丑、张郃,又勒令二子袁熙领幽州军马忘易县助战,不求得破,只务要将白马公孙这大敌牢牢锁在易京内。

有司州强军涉入,并州战事便不能由小儿辈妄处,袁绍决定亲自往援。

只是该走哪条道路援并?

按斥候回报,壶关已有司州武卫军与黑山庞真部共同驻守,甚难啃下,滏口陉不能过;略近些是井陉,然而张燕虽退出太行,井陉道中仍留有数千心腹人马镇守土门关与故中山国长城关隘(后世娘子关),兵员虽不算多,然“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整条通道不过羊肠一线,也不是大军短日内能突破过去的。

滏口陉有邓季军马,井陉还在张燕手中,本初便不敢弄险,留淳于琼、沮授、荀谌守邺城,自领三万军马,由高览、朱灵、张顗、张南、马延、审配、郭图、辛评等文臣武将相随,往北去绕蒲阴陉与飞狐陉,顺便再威慑下公孙瓒。

只是这般行路,首先要从南至北通行整个冀州,再绕过太行后亦只是雁门郡,等赶到太原参战少说也得一月之后。只能寄希望高干、袁尚守住这段时间。

袁绍大军尚未上路。徐晃、赵云留臧霸与庞真守壶关。自与杨凤等北上同张燕会师。

袁尚虽然气盛,却也知晓司州军马难敌,不敢于上党半途山道拦截,自领军去汇合高干,让荡寇、骁骑安稳进入晋中平地。

冀州援军终究能赶到,西凉战事亦不可久待,也正因此战需速战速决,两位军师才会将骁骑军也调入来参战。赵云明白得紧,于途对徐晃道:“公明为河南之虎,威名远播,并州之战骁骑本为客军,军务方略便请徐将军差调,自赵云以下莫敢有不尊者!”

如今邓季麾下,第一等的将军便是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四位,各统领着一支强军,四人算是平起平坐。这次荡寇骁骑两军齐伐并州,却未得邓季令。明确由何者领头行事,赵云这是在让权。

论年纪本是赵云稍长。讲资历却是徐晃远胜,此时也不是谦让的时候,徐晃应道:“万事尽可商决,然军中不可二令,晃便僭越一二,归长安再于主公座前请罪!只子龙兄亦当在意,荡寇、骁骑皆司州军,不分彼此,岂有主客军之说?”

赵云大笑:“是极!此乃云失言!”

司州四军,便有四支果毅校,邓季以车黍、徐盛功劳苦劳最高,拔赏为将军职。管亥、孙观只是果毅校尉,他俩却是果毅将军,位高一等。车黍在荡寇军,徐盛在骁骑军,此番又碰到,待两位将军坐骑并鞍时,徐盛问:“临阵当先,比一比?”

车黍斜眼瞥他一眼,鼻腔中轻轻“嗯”一声,算是应下。

其余在身侧听闻的邓贤、龚都、曹性、郝昭、吴朴、段煨等校尉与军候,皆嘻哈而笑。

四位将军、六位校尉身后,两万黑袍滚滚、长短雪戟迤逦并前。看人家甲胄器械整齐,军马雄壮,自家队伍中却还有小半手持木棍锄镐等物,道左旁一名老贼冲同伴羡慕道:“邓公之军甲精马雄,我等何时方得此等模样?”

那同伴白眼应他:“我如何得知?或只是一厢情愿,终归无望!”

——

到阳邑,徐晃等才得知晓,如今高干、袁尚大军已退往晋阳去坚守待袁绍援军,张燕领步卒留待司州军马与黑山老弱,骑兵则尽遣往各县城去略地,已是迫不及待要掌控太原郡实地。

周边小县,城墙矮小不说,又只得数百郡县兵守卫,倒不必为黑山骑军担忧,待两军会师,合力向前,一直渡过汾水,围住晋阳。

晋阳本北方名城,位于汾水、晋水交汇处,晋中盆地北端,历史上曾有几次扩建,北宋赵匡胤时期,数次未能攻克该城,到赵光义方得灭定都于此的北汉,以晋阳“盛则后服,衰则先叛”,以火烧水灌彻底毁城,后来潘美才在旧城东北重建太原新城,是今天的山西首府。

即围晋阳,战事便起。勇卒、辎辅兵全是精骑,性命珍贵,攻城战自有黑山贼众向前填命,司州军倒不必上前。

然而晋阳乃赵国旧都城,秦统一后一直是太原郡郡治、并州州治所,虽还未经历西晋的扩建、北齐的增筑,也是极坚固的,又有数万人马驻守于内,攻城三日,黑山部众伤亡惨重,却不见一分破城希望。

有人说张燕道:“数十年饥馑战乱,晋阳亦少粮,高干、袁尚兵多,困于城中,久必粮匮。今围之甚急,彼等困兽犹斗,急切难下,不如留司州军于此困城,将军自往攻略雁门、定襄,得实地人口阻袁绍援军,待晋阳粮匮,或可不战而得!”

张燕意动,便令人招徐晃、赵云入帐相商。

交战数日,徐赵二人领军在外督战,防高干等骑兵突出,见黑山贼众攻势渐疲软下来,内心皆已焦躁得紧,待闻张燕相招,二人俱入中军相见。

张燕便将人言相告,徐晃、赵云齐声阻道:“此事万不可行!”

对视一眼后,由徐晃如实答话:“某家主公有令,此番大战以七月底为限,到时无论结果如何,骁骑、荡寇两军皆得退往长安待命!”

徐晃一番实话,已明白将邓季西面紧急的现状暴露在张燕等面前,这就是说,荡寇、骁骑两军襄助的日子已不足一月,时间上根本不及将晋阳围困到缺粮的程度。

“若黑山失利,庞双戟难独守上党,慕安便不顾司州,只图西凉乎?”

徐晃摇头,还是实话:“若并州失利,河内磐石军当入冀州,与武卫军合围邺城,逼袁绍自救!”

这便是说无论如何,荡寇、骁骑皆要在七月底离去,有河内之军与壶关“武卫军”逼邺城,袁绍确实不敢再南犯,只是那时早没黑山贼什么事情了。

张燕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杜长向与邓季交好,此时只能白眼看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另一侧杨凤倒瞪目出计道:“晋阳低平,我等军中劳力甚多,既要速战速决,不如引晋、汾二水淹他全城!”

这次张燕、徐晃、赵云三人一起摇头:“不可!”

还是张燕对自家爱将解释道:“一则此地日后为吾等治下,岂可使生灵涂炭,招得天怒人怨?二来此事古已有之,太史公记得明白:知、韩、魏三氏攻晋阳赵氏,引水灌城,城墙剩六尺,犹不倒塌,可见晋阳之坚。知氏淹城不成,反被赵氏寻机,说动韩、魏,共决堤淹知氏军营,知氏遂亡,赵魏韩三家得分晋!”

上党已被许于庞双戟,若占得太原,并州还算到手一半,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黑山出太行,故地多为袁绍所取,便想回去再做贼亦是不易,杨凤不由斜眼冲徐晃、赵云道:“晋阳雄城兵足,硬攻数日并无破城之望,反填进我黑山许多性命,莫不成二位便领军观足一月之戏,自归司州去覆命?”

联合出军谋夺并州本是邓季方提议,现在却搞得如此模样,杨凤却是已有恼怒之意,心中更打定主意,若徐晃言语逞强,便要激其等卒兵换上前去攻坚城。

此时尚不可闹崩,张燕急呵斥道:“焉可无礼!两家本共进同退,何分彼此?”

这次战事本就是为自家肃清后方,司州兵自然不可能真不出力,徐晃不理会杨凤,低头沉吟好一阵,方对张燕道:“某有一计,或可一试!”

“眼下之局徐将军尚有何虑?请速明言!”

徐晃方点头道:“某观晋阳城墙足四丈,数日来攻城,皆因彼等人手齐备,云梯架上须臾便被推倒,难以攀城。然贵军中尚有十余万劳力在,可制巨橹大盾挡箭矢,掩其等担土填于城下,多不过一二日,便可得积土成缓坡,以替云梯登城楼!”

“依足下之计,不待城破,我黑山老弱伤亡不知几何也!”杨凤更是不满,又冷笑道:“世间尽传司州卒兵精悍甲于天下,便是如此乎?”

对这位黑山校尉,徐晃仍然不以为意,只是如常应道:“吾等二军各有射声一校,皆能使硬弓,贵部老弱担土时,其等可抵前与城楼对射;待土堆积起时,某等两军愿冲前锋入城,于战所得丝毫不取!”

这般条件下还可接受随军老弱的大伤亡,杨凤便不再言语,张燕哈哈笑道:“便依徐将军!”

当下议定,中军帐中便传令出,暂停下攻城,由随军老弱伐树木赶制大橹巨盾。(未完待续。。)

293.攻城

“吼!”

“嗬!”

未过两日,三千面九尺高,四尺宽的大木盾便告造出。

攻城地点定在东门,大木盾造好的第二日早晨,战鼓震天,曹性、段煨领四千弓卒弃马步行,加上黑山中可使强弓的好手,全藏在大盾后,列阵缓步向前推进。

“吼!”

“嗬!”

每走一步,木盾后的人都在大声呼喝,彼此间相应相合。

木盾并列成长长的三排,彼此间各隔六尺,如波浪般层层向前推进。只是巨盾高大沉重,每行走一步,中间专门负责执盾的黑山贼都要将盾撑在泥土上停一下,歇息回力。每位执盾的黑山贼左右身侧,各藏一名弓手,随着大盾缓缓前移。

一步一喝,应着呼喝声,盾阵缓慢却又坚定地向着晋阳城逼近,很快进入守军弓箭射程内。

城外军队全改屯来东门外,其余诸门只得百十斥候巡游,一大早的动静早惹得人人侧目,城内有身份的就全聚在东城楼上。叮嘱另三面城墙上军士不得放松警惕后,郭援、袁尚已将城内全部五千名弓手调到。

袁尚等看得一会,对下面乌龟壳一般的巨盾甚感无奈,然而怎么说也得做点什么,随着一名军官呼喝,无数箭矢便尖啸着急扑下,一片“咄咄”的声音后,全钉在巨木盾和土地上,箭羽还在“嗡嗡”轻颤作响。

第二波箭矢上裹着油布,点火射下,可惜还是难彻底引燃新制成尚带绿意的巨木盾。

箭雨中。盾阵持续稳定向前一步步推进。直到离护城河十步外。后队牛角号声响起,方才停下。

角号之后,三排木盾阵静静停在城下,不再前进,也不再呼喝号子,只是诡异地顿在那里,肃立着迎接城头射下的一波波箭雨。

“停!速停!”

很快,郭援的脸就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尚不知城下贼众欲如何,几轮箭雨徒劳无功,倒耗去自家两三万支箭,忙急令弓手暂停。

弓箭是守城利器,一名合格的弓手训练不易,一支合用的箭枝也需要制枝、尾羽、粘胶、铁簇等数道工序,并非取之不竭,若被城下贼兵以此般拙计将城内存箭耗尽,才真是笑话。

郭援喊停,城下仍旧静悄悄。城上则人人诧异。城上城下,尽全暂停了喧闹。仿佛这里不是战场,真是诡异的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并不太久,城楼上箭雨停得一会,不知为何,木盾阵中有二人不约而同高声喝令:“射!”

一声令后,每面大木橹左右便各闪出一人,迅速搭箭弯弓,一眼寻到城墙上目标,呼吸之间,一支支劲矢已怒射而上。

“啊!”

城墙上正疑惑的数百军士反应不及,立时中箭,顿时各种惨叫谩骂声响成一片。

巨盾后突施冷箭,令人措手不及。高干、袁尚衣着显眼,又一直站在城楼正中观战,可见是身份尊贵的,盯上他们的箭矢不少,一时间竟有十数支怒箭迎面飞射来。

“嗖!嗖!嗖!”

万幸亲卫中不乏身手敏捷的好手,忙几把将人扯到女墙后,才堪堪避过,让表兄弟两个齐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磐石军中刀盾卒与弓卒研讨出来的新战法,最适合接阵时对箭推进,由刀盾卒保护本身孱弱的弓卒,已广传于司州军中,今日偶然用之,便有出其不意之效。

郭援是武将,射上来的冷箭倒未对他造成多少威胁,只是等他急下令还射时,城下那些弓手却早又避回木橹后去了,全滑溜得紧。

接下来就是自由表演时间,双方弓手尽冒着箭雨间隙弯弓射敌,城上城下箭唳声再不间断。

“嗖!”

“嗖!嗖!”

守城军士们有了防备,倒不会再吃先前的暗亏。两下距离甚近,城上的占地利,城下的弓硬,双方在这晋阳城墙上下好一番血腥弓战。

城墙上,一位体格魁梧的弓手在墙垛中探出半边身子,尚不及弯弓,已被一箭射在胸口,箭杆直透入肉体四寸去,他只能捂着伤处,嘶嚎着无力瘫倒。

地上巨盾后一名勇卒急闪身出时,一支乱窜的流箭却恰巧赶到,正钉在他眼睛上,箭簇直透颅而入,瞬间夺去他的性命。

一位袁军弓手松开手,“嗖”地射出手中箭,然而不待他返身躲回女墙后,斜刺里一箭如毒蛇般飞至,正钉在他咽喉上。

箭来箭往,城上城下弓手们觅隙探身,弯弓搭箭、寻找目标、瞄准施射,然后或藏回女墙、大盾内,或就此身上中箭。

这般冷酷对射,拼的是技艺、耐心、血性、运气,终究还是司州卒兵与黑山贼精选出的弓手技高一筹——直一个多时辰后,城楼上八百余人丧命于箭,伤者无法计数,守军渐渐不敢再轻易露头。

只射杀这点人数,实在是因为躲避得急,多数卒兵无法好好瞄准。

城下的弓兵全是好手,损失只有四百余,每人携带的六十支箭尚未射完一半,便完全占据了上风。

由得曹性、段煨领人在前继续耀武扬威好一阵,待城墙上射下的箭羽越发稀疏,徐晃方对张燕道:“此正其时也!”

肩挑背驮着泥土的五万黑山老弱早已准备好,他们被分为五十队,每队千人,各都有大小黑山头目领兵监管,任务就是将泥土扔到晋阳城下去,先填平护城河,再堆积起一道连接城头的土坡来;此外阵后尚有数万民众专责挖土待用。

徐晃语后,张燕一声令下,五十队民众立即冲护城河而去。

看到敌军后队突然窜出的数万民众,看着他们肩背后的泥土,再看看畏畏缩缩躲藏在女墙后已不敢出头的自家弓手。于城楼更高处避箭矢的谋士逢纪突然失声道:“不好!”

旋即。郭援也明白过来。急惊吼道:“弓手!弓手!”

有荡寇、骁骑两支军马在,郭援从未想过还要出城与其等野战,其等自屯兵东门外,不管它门,说不定便是要诳自家军马出城!

即便到如此危急关头,城内也不敢令己家精锐骑兵大戟士出去冲杀一番。

晋阳城内有骑兵近两万,然而最精锐的大戟士都是袁尚从河东带回来的,当初只凭赵云、徐盛等四校人马就将其等杀得胆寒。现今残余的三千余骑,还怎么敢出城直面两万司州悍卒?

城内守军本众,可无论郭援还是袁尚等,尽都在司州军手中吃过大亏,独剩个高干,又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性子,谁还敢出城?

只是若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庶民靠近,一担担土石堆积上来,城破需得多久?

弄明白城下敌军动用老弱的缘故,高干、袁尚亦惊吓不已。下级军官们尽疯一般奔走各处抽打着弓兵,让他们再冒出头去攒射。

尚隔着护城河。此时唯一能起延阻作用的也就是弓兵,可惜他们刚被打击得不轻,任由军官如何去抽打,消极怠工的仍要占半数以上。

冒死出头去施射的弓兵,注意力全放在盾阵后的黑山老弱们身上,城下弓手没了干扰,杀伤率更是节节上升。

“如此定守不住晋阳!弃城退往雁门?有司州军马在,步卒恐一个也逃不脱!守不得走不得?”

逢纪皱眉在城楼上焦躁地走来走去,凝神苦思得许久,突然眼前一亮,厉声道:“守不住便不守!走不得便不走!”

这位是父亲都要依为股肱的,袁尚只是一直关注,见他癫狂模样,急问:“元图先生可是已有计?”

逢纪眼中已是寒光大盛,扯袁尚到楼中无人处,细细私语了好一番。

有司州悍军威慑,城内兵马俱不敢出城野战,城头弓兵又完全被压制住,黑山老弱们填土便未受太多影响,速度飞快,迅速填平护城河,再继续往上累土。

直到天色变暗,张燕恐守军摸黑偷袭,黑山编制杂乱,惹起动乱伤亡必惨重,才令各收军。

夜中无事,只是次日天明,西门、北门外斥候皆来报,有大群百姓蜂拥而出,据说是守军强逼百姓离城,高刺史、袁三公子要死守城池。

如此尚要死守晋阳,莫非其等寄希望于巷战?张燕、徐晃等俱不解。

遣精细人反复去察看,涌出城的确实都是百姓,并非军士假扮。守军也足小翼,百姓乃分批次撵出城,不给趁乱去夺门的机会。

到正午时,终于再无百姓出城,满城百姓都已被守军撵出。

对这些民众,张燕是真已当作自家子民,不许麾下再去掳掠生事,只要其等不来冲撞军营便由得去。

东门外的土堆还是在一尺尺地累高,一面倒的对射也在继续,守军根本无法止住颓势。到这日傍晚,一道两丈余宽的缓斜坡终于筑成,最顶端距离墙垛已不足六尺。

再休整一夜,次日大早,每一名司州卒兵与黑山贼众皆得饱餐一顿,列阵准备进城。

荡寇、骁骑两军卒兵全下马改为步战,按先前议定,将由徐晃、赵云领军先攻。

筑起的缓坡前百步外,车黍、徐盛站在卒兵最前列,举械相击,齐声怒喝:“果毅校,当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赴难,逞威于沙场,显武者之勇!”

两人身后,荡寇军果毅校所属、骁骑军果毅校所属同声共应:“果毅校,生者勿幸,亡者不哀!显武者之勇!杀!”

(无颜解释什么,只请大家看我这几章更新时间和以后表现。)(未完待续。。)

294.焚城

刚堆积起的缓坡上泥土还很松软,一些地方踩上去能将整个脚背都陷入进去,奔腾冲锋向前的队伍中不时有人东倒西歪的。

车黍、徐盛提着双手大铁戟,歪斜着奋力在前领头攀登。

守军弓手受两日大打击,今天城楼上连稀疏的箭雨都已不见,只是在缓坡尽头的墙头,黑压压地拥挤着数千身披重甲的军士,尽持长矛大戟,对准墙外。

大战,马上就要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缓坡上冲锋的队伍并不快,然而还是在一步步向前逼近,阵列后面黑山贼助威的战鼓早擂得震天响。

数股黑山小部队扛着云梯,游走寻机。

战鼓声中,城墙上守军与冲锋起来的司州卒兵距离越来越近,倒并无其它杂音传出,只有一道道向外喷发着的粗重鼻息。

车黍徐盛身后,并没跟随着他们的亲兵。

谢允领着自家麾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两位果毅将军身后,不肯落后半步。

这次破晋阳,谢允要紧接两位果毅将军之后,这是他花许多功夫才从徐荡寇那求来的。

想起遇到吴朴时,自家居然需得抢先行礼,口呼“校尉”,那小胖子笑得眼眉连成一片的可恶模样,谢允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胖子当年跟在自家屁股后面四处转悠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两条浓浓的长鼻涕,自家叫他往东不敢向西,叫他捉鱼他不敢摸虾,老老实实一小屁孩、小胖墩。如今居然做到校尉了!

老子呢?

老子还只是个军侯!

谢允还从来没有这般注重过职位高低。

之前听闻吴朴得升任校尉。谢允感触不太大。还与李累几个替人家高兴来着。可这次并肩作战,相遇军中,只能以军礼相见,小胖子那副假作无谓,实则得意的模样,着实刺激谢元让这位兄长。

河南的后起之秀中,谢允、李累、夏侯盛三个本已是其中佼佼者,都以少年之身得领一曲军马:谢允在荡寇军果毅校任军侯。李累在威烈军果毅校任军侯,夏侯盛在偏将军顾升麾下任军侯,都算得少年得志、名动河南,然而比起如今的少年校尉吴朴来,却又尽远不及。

谢允这位曾经的孩子王,身上光环极多——主公邓季的少年玩伴、偏将军顾升家的独子、右军师田丰的女婿,任谁看来,锦绣前程都不可限量,他自己也从不肯稍落人后,如今却在军功上远输给昔日跟在屁股后面的小鼻涕虫!

这叫谢元让情何以堪?

因此。正急缺军功的谢允好不易求得徐晃许可,撇开两位果毅将军亲卫。就跟在两人身后,起心要立战功。

吴朴小胖子现在还跟随在骁骑将军赵云身侧,不知何时方得入城!

此时的谢元让,两眼都散发出幽幽绿光,便如已饥渴了一冬的饿狼。

向前!向前!再向前!

没有箭矢阻挡,土坡连接的城墙上下距离在迅速拉近,终于,滚动向前的长龙抵达彼处,车黍、徐盛到了墙边。

城墙上恭候多时的守军齐手抖出数十道雪亮的长刺!

“喝!”

两位将军同声怒吼,在墙边立定,四只大铁戟左右乱斩,砍断无数递上来的枪尖戟头。

然而汇集在这边城墙上的守军实在是多,不等前排器械被打断的军士退入人潮,后面的又递了上来。

毒蛇一般的刺击连绵不绝,一波过后又是一波。

滚动向前的冲锋长龙就此止住,谢允身后两支果毅校卒兵不得不停下,焦急地等着两位将军打开缺口。

为防止拥挤撞到车、徐二位身上,谢允等人还尽拱起后背,阻止后面人等推挤。

土坡上本不止才两人的身宽,可要彰显武勇,相互比较,两位果毅将军容不得别人再来并肩,且加入别人进来,倒要让他俩少许多腾挪,器械也使得不畅。

上下全看着这里,只是任由车黍与徐盛奋力将双手大铁戟挥舞得密不透风,半步不让,一时却难突破上去。

谢允等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守军的落石、滚木虽然无效,然而城墙甬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守军,便是打开缺口攀上城墙,还得先寻个立足之地。

车黍、徐盛凭武勇与守军胶着,临时堆积起的土坡上一时还打不开局面,后面徐晃、赵云正焦躁,却不料趁机先登城头的,居然是黑山贼。

仗着土坡上卒兵吸引守军注意力,几股小黑山贼在两侧成功地搭上云梯,很快就有贼兵顺着攀上墙头。

这时候,守军似乎才发现他们要防守的不是只有土坡这狭窄的两三丈地段,而是整段城墙。

顺云梯爬上的贼兵越来越多,守军不得不分散开去厮杀抵挡,拥挤的军士渐渐散开,终于被谢允瞅到机会,一个箭步从挥舞铁戟的车黍身边跨过,单手撑墙翻上,左手挥戟逼开扑过来的几名军士,在墙上牢牢立稳,长戟挥动两三下,再跃到甬道上立定。

眨眼间,又是四五支枪戟乱刺来,若非鱼鳞甲护身,谢允这下招架不急,便得非死即伤。

得谢允一条长戟苦守住,车黍才爬上墙头,返手又将徐盛拉拽上去。

两位神勇过人的将军登城,挥动大铁戟左右砍杀,尽无一合之敌,帮助谢允守住,城头顿时稳下,冲锋长龙才得再次滚动起来。

城头只得千余守军,源源不断的司州卒兵攀登而上,很快就杀散其等。

“将军,我等当如何?”

自己得一番好厮杀,抬眼再看不见一个袁军,吴朴那小胖子却还在城外。谢允终于开始兴奋起来。寻车黍问之后如何行事。

为何只得这点守军?车黍很是不解。不过他的职责是与徐盛破城,如今没有它念,只得令道:“汝速往夺城门,迎大军入内!”

“诺!”

谢允得令,自领麾下杀往城门处。

只是谢允领军到时,见晋阳东城门已被沙石、横木死死封住,全数搬开少说得个把时辰。

守军莫非要巷战,蚕食入城卒兵?还是设下十面埋伏?未遇袁军主力。很是让人诧异,然而邓季所令速战速决,由不得再去疑神疑鬼,徐晃恐前军吃亏,待城内情况通报出来,再等不及疏通城门,对赵云道:“尚请子龙兄领郝昭、吴朴、段煨三校游骑在外接应,某随大军步行入城!”

赵云亦焦躁,争不过徐晃,只得依言行事。

按徐晃、赵云两人与张燕等推测。高干、袁尚撵出城内百姓,当为收集、节约吃粮。死守晋阳待援,然东城墙上守军居然只得千余,就让人难以明白了。

真只是让司州骑兵入城,丧失机动优势?

不论如何,内里定还有一番苦战倒是可以肯定的。

随着徐晃入城,司州卒兵又复行在队伍前列,黑山贼之杨凤、杜长等紧随在后,缓缓向城中前推。

只是一路向前,袁军的抵抗并不坚决,各条街巷卒兵们也就遇到零星几波敌人,抵挡一二便溃逃开去,为防埋伏,各校均未追击。

“停!”

情况实在反常得厉害,队伍已渐渐深入城中,徐晃越发不安起来。

前后思量好一阵,总寻不到不安的源头,徐晃只能对亲卫下令:“传令诸校,多遣斥候外围游走!相互勿离太远!”

上万卒兵一路向城北、城西搜索,在他们身后,还有三万余黑山贼兵,也有队伍沿城墙向前搜寻,只是大半个晋阳城内都再寻不到敌人。

高干、袁尚金蝉脱壳,飞走了?

黑山贼军纪败坏,大队敌军未现,却已有不少人忍不住,顾不上领军者的疑虑忧心,自散开往大户宅子里去翻寻财物。

直到徐盛领麾下快抵达北城门,才发现被拆开的大片空地,空地后面,静静列阵的数万敌军。

空地后面剩下的民居屋顶,全是袁军仅剩下的弓手。

看见对面黑压压的袁军,徐盛大吃一惊,除民居屋顶上的弓手外,北街最前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三千大戟士重骑。

己方今已尽弃骑步战,若对方精锐重甲骑沿街冲锋过来,后果定是不妙。

“全军,摆拒马!速吹号角,亲卫往告荡寇将军!”

徐盛刚这般吼着,对面已是一声铜锣响,三千大戟士催动战马,已迎面冲驰过来。

与此同时,数十股浓烟沿着城墙四处冒起,逢纪早在城中各地暗伏下的军士,开始纵火烧城。

这些火苗窜得极快,被风一刮,不过小片刻功夫,已连成一片,浓烟滚滚,向着城中烧来。

将晋阳百姓强行撵出,腾出空城,逢纪便已在城中布置,令军士到处堆放易燃的硝石、柴禾。

他要以一座空晋阳城,换两支司州军、数万黑山贼性命!

与黑山、邓季交手得多,逢纪早已知晓,就算其等入城便开始掳掠,也是先寻大户人家,因此设置的初起火点、潜伏下点火的军士,多在贫户家中。

入城后,司州军只顾寻袁军主力,未能仔细搜查民居;而入室劫掠的黑山贼散兵游勇,偶尔发现堆积起的硝石柴禾并会不在意,即便警觉起来,也来不及再去通告。

时值盛夏,并州本已月余无雨,晋阳城中早干燥得紧,四方火势一起,顿时连成滔天之焰。

看四方燃起的浓烟烈火,徐晃一颗心沉入谷底,这时才知道,堵死的东门乃是防大队人等返身逃出。(未完待续。。)

295.死战

“速遣斥候四查,袁军大队人马何在?”

短暂的惊诧忧心过后,徐晃立即大声喝令:“余者随吾往突北门!”

敌人的谋算尚处于未知的时候,免不得让人心里阴霾、恐慌,无时无刻不绞尽脑汁去揣度对方;一切都显露出来时,虽然情况已经是最恶劣,却可以让人去寻机努力破解,惊慌过后,反倒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城内到处都陷入火海,浓烟四起,城门紧闭,黑山贼兵已然大乱,隐伏下的袁军开始趁机掩杀,徐晃却已回过神来。

晋阳城中这一把大火,数万袁军还在城内,他们总不会将自家也一起烧死,一定有些地方无火势、有退路!

城内四处起火,袁军要大烧入城之军,重兵定然就屯在退路上,准备堵截绞杀,南门外临晋水,其等多半不在北门便在西门城下。

司州军马此时的位置离北门本就不远,全军刚改向,北门徐盛校的牛角号与喊杀声已大作,引得徐晃又复一震,急对身旁亲卫喝令:“吹号招车黍校归来,西门无需再往!”

袁军在北门,南门、西门定与东门一般,都被沙石土木堵死、梯道尽毁,已没有时间去挖掘。

对方算计的是智略高明之士,重兵就屯在北门堵截,然再有重兵,也唯独此地是生路。

城内四下起火,黑烟滚滚,遮蔽这一城的天空,火焰虽还未连到附近,然而入晋阳城的黑山贼兵们都已大溃。到处能看见惊慌失措乱窜的人影。袁军掩杀堵截的队伍只在外围城墙边。无人敢去厮杀;司州卒兵稍好些,却也多惊疑不定,随大队向北门去。

这样的队伍就算逃出烈火,亦当大乱,不溃逃就算好的,如何再与袁军厮杀?

“今日之局,退者断无生理!”徐晃能明白,现在正是关键。乃为将者该担负重责的时候,他将手中大斧抛掉,一把夺过掌旗亲兵手中的荡寇军旗,双手舞动大麾跑到队伍最前,厉声暴喝:“诸君随吾破敌、夺路!”

“破敌、夺路!”

周遭久经战阵的老卒兵、狂热的少年尚未绝望,听到声音后多相应和,此时尽无坐骑,全步行随在荡寇将军身后,往北门杀去。

四下逃窜的黑山贼,有聪明的。也急跟在大军身后。

北门。

袁军以大戟士重骑冲突,司州卒兵虽悍勇。果毅校又是悍不畏死者居多,然对方人众,又大吃步战对骑兵的亏,徐晃领军赶到前的半刻功夫,骁骑军之徐盛部果毅校已折损掉八百余人。

骑队第二次突破过对方阵形时,一名大戟士并未立即折返,他催动坐骑继续向前奔驰,战马后面拖着的大戟上挂着个少年卒兵。

后面还跟着一骑,在不停用大戟和马蹄攻击踩踏少年。

司州四支军中,骁骑军乃是新成,去今两岁选入的卒兵多半都在其内,因此如今以骁骑军中少年人数最多。

挂在重骑后面的这名果毅校少年勇卒敏捷,或急扭身躲开、或用手中长戟格挡反刺,几次攻击都惊险地躲过去。

两名精锐大戟士尽占上风,却一时取不得这少年性命,惹得后面追杀的骑士恼怒,挥动器械与对方长戟月牙相扣,打马转向行几步,借助马力,终于扯掉少年勇卒手中长戟。

一路拖拽过来,少年背部磨去几块皮,其余虽未受太重的伤,然甲胄被敌人死死钩挂住脱身不得,全没个借力腾挪脱身处,如今武器又失,却是连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了。

“嘿嘿!”

终于可以弄死面前贼滑的小贼厮,夺走长戟的大戟士在马背上一声狞笑,复打马靠近,挥戟去割少年颈上人头。

“夺!”

这个时候,徐晃终到,远远便将战旗掷出,一声轻响后,正打在后面那匹战马头上,马儿吃痛受惊,急仰头嘶鸣,骑士这十拿九稳的一击便被荡开去,并未能建功。

徐晃已是赤手空拳,却仍往前急冲,嘴中大喝:“军旗已失,若为敌所取,本部未能夺回而生还者,自本将以下尽当斩!”

司州之军逢战二者不可失:一为军旗,二为尚活着的女医匠。

卒兵自然皆是精锐,然而今日不慎陷入死局,士气已被夺,需得比平日更亡命方能杀出条血路来突围,徐晃弃斧亲掌军旗、弃旗复令往夺都只是为了振奋己方士气。

少数有沮丧情绪的,果然亦开始振奋精神,随人流杀向前。

当前拖拽着少年的大戟士纵马向前,一路只顾回头观看后面厮杀,待面前黑旗飞过,转头突见黑压压的司州军大队迎面而来,大急,忙勒住坐骑,打马回头。

负责拖拽的大戟士这一个转身,终于失去冲力,地下少年顿时得机,摆脱钩挂,急侧身一滚,躲开后面那骑的又一下戟刺,反手已将刺来的戟柄握在手中,狠命一扯,嘴中怒喝:“下来!”

少年用力一抢,对方胆气已丧,竟吃不住力,尚幸袁军坐骑亦已装备马镫,这名大戟士才未失衡滚下马,长戟却已被少年夺去。

少年勇卒急翻身跃起,长戟直往前,月牙诡异地划过前面刚回马那骑的脖颈,带起一蓬热血,回手再刺后面手中已无器械的骑士。

大戟士在马背上急躲避,只是这少年戟法诡异难判,“唰唰”两下过后,终被一戟刺中落马。

眼见这名少年勇卒独杀两骑,徐晃上前拾回军旗,问道:“汝何人也?尚可战否?”

“什长马贺!前敌甚多,岂可不战?”

徐晃放眼看前面厮杀场,徐盛所部伤亡过半。在大戟士重骑围杀下。幸存者亦都岌岌可危。

“那便随吾向前杀敌!”

招呼一声。徐晃挥舞着军旗,又复带头向前,直撞入前方厮杀场中去。

徐晃身后,少年马贺与卒兵、黑山贼们混成一条长长的队伍,顺着街道亡命向前。

大戟士重骑两度冲杀,徐盛校两度以长戟摆出拒马迎敌,然而终究战成劣势,被两千余骑围住厮杀。

见徐晃等来援。骁骑军果毅校卒兵们鼓起余勇,荡长戟将一名名大戟士勾刺下马。

战略目的已达到,不想这支精锐全折损在此,躲在空地后一间官舍内观战的逢纪急与袁尚语,令其等先撤回来,只以步卒挡住街道出口。

荡寇军的车黍校已撤回,却只能跟在队伍最后面,司州军、黑山贼数万人尽挤在这条狭长的街面上,前面街道出口的大片空地,是严防死守的袁军大队。他们身后,晋阳北城门尚还紧闭着。

火势已逼近过来。浓烟熏人,有些地方热浪亦烘烤得人难受。

邓军、黑山贼困兽犹斗,挤出街道站住前面的大片空地就是生路,然而袁军亦是寸步不让!

荡寇将军徐晃领麾下直辖人马与徐盛果毅校残部奋战在前,长街上人挤得密密麻麻,中间的甚至连移动都不能,只能被动跟随人流拥挤向前,邓贤、龚都两校尉已开始指挥所属拆房腾地,只可惜速度很慢。

空地对面民居屋顶上的袁军弓手虽不多,却尽在拼命弯弓施射,箭如飞蝗而来,曹性的射声校却被挤在后面,上前不得,只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形势越来越危急,用军旗厮杀终不合手,连杀数名袁军后,徐晃回手从身后亲卫一名力卒手中将两支铁戟夺过,军旗则反递回去。

手持双铁戟的徐晃一声虎吼,纵起大步跃入袁军群中,两柄铁戟左右大开大合,几乎不顾己身,只管向人密处乱砍乱砸。

“将军尚不顾身,何人敢不死战?”

徐晃不多时便砍开大片,自家亦浑身浴血多处受创,亲卫卒兵等大急,尽亡命前突往救。

果毅将军徐盛亦不顾亲卫拉扯,死命顶上前。

两位将军领头死拼,方杀出些空隙来,更多的卒兵涌入空地,与当前袁军团团厮杀。

上前、向前!

每一个人都被队伍推涌着不停向前,丝毫停不下脚步。

更多的人涌入空地,将夺到的每一寸土地占满、继续向前。

杀入前面空地中去才有生机,为离开这片死地,人们都在奋力向前,前排对敌者只知道将自家的器械亡命刺出,不幸倒地的很快被后人踩作肉泥,后人变为前排,再一次次将武器刺出去。

火势已燃烧到街面两边的民居,烈焰高炽,烘烤得街面上的人大汗长淌,烟熏得人眼泪直流。

一阵阵大风刮过,带来的火苗舔过,稍微靠近一些的人身上就全是大大的火泡!

惨叫、哀鸣、嘶吼!

若不是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后面还在街道上的很多黑山贼和甚至有些卒兵都已想请降。

两位徐将军一直在前不断突破,队伍确实在缓缓向前,可是这样的速度只嫌太慢,尚在后面街道上的大队根本没有厮杀的机会,也没有投降的余地,难不成尽要死在此地?

袁军的步卒杀退,又有大戟士上前,冲杀抵住,再换一队步卒上前。

双方死伤都很大,然司州军勇悍,才小半时辰的功夫,郭援、牵招、程银等武将已轮番领步卒上前战过,大戟士冲杀得几番,更是只剩七八百骑在。

司州军中却只有徐晃、徐盛二位一直顶在最前列。

后队车黍等逃生的机会已越来越渺茫。

“咚!”

“咚!”

“咚!”

撞门声一阵阵响起,张燕、赵云军已到北门外,这是用巨木冲撞城门的声音。

还有搭云梯攀沿,与城墙上守军厮杀声。(未完待续。。)

296.虽胜犹败

逢纪一把大火,将整个晋阳城都彻底变为燃烧的火炉,烈焰黑烟直入云霄。

其余城内各地的掩杀声已消没无有,分散的小股袁军应该都攀城墙自去了。

唯有身后城门外传来的攻城喊杀声,让高干、袁尚等面色全变得惨白,谋士逢纪满嘴发苦。

逢纪可称得学识谋略过人,然而就他知道的战争,只要能使得对方中计军心动乱,就已算是锁定胜局,另一方剩下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尾衔追杀溃兵,毫无压力才对。

可是这些该死的司州卒兵,竟然不顾死活迎头来撞!

要知道,虽然东、西、南三门被堵,然火势初起时,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逃命希望,四散攀爬城墙、寻地躲避都可以,偏偏他们就是不乱,不去寻容易得活的路,反往这最危险的北门来。

今日之局,逢纪自认已做得极为完美,在他算计中,晋阳城这一把火只要烧起,进城的敌军定然立即大乱,军士自顾四散奔逃,待其等逃出城外,便能引发敌军大崩溃,待己军追杀出去,轻松便将胜利果实采摘下。

逢纪不知道,荡寇与虎牙同为河南老军,自当初惨败于麴义,幸存的两千余残军都敢再往匈奴腹地去搅一个翻天覆地,这数年一场场厮杀下来,早百炼成钢,自有百折不饶的气势,再得徐晃这等有数的名将统领,使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实是平常。

今日进晋阳城的若换作新成没多久的骁骑军,结果恐怕都会不一样。

百战雄狮的沉稳和坚强,不是他人可以预料的。

计谋虽上佳。奈何却有意外。逢纪只猜中开始。并未料到这结局。

实在是司州卒兵太出人意料!

一群突然中计陷入绝境的军士。本该在恐惧下四处逃生才对!然而司州军未完全崩溃不说,尚能听从将领指挥,聚拢起来冲突袁军重兵把守着的北门!

原本以为的击溃战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苦战!

司州军不溃败,反而选择在燃烧的城市中与袁军死战,能来战不说,还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将两军全堵在北门,直到城外大军再攻过来。形势立即逆转。

袁军目前都在空地内,并不被烟熏火烤,可此时,形势却比对面狭长街道中眼看就要被大火完全吞没的司州军还要危机。

就算全歼城内的司州军,待得北城门被攻破,己方又往哪里去?

恐怕不用多久,又会被入城的黑山贼和另一支司州军赶入烈火中去,经历对方现在所受的痛苦。

除北城门外,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逢纪并未给袁军留其它后路。

城中火势越来越大,对面这最后的街道眼看就要尽焚燃起。将尚在狭长街道中的上万士兵尽数烧杀,可自家也已陷入了死地!

