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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神墟》


第一回 寒冬驰援救好友 故人齐聚话缘由

河北有处县城,春秋时属于燕地,五代却沦入契丹,直到后周世宗大克益津关收复失地,再次设州置县,曰霸州。

霸州东邻天津,西连保定,北据京城,乃三大要冲之地,自古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县城向西,约摸25里地有个村落,叫于家庙,村中有口大池塘,水清鱼跃,莲藕丛生,在其东南角坐着一处大宅子,嫡长子叫韩福临,便是我的爷爷。

故事得从1917年讲起,民国六年,岁在丁巳,天干阴火,地支金蛇,形意火中翻滚。一开年,胡适炮轰旧文学,***遥相呼应,到了7月,张勋的辫子军北上入京,溥仪再次登基,护法战争开始了。

我爷爷那时刚满十八,身材精瘦,青须大眼,长指扩口,皮肤黝黑,两道剑眉颇有武相,虽是地主家的少爷,却颇有江湖侠气,加上韩家的买卖本就藏着些暗活儿,与同村的周家算是一个摸宝,一个出镖,于是,爷爷在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最好的朋友便是周家的少东家周云生,但心中的偶像却是旁村的张弥勒。

那老人在霸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光头银长须,满身肥肉圆圆滚滚,虽然过了耳顺之年,却面无褶皱,整天粗布褂子,一副庄稼汉的打扮,谁也不知他所传承的法脉,但捉妖屠鬼的手段堪比天师,平日没有农活时就喜欢在门口晒太阳,遇到可爱的娃娃便调教一二,乡里乡亲对他可是敬畏,皆以弥勒佛相颂。

爷爷自小就爱往老头子那里跑,遇到捉妖除怪更是鞍前马后地跟着,可张弥勒真正的功夫在内丹,此门功法只能嫡传,但还有一道本事,便是观尸问鬼,说白了,与仵作相像,却有些独门的招法,干脆全部教给了我爷爷,但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对老人家更是是孝心常在。

腊月初二这天,一早便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奔着张家去了。

刚到张弥勒家,就看到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弓着身子满脸堆笑,身旁摆着大小箱盒,张弥勒却连连摆手。

“李管家,礼物不能收,麻烦您回禀孙大老爷,我稍许准备便去宅子看看,还望留下几人协助我。”

“哎呦呦,我的弥勒佛,您这一答应,我们孙家可有救了!我这就先回去,恭候您仙驾!”

张弥勒叹了口气,点点头,看着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这才发现韩福临。

“师父,哪儿来的管家?”

“嗨,保定的孙家,六日前,他家少爷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结果三日前被发现死在了祖祠中,五官扭曲,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家老太爷当时在村中老宅,听闻此事顿时瘫了,这不,邀我去看看是不是妖孽作祟。”

“哦?保定的孙家,据说大明时以矿产发家,后来满清入关,下大注结交了某个王爷,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家御商,就算后来禁矿,也丝毫没有影响,可是三代以前不知为何突然转行作了典贷之类的生意,但绝对富甲一方,高贾豪门。”

“可是,在自家祖祠被吓死,倒也蹊跷。”

“不是他家的,据说是什么供养恩人的地方。”

“那您还要去问问尸?”

“问不了啦,管家说,孙老爷子见不得尸首,干脆草草埋了。”

爷俩正说着,却听到院门轰的被推开,一个布衣小厮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是伤,肿得像个团子,眯着眼睛径直冲进屋里,扑通跪下就开始哭嚎。

“韩少爷,您快救救我家少东家吧!”

韩福临倒是坐的稳当,方一打量,便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周三儿,可是云生出事了?他不是在京城求学吗?算来还有半个月才回啊。”

“没错,可您知道,我们少东家就喜欢土里的活计,半个月前,有人送来一封手书,说在野三坡中有处大宝,已经确定了地方,但苦于无法下去,于是邀请少东家前往。”

“而且,信纸背面还用药水写了暗语,少东家一看,算是散链子上的兄弟,于是按照约定,提前到了野三坡,他让我回家报个信儿,可是等我返回,就被侦缉队给抓了,说是少东家黑吃黑,结果为首之人,听到他在于家庙住,便打听您的名号,不想还是熟人,这才停了用刑,命我回来请您去做个验证。”

“哦?野三坡属保定地界儿,我没有熟人啊。”

“叫季子康。”

韩福临一听,噗嗤笑了。

“这小子也是咱们霸州人,一直在县里当差,人不算坏,但脑子不灵光,他可有什么交代?”

“说了,务必请您去一趟。”

韩福临看看日头,又瞧瞧张弥勒,俩人一脸坏笑。

“好你个周云生,你爹送你去求西学,你却天天想着刨坟。对了,你可给周老爷子报告过?”

“没有,老爷子神出鬼没又不知道去了哪儿,您啥时候方便?”

“哈哈哈,自家兄弟的事儿,还啥时候,去保定最多二百里,快马两个时辰也到了,走呗。”

“不是在保定,在涞水县”

“啥?快快快,随我回家,这又多了一百里,现在寒冬,耽误不得。”

于是,韩福临带着周三儿快马加鞭就奔着涞水县而去,好在没有下雪,却也天色全黑才进了城中,片刻不耽误,俩人直奔大牢,结果一问,周云生被季子康带去了一处客栈,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

涞水县位于保定以北,满清开国以后,至少有五位怡亲王和五位王爷安葬于此,境内更以四大景观,五大古刹而著名,那位雍正爷的生死战友,十三爷允祥便长眠于此。

但韩福临却对涞水县城颇为陌生,大门楼子正对的便是唯一的主街,南北贯通,两侧店铺紧挨,但目下寒冬,入夜更是阴冷,很多店铺早早打烊,除了酒家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晃着,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俩人一路打听到了街中的禄永客栈,上了二楼推门就进,正看到一桌酒席,季子康正准备仰脖,周云生倒是脸上青红成片。

再看韩福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锦绣皮袄,棉靴暖帽,抹了一把胡子上的冰霜,一步就夺了季子康的酒杯,兀自猛猛一灌,才算去了寒气,大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好你个季子康,抓了自家人还动上手了?”

那俩人也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哪有这么霸道的主儿,可季子康却吃这一套,嘿嘿点着脑袋,赶紧扶着韩福临安坐,倒上酒便开始赔不是。

“哎呦呦,我的大少爷,我哪儿知道云生是您的铁蛋子,这不,他提到于家庙,我赶紧求证了一下,您是不知道,我和云生一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马儿好吃好喝伺候着,您就别骂我啦。”

“哼哼,说说,怎么个章程?你怎么混到保定来了?”

“嗨,您也知道,咱就是一胆小怕事的主儿,前朝那会儿,混口饭吃,现在民国了,行思着天变了,也该雄起一把,结果一不小心,银子使对了,跟着老官爷来了保定,他也得有个贴己人不是?哥哥我就暂领侦缉队副队长,队长空缺,空缺。”

说完,季子康摇头晃脑地挑挑眉毛,一对狗眼滴溜溜转悠,韩福临一瞧,这家伙倒是脸上胖了许多,大耳朵火红火红,鼻梁看着都正了不少,哈哈一笑,从袖口取出一张银票。

“子康,恭喜啊,咱们兄弟能爬上去,大伙儿可都高兴,这些散钱,替我孝敬咱老太太!”

季子康一瞧,大手一推,凑过脑袋悄悄说道。

“二位兄弟,哥哥我的手脚绝对不干净,但云生这次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孝敬老娘不迟,说实话,估计得请您二位帮衬帮衬。”

韩福临看着周云生,嘴角一个劲儿的咧,这还是那位英气十足的少东家吗?见了自己也不说话,只是拱拱手喝着独酒。

“福临,说来我也背,啥事没干,见了个人,就被季兄给盯上了,结果,那人还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不,挂花了。”

半月前,周云生在京城接到一封手书,里面说道,涞水县以西,野三坡中隐藏着一座山峰,名叫元宝峰,下面藏着件大宝物,乃是燕国始祖召公所种的甘棠树,可是,那人却不知如何进去,这才寻求周云生的帮助。

周云生起初也是云里雾里,但信背后写着“云尖无暗苍穹无月”,这可是暗门的密语,属于外散链子,虽然不近,但绝对可帮。

于是,按照信中所说,他提前两天到了野三坡东脚下的村落,叫大坑窝,此地乃是通向涞水的要道,所以还算繁华,为了避嫌,俩人各住一处,两天后,周云生如约在福记客栈二楼右首的房间内见到了此人。

一见面便觉得这位气宇不凡,浓眉扩口,秃头立耳,那身板就像狗熊一样,于是按照规矩对了切口,第一次见面难免各有保留,那人自称秋奎海,辽东人士,乃关外金三门之一的黄衣派,周云生一听,顿时谨慎起来,只问道所说的宝物有何特别,不想对方竟止住了话题,悄悄问了一句。

“寻龙可否见原貌?”

周云生一听,颇感奇怪,不是明确说到只是进不了地宫吗?可是那人却摇了摇头。

“此山原名元宝峰,后来也叫坟头山,现在叫啥并不清楚,只知道一次山洪变了模样,但祖上的确进去过,却因为里面妖鬼同在,不得已先撤了出来。”

既然谈的不投机,周云生索性结束了话题,相约转天详聊,不想这就被盯上了,晚上,他还在寻思,却被季子康带人给抓了,原来那人竟死在了村口。

周云生感觉莫名其妙,正要推脱,不想季子康问他为何知道元宝峰,更动粗绑了去到现场,这一看,周云生也是一惊。

“这得多大仇才能下此狠手啊,子康,你早就盯上此人了?”

“没错,秋奎海一进村子,就打听元宝峰,我们没抓他就是想钓鱼,不想云生出现了,那晚他离开后,我行思等等第二天再说,于是撤了人,不想打更的来报,竟然死了。”

“命案一出,我可就慌了,干脆先把云生拿了关进大牢,这不,你来了嘛。”

“脑袋开花,关节碎断,身躯打折,若非仇人便是惹了忌讳,难道有人也盯着元宝峰?大坑窝里不简单啊!”

季子康点点头,眼睛却左右撇撇,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

“那厮不知道,这村子别看叫大坑窝,可是住着一位贵人,自前朝康熙年间从野三坡迁了过来,绝对富甲一方,不想这段时间家中发生惨案,儿子莫名其妙被吓死了,但老太爷虽然懵了,二位叔伯却很冷静,一面请高人前往捉妖,一面担心有人加害,但也不知怎的,就说矛头指向他家的发迹之地,祖上称之为元宝峰。”

“于是,我领了上命专门办理这桩案子,你俩不知道,老官爷可是下了死令,但我这脑子,除了干着急,不够用啊!。”

“可是保定的孙家?”

季子康一听,连连点头,周云生倒是一头雾水。

“要去给孙家捉妖的就是张弥勒,我今天在他家拜访,敢情孙老爷子住在大坑窝啊?对了,云生,那秋奎海除了惨死,还有别的蹊跷吗?”

“双目大睁,神色慌乱,应该是突然动手,但关节和腰椎的伤,绝对是死后敲的。“

韩福临点点头,却听到季子康插话道。

“还有蹊跷,我们连夜搜了他的房间,除了简单衣物,还有几枚金币,上面的图案就像虫子,看不懂,估计是某种标志,这都是重要的证物,所以云生没有看到。关键是,孙家少爷死的时候,嘴里也塞了一枚金币,一模一样。”

“哦?哼哼,元宝峰、坟头山、孙家惨案、妖鬼同在,有意思!有意思!”

“云生啊,哥哥一直没问你,那个甘棠树是啥?难道你被一棵树吸引?”

韩福临一听,满脸嫌弃地看着季子康。

“大周灭商,武王分封,召公在燕,命其子前往管辖,自己留下辅佐天子,他一生勤勉,总在一株甘棠树下办公,《诗经召南》和《史记燕召公世家》里都有记载,可是,这棵树有何神奇?竟被藏在山中?”

“哼哼,此树非彼树,相传召公死后,那株甘棠树被留了下来,却不知道,召公有一枚种子,据说是灭商之时得到的,商人好巫,以青铜铸宝沟通鬼神,据说此种只有在死人国才能生长,一旦成熟,叶为黄金,果实为玉,可是,大周以人本立国,对鬼神仰而不信,但召公还是害怕此物勾起人们的私欲,有心毁了神物,却又担心天谴大周,便将其封印在一座通向幽冥地府的山中,参与之人全部自愿进入死人国守护神树。”

“哦?竟然如此玄奇,难道那元宝峰,通向阴间?”

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报。

“大人,孙家二位叔伯的儿子发疯了!”

第二回 夜半急奔大坑窝 金币玄机欲问尸

话说,周云生突然身陷牢狱,好在抓捕之人乃是韩福临的故交,于是仨人凑在一起,说起了前因,不想突然有人来报,孙家又出事了。

“二位兄弟,哥哥我就是个酒囊饭袋,这次案子可关乎着日后的前程,单单一个闹妖怪,我就吓去了三分魂魄,您俩一个是高人徒弟,一个是暗门东家,可得给哥哥撑腰啊!”

韩福临一听,倒是犹豫,杀人命案绝对人为搞鬼,江湖纷争,不沾为上,但那处神树地宫,自己也是好奇,于是征求周云生的意见,不想这家伙可是卯足了劲,重重地点了点头。

仨人片刻不耽误,骑着快马直奔大坑窝,两地距离不过60里,半个时辰就进了村,韩福临第一次来,却觉得颇为惊奇,此处虽是村落,却透着小镇的规模,北临拒马河,西望高塔山,有水环抱,有山为靠,村中布局也是讲究,十字宽道撑起骨架,当中一座祠堂,大路两侧分出支路,一些大宅深院墙壁相隔,组成核心区域,再向外扩,间间店铺犹如屏障,将最外围的农家小户与地主富人区隔开来,最后,一圈土墙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俨然独立的小城池。

“哈哈哈,福临,可是瞧着新鲜?”

“这都是因为野三坡的历史原因,其实最早这里没有‘野’字,说是三坡,实际上如你所见,满眼大山,此处乃是太行山与燕山交汇之所,群山绵延,大河奔腾,不单有峡谷镶嵌,还有泉水溪流,犹如世外桃源。”

“而整个山势由南向北逐渐走高,却明显分成三处落差,故而称为三坡,但历史记载中却只有大明之后的考稽,那时明成祖朱棣兴师至此,见一松鼠捧着松果来到驾前,朱棣一看,顿时大喜,野兽尚且归顺,何况百姓乎?于是颁布恩典免除了三坡人民的丁粮,从此当地百姓对大明感恩戴德。”

“后来,崇祯亡国,满清入关,百姓依旧怀念大明,朝廷屡次施压却人心难撼,索性下了命令,此地百姓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更赐‘野’字以表蔑视,这才有了野三坡的称呼。”

韩福临点点头,却看到季子康叹了口气,指着一圈矮墙说。

“我也是履职保定后才知道为何此地犹如城池,前朝对野三坡不待见,除了重要隘口派兵镇守,其余事物一概不问,时间久了,匪患丛生,甚至官匪一家,闹得百姓不得安宁,最后,山区的各个村落建起围墙,推举德高望重的老人为官,立下规矩,一旦匪患祸起,村村相助,山区子民,入墙如归家,这才一直延续到了满清亡国。”

说罢,他当先带头向着村子中心而去,不多久,在祠堂正东的一个院落停了下来,周云生不解地看着韩福临,的确,按说孙家从山中迁来之时,早已家财丰厚,但此处院落却只是个一进的寻常四合院,若不是在大门对面建了一座巨大的影壁,还真以为只是寻常富户。

这个影壁呈八字型,高一丈有余,中间高,两侧低,形如山字,三顶之上皆为悬山两坡式,中脊对侧坐着神兽,仰面张口,影壁正中雕着福禄财仨神仙,左右面上门神镇守,这是标准的雁翅影壁。

韩福临看着也是稀奇,自家的高墙大院,足足三进,才配了个巨大的雁翅影壁,彰显高贾之名,可是孙家却独独一个单进院落,如此搭配,显得不伦不类。

“哎呦,季大人,您可来了,快进去吧,老太爷等着呢!”

说话的人正是去张弥勒家相邀的李管家,他着急地引着众人穿过大门直去正堂,周云生左右瞧瞧,宅门落在巽位,进门还有影壁,其后便是庭院,却没有铺砖,只是裸土,摆着假山和盆景,花盆和土中的草木已经凋谢,各自的位置却颇有意思,并非周正对称,而是错落交汇,似乎存在某种规制,仔细一看,同类事物两两连线形成弧形,如同城墙环伺,若是夏季,花朵盛开树木茂密,根本无法窥到院中全景。

这时,就看到季子康突然躬身蹲在三座水缸旁,仔细研究起上面担着的盆景,那表情似有所悟,突然大声说道。

“哎呦,我就说嘛,孙老爷就是讲究人儿,你们看,假山高耸,盆景综合了树景和山景,全是双石高低不同,古松尖亭点缀期间,若是浇上水,美啊!”

“季兄,看来你对盆景颇有研究?”

“哪有,拍马屁的标准用语。”

正说着,就看到正堂之中,仆人分立两侧,当中匾额书写“天经地纬”,金字黑底,边框四正鎏出祥云缠绕,仙鹤、麒麟、貔貅等神兽探头探脑,灵动活现,四个角上分别雕着金背蟾蜍,口衔铜钱,富贵逼人。匾额之下有一张方桌,两侧太师椅,端坐着一位年迈的老者,长须白发,大耳厚垂,鹰鼻虎目,留着前朝的辫子,法令纹止到嘴角,一身锦绣棉袄,双手搭在拐杖上,眯着眼睛正在打盹。

韩福临一看,好一派威严气势,如此面相身形,稳如泰山,当得住天赐福禄,可是,细细端详,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这时,就看到李管家碎步上前悄悄耳语,老人陡然睁眼,谨慎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

“孙老爷,您身体可是休养妥当了?”

“无碍的,季大人,虽然皇帝没了,但官家还在,百姓还得仰仗,老朽之事,还望您多多费心咯。这两位是?”

“容我介绍,这位乃是霸州于家庙韩家的大少爷,旁边则是同村的周家少爷,虽然都是富贵子弟,却为人侠义,更身怀绝技,韩少爷曾师随张弥勒,周少爷一直研习西学,这次案件非同一般,小的我便招呼二位兄弟前来帮忙。”

谁知孙老爷听完,竟微微前倾了身子,点点头露出笑容,眼神却盯着周云生,随即摆摆手,仆人下去,仨人落座。

“韩少爷,老朽与你父亲早年有些交情,只是两家生意并非相通,渐渐也就断了联系,至于周少爷,老朽并不熟悉,惭愧,惭愧!”

“您过谦了,孙老爷,刚才火急火燎地命人通报我等,说是有人疯了,现在如何?”

谁知老人眉头紧皱,鼻翼抽搐,泪水就流了下来,李管家站在一旁也是抹着眼角。

“死了,已经死了,家门不幸啊,我儿子刚刚去了,俩侄子又没了,我那两位哥哥眼下已经不省人事。韩少爷,你说,是不是妖孽作祟?张弥勒能不能帮我降住邪祟?”

仨人正在吃惊,就看到孙老爷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季子康一瞧,上面还是形如虫子的图案,于是,赶紧接过来递给周云生。

金币呈方形,边缘存有毛刺,还有很多小凹洞,并非工艺精良,也可能是从整片中切割所致,边缘一圈斜边成框,当中凸起一些纹路,左侧一共三个形状竖直排列,全部如同虫子交叉,只是角度不同,右侧图案呈现明显的四个分布,三个犹如虫子成圈,一个还是交叉叠加。

孙老爷死死盯着周云生,就看他长吸了一口气,翻过背面,当中一个图案,犹如十字架,却左右多了一竖,中间竖笔的半腰那儿撇出一小笔,看着犹如迈腿,颇为灵动。

周云生举起金币又看看侧面,发现边缘似乎有些牙印,摇摇头独自端详。

“孙老爷,此物从何而来?”

“我的二位侄子,发疯之时,拼命抓挠脖子,满脸紫红,眼珠瞪出,几下就死了,胆大的仆人掰开嘴巴,发现舌头竟肿大内缩,就像要深入喉管,而这枚金币,就在他俩身边,似乎是掉落到地上的。”

韩福临接过一瞧,顿时懵了,他和周云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楚国的郢爰金币!”

“那背后的图案呢?”

“这是一个字,虫篆的方!”

突然,韩福临发现,孙老爷打了个哆嗦,随即正了正神色,表情也是大惊。

“老朽可是知道,自古楚国产金,郢爰便是中国最早的金币,郢为都城,爰为重量,只是这两个字鲜有认识,沈括的《梦溪笔谈》和李石的《续博物志》中都将其错认为‘刘主’,以为是淮南王刘安的药金,最后还是研究金石的方浚益才考证出来,此二字为‘郢爰’。”

季子康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却看到这仨人颇有知音的感觉,可是,自己拿起金币,除了满眼虫虫,毫无发现。

“郢爰金币可称无价之宝,现世的近乎屈指可数,而且,这等品相,足金足赤,若是人为暗算,是不是也太下血本了?杀一个人送一座金山?”

“这肯定是仿造而作,郢爰金币背后不可能有个方字,古董一路,讲究原汁原味,画蛇添足只能毁了价值,但就算只是金币,也太过耗费,难道是个挑衅的名帖?”

这下,所有人全都沉默不语,听过寻仇杀人、劫财杀人,可是这种杀人送钱的把事,闻所未闻。

突然,韩福临想起了什么,却面有难处。

“韩少爷,但说无妨!”

“尸体何在?”

“停在东厢房,村里没有义庄,我又担心二位哥哥难过,就拉到我这里了,这不等着季大人派仵作过来检查嘛。”

“那我们先去看看!”

孙老爷看着季子康,那家伙的眼神颇为犹豫,估计胆小不敢,韩福临拍拍他的肩膀。

“一会儿你在外面呆着,我知道这两天老太太要过寿,你不愿沾这些晦气,对吧?”

圆场一打,孙老爷也赞赏地点点头,带着众人走了出去,此时,两名仆人守在门口,见到来人,颤颤巍巍地把门打开,就见屋内点着两盏煤油灯。

周云生打小随家里刨坟,死人见得多了,他当先迈步,就看到一左一右躺着两具尸体,衣服依旧光鲜锦绣,只是人已死透,嘴巴撕裂般地大张着,眼球布满血丝,直直瞪着房梁,额头的皱纹扭曲紧凑,双手五指成爪,卡在自己的脖颈上。

韩福临安慰了孙老爷,赶紧迈步进去,可明暗反差,视力些许恍惚,煤油灯光亮有限,周遭事物淹没在黑暗中,仿佛只有两具尸体浮在虚空,小风吹过,灯芯晃动,屋内陈设光影错落,尸体就像跟着颤抖,那对眼珠子虽然没了生气儿,却被光闪晃着犹如在寻着谁。

周云生让位一旁,韩福临蹲在两具尸体中间左右端详,就像在交流般,双目对视,偶尔皱皱眉头,偶尔点点脑袋,看的孙老爷胆战心惊,直到他长出了一口气。

“给我取把匕首!”

第三回 喉中怪虫引往事 龙穴顶洞藏棺椁

昏暗鬼气的东厢房内,两具尸体瞪着天花板,双手还卡在自己的脖颈上,咧开的嘴巴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诉说。

按照韩福临的吩咐,仆人取来匕首,孙老爷犹豫片刻,点点头转身出去。

“福临,你这是要剖开尸体?”

“不,不,这俩人死因简单,之前还在发疯,后来窒息死了,但人不可能掐死自己,你看,舌头肿大竟在根部,咽喉里面才是关键。”

就看着韩福临挑起匕首,用刀尖对着颌骨正中刺了进去,眼神一挑,似乎顶到了什么。

“云生,转过脸去!”

就听到一阵剥皮削肉的声音,尸首的下颌彻底洞开,韩福临双指探入,猛一用力,竟夹出了一样事物,拇指大小,胖肚尖头,一对侧目下六条短肢,硬壳层层叠加,后面还有四条长腿,此刻已经不动了。

“好恶心的虫子,你见过吗?”

“没有,头部像虱子,后面像蜘蛛,就是它咬住了喉咙?”

韩福临默默盯着,一会儿孙老爷耐不住走了进来,瞄了一眼顿时吓退几步,哆哆嗦嗦全身发颤。

“这是,这是传说中的尸飨,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但肯定没错,前尖六肢,后圆四腿,虱子不像虱子,蜘蛛不像蜘蛛,奇怪了,怎么会出现在他俩身上?”

“孙老爷,可有讲究?”

“有,有,这种虫子,据说外边没有,只有野三坡的坟头山才存在,它们并不主动攻击人,只会在尸体上爬进爬出,不知为啥,一旦它们充满尸体,没多久后,竟不再腐烂,栩栩如生,可是,一旦把它们带出坟头山就活不了啦。”

正说着,就看到韩福临手中的尸飨开始变化,虫壳渐渐烂开,银色的液体反而融化了自己,化作一摊银水。

“为何要把它们带出坟头山?”

“嗨,人们发现了这种虫子,想用它保留死者的肉身,那时候,天下大乱,很多逃难的人藏入野三坡,可是饥荒寒冬死了大批可怜人,直到一个道人出现在坟头山,帮着大家留住亲人的尸体,也算得了些许安慰。”

“天下大乱?”

“对啊,元末之时,北方还是鞑子的天下,朱元璋和陈友谅的最后一战,奠定问鼎之势,汉家人都愿意回迁,我家便是那时候到了野三坡。”

“又是坟头山,那个地方到底有何特殊?”

孙老爷一听,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正堂。

“当年我家从辽东迁来,躲入野三坡后,继续深入,随着拒马河一路前进,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这里已经有人居住,其中最大的家族,姓方,他们收留了我们,那时候,坟头山还叫元宝峰,他们以此峰作为祖坟之地,我们这些外来的都感恩戴德,哪里敢和人家争坟头,据祖上所言,元宝峰雄壮高耸,虽是山脉中的一峰,却犹如专门雕凿,顶部平坦两侧外伸,下部却缓缓收窄,中心又是一峰,不大却饱满圆润,远看就像一座金元宝。”

“哦?倒是占了个‘奇’字。”

“没错,非但形势奇特,山顶那个圆峰下还有个洞口,里面住着一位道人,就是他用尸飨保存尸体,据说洞里有口泉眼,终年不停,哪怕大雪封山还可以取水,这等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渐渐人们就聚集起来,后来道人羽化之前,命方家人做了个棺椁放在洞中,也算保佑一方百姓,直到朱棣那会儿,出事了。”

那时候朱棣刚当皇帝,身边有位僧人,千古有名,人称黑衣宰相,俗名姚广孝,当朱棣还是王爷的时候,朱元璋招募通儒僧,姚广孝以“臣奉白帽著王“惊得燕王牢记此人,王加白帽,便是皇!从此,姚广孝成为朱棣最重要的伙伴。

后来,朱元璋驾崩,建文帝登基,朱棣发动靖难,从北平一路向南夺了侄子的大位,从此黄袍加身。

却不想,永乐二年五月开始,苏、松二府洪水泛滥,溺尸如海,六月,陕甘蝗灾,颗粒无收,天下大怖,朝野暗传这是上天降罪于朱棣。

七月初八,司天监突然上奏,冀中之地天相异常,极星移位,恐于皇帝有碍,那时朱棣夺位不久,口喊靖难清君侧,结果入了宫发现建文帝生死不明,若是突然出现,自己到底是作还政于君的忠臣,还是霸着不与的贼子,无论哪头都没的好下场。

恰巧这时,锦衣卫秘奏,有人举报在涞水三坡有处龙穴,聚集大批山民,其中占山之家藏财千万,暗贾隐富,恐有不轨。

于是,他赶紧召姚广孝前来,为啥非要找个和尚?大有门道,都知道此人入了佛门法号道衍,其实他最初的师父便是大名鼎鼎的子阳子,本名席应真,道门那些秘法也学了个通透,所以,姚广孝此人可谓儒释道贯通一体,阴阳杂学无所不包。

眼看着朱棣心中发颤,姚广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北平以西,却有奇穴,但只占了个财字,当不得贵,只是盘龙成元宝,无碍的。”

不想朱棣大发雷霆,当即下令由姚广孝亲自负责,将龙穴砸毁,方家满门问斩。

可姚广孝却领命后一反常态,只是交给领队将军一封手书,命其入到洞中才能打开,随即闭关寺中谁也不见,只撂下一句“不担因果”。

但杀才们可不管什么方家活路,大队人马进了野三坡,直接抓人,警告村民闭门禁口,所有人犯一律压在元宝峰下,命族长一一说明祖坟的位置。

为首的将领也是偷懒,告诉方家人,只要将山上的祖坟全部挖出迁走,便可逃过一劫,于是,元宝峰上大大小小的土包硬是变成了片片窟窿,一座座棺材重新挖穴掩埋后,族长交差之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那一日,可是狂风漫天,暴雨如注,哭嚎震天,风雨卷着血腥,阎王殿前人挤人,足足五十六号方家人,全部反手捆绑,跪在山下的一处大坑前,一声令下,人头落地,尸首填入坑中,那个为首的将领懒得看杀人,带队就登上山顶洞中。

刚一进洞,心中便是一惊,这里当真生的奇怪,黑漆漆的石头被人为磨得平整光亮,高度至少三人,宽度八丈有余,远处尽头坐着一张石床,一应桌椅用具齐备如新,左右石壁上满是奇怪的符箓,当中地上有处泉眼,一人多宽,周围圈圈沟渠,水流缓缓进入,如同涟漪,最后消失在最外圈的圆洞中,整个区域的直径将近一丈,犹如法坛一般。

但最诡异的还是泉眼之上,用铜链吊着一口巨大的棺椁,四四方方,犹如农家的一间小柴房,但满身五彩斑斓,看上去毫无庄重之感,光线从洞外射入,花花绿绿透着俗气,小风吹上,纹丝不动。

这时,将领才后悔先把族长杀了,怎么着也得交代下这玩意到底是啥,他可不知道这是那道人的陵寝,突然,他想起姚广孝的叮嘱,赶紧取出手书,原来只有一句话。

“完璧归赵,不可损毁!”

这还有啥说的?大兵们先是在底下垫上木桩,然后砍断链子,做了大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装好固定,谁知刚走过满是尸首的坟坑,却突然听到棺椁内发出阵阵声响,犹如指甲抓挠,又似钢钉挫铁,这下,士兵一慌,车偏不稳,棺椁轰然坠地。

就听到里面那主儿似乎满是怒气,尖锉的声音越来越响,随即咚咚敲起,犹如用头撞在门板上,为首将领顿时没了章法。

正想着,棺椁磕地那块,轰地顶出一个方格,声声尖叫顿时传出,其中杂着段段哭泣,似人却并非独个儿,如此一来,吓得谁也不敢近前儿,但架不住人家发飙,一阵黑雾带着说不出的臭味弥散开来,霎时间,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嗷嗷呕吐。

这时,棺椁中却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奸笑,似乎满是嘲讽,众人不解,正要逃窜,却发现身上奇痒难忍,从脚心开始,一直窜到头顶,那感觉就像全身爬满了蚊子,一片片疙瘩瞬时长出,果不其然,那将领实在难受,撸起袖子一看,顿时大喊救命,整条胳膊从手心开始,密密麻麻一层红点,颗颗凸起,这么一挠,边缘竟开始扩大,层层加厚,彼此融合。

随着一声声惊恐,所有人就像胖了一圈,胸口背后,面部头顶,越挠越长,越长越厚,直到关节处肿胀得无法活动,表皮也被撑得透亮透亮,稍稍一碰,便脱落一层,血红的肌肉条条清晰,可是,那股子钻心的痒痒却根本没有丝毫减弱。

就在这时,那将领发现,一些士兵竟突然抄起匕首,双目死死盯着胳膊,似乎在寻找什么,这刹那当口,他低头瞧瞧自己,似乎有条东西在肉里游来游去,再仔细一看,何止一条,就像虫卵孵化,又像泥鳅长大,眼看着几条就要钻过肩膀,难道这是要奔着心脏而去吗?

可是,如此多的怪虫,哪敢下刀剖开,心中一凉,小命休矣!索性,他举起大刀,那些士兵有学有样,这是要自绝性命求个解脱,突然,一声怒吼从山上传来,随即一件黄色龙袍从天而降,就听得。

“仙家,收了幻象吧!老衲道衍,特来宣旨,许你真龙,待得黄袍披身,兀自飞升去吧!”

第四回 黑衣宰相诛蛇妖 难辨真假山中事

就在一片混乱的生死之际,姚广孝出现在元宝峰顶,一袭崭新的龙袍飞下,手中打开圣旨道。

“朕闻,国之安泰,方出神灵,君授天命,盛世始成,今六合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天之道恒长,是以受之天佑,获乘至尊。。。”

不想圣旨尚未宣完,棺椁表面层层花纹犹如积木倾斜,纷纷落地,当中坐着一个木棺,四方黝黑,表面条条环形纹路,有头没尾,从四周向着中心环绕,里面的正主儿越发急不可耐,姚广孝索性闭了圣旨,对着将领厉声呵道。

“还不速速前去,于棺顶打开子午扣,仙家要飞升,正好许你将功补过!”

话音刚落,那将领顿时一个哆嗦,自己皮肉里哪有怪虫游离,吓得丢掉手中大刀,当下明白,方才只是幻象罢了,于是飞步跳上,侧着身体扶住棺材,缓缓将其拖下扶正,可是里面那位根本不愿等待,咚咚咚直砸棺材,吓得将领爬上车座,低头一看,整个棺材哪有一丝缝隙,就像一体铸成,除非十二分仔细,才隐约瞧见圆形花纹间,似乎藏着端倪,但正中的确分布着十二个圆孔。

既然领命,将领手下如风,就听到哗啦啦机关卸去的声响,棺材四面纷纷落地,当中立着一根柱子,姚广孝冷笑一声,就看到一个道人倚在上面,双目微闭,身下趴着一只怪物,肚扁带翅,脑袋金光,身后四条毛茸茸的长须卷住柱底,嗖的一声,腾空而起,径直飞向龙袍落地之处。

那坐骑姚广孝看得真切,根本就是云南才有的四须龙蛾,此物藏于深山之中,翅膀带灰,触之皮腐,身后四条长须,其实犹如触角,满是毛绒,一旦遇到猎物,分泌臭气,嗅之即瘫,口中没有牙齿,只有一条针管,吐出液体化了吸食。

但如此巨大的乘人之物,绝对罕见,就看到这蛾子头上的金光源自黄金面冠,龙嘴龙眼一概齐备,哗哗落在龙袍旁,那道人依旧安静不动,却一阵撕扯声响,脖颈处獠牙露出,几下功夫,身体犹如沸腾起泡,有个东西左冲右突钻了出来,浑身洁白,头大双拳,杏子突突,一双眼睛泛着绿光,不想竟是一条巨蟒,它对着姚广孝低头一拜,便钻入龙袍之中。

突然,那巨蟒却拼命挣扎起来,整个龙袍起起伏伏,顿时一声嘶吼,黑气涌出。

原来,姚广孝所扔的龙袍根本没有点睛,谓之死龙,如此道行的妖物,若得真龙天子的一声封授,便可位列仙班,于是方才收了神通老老实实,不想姚广孝如此狠辣,连个蛟龙之类的地仙名头都不给,直接送上死龙袍子,这下,天子之意,劫难昭昭。

可是,眼看着大功告成,不想那团黑气竟包向龙蛾,陡然升空!

就听到龙蛾发出阵阵女人般的尖叫,直刺耳膜,姚广孝哪里管得,下令箭雨齐发,却不想那蛾子裹着黑雾径直冲入了山顶的泉眼中,随即一阵巨响,山下如万马奔腾,洪水倾泻而出,人们根本来不及躲避,村庄被淹没,尸体如大海浮殍,姚广孝惊叹内疚,可是山坳之内早已成海,索性取出法杖,命士兵带上准备好的锁链,直入洞中。

这条锁链本是为了封住泉眼,不想现在已经干涸,他将法杖穿过铁链,深深投入眼中,就听到里面一阵哭泣,铁链剧烈摆动,姚广孝咬破手指,将血液滴下,一阵恶臭传来,悄然无声。

随后,他命士兵搬来石头,砌成井口形状,自己则出了山洞,呆呆地坐在山上,泪水如注,这一坐就是三天,直到大水慢慢退去,他赶紧安排士兵寻找尸体,将他们全部安葬在元宝峰,从此改名叫作坟头山。

“难道那道人竟是巨蟒所化?”

“不得而知,但它从道人的身体钻出,绝对不是幻化。”

“哦?那您家何以躲过一劫?”

“哪里全部躲过,独独我这个脉络活了下来,因为房屋建在山间,可是其他亲人全部溺死了。”

“后来,我家感觉此地太过凶险,于是举家迁出,后来发迹了,又回到坟头山,修建了一座祠堂告慰冤魂。”

“但不是还有朱棣皇封的记载吗?”

“唉,姚广孝回去后,一五一十地将灾难告诉了朱棣,他本就心虚,现在天子一令,哀鸿遍野,赶紧想着补偿,好在野三坡幅员辽阔,坟头山灾难的真相,其余村子并不知晓,只觉得是山洪爆发,于是朱棣北上伐元的时候,才有了那段安抚人心的举措。”

周云生的脑中已经牢牢勾勒出坟头山的形势,却突然想到秋奎海那夜所说的话,他入村后向着老乡打听元宝峰,竟无人知道,提到坟头山,也毫无印象,如此惊心动魄的地方,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当时坟头山下,只有我家一脉存活,迁出之后,家里立了规矩,当年的真相不许再提,坟头山也只是孙家自己的称谓,后来,我家将坟头山的亲人尸首逐步迁走,那里早已没了念想,至于每年定期前去祭奠,只是告慰当年的亡灵罢了。”

“可是,不想崇祯亡国那会儿,山中地震,坟头山两侧元宝耳彻底碎裂,山顶洞穴也随即坍塌,就连拒马河也改了河道,整个山势彻底变了模样,那时的当家人认为此地实属凶地,于是断了祭祀,久而久之,连孙家人都找不到那片地方了。”

韩福临听完,这才明白为何孙老爷听到金币背后的“方“字会打个哆嗦,也明白了为何他说事件的矛头指向坟头山。

“那这次发生的事情,难道有人要旧事重提?”

“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孙家害了乡亲们,那也是朱棣和姚广孝做的孽啊,所以,我觉得若不是有人成心制造恐慌,便是妖孽兴风作浪,要去救那巨蟒!”

周云生一听,心中暗笑,锁龙井共有两种,一为镇压,二为诛灭,前者还有得商量,算是给妖物留下道行等它弃恶从善,后者根本就是灭了神魂,姚广孝的所为,岂能留下巨蟒继续存活?况且当日它已经被死龙袍诛灭肉身,就算没有锁龙井,造成如此大罪,命数一到,天劫、罪劫并下,哪里还能躲得过?

可是,眼下确实证实了坟头山无从找起,形势一破,寻龙的手段可就废了。

“孙老爷,您可听过坟头山下有什么蹊跷吗?比如存在大墓之类的地宫?”

“没有,绝对没有,那就是个凶山,哪能安葬什么大人物?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周云生佯装好奇,摇了摇头,向外一看,已经很晚了,看着孙老爷疲惫不堪的样子,索性带着仨人告别而去,暂时在村中的客栈休息。

一进屋,仨人都不愿休息,干脆把小二叫了起来,后厨有的通通拿来,几口白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

“二位,可有所悟?”

季子康一听,脑子里飞速转着,可是却一脸茫然,韩福临冷笑一声。

“孙老爷要么装傻,要么被蒙在鼓里!”

“没错,我也是如此感觉,眼下桩桩事件指向坟头山,背后都隐约有方家的影子,而且,那两位侄子身上竟然有坟头山独有的尸飨,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妖怪!”

“所以,那两位侄子,很可能因为什么去了坟头山,结果染了尸飨,至于他儿子为何吓死,暂时想不出来。”

“哼哼,没准他儿子知道了什么,结果。。。”

“被灭口?”

季子康听着两人的对话,满脸别扭,但似乎此事并非妖鬼所为,只要是人,他倒不害怕了,于是开口道。

“若是人为,图了个啥?用那么贵重的金币,就为了杀几个人?”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如果是为了图财,杀人越货即可,如果也是知道坟头山下有宝,直接去找就行了。”

“可是,这不连孙家都不知道坟头山的位置吗?”

周云生一时语塞,没错,现在虽然隐约发现了蹊跷,但众多信息还不能称之为线索,其中很多环节之间甚至相互矛盾。

韩福临脑海中回忆着孙老爷的举止,威严、慈祥和诚恳,就连一瞬间的神情变化都有合理的解释。

“我说,两位兄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韩福临摇摇头,就看到周云生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着什么,那线条蜿蜒曲折,有急有缓,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索性又抹了去,举着杯子同季子康干了一口,指指屋外。

“季兄,看天色,不久恐怕会有大雪,我和福临明日会散布谣言,就说我们发现了坟头山,然后立即动身,暂时返回于家庙,你佯装前往涞水县,躲在暗处,看看还会发生什么。”

季子康点点头,拱手道谢。

转天一早,周云生和韩福临特意向孙老爷拜别,言说眼下凶险,需要实际去坟头山探探,孙老爷赶紧劝阻,若是大雪封山可不是闹着玩的,但俩人神秘地说已经找到了方法,这可把老人家听得一愣,还特别嘱咐,若是见到曾经的祭祀祠堂,务必帮他多烧几柱香。

于是,俩人快马加鞭出了村寨,溜着山边一路狂奔,直到确定身后没人,方才兜了个大圈子离开。

其实,他俩根本没回于家庙,而是就近去了保定,只是安排周三儿赶去张弥勒家询问情况。

入城之后,俩人各自添了一身行头,住在最偏的客栈中,晚上,照旧好酒好菜。

“福临,你说孙家在坟头山的往事,几分真几分假?”

“半真半假,方家的确存在,也被灭了门,山洪也肯定爆发过,一座山峰从此消失,不管是元宝峰还是坟头山,后来都无人知道,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方家为何被灭门,恐怕没那么简单,否则,为何方字金币会出现在孙家?”

“不不不,秋奎海身上也有金币,这又有何联系?”

韩福临摇摇头,却听到周云生幽幽说道。

“看来,要想知道真相,唯有真正寻到坟头山了!”

韩福临顿时大笑起来,手指点点桌面,推过一杯茶水,挑挑眉毛道。

“那就赶紧的吧,将前往坟头山的路线画出来!”

第五回 庭院布局露端倪 深宅古书藏蹊跷

韩福临一看,心中便有了计较,纸张上从右侧开始,一条主线蜿蜒曲折,急弯处猛地回头,舒缓处慢慢向上,连着五道湾后,笔尖在纸张左侧停住,但周云生继续点缀,第一道弯标着山峰,拐弯处有树木花草,第二道湾画着峡谷,拐弯处标记着山峰,第三和第四道湾全是树木,最后一道弯又是山峰。

“这就是孙家庭院的布置?”

“没错,他家不是三进四进的大宅院,没必要将庭院设计的如此复杂,你还记得吧?门口那个雁翅影壁,根本就是彰显家族的富贵身份,但院落却小家小气,这种反常本就奇怪。”

“很有可能存在某种原因,不能够或者不愿意新建更大的宅院?”

“哼哼,当我进去后,发现庭院布置不伦不类,虽然面积很大,假山、盆景、树木和花草这些装饰一个不缺,但视野上极其杂乱,也许因为冬季凋零,更是觉得不舒服,当初我猜测,有些大户人家为了遮蔽某些房间或者地方,会对内宅进行特殊布置,但作为会客的地方,一定不会存放什么特殊的秘密或者忌讳的房间。”

“所以,在一个单进的院子中,北有正堂,两侧耳房,居中东西厢房,就这么点地方,还要起到遮蔽的作用?又回到那个问题,若是需要遮蔽,何不扩大宅院?又不缺钱!所以,一定因为某些原因或者要求,不能改变最初的格局。”

“所以,我默默将它们的位置记下来,发现同一类事物之间,可以构成线条,与其他类的事物更存在并排或者交汇的关系,我在脑海里粗粗勾勒,感觉就像地形上的道路,但蜿蜒曲折又像河流,同时,假山、盆栽、树木和花草,若是作为标志物加到上面,更像一幅地图。”

“最关键的,你还记得孙老爷说过,祖上逃难寻到坟头山,是因为沿着河道,而拒马河本身就贯穿野三坡。”

“所以,你认为庭院的布置,是以拒马河为主线,通过假山之类的作为标志物?”

“没错,假山代表山峰,盆景以双石为布局,根本就是峡谷,但树木和花盆,我暂时想不到代表什么,难道野三坡里,还有特殊的林子与花朵?”

“哼哼,没准,单单一个坟头山的尸飨就是独有的物种。”

俩人继续喝着酒,却不再言语,周云生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福临,你说为何会在大冬天发生这件事儿?”

这一问,他自己都感觉奇怪,突然,周三儿敲门而入,小脸冻的红扑扑,搓着手赶紧问安。

“少东家,我见到弥勒爷了,昨天他在保定孙家看的宅子,让我交给您一样东西。”

话说,昨日韩福临等人直接奔了涞水,而张弥勒也不再耽误,将近入夜便到了保定。

此时的保定已经去‘府’改‘道’,整个城池如靴子状,也叫靴子城,自古以来,保定便是河北最重要的首镇,省会所在,都署驻地,可谓“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畿辅重地,都南屏翰。”

其中,以东、西、北三条大街和南门外最为繁华,但要论贵气所在,还是孙家大宅在北门的金水巷子,这里是世家大族的聚居地,传说当年此处有口枯井,每年十五月圆的时候底下总会发出呜呜呜的怪叫,有胆大的人在平日攀着绳子下去后,发现里面有一处浅浅的水潭,当中游着一条巨大的金鱼,但奈何水深太浅,它在里面活的艰难。

而只有每月十五之时,水潭下的泉眼才会流出清水,那人觉得金鱼可怜,但又不敢带走,于是每日挑水从井口倒下,如此竟然持续了三年,终于有一天,中秋之时,井下轰然大作,水花喷出,金鱼跃起,那人闻听赶来,高声询问。

“你这是要跳龙门吗?”

那金鱼点点头,瞬间化作一条金龙翱翔而去,从天上落下一粒树种,那人在自家院子里种上,很快,树苗成长飞快,却不结果实,也看不出是何品种,除了开花、凋谢、复生,经年如此。

此人也是朴实,根本没有多想,每日闲暇就坐在树下自言自语,就像和那金鱼聊天一般,直到有一天,房屋需要重修,不小心挖到了树根,这才发现,树根上全是孔洞,有种金色的虫子在里面做窝,周围土里埋的全是元宝,而且,树根暗暗发着光芒,就像流淌着金色的泉水。

“哎呦,这等说辞您老也信?金水巷子出名,根本是因为当年来了一个奇怪的家族,姓方,他们有着神奇的手段,可以看见地下的矿脉,您想,就算朝廷禁止开矿,偷偷顺走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也足以富贵吧!”

“哦?那是啥年月的事情了?”

“那可早了,靖康之后,保定归了金国,后来成吉思汗率军南征,破了金军,也把保定变成了废墟,过了十五年,保定城才重建,那家人便是当时参与修城的人。”

“后来呢?”

“传说一夜之间消失了,其实入了野三坡,我家祖上逃难便得到他家收留,后来我家迁入保定,便把他家的祖宅买了,就是咱这块地方,宅院全部重建,但祖祠给方家留下了,至今还一直供养着。”

张弥勒此时正坐在保定孙家的正堂匾额之下,与留守的仆人闲聊。

“日月交辉?写在匾额上倒是头一次见,这可是紫微术语,虽然只变了个‘交’字,却意义大不相同啊。”

“哎呦,您这可考到我了,小的不识字,哪知道这些典故。”

张弥勒点头笑笑,向屋外看去,老人家行侠多年,富贵人家进过不少,全都充斥着一股奢华的味道,但孙家却给人一种清贵的感觉,虽然也是三进的大宅院,但垂花门未做过多修饰,回廊只是石板铺地,红柱顶梁,庭院广大却简约干净,中间一座水池假山,四角几棵桂花树,可谓极其朴素。

“少爷可是死在那个祖祠中?”

“没错,可是吓坏小的了,那几日少爷说独自出门闲游,还不准我等跟着,不想三日后,就。。。唉。”

“尸首可有异常?”

“可恐怖了,少爷跪在供桌前,抬着头,两只眼睛全是血丝,嘴巴还张着,胳膊背在身后,就像赎罪那样。”

张弥勒点点头,心说你家草草把人埋了,现在想验验都没办法,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家少爷离家前几日在干啥?”

“读书,我家少爷酷爱读书,若是遇到喜欢的,便终日不出,也不许我们打扰。”

“哦?可是又遇到自己喜欢的书了?”

“可不是嘛,都读了半个多月了,但似乎心情不佳,每日眉头紧锁。”

“然后就出事了?”

“那倒没有,但总是郁郁寡欢,对了,好像还和老爷大吵了一架,气的老人家回了大坑窝。”

张弥勒一听,便提出去书房看看,于是,仆人前方引路,便到了东厢房,推门进去,先是一张八仙桌,圆凳围了一圈,墙上挂着仙鹤腾云的图画,下面方桌椅子,左手一侧便是卧室,右手一面还有道门,进去后便看见一面墙的书架,下面摆着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

张弥勒一看,主人绝对不是奢靡之人,而且酷爱读书,可以想象,一旦内门关闭,就完全将自己留在书海之中,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来到书桌前,就看到上面摆着一本书,古旧残破,封皮四个大字《辽水拾珠》,他随手翻了翻,这本书纸张偏黄,字体消瘦,墨淡笔弱,但印刷的周正整齐,纵横排列犹如棋盘,倒是颇为精致。

每页均是一个故事,从辽东的民间传说到神鬼妖怪无所不包,却采用类似日记的形式,开头便是日期,然后叙述的内容也以时间为顺序,看上去就像流水账,但一段段记录以天干地支的严格日期为始,颇有历史沿革的感觉,顿时真实了不少。

最重要的,里面讳字不缺,明清两代皇帝的名号用字这里都有,绝对是元本。

张弥勒随手翻翻,读了几篇,不禁失望地笑笑,转头看向仆人。

“你家少爷难道喜欢看这些鬼怪类的书籍?还深陷其中紧锁眉头?”

仆人的神情顿时一愣,他不识字,自然不知道主人在读些什么,但感觉少爷是个颇有学问的人,随即正色道。

“弥勒爷,少爷曾经读书的时候,小的也听过,的确‘之乎者也‘,但这本书不知为何,少爷看得愁容,看得专注,我曾经送饭的时候听到他说,窍门在哪里?”

“哦?此书从何而来?”

仆人摇摇头。

“少爷和老爷吵架,可曾听到什么?”

“好像是关于祖上的什么山,老爷气的厉害,还把我们轰了出去,又把门给关了,我们更不敢靠近。”

“那老爷可知道这本书?”

“不知道,吵架之后,老爷就去了大坑窝,后来少爷去世,老爷也病倒了,孙家讲究白发不送黑发人,加之少爷又是惨死,草草发丧,入了祖坟,老爷肯定觉得此处晦气,也没回来。”

“好吧,这样,你去外宅侯着,我单独呆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管,明白吗?”

仆人一听,可是麻溜地就跑了,现在,张弥勒一个人坐在书房内,院子里鸦雀无声,寒冬的冷气儿从门缝里透进,灯芯悠悠晃着,好一股凄凉的感觉。

但自从张弥勒进来宅院,还真没有感觉到妖气,可是,既然领命,自然不会马虎,他坐了一会儿,用手摩挲着书籍的封面,难道这本书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将书籍再次翻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索性,他将灯芯掐灭,屋内彻底漆黑一片,可是,直到半夜,也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伸了伸懒腰,打开房门,此刻月光皎洁,虽是冬日,呵出一口白气,晃在眼前,些许遮蔽住月亮,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却总感觉书中哪里不对,便转身进去将它收在怀里。

“此书有蹊跷,我暂时带走,可能藏着妖物!”

“您还去祖祠看看吗?”

“头走带路!”

可是,最后张弥勒独独只把这本书捎了过来,韩福临和周云生俩人轮流翻看了一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最后一页,沿着装订的边沿仔细观察,似乎存在纸张的残边,看来被撕去了。

“福临,既然保定城里有方家的祖祠,咱们明日去看看,如何?”

转天一早,俩人直奔金水巷子,既然孙家买了方家的整片祖宅,祠堂必定在不远处,果然,院墙向东,有片空地,大小商贩双手插在袖口中,顶着寒风做着小买卖。

一打听,原来此处也是孙家的土地,但留着空地权当给乡亲们作集市使用,而最北面的确有座祠堂,无匾无字,面积不大,只有一间,三门并列,寻常悬山顶,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面悬空出檐,金色琉璃瓦铺设,外观粗犷,顶上座着日月双轮。

推门进去,立柱红漆,梁上洒下黄色幅条,上书佛教经文,地面石板铺地,无纹简约,当中一个祭台,双耳突出,红底祥云边,案上干干净净,摆着一个香炉,其后一座石台,上面独独一个牌位,上书“方氏列祖列宗之位”。

“方家当年突然从保定城消失,竟是隐居山中,不想还是绝了户,孙家倒是懂得感恩,人间香火虽然灭了,但有牌位供养,也算一种传承和延续。”

周云生点点头,绕到石台后面,发现立着两个石碑,半人高,底座坚固,分别写着“经天纬地”、“日月同辉”,顶部雕刻着日月双轮的标志,左侧分别留着立碑的时间,全部在“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

“石碑老旧,底座较新,可立碑的时间却是咸丰十一年?不是说孙家一出山就重修了方家祖祠吗?怎么立碑这么晚?哦。。。估计后来多次翻修过,咸丰十一年有一次,后来又修了一次,换了底座,但石碑没动。”

周云生兀自说着,却看到韩福临正在仔细端详着其中一块。

“孙家老宅上挂的匾额,写的是‘天经地纬’,张弥勒说保定的宅子里挂的‘日月交辉’,别看都是一字之差或者调了顺序,意思可大不相同哦。”

“怎么讲?”

“天经地纬,语出《左传昭公二十二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寓意无可非议的常道,天之经,地之纬,核心在天地。但经天纬地,却经之天,纬之地,动在经纬,根本是改天换地的意思,所以,形容某人具有天大的本事,多用经天纬地之才来称颂。”

“这么一说,的确有意思,你看,日月同辉好理解,但日月交辉却是标准的紫微术语,也叫日月并明,为一种特殊的富贵格局,命盘中若太阳在辰,命宫在巳,或者相反,只要星辰旺相不晦,方为入格,大吉祥。”

此刻,俩人都觉得孙家颇有种不伦不类的意味,而且,处处与方家存在某种联系,若是当初感念对方收留,日后惋惜灭门惨案,重修祠堂也就罢了,怎么家中牌匾也与方家颇为相似。

这时,周三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悄悄说道。

“二位爷,孙家又出事儿了,方才看到他府上留守的仆人颇为慌张,有几个夹着包袱似乎要走,我一打听,他们竟是吓得不敢再呆,据说,孙家的祖坟被人刨了,里面的尸体全被偷了!”

第六回 祖坟棺中空无物 穷奢对比一家人

闻听孙家再次出事,想必季子康已经赶去,于是,二人带着周三儿急奔大坑窝。

到了孙家,就看到里面挂着白布,一个个仆人哭丧着脸,正堂之内,座座牌位摆在供桌上,香炉冒着青烟,孙老爷已经搬去了西厢房,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众亲戚围在正堂,挨个不断地磕着头。

季子康此刻不在府上,韩福临和周云生之前以办案人的身份出现,仆人自然毕恭毕敬,于是没有打扰孙老爷,叫了个带路就去了现场。

孙家祖坟没有在村寨附近,而是向北六里地,在拒马河入山的第一道湾南边,背靠高塔山,圈了一片环水的地方,倒是后有靠,前抱水,算得上一道好风水。

但现在可是凋零一片,一座座穴眼被翻开,独独留个空棺材,季子康带着人正在一处处记录,远远瞧着,估计冻的够呛,鼻涕流在嘴巴上都没有反应。

“哎呦呦,二位弟弟,你们说这到底要闹哪样儿啊!好好的,刨坟偷尸,这得多大仇多大恨?”

“何时发现的?”

“昨日夜里,有人经过看到异常,赶紧报告了孙家。“

周云生一路上就在琢磨,眼下寒冬,土地冰冻,谁吃饱了撑的下铲刨坟,可是到了近前,才发现土壤竟然大片结冰,一个个墓穴犹如冰窖,竟然被人先用大水漫过了。

“拒马河冬季不结冰吗?”

“至少孙家祖坟北望的这道湾绝对不会,这里是拒马河流出野山坡的最后一道,也叫回龙湾,河床下有热泉眼,所以终年不冻。野三坡古称桃源,堪称世外天堂,热泉丰富,多于河床之内,虽然是间歇存在,但就算寒冬,山中河道也是一段表面冰封,一段冒着热气,绝对流淌着。”

“可有溃口?”

季子康却带着俩人向西走去,就看到山脚下竟冒出一道道热水。

“有人在山脚半腰钻开了热泉眼,又简单挖了小渠,一条条浅浅的分布到坟头,估计是一路流淌一路引水,最后到了坟头开始漫灌,现在泉眼那里已经被拦住了。”

“哼哼,倒是个好方法,孙家老坟头本就挨着山脚,但此人竟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泉眼,绝对是研究地脉的高手。”

“地脉?”

周云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询问受损数量。

“不算多,都是最早的老坟,一共十处,孙家也奇怪,百年大族,却人丁不旺,你看看,入得了祖坟的一共才多少位?”

周云生可没功夫研究人家的坟头数量,只是去了一处墓穴,发现孙家真是俭朴,一般世家大族的坟头颇为讲究,只要不违制,都追求高封深埋,至少得砖石垒砌,前后双室,有的规模更加庞大。

但孙家却只是竖挖到底,摆着棺材,侧面开了个小口,里面摆着一盏长明灯,棺材四周的土里露出一些破布袋和花花绿绿的衣服边角,估计是陪葬品,但也太过穷酸。

“奇怪,这种不砌砖的方式称为土洞墓,北方倒是常见,但至少竖挖后横开一洞作为龛室,可这里只是开了个小口,这等简陋,就算普通百姓家都不至于吧。”

“对啊,而且陪葬品这么简单,好在也是不缺钱的主儿,不会都被贼人偷走了吧?”

“季兄,你想多了,这可是直接封土,你看露出来的陪葬品都在土中,再看旁边的泥土,根本就是同层,毫无被取走后留下的窝坑,这代表里面还是原样。”

周云生说罢,跳下墓穴,扒在棺材旁一瞧,心说孙家还真抠门,墓穴小、陪葬少也就罢了,但这棺材根本就是最普通的木质,现在早就腐朽,他低头看看里面,顿时一惊。

人死后,分小殓和大殓,前者简单说就是帮死人裹上衣衾,但细说就很复杂,讲究床上铺席,席上铺绞,绞上铺衾,衾上铺衣,直到装束妥当,上盖夷衾,小殓礼成。

此刻周云生所见的,便是大敛后的景象,也就是入棺,冀州之地,讲究先用黄纤纸糊在棺内四壁,棺头贴上用金银纸剪成的太阳、月亮、北斗等图案,再于棺底铺上一层草纸,然后盖上一床棉被,两头分置元宝枕,供死者搁头和脚。

当然,若是极其穷困的家庭,有个薄皮棺材,草席裹尸,放个压口钱就算不错了,但孙家家大业大,棺中竟然只有一床腐朽的被子,其余事物,哪怕日久烂了,也得留下点儿痕迹。

而且,北方虽然干燥,但尸体总会腐败,尸解的过程中,先是满身尸斑,然后腹部肿胀,接着血液凝固,表皮密布褐色血网,直到发绿发黑,渐渐的,腐败气体充满全身,出现水泡、鼓胀,有的甚至形如巨人,最后,直到软组织液化,毛发、指甲脱落,全身只剩下骨头,才算彻底结束。

整个过程都会在棺材内留下痕迹,特别是寻常棺木,密度不够,往往被尸液浸入,至少底下铺的被子会尸痕明显,可是,周云生所惊的,却是棺内毫无痕迹,可以说干干净净!

“怪哉,这里根本不曾躺过尸体!”

“什么?”

这一说,季子康才发现自己太过马虎,本来胆小不敢多看,竟然放过了如此蹊跷,于是赶紧命人在每一处查看,结果竟然全都一样。

“长官,还有一处被掘开了,但只有一个洞!”

“谁的坟头?”

“看碑上的辈份,应该是孙老爷的爷爷!”

仨人一听,飞奔过去,就看到坟包右侧,足以容下一人的洞口大大方方开着,周云生当先下去,很快就钻了出来,苦笑一下,眼神透着不解。

“奇怪了,底下倒是砖石垒砌,还有石头盖板,贼人挖到那里就停了,难道从这一辈儿开始,孙家开始讲究了?”

“只是多了个盖板,花不了几个钱。”

“不,洞口在坟包边上,贼人却向外斜挖,底下竟然还有盖板,这代表什么?墓穴绝对空间很大,至少三室以上,但上面还保持着小丘,估计想与先人的地上规制保持一致。”

“那既然挖到了讲究的墓穴,为何不继续深入?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吧?难道没有时间了?”

韩福临一听,突然眼睛一亮,意味深长地说。

“不,并非没有时间,恐怕贼人根本不是为了陪葬的财宝,他就是为了引起对比,为何祖上那些长辈都是墓小无尸,这里却。。。”

“你说底下存有尸骨?”

韩福临点点头,周云生神秘兮兮地看着季子康,那家伙一愣,随即拍拍胸脯!

“想挖就挖,现在这件案子已经非常棘手,接二连三的死人不说,还扯出无尸祖坟,哥哥我都不敢回保定城见老官家了,何况这里已经挖了个洞,调查需要,无可厚非!”

周云生顿时高看了这家伙一眼,可是随即就恨得牙齿痒痒,季子康竟然一溜烟跑了,说实在冻的不行,其实,还是怕了。

这下,周云生带着留下的人手,迅速扩大洞口,竖直向下,然后向着两侧寻找,估摸继续挖了两步有余,这才露出一个整块盖板,撬开担起,露出了黑漆漆的空间。

周云生取过火把,探入底下,这是标准的侧室,石砖砌墙,沿着边沿起着石台,分三层,铺着绸缎,上面整齐摆放着金银器皿和玉石绫罗,当中地上摆放着六个打开的大箱子,里面堆满了铜钱元宝,足见主人的富贵身份。

但周云生却感觉哪里特别别扭,按说大家族陪葬黄白之物很正常,但这里却一件件摆好,还分三层,地上箱子整齐打开,说句不好听的,就好像菜市场的摊位一样,任君挑选。

稍一琢磨,他便一个翻身跳了进去,左转穿过门洞,就看到正中摆着一口大棺材,轻轻一触就知道是上好的木料,他绕到棺头,随便一瞧,竟只是普通的盖棺方式,用皮条把棺材底与上盖捆在一起,横的三道,纵的两道,便是三长两短。

突然,余光中有个事物吸引了他,就在棺头正对的砖墙上,火光之下,竟然有些反光,他小心翼翼过去,发现一个方形凹洞,摆着一盏长明灯,洞口一巴掌之下却碎了块砖石,里面似乎藏有东西。

于是,他举着火把透透光亮,竟是一个铜质的盒子,略一思量,就觉得大有来头,在长明灯下专门做个暗格,藏入东西再用砖石恢复,足见这东西对主人来说,比那些陪葬的黄白之物更加重要,一般来说,离的主人越近,陪葬品越是最爱,所以,盗墓贼急着开棺,原因就在这里。

但此处就在棺头,却还要隐藏起来,想到这里,周云生再看看侧室,似有所悟,那些金银铜钱也算颇有价值,大大方方地敞着,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人忽略这里,拿了钱赶紧走人?

这下,他满是兴奋,掏出随身的匕首,就着火光轻轻沿着破洞边沿检查,直到确定无碍,几下用力,将砖石卸去,取出了里面的铜盒子,四四方方,正面刻着一个虫篆的方字,上下用一把鬼头锁锁住,缝隙一圈用蜡密封。

这时,韩福临在上面大喊了几声,好像是孙家派人来了,这下,周云生不敢耽误,用匕首将缝隙一剌,猛地将锁头别开,打开一看,竟是一堆黑色的木炭,赶紧用匕首挑挑,正在纳闷,却猛地震在那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再次盖上重新放回了暗格。

在经过棺材的时候,他飞步凑上去在棺材的半腰用力敲敲,耳朵一动,心中有了数,这才迅速翻身上去,悄悄对着韩福临点点头,就看到孙家仆人风风火火到了近前,还未说话便开始流泪,原来是孙老爷快不行了。

季子康一听,拔腿就走,周云生却拉住韩福临,幽幽地说道。

“那本书是方家的,最后一页就在墓中!”

第七回 明暗纵横寻门径 一头雾水满眼迷

有道是,何为妖者,反常即是!

韩福临听完周云生所说,愣是张口无言,这也太过蹊跷,那本书看来真有悬疑,最后一页竟然被人撕去,还像珍宝藏在暗格中。

“还记得方家祠堂里的两座石碑吗?”

“日月同辉,经天纬地,那页上也有?”

“没错,犹如对联,两侧印刷,但中间还有两个字,是后来写上的,‘甲巳’。但所谓何意,暂时想不出来!”

“天干地支,纪年?不可能,从甲子开始,一轮一换,其后分别是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没有甲巳。”

“哼哼,越来越有意思了,走,先去孙老爷那里。”

俩人进了孙宅,便听到一阵啼哭,孙老爷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身边的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摇了摇头。

“二位贤侄来了?可有发现?”

韩福临双目凝神,先是盯着孙老爷,确定心意沟通了,便左右环视一下,就听到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说。

“都下去吧,只留下他俩,季大人呢?也一起吧。”

这时,季子康却刚进院中,单手捂住腹部满头大汗,两只眼睛布着血丝,紧咬牙关点了点头。

孙老爷已经极其虚弱,两个瞳仁灰蒙蒙的没有生气儿,嘴巴张着,胸膛努力起伏,却伸出手,指向周云生。

“贤侄,可是于家庙鼎鼎大名的周山之后?”

周云生一听,赶紧正了身姿,恭敬答道。

“正是家父,您俩相识?”

“三十年前,你家遇到难事,他带着一样东西过来典当,我一看便是墓中之物,但看他愁容满面,便暗自收下没有入库,许了钱财帮他度过难关。”

“过了半年,他过来赎当,我俩便攀谈起来,典当一行儿,几乎全都可纳,但是,棺材、寿衣、冥器不收,我算破了例咯,呵呵呵,都说人间黑白分,其实都是灰的,韩少爷,你家何尝不是浑水摸鱼?”

韩福临拱拱手,却看到孙老爷突然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脸上。

“那日,我和你父亲相谈甚欢,分别之时,他告诉我一句话。”

“恩公,孙家日后必有大难,望积德修福,万莫作孽。”

“当时老朽刚过而立,血气方刚,听了虽说别扭,但未放心里,现在想想,他是点拨于我啊。”

“你们看我这法令纹,是不是到了嘴角就没了?哈哈哈哈,腾蛇入口,断子绝孙,不单惨死,祸及满门啊。”

说罢,孙老爷闭上眼睛,似是太累,慢慢聚力,周云生握着老人家的手,正想开导,却听道。

“今日前往,可是蹊跷?”

此话一出,周云生心中咯噔一下,为何不问发现何事,而是直指蹊跷二字?

“的确,晚辈正想询问,若是招了您的忌讳,还望原谅。”

“为何自您爷爷辈儿向上,墓中有棺无尸,简陋下葬?”

孙老爷竟满眼奇怪,双目大睁,不知是不是吓住了,再看周云生,取出那本书,交给老人家,就听到他大声喘气,死死盯着,瞳孔猛烈收放。

“老人家,还是暂且休息,恢复后咱们再谈吧。”

“不,老朽时间不多了,哈哈哈哈,没想到这都是真的,作孽啊,作孽啊,这本书一直藏在府库中,不想我那儿子竟然找出来了。”

“贤侄,墓中可有一页纸张?”

“没错。”

“可是有天干地支一共二字?”

“正是。”

孙老爷听完,不再言语,只是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死死盯住周云生。

“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两个字,是孙家独有的密语,我那不孝儿子,与我大吵,也是为了这个,但我根本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

周云生一听,正要告知,老人家却摆摆手。

“莫要告诉我,这是诅咒,诅咒,就因为它,孙家人丁不旺,要么早夭,要么暴毙,现在我的独苗也是未娶而亡,我这条脉络,算是绝户了。”

“二位贤侄,此书称为符盘,也叫明书,但不知道密语,毫无用处,老朽只能告诉你们一句话,‘以暗去明,数在经纬,阴阳相交,便是窍诀。‘,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是我爷爷死前,一直念叨的遗言。”

“爷爷啊,当初为何不把话说完就走了,坟头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贤侄,求求你们,一定要寻到坟头山,秘密都在那里,云生,我提到你父亲,便是知晓你家的活计,莫要让我死不瞑目啊!”

“嘿嘿嘿,我猜,一定是他们家的人,一定是。。。”

终于,孙老爷再也没有发出声音,脑袋一歪,两个眼珠子直直瞪着周云生,去了性命。

季子康一看,推门大喊一声,顿时哭声震天。

仨人不便参和孙家的丧事,悄悄撤回客栈,这几日可是生死叠加,往来劳累,心中愁云越来越重,但好在有了重大发现,于是,周云生取出那本书,又写下甲巳二字,默默思考起来。

“我说,咱今天冻的够呛,哥哥我做东,好好喝点,暖暖身子。”

“你的肚子受得了吗?”

“不碍的,今年新添的毛病,疼起来钻心挠肺,眼前满是花花,但一检查却又安然无恙,稍坐,我去去就来。“

韩福临目送着季子康,起身站在周云生身后,脑海里回忆着孙老爷临终的那句话,又盯着书本打开的页面,心中突然一亮。

“这是阴符之类的事物?”

周云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古有太公阴符、阴书,大宋有符契、信牌和字验,明朝戚继光升级了大汉的反切注音法,但我觉得,孙家这种密文方式,比之更加复杂!”

“以暗去明,数在经纬,阴阳相交,便是窍诀。”

“你看,前两句很好理解,天干地支,对应数理,孙老爷说了,甲巳是密语,此书是明书,便是明暗的意思。”

“这本书字体整齐犹如棋盘,一行为横,一列为纵,每页开头也有天干地支,记录年和月,同样四字,比如甲寅年丁巳月,以暗去明则留下寅字和丁字,将它们转化成数字,比如按历法取数,寅在3,丁4,则是纵3横4,或者横3纵4。”

俩人赶紧翻看,的确,其中一页在开篇上记录着甲午年辛巳日,于是,午字配7,辛字配8,两次纵横调整后,相交得到两句话。

“其时师于屋中安坐。。。”

“蟒山祭天以备兵锋所吉。。。”

俩人看的一脸不解,纵横相交的点指向两个字,‘于’和‘兵’,难道这就是最后的密码?

“没准,就像密锁一样,有双字、四字甚至更多,无非一一对应。”

但周云生随即就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里面同时出现‘甲’年和‘巳’月的记录还有一篇,写着甲子年丙巳月。

“不对啊,这里又出现了干支错误,哪有丙巳这一天?”

俩人一头雾水,墓中‘甲巳’并非纪年也就罢了,这里在标准记录日期的文字中又出现错误,难道这才是张弥勒认为不对的地方?于是,再次按照纵横比对,又得出两个字。

俩人索性按照‘甲巳’这种非纪年的干支又罗列了几个,试着比照其他篇章,还真发现相关记录的确都是两篇,按照纵横方法一共可以得到四个文字,但如此一来,整体形成的密码字库却庞大无比。

“两篇摘出四个字,充其量四个并排,就像咱们的四字密锁一样,但字库却有这么多,难道最后输入密码的那个锁子能够容纳这么多字?而且,竟然还存在某个干支在不同篇章对应重复的字,这到底应该如何取舍?”

这时,季子康回来了,身后小二端着酒菜,仨人可是敞开了一顿猛吃,几杯下肚,顿时觉得暖阳还魂。

“二位弟弟,下一步该做何打算?”

“咱们虽然摸到了些许门道,但依旧少了某个环节,比如,寻找坟头山,现在根据孙家庭院的布局所画的地图,只是猜测,尚未与实地进行对比,而干支解谜的部分,肯定还缺少什么,不知你俩发现没有,不管是方家祠堂还是孙家宅院,文字方面都存在某种联系。”

“没错,此书必定在两家之间存在传承的关系,否则不会一本在府库,一页在墓中,而且,不管是经天纬地还是天经地纬,其实代表着一个意思,都指向明暗密语,所以,日月同辉和日月交辉,这两处文字也一定存在某种功用!”

“但我猜测,书本出现在县城的孙家宅子,匾额写着日月交辉,而奇怪的布局在村中庭院,却写着经天纬地,这是不是刻意而为?”

这时,孙家派人来报,孙老爷依照老例儿,停尸三天,然后入殓安葬,富贵人家在主人年迈时,都早早定好棺材寿衣,坟墓也都预备妥当,听来人的口气,倒是不慌张。

只是,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可曾认识一个叫秋奎海的人?”

仨人一愣,此人已经死了,为何还被问起?

“没事,二位叔爷只是差遣小的过来一问,若的确是之前已经死的那位,我回去禀报就是了。”

“为何你家二位叔爷突然问起?”

谁知那仆人只是摇了摇头,恭敬地退出屋外,韩福临眯着眼睛远远瞧着,冷笑一下,转头看着季子康。

“你的人可有消息?”

一会儿功夫,季子康满身热气回来了,神神秘秘地关上门,恶狠狠说道。

“莫怪哥哥不把眼线告诉二位,见谅,见谅,现在有两个消息。”

“一,孙家祖坟被刨,我也吃了个哑巴亏,其实那夜贼人已经抓住,只是二位叔伯瞒住未报,那些贼人也是奇怪,眼看不敌,竟纷纷自尽,独独有个老头儿被孙家活捉,眼下藏在家中,二嘛,不知为何,孙家突然点齐家丁,备好武器,要前往一处地方,叫作会仙谷。”

第八回 剖析暗门讲异闻 引出妖化神秘村

寒冬的客栈中,火盆呲呲乱响,满桌酒菜还有余温,但仨人全在思考线人提供的消息。

秋奎海便是将周云生引来之人,之前已经惨死,孙家竟然专门过来询问,眼下还抓住了抛开祖坟的贼人,却秘而不报,会仙谷又是何处存在?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云生,那日为何草草结束了会面?”

周云生右手拍拍脑门儿,左手却没闲着,在桌上点水画出两个圆圈,又沿着外圈边沿伸出几条直线。

韩福临一瞧,心中猜了个七八分,正欲使个眼色,不想周云生大大方方摆了摆手。

“无碍的,能说便是可说。”

“天下本就阴阳和合,有明有暗,盗墓寻宝一道,属于暗行儿,但内部同样再分明暗,有固定组织的,头领绝对权威,规矩繁多,等级森严,也叫常庙,另一边便是暗门,组织松散,推举领袖,规矩重严不重多,其实就是个联盟。”

“这些人最早聚在一起,并非为了墓里的钱财,而是有某种特殊的追求,比如,两湖之地的暗门,平时各自为阵,该挖该淘一样不少,但若是发现了某些东西,会赶紧通知其余各家,据我所知,他们的目标是要寻找传说中的崇山古国。”

而周云生所画的圆圈,最核心的一圈,被称为掌秘家族,当家人被尊为领路东家,外面那圈属于外围,叫做执秘家族,当家人被尊为领术东家。

但外围可以延伸支线,以术数相交结合,周云生所画的线条便是从外圈开始,所以,也叫散链子,如此一来,核心家族虽然掌握了关键线索带领大家寻找目标,但还要依靠外围的术数,同样,那些执秘家族因为缺乏核心的东西,也无从单干。

于是,共同信仰,内外制衡,分工整合,三大元素奠定了体系的持续与稳定,最关键的一条,暗门的这些家族因为都拥有相同的信仰,所以在精神层面比那些纯盗墓寻宝的组织更加超脱,地下的黄白宝物也只是延续家族和实现目标的资财。

“哦?那你家这个暗门,在追求啥?”

周云生神秘地看看韩福临,发现他那双大眼睛真透着好奇,于是一愣,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的韩大少爷,看来你爹还没有传你衣钵啊?那就是他觉得时机未到,没事儿,咱两家本就一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韩福临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起来,季子康在一旁听得入神,赶紧继续打听秋奎海。

“那家伙的确用暗门的密语将我邀来,但开口就说自己乃是辽东金三门的黄衣派,我当时便有些怀疑,因为据我所知,黄衣派在道光年间就绝迹了。”

“哦?又是个绝户的事儿?”

“没错,金三门的黄衣派实际上专攻地脉,可以通过种种迹象,从石头、树木、裂痕、土壤观出地下的状况,哪里有泉眼,哪里有矿藏,一清二楚,而且,看家本领便是开山破石,据说他们能够在坚硬的土壤和山石中找到最脆弱的穴口,轻松破洞裂土,但这些人却不懂盗墓,所以,坊间开玩笑,我们寻的只是死人欠的债,他们找的才是神灵赐的钱。”

“所以,那天在孙家祖坟,山脚半腰被人打开热泉眼,你怀疑是这路人干的?”

“至少值得怀疑,但黄衣派的确再没有出现在江湖,听我爹说,黄衣派以秋家为尊,其余还有赵、李、徽三个小家,四家彼此通婚,不收外徒,皆在宗家子弟中选拔,但不知何时开始,四家中总出现妖怪转世,好好的孩子长着长着就成了妖怪,所以,渐渐的人丁越来越少,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妖怪?转世?”

季子康可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特别旁边还坐着韩福临,那可是张弥勒的徒弟,却不想韩福临竟摇摇头说。

“妖怪一旦无法飞升,命数到了,自有天劫,肉身一灭,照样轮回打转,生前的业力还得慢慢还。况且,只挑四家,不是附身,而是由人变妖,还转来转去,不可能,左不过近亲婚配生了残缺,或者,存在某种奇怪的病罢了。”

周云生赞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所以,他自报家门的时候我就一惊,不敢判断此人是真是假,于是打算先撂个挑子,探探口风再做辨别,可不想人就死了。”

“那现在这个被孙家叔伯抓住的人,又是谁呢?刨祖坟、杀孙家少爷和侄子,难道都是此人所为?”

“哼哼,那这家伙惨了,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规矩,扣人瞒报,动用私刑,不怕不招哦。”

“等等,难道已经审出了结果?贼人的老窝在那个什么会仙谷?”

韩福临问完,看看季子康,不想这家伙竟然低头不语,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于是拍拍他。

“二位弟弟,别怪哥哥脑子慢,人变妖怪的事儿,还真有,就在会仙谷的地界儿!”