就算这片本该占优的空地上。袁军也已开始难支持,徐晃徐盛两位将军领头下,涌入空地中的司州卒兵已越来越多,尽在四下里疯狂地乱砍乱杀。

这是毁灭一切的气势,是眼中再无它物的疯狂。

本该绝望的敌人,却让自家先绝望!

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疯子,足让任何与之对敌者颤栗胆寒!

“请降!”

身侧虽尽是同伴,可对面全身沾血似乎永不知疲倦的杀神实在不好相与,后面城门处传来的阵阵重击声终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使无数袁军士兵崩溃,第一个面色如土的军士丢掉器械,跪地请降。

有了开头,悲观绝望的颓势就再遏制不住,跪地请降的袁军从一个个到一片片,很快,这块特意扒平的空旷地中尽是跪地请降的袁军士卒,少数不降者如同鹤立鸡群般显眼,不多时就被蜂涌上的卒兵乱刃分尸。

快到很多卒兵都反应不过来,杀着杀着就突然没有对手了,不少人都在提着武器发呆。

袁军的注意力始终在内而不在外,城墙上守军并不多,这个时候城外的骁骑军有数百人已攻上城头,北城门也被撞开一条裂缝,再有两三下便能告破。

放眼四看,全场除剩两百大戟士精骑尚在抱团死战外,余者已尽降,大势已去,败局难挽,看出他们这一小群人身份不同,不少司州卒兵正迎面急冲过来,逢纪突然惨然一笑,仰天怒喝:“此非某之过!”

言毕拔剑往颈上一抹,鲜血直喷。

眼见逢纪尸体软软倒在身侧,袁尚全身发冷,完全不知所措,幸而表兄高干还能拿主意:“舅父平日最喜显甫,不能不顾,某等若欲得性命,且先降之!”

袁尚、高干束手就擒,其余诸将中,郭援、牵招等亦尽在战阵中随军士伏地,唯独程银自知曾起事于河东,难得邓季容活,步逢纪后尘拔剑自刎而死。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前一刻还陷身火海绝境,下一刻却已能享受胜利的滋味,包括徐晃在内,许多身在其中的都还难以置信。

只是片刻后,看着北门大开,急冲杀进城救援的大队骁骑军,浑身发软的徐晃脸色再变,喘着粗气急令亲卫:“牛角号!牛角号!令骁骑军速退,勿再堵塞通道!”

火势越来越大,身处这片袁军特意拆出来的巨大空地中都能感受那逼人的热浪,已是最危急的时候,邓贤、龚都、曹性所部早都杀入空地中,然而狭长的街面上却还有近万人在烈火下呻吟,其中包括车黍的整个果毅校,每多耽误一刻,都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熏死、烤熟。

袁尚、高干以下袁军尽降,前途没了阻拦,还在街面上的队伍逃出火海涌入这片空地的速度倒是放快,不过若让城外的骁骑军与黑山贼再冲进来,势必又造成新的拥堵。

万幸城门刚破开,心急的赵云已随骁骑军前队入城,本待有一场好厮杀方能救援到荡寇军,然打量清楚眼前形势,顿时放宽心,冲数十步外的徐晃喊道:“河南二虎之威,云今日知也!”

“吹号退兵!让开大道!”

不待徐晃令到,赵云已领军退出。

“这便是河南二虎之一?”跪地求降的袁军,不少偷偷抬起头打量这位浑身浴血,传说中的人物。

败在此等人物手中,不冤!

能随在此等人物马前,才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徐晃却尚顾不得去管降军,只焦急地看着上街飞速逃命出来的大队人马。

虽然忙碌,一切却又变得秩序井然,邓贤、龚都、曹性三校人马押着请降的袁军俘虏先出城,让出更多空地来,后面车黍校也终于涌出街道,虽然个个被烟火熏烤得狼狈,减员却不算特别多。

黑山贼兵们却没这般好运气,进城的三万贼兵,最终得逃出晋阳的不过万余。

徐晃才算得喘口气,同意医匠近前来包扎。

之前战得惨烈,徐晃这位主帅不得不身先士卒,不惜身冲战在最前,鱼鳞甲早被打散,浑身受创不下十余处,臂窝上还插着支断箭。同样坚持冲阵在前的将军徐盛伤得更重,战事一结束就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估计最少得疗养两三个月才能恢复。

空地一角,之前徐晃救下的少年马贺静静躺在那里,他在战中一直追随在徐晃身后,终至战死。马贺身下压着两具袁军尸体,少年卒兵的血水与袁军血迹混在一起,凝固后黑漆漆的。

今日,晋阳城北门下的整大片空地,全是这种漆黑的颜色。

虽然获得最终胜利,徐晃、赵云两位统军者面上却不会有半分喜意。

司州军的方略,可说因逢纪一把大火而挫败。

本来按邓季与两位军师、徐别驾之算计,两支强军加黑山贼兵,当能以较小损失、较短时间平定上党、太原二郡,然后留张燕自去图取并州,对抗袁绍,己家的骁骑荡寇两军则火速赶往长安,参与西凉之战。

然晋阳一战下来,骁骑军果毅校直接被打残,荡寇军战死三千余人,剩下的卒兵亦个个带伤——被堵在长街上未能参战的,也多被大火燎起水泡。

荡寇军至少要修养一月才有再战之力,骁骑军则缺最悍勇敢战的果毅校。

按之前田畴与张燕议定的,战后所获两家共分,此战俘获袁军两万余,司州军可分得一半俘,然而就算能挑到些精锐补充,也远不及自家所损失的。

西面正是用人之际,然而这结果实在不利,有损主公西凉图谋大局,对徐晃、赵云两位将军来说,虽胜尤败。

徐晃伤重,待大军出城来,赵云便去与张燕紧急商议,此战司州军在前卖命,只求能挑选袁军俘虏中全数堪入卒兵者补充,其余人等尽可归黑山。可惜若被他挑走两万袁军俘虏中的全数精锐,剩下的只能称乌合之众,派不得什么用处,黑山本又不缺人口,正深羡司州强军的张燕自然一口回绝。

赵云无奈,归来召集两军校尉以上将领,在徐晃伤榻旁共议定,由荡寇军中挑出尚能战之两千人,使车黍统领,随骁骑军先往长安去应急,伤重的二徐则留下领两军伤兵与所得俘虏,先归司州休整。(未完待续。。)

297易子

袁绍大军正在赶来的路途中,袁尚、高干二人可以为质,被张燕讨要去关押,郭援、牵招二将便归司州处置。

司州卒兵如此强势,虽无显位给人,如今命在人手中,并州大将郭援却也愿改投依附,其家眷本就随在晋阳城中,前日混在民众逃出,再唤归便是。

郭援都愿降邓季,牵招自也意动,只是他父母在冀州安平国,身为将领叛袁绍,家眷不得保全,不敢便降,恳言求死,徐晃怜他心孝,做主释其自去。

晋阳城外休整一日,赵云领军先往长安去,剩下的徐晃以下六千军尽是伤卒,只能先留在此地调养一段时日,再归司州。

分到的万余袁军俘虏,对战时虽是死敌,战后却无大仇,不愿从司州的全就地释放,剩下的由骁骑军顺道带往长安,按惯例挑选出卒兵充入军后,其余将遣散为民,充实三辅户数。

两军分人时,俘虏倒多愿从司州军,不愿留归黑山,最后不得不强行拆分,惹得张燕恼火不已。

袁本初军到雁门郡,已得漏网的败兵相告,突闻逢纪施计失败,反连累得爱子、外甥尽被黑山捉去,好悬没气晕。

袁绍有四子,长子谭、次子熙、三字尚、幼子买,就老三袁尚容貌最为美俊,又是后妻所出,平日最得袁绍宠爱,外甥高干还罢了,听闻袁尚也遭敌擒,命悬于人,怎叫本初不心如刀割?

此时再进军太原,那是逼爱子速死。袁绍无奈。只能先领军入驻雁门的郡治阴馆县。准备遣人往晋阳去与张燕交涉,换回袁尚与高干。

这时候要人,就只能任黑山敲竹杠了。

随军谋士有审配、郭图、辛评三人,对袁绍后嗣事,辛评、郭图主张立长子袁谭,审配却与袁尚亲善,几人之前便争执不断。此时辛评、郭图劝袁绍道:“将军身负国事,岂可枉顾于私?贼自持有三公子为挟。所图必大,若使彼辈得逞,是资敌而伤我,并州不复有,大局自此坏也!闻得晋阳一战,逢元图计谋虽败,黑山、司州受创却重,待将军领军至,当能一鼓而克,复得太原、上党。今邓慕安正用兵西凉。待并州平、易县破,司隶亦可得图。就此成万世之基业,望将军勿自误!”

审配暴喝道:“此二人害主,当斩!”

一语震住他人,审配方才对袁绍道:“今将军虎踞河北,掌四州之地、带甲十万,人皆以为雄也!若尚不能保全子侄性命,岂非贻笑于天下?”

以袁绍的性格,官渡之战前夕刘备叛曹,曹操大军亲征徐州,绝好的南下机会都因幼子袁买之病而错过,此时岂会不顾念最疼爱的袁尚?

审配之语正给袁绍台阶下,顺势道:“审正南语急,公则、仲治乃为公心!然其言有理,若儿辈受害于贼,吾失名士之望,于事无利!”

郭图便知已不可再劝,辛评却大声痛哭:“古今图谋天下者,岂可以如妇人般以家室为念?并州失、司州安!邓季若定西凉,河北之局自此坏也!”

辛评说得难听,审配拔剑怒目而视:“汝敢辱上?”

袁绍亦怒,然而当初劝韩馥让冀州,多有辛评之功,这时候也不好言语太过,只冷冷道:“马腾、韩遂合兵,西凉精骑不下十万,司州卒兵再强亦难挡之,胜亦当受重创,数年无力!若得黑山释显甫、元才归,吾再不顾它事,必亲领大军往破易城,再复战黑山、谋司隶!便使贼辈一时得意,亦坏不得河北之事,足下且先静观!”

“主公勿罪,仲治心急,一时失言!”

见袁绍面色阴冷,恐辛评再有过激言语,郭图急拉住他,直扯出帐去。

冷眼见二人出去,袁绍按住怒火,与审配商议遣使与张燕洽谈事。

只是晋阳刚破,张燕使者就已派出,与逃来报消息的军士隔一日到阴馆,直求入见本初,语道:“张平难不欲使袁公受丧子之痛,特遣某来寄语:袁军不出雁门,贵家二子性命无忧;袁军离并州之日,便为二子返邺城之时!”

贼辈一时得志便猖狂,使者这般赤裸裸的威胁,言语间已是极不敬,然爱子性命在人手中,袁绍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见他不说话,审配出言问:“若吾家将军撤军,张燕不守信诺,又如何?”

张燕使者笑道:“我家平难中郎将亦为世间之雄,岂有食言之事?”

袁绍方点首道:“便依汝等之意,我军不日即归冀州,非但雁门郡,定襄、西河二郡也让与之!然亦请足下转告张渠首,待到九月初一,吾子与外甥尚未归邺城,吾便当其等死也!必起十万大军,誓报此仇!”

没了大军在侧,定襄、西河也只有暂时便宜张燕的。

两家这就算议定并州事,待使者回归,袁军果然撤出雁门,袁绍所置的定襄、西河二郡官吏、郡县兵亦随之撤往冀州。

人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日后两家势必还有一场死战,待使者回报,杨凤劝张燕继续以袁尚、高干胁袁绍,勿使放归。然能如此轻易得并州四郡之地,张燕已满意得紧,从此要以一方诸侯自居的,不肯失信失望,笑答道:“袁本初亦为一时人杰,其可再能胁之?我等并州立足未稳,若真引其动雷霆之怒,骤起大战,并州复又易手,反不美也!”

杨凤道:“然亦恐放归二子,袁绍军复来!”

“公孙一日不灭,袁绍一日不敢倾巢而出!”对着半空猛挥一下手,张燕道:“袁绍虽急报仇,却亦只好暂忍。吾等当前之急,当趁易县未破,速安稳四郡,若能征得名士治地方、募精锐组强军,使四郡之地成基业,东有太行为屏,何惧袁绍?”

不待杨凤再开口,张燕又正色道:“传令下去,日后各部若再有掳掠生事者,我必降重罪!”

身为贼人,自免不得诸多劣迹。偌大个并州到手,黑山各部都是喜从天降,谁还能按捺得住?袁军撤走才几日的功夫,各部黑山已大散,成群结队将太原郡大户百姓掳掠了数遍,惹得百姓纷纷外逃,由不得张燕这位新主人不发急。

派人送袁尚、高干两位贵公子归去,接下来张燕便四处遣人整肃安境,差使人等重建晋阳城,又到处礼征名士,往四郡委派官吏。只是连邓季如今征名士都还困难无比,真正有识之士又有几个会被他黑山贼所用?

只是名义上到手的雁门、定襄、西河三郡不说,光是眼前的太原郡,黑山贼都尚不能完全掌握。张燕遣往各县占地的小部队和官吏,都受不同程度的阻碍,其中以祁县为最,前后竟然一直抵抗二十余日,直到听闻袁绍已让出并州,抵抗的首领方才自缚其身,开城门纳降。

黑山贼才到城下时,祁县令就已逃走,这位领着数千县兵和民众坚持抵抗的并非官员,而是当地的名士,年才刚弱冠。

听闻此事,张燕甚奇,令押往晋阳亲见其人。

待得见,果然只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张燕问道:“足下领民抗我大军,为袁绍尽臣节乎?”

少年摇头答道:“袁本初不足成事,某非其臣下,只不愿见乡里受贼兵涂炭而行此事!”

再问,方知此人本是官宦子弟,已举孝廉,黑山贼兵到境,县令外逃时,他将家财尽散于城中百姓与军士,故大得人心,方能在祁县驱民自守。

此人年岁虽轻,谈吐见识却都不凡。得详细后,张燕不以为罪,倒动了爱才之心,亲自松绑,好言招揽,只是少年拒绝道:“谢过将军!然某本不堪用,前又与邓慕安有旧,若将军不罪,当举家迁往司州!”

张燕顿时愕然,不过他度量还可,与邓季又是天然的盟友,倒不好再说什么,只遣人去请徐晃来见。

如今徐晃已勉强能正常行走,军中轻伤卒兵亦渐痊愈,正欲寻张燕商议大军先行,留重伤号在晋阳修养诸事,听其相招,便进城来见。

待见张燕座上客是位面生的少年文士,闻其自称与邓季有旧,徐晃问道:“足下不知何时与某家主公相识?”

少年答道:“家父数年前亡于涿郡任上,某送柩归乡,于邺城遇贵军夺棺柩,由邓公偿还新棺,故此相识。”

这位弱冠少年就是温恢,当年袁绍以田丰家眷老小相逼,邓季联合黑山贼暗袭邺城,麾下大将苦蝤杀继母报父仇后,自刎而亡,为收殓其尸,卒兵夺温恢父亲棺木,温恢年少胆大,寻邓季理论,由邓季赔偿的。

倒不是温恢由此对邓季心生好感,只是如今太原陷于黑山贼,袁绍成事不足,自己鼓动百姓抵抗张燕已是冒险,再拒绝招揽就是不知好歹,其等黑山与邓季是盟友,寻个由头离开险地才是正经。

破邺城之战,徐晃已随在邓季麾下,虽不知温恢所言真假,不过其愿往司州去,启行时带上就是,又不费多少事。(未完待续。。)

298.清野

天色已过午,狄道县下三槐亭乙屯的各户百姓尚在忙碌着收拾物什,每捆扎好一批,便往停在广场上的车辆上搬运。

往来的男女老少,手中还在拎着大包小包。一辆辆大车上面,器物已堆积得老高,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破家值万贯,便是小户人家,要搬走的东西也着实多,大包小包无数,看眼前乱糟糟的局面,背着与身材不相称的大弓、领着两名属吏驾马匆匆行到此地的张麻杆眉头大皱,跳下坐骑,三两步跳上一块大青石,扯开喉咙喊道:“尔等未曾得令乎?此行只迁钱粮,余物自有官府安置!乙屯屯长何在?屯长速来见!”

三槐亭的亭长张麻杆是追随邓季甚久的老人了,曾为勇卒,射得一手好箭,甚有功勋,若非他不识字,年老退役后怎么也不止才多得二十亩勋田,任个亭长。

五十余岁的乙屯屯长方榆钱是河南抽调来的平民,此时正满头大汗,在院门口用他那浓浓的兖州腔劝阻一名乡农,远远听到亭长吆喝声,急忙寻过去。

他刚奔近,张麻杆已厉声质问:“县衙下令时你亦在场,为何不劝导百姓速行,只顾拖延时日?作死么?待韩遂、马腾骑兵开过河,铁骑所到,老幼何人得活?”

方榆钱哭丧者脸,小声辩解道:“小人自不免劝导,然此地百姓与我河南大不同,只不听号令,叫人无可奈何!”

“此为你之过失。无需解说!”人命事大。只能催着急行。早走半日也是好的,张麻杆冷冷喝过,转脸又扯开嗓子冲眼前的乡农吼道:“至三辅后,自有官府安置尔等!为此次搬迁,官府在司州租来多少车辆?耗费多少钱粮?与尔等运粮只堪足,何能再装载许多?”

“三辅、河东户尚不足,尔等此去若不欲再归西凉,可安置于司州成户!此地家中各物。前已尽清点,亭中造册录下,待战后检点,所损自有官府赔偿,或寄往司州交付,或留待尔等归家,为何尚不能弃离?”

亭长虽是官身,奈何四周乡农归邓季管辖还不久,官方许诺太过美好,反倒不敢太当真。搬东西的百姓仍旧自行其是。见其等无动于衷,张麻杆咽口口水。继续道:“韩遂、马腾联军不下十万人马,至今未过河,只等其地秋粮熟也!今其等军粮足,不日便来,邓公怜尔等劳作辛苦,一岁收获弃之可惜,亦不令早迁,只月前以官府出钱粮租司州民车辆,差来候用,此仁者之举也!然此往司州路途遥远,非耗十数日之功不可,尔等不知足感恩,尚不速行,待西凉军三两日过河,铁骑之下,财物小事,性命亦堪忧!尔等切勿自误!”

自马腾韩遂联军十余万准备东来的消息在民间传开,陇西、汉阳两郡剩下的百姓人心惶惶,准备逃亡的不知有几许,只是眼看秋收在即,终究难舍田中将成熟的吃食,官府又大力安抚,局面方才得暂稳下。

羌氐两族部落,摇摆不定的又叛逃往西去奔韩遂,尚听命的则已驱赶上牛羊,避往武都郡。

对陇西农户们来说,今岁是纳入邓季管辖后第一个秋收,待将秋粮赶收,交纳官府的税赋确实比以往要轻松不知几许,攒下的粮食很有些富裕。官府果然守诺,民心才渐安稳,只是这个时候,不用小民再考虑外逃,邓季已下令,动员陇西、汉阳两郡百姓全暂迁往三辅去。

邓季入主,自羌氐部落所得牛马分给民众后,拉车的大牲畜缺得不多,若全数搬走,车辆却大不足,官府作保,廉价从司州民间租借来大批牛马车辆,搬迁就要轻松许多。民以食为天,乱世中粮食自然最金贵,然而临行,老小换洗的衣物、常用的被褥、碗筷、家具,哪一样是轻易好舍下的?官府租借来的车辆只装运粮食本有剩余,然而如今户户皆恨不足用,尽塞得满当当的。

几辆大车上,甚至连装水的大缸也绑在最高处。

这样笨重的车辆上路,速度能有多快?十余日的路途非多走出一倍来不可,若马腾韩遂大军过河,便是落后五六日也能追上。

之前一直未起战事,只因对方也在等秋收,筹备军粮,毕竟十余万大军不好轻动,其等心急,料比陇西、汉阳还要早收获数日,马腾韩遂随时可能渡河,这些搬迁的百姓在路上拖延,就是自寻死路,由不得张麻杆不忧心。

道理其实很多百姓都懂,倒不是不惜命,然而危难未到眼前,免不得要心存侥幸,真能舍弃家财轻装上路的不多。

乙屯昨日秋收全部完毕,今晨本就该启行了的。

见张麻杆苦口婆心说得嘴干,百姓应之者仍旧寥寥,方榆钱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嘴上虽不敢讥讽,心中却想这下你总该知道此地民众与司州民的不同了吧。

熟料张麻杆军中卒兵出身,杀伐果决惯了的,见左右劝不动这些治下百姓,拉黑脸厉声道:“此为军令!某不再与尔等多磨叽,只以一刻为限,一刻后不将车上杂物取下只留粮食者,某必上报县衙,以资敌论处!到时罪定,户主处死,老小贬为罪民!是否遵行,尔等自决!”

自古以来,升斗小民对官府许诺的好处,未到手前只可当他三分真;但官府威胁的罪过,就算还未得见,也须得当作十二分真提防。

张麻杆露出狰狞面容来,原先好言好语说不动的百姓,顿时尽起惊惶之心,一名老人忍不住出言道:“大人容禀,非我等贪财不惜命,实是家中旧物,不忍就弃!且马韩贼军今尚未南下,不一定便渡河,亦不一定自陇西来……”

“来或不来。定的是你等生死。并非其它!旧物与性命。孰轻孰重?”张麻杆冷冷一声后,不理那老者,转头对属吏冷声道:“计时!一刻后车辆尚装置杂物、未能启程之户,皆以资敌罪报于县衙!”

之前官府虽令只搬迁粮食,却不可能真执行得如此严格,待其等贪心不足,惹恼了张麻杆,一声令下。却是粮食以外一点儿再不许带上车了,便是拿几件换洗衣物都不得许可,百姓们俱都不甘,然那亭长满脸肃杀,属吏只顾计时,较真起来还是性命要紧,终究细胳膊扭不过大腿,终于有人带头,扯开刚绑好的绳索,将杂物卸下。

此后各种呼儿唤女。老者怀抱鸡鸭,妇人孩童吆喝猪羊。汉子们牵着拉车的牛马,一刻钟后,乱糟糟的队伍终于在屯长方榆钱带领下,踏上东去的道路。

望着又一支队伍上路,大青石上,张麻杆重重喘了口气,骂道:“这等不知好歹的阿物,不吓唬一二,尚不知要磨蹭到几时!”

两位属吏一起笑,这是今日他等转到的第二个民屯,除张麻杆这一路外,亭里的游缴和三老也都往各屯撵人上路。

张麻杆年岁已大,不比壮年时,忙活大半日下来,已满身是汗,只是不容他多歇息一会,西面道路上,又有数骑飞驰而来。

弓手眼力一般比别人好,张麻杆眯眼细看过,回头对两名属吏道:“是县令大人到,我等且迎一迎!”

奔来的数名骑士,为首的正是狄道县令,徐庶之友石韬石广元。

投奔司州之前,这位曾经的颍川名士出行只乘坐牛车,如今在邓季麾下做官,免不得入乡随俗,学了骑术,只是尚不精,未敢驱马太快。

就算如此,效率也要比优哉游哉的牛车好许多,今天的大半日功夫,石韬已巡视过治下两个亭七八屯百姓的搬迁情况。

待两下行近,不待张麻杆见礼,石韬先在马背上发问道:“可知汝亭尚有几屯未行?”

张麻杆施礼后,顿时如同先前的方榆钱屯长一般,露出苦瓜脸:“大人,此地民不比我司州百姓令行禁止,某等亭长、游缴、三老尽出,恐亦尚有三四屯未能启行!”

石韬颔首,笑道:“如此已是难得!本州残破,狄道县虽陇西治所,亦不过两千余户,口不过万,只编得三亭,搬迁甚易,亦不难安置!对百姓催急些,不过为防万一,免其等刀兵之祸,吾等心中自知便可,却不用真急如此,到明早前尽迁上路便可!”

张麻杆却不与苟同,摇头道:“主公既已令下,岂可有违?且此事关乎百姓性命,万不能大意!若因此误人,某等之过也!”

对于邓季麾下此等责任感超强的死脑筋,石韬也是无法,只得对这位胆敢教训上司的属下道:“君言有理,那便有劳再往各屯催促!”

张麻杆果然便告辞,骑马往周边民屯行去。

苦笑一下,不料自家这等君子人物倒被粗鄙辈教训,石韬顾左右道:“既有亭长游缴三老等卖力敦促,吾等无需再往乡中去,且归县衙收拾,亦准备上路,先到三辅,准备安置抚慰民众才是!”

左右皆称:“诺!”

西凉人向来号称彪悍敢战,司州勇卒再彪悍,杀敌三千也免不得自损八百,面对马腾韩遂的十余万联军,即便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军齐至,田丰、贾诩也从未想过要正面抗衡,更别说荡寇军于晋阳中计,不能赶到。

以两位军师和别驾徐庶议定,西凉已有的三郡,武都暂且不论,陇西、汉阳都实行坚壁清野,一个人口、一颗粮食都不准备给西凉军留下。

两郡残破,如今人口都不过四五万,可即便如此,全暂迁往三辅,将来多半还得再迁回,一来一回也是极大耗费。

只是为了将来的胜利,应该都是值得的。(未完待续。。)

299.冀县

秋收之后,趁军中粮足,韩遂遣使说马腾道:“两家既议定合兵东向,且宜早行!”

马腾本是被子侄、部将逼着与邓季开战,然已得罪邓季与后,与韩遂私仇在前,此战若败,恐天下再难觅容身之地,事已至此,亦不会有半点犹豫,不给自己留丁点退路,于治下大肆搜刮精壮,尽得三万之军,便倾巢而出,出武威与韩遂会师。

韩遂兵马虽多,家业大却比不得马腾孤注一掷,留长子与部将田乐、阳逵领一万精骑留守金城,自领谋士成公英、健将阎行等,亦率三万余众,与马腾会师。

两位结义兄弟之前撕破脸,几番厮杀,马腾还有妻、子之恨,如今虽勉强合军共伐邓季,却不可能真就尽释前嫌。会师后,几次议事马腾都遣长子马超替往,自家只在军中称病。韩遂亦令军中提防马腾生事。

尚未开战,已是貌合神离,此二人便得胜,也终将还有一场好厮杀。

其余杨秋、成宜、马玩等依附韩遂的部众,张掖、酒泉、武威等地欲随大军捡便宜的豪强,闻西凉联军准备渡河,秋收得粮后,亦各引人马来会。

此外,尚有羌氐各部出军响应。

赶来汇合的联盟的势力越来越多,黄河北岸旌旗蔽天、人腾马嘶,营寨连绵十余里地,就连马腾也看得热血翻滚,谓得司州将不费力,更不用说他那野心勃勃的大儿子。

最后检点人马,杨秋等十余部附庸豪强与羌氐有七万余军至,倒比韩遂马腾二人的联军还要多些。

西凉多马。十三万大军。骑兵八万余。已让司州军完全丧失骑兵优势了。

八月底,韩遂、马腾领军十三万,号称二十万铁骑,气势汹汹渡河南下。

大军过得黄河,韩遂便遣杨秋等豪强与羌氐为前锋,分兵去征讨南岸各县,只是其等所到之处,尽是空荡荡无人烟之地。凡是陇西、汉阳两郡有可能遭兵的县城乡里,已尽搬走。

两郡之前许多豪族人家迫于邓季强势,不得不忍气吞声,乖乖将宗族拆散去组户,纳入四等民中。待邓季下令坚壁清野,迁民户往三辅暂避时,原本大族人家逃亡藏匿的不少,今闻西凉大军渡河,又陆续往去依附。

从这些投奔来的豪族人口中,韩遂方得知邓季尽迁两郡民众。只独留威烈军守冀县,虎牙军与才赶到三辅没多久的骁骑军则俱屯驻在右扶风。

老韩遂躺在软榻上。笑对成公英道:“田丰、贾诩皆善谋之辈!我军势强,只虑其等以诡计断粮,故才拖延至秋后方出军,今军中粮足,坚壁清野亦无用,彼等尚有何计可施?”

成公英沉吟道:“主上所言甚是,然亦当防大军轻进,邓季遣偏师袭后毁我粮秣!”

韩遂颔首:“勿虑!待战起,吾便使阎彦明殿后督粮!”

西凉骑军与邓季的军队不同:司州军逢战,卒兵各自战马上多背负数日干粮,又以专门驮马带全军人、马半月粮秣,待有不足再寻城补充,长途奔袭虽不行,本土作战或邻近作战却甚迅捷,从不担心被人截粮。西凉骑兵远来,此战耗时当久,战马上虽都带着干粮,却抵不得几日,后营粮秣必须准备充足。

韩遂为主帅,杨秋等部依附韩遂,领兵马听命,自然不能亏待,此外还要负责支付各部来援的羌氐吃食,中军屯粮极多,若进取冀县,必得留大将看顾。

彦明是阎行的字,他虽然年轻,如今却已是韩遂部将中骁勇第一。前岁与马腾军混战时,阎行以断矛柄刺中马超脖颈,几乎当时就置马超于死地,其亲兵死命抢回,养伤两月才得愈。且阎行勇悍不说,平素又稳重多智,甚得韩遂重用。

“彦明督粮,当可无后顾之忧,然亦当知会马腾部,小翼提防司州军马劫粮才是!”

两家有前嫌,军中都各自立帐,军粮当然也是分开的,若战时一军溃,可能会引动另一家大溃,此时正该合力时,不能让邓季寻到机会翻盘,成公英话后,韩遂点头同意。

作为谋士,成公英需要考虑的还更多些:“此外,主公尚需令各部俱遣细作四布,邓季四军皆骑,需严防偏师袭扰!”

韩遂又同意。

得韩遂遣人通告过,马腾依允,暗道成公英计谋倒不差,可惜自家麾下无出众谋士。

就所得情报来看,邓季摆出的架势分明是由一军死守冀县,仪仗郡城坚固,抵挡住西凉军,再以藏在后面的虎牙、骁骑为奇军谋胜。只是此去冀县一马平川,自家兵强马壮,除袭粮一途,邓季实在不该有胜算才是。

若非忧张辽威烈军在后袭夺军粮,倒可不顾冀县,直接绕过去取三辅之地,听闻司州在邓季治下,如今人烟已稠密得紧。

韩遂军粮有健将阎行督守,马腾也不敢怠慢,遣头号大将庞德督粮。

不过只要不中邓季诡计,十余万大军数倍于敌,堂堂正正推进也能碾压司州卒兵,因此两位老兄弟都以大将都督守后方,至于前方交战——先等杨秋、成宜、马玩等豪强与羌氐七万军马打光了再说。

既然两郡已掳无可掳,待布置妥当,韩遂便招回各部豪强与羌氐,仍旧以其等为前锋,直扑冀县,数日后,前锋大军便将冀县城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若能一战击败邓季,夺得司州之地,到底以谁为主,韩马两家免不得还有一番好争斗,为将来打算,韩遂领军行至獂道县城,马腾军至显亲县,又不约而同停下,先观前锋战局如何。

獂道、显亲两县都与冀县相邻,县城所距俱不过二百里,就算有事也来得及应变。

西凉大军来犯,陇西、汉阳两郡之民,既有弃邓季而改北投的豪族,也不乏不愿随老幼避往三辅,要卖一把力气助卒兵抵抗的往日贫户男子,冀县城内汉阳太守韦康、县令赵昂两道令下,早聚起上万精壮,协助威烈军守城。此外还有留下的二十余县数千差役,都是退役和今岁才入选的刀盾卒兵。

常备的四军俱只有一校弓卒,其余俱为戟卒与力卒,并不利守城,城墙上倒多托付给差役和精壮们。

城外敌军势大,威烈将军张辽起心要先挫对方锐气,围城时按兵不动,待外间将攻城器械摆出时,冀县西、北两道城门突然洞开,张辽领本部、孙观领果毅校,各两千骑,突然杀出。

围城诸军未料守军才万人,竟未以土木堵塞城门洞死守,还敢杀出来冲突,两门外反应不及,一时俱显乱相。

张辽领本部校自西门杀出,外间当面之敌已慌乱得紧,未成阵型便被铁骑突入,顿时如虎入羊群。张辽坐骑鲤骢神骏,跃马当先冲在最前,手中一条长戟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挑翻六七人在地。

要操作攻城器械,前面都是步卒,又未能先作防备,威烈将军在前领头,全校铁骑勇突猛进,直杀得西门外一片狼藉。

西门外准备攻城的这支人马首领乃是酒泉郡豪强,名叫黄华,见司州卒兵似虎狼般,所过如无人之境,顿时胆怯,不多时便领军溃退。

另一位随来捡便宜的豪强张掖郡人和鸾,自持武勇,领军填上,和鸾当前挥长矛刺张辽,张辽轻侧身避过,返手就将其刺下马来。

和鸾与敌将交手一合便落马身亡,千余部众一哄而散,后面见到的军士无不骇然,溃散开去,攻城器械随处丢弃得是。

主持西门攻伐事的成宜收拢溃兵,再调弓手上前时,张辽军已毁去丢弃的器械,施施然回城去了。

北门外孙观也有建树,领果毅校连踏破三支人马战阵,尽毁器械,待后面大队羌氐骑上前来救,方自顾回城。

张辽、孙观收军回城,不待杨秋等喘口气,没过多久,彭亢、刘辟两校又分从南门、东门突出,城外诸西凉军虽已有备,攻城器械亦被毁去大半。

冀县城内虽只一支孤军,却猛烈胜虎,其威难犯!

若是野战,城外七万大军堆死威烈军万人还有可能,但现在是攻城,士气已被夺,七万大军本是杨秋、成宜、马玩辈豪强与羌氐诸部临时拼合起来的大军,各不相属,战事不利,都要保全实力为先,谁肯真为别人做亏本买卖?

各部将争先破城的心思熄灭,数万大军便在城外相互推诿起来,便实在推脱不过上前攻城的,也不肯出死力,围城近月,竟是小打小闹,丁点破城希望也看不到。

韩遂本还安心呆在獂道,等着麾下杂牌与羌氐先消耗些司州卒兵,一日,突有埋伏在司州的细作来回报,之前河东养伤的荡寇军,已启程向西。

只威烈一军,便抵得西凉联军在冀县外无法寸进,邓季若再得添一军,战局更要不利。杨秋、成宜等又不肯死战,韩遂无奈,只得亲领军上前督战,又遣使联络马腾,共同进兵。

九月中,韩遂留阎行守獂道,马腾留庞德守显亲,各引两万大军往取冀县。(未完待续。。)

300.坚守

韩遂军马至冀县外驻扎,稍后一日,马腾亦领军至。

这一次再开军议,韩遂使人激马腾道:“破敌当前,正该齐心,寿成数次议事皆不出,厌焉?惧焉?”

马腾守不住激,终于出现在议事大帐中。韩遂不顾帐中杨秋等人面色,先对他道:“诸豪与羌氐骑畏司州卒兵勇,遇事不前。欲破冀县,尚需你我兄弟使力!”

做惯仇家,一时还难适应这种腔调,马腾沉脸不答。成公英插言道:“张辽有能,冀县恐一时难破!久战军士必疲,邓季其后尚伏太史慈、赵云二军,若于吾等苦攻冀县时杀出,必难挡也!”

几次兵败后,马氏势力虽已大不如韩遂,军势与在凉州的影响力却也不是杨秋、成宜、马玩等辈可比的,仍然是凉州两位大佬之一,帐中诸人见马腾始终板着脸,心中揣揣,听到成公英的话语,亦不敢接上。

自从逼父亲与邓季成仇,如愿联韩遂起兵后,马超一直小心翼翼地费力讨好,努力去弥补父子间出现的裂痕,轻易不再马腾面前插言,只是此时见帐中尴尬,陷入僵局,恐坏大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道:“邓慕安妄以孤城孤军挡西凉大军,技穷也!三辅民稠,不比我凉州荒僻,彼等迁陇西、汉阳两郡之民入三辅,只一时之计,却再难迁三辅百姓往它地!近日有探马回报,司州境内之民,邓慕安只仰坞堡挡西凉骁骑,实可笑之举!冀县若一时难破。不如留军围之。大军直入关中。扰其境,逼太史慈、赵云决战,再破长安!”

成公英击掌赞同:“某亦曾有此意!只司州军精锐,又尽为骑,实不敢留张辽于后路!故当以大军围冀县,使偏师入三辅袭扰,逼邓季分心,难再遣太史慈、赵云生事!然偏师过冀县。尚有陈仓,闻今太史慈军便驻于此,亦需小心!”

马超只为缓冲尴尬局面,此时目的已达到,便冲成公英颔首,退回马腾身后垂首侍立。

渡河之前,韩遂等确定行军路线时,都以为大军最好经萧关入关中,沿泾水直袭长安。然而萧关在安定郡,杨秋、成宜掌控中。若大军经此南下,归路掐在老兄弟手中。马腾不愿意,一口否决。

相互提防得厉害,韩遂亦不敢留马腾在西凉老窝,自家独取司州,走萧关马腾不愿意,只好顺渭水流域行军,过冀县后,还有陈仓挡在前。

当然,邓季为防备西凉军自萧关南下,之前赵云的骁骑军就派驻在泾水边的漆县,得斥候报安定无兵马来犯,才改调往雍县协防。

人称之关中,便是四关之中,东为函谷,西为散关,北有萧关、南有武关。散关就在陈仓,也在邓季手中,可惜这道关隘防备的是汉中张鲁的方向,挡不住西凉军。

以偏师绕过陈仓,三辅将再无险可守,韩遂、马腾都不相信邓季今岁在右扶风赶建成的民屯坞堡和低矮县城墙真能抵什么事。

成公英计谋可谓极佳,听他语落,众人便一起赞叹。韩遂欲修补与老兄弟的关系,倒冲马腾夸道:“向来只知孟起勇冠军中,倒不知见地亦不凡,胜吾家中诸犬百倍!弟有此佳儿,足可大慰老怀!”

不料听他夸赞长子,马腾倒又记起惨死的妻室与幼子,丝毫不领情,转头冷冷看一眼垂手立在身后的马超,鼻腔中“哼”一声,又自顾闭目假寐。

帐中众人不明所以,无人解围,韩遂只能干笑两声,不再去热脸贴冷屁股,转对诸豪强与羌氐头人令道:“此事就此定下!汝等既攻城不利,各部自领骑军往关中袭扰,暂由杨秋统辖。步卒则留于此,助吾与寿成两军破冀县便可!”

有杨秋、成宜等豪强与羌氐骑闯入三辅袭扰,留在后面的两家可要安全得多,听他下令,马腾仍旧闭目养神,不顾其它。

韩遂便知他已默认如此安排,又继续对杨秋等道:“今汝等当已知,司州卒兵需小心应付,入关中后不可聚于一处,当避其军锋芒,分兵袭各县城、民屯,夺粮口为用!”

“喏!”

西凉多马,全留下步卒,杨秋等豪强与羌氐也还有近四万骑,邓季在三辅却还只有两军,就算两军都是罕见的精锐,袭扰关中不利,退回来也应该不难。

帐中两位大佬闹别扭,气氛很是诡异,杨秋等多不愿久留,领了韩遂之令,众人齐声唱喏,施礼告退出去各自准备。

这大帐中真正参加军议的其实只有韩马两家,其余都是应声虫,待诸将退出,韩遂才问:“破此冀县,请寿成多出力如何?”

“两家事,何只某出力多?”想都不想,马腾立即出声拒绝。

军势虽十倍于敌,然若内部一直扯皮下去,冀县攻城战恐怕又演变成之前的状况,韩遂只好许下重利:“你我轮番攻城,每日一换!何家破城,汉阳郡便归何者,如何?”

对马腾来说,便西凉大军能在董卓、李傕之后第三次入主司州,汉阳一郡之地也甚关键!此地与金城、武威都相邻,韩遂有杨秋、成宜等控制的安定郡在手不说,陇西势必也不会给马家,若得入主司州,韩遂不缺与金城老巢相连的道路,他马腾却不成,要想不做无根浮萍,唯一能争取的也就是这汉阳郡。

司州目前还只是水中月,不管结果如何,大军归路能先掌握在自家手里才是大善,这样的安排马腾倒满意,终于睁开眼:“便如此!”