季子康所言的会仙谷在大坑窝东北十五里的地方,算是拒马河出了野三坡的下游,整条河道急湾反转,水流奔腾,两侧绝壁耸立,山势起伏雄壮,其中,东西二角,各有一段,水面陡然变宽,阔如江河,流速放缓,缠绵如漓江之柔,也被称为东西湖港。

那个会仙谷就在西湖港南岸的大山中,但季子康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据说山谷并非贯通,是个死谷,入谷的地方曾有个村落,叫谷下村。

而人变妖怪的传闻就从那里而出,这个村落的人从何迁来不得而知,按说这种无法贯通的山谷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交通不便,两山相夹,但最早这批人似乎目标明确,到了地方就开始修建村寨,将自己完全与世隔绝,寨门外的密林如同禁地,不懂规矩冒然进入的,不是惨死便是消失。

但西湖港的地界除了河道旁有处天然的山坳开阔地作为渡河的码头,其余地方也是群山绵延,村落规模小而分散,彼此间来往困难,加之山区本就物资匮乏,靠山吃山,所以,相互也帮不到什么,财货交换更是无从谈起,全靠定期入山的货郎或者马队,所以,很长时间,谷下村的出现就连山里人都不知道。

直到咸丰年间,谷下村开始出现妖怪的传闻,甚至有货郎亲眼见过,据说村中人妖共处,那些妖怪不着衣衫,立耳青皮,血红凸目,屁股上甩出尖尖的短尾,有的还会满身覆毛,尖爪獠牙,或者皮肤生鳞,总之除了还说人话,根本就是怪物。

但行商之人,本就各自占着山头,谁都想少个竞争对手,胆小的跑了,胆大的继续,其实,那些传闻大家都没在意,谷下村的物资交易从来只在寨门外,而且寨中经常传出祭祀之类的声响,保不齐村民带着奇怪的面具,就像江西的傩神教那样,结果被胆小的货郎看花了眼。

不过,咸丰九年的中秋夜,一队全副武装的蒙面队伍突然出现在西湖港,全部沉默无言,光亮尽灭,独独最前头的一个货郎举着火把带路,这群人眼见寨门洞开就冲杀进去,一夜之间,谷下村血流成河。

转天一早,会仙谷的方向升起浓浓黑雾,尸首全被付之一炬,那队人将村落彻底摧毁后,扬长而去!

直到山中的百姓看到浓烟纷纷赶来,就在西湖港的山坳空地上,齐齐摆着十二具尸首,全部都是妖怪,最大的那只没有眼睑和嘴唇,眼珠子圆滚滚顶出眼窝,牙床下长着四颗獠牙,浑身绿色皮肤,两腿修长,吓得山民跪下磕头,都说这是传说中的旱魃。

最后,那队人神神秘秘地出现,神神秘秘地消失,但大家可是看懂了,那谷下村根本就是妖怪的国度,但山民毕竟胆小,不敢焚烧妖怪,只得将它们悄悄埋在山坳后的一处洞中,最后封住洞口,又修了个照妖壁正正对着,此处更是前往谷下村的必经之地,如此一来,倒是和了把稀泥,不伦不类却求了个心安。

从此,谷下村彻底变成了一个传说,渐渐的,人们只是管那片地方以会仙谷统称,却再也没人去过,也根本不敢前往。

“照你这么说,难道那个被抓住的贼人是只妖怪?”

周云生坏笑着问完,颇有意味地看着季子康,谁知道这家伙竟满是自信,重重地点了点头,难得这么坚定。

“你俩还别不信!我曾经去过西湖港,山坳背面的确有个照妖壁,直到现在当地人还要年年供养!”

“你去那里干啥?”

“今年我不是履职保定嘛,必须得了解辖区的情况,于是带队去了西湖港,山坳中那处平地上有几户人家,都是作渡口生意的,其中有对老夫妻,那老太太长的可像黄鼠狼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深刻,就是她告诉我的。”

“哈哈哈,难道你看到那个老婆婆,也觉得她是妖怪?”

季子康真的点了点头,那眼神一万个认真,惹得其余俩人哈哈大笑,突然,他浑身一个哆嗦,大声叫嚷起来。

“大爷的,不说会仙谷我还真想不起来,他家老头子那日不在,好像姓‘秋’!”

第九回 层层线索探端倪 夜半突发大阵仗

季子康这一嗓子,顿时惊了俩人。

“等等,咱们得捋一捋,辽东有个黄衣派,以秋家为尊,道光年间发生妖怪转世,然后人丁凋零,渐渐不知去向。会仙谷在咸丰年间曾发生过神秘队伍诛妖屠村的事情,但的确发现妖怪的踪影,若是按照那个货郎所见,人妖共存,是不是有可能本来是人,慢慢变成了妖怪的外型?”

“没错!”

“但是西湖港只是渡口,就连山坳处的平地上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全是做着渡河生意,其中有位长的像黄鼠狼的老太太,了解会仙谷曾经发生的惨案,他的老头子姓秋?”

“对!”

“此次云生出现在大坑窝,是因为一个叫秋奎海的人,但是他莫名其妙的死了,而且对方手段残忍,他要寻找的地方曾经是方家灭门、孙家逃难的坟头山,前日孙家祖坟被刨,抓住了一名贼人,可是孙家竟专门跑来询问是否认识秋奎海,然后整装待发准备前往会仙谷?”

“所以呢?”

周云生听完,与韩福临对视一眼,用力拍了拍脑门。

“难道秋家从辽东迁往了会仙谷,然后出现妖化,却因为某个原因被孙家屠灭,但是有人逃了出来,现在要寻仇?所以孙家反复确认秋奎海,更要武力再闯会仙谷?”

“正解!”

“那我再大胆猜测一下,此刻能够让孙家剑指会仙谷的原因,在于那个贼人是秋家的人?”

“等等,难道秋奎海是孙家诛杀的?”

韩福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季子康。

“当时你们如何向孙家报告秋奎海身份的?”

“孙家少爷惨死后,孙老爷看到那枚方家金币,咬定对方的目标在于坟头山,后来秋奎海在大坑窝四处打听,我们就开始盯梢,结果云生来了,那个时候还在钓鱼,并没有告诉孙家,接着突发状况,接连出事,也就再没顾得上。”

“也就是说,你确定没有专门将秋奎海告知孙家?”

“没有,绝对没有,孙家老爷当时病病怏怏,我得到坟头山的信息后就再没拜访过,后来你俩陪我去,才再次见到。”

“哼哼,孙老爷还真是蒙在鼓里啊,看来真正的高手,在于二位叔伯。”

“怎么讲?”

“子康,你可曾接触过这两个老辈儿?据说他们实则是孙老爷的兄长?”

“没错,但我没打过交道,他们另有宅院,早早就分了家。”

“你们想过没有,世家大族的接班与皇权一样,最怕废长立幼,可是,孙老爷却是最小的儿子,年岁还相差不少,这是否存在蹊跷?”

“而且,在谈到方家的时候,孙老爷的眼神没有异样,甚至告诉我们暗语的存在,死前更是希望我们找到坟头山寻到真相,但却对于墓中的文字全然不知,但是,从秋奎海出现到惨死,因为他在打听坟头山,子康能知道,孙家何尝不知?”

“结果,秋奎海惨死,孙老爷竟然完全不知道,而他想知道的,恰恰是秋奎海也想知道的,这中间难道不讽刺吗?”

季子康拼命摇了摇头,真感觉脑瓜子生疼。

“乱,太乱了!你们为何认为孙老爷真的不知道?”

“儿子惨死,他看到方家金币,认为目标在坟头山,秋奎海出现,目标还是坟头山,行囊中也有方家金币,于情于理,也得引得孙老爷的关注吧?别忘了,云生见过秋奎海,你知道,杀了秋奎海的人肯定也知道,但是咱们第一次去拜访孙老爷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云生的存在,盯着看的原因,在于知道云生的家事,所以,他根本对秋奎海一无所知!”

“那如果秋奎海不是孙家人杀的呢?”

“天下所谓的奇案,与那些军事传奇一样,敌我双方比拼的就是实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小说能写,现实中真有多少?班固敢四百人横扫西域,那是因为大汉的煌煌天威!”

“我同意福临的分析,如此世家大族,少东家惨死,凶手竟然以百年前的往事作引,难道不会预警?”

“所以,孙家不可能不知道秋奎海,但是孙老爷的确不知道,哼哼,有人在中间隔了一道,而且,孙老爷想知道的,却是这个人不能让他知道的,所以孙老爷要拜托我们,那个人却要下手诛杀!”

季子康点点头,却紧张地盯着周云生。

“那他们为何要放过云生?”

“哼哼,孙老爷不知道坟头山在哪里,其他人就一定知道?那本书可是一直藏在孙家府库中,孙少爷如果不是为了坟头山,为何要逼着他父亲追问?所以,有人没准也在惦记坟头山,还在等着云生帮忙打开!”

“那秋奎海也知道,没准也可以寻到,为何被杀了?”

韩福临冷笑着摇摇头,脑海中独自盘算,如果假设孙家预警的前提没有错,那么秋奎海的死亡只能说明孙家与秋家还有其它恩怨,不得不先下杀手,至于是不是还在惦记坟头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子康的问题,我还不敢妄下结论,甚至包括是不是孙家杀了秋奎海,也不能确定,所以,眼下只有知道了被抓住的贼人是谁,才能验证这些猜测。”

“上门调查?”

“恐怕很难如愿,人家压根就没打算交给官府。”

“劫狱?”

“不妥,孙家势力庞大,咱们仨人对付不了,现在只知道贼人藏在叔伯府上,他们可是整装待发,必定看管严密,潜入风险太大。”

周云生摇摇头,推门喊过周三儿,取下腰间的一个木坠,耳语了几句,转身回来。

“既然孙家要去会仙谷,咱们干脆先行一步,去会会那个黄鼠狼婆婆!”

“咱们仨突然消失?”

“如果孙家真的盯着坟头山,上次我和云生对着孙老爷撒谎,对方肯定已经识破,但是迟迟没有针对咱们的动作,要么还有旁事儿暂时顾不上,要么根本对坟头山不感兴趣,所以,我无法回答为何独独秋奎海被杀问题。”

“这样,咱们兵分两路,子康留在这里继续盯梢,安排眼线尽量打探内情,我和福临明日一早就出发。”

突然,屋外传来阵阵嘈杂,已经离开的周三儿竟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一脸惊愕。

“三位爷,孙家发疯了,那个贼人是个老头儿,现在正被押在村口的空地上,据说要被处死,乡亲们都在围观呢!”

“知道了,你别再跟着我们,赶紧出村办事!”

说罢,仨人冲出客栈,就看着外面人头攒动,远处村口那边火光通明,敲锣打鼓,寒冬的夜晚竟像过年一样热闹。

“无法无天!”

季子康骂了一句,快步冲到前面,从怀里取出一个事物,按在手中叮当作响,不一会儿,从两侧的巷子里竟窜出一个个人影,穿着其貌不扬,悄悄跟在季子康的后面。

周云生冷眼盯着,回头看看韩福临,发现他也是满脸冷峻。

“子康不简单,藏得深啊!”

韩福临点点头没有附和,只是拉着周云生快步追上,眼看着到了村口,一眼望去,这阵仗可是不小,孙家人虽然没有甲胄在身,却个个身板强壮,外围一圈挡着百姓,当中立着一个木台,上面跪着一人,身上披着破烂的被子,头顶泛着白色,此刻正低着脑袋。

俩人刚到近前儿,就听到季子康已经开始高声嚷嚷!

“孙家管事的何在?”

他可不管外围一圈是仆人还是打手,仗着官家在身,胖乎乎的双手直接推开,身后那些人两侧分立,单手一挡护住季子康,这家伙此刻绝非孬种模样,那表情痞子味十足,就像唯恐天下不乱,满眼放光,韩福临和周云生一看,顿时摇了摇头,这厮绝对不是正义感爆棚,根本是闻到了铜钱的味道。

就看着他昂着脖子,冷冷地扫视一圈,那木台子下面,约莫五步的距离,摆着两把太师椅,上面端坐二人,头戴翻毛暖帽,一身裘皮大袄,双腿铺着厚毛毡,微微露出皮靴尖子,俩人听到嚷嚷,摆摆手止住身后的壮汉,转头眯眼盯着季子康。

“季大人,老朽有礼了!”

季子康一看,说话这人满脸苍老,却威严容貌不亚于孙老爷子,只是那双眼睛丝毫没有慈祥的感觉,只是冰冷冷的一股子蔑视,顿时心中怒火蹭的顶了起来,两步上去,大声呵道。

“估计是孙家叔伯吧,夜里如此灯火,这是要开堂会啊?”

“哈哈哈,没错,老朽今日兴致高,带着弟弟给乡亲们办一场大戏,不知道季大人愿不愿意赏脸同坐呢?”

“小的可担不起您的盛情,只是看这架势,戏码不小啊,估计得见血吧?”

“何止见血啊,少爷惨死,儿子殒命,祖坟都被刨了,区区一点血,能把这些债填平吗?”

“国有国法,杀人也罢,刨坟也罢,只有过了公堂才能定罪,家规管得了自己人,但夺不了外人的命吧?”

那老头儿也是一愣,脸上竟满是吃惊,眉毛随即一挑,就像看着怪物,眼神中全是蔑视。

“季大人,大清是亡了,但孙文的民国就稳当了?北平城内,北洋才是当家的,孙家虽是一介草民,但蛰伏在这京畿之地何止百年,总还有个亲戚故旧吧?哦,对了,单单你那保定城,军官学校里还有几个门生,惭愧,惭愧啊!”

季子康一听,恨得牙根痒痒,这老头儿口气低下,但那眼神却只有傲慢,转眼一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冲动啊,只看到了大坑窝的土里土气,却忘了富人深山满亲朋!

这下,顿时尴尬无语。

不想另一个老头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向季子康,当着乡亲的面深鞠一躬,这下,人群中一阵喧闹,就看着那老头儿微微抬眼,满脸奴才样儿。

“季大人,五百银元,买这厮的命,够了吗?明日便送到您家老太太的府上。”

季子康定睛一瞧,这人一对下贱的狗眼,额头纵横深沟,两撇小胡子左右晃着,嘴角不经意一个冷笑,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周云生远远一瞧,摇了摇头,季子康此刻已经双腿打颤,这是败了!

“敢问孙老爷,您这出,得教我个台阶吧?”

“季大人,人间的事儿,我都听您的,过堂、上刑、砍头,全是国法,但除此之外,有一样事儿,您可管不了。”

“除此之外?哪样儿?”

“钟馗捉妖!”

第十回 羞愤老人被捉妖 夜劫法场好声威

此话一出,季子康吃惊地向着木台那边看去,此刻,贼人正跪在上面,头发花白,留着长辫,披着一床破烂被子,面部皮肤光洁无须,白眉垂下,吊眼高鼻,倒是一副周正的样貌。

“这是妖怪?为何看上去像个太监?”

他正想着,眼神却在人群中寻找周云生和韩福临,谁知这俩家伙只是稍稍对视就轻轻摇了摇头,但那孙家叔伯可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随即招呼季子康赶紧落座。

“乡亲们,寒冬腊月本不敢叨扰各位,但最近我家接连发生惨案,先是少东家被吓死,再有二位少爷遭下蛊杀害,最后祖坟都给刨了,就连老爷也气死了,这是要绝我家门户啊!”

“现在,幕后黑手就是这个贼人,但大家有所不知,他其实是个妖怪!今日,我家的二位叔伯老爷做主,要当众让他现出原形,咱们官府的季大人也在,请大家做个见证人,国有国法,咱杀也要杀个明白,免得日后说我家滥用私刑无法无天!”

顿时,围观的村民可是炸了锅,胆小架不住好奇,纷纷高声叫好,周云生和韩福临早就挤到了前面,离得木台最近,但怎么都瞧看不出妖怪的特征。

“福临,你觉得是人是妖?”

“看不出来,裹着个被子,脑袋肯定是人,难不成身子有古怪?”

“不是说妖怪可以幻化人形吗?”

“得了吧,聊斋看多了?所谓幻化,无非对视摄魂,在幻境里变成人形,当然,如果是旱魃一类的妖怪,本是人形,只是长的恐怖。”

俩人正说着,就看到四个壮汉走上木台,分东西南北四个正位站立,面朝当中,手持钢刀,这时,有一人身穿黑色长袄,头戴鬼脸面具,弓着背缓缓走来,一手拿着尖头长杵,一手捧着铜盒,脚下步伐沉重缓慢。

季子康闻听来人,刚一回头,竟发现孙家大伯不在座位上,刚要询问,便被二伯安抚住了,笑眯眯地指指木台,就看到那人已经走了上去,四个壮汉赶紧移到贼人身后,举起钢刀一脸严峻。

“哼哼,想不到孙家大伯还有这等诛妖的本事?”

就看着他走到贼人面前,沉默着低头俯视,手中长杵轻轻地敲击地面,似乎在等着对方求饶。

“秋奎海!你可知罪?!”

这一嗓子,惊得季子康都快掉了下巴,赶紧站起身来仔细确认。搞错了吧?秋奎海分明是个精壮魁梧的中年汉子,关键是已经死了啊!

“季大人,之前那个只是这家伙的幌子,不想被我们识破,您安坐,我家能摆出这等阵仗,已经做好准备,您就等着瞧好戏吧。“

周云生和韩福临也是诧异地盯着那个贼人,就看他缓缓抬头,轻蔑地瞪着孙家大伯,嘴角一个冷笑,发出一阵苍老的声音。

“孙世义,你敢把老夫的双手解开吗?”

“哼哼,等你死了,我一定让你平平整整地躺在棺材里,来人,把这厮给我吊起来!”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扛着一根木桩走了上来,站到秋奎海的身后,蹲在地上掀开一块圆形的木板,将木桩竖直插了进去,接着,他们一把将秋奎海的被子扯开,顿时人群中一阵惊呼,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将头扭了过去,原来,他竟然没穿衣服,光溜溜地跪在地上,双手绑在身前。

孙世义一阵冷笑,命令一人取过铁链栓在秋奎海的双手上,甩起穿过木桩顶部的铁环,另一人用力一拉,将他拽了起来,直到高度已经逼得他踮起脚尖,两条胳膊感觉随时都会被扯断了,这才得到孙世义的点头。

眼看着秋奎海被这么赤裸地吊着,季子康都觉得脸上发烧,这人绝对年岁不小,抛开少白头的可能,单那苍老的声音就不可能是年轻人,可是,他身上的皮肤却紧致健硕,肌肉线条分明,胸肌充盈,腹肌成块,大腿粗壮地挣扎着。

但他的确没有外肾,或者说,男人本该具有的器官竟然紧紧收进身体,只显出一点凸起,犹如葡萄点缀在腹下,干干净净瞧着精致,季子康越看越纳闷,只觉得就是个太监,怎么可能成妖怪了?

这时,孙世义似乎对秋奎海的表情十分满意,眼看着傲慢的敌人被示众羞辱,那眼神只剩下一股子悲愤,刚才还在蔑视的双眼现在只能闭上,咬着牙流着眼泪,他发出一阵冷笑,将手中的铜盒装入长杵的尖端,用火把一撩,道道青烟弥散开来,随即缓缓探到秋奎海的口前,青烟入鼻,带着一阵迷香。

“秋奎海,莫怪老朽,全是你家祖宗造的孽,下次投胎,做个人吧!”

可是,秋奎海竟毫无惧色,眼角已经没了泪水,张着大口猛猛吸着,双眼缓缓睁开,反而无辜地看着孙世义。

“你。。。满意了?”

孙世义明显一愣,鬼脸面具内悄无声息,突然,他上前两步,弓下腰竟仔细检查起来,旁边的壮汉也是挠着头,似乎哪里出了问题,而秋奎海此刻已经全无害羞之心,坦然地看向周遭,眼光停留在季子康那边,就像盯着猎物瞳孔紧缩。

“这就结束了?妖怪呢?”

“孙家二爷,你可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经审问,不问国法,当众羞辱,淫污百姓,还身穿莫名其妙的袍子,头戴鬼脸面具,装神弄鬼,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当真觉得保定地界容不下你们了吗?”

孙家二叔伯没有回话,却胸膛起伏剧烈,焦急地盯着木台,就看着孙世义竟摘了面具,回头一脸不解,但随即迅速地摇了摇头。

“不同意放人?刚才的架势哪里去了?不是北洋管着北京,你家门生罩着保定吗?那你让他们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季子康气呼呼地向着木台走去,孙家顿时乱了章法,依照之前的约定,容你孙家捉妖现形,但闹了这么久,除了扒光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哪里有什么妖怪?

“不可能!季大人,相信我!相信我!他一定是妖怪,之前已经开始妖化,可是,可是现在为什么又成人样儿,您不能带走啊,否则,会加害于您的!”

“放屁!爷我陪着你们冻了一晚上了,当初我还纳闷儿,孙家祖宗为何偏偏立孙老爷为族长,今天看来真是有远见,你俩这么大年龄了,当众丢人,害不害臊?”

“来人!把囚车推过来,将人犯秋奎海给我押解到保定城,连夜出发!”

这下,季子康的手下可是涨了脸,大大方方推开打手,就要向木台而去。

孙世义根本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竟横在秋奎海和季子康之间,他弟弟更是带着打手将木台拦了一圈,两边人这就上下对峙起来。

周云生和韩福临对视一眼,冲出人群就奔了过去,经过季子康手下的时候,伸手一招呼,匕首和钢刀就送到近前,根本不管眼前的打手多高多壮,两手一推就要硬闯。

“放他们进来,孙世义,你带着四个人,我俩兄弟上来陪我,下面还是你的人多,不过分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秋奎海那边砰的一声,竟然有个壮汉举着钢刀对着他就砍了过去,好在中间横着一个木桩子,这一刀竟被挡了一下,但刀尖已经入了秋奎海的腰部,顿时,一道口子就露了出来,鲜血哗哗流出,季子康正要发作,却发现秋奎海竟不叫不喊,只是愤怒地转头盯着那人,还咬着牙跺了跺脚,一副小媳妇受气的感觉。

“呸,太监真他妈娘炮!”

可是,孙世义却喊了起来,拉住季子康就要争论,一只手还悄悄摆动两下。

“季大人,他一定是妖怪!否则为何不会喊疼?”

“放屁,老子天生就没有痛感,要杀要剐,也得随这位官爷!”

说罢,他死死盯着季子康,但眼神却不是仇恨,而是透露出一种焦急,韩福临此刻已经到了近前,稍一思考,对着季子康点点头。

“放人!我带回去审问,若真是他干的那些坏事,自有发落,大不了千刀万剐的时候由你来动手,这点权力爷还是有的!”

可是,就在这当口,三个壮汉却突然发难,根本不管季子康仨人,举着钢刀就向秋奎海剁去,饶是他体格健壮,现在双手被吊也只能侧身躲避,可是,突如其来的攻击,刀刀死手,身上立马儿血流如注。

周云生刚缓过神来,快步绕到壮汉身后,躬身一蹲,手握匕首沿着腿肚子就剌了一圈,韩福临将季子康往后一推,飞脚直奔拽着锁链那人的面门,借力回身,落到孙世义的身旁,钢刀对着老头儿的脖子一架,所有人全都住了手。

周云生赶紧过去扶住秋奎海,正要检查伤口,却被他拦住,就看着他用力将链子一甩,双手近到身前,左手握拳收拢,腾出右手四指,在腰腹的鲜血中一抹,皮肉就翻出绽开,他竟两指探入,撑开一盯,随即变换手型,就像捏饺子一样对着伤口狠狠几下,除了皱着眉头一脸悲伤,却毫无哭嚎,比之那些捂腿哼唧的壮汉来说,真如魔神下凡!

此刻,不单木台上,周遭所有人都吓傻了眼,周云生离得最近,方才那几下动作,只是一眼,心中便开始打颤,就看着秋奎海大大方方将双手伸向着季子康,顿时,季大人可是气势大盛,将破被子往秋奎海身上一披,抓起链子就要下去。

“放行!季大人,老朽希望你好自为之!”

“对了,季大人,还望以后高抬贵手,孙家清理门户也不会手软。

众目睽睽之下,季子康哈哈大笑,押着秋奎海扬长而去,沿途百姓一阵起哄,孙家灰溜溜地站在后面,这等面子今日可是赚足了,但梁子也算结下了。

很快,季子康给秋奎海找了身衣服,又安排郎中检查伤口,却发现已经结疤,估计刀伤不深,加上此人毫无痛感,于是上了些创伤药,简单包扎后便连夜出了大坑窝。

“秋奎海,爷把你救下,不是要放了你,而是国法在前,得爷来审问,到时候若是真犯了罪,伏法的时候可别怪我。”

“当然,我这兄弟就是你派人诓骗至此的,关于坟头山,好好交代,这床破棉被继续披着,可别冻死了,若是有功,爷保你周全!哈哈哈哈!”

谁知秋奎海坐在囚车中,闭目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而周云生此刻骑着马跟在囚车后面,身形竟然有些颤抖,韩福临不解,于是俩人故意放慢速度,就听到。

“福临,小心为妙,他可能真不是人!”

第十一回 肉身诡异道遗言 死活难辨无头绪

此言一出,韩福临赶紧喊过季子康,仨人悄悄商量起来。

“还记得刚才乱刀之后,我要帮他检查伤口,他却自己动手吗?你们都不在近前儿,他用手指插进的伤口在腰腹那里,刚一翻开,猜我看到了什么?一层像甲胄纹路的组织,但感觉是软乎乎的,虽然只有短短时间,但我确定没有花眼!”

“甲胄?在皮肉里?”

“没错,那处伤口不浅,流血颇多,但你们想想,刚才郎中的判断,竟然说刀伤不深,难道真的用力掐几下就可以愈合?”

俩人听完,在脑海里飞速回忆,随即警觉地看着前面的囚车。

“那你的意思是?”

“夜长梦多,直接转战涞水,第一不知道孙家还会不会有小动作,最重要的,这个秋奎海到底是什么,得赶紧判断!”

说罢,季子康一声招呼,队伍一个转向奔了东边,进了城中直接去到大牢,一路上,秋奎海依旧闭眼不动,到了门口,周云生拦住众人。

“大牢里现在犯人多吗?”

“不多。”

“可有单独的牢房?”

“最里面有一间。”

“好,将周围的全部清空,让犯人先挤一挤,务必保证安全。”

很快,就听到牢房里一阵骚乱,棍棒齐下,仨人看着囚车直接推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季子康捂着鼻子走在当中,瓮声瓮气问道。

“云生,可有讲究?”

“一会儿便知,记住,谁也不要靠近,你这里有枪吗?”

“汉阳造。”

“还要长棍和火油!”

按照周云生的安排,牢房内当中停着囚车,季子康三人摆着椅子坐在对面,身后站着几个警察举着长枪,两侧犹如展翅各排四人,每人脚下一桶火油,囚车与仨人之间摆了三个火盆,边上搭着火把。

一众警察也觉得奇怪,长官这是要审谁啊,如此阵仗,特别是从大坑窝跟着回来的那些,心里知道这绝对不是善茬,一个个顾不得休息围在牢房外面。

“秋奎海!醒醒,已经到了,睡了一路,没冻死你吧!”

“秋奎海!”

“娘的,真冻死啦?”

“不可能,一路上都喘着气呢,上去看看!”

“不可!”

周云生一把拉住,拿过长棍小心翼翼探过去顶了顶,眼神满是不解,韩福临接过用力,浑身鸡皮疙瘩,又敲了敲秋奎海的脑袋,却看到他缓缓睁开双眼,却把季子康吓了个大跳。

现在的秋奎海,披着床破被子,独独露出个脑袋,依旧安详宁静,可是这双招子一亮,表面密密麻麻满是孔洞,眼白已经变了颜色,黑乎乎混成一片,眼睑似乎大了一圈,直愣愣张开,竟然转了两圈。

“妖怪,真是妖怪?”

“不要慌,手里有枪,怕啥?去,把火油浇上。”

韩福临下完命令缓缓退后,仨人已经不敢坐着,一人一枪彼此护住。

“什么情况?”

“隔着棉被,触感坚硬,不是人的皮肉。”

“那是什么?”

“你看那对眼珠子,上面密密麻麻,像啥?”

这时,秋奎海那边竟叹了口气,嘴巴缓缓张开,似乎用了好大力气,眼睛拼命地挤压着,可是,身形却丝毫不动,但是,周云生猫着腰进了两步,定睛一看,秋奎海的口中似乎糊了一层淡白色的液体,牙齿竟然不见了,只有舌头艰难地抖动着。

“快去,去,会。。。仙。。。谷,找。。。我。。。媳妇,你见。。。过。”

秋奎海此刻的声音,已经不是刚才的苍老,而是像婴儿学语一样含含糊糊,音色稚嫩,最后,他竟然笑了起来,面部毫无肌肉变化,一双满是孔洞的眼珠子兀自转着,只是舌尖拼命伸出,不停地抖动,就好像不舍得缩回去一样。

“人。。。妖。。。我们到底是谁。。。呵呵呵呵。”

一阵惨笑过后,他的舌头渐渐没了力气,嘴巴慢慢合上,季子康一阵作呕,那舌头似乎从根尖开始,慢慢变得发白,仿佛长了一层厚厚的舌苔。

“这算什么?遗言?”

“让你去会仙谷,找那个黄皮婆婆?”

现在,气氛迅速紧张,秋奎海已经没了声响,双眼再次闭上,身体有何变化根本不知,索性,季子康喊过两个胆大的,用木棍远远将破棉被挑开,仔细一看,毫无问题,露出的脖颈和双手还是人的模样,只是再无身形起伏,估计就是死了。

周云生又用棍子捅捅秋奎海的身上,还是那种坚硬的感觉,可是,这么快时间,也不可能形成尸僵,最重要的,这种触感说不上来,的确还有皮肉的弹性,但里面就是透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

“福临,难道是这家伙没有痛感,伤口其实很严重,结果死了,现在已经变硬?”

“不可能,要是失血而死,衣服怎么没有渗出?下面失血,眼珠子变成漆黑一色,还长出孔洞,这是为何?”

“人死后先是出现尸斑,一个时辰后差不多开始尸僵,两日左右尸僵释放,眼下寒冬,这个过程会缓慢一些,但像秋奎海这样的,死了立马儿僵硬如石,从没听过。”

仨人一时想不出道理,却听到那两个胆大的激动地说。

“季爷,人没死,有呼吸,我俩听到了,特别缓慢,但绝对有。”

仨人赶紧走到近前儿,眯着眼睛仔细一听,别说,还真有那么丝丝声响,悠长但非常微弱。

季子康如释重负,指着秋奎海啐了一口。

“娘的,敢情没死,估计受伤太重,那眼睛也是病的,你想,这厮身体怪异,不知痛感,天晓得哪里还有异常,哼哼,难道是装死骗我们过去,然后突然逃走?”

周云生不置可否,却也不敢再近一步,现在看来是审不下去了,既然还有呼吸,而且频率不乱,那就没有大碍,保不齐恢复中就是这样。

“唉,受伤不知疼痛,伤口愈合迅速,现在又要死不死,这家伙到底是个啥玩意!”

“等等!既然活着,那为何皮肉下面如此坚硬?”

周云生一说,问题又绕了回来,眼下的情况,秋奎海的确生的怪异,但他毕竟还活着,总不能因为古怪就直接烧了吧,而且,从他刚才的话语,绝对和会仙谷的秋家存在重要关系,现在可不单单是坟头山的事情,若再加上那枚方家金币,这可是牵扯到孙家、方家、秋家,从明初跨越到民国的恩恩怨怨,必须要等到秋奎海恢复,现在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这样,几个兄弟分成三组,咱们仨各自带着一组守夜,一旦他醒了赶紧审问,若是出现异常,不管做出什么决定,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见证。”

于是,周云生决定先行守夜,陪他的共有四人,其中两个便是同在大坑窝的手下,最机灵的是个胖乎乎的矮子,外号丘墩子,此刻正坐在周云生右侧,神情紧张。

“丘墩子,你家大人玩潜伏这手,可是稳当啊,若不是晚上你们齐齐汇合,我都没有发现。”

“不满周爷,别看我家大人面儿上大大咧咧,透着傻。。。憨厚,实际上心里有数呢,我和另外两个早就混进了孙家,那时候还没出事咧。”

周云生一听,嘿嘿坏笑起来,丘墩子一下住了口,眼珠子乱转,就听到。

“说漏嘴了吧?你家大人分明就是派你们潜伏在这些大家族里,美其名曰监视,实际上等着抓把柄吧?”

“得了,这是赏钱,今晚陪爷同守的兄弟都有,也多亏了你们提前进去,否则,多少消息咱都不知道,该赏该赏。”

“嘿嘿,谢谢周爷,您可不知道,孙家其实紧张地一塌糊涂,特别是那两位叔伯爷,总是闭着门商量,咱毕竟去的时间不长,还做不到贴己人儿。”

“哦?可知道秋奎海是如何被抓住的?”

“小的还真不知道,祖坟被刨那夜,估摸后半夜吧,一阵吵吵,就看到几个蒙面人押着秋奎海入了门,孙世义府上有个地窖,估计是动用私刑的地方,秋奎海就被关在那里。”

“我的身份根本进不去,正着急呢,就听到管家命我给地窖送饭,我一阵乐呵,觉得可以发现点儿啥,结果不想,台阶黑咕隆咚,借着底下的光才下去,里面空间很大,尽头那边有个牢房,两个叔伯爷背对我坐着,旁边还有一个带面具的家伙,身后隔了几步站着一排下人挡住了视线,我赶紧冲过去送饭,却被拦住,其中一个还骂我快滚,可就这点儿身子间的空隙,我竟然看到,秋奎海被双手吊着,胸口和肚皮好像。。。好像长着好多圆滚滚的肉疙瘩。”

“肉疙瘩?后来呢?”

“哪敢多待啊,那两位叔伯爷听到动静正要回头,我怕被记住脸,赶紧溜了,结果,今天再看秋奎海的身子,除了不像个男人,胸口和肚皮哪有东西,您说,是不是我眼花了?”

周云生仔细回忆着,随即摇摇头,孙世义在把秋奎海赤裸示众的时候,专门用铜盒熏他,可是毫无变化,然后,似乎贴近他的胸腹在寻找什么,难道那里本该长出什么吗?

“不,丘墩子,你没有看花眼,秋奎海身上应该是少了什么。”

突然,其他警察猛地举起长枪,不安地盯着囚车,就听到秋奎海的身后,传来一阵阵皮肉摩擦的声响!

第十二回 乱刀撕皮现蛹壳 活人体内藏大虫

话说,季子康从孙家人手中抢了秋奎海押到涞水大牢,还未审问就发生异常,不得已仨人轮流守卫,眼下正是周云生当班,却听到一阵异响。

他稳了稳心神,招呼大家莫慌,立耳一听,还真是皮肉摩擦的声音,在场的人,哪个手中没有人命,打打杀杀更是家常便饭,对刀砍斧凿的声音很是熟悉,但眼下这种音色,质地沉闷,从内发出,节奏进慢退快,就像切割遇到阻力,但起伏不断,透着后劲儿。

“刚才可有旁人?”

“绝对没有,牢门虽然没关,但咱也没有走眼。”

的确,眼下秋奎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时间都没有动弹,除了偶尔脑袋晃晃,根本看不出异常。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他如果受伤太重,就算没有痛感,基本的体征肯定不缺,人失血过多或者伤口发炎,总得有个表现,至少发烧无力、肤色惨淡,可是,现在他还是腰杆笔直,这像有伤在身?”

几个警察赶紧摇头,丘墩子却胆子不小,请示了周云生后,独自贴墙绕到后面,边走边侧耳辨认,的确,这些声响就从秋奎海的身后传来,可是,只要出现人的走动,那边立刻安安静静,只有那个微弱的呼吸声始终持续着。

周云生紧张地等待着丘墩子的回复,却看到他干脆从囚车后面绕了过来,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身后没人,棉袄没破,辫子垂着,真没异常。”

“娘的,周爷,这厮绝对不是普通人,不会像那画皮一样,里面藏着鬼怪吧?”

“就是,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猜来猜去,不如砍上几刀,他不是止血快没感觉吗?咱就剁他的手,总不要命吧?”

周云生现在也没了主意,但这种感觉太过诡异,索性点点头,带着几人围到近前,全部止住脚步,屏住呼吸,就听到那阵皮肉声又响了起来,定睛一瞧,竟感觉秋奎海的辫子下面,似乎有个管状的东西探来探去。

“快,把季大人他俩叫醒,其他兄弟也全部招呼过来!快!”

“丘墩子,多找几根长棍,至少四根,从囚车穿过去,两两一组,交叉压住秋奎海的腰腿!”

“听着,等兄弟们到齐,一人一刀,直接对着四肢招呼,哪怕砍死了,也比受这煎熬痛快!”

可是,不知秋奎海是否预感到什么,那阵声响越来越大,吓得丘墩子赶紧带着三人穿过木棍,两两交叉卡在腰部压住双腿,四人相对站立,用胳肢窝各自夹住,这下,只有周云生一人空出,终于,他听得头皮越来越麻,就像有东西要从秋奎海的皮肉里钻出来一样!

“不等了!全给我压好!”

说罢,他一步靠近囚车,毫不犹豫,举起钢刀,对着秋奎海的左手就是一刀,借着担在底下的木棍,力道一反,直接剁出了骨头。

可是,周云生自己都不敢再下第二刀,那只手除了流血掉肉,毫无异常,正在犹豫着,就听到身后韩福临大喊一声。

“不要停,继续砍!”

这下,身边顿时手下涌入,纷纷举刀就上,虽然隔着囚车的柱子,却已经将秋奎海的四肢砍得血糊一片,独独留下脑袋未动,可是,对方依旧毫无动弹。

韩福临冷笑一声,下令淋上火油,全部退后,这个人不审了,必须干掉!

“子康,不要犹豫,他唯一的价值,便是告诉咱们前往会仙谷,没准此刻孙家已经大军推进,人家在打时间差,而秋奎海早就明说了,咱们大意了!”

“那眼前这人呢?”

“他就是只虫子!”

“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吓得全部后退,可是,韩福临却摇摇头,命人打开囚车,独自带着匕首就要钻进,周云生一把阻拦,他却摆摆手。

“凶险未知,不能进去!”

“我心中有数。”

“娘的,兄弟们为我淌了这等浑水,咱侦缉队也不能丢份,来啊!把囚车给爷拆了,免得福临没有闪躲的空间!”

眼看着囚车只剩底座,木棍再次压住,韩福临点点头,站到秋奎海面前,向下一看,四肢已经残破不堪,依旧盘腿而坐,钢刀从外围砍来,没有伤及内侧动脉,此刻血液已经凝固。

他蹲下挑开棉裤,用匕首刮去血痂,将刀尖沿着伤痕用力刺入,直到触碰骨头,转向左右切个十字,稍微一别,就轻松将皮肉翻开,低头观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接着,他起身正对,举起匕首在秋奎海眼前晃晃,慢慢伸到唇中,左右一动,眼中惊诧,接着又贴着眼皮向上一挑,心里已经有数。

“牙齿和眼珠已经消失!”

“啊?那为何眼皮子不耷拉?”

“因为里面已经变成了硬壳!”

韩福临眯着眼睛冷冷笑笑,匕首在秋奎海的咽喉处晃动几下,比划出割喉的态势,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后观察,果然,后脑勺下面的确有个圆洞,刚才的那个管状物已经缩了进去。

“得罪了!”

说罢,他迅速蹲下,匕首直冲右腰,沿着扣缝一路剌下,抓住一扯,露出了秋奎海光洁的胸腹,接着匕首顶在锁骨正中,一路向下切去,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划过肚脐。

周云生紧张地盯着,却发现他的刀尖只是进去些许,似乎有股阻力,匕首所过之处,皮肤就像发泡的纸张隆起外翻,如同门板上糊住的对联,一旦黏胶剥落,自行分离。

此刻,韩福临双眼冷峻,手中的匕首就像屠户的利刃,面对眼前的秋奎海,毫无怜悯,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突然,他点点头,从锁骨的起刀处开始,向着两侧再开两刀,双手伸向翻起的两角,刚一抓上,感觉皮肤厚实坚韧,犹如薄薄的纸张被涂了层层浆糊,一旦胶干弹性十足。

这时,他的两只胳膊慢慢蓄力,向着两侧猛猛扯去,刚一低头,眉头紧皱,口中欲呕,却不停手,一直撕扯到肚脐才跳下囚车,跪在地上吐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秋奎海安详的神情毫无变化,锁骨之下,根本没有肋骨和肠肚,连黄油脂肪都不见踪影,只有一层棕褐色的甲壳,以肋骨中点为分界,上面呈现两个大块,犹如胸甲拼在一起,下部生出一道道凸起,就像丘陵紧紧叠加。

而锁骨的中点处,明显是个口器的形状,凸起一圈,里面长出一粒粒尖齿,肋骨中心两侧,环抱着一条条短肢,后端粗前端细,之字型折叠,仔细一看,原来只是甲壳上长出的形状。

韩福临捂着肚子,两眼红肿,要来长棍,狠狠朝着秋奎海的脑袋横向砸去,就听到咣当一声,脖颈尽断,里面却是人骨,下端竟淌着白色的液体,这下,头颅飞出,带着厚实的表皮从锁骨处撕裂,彻底将躯干暴露出来,一个弧形甲壳犹如穹顶扣在顶部,当中一根脊椎状的凸起冒出白色浆液,很快就封口止住,它的下部,哪里存在什么锁骨,根本就是穹顶边沿的两个凸起,只是犹如人的眉骨,两只黑洞洞的圆眼凸在下面。

“秋奎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虫化!这就是个蛹!”

“当我听云生说看见伤口内存在甲胄,就感觉诡异,后来用长棍顶到他的身体发现皮下非常坚硬,但多个地方敲打,竟有种形状的感觉,直到那双满是孔洞的眼睛刺激了我,心中就开始猜测,最后,我假装要对咽喉下手的时候,他后脑勺的那个管状器官钻回了身体,我就坚信,秋奎海的体内已经藏着一只巨大的虫子!”

“那秋奎海到底是人还是虫?”

“最初是人,却体内藏着虫,后来不知为何,虫子开始发育。”

“难道就是那个铜盒子的味道造成的?”

“不,没那么简单,还记得吗?孙世义逼着秋奎海闻那个铜盒失败之后,秋奎海的表情不是愤怒或者害怕,而是一种鄙夷,就像看着敌人没有得逞后的傲慢。”

“但当他第一次被砍的时候,却突然异常激动,像个小媳妇般愤怒埋怨,一旦双手放下赶紧翻开伤口查看。”

“还有,孙世义在秋奎海闻了铜盒子后,似乎非常尴尬,竟然在他的胸腹寻找什么。”

“对,对,孙世义的弟弟就坐在我旁边,显得更加焦躁。”

“可是,他在找什么呢?”

韩福临刚一问完,周云生拍拍脑袋,指指丘墩子。

“这个晕倒的兄弟,潜伏在孙家的时候,曾到关押秋奎海的地牢中送过饭,据他说,似乎秋奎海的胸腹上,长着一个个圆滚滚的肉疙瘩。”

“肉疙瘩?就像瘤子?”

“丘墩子!醒了没有?韩少爷问你话呢。”

“没错,没错,像。。。挂着的果子。”

韩福临在脑海里转着,突然,他招呼周云生和他一起,举刀绕到秋奎海的身后,对着大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很快,那个管状的器官又从甲壳中探了出来,短短一节儿,前端上尖下扩。

“福临,你要干啥?”

“哼哼,找瘤子!”

第十三回 破壳开膛大开眼 乱中相关会仙谷

丘墩子所说的肉疙瘩,并非女子胸部那样的隆起,而是犹如苹果挂在树上,前端浑圆后端有根肉条连到身体。

韩福临听完,带着周云生来到秋奎海的身后,所有人闭息凝神,直到那个管状物从穹顶硬壳的后面慢慢钻出,韩福临一把抓住,那玩意表面坚硬温润,甚至还有些粘滑,双手一提竟想用力钻回。

周云生眼疾手快,匕首一挥,俩人快步后退,将这个管状物的尖头切了下来,很快,那个圆洞开始分泌棕色的液体,将洞口封堵,同时,巨蛹的两侧渐渐顶出一溜圆形的凸起,表面出现密集的孔洞。

“没错,这是呼吸的器官。”

“怎么讲?见过蚊子吧?幼虫蛰伏在臭水塘里,称为孑孓,尾部生出呼吸长管钻出水面,这只虫子成蛹后藏在身体中无法呼吸,便从秋奎海的脖颈处钻出,现在彻底暴露,呼吸管被咱们砍了,于是在侧面直接长出一溜圆孔,就像蚕蛹一样。”

“那秋奎海的内脏呢?”

“哼哼,这就是我要验证的地方!”

说罢,两人各自站在一侧,原来,这只巨蛹一共由四个部分组成,顶端便是穹顶状的硬壳,下部与两块胸甲相连,背部也是如此,胸甲之下,连着一圈圈丘陵一样的横向凸起,前后胸背甲之间,竖直拼接着长方型的侧甲,长出那一溜呼吸孔道。

俩人用匕首沿着这块侧甲的边缘狠狠刺入,一圈剌过,刀尖用力一别,甲壳打开,里面连着一束束白丝。

“别觉得恶心,来,卸了!”

这一瞧,甲壳内部满是白花花高粘稠的浆液,就像拔丝土豆一样被拉出丝条,等到浆液滑落,露出同等形状的组织,白嫩富有弹性,表面斜着一道道主纹,期间生出条条支线。

“看着像什么?”

“纹路整齐有规律,左右一样,这是。。。翅膀?”

“哼哼,来,继续卸!”

这次,韩福临先动了手,换成钢刀直接切入,一圈过后,闪到一旁,如此巨大的组织被切割断裂后,慢慢滑了下来,里面顿时虫桨涌出,粘兮兮流了一地。

“你看,空腔中间是什么?”

周云生一看,竟然是一段颜色发红的粗管道,表面就像鱼鳞层层压盖,有些地方却翻了起来,长出一条条两指粗的肉条,下面挂着一个个圆滚滚的肉团。

周云生壮了胆子,切下一个拨拉出来,小心切开,里面露出一个盘子状的东西,弹性十足,表面生出规律的纹路,却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这是虫盘,张弥勒曾经游历云南,见过一种毛虫,体型极其巨大,当地人将它们抓住后,饲养在石屋中,投喂鸡鸭这些小动物,等到化蛹之后,烹煮作成美食,据说堪比长生太岁,当年忽必烈攻破大理下令不许屠城,当地百姓便用这种虫蛹进献感激,他还赐予了一个名字,叫龙茧。”

“而当地人早就发现,原本毛虫的形态,经过蛹化后能变成蛾子,如此完全不搭界的变化就是因为虫盘的存在,于是,他们尝试着将刚才的翅膀切除,再将甲壳恢复,没想到生出的蛾子真的没了翅膀,如果将胸甲里的腿部组织去了,蛾子连腿也没有,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石屋中产卵。”

“当然,这要把握好时机,像咱们这样,就算把蛹给弄死了,而长出这些组织的,就是一个个盘子状的东西,当地人称为虫盘。”

“你是说,毛虫化蛹,其实并不是长成蛾子,而是。。。在蛹内将这些虫盘组装起来?就像盖房子?”

“没错,我理解的化蝶,毛虫本身只是个移动的食堂,等到这些虫盘要发育了,开始化蛹,所以,你问我秋奎海的脏器哪里去了,就是这些白色的虫浆!”

韩福临说完,指着里面的肉疙瘩,脑中勾勒出孙世义当时所见的景象,这些虫盘不知为何,会从秋奎海的体内生出,可能就是那个铜盒的刺激,但秋奎海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于是在被示众的时候,将虫盘藏了起来。

可是,当他受到攻击后,也许虫子意识到秋奎海可能会死,便开始飞速发育,最后占据他的身体,将内脏全部化为虫浆,准备化蛹而出。

“那秋奎海其实是条毛毛虫?”

韩福临却摇摇头道。

“不可能,他一定是个人,但为何会与虫共生,或者说,能够拥有虫化的能力,不得而知,估计他自己也很迷茫,否则不会死前问出那句话,‘人,妖,我们到底是谁?’”

“虫化的能力?那成蛹之后,出来的虫子,难道是秋奎海的另一种形态?”

“哼哼,那没准,否则,会仙谷当年,为何被货郎看见人妖共存?如果只是人变成了虫子,失去了人的意识,那还能和谐相处吗?”

季子康和一众警察此刻只有目瞪口呆,人能变成虫子,还保留着人的意识,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不,妖怪自己知道自己是妖怪,不会迷茫,可能会因为身份与人抵触,但不会否定自己,秋奎海却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你们发现没有,这代表什么?”

“不愿意有子嗣?”

“宁可自己绝种!这难道还是对自己作为妖怪的认同吗?”

“所以,会仙谷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那里曾经隐居着一个族群,很可能就是消失的辽东黄衣派,秋、赵、李、徽四家,他们从妖怪转世开始,出现了奇怪的能力,会变成另外一种形态,也许是动物状,也许是虫状,没准还有僵尸之类的状态,总之与人天差地别,但直到某一天,被一支神秘的队伍灭了全族,只留下秋奎海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们为了复仇,开始了一系列行动。”

周云生听完,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指指季子康。

“如果要复仇,自然讲究隐藏,目前来看,当年那只队伍很可能就是孙家,否则,他们不会专门确认秋奎海的生死,更不会去验证他是否是妖怪,但秋奎海竟然让咱们去会仙谷,还知道子康曾经见过他媳妇,这是为何?让秘密昭示天下,然后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不可能,就算我知道了当年的灭门惨案,现在也死无对证,如果他媳妇也是只黄鼠狼成妖,当年孙家不单无过,反而有功。”

“所以,肯定还存在其它秘密,那才是秋奎海真正想要寻找的东西!”

韩福临脑子一转,猛地点点头,丘墩子竟然插了一嘴。

“方家?”

“哈哈哈哈,子康,想明白了吗?”

“没错,秋家用方家金币刺激孙家,孙家发现了秋家的出现,不单示众除妖,还要前往会仙谷,而秋奎海邀请云生前来的原因,是寻找坟头山,坟头山又是方家灭门的地方,孙家还保存着寻找坟头山的线索,但最关键的密语却被藏在墓地里,这些,全部指向坟头山,难道秋家的妖化,和坟头山存在某种关系?”

“所以,咱们务必赶紧前往会仙谷,否则,孙家得了先手,可能那个秘密就彻底消失了!”

季子康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周云生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在孙家还有卧底,估计到现在都没有孙家出动的消息。

仨人一夜折腾,眼下终于放松了些,大伙儿回头看看囚车,两条人腿依旧盘着,刀砍斧剁后的棉裤破烂成条,里面的皮肉已经露骨,血液早就凝固,残皮烂肉的盆骨上,立着一个巨大的虫蛹,虽然里面浆液流尽,但那双黑黑的圆眼还在呆呆地看着,如果虫化之后,秋奎海只是换了一种生命形态,那解剖甲壳的时候,他有没有意识?如果暂时失去了记忆等待重组,这到底是诛妖还是杀人呢?

“唉,别多想了,点火,烧了,务必化成灰!”

“对了,装在一个盒子里,咱们带上。”

韩福临点点头,顿时困意来袭,仨人决定先好好睡一觉,然后前往会仙谷。

“带几个人去?”

“人家大队出动,咱们不能落了下成,全副武装!”

“不可,速战速决,悄悄进行,人家就希望火拼,借机把所有的问题一并解决,现在咱们也得学着潜伏!”

转天中午,仨人睡了个饱,韩福临知道,周云生派周三儿先行,肯定有所准备,于是,季子康这边,只带了仨个人,全是在大坑窝潜伏的好手,矮胖的丘墩子,土里土气的张煤球,还有瘦高如杆的吴老六,这三个家伙常年跟着季子康,坏事没少做,但能力出众,可谓绝对的贴己人。

丘墩子最机灵细致,一大早就鞍前马后将东西准备好,周云生自己本就带着家伙,现在还配了火枪,心中算是有了底,可是,季子康却显得有些焦急,总是站在门口向着城门方向张望,不多久,就看到吴老六满头大汗跑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方盒,眼里全是泪水。

“可是小癞子的人头?”

“嗯,被抛在城门口,看脖子一圈,是被活着切下来的,大人,你可得给小癞子做主啊!”

“孙世义,有你的,当时警告我要清理门户,没想到竟然真下杀手,行,我与你孙家的仇算结下了!”

“取我的私房钱,送给他老爹,这个世道让咱们做不了好人,那就做个有义气的坏人!会仙谷,现在连个人都没有的妖地儿,他孙家不是鄙视我管不了吗?那咱们就来个无法之地,便是江湖!”

季子康气地翻身上马,高吼一声,恨不得直接传到孙家的耳朵里,众人扬鞭附和,抖擞精神,向着会仙谷出发了!

第十四回 婆婆远行得口诀 葬妖洞壁藏小门

冬天的冀州大地,黄土坚硬,树木凋零,遍地枯黄,满眼苍凉,拒马河从野三坡出来后,继续东流,河道渐渐收窄,直到穿入一个谷口,算是进了十渡的地界儿。

众人便是寻着此处而去,进入山区后,沿着河道旁的开阔地继续北上,绕过一个大弯,河道陡然变宽,却紧紧贴住两侧的山脚,继续前进,穿过狭窄的河岸窄道儿,突然视野开阔起来,犹如大山凹了进去,露出一大片平地,这里便是西湖港。

季子康环视一圈,指指山坳的尽头,那里零星散落着一些土房子,约摸十几户人家,走到近前儿,全是黄泥刷墙,稻草覆顶,也没个院子,唯有当中的一家,在门口摆了一张圆桌,看上去还挺干净,倒有点儿饭馆的意思。

“就是这里,咱们自报家门?”

“先吃饭,见机行事,别忘记,秋奎海可算是死在咱的手里!”

“有人吗?”

几声招呼,屋内全无应答,丘墩子干脆开门而入,进了屋就观察四周,虽是破旧的农家房屋,却正堂不小,摆了三张圆桌,灶台单独隔了一间,地上打扫地干干净净,墙面也被粉刷过,竟还贴了些剪纸画,别说,还有股子讲究的味道。

几人也是纳闷儿,回头看看季子康,这家伙也是一脸不解,寒冬腊月,这个老太太能去哪里?

“门未上锁,要么很快归来,要么民风纯朴,门下无倒坎儿,窗户不补洞,肯定不是黑店,既然是个饭馆,大不了咱们自己动手。”

韩福临和周云生倒是悠哉游哉,拉着季子康在周围转转,这间破屋的确比周围的农家要大很多,虽然没有院墙但一看占地不小,仨人绕到屋后,见到一张方桌,上面只有一个香炉,桌下摆着个空空的米斗,当间斜下一个木板,朝向底部的一个方洞,洞口连着一节木头槽子。

季子康一看,倒是觉得稀奇,老婆婆估计是个懒女人,平时将小米这些饲料一股脑倒在米斗里,流出槽子任由家禽取用,可左看右看,连根鸡毛都没有发现,这时,就听到有人在屋前喊道。

“你们干什么呢?”

仨人应声过去,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个子不高,塌鼻梁,大脸盘子,裹着棉袄圆墩墩的,身上背着个木筐子,里面全是腊肉。

“您可是这家的主人?”

“不是,秋家公公去了涞水,婆婆今天出了远门,我是他们邻居,您几位是?”

“我们从保定过来,那位胖乎乎的官爷是新上任的父母官,过来走走,看着这里像处饭馆想讨顿饭吃,结果叫门没人就擅自进来了,得罪,得罪。”

那妇女走到近前儿,打量着眼前人,三位衣着光鲜,三位粗布朴实,再看季子康,胖乎乎的倒是官相十足。

于是,她赶紧换了笑脸,走到门口放下筐子,专门取出一条腊肉,表情还有些不舍,咬咬牙进了厨房。

“贵人,您先坐着,我给你们做几道菜,山里冬天没有鲜货,只有腊肉和干菜,凑活着吃吧。”

韩福临给季子康使了个眼色,丘墩子和张煤球就跟了进去,就听到厨房里竟聊了起来。

“大姐,贵姓啊?”

“不贵,不贵,姓王。”

“王姐啊,看你的年岁,不过三十吧?山里水土就是养人啊,看看他,城里待着,黑不溜秋跟个煤炭一样。”

“哎呦,我都四十了,城里多好,每次去涞水,咱才舍得穿新衣服。”

“您也太看得起城里人了,穷人过的日子还不如山里,咱这虽然靠天吃饭,但也饿不着,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和您打听一下,这家老人可有儿女?”

“没有,好像秋公公身体不好,婆婆这么多年也没有生养。”

“婆婆之前有说过要远行吗?我看门都没锁。”

“嘿嘿,婆婆在我们这边可有名啦,懂医术,经常进山给山民看病,每次出门都不定期,山里人都知道这是他家,就算秋公公打猎不在,也没人偷东西,我家住的近,遇到上门吃饭的,帮着做一顿,一半给我。”

“挺好,挺好,乡里乡亲的也都信任,您知道会仙谷吗?”

“只是听说过,我家从十渡下游迁过来,呆的时间短,据说那里是个大凶的地方,好像闹过妖怪,没人敢去,秋家老两口倒是总去,没人祸祸的地方野物特多,公公打猎,婆婆采药,我十来岁的时候和婆婆去过一次,但过了山坳经过镇妖壁就开始起雾,吓得我就回来了。怎么,您几个要去那里啊?”

“对啊,我家官爷听过会仙谷的往事,想实地看看。”

丘墩子可是一直和王姐聊着,张煤球在一旁认真地打着下手,很快,几道菜就端上了桌,的确看着脏脏兮兮,但味道很香,丘墩子上菜的时候点了点头,大家这才撩袖动口。

王姐从厨房出来,站在一旁,似乎不敢坐下,但眼神却盯着桌子,时不时咽咽唾沫,韩福临一看,掏出大洋亲自送过去,邀请她一起用餐,这妇人也是大大咧咧,转身进入厨房拿了碗筷,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

“王姐,听说你以前打算跟着秋家婆婆去会仙谷?”

“对对,我吵吵着叫婆婆带我去,可是半道儿吓回来了,那时我家刚迁过来谁也不认识,就和婆婆好,别看她长的难看,心眼可是善良,估计也是被我缠的没办法了,就带着我,她警告说,一个人绝对不能去,哦哦,好像还有个什么说法,我想想。”

“对!身带贡银寻仙家,死人出行跟在后,树顶有窝躲着走,过湖入水棺材船,自有好人送回家,您说,听着就吓人,我可不敢跟着。”

大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难道去个会仙谷还要这么复杂?这一句句口诀,不单瘆人,其中的做法还真是光怪陆离。

周云生乐呵呵地看着韩福临,拱手对着王姐道。

“不知家中可有小米和香火?”

“有,有,别说,婆婆每次远行,都会准备这两样东西。”

韩福临一听,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取出一枚银元,大大方方放在桌上,眼神瞅瞅周云生,见对方点头方才开口。

“王姐,方才那枚,按照你和秋家婆婆的协商,一半归你,这一枚也是酬劳,这样你俩一人一个,还请帮我们一个忙,估摸这两日还有一人会过来,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脸上有些小麻子,看上去颇为机灵,叫周三儿,他来之后,火速安排他去涞水采购一石小米,一半分给你和秋家,还有半石必须整齐地倒进屋后的米斗中,谁也不许碰。”

“明白,明白,您这是要寻仙,婆婆也这样,只是没有您这么大手笔。”

韩福临神神秘秘地嘿嘿一笑,看的季子康满是兴奋,于是,吃饱喝足,备好东西,牵着马匹,大家跟着王姐走到山坳后的一条小路入口处,便看着她高兴地回家了。

沿着小路向上,两侧的树木矮丛渐渐多了起来,很快,临近半腰,小路已经变得模糊,树木高大密集,犹如一道天然城墙分出了边界。

韩福临站在这里,回目远眺,西湖港的河水缓缓流过,对岸却不是空地,两座山峰渐渐拔起,留出一个入谷的道路,此刻,他的脑海里勾勒着会仙谷的模样,想起那几句口诀,叫住大家。

“说说吧,怎么个章程?”

周云生嘿嘿笑了起来。

“都要寻仙了,还不得仰仗韩大少爷啊,这样,我表个态,此次前往会仙谷,由福临拿总,如何?”

“对,对,我同意,福临你说啥哥哥都听着。”

“行,大家抬举,我就不推了,此次前往会仙谷,单单那几句口诀便不简单,约法三章,第一,不得单独行动,第二,遇到奇怪的事物,若是灵物就把眼睛闭上,若是鬼魂就摸头三下,我自会处理,第三,任何东西不得随便触碰,哪怕是一棵树!明白了吗?”

“明白!”

“好,口诀所示,有几个要点,方才我观察对面的地形,大概可以猜出一些端倪,这一路会有几个关键地方,首先是寻仙的地方,其后可能是密林、坟头、湖水、河流,但咱们现在已经在密林的入口,估计要么王姐顺序记错了,要么前往这些地方存在多条道路。”

“但有几点可以肯定,王姐说了,迷雾重重所以她不敢跟着,寻仙便是一种方法,找个灵物带路,而且我心中已经有数,至于其它的暂时只知道禁忌,树顶有东西不要看不要管,遇到死人出行可以跟着,必须以棺材为船,这些可能是某种隐喻,需要咱们见机行事。”

“走,先去看看那个镇妖壁。”

众人点头称是,韩福临和周云生打头在前,丘墩子和吴老六断后,张煤球陪着季子康走在当中,一行人入了密林,光线还算通透,周云生一路上做着记号,韩福临盯着脚下的小路,他最担心这点,天色一暗,很可能就彻底看不清了。

很快,地势开始平坦,前方竟出现一处豁口,地上露出宽宽的水道,小路彻底消失了。

穿过豁口,河道继续向上,右侧却再次出现一条沿着山壁向下的痕迹,韩福临招招手,众人上马慢慢下行,一路上也算提心吊胆,虽然周围树木高耸,但坡度陡峭,马匹谨慎地点地前进,直到一处光秃秃的平地出现在眼前,下马一看,右侧斜着两条台阶,上面修着一个硕大的墙壁。

“到了,这里应该就是当年掩藏妖怪尸体的地方。”

“西湖港人口本就稀少,小路陡峭难行,镇妖壁却不破旧,难道就靠着这几户村人维修供养?”

韩福临摇摇头,抬头望去,影壁颇为讲究,绘制着西方三圣,当中阿弥陀佛,红色袈裟颜色鲜亮,圆润面容颔首俯眼,两侧大势至和观音相伴,白衣婀娜,脚下祥云,脑后光环,看着庄严肃穆。

登梯而上,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寒风骤起,众人一个哆嗦,眼前出现一处小平台,刚一绕过镇妖壁,不经倒吸了一口凉气,背面所画,却是十二只妖怪的形象,看着外形各异,有的的确面色青灰,就像阎王殿的小鬼,有的五官残缺牙床裸露,有的满身皮毛,当中最大的那个,獠牙凸目。

“这就是当年的妖怪模样?天呐,难不成秋家不单是虫子,还能变出这么多花样呢?”

众人的背面便是山壁,垒砌着层层砖块,正是封住的洞口,紧靠摆着一张供桌,季子康自从看了镇妖壁就觉得心惊胆战,可是,周云生却扒着砖石仔细研究,不一会儿,竟发现供桌底下有几个砖块颜色稍浅,于是伸手晃晃竟然可以活动,卸去之后里面藏着一个石板。

他赶紧招呼大家将供桌挪到一旁,发现这个石板就是方便进出的小门,左右还留着插入手指的地方,吴老六伸开双臂,五指一扣,缓缓拉开了。

突然,山下马匹一阵惊叫,拴马绳噼啪作响,寒风呼呼吹过,黑漆漆的洞口内一阵碎裂声响起,吓得众人纷纷后退,吴老六此刻还趴在地上,一个惊诧滚到一旁,刚一坐起,手指哆哆嗦嗦道。

“里面好像有一地蛋壳!”

第十五回 蛋壳破碎童音起 初生便是死期至

吴老六这个人长的瘦高,平日胆大心狠,沉默不擅交际,总是充当季子康的打手,杀人见血的活计都由他充当先锋,此刻打开镇妖壁对面的山洞也是当仁不让,可是一阵阴风袭来,也是吓了个哆嗦。

按他的描述,里面竟然一地蛋壳,大家闻听也是一懵,韩福临赶紧派丘墩子和张煤球下去安抚马匹,免得被某些灵物乘人之危,自己与周云生小心翼翼蹲在洞口研究。

好在此刻没有发生天暗转阴的诡异迹象,俩人点了根火把,小心探了进去,火苗呼呼乱动,朝着洞中摇摆,些许时间,依旧安安静静,当时那一阵碎裂声从何而出?

“你们都听见了?”

“没错,就在洞开之时,难道蛋壳破了?”

周云生侧目观察,里面空间不小,火光照不到尽头,洞口周遭的确满是蛋壳,虽然碎片布了一地,但位置却似乎排列有序,定睛观察,原来蛋壳被一个个石头底座托着,形成从洞口延伸进去的规整区域。

“吴老六,你陪着子康在外面先待一会儿,务必确保周围没有异常!”

说罢,韩福临和周云生先后爬进,想不到里面毫无异味,还有种说不出的香甜,像女人身上的气息。

俩人站起来靠在洞口两侧,山壁没有雕琢,只是原始模样,底部呈现不规则的边沿,顶部为梯状,从洞口这边向中心斜上而去,向前三步,便是第一排石头底座,左右各三,中间留出道路正对洞口。

周云生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外围的底座,上面没有蛋壳,就像一个青色的坛子,两侧各有一溜小孔,坛子的顶部封闭向下成凹状,表面留着一圈圈圆洞,这时,韩福临小声喊道。

“你那里还有破碎的声音吗?”

“安安静静。”

“行!咱俩火把有限,暂时不要进入蛋壳区内,先溜着边沿绕着走。”

说罢,俩人退后贴着洞壁缓缓前进,原来,这里一共布置着七排石头底座,正中主路的宽度同样为底座长度,形成一处标准的正方形区域,过了最后一排,两侧山壁明显开始收窄,当中竖立着三排棺材,每排四个,全是石头打造,表面雕刻着道道符箓。

而摆放棺材的地面,则向下凿出规则的凹槽,如此重量的石棺,插入其中被凹槽卡住,犹如上了枷锁,韩福临走到棺材前,看着表面一脸不解。

“这不是镇妖符箓,而是超度经文,只是将梵文的写法改成了符箓的模样,我说呢,镇妖壁正面竟然描绘着西方三圣。”

“嗯,这里绝对被重新改造过,石棺、底座、石板、鲜艳如新的镇妖壁,哪个都价格不菲,这些山民可负担不起。”

俩人继续穿过最后一排,脚下明显出现一道斜坡,吓得赶紧站住,向着两侧一看,原来,斜坡两端与棺材区域平齐,沿着边沿突然向下开凿,就像农家存放秸秆的地窖,斜坡外侧还是地面,沿着山壁继续收窄。

于是,他俩向着外侧跑去,跳上平地继续溜边,终于走到尽头,洞壁笔直犹如高墙,低头一看,斜坡之下竟然是一个水池,里面满是红色的液体,但绝非血水,甚至有股淡淡的香甜,俩人尽量扒住边沿探低身体,可是,从平地到水面,至少两人深度,晃晃火把,似乎水下飘着些东西,数量不少,但体积不大。

“走,先把大家叫进来。”

此刻,丘墩子和张煤球已经安抚住马匹,确定安全后抬着装备钻进洞中,吴老六继续在外面把风,季子康却刚走到蛋壳那边,就满脸别扭。

“这是什么东西的蛋?”

韩福临摇摇头,看着残留的底壳,估计整个体积比人的脑袋只大不小,蛋壳表面布满乳白色的多角花纹,里面洁白光滑。

季子康捡起地上的碎片,发现蛋壳质地已经发脆,但厚度不小,敲击声音沉闷,此刻人手增加,干脆没人一只火把,从第一排开始排查,终于,在第四排右侧,靠近主道的一个底座旁,地上铺满碎片,有个蛋落在上面,两头圆,中间略长,并非鸡蛋那样明显的尖圆比例,看上去像虫子卵,属于几乎对称的胶囊形状。

不知是从底座掉下的原因,还是即将破壳而出,在蛋壳的侧面,出现了数道裂纹,众人蹲下不敢靠的太近,立耳听听,无声无息,季子康提议乘着里面的东西还没出来,干脆打死免留后患,但韩福临却蹲在这里向石棺方向望去。

“如果里面的东西钻出来,正好是咱们趴着的高度,这里至少有二十一个蛋,那些已经破壳的都去了哪里?”

“难道从洞口出去了?”

“刚出生的东西,就算再怪异,没有父教母授,别说本该具有的习性不能掌握,这种打开石板再关上的本事,估计学不会吧?”

“而且,这里没有任何吃喝拉撒的味道,除非生下来就被谁带走了。”

“这里是个育婴房?”

“育婴不假,破壳就是证据,至少可以说明幼崽在这里孵化,而且,母亲一定不是庞然大物,这些蛋不是一次性产下的。”

“没错,脑袋大的蛋,要是哗啦好多个,那肚子得多大,真是巨型怪物的话,山里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母体一定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而且,这个底座根本就是人为造的,此处就和养鸡养鸭一样,主人将母亲定期牵进来,然后让它们下蛋,等到里面的东西破壳而出,再进来带走去别的地方养大,和咱们农村每天收鸡蛋一样。”

周云生却对季子康的说法不置可否,同样陪着韩福临蹲在地上望向石棺那边,他的脑海里总有一种奇怪又恐怖的想法,此次前来会仙谷,目的是调查秋家留在那里的秘密,这个洞穴既然最早埋葬的就是会仙谷被诛杀的妖怪,那谁会在后来将这里重新改造成育婴室呢?

孙家对于秋奎海的出现明显毫无准备,所以多人惨死,除了孙家,难道还有人盯着此处?再退一步,秋奎海的虫化证明他们其实并非妖怪,而是具有人类之外的属性,在当年那场屠杀中,秋奎海可以逃出去,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那这些人是不是在某个阶段也不得不变成非人的物种?就像这里的十二具尸体?而且,天下万物,不管是人还是妖,不管是动物还是虫豸,繁衍后代都是自然之事,但方法却不尽相同,有些动物是母亲集中孵化,有些是放任不管,很多虫子也是如此。

若是前者,母亲会寸步不离,因为孩子出生的时间并非一致,出生后还要赶紧哺育,而后者则听天由命,周云生看着一地的碎蛋壳,脑海中总联想起秋家的妖化,所以,他就是觉得,满眼这些孤零零的蛋,其实只管生不管养!

同样一脑袋疑惑的,当然还有韩福临,俩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石棺方向,其实心中全想着那个斜坡下的水池。

“丘墩子,带上绳索,跟我来。”

俩人带头穿过石棺,其他人看见底下还有个水池也是一阵不解,最后,还是张煤球与吴老六换了班,胆子最大的家伙自然冲在最前面,他将绳索绑在自己的腰间,周云生又捆上一根,分别绕过两座石棺,这才放心让他下去。

随着绳索缓缓伸长,吴老六仰斜着身体一点点靠近水池,说来这里修建的也是刁钻,水池边沿与斜坡根本没有缓冲的平台,底部直接连到水面。

“上面抓牢了,我要蹲下,可别让我栽进去!”

可是,就看着吴老六刚举起火把,一手握着钢刀挑挑那些浮在水面下的东西,一阵干呕,绳索剧烈晃动,惊得大伙拼命收紧。

“吓死我了,水下,水下是一个个小孩儿,婴儿,绝对是婴儿,但全身都是蛇皮,两只眼睛巨大,手脚短短的,妈的,像壁虎一样!”

这一说,周云生点点头,看来自己心中的猜测又近了几分,可是,眼下打捞尸体似乎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而是那个还没有破壳的蛋该如何处理?

突然,那边又是一阵碎裂的声响,这次更加持续,里面的东西彻底要出来了!韩福临一声招呼,大家全部向着两侧撤去,人手拿着武器,脑补着壁虎的模样。

“咱们站在斜坡两侧,遇到危险直接开火!”

可周云生似乎并不觉得凶险,他悄悄绕到蛋壳区域,蹲在那排的最外侧,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很快,一只小手扒拉出一块碎片,悉悉索索的挪动声响起,里面似乎传出稚嫩的童音,一阵吸吮指头的响动过后,却发出蛇口吐杏儿的动静,那个小小的破洞,一双小手又钻了出来,抓住边沿上下掰动,似乎越来越急躁,里面开始不停地蹬着。

终于,一个圆圆的脑袋露了出来,婴儿的脑门,眼睛却像毒蛇般突兀,瞳孔细长竖着,耳朵直立,只有一对鼻孔,下面看着是一张樱桃小口,可是嘴角却生出长长的裂痕,它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四周,两只小手颤颤微微打算撑住边沿,可是轰的一下,小脑袋刚钻出来就摔了回去,随即一阵哭声响起,惹的人心颤,这是在找妈妈么?

周云生的心中自是那么煎熬,听着怪婴哭泣,那种无助感充斥在洞中,他几次都想迈步上去,可是韩福临却赶紧按住他。

“福临,这不是妖怪,只是个畸形的孩子。”

“不,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否则,她的母亲也不会将它留在这里!”

突然,蛋壳中一阵狂躁的尖叫,里面的孩子犹如发疯一样敲打蛋壳,一阵阵鞭挞的声音过后,蛋壳尽碎,周云生刚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就看着一只长着婴儿脑袋,满身蛇皮纹路,可爱的小手小脚欢腾抓地的怪物爬了出来,屁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可是,它似乎没有发觉到周遭还有别人,只是仰起脑袋享受着,偶尔在地上翻滚两下,转过身子在蛋壳边蹭蹭,就像与亲密的伙伴交流着,渐渐的,它朝向石棺的方向不再动弹,犹如静止一般趴着不动。

众人可是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小家伙欢叫一声,径直冲了出去,短小肉乎的手脚极其不协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大张着横裂的嘴巴,冲过石棺一跃而起。

韩福临紧紧跟着周云生,季子康他们早就举起长枪对着小家伙,可是,周云生再也忍耐不住,长腿一迈,飞速追上,刹那功夫,凌空的小家伙竟扭头看到了他,眼睛眨巴几下,嘴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周云生张开双臂就要接住,根本不管斜坡的陡峭,韩福临心中一横,飞身从侧面将他抱了个满怀,俩人顿时朝着另一侧摔去,可是,这等速度只能阻止他抱住婴儿,却无法停止继续下滑,俩人气的相互骂着,扑通一声就掉到了水池中。

这下,所有人立时紧张起来,却看到他俩扑腾几下竟站了起来,水深原来只到胸口,韩福临接过吴老六甩来的绳子,将周云生拦腰一抱,就拖了上去。

“昏聩!你这样做多危险!如果底下是龙潭虎穴,我是看着你死还是陪着你一起死?这么大的人了,轻重缓急不懂吗?”

“我看着心里也难受,知道你痛苦,可是,这就是命!它根本就和秋奎海一样,具有人的特点,所以,它的母亲一定曾经是人,但现在却宁可将蛋产在这里让孩子溺死,这是放弃了,不能让它们出现在世界上,难道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慢慢长大,再具有人的意识,它不难受吗?”

“云生,会仙谷已经被屠灭了,那个人妖共存的世界没了,它们没有地方可以躲,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所以,我们要调查会仙谷的秘密,现在看来,屠村那夜肯定还有人逃了出去,还是位母亲,如果能帮助她彻底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大善!”

“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何秋奎海的胯下犹如太监,秋家婆婆一生没有生育,那是因为害怕!害怕再造这个孽!”

韩福临越说越激动,一巴掌狠狠扇在周云生的脸上,就看到高傲的周云生竟然咬着牙齿流下了眼泪,吴老六和丘墩子早就有了孩子,此刻也是五味杂陈,季子康叹了口气,过来拉住韩福临,拍了拍周云生的肩膀。

突然,大家一阵头皮发麻,斜坡之下竟传出咕嘟咕嘟的冒水声!

第十六回 怪童不幸被封尸 寻仙问路入迷雾

话说,韩福临等人得了口诀后前往会仙谷,先去探查了镇妖壁的洞穴,不想有枚卵蛋竟孵化出一个孩童,众人眼看着小家伙跑入水池,却突然听到阵阵冒水的声响。

第一感觉便是那个小孩在扑腾,转头一瞧,小家伙正在快乐地玩水,在里面上下翻腾,丝毫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就像最初见到周云生的时候,还在咯咯咯地笑着。

可是,水池的底部开始翻滚出一股股水泡,围绕在小孩周围,突然,它明显一愣,哇的哭了起来,一双大眼睛不停地转悠,身体竟开始起伏不定,尾巴发疯一样在水下扑腾。

渐渐的,五只巨大的虫子露出脑袋,单单尖头就足有拳头般大小,它们分在四个方向,猛地将一圈短肢死死刺入小家伙的四肢,随着它的挣扎,虫子的身体也被带出水面,尖头之下便是肥胖花白的肚子,此刻正蜷缩成团,长长的后腿反向护住底部,而最末端却已经生出一道弯刺,似乎就在等待借力的这一刻,直直刺向孩子的腹腔。

小家伙赶紧翻身躲避,却很快没了动静,这时,一只没有攻击的虫子绕到孩子的头顶,慢慢悠悠爬了上去,面对已经无法动弹的猎物,它欢快地转动着尖脑壳,很快,它爬到孩子的背部,转身对着后脑勺,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这只虫子明显体型更大,直到它彻底吃饱,四条后腿都无力支撑,干脆趴了下去,而其余四只似乎得到了许可,口器纷纷刺入孩子的血管,拼命地吸着。

不一会儿,水面再次浮出水泡,一只只小虫子爬了上来,它们围在大家伙的肚子一圈,用口器咬住撑得透明的皮囊,开始欢快地吸吮,而大家伙的尾部缩回尖刺,露出一个粘稠的洞洞,里面开始流出透明的液体。

那四只似乎接到了任务,用口器吸着粘液在孩子的尸体上涂抹,渐渐的,整个背部就像渡了一层薄膜反着光芒,而那些吃饱的小东西跳入水中不见了踪影,但尸体却开始起起伏伏,直到大家伙的肚子恢复正常,缓缓站了起来,看都不看一旁的人类,扑通一声入水而去。

这一阵功夫,可是看得众人不敢吱声,周云生愧疚地对着韩福临拱拱手,看来,尸飨保存尸体的过程竟然是这样,也算是一种各得其所吧,只是这个孩子是活着的时候被保存了下来,大家想着其它那些漂浮的尸首,忍着恶心决定离开。

“咱们还开棺吗?”