诱得马腾肯出死力,今日便大功告成。

当韩遂遣入城中劝降的使者头颅高挂在城墙上后,冀县城下开始了一场长达月余的血战。

真交手后才知道,西凉人素以彪悍闻名。然而邓季麾下的司州卒兵。临阵敢先、精于战事还要胜过三分去!

月余下来。驻守冀县的张辽用兵屡让韩遂、马腾意外,从始至终,冀县城四门洞皆未以土木堵塞,每日战到酣时,都有数百到两千不等的铁骑自其中冲杀出,专毁攻城器械,又绝不与两家的骑兵纠缠上,每到有铁骑悍卒杀出城时。城墙上指挥进退的牛角号就响个不停,总能将战果和战损掌握住。

比起用兵来,这位守将的武勇亦世间罕见。韩遂军第六次攻城的时候,成公英曾以妙计陷住城中杀出的一支千余骑队,张辽亲帅人马出城解救,在数万军士注视下,领头直杀透七千余精兵拦截,救出失陷的同伴后,又负责亲自断后,血染征袍却仍面色如常。一声大喝,吓得十数名西凉军中骁将不敢上前。

而且这位敌手的性子亦沉稳得过份。自成公英计谋未成后,每次马腾军攻城前,马超都要在城下先行挑战,百般辱骂,甚至遣人送女衣入城,然未见有一骑出来放对,只城头冷箭相迎送。

攻城一次次徒劳无功,谁也没料到会陷入僵局,面对这样一位对手,韩遂已几次长叹:“邓慕安帐下岂止二虎?”

此外,城中百姓卖命也是两位西凉枭雄生平仅见。最初韩遂劝降使者被斩杀后,又遣人在城下喊话,放言再有不降,破城后将屠城,之后两家轮番攻城,城头精壮早损伤不小,每日遇到的阻力却从未有过变化,精壮尽都在持刀挽弓咬牙坚守,被投石巨弩损坏的城墙,第二日总又被修复得坚固。等了一月,也并未有暗通曲款的,成公英倒是使人作假书信射入城中,欲坏守军士气,只是都被识破。

再之后,城中还有让一对老冤家眼红而又无奈的充足物资。阎行、庞德已奉令输送过三次箭矢上来,城墙上守军的箭雨却似乎无穷无尽,永远射不完;大多数卒兵身有精良的鱼鳞甲披挂,可减免掉战时的大部分伤害,再加守城的女墙为持,每日伤亡人数总是不多。

最初韩遂以汉阳郡作为两家先破城的彩头,只是要逼马腾先出死力,只是厮杀到后来,见南下时才补充壮丁的马腾军实在无能为力,韩遂自家军马也下了血本,损兵折将后冀县城还是坚不可摧。

加上杨秋等留下的步卒,攻城的西凉大军足有六万余,血战月余,填进去两万多性命,韩遂、马腾仍只能徒呼奈何。

当然,此时冀县城中威烈军主帅张辽也丝毫不轻松,压力极大。

冀县虽为汉阳郡治所,却算不得大城,只是城墙比一般县城高而已。之所以能坚守到现在,与他张辽拼死尽力有关,却也离不开主公邓季与两位军师早作的准备。

为应对这一战,司州运到冀县城中的钱粮物资充裕不缺,然西凉人毕竟不是纸糊,数万大军每日轮流攻城不休止,给威烈军造成的伤亡也是极大,各校至少都已战死一曲以上,损耗最大的果毅校更是过半,只剩下八百余骑还可用。

协助守城的精壮没有甲胄,伤亡更大,汇集起来的二十余县差役也如此。若不是西凉人向来凶残,民户入籍四等民后受惠者众,韦康、赵昂二人调度得力,威以重刑的同时许以重利,张辽不相信只凭威烈军能坚持到现在。

只是到现在,守城的艰难也一日胜过一日,疲倦的卒兵甚至能在马背上睡着。

张辽不知道这最后一根弦什么时候会绷断。

“守城已这许久,主公为何尚不见动静?”

冀县围城前邓季给张辽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坚守不足月而城失,责在文远;满月而城失,责在我身!”

别说一个月,算上杨秋等人之前围城,张辽守冀县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让他很忧心。(未完待续。。)

301袭扰

杜阳县折雁亭戊屯西坞楼顶上,还散乱堆着些石块,女墙下,二十余名乡农看着坞堡下还有的六百氐人骑,俱都手足冰冷,满是绝望。

另一侧的东堡,燃烧的火焰仍未熄灭,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有它在,这边求救的狼烟根本不必再护持。

东堡三个时辰前就已失陷,屯长就是在掩护妇孺撤往西堡时断后,被氐人射杀的。

本屯本还有一名监察居住,缺腿的监察死得比屯长晚些,第一个从云梯攀爬上西堡女墙的氐人,就是被监察抱着,一起跳下楼,吓到下面的氐人,那一波攻势也就此瓦解。

惨烈的战事惊动四方,氐人阵后百余步外连绵拴马桩附近,近千战马的惊嘶声此起彼伏,从不曾停歇。

两栋堡楼下,如今有折断的云梯十三具,横七竖八躺着近两百氐人的尸首,单以战果论,屯民们造成的伤害三倍于敌,已足可夸耀。只是剩下的氐人更多,又铁了心不退,硬要啃下戊屯这块骨头,援军却迟迟不见,全屯只剩下这点使得动力气的男子,其中并无一个卒兵,连勉强会挽弓的都已全死光,落石也快要用尽,再加有威信的屯长、监察丧命,下一波攻击再搭上来四五具云梯,还能推开?砸断?

下面的坞堡闸门坚固难破,之前的云梯全被毁去,氐人的装备只是弯刀大弓,并无盾牌护身,畏惧坞堡上的落石,稍稍退出去数十步。重新伐木造梯。作下一波进攻的准备。估摸着再有小半时辰,攻击又要开始了。

战前的压抑叫人难以忍受,幸存的守卫者中,一名胳膊中箭的中年汉子面色苍白,突然出语道:“邓公既有令下,我等杀得这许多氐人,已对得住其所授二十亩地!不如……”

到后面声音已越来越小,看着他。四周尽是寒利逼人的目光。

“车羊儿!之前见你敢杀,只道也算未入卒兵的健儿!却不料老子看差眼,竟也起向西贼乞命的肮脏心思!”文弱的夫子一直随在楼上参与战斗,半点未落后于人,已得人们刮目相看,往日便要高平民一等的,现在训起人来气势更足,只是粗鄙得紧,全没往日的斯文模样:“西贼同蛆虫一般,你亦愿降?雍县、美阳皆有民屯遵邓公令临危求降。然献堡后可有一人得活?”

邓季入主三辅,安置难民尚不足两年。这些百姓本各来自天南地北,平日算不得多亲近,今日同患难倒亲近不少,车羊儿犯共怒,勉强领头的夫子骂过后,其余平民亦怒瞪着他,有人已准备拳脚相向了。

车羊儿脸色变得更白,诺诺不敢再语,夫子鼻中再冷哼一声,又顾左右道:“乱世人命尚不如犬豕,我本乡中一无用书虫,遭不幸飘零天下,苟延残喘未有怜者,只司州作人视之,与婚配,定户籍,又赐田地以养生而轻赋,建坞堡以安居而免役!今日便堡下氐人肯留活路,我亦当为人立而亡,不复再作别家犬豕偷生!”

“夫子所言大善!深得某心!”

“车羊儿你自去求活,我等死战便是!”

“羊儿,羊儿,日后当改作无胆车鼠儿!”

口拙的乡农们再不顾危局,一起出声为夫子喝彩,又俱出声怒骂,激得车羊儿面色再变,竟是由白转青,伸出受伤胳膊来,不忿道:“前番我亦死战!我亦未退半步!”

“前番敢战,今为何畏死?”

众人言语间,身后木楼道“咯吱”“咯吱”作响,却是两位健壮农妇抬着一锅刚烧开的沸水,登上楼顶。

这上楼的两位妇人,一位的丈夫已阵亡,尸体就在左近女墙下,脖颈上有箭羽;另一位却正是车羊儿之妻贺氏,有乡农冷笑问道:“车羊儿欲乞命求活于氐人,汝亦愿为氐妇么?”

先前楼顶上的话语,两位妇人其实在楼道上就听见的,贺氏不理问话那人,随同伴小翼将沸水放在女墙下搁稳,急喘几口大气,才走上前,拉住车羊儿的手:“君勿念妻儿,阖家死于此,奴与孩儿无怨悔!”

见贺氏举动,夫子、农人们心中俱酸涩,车羊儿亦悲,女墙边那位已死去丈夫的妇人左右看一会,突然神经质般怪笑两声,回头手扶木栅栏冲内里尖声大叫:“快死光哩!你等尚不来?”

妇人一声喊过,坞内先是一片死寂,没过多久,木楼道“噔噔噔”响声大作,拥上来一大群人等。

死也死在一起!妇女抱着幼童,孩子搀扶老人,全屯剩下人等,全都要爬上顶楼来!

“慢来!慢来!”

楼道上挤满人,出言招呼的妇人又急声喝止住,在楼梯口大叫:“孩儿们先去准备物什,待坞堡破时,负责放火焚楼便可!阿翁阿母上来帮手!顶上落石已不足用,请各位阿嫂归家,门窗、床榻、座椅等物,能砸人的,只管拆来便是!”

这妇人吆喝的却有些章法,听到她的话,孩童们先高呼着退去:“放火我等拿手,定保燃起氐狗便扑不灭,不留一物给他!”

战起时还躲在楼下屋中的老人都是连平日行走都颤悠悠,年岁实在大,此时却也行上楼顶准备卖一把老骨头。妇女之前在下面负责烧水送石,看顾老人幼童,听到吆喝,又各回家去拆东西。

“惭愧!惭愧!”见妇人几声过后,局面似乎与先前又大不同,暗已将自己当作戊屯领头人的夫子面上不由一红。

氐人们过得好一阵,方才又新扎起五具云梯,呼喝着又围拢过来。

最后死战就在眼前,只是不等云梯搭上坞堡顶,拉着自家妇人手再未放开过的车羊儿已放开声欢呼起来:“卒兵来也!我等有救!”

夫子急抬眼看,视线尽头。果然能看见一彪骑兵正风驰电掣赶来。约莫有四五百骑。

这四五百骑全着黑袍。定是邓季的卒兵不假!

援兵到,我等有救!片刻之后,坞堡上顿时欢呼不断,贺氏全身一软,身子依偎在车羊儿怀中,呜咽出声。

死去丈夫却一直坚强,最后发动全屯妇幼老人出力的健壮妇人,跪在女墙边嚎啕大哭。

老人的泪珠。孩童的欢呼,将成为杜阳县折雁亭戊屯幸存者们永远不忘的记忆。

坞堡下的氐人们也发现来了援军,头领疾呼:“速走,勿与战!”

只是氐人们为攻坞堡,俱将战马拴在后面,要花不少时间才能驾马逃离。而为了节省马力保持速度,这支风尘仆仆的卒兵连引以为傲的甲胄和军粮都全未带,只轻骑来援,比乱糟糟的氐人们要快上许多,小半个时辰后便从后追上收割性命。

卒兵追上之后。瞬间又演变成击溃战,氐人已全无攻民屯坞堡时的威武。一个个只急于逃命,将后背留给敌人。

杀这样的军队不费力,卒兵们砍杀得极快。坞堡上夫子则已在动员妇人孩童冲出收拢无主战马。

正在张辽苦战冀县的时候,右扶风大地上,已是遍地狼烟。

突入右扶风的杨秋、成宜、马玩等地方豪强与羌氐联合的骑兵,知晓司州卒兵的战斗力,不会去与两军决战,绕过陈仓县外就四散开去,或四五百骑一队,或千人一股,分头骚扰地方。

对邓季以坞堡防御民屯,虽然大多数西凉人嗤之以鼻,杨秋等上路前却也先防战事不利,每名骑士都要求带足一月的干粮,军士有食,战马粮秣却无法解决,只好在山野中寻些干草顶上。

秋收过后,农田中本该遍地是禾杆,却也被当地百姓收取干净,来不及收的,全放火焚在地中。

预先也做了许多准备,然而涌入的西凉人马实在太多,兵寡或兵力相若情况下又从不与司州军正面作战,陈仓太史慈的虎牙军和雍县赵云的骁骑军虽强,终究吃人少的亏,面对其等流寇行为却也无奈,只能以散对散,一校一曲有时候甚至是半曲地分拆开去征讨交战。

这样的混战,战线瞬间就遍及整个右扶风,最西边还有留在陈仓骚扰的西凉人队伍在,东边却已有少数羌氐骑冲到了京兆尹长安附近。

县城倒还无虑。右扶风的坞堡,之前由当地百姓农闲时徐徐修建,徐庶出使失败后邓季急投入大量役民赶工,总算才得在战事起前完工。只是本地无磐石军那样的地方军驻守,民屯中分配的功良人家都属于威烈军卒兵,此时正随军在外征战,民屯中缺乏骨干,西凉军袭扰下,很是失陷了几个,屯民俱被西贼所屠,惹得邓季大怒,又恐惹三辅大乱,救援冀县的计划也暂时搁浅,给虎牙、骁骑二军都下死命令,先要护百姓周全再说。

有本土作战之利,为了赶时间,邓季命令两军卒兵,甲胄就近入县城库房保存,吃食战后就地告借,定要将民众损失减到最低。

甚至还传令各县、民屯,若贼势过大,援兵不至时,可暂降以得命,事后绝不怪罪、不追究!只是西凉联军实在野蛮凶残,战中就算有军官下令,也止不住杀戮事,两屯投降的百姓被屠后,再无人肯依邓季话语出降去送死。

好在坞堡的坚固也着实让西凉军头疼,小股人马难啃下,县城更难取,司州卒兵救援又极得力,杨秋各部所获并不多,前后十一个民屯遭破开。

所获不多就不能以战养战,月余之后,西凉军士们带来的干粮已快耗尽,不得已,相互联络着,欲各退回冀县去补充休整一番,准备下次再来。

袭扰时西凉人不欲与司州军战,见有军来便走。然救民危难,邓季逼得急,两名救援不力的曲长都被问罪斩首,虎牙、骁骑两军各校各曲拼命四出拦截厮杀,再加上攻打民屯造成的损伤,待过陈仓后杨秋再检点,过来的四万多人马,已有近两万无声无息丢在了右扶风。

这回袭扰,原来是亏本买卖。(未完待续。。)

309 大耳来

司州与西凉军激战正酣时,有快马自汜水关飞奔长安,入卫将军府禀邓季等道:“今有豫州牧刘备领数千残军来奔,偏将军伍宁不敢放入,令其军屯于关外,请主公定夺!”

得知这消息,田丰、贾诩、徐庶俱惊语道:“曹孟德已取徐豫?其后顾无忧也!”

使者答:“据刘备使者孙乾言,七月中,曹军破沛国、彭城,八月底,取下邳,泰山尹礼、昌豨往援,尽被夏侯惇斩杀,徐州大族恐惧,渐往附曹,刘备坚守月余,左右再无援,只得弃城而走,经泰山入兖,至我司州!”

徐庶叹道:“料孟德取徐豫已意足,其军士久战疲惫,且兖州空虚,方使刘玄德得脱!然其兵败,东无掣肘,曹操取徐豫,司州自此多一强邻也!”

田丰、贾诩俱点头同意。

三位智者心惊的是曹操已经取得豫州,后顾无忧,往后便能全力来对付司州,往后免不得又有一场大战。主位上端坐的邓季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大名鼎鼎的刘皇叔,历史上这位瘟神一生投奔过公孙瓒、陶谦、袁绍、曹操、刘表、刘璋,除了阿瞒命硬顶得住外,其余奔谁谁就亡,全没落得好下场。

“的卢”克主,刘皇叔却是人中“的卢”!

若按照历史的走向,刘备兵败豫州后,应该北投袁绍才是,虽然因自己的到来使得这历史已面目全非,可之前两家并无多少交情的,为什么会来投司州。这岂不是要来克自己?

随即。邓季就反应过来。袁绍与刘瘟神又有什么关系?刘表、刘璋与他也只不过同宗。

何况为拖延曹操,邓季示意下,骁骑军几次出汜水关救难豫州,两家虽未明言,却已是事实上的战略同盟,刘备与赵云私交又好,对司州岂能不亲近?

在惶惶逃奔的刘备眼里,或许司州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只惧乱世枭雄曹操。从来没想到刘备也是不得不防的!

只不过防备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刘备入司州会做什么?如在公孙瓒帐下拉拢赵云,投陶谦拉拢糜氏、陈氏,奔刘表拉拢伊籍。

这位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挖别人的墙角。

面对这位大能,自家麾下好不易聚起的文臣武将,能都死心塌地不离去么?

反正邓季顿时没有任何信心,想明白后,立马冲田丰道:“不如勿使其入境,驱之自去?”

刘备投奔自己,他和关张哪个是真能放心用的?给什么位置?

刘备如今身份是豫州牧。到自家司州来,至少也得一郡之地。然若给他,那一郡只怕从此不姓邓也!若使领一军,那一军只怕始终只会姓刘!

给个虚职闲养,人家每日喜欢无事,交友往来,最利拉拢人心挖墙角。

给实职,多半是奉送好处!

杀了?人家大老远慕名来投奔,并没什么罪过,怎么杀?

既然如此,不如勿使之入内,驱走了事!

邓季经常无头无脑奇怪的语言,让田丰这位老师莫名其妙:“何故?古人千金求马骨,刘备素有贤名,又身为宗室,落难至此岂可不救?若真如此,招贤令为一纸空文尔!”

邓季张张嘴,却实在寻不到反对的话语,又想若真拒之门外,骁骑将军赵云就要第一个寒心,只得作罢。不待贾诩、徐庶二人再开口劝,自家已灭了心思:“罢!便传令伍博高,遣卒兵百人领刘备军来长安!”

——

白日里又是一场好杀,冀县城坚挺犹故。

城头司州军的坚韧顽强,已出乎太多人意料。

许多西凉人都能感觉出来,好几次明明已攀登上城墙,破城在即,却还是被对方拼死赶下来。

最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还是城内那支悍将孙观率领的重甲骑。西凉人自认精于骑战,然而与这支人马皆着鱼鳞甲的重骑相比,西凉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能耐还在自家上面。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畏惧,也很少犯错,每每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杀出城,在乱军中突进突出,刀锋所向都是最要命的地方,帮助城上守军一次次化险为夷。

每日的厮杀,都从四门前开始——攻城前想摆拒马、鹿角,阻止其重骑冲突,每天都未能成功。

西凉军几次设伏想要把这支重甲骑吞下,城楼上的牛角号又每在关键时候招呼他们撤离,避开陷阱。

战事不顺利,让许多本准备随大军入关中发财的人,生出些许后悔之心。

若发不了财,反将性命送掉,岂不冤哉?

战场上谁说得清楚,一支流矢便能要了性命去,更别说还有支随时可能从四门杀出的夺命重骑。

好在现在是夜间,知道城内军马都很疲倦,不大可能出来袭营,邓季其它的军马离得也远,十万大军营内,西凉军士还能放心大胆地入梦。

苦战连月,攻城的西凉人也不轻松,大部分倒下就有鼾声响起。

除了巡逻值夜的军士,大家都睡得很沉。

他们梦中并不知晓,大军营帐北十余里外的渭河上,一支由近百艘船只组成的队伍,正撑篙划桨逆流而上。

天公作美,今夜月色上好,船夫能看将河面得一清二楚,连照明的火把都不用点起来。

这些篷船都不大,舱内空间最多载十个人。

北人善骑,南人善舟。司州卒兵以悍勇敢战而自傲,自谓天下皆可去得,然对这江中行船,都只觉得是最痛苦害怕的差事,出发没多久,大半以上就晕了船,一路来直吐得昏天黑地,省去三餐不食不说,不少还黄胆水都吐出来,让水军袍泽笑得打跌。

直接昏昏沉沉入睡的最幸福,又吐又睡的就难捱了。

当然,到冀县河岸后,为不让岸上西凉军听见响动,每一个还在晕船呕吐的都将声音竭力压制得很低,除了船桨击打水面的声音,江面上只是诡异的寂静。

这是由水军都尉管承率领的司州水军,舱内载着的是才赶到准备参战的荡寇军,当然,战马全都留在了长安,才养好伤的他们这次只能步战。

自从随族兄管亥投奔邓季,管承这位随黄巾起事的海贼就负责督练水军,只是一直没什么用武之地。

黄河不比海上宽敞,一年还有好几个月因冰封而不能行驶,同为卒兵,司州水军最大的用处仿佛只是运输军马、百姓渡河。

但司州毕竟还是有一支水军的,只是这一点,多数人都忘记了。

若不是距离实在太远,还要穿过匈奴人和袁绍的地盘,早在开战之初,邓季就想能否遣他们直接驶过整个河套,到黄河上游协助威烈、虎牙一起,阻西凉军马过河。

然而与田丰、贾诩、徐庶等计议过几次,耗时太久风险又实在大,只能作罢。

不过到黄河上游参战不成,顺渭水而上倒也是一步妙棋。渭水上游虽然水浅,司州水军却也没有大船,正能通行。

汉阳郡百姓还在等待秋收的日子里,管承已受令,领水军在渭水行过一遍,探查清楚往来水道。

就因为有这样一支奇兵,司州一方才决定放西凉军入境来打,坚壁清野,将决战地点选在汉阳郡,让张辽领威烈军死守冀县吸引韩遂、马腾。

司州水军船小人寡,起不到决定左右,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运一支军到敌人身后去。原先定下的计策,是运送虎牙或骁骑任意一支,可杨秋、成宜等分兵袭扰三辅,将两支军马都拖住,直到荡寇军赶到,才开始施行计划。

这让张辽在冀县多苦战了一个多月。

威烈军在冀县伤亡已大,又疲倦得紧,就算运荡寇军到敌后,也难以里应外合,韩遂、马腾等西凉联军人马太多,难保能一击定乾坤。

徐晃的目标是獂道,说到底还是劫粮。

重新分析敌军态势后,贾诩的主意:韩遂马腾面和心离,各有私谋,目前虽难离间,然其等军粮各分屯两县,只需得破其一,二者必又起龌蹉。

有水军运兵,得渭水之便,目标自然就是渭水旁的獂道。

无声无息顺利过得冀县范围,管承压力顿时大轻,开口问皱着眉还在努力压制胸中翻滚的徐晃:“将军,卒兵多有不适,待荡寇军上岸,尚需休整才可再战。某等便于獂道县城五里外停迫,可否?”

徐晃也晕船,已吐过好几次,现在腹中空空,恶心感轻了许多,想吐也吐不出来,只是随着船身起伏,头脑还是有些昏沉。

管承禀过后,徐晃用力甩头,待稍微清醒些,才勉强道:“可!待荡寇军下岸,水军自去隐匿,后日起巡游渭水,勿使西凉军经此归陇西!”

好不容易才捞着一仗打的管承大惊:“主公有令,水军归将军辖制,需接应荡寇军!”

徐晃摇头:“獂道守军定不备,我军自能夺取,无需接应!”

“然荡寇全军无骑,獂道城小,便取到也不足自守!若韩遂拼死回夺,主公一时救援不急,岂不甚危?留水军在,方有退路!”

徐晃觉得自己都快软得再拿不动器械了,再不想乘船:“勿忧,我等取獂道,当就地自守,战马亦可于獂道城中夺取!”(未完待续。。)

310分裂

前线冀县鏖战两月,黎明前的獂道县城却显得异常平静。

作为韩遂帐下第一员大将,又受令督守后防,阎行并不敢有丝毫懈怠,各处城防都仔细察看、整顿过,只是两月来一直无事,细作数次回报,司州军马主力都还在三辅,左近最大的威胁力量反倒只是显亲的马腾军庞德部。

每日有探马在左近百里内仔细探查,邓季在三郡内搞坚壁清野,除冀县方向外,完全不见人烟,更没有大队人马活动迹象。

邓季方只顾防御三辅,威胁不到獂道。名义上的盟友,倒不知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两月下来,阎行所遣出的斥候,重点已渐渐改为显亲方向。

就连獂道城中阎行的中军,也安扎在朝显亲方向的东城门下。

前线战事不利,粮草消耗亦大。前日里,阎行遣三千军马押送粮草上去交付,快马回报其等安然抵达冀县外的大军中,护粮军已在归途路上。

西凉军虽攻冀县、三辅不利,却也还没到最后关头——到战事完全不利时,主公自然会调他阎行参战。

自家份内事无任何差错,周边也暂时没什么威胁主公韩遂军马的存在,安排好城头警戒,入夜以后,阎行就解甲宽衣安心睡下。

黎明将近时,他睡得正香。

是远处西城墙传来的厮杀声将他突然惊醒,急翻身坐起时,门外已传来值夜亲卫慌乱的脚步声。

“将军。西门有喊杀声传来!”

不用听亲卫恐慌的声音。阎行也知晓出了意外变故。心中大急,唯一指望就只是附近不知死活的小股马贼流寇作乱。

两月无事,夜间留在各城头守备的都不过两三屯人马,其余军士尽都安睡休息,再无防备。突然来袭之敌若是马腾或邓季任何一方,獂道城危矣,大军粮草休矣!

这么多探马斥候布在城外,来敌是如何杀到城门下的?

“取吾甲来!速探来袭之敌明细!”

“急传各部兵马来会!”

等不及亲卫取甲来披挂。胡乱披上衣襟的阎行已推门外出,往西遥望。

没有烟火照明,似乎连远处城楼上照明的篝火都已熄灭,远处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传来的厮杀吼叫声却丝毫不停。

阎行一颗心沉到谷底,不用探马快报,这种状况也不是小股流寇马贼能造成的。

城内,被骤然惊醒的军士少数急着寻甲胄、器械、战马,多数则茫然无措,还有些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光着身子逃出兵营,在街上乱窜。

混乱在进一步扩大。黑暗中小军官们的呵斥少有人理睬。

不一会,驻守西城墙将领遣来告急的快马到:“报!司州军马袭西门,事急,求将军速遣兵援!”

“汝来时,西门如何?”这是最坏的结果,对方有心算无心,定然难再守小小县城,阎行只做最后指望,阴沉着脸问:“来袭者众寡如何?”

报信的快马估计也来得匆忙,未知详细:“不知几何,只所见者尽黑衣黑甲,故知为司州军!小人来时,其等已攀爬上墙,正与守城各屯恶战,事急也!”

也就是说,快马来报的这段时间内,西门有可能已经失陷,说不定司州卒兵铁骑正在进城。

果然,几句话的功夫,拼斗声渐渐演变为追杀喊叫,而且已延伸到城内。

西城头已失陷。

亲卫们替阎行披挂上战甲,也陆续有军士汇集过来。只是事起突然,混乱中,七千守军还能记得聚到中军来的军士还不超过两千去。

骤然遭袭,军士惶恐,汇集过来的也无心厮杀,不可能夺回西门,獂道失守、军粮沦陷已成定局,唯一区别是麾下这数千军士最后能否保存下。

丢失大军粮秣,事后主公韩遂会不会追究自己责任已无心再去理会,阎行当机立断,下令亲卫:“开东门,出城且避其锋!汝等留人在街道喊话,吾等军马往东门外十里聚合、整兵!”

任阎行以悍勇得显名,此时也得不战而退,先撤出獂道再做打算。

中军先出东门,数十亲卫在城中四处喊话收拢游兵散勇,好歹阎行处置得力,到午时,随后赶来的败兵聚在獂道东门十里外,清点过后,还有四千余兵。

只是大军粮草尽失,甲胄、器械、战马也丢失不少。

到这时候,阎行才探得明白,如神兵天降突然杀至的乃是司州徐晃之荡寇军,对方占獂道后,立即开始整顿驻守,并不出城来追赶败兵。

司州兵马如何瞒过众多探马斥候,突然从背后杀出,却是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的了。司州一军之众守备的小县城,也不是四千余败兵可讨回的,阎行无奈,只能退往冀县,去与主公韩遂合兵。

阎行败兵未到,韩遂已先得报。

除自家所领军马外,成宜等响应来的豪杰与羌氐人也需韩遂这位盟主来支应军粮,如今冀县外数万兵马随军粮秣只够八九日所用,韩遂如何能不急?

冀县已疲惫不堪,其内屯有足够的兵粮,或许不用八九日就能完全破开城池,只是连战不利,早已军心不稳,再知晓后路粮草丢失,谁还能安心再往前去死战?

獂道数千人的大战,败兵如潮,消息就算韩遂想拦截也不可能拦得住。

待丢军粮的消息传播开来,别说取冀县、攻司州,这数万大军能维持不崩溃散逃就是万幸!

如何处置丢粮的阎行还不是当务之急,要稳定军心,先得解决粮草问题。

邓季早在西凉坚壁清野,韩遂没有其它指望,眼前只能指望盟友马腾慷慨解囊。

要知道。同样在后方显亲县。马腾还屯有大批粮秣。遣麾下头号大将庞德督守着。

没办法,韩遂只能请自家结义兄弟来大帐中商议借粮事。然两家前隙犹在,马腾旧恨未消,如何肯以德报怨借粮给他?儿子马超苦劝也不听,只借口军粮其实亦不足,不肯救济韩遂半分。

不愿借粮,马腾又让韩遂出兵攻城,言若破城。其内粮秣自家不取分毫。

西凉各军只为利来,相商之前,成公英已先预料到这结果,待马腾离去,说韩遂道:“邓季遣偏师袭獂道,大军亦不日当至,今事急也!然冀县守军亦疲,明公不如坦诚与告成杨诸公、羌氐豪酋,行破釜沉舟之举,全军亡命向前。于司州大军至前先取冀县以自养!若不然,请速退归金城。勿陷死地!”

韩遂从其言,又请成宜、杨秋等豪杰与羌氐酋首来议事,言明獂道失陷,军粮丢失,需各军拼死向前,破取冀县解危局。

成宜、杨秋等与羌氐酋首俱哗然。

待韩遂、成公英好容易鼓动起大众,准备拼死先夺冀县,帐外探马急报,司州军神速,邓季亲领虎牙、骁骑两军,已出三辅之地,往援冀县。

此番决战,邓季亦是孤注一掷,举司州之力,已四军齐至汉阳郡,务要破灭韩马二人。

军粮将匮,邓季大军又至,成宜、杨秋等地方豪杰心头打鼓,一起劝韩遂:“事不可为,当速退归金城、安定二郡,经营西凉,日后再作图谋!”

连成公英也劝退兵,韩遂无奈,下令军中暗整理行装,准备归去,却尽瞒住不肯借粮又尚不知邓季将到的马腾。

瞒住马腾,是指望待司州大军到时,有其在后抵挡一二,方便自家人马撤回。

反正平日两军各立营寨,非有要事相互不会往来,尽瞒得住。

可司州军马来得极快,不过半日,前锋已到冀县外。

最先赶到的前锋,为虎牙军吕旷之射声校,尽是轻骑弓卒,到冀县外后并不歇息,先轮番往各军中倾射数轮箭羽,方才进冀县去休整。

威烈军守冀县拼得极苦,此时无力出城来襄助。

射来的箭矢中夹杂着不少书信,待军中士卒捡来观看,上书的文字不一,有的是西凉人劝旧识投降;令一些则为邓季约马腾,共取韩遂首级,要将安定郡分给马氏,由邓季取武威。

除扰乱军心外,如此明显的离间计韩遂自然不可能就上当。然而韩遂未动,尚做着破冀县、共取司州美梦的马超看到书信后却坐不住,刚劝父亲大度输粮未果,恐两家再起事端,欲到韩遂军中解释清楚,或留己为质,表明心意。

两家怎么说都是同盟,以往马超到韩遂军营,只要所领人马不过百人,值守的军士从不过问,任他自由出入,这次却不同,只拦住不放进。值守屯长言道:“主公正与成杨诸公、羌氐豪酋议事,今日不见客,少将军明日再来罢!”

小小屯长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推搪他马超,这定然出自上面授意,越是如此,越显韩遂疑他父子之心,更需得当面解释清楚。

只是那屯长半点口风不让,将寨门守得死死的。

“各家同盟,若议事,如何不请吾家?”马超本是爆脾气,动辄杀人的,那值守屯长嘴硬,惹得马孟起暴起,提枪往其腹上一刺,拔出血淋淋的枪头来,怒问:“某乃韩公之侄,谁敢拦我?”

杀一个小小的屯长不算什么事情,只要与韩遂解释清楚,不会有人来为难他马氏嫡长子。

马超这下暴起杀人,实在意外,值守营寨的其余兵士俱受惊吓,没人教导过要如何应此变故,手中枪戟虽紧握,却无人真敢以器械相向,只能眼睁睁看他领着数十亲卫进营去。

有稍微机灵些的,急先抢往韩遂帐中禀告。

待往营中行出百余步,发现路过的军士行色匆匆,不少人肩上背负着行囊,外间视线不到之处,大批军士正在拆除营帐,往牲畜车上装物资。

这是一副准备开拨的气象,马超骤然醒悟:“韩文约已欲收兵归去!”

待明白过来,顿将马超吓得浑身冷汗淋漓,韩遂不告而启行的举动,尽显害他马家之心。

若征司州之举失败,邓季兵马不紧逼,两家势必又要开始争做凉州之主,内斗不休,韩遂这般行为倒不足为奇。

然盟约已轰然破灭,便没有杀值守屯长之事,自家这般闯进去,多半也是羊入虎口,送命的举动。

马超急转身,领亲卫跃马出韩遂军营,快马加鞭再不反转。(未完待续。。)

311破阵

马超恐遭韩遂所害,急纵马出营,归自家军中禀告马腾,父子俩这次倒同心,齐声痛骂盟友不地道。

俱知已不可再战,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家。小半日后,马腾军弃辎重不顾,急离营而走,先到显亲汇合庞德,方才商议定,料邓季不容韩遂轻易归金城,两家有一场好战,自家可徐徐退往安定去夺成宜、杨秋等地盘,打通道路,徐徐归武威。

这边阎行败兵到,韩遂也催促全军启行,只是他家业大些,走得不够爽利,司州兵马又尽是骑军,小半日后,邓季与贾诩、徐庶已亲领黑铁卫、虎牙、骁骑至冀县外,两军对峙。

见韩遂军仓促成阵,军士多负行囊,并无斗志,太史慈请命:“此等敌辈,军心已动摇,可一鼓破之!”

邓季同意,便令虎牙、骁骑二军上前冲阵。

主公邓季亲到,张辽已领军出冀县,至中军来相见,亦请随往战。邓季阻道:“威烈守冀县受创颇重,又已久疲,文远此番随我观战即可!”

受冲入三辅作乱的西凉军骚扰,邓季未能守时救援冀县,陷威烈军于险地苦战,折损过半。战局如此,张辽自感受邓慕安恩重,没有半点怨意,下面卒兵倒很有些不满的,月余来多有议论。

军中怨气不可滋长,此时当教之以德,行之以正,事后再重加安抚,方可真正消除不满情绪。张辽摇头:“得平西凉,将军方可图大事,否之必困关中!此生死之际。某等身为人臣。正当拼死效命。岂敢畏苦?”

作为臣下,邓季这位主公再不着调,也总不能在这许多人面前教导如何行事,张辽用心良苦,只是不能明说,贾诩从旁劝语:“欲平西凉,非一二日可见功,威烈且略休整。再为主公出力不迟!”

不待张辽多解释,孙观出列,奋然道:“此战关乎司州生死!司州只四军之众,某等若遇战不前,何负威烈之名?将军素来厚待卒兵,非用效死力焉?”

孙观只是好战,不甘被别人比下去,他身上尚有数创未愈,此时竟然又出慷慨壮烈语。

这次死守冀县,威烈军中军候战死六人。四校尉虽皆得保全,亦多有伤在身。张辽孙观如此,彭亢、刘辟、雷薄三人也不示弱:“某等皆愿效死力!望主公许威烈军出战!”

将领如此,贾诩便反劝邓季:“军心可用,非主公不体恤于下,可遣威烈一同出战!”

邓季只能颔首同意。张辽自领四校尉随太史慈、赵云等出,令卒兵整顿阵列,指自家军旗疾呼道:“西凉敌寇在前,破敌显勇,今正其时也!某知诸公皆疲矣,然主公以威烈之名冠吾军,临战之际,正当示吾军可畏之威,显疾厉之烈!岂可落于人后?今虎牙、骁骑奉命冲突敌阵,主公怜威烈久疲残军,不使出战!然某当随行两军之后,恪臣节彰豪名,诸公则可自决,不欲往者留此地观战便是!”

威烈军卒兵,多为邓季出兵兖州时收纳的,来自黄巾、泰山、流民、袁术吕布军各部,成分最杂,好不易才融入邓季到麾下,这次苦守冀县超期,是主公违诺,怨气自然不小。

张辽出语相激,心怀怨气的卒兵们还有些茫然,无所适从,果毅校军候李累领着一群老河南卒兵率先出列,怒吼相应:“食君之禄,自该忠君之事!主公素来厚待某等,司州紧迫,一时难顾冀县,某等岂可便仿妇人忿恚作嗔怪态?敢不效死?愿随将军死战,以显威烈之名!”

张辽露出微笑,对李累等道:“善!某闻要离受吴王恩重,破家残躯亡庆忌;豫让得知伯厚遇,涂漆吞炭以刺赵襄子!君等得主公礼遇日久,忠义果与他人不同!”

威烈军成分虽杂,渐渐融入、认同的却已是大多数,之前怨言虽多,却也不是就生出异心,被张辽这么一激,顿时就有数百人不干,出身于袁术军的什长庄陇当先出列,怒语:“将军何故小视某等!”

邓季这位新主公和旧主袁术本质上倒底有没有不同,是否有“大义”,这时候并不是考量的好时机,庄陇只是不想被其他袍泽比下去:“卒兵死于战,何有不公?平日闲言,不必当真!既为人效命,进退岂由己身?愿随将军左右!”

就算没有完全认可邓季这位主公,然不管以前是黄巾、泰山、流民还是吕布袁术军士,改做司州卒兵一两年后,天下独一无二的骄傲感却都已滋生出,这本又是重义轻生的时代,庄陇等带头下,又有百十人陆续出列,有人高喝:“然!将军既不辞幸劳,不畏死!某等岂敢惜贱躯不从左右?”

“丈夫纵横天下,只恐不得劳累!”孙观又趁机打气,高声道:“若蹉跎一世,便得老死于病榻,亦不为美!果毅校残缺,今日吾随威烈将军为主公破敌,欲随者自来!”

太史慈、赵云已先领着两支军马轰隆着向韩遂大军撞了过去,说完话,孙观伸手从掌旗亲卫手中夺过自家大麾,挺指向前:“果毅校为全军之首!我威烈军果毅校何在?破阵!”

大群原本不属于果毅校的卒兵打着坐骑,与李累、庄陇等人一起排到孙观战马后,嘴中发喊:“果毅校,生者勿幸,亡者不哀!显武者之勇!杀!”

张辽亦大喝:“吾威烈全军皆为果毅!吹号角!冲阵!”

有的只是从众,有的是内心深处豪情被激发,令下之后,还能战的威烈军三千余骑迅速汇集在一起,随将军校尉们一起,在虎牙、骁骑之后,往韩遂军中央撞进去。

三千残军过后,原地未再留有一骑。

然邓季麾下四支军马,若论傲气之重,当属虎牙第一。

作为河南最先创立的两支强军,虎牙荡寇中从涉侯国追随南下的老卒兵人数最多。比起荡寇军数次遭重创大补充来,虎牙可谓保存得极好,恶战无数至今未逢一败,虎牙将军太史慈又是司州邓季帐下首将,这些都是虎牙卒兵值得自夸的。

卒兵平日里已自觉高人一等,在虎牙军的就更不用说,今日冲阵,也比别部更勇猛彪悍。

虎牙在左,骁骑在右,左边冲右翼,右边冲左翼,卷起两股漫天黄烟,分向韩遂数万大军的两翼冲杀过去。

按惯例,冲在虎牙军最前的还是果毅校,果毅校最前的是一身重甲的校尉管亥!