“算了,既然都是会仙谷当年的受害者,让它们安息吧。”

于是,吴老六当先爬出小洞,这一看,天色已经全黑,张煤球跺着脚冻得够呛,寒风一起,大家才缓过劲儿来,赶紧四处寻找柴火,架起锅子补充体力。

坐在火堆旁,大家边吃边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张煤球指指坡下远处的密林,那里已经满是迷雾。

“难道只有晚上起雾?”

“不是,你们在里面的时候,我下去了一躺,虽然光线充足,但还是有雾。”

“接下来干什么?寻仙?”

“记住,仙家到来,不用对你们摄魂,跟着我走就是了,现在,全部闭眼,特别是子康,别好奇偷看,不是怕你学,是担心害了你!”

说罢,众人干脆背对过去,季子康还真想偷看,不想刚一转身,竟发现自己面对着镇妖壁,火光之下,那些妖怪的画像直勾勾盯着他,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韩福临双膝跪地,从背包中拿出在秋家借来的小米,分成三份堆在地上,咬破食指用力一按,几滴血落在地上,接着从腰上取出一个木牌,颜色发黑,周围一圈符箓,当中是个兽头,吊眼扩口,塌鼻獠牙,头顶三捋火焰状毛发,脖颈处雕着一只玄鸟,这是大周时期的饕鬄造型。

就看他将木牌放在米堆外侧,面朝台阶,取出一张黄纸掂住血滴,口中念叨。

“天师符箓,饕鬄镇守,方圆之内,灵物听真,今有韩福临初到宝地,欲寻道路前往会仙谷,途中凶险我自承担,尔等无需背负因果,若是相助,自有小米半石于山下秋家屋后奉送,有可为者,速速现身!”

说罢,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黄纸,突然,血滴之处骤然起火,一阵呼啸的寒风从身后猛烈吹过,刮的米粒飞向平台之外,他拿起腰牌缓缓起身,独自看向四周,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台阶底下有个黑影转来转去,似乎颇为焦躁。

韩福临也是纳闷儿,好端端现身了你就上来啊,如此猥琐脱不了兽性,还有仙家的气派吗?干脆迈步下去,就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仰起脑袋拱了拱小爪子。

这家伙一看便是得道久矣,体型就像家猫,浑身白毛,头顶一点红色,两只眼睛如翡翠般高贵,见到韩福临下来,大大方方等着。

就看到一人一鼠相互对视一下,转眼间就听到一阵埋怨。

“我当是黄皮婆婆深夜要入山呢,敢情是个后生,你可是她老人家的同门?招式虽然一模一样,但那个木牌可比她厉害!”

韩福临一听,这家伙倒是嘴快,定睛一看,哎呦,眼前站着一个白胖的老头儿,满面皱纹,眼睛凸出,尖嘴圆耳,身穿紫色布褂,身高形如儿童,根根银发透着仙气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倒是个可爱的模样。

韩福临赶紧深鞠一躬。

“小可也是今日到访才发现,那黄皮婆婆竟然与家师用的相似手段,心中也是一惊,我门法术,不讲究花里胡哨,若是犯了您的忌讳,还望原谅。”

这老鼠精听完哈哈大笑,指指韩福临的腰牌。

“这种法器,我只见过一次,当年躲劫之时,得到一个年幼后生的帮助,我看他仪表堂堂,绝非池中之物,可是命带华盖,只能靠着玄学济世一方,那日别过,再也没有相遇,他的手中,倒是有块这般模样的牌子。”

韩福临点点头,这块木牌传自张弥勒,据说他家的弟子若是能够独立出师,师父便会亲自制作一块,不过韩福临没有机会学习张弥勒的内丹功法,可能算是一种补偿,张弥勒在他成年的时候将自己的那块送给了他。

“仙家,不知方才为何不敢登上台阶?”

“那里是镇妖壁,我可不敢上去。”

“哦?您在这里长久修行,可是知道此处的来历?”

“不知道,能看破业力因果的,只有诸佛菩萨,仙家只能观个模糊,但此处洞穴,包括你们要去的会仙谷,我还真不敢靠近,因为那里不知道生活着什么东西,在我等感觉,恐怖可怕,巴不得它永远蛰伏不出,哪敢好奇打听。”

“哦?那您如何知道前往会仙谷的路?”

“是黄皮婆婆教的,但只有一段,到了那里,我们就不敢靠近了,所以,只能送你们一程。”

“行,咱们走着,等那半石小米送到了,我留个记号给您。”

这一说,胖老头儿顿时乐开了花,双手一张,就被韩福临抱到肩膀上,大喊一声,众人灭了火堆,牵着马儿就出发了。

刚走出平地没多远,山势再次陡峭,黑夜中靠着几根火把,已经完全找不到脚下的小路,大家干脆翻身上马,马儿对陡坡的本能比人类不知强了多少倍,渐渐的,眼前已经几乎没了视野,彻底进入迷雾之中,左右除了偶尔经过的树木可以分辨,甚至前后相接都只能用声音确认。

韩福临依旧在摄魂中,但交流无碍,却也大大超出他的预料,本以为借助灵物的双眼可以看的通透,却不想视野没有好过多少,胖老头儿此刻也是非常谨慎,一对凸眼近乎闭着,鼻翼时不时抽抽,伸出小手指着方向。

“仙家,咱们还有多远?”

“且走着,我都不知道黄皮婆婆怎么发现的路径,那时候她还是个女娃,到了山中就找几个灵物做伴儿,后来我们记住了道路,她却老了,总是走着走着开始犯迷糊,结果,我们就成了引路人。”

“哦?若是有寻常人误入此地走不出去,你们怎么办啊?”

“除了那些还没脱了兽性的后生和乱七八糟的虫子,我们早都搬了出去,这等凶地哪是修行的所在,若是有人误入,也管不了,各自的因果各自担,我们不害人,但也害怕擅改因果。”

一人一妖就这么聊着,虽然视野不明,但好在没有什么野兽窜出,危险倒是谈不上,一行人继续下山,突然,韩福临身后传来吴老六的声音,心中顿时料想不好,果然,刚停住马匹,还来不及询问,后面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人在高昂地喊叫,似乎在念诵着什么!

这一惊,韩福临赶紧告知胖老头儿,按照他的指引,马头右转,斜着下去,不多远,到了一处缓坡,众人翻身下马,跟着韩福临慢慢摸索,终于碰到了山壁,胖老头继续带路,大家发现这里竟然有个小山洞,于是,赶紧钻了进去。

“怎么办?孙家人到了!”

第十七回 偏路入林辨方向 树木异变被偷窥

不得已,大家只能暂时躲在洞中,孙家那边的声响却越来越近,一阵阵高昂的叫喊如同招魂听得人心惊肉跳。

“迷雾重重,绝非交手的好地方,偷袭恐怕也非上策。”

“仙家难道不能把他们都收了?”

韩福临摇摇头,动物成精,坊间总是以妖怪统称,其实不妥,按照张弥勒的教诲,开了灵智,拜了祖师,一心向善,潜心修行者,谓之灵物。阴阳吐纳,洞开祖窍,兽性不脱,追求神通,不破无常者,谓之妖怪。所以,眼前的胖老头儿,应该尊为灵物,或者精怪,怪者,一反常规罢了。

“仙家,小可不为难您,可有其它路径?”

“倒有处偏道儿,从此处继续向下,有个热泉,沿途而上,可以到达那处地界的北面。”

“您总说那处地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谁知胖老头儿竟打了个哆嗦,按照他的描述,韩福临的脑海里满是不解。

这些灵物一旦经过迷雾后,便会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场,迷雾的边界会渐渐消失,密林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但是,那里被它们视为禁区,一旦灵物进入,就会听到直刺脑袋的声音,如同被千刀万剐,但人类却没有影响。

“所以,黄皮婆婆每次就在那里与我们分开。”

“也就是说,里面连个野兽都没有?”

“那可不敢说,野兽与我等之间,对危险的感知不可同日而语,但估计虫子不少,嘿嘿,就像粮仓,我却无福享受。”

胖老头儿一脸憧憬,等着韩福临的决定,如此看来,至少大家进去不存在危险,估计躲着树上的东西就是指的那里。

于是,众人一路向下,直到耳边听到丝丝流水的声响,便到了一口热泉,大冬天的山坳中,突然有股暖流袭来,根本谈不上舒服,在胖老头儿的指引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我只能将送你们送到此处,前面不需要辨认方向,只要看着脚下,泉水虽然渗入地下,但小渠还在,很快迷雾就会消失。”

韩福临将胖老头放在地上,拱手鞠躬,随即闭眼,眼前依旧是一只巨大的白老鼠,就看着它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迷雾中。

“记住,从现在开始,大家都不要抬头,更不许看树顶,孙家人现在与我们不在一个方向,按照仙家所说,我们是从北面进入,但依着口诀,其后还要面对死人出行和湖泊流水,那里肯定是一处固定地点,所以,与孙家只可能在那里遭遇,咱们出了迷雾,暂时休息。”

果然,没多久,迷雾迅速消失,眼前依旧是密林一片,树木粗壮高耸,但间距却变得很大,今日晴天,晚上竟感觉光线不错,视野足有十几步之多。

“马匹可有异常?”

“没有。”

“咱们朝哪个方向去?”

“这是最大的问题,黄皮婆婆肯定走的是原路,但现在咱们已经完全不知东南西北,不过,镇妖壁之前的方向却很清楚,我们到了西湖港,先是向着东北到了镇妖壁,然后遇到孙家人,如果当时不出意外,应该继续向着北部前进,眼下最简单的方法,确定南面的方向,尽量朝正路那边折回去。”

“这里树木粗大,间距不小,阳光肯定照射充分,大家散开,观察树皮的表面,粗糙的一面便是向南,错不了!”

于是,其他人开始观察,韩福临和周云生却低头转悠,在枯草中寻觅,终于,发现了一些隆起的小丘,他俩蹲下稍稍观察,便等着那边的答复。

“韩少爷,我们确定了,这个方向是南边。”

周云生低头看看小丘,也点点头,两项验证,不会错了,这些小丘是蚂蚁巢穴,它们有种习性,主洞口一定朝向南边,如此一来,队伍改由丘墩子和张煤球领头,一路通过树皮寻找方向。

“福临,只知道南方,最多重新回去,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准确方向啊。”

“没错,但眼下只能如此了,赌一赌吧,既然留有口诀,彼此间一定存在联系,所以,若是按照原路走出迷雾,肯定会有标志或者提示。”

“你觉得大不了回到原路上?”

韩福临点点头,一路看来,迷雾虽然浓重,但不知为何到了新的区域迅速消失,犹如天然的边界,按照老鼠精的说法,它们都不敢进入下一个地方,那是否存在一种可能,迷雾的边界清晰地包围着整个区域,所以,大不了一路南行折回去,然后沿着边界寻找,肯定能回到原路上。

众人听完,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但如此一来,肯定彻底比孙家落后,这帮人要是使坏,一旦把标志撤了或者换了,不单功亏一篑,很可能迷失在大山中。

“管不了那么多,吃饱喝足,出发!”

就这样,众人抖了个机灵,既然原本应该朝着东北走,那就对着西南回,于是,稍稍修正了方向,便拔腿出发,一路上颇为无聊,森林中安安静静,鸟兽全无,可是,每一个人都异常小心,哪怕回头通报情况,也必须低着脑袋。

可是,人就是架不住好奇,越走越无聊,心思都开始盘算树上到底有什么,说来也怪,黑漆漆的树林中,除了些许月光铺到地面,还真感觉周遭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准确的说,那一双双眼睛全部来自头顶,就好像独自坐在家中,知道屋顶上趴着虫子,却不让你拍打,总感觉它们要掉到脖子上。

“你说,到底树上有什么?”

“我不知道,一路过来,没感觉任何动静,你呢?”

“说不上来,但绝对有东西。”

张煤球和丘墩子走在最前面,心里越想越毛,时不时低头和后面说两句壮壮胆,可是,气氛似乎突然紧张起来,除了依旧正常的马蹄声,身后的几人竟变得沉默不语。

“大人?”

“没事,继续走。”

季子康的语气透着冷峻,又走了一会儿,俩人快步向两侧的树木跑去,确定方向后低头汇合,却听到马蹄停滞,季子康轻轻说道。

“站住别动,别抬头,向左走!”

俩人一听,顿时浑身哆嗦,也不敢多问,听话转身,可是,这已经偏离了方向,难道后面的几位爷改变了方案?

“都停了吧,丘墩子,你俩转身回来,一定要低头。”

“大人,你吓死人了,咋了?”

就听到大家翻身下马,每个人的脖子都颔首不动,眼珠子却左右扫着,就像落枕的人。季子康伸手成掌向下按了按,大家干脆原地蹲下,却纷纷将钢刀握在手中。

“再好奇都不要抬头,听着,我们被跟踪了。”

“不要冒然检查树木,当心被捕杀。”

原来,季子康一路上好奇心最盛,就想抬头看看,但心里还是胆小,于是,他将钢刀悄悄转了个侧面,正好当个镜子用,勉强能看到些什么,终于,他模模糊糊感觉到,经过的树木怎么突然变粗了,起初只是觉得花了眼,但一连观察了好久,终于发现了问题。

这家伙倒是心细,虽然越来越怕,却没有乱了章法,目光死死盯着丘墩子他们,看到俩人又在探查树皮,便谨慎地用手掌遮住眼皮仔细观察,这一看,发现从自己平视的高度向下,树干的确在一点点开始长胖。

这下,恐怕就不单单是躲着树顶的问题了,于是,他赶紧叫住众人。

“你的意思是,从咱们进入密林,这些树木上就潜藏着东西,我们观察树皮的时候,它们在我们的视线之上,等我们经过了再继续向下爬,所以,你发现那些已经穿过的树木,底下胖了一圈,而前面的只是上面粗了?”

“没错,至于树顶,我没敢看。”

“云生,咱俩保持平视,转头看看。”

说罢,俩人朝着就近的一棵看去,果然,树皮已经变成黑色,而且,的确粗了许多。

“韩少爷,要不点个火把过去查查?”

韩福临摇摇头,对周云生使了个颜色,俩人弓起身子慢慢挪了过去,走两步就停一停,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只是树皮突然变色增生,但大冬天的,已经休眠的植物怎么可能迅速生长?于是,他俩紧张地继续靠近,终于,借着月光刚看了个清楚,便赶紧撤了回来。

“像蜘蛛,但体型太大,脸盘子一样,密密麻麻,没有吐丝,毫无声响。”

“而且,腿脚之间相互穿插,肚皮扁圆挤在一起,颜色发黑,有裂纹,就像拼图严丝合缝,所以看着宛若一体。”

“看来子康说的没错,它们应该就在树顶,我们一路走,它们一路都知道。”

“但绝不可能是蜘蛛,这是冬天的野外,又不是暖房。”

“能在寒冬的林子中成群活动的虫子,还长的这么巨大,是什么?”

韩福临摇摇头,根本没有这样的虫子,除非,它们像野兽或者人类一样。

“但为何不攻击我们?还是等到咱们筋疲力尽,一拥而上?”

“两条路,继续前进,不改变方向,第二条路。。。”

“不可!既然口诀说了,躲着走,那就别管树顶,就算心里再恐惧,也得忍着!”

但说的简单做着别扭,虽然再次启程改为步行,靠着马匹的高度提供些保护,但一直低头不管,心里就越来越毛,谁都知道,原本光秃的树皮,没多久便爬满了怪物,还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这一路走来,经过那么多树,难道都已经爬满了?

“不可能,那得多大数量?它们绝对布满几棵后,再次挪窝,只是不走地上,所以我说它们一直跟着,而且,节奏和远近拿捏的很完美,我们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难道全部从树顶上转移?”

周云生点点头,却看到季子康已经越发烦躁,这就要抬头去看,韩福临赶紧按住。

“现在就是比拼耐性,它们肯定还缺少什么命令,也许是某种刺激,所以只能跟着,还不敢下地,我们不要妄动,保持现状!”

就这样,六人加快脚步,渐渐的,地上的光芒竟慢慢增强,似乎月亮越来越大,不对,是越来越低,犹如降到了大家的头顶!

第十八回 声环网布瓮中鳖 急寻相克昏睡虫

话说,韩福临等人在老鼠精的引路下,躲过孙家人进入密林,却发现树木出现古怪,上面似乎爬满了像蜘蛛一样的怪物,于是加速前进,不想突然上面投下光亮,冷冷清清,就像月亮降到了头顶。

“不行!我要发疯了!”

“妈的,头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怪是鬼你倒是下来啊!”

“忍住!不要。。。!”

可是,张煤球已经忍耐不住,脑门青筋暴涨,猛地抬头,举起胳膊就开始挥砍,韩福临气的破口大骂,正要冲过去帮他,却被周云生死死按住,一只手挡在眉骨遮住了视线。

但张煤球却傻傻地站在那里,嘴巴直打哆嗦,钢刀落地,膝盖就跪了下去,突然,光亮瞬间消失,视野一片漆黑,就听到一声怪叫,张煤球消失在了大家眼前。

这时,周遭树木突然开始狂躁,爬行声向着头顶而去,一阵阵微弱的光亮铺洒下来,响过几声哭嚎后,再次鸦雀无声。

“怎么办!咱们这是坐以待毙!”

“不,口诀不会有错,黄皮婆婆没必要害王姐,这恐怕是她也无法控制的东西!”

韩福临看都不看季子康,牵着马匹招呼丘墩子,俩人继续担起辨别方向的责任,但韩福临却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敌视,自己的理智近乎冷漠,可能已经造成了成员间的裂痕,他心中叹了口气,是啊,别人会怎么想?现在能抛下张煤球,后面是不是还会放弃丘墩子、吴老六和季子康?甚至,周云生?

他越想越后怕,正想好好解释一番,但那阵光亮就像长了脚,一路走,一路跟着,回头看去,光亮的边界就在不远处,犹如一把移动的大伞罩在头顶。

但他发现,树木之间的距离却已经明显收窄,这是之前迷雾中的林间特征,韩福临正要兴奋地通知后面,可是,却听到周云生无奈地说道。

“停下吧,前面出不去了!”

果然,几步之外,树干上竟已经爬满了虫子。

“咱们想辨识方向,结果人家已经没了耐性,干脆把树皮覆上了。”

“那也得继续走,哪怕骑马直冲也能出去!”

“不,它们从一开始跟上,就没打算放过咱们,看看两树之间吧!”

丘墩子眯眼一看,扑通坐在了地上,那些怪物竟一只只上下交错着悬在空中,盘子一样的身形,表面深浅裂纹,连着一条条亮晶晶的拉丝,正在有秩序地一圈圈移动。

韩福临也没了章法,赶紧蹲下,低头侧转,余光中树木之间竟连成黑漆漆的一片,犹如围墙将众人关了起来,但他心中依旧不怀疑那个口诀,干脆转身来到周云生面前,季子康赶紧凑了过来。

“二位兄弟,你俩还这么淡定,莫非有了方法?”

谁知俩人齐齐摇了摇头,只是低着脑袋继续思索,这里有几个问题必须解答,第一,刚才张煤球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挥刀乱砍,并没有接触任何东西,而且,在突然消失之前,明显有短暂的停顿。

“这不难解释,咱们顶上肯定有捕食的怪物,就算不是虫子,也一定类似蜘蛛,没准树顶之间全是虫网,我们其实一直被罩着,但为何发光,不清楚。”

“再者,这些怪物一直在伺机而动,而且以捕杀为目的,否则不会眼看着到了边界,干脆织起巨网拦截,但它们为何不肯下地?”

“难道地上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忌惮?”

“最后,顶上的家伙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张煤球消失,这等力量绝对远超常人,但为何一定要等到猎物抬头?就为了对视一眼吗?”

“哼哼,它也有顾虑,而且,这玩意绝对懂得分辨,标准还很明确,它一定会吃人,但有选择。“

“怎么讲?”

“灵物不敢进来,我们和马匹却安然无恙,这是为何?”

“难道禁止其它得道的妖怪闯入?”

“那它们靠什么存活?如此大量的怪物,上面可能还有体型更大的家伙,吃什么?就算这里有野兽,但只要一出来,头顶上就如同布下了猎网,还不早都被吃尽了?”

“其它虫子?”

“那如何捕食?哼哼,它们不肯下树,结网天上,可是,你们发现过飞来飞去的东西吗?”

“没错,眼下寒冬,虫子要么休眠要么冻死,若是以飞虫为食早就饿死了,所以,它们的食物还有其它来源。”

“别忘记,从一开始咱们就肯定,这些怪物不是虫子,却可以像蜘蛛一样吐丝,又能像野兽那般在冬天活动,但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物种,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它们不会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我们抬头确认什么,第二,你们看前面的黑网,底部明显与地面存在些许距离,这不单是不敢下树,而是根本不敢接触地面!”

“所以,现在是否抬头确认绝非关键,而是要找出它们为何忌惮地面的原因,这也许是咱们能否逃脱的唯一希望!”

大家赶紧低头查看,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冬季的密林中,除了干枯腐败的残叶枯草,土壤干燥,一层浮土,能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害怕呢?

可是,周云生却眯着眼睛环视地表,随即取出洛阳铲开始动手,其他人背对着围了一圈,就看到几下梅花钻后,他盯着土样仔细观察。

“的确有异常,土层不是人工翻过,但明显存在空间,应该是某种东西的巢穴。”

“估计多大?”

“不小,但要确定具体形状还得多钻几下,怎么着?继续吗?”

“算了,几杆子下去别再伤着,直接挖!”

很快,专业盗墓贼周云生就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脚下破开了一个标准的洞口,差不多脑袋大小,估摸深度也就一个胳膊,就见他侧着身体让出正上方,借着光亮一看,竟然发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蜷缩在里面,浑身白色,间歇勾勒着蓝色线条,表面规律地覆盖着白色的长毛。

而它的身边,土质发黑,有股腐烂的味道,还能看见几节白色的东西,像某种小动物的骨头,周云生正打算用铲子将它拨拉出来,却听到周遭一阵嗡嗡声,那些黑色的巨网上,一只只怪物竟两两一组相互碰撞,身体里流出的拉丝就像琴弦,被拨弄的发出音律,节奏时重时轻,时缓时急,除了顶部暂时无声,四周一圈就像相互传递,声音层叠加重。

这时,上面突然灭了光芒,一片漆黑,大家火速举起钢刀,可是,时间慢慢过去,除了一阵阵轰击心脏的声响,没有丝毫发动攻击的迹象,吴老六紧张地原地转圈,恨不得现在就抬头弄个清楚。

黑暗中,季子康悄悄取出火枪,扔给周云生一把,俩人上膛背靠着背,斜着上举,但没过多久,大家心里就开始恶心,如同猫抓一样挠着脏腑,胃里翻江倒海,双目甚至开始模糊,两条腿就想坐下休息。

“不行,一圈被围住,耳边环着声音,再这样下去,扛不住的!”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马叫,就像遇到狼群那般开始狂躁,丘墩子和吴老六赶紧过去拉住缰绳,可是,刚一靠近,马腿一软,轰的倒在地上,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口边,很快就没了呼吸。

这下,大家彻底慌乱,最后一丝冲出去的希望也破灭了,那阵轰击心脏的声响越来越重,所有人看着韩福临,等待他的决定。

片刻安静后,就看他猛一跺脚,抄起铲子就深入洞中,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往地上一丢,咕噜噜滚了几下,又将铲子扔给周云生,指指其它地方,转身又趴在洞口,伸手就抓住那个白色的东西,用力一提,真是一副骨架,关节上还包着层皮囊,甚至连着一张黑色毛绒的烂皮。

他拎到眼前一瞧,这些骨架从未见过,勉强形容,当中一条最粗的主干,横向穿过一道道支骨,就像双面梳子,整根覆盖,而主干两头却向下弯曲成环形闭合,正中的节点突出一节,连着一块圆形的碗状结构,底部长在一个圆形的盘状骨片上,一侧有两个圆洞,另一侧密密麻麻两排小孔,之间有一对凹进去的小窝。

而那些梳子状的支骨两侧,竖直分布着六块不规则的骨片,彼此紧挨,却有缝隙,有点像鱼鳞那样边沿层层压盖,表面同样有凹进去的小窝,里面大,口子小。

韩福临看的心惊胆战,这个骨架虽然看着奇怪,但典型的特征还是可以分辨,脊柱、脑腔、肋骨和面盘一样不缺,而这六个凹洞,根本就是动物的关节腔,只是为何像昆虫一样,竟然有六个,难道它们的终端不是足钩,而是动物的蹄掌?

“不可能,善于爬树,可以攀住丝网,除了人和猴子的手脚,其他野兽哪能做到?”

“也可能真是昆虫的爪子,或者,像壁虎那样。”

“那个东西活过来了吗?”

“没有,还是圆圆的一动不动,我看了,的确蜷在一起,满身裹着壳子,奶奶的,真像睡着了!”

说完这话,季子康已经开始大口喘气,这种振动产生的声音,让人口干舌燥,肺部滚烫,鼻子里充血堵塞,只能张口猛吸,但整体的虚弱却越发明显,视线开始模模糊糊,耳边的任何一丝声响都让人狂躁。

突然,周云生大喊一声,晃悠着又扔过来一个圆球,大家一看,竟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次的竟然远远大过刚才那只,浑身无毛,覆盖着一层坚硬的甲壳,明显有个鼓出的肚子,背部竟折叠收紧着一对翅膀。

周云生这时已经双腿打转,颤颤微微地走过来,一脚踢在这东西身上,吓得丘墩子赶紧后退,却听到他虚弱地苦笑一声。

“挖出来了,又怎样?两个睡死的东西,个头和长相还区别这么大,爹和娃啊?”

“福临,我不行了,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只想死前能搞清楚,上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抬头!”

“大人!要不,咱们冲吧,已经离迷雾那边不远了,只要冲破那些网,没准就安全了!”

“我不,我不!我宁可用枪崩了自己,也不给怪物当吃食!”

韩福临此刻已经懒得与旁人说话,甚至内心极其反感他们的聒噪,最好一切都安安静静,他觉得太累了,就想躺下,可是,难道就这么放弃了?最后,他干脆坐在那个怪虫的旁边,虚弱地用脚踢踢,抓起铲子用力拍拍,可是那家伙还是毫无反应。

这时,季子康已经彻底没了耐性,直接走过去,将怪虫的两端一抓,翻了个方向,就看到甲壳下面,胖肚子蜷缩着,里面似乎包裹着一个脑袋,看不清整个形状,但一对大眼睛杵在侧面,缝隙中大概有六条长腿,关节折叠就像栅栏竖在侧面。

他的疯狂举动,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大家只是呆呆地看着,瞧着他把怪虫拿起来,瞧着他抬起膝盖,瞧着他抓住甲壳两端,就像撅棍子一样,咣当一声,季子康跌坐在地上,捂着膝盖,那怪虫终于舒展开来。

一只椭圆形的脑袋,两侧长着大眼,中间两个孔洞,下部一圈尖齿,头顶一对长长的触角,原来,它的脑袋上并没有甲壳,短细的脖子后,身躯发绿,长腿已经打开撑住地面,大肚子似乎有些干瘪,但末端有个尖刺露了出来。

“这他妈的是啥?大苍蝇啊?那个白花花的呢?真是蛆?”

第十九回 全军覆没见真身 幻象之中险送命

河北有处县城,春秋时属于燕地,五代却沦入契丹,直到后周世宗大克益津关收复失地,再次设州置县,曰霸州。

霸州东邻天津,西连保定,北据京城,乃三大要冲之地,自古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县城向西,约摸25里地有个村落,叫于家庙,村中有口大池塘,水清鱼跃,莲藕丛生,在其东南角坐着一处大宅子,嫡长子叫韩福临,便是我的爷爷。

故事得从1917年讲起,民国六年,岁在丁巳,天干阴火,地支金蛇,形意火中翻滚。一开年,胡适炮轰旧文学,***遥相呼应,到了7月,张勋的辫子军北上入京,溥仪再次登基,护法战争开始了。

我爷爷那时刚满十八,身材精瘦,青须大眼,长指扩口,皮肤黝黑,两道剑眉颇有武相,虽是地主家的少爷,却颇有江湖侠气,加上韩家的买卖本就藏着些暗活儿,与同村的周家算是一个摸宝,一个出镖,于是,爷爷在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最好的朋友便是周家的少东家周云生,但心中的偶像却是旁村的张弥勒。

那老人在霸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光头银长须,满身肥肉圆圆滚滚,虽然过了耳顺之年,却面无褶皱,整天粗布褂子,一副庄稼汉的打扮,谁也不知他所传承的法脉,但捉妖屠鬼的手段堪比天师,平日没有农活时就喜欢在门口晒太阳,遇到可爱的娃娃便调教一二,乡里乡亲对他可是敬畏,皆以弥勒佛相颂。

爷爷自小就爱往老头子那里跑,遇到捉妖除怪更是鞍前马后地跟着,可张弥勒真正的功夫在内丹,此门功法只能嫡传,但还有一道本事,便是观尸问鬼,说白了,与仵作相像,却有些独门的招法,干脆全部教给了我爷爷,但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对老人家更是是孝心常在。

腊月初二这天,一早便跟家里打了声招呼,奔着张家去了。

刚到张弥勒家,就看到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弓着身子满脸堆笑,身旁摆着大小箱盒,张弥勒却连连摆手。

“李管家,礼物不能收,麻烦您回禀孙大老爷,我稍许准备便去宅子看看,还望留下几人协助我。”

“哎呦呦,我的弥勒佛,您这一答应,我们孙家可有救了!我这就先回去,恭候您仙驾!”

张弥勒叹了口气,点点头,看着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这才发现韩福临。

“师父,哪儿来的管家?”

“嗨,保定的孙家,六日前,他家少爷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结果三日前被发现死在了祖祠中,五官扭曲,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家老太爷当时在村中老宅,听闻此事顿时瘫了,这不,邀我去看看是不是妖孽作祟。”

“哦?保定的孙家,据说大明时以矿产发家,后来满清入关,下大注结交了某个王爷,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家御商,就算后来禁矿,也丝毫没有影响,可是三代以前不知为何突然转行作了典贷之类的生意,但绝对富甲一方,高贾豪门。”

“可是,在自家祖祠被吓死,倒也蹊跷。”

“不是他家的,据说是什么供养恩人的地方。”

“那您还要去问问尸?”

“问不了啦,管家说,孙老爷子见不得尸首,干脆草草埋了。”

爷俩正说着,却听到院门轰的被推开,一个布衣小厮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是伤,肿得像个团子,眯着眼睛径直冲进屋里,扑通跪下就开始哭嚎。

“韩少爷,您快救救我家少东家吧!”

韩福临倒是坐的稳当,方一打量,便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周三儿,可是云生出事了?他不是在京城求学吗?算来还有半个月才回啊。”

“没错,可您知道,我们少东家就喜欢土里的活计,半个月前,有人送来一封手书,说在野三坡中有处大宝,已经确定了地方,但苦于无法下去,于是邀请少东家前往。”

“而且,信纸背面还用药水写了暗语,少东家一看,算是散链子上的兄弟,于是按照约定,提前到了野三坡,他让我回家报个信儿,可是等我返回,就被侦缉队给抓了,说是少东家黑吃黑,结果为首之人,听到他在于家庙住,便打听您的名号,不想还是熟人,这才停了用刑,命我回来请您去做个验证。”

“哦?野三坡属保定地界儿,我没有熟人啊。”

“叫季子康。”

韩福临一听,噗嗤笑了。

“这小子也是咱们霸州人,一直在县里当差,人不算坏,但脑子不灵光,他可有什么交代?”

“说了,务必请您去一趟。”

韩福临看看日头,又瞧瞧张弥勒,俩人一脸坏笑。

“好你个周云生,你爹送你去求西学,你却天天想着刨坟。对了,你可给周老爷子报告过?”

“没有,老爷子神出鬼没又不知道去了哪儿,您啥时候方便?”

“哈哈哈,自家兄弟的事儿,还啥时候,去保定最多二百里,快马两个时辰也到了,走呗。”

“不是在保定,在涞水县”

“啥?快快快,随我回家,这又多了一百里,现在寒冬,耽误不得。”

于是,韩福临带着周三儿快马加鞭就奔着涞水县而去,好在没有下雪,却也天色全黑才进了城中,片刻不耽误,俩人直奔大牢,结果一问,周云生被季子康带去了一处客栈,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

涞水县位于保定以北,满清开国以后,至少有五位怡亲王和五位王爷安葬于此,境内更以四大景观,五大古刹而著名,那位雍正爷的生死战友,十三爷允祥便长眠于此。

但韩福临却对涞水县城颇为陌生,大门楼子正对的便是唯一的主街,南北贯通,两侧店铺紧挨,但目下寒冬,入夜更是阴冷,很多店铺早早打烊,除了酒家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晃着,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俩人一路打听到了街中的禄永客栈,上了二楼推门就进,正看到一桌酒席,季子康正准备仰脖,周云生倒是脸上青红成片。

再看韩福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锦绣皮袄,棉靴暖帽,抹了一把胡子上的冰霜,一步就夺了季子康的酒杯,兀自猛猛一灌,才算去了寒气,大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好你个季子康,抓了自家人还动上手了?”

那俩人也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哪有这么霸道的主儿,可季子康却吃这一套,嘿嘿点着脑袋,赶紧扶着韩福临安坐,倒上酒便开始赔不是。

“哎呦呦,我的大少爷,我哪儿知道云生是您的铁蛋子,这不,他提到于家庙,我赶紧求证了一下,您是不知道,我和云生一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马儿好吃好喝伺候着,您就别骂我啦。”

“哼哼,说说,怎么个章程?你怎么混到保定来了?”

“嗨,您也知道,咱就是一胆小怕事的主儿,前朝那会儿,混口饭吃,现在民国了,行思着天变了,也该雄起一把,结果一不小心,银子使对了,跟着老官爷来了保定,他也得有个贴己人不是?哥哥我就暂领侦缉队副队长,队长空缺,空缺。”

说完,季子康摇头晃脑地挑挑眉毛,一对狗眼滴溜溜转悠,韩福临一瞧,这家伙倒是脸上胖了许多,大耳朵火红火红,鼻梁看着都正了不少,哈哈一笑,从袖口取出一张银票。

“子康,恭喜啊,咱们兄弟能爬上去,大伙儿可都高兴,这些散钱,替我孝敬咱老太太!”

季子康一瞧,大手一推,凑过脑袋悄悄说道。

“二位兄弟,哥哥我的手脚绝对不干净,但云生这次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孝敬老娘不迟,说实话,估计得请您二位帮衬帮衬。”

韩福临看着周云生,嘴角一个劲儿的咧,这还是那位英气十足的少东家吗?见了自己也不说话,只是拱拱手喝着独酒。

“福临,说来我也背,啥事没干,见了个人,就被季兄给盯上了,结果,那人还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不,挂花了。”

半月前,周云生在京城接到一封手书,里面说道,涞水县以西,野三坡中隐藏着一座山峰,名叫元宝峰,下面藏着件大宝物,乃是燕国始祖召公所种的甘棠树,可是,那人却不知如何进去,这才寻求周云生的帮助。

周云生起初也是云里雾里,但信背后写着“云尖无暗苍穹无月”,这可是暗门的密语,属于外散链子,虽然不近,但绝对可帮。

于是,按照信中所说,他提前两天到了野三坡东脚下的村落,叫大坑窝,此地乃是通向涞水的要道,所以还算繁华,为了避嫌,俩人各住一处,两天后,周云生如约在福记客栈二楼右首的房间内见到了此人。

一见面便觉得这位气宇不凡,浓眉扩口,秃头立耳,那身板就像狗熊一样,于是按照规矩对了切口,第一次见面难免各有保留,那人自称秋奎海,辽东人士,乃关外金三门之一的黄衣派,周云生一听,顿时谨慎起来,只问道所说的宝物有何特别,不想对方竟止住了话题,悄悄问了一句。

“寻龙可否见原貌?”

周云生一听,颇感奇怪,不是明确说到只是进不了地宫吗?可是那人却摇了摇头。

“此山原名元宝峰,后来也叫坟头山,现在叫啥并不清楚,只知道一次山洪变了模样,但祖上的确进去过,却因为里面妖鬼同在,不得已先撤了出来。”

既然谈的不投机,周云生索性结束了话题,相约转天详聊,不想这就被盯上了,晚上,他还在寻思,却被季子康带人给抓了,原来那人竟死在了村口。

周云生感觉莫名其妙,正要推脱,不想季子康问他为何知道元宝峰,更动粗绑了去到现场,这一看,周云生也是一惊。

“这得多大仇才能下此狠手啊,子康,你早就盯上此人了?”

“没错,秋奎海一进村子,就打听元宝峰,我们没抓他就是想钓鱼,不想云生出现了,那晚他离开后,我行思等等第二天再说,于是撤了人,不想打更的来报,竟然死了。”

“命案一出,我可就慌了,干脆先把云生拿了关进大牢,这不,你来了嘛。”

“脑袋开花,关节碎断,身躯打折,若非仇人便是惹了忌讳,难道有人也盯着元宝峰?大坑窝里不简单啊!”

季子康点点头,眼睛却左右撇撇,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

“那厮不知道,这村子别看叫大坑窝,可是住着一位贵人,自前朝康熙年间从野三坡迁了过来,绝对富甲一方,不想这段时间家中发生惨案,儿子莫名其妙被吓死了,但老太爷虽然懵了,二位叔伯却很冷静,一面请高人前往捉妖,一面担心有人加害,但也不知怎的,就说矛头指向他家的发迹之地,祖上称之为元宝峰。”

“于是,我领了上命专门办理这桩案子,你俩不知道,老官爷可是下了死令,但我这脑子,除了干着急,不够用啊!。”

“可是保定的孙家?”

季子康一听,连连点头,周云生倒是一头雾水。

“要去给孙家捉妖的就是张弥勒,我今天在他家拜访,敢情孙老爷子住在大坑窝啊?对了,云生,那秋奎海除了惨死,还有别的蹊跷吗?”

“双目大睁,神色慌乱,应该是突然动手,但关节和腰椎的伤,绝对是死后敲的。“

韩福临点点头,却听到季子康插话道。

“还有蹊跷,我们连夜搜了他的房间,除了简单衣物,还有几枚金币,上面的图案就像虫子,看不懂,估计是某种标志,这都是重要的证物,所以云生没有看到。关键是,孙家少爷死的时候,嘴里也塞了一枚金币,一模一样。”

“哦?哼哼,元宝峰、坟头山、孙家惨案、妖鬼同在,有意思!有意思!”

“云生啊,哥哥一直没问你,那个甘棠树是啥?难道你被一棵树吸引?”

韩福临一听,满脸嫌弃地看着季子康。

“大周灭商,武王分封,召公在燕,命其子前往管辖,自己留下辅佐天子,他一生勤勉,总在一株甘棠树下办公,《诗经召南》和《史记燕召公世家》里都有记载,可是,这棵树有何神奇?竟被藏在山中?”

“哼哼,此树非彼树,相传召公死后,那株甘棠树被留了下来,却不知道,召公有一枚种子,据说是灭商之时得到的,商人好巫,以青铜铸宝沟通鬼神,据说此种只有在死人国才能生长,一旦成熟,叶为黄金,果实为玉,可是,大周以人本立国,对鬼神仰而不信,但召公还是害怕此物勾起人们的私欲,有心毁了神物,却又担心天谴大周,便将其封印在一座通向幽冥地府的山中,参与之人全部自愿进入死人国守护神树。”

“哦?竟然如此玄奇,难道那元宝峰,通向阴间?”

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报。

“大人,孙家二位叔伯的儿子发疯了!”

第二十回 两怪相克终得利 山坳庙宇怪神塑

话说,周云生和吴老六不慎中招,被巨脸怪绑到网上,韩福临危急之时出手搭救,竟惹得小怪物爬到地上,好在众人全部清醒,聚在一起准备应对。

放眼四周,小怪物的数量并不算多,但已成合围之势,其中一支根本不顾众人,直直扑向那只大苍蝇,韩福临一看,拔腿就去护住,左砍右剁满地流汁。

可是,这些东西绝非善茬,六条腿飞速爬行,到了近前一个翻身,底下喷出道道白液,丘墩子一把将季子康推开,单手一挡,表面顿时一层焦烂,他根本顾不得疼痛,几刀下去将怪物砍死,这下,四周再次弥散开那股子腐臭的味道,而那只已经消失的大蛆却又从洞中探出脑袋,兴奋地就要爬过来。

突然,韩福临顿有所悟,引着这些怪物满场子转圈,时不时回身就是一刀。

“快!尽量让它们分散,一定要拍的到处都是!”

索性,众人就像赛跑,各自领了一个方向,带着这些怪物到处转圈,这下,它们可就吃了大亏,本是生活在树顶的网上,占尽向下喷毒的优势,但在眼下,翻身、喷射、还原、追赶,完全比不了这些人类的双腿,就看着,它们一只只最后烂成臭泥摊在地上。

却不想,那只大蛆竟异常愤怒,冲着韩福临狠狠咬着牙齿,脑袋甚至一前一后恐吓着,众人一脸不解,却听到周云生大喊一声,全部向着苍蝇那边跑去,可是,它已经被毒液包裹化成了一摊绿水。

这时,就听到地下一阵声响,密密麻麻传来钻地的动静,很快,一个个小土堆隆起,破了洞口钻出一只只大蛆,它们争先恐后地向着别处爬去,几个一组就开始拼命挖掘,几下功夫就钻了进去。

突然,一切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月光清冷地洒下,除了遍地的土堆和洞口,就连上面的怪物都悄无声息,但是,韩福临心中一紧,带着众人就往外围跑去,身后却听得分明,那是阵阵强壮的振翅声响,哗啦啦一片,仿佛整个地下都在轰鸣!

终于,那些大蛆集体探出脑袋,口中牙齿摩擦的声响叠加放大,就像战场的先锋鼓,一只只巨大的苍蝇嗖地腾飞起来,一阵俯冲降落到那些小怪物的尸体上,脑袋起起伏伏,肢节相互摩擦,彼此间触角点点,随即再次升空,只在大网下盘旋数周,突然,集体转头就向侧面飞去,那里正是巨脸怪的下方,一群小怪物正爬在网丝上面,蝇群径直冲去,纷纷用肢节将小怪物抓住,尾部一个刺入的动作,短暂停留,就爬向旁边,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将那片小怪物爬了个遍。

很快,咚咚咚的声音响起,一个个小怪物摔了下来,刚一落地就不再动弹,这时,那些大蛆悠哉游哉地再次出现,它们一阵昂首欢呼,那股子绿色的臭气再次弥散,这些落地的家伙竟恢复行动,张开肢节就往大蛆那边爬去。

刚一靠近,它们竟然主动在小土堆旁开始打洞,挖出一个个小口后,纷纷钻了进去,就看着一股股白色的粘液喷涌而出黏在洞口,那些大蛆纷纷爬上小土堆,将泥土拱下覆盖上去,直到土堆平坦,它们再次钻回洞里,如此一来,地面上再次恢复平整。

而为首的那只大蛆似乎在感谢韩福临,站在洞口竟点点脑袋,随即转身再没露头,可是,那些苍蝇却不肯罢休,继续在大网外面搜索,一旦发现绝不犹豫,而那些小怪物也是可怜,巨脸怪一旦暴露自己,便再次重新弹奏,一批一批小家伙不得不重新爬过去补充。

可是,眼看着小怪物所剩不多,巨脸怪的周遭再也无法全部护住,块块漏洞现了出来,它似乎极其恐惧,拼命喷出粘液加密自己周围的大网。

众人此时已经完全明了两边的状况,于是纷纷举起枪口就要大肆破坏,可是,韩福临却将大家拦住。

“不要破坏平衡!”

“留着怪物继续作祟?”

话音刚落,就看着那些苍蝇继续盘旋几圈后,猛地撞向大网,将自己牢牢黏在上面,估计已经累的无法飞行,只能如此固定自己,可是,它们依旧像台机器,尾部继续重复着刺入拔出的动作,直到身旁再无猎物,终于不再动弹,周遭再次安静。

此刻,巨脸怪似乎松了口气,停住喷射,从几乎密不透风的竖网爬了出来,飞速朝着那些苍蝇而去,它一遍遍发出呜呜呜的鸣叫,却再也没有小怪物出现,只剩下布满大网的苍蝇。

巨脸怪就像一台收割机,沿着苍蝇的躯体爬行,所过之处,喷出粘丝将它们一一包裹,然后吞入口中,或者几个捆成一堆,六条肢腿分别拽着,朝着底下愤怒一吼,带着战利品向着高处爬去,彻底消失在树顶。

“结束了?”

“没错,可惜了张煤球,云生,刚才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云生和吴老六顿时脸红地扭头不语,韩福临想想,猜了个八九,倒是吴老六走过来,双膝跪地磕了一头,周云生叹了口气,将那段遭遇说了出来。

“看来猜的没错,这就是一个平衡的系统,那些大蛆强行与苍蝇交配,却要将卵产在那些怪物体内,最后苍蝇筋疲力尽将自己供养给巨脸怪,而那些小怪物则钻入地下等待体内的卵孵化,同时成为大蛆的食物,而那些大蛆最后还会变成苍蝇,如此周而复始。”

“那它刚才为何要那样诱惑我们?”

“哼哼,丘墩子!这些马匹是公是母?”

“额,大人嫌公马太烈,又是山区险道,所以用了母马。”

“没错,所以你们看到张煤球竟然像被夹住只剩下两条腿,其实不然,那是已经被融入了巨脸怪,而它体表那些大大小小像瘤子一样的东西,其实是各种雄性动物的生殖器官。”

“你是说,就像渤海的琵琶鱼一样,雄性将自己溶解成母鱼的一部分,但留下**继续供其生育?”

终于,大战结束,众人疲劳,纷纷坐在地上,丘墩子看看自己的右手,表皮已经腐蚀成疤,回忆起当时的凶险,心有余悸。

“你们说,孙家人会不会也遇到这些怪物?”

“估计少不了,黄皮婆婆的口诀可没说具体哪里才要躲避。”

“但为何我们一直提防着,却还是险些被关了笼子?”

季子康看着丘墩子无奈地摇摇头,丢过一包金创药,站起来招呼大家收拾东西,韩福临和周云生嘿嘿笑着,只有吴老六瞧着自家兄弟实在太傻。

“蠢啊!黄皮婆婆是女人,王姐是女人,秋奎海是被扇了的太监,哪个都不是男人,巨脸怪抓他们干啥?当姐妹啊?”

丘墩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赶紧将武器清点,和吴老六备齐行囊,匆匆追上三位爷。

“列位爷,那孙家可是满坑满谷的大小伙子,这不得把这些怪物奶奶给乐死啊?”

现在,没了马匹只能步行,每人都分担了大量物资,季子康最胖,裹着皮袄背着大包,圆滚滚一脸大汗,好在已经到了边界的附近,大家一路不耽误,边吃边走,很快,地势逐渐走高,四周不再一马平川,起伏的矮坡渐渐增多,树木的间距越来越紧凑,渐渐的,沿着陡坡一路向上,终于站在了一处高地上。

周云生向着两侧看去,左手方向的地势由高到低逐渐下降,密林中隐约有条小道在视野中断断续续,极目远眺,并没有看见迷雾的迹象,树木顶上也没有那些巨脸怪的大网,再向右看,山势继续走高,看来这里处于一座矮山的山脊上。

向下看去,山脚下的开阔地出现一条小道,正好与密林中的那条相接,越过小道则是一圈半环形的山坳,竟然坐落着一片建筑,远看呈标准的正方形,院墙不算高大,分前后出口,却全都无门。

前口采用石砖铺路,连着一片平地,当中有座庙宇似的建筑,两侧与院墙之间用石头垒砌堵死,建筑之后好像是片生活区,开了大块田地,靠近后门有个小丘,上面打了一口井,竟然还冒着热气。

“右边的山侧挡住了视线,看不出道路的去向,但那个寺庙挺蹊跷,去看看吧?”

可是,韩福临却一直瞄着左侧的密林,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正好辨认一下方向。

“看来会仙谷在西湖港的北面,若是没有孙家人捣乱,估计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那不好说,至少站在这里,看不到迷雾的迹象,估计被左边的山势挡住了。”

“难道正确的道路过来,不会碰见那些怪物?”

“一定会碰见,但它们可能无法靠近这里,灵物因为巨脸怪被隔绝到迷雾区域,它们又被某种东西隔绝到此处,但底下的道路,似乎很久没人走动,孙家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从这里经过?”

“我也觉得奇怪,走,下去看看!”

吴老六和丘墩子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下到开阔地,俩人回头摇了摇脑袋,的确没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于是,大家穿过小道,来到那处寺庙的院墙,虽是砖石修建,却也破败不堪,有些坍塌的地方只是用野外的石块堵住,但说是院墙,充其量就是个围栏,高度不足一人,放眼进去,地面倒是非常干净,没有杂草,全部用石板铺成,似乎是个聚会的小广场。

而那个庙宇也谈不上宏伟,单层罢了,两侧用石头垒到院墙边,高度依旧很矮,只能划分出前后区域,但寺庙的顶部颇有意思,寻常的山脊顶子,房檐凸出一圈,青瓦铺设,顶脊上供奉的却不是麒麟这些神兽,而是两条昂头吐杏的蟒蛇,塑成游龙的姿势,拱卫着中间的一轮弯月。

“有意思啊,游蛇扮龙,圆月有亏,庙基不抬,处处透着不圆满。”

“别家寺庙恨不得把彼岸塑造的美轮美奂,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把人生的真相赤裸裸地告诉你,这不是膈应人吗?”

“蛇?难不成供着妖怪?”

季子康这一问,倒是引起大家的共鸣,这里应该久无人烟,根本没听过前往会仙谷的路上还有山民居住,但这处寺庙的确存在打扫修缮的痕迹,而民间也有供奉蛇仙、狐仙的习俗,顶部也多以灵物的形象塑造,但当中全部都是满月或者红日,这里还真一反常规。

带着疑问,众人不再嬉笑,推开破旧的木门,顿时一阵惊奇,眼前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尊奇怪的女人相,没有五官,只是双目凹下,嘴巴粗糙地咧出笑容,长发垂到浑圆的肩膀,一对贫瘠的**就像未成年的少女,两只胳膊祈祷般十指相扣,可是,整个躯体却绝非人类,而是一只胖墩墩的大蟾蜍,那双后腿粗壮地夹住身体,正卧在石台上。

而它的左右,突兀地坐着两个娃娃,典型的民间童子形象,一男一女,扎着竖直发束,胖脑袋大耳垂,眯着眼睛咧嘴大笑,身穿红色碎花褂子,双手成指朝向脸颊,就像即将点上酒窝那般俏皮。

而三尊泥塑的身后,立着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矮趴趴就像桩子,但冠顶却如祥云般伞开,正好将泥塑罩住,但总体看去,真是造型迥异,风格不搭,显得不伦不类。

季子康左看右看瞧不明白,特别是那尊女人相,人首蛙身,象征母性的器官竟然如此干瘪,缺失的五官就像梦中的人,醒来后总是想不起模样,这根本就是一只妖怪!

可是,韩福临却庄重地说道。

“这是女娲娘娘!”

第二十一回 热泉井口古怪田 泥塑藏娃隐猜测

话说,周云生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一处山坳,竟然发现有座老旧的庙宇,虽然建筑破败,但绝对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于是悄悄潜入,竟然发现这里供奉着一尊人首蛙身的女人相。

“你说这是女娲?她不是人首蛇身吗?”

周云生也在一旁点头,女娲的形象早在汉代就已经深入人心,屈原在《天问》说“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而东汉王逸还给出了注释,“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

“没错,汉代的墓室壁画和棺椁上,都有蛇身的形象。”

“哈哈哈哈,我们的盗墓大东家可是给出了实证啊,因为女娲和伏羲是两口子。”

大家都飞速地点点头,关于这两个万物始祖的传说,可是浸入中国人血液中的认知,可是,韩福临却摇摇头,满眼崇敬地对着那尊女人相深鞠一躬。

“这是一个谎言,当男人成为权力的主宰后,女人便沦为附庸,至此,女娲必须改变形象,从月圆的蟾蜍变成赞美太阳的雌蛇,云生,难道你看过的圆月蟾蜍的图案还少吗?”

“很多,咱俩的爹最钟情先秦古墓,总认为那里才隐藏着某个秘密,的确,春秋战国的墓葬里,女娲这些神灵的形象还多种多样,估计尚没有统一的认知,但有个规律,墓葬时间越早,圆月蟾蜍的造型越多。”

“这很正常,蟾蜍多子,月有圆缺,前者代表生育,后者隐喻月经,都对应着女人的特点,直到伏羲成为人王,太阳的形象才越来越多。”

韩福临点点头,却看到周云生双眼冷漠,毫无波澜。

“福临,女娲在前,还是伏羲在后,形象到底如何,都改变不了神话的本质,难道你真的相信女娲造人?就像西方的上帝?”

“哦?你可是跟着传教士研习西学,不相信造物主的存在?”

“哈哈哈,告诉你吧,越是传教士越不相信上帝,欧洲的黑暗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科学的世界,达尔文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万物都是一步步进化而来。”

“严复在二十年前就翻译了《天演论》,我也看过,当时可谓醍醐灌顶般通透,但物种的起源,若不是造物主的设计,难道就一定是随机的产物?”

“不然呢?”

“神话一定只是上古历史的夸张故事吗?如果上帝的本事小一些,他无从设计,只是创造呢?”

“创造不等于设计?”

“狗从狼而来,哪怕种植的农作物也可以嫁接改良,这代表什么?”

“这是干预的结果。”

“所以,如果某些人的本事再大一点儿呢?”

“你是说没有绝对的造物力量,却在物种起源和进化中出现了某种非自然的特殊干预?”

韩福临两眼冒光,季子康却满头雾水,干脆安排吴老六和丘墩子先去后院调查,自己则爬上去研究那两尊娃娃相,站在石台上,才发现娃娃的高度超过半人,胖乎乎其实裸身,外面的破烂衣服扯去后,里面光光溜溜,特别是小男孩,盘腿坐着,豆大的小阳物看着俏皮,而它俩的头顶都有个小碗,底部堵着一个塞子,他继续绕到泥塑后面,发现女娃的背部已经破败成洞,里面勉强塞着些干草。

“福临,为何你看到这尊女人相会如此兴奋?”

“嘿嘿,供奉蟾蜍女娲相的人,肯定是一位女性,而且她可能知道某段隐藏的历史。”

韩福临一看周云生那股子认真劲儿又上来了,赶紧收住,但心中却激动万分。

“行了行了,咱不是讨论人文历史,就让我自己胡乱猜测,行不?”

周云生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这家伙,突然,就听到房子后面,丘墩子和吴老六吵吵起来。

“叫你不要喝,不要喝!一会儿闹肚子咋办?”

“呸,渴死我了,热水突突突冒,不就是让人解渴吗?”

原来,房后不远处有块耕田,看着像农家自己辟出来的小自留地,面积不大,最多几分,但收拾得非常整齐,田垄明晰,水渠环绕,田地之外有个水井,里面竟然冒着热水,大冬天一片蒸汽腾起,倒是别有意境。

但井口却经过了特殊布置,应该说像某种仪式,当中压了一个木制圆盖,上面两两相对钻了四个方洞,每个里面插了根小木棍,分别绑着红、黑、绿、黄四条布带,另一头被长长牵出,埋在井口周围的土里。

这些小木棍可以活动,提出来一看,其实是长柄勺子,外型一致但分别刻着“东西南北”四个字,丘墩子就是这样偷偷喝了热水。

经过一夜折腾,没有热饭暖水,神仙都难以坚持,于是,韩福临决定埋锅造饭,好好休整一下。

可是,当他看到吴老六将热水盛入锅中时,却发现里面似乎飘着一层圆形的卵,不禁心中一慌,悄悄告诉了周云生和季子康,仨人分别提起四个勺子,仔细一看,发现东、西两个都有卵,南、北两个却很清澈,于是扒着方洞向下看,但黑漆漆的啥也瞧不清楚,干脆试着将圆盘整体抬起,这才发现,四个方洞之下竟然对应着被石板交叉分割的四个区域。

“估计这就不是给人喝的,或者,谁能喝什么,通过四个勺子来区别。”

“都是一口井里出来的,还能有啥不同?”

“子康,你去盯着吴老六,看看开锅后,那些卵还有什么变化。”

“云生,咱俩恐怕得仔细研究研究这两个清澈的原因咯。”

俩人干脆将井盖挪开,里面的四个区域粗一看没有任何区别,周云生用洛阳铲接了几截向下探去,发现只有一人多深,贴着石板再探,果然连到井底,但实在想不通如此划分有何门道,这时,季子康在那边喊道。

“没啥问题,水开后就烫死了。”

俩人过去一看,屋后竟然有个地埋的小灶,两头相对、倾斜下挖,坑洞一圈砌砖糊泥,顶部留着一个圆洞担着锅子,难怪刚才走过没有发现,而它的外面约摸两步距离,有道槽子嵌在土里,现在盖了层板子。

几个人越看越不明白,这处地方看着像有人常来,却又透着奇怪,屋后开着田地,却没有植物的痕迹,井口热泉还被盖住,水中有卵,火灶埋地,现在又多出来一道嵌在地里的石槽。

“喂牲口也没这么低的槽子吧?难道养黄鼠狼?”

“有可能,黄皮婆婆长的就像,没准是千年得道的老妖怪,否则,咋会和秋奎海那只虫子结婚?“

“所以,他俩来这里喝带虫卵的井水?”

“那没准,妖怪的口味肯定和咱们不同,也许。。。也许把水带着虫卵舀到壶里,就像咱们喜欢喝茶一样。”

韩福临一听,哈哈大笑,拿起热好的饼子就吃了起来,却看到周云生兀自坐在槽子旁,吃一口低头看看,又扭头望着田里,最后干脆用脚在遍地的枯草里拨拉,随即站起来边吃边转悠。

“奇怪,槽子与田地之间竟然有条小路,看来还真是养着动物,你们说,它们是吃饱了跑去田里,还是从田里跑过来吃饭?”

“有啥区别?”

“你们看,槽子与田地的边沿平行,隐藏在枯草中的小路垂直于槽子,这说明什么?田里的东西固定从这条小路往返于田地和槽子之间。”

“那有啥问题?”

“如果是圈养某种动物,应该有个固定区域,但这里没有围栏,完全开放,却存在某种动物,哪里都不去,很长时间只往返于田里和槽子之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没啥大不了吧?养牛还得加些干草料呢,哪能天天吃青草。”

韩福临摇摇头。

“云生要表达的重点不在这里,咱们模拟一下,槽子嵌入地下,这个东西体型肯定很小,至少短腿,枯草表面上看不出道路,拨拉开却非常明显,更说明它们体宽很窄,但痕迹如此清晰,肯定是持续踩踏才能形成,但是除了这条路之外,再没有其它明显的痕迹,这种东西除非会飞,否则,最多的时间就是在这两点一线间行动。”

“现在冬季,田地里已经被翻过,看不出之前种的是啥,但肯定需要培育,否则,若是牛羊吃的野草,何必专门去种?”

“没错,专门去种,证明有价值,既然是生命,就有个成长的周期,从幼苗到开花,直至结果,这个过程中,这些动物跑到田里去干啥?主人恐怕不会允许它们偷吃吧?”

“还有一点,它们在哪里休息?”

“对,对,槽子周围枯草密布,难道它们其实在田地里栖息?”

“有可能啊,槽子周围枯草遍地,这种动物却不吃,应该不是食草动物,所以,允许它们在田里栖息。”

可是,周云生却冷冷说道。

“也许,它们真的住在田里,但不是栖息地,而是生长在那里,然后到槽子来吃饭!”

说罢,他带着大家前往庙宇,一个翻身上到石台,伸手将女娃背后洞中的枯草拽了出来,大家一看,顿时一阵反胃,竟然像某种蛇皮,彼此相互缠绕,简单一分,竟然有十几只,宽度不到小拇指粗,长度却超过一臂。

“在泥塑中养蛇?蛇平时住在田里,然后爬到槽子里吃东西?”

周云生没有回答,继续翻找,突然,他发现娃娃的脖颈上明显有一圈缝隙,随即两手抓住一扭,原来可以活动。

他侧身将耳朵贴到男孩的背部,轻轻用指头敲敲,没错,里面中空,但绝对藏着什么,而且肯定不是蛇这样的条状物,除非里面塞满了蛇。

“脖子能动,没准脑袋可以打开,难道把蛇放进去养?现在冬眠了,等到明年开春自己开个洞爬出来?”

大家摇摇头,周云生干脆将男孩头顶的塞子拔开,低头一看,差不多比大拇指宽一些,借光瞧了一会儿,里面是根管状的结构,却看不到底部。

“干脆把脑袋卸了,弄个清楚!”

说罢,周云生双手抓住娃娃脑袋,向右慢慢转动,明显到了一半时咯噔一下,随即一提,从两个凹槽里取出,侧身一瞧,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就看他又盯了一会儿,双手打开,先是比划了一下娃娃的外型,然后指尖重重地指指脖子,大家一脸不解。

“没错,是个娃娃,圆圆的脑袋,头顶刚好到脖颈一圈,似乎裹着个布袄,一动不动,可能是个死婴。”

“藏尸?没必要吧,也许是某种巫术?养小鬼?茅山道士就干这个。”

“云生,别动了,免得节外生枝,既然旁边的已经破了洞,不管是自己跑出来还是人为取走,和咱们无关,现在它在里面安安静静,寓意和用途不明,而且,这处地方里外透着奇怪,我怎么感觉似乎猜到了什么。”

“什么?”

可是,韩福临看看周云生,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行了,吃饱喝足,娃娃脑袋也盖上了,咱们赶紧出发,既然孙家人没有走这条路,那就更不能耽误,别忘记,还有死人出行呢,想不明白,难道这里还与阴间有何瓜葛?”

周云生一听,坏笑着跳了下来,手指捅捅韩福临,季子康在一旁嘿嘿嘿挑着眉毛。

“咋啦?想夏侯灵了?谁叫你爹看不上人家,否则,现在还用担心阴间的事儿?”

“去去去,我要是真娶了她,现在更出不了力!”

“为啥?”

“在家带孩子呗!”

众人一阵大笑,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周云生意味深长地盯着田地,真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但韩福临心里,对于会仙谷有了初步的猜测,这里不是一个灵异走阴的地方,也绝非传说中的妖怪之所,而是还有更奇特与不可思议的秘密!

最后,他决定以道路为参考,潜伏在两侧的山林中前进,这里虽然被环在山坳中,但山势平缓,加之太阳已经升起,终于心中安全了许多,就算抬头看向树顶,也干干净净。

很快,吴老六和丘墩子远远地猫腰跑了回来。

“几位爷,前面有片村落,破旧不堪,但很奇怪,每家周围都有几个坟头,村口还停着一些死人。”

第二十二回 村落简陋迟钝人 能言能行诞娃娃

“村落?坟头?死人?这里还真住着人?等等,你说坟头在房屋旁边?”

“没错,除了死人外,没有看到其他活人。”

“死人出行?”

众人一惊,原本大家脑海中猜测,如此诡异的口诀,应该在一个迷雾重重的阴森环境中,至少得是个黑夜,然后,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队僵尸集体溜达。

“最后,危急时刻,黑白无常打开阴阳界门,带我们直接穿到会仙谷?”

“聊斋看多了吧?就算僵尸出行,左不过赶尸人施法,但口诀却偏偏强调死人,我觉得这里的窍诀,在‘死’字怎么解。”

“困死、濒死、等死,生无可恋、逃出无路,知道死期无法更改的人,或者,心念已死,就算肉身还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都可以算作‘死人’。”

“有道理,死人停尸,肯定有活人搬运,走,摸过去!”

渐渐的,大家潜伏到了坡边,这一瞧,别说,还真是一处村落,就在对面的山坳中,原来,密林之外的这处地界就像一个大盆地,两侧被山脊整体包围,但又从半山横插出两道矮坡,形成了两个错开的山坳,一处包着庙宇,一处包着村落。

但村中的房屋却很奇怪,与西湖港的那些砖泥房子不同,都是一水的木头建成,就像南方雨林的那种,根本不可能在北方的寒冬中保暖。

而每间屋子都门朝南边,旁边至少有一个坟包,有些甚至连着数个,却都没有墓碑。

那些尸体则停在临近道路的村口处,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一共十具,男六女四,并排陈列,一溜脑袋旁还摆着祭台,上面没有贡品,只是一个香炉,后面放着十个牌位。

“难道除了咱们和孙家,还有寻常百姓前往会仙谷?”

“然后半路死了,被送到这里安葬?”

“寒冬腊月,这种屋子能住人吗?”

“对啊,要么冬天无人,要么就是个废弃的地方,难不成死人住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却看到有个老头儿从一座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虽然步履迟缓,但绝非死人或者僵尸那般生硬,关节活动正常,还悠哉地看看太阳,但穿的太少,仅仅一身单衣,还有几个破洞,露出的皮肤看着发青。

“禁声,警戒,注意后面。”

说罢,众人干脆匍匐在地,远远瞧着老头走向村口,不多久,其他屋里陆续走出十个人,同样男六女四,但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有棉袄、单衣、短衫还有长马褂,都是清末民初的样式,其中,有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最奇怪,上身竟穿了件格子衬衫,外面套着旗袍,身材颇为曼妙,丰胸细腰,但光着脚丫。

那个老头似乎非常激动,一会儿指指村里,一会儿指指尸体,最后点了点每个人,很快,一圈人都在拍手,最后,老头点起三炷香,然后双手朝天,带着大家面朝西北,重重地磕了仨头。

众人看着很是纳闷儿,却看到老头肃穆地站着,其余的人走到尸体前,男女对应,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将脑袋伸到尸首,突然,他们的脸部迅速浮肿,脖子似乎粗了一圈,紧接着,他们张大嘴巴,啊呜一下包住尸体的双唇,身体一阵痉挛,随即恢复了原样。

很快,那个老头似乎在这十个人中开始清点,独独选出四个女性,最小的只有半腰高,最老的已经满头白发,还有那个旗袍美女和一个胖妇人,带着她们沿着小路离开了村落,而那些剩下的男人,则守在尸体旁,坐在地上如同泥塑。

韩福临心中一惊,安排季子康他们继续在这里守着,自己和周云生决定尾随那个老头,一路上,俩人登上山脊后尽量隐蔽,终于,山脚下再次出现田地,他俩又回到了庙宇。

这时,老头带着女人们慢慢走入田中,四个女人各自选了一块地方,随即双膝跪地,昂头弓腰,那老头走向水井,回头看看,将东边的勺子提起来,兀自喝了一口,仰头眯着眼睛,似乎非常满足。

然后他沿着勺子上绑着的布带一路摸过去,竟然从土里拽出一个木塞子,这时,热水从地里涌入田中,很快漫过了女人跪的地方,她们开始双手刨地,老头准确地掌握着排水量,一会儿开塞一会儿闭住,如此浸润一层,挖掘一层,几个来回,四个凹坑被逐个挖开,女人们将泥土归拢成堆,继续恢复跪着的姿势。

这时,那个老头将塞子塞住,一把抱起井盖,顺时针挪了一下,然后双手张开,两腿打圈,似乎在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跑到旗袍美女的身后,满脸笑容,满是幸福的感觉。

韩福临远远看着,心里早都明了,此刻,那美女挺起腰,两只胳膊稍稍曲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眯住,双唇颤抖地张开,满是期待。

老头似乎早已按耐不住,直接冲了上去,他的两臂奇怪地紧紧绷住,直愣愣夹住女人的肋骨,死死扣住她的胳膊肘,腰部一改之前的行动迟缓,猛烈自如,却几下之后便退了出来,依旧笑容幸福,但看上去却像面具一般,五官固化,眼神炯炯,如同舞台剧中浮夸的小丑,只是为了表达而去表达。

接着,他依次与其她三人行了那事,全部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最后,老头整理衣装,表情回归之前的平淡,独自扭头走向庙宇,而四个女人则仰面躺下,双腿抬高曲起,两只手撑住腰部,一动不动地保持着。

“她们在干嘛?”

“想怀孕呗。那个老头进庙里了,咱们要不要跟过去?”

韩福临摇摇头,指指那四个女人,没想到,她们原本平淡的表情,现在竟然凶神恶煞,一个个瞪大眼珠,牙床咧着,不停地转头虎视眈眈。

没多久,老头从庙宇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看也不看女人们,兀自朝着村落而去,而那四个女人已经放平身体,仰面不动,渐渐的,腹部开始隆起,越来越大,她们的表情非常奇怪,一阵向慈母般的微笑,眼角中闪烁着泪光,一阵冷淡地扭头警戒,就这样机械地切换着,很快,她们的肚子已经撑破了衣服,表面甚至血管凸起,皮肤从青色竟膨胀成了黑紫。

终于,女人们开始变换姿势,腰椎一弯,背后根本不需要支撑,竟坐了起来,同时,两条腿张开曲起,挨着凹坑的边沿,一声惨叫都没有,随即几坨东西扑通扑通掉了进去,直到她们的腹部彻底平坦,才起身收拾妥当,将凹坑掩埋后,一脸幸福地低头看着。

很快,那种分裂般的表情再次出现,但不是冷淡或者凶恶,而是人类的柔和与放松,那个年纪大的似乎如梦初醒,弓着腰用力揉着,半腰高的女孩子哭哭啼啼,两条腿痛苦地夹住,那个胖乎乎的妇人正在安慰旗袍美女,她正害羞地将下摆整理好,用手捂住自己的臀部。

“她们在种孩子?”

“没错,这就是我的猜测,这里的田地不是种菜,而是种娃娃,在两个泥塑里藏的应该是长大的孩子,现在被那个老头抱走了。“

“所以,那口井水不是给人喝的?“

“对,而且四把刻着东西南北的勺子,并非指代方向,而是不同阶段喝什么水,就像钟表,现在已经被老头转了一次。“

“而且,等地里的孩子钻出地表,还会有人过来饲喂,就在那个槽子里进食,然后回到田里的地窝休息,现在找到小路成型的原因了吧?”

周云生点点头,俩人赶紧继续尾随,就看到现在的四个女人,行动依然缓慢,但有说有笑,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她们似乎兴致很高,彼此拥抱或者拍拍,像是在庆祝,突然,其中那个最小的女孩儿竟开始流泪,其他三个估计也受到了影响,老妪与妇人转头不语,旗袍美女谨慎地蹲下,伸手摸着小女孩的脑袋,俩人用力拥抱在一起,其她二人也走过来,四个人大声嚎哭。

这一阵大喜大悲的景象看得人莫名其妙,但韩福临却有种沉重的预感,周云生也在一旁不再言语,很快,季子康他们就在眼前,正在指着坡下窃窃私语。

“那个老头抱了个孩子回来,然后朝着村里去了,咱这边被屋子遮住看不到,但他一直没有出来。”

“那些男人都干啥了?”

“你们走后,他们一直坐在尸体旁,等到老头回来,背着尸体跟着去了村里,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一直向西北那边张望。”

“对了,刚才似乎发生了啥,他们见到老头,突然一阵激动,相互之间又是拥抱又是哭泣,就像在庆祝啥好事。”

这时,那些女人已经慢慢走到了村口,男人们见到后,虽然面带笑容非常激动,却行动迟缓,两边似乎都想赶紧拥在一起,但看着就像慢动作,时间似乎在他们那里过的极其缓慢,或者说,就像身处另外的时空,一个可以将连续的生命表现切断的世界。

“你们说,他们到底在庆祝什么?生了个孩子?“

“不,也许在告别。“

“告别?“

这时,那个老头儿缓缓从村口走来,面带微笑走到人群中,就像没有发生任何龌龊的事情,神态慈祥和蔼,他回头看看村落,招呼十个人对着那些屋子用力挥手,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但这似乎并不打扰他们的兴致。

突然,那老头猛地转身,眼神直直看了过来,吓得众人一个哆嗦,却发现人家还是一脸慈祥,竟然不停地招手。

“怎么办?旁边的人也开始打招呼,咱们过去?”

“你确定是冲着咱们?别被骗啦。”

可是,那个老头就像能够听到季子康说话,伸出手指夸张地指指众人,吴老六一看,干脆站起来举刀警戒,却听到韩福临略带嗔怒地说道。

“收起武器,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一个个困在这里的死人,现在赎清了债务,该解脱了!”

“他们也是死人?告别之后要出行了?福临,可别冒险啊。“

韩福临没有回答,只是要求大家继续等在矮坡上,独自走了过去,周云生深吸一口气,做好随时冲锋的准备,远远目送着他。

就看着韩福临毫无畏惧地走到老头面前,对方似乎非常热情,双手早早张开,可是,只换来礼节性的点头,但韩福临却明显一愣,随即深鞠一躬,老人赶紧回礼,现在,俩人终于离得如此之近,没错,这就是个死人,韩福临心中再次肯定。

老头的单衣已经破烂,四肢露在外面,胸口有两个破洞,露出的皮肤呈现死后的青色,表面已经形成块块尸斑,却分布均匀,血管虽然没有形成明显的褐色网状,但已经有了浅浅的迹象,他的眼白长出褐色的斑块,这是某种充血凝结的表现,在脖颈的左侧,有一道厚厚的增生,长度不少于半掌。

当老头看到韩福临鞠躬之时,赶紧回礼,拱手的动作虽然迟钝但关节灵活无碍,指甲没有缺失但略显淡白,这是血流不足的迹象,胸口的皮肤表现出严重的青褐色,这是皮下严重出血后的凝固,最后,双脚的形状略有扭曲,似乎脚踝受过挫伤,而且,小腿偏下的地方存在两道深红色的痕迹,应该是死前被捆绑或者束缚时,反抗造成的出血。

韩福临依旧面带微笑,同样放慢起身的速度,双眼快速喵向那个旗袍美女,心中一惊。

这个女子绝对是个美人,但双眼除了黑色竟无眼白,就像两个黑洞嵌在脸上,她的鼻梁高耸,嘴唇透着性感,粉嫩的舌尖偶尔害羞地舔舔。

她的着装并非奇怪,在旗袍内根本没有多余的格子衬衫,而是皮肤就长成这样,上面大小格子边沿清晰,但没有规律看着杂乱。

她的脖子上有严重的瘀血,指状形态明显,手腕上呈现出严重的抓痕,而且,她一直羞涩地捂住臀部,似乎总有种不适。

短短时间,韩福临以最快速度将就近的几人观察了一遍,老头儿生前肯定被人绑住双脚倒悬过来,脖子左侧是致命伤。

女人的眼白和格子皮肤验证了她死后曾被迅速风干,只有在极其干燥的热风吹拂下才会导致,而她死前被捆住手腕,曾奋力挣扎过,但被窒息杀害,可是,为何她的腰下总表现出不适,看她的着装,旗袍高高撩开,这大概可以猜测出原因,但现在绝对是心理因素,因为若是花柳病,在死人身上也不可能继续存活。

所以,韩福临非常肯定,这些人都遭受过致命的伤害,并且呈现出死后的特征,但那个老头儿的伤口竟然再次愈合,美女的双腿同样露着却没有形成格子状的皮肤,这都说明他们在死后又迅速活了过来,并且通过某种力量痊愈了伤口,但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头部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所以,他们到底算是死人?活人?活死人?还是什么?

“这位年轻人,莫要再端详我等了,老朽知道你是观尸的行家,没错,我们已经死过,但又活了。”

“老朽刘昭慧,这厢有礼了!“

第二十四回 完成诺言待接引 盛邀入村分两路

“先生,那你们今日可是在等黄皮婆婆?”

“对啊,按照约定,这十个村民完成了承诺,应该前往神仙那里咯。”

“之前可有人先行前往?”

“没错,陆陆续续已经快十批啦,唉,老朽这个村长第一个来,却到现在还没离开,眼看着我的这些仆人也要走了,心里难受啊。”

说罢,他回头看向那几个年轻人,既羡慕又欣慰,却略有羞涩地瞅瞅那个旗袍美女,俩人对视一会儿,彼此重重点了点头。

“哈哈哈,您老莫要难过,当初神仙给您定下重诺,也是在考验,现在看来,估计希望您能长久管理这个村落,这是信任啊!对了,黄皮婆婆每次都亲自接引前往神仙那里吗?”

“对,她会先去祖祠和禁地,然后再带路离开。”

“那你们自己不知道路线吗?”

“我们不敢走出这个地界,那个恐怖的声音会杀了我们。”

“难道黄皮婆婆有什么方法,能够庇佑离开的人?”

说到这里,刘昭慧竟露出尴尬的神情,就像犯了错的孩子。

“实不相瞒,我也很想知道,但每次出行,我们村人都像失忆一般,什么都不记得,我在这里已经四十年了,除了黄皮婆婆带来外面的消息,和囚禁毫无区别,看着日升日落,看着一批批人来,又一批批离开,若不是想亲见到神仙的真容,恐怕也会像那几个死人一样,选择再次死去。”

“哦?他们也曾是这里的村民?”

“那可不,能进入这里的人,无非三种人,要么是黄皮婆婆同意的活人,要么是追求复生的死人,要么就是敌视神仙的魔道,后者还没出现,更多的便是死人。”

“可是,复生之后的变化,还有长久枯燥的等待,很多人受不了,也离不开,最后还是神仙开恩,允许他们将自己供养给神树,这样也不用再入阴间受地狱之苦,彻底在轮回中消失了。”

“彻底消失?”

刘昭慧肃穆地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后脑。

“所谓轮回,无非死后根本之物出窍,受业力牵引,或者转生,或者入阴间赎罪,佛道两家虽然对地狱的描述不同,但有一样共性,那就是有个受体的存在,前者称其为阿赖耶识,后者管它叫魂魄,但都无法自主,却记录着所有的过往。”

“如果阿赖耶识或者魂魄被彻底禁锢,或者销毁,那业力和罪过也就一笔勾销,还有什么轮回的事情吗?”

“您说的这个我知道,我师父张弥勒应该与黄皮婆婆同宗同源,击毁神识的手段确实存在,但只能称为击碎,哪怕化作亿万片尘屑,也终归会归于实相,难道那棵神树如此厉害?”

“那我就不知道啦,我们进不去甚至靠近不得,这些自愿供养的人,被我们剥夺人智后,自己会爬进去。”

“哦?说句犯忌的话,难道先生已经知道自己体内存着虫子?”

谁知刘昭慧先是一愣,然后略带生气地看着韩福临,就好像眼前是个不争气的学生。

“这有何不知?你又有何忌惮?从我第一次发现井水的虫卵,就知道了复生的秘密,但万物本就一体,环宇不生不灭,只是某个边界将物种区别,我们与虫一体同生,只是一种新的生命罢了,你这后生,心中有问题大可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若是老朽有所忌讳,何必与你啰嗦这么多?到现在都没询问你们为何而来,还有你的那些朋友,一个个躲在山坡上,别忘记,我眼中的世界,稍有动静就能明察。”

韩福临一阵脸红,心中肯定眼前的老者毫无恶意,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知道自己与虫一体同生,而且交配时明显割裂的神情和举止,前后截然不同的灵活性,还有黄皮婆婆带路时的失忆,这证明他们平时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眼前的活死人和完全失忆的虫死人,如果再加上为了走入神树而被剥离人智的状态,那是不是还有个纯虫态?