韩遂军两翼由成宜、杨秋等豪杰部众与羌氐骑组成,眼见邓季军来得凶猛,右翼群豪中有自负部众敢战、自家骁勇的,还妄想先阻挡下来,挺长矛迎上:“某乃张掖人……啊!”

“呔!”

不待对方报上名字,管亥一声暴喝,背后一支小戟脱手而出,正钉在那螳臂挡车迎面冲杀来的面门上。

这位张掖郡豪杰尚未完语,已捂着面惨嚎落马,他身后的部众见不是事,尽一哄而散。

军中飞射手戟之技,以太史慈、典韦两人称最精,管亥投奔来,仰慕太史慈威名,只愿在其帐下听用的,岂能不习?

踏碎阻挡者尸首,铁骑滚滚,虎牙、骁骑两部果毅校都当先撞入对方阵中。

“啊!”

“呜!”

“杀!”

鲜血喷洒,各种惨嚎嘶鸣声音顿时彻响天际!

一马当先冲杀在前,管亥身上也被刮了几下,有鱼鳞甲挡着并未挂彩,战马却不幸被绊倒在地。

战马失蹄,惊嘶中连带管亥翻倒在地,附近西凉人看出便宜,四五骑同时围过来马踏枪刺,然而亲卫中也尽是好手,或射箭、或飞手戟,一一打翻在地。

“呀吼!”

管亥挣脱马镫起身,暂只能步战,反倒蛮性爆发,口中吼叫不断,大步迈进向前,左右两支大铁戟疯舞,专砍敌方马腿。

片刻功夫,已被他打折、斩断十余只马腿!

其余果毅校悍卒们亦不落后,一支支大铁戟疾刺、回钩,再无多余动作,简单粗暴却又精准高效,上演出无数副暴戾屠杀画面。

一名名最前列的军士喷洒着鲜血哀嚎倒下,不一会,这一块韩军已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韩遂两翼军士多来自各部豪杰、羌氐,人心本不齐,邓军犀利,周围得不肯再下血本死拼,反倒尽有收缩避让的,少数人马已开始溃逃。

韩遂右翼虽还未完全崩溃,虎牙军却已无人敢挡!

管亥杀退当前之敌,有亲卫牵来无主坐骑,他翻身跨上马,抬眼观数里之外骁骑军战况。

徐盛晋阳一战旧伤未愈,未能随军,同样作为前锋的骁骑军果毅校战绩就不太出众,此时尚在与敌厮杀缠斗。

四顾战局的功夫,虎牙中军处牛角号“呜呜”地吹起来,管亥回头一看,麾旗所指已换了方向。

浑身一激灵,管亥大吼道:“将军有令,全军改向,直杀韩遂中军!果毅校,破敌!”

这是太史慈见敌军胆怯,临阵改变原本的方略,不再冲突韩遂军右翼,直接改扑韩遂中军所在!(未完待续。。)

312阎行

对邓季作战两月余来皆不利,如今粮秣丢失、盟军弃离,今日韩遂虽列出阵势,却再无丝毫争胜之心,只为一丝侥幸,求自保而已。

然而为帅者无战心,收拾好包裹的军士们更无意去拼命。联军人数虽多,却在司州铁骑冲击下很快坚持不住,左右翼皆显乱象,不足半时辰便完全崩溃。

右翼最先大乱,不少奔逃的溃兵甚至冲撞到本阵,将混乱进一步扩大,眼见邓季一支强军就尾随在乱兵身后,长驱直往中军来。

军无战心,大势已去,平日足智多谋的成公英亦无力挽回当前局面。

韩遂心中冰冷,眼见局势大不利,只有撤归老巢去才是上策。然中军虽还有两万精骑,要退却也不易。西凉十三万联军意气风发渡黄河时,司州卒兵并未作任何拦阻,可谓来得顺利。然若被一路尾衔追杀,最终能再得渡河归去的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这次实力大损,西凉本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自家势力受此大折,就算归去,还能再压得住下面那些虎狼辈?

十三万大军不到三月就土崩瓦解,真叫人情何以堪!

董卓、李傕,今日我韩遂,势胜时俱拥可吞天下之雄兵,然全无一个好结果,莫不成西凉豪杰果不利入主关中么?

“事不可为,请主公速退!末将愿领军断后,阻敌追兵恕前罪!”

正悲凉间,耳畔突然有出声急语,回头看去。乃是骁将阎行。

阎行骁勇。虽受命督粮却丢失大军粮秣。用人之际倒暂未被治罪,毕竟韩遂到现在还没能想明白偷袭獂道的邓季军是从何处绕过去的。

阎行愿留下断后,为自家拼死阻挡追兵,可见帐下将心尚未完全散,当可一搏,韩遂从失神中清醒过来,颔首道:“邓贼势雄,难以争锋。今事急,有劳彦明断后!吾留骑军五千,彦明执吾之军旗,尚可节制成、杨诸豪,或能抵挡一二!不能抵亦无妨,当以保全此躯为要,且战且退,勿陷死战。吾等先行,当于来时处渡河,必于其地留浮桥。以待彦明归!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足下若不幸。乃翁某当亲养!”

中军骑兵留下五千,加上阎行从獂道带回的败兵,便有近万之军断后,交代过几句,韩遂领军马先离战场。

到处都是黑衣黑甲呼喝追杀的卒兵,惊恐的败兵慌不择路,不少甚至冲入中军阵列中,使得西凉军混乱得更厉害,无人再能制止得住。

“杀!”

“破敌!”

谁也想不到冀县苦战许久,待邓季大军至,不足一日,敌军已大溃。眼见满山遍野全是逃兵,己方胜局已定,虎牙、骁骑、威烈,甚至连一部分黑铁卫都已加入到追杀中去,将战果不断扩大。

全战场上,只有阎行这一支近万人的军马还未乱,且又竖着帅旗,太史慈领虎牙军,径往直取。

羌氐骑兵只认韩遂,跟随着一起先逃走了,留下的帅旗这时候更多只是负担,敌人的靶子。

成宜、杨秋、马玩、梁兴等豪杰部众都已大溃,韩遂本人都约束不住,还肯听他阎行的?

幸而四处溃兵也略阻挡了下司州军马速度,阎行急令亲卫:“往四下去呼唤,人马皆退往勇士去集结!”

为和马腾合兵,南下时韩遂等也是从勇士县境内渡的河。

邓季麾下各部皆为骑兵,往来便捷,他令亲卫如此呼喊,不过让逃兵有个奔头,能多得些逃得性命,到勇士附近去集结,渡河归去,也多为韩遂保留下些元气。

至于阎行所领这支仅存在战场上的军马,或为其本部,或是韩遂精兵,倒也还能勉强听命行事,敌方挟大胜之势突来,散逃去的也还不算多。

待虎牙军洪流奔腾至百余丈外,阎行方猛喝道:“主公待某等不薄,今日唯一死以报,凉州义士且随吾一战!”

“战!”

应和声也不少,有阎行这位骁将打头,战场上最后这股成建制的西凉骑不退反进,先是缓缓开动,接着越来越快,亦形成一股滔天洪流,怒吼着、悲鸣着向虎牙军奔腾去。

两支军马都在向对方急行推进,不分敌我,任何敢挡在道路上的散兵皆被碾压得粉碎。

“轰隆!”

如同海面上两股迎面相撞的波涛大浪,两股洪流终于相遇的那一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被溅起的破碎血肉四处飞落。

悲鸣、嘶吼,惨烈的这一刻,巨大的声音掩盖过一切,声音大到极致,在暂时失聪者耳中,又仿佛寂静到极致。

一排排、一列列的勇士在倒下,有的是司州卒兵,有的是西凉军马。

这样的对撞面前,个人武勇亦无多大用处,最前列的果毅校校尉管亥只来得及刺中一名对方骑兵,也被巨力再次撞落马背,仰头一口血喷出,庞大魁梧的身躯直向后飞出去,猛撞在一名亲卫马甲上,方才滑倒在地。

那亲卫急伸手将他拽上马背,二人共骑,才避免被踩为肉酱的命运。

阎行没有冲杀在最前列,直到两军相撞过后,他方催动坐骑加速,挥舞着长矛,连刺翻数名卒兵,领军插入到大队司州卒兵中来。

这次与司州交战,算上今日战局,阎行从始至终也只捞着两场败仗,让他这位猛将很是憋屈,如今既是替主公卖命断后,也是要给自家勇名张目,待插入对方军中,顺手又挑落几名卒兵,抬眼四顾,只欲寻对方将领捉对厮杀。

然而司州富足,鱼鳞甲虽还做不到完全普及的程度,然在军中也只算寻常物件,至少勇卒已全装备上。还未得甲的都只是辎辅兵。军中好甲者甚多。又只有将军才有麾旗。校尉、军候俱无特别标识,如何辨识得到?

太史慈尚离得远,阎行左冲右突,一时竟寻不到有价值的目标,反倒是他在亲卫簇拥下,甲胄鲜明,身后帅旗舒展,料来是个大人物。司州卒兵中不少立功心切的寻过来围杀。

阎行一条长矛舞得飞快,在这一小块双方兵力只是相当,一时竟无人能挡,待其手中矛前后刺翻五六名军候、百人将之流,宋宪领麾下戟骑校到,见他悍勇,亲自挺长戟来战。

待两下交手,阎行一挥左臂,顿将宋宪长戟夹住,右手长矛直刺他面目。宋宪急低头让过。然手中一震,对方长矛未建功。顺手却已将长戟扯了过去。

对方力大,未料一下便失去器械,宋宪急扯转缰绳,拉马后撤,他的两名亲卫赶上前接应解围,双戟往刺阎行,逼他自救。

阎行不急追赶,只将夺来的长戟反转握在左手,顺手挥戟荡开两名亲卫刺来的长戟:“呔!”

右手长矛已脱手掷出,直往打马奔走的宋宪后颈袭去。

“校尉留意!”

看见的亲卫忙大声呼喊,宋宪亦听得背后风响,急低头伏身在马鞍上,耳边一声轻响,长矛擦着头盔边沿飞过,堪堪让过这一击。

然而长矛还在继续飞往前,正刺在宋宪坐骑的头颅上,矛尖直入五寸,战马吃疼,顿时暴跳挣扎,只是不多时就翻倒在地,也将宋宪掀倒。

亲卫的临危呼喊,让阎行知晓此人地位不低,提着宋宪长戟,两记猛手击退身侧敌人,跃马追上,一击正刺在他咽喉上。

宋宪被敌将所杀,该戟骑校卒兵们顿齐声怒吼,有名亲卫大喝道:“校尉身亡,乃某等护卫不周,尚有何面目归去?”

数名军候红着眼招呼手下:“当为校尉报此仇!”

几声过后,竟是都不顾周边西凉军,千余人齐来围杀阎行,犹以宋宪亲卫为最,个个状如疯虎般,完全是不顾命的打发。

阎行挺长戟从破开的鱼鳞甲刺入一名宋宪亲卫肚腹中时,那人丢开自家器械,双手死死拖住戟柄。

略一耽误,周边五六柄长戟已齐往要害招呼了过来,阎行无奈,只得撒手放开戟柄,闪身退避,打马暂隐入自家亲卫中去。

余者亦皆如此,阎行虽彪悍,此时也感棘手,他不能再往前,全军攻势顿时就被阻住,刚涨起来的士气又复低落。

受这一阻,后面郭石校、太史慈直辖之校已一起逼近过来,管亥再寻得坐骑,以重伤之躯亦领果毅校来缠住。

更远些的地方,骁骑军、威烈军各校急往此地靠拢,最近的骁骑军已不足一里,见事不可再为,阎行方下令:“突围!”

短暂却又惨烈的片刻功夫,随他断后的万骑此时已不足六千,果毅校毕竟久战多疲,管亥又有伤在身,亲卫等死死护住,不使其上前交战,阎行领头突围,不多时,竟又杀破果毅校和宋宪校拦阻,突围出去。

吕旷之射声校俱为轻骑,为防这支打着敌军帅旗的军马逃脱,趁之前交战的片刻功夫,已先绕到前路等着,待阎行军马杀出来,迎头先两轮箭雨,又追咬着不住在后攒射。

阎行虽突围出,却甩不开射声校纠缠。不多时,太史慈、郭石等又复追上,阎行敌不过,只得且战且走,军士伤亡颇大。到这时候,溃散四逃、下马请降的才渐渐多起来,阎行不管,仍领着最后的人马作困兽之斗。

邓季在黑铁卫中远远看见,虽痛宋宪之丧,然各为其主,非阎行之罪,倒难得动爱才之念,问贾诩道:“此何人?亦世间良将也,可否招降?”

贾诩惭愧道:“主公恕罪,某离凉州日久,此骁将当为后起之秀,未识其人,不敢轻下断语!”

邓季急让典韦遣黑铁卫往前喊降。

待黑铁卫上前呼停,向重围中喊话劝降时,阎行四顾,跟随他的已不足千人,乃对左右叹道:“某受韩公大恩,又有老父在金城,万难降司州!汝等却不必陪死!”

余者尽黯然,多弃械请降,亦有不愿降的百余众心腹,聚在阎行身旁,再往前突。

邓季遣人喊降,许多卒兵一时不妨,倒被他领十余骑冲突出去,余者尽殁于阵中。

吕旷欲领轻骑追赶,邓季在后远远叹道:“罢!此骁将杀之可惜,且让其先去,或尚有招降之机!”

令人吹响牛角号,招归各军打扫战场。

待问过降卒,方知阎行之名。(未完待续。。)

313麴氏起

得阎行拼死断后,韩遂方得领大军后撤。

本意经陇西归金城,道路最近,奈何渭水河上不知何时冒出的一支水军,沿河以箭矢劲弩袭扰不断,使其等不敢渡河。

看见这支水军,成公英才知晓暗袭獂道的司州军是如何到的。

过不去渭水,不能走陇西,韩遂只得老老实实按之前与阎行的约定,北上勇士县去渡黄河。

徐晃驻军在獂道县城,探得韩遂败军经过,自然也要出来劫杀的,趁乱大肆抢夺甲兵、马匹、旗帐,俘虏人口。

韩浩不敢与战,只能再逃。

其本部多为金城人,又皆骑兵,荡寇军所获倒不多,随后来的溃兵就可观多了,车黍等打出旗帜把道一拦,便有大批人伏地求活。

风声鹤唳中,才知晓什么是草木皆兵,一路快马加鞭,直到得平襄县,韩遂才下令停下,将息马力,顺便收容败兵、打探消息。

成公英派出的斥候与随后逃来的零散溃兵回报,战后,邓季驻军冀县休整,并未有追击,韩遂方才从容些。

只是各部归来的极少,一夜之后,成宜领百余骑来投,方言及马玩、梁兴都已死在乱军中,杨秋改道自归安定,其余西凉各郡大小豪杰或遇难、或逃得不知去向。

此次联军讨邓季,韩遂亦不料损兵折将如此。

不渡黄河终不保险,邓季军虽未追击,此地却也不敢久留。然而逃得性命的这万余残军。粮秣急缺。平襄到勇士县。快马两日可达,然而人或能硬撑过这两日,同样没吃食的战马却不行。

这时候,邓季在三郡内坚壁清野的威力也显示出来——平襄周边搜索一日,军士硬是连丁点干草都没寻到。

韩遂无奈,只得令人出去牧马,军中先靠宰杀伤马渡日。

耽误得一日,参与断后的军士也有数百骑逃归。方得他们告知最终战果,阎行并未战死,也未投降。

这时记起阎行的好来,既然邓季不追杀,倒可等一等帐下的骁将,日后还用得到呢!

只是直到第三日清晨,左右还是不见阎行踪迹,韩遂不敢再留,只得拔营启程。

他却不知,阎行浴血死战。最终虽自重围中杀出,自家亦伤得极重。几至昏迷,待逃得性命,伴当们见邓季不追,十余骑先藏往山中养伤去了。

——

凉州人向来彪悍,联军并非乌合之众,能在冀县外大破韩遂,西凉最大的一股势力已遭受重创,邓季自然心满意足,只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麾下四军也急需休整、补充。

俘获的近两万降卒,按司州惯例,本当择其精锐充卒兵,余者或为平民填补户籍,或为役民增加劳动力,然而还在打扫战场时,贾诩便劝道:“主公若得克金城,此等人亦复为治下之民,不如且释之归去!”

众人皆奇,邓季讶道:“军师何意?彼等若遣归金城,早晚必又为韩遂所用,使其势复振,乃是资敌也!”

“西凉豪杰如虎狼,虽众却各有异志!”毒士不慌不忙,说出一番道理来:“韩遂、马腾二人虽为西凉豪杰之首,然本非其等之主,岂能久居于上?其等豪杰于韩、马势胜时相附,势衰则必生叛也!今主公可于降俘中择精锐充卒兵,余者尽释之,使其地遍传韩遂、马腾此败,金城、武威久必生乱;又得传主公仁名,使黎民归心,可谓一举二得!待其等内耗起,主公再徐徐进军,入其地,降者当众,且免去许多力气!”

这般推测语,邓季还只是半信半疑,徐庶已在旁拍掌大赞:“左军师妙算无双!”

两位智者都如此说,甚有自知之明的邓季自然从善如流,立即执行。

要将西凉联军大败的消息传回金城,自然越快越好,能抢在韩遂之前就更妙。

邓季令下后,大军花一日功夫自降卒中挑选出精锐,其余尽给五日口粮,释放其等自归家。

司州军中西凉人也不少,主公授意下,趁挑选精锐的功夫,已有不少西凉籍的卒兵在降卒中寻找同乡故旧,但凡认出一个旧识来,必要叙一叙情,再赠坐骑以代步。

能得邓季大恩开释,这些降卒已高兴不已,多选择归乡。他们的甲胄器械已尽被收缴,三郡内又是坚壁清野的,倒不怕有人作乱生事。

邓季开释降卒,渭水河上的水军自然不会再来为难,反倒愿渡他们过河去。走陇西归金城要近得多,听得又是邓季之令,降卒们感恩,不少人口念:“邓慕安仁义之主,此生再不与其为敌!”

大队降卒欢天喜地渡过渭河,经陇西奔回金城去。为麻痹韩遂,邓季则在冀县休整大军,不再前行。

过得八九日,邓季方留威烈军在冀县继续休整,他自领虎牙、骁骑与荡寇三军往勇士缓缓进兵。

——

司州军马不急追,为收拢更多败军,韩遂便行得不快,虽然要为此多宰杀数百匹战马充作口粮,但只要能多保存下几分实力,归去后向豪族、羌氐讨要换购马匹也容易。

邓季挥师北上时,韩遂军才刚在河道上架起浮桥。待探马报司州大军至平襄,韩遂才下令渡河。

这时候,加上收拢的败兵,韩遂又有了两万人马。

只是便再给他多一倍人马,也已对局势无用。

就连定下计谋的贾诩自己也没想到,他预期的结果会应验得如此之快!

到韩遂毁去浮桥,驻军北岸,传令境内各处军马来援,防司州军马渡河攻金城时,已生变故!

出兵前,韩遂留其长子与部将田乐、阳逵守金城郡治所允吾县城,本道已万无一失,就算成公英,也道马腾大军一起南下,除与自家主公交好的羌氐外,周边再无能威胁允吾的势力。

想不到有威胁的势力,同样为等阎行,回军时成公英便未催促急行。

谁也没想到,其等败军尚未到勇士时,冀县大败的消息已在金城遍传开来,比贾诩安排的还要快上许多。

东汉中期时,曾分金城为两郡,一名金城,一名西平。不过习惯上,还是将两郡合称为金城郡。

所以,韩遂占金城郡,本含着原来的西平郡,只是对西平控制力稍弱些罢了。

控制力弱也正常,毕竟再往西已经不是大汉的领土,全是羌氐放牧牛马的不毛之地。

西平郡只得四县,人口亦不足,本不足为患。

然而其地亦有豪族大户,西平豪族,首推麴氏!

麴义的麴!

河内战败于邓季后,麴义弃袁绍,千里迢迢返回家族,自然不甘于就此蛰伏!

袁本初志大才疏,唯仗家世尔!邓慕安更是智浅,除善养精兵外一无是处!

余者更是碌碌!

置此乱世,天下亦该有我麴义一席之地!

麴义本是族中要人,天下名将,名气本大,当今天下大乱,随时可有崛起之机,归家后,说动合族并不困难,数年间暗中已作下大量准备,只待时机来临。

麴氏本就部曲众多,且常年与羌氐为敌,尽皆彪悍能战,除当初麴义带往中原的两千骑外,西平还有四千余,麴义归来数年间,又扩充到七千之数,常日操演。

韩遂对西平重视本就不够,麴氏平日对他又从不违命,故从未设防。

麴氏明面上在韩遂帐下效命的乃是麴义族弟麴演,麴义归来后便隐于族中,外人并不得知,又使麴演多笼络姻亲故旧、地方豪杰与军中各级将领。

此番韩遂、马腾联军攻邓季,麴义已早留心,暗使麴演称病不随军出征,又多遣细作往探消息,邓季释放的降卒尚未归金城,麴氏已得知韩遂大败,先就在两郡放出风来。

待降卒归来,消息证实,金城人心惶惶,麴氏机会也便来了。

与邓季为敌多年,麴义深知其卒兵厉害,若让司州军马攻入金城郡来,也就没自家什么事情了,之前所做努力尽要付诸东流,所以一定要抢在其渡河之前发动。

允吾城中,大族蒋氏是麴氏姻亲,降卒归来当夜,麴演便与表兄蒋石一起搬出麴义大名,往说向来交好的田乐、阳逵二将。

韩遂既吃大败,金城确实需要一个更有名望、更有本事的大人物来领路,田乐、阳逵当即应下。

只可怜驻守允吾的韩遂长子,本是个没本事的,下面人人起叛意,他在城中竟丝毫也不知晓。

待麴义于西平起兵反韩,允吾城中四人共领兵诛杀韩遂长子及家眷,献城响应。

麴氏起兵,首领人物竟是天下有数的名将,韩遂老朽又已兵败,顿时四方豪杰响应,各县皆改换旗帜,麴义轻飘飘的便将韩遂大本营端到手中,不数日聚起两三万众。

待韩遂突闻惊变,如同五雷轰顶,家眷老小尽失,归路断去,哪里还有心思迎敌邓季?

更要命的是,征讨麴义也没任何希望!他仅剩的军士多为金城人,之前为顾全家小,随他一路逃回,再得这消息,不过一两日功夫,已散去小半。

眼见韩遂败亡在际,成宜不欲陪死,也自舍他去投麴义。

军士散逃的越来越多,韩遂无奈,与成公英一番计较后,只得领着最后两千余骑心腹,暂往山中去投羌氐求庇护。(未完待续。。)

314借势

邓季领三军过勇士县,屯兵于黄河南岸,与韩遂军隔河相望。

只是奇怪的是,对峙数日,不见对岸有任何兵马来援,反见营中军纪散乱败坏,军士昼夜惊慌失声,不断有人离开。

散乱走的军士越来越多,再过得几日,竟连最后的韩遂中军都撤离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军营还在。

对岸骤然出现此局,邓季惊疑不定,就连贾诩这样的智者,也实在不敢相信自家的计谋能见效得那么快。

对岸举动实在太出人意外,邓季君臣只能猜测:对方莫不是在诱敌?

先遣过河的斥候,也只回报数十里内无任何军马存在,最近的榆中县城百姓全都逃亡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座空城在。

直到一日之后,潜往更深处的细作才传回消息,金城郡已生剧变,允吾、枝阳、金城各县城头改换旗帜,韩遂不知所踪,如今二郡以麴氏为尊。

麴氏之首,就是之前和司州军有过数次交战的麴义。

得到这一消息,邓季等自都吃惊不已,只是不待司州军有动作,麴氏使者乘一叶扁舟,已先渡河来求见邓季。

如今麴氏一族英才,除麴义、麴演外,还有麴光、麴英两位,这次被派来的使者,就是麴义之侄麴光(注)。

待得通报传入,麴光进中军大帐,对邓季等见礼道:“韩遂暴戾无道,施乱于乡里。麴氏不忿。方起义兵于两郡,只为救民于水火,世间庸人却皆谓麴氏生异志矣!吾等本只公心为民,然自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天子问罪,麴氏无所辩,恐合族上下死不得其地也!”

抬头观察下帐中各人反应,麴光才继续道:“吾等素闻将军英武,平逆解危,匡扶汉室。素得公心!今提王师入凉州。黎民奔走相盼,金城、西平欢欣莫名,麴氏安敢相抗?”

来这世界后,一方势力主动来俯首称臣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座上的邓季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贾诩代替他出语相问:“足下之意。麴氏愿降?”

“足下可是武威贾文和先生?世人皆言凉州荒蛮,多豪杰少文士,不意有先生!吾等乡民。皆以为荣!”恭维贾诩一番后,麴光才应先前话题:“将军若取西凉,麴氏愿为前驱!”

麴义好不容易得机起兵,这般容易便降自家,为哪般?

邓季这才好奇发问:“麴氏乃大族,我治下行四等民之策,亦能从之?”

这才是到关键时刻,麴光急跪伏于地,哀声道:“将军所行之策,非只麴氏一族,金城、西平大族实皆难遵行!吾族上下愿从将军驱使,只求司州所行之策不入金城、西平二郡!”

不行四等民之法,其等不过借个名而已,太史慈、赵云、徐晃等皆瞪目怒视,徐庶皱眉问道:“四等民之策不入,二郡如何算为我家主公治下之土!”

不待麴光答话,徐盛已插语:“主公领大军于此,不日便可渡河,自取二郡,行司州之策安民,麴氏之力安敢抗?”

麴光方施施然起身,不去理会二人,自对邓季道:“探马昨日来报,马腾已取安定,领军归武威。将军若不许,麴氏当往降武威,引马氏军入主二郡!”

麴义料准邓季卒兵损耗已大,来者不善,麴光这下竟是语含威胁,太史慈、徐晃等更怒,皆按剑上前,只需邓季一句话,便要将他当场斩杀。

独贾诩摆手止住武将们骚动,笑语:“足下远来甚幸苦,且先往别帐中歇息,此事明日再议如何?”

令近卫将麴光带下去歇息,贾诩对邓季道:“麴义称降,不过为势所迫,欲以缓兵之计拖延时日,待机再作他图罢,尽不可信!”

徐庶也道:“其言多诈!然司州军前战虽得胜,折损亦不小,如今诸军伤疲,再与麴义启战,其必与马腾合盟!待凉州战事拖延日久,袁绍、曹操、刘表来犯,司州危矣!”

“麴义于此时发难,夺韩遂基业,坏我等司州之事,时机极佳,亦为善谋敢断之辈!”

贾诩称赞过一句,再对邓季道:“麴义有异志!然司州现状实不宜与其启战,不如暂允之!”

按邓季的理解,麴氏此时便称降投靠过来,也只是如同成宜、杨秋等依附韩遂一般,亦如之前自家为贼时依附黑山张燕,要保留下很大自主权。而贾诩、徐庶所言,对方连这样的依附其实都是心怀叵测,只为等待时机。

付出这么大代价才得战胜韩遂马腾联军,将得进军取西凉,眼看到手的成果却被别人从旁窃取去,无论如何都会觉得不甘心,武将之首的太史慈不忿道:“累百姓受难,四军拼死,方得此胜局,主公若不得入金城,就此退兵,岂非将所得拱手让人?”

车黍、徐盛亦道:“卒兵何畏劳苦?若今日退兵,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也!将军当勉力,四军共进,先讨麴氏,再战马氏!”

卒兵虽然勇悍,然所得不易,真不顾血本往夺金城,连续损耗的数目定然不是能承受得起的,冀州袁绍、兖州曹操都已快安定后方,腾出手来,再加上荆州刘表,司州若因一战虚弱下去,才是自取灭亡。战败无斗志又已被离间的韩遂、马腾单独一边都不难取,但若西凉有可能出现新的联军,不用贾诩、徐庶多言,邓季自家就不会同意再来一场大规模的战役:“虽不甘此局,然再战无益!凉州虽未能得,幸麴义、马腾亦暂无力再东侵!”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维持目前的局面了,不能乘势一举消除司州后顾之忧,众人都对此结果不满意,独贾诩笑道:“麴义趁乱夺金城,十数日间便敢阻司州大军,只谓主公树敌于袁绍、曹操,再得借马氏之势,凭二郡之地尚可腾挪进取!”

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笑模样,应该还有后话,邓季不由精神一振,徐庶已在旁急问:“左军师可有妙计破局?”

贾诩再笑:“麴义借主公之势,夺韩遂基业;再借马氏之势、暂降之名以退主公军。善谋亦善借势矣!然麴氏请降,主公或亦可借其势,反掌间逼降武威之马腾,解凉州此局!”

说完,贾诩对徐庶道:“闻元直前番往姑臧,马腾已有降意,只受子侄辈所欺,方悔言弃盟,复与韩遂合好,起兵共抗将军。今韩遂败逃,凉州乱起,主公雄兵虎视于侧,仓惶间得闻麴氏以金城、西平二郡献司州,亦当再无战意,定可劝降!”

大帐中诸人皆惊,将贾诩的话语在整理一遍,徐庶才点头赞道:“左军师所言极是!然若欲迫降马腾,所行当速,勿使其与马麴互通!”

“然也!此计需行之以速,否则真为麴义所趁也!”抚掌一笑后,贾诩对邓季道:“尚请主公速遣使往姑臧,招降马氏!待明日见麴氏使者,许其降,然其亦当显诚,为协防马腾,十日内屯上万兵于令居县,司州军方不入金城!”

这下连邓季都明白过来,随太史慈、赵云、徐晃等一起赞道:“大善!”

只要贾诩之计能成,麴义遣万人进驻令居,马腾急切间分辨不出,定以为麴氏于金城、西平起事乃是响应司州军,断韩遂后路,如今又一起紧逼武威。

马腾前次已有降意,还能再孤军坚持下去?

金城、西平虽暂不可得,麴氏终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附庸势力,不过得逼降马腾,司州卒兵进驻武威,绝对大妙。

麴氏一族仓促间聚起数万人马,多为乌合之众,若能得马腾军为用,岂不远胜其地?

逼降马腾后,凉州豪杰中势力大的就只剩下个麴氏,还能掀起什么波浪来?说不定麴义自家就得识趣,乖乖地正式加入司州麾下,请求二郡行四等民之策。

贾诩再补充道:“麴氏降,若依令屯兵令居,足使马腾受惊!使者之后,主公亦当再发兵武威!”

徐庶已离席,到邓季座前施礼:“某愿往姑臧,说其出降,望主公许之!”

对徐庶出使邓季倒有些犹豫:“前番出使姑臧,熊智等黑铁卫百人遇难,元直亦险遭不测,今岂可再轻往?”

徐庶正色道:“今韩遂兵败,麴义请降,马腾势已孤!且主公三军在外,其合族俱有生死之忧,某便一人一骑往,定亦不敢加害分毫!且为臣者替主解忧,份内之事,岂可畏死乎?”

贾诩从旁劝邓季:“马氏虽暴,势衰却懦,当不敢再有前事!元直秉公无惧,机谋善应,正宜许行!”

徐庶又再三求请,邓季只得应下。

这次出使,徐庶再不肯带多人,只要十数人随行,邓季阻道:“冒死往来为使,乃先生尽忠恪义!左右护卫周全,减道途幸苦,亦季之心意!”

这下徐庶又说不过他,只得跪伏称谢:“主公恩重如此,庶等敢不效死?”

麴氏之降含水分太重,要借其势逼降马腾,武威那里速度一定要快,快到其等私下来不及沟通才行,打个时间差。无论结果如何,麴义想和马腾联合是肯定的,不过想来也要先观察下司州军马变化。

上演完一番君臣相得的戏码,徐庶便辞出,连夜领着百人护卫往武威去了。

次日,邓季召见麴光,许麴氏降,允下四等民等策不入金城、西平,等于同意二郡作为一个独立王国存在。

(注:西平麴氏,麴演、麴光、麴英史书皆有记载,相互在族中的辈分关系则为作者杜撰。)(未完待续。。)

315降马

如今局势下,邓季君臣们真正担忧的,不是马腾不肯降,而是待其知晓麴义献二郡的真相后,来个依葫芦画瓢,也要求四等民之策、司州之法不入武威,自家再听调不听宣,那就真的是损兵折将,白忙活一场了。

好在贾诩在,麴光离去后,大军造筏准备渡河,游击校尉艾兰被先一步派过去,以游骑阻断武威与金城连通的道路消息。

徐庶一行快马到姑臧城,见马腾道:“吾主遣某告语足下:夫雄主者,内安其境,外克敌寇!公称雄西凉十余载,不得展丈夫之志,不得报妻子之恨,尚结仇雠为盟,此或天下独有?又与虎狼为伍,共犯我司州。今司州卒兵所至,只为追讨犯境之敌!西平麴义知义守正,已助吾主讨韩遂、献金城,此乃大势所归。凉州敌酋所剩仅寿成公足下矣,余者岂值大军一扫?庶特来此,尚请公取庶首级,再起合郡兵马、马氏全族,与司州卒兵决死一战!”

徐庶不似劝降的,反倒如一柄出鞘宝剑般,寒气逼人,语气尽显咄咄,惹得庞德、马超齐大怒,拔剑抢出:“战便战!邓季军马已疲,不顾司州强敌在侧,尚敢劳师远征于此,或谓一鼓可定,视我西凉无人焉?”

冀县外败后,杨秋领残军欲归安定,然安定已为马腾所夺,便举军而降。这般豪杰改换主家本是常事,只是初来乍到,这时虽也在帐中,却没他说话的余地。

金城武威两郡相邻。消息传得也快。不过马腾才刚从安定归来没两日。只听闻金城郡改旗易帜,韩遂兵散逃亡事,并不了解其中详细,还在等待细作回报,徐庶便已到了。这时突闻麴义助邓季取金城,凉州只剩自家抵挡邓季,顿时各种惊疑难信、惶恐不安齐压上心头。

联军已土崩瓦解,自家折损虽不大。势却已颓萎,外有大军压境,合族生死难料,徐庶的咄咄之语,马腾只能先忍下,喝退蠢蠢欲动的庞德、马超,皱眉问道:“麴义策应邓慕安,夺韩遂基业献之?”

“然也!近在咫尺,岂能作假?足下难信,可速遣细作往探!”徐庶哼过一声。再冷脸道:“公等莫不知麴义曾从袁绍,数败于吾主?河内一战。更是全军覆没,全凭吾主仁义,阵前释将,麴义方得活!有活命之恩于前,此举正报恩也!”

麴义于河内战败后,隐姓埋名自归西平,河内一战为其生平之耻,岂肯轻易对人言的?武威离河内又远,数年前的事情,马腾等知晓个大概也就不错,徐庶这般鬼话如何能识破?

一时真伪难辨,马腾阴沉着脸不再语,徐庶继续哂笑:“麴义已得吾主之令,不数日即出军武威!吾主得太史慈、徐晃、赵云诸将奋威在前,麴义壮势于后,只欲与公一战定凉州!公若应之,当速,趁麴氏军未至而先出阵或可得胜,否则必自误!”

司州兵马前虽大胜韩遂,损耗必也不少,难再继续大战,袁绍、曹操等又不是只会看戏的,这本是马腾眼前保住武威的依仗,不过若真加上麴义的生力军进来,和预期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徐庶步步紧逼,马腾亦不由恼怒:“足下谓吾便不敢一战乎?”

“非也!”徐庶摇头:“前者司州二位军师皆言寿成公不可降,独庶以为不然,数请于主公,方得领命来使,不料足下先允后悔,致随行百人身死,吾虽独得活逃归,已沦为他人笑资,此生平之耻也!今主公亲领司州大军西征,韩遂败逃、金城举从,左右军师言公必降,吾亦反之,自将首级献于公座前,以坚马氏之战心!马公若战而得胜,方显吾之明见;公兵败族灭,吾亦得雪前耻!”

明明是来劝降的,还一副求死劝战模样,马腾对这话是丝毫不信的,只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低头。听对方提起前事,瞄一眼帐下咬牙不语的长子,马腾叹道:“前冒犯足下,吾之过也!先生司州重臣,胸怀韬略,乃天下奇才,当有宏度雅量,恕吾前罪!”

将之前毁约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后,马腾起身,对徐庶躬身施礼道:“腾垂垂老矣,自无忧生死,只子侄六七人未成年,终难得释怀,尚求先生不弃,保全一二!”

马腾已经服软,徐庶作出的一番假模样方才收起,回礼道:“庶狂且辈,幸吾主不弃,以鸡鸣狗盗之徒亦可用,收之在侧,本尸位素餐,不敢再妄论大事。然亦知吾主向来宽仁,行事大度,公不闻韦端降而其子康得授汉阳太守、卫固叛而其族之士尽得用?马氏久居边地,子弟素尚武志勇,公若降,其等尽可选卒兵而入军中,其余从文者入吏、无术者为平民,皆可得安业。左右军师为定西凉,亦能尽多维护!”

马腾明白劝降才是徐庶的真正目的,若麴义真已降邓季,如今形势下也再不宜与司州为敌,他沉吟道:“先生且往客舍歇息,待吾与左右定夺!”

待仆从领徐庶出门,马腾问庞德道:“令明以为如何?”

庞德垂泪而答:“为人臣者不能替主分忧,使主受辱,是为奇耻!某亦不喜关东人,然今邓季势大,主公战无胜机,降之方可得保家业老小!”

马腾点头,又对马超道:“吾等军士家小尽在武威,此乃马氏基业。张掖、酒泉、敦煌诸郡人户皆稀,我父子等若西逃,如鱼失水也,不免众叛亲离,早晚必为人所缚,到时恐合族皆不得活!”

马超低头道:“父亲所言极是!前番败后,西凉豪强尽胆寒,不敢再与战,金城、西平若为邓季所得,势难匹敌。不如出降!然亦不可尽信徐元直之言。或可再待一二日。探得详细再作计较!”

马腾颔首同意,暂留徐庶在城内做客,拖延时日,暗中多遣细作外出打探消息,。

到这个时候,就算还有其它打算不降,马腾父子也多半要给自家留条后路,不会往死里得罪司州。徐庶倒丁点也不显焦虑,每日只顾悠哉乐哉四处去游玩。

邓季军马亦神速,不到五日功夫,大军已到姑臧城外。

麴义造反,逼得韩遂逃亡后以两郡之地献司州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已传到武威,又有数波探马回报,金城果然有重兵入驻令居,随时都有可能攻入武威。

邓季已兵临城下,马腾不能再犹豫,只得请徐庶引路。自缚己身,领部将子侄等往邓季帐中去请降。

马氏出降。不费一兵一卒得武威、安定二郡,邓季自然欣喜若狂。

这份欣喜中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客,《演义》中印象深刻、令人羡艳的东西总是挥之不去,比如蜀汉的“五虎上将”,曹魏的“五子良将”。

在邓季认知中,不论五虎上将还是五子良将,都是青史留名的绝世名将,游戏中的高端武力。

来这一世,自家经营十数年下来,也算得一方雄主,太史慈、徐晃、赵云、张辽四位也是后世耳熟能详的猛将名帅。不过人心只苦不足,来自后世的情绪作怪,偶尔就会觉得美中不足,“五虎”还是“五子”都是五之数——自家大将还未凑齐。

就只差一位!

其余猛将多已定主,此时局势下也只有平定西凉后,马超、庞德二位虎将还能让他私心满足,任得其一便可凑足五将之数!

受《演义》影响,两人中邓季首选马超,次则庞德。

这两人都在马腾帐下,如今请降,便已是自家的,对邓季来说岂不是大喜?

要得马超、庞德归心,前提便需善待马腾,邓季自认不会犯演义中曹操的错误。

故此,听闻马腾自缚到军中,邓季急与贾诩、太史慈等迎出帐,口称:“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获罪之人,敢不求恕?”