而处于活死人态时,他们不知道前往神仙那里的道路,也不会问路,因为不敢走出地界,只能依靠黄皮婆婆,当处于虫死人态时,只知道生育,更不会想着永生的事情,难道“死人出行“只可能是被剥夺人智后的纯虫态?

没错,直到现在,黄皮婆婆的口诀都是正确的,但若是如此分析,最后能从这里离开的人,其实是被剥夺了人智的虫子?只是一副套装了人类躯壳的怪物?

韩福临越想越气愤,但依旧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刘昭慧,心中却一股悲凉,他们可能错了,根本没有人可以从这里离开,最后的时刻,完成承诺的活死人必须变成纯粹的虫态,永生就是一个圈养怪物的谎言!

突然,他想起神仙告诫刘昭慧的那句话,若是遇到不轨之徒大可诛杀,但不可伤害头脑,并且赐予刘昭慧给予复生的权力,这代表什么?

代表刘昭慧可以将死人虫化,为这里创造新的活死人,虽然他说一直没有遇见魔道来袭,但明显的失忆状态难道只存在交配的时候?体内的虫态只会完美地被约束成生育的功能?那些后续到来的人,难道都是黄皮婆婆或者神仙挑选的人?

韩福临越想越恐怖,活死人态的刘昭慧不敢离开,因为周围巨脸怪的音律,但纯虫态的他们却可以被接引,那虫死人态的时候肯定也能出去,恐怕后来的人就不单单是那个老婆婆能带来的吧?眼前这位慈祥的老者,没准也是创造这个死人村的一员!

渐渐的,韩福临觉得自己的推理似乎契合了观察,但又隐约觉得存在太多矛盾或者不合理的地方,至少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村落,还不能完全自洽这套更加光怪陆离的推理。

这时,就听到刘昭慧问道。

“你们前来,可是黄皮婆婆同意的?”

“实不相瞒,小可还没有见到她老人家,只是按照指引来到此地,然后继续前往神仙那边。“

“我猜也是,没有她的指引,断不可能完好地到来,既然这样,那就随我们入村,慢慢等她。“

此话一出,韩福临可是犯了难,若是自己猜的没错,天晓得刘昭慧啥时候突然变化,自己难道要变成这里的一员?可如果拒绝呢?不得已,他躬身说道。

“先生,那边还有我的几个朋友,您这里情况特殊,我得征求下他们的意见。”

“请便,莫要勉强,老朽也好久没有款待客人了,上次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意犹未尽啊。”

“哦?那是何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吧!”

“哈哈哈哈,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子。”

此话一出,韩福临倒是放下了担心,与周云生汇合后转述了邀请。

“还真是死人啊,神奇!神奇!你怎么想的?”

“我是好奇,那个神树到底是什么?”

“那有何顾虑?”

“我担心这里的死人,不单单是黄皮婆婆带来的,还有刘昭慧虫化时诛杀的,我可没打算留在这里。”

周云生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却摇摇头道。

“我觉得你多虑了,黄皮婆婆不会诱导王姐来送死,会仙谷也不是绝对的禁地,只是一路走来,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所以你会朝阴暗的地方想。“

“哦?怎么讲?”

“规则,所有的害怕,无非两种,一是不知道规则,二是不得不违背规则,这里由那个神仙创造,黄皮婆婆像管家一样负责照料,那个口诀就是规则,哪怕再光怪陆离,规则就是规则,依照行事即可。”

“但你心里却在抵触或者用自己的规则看待这里,在寺庙的时候,咱们看到那个女娲相,你说蛇身的形象,是男人创造的谎言,我当时不理解,现在想想,这里的神仙竟然是个女人,她创造了这里,并且制定了严密的规则,或者说这个世界的逻辑,我竟觉得有种无奈逃避却又不甘心的意味。”

韩福临不解地看着周云生,难道在他心里,不认为这里只是用于圈养怪物的监狱?

“我们前往会仙谷的目的是为了查明那个妖怪的村落,现在已经摸到了门口,我问你,如果她只是圈养怪物,你还能从刘昭慧那里走过来?证明她需要活着的、有意识的人,甚至是对她崇拜的信徒,最关键的,她在创造,那些孩子就是证明,但她厌恶外面的世界,对现在的活人充满抵触,却允许外面的人前去找她,这代表什么?”

韩福临摇摇头,根本无法作答。

“代表她很孤独,作为人无法与我们的世界相处,作为神却渴望有人陪伴,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可能就是屠村那夜最后的遗孤。”

“那你的意思,咱们去村里?”

“没错,但要搞清楚一件事,就是你觉着矛盾的接引,刘昭慧他们很可能无法以活死人态离开,但若是纯虫态就太过残酷,所以,我要去调查那个禁地,看看神树到底是什么!”

“好吧,这样,我去告诉刘昭慧,就说你们不愿进村,刚才他也说了不勉强,咱们兵分两路,我记得他说神树在村子后面,是一处他们无法靠近的禁地,但对于咱们这些活人有何影响还不确定。”

“行,正好也可以看看自愿供养的死人进去干嘛,那个孩子还放在祖祠中吗?”

“没错,你就别多事了,谨慎着来,这样,谁陪我进村?”

万没想到,季子康竟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陪福临去,墩子和老六护着云生,别奇怪,我只是怕鬼,又不怕死人,不就是活蹦乱跳嘛,权当活人看。”

周云生哈哈大笑,看着吴老六别扭的表情,真不愿意点破这家伙的小九九,刚才一直盯着那个旗袍美女流口水,这是色胆包天啦。

“好吧,约法三章,第一,谨慎行事,不要节外生枝,第二,调查即可,莫要参与,最后,一旦发生变故,此地汇合,鸣枪为号!”

“得令!”

第二十三回 妖地大儒活死人 神秘女人赐永生

万万没想到,会仙谷的地界竟然有个村落,而且所见诡异,直到韩福临单身赴会,听到眼前的死人自报家门,不免大吃一惊。

当听到刘昭慧三个字后,他赶紧再次大礼相回,这可是霸州在清末赫赫有名的饱学之士,所留著作大气磅礴,立论精妙,专于经学一路,可是,他明明在光绪四年就已经死了,想不到竟然一直“生活“在这里。

“小可韩福临,霸州于家庙人,今日得见大儒,甚感荣幸,只是所遇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如此过活?”

“哈哈哈,何必咬文嚼字,老朽死前,只是一念,求个永生罢了。”

这可出乎韩福临的意料,在这个传说中的妖地儿竟然能够碰到心中敬重的前辈,可是,眼前的刘昭慧肯定不是活人,至少绝对死过,于是壮着胆子问了起来。

谁知老人家倒是满不在乎,指指地上,周围的人也全部席地而坐,这可把远处的周云生瞧得奇怪。

“光绪三年,老朽已经身染重疾,自知久不于人世,但说来惭愧,虽然饱读经典,遍览群书,染指佛道,却总无法得悟,那不生不灭的实相到底何样?证悟无上正等正觉又是何等境界?难道死亡真的不可怕?难道西方极乐真实存在?老朽根本无法参透,于是,我也放弃了最后的问道,索性决定游山玩水。”

这时,老人家伸手指指周围的几个男人说道。

“结果,在西湖港游玩的时候,我带着家丁进入山中,不想遇见匪徒,将我等尽数杀害,我肯定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我看到了光,那个传说中的中阴世界,可是,突然有个声音进入我的脑海。”

“欲长生否?”

“那问话之人,绝对是个曼妙的人儿,音色如少女般纯净,却透着一股看破世间的淡漠,老朽傻傻回道,‘已死之人,谈何长生?’”

“生何止一道,死唯有一空,可愿意尽信我否?”

那时,刘昭慧的眼前依旧是光芒一片,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但清晰庄严,他曾一度认为是观世音菩萨前来接引,老学究的那股子小聪明又钻了出来,正准备仿效禅宗公案对着菩萨来个玄而又玄,不想那个声音却不耐烦了。

“要生要死,赶紧决定,我要走了。”

这等机会对于刘昭慧来说还不得赶紧抓住,于是立马儿谢恩祈求,突然,他感觉一股什么力量冲入他的口中,就像泄洪一样冲过嗓子,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他再次醒来,却两眼无法睁开,只觉得浑身像虫豸钻爬一样难受,肚内脏腑犹如被包裹住忍受着万般撕咬,可是,他想喊叫却感觉脖颈漏气,什么声音都只化作嘶哑的抽吸。

这时,那个曼妙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挣扎,随它去,记住,你必须承诺我,在这里产下五百个孩子,到那时,我自会让你往生真正的极乐,无需佛陀那样累世劫修行,无需亲见阿赖耶识,我之永生便是汝之长久,当自知!”

“唯有一点,我自五行之中切出化外之所,众仙佛只是观我日后如何偿还业债,可是魔道却绝不容我,所以,现在你已经得到不朽不坏的身体,若是遇到不轨之徒,自可杀之,但不可伤害头脑,全尸之后,汝自可赐予他是否复生。”

“莫问,待汝醒来后,自会知道。”

“记住,完成诺言,自有人来接你,到时便可亲见于我,永生之日就在极乐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刘昭慧才从万劫不复的痛苦中苏醒过来,但他却觉得浑身轻松,迷迷糊糊中,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个恐怖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他将双手伸到眼前,却吓了一跳,整个肤色已经发青,表面的尸斑均匀分布,说明自己一直在活动。

他顿时吓得清醒过来,可是,除了感觉体温过低,心跳很慢之外,甚至可以听见缓缓流淌的血液,但他活动四肢,却灵活自如,根本就是年轻时的感觉,他高兴地飞奔出去,却看到一只鸟儿从脚下跳过,竟感觉如飞翔一般,再远看风中的树木,那根本不是摇曳,而是剧烈地挥舞,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行动毫无异样。

终于,他发现自己与周遭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却像两个不同快慢的空间,这时,他望到一处山坳,坐落着一片废弃的村庄,也许那就是他的新家。

可是,任凭他怎么呼喊,那个曼妙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但他心中还记得那个被强加的承诺。

他尝试着离开这里,但一靠近山脊,就浑身恐惧,一种声音震撼着心神,最后就算他鼓足勇气要闯出去,却四肢根本不听使唤,竟然自己爬了回来,终于,他肯定自己体内还有别的东西。

就这样,他发现自己可以不吃不喝,毫无饥饿感,慢悠悠地看着日升日落,那个犹如女神一般的人再也没有出现,甚至感觉不到她的一丝信息,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他觉得饿了,有种想吃的冲动,但四周连个野兽都没有,哪怕是一条虫子都没见到。

这时,一个丑陋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年轻充满朝气,但满脸疤痕,坑洼斑红,两腮尖厉,豆眼倒眉,头发却偏偏扎到脑后,活脱脱一只黄鼠狼的感觉,她一开口倒是人声,乐呵呵地看着刘昭慧,似乎满是羡慕和赞叹,她丢给刘昭慧一块小小的馒头,竟顿时解了他的馋虫,于是,两个人开始了第一次交流。

这个丑女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傲慢地自称黄皮婆婆,自诩为神仙的仆人,带着他来到那座破败的庙宇,教他打开泉眼,开垦田地,这一切都是女人在吩咐,刘昭慧不知疲倦地在干着,终于,那阵饥饿感再次袭来,变成了近乎狂躁的愤怒,那个丑女人还是仅仅一笑,拿出两个馒头,一个丢给他,一个扔到泉眼里。

丑女人低头看着泉眼,刘昭慧也跟在旁边,竟然看见水柱里密密麻麻涌出很多虫卵,它们疯狂地生长着,虽然看着恶心,但不知为何,在刘昭慧的脑海中,却认定这是最美味的佳肴,可它们一旦被冲到了田土上,转眼就不再动弹。

刘昭慧疯狂地趴在地上,双手不停挖掘,甚至直接下嘴伸出舌头去舔那些虫子,可是,死了之后的味道犹如腐臭的烂肉,终于,他跪在黄皮婆婆的面前,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丑陋女人,却生出了一种坚定的臣服感。

“记住,食饵我已经投下去了,至于能不能养活只有靠你自己想办法,我还会来三次,若你活不下去,这里只能再换主人。”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终于,刘昭慧在冥思苦想后,垫高地势,修了井口,又用木头做了盒子打算饲养虫子,这样可以保证泉水继续涌出但不会带走虫子,又过了很久,当他快要饿死的时候,黄皮婆婆再次出现,这次她又赐予了一个虫卵馒头,然后,吩咐刘昭慧挖了地灶和槽子,临走之时,神神秘秘地恭喜他即将成为新郎。

在等待的日子里,刘昭慧发现这些虫子竟然会自相残杀,一旦盒里变得拥挤,大虫子便不再产卵开始吞吃其它幼虫,可是,盒子就这么大,最后,他想出了办法,用石板将井口分成四个区域,彼此之间用圆洞连通,一旦其中一个变得拥挤,幼虫会恐惧地游向旁边那个,时间一长,他发现虫子们会将四个区域安排地妥妥当当,就这样,他一步步改进自己的粮仓,终于有了源源不断的粮食。

但截止目前,他依旧觉得自己只是个半活人,行动迟缓,不知冷暖,直到又一日的黄昏,黄皮婆婆再次出现,她的身后竟然跟着自己遇害时的仆人,他们老远就向着主人招手,其中一个还背着个女人。

黄皮婆婆吩咐将女人放下,刘昭慧一看,这个女人又胖又土,脖子上一道勒痕,她竟然慢慢起身毫无惧色,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刘昭慧。

“她已经答应了神仙,从此,就是你们的第一个新娘。”

刘昭慧根本不解,他的那帮仆人也面露难色,可是,突然刘昭慧的体内就像蚂蚁钻爬一样,下腹剧烈疼痛,浑身的皮肤竟然有种肿胀的迹象,同时,他的脑中甚至停止了思考。

等到他清醒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的肚子已经浑圆胀大,一个浑身长着躯壳的东西产在了地上。

惊愕之余,他却发现女人开始在土里刨坑,竟然准备将那个东西掩埋,这时,他爬过去一看,这就是一个手脚环抱的人形虫蛹,比婴儿的身形小了数倍,但五官四肢一样不少,眼看着就要覆土,他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

“不要难过,这是等待孩子出生,记住,爬出土壤的孩子,只允许在槽子里喂食,只能喝卵,它们之间就算相互残杀也不要干预,等到最强壮的那个四肢长成,就放进童子的泥塑中,从顶部的碗口饲喂成虫,直到成熟便可取出,放在村中的祖祠里,我自会过来处理。”

说罢,黄皮婆婆低头看看已经回过神的胖女人,哈哈大笑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建筑。

“几日之后,我还会送来一批人,你带着他们,日夜赶工完成这个建筑,它将用来培育神仙的宝树,却是你们的禁地!上面标注的石材,我夫君会帮你们开采。“

说完,黄皮婆婆第一次郑重地对着刘昭慧点了点头。

“所以,这里的女人都是黄皮婆婆陆续带来的死人?为的是与你们生育孩子?”

“呵呵,谈何生育,有情则论生,有爱则叫育,每每那种时候,我脑中神魂不知,思维停滞,连一丝感觉都没有,只是完成工作罢了。”

“那孩子放入祖祠之后呢?”

“黄皮婆婆会将它们送入神仙的宝树,就在她命令我们赶工的那个建筑里。“

“宝树?”

“对,她的丈夫叫秋奎海,是个精通山石矿脉的高人,可以轻松点破石穴土缝,我们按照要求打磨修葺,直到建筑完工,黄皮婆婆种下了宝树的种子,我们却再也无法靠近,一旦踏入禁地,便会腐烂而死。”

“可您的行动迟缓,这么大的工程岂能迅速完成啊?”

“嘿嘿,我们自有办法,动静之间,只是相对而言,虫的优势在协作,人的本事在大脑,彼此利用好,事半功倍。”

韩福临茫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

“孩子送入宝树之后呢?”

“会生出新的生命,是神仙的孩子,黄皮婆婆会带着他还有完成承诺的人前往永生之地。”

“所以,直到今日,你们算是完成了那个神仙的要求,等待永生?”

可是,却看到刘昭慧叹了口气,其余的人也面露尴尬。

“只有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数量,我的还远远不够,今日只是为他们送行。”

韩福临脑海里一琢磨,顿时一阵作呕,眼前这些死人,每日就在这里等待,然后在田里生产,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村里还有很多批人,那这么多年,到底生育了多少怪物婴儿,这可不能让周云生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发疯的。

“先生,你们既然已经不死不朽,为何还要在屋前修建坟包?”

“唉,没有等到神仙的那一天,谁知道会不会再出变故,所以,每个人都给自己修了一座坟墓,后来的人,有些和家眷一起,所以坟包彼此挨着。”

“那刚才停在这里的死人,从何而来?”

“村人罢了,自愿放弃复生,前往供养神树。”

第二十五回 祖宗故旧有渊源 繁华人间不死村

终于,众人分工后开始行动,韩福临带着季子康走向刘昭慧。

“先生,我那三位朋友还是颇为忌讳,所以,只有我与这位兄弟随您入村,他也是咱们霸州人,现在高就保定府身居保民官,季子康,季大人。”

“不勉强,若是觉得冷了,可以去那边的寺庙取暖,若是饿了,我差人送去饭食,井水万不可乱喝,必须煮沸开锅。”

韩福临一听,转身前去告知,这边留下季子康独自陪着,这家伙先前大言不惭,但走到近前,终于见到那个旗袍美女,单单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就吓了个哆嗦,好在人家礼数有加,稍稍躬身就惹得这厮一阵心痒。

“对了,这位季大人也是霸州的啊?不知季游是否认识?”

季子康一听,竟满眼惊奇,随即收起痞子的表情,一脸正色,躬身答道。

“季游便是在下的曾祖。”

“哈哈哈,老朽生前,可是得到他的多次救治,可惜啊,命数如此,他现在可还健在?”

话音刚落,老头自己都觉得口误,他还活着的时候,季游就比他大十岁,现在自己都死了这么多年,于是赶紧向季子康道歉。

这下,季子康的心里倒少了些恐惧,虽然他从未见过老人家,可是季游的医术和仁慈在霸州被广为传颂,别看季子康早就囫囵于社会变成了混世魔王,但提到曾祖的大名还是一股子崇敬。

“哈哈哈,韩少爷回来了,缘分呐,缘分,你俩即是乡邻又是故旧之后,四十年了,老朽可没今天这么高兴,走,走,走,随我进村!”

俩人跟着刘昭慧,在一众活死人的簇拥下就入了村。

现在终于能够近距离观察这个奇怪的国度了,穿过村口,两侧便是一座座木头房子,底部被架高,房屋统一朝向,当中一条主路蜿蜒起伏,原来这里并非一马平川,而是缓坡交叠,平地相间,树木草丛穿插在屋前屋后,除了一座座坟头看着瘆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但凋零的氛围在这里更加浓郁,眼下寒冬,草木枯萎,代表人间气息的炊烟和热气都毫无踪迹,韩福临好奇地向着屋中瞧去,里面似乎没有动静,就听到刘昭慧说道。

“村口这边都是后来扩出的新房子,当初刚来的时候,本就有一个废弃的小村子,还在前头,后来人越来越多,我们干脆就一圈圈朝外扩,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体异于常人,干脆就越修越简单。”

“那您说的禁地在哪里?”

“在村子最里面的山坡下,咱村的格局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以最早的村子为核心,然后一条大路弯绕着扩大,死人们都住在那里,第二部分就是禁地和居住区之间,有一片地方,修建了集市、剧场、书院,嘿嘿,都是老朽自作主张,死人们虽然异于活人,但还是怀念生前的世界,于是大家凭着记忆模拟了一片,也算我们自娱自乐。”

“最后就是禁地,那里建好之后,神树发芽,我们却再也看不清楚,眼中只有一团圆球状的事物漂浮在空中,一旦靠近,全身就像撕裂般痛苦,嗨,左不过是神仙对我们施加的法门,就像周遭那些恐怖的声音。”

“不知我等可否去看看?”

“绝对不可,黄皮婆婆说了,但凡妄图闯入那里的活人格杀勿论,韩少爷,还是不要乱动心思啦。”

韩福临赶紧重重点头,季子康指指两侧的木屋把话题插开。

“老丈,按说这些都是后来扩建的,应该人满才要新增,但现在却安安静静,他们都去哪儿了?”

刘昭慧和一众活死人哈哈大笑,神神秘秘地继续引路,直到又穿过几个弯,从一处矮坡下去,韩福临和季子康心中也是一震,这哪里是死人的迹象,根本就是一个繁华的小镇。

只见前方出现一片北方典型的院落,青砖灰瓦,正屋耳房,东西厢房,中庭红门,一个不缺,门出左右,一条主街青石铺地,尽头落着一个祠堂模样的建筑,其后被高墙横亘,应该是与禁地做出的区隔。

而祠堂大门之前,从主街横向左右分出两片土地,左手那边当中一座戏台,周围环着各式商铺和酒店,现在戏曲高昂,小贩叫卖,大人闹孩子哭,可是热闹一片。

右侧那边却透着高雅,黑砖白墙的书院紧邻路边,独独占了整片地方,高耸的门楼就像卫士,隔绝着外面的喧嚣,韩福临眯眼静听,朗朗书声真如蜜水入喉,不过,他坏笑地看着刘昭慧。

“先生,您是当世大儒,却让孩子们读《庄子》,恐怕于孔家不对吧?”

“哈哈哈,你这后生玩笑问我,肯定没有门户之见,却将我定成儒门之人,世间以儒为尊,从识字开始便脱不了它,若能担个大儒的名声,功名唾手可得,但真正学问之人,岂能尽信先人所言,读之、疑之、求之、悟之,此处寻不到答案,就去它处,一切学问无非解答心中疑惑,有人想读出个官,有人想求出个财,有人想悟出个道,有人想立身个佛,哪里不能找答案,谁人不能当老师?”

“那王阳明能听信朱熹去格竹子,后来在活死人墓里躺棺材,他打坐拜的道门,参无极入的佛门,归于世间却将陆九渊的心学发扬光大,你说,他算哪门哪派?哈哈哈,我说他啊,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跪着造反,没办法,求学问道是一回事,安身立命是另一回事,走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圣人,可叹凡夫俗子妄想省去这段路,把圣人的言行高高供起,这是自贬自己。”

“我这间书院,不分老幼,想学即可入门,百家知识随便研习,不争鸣何来真知?可叹啊,老朽生前不能如此从愿,竟然要在死后教给这群死人,韩少爷,你说,世间的活人和这里的死人,到底谁在活着,谁又已经死去?”

说罢,韩福临深鞠一躬,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青色的死人,心里何尝不感叹,季子康在一旁听得入神,竟大大咧咧拍拍老人家,大笑着说。

“管他娘的姓孔,还是姓老,能教化老百姓不作奴才就是功德,前朝没了,现在讲共和,我看,那帮满嘴大炮的官老爷,比不得老丈,咱这小山村虽是死人国,但比活人过的通透。”

大家哈哈大笑,那个旗袍美女甚至瞥眼偷偷瞄着季子康,黑乎乎的眼睛眯成了缝儿,细腰一扭透着风情。

“二位贵客,你们来的也是巧啊,我们村虽然修了人间的事物,但只有十五之日大家才会聚集,就像赶集,所以今天村人都不在木屋中呆着,全部前来找找活着的感觉,走,咱们前往那片热闹的所在!”

这下,俩人算是真正进入了这座不知何年便存在的村落,它在刘昭慧复生之前就被废弃,现在早已重新修缮,走在其间,满眼干净整洁,时不时有些活死人看到大伙,纷纷好奇地打量过来,更有年幼的孩子围在周围,终于,有了一丝人间的感觉。

“刘村长,这是哪儿来的客人啊?多久了,咱这也没有活人来过。”

刘昭慧住了脚,问话的是一个更加苍老的长者,身穿入殓的寿衣,白花花的胡子飘在胸前,手中一根拐杖,正坐在院门口晒太阳。

“哈哈哈,你个老家伙,死了还装模作样,这位是霸州韩家的大少爷,旁边这位官爷可是季游的曾孙子。”

“你俩别愣着了,快行礼,这可是村里辈份最高的老人,同治朝的保定知府周宪怀,论起来,和你曾祖可是莫逆。”

“嘿嘿,你曾祖比我小十岁,但老朽比他能活,可他先一步去了神仙那里,你没告诉他?”

此话一出,刘昭慧面露尴尬,季子康更是大吃一惊,却看到周宪怀无所谓地笑笑,用拐杖重重地敲敲地面。

“这有啥不能说的,他曾祖当年对神仙有恩,死后直接去了永生之地,不像我们还得在这里等着,嘿嘿,当初还是他死前悄悄告诉了我,我求黄皮婆婆,这才到了村里。”

“我曾祖。。。真的在神仙那里?”

“这能有假?老朽亲自看着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你爷爷都不知道。”

“啊?他对神仙有何恩情?”

可是,周宪怀却摇了摇头,用手杖指指韩福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不住地点点头。

“像,真像,你家可是于家庙的韩家?”

“正是。”

“韩尚生可是你祖上?”

“正是小可的高祖,您也认识?”

“哼哼,有啥不认识?老朽死时八十有五,结识韩尚生的时候,差不多道光十二年,当时我已贵为知府,新疆玉苏普叛乱,朝廷向各大商贾募资,韩尚生捐得最多,我专门宴请他,却只有我问他答,哈哈哈哈,你家祖上倒是个奇人,绝非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而是犹如化外之人,纯净安宁,我比他小十一岁,将其视为长辈,他那双眼睛,就像看透一切般单纯,让人不忍甚至不敢说出一句谎言。”

这下,韩福临可是迈不动步了,直愣愣看着周宪怀,刘昭慧一瞧,坏笑着摇摇头,上前便伸手去搀。

“你个老家伙,就凭着当年的往事骗吃骗喝,好,好,好,今日来的竟是如此亲近的后生,咱们露雨轩走一遭,如何?”

谁知这老家伙一把将刘昭慧的双手推开,硬朗朗站起来,慢悠悠地迈步在前,大家赶紧跟上,这些死人因为身体变化,看待周遭存在速度的差别,虽然行动灵活但颇为迟缓,韩福临俩人正常无碍,看在眼里也是乐呵,没多久,一行人走入那片热闹的广场,戏台上正表演着京戏,右手边杵着一座华丽的小楼,上书仨字“露雨轩”。

韩福临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各色人各色服饰,更是各色死人样,但一个个却聊得甚欢,桌上的菜肴简易单调,大家看见刘昭慧,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老板是个胖乎乎的矮个子,一只眼睛带个眼罩,手腕上露出深深的勒痕,脖子一圈紫色,满身财主打扮,乐呵呵地引着大家入了包厢。

“今日贵客临门,老朽更没想到,竟然渊源如此之近,二位晚辈,咱们村没有好酒好菜,全是图个念想,还请包涵,来,诸公饮胜!”

有了之前的交流,俩人现在早已习惯,看着眼前的一道道野味,心里不再忌讳,入口一品,还真是美味留香,看着周宪怀大快朵颐的滑稽模样,刘昭慧满是嘲笑。

“你个老家伙,平日想吃就啃气,搞得谁敢怠慢你一样,咱这里又不用钱财那些俗物,看把你馋的。”

“呸,就你敢和我逗咳嗽,咱不用花钱,那也不是白来的,对了,秋奎海已经很久没送东西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也纳闷儿呢,这段时间黄皮婆婆也没来,不过好在今天有十个人要去供养神树,他们把孩子送进去就行,但秋奎海真的很久没出现了,黄皮婆婆今日也迟到,几十年中这可是头一次啊。”

“二位贤侄,咱们不论活着的辈份,今日你们也是等黄皮婆婆一同前往神仙之地,可知道有何蹊跷吗?”

“不敢相瞒,秋奎海前辈发生了变故,被害死在保定府,正是他命我们前往西湖港寻找婆婆,不想人没见到只是留了口诀,所以,其中缘由我们也不清楚。”

“难不成是神仙所说的魔道?”

“为了神树而来?”

第二十六回 入屋揣测不同态 冰封禁地座石床

韩福临心中一横,干脆道出了孙家人,两个老人相互一眼,满是奇怪。

“孙家自野三坡迁入保定地界,一直家大业大,老朽初任知府时都不敢怠慢,亲自前去拜访,那是道光年间,当家人叫孙隆怀,性格倒是仁慈友善,老朽最后一次见他还是我过六十大寿,后来听说暴毙而亡,可他家与神树能有啥瓜葛?”

“我也闻听那个孙隆怀是个好人,他给恩人方家修了祖祠,又广行布施周济穷人,可为何暴毙而亡,还真是不得而知,我记得后来的当家人叫孙盛先,现在是何人?”

“按您二位的说法,现在的当家人应该是孙隆怀的孙子,叫孙世忠,但他前些日子也去世了,而且,孙家似乎被秋奎海寻仇,接连死人,好像因为当年会仙谷诛妖一事。您二位可知一二?”

“只是听过,西湖港还有个镇妖壁,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难道当年是孙家血洗了会仙谷?那秋奎海前去寻仇,难道是神仙的命令?否则干嘛让你们来找黄皮婆婆?”

“所以,二位前辈,此事不可小觑,孙家人已经先我们一步入了迷雾,咱们也得当心啊。”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大家继续喝酒。

可是,周云生那边就没这么滋润了,他带着丘墩子和吴老六此刻已经绕到村子背后的山坡上,正遥遥看着山下的那片禁地。

“周东家,这个村子的格局很明显,那片热闹的地方应该是死人们活动的场所,大街被祖祠阻断,两道围墙将前后隔开,但咱们这处高点的下面还有木屋,看来是一圈圈环着中心修建的。”

说罢,吴老六招呼两人过去,从他的角度正好穿过几座木屋,远远的山脚下,的确有个不一样的建筑。

远远看去,它的造型显得极端突兀,就像一个扁胖的水泡坐在地上,但顶部却凸起一个尖头,底部一圈环着冰道,再外围便是平地,类似一座小广场,整个建筑比之木屋高出许多,表面晶莹剔透,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光晕,与周遭黑色简陋的木屋对比,就像在空中打开了一道巨大的光门。

他定睛观察,终于确定这只是视觉上显得神秘,只要以顶部那个尖头作为参照,马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建筑的边界,这才稳了稳心神。

但仨人可不敢松懈,一直藏了许久,直到确定木屋中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才放心出发,没多久,便身处破烂简易的木屋之间,看着一个个坟头立在周围,心中还是阵阵发颤。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空气中似乎明显弥散着一股异味,但绝非死尸的腐臭,也不是活人的生活气息,更不同于山区的自然味道,大口吸吸,虽然不会让人恶心烦躁,但也有种无法融入的排斥,这是一种中立的感觉,仿佛时间和生命暂时静止。

但周云生却静静地品味着,试图从异样的环境中理解这里的逻辑,他的脑中首先否定了纯死人的概念,刘昭慧这些曾经死过而又复生的人,其实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只是与秋奎海那种天生的人虫一体绝对不同,这里更像一种异体共生,彼此间还是具有明显的区隔,就像值班一样,何时作为人出现,何时展现出虫的特征。

但秋奎海与他们的区别在于,他是一种连续的生命历程,不存在并行,就好像一个人不可能童年与老年同时展现,所以,秋奎海乍一看死了,其实在周云生猜测,他只是不得不化蛹成虫,但依旧会继续成长。

可是,不管是一体同生还是异体共生,生命一定要获取能量,所以,刘昭慧他们从寺庙的虫井里摄食,同时,也会产生分泌物和排泄物,这就是周云生的第一个发现。

这股弥散在空气中的异常,并非否定生命活动的停滞,而是一种完全不熟悉的特征,比如,当大家第一次看见木屋的时候,会认为根本无法保暖,但在经过一座敞开大门的木屋,却发现门的背后粘着厚厚的淡色絮状物,就像一坨坨发污的棉花被贴在板子上,借着阳光,隐约可以看到屋内的墙壁似乎也是这种棉絮。

但是,细细品味,这种东西好像有种微微的酸腐味道,就像婴儿那样,因为进食单一,但新陈代谢越来越旺盛,产生的粪便没有成人杂食那么恶臭,但还是有股子消化后的废物气息。

这里便是如此,那股子味道就是周云生一进来闻到的不同,他心里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于是,慢慢靠近一间屋子。

“老六,木屋底部被架高了,你俩暂时猫在里面帮我把风,我进去看看。”

说罢,他轻轻踩着木板来到门口,不想那股味道闻起来虽然异样,但紧张的心跳却似乎慢慢被安抚下来,两只眼睛越来越清明,甚至浑身都有种轻快的感觉。

他不敢冒然进去,先蹲在门板下面,凑近了一瞧,点点头,于是,探着脑袋伸进去左右观察,随即退了出来,正准备下去,稍一犹豫,干脆上手抓了一坨絮子才下到吴老六那儿。

“周东家,可有发现?”

“猜的没错,这些木屋看着简陋,实际上保温很好,你看看这是什么?”

吴老六低头仔细观察,这些絮子其实由一坨坨线状组成,就像毛线团子一个个挨着,大约小拇指粗细,表面淡绿,具有海绵状的镂空感。

“这是黑甲虫的粪便?!”

周云生点点头,抛开那个热闹的广场,难道真如韩福临的猜测,这里的木屋并非为了村民栖息,更别提什么复生后等待永生,更像是一个个囚笼,这些共生体的生命链被极其简单的分解成两块,井口摄食和屋内排泄,同时,井口区域还承担着诞育和饲喂的功能,这些排泄物也不用浪费,可以像牧民一样加固房子并提供保暖。

这里的一个人或者一家人可能平时只是呆在里面,也许坐着、也许站着,也许溜达,也许睡觉,饿了吃饭,憋了排泄。

所以,周云生看到韩福临与刘昭慧他们那样无碍地交流,作为活人模样的高兴庆祝与此刻木屋的冷冰冰,他更坚信这里存在某种契机或者方式,决定着村民到底以什么形态、心态或者状态生活!

正想着,仨人悄悄接近了那座奇怪的建筑,可以说,对于距离的直觉周云生早就炉火纯青,黑灯瞎火的坟墓里,一刹那的光景,只要看到目标,脚下的步伐就要确定前进的距离,但这次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沿着木屋之间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就算从架起的木头支架中穿过,前方的视野始终被某个事物挡住,期间他也尝试换个角度,但始终无法看的通透。

终于,穿过最后几座,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的土地平整硬实,前方便是环绕禁地的围墙。

三人翻墙进去,渐渐靠近了那圈冰道,估摸一算,差不多足人宽,冰面坚硬,若是开春融化,整个建筑的底部就泡在水中,抬头看去,越看越觉得怪异,这个建筑的形状其实更像个扁南瓜,虽然表面材质一样,但凹凸有致,一道道规则的竖纹从上到底,如同一个椭圆被绳索勒住分割出不同的弧度,现在凑到近前,才发现建筑表面密集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眼下整体被冰冻起来,所以看着透亮如水泡一般,但刚才从高处看下,顶部却没有发现水源。

“这是上水石?没错,保定这边盛产这种石头,只是如此规模不可能是一块,难道一小块一小块垒成个大南瓜?”

“吸水石是常见的盆景材料,如果用在建筑表面吸水,干啥?降温?”

“没听过吸水石可以上到这种高度啊。”

仨人边说边溜着冰道前进,很快,就看到一条铺着石板的道路从建筑底部通向祖祠。

“正门到了,两扇普通的木门,一人多高,没有上锁,周东家,进去吗?”

周云生点点头,当先推开,仨人侧身一旁,等待片刻后,探头进去,顿时大吃一惊,这是个美轮美奂的冰封建筑,弧形的墙面同样用吸水石作为材料,厚厚的冰层剔透洁净,底部一圈同样环着一人多宽的冰道,而顶部那个尖头连着一根管柱,现在冰冻成壳,形成不规则的流动状,估计天热有水冲到上面浇灌着建筑表面,它的一圈镶嵌着萤石类的东西,穹顶开凿出规制的圆洞,阳光透入被萤石吸收,夜里再释放照明,在冰层的反射下,空间陡然增大,柔美而凄冷。

突然,俩人发觉身后不对劲,就听到哐当一声,丘墩子竟跌倒在地上,周云生看看吴老六,对方也一脸不解,方才一路过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是一摸脑门,已经滚烫发烧。

吴老六赶紧晃晃丘墩子,可是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好在鼻息正常,不得已,俩人只能将丘墩子留在门口,赶紧向深入看去,前方地上依旧铺着石板,但颜色、形状和大小却明显不同,原来,黑色的石板用于道路和引导,淡色的石板隔出不同的区域。

从正门直通正中的道路属于整个引导功能的主干道,一人宽度,每隔三步向两侧分出支路,继续用黑色铺设,但从直线变成环形,一圈圈围绕中心缩进。

环线之间,采用淡色石板铺设,上面坐着一张张石床,只有半人长度,全部采用青石修葺,呈发散状排列,就像太阳射出的光芒,高度只到人的膝盖,当中有个椭圆形的凹洞,周云生趴在上面瞧瞧,发现底部连着一道圆坑,似乎很深,但想不出有啥功能。

这时,就看到吴老六满脸不解地指向远处,双眼透着惊诧。

“周东家,当中那是一朵花?”

第二十七回 雌雄同体肉骨朵 是花非花似胞宫

果然,顺着吴老六的指向,远处的确有片奇怪的巨大植物,猛一看类似花朵,缠绕着根根粗壮的滕蔓,结出一个个胖乎乎的囊包,整体也是绿色与粉色的植物色泽。

“但这绝不是植物,那些藤蔓彼此交叉连接,每个节点都有一个囊包,里面微微透着光亮,而且,你看那三个花骨朵,虽然粉红,但表面的条纹是不是看着眼熟?”

吴老六定睛估摸着这东西的体积,它的比例就像这座建筑,宽度远远大于高度,整体呈现丛式植物的观感。

但仔细分辨,其实由三个独立的东西组成,它们应该呈品字形分布,每个部分的底部都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大骨朵儿,短短的上口紧紧缩住,其中探出三条粗壮的藤蔓,两条各自向着外侧对称生长,弯曲垂到骨朵半腰,终端吊着核桃般的硬壳东西,表面凹凸不平,道道纹路就像筋条曲里拐弯。

正中的一根藤蔓则继续向上,然后分成两支,左右对称,笔直向上,再次生成两个骨朵儿,却细长如葵花籽,顶部花口同样紧缩,但各自只钻出一条藤蔓,转了个弯与周遭的网状藤蔓融在了一起。

但是,在细长骨朵儿的半腰,明显顶出两个凸起,若是结合底下骨朵儿的结构,难道吊在外面的俩核桃还在它的肚内,没有长出来?

“骨朵儿生骨朵儿,藤蔓连藤蔓,骨朵儿吊核桃,藤蔓长囊包,吴老六,什么感觉?”

“没有章法,没有重点,到底谁生出谁?难道处处开花,处处结果?”

“哼哼,如果这就是人家的本意呢?”

“啊?”

“无分母子,无分雌雄,无头无尾,无始无终,无生无灭。”

吴老六茫然地摇摇头,似乎听不懂周云生的寓意,但听到雌雄二字,却两眼发了光。

“你想的没错,刚才我让你观察花骨朵表面的条纹,像什么?”

“不是像什么,根本就是皮肉,而那两个核桃,真他娘的像男人的蛋蛋。”

“老六,知道花朵如何繁殖吗?就是传宗接代。“

“哦,听我爹说,花瓣里的一根根柱子,就是男人和女人的玩意儿,但自己和自己没用,要么只有精,要么只有蛋,必须靠蜜蜂帮忙找媳妇儿或者汉子,生下的娃儿就是种子呗,长在骨朵里,就像女人的胞宫。”

周云生笑着点点头,再次指着那一对吊着的核桃,挑挑眉毛坏笑着看看吴老六,就瞧着那家伙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核桃和骨朵,雌雄同体?”