马腾已领众拜了下去。

邓季急上前扶起,亲手替马腾解绳索的功夫,偷眼打量其身后。搀扶着马腾臂膀的青年高大挺拔,鹰目锐利,料来就是马超;稍后些手捧武威丁口、田地、钱粮名册的黑壮汉敦实,长须及胸,约莫四十余岁,应该就是庞德。

再后面,则为杨秋与几名马氏族人,未成年的马岱、马休、马铁等亦随之,只是邓季都还不认识。

待解开绳索,邓季亲执马腾之手,引其等入帐叙话。

坐定后,免不得要有一番好言安抚,马腾心稍安,自请道:“腾已老迈,不堪将军驱使,只求得渡余生,教养未冠子侄辈,愿足也。长子超,部将庞德、杨秋等,略负勇名,或可为将军鹰犬之用!”

马腾语毕,马超、庞德、杨秋等出列再次行大礼参拜,邓季一一问过姓名、表字,才道:“诸位皆虎贲之士,然司州惯例,职不可轻授!按制,一军只四校,其余诸人当以武勇韬略给职,待武威卒兵挑选毕,留三千之数,先组三校,由马、庞、杨三位暂任校尉。日后我当再遣数校卒兵入武威,待诸校平定西凉,按功给职!”

听到这话,太史慈、徐晃等俱感意外,忍不住拿眼去瞄马超、庞德。

之前大战,司州四军损耗亦大,马腾虽降,其军与武威民中能选出的卒兵说不定还不够补充四军所缺。

邓季如此安排,却是有要再新组一军的意思。

不明白司州行事,马超、庞德等此时只有唯唯听命的份。交待完毕后,邓季再对马超叮嘱:“君之老父幼弟,季接往长安,必如己亲善养,望足下忠于国事,勿负所托,早日克平西凉!”(未完待续。。)

316相会

先后在并州、凉州两地作战数场,司州四军皆已多伤疲,如今马腾既降,邓季也无意再继续征讨麴义,决定领军先还长安。

安定、武威两郡军民挑选卒兵、核定四等民户籍非两三月不得完,安定虽暂无需忧强敌,武威却必得留军马镇守。

刘备应该正在长安城外等着,邓季本欲使坏,让赵云领骁骑军留下,想想不要做得太明显让人小视了去,还是作罢。

北方的形势已渐渐明朗,曹操已取得徐豫,袁绍正咬牙誓灭公孙,司州如今又复吃紧,急需军马壮势,使袁曹不敢轻易来犯。小小的麴氏还急着巩固统治,料来不敢轻动,与贾诩、徐庶商议后,邓季令果毅将军车黍领邓贤校留守武威,协助马超等组建新校、等待官吏来接手民生,曹性校留驻勇士县接应防备,其余卒兵尽退往京兆、河南去休整。

张掖、酒泉、敦煌虽无大股势力,然都是西汉初期设立的郡,地广人稀不说,还多为羌氐所居,小股流寇贼众甚多,易取难守,若用心经营要牵扯去许多兵力,邓季如今力所不逮。贾诩徐庶建议,当徐徐图之,花数年之功以坞堡民屯慢慢蚕食,方能建立起稳定的统治。

三郡不能急取,但可以用来锤炼马超、庞德等新组的校,邓季临行前已下令,待各校组成,观其等军功定第五支军将军、校尉人选。

安排妥当后,带上马氏合族老小、庞德家眷等,邓季开始撤军归去。

阎行领着十余骑躲避在山中养伤。伤势好得大半。欲寻路渡过黄河。方得知短短十数日间,凉州已是大变。

打探得韩遂败逃已不知所踪、金城为麴义取献、马腾举族降这些消息后,阎行也只能仰天几声叹惜,无奈到军中去求降。

阎行到时,邓季大军尚未到黄河岸边,得之大喜,问明其家眷尚在金城,急遣人向麴氏讨要。马腾已降。麴义虽又得许多豪杰依附,势力大振,却也不敢来招惹邓季,忙将阎行老父与家人尽送到军中。

待全军退回汉阳,连冀县城中威烈残军亦带上,一起先归长安去。

路途中,邓季对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道:“十余载来,连年征战不休,卒兵甚乏,民生亦苦。此战虽胜,四军又大受损伤。急需养全。今西凉初平,我等所患俱在东,当再弃长安而守雒阳!若得以四军之名威慑,使曹孟德、袁本初、刘景升不敢犯境,一二年间当不再轻启战事!”

君臣等都心知,若真能得一二年时间修养,司州第五军成也!

主公邓季尚只二十七,治下大把等待成年补入卒兵的少年,能得安稳的时间越长,对司州来说就越有利。

无凉州后顾之忧,凭如今的四支强军镇守司州,袁绍、曹操谁又敢轻犯?

——

仓惶奔逃求活,就像溺水者抓到手的最后物件,刘备可不会顾及对方出身如何,历史上他势穷时也曾与黄巾贼刘辟等合作,更不用说如今已洗白、官居卫将军雄踞一方的邓慕安。

刘备领三千残军投奔关中,伍宁得令后令人领往长安,可惜到京兆尹时司凉激战正酣,邓季已领军外出,暂不得见。

邓季不在,长安当家的是田丰,玄德备礼数次往求见。只是接见一方之主牵涉得广,身为邓季之师,随着时间推移,地位超然的田丰越发恪守臣子本份,不愿意落半点口实于人,故闭门不见,只使吏员转告,让刘备安心驻军城外等待卫将军归,只要其麾下军士不扰民,所需钱粮用度自有京兆尹拨给。

玄德无奈,退而求其次,多来往于田畴与长安令杨阜府上,先寻求能为自家说话的。

二人虽肯见他,却也都不肯深交,送入府中的厚礼过后又全使人送归来,刘备对关张孙糜等叹道:“司州政清人和,上下用命,故邓季得以流寇之身跻身群雄!又有雄关精卒,若再得平西凉,尽得秦地,天下唯只恐惧矣!吾却守土无方,颠沛流离至此,亦累诸公受苦……”

见他沮丧,关羽、张飞连齐声劝,简雍糜竺亦道:“主公不过一时遭困,早晚必有得志之日,何须介怀?”

其余人等亦劝。关张之外,刘备丢失徐州时,陈圭、陈登、陈群等皆降曹,陈氏族中还肯追随的只剩武将陈到;其余糜氏兄弟是姻亲;简雍为同乡;孙乾由郑玄推荐。

处境虽差,然余光所见跟逃至此的文臣武将面上并无异色,刘备心中才得稍安。

实在是凄凄惨惨来投奔一方雄主,不得不先防范对方撬自家墙角。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只是好不易待得邓季领大军归长安,各种事物繁多,一时亦不及顾得上这边,让刘备又多等了几日。

邓季现在很忙,先不说数月来积压下的政务,战后各种抚恤,坚壁清野迁入三辅的百姓要遣归,新得武威、安定两郡调拨官吏,随军归长安的马氏一族需要安顿,邓季已经算做惯甩手掌柜的,这些虽都有田丰协助田畴操办,但事全合在一起,也由不得他清闲全不顾。

待忙碌得差不多后,邓季才命人邀请刘备来赴宴。

这是两位枭雄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两家文武的一次对话。

这场宴会,既是招待宴也是庆功宴,马腾算是陪客。跟随刘备逃难来的文武全受邀请,有关羽、张飞、陈到、糜芳、糜竺、简雍、孙乾等。

司州这边亦人才济济:武将只邀了太史慈、徐晃、张辽、赵云四位,文臣谋士则有田丰、贾诩二位军师,别驾徐庶,监察院长韩齐。其余京兆尹田畴、左冯翊邓芝、长安令杨阜等。

自家仓惶逃难而来。邓季则挟大胜之威。刘备决定姿态还得在之前的心理上再放低些。

与曹操见面时不同,面对刘备,此时的邓季有心里优势,不过礼数不能缺,还是领众于卫将军府门前迎接。

见得刘备等到,邓季亦是仔细打量,这位人中“的卢”高约七尺半,面白。颔下微须,双手甚长,耳朵比常人果然也大许多,不负“大耳儿”雅号。

紧跟在刘备身后的两位武将,一位身高两米余,雄伟魁梧之极,面微黄;令一位面白美髯,略发福。却不知关张何在?

若论后世所知关张外型,应该是一眼就能辨出的,但邓季没在对面人群中看到这样的两位人物。

再往对面飞快扫过几眼。都不得其解,刘备等一行已到府门前。邓季忙做出主人样子,抢先施礼道:“诸事繁杂,今日方得见玄德公,玄德公勿怪!”

刘备已上前一步,哽咽着回礼:“备德浅行薄,获罪于天,乃失守土,今徒众四散,流离无所归矣!将军汉之忠良,领民独抗关东诸贼,今又平凉州,四野闻者莫不服膺!本有云泥之别,惟念备与将军并起布衣,共效汉室,齐仇兖州曹贼,或有垂怜意,方厚颜来奔,泣求立身之所于帐下!”

反正只是口水话,他说得如此凄凉,关张等跟随者却俱面色如常,毫不为意。

虽然心理满足,但邓季向来没什么架子的,既已决意收留,便不会再节外生枝,只笑扶道:“玄德公车驾西来,季之幸也!何至于此?”

寒暄过几句,刘备心下得安,又听这位年轻的卫将军发问:“久闻玄德公帐下俊才,尚请引识!”

“备无才德,幸得左右诸君不弃,尚有六七人可用!”

刘备一一介绍,邓季方知雄伟赳赳的大汉就是关羽关云长,白面美髯的则是张飞张益德。

这种正式场合下,邓季也忍不住要张口结舌——已知形象轰然倒塌了。

究竟是谁出了什么错?

待身后田丰暗扯一把,回过神来时,刘备已往下继续介绍去了。

退后的关张面无表情,心中却皆暗怒。之前两人行礼邓季都不语不答,这是极度轻视的表现,若非人在屋檐下,说不得便要起性子发作起来。

无意间得罪人,邓季悔之不及,只是暂无合适机会转圜,陈到、孙乾、糜氏兄弟、简雍行礼时,只规规矩矩对答过就算。

接下来该邓季介绍这边文武,第一位自然是田丰,待得闻名,刘备大惊道:“田公乃将军之萧何、范增也!曾与吾师卢公同朝,亦备之尊长!”

便以晚辈礼在阶下郑重而拜,田丰避之不及。

轮到贾诩,刘备赞道:“文和公凉州名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天下知名!”

其余徐庶、韩齐、田畴、杨阜等,刘备亦皆赞叹不停。

文臣之后,轮到太史慈,刘备急上前执手:“此君无需将军告知!吾已早识得,东莱太史子义,百万众中独骑往来者也!”

赵云这才越过徐晃、张辽,上前施礼:“昔日与使君一别,已有数载,不意今日在此相遇,幸得见使君无恙!”

“子龙!”

再一手拉了赵云,刘备泪下如线,口中再难言。

他良久才缓过劲来,止泪自嘲:“此残身得见旧友,一时失态,使将军与诸公见笑!”

徐晃、张辽二人已上来:“河东徐晃、雁门张辽见过玄德公!”

刘备道:“吾知四位领虎狼之师,纵横莫敌,皆得其主也!”

又转头对邓季、田丰等:“世间谓将军有二虎,然将军已得四虎矣!”

“哈哈!”这倒是邓季最得意的,被搔到痒处,他不由大笑:“今日四虎,来日或可得五虎!”

言毕,邓季侧开身躯,作势:“玄德公,诸位,请入席!”

“将军先请!”(未完待续。。)

317自择

将军府内大厅,刘备为主客,马腾陪客次席,其余文武,亦皆有一席之地。

烤羊、蒸豕、鱼羹、面饼、黄酒、瓜果一应传上,主人让箸,贵客祝捷。

旧识赵云、太史慈数度请酒于刘备,糜竺、孙乾礼让田丰、贾诩二位军师,徐晃、张辽亦与关张等把酒共饮,中间又夹着左右逢源的马腾,却是一副宾主共欢模样。

待酒过三巡,刘豫州眼神示意自家文武安静下来,出席对邓季拜道:“飘零之人,得长安收留,待为上宾,实受将军大恩矣,感佩难表,只恨无以为报!然无立身之所,上下惶惧,背离者渐众,尚得厚颜求将军借地养马,以安军士!”

刘备开口提及正事,厅中众人皆停箸止酒,就连马腾也眯着眼,全屏声静气待邓季答复。

“请起!请起!”环视一圈后,邓季先咧嘴一笑,待刘备起身,开口道:“公且勿怪某语直!”

听他这么说,大概结果不佳,刘备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如今自家这点残军在长安,乃是司州腹地中,生死全不由己,要是结果不满意,邓季又不放行,再想离开去投奔他人也不容易。

先垫了个底,再将厅中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邓季才继续:“天下皆闻公之名,不弃季粗鄙而入司州,实乃幸也!然往来当日久,为主客两便,不起嫌隙,某于足下有三策,由公等自择。”

“其一。司州为足下等取一地自守。此后犄角相依。共御关东诸侯!此两家歃盟,季与玄德公为友!”

“其二,凉州现荒芜,可借一县地与公屯兵,若能钱粮自给,何时去留皆可随意!若如此,公等为借居之客!”

“其三,玄德公部属中俊杰良才甚多。若愿为我司州所用,军中、郡县皆能安置!某当再上表天子,以公为凉州刺史!然若如此,公需做司州之臣!”

当着人家属下要一方雄主作臣,这也是极大的侮辱,好在邓季有言在先,之前气氛还算融洽,寄人篱下也不好随便撒野惹祸,关羽、张飞勉强将这口气吞下,并未作声。

邓季停顿好一会。等刘备消化得差不多,才再道:“或友或客或臣。皆在于公!”

这般丑化说在前头,任由自主选择,留下的余地大,邓季算待刘备这点残军不差,便是没有任何关联的马腾都忍不住将自家代入角色去,替刘备认真考虑一番得失。

其余司州田丰、太史慈等文武,此时却都自傲得紧——这点残军对司州来说无关紧要,由得他选,只有赵云盯着刘备等答复。

自认也是一路枭雄的刘备如何愿意做别人臣子?得凉州刺史也只是虚位,又有邓季挡在司州,若文武被打散,只怕再无半点腾挪余地的,为臣之策刘备几乎想都不想,只在一瞬间就否决了,其余两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转首目视糜竺、孙乾二人,想要得些提示。

邓季之意,若只是借地暂居,钱粮需得自家筹备。既然主人都说凉州荒废,那可以想像借给自家屯兵的地界如何了,又只是一县之地,天下诸侯皆惧司州四等民之策厉害,刘备借居之地,吸引流民定然艰难得紧,客居虽然安稳,这支残军想发展壮大却是万难,说不定过得三五年,尽改投司州麾下了。

那就只能为友,不落身份不说,麾下还有壮大之机。

刘备看过来时,糜竺已明其意,长身出席,亦冲主位上邓季施礼,开口问道:“若两家结盟,不知将军欲取何地予刘使君?”

糜竺言语便是刘备之意!

原来也是位枭雄,本只为得权得势,说什么为国为民?赵云轻轻撇开脸去,有些失落的惆怅,也有如负释重的轻松。

心底又轻轻说一句,我赵云的眼光,不如太史慈,也不如田豫。

刘备作出这样的选择一点不出意外,田丰、贾诩互视一眼,主座上邓季已叹气:“玄德欲为友,亦有三地可任自择!”

三策之后尚有三地选择,田丰、贾诩等都不插嘴,可见长安之前准备极充分,糜竺再施礼:“愿闻其详!”

邓季答道:“并州上党之地,武卫军虚实已泄,不日当调回河东,其地虽有庞双戟在,然其得势不久,甚苦不足挡敌。玄德公若往,某当书信与庞真,使其与足下共占上党!”

提军去分上党,要对敌的就是袁绍,虽还有张燕挡在前,明眼人却都知道,一旦公孙瓒败灭,仓促占据并州的黑山贼定然不是袁本初之敌,袁军以数胜之威南下,上党难守。

这只是司州给出的第一块地,糜竺肃立静候下文,邓季再道:“司州河南郡,汜水关以东素无兵镇守,近年来渐有败兵流寇盘踞,截杀袭扰往来客商,某甚苦之,玄德公若往,可收贼兵为用,亦能得商贾之利!”

刘备等一路西来,河南郡是必经之地,自邓季入主雒阳后,汜水关以东司州军马历来少管,之前不愿入关的大户人家改投曹操后,此地渐为小股的败兵、流寇占据。

虽盗贼渐生,但与司州商贸利大,往来的中原商贾却不会退缩,曹操也有需要,并未禁止。为防盗贼,商人们往往汇集起千人上下的大队穿行往来。

刘备若能在东河南郡占住脚,光收取商人过路费就能养活军士,确实是块好地盘。只奈何占此地有商有贼却无民众,一片坦途无险可守,又得要直面曹操,刘备上下方才丢徐州狼狈而来,对曹军战力犹有余悸,轻易如何肯去?

“除此两地外,尚可由司州遣军马相助,共讨张济。使玄德公得取宛城自养!”

听到邓季给出的最后这块地界。刘备、糜竺、孙乾俱都眼前一亮!

南阳郡辖三十六县。黄巾乱起之前三百余万人口,无论县数还是人口都为天下之冠,宛城还有大汉最大的冶铁所在。虽然这多年的天灾人祸下来,北地逃往荆州的人口却也不少,如今尚有近两百万口,算不得十分残败,若能得宛城,至少可控制住南阳郡北部。便有源源不断的钱粮人马补充。

若能在邓季支持下占宛城,需提防曹操、刘表两家,然若不先破司州强军,曹军定不敢全力攻南阳;刘表与自家同为大汉宗室,且军士虽多,战力却低下,还得将主要精力用来防备正迅速崛起的死仇江东孙氏,亦不敢举全力来攻,身在其中,或战或和皆可行事。

只是让刘备等疑惑的是。作为天下第一郡的治所,宛城亦为天下有数的雄城。张济有数万兵马在,其本董卓部属,麾下多出于西凉,向来以敢战著称,为自家这一支残军,邓季真这么好心,不惜伤亡精锐去啃这块硬骨头?

上党、汜水关以东都无需一兵一卒,宛城却还在别人手里!

真若得控制南阳郡北部,邓季舍得将这块宝地送于自家?

取宛城,只要刘表不生变故,便得南阳郡一半之地,之前半个上党、东河南郡,邓季给出的三个选择全都是半郡之地,然而论价值、稳妥,都以南阳居首!

他们却不知晓,刘备心急如焚等待召见这些日子里,邓季与田丰等群臣亦仔细讨论过,今日给出来的选择虽多,南阳却正是最想让刘备选定的一地。

这是为了战略需要的付出!

最近传来的消息,袁绍自征调大量民夫北上,以挖沟填土的笨法子誓平易城,虽然耗时,却是在一寸一寸地稳步推进,张燕忙于稳固并州无暇救急,公孙瓒已无力回头,覆灭在即;曹操则趁邓季战西凉之际,讨天子旨意,往伐日薄西山的寿春袁术去了。

这两家所作种种,都是在解除后顾之忧,为将来与司州一战做好准备!

北袁绍,东曹操,南刘表。凉州初平,邓季周边接壤的诸侯,只张鲁不足为患,其余袁绍兵马雄厚,曹操实干精锐,刘表钱粮丰厚,都有大威胁,若将来三家联军,绝非司州之福。

司州强军在,关东或许真会上演战国时合纵抗秦故事。

邓季不想做董卓、李傕!

战国时,秦国尚可连横分化,邓季却与董卓、李傕无异,普世皆敌,并无拉拢离间之能。

之前的布置,并州有张燕、庞真略挡袁绍,再得汜水雄关抵曹孟德,总有屏障处,荆州刘表却暂无奈。

张济占刘表之地,表面虽互敌,实际上却已暗下成盟,若将来真发展到最坏局面,三家联手,刘表无需出兵来犯,只要使张济放开道路,曹军便可避开汜水关,自梁县来攻。

故此,就算太史慈等四军皆伤疲,为将来打算,也再不能任由宛城掌握在敌对势力手中,说不得还有最后一战,取宛城。

好在张济虽能战,却并无智谋,贾诩又早有布置在前,倒无惧会出现太大伤亡。

刘备来之前,邓季早已能取宛城,只是能取却不能守!

邓季自家仇恨值超高,若是司州军马占据宛城,不出一年,曹操、刘表两家必死命来争,司州无精力、也无军马能稳守南阳,倒不如留在表面与刘表不对付的张济手中。如今来了刘备,算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人物,有他出面占宛城做缓冲,司州再给与一定的支援,又好过张济去。

若非如此,这块地界无论如何不会白送给刘玄德。

虽然疑惑,也有着对火中取栗能否吃下的担忧,但刘备毕竟不是常人,占下宛城,才会有资本、有机会在这乱世中成事!

对送上门来的肥肉,糜竺颔首,孙乾、简雍闭目陶醉,关羽、张飞、陈到、糜芳目露精光,刘备再施大礼:“有劳将军,幸苦诸位!备愿为司州守宛城之地以报大恩!只恨自家兵微将寡,曹孟德、刘景升若有大军来犯,还望将军遣援兵襄助!”(未完待续。。)

318人事

刘备的去向定下,邓季也不是立即就要出兵宛城,之前总还要准备一二。

当然,出兵也不能太晚。

贾诩的意思,最好在今岁冬季严寒到来前出军讨张济,因为袁绍、曹操注意力都还在别处,自家动作快、速战速决的话,这两家应该来不及有动作;若出意外战局拖延,面对马上来临的寒冬,袁曹来袭也要艰难许多,自家应变时间充足。

招待刘备诸文武的宴席一月后,郭援、阎行、温恢、牵招四位新近加入的文武被招入将军府中。

七月时晋阳一战,牵招被俘获,因念及家中不能降而求死,徐晃见他真诚纯孝,做主释放而去。其归邺城后,先被袁绍迁怒闲置,然待袁尚、高干归,言及战事,牵招算是有功,且又守节不降邓贼,又受褒奖。

只是为子弃并州不顾、任由邓季稳定西凉后方,袁绍志大才疏、任人唯亲的性子已为明眼人看得通透,心灰意冷的不是一个两个,此番征公孙瓒易县,便有人托疾称病、寻事由不随军。

袁绍领大军亲征易县,三子俱受令随军,邺城由郭图主事,防务并不紧。

最先选择背离去的是辛氏兄弟。辛评虽有劝韩馥让冀州之大功在前,然袁绍更喜袁尚,自家支持的袁谭居青州,实力还不如幽州袁熙,雁门时劝袁绍又已冒犯,恐遭其害,便与辛毗商议,辛毗对袁绍更是不满,只劝兄长领家族往南投曹操这位明主。

若在之前。曹操乃是仰袁绍鼻息渡日的。有邓季这大敌在。两家轻易不会交恶,若弃袁归曹,只怕邺城遣一使者至,曹操便得将其等送归问罪;然孟德迎天子之后,汉室数百年余脉不绝,大有人往附,又新败刘备,取徐、豫二州。声威大振,已不太惧兵多将广却才并州大溃、数年不得灭公孙的袁本初了。

天下名士皆知,边让之事后,曹孟德正努力弥补,只要还有称雄之心,应该不会再做出令士人寒心之举。

兄弟俩计议定,以重金厚酬关系历来不差的郭图,寻机合族渡河去投曹操。

郭图本贪财,得报辛氏离城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辛氏前脚刚走。牵招亦不客气,他羡慕司州卒兵精甲天下。又有徐晃义释之事在前,便欲往投邓季。

他为武将,求令领军防备河内磐石军,要走比辛氏还容易,先暗中令人把家眷老小自安平国接出,秘密送往河内,自家再领亲信百余入河内请降。

如今,也不过才到长安六七日的功夫。

厅中人多,牵招新来,尽皆不识,听主公邓季介绍,左右军师、别驾徐庶之外,尚有长安令杨阜、高陵令张既、安邑令卫觊、狄道令石韬,校尉赵衢、姜叙、梁宽等人在。

四位新人入内,邓季先对郭援、阎行开口:“二位本皆大将,今既降我,自当重用,然司州军制与它处有别,将军职非功不授!或有屈才不如意处,尚请宽谅。今武职有二,可请自择:或为偏将镇守关隘,或为校尉征战四方!”

这些年下来,世间诸侯为拉拢武将,只怕官职给得不够高,各种将军、杂号将军已泛滥得紧,独邓季麾下,仍坚持职不轻授。

给出的两个武职,很明显,偏将位高又安稳,但再升迁的机会却小;校尉位低,不过逢战多,立功机会亦多。

阎行先答:“某有校尉足矣,愿为主公荡寇扫敌,待得功再求赏!”

郭援亦想硬气去学阎行,只是原先身为并州大将的,降司州后职位太低只怕被人取笑,又不似阎行年少武勇搏得起,沉吟好一会后,终于还是抬头:“某愿替主公守关隘、御外敌!”

二将都有了选择,邓季点头,对郭援道:“既如此,足下便可为偏将军,领两千卒兵守杜陵县!”

杜陵县属于京兆尹,离长安并不远,这里驻军除与黑铁卫一起协防长安外,最关键还能守住子午谷道出口,防备张鲁。

秦岭有六道,子午为王。

张鲁占高祖刘邦龙心之地汉中,然其五斗米教局限大,难纳名士豪杰为用,又与刘璋有杀母之仇,自两家交恶后,生死大敌便只在蜀中,这些年虽一直趁动乱大肆吸纳人口,却始终无力夺北地来称雄。

田丰、贾诩都认为张鲁无心进犯,不过必要的防范却不得不做。

子午谷之外,秦岭其余五道,武关早在邓季手中,库谷道通的是凉州金城郡,且要到唐朝时才开通,不在算中。其余陈仓道出口在陈仓县,且有散关,斜谷出口在郿县,傥骆道出口在武功县,都在右扶风内,相互离得不远,阎行不愿为偏将,邓季也不肯再派大将去,只三县各驻军一曲守卫便罢。

这次新组部队的卒兵来源,都为武威、安定二郡所收。

凉州空旷,马超虽已搞明白麴义降邓真相,然马氏全族已迁往长安,他在武威独木难支,庞德不会轻易随他起乱;形势不利,麴氏忙着安内,亦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起变故,还有车黍在侧看管,只能含恨忍辱待机,任由司州小吏在自家昔日地盘上清户籍人口田地、选拔卒兵。

凉州民风彪悍,武威、安定汉民数合计虽不过四万余户,十来万人口,然还有不少羌氐已认命留下,得原马腾降军加新降两郡百姓、大户部曲、羌氐外族中挑选过,所得卒兵共有万二之数。

说起来,邓季军中卒兵就以凉州人最多。

只是经过这些年折腾下来,善使长柄器械的西凉勇士早经过好几波磨难,这万二入选的新卒兵中,便以弓卒最多。足占去一半。有六千余。其余刀盾卒三千,戟卒两千余,力卒不足八百。

新配置给马超、庞德、杨秋三校的人马,各只千人,俱以力卒、戟卒、弓卒混编,半数百人将以上军官皆按惯例自老四军中抽调而来。

这些新卒兵补充荡寇等四军损耗本还不足,邓季却想再做它用。

郭援之后,邓季又对剩下的武将道:“前者虎牙军校尉宋宪战殁。其职尚缺,牵、赵、姜、梁四位,可有愿往者?”

宋宪死于阎行之手,但那时相互为敌,阵中各为其主,如今虽不会追究,但阎行不适合再往虎牙军中任职,邓季只问牵招、赵衢等。

四人一时俱沉吟,难下定夺,还是赵衢、姜叙、梁宽三个随司州时间略长。不怕因言获罪,梁宽直问:“不知余者主公如何安置?”

这也是要比较后才下决定。邓季如实道:“剩皆任校尉,往武威领千人,与马超、庞德、杨秋三校共讨羌氐、贼寇,并防麴义,吾意以七校为底,明岁新组一军,号‘奋武’,奋武将军以下皆按功给职!”

这又是司州旧例,去虎牙军中能得一个稳当的校尉,否则只能去新军中竞争。当然,也有可能得一个更显赫的将军位。

有马超、庞德、阎行在,梁宽自度争不到这将军,趁有先前问话之便,接上:“某愿往虎牙军效命!”

阎行不怕竞争,只是马超暴烈,他与其有旧恨,本不愿去武威,然而虎牙军也不利,梁宽口快,位置又只有一个,只得作罢。

事情便算定下,其余阎行、牵招、赵衢、姜叙皆得往武威去待命。

梁宽孤身往虎牙军任职便可,旧部便让与阎行统领,赵衢、姜叙都已有人马,只剩牵招校需到武威才能组建。

新校的军候、百人将会有老卒兵抽调,武威还能剩下四千五百弓卒与刀盾卒,邓季调拨其中三千往各处换伤残、年老卒兵,补充凉州监察与各县衙差役。

最后的一千五百人,全补充给退回河东的臧霸。

一直顶着空壳的武卫军,也终于要有点人马了。

司州文武分家,武事安排毕,邓季再转头对一干文士,先对温恢道:“吾不喜夸言空谈之名士,与君虽为旧识,却未知才干如何,然田师力荐,便且任为长安令,望足下速通司州各法,待来岁春,观政以定去留!”

卫将军府邸所在,长安令是要职,如今却安排给还需一边学习一边处理政务的年轻文士,定有不妥。然而温恢这年轻人田丰、田畴考校几次,皆认为才干在绝大多数县令之上,只好勉强定下,由田畴幸苦先带领一二。

邓季又对原长安令杨阜、高陵令张既、安邑令卫觊、狄道令石韬四位道:“司州文官升迁原需以政绩按部就班,四位立足未稳,本不当便赏拔任事,然凉州初平,各郡急需安顿回迁之民众,讨抚羌氐,协防麴义、张鲁,各县政务汇总,郡守不可再缺,这遭便为破例,望诸公勿负我!”

这四位县令虽政绩上佳,然而投入司州体系时间都太短,本不当就提拔起来,只是如今已占凉州大部,扩张得快,县以下基层文吏倒已渐渐充实堪用,只是实在缺能就近统筹分管一郡,减轻田畴、田丰、贾诩、徐庶政务压力的能人,只好破例。

除邓季先前所说原因外,杨阜、张既熟悉西凉情况,堪用;卫氏一族读书人最多,能出仕的也就多,急需拉拢再多压榨些人出来;石韬则为徐庶外第二位荆州名士代表,重用他可多吸引荆州士人。

这些,都是之前便与两位军师、徐庶商定下的,只是由邓季来宣布罢了:“冀县之战,韦康、赵昂多有功,迁韦康为右扶风,另赐勋田百亩、钱千缗、绢两百匹;赵昂升任汉阳太守!其余诸郡,石广元迁武都太守,卫伯儒迁安定太守,张德容迁陇西太守,杨义山迁武威太守!”

石韬、卫觊、张既、杨阜齐躬身:“喏!敢不效死?”(未完待续。。)

319行途

入冬之前,北方有消息传来,坚持了四年之久的易城终于再挡不住挖土填沟层层推进的袁绍大军,逐渐陷落。

并州豪族逐渐平静下来,张燕此时忙于稳固地盘,而且袁绍对他早有防备,怕领军轻出救援公孙遭毁灭性打击,丧失黑山贼眼前的大好局面,选择了见死不救。

公孙瓒在城内穷途末路,无力回天,见事败已成定局,在袁军破城前便亲手斩杀妻儿,最后举火自焚。

易城陷落,比真实历史上还要早半年。

覆灭如芒在背的白马公孙,袁绍终于有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后方。同时,乱世中第一位称帝的枭雄袁术,因自家奢侈无度,大失人心,待曹操携新胜之威讨伐,形势顿时崩坏,袁术部众叛离者半数以上,眼看守不住寿春,也要过不去这个冬季了。

外部形势对邓季越来越不利,消息传来时,长安也已准备得差不多,邓季便调集麾下四军两万六千余骑,再带上刘备的数千残军,准备出司州征讨张济。

如今西凉初平,此后的大敌便要以袁曹为主,司州战略重心又需东移,邓季决定再把卫将军府迁回雒阳,这次出征,便将家眷也带着随军。

自从随了邓季这位主公,田畴全是劳碌命,再不得安闲。卫将军府东移,他这位京兆尹又被与杜畿对换职位。

田畴调回河南郡,改任旧制,算是降官职。只是邓季到哪里都要带着。更显其为郡守中得主公信任第一。上下人等无一敢去轻慢。

幸好田丰、田畴同姓却不同宗,否则有此二人在,田氏必定成为邓氏外司州第一豪族。

大军出征,已是初冬,沿途虽未结冰,然清晨时起,枯草上已铺着薄薄一层白霜,再随跃起的旭日慢慢消融去。露出下面的黄黑色来,黄黑为底的地面上霜白断断续续连在一起,使整个大地看上去如同画卷一般。

出了长安,只要沿途有农田的地方,行进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两栋并立的坞堡,高高耸立在旷野中,上空俱有炊烟升起。坞堡的顶楼上,许多少年孩童跳跃欢呼,嘶声呼喊。也不知道要向这支行进的大军具体表达什么。

外间北风略寒,然道途遥远。昨天已走了一日,这般速度,尚还需五六日行程,嫌车厢中气闷,邓季大些的两个儿子都不愿待在内,求告过父亲后,得准骑在各自的小马驹上,由一名黑铁卫牵着缰绳引路。

为邓涉牵缰绳的黑铁卫什长名杨磐,邓漳前面牵马的也是位什长,名伍谦。

紧跟在后的典韦见小马驹上本来已通骑术的两位少主,此时作出这般乖巧模样,自顾咧着嘴傻笑。

邓涉、邓漳两个都虚十岁,正淘气的年纪,父亲为人主,他俩平日被各自的母亲拘得紧,不能随意撒欢,到哪里都得摆出一副端正的小大人模样,实在无趣得紧。

落在邓季眼中,这真是无趣的童年。故而只要他在家中,就总会有意无意破坏许多孩子本该接受的礼仪教育,让伍焦二位母亲恼火不已。

邓季认为孩子死板,该恢复童真,但在伍焦二位眼中,儿子却正在父亲纵容下变得越来越粗野,与他们此时的身份大不相配。

如何对待二子,两方已有很大的分歧和争执,万幸这还是一个男权社会,在家中邓季的权威也不减分毫,能拍板决定,为孩子们争得许多玩耍的权利。就凭借这个,经常不在家中的邓季才能讨得孩子们欢心爱戴。

伍焦二族各为邓涉、邓漳派出专门的夫子,邓季无法阻止,但到前年开始习武打熬力气,再不顾她们劝阻,坚决送出将军府去,随田峑、车黍家孩儿等去广场合练。

在外得到野趣的两个小男孩,每日归家的时辰已是越来越晚。

今日,母亲就在旁边车厢内,小哥俩暂时不敢放浪形骸,只能一边缓骑慢行,一边透过周边黑铁卫人墙缝隙偷偷打量外围经过的卒兵,瞅瞅有无熟人。

邓玭就没这么好命,她被伍窕紧紧勒在怀中,下不得车厢,只能撩开车帘,羡慕地看着两位兄长。

对这个女儿,邓季就爱莫能助了,邓涉、邓漳已学会骑马,邓玭却不行,队伍中也没合适她的专属小马驹。

如今就连邓季也认为,女儿还是斯文些好,自家这宝贝女儿已足让人头疼得厉害,两位兄长得自由出府之权,才八岁的她平日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如何躲开家人视线,如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也跑到外面去,虽然还一次没成功过,却让伺候她的侍女受惊吓哭了好几回,再学会骑马还了得?

旁侧,踏雪正不停打着响鼻,不满队伍的缓慢,颇想展现些自家神骏风采,可惜主人一直勒着缰绳,不许它放蹄。

邓季正在听徐庶回报近日南阳细作传来的谍报。

前马皮、后艾兰,两任游击校尉主要负责打探军情,除此外,自邓季入主河南起,开始往周边派遣暗伏民间的细作,这些细作重点在民生和豪族动向,作为耳目与军情互相补遗,最开始由田丰掌握。

细作运作得好也能建奇功,只是汇总筛选太过繁杂琐碎,非得一位精细智者花水磨功夫来打理不可,田丰已实在忙碌,此事过于牵扯精力,待贾诩加入后,便转给贾诩。

贾诩左军师之则已是位高权重,他虽被称为“毒士”,却是个善于韬光养晦让自家安身保命的,为避嫌疑不惜放弃部分权力,见徐元直任别驾后,甚得邓季信任,却多只负责些主薄案牍事,便又请示邓季,将细作的运转指挥让给徐庶来做。

此时,徐庶正对邓季道:“主公前番交代之语已在南阳盛传,乡人皆知,事可成也!”

邓季颔首,问:“宛城中如何?”

“主公行事甚密,张济未察,宛城如常无变故,大族世家亦无特事,”徐庶先兴奋,再沮丧:“然大军出动,恐亦再瞒不过两日!”

派遣细作历来是相互的,司州境内定然也有张济的细作,只是其侦查重点集中在河南郡,弘农、京兆尹这边的消息就算得到,路远一两日内却也还传不回去。

“无妨,破宛城已有定计,吾等本无需出其不意!所虑非张济,实刘表耳!”邓季顺口一句,似有所觉,突勒住踏雪停步,闭目静待。

徐庶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前面“踏踏踏踏”的急速马蹄声已传入耳中。

听马蹄声疾,是有数骑正逆着人流疾驰而来,想是寻主公有事,徐庶便止住话语,待对方近前。

来的是游击校尉艾兰属下几骑斥候,待进前,领头的下马禀告:“主公,大军前锋已至华阴县外,为弘农郡地界,杨太守领吏属乡老出迎,欲以牲畜瓜果劳军,骁骑赵将军求问,是否入城?”

“混闹多事!”邓季平日威仪不足,徐庶还少见他这般板脸斥人:“司州卒兵自带粮秣,有需时自会寻郡县借取,何有劳军之说?传语赵子龙,大军自长安出,昨夜方在郑县歇足,此时尚未到日中,如何又望停?若畏苦难充前锋,自有别部军马替之!”

“传令杨信友,司州文武分属,自理境内政务便可,如何僭越?某正有大事,军中令行禁止,岂可因微而废?且劳军之举扰民耗资,非司州之福,若再误国事,罪莫大焉!”

“喏!”

自焦触反叛身死,焦氏没落,焦沁缺少外援,安份了好一阵子。奈何治下热心主公立嗣事者实在不少,眼见邓涉这位长子日渐长大,得父亲宠爱并不比其他兄弟少半分,并未因焦触事受冷落,顿时又有人开始起心思。

家族没落,焦沁无援,其等正好来雪中送炭,不少人便又靠拢过去,冲在最前的就是自涉侯国一起南下的原壶关杨氏。

今日主动为邓涉牵着马驹的杨磐,便出自杨氏。

邓季会爱护自己的每一个孩儿,不想也不愿他们之间出现你死我活的争斗,对这些推波助澜的举动,自然是厌恶憎恨得紧。

怂恿自家孩儿争宠争嗣,最后无论胜败,危害的都是邓季的小家庭,做这事的即便是伍窕、焦沁,邓季也容不下。

只是壶关杨氏自涉侯国随军南下,乃是麾下老人,这些年付出良多,还不好胡乱发作。

弘农太守杨立,字信友,乃壶关杨氏如今在司州身份最高的一位,为政虽不突出,平日胜在勤勉,甚少差错,只是今日拍马屁的举动,正好给邓季理由发作。

他本想直斥杨立劳军之举谄主媚上,只是这话对这时代的人来说实在过重,过于羞辱,搞不好就要逼得人辞官或自尽谢罪,终于心肠不算太硬,才换轻些的言语,希望对方能就此收敛。

杨立马屁拍在马腿上,倒连累赵云受无妄之灾,也吃了一番挂落去。

斥责了一番,邓季仍余怒未消,令大军一直前行,沿途在弘农郡境内遇城尽皆不入,夜间则驻军郊外,直到过了函谷关,到河南地界才罢。(未完待续。。)

320人口

稠密的人口,四野可见的牲畜,偶遇路人的自信和守礼,不时经过的商队,如此种种,虽不似别郡到处建起坞堡,却似乎更能让人安心,没有丁点乱世景象。首次到河南的人,才算真正见识到邓季治下第一郡的风采,都忍不住赞叹称奇。

刘备一众上次已路过,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羡艳眼红。

在邓季等眼中,迁居长安年余,雒阳城似乎一切依旧。

伍窕自领着姬妾与孩儿们归家去,大军则驻扎进城中各校场。邓季接见懒顾、韩嵩之后,也到校场中歇息,次日,再亲领四军渡洛水,转道南下,征伐宛城。

路过的梁县,也渐渐恢复生机。

上次梁县失陷于曹军,偏将军周毅、县令林枫俱与城偕亡,此后邓季迁长安,骁骑军曾驻军于此,骁骑军西调参战后,只剩一曲人马驻守。

即便将宛城送给刘备,梁县日后还是骁骑军的驻地,故而邓季未派新的偏将来镇守这道门户。

出梁县,进入南阳郡,其北面诸县如今俱为张济的地盘。

邓季大军出动,张济自然已得报,他急遣使往刘表处求援,又传令各县闭门坚守。

对这些小县城,邓季近三万大军全视而不见,只顾轰隆着向宛城碾压去。

张济也算枭雄,其拥兵近五万,又仗雄城深壕自守,然而只是一日功夫,便城破遭诛杀。

能得轻取宛城的缘故,就只因张济麾下军士大半为西凉人。中高级将领则全都是。

至于在南阳新吸纳的底层军士。对祸乱本地的西凉人又多有仇视。好吧。在侄儿张绣劝导下,张济的军纪确实已比之前好上许多,不过即便如此,指望他们不遭本地百姓和流民憎恶也是不可能的。

因董卓、李傕、郭汜的缘故,张济名声其实也与彼辈相似,天下诸侯仍不敢与之亲近丝毫,就算有战略需要的刘表,也只能与之暗中结盟。万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李傕等已尽败亡身死,张济却仍然是人人喊打的董卓旧部,天下俱恶,偏生又夹在邓季、刘表、曹操三大势力中间挣扎求活,这能得长久么?

若张济按之前历史早死三年,张绣上台,再得贾诩扶持稳住军心,或许还能凭借坚城顽抗一番。

如今么,宛城中上下人心惶惶,又久乱思安。欲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西凉部将大有人在!

西凉人要给自家寻出路,首先想起的定然还是西凉人。

如今天下群雄。麾下西凉人最多的就是邓季!

同为西凉出身的谋主贾诩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大好机会。

从李傕、郭汜伏诛时候起,来自司州、兖州的曹邓两家细作就在宛城格外活跃起来,频频与张济麾下部将接触,然而除俩名死忠斩杀掉细作,将此事告于张济外,其余全隐瞒不报,那自然是或摇摆不定、或暗中输诚的了,有些甚至同时向曹操和邓季两家卖好。

邓季治下不招世家豪族欢喜,然到如今,这支孤军中还能有几个豪族子弟?除西凉同乡多的天然优势外,精兵云集、重视武人更令将领们怦然心动,只有严格的军纪是这些人唯一要考虑的。

在这场对张济部将的拉拢战中,邓季力压曹操,大举获胜,宛城内许多将领都已暗中改向司州,只待时机。

否则,麾下卒兵已伤疲得厉害,邓季如何舍得再拿来攻宛城这座坚城,而且还是给刘备送人情。

司州大军前锋刚到城外,城内便四处有人造反,不多时,北城门也被献出。

细作都是独来独往,被策反的太多,好些不知晓除自己外还有何人,又不知司州军何时到,起事并不算统一,初时的局面实在混乱,误伤也不在少数。

甚至有两部人马在城内厮杀半天,直到一位别部司马呼喊“某已从邓公矣”,另一部才醒悟“速罢手,某亦然也”!

见势不妙,许多底层的本地军士,直接抛弃甲胄器械,往民居中去求庇。

本性贪残的西凉乱兵,则先去掳掠大户百姓。

然后,起事的叛军引领司州军马入城,到处绞杀张济残党。

司州军自北门入,见大势已去,不愿随邓季的西凉将领,又趁乱从其它城门混出去好些,或奔曹操,或投刘表,亦有到江面、山中做水寇山贼的。

叛兵、乱兵、溃兵共在城内造成巨大破坏,宛城在火光中呻吟嘶喊。

张济叔侄根本弹压不住乱势,待司州军马逼近,张济还想逃走,被亲近斩杀,持首级献于威烈将军张辽。

张绣见机得早些,领本部四千骑逃出城奔曹操去了。

待入城的威烈、骁骑各处镇压,安定住局面检点,此战共得投诚的叛兵七千,降卒两万余。

而司州卒兵战死合计才两百三十四人,划算得紧。

刘备并未被准许参战,只好领麾下在城外陪着邓季,见得城如此容易,不由得大兴奋。待见得一队队降卒被压出来,刘备在马背上对邓季作揖,大方道:“破此坚城,全仰将军虎威,此等降卒当尽归司州所用!”

这顺水便宜让随侍的典韦都忍不住翻起白眼,哪知邓季居然不领情:“不然!两家共出兵,季岂可独得?自当分与玄德公!”

吃进口的还能吐出来?刘备几疑自家听错。

不料押出城的降卒尽聚拢在城外旷野后,邓季果然下令,便有数百军吏往来于降卒人群中,大肆宣讲四等民之策、卒兵挑选等,告知司州只领自愿往者,其余欲归家为民或附刘备皆能自便。

司州之策吸引小民,军吏又特意提讲可携家眷老小随往司州。愿随的降卒便有一万二千人。其余自散归乡的本地人三千。剩下六千就都划归刘备。

邓季再从缴获中挑许多骡马钱粮出来分给,未出半分力便得天大好处,足使刘备君臣感激涕零,一再称谢,誓为司州守住宛城。

占足人情的邓季方道:“其等降卒新附,尚不堪用,公且于城外驻军整顿,吾留子义领虎牙军暂守宛城。其余三军替足下取周边诸县!”

真是好人做到底了。

张济败亡,北南阳郡诸县传檄可定,何需如狼似虎的三支强军去征讨?

刘备还未回过味来,邓季已传令人马,集合三军,独剩太史慈率虎牙军、投诚的叛军、愿随北上的降卒入驻到宛城。

被拒之门外,刘备知晓虎牙军还要搜刮一番,只是如今一切都来自对方施舍,却也只能赔着笑任人取予,自家且先在城外收编降卒。使关羽、陈到等每日操演训练。

只是对司州军接下来的行为,又有苦难言。

宛城早有众多内应。张济极易破,若非为得到更大的好处,邓季需要四军齐至么?

这个好处自然就是南阳充足的人口,新到手的西凉大半地区可都还空旷得紧呢。

历史上,曹操占南阳、汉中两个人口大郡后,也是大肆往北迁徙人口,只为填补中原的民户,这种迁徙还是强制性的。

司州军曾几次入南阳,然境内要打散宗族安置,要壮年男子与老弱、妇孺组户,邓季不能用强,他本就是南阳人,自也不愿在乡老中背负更大的恶名,只能别求它法。

好在如今南阳两百余万人口,不少是新逃难来的流民,初来乍到的多数尚无田地营生,为了吸引他们,大军还未出长安,已有细作在南阳盛传之前就在河东用过的童谣,曰:“慕安所治,给赐房田。孤寡鳏独,尽有所养!亩税两斗,余无赋费。兵徭苦役,俱不征调!随往其地,可得安居!”

在宛城多分些好处给刘备,乃是为此事安抚一二,免得其最后心中不忿,树友变成树敌去。

四军俱出,就是要保护随往北迁的民户,防备刘表坏事。

不过刘表此时已无心与邓季对抗,江东之虎孙策扫荡江东,无人能敌,崛起之势已不可挡,刘表与他有亡父之仇,不得不小意提防,如何肯再在北面启战端?

邓季大军在南阳耀武扬威,整个冬季都在到处蛊惑民众北迁,刘景升也只得忍气吞声,传令汉水以北军士聚于樊城自守。

好在邓季也不去夺占无兵无将的县城,只到各乡野中劝民北行。

或为到良医众多之地去避未息的瘟疫,或为求得养家糊口的田地,或为凭手艺得重视,或为避开豪族欺压,或只因仰慕,建安三年这个冬季,愿随北上的百姓绝对不在少数,邓季在南阳获得的丰收可谓巨大。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耗时亦久,每聚齐三五万人口,便由一军人马护送走。

经武关虽路更些近,然颇多峡谷、险道,不利大规模移民,迁走的民众都得经梁县先入河南。

刘备这位宛城之主,整个冬季都不得不扎营野外,除训练他新到手的六千新丁外,就只能以幽怨的目光看着大队百姓经宛城郊外北上。

到开春后统计,前后被送入河南的贫户、流民、工匠、豪族部曲等超过四十万口,这些民众在田畴、韩嵩安排下,划定新户籍,由凉州各郡调来的官吏、差人、役民带领着,源源不断往西凉去安家,千里迁徙之后,分得田地,再由官府借出种粮、牲畜、农具,等待春播。

冬季如此长的迁徙,任组织得再好,冻死在道途中的也过万人,不过前后经河南、弘农、三辅,沿途所见所闻让无数人开始满怀希望地面对未来。(未完待续。。)

321制砖

清明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今岁之春就要过去。

满山偏野的碧绿中,细碎繁杂的野花朵朵盛开,山坡上的草甸生机勃发。

十余匹马儿在山坡上悠闲地甩着尾巴,轻啃嫩草,偶尔也会发出一两声舒坦的响鼻。

离马儿们稍远些的地方,还有三只小羊羔在吃草。

马儿和羊羔都很悠闲,申叔与长子申丑却并膝坐在草堆上,四只眼睛死死盯着,不敢有一丝松懈。

十三岁的申丑长得并不丑,只是在丑时出生,才叫了这个名字。而实际上,我国古代繁体字中,丑陋的丑字书写为“醜”,和子丑寅卯的“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本该是音同字不同的两个字。

比起世代居住的南阳郡来,凉州的冬季寒冷要长也要冷得多,不过已经快要入夏,正午的日头同样毒,父子俩头上都带着大斗笠防晒。

申叔下颚上的淤青还未消散,是昨日那匹大青马不知为何受惊离群狂奔,为追回它付出的代价。

损失一匹成年马,就得赔偿官府三十石粮,这个价格已经很低,但申叔仍然承受不起。

只是对南阳人来说,骑术不是那么容易就练成的,放牧月余下来,申叔才刚克服掉恐惧,能跨在最温顺的那匹母黄马背上,勒着缰绳缓行,仍只能算是初学者,打马狂奔实在还太勉强。

昨日申叔骑母黄马才追出去几步,就被无情地甩落在地,倒是儿子虽还小。却比他矫健些。不顾阻拦骑着母黄马去追。终于在十余里外寻到平静下来的大青马,只是回头已找不到归家的路。

对地道的南阳人来说,这安定郡的高平县实在也太大了些,周边居民又实在太少了些。

高平有多大?好吧,它是整个安定郡的一半以上,比整个河南郡都要大。

居民少到多少?如果不计躲藏在深山中的羌氐和盗匪流民,这么一个大县,官府特意比本郡其它县多设置了两亭。新到的南阳民加本地汉民,共才五亭百姓居住,不足五千户人家。

所以,高平县的拴马亭每个民屯周边,除了空旷还是空旷,视线中又大多数为模样相似的黄土坡,莫说孩子,就是成年人在这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迷路也是常事。

万幸同居甲屯的亭长肯伸援手,知晓情况后亲自带着十几名善骑的屯民出去寻找。到天尽墨时,才将孩儿和两匹马领回家。

比起熟悉的南阳。新的家园粗犷、险恶,让申叔一家很不适应。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问题虽然很多,申叔却不可能再带着家人跋涉上千里已回一无所有的南阳去。

不为别的,自家放牧的马匹只要不出问题,每月每匹马官府给粟半斗,而且是货真价实不掺沙土粗糠的,合计下来这不比老家产粮少,足让人心花怒放。

更别说,还有划分到的二十亩地,今岁虽错过农时荒芜掉,却是一大家子日后的指望。

除分配田地外,这边的官府还赠给新到的每户人家一头羊羔,反正牧马时能顺道着放羊,申叔一狠心,又拿出变卖老家房屋所得的钱财,寻本地西凉百姓多换了两只。

有自家名下的二十亩地,有三只羊羔,有替官府牧马所得,即便只能先居住在被人舍弃的破房子里,申叔也一点不想回去。

西凉很好,唯怕马儿跑,今日父子俩个就坐在旁死死盯紧着,不能再出现昨日的危险情况。

伯夷或周王室子孙申吕,被周王封于申,就在南阳。春秋初,申国被楚文王所灭,其后子孙以国为氏,称申姓。南阳是申氏起源地之一,申家也是大族,不过和之前的邓季家一样,家族大亦免不得有贫户。

申叔家也是这样的贫农,他们夫妻已有五个孩儿,七口人却只得五六亩地,每年要再向富户租种十余亩地才能勉强挣个半饱,邓季在南阳蛊惑百姓北上时,他家世清白,早前一直犹豫难定,直到司州兵要离开时,才咬牙狠心跟着走,却已是最后一批,随队艰苦跋涉赶到西凉地头时已经晚了,分得田地却错过了春播。

还好,新到西凉的南阳民,邓季已不再强行往每户家中塞老人,对没能赶上春播的,官府亦有用处:去岁纳入的安定、武威两郡,所得马腾旧部加羌氐部落虏获的大批马匹牛羊,正缺人看管放牧。

错过春耕,申叔也轻易寻到了养活一家七口的差事,只是马儿实在精贵,之前又没驯养过,很让他担惊受怕。

待明岁有土地伺弄,这牧马的差事就再不接了。

瞪着马儿们看到眼酸也不转头,今日运气却好,未出任何意外,待到日头偏西,结束放牧,申叔将两个木筐安到匹劣马背上,三头羊羔抱进木筐中去,自己牵着大青马走在前,由申丑骑母黄马在后压阵,一起吆喝收拢马群向家归去。

申叔家如今的居住点是山脊下的一个大村寨,原本的主人不知是遭了兵祸还是逃亡,整个村子全早都不见人影,留下许多破败的房屋,如今安置着九十余户南阳来的人家,加上几里外山坳中的三四十户西凉民,就是拴马亭甲屯现有的全数居民。

按司州惯例,甲屯为亭所所在,许多五十户,留下的空缺是给将来安置本地的卒兵们的。

“申兄幸苦!”

待申叔父子引着马群靠近寨门,本屯屯长王谷斜靠着株酸枣树,打了声招呼。

虽认识还不足两月,对方却已帮了不少忙,申叔早已没了生疏感,笑着应过,申丑也下了马,过来见晚辈礼:“阿叔在此歇凉?”

王谷笑着摇头,对申叔道:“今日有事,亭长令各户主戌时三刻往碾场相聚,归家且唤阿嫂早些造饭!”

不知详细,第一次听到要聚会,申叔吃了一吓,按惯例惊问:“可是要征役?”

王谷忙摆手:“不相干,不相干!邓公治下无徭役,岂有假焉?”

再问他,王谷亦不知晓何事,只催他父子速归家吃饭。

将马群赶入家门前马厩中,羊羔抱入屋内,申丑自溜去逗弟妹玩儿,申叔连声催着妻子做饭。

晚饭只得一菜一汤,并且没有油腥,不过量够足,让五个孩儿都能吃饱,一家人已很满意。

不过申叔今日没胃口,胡乱垫吧几口,便放下碗筷,起身出门去碾场。

约定的时间还远远没到,碾场上却已聚起许多人来,居住在几里地外山坳中的本地西凉人也有人到了。

申叔很快混入其中,参与人们之间的相互打探,但没有人知晓真正答案。

天色越来越暗,直至全黑,有人点起火把、火堆照明。

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又一起猜疑一阵子,才见屯长陪着亭长施施然行来,却不见游缴、三老。

黑暗中分开人群,屯长先跳到石碾上,叫人把火把打过来,先按户头点完名,才换亭长颜伯跳上去:“今日聚诸位于此,只为告知,五日后各户需出劳力,往丁屯外开窑制砖!”

亭长是官,申叔更听王谷说过,自家这位亭长乃天子近卫出身,随过董卓,选入司州卒兵后干的又是斥候,乃是位豪杰人物。

只是未闻言及钱粮给付,便是这般人物也要被质疑的了,全场安静一会,颜伯还未有它语接上,便有人壮着胆大声道:“邓使君治下不征徭役,官府欲用民夫,需雇请!今如何又征?”

“此非徭役,然亦无钱粮!”颜伯之前停顿,等的就是反驳声,有质疑才能让民众迅速掌握各种法规,这是县令下达的任务。他满意地解释道:“本郡少石,郡守令各县亭自制土砖,以建民屯坞堡!需知凉州地广民稀,又经乱得久,深山中不缺贼寇乱兵,卒兵尚不及尽剿,恐马贼、羌氐先趁乱祸害于民,坞堡需得速建!本亭制土砖、建坞堡,乃为诸位自家事也,为性命计较,各屯各户皆需出力,正好趁农闲速行事!”

迁徙来的民众一路上中早见过,听闻制砖是为自家修建那样的坞堡,俱都欢喜。

多数人已经没有意见,见之前那人插嘴颜伯都没有发怒,申叔忍不住开口问:“他等农闲,小民家尚需养马,劳力不足!”

颜伯果然不以为意:“你等替官府放牧之家,正好驱马往窑场驮砖!不堪用者亦勿再放牧,可留厩中,使家人幸苦些,打草喂食。”

“官府马匹,若有损伤,实无力偿还,小民万不敢使之驮砖!”

见申叔小翼模样,颜伯呵呵一笑,调头对屯长王谷道:“为使你等爱惜官家牲畜,若驮砖时有损伤,由屯中公仓赔偿,如何?”

王谷接上:“我等民屯新立,各家俱无余粮,尚无公仓!”

“无妨!可暂欠一年,来岁再还!”

两人几句议定,颜伯又大声道:“为助吾等早日建起坞堡,邓使君特自司州雇民来用,不日将至。建坞堡,司州民皆熟工,然雇请花费亦重,此由官府给付,无需诸位知恩回报,只求皆勿惜力!屯中当每日记各户之工,待坞堡立,若共议出工不足之户,不许入住!”(未完待续。。)

322落户

原先往三辅逼战火的百姓迁回来后,加上新来的南阳民户,勇士县城内终于多出些生气来。

不过勇士县如今一共也只得三亭百姓,城内就安置下两亭,田地分别在城东和城西,城外便只有靠近平襄县的方向还有一亭,其实还是空旷得紧。

这样的萧条景象,非得有一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才能结束。

更大的可能,乱世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顷刻间就将此地再变成无人之地。

乱世中的生命脆弱得令人发寒,牵招不知道能否有数十年安稳太平时光给这满城百姓生息。

站在北城楼上,牵招背对河水方向,视线完全放在城内,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很有些多愁善感。

牵招出于寒门,少年时,他是同县名士乐隐的学生,后来乐隐成为何苗的长史,他跟随至雒阳侍奉学习。何苗乃大将军何进之弟,就是在那里,文武双全的牵招受到何进帐下大将袁绍的关注。

之后十常侍之乱,何进、何苗、乐隐俱被害,牵招与同窗史路等人,冒险收殓老师尸首,并成功运归家乡安葬。

此后,牵招留在家中,每日习文练武再不外出,袁绍占冀州之后,想起旧识,便征辟他为官。

出仕袁绍后,牵招初时做的是文官,然而性子中更喜武事,求得袁绍同意,终转为武职。

弃文从武的原因实在简单:这乱世生灵涂炭,当屠刀来临时,大好男儿总不好就此引颈受戮。且冀州乡里饱受贼害。为父老计。多掌几个兵也能多些依仗。

这之后。不用经年累月面对厚厚案牍文书,一次次痛快的战阵厮杀下来,让牵招不悔自家的转变。

说起来,袁本初对牵招有知遇之恩,本该拼死报答,然而袁氏做派实在太令人失望,本就任人唯私,再重世家而轻寒门。他始终得不到重用。

牵招喜武事,爱卒兵精锐,好奇邓季的制度,也羡慕司州百姓的安逸,再加上兵败后徐晃义释之恩,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本心,弃袁而奔邓。

邓慕安将他派到荒凉的西凉来,牵招倒没有失落感,他知晓要成为卒兵将领,作为新人。必须一刀一枪的去争,不似袁绍处。

至少。威烈将军之职就是张辽拼战功胜出才抢到的。

若无战功,便是骤然得居高位,下辖这许多勇悍汉子,又有几个能服他?

听说威烈军组建之前,张辽、孙观等的官职还只是都尉,如今自家这七个西凉校尉虽要好过都尉去,但毕竟只是临时委派,若无令人信服的战功,指不定何时便被撤销、合并,与四军中诸校尉真个没法比——每位校尉统精兵四曲,且有建制在,辖下即便拼光也能补充。

天下的局势,聪明人总能猜得出一二来:袁绍已灭公孙,下一步不是重夺并州就是入侵河内;开春前,曹操大破袁术,袁公路亦身陨,如今重兵屯颍川、陈留。两家司州大敌蠢蠢欲动,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支强军都被邓季留在河南附近,只怕近期就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好厮杀!

武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统领精锐之师,战事却没他的份!

被遣来西凉牵招并不恼,恼的是不能参加大战!

眼前没有大的战事,就不能立功,不能立功吸引主公注意,就更不可能调到司州去参战!

眼瞅着金城麴氏越来越乖巧顺从,七校尉皆无用武之地,只能偶尔去剿山贼与不听号令的羌氐部落,叫他何时才得大功?

虽然敦煌、酒泉、张掖等郡都还没能纳入邓季治下,然大家都知道,西凉还配与自家这七校人马交手的就只剩下金城麴氏了。

如今七校尉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防备金城麴义。

但观麴氏如今对司州惟命是从的模样,只怕幻想大战起时,邓季调麴氏军往司州助战,顺带着七校尉一路去还现实些!

只是到现在,雒阳方面还完全没有种意图。

牵招其实真想对麴义大声喊:来吧,快造反吧!灭了你家我才有机会调往司州去!

这完全是得领卒兵后自信的膨胀,每当这种念头起时,牵招就会觉得挺对不起当地百姓的,所以,他就经常用饱含歉意的目光看着城中这些百姓们。

牵招胡思乱想中,没注意阎行、姜叙已攀着楼道上城墙来。

“子经,马孟起尚未归城么?”

子经便是他的字,牵招被惊,忙转回头:“彦明、伯奕!”

打过招呼,牵招也转回身来,随二人一起往黄河岸边眺望去,只是不见有丝毫烟尘起。

“莫非有何变故?”

姜叙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

阎行先摇头否定这种推论:“以某等各校之精锐,麴义之外西凉决无敌手,料来应无事。且便真有意外,各县衙早当遣人来!”

“然其已逾五日未归!”

“或有他事耽误,勿急!”

因降邓季之前的旧事,阎行与马超互看不顺眼。当然,主要是马超记前仇,阎行则可有可无,并不如何在意,毕竟吃亏受重伤的不是他,此时与牵招、姜叙顺口扯着话题,一脸的不关事。

马超校逾五日未归,三人其实都不紧张。

虽然除各县差役可用外,如今邓季在西凉的军力就只得马超、庞德、阎行、杨秋、牵招、姜叙、赵衢七校,每校只有千人。

每校人马都不多,然西凉久乱之地,邓季一战之威尚在,新到手的两郡实行四等民之策小半年下来,原本的豪族部曲、深山贼众纷纷投奔为民,大的羌氐部落也选择迁走。陇西、武都各郡就更不用多说。治内再无能威胁到一千卒兵的势力存在。剩下的零星力量只是因地广难完全剿灭罢了,不会有太大危险。

七校人马奉令驻扎在陇西、金城、汉阳、武威四郡交界的勇士县内,为练兵也为平靖地方,平日轮换往各地剿灭山贼和不遵号令却又不离境的羌氐部落。

驻军在勇士县主要是防金城麴义,今岁正月里,邓季便有令下,七校暂不许出武威,更不许主动入金城。每月论调两校外出练兵、剿贼。若外出者未归,剩下的五校不许再轻出。

也就是说,勇士县内必须保证随时有五千人马驻扎。

逾期五日未归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对渴望外出练兵、立功、发泄的人来说,马孟起挤占掉的是自家时间。

上次外出的是马超和赵衢,该轮换的是牵招和庞德,赵衢已归城,牵招争不过,让庞德出去了。

下一波该轮换的是阎行和姜叙。

三人在城楼上交谈着守候,只是始终不见人马归来。直到县令差人来请,才恨恨地齐往县衙去。

西凉七校尉互不统辖。为防其等之间摩擦生事,邓季任田磊为勇士县县令。田磊虽年岁不大,却已在基层锻炼了许久,熟悉各项政务,又是田丰长子,足以调停七校尉、主政一方。

阎行、牵招、姜叙赶到县衙时,赵衢、杨秋已到,年轻的县令对五位校尉道:“雒阳有公文至,西凉七校卒兵户籍所在今已定下!”

七校卒兵户籍之前并未有定论,一直悬而未决,已耽误了今岁春播,众多单身汉也迟迟不能组户成家,对军心不利,终于有了结果,校尉们还是很欢喜的。

将五人神色收在眼中,田磊取出公文,照着念道:“卫将军邓令:马超、赵衢两校卒兵户落汉阳,庞德校户落陇西,阎行、杨秋、姜叙三校户落武威,牵招校户落安定!接令之日起,涉及诸郡当妥为安置,勿出差池!”

麾下卒兵户籍落于何处,只是方便卒兵们安家、平日休沐,并不是军队便要驻扎于何处,并无其它影响,五位校尉全无异意。

得了邓季之令,还要各郡郡府协调安置落户,五位校尉都告辞出门,准备遣人往各郡送名册,讨要户籍。

久待未归的马超却在此时带队归来,其校并不见有大减员。牵招大喜,相互不熟,也不去问为何逾期,自归营中去,安排人送名册往安定太守卫觊处后,便下令准备明日出城讨贼。

牵招不追究,田磊职责所在却不可不查,召马超来问逾期因由,其回道:“追逐一部羌氐,行得远了些,终得斩首级百余方归。”

“既追羌氐,牲畜缴获几何?”

“劣马十余匹,牛羊少许,皆已交接与武威郡!”

答过话,再提及卒兵落户事,马超道:“吾家虽出于右扶风,然居武威已久,故土难离,望得卒兵落户武威!”

田磊摇头道:“公文已至,此乃主公之令!”

“某明日便上书主公,求请与阎行校卒兵互调户籍!尚求足下先传语本郡赵太守、武威杨太守处,本校与阎行校之卒兵户籍,暂勿安置,待雒阳回信再计较如何?”

田磊只是小县令,管不得太多,只得依他,令差役送信,将这番言语先转告杨阜、赵昂两位太守处。

是夜,田磊于屋内写家书,末尾忍不住添上一句:“马儿或有异志,望父亲大人留意!”

搁下笔,想到马腾与马氏全族如今都在长安,如同人质一般,各校人马又都是重组的,马超麾下非其旧部,他便跋扈张扬些、随心所欲些,也不至于敢生异心出来,自家小题大作,说不定倒徒惹父亲笑话,自嘲一笑,伸手将信纸递到烛火上点燃,又埋头去重写。

(本卷完)(未完待续。。)

323黑山殇

“啪!啪!”

寝居室中,唐姬裙摆被搂到腰上,浑身已是香汗津津,双手死死撑在木榻边沿上,又努力踮起脚尖,将自家娇臀高高翘着,呻吟着迎接身后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

胯骨每次重重击打在嫩臀儿上,都发出一下“啪”地响声,在交击点附近带起一波一波的细肉波浪,就如同她那颤颤悠悠、酥酥麻麻的心尖儿。

一缕缕阳光从窗格外照射进来,使屋内纤毫毕现,表明这不是夜晚,而是大白昼。

摆出的姿势和索要的时间都让唐姬不堪到极致,只是自家男人的霸道不是她可以抵挡的。

随着身后重击来回摇摆,唐姬觉得自己几近虚脱,若不是后腰上牢牢钳着腰肢的那双大手,她早无力支撑住,瘫倒下去了。

双手勒着她的纤腰,邓季将全身力气都用上,一击接着一击,完全不顾怜香惜玉。

这个女人,就算年近三十,就算已生养过孩儿,肌肤仍滑如凝脂,让人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她曾经身为大汉天子姬妾的身份,乃天下诸侯可仰望而不可亵玩的存在,每次在唐姬身上驰骋,带来的征服感都让这位卫将军迷醉满足。

特别是最近,火气正旺的邓季更爱亵渎她。

实在是曹孟德欺人太甚,仗着天子在手,下往邺城、襄阳两地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内容全都是同样意思,催令大将军袁绍与荆州牧、汉室宗亲刘表速讨逆贼邓季。

只要袁绍、刘表出兵。大汉司空、车骑将军曹操亦愿尽绵薄之力。

偏偏为了不让袁绍、刘表推脱。这一道道圣旨全大张旗鼓。搞得人所尽知,邓季自然也知晓了。

万幸袁本初和刘景升都还记得司州雄兵,各寻理由一直拖延不动。

然而这已令邓季很是火大。

袁绍尚有张燕未灭,并州不平;刘表有孙策牵制、刘备阻挡。三家大敌中就你曹操左右无事可做,有本事你倒是自家来攻我啊!梁县、汜水关随你挑就是,只知怂恿别人上前算什么本事?

今年多出南阳来的四十万民和张济降卒,河内、弘农、河东也渐有少年长成,春选卒兵时更是盛况空前。司、凉两州新入选的卒兵共一万八千余人,除补充虎牙、荡寇、威烈、骁骑四军外,河东武卫军也得补充良多,总算是有了一军的模样。

虽然各军新兵甚多,却已是外侵不足、自守有余,加上张燕、庞双戟、刘备三道外间藩屏,袁曹刘不管谁敢犯境,邓季和田丰贾诩都有信心一战!

只是如今这局面,袁本初刘景升不出手就算了,你曹操干跳干闹个什么劲?

有本事你就自家来攻。难不成真要发动三家齐至,如同十八路联军讨董模样。才成么?

说白了,就是邓季现在单打任何一家都不怕,只是曹操以天子旨意,非要弄个群殴就伤人了。

不过仗着天子在手,这天下你说谁是贼谁便是贼,还讲不讲理了?

其实徐庶等早就分析过,天子出奔曹操之后,邓季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它真来临时,心中一股邪火却实在难得憋住。

为什么老子幸幸苦苦这么多年,好不易得两州之地,你等就要玩联手?为什么不去官渡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历史已确实改变了。

真真让群雄都将最大忌惮放在自家身上时,邓季一点也没感觉到自豪,只有无穷怨念。

你曹操要借汉室余荫生事,老子就玩皇帝家的女人来解气。

心中有怨念,邓季最近便精力无穷,政事之余,换着各种花样来折腾唐姬出气。

好在还没完全忘记正事,田丰便也未劝谏。

白昼下,两个男女越来越投入,疯狂嘶吼娇吟着摆动身躯,临界点已越来越近,只是尚未得爆发出来,院中突然有数道脚步声闯入,在门外生生停住,接着有侍者着急通告:“主公,上党急报!”

听到屋外男子声,唐姬顿时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来丢人,邓季犹不肯放手,耸动着身躯开口:“念!”

稍过一会,门外换了个声音,应该是来报信的斥候:“喏!上党庞真急报,五月十一,袁绍兵分两路,自蒲阴陉、井陉杀……”

“什么?”

这一吓,顿时让邓季止住满脑子欲念,那话儿顿时萎了,松手后退开来:“再念!”

唐姬方得脱身,忙飞快爬起,取衣物来为邓季披上。

门外斥候继续念道:“袁军自蒲阴陉、井陉杀出,分取雁门、太原两郡。张燕猝不及防,其军大乱!未及一日,杨凤、杜长等将皆死于乱中,闻燕已自刎身亡,并州不复为黑山所有,溃兵逃上党者络绎不绝!袁军或不日便取我上党,真自知无用,尚望将军速遣军马救急!”

正由唐姬着衣的邓季顿时呆滞,半晌后方喃喃道:“张燕,这么快就败亡了……”

不怪他失神恍惚,张燕得并州大部后,周边再无其它大敌,自然知晓要小心提防袁绍,如何会败得这么快?

要阻止袁军全力来攻,便得保住张燕。自家是黑山贼背后的强援,邓季早与田丰、贾诩、徐庶、四将军等反复推演过数十次,若袁绍出兵攻并州,该如何去支援、如何去破局。

一切都准备得挺好,可惜,邓季还没有任何动作前,已经宣布张燕败亡,并州再易主。

这一下,北面屏障就只剩个上党庞真!

就算要有大战,邓季也绝不希望战场在自家境内。

张燕、杜长都称得上旧友,只是邓季现在没时间去感伤,袁绍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张燕,兵锋定然还要南下,若再夺得上党,便可直下攻入司州!

袁绍动,曹操会如何?刘表呢?

之前还觉得凭雄关和几家缓冲,应该可以吓退强敌,让麾下常年苦战的卒兵修养个一二年的,可眼前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来临!

一下子,全盘局面都变了!

这就要真正开始逐鹿了,我当如何应对?

短暂的慌乱失措过后,邓季终于回过神来,对门外吩咐道:“速请两位军师、徐别驾,再传城内所有校尉以上武将来见!”

唐珞动作很快,伺候他将衣冠穿戴整齐,邓季再不管其余,开门直行出去。

门外角落里,一名侍女怀抱邓洛,在那瑟瑟发抖。

小邓洛还睡得熟透,飞快在他脸上瞟一眼后,邓季拔腿离开。

路上方才问起送信的斥候:“张燕为何败得这般快,可知缘由?”

这名斥候虽是庞真派来的,却是属于司州艾兰麾下,之前一直奉命在上党探军情,听到邓季问话,回道:“溃兵仓惶逃来,尽述说不清,小人赶得急,亦不知详情!”

邓季无奈,只得往前厅去等待,不一会,左右军师联袂而至,亦已在路上问明事由,田丰进厅便道:“勿耽误,速遣使传令臧霸,集结武卫军出援上党,雒阳亦当遣一军往救,且保庞真不失再论!”

贾诩亦颔首,邓季便差人先往河东去。

袁绍来势汹汹,然而雒阳还得先看清局势,防备曹操,便只能遣一军出去救援。

四位领军大将中却是张辽先至卫将军府邸,方进厅便得了命令,又掉头外出,去集合人马准备出发。

连休沐的卒兵都等不及,一个时辰后,威烈军便已上路,还好之前已有许多安排,河东屯有大量物资在,他们只要渡河去就可得补给。

武卫军虽就驻守在河东,然磐石武卫与四骑军不同,卒兵平日多散居于各民屯,集结不易,又多步卒,武卫军赶到上党恐怕还要落在张辽的后面。

威烈军出发之后,又传令韩浩集结磐石军提防河内,一干人就只能各种猜测,焦急等待各方消息汇来,才能再做判断。

直到过了一夜,庞真后续派来的斥候方将并州变局告知个大概。

张燕得并州数郡之后,雄心渐起,为治理地方,得豪杰效命,勒令各部不得再滋事扰民,各方礼贤下士,渐渐的,亦有地方豪族投奔,到今岁开春后,投奔者更是忽然多了起来。

黑山贼本各部混杂,人心难齐,待并州初平,张燕便要开始着手整顿军制,准备取消各部的独立权,事尚未行,已引得诸部不满。

豪族世家多带部曲相投,张燕只道都是兵源,一概收留,却不知其等尽与袁绍有关,又被收买去大批不满的贼首。

待袁绍出兵时,便有部将斩杀驻守井陉的黑山贼首,献路乞降。

黑山军中已是这么个局面,待袁绍兵至雁门、太原,各都有大批响应者,便如同邓季征宛城张济,轻松拿下。

知晓了缘由,只是曹操军马尚不见动静,邓季也不敢轻动。

然而谁也意想不到,袁绍灭张燕极快,接下来行动却又开始慢吞吞,止住大军整顿并州,让人实看不明白。

威烈军、武卫军急赶至时,只见黑山败兵源源奔向上党,并不见袁绍军半点影子;在上党驻守满一月,还是不见敌军来犯。(未完待续。。)

324分赃

黑山贼诸部虽起事多年,然阶级局限性不会变,多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局势不利深藏太行群山中时,各部还能紧密合作共抗外敌;夺并州之后,各种利益冲突却多了起来,最大的矛盾是张燕要确立起自家霸权,而各部还想维持之前的独立。

除此外,张燕需要并州稳定,各部则想继续掳掠。

当局面骤然变化后,张燕立自家基业的心思过于迫切,或许也急着证明自家不比邓季差,忽略了不招人待见的贼人身份,相信以真心待人,并州豪族也能真心待他,最终走进死局去。

只需要一天时间,之前那虚假的大好形势就如积雪遇到炽热的阳光,消失了。

对于袁绍来说,轻松得灭张燕,夺回并州,太行山中再无大股山贼,总算是将公孙瓒、黑山两家死仇都完全拔除,此后天下任由驰骋,再无掣肘,自然是得意非常。

大胜的光芒终于使得辛评兄弟、牵招叛离去的阴霾散开,袁绍自觉名望又再提高了一界,当不再有前事发生,天下人笑的定为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的这些叛离者。

可惜世上总是败兴者多,待袁绍又留高干整顿并州,自家归邺城后方才知晓,攻灭张燕的短暂时光里,少年时另一位好友、谋士许攸有家人在因跋扈犯罪,为留守邺城的审配收监,许攸求而不得赦,大怒,又跑往兖州投奔曹孟德去了。

许攸少年时,与袁绍、曹操皆为好友。

大胜之时的这一次背叛。终于让袁绍彻底动怒。

凭什么?

寒门子弟牵招跑去投奔邓贼不值当什么。但我袁绍家世、才学、名望、势力哪一样不比阿瞒强?当初阿瞒还是附于自家羽下才有今日。凭什么张邈、郭嘉、荀彧、朱灵、辛氏兄弟、许攸这一个个都弃袁而投曹?

虽然知晓现如今头号大敌是邓季,不能节外生枝,袁绍也不准备忍下这口恶气去,令郭图往赴陈留,问责曹操道:“孟子云夫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朱灵、辛氏、许攸背主南奔,孟德留之不遣,何以教我?或孟德取豫州,为自比同郡薛公田氏乎?”

孟尝君田文封地在薛,袁绍话中的薛公就是孟尝君。而薛地在豫州沛国公丘县,曹操老家是沛国谯县,所以曹操与孟尝君乃是同郡之人。

只是孟尝君“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誉乎民;不恤公道通义,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袁绍拿他来做比,足让曹操怏怏不乐。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前夕。曹操虽然已拥有司隶大部分地区,但多年战乱下来,这些地区都荒芜得很,关中更为混乱,战略意义并不大,还得分兵去驻守,钟繇这一时期被任命为司隶校尉,就是为稳固防线。

这也是分则力弱。

因为穿越来的邓季占据司州,这时候的曹操地盘变小了许多,但与袁绍关系未破裂,孙策、刘表又互仇,只需防备邓季一个,实力并非变小,当然还是远远不如袁绍。

大敌是邓季,被实力强的本初嘲讽两句,曹操也只能无奈听之,发作不得。

瞥着孟德木然装傻,郭图继续:“大将军之意,曹公若不忘盟好,当斩朱灵、辛氏、许攸,将首级送归邺城,否则自此再难为友!”

传完话,郭图自归出营归去,这次他倒不贪索钱财。

若真斩杀掉这几位,自家成了什么?日后还有谁敢来投奔?曹操自然不会听从,不过也得想法子化解本初之怒,郭图走后,急聚众文臣来相议。

事因自家而起,议事前,辛氏兄弟、许攸都先行告罪。

曹操主座上摆手示意不需计较,又乘机说了些拉拢人心的话语。

待孟德问计,谋主郭嘉方道:“欲平袁氏之怒,舍利便可!今岁孙策讨庐江太守刘勋,为安荆州外屏,黄祖遣部众往援,孙策先破刘勋,再败黄祖,并斩黄祖之子黄射,一战之威震动江左,豫章太守华歆称降献土。今普世皆欲伐邓,然孙氏出虎儿如此,荆州颤栗,刘景升已不可持,讨司州必借袁军之力。袁绍所以破黑山即裹足不前,唯恐自损而使主公得利也。今欲平其怒,壮其行,不如遣使往告,其取上党之时,主公可为前驱,出军先伐司州,待本初响应,两军共讨逆,若事成,我家只取一郡之地足矣,其余之地尽可归他!”

辛评惊呼:“岂非大亏?”

曹操、荀彧、荀攸、程昱等闻言皆笑,他弟弟辛毗在后面扯了下衣袖,见别人都不出声,只好代为解释:“往来商贾皆言,邓季治司州,精华尽在河南,天下凋敝,河南民却不下六七十万之数。能得此郡,亦不弱其余六郡之合!司州七郡,又只河南与曹公相邻!”

能得此人,倒不枉与本初起隙,曹操开口道:“司州卒兵,岂为易与之辈?此战便胜,本初兵马亦当受大损!”

同样初来乍到的许攸也急于表现自己:“然其兵虽精,却不足外侵!此战便败,亦无虑失势!”

荀彧冲许攸一笑,捻须接着对辛氏兄弟补充:“邓季治下遍地坞堡,唯河南未有造!若得本初卖力引司州分大军渡河,此地最易得!”

郭嘉尚嫌说得不足,又道:“邓慕安虽为国贼,实得治下民心,又占地利之便,军且精,民亦悍。我等与袁绍合力,即便得天时战而胜之,亦难根除,邓季尚可退往关中、西凉徐图后计!然此战不得不行,万不可再予其时日养息。若得胜,我家取河南,便当示弱,仰河与函谷、汜水二关自守,其后或坐观邓季袁绍争斗,或往讨刘备、刘表,皆可进退自如!”

辛评乃悟。

自觉良臣甚多,曹操满意“哈哈”大笑一阵,方问:“如此,本初处遣何人出使说之?”

对于人选郭嘉不多语,荀彧在座中诸人面上看过一遍,建议道:“刘子扬如何?”

曹操毫不在意:“善!”

出自大汉宗室的刘晔来曹营时间也不长,平日寡言少语,完全不似会揣摩迎合上意的人,不过以他的出身,短短时间就能掌握操控曹军安于各地的细作,便知道已取得孟德信任,行事自有一套。

被点名出使,他出列:“晔当不负所托!”

八九日后,刘晔到邺城,并不提及辛评、许攸等事,直接对袁绍道:“曹公欲与大将军合兵伐邓季,我军愿为前驱先攻,只望战事起时,大将军兵马接应!”

“咦!”合力讨邓季已是大势,但司州军难挡,先出兵的免不得要与其硬撼,就算得胜损失也不会小,这本是之前袁绍雷霆一击以后便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妄动的缘故,听到刘晔话语,顿时忘记前番愤怒问责事,问道:“当真?”

刘晔施礼:“某何人也?岂敢妄语获罪于大将军!只求贵军先拔上党之庞真,陈兵于司州境外分邓季兵马,我家主公便出兵讨逆!”

袁绍尚在半信半疑,审配插嘴问:“曹公奉天子诏讨贼,不过份内之事。得我军襄助,不知以何为酬?”

“非也!”刘晔顿时摇头:“大将军叔子前已受天子封司州刺史,此战为我军助贵公子取司州,岂可主客颠倒?”

审配顿时不信:“助我家取司州,曹公自取何地?”

见袁绍不语,刘晔笑道:“非我家贪心,只军不可轻出,司州之地大将军任赐一郡足矣!”

话是这般说,不过曹操出军只能先攻河南,造成既成事实后还能给换地方么?而且其它郡与兖州也不接壤。

刘晔话后,聪明人也就都知道,若曹军取得河南,便将裹足不再前,其它地方都要由袁绍去自取。

河南才是最肥那块肉,但想想司州其它六郡如今人口也不算少,能得曹操先出手吸引邓季仇恨,袁绍便先迷醉了。

司州可是封给袁尚的地盘,诸子中审配本就是袁尚的铁杆支持者,便不再吭声。

倒是沮授冷声道:“曹公伺奉天子、讨逆皆幸苦,我家将军亦不贪心,得取河内、河东两郡足矣,余者当予曹公才是!”

刘晔愕然间,袁绍急大笑解围:“沮公与善谑,君不知乎?”

袁绍已下决定,沮授只好住嘴止住。

这下再没有反对的声音,袁绍又对刘晔得意道:“前者吾军破张燕便止,非怯,只为得助力轻取司州!吾为刘虞之仇诛公孙瓒后,阎柔、鲜于辅皆归附,今已说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两部,乌桓蹋顿、楼班两部,皆愿随吾军击邓季,不日当至。君速归报,待外援至,吾便取上党,以观孟德军锋!”

得袁绍同意,刘晔自归去。

果然,未几日,乌桓蹋顿领五千骑、楼班领三千骑先到邺城待命,再过两日,鲜卑轲比能领八千骑至,这三个是离得近的,半月后,阎柔引着步度根的八千骑也到。

万事俱备,不待秋收。盛夏时,袁绍留沮授、马延守邺城,又令淳于琼领一万军马驻黎阳慑河内,自领五万大军、鲜卑乌桓二万余骑,征调十余万民夫,大军发往并州。

(感觉这几日态度还老实,厚脸皮要个赞吧,想冲个主月位置)(未完待续。。)

325三顾

建安四年盛夏时节,袁绍大军开始攻打上党郡。

袁军兵威强盛,然得之前并州逃奔过来的黑山余孽补充,庞真的实力也随之大涨,再得邓季遣派的武卫军协助、威烈军周旋,勉强能依靠高墙地利保住郡治所在长子县和壶关不失。

只是袁军攻打不停,庞真压力甚大,几番遣骑往雒阳去催援。

曹操已屯三万余兵到颍川,随时可能犯境攻梁县,河南压力极大,又不敢坐视上党失陷,只能又遣徐晃领军往援。

荡寇军到上党,只在外围骚扰袁绍,威烈军也突杀出城相应,虽小胜两场,但袁军有多出的鲜卑、乌桓骑,效果不大。

上党困局,兖州曹操蠢蠢欲动的这段时间里,驻军宛城的刘备已开始频频出入襄阳城。

张济败亡之后,邓季给刘备留下了数千降兵,再从南阳民中征召一部分,玄德的兵力终于又过万,只是大部分战力甚弱,又缺少足够的甲胄、器械,只能由关张、陈到等每日先操演起来。

曹操屯兵颍川,刘备亦要防备,令快马每日联络驻扎在梁县的骁骑军,约定但有战事起,两家必互援助。

自家依靠徐豫抵挡不住一个曹操,面对袁曹二位联手,邓季定然艰难。当年董卓能挡住关东群雄,是因为关东诸侯来自各处且心不齐,袁曹两家则关系还算得融洽。

当然,邓季也不是就全然没有机会,就刘备了解的司州。袁曹两军若入其境。要面对的绝不仅仅只四支强军。

胜负尚难下定语。

万幸曹孟德虽假借天子发出好些道诏令。荆州刘表倒还没来多事,否则刘备只有给邓慕安陪死的份。

作为一名投靠邓季的依附者,要做好司州南面屏障,刘备并不只仰仗军队,他使用更多的是外交手段。

因黄祖敌不过,孙策兵锋眼见就要入荆州,刘表令一侄刘虎、大将韩晞共援江夏;再令一侄刘磐与中郎将黄忠等驻军长沙。

除此外,去岁长沙有张羡、张怿父子叛乱。至今余党未消。此外尚得遣几名武将防范巴东刘璋军、交州张津军乘火打劫。

要知道,刘璋初继位时,刘表曾乘机遣人策反其将沈弥、娄发、甘宁等将,不过他们起事后都失败,最终只能领军退归荆州,两家已是结仇,刘璋随后任命赵韪为征东中郎将,驻军巴东郡的朐忍,虎视荆州;而本年初,交州牧张津完全不顾自家兵少。已开始不断入侵荆州地界。

先前还算稳固的荆州,因孙策崛起处境变得很不妙。如此形势下,刘表只能分头防守,让其余战船、军士在南郡准备,不想再节外生枝招惹强敌。

去岁正头疼孙破虏家幼虎终长成时,南阳张济败亡,换了个刘备来,又有强大的邓季在后支撑,他暂时并无遏制之力。

待开春后,简雍、孙乾往襄阳出使几趟,想到刘备这位新邻居并不太强势,有他在邓季军南下也不便,又是大儒、汉室忠良卢植的弟子,让他留在南阳并与之结盟比张济还要有利,也就承认这位是同宗,相互应该友好。

刘表乃清流出身,喜名士文章,待得允结盟好,两下可兄弟相称,刘备更是投其所好,与孙乾几次出入襄阳,邀主人坐而论学,关系倒是越来越融洽。

荆州群臣,一段时间下来刘备也结交了不少,如刘先、邓羲、伊籍、霍峻等辈,然玄德之志非止于此,结好刘表之后,免不得还要对天下继颍川之后的荆州大人才库动心。

之前邓季几番骚扰,嫌南阳郡不安宁,很多避难来的士子又选择搬迁走,汉水以南士子云集,而名士领袖为庞德公、司马徽、宋仲子三位。

刘备师从卢植,孙乾为郑玄弟子,能自由出入襄阳后,借出自名门之便,早都上门拜访过三位名士领袖。

刘备并没有能让三位大名士出仕的资格,只好退而求其次,求问荆州俊杰,得司马徽提及崔均、孟建、诸葛亮、庞统四人之名,且盛赞卧龙、凤雏。

此时袁绍尚未灭张燕,趁着无战事,刘备求贤若渴,既得名,都要一一去探访。

崔氏在两汉官宦不绝,乃当世大望族,崔均的父亲崔烈又官至太尉,乃三公之一,这位可不是落魄玄德能请的。

孟建乃汝南人,避难荆州,得刘备相请,想想好友徐元直、石广元已出仕司州,自家不好一直空悬孤独下去,这位刘玄德谈吐仪表皆不凡,又是邓季盟友,危难时有投靠处,本人更是努力实干,礼遇士人,出仕他不用像之前两个好友般为士子耻笑,便意动。

得了孟公威投效,刘备信心大振,又往求后面两位大才。

庞统虽远些却好寻,此时正在江陵担任南郡功曹,平日喜评人物。刘备往时,待见对方才及弱冠,其貌又平平,作为郡中小吏整日高论他人,只是言语中尽多赞誉之词,从不揭人之短,暗感此人其实盛名难负,应对得就有些随意。

刘备意不诚,庞统回得更随便,一日里接触下来,两下都不满意,只好作罢。

最后一位众人交口称赞的卧龙先生在襄阳城外隆中居住,可惜访庞统之前已连两次往寻,皆不遇,待自江陵归时再往隆中去,终于得见一面。

一见之下,又犹如一盆凉水自刘备头上浇下:这位卧龙先生年纪比庞统更轻,尚未弱冠!

这一年,庞士元才虚二十一岁,诸葛孔明虚岁十九。

卧龙年纪尚轻,容姿倒翩翩俊美,看着有几分不俗。

既然面见,自然要耐着性子谈论天下大事,感刘备三顾之诚。孔明倒不似庞统藏拙。言谈中透露出的见解和自信使玄德又惊又喜。乃悟:“此某之子房也,万不可放过!”

又虚心求教起来:“今汉室倾颓,奸臣窃命,诸侯各行不臣事,使主上蒙尘。备不度德量力,自持匡扶之心,欲行大义于天下,奈何智术浅短。颠沛半生尚未得树寸功!然志犹未灭,先生可有教我?”

孔明设身处地替他想了一会,应道:“自董卓起乱,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然今多已败亡,所剩不过数人称雄。邓季踞司凉,仓廪足、甲马精,卒兵愿赴死,法度异而庶民得利。再有雄关坞堡,难与争锋!其余袁绍拥河北。养望自肥,名盛众附,或可一战;曹操挟天子居中原,善谋务实,亦为人杰。袁曹与邓近日已有一战,然无论胜败,此三人在,北地已无将军霸业之地!东南孙策不坠乃父虎威,数战威震江东之地,贤能为之用,又得大江天险,基业渐固,亦当避其锋!足下力弱兵微,今可图唯剩荆益二州,然刘表虽受虚名所累,无力外图,治荆州却已近十载,得拢豪族之心,一时亦难取而代之!所剩唯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其主刘璋暗弱,张鲁在北,两下为私仇争斗不休,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观乱得机无力进取,智能之士皆不耻为伍。足下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何不经上庸而取汉中,再图益州?待得蜀地,外结好强盟,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或出秦川,或讨荆楚,霸业当成,汉室可兴也!”

刘备大喜。

袁曹两家战司州,邓季胜,自家占南阳不会再扩大丝毫;邓季若败,宛城这万余兵马只能陪葬。

然而他如今能有这一席之地,独仗“仁义”二字,若无仁义之名,关张不会至死相托,不能勾引赵云田豫,孔融不会赏识,陶谦不会让徐州,糜竺不会嫁妹压上全部身家,陈到简雍等不会在落魄至此时依然不离不弃。

仁义之名才是刘备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断断不能在这个时期抛弃仁义,至少不能明面上背叛帮助过他的邓季。

可是邓季刘表两家夹层中,南阳还得承受来自曹操的强大压力。袁曹合力谋夺司州,那是大场面,自家这点兵力犯不着陪邓季一条路走到黑。邓季若败,宛城也万难保住,还不如趁战事不妙时舍命一搏,夺取汉中自养,之后再图益州或据险偏安都便宜,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南阳已被邓季抢了四十多万人口,还有一半以上县城在刘表手中,发展受制,而汉中人口不下五六十万!

取上庸讨张鲁,要考虑的就只剩何种名义出征,方不背负临阵脱逃、背弃恩主的骂名,无损自家“仁义”形象。

卧龙先生当得国士,难怪常自比管仲、乐毅,刘备思量一会,欣喜不已,下拜道:“先生大才,所言使备如拨云见日!备飘零半生,未得见如先生才高者,仰慕敬重难以言表,只求得朝夕相处,随时请教!万勿以愚鲁而不顾之,尚请屈就营中,愿以军师将军之职相待!”

孔明暗道:你至诚来访草堂三次,我才替你出谋划策,虽是条好计,可惜天下大势已如此。眼前司州大战虽尚未开始,邓季凭地利精兵自守胜机极大,随之必亦图取汉中,南望蜀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邓季败,否则你便得苦战灭张鲁,伐刘璋却耗时长久,恐尚未成事已再失基业,我亦无力回天。

想明白这些不过几个眨眼间,孔明似才反应过来般,急扶起地上刘备,苦笑道:“非亮不欲助玄德公成事,然亮幼失怙恃(父母),随叔父投刘景升处以避乱世。今叔父虽逝,尚有长兄在曲阿,未及弱冠不敢自专,当禀告兄长,得允后再来听令!”

想起一别之后就改投他人的常山赵子龙,刘备大急,努力挽救道:“令兄在曲阿,道途险长,不如以书信告知?”

诸葛亮摇头:“亮数载未得见兄颜,前岁叔父过世,亦当往告知,只年少不敢启行。近日兄长来信相招,不敢不往,待得允,必来投将军!”

刘备无奈,只得怏怏离去,待过得几日再来隆中访,卧龙已携弟弟诸葛均迁往会稽郡去了,隆中只剩座空草堂在。(未完待续。。)

326起事

司州大战不可避免,凉州形势骤紧,驻军勇士县的七校尉俱奉令戒备麴义军马,不再外出剿贼、羌氐。

从县衙里出来后,庞德骑上战马,沿着街道向自家军营缓缓行去。

他的坐骑全身纯白,高大神骏得紧。

和公孙瓒、张白骑一样,庞德也独爱白色战马,受邓季收编后,校尉一级将领都有好马赐下,他从中又先挑了匹白马,就是现在这匹坐骑。

在邓季麾下,卒兵甲胄精良、战马彪壮,新到手的校尉坐骑,一点也不比本地的西凉马差,就这些方面来看,庞德还是算满意的。

之前徐庶出使武威劝降马腾,他附和马超反对,原因可以称得上是简单的地域歧视——自乱世起时,北宫伯玉、边章、韩遂、马腾、董卓、李傕,西凉豪杰便冠绝天下,西凉人向来令关东颤栗胆寒,何曾受制于人?

庞德自认为也是凉州英雄,不肯轻服他人。

当然,他性子是耿直的,并非完全不明事理。到如今,司州良马、精甲、悍兵、民生各样接触下来,也渐渐明白双方的差距和之前自家无理的自负,又有堂兄庞柔领着长子庞会等家小移居长安为质,也就老老实实听命。

堂兄也常有信来,告知新居田亩、治安等状况,确实比留在纷乱不堪的武威要好上许多。

这些让他对自家的新身份不再那么排斥,也在开始慢慢学习融入司州制度,期盼这西凉有一日也能如同司州一样“大治”。

马蹄踩在干土上。“踏踏”作响。任由坐骑随队伍缓行。马背上的庞德不关心周边景色,他在努力思考一些事情。

混乱多年下来,几乎每一位西凉男子对战事都不陌生,都能耍得长枪,挽得弯弓,可以说,西凉兵就是精锐的代名词,但这次眼看袁曹共犯司州。上党战事正紧,邓季却选择将西凉人为主的新七校留下防备麴义和羌氐作乱。

大战来临,世间哪一位君主能将七校这样精锐的队伍闲置留守后方?

征战得多到习惯,对现在这久违的平静,说实话,庞德还有些难熬。

是邓季不信任新七校的战力?还是不信任我们这七位校尉?

或者真只是不信麴义会安分守己?

司州定有一场恶战,最后能不能得机会与袁曹交手?

说起来,六七年前,他庞德就已成为马腾帐下首将,升迁至校尉。不停厮杀至今,官职还是校尉。身负一身武勇却最远只到过司州,还从未与关东豪杰交手过。

不知其等如何?堪战否?

“校尉!校尉!”

身边有亲卫轻声呼喊,将他惊醒过来。

转首看去,道左有人正小心翼翼地冲这边施礼,待对方抬起头来,庞德认识那是前少主马超身边的一位老仆。

对方施完礼,并不出声,径直就走过来,双手将一封书信呈上。

有亲卫接过,转呈给庞德,那人再施一礼,无声地去了。

有些奇怪,庞德将书信递到眼前,封纸上书有“令明吾兄亲启”几字,打开来,内里也只有两行字:“弟事急,劳兄速往舍中相会!”

早前在马腾帐下为臣时,马孟起身为少主,可从来不会这般客气,当面只呼“庞校尉”,投邓季后倒已不同。

神神秘秘的让庞德很不解,只是他最服马腾,马超毕竟为其长子,皱眉想想,还是勒转马头,改道行向另一个地方。

片刻功夫后,便到城西的一座大院子前。这院子曾经为一户本地豪族所有,其族如今已烟消云散,是校尉马超的居所。

驻守之地,七校尉中六人皆居于军中,独马超于城内有别院,他是世家子,倒也无人过问。

门外并无卒兵,只马氏旧仆数名看守,将亲卫们留在门外,庞德自家举步入内。

那送信的老仆正在院子中等待,待庞德入内,还是不吭声,只在前面引着路,直往后院去。

气氛不大对,庞德顺顺腰上剑柄,带着疑惑随老仆到后院一间密室中。

马超竟然披着一身重孝,见到庞德,急抢步上前,跪倒恸哭道:“令明兄……”

一句之后,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庞德顿时心中一沉,将马超提起,急问:“此为何事?”

又泣哭好一阵,马超才悲悲切切道:“今日得报,父亲大人并马氏全族已尽为邓贼所害!令兄庞柔与几位侄儿亦已遭难!”

庞德如被雷击,呆滞好半晌才出声:“不信有此事!”

马超只顾低头泣哭,里间却有一人抢出身来,跪在面前:“庞公,此为小人亲见!”

庞德认得他,乃是马腾身边的亲卫之一,马氏族人马化,此时穿一身寻常百姓衣物,上面还被血渍和灰土沾染得尽是狼藉。

只是这人随旧主马腾去了长安,为何出现在此地?庞德五内俱焚,怒声喝问:“汝为何在此?”

庞德往日之威犹在,一喝之下,马化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半晌才道:“自入长安,邓贼虽为家主安置府邸,给赐奴仆,不时使人问所需,内实忌之,遣军士监管得紧,府中出入尽不得便,家主恐为其害,已常有悔意。待邓贼移师雒阳,长安防松,方得稍可自主,家主欲领全族寻机潜归武威,然事未成便泄密,京兆尹杜畿亲领卒兵差役往府中追拿。家主并三位少主尽被射杀于府中,唯某见机早,自府墙洞隙中逃身得脱,城中已尽在缉拿斩杀马氏,校尉乃家主旧将,亦受牵连,将令兄与几位小郎斩杀于闹市。”

这番话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庞德本也不信马超、马化敢骗自家,只是骤然听闻大变,不敢也不愿相信,犹想寻些不对劲的地方,眼睛瞪得通红:“为何尚未有人往勇士捉拿孟起与吾?”

马化怯怯应道:“小人脱身后,便出城,民居中夺得马,便奔来告,余者皆不知也!”

该轮到马超插嘴:“邓贼于凉州只七校卒兵,此等事出,恐遭大乱失土,必只使人暗告于县令,只需唤吾等议事,内藏数十刀斧,建功也!”

庞德难甘心:“某方自县衙出,未见田伯玉有何异状!”

“兄何其愚也!其乃田丰之子,岂无谋者?或为诈计,或长安使尚未至!”马超已起身,拔出佩剑,五指抓着剑刃轻轻一划,鲜血四溅,他举手道:“吾誓灭邓贼报此血仇!兄可愿助我?”

——

晚饭过后,军营中广场上,阎行裸着上身与两名力卒角力,周边亦热闹,数十名卒兵围观叫嚣助威。

三人身上俱青筋凸起,汗水直流,只是僵持良久还只是平手,俱都奈何不得对方。

直到力尽,双方同时松手退开,各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粗气,阎行以一敌二并不占上风。

自家校尉又不得胜,几名老兵痞顿时在旁起哄闹腾,阎行尚未回过气,也懒得搭理他们。

一名当值卒兵匆匆行来,禀告道:“校尉,营外有自称校尉故友李平求见!”

“咦?”

阎行吃了一惊,从地上跃起,令亲卫:“取某披挂来!”

又吩咐值守卒兵:“请他往大帐稍候!”

待得两下大帐中见面,喝退左右,阎行问:“韩公兵败时,足下当随侍左右,今如何至此?”

李平乃韩遂亲近,小声答道:“前韩公为奸人算计,败战失土,出奔于山野,联合羌氐、豪杰,志在雪恨,今已得骑万人,欲破麴义、复凉州,令某来相告,将军若不忘旧主,当助成事!”

阎行眼睛轻眯起,思索半晌,方缓答道:“勇士县有七校人马,某只得一校,且卒兵尚多不能用,便愿助韩公,恐亦抵不得甚事!”

听他并未拒绝说死,李平心中大定:“将军勿虑,此外尚有人襄助,定取勇士!将军从之,七校已得其四,成事只在今夜!”

“何人襄助?”

今夜就要起事,无需再多隐瞒,李平答道:“马超、庞德外,尚有人往说杨秋!起事者皆臂裹白巾,将军当……啊……”

话未说完,已被一剑刺中胸口,李平双手死死捂着伤处,张口结舌,眼中尽是难信。

手指缝中,挡不住的血水在潺潺透出。

对着他临死的不甘目光,阎行冷笑道:“昔日某为韩公部属,自为韩公拼死尽忠;今已归邓公,亦当为邓公拼死尽忠!否则岂非反复小人?”

若有三校尉生叛意,虽提前知晓,形势仍为不妙,其等猝起发难便在今夜,再耽误不得。

几名亲卫不明所以冲进大帐时,阎行已把剑拔出,再将李平枭首,提其头颅出帐:“吹号集军!”

“校尉,何事?”

阎行帐中会客,却提着客人首级出来,立即又下令集军,营中各种猜疑自然大起,有名军候急跑来询问情况。

“马超、庞德、杨秋逆反,速集军备战!再遣人往告牵、姜、赵三校尉与田县令处,各当小心戒备!”

只是阎行营中集合军士的牛角号一响,叛者便知晓事情已败露,马超、庞德营中喊杀声顿时响起。(未完待续。。)

327叛乱

未料长安内会突然发生剧变,庞德归营后,犹恨愤难消,嘴中咒骂不停。

他也知道,既然决定要随马超起兵报旧主与家人的血仇,就不得不按住性子,先做准备,麾下可不再是完全听命的私兵。

庞德校如今两名军候、八名百人将中,出于马腾旧部的只有两位,其他的全是外调来的老卒兵,必须要解决掉才能控制住军队。

只是在此之前,庞德还得再寻些帮手,至少亲卫得如臂指使才行。

被任命为校尉之后,身边的亲卫,大多是庞德自己在卒兵中挑选出来的,乃原先的马腾旧部,这些人听话,不过也混杂有少数邓季遣来的老卒兵。

之前这些老卒兵能帮助他稳定军心,熟悉司州各种制度,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得先清除身边的这些人。

有心算无心之下,老卒兵们未有任何防备,甚至甲胄、兵刃也都未在身,便被集聚起来,十余人全被乱刀砍死,远处其他卒兵丁点声音都没听到。

之后,才告知身边的马腾旧部长安事变,旧主身死,自家决定与马超起兵反邓诸事。

投入邓季麾下时间还太短,多数马腾旧部尚心系旧主,闻后自然愤怒,愿随行事。

如今凉州空旷,邓季兵马少,成事几率大,待得事成,好处自不会少。

而且看身边许多人已化身强梁,虎视眈眈的,也由不得人不愿意。

只是其中有一人。之前在马腾麾下。曾遭少将军马超鞭笞过数次。常怀恨意,此时明面虽随众应和,暗中却另起了心思。

待庞德召集军候、百人将来下手尽除之后,尚要围住屠尽司州监察、军吏、医匠,这人讨了个看守营门的差事,终于得趁乱混出去。

这时候,城中另外两处,韩遂使者已分别进入阎行、杨秋兵营。

这名庞德的亲卫不知叛者都有何人。欲往告密,却不敢轻投其他校尉处寻死,只能直奔县衙。

待这人得见田丰长子,方才及言“马超、庞德欲行叛事”一句话,阎行营中已斩杀来使,吹响牛角号。

随即,马超、庞德两校营中喊杀声大作。

喊杀声震天,县衙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勇士县内突然发生如此剧变,让年轻的县令田磊面如死灰。

如今整个西凉就只勇士县有驻兵七千,其余各郡县除有限的差役外。再无一兵一卒。

再远些,只三辅之地还有郭援等驻守的四千余卒兵。

凭马氏之前在西凉的威望。这次叛乱波及的定然极广,远非焦触、郝萌可比!

若失勇士七校,西凉危矣!长安危矣!三辅危矣!

与袁曹二雄生死大战就在眼前,此时后院起火,邓季与父亲在河南还能抵挡得住?

司州危矣!

这一次叛乱狠狠地扎在邓季和父亲心窝上,一个应对不当,全盘皆输!

只是马氏全族、庞德家眷皆在长安,各校卒兵又是打散混编的,马超、庞德如何就敢反司州?

是父亲与贾文和先生算计不到,还是叛乱者们心冷如铁?

毕竟年岁轻,经历的事还少,田磊一时心乱如麻。

城内反叛谋划已非一日,随着马超、庞德起兵,马氏旧部亦在各处作乱,牵招、姜叙、赵衢麾下各有响应者,外间喊杀声很快就越来越大,还有几处烟火在城中燃起。

不待田磊想明白,被城中乱声惊动的差役、文吏们,已争相奔过来,各种惊怒交加打探询问:

“外间何事?”

“大令(注),城中有贼众反叛?”

“事急矣!”

“何人反?当诛其三族!”

乱糟糟声音让田磊更觉烦乱,县中功曹史急出头道:“大令,叛事初起,不可姑息!当遣使往告各校,令其等平乱!”

这是废话,看一眼畏缩在旁已惊惶难安的告密者,田磊苦笑:“吾方知马超、庞德叛,其余未及得仔细,然厮贼谋定已久,不知同谋几人,满城乱起,往寻何军?如今只好自守县衙,或可待得局势自明!”

见县令已无主意,县吏们也只能惶恐着等待消息,众差役则各取器械防备。

唯庆幸西凉初得,各种事忙,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将家小搬迁至任职之地。

叛起后,城中马超、庞德叛兵,却先得了吩咐,在城内先混淆视听,各地大声疾呼:“牵招、姜叙、赵衢反叛,吾等奉令讨贼!”

韩遂有使者往劝杨秋,叛乱起时,杨秋犹豫难决,只弹压住麾下人马,全校俱留在营内,并不参与叛事,也不出兵去镇压。

今日姜叙校当值,校尉行辕设在北城门处,待听城内动静,正欲遣人往探,马超领人马已杀至,姜叙身侧又有数名本校卒兵突起发难,将他拖下马来,乱刃砍死,马超军夺了城门。

只有阎行出乎叛军意料未反水,牵招则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营中反叛者,赵衢得避开混乱,待三校各整顿好麾下,急都领军马往县衙汇集。

赵衢领数百兵出营门,奔得最快,离县衙不远,路遇庞德,交手数合,被对方斩杀于街头。

“马超、庞德反叛,卒兵随我等讨贼!”

剩下的牵招终于得与阎行合兵在一起,高喊话语收拢溃散卒兵,一路死命冲突,欲杀往县衙去。

只是两边都在高声喊话,众多新近加入的卒兵根本分不清孰是孰非,辩不明敌我,尽茫然不知所措。

城内百姓亦多才迁来的南阳民,突然受此大惊吓,逃难奔走的、闭户紧守的、街头尖叫的,还有响应马超的原西凉民趁火打劫,又是各种乱纷纷。

庞德早已杀红眼,斩赵衢之后,再领军死死挡住县衙前街道,牵招、阎行轮流冲突几次,皆未得过去。

马超夺北城门后,又领兵从岔道杀至,与庞德一同夹击阎行、牵招。

马超杀至,往前的阵形顿时大乱,城中他处的厮杀已渐渐停下,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尽是发狂嘶吼的叛乱者,勇士县只剩他们这一股孤军还在奋战。

阎行大恨,眼见再不撤最后这千余卒兵也要全葬送掉,只得冲牵招喝道:“贼势盛!且退出城去再计较,汝领头,某断后!”

牵招咬牙:“喏!”

便打转马头,领众开始突围。

另一边,早已有乱兵开始攻打县衙,不过马超知晓田磊无军士可用,城中重点只放在七校卒兵身上,攻打县衙的叛军并不多,衙中差役又都是退役老卒兵,意志坚定且战力不俗,还能依墙死死抵挡。

“当诛司州贼辈!”

“驱逐蛾贼,复我西凉!”

各地厮杀声渐渐熄灭,叛军终于喊出自家口号,外间尽是叛乱者声音,大势已去,功曹史一脸灰败,急劝田磊:“大事败坏,闻东西墙下声稀,或可得越墙而走,大令且领众出衙避之!”

勇士失陷于贼,如今已变成最坏局面,见面前一干属吏尽惶恐忧虑,田磊倒渐渐有了明悟,闭目深呼吸,好一阵才再睁开眼来,已下决断,一声怒吼:“吾父乃邓慕安之师!”

胸腔中吼出这一句,使属吏们尽吃一惊,田磊心中渐渐清明,声音不再颤抖:“田伯玉何样人也,岂能使父蒙羞?”

功曹史大急:“吾等文吏孱弱,衙中无军士听用,事已至此,枉死何益?不如避之!”

“勇士驻七校,为防麴义,尚厚屯有兵、甲、粮!”田磊死死盯着功曹史:“吾等不明失察,致叛起城陷,罪莫大焉!然城虽失,库不可失!”

司州物资不短缺,西凉七校都驻在勇士县,县城库房内便囤积起大量的弓矢、甲胄、枪戟、粮食、药材等,之前是为防麴义犯境,若落入叛乱者手中,马超很快就可武装起上万人马。

理清思路,田磊终于站起身来,对属吏们道:“诸位与吾一般,皆出于司州。今日事急,降贼寇、自奔逃,或亦得保命,然吾欲尽忠守节,不负主公,不坏父名,诸公自随意便是!”

说完话,田磊转向少府,讨要来库房钥匙,自出门奔去。

属吏们相互瞪视良久,突有人道:“满城皆贼,越墙便可得活乎?”

“某乃太平道徒,不可投贼!诸公且自便!”

“逆贼马氏,当死无葬身之地,某焉能屈膝以求苟活?”

“然也!吾有田四十亩,家眷不当为罪民!”

很快,便有数人去追年轻的县令,随后跟上的人越来越多,到得最后,厅内只剩功曹史一个,在原地狠狠跺两下脚,也跟着跑去了。

这下人心齐,待奔到库房外,有人助田磊取库内藏的灯油到处洒泼,更多的则往来奔走搬运薪禾放置于几间大库外。

待准备妥当,田磊亲自举火炬引燃。

库房火起的时候,县衙门前差役死守住,犹未陷落。

注:大令,古代对县官尊称。秦汉以后县官一般称令,后来用作对县官的尊称。《国语?晋语八》:“国有大令,何故犯之”,《汉书?翼奉传》:“其后连月久阴,虽有大令,犹不能复,阴气盛矣”

。亦有以“明府”称县令,特别是唐以后多用以专称县令,不过“明府”在汉时多用来称呼郡守,用在县令身上较少。明清时期则多为“县尊”。(未完待续。。)

328灭麴

阎行、牵招领残骑撤出勇士县,马超等并未出城追杀,只令亲信紧守四门,严禁任何人等出入。

待次日天明阎行、牵招在郊外整顿兵马,方得散兵告知晓姜叙、赵衢身死于乱中,随二人逃出的残骑只剩下一千二百余。

在郊外等待到正午,再不见多一骑逃过来,料田磊、杨秋等不是随叛,就是已身死。眼下这点残骑挡不住马超,其余郡县缺兵少将,眼见西凉大乱已难制止,阎行、牵招万般沮丧无奈,计议过后,只得先撤离勇士,到冀县去凭借坚城死守等待援军。

从勇士到冀县的道路途中,所到的第一个县城为平襄,邓季委任的县令就是姜冏。

待阎行等败兵到,突闻马超、庞德反叛,族兄姜叙战亡,姜冏少不得洒泪悲切,大骂逆贼不休,只是职责所在,当前贼势正盛,平襄县城矮小难守,治下数千户百姓不能做那挡车的螳臂,只得压住满腔痛恨与悲切,急令差役分往告各民屯,俱要抛家弃地,先赶往冀县去暂避。

此番撤离比不得之前坚壁清野有组织、有准备,仓促下各种混乱自难免,百姓财物损失极大,然而刀兵之祸就在眼前,总不能不先顾惜性命。

只可怜千里迢迢搬迁来的南阳民,尚还立足未稳,又遭此乱事波及再次搬离。

退兵途中,阎行早遣快马往周边郡县及长安告变求援,见凭姜冏之力无法带走这许多百姓,又与牵招商议定。千余残骑一路缓行。护送平襄民往冀县去。

招呼民众逃难已耽误去一日功夫。他等护着民众行路缓慢,本待还有一场苦战,然直到五日后望见冀县城头,仍不见身后有贼兵追来。

——

马超得报攻破县衙后,县库只剩下一片灰烬,之前预料中的物资大多已被烧毁,暴怒得直想杀人,只是田磊以下县吏差役尽已身亡于刀兵之下。城内再无人抵抗,他并无泄愤机会。

起事时,本在计划内的韩遂旧部杨秋观望、阎行未附,两名校尉处皆出了意外,导致人手很不足,这次起事便未得尽全功,千余残缺走脱不说,满是物资的县库亦未能夺下。

尘埃落定的时候,一直驻守观变的杨秋,方才开营称降。

马超纳其降。然后将其部众并入自家麾下。

若按马超本意,杨秋也要斩杀掉才好。只是其军中尚有韩遂使者在,看韩遂脸面,留他条活路,只让他领数十名亲卫,去城中征召民夫为兵。

实不料自家一时犹豫,便导致如此下场,此时大局已定,全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着人马被夺走,杨秋也只能乖乖听令。

掌控住勇士县城,马超并不急着追敌去扩大成果,反倒下令叛军整顿起城防,让人甚为不解。

不料隔日之后,城外铁骑轰轰而至,却是麴演领近万骑渡河过来,有使者在城外高呼:“马孟起,吾军已至,速开城门!”

起事之前,马超早遣人暗中联络过麴氏,然而之前两下全无交情,麴义之前早吃过邓季无数亏,处于劣势小翼得紧,想不通马超为何如此行事,唯恐又是针对他布下的陷阱,半信半疑不敢轻动,只暗中往相邻之县增兵备变。

直到勇士叛事真起,混在城内的细作急将消息送回金城,麴义方大悔错失良机,自思有袁绍、曹操在东牵制,邓季大军急难回手救援,又有马超反叛,此乃天予之机。

麴演所领骑兵便是麴义先遣来的前锋,然其等到城外叫门,马超却不肯放入,只令人在城墙上高喊:“麴氏来迟,此城已为马氏所有,贵军且屯于外,待麴帅至,再做计较!”

两下本就互不信任的,自家又确实理亏来迟,马超不肯放大军入内实属正常,不过麴演亦暗笑马超刚愎:勇士县遭此大变,城内所剩兵马当不多,是否还有必要两家联手?

不过如此大事,凭麴演身份不是能定夺的,只能先驻扎在城外,待麴义至再做计较。

麴演在城外又等一日,麴义方领两万余大军渡河来,再使人唤马超出城相见。

数度相请,马超置若罔闻,并不出城。

难得邓季后方空虚,正当趁大好时机夺地称雄,巩固地盘,这宝贵的时间可是能耽误得的?

几番呼唤城头皆不理会,麴义终才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城墙上,马超正对庞德解释:“麴氏之起甚速,麴义反复小人,岂可信之?吾等兵微将寡,本不足成事,当先助韩公取金城为基!”

除此外,还有马超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如今麴义势大,有整个家族为后盾,若选择联合麴氏,便得成事基业终归也不会是自家的。

而另一个选择就好得多,韩遂已老,更关键是子嗣全亡后继无人,之前在各部羌氐中终于寻找到韩遂时,马超所言就是:“马氏合族陷于邓贼手,为西凉计,今超愿弃父,以公为父侍之;公丧子,可以超为子驱之!”

再怎么说韩遂与马腾也曾是结义弟兄,认韩遂为父马超完全能放得下脸来,多个便宜老爹而已,日后搞不好就能继承韩马两家的全部力量。

而且两相比起来,马超更为熟悉韩遂,自认韩遂乃是西凉豪杰;麴义么,关东混得不如意狼狈逃归的丧家之犬而已。

经上次联军讨司州之败后,韩遂实力虽然大损,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翻盘的机会——金城郡毕竟是韩遂老窝,经营多年,其故旧之辈遍地皆有,麴军中旧部更多。

故此,预备起事之前,马超心目中的首选盟友就是韩遂而非实力更强的麴义。招麴氏大军来,不过是为引蛇出洞,先灭其势,毕竟麴家如今已不可小觑,麴义野心又大,若舍家亡命行此大事,最后却闹得为麴氏作嫁衣可就太憋屈了。

选择行事的是马超,实施定计的则是成公英,只可惜韩遂帐下第一骁将阎行投入邓季麾下不过半年,却已抛弃旧主真心改换门庭。

邓季在勇士有七千人马,之前麴义还甚忌惮,然而经过马超这番折腾,还能剩下多少来?闻勇士叛起后,麴义已未将马超放在眼中,只道是天赐良机,若非如此自家不知还要隐忍多久。

麴义以为大事可期,急冲冲便渡河而来,周边斥候派得极少,全然不知踏入陷阱,这边方才起疑,早暗藏于野的上万羌氐铁骑已轰然发动,急袭麴氏大军身后。

万蹄洪流践踏而来,地动山摇,惊得麴义骇然回首,只看见为首大麾上一个刺眼的“韩”字高挂。

一直紧闭的勇士县城门亦轰然开启,马超、庞德领数千精骑自内杀出。

庞德耿直却不是呆傻,韩遂大军杀至,到此时,眼见马超为叛乱已有许多准备,心中暗叫不妙,这些岂是闻马氏遭屠才来得及布置的?

只是事已至此,并无他回头之路,有所疑惑也只能深藏心中,随马孟起这位少主跃马杀出。

战场上麴义也算得一代名将,然而政事谋划上却只是七窍通了六窍,从未料到马超会算计如此、韩遂尚能借上万羌氐骑为用,突受两下夹击,大军已陷入死地,尚未接战,他便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耳中传来敌阵中数声厉喝:“韩公旧部,尚敢不附命倒戈,随吾等诛麴氏乱贼?”

渡河来的麴氏三万余大军,首尾尽仓惶难顾时,又有之前韩遂暗遣使沟通好的旧部在其中响应:“助韩公,诛麴氏!”

麴军已是大乱,羌氐与之前邓季甄选出的卒兵无不是精兵,马超、庞德这等猛将来回冲突不停,前后夹击下又有人领头倒戈,只求活命掉转器械的军士越来越多。

麴氏隐忍多年苦心练出的数千精兵也万敌不过,战至黄昏,麴氏军马一败涂地,麴演死于乱军中。

其余倒戈、请降、泅水、战死者不计其数,麴义领三千余骑欲归金城去,却为黄河所阻不得渡,被韩遂、马超团团围住。

马韩所领之军尽精锐,左右冲突皆不得出,眼见一腔霸业梦最终只能成空,麴义大悲。

回顾身边,还跟随在侧的多是麴氏族人,自家事败,总要为其等觅条活路,麴义选择了自刎,死前令左右持自家首级往韩遂马前求降。

身为反叛者,却最容不得别人反叛自家,马超不愿西凉再有异志者存在,万难容麴氏,力劝韩遂将最后这三千骑诛杀在黄河南岸。

接下来收拢人马,整顿一日后,马韩联军渡河去收复金城。

麴义大军已烟消云散,金城郡留守的人马虽还上万,却如何敌得过气势汹汹的虎狼之师?这旧主韩遂杀回来,各地自然如同之前迎麴氏一般,又纷纷改换旗帜,诛杀麴氏族人响应。

之前韩遂的叛将蒋石、田乐、阳逵,麴氏子弟麴光、麴英尽被诛杀。

甚至为免前事之罪,众豪杰下起手来比马超还狠,麴氏姻亲皆不放过,才四五日功夫,西平、金城两郡已无人再敢自称姓麴、与麴氏有亲。

一番屠杀后,韩遂轻松夺回金城,下一步自然要将利益最大化,便传檄武威、陇西、安定、汉阳四郡,令各地官衙献城称降,否则必领大军击之。

他自家则与马超领兵再次渡河,准备趁虚一路攻到长安、夺取三辅之地。(未完待续。。)

329三太守

长安。

杜畿、邓芝、韦端、温恢四人静坐于室内,俱都面色不善。

赶来的信使离开还不足半个时辰,已继续赶往雒阳去了。

邓芝和韦端一个左冯翊一个右扶风,自从卫将军府迁回雒阳,便都留在长安处理治下的公事,算是将行衙暂设在长安,田丰离开前有过吩咐,若逢大事,由他们与杜畿三人共决。

幸亏如此,才都在第一时间得闻西凉巨变。

以三位太守之前的认知,袁绍、曹操两强虽联手来犯,司州却正堪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其实眼前与关东的生死拼斗,杜畿和邓芝、韦端更看好自家主公,他们不比新人温恢,为官数年下来,更能明白体会司州非只卒兵精甲天下独有、傲视群雄,内功亦修得极为扎实,各种政令绩效不凡,上下沉冗绝少,百姓拥戴。没了世家大族,邓慕安治下却是乱世中的一方乐土,并非外界认为的“君子难处之所,盗匪横行之地”,只要刘表不再来添乱,面对袁曹两家,进取虽不足,自保倒问题不大。

毕竟战争并不是只拼战阵,司州的人口钱粮和物资,皆比关东二强要丰厚!

只是万万没想到,刘表还在老实地对抗着江东孙氏、交州牧张津和益州牧刘璋三家,没来添乱,纳入自家辖地已经平定的凉州却又生出这档子事情来。

谁也不料突然生出叛乱,司州外有强敌,内起叛逆。顿时就陷入绝境。

这该死的马孟起!才从南阳迁往西凉的百姓何其无辜!

得到消息聚起的第一时间起。四人都是破口大骂。

只是人家连亲父与合族老小都可抛弃。绝情绝义至于斯地,会在乎他人这点骂声么?

几个士人不是市井无赖,又骂不出狠话,翻来覆去没什么新意,待骂得累了,发泄掉那股初闻的愤怒意气,也就自然安静下来。

平静下来后,长安令温恢跪坐在末席上。眼睛盯着三位太守,期盼迅速给出个章程来。

他虽来得晚,资历浅,却也不是瞎子,司州上下带给他的各种能接受或不能接受的新奇,被迫下全接受之后,也逐渐开始对效命的这块土地多出些期待来。

只是便赶上这般大转折,他认知不足,便没有计策,且在三位上官面前。也没有开口的余地。

突然间西凉叛起,只剩阎行、牵招二校尉领一支残军顶在冀县。此外就只陈仓、散关还有几曲卒兵,再然后除了民屯坞堡,便可以空荡荡地一路到他温恢治下的长安了。

待西凉叛军杀至时,长安又会如何?

长安城里也没兵!最多就只衙中数百差役。

温恢还很年轻,却是个念旧念亲的人,否则在祁县也不会散尽家财,明知如螳臂当车一般,还要组织民众抵抗黑山贼入城。

舍弃家财,冒着生死,只是为乡人不遭兵火祸害!

祁县小,其内人等多为乡里旧识,然而长安百姓也不再是陌路者!

想想城内渐渐开始熟悉的百姓们,一个个在脑海中鲜活存在,盲一目整日冷着脸实际却非常热心的监察,须发皓白到哪都笑呵呵只是有些看不上自家的老差役,据说是模仿某人而每个早晨都在学堂门口大力挥动着戒尺的夫子,骑着骡马挎着药箱从府邸前跑过的白衣阿姑,每到傍晚舞动大戟挥发无穷精力的皮孩儿们,还有最多扛着锄头早出晚归的农者们。

或认识或不认识他这位县令的人们,却已渐渐在脑海中生了根,一个个安居乐业的模样,根本就不似乱世劫后余生者,也不管籍贯在哪里,仿佛他们天生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种生活,这样的社会,稀奇古怪,却平静得全天下独一份。

虽然自认还只是个看客,出身官宦之家的温恢并不认为自己就已融入其中,但他并不想这份难得的平静被眼睁睁看着破坏掉。

然而就目前来看,前途没有人再能抵挡西凉叛军,面对袁曹的压力,雒阳又能抽出兵马回援?

即便邓季抽得出卒兵来援,他们能赶在叛军之前?

不!

不对!

若我是西凉叛军,听闻邓季抽大股军马来援,只怕还要故意拖延时日,只与之对峙而不寻求决战!

后路不安稳,邓季麾下之军再彪悍,想必也当无士气,还如何敌得过袁曹联军?

到邓季兵败消息传来的时候,抽回来的援军也定然大乱,西凉叛军又正好趁机收拢为用,然后凭精兵占三辅之地,取人口壮声势,梳理内部,再待下次时机来临!

相信下次时机也不会遥远,争霸天下有进无退,若无邓季虎视在侧,袁曹还不决一雌雄么?

到那时候,西凉众或左右逢源,或趁乱取事,都方便!

只可怜这司州百姓,才得了几年安生日子过?

温恢不想坐视民众遭难,不想让叛军得逞,但是面对这个局面,他无计可施。

长安不是祁县弹丸之地,西凉叛军不是黑山贼数百乌合之众。

对自家情况都还没完全摸透,处理政务更多只是学习的新手,如何正确应对?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眼前三位太守,盼望他们能不要让局势恶化得太厉害,然后司州民间传得出神入化的两位军师能解开此局。

胡思乱想好一阵,才听韦端开口:“吾等当如何处之?”

看他模样,温恢不由失望,想来也是思考这老半天下来,毫无所得,才决定开口先问,打破这压抑的沉寂。

邓芝虽是邓季亲族,然而人人皆知自家这位主公甚恨宗族,治下多少豪族被拆散安置去。就邓氏亦未得幸免。邓氏二杰中。对邓芝不如二田亲近,对邓贤就更不如车黍、典韦、谢允之流。邓芝有自知之明,三位太守中,还得以杜畿这位京兆尹为主,此时不答韦端,开口试问杜畿:“马氏合族、庞德亲眷当即拿问?或软禁府中,待主公令到诛杀?”

从被老母逼迫在河南求仕开始,杜畿历任过梁县令、河内太守、河南尹、京兆尹数职。弘农太守杨立参与主公家事渐被厌。如今司州官场上下皆公认,杜伯侯是除田畴外第二位得用的地方官,主公若在两州之地设刺史之位,田畴定然是司州刺史,他杜畿便是凉州刺史。

别人议论的不算数,杜畿知道的更多,平西凉后邓季曾与左右军师议定,有各地众多监察在,日后地方只设太守,主刺探监察地方官的州刺史就没必要再设立。军政权一把抓的州牧更不可能。

倒是听闻主公还随口说过一句,日后或会设独镇一方的大都督。不过那是武将殊荣,轮不到他杜畿。

做不了州刺史,不过被称为地方官第二后,杜畿还是有些在意的,开始注意起自家言行,连最被别人诟病的“怠政”也有所改观,主公亲许的五日一歇主动改到七日一歇,终于与其他衙门保持一致。

这个时候,就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同样的焦头烂额,听邓芝发问,杜畿想想后回答:“先拿问,押往雒阳,由主公发落!”

这样自然最稳妥,邓芝点头表示同意,才问出最棘手的来:“西凉叛军如何应之?”

韩遂、羌氐、马超联合的西凉叛军有数万之众,冀县阎行、牵招定挡不住,也再等不及雒阳遣兵马来救,是该下决断了,杜畿终于起身,缓缓吐语:“传语杜陵郭偏将、武关尹偏将,西凉叛起,请两位偏将速领本部往援,陈仓各曲卒兵亦当调往冀县,若他日主公责罚,某一力担之!”

这二位偏将中,驻地郭援近、尹奉远,重要性则恰好相反,刘备占大半个南阳郡为司州藩篱后,武关守军眼前有些鸡肋,反倒是张鲁还有可能经子午谷、陈仓道来犯。

邓季麾下文武分属,互不相辖,杜畿一方太守本无权调动偏将,之前犹豫便是因为顾忌,如此行事便有逾越之嫌,若能挽回局势倒好,事后无人会来追问,但若调军马往西,张鲁再趁机来分一杯羹,兵出汉中,惹得局势崩坏,说不定自家便会被问罪。

只是眼看韦端不是个有主意的,邓芝应变亦非长项,眼前事急,冀县急需援兵,可等不到雒阳回复,这两部兵马就如溺水之人寻到的最后稻草,由不得杜畿再去衡量其中得失。

杜畿敢于承担事后责任,邓芝亦佩服:“伯侯若有此获罪,某愿随之同罪!休甫以为如何?”

老实人发起狠来能量亦不小,杜畿之语确实有用,邓芝这是要逼韦端也表态。

有功三人同领,有罪三人共受。

韦端无奈,只得也应道:“某敢不附之尾翼?”

“如此,与二位偏将之书信,吾等三人皆当同署名!”邓芝满意地点头,再道:“便二偏将到亦嫌不足,主公四等民之策,免兵役夫役,言只敌寇犯境时破例!今日事急缺军马,叛众正犯境,莫如聚各县衙差役书吏,征三辅之民同往冀县应急?”

杜畿摇头:“吾亦思之如此,然三辅之地尚不比河南民心可用,之前又无明细之法,若吾等官府逼迫过紧,恐民逃之众也!”

治下百姓本就多为难民,对于逃亡熟悉得紧,杜畿就任过河内、河南、京兆三郡,对各地百姓差异感觉最明显,他的话自然有说服力,邓芝、韦端、温恢便都皱眉沉思。

杜畿在地上踱得两步,突然大手一挥,开口:“莫如吾等各下令郡中,西凉叛众犯境,征年十六之上,五十之下,无残疾之男丁听用,三日内需自备器械、带十日之食往县衙听令!逾期不至者,非卒兵之功良人家降户籍一等,平民之户三岁赋税增倍!随之死战者,吾等上报主公后,各依功绩拨给额外田亩,此田不纳赋税!如何?”

反正三辅之地空闲田地还多得是,人口并未饱和,左右都是逾越,不在乎再多一次,韦端便道:“善!吾等首行此事,日后报于主公,修缮后或可为定例之法!”(未完待续。。)

330征调

听三位太守议定事项,温恢便出郡守府,先往自己衙中去。

告知邓季与二位军师、别驾的文书已经遣使者送出,不过在骤然恶化的形势面前,万等不及文书送到雒阳再有回信过来,按三位太守的意思,其等要先联名发公文到各县,行先斩后奏之事。

三辅各县,长安第一。温恢心想,事情紧急,反正已亲耳听到布置,三位太守还在等着文吏们书写,好署名下发各县文书,自家倒也可以先做起来,不用等文书到县衙再行事。

归衙后,最先将府中衙役集合武装起来,对这些衙役,温恢什么也没告诉,只是急令他们赶往府衙去听令。

庞德家小人口少无需多虑,然马氏乃是世代将门,男丁自幼多习武艺,又多经历战阵,随马腾在长安城内的足有二百余人,若作困兽之斗,只凭府衙中衙役恐还不足拿下,长安县衙中自也不能坐视,需得帮手。

衙役们领命出门去,再将各功曹、主薄等县中文吏叫齐,告知西凉之叛,不顾其等惊愕,又将三太守议定的事项先安排下来。

通知监察协助,各人分派何亭屯,何人留守县衙承接上下公文,都要一一布置到位。

在县衙中大半时辰,府衙文书亦送至,衙吏们先得知情,耽误时间便少些,浏览过一遍文书,便忙着抄写数张,请温恢署名盖上印,数人匆匆出门,忙着往各民亭去张贴告知。

府衙送来那份三太守署名的文书。则张贴在县衙外面。

剩下的文吏则全受命走上街头。负责对民众解释安抚。

袁曹强敌在外。西凉又起叛,并无卒兵可平叛,司州局势顿坏,杜畿、邓芝、韦端所行算是与众不同,非但未先隐瞒消息,反而大张旗鼓的告知民众。

比起三辅其它地方来,长安城内百姓最先得知这一噩耗,所闻之人无不哗然。

有人震惊难信。有人惊惧无措,有人愤怒咆哮,有人大声疾呼,有人痛哭出声。恐慌蔓延开来,初始的混乱无可避免,不过好在预先安排下的官吏、监察四处安抚引导,也幸是在邓慕安治下,并没有酿起大乱。

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往县衙门外,都想要再听听更确实、更新的消息。

待衙门外挤得人头簇簇时,衙役们已尽数归来。只有两三人带伤,问其况。之前那一直不大看得起温恢的老差头答道:“吾等围府后,闻凉州叛事,乃马超首罪,马腾心灰意冷,下令族人束手就擒,并未顽抗。反倒是庞氏子弟拼死拒捕,幸其等只十余人,擒之不难!”

马氏已擒下,温恢这才放心,领着衙役们走出县衙,大声对聚在门口的百姓们道:“语告诸公,马超、庞德、杨秋之叛为实,且邓将军为敌关东袁本初、曹孟德,三辅再无卒兵驻守,今事急矣!然卒兵之外,司州尚有百万军在,岂需惧之?何有百万军,诸公等功良平之户也!吾自幼读史,观先圣诸贤、秦始汉祖,未有不征徭役者,此世之王道,独邓公言:‘无外敌犯境不许征役,官府若用民,需以钱粮雇之;所征卒兵,亦给付资俸。’!以此免治下之力、杂、兵役,得此语解我万民疾苦,诸公深受其恩,广而惠之,岂可无报?今逢逆贼作乱,非舍命一报邓慕安之时乎?”

“喏!”

其实同样的话之前文吏、监察们也说过不少,只是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并不一样,连长安县令都这般说,那自然是真没了退路,官府已下定决心,只有自家等拼死和西贼做过一场才行,再没了侥幸心,不少人反倒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慨然应喏。

之后,人群中就七嘴八舌响起各种声音:“为邓慕安,便无功田赏给亦当出力!”

“然也!”

“钱粮、甲胄、器械可需自备?”

“告示有言,钱粮自有官府给付,甲胄、器械需自备!”

见其等并无大不满之意,温恢再激励道:“且让邓公观诸公之勇!”

聚起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是不多时又聚起一批,温恢与属吏们反复引导,直到夜幕降临,都还有不少人来,县衙中只有撑出灯来做事。

民众们最初时的慌乱让温恢很没信心,第二日属吏和衙役照常忙碌,他自己事情反少许多,趁闲暇时,到街上行了一圈。

某屯草堂前,几名少年将胸膛拍得震响,正在劝说一位干瘦的夫子:“夫子体弱,披不得重甲,能持矛上阵便可,与叛贼厮杀自有弟子等在前,定护得夫子周全!”

“不成!”这夫子是个犟脾气的:“你等吃板子吃得发呆也?上阵自以军令为先,生死之事,何便许吾在后?”

不顾几个学生反对,这名干瘦夫子只顾死活往身上套一副札甲,只是他身子实在弱,好不易披挂上去,这甲又不合身,比他身材宽大太多,模样便有些滑稽,一名弟子使坏,将长矛递给他:“请夫子试演一二?”

夫子接过矛,抬手试挥舞两下,手臂便有些发酸,果然行动不便宜。

见夫子鼻息粗重了几分,学生们都憋着笑,先前那递长矛的才解围道:“夫子当死心了罢?这札甲当真不适合夫子,我知郝景儿家中尚有副两当铠闲置,防护虽差些,比札甲却轻巧许多,他家乃卒兵之户,此次无需再出丁口应征,不如借用?”

温恢知晓邓慕安麾下卒兵如今多用鱼鳞甲,先前生铁紧缺时,战场缴获铠甲多要拆下铁片回炉重融,占有河东郡之后,铁可自足,邓慕安嫌拆毁旧铠浪费掉太多皮革,再有缴获部分赏赐给卒兵,余下则堆积各县库中,允许民屯中练武艺的孩童借用,因此民间亦有札甲和两当铠,只是数量都不算多,这次三辅男丁应征,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能寻到铠甲。

那夫子哼了哼,果然没再反对,由学子们帮着脱下札甲,簇拥着去借两当铠了。

往前几步,老井旁槐树下,有位妇人正在浆洗着衣物,一名腿上还沾满泥浆的农者抱着两岁大小的孩儿,背靠着槐树歇凉,嘴里不住絮絮叨叨:“孩儿,孩儿,我是你阿爹!”

孩子还小着,不知忧愁为何物,朝他“咯咯”直笑,又用嗲嗲但有些模糊的声音轻喊叫:“阿爹!”

农者眼眶中有些湿润,调头冲浆洗妇人道:“我若战死,你自可再去改嫁,只是看人需明白些,似郗胖子那等蠢物,便嫁猪狗亦勿嫁他!”

妇人将衣物提起,使劲“砰”地砸下,溅起大半盆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却不顾,只回头瞪目怒道:“呿!收声!”

街道旁的民居屋顶上,有名男子正在用心捡瓦,仔细寻到破裂的瓦片,顺手就扯丢下地来,院中地上不时发出“当当”瓦片破碎的声音。

两名四五岁的女孩儿仰着头在地上观看捡瓦,他家妇人则看顾着孩儿,怕她们乱跑被扔下的瓦片砸到。又有位老翁颤巍巍顺着梯子攀上攀下,将一摞摞新瓦搬到屋顶。

从始至终,这家人都没有谁开口说话,只是各自都很仔细用心。

温恢再往前走,沿途所见百姓已无昨日的慌乱,各自在盘点行装,求借甲胄,相互询问战阵经验,又或照常做事,与家人闲话。

在一户人家屋内倒是有名妇人在“嘤嘤”地哭,门前一老一少争着一柄长戟,二人各持戟柄首尾,用力拉扯着,互不相让。

“你才十六,尚未得婚配,自当我去应征,何用再争执?”

少年努力辩说:“儿已成年!向只闻子替父死,岂有反使父受累之理?”

那父亲怒道:“可知战阵凶险?你这般年少者,抵得甚事?若遭不幸,你阿母岂不伤痛欲绝?我只是残躯,何惜……”

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若父亲遭难,阿母便不悲乎?父亲举锄弄禾是好手,却不知刀兵为何物,不比儿自幼与伴演武,上阵搏杀亦多几分活命之机!且儿等早晚勤武,所为便是上阵杀敌,早晚而已!若非慕安大兄改例延龄,儿今岁已入选卒兵矣!”

做父亲的大怒:“本欲今岁给你说门亲事,待成婚有子,你便上阵搏杀我亦无忧,孰料遭瘟的马超作乱,以至待不及时日!今日你若再争,便是忤逆不孝!”

想是父子俩都争得火气起,那儿子亦梗着脖子硬声道:“忤逆便忤逆,即便父亲到官府告儿,亦是儿去!”

那父亲暴怒,弃了戟柄,举起巴掌往少年面上扇,少年也不避让,只任他打。

扇过两下,那父亲再下不去手,又复去抢长戟,只是做儿子的力气更大,他无论如何夺不过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对父子的争执,温恢自料无法调解,也不出头去多事劝和,只能摇着头离开。

无论如何,三位太守主导下,三辅庞大的权利机构运转起来,一户户家中顶梁柱开始响应征调,期限满之日,在各自民屯的屯长、亭长、县吏带领组织下,排起队列,往冀县开拨。(未完待续。。)

331噩耗

告变的信使终于抵达雒阳。

如此重大的消息,信使自然不敢有任何耽误,告急公文最先送到主公府中,雒阳城中最先知晓西凉巨变的,是卫将军邓慕安本人。

这一声晴天霹雳,直将邓季震得手脚冰凉,口中发苦。

前有焦触,后有马超!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马腾一大家子、一族都在长安,马超为什么要反?

只是这乱世,胜者为王,焦触乃主公姻亲都如此,马超造反又有什么稀奇?

马超反叛,邓季并不知,他吃的就是身为穿越客,对历史却只一知半解的亏!

以后世人来这一个群星聚会的大时代,自然而然便会对这时代名臣勇将生出亲近之心,像蜀国五虎上将这样耳熟能详,演义中大书特书的,更是使邓季爱煞。

刘备麾下的五虎上将,锦马超也算得一位佼佼者,邓季甚至记得清楚其中好些细节:马腾因与刘皇叔一起接衣带诏事泄,为曹操诛杀,马超替父报仇,起兵西凉,一度杀得曹孟德割须弃袍而走。

因此,在邓季认知里,只要善待作为半个人质的马腾,马超、庞德两位猛将怎么还不死心塌地为自家卖命?

可以说演义里颠倒的事实,害他踏入认知上的大误区。是非因果关系的错误,造成的结果就完全不同。

而对邓季“知人”异能已习以为常的田丰、贾诩两大军师,也因习惯性而失去太多警惕。在这人不孝不能立足的时代,实在让人们想不到这一步来。原本的徐庶。不是就因为母亲落在曹操手里不得不离开刘备?

可是也有马超丧心病狂如此。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自家称霸事,陷老父与全族人等于死地!

看凉州方才初平,竟只以七千卒镇守来说,这是决策上的大失误,可是当时西凉平定的大环境下,唯一变数只有西平、金城的麴氏在,有七千精锐卒兵足以守备。一个麴义绝对造不成太大破坏去。

谁也未能想到,麴义还安稳,七千卒兵内部却会出此大问题。

更详实的叛乱内容还不得而知,邓季只是很愤怒,也很伤心。

“来人,速请田师、左军师、徐元直入府议事!”

典韦见邓季脸色败坏看完公文,半天后才吐出这一句,应诺后方要去差人,突又听他改口:“罢!文和先生与元直遣人招之,田师府上。当某亲往!”

邓季起身,仔细收拾一遍衣冠。方才出门而去。

马超、庞德、杨秋叛乱,勇士陷落,七千卒兵几乎尽损,西凉局势大败坏,但这些噩耗中还有一个:田丰之长子田磊亡于乱中!

对田丰这位良师,邓季这么多年来一直心虚,这是数年草堂板子留下的后遗症,也有当初将对方硬绑上自己战车的愧疚意。

与太史慈、徐晃等武将不同,从追随自家那天起,便要一起背负骂名的田元皓,有过几日开怀的?

平时对田丰的言听计从,固然是有自知之明,表现出从善如流、尊师重道的态度,也是心虚的另一种表现。

相貌脾性皆酷似的长子身亡,田元皓今后又如何渡日?

不知史书上有无记载,田磊本来命运如何?若不是因为当初强绑田丰上自家战车,田元皓是否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

田磊之亡,其罪应该在自己身上!

之前已经心虚,得闻这一噩耗,今后面对田丰,无疑会更心虚。

带着满腹愧疚与不安,邓季出门往旁边的田府行去。

自受邓季师礼之后,田丰这位右军师每日殚精竭虑,能悠闲垂钓的时光已变得越来越少,今日虽已散衙,他却仍在家中书房内埋牍处理公文。

凭两下里的关系,邓季到田丰家无需通报,典韦领人守在外,他径直入内,得下人告之后,自寻往书房。

这个时间邓季突然闯入,面上尚带有浓浓悲戚之色,田丰心中顿时一紧,急问:“上党失守?又或曹军犯境?”

邓季只顾怔怔看着这位良师鬓角的几缕白发,满嘴苦涩,竟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邓季失神落魄的模样让田丰更慌,看见他手中公文,一把扯过,急急几眼看过,又惊又怒,半晌后方颤抖着吼出声:“马超、庞德、杨秋,皆逆贼也!”

田丰一向威严肃穆,很少有如此失态时,吼过一声,才对邓季疾声:“西凉糜烂,速请文和、元直共议应变!”

他闭口不提田磊,惹邓季心头大酸,眼眶中热泪再止不住:“田师!伯玉殁于乱……”

“既已出仕效忠,何惜性命?”田丰亦有两行清泪流下:“且自入河南数载,郡中子弟战殁者甚众,岂只田元皓失一子乎?”

卒兵战亡还多得安葬于三崤山,这次西凉反叛事起仓促,阎行等败兵连田磊尸骨都无法抢回来,看田丰强摆出的坚强模样,邓季更感悲伤,情不自禁跪倒,抱着他腿嚎啕大哭。

书房内这般动静不多时便惊动田府,田丰妻妾与幼子田峑等亦赶到,惊闻噩耗,亦皆恸哭流泪。

田峑如今已入选勇卒,邓季亦多有关照,并未许其到各军中去听令,已将其强招入黑铁卫,算是替田丰留在身边。黑铁卫勇卒轮休与其余各军不同,不逢战时当值之外都可归家,田峑白日在雒阳城门当值,亦才方归家未久。

满书房都是啼哭哀嚎声,还是田丰最先清醒,肃容对众人喝道:“呔!皆收此妇人态!”

说毕,拉邓季起身,对他道:“且与吾往将军府,与文和、元直议事应变!事急,不可多误!”

再转头对自己妻子道:“西凉起叛,事急在彼!近日吾顾不得家中,伯玉丧事,累卿上下操持!”

又对田峑道:“汝已成年,当替人分忧,宽慰汝母、协助理丧!然亦需知正多事,军中或有急令下,不可因私废公,汝兄事礼当从简!”

叮嘱完这几句,便拉着邓季出门去。

——

卫将军府内,被急招至的贾诩、徐庶突闻西凉大变,亦都悲愤莫名,方寸大乱。

这只是第一份告变的公文到,不知尚在西凉的杨阜、石韬、卫觊、张既四位太守及各县衙、百姓等命运如何,长安的三位太守如何应变,新的贼势如何,四位在将军府共议,内心虽焦灼,一时却都拿不出主意来。

好在掌灯以后,杜畿、邓芝、韦康三人应对的文书也终于有快马传至。

四人传阅一遍,细思之后,田丰先出语道:“慕安当先遣使,星夜传令郭援、尹奉,就依三辅太守之意行事,免其等不明事端,进退难决!长安三太守救急之举,不可让其等背僭越之名!”

徐庶开口疑问:“然本州正当锁关禁人等出入,以防袁曹知晓!武关或不可缺守军?”

“防不住!”贾诩摇头:“此等大变,如何尽能防范传递消息?便关隘尽闭,袁绍曹操所知不过早晚一二日而已!”

这么大的地域,如此大的变故,想传递消息实在太简单,司州再严防死守,也不过能多拖延一二日,贾诩说得有理,徐庶也只有点头。

田丰乃道:“三辅太守公文此时定已到武关,尹奉若听令,当已启行,此时再令锁关为时已晚!”

见俱都再无异议,邓季颔首,便由徐庶在灯下书写两道军令,邓季署名盖印,密封之后,使一曲黑铁卫连夜送去武关、杜陵,杜陵处数人送信即可,其余则往武关替尹奉闭关封锁道路交通。

随即,又有数名使者领命往汜水关、梁县传令封锁交通。

待领命的黑铁卫军候人等俱出门,贾诩问:“三辅太守召民应变,又当如何?”

以民夫迎战叛军,定然会出现很大伤亡,不过邓季也知道,杜畿等如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形势严峻,此时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平定西凉叛乱,使司州能应付袁曹,而不是去讨论这种做法对不对。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阻止,杜畿等召民之举先不管,邓季反道:“凉州空虚,马超等逆贼起叛,或有麴氏、羌氐响应,合阎行、牵招残军、二位偏将、三郡民夫之力亦难挡之,虎牙、威烈、骁骑中至少需一军援往西凉,公等以为遣何者为佳?”

封锁不住西凉叛乱的消息,袁绍、曹操只要不是傻子,定然会有新的大举动,甚至刘表能否再按捺住不动,庞真、刘备是否不生异心都值得担忧,此时正嫌河南兵不足用,却还要遣军马回救,三人俱都不答,各自权衡。

如今威烈军在上党助庞真,骁骑屯梁县防曹操,雒阳城中只得虎牙、荡寇二军在,遣救兵自是就近,见三人皆不答,焦躁难安的邓季又试探问:“莫如遣太史子义往!”

“不妥!”田丰、徐庶尚在犹豫,贾诩开口否决,对田丰道:“事急矣!以吾之见,不如兵行险着,以田忌赛马之策,先破颍川曹军,再遣军往凉州平叛、助上党镇守!元皓以为如何?”(未完待续。。)

3332.抵一军

田忌赛马之策,贾诩这是要以下驷对西凉,中驷对袁绍,上驷对曹操?

邓季、田丰、徐庶尽都惊讶。

目前司州形势已是严峻非常,自保犹嫌不足,贾诩的提议却还要主动进军,先破一路外敌。

主力主动出击,只要与曹操战况稍微有胶着,袁绍于上党定然再不会留力,马超等叛军在西凉定然也会有大动作。

只是贾诩并非妄语之人,惊讶过后,三人又都开始思考这种可能。

风险很大,可是现在的局势下,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可能不冒任何风险,若能先解决曹操的威胁,袁绍或可不战自退,司州脱此困局,再腾出手来解决西凉叛军。

只要这一步活,全盘皆活!

片刻后,徐庶展眉开口:“此计虽险,却是上策!”

在最高决策的这四人中,邓季很多时候反而最畏手畏脚的一个,从一贫如洗到小康之家,自然小家子气些,最先求的自家根基稳固,见徐庶赞同,疑问道:“上党或可暂无事,然凉州新迁入四十万南阳民,若举军敌曹,不顾凉州,叛军必坐地势大,到时如何能治?”

“有三辅太守之计在,局面当不至尽崩坏,”比起贾诩、徐庶来,平日田丰也是个求稳妥的,此时倒也赞同贾诩冒险一搏,他补充道:“马超敢叛,自料其族当灭,不复为掣肘矣!然不知慕安向来仁政,所罪并不株连于众,今可再破特例,赦马腾无罪,遣一偏将拘其往凉州,则叛军必无士气,上下猜疑,虽不能即平,危害不至于过也!”

身为后世穿越者,邓季比起这时代许多动辄诛人三族的来说,完全算不上嗜杀,只是胸怀却没多宽广,要知道焦触、郝萌反叛所造成的危害远不能比这次马超等,又思及田磊之亡,心头便如堵着块大石头般。

想不到要豁免马腾的话居然会由方闻丧子之耗的田丰说出,邓季恨恨道:“便依焦触旧例,不诛其全族,马超父、弟却不可赦之,否之何以慰凉州难民?何以慰伯玉吾弟?”

涉及到田丰亡子之恨,贾诩、徐庶不好多言,只田丰皱眉劝解:“马腾生此逆子,本亦不幸,吾失子,马寿成亦失子也!何苦再降罪于他?赦其无罪,非……”

不似平日里对老师的言听计从,邓季对马超恨得咬牙,只顾反驳:“便不诛杀,贬马腾父子为罪民,已是我司州宽仁!”

田丰摇头,断不同意:“大局为重,赦马腾一人,可抵上万卒兵之用,因此少折损许多百姓、卒兵,岂不大善?”

邓季意难平,只是总拧不过田丰去。田丰说得在理,如今司州上下政局稳定,已过了需要杀鸡儆猴的时期,赦免马腾,再以其名去平叛,确实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自家减少许多无谓损失。

降罪马腾只是为一时泄愤,贾诩、徐庶亦劝,邓季终于勉强点头。

肯听意见总算是邓季的一项长处。

要冒险先一举破曹孟德,便需集中起优势兵力,有马腾在,当可免一军卒兵回救凉州。

此时已近三更,见劝住邓季后田丰面已有疲色,贾诩不想他太过劳心,斟酌道:“既如此,任遣一校,拘马腾往西凉作援军便可!三军当趁曹操未得信,趁其不备袭之,或可一战而胜!”

威烈军在上党协助庞真,徐晃领荡寇军之前亦往上党接应,逼得袁绍不敢尽全力攻打长子、壶关,见庞真能守得安稳便退回雒阳听令。袭曹操,此次虎牙、荡寇、骁骑三军都得用上,田丰道:“可遣果毅将军车黍领本部往凉州,然其虽骁勇,却甚无谋……”

骁骑军在梁县,雒阳城内虎牙、荡寇两军八校人马,太史慈、徐晃不动的话,要到西凉主持军务,统领阎行、牵招、郭援、尹奉等,也只有一个车黍资历足够,但这莽汉绝非独挡一面之才,所以田丰有担忧,贾诩略思考后,开口道:“关东之事,尚请主公、元皓、元直费心,某愿随车将军讨西凉!”

田丰颔首:“吾意亦如此!”

在座的四人,贾诩本就凉州人,熟悉西凉地理人物,机变破局又是强项,军师的身份更让人敬畏,有他提点车黍,当再无大差错。

对此邓季无异议,徐庶便道:“辛苦左军师!”

“本为臣之责,岂敢称辛苦?”贾诩肃容道:“只三军出关袭曹,更需小翼!以某之见,战时当尽全力,然万不可使卒兵损耗过巨,否之,便得胜亦无力再威慑袁绍、刘表辈虎狼!主公切记,若征曹失利,吾河南、河内尚有数十万民可用,以三辅太守之举,岂真惧袁曹入境乎?故当战则战,当退则退,无需犹豫!”

邓季、田丰点头,徐庶亦赞:“正如此,便战局不利,尚可破釜沉舟,再驱司州上下与袁曹决死!”

当然,这只是预先作的最坏打算,无论耗去无数心血的邓季田丰师徒俩,加入未久的徐庶,还是作此提议的贾诩,都实不愿司州这方乱世中的乐土被战火破坏。

——

远行辛苦,队伍中,所有人身上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土。

只要再过新安县,很快就能看到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进入河南郡地界。

本趟远行,已走完七成道路,就快抵达了。

这是支押运囚徒的队伍,队伍中有两辆囚车,地上行走人中,还有上百人身被捆缚着。

一辆囚车里面困着马腾,那衣衫上尽是泥土和草屑,离得近些还能闻到尿馊屎臭味。随着车辆前行,他的身躯在不断晃动,又似乎完全未动过。

只是两日功夫,灰白发须就占据了马腾整个头部,双眼中完全没有神采,眼珠很长时间都不会转动一下。

好在马腾也完全不给别人添麻烦,一路安安静静的,给食物就吃,给水就喝,连要大小便也不唤人,自己就拉在裤裆里了。

相对于精神崩溃的马腾来,另一辆囚车中年轻的马铁、马休兄弟俩就要闹腾得多,到现在还不能相信长兄会反叛给全族招来大祸,随时在开口企图澄清,又不时含着泪央求差役们帮忙料理下旁边的老父,只是长安遣出的差役们看向两辆囚车的目光中尽是厌恶,无人肯理睬年轻的兄弟二人。

“阿兄,大兄为何反?定为误传也!”

马休还在肯定地唠叨着,囚车前捆缚着上肢的马岱只轻轻叹口气,继续随着队伍默默赶路。

马岱的年岁本已够在河南选卒兵,只是当初追杀徐庶时,树下自尽的女医匠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深刻,想要再近距离多观察下司州,并未去参选,一直都留在伯父身边。

押送队伍刚上路时,马岱已请求与伯父同囚,以便照顾,未能得到允许。

不过对马岱与其他自己行走的“囚犯”们,押送者的态度倒要好许多,一位老差役便将水囊递给马岱,开口道:“足下等非逆贼血亲,无需太过担忧,某家主公宽仁,治下向来不行诛族之法,此本为定例!只马超大逆,三辅太守皆不敢轻断,方押诸位至雒阳,由主公定夺,料来无大事,彼时足下等亦当知感恩才是!”

马铁要年轻些,听老差役出言宽解堂兄,终于放下大兄马超不可能反的执念,在囚车中插嘴问:“家父、仲兄与某呢?”

那老差役不理,旁边另一人冷哼两声,回道:“你等么,多半直接赐死!再好运亦当贬为罪民!”

出于将门,马铁并不怕死,只是从没想过要背着“逆贼”之名去死,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怒气勃发:“胡言!吾大兄未行逆事,此误传!不日当可见分明!”

那人再冷哼几声,并不与他争辩,只是此时,前列突然有牛角号“呜呜”地吹响起来,将大家注意力吸引到前面去。

邓季治下各郡县差役都是退伍的老卒兵,出门公干的队伍带着牛角号并不稀奇,只是此地在自家境内,何事能引得前列吹号示警?

除囚车内马腾充耳不闻外,众差役各执起器械,其余囚徒则伸长脖子看向前路。

前面来路上,已有烟尘高高扬起,老行伍们都知晓,这是有大队骑兵过来。

负责押运的郡吏已经传令,差役们全行动起来,将囚徒都赶到道左旁空地上。

虽在自家境内,差役们也不敢完全大意,尽举器械站在最前,身后是马岱等捆缚上肢的“次要”囚犯,最后才是两辆囚车。

扬起的烟尘越来越近,一面黑色大麾上绣着两支交叉的大戟最先进入视线,看到它,差役们这才放松下来:“荡寇军!”

大麾后跟着面较小的旗帜,上面绣着“车”字,这个大多数差役也都识得:“是车果毅!”

眼前车黍领着的袍泽们显然是赶往凉州去平叛的,差役们认为只是一次道左相逢,双方擦肩而过,互相注目也就罢了,谁知行到旁边,打前的军侯居然出声:“停!”

骑兵队伍很快全停下,领头的军侯上前来喝问:“可是马氏合族在此?”

搞清楚确实是押送马氏的队伍后,车黍陪着一辆牛车很快从后面赶上来,左军师贾诩下车。

囚车前,贾诩问话:“主公传话,汝有逆子反叛,若愿戴罪立功,平叛之后,可将功赎罪,全族免罪,如何?”

马腾并未听清他说什么,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唔?”

贾诩把手往后一招,车黍马上举起一面新的麾旗,上面书着龙飞凤舞五个大字:“汉征西将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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