“没错,但估计没这么简单,上下骨朵的形状明显不同,那两个如同外肾的核桃也生在不同的位置,这就是区别!”

“周东家,难道男人那玩意儿的位置还不一样呢?”

周云生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睛一直盯着那些藤蔓,终于,他重重地点点头,笑着拍拍吴老六的肩膀。

“老六,你不能狭隘地认为男人的结构就代表所有雄性,人类的外肾的确和其它动物,包括虫豸区别甚大,因为它在体外,看似像两个弱点,但实则大有来头。”

“动物和虫子的本能在于生存与繁衍,后者对于种群的存在至关重要,但在搏斗中,外肾却是致命的弱点,所以,绝大部分动物将它们收在体内,或者只在生殖的时候将它们坠出体外,但这样虽然保护了平时的安全,却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精子的产生依赖温度,或者说,它需要一个温差的环境,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懂,如果兜在身体里,温度恒长,不利于生精呗。”

“没错,一切雄性,都由元精和浊精组成,前者化育后者,后者用于生育,所以,一旦欲念起,元精成为浊精,进入女人体内,受孕成孩儿。所谓修仙之道,‘逆成仙,顺成人’,无非就是将元精不再化育浊精,本该出去的不再流失,逆反存住,滋养自己,但表现却是外肾内收,也叫马阴藏相,更是阿弥陀佛四十八好相之一。”

吴老六听着连连摇头。

“周东家,但有一点我明白了,上下两种花骨朵,其实,是两种生殖的构造?”

“按您说的,外肾的位置是最明显的区别,如果它们真是雌雄同体,一阴一阳,一个胞宫,一对外肾,结构很合理,但上面的花骨朵的确从下面生出,虽然同样是阴阳结构,但区别甚大,难道,这代表两个阶段?”

周云生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吴老六,催促他赶紧继续说。

“您别笑话我哈,我觉得,这就是个生娃的器官,但一个是人类的,一个是其它东西的,您想,这里的活死人不一个个变成虫子嘛,难不成这里也是?先生下人,然后再往人身子里种虫子?”

周云生也仔细回忆起刘昭慧的前前后后,那场肆无忌惮的交配,诡异的生产,掩埋入土的后代,童子庙中悄无声息的孩子,如果这一切代表此处周而复始的生命轨迹,那么,显而易见,这里的活死人绝非雌雄同体,但他们却要将孩子送到这里。

“如果,活死人们交合产下孩子,可以被视为一个成果,但孩子却不与他们生活长大,首先要被送到这里,然后诞下神仙的孩子,黄皮婆婆才亲自带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俩再次抬头审视那株肉花,这绝对是横亘在原本正常的生命历程中的关键一环,不管是人类、畜牲还是虫豸,出生、成长、死亡,都是一个线性的过程,每一个阶段,都是生命的标志,而最初的呱呱坠地,更是父母神圣的成果。

“成果?我知道了!”

周云生紧张而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却不敢讲述出口,难道这里就像轮回之眼,在开启新的生命历程?

在他的脑海中,想到成果二字,同语而出便是终点与起点二词,没错,前者代表父母化育的结果,同时代表成长的开始,它们本来是无缝衔接的,分开来说只是一种伦理与哲学上的意义,因为细胞的生灭不会停止,时间作为唯一的维度模糊了对变化的自我感知。

可是,如此突兀而充满神圣感的场所,却成为前一个终点与下一个起点的中间一环,刚从子宫中脱胎的孩子,又被送到新的奇怪的子宫里,前者负责受精着床到成型出生,后者呢?难道活死人诞下的孩子,对这里而言,只是人类与虫子的“受精卵”吗?

所以,它们需要重新着床,继续在新的子宫或者母体内孕化,直到再次完成一个阶段,才算真正结束了父母、阴阳、人虫,这些二元化一的阶段,才能真正开始成长的阶段,才算是神仙的孩子?难道这是她的子宫?或者由她培育出了这个奇怪的器官?为什么呢?

“贯彻她的意志!”

周云生自言自语道,如果人与虫的结晶只能被视为新的受精卵,那这里的两个互生却区别甚大的肉骨朵儿,只有一个用途!

“重新分离人和虫子!”

“啊?那骨朵儿和核桃,不是为了在里面长出新的东西?”

“不是,那俩的作用,只是用来维持这些肉骨朵本身的延续,就算凋零了,也可以继续繁衍开花,你没看到那些网状的藤蔓吗?它们交叉的节点上,根本就是一个个缩小的版本。”

“您的意思是,这三个像胞宫一样的肉骨朵,也会凋零重开?”

“对,但它们的确是生命的摇篮,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可以将人和虫分离。”

周云生皱着眉头继续思考,这里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秋奎海和刘昭慧,虽然两个人都与虫子的生命相结合,但区别巨大,前者代表一体同生,只是不同的生命阶段,刘昭慧则是异体共生,虽然依旧是两种生命,但巧妙而神奇的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形成了新的生命形态,否则,刘昭慧不可能复活,虫子也无法生下孩子。

这时,周云生突然想起刘昭慧的警告,那口井水万不可乱喝,他脑中一蒙,就看到吴老六也恐惧地看向丘墩子那里,难道他也会变成虫子?

但周云生却不这么认为,他猜测,若是丘墩子饮用井水发生变化,应该纯粹属于异体寄生,没有任何本质变化,只看虫子和人体到底谁战胜了谁,可是,现在他不敢妄断,只能祈祷丘墩子一切安好!

但如此一来,秋奎海就变得至关重要,他一定与会仙谷存在深厚的渊源,那为何他到死都没有实现分离?周云生到现在还记得秋奎海被砍伤的表情,那是一种无奈与悲凉,却毫无惊恐,就像顺理成章一样,只是不喜欢罢了。

难道这里并不能分离秋奎海那样的一体同生?

想罢,周云生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带着吴老六快步穿过石床,直到站在肉骨朵儿下,才发现自己多么渺小,它们就像三个巨大的器官耸立在眼前,底部深深扎入土中,却从几步外的土里钻出一个管状的肉红色器官,管口封闭成缝,偶尔会哆嗦两下,吐出一丝粘液。

而那些粗壮的藤蔓比估计的更加坚实,它们的表面形成了一层透明的外壳,就像琉璃一样高贵,如同钢筋铁骨般的支架,凌空盘旋成交叉纵横的大网,又在竖直和地面稳稳地托住巨大的肉骨朵。

但是,周云生低头看着那个管口,心里知道这是啥器官,却感觉少了什么,如果下面的骨朵儿是人类,上面的代表虫豸,这里的功能是分离,那有入总得有出,难道这里只需要一个口?

“周东家,没看到孩子啊,难道那十个死人已经带着孩子进来了?”

吴老六早就认可了周云生的猜测,所以不担心这个奇怪的器官会像八爪鱼那样突然袭击,于是留下周云生独自溜边探查,很快,他就大喊起来。

“哦?竟然有这么多衣服,每个石床一套?”

“没错,是那十个死人的,破破烂烂我记得,难道他们脱光了躺在石床上?长度不够啊,死了还睡不直!”

周云生苦笑地看着吴老六,这个地方的怪异之处,真是一出接着一出,整个中心明明只有三株肉骨朵儿,可是十个死人加上那个孩子,现在全部无影无踪,难道人虫分离还能混在一起进行吗?

想罢,俩人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肉骨朵儿,突然,周云生似乎想起了什么,蹲到那个管口旁仔细端详,刚才它的确吐出一些粘液,现在还能在地上看到痕迹,这是为何?于是,他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触感顿时让他红了脸色,吴老六在一旁嘿嘿坏笑。

“没错,这里是入口,但按照生育的结构,它也应该是出口,难道现在还没到生产的时候?”

“等等!老六,你说,这到底算是个植物还是个皮肉器官?”

“我觉得,二合一吧,怎么了?“

周云生总觉得脑子里漏掉了什么,因为眼前的东西太过怪异,自己的思维也始终被束缚在动物器官的功能上,所以,认为这是子宫或者在模拟子宫,而入口又完美地复制了人类的形态,于是,逻辑推演下去,则应该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结果眼睛只是盯着那三个肉骨朵。

“但如果创造它的基础就是植物呢?“

说罢,周云生快步跑到肉骨朵下,它的表面肌肉纹理清晰,甚至从底部开始,还有一道道凸起的筋条,扭曲着一直长到上面的口子处,他壮着胆子伸手摸了上去,眼中一亮,别看这东西在视觉上就是个肉乎乎的器官,但实际触感还是硬实而有弹性的根茎!

“哼哼,外壳还是植物,甚至用树脂一样的分泌物保护藤蔓,但是入口却不得不采用肉质,这是因为必须满足收缩和扩张的需要,所以,独独此处暴露在外!”

“那进出的问题就解决了,它的产出,这个阶段的成果,就是果实!”

第二十八回 三位一体结果实 玩弄无常改缘起

周云生越想越兴奋,如果那位神仙希望人与虫的混合能够分离,那纯粹的人和虫的形态在一个成体中显然无法剥离,秋奎海可能就是失败的例子,而误饮井水只是寄生罢了,所以,只有这种活死人处于两者之间!

“那她为啥要这样呢?”

周云生摇摇头,但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思绪回到了那个镇妖壁,当那个婴儿刚刚露头的时候,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却长了一副蜥蜴般的身躯,它的表情和稚嫩的音色绝对与人类无异,但却只能被算作怪物。

而当它哭泣地寻找母亲的时候,周云生断定,它是被抛弃在专门的场所,然后被那汪池水吸引,成为尸飨的美餐,它具有人的形态,却从出生就人兽同体,而那里又最接近于秋奎海和黄皮婆婆,更可视为进入会仙谷的第一个关口。

所以,从明面上看,镇妖壁只是会仙谷当年往事的遗留,只有黄皮婆婆一直供养着那里,但在暗地里观察,会仙谷那些惨死的妖怪依旧站在棺材里,但洞中却被人为改造过,同时,可以肯定,黄皮婆婆的手段与韩福临极其相似,那就是说,与张弥勒的法脉绝对联系深厚,如此一个厉害的人物嫁给秋奎海,年复一年重复着寻仙、管理死人村、前往会仙谷的工作,这其中的意味甚至比处于腹地的巨脸怪和死人村还要值得品味。

周云生越想越觉得迷雾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曙光,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肉骨朵儿,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要创造,还是净化?”

问题一出,他再看眼前的事物却反而更加茫然,于是,他带着吴老六跑到留着死人衣服的石床,趴在上面的圆洞往下看,可是,里面除了直通地下的圆坑,什么异常都没有。

这时,就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隐约从肉骨朵那边传来。

“断断续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裂开?”

“不对,这个声音特别熟悉,是种子破壳。”

“哪里发出来的?”

“哼哼,我估计您之前的判断有误,那些藤蔓交叉处的囊包,虽然看似骨朵儿,但实际是结果的地方。”

“走!去看看!”

俩人翻过石床,那阵声响还在继续,终于靠近了那些藤蔓,可是,它们错综复杂,相互缠绕就像迷宫,远看尚且难分脉络,现在身处其中,更是找不到端倪。

吴老六挑头在前,这些藤蔓足有大腿粗细,就像织毛衣的针法,间隔准确、距离一致,一条藤蔓上按照固定距离再次钻出几道分支,然后继续裂变,但它们粗细相同,乍一看,就像一个个格子堆在那里,而那些囊包就在它们交叉的地方。

周云生皱眉凝神,发现在三个肉骨朵之间,不仅仅依靠藤蔓固定,在纷乱难辨的网格间,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些囊包,它们实际上是三株肉骨朵的交汇点。

“没错,你看,单独的肉骨朵周围生出藤蔓,不管如何分支交叉都没有囊包,只有三株交汇的中间区域才生出,这代表什么?”

“不知道,按照您说的,一株上下就是两种子宫,各自孕育也就罢了,难道这还不够?需要共同完成?”

“囊包的数量有十一个吗?”

“绝对更多,您猜测,那些人全都变成囊包了?”

“怪了,刘昭慧他们剥夺了活死人的人智,那就只有虫子在主导,但那个孩子已经是虫化的父母所生,若是不恰当的比喻,刘昭慧只是个精子,那些女人只是枚卵子,孩子虽然出生,但对于这里只是一个受精卵。”

“如此一来,进入这个区域的,就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种类,但他们现在全部消失,而那些囊包却与数量对不少,到底这三个肉骨朵的肚子里,发生了什么?”

吴老六茫然地看着周云生,但那个声响却没有停止,俩人在藤蔓中穿行,终于来到三个肉骨朵交汇的中心处,抬头一看,顶上的一个囊包已经裂开,表面的树脂块块碎下。

“周东家,你说里面会是啥?”

“果实!一定是果实!”

“不会是人?”

“不会,孩子已经是人虫合一,若要分离,一定只能是第三种形态,否则先让它们结合就毫无意义!”

这时,顶上的那个囊包已经彻底暴露,脱离了树脂的禁锢,从三根藤蔓间掉了下来,俩人慌忙躲开,就看着囊包坠到地上,弹性十足,晃荡了两下,口子一歪不动弹了。

再抬头去看,藤蔓的断口处分泌出红色的粘液,竟然开始自我消化,很快,彼此之间分开距离,根本看不出它们曾经发生过结合。

俩人凑到囊包旁,发现它比脑袋大了两圈,但只有单一的结构,现在口子紧闭,一圈褶子,如同一个肉包子。

“周东家,难道黄皮婆婆每次过来,就带着这玩意儿走?”

“不会吧,难道里面藏着孩子?”

“你说,咱们要是把这个包子打开,黄皮婆婆会不会生气?”

“她怎么会知道!之前我和韩少爷在童子庙看过那场诡异的交配,四个女人不止生下四个孩子,呸,那就是一堆卵,再加上这里还有活死人的保护,没有天敌袭扰,肯定都能生长成型,所以,数量一定不少,咱们头上的那些囊包,肯定都是过去的孩子和死人们转化来的,这一个包子,只是更早之前的一个,经过孕育,现在瓜熟落地。”

“那咱们怕啥,又不是独门货,反正活死人不停生,这里不停长,偷一个看看也没啥。”

说罢,俩人根本按捺不住好奇心,赶紧将肉包子抱出去,放在石床上一看,这玩意真是奇特,形状与肉骨朵底部的子宫结构颇为相似,只有仔细分辨,才会发现它的肚子比例更加肥硕,口子的边沿褶皱更长,就像喇叭花口被半腰扎住一般。

而它的表皮,虽然也是肉红色,却是植物的感觉,表面也没有那种筋肉凸起,只有一道道规则的木纹,用手一碰,还挺硬实,于是,吴老六兴奋地将口子切开,这是要验证之前的猜测,是不是植物硬壳的内里,还有皮肉般的内核。

几刀下去,那圈褶子就被齐脖划断,低头一看,竟然真是个完全封闭的口,虽然看着像口袋被扎住,但里面实实在在长死了,接着,周云生将刀尖刺入上部,感觉厚实紧密,就像秋天最新鲜饱满的果实,一丝红色的浆液从刀口流出,俩人侧耳聆听,没有任何动静。

“切开吧,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孩子进了肉骨朵,纯粹变成了果实?给神仙吃?”

“你以为是人参果啊?老六,别松懈警戒,这里绝不简单,别忘记那些不知去向的死人!”

于是,二人短暂分工,周云生独自处理果实,他将匕首插入,但动作极其缓慢,每一下都在感觉力道的反馈,终于,将近一半刺入,匕首传来一下泄力的感觉,里面真是空的,这下,负责警戒的吴老六都忍不住退了回来。

就看着周云生一圈切过,将顶盖取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飘散开来,就像女人的体香,但混着婴儿的乳臭,甚至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此刻,俩人都默不作声,谁都不敢探头去瞧,可是,那股子味道却丝毫没有飘散的感觉,似乎一直浓郁地停滞在顶口处,时间久了,这种味道闻起来就显得恶心,但周云生却没有异样的感觉,反而感觉小腹暖暖,甚至皮肤还有些发热。

“老六,你出汗了吗?”

“对啊,不知怎么,一股子燥热,但不是想女人那种,周东家,不会中招吧?”

周云生心中也怕,但仔细一想,异香迷人,目的肯定在防备,要么还有后招,要么直接诛杀,但此处完全像个监狱,外围的狠辣布置几乎断送了前来的可能,就连刘昭慧这些活死人也不敢离开,这种情况下,再费心布置防备手段,完全没有必要。

于是,俩人干脆探出脑袋,这一看,完全搞不懂眼前的事物,在果实里,的确存着一种透明的液体,似乎非常粘稠,但里面包裹着一个个肉排状的东西,有的飘在表面,有的沉在下面,数量很多,一个个紧紧挨着,彼此之间由条条红色的细丝连接,就像发霉长毛一样,周云生盯着最上面的几块肉排观察,表面有序环着圈圈筋条,形状与肉排的轮廓一样,筋条之间还长着一粒粒小疙瘩,最外面的几片,在边沿一圈长出小指粗的分支,牢牢长到果实的内壁上。

周云生用匕首将内壁切了几下,的确是肉质的感觉,再仔细观察顶盖一圈的切面,竟然明显分作四层,最外面就是果实的肉色外壳,然后绿色的一层,再是棕色,最里面则是红色的肉层。

吴老六个子高,索性正正站立在顶盖上面,低头想看个通透,可是,一个个肉排就像切片彼此紧挨,横着、竖着彻底遮挡了视线,于是,俩人干脆把果实倒了过来,直到这些粘稠的浆液流尽,用匕首从顶口相对位置竖直切开,这下,可是看了个清楚。

原来,这些肉排虽然与内壁相连,但似乎只是为了在漂浮中固定,在密密麻麻的毛状丝条中,每个肉排都伸出一条透明的管子,最后汇集到一根粗管,连到底部的一个莲蓬状的器官。

它应该是果实底座的一部分,但边沿明显分离,只有最下面被八爪鱼一样的肉筋包裹住,表面长出一颗颗拇指大的透亮圆球,就像莲子,正中便是那根粗管。

“这是啥?胎盘?”

“那。。。那些莲子球呢?总不能种子生种子吧?”

“没错!那也是种子,只不过是供养这些肉排的!只有种子才是植物所有精华的所在,和人一样,精华凝结足以生人,但婴儿需要母体提供营养,但这里却巧妙的用种子来存储,你想,切开苹果后,中心那些是啥?”

“种子。”

“但苹果还能生长吗?”

“不能,果实落地就枯萎了,最多便宜了虫子。”

“哈哈哈,好比喻,好比喻!若是将这些肉排比作虫子呢?”

吴老六片刻之后赶紧点头,没错,三个肉骨朵生出果实,果实里依靠底部的种子继续提供养料,然后供养这些肉排,这时,他看到周云生的眼睛一直在发亮。

“我一定要见到这个神仙,她太厉害了,她在玩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在缘起上动手,但截止目前,根本没有成品,就算是那个巨脸怪,肯定也只是不完美的一环,也许她就是为了那样,这个果实,也只是一部分,生命最初的一部分,根本不是终点。”

“我错了,我彻底错了,我以为她只是要将人和虫分离,其实,她是在创造,但绝对不是已有的生命形态,也许,赐予刘昭慧他们复活和永生,全是谎言,她蔑视所有生命,因为她已经解开了秘密,哈哈哈哈,西方的上帝又如何?伊甸园的创造也无法与这里相比。”

“佛陀说,缘起性空,一切有情各自在轮回中来过,唯有实相,那个最初的源头不生不灭,但业力就像不可改变的规则,日升月落,四季流转,看似恒常,但万物生灭不息,人生变化莫测,这又是无常,业力如何改变,释迦说立地成佛,无常谁能控制?安住当下。”

“但这个神仙呢?她在玩弄无常,掌控着本不该拥有的能力,难道、难道她出了五行,脱了三界?哈哈哈哈,我怎么了?我是西学的门徒,却又看到了阴阳的味道,我要见到她!”

吴老六看着周云生陷入魔障般地自言自语,就像发疯的野兽看到了日思夜想的猎物,双眼充斥着红红的血丝,他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终于,周云生咳嗽着恢复理智,不好意思地苦笑一下。

“老六,此行一定要活下去,咱们可能真的触碰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力量!”

第二十九回 为逃业债供神树 孙家大军终现身

就在周云生激动的当口,却听到门口一阵大叫,竟然是丘墩子醒了,可是,那嚎啕声就像屠户刀下的畜牲充满恐惧。

吴老六拔腿冲去,刚一近前,就看到他已经解开了棉袄,双手满是麻点,正在绯红的胸膛上拼命抓挠。

“墩子!你怎么了?”

可是,那家伙竟毫无回应,嚎叫声渐渐转低,变成了阵阵欢笑,随着皮肤抓裂破口,神情却越来越享受,就像小孩子发现了玩具般兴奋。

周云生闻声过来,拉住吴老六站到远处,一只手死死攒住他的胳膊,眼前的丘墩子已经脱光了衣服,兀自低着头在身上抓挠,更像在皮肤里摸索,双手停留一会儿,猛地拍向另一处,用力一捏,一团青紫,咔嚓的碎裂声响起,一丝粘液从毛孔中渗出。

渐渐的,丘墩子的四肢已经满是黑点,大大小小如同米粒,凸起的尖头就像芝麻撑满着毛囊,但他的胸腹却平平整整,表面早就皮开肉烂,鲜血顺着肚脐流到地上,却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周云生摇摇头,这是要把内脏挖掘出来。

吴老六大声呼喊,丘墩子似乎有了反应,微笑着抬起脑袋,一双眼睛彻底变成了秋奎海那样的孔洞状,眼睑已经撕裂,眼球突兀,圆滚滚的表面整齐地布满了六角形的结构,就像蜂巢蚁穴,似乎虫子将要从里面钻出来。

这时,丘墩子突然收起了享受的表情,孔洞冷漠地盯着吴老六,双颧到嘴角渐渐开始咕咚,就像塞满了食物,可是嘴唇却死死闭住,颌骨处的青筋一跳一跳,如同即将爆裂的闸门,突然,他的嘴唇还是颤动,鼻孔里流出条条粘液,周云生一看,做了一个前扑的动作,稍一停顿,猛地将吴老六推开!

就听到丘墩子的嘴角哇的一声,下巴大张,一道粘液喷了出来,当中混着一颗颗黄色的小团,落到地上就张开肢节蠕动爬行,却被粘液紧紧束缚,吴老六一惊,这个位置正好是自己站立的地方,他愤怒地看向丘墩子,却看到那家伙依旧神情冷漠,只是空洞地说道。

“杀了我!”

周云生已经将手中的匕首死死抓住,他咬着牙盯着吴老六,轻轻地点点头。

“没救了?周东家,难道又要放弃一个兄弟吗?”

“放弃?眼下他已经被寄生,根本没办法解决,难道你要看着虫子从他体内一点点钻出来?!老六!这不是放弃,是帮他解脱!”

可是,吴老六却死死攒紧拳头,浑身颤动,憋了好一会儿,却伸手指向肉骨朵那边。

“周东家,咱们没有办法,那棵神树会不会是条出路?”

周云生茫然地看着吴老六,那三株植物不是脱出六道的大门,更不是获得永生的通道,它甚至就像屠宰场,只是将一个个混合复杂的生命重新分解,最后可能净化、分离或者重组,但原本的都会被彻底粉碎,哪怕是最根本的神识,只有这样,一切既定的规则才会被打破!

“老六,那棵神树可能一点儿都不神圣,它只是伟大的奇迹,但却代表着践踏生命的法则,你难道愿意让丘墩子彻底消逝吗?”

“死亡也是消逝,丘墩子和我一样,从小有爹生没娘养,打记事起就混在下三滥的圈子里,坏事没少干,手下人命不下十几条,只为博个好前程,自从跟了季大人,虽然缺德事没少做,但打打杀杀几乎没了,为了一口饭得下跪的日子过去了,但这个世道,心不狠,手不脏,莫说学问人口中的齐家平天下,就连个家都立不住!”

“周东家,我们怕死,怕下到阴间看到阎罗王,生死薄上的条条罪过,那就是地狱里的日日煎熬,丘墩子现在急着想死,我不能放弃最后的情谊,这里的死人哪个不是被杀、自杀,都是枉死之人,下去了还要在枉死城受罪,那个神仙把他们复活,最后能否永生我不知道,但那十个死人自愿供养神树,也是想彻底消逝,脱开六道,哪怕从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息。”

“周东家,死亡并不可怕,死后之路才是真正的恐惧,我理解他们,所以我敬重那个神仙,您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却看到了解脱之道,就像她说的,诸佛神灵都在观着她,看她如何扛得了业力的报应!”

“所以,你相信,只要神仙还能活着,这个她创造的世界,就是可以抗衡轮回法则的世外桃源?”

“不,我不相信,但我相信她的神技可以实现绝对的‘无’!”

周云生摇摇头,却看到吴老六眼神坚定地看向丘墩子,片刻之后,从背包中取出绳索,环了个套,双眼悲凉地与丘墩子对视着,看着他依旧在抓挠着身体,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释放体内的虫子。

随即,吴老六的双眼陡然冷淡,身形一挺,单手抛出套环,锁住丘墩子的腰部,眼睛一闭,再次张开,毫不犹豫地就拖着他向肉骨朵走去,周云生在一旁默默跟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那道喷射而出的粘液已经干涸,里面的虫子再无动静,丘墩子从旁边拖过,表情似乎在嘲笑,就像同类之间幸灾乐祸。

吴老六一路无语,双眼只是盯着前方,到了肉骨朵下,他环视左右,看看石床,又瞧瞧那个露出地表的器官,茫然地看着周云生。

“死人躺在石床,小孩儿却可能被送入地表的器官,老六,你犹豫是对的,不同入口,可能代表不同的结果。”

“怎样的区别?”

“死人已经是人虫同生,是被神仙赋予的结果,小孩是活死人诞育的成果,不同的缘起走不同的入口,也许最后都化成果实,但果实之后,可能还有不同。”

“你说有可能小孩子变成彻底的人或者虫?就是分离?”

“不,不,当初我认为是分离,但后来又犹豫了,因为那些果实。至少我没有看见黄皮婆婆带走的孩子长什么样,也许是人类的模样,也许是镇妖壁的那种。”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丘墩子这样的人虫寄生,可能根本没有合适的入口,至于他进去后会产生什么结果,或者没有结果,我不知道。”

吴老六听后,双眉一皱,嘴角无奈地挑起,抬头盯了片刻,放声大笑!

“左不过成为那些果实,也没准托生成神仙的孩子,总之,这个过程将被全部打碎,墩子不再是墩子,但我的兄弟不是去了人智的虫,必须从正门进去!”

说罢,他将丘墩子带向露出的器官,刚到近前,那道封闭的入口就缓缓打开,里面拉扯着丝丝粘液,一圈肉壁上充血一般凸出层层疙瘩,蠕动着就像饥渴的雌性等待着合合。

这时,丘墩子似乎也感觉到即将的变化,突然浑身狂躁起来,四肢就像蜘蛛那样横着打开,一个翻身颤颤巍巍趴在地上,高昂着头颅咆哮起来!

可是,吴老六心里更是恨得怒火朝天,看着自家兄弟已经被虫子控制,偌大的躯壳竟像蝼蚁那样爬行,暴露的身体在死前还要像怪物般蒙羞,他手中一紧,双脚突然发力,乘着对方还没有适应四肢的活动,猛地启动,用力一带,丘墩子别扭地再次摔倒,脑袋直接被带到肉管口,借着惯性就送了进去。

可是,他的四肢再次顶住地面拼命向后撑撤,就像要抛弃自己的脑袋,浑身皮肤上的凸点开始混乱地长大,一个个争先破壳,但没多久,就听到轰的一声,丘墩子彻底摊在地上,那个肉管似乎在炫耀胜利,再次打开管口,一口口吐着粘液,就像唾弃着失败者,地下的部分缓缓钻出,巨大的管道从丘墩子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将他彻底吞噬进去。

最后,肉管停止蠕动,一切安安静静,管口再次封闭,缓缓朝向近在咫尺的吴老六,周云生赶紧将他拉开,目送着管道再次钻进地下,就像给棺椁送行一般庄严。

周云生看着凄凉的吴老六,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无话只是默默地坐着,但老天爷就是要破坏这种肃穆的气氛,突然,门口一阵嘈杂,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影冲进来就大声呼喊。

“云生!出事了!孙家人到了!”

话音刚落,韩福临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看着肉骨朵,满眼期待等着解释,可是,季子康却叹了口气。

“墩子也没了?你们把他送到了这棵。。。神树里?”

“稍后再说,你们那里什么情况?”

原来,俩人正在饭馆里和刘昭慧等人聊天,不想突然得到消息,一队人马出现在寺庙外的密林,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好像有人受伤,队伍中还拖着几个大网,似乎抓了不少怪物。

“巨脸怪?”

“没错,孙家的大伯孙世义带队,没见老二,好像还有个祭司模样的怪人,带着一副面具,却毫无装饰,仅仅掏出眼洞和嘴巴,还在胸口挂着面小鼓,手中有个鬼头铜器。”

“我们打算和刘昭慧一起出去,但被拦住,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于是,我和子康干脆登上村子南面的矮坡观战,却不想孙家的队伍刚到寺庙,就开始大肆破坏,刘昭慧这边赶紧带着活死人浩浩荡荡冲过去,可是,那个祭司和孙世义似乎对活死人很了解,毫不恐惧,但一脸吃惊,就像那种看到漏网之鱼的感觉。“

当时,孙世义的队伍正在捣毁寺庙,甚至放火焚烧,遥遥听见脚步声后,队伍重新集结,那个祭司首当其冲站在队首,而刘昭慧这边可谓倾巢出动,全村的活死人不下百号,乌泱乌泱站在道上。

可是,孙世义根本不惧,稳稳地骑在马上闭目养神,直等到刘昭慧缓慢地走出队伍,才冷淡地扫视眼前。

“敢问阁下带着如此众多的人马到此,所谓何事?”

可孙世义却并不回答,深沟纵横的脸上透着疲惫,两眼漠然冰冷,似乎夹杂着一股子失望,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闭眼仰天摇了摇头,咬着牙好像满是自责,一旁的祭司凑到近前耳语几句,他的嘴角冷笑着挑了起来。

“黄晨英何在?堂堂诛妖的宗师竟自称黄皮婆婆,还圈养活死人,当初若不是李末来派她镇守西湖港,我孙家也不会放弃对这里的监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周知府和刘大儒竟然妄想如此永生?可悲,可叹啊!”

“你们就是一群与虫豸共生的死人,这是黄晨英赐予你们的?”

“哦,不对,难道是秋奎海?自从发现了这个奴才的真面目,我就意识到,会仙谷根本没有干净,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人不人、妖不妖,就妄想给你们当神?”

“这位贵人,老朽听不懂您说的,您口中的二位,对我们这些死人来说,都是大恩人,至于您所言的永生,那是神仙才能赐予我们的。”

“神仙?哈哈哈哈,看来当年的余孽还活着,李末来啊,李末来,你百岁圆寂之时,可曾想到,自己一生的执着,竟然在这里化作虚无,还是由最爱的弟子完成的?”

说罢,孙世义直勾勾盯着刘昭慧,看到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翠绿的东西,似乎是一个鸣蝉的造型,突然,那祭司的左手凌空一举,却被孙世义拦住,就看到刘昭慧点了点头,再次问道。

“敢问阁下为何而来?”

“新生的彘花树可是成形了?”

刘昭慧木然地摇摇头,孙世义冷冷地蔑笑一下,可是,韩福临却浑身打起哆嗦,这俩人的对话中蕴藏的信息太过巨大,他遥遥望向寺庙,脑海中全是女娲娘娘的形象,这时,就听到孙世义继续问道。

“可曾亲眼见过黄晨英?”

刘昭慧点点头。

“可是依旧那么美丽?一如天山雪峰下的黄花矶松,永不凋谢,虽然娇小柔弱,却艳丽温柔,那是她口中的本命花,更是梦中圣湖的赏赐,赛里木淖尔,当她决定远行的时刻,就像最神圣的宝石般剔透,任何男人都无法亵渎!”

可是,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般瞧着双眼迷离的孙世义,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摇摇头,悲伤地流下两行泪水,恨恨地问道。

“你们的神仙在哪里?说!”

第三十回 激辩天条不退让 虫化开战不动山

都说两军开战,一言不合剑拔弩张,可是,面对人多势众的活死人,孙家却始终稳住阵脚,的确应了那句话,将是兵之胆,孙世义根本没把活死人们放在眼里!

“阁下可是保定府的孙家?”

“正是,你如何得知?”

“有朋友先行告知,老朽也好有所准备。”

“可是霸州的三个人?”

“具体是谁并不重要,此地乃神仙所辖,老朽也不愿起无谓的冲突,孙老爷若是回头,善莫大焉。”

谁知孙世义就像看到一个最鄙夷的乞丐,蔑笑着附身凝视。

“哼哼,一群向妖孽乞讨永生的叫花子,人间的时候没有活好,不是被杀就是自杀,背负着业力不得善终。佛说三世因果,自己之前造的孽,这辈子抓紧时间还回去,可你们竟然不思悔过,偏偏听信妖怪蛊惑,以为如此就可以脱出六道不入轮回,你觉得天条真的管不了你们吗?”

“天条?孙老爷可是代表天条?那请一一告知,我与这些死人,生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会落得个枉死?”

“我不是诸佛菩萨,看不透因果,但因果不虚,生死由命,该活着、该死去、该富贵、该贫穷,不管你受尽坎坷终成富贾,还是黄袍加身却吊死煤山,前者说自己掌握了命运,后者说自己被奸人所误,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掌握,也不存在所误,依旧是命。”

“因为人存活于世间,万物即万缘,万缘即万力,万力即万因,万因即万果,同样,万果亦是万因,如同地网珠般被束缚于轮回之中,你蔑视天条,认为那是一种霸凌的强权,但抛开名相之争,这些本质的存在即是规律,只是用了个‘天条’的名字罢了。”

“而你们心中的神仙,却想在规则之外单独辟出一个地方重塑因果,斩断六道的缘起,这不是出轮回,只是进入了她的轮回,她没有改变世界,只是创造了一个她的世界,但是,你们所处的山川、河流,眼前的枯木、荒草,不依旧是这个世界的存在吗?”

“所以,她之永生才是你们的永生,她之业力终归会附加到你们的业力,她之终点与万物同归,难道你们就能独善其身?哈哈哈哈,昏聩、荒谬、狂妄、可悲!”

孙世义看着刘昭慧,又指向女娲寺庙,眼神中迷离出黄晨英当年的模样,随即悲凉地劝道。

“女娲到底是蛇身还是蛙身,盘古到底是开天还是毁地,昆仑之巅到底是神的居所还是疯子的领地,这些真相早就淹没在谎言之中,谎言慢慢变成了信仰,信仰最终变成了虚伪的道德,这是神灵的悲剧,更是凡人的至恶,但掀开这些真相的盖子又有什么意义?黄晨英啊黄晨英,这是何必呢?”

“比人高一些,比神矮半分,搅乱历史,囚禁诸神,重塑规则,你是在仿效当年的他们,还是你终于找到了他们?”

最后,孙世义只是在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时而懊悔,时而愤怒,时而欢喜,时而悲伤,身边的祭司只是安静地陪着,却将手中的那个铜器握得更加用力。

“刘昭慧,你难道没有亲眼见过神仙?”

“老朽承诺未尽,无缘得见。“

“那我暂且放过你们,让路吧,会仙谷还是会仙谷,变得了主人但改不了天地,孙家自去便是。“

说罢,孙世义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一众家丁拖出五个大网,里面全部罩着巨脸怪,如今落到地上,真感觉是一只只黑色毛绒的大馒头,但此刻已经残肢断臂毫无声息。

“等黄晨英来了,告诉她,莫要再作孽了,这些劳什子玩意,骗骗你们可以。”

可是,刘昭慧他们却一个个吓了大跳,纷纷后退,看的孙世义也是一惊,转念一想,哈哈大笑起来。

“荒谬,你自己厌恶谎言,却陪着那个神仙又创造属于自己的谎言!”

“这就是你们的神仙创造的怪物,环绕在你们的周围,用音律禁锢住边界,尔等终归是这个世界的凡人和虫豸,就算再次融合也脱不开这个世界的规则,弱点还是弱点,好了,让路吧。”

韩福临听完孙世义的一席话,本以为活死人们也会发生动摇,在他心中,永生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妄想,神奇的手段或者技艺可以改变个体的形态与能量,甚至长久地活下去,但世界的法则不可改变,哪怕你看透了,参悟了,也无法撼动,不昧因果绝非不畏因果,这个神仙很可能用谎言编织着一个更加高贵的信仰。

可是,活死人中的确有些女人开始哭泣,一些年迈的老者纷纷低头不语,但眼神却充满愤怒,就像最宝贵的东西被人践踏,这时,就看到久不做声的周知府前进一步,说道。

“孙老爷,神仙本人到底是何来历,与黄皮婆婆什么关系,我们不得而知,至于她是不是妄图创造属于她的世界和轮回,我更不清楚,但那又如何?在我们的世界中,枉死之人复活了,这些可怜的人们,生前无不挣扎着为了一口活下去的饭食,有的甘愿卖身为奴,有的受尽富贵人家的凌虐,世道艰难,枉死之人就活该被一句因果判罪?”

“你说这是规则,但真相可以被掩盖,谎言可以变成信仰,那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难道不是一天天在变?难道不变的只有苦难和贫贱?神仙赐予我们复生,许诺我们永生,就算必须依附于她的永生,那有如何?已经有很多人欢喜地前往神仙之地,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建立新的规则,那老朽愿意成为其中的一环。”

“孙老爷,真相也罢,谎言也罢,信仰在于尽信,神仙至少让我们这些惨死之人继续品味四季流转和山川美景,这些自然之物,不能算作你们这个世界的专属吧?”

“成住坏空,无常万岁,道最冰冷,无情无义,你怎知我们的世界就要违背道的恒常?只是,我们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活的更久远,更能践行心中的理想,或者说,一处接纳世间可怜人的世外桃源,难道,这也必须得到你们的许可吗?”

“老朽与他们不同,生前富贵满门,权倾一方,死前儿孙满堂,五世同在,论你那个世界的规则,我可谓福报顶天,自从入仕以来,为了钻营,说过谎话,行过脏钱,但在大是大非,人命关天的面前,守得住底线,忍得住诱惑,朝廷昏庸,奸臣当道,但我为任一方,为百姓造福,尽力做些善事,也算积累些阴德,按你们的天条,我还下不得地狱。”

“但我厌恶你们那个世界,可我死了,我也没有那个命去改造更大的地方,但如果有一个新的世界能够建立新的规则,老朽倒愿意参与其中,哪怕最后它只是洪水旁的沙堡,我也愿意承受席卷后的苦难,所以,我主动来到了这里!”

“对不起,我们不让路!”

孙世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没有傲慢地鄙夷,只有愤怒地悲凉,右手一抬,身后弓箭齐备,但依旧充满希望地与周宪怀对视着,最后,俩人微笑着远远地摇了摇头。

“尽皆诛杀!”

这时,刘昭慧举起那个玉蝉,放入口中猛猛一吹,音色尖利犹如刀挫,高低起伏夹杂着风箱式的振动,冲击着脑海,双眼顿时肿胀欲裂,吓得韩福临和季子康赶紧捂住耳朵,可是,那股子恶心却根本压不下去,但那群活死人却如同听到了神仙音色,一个个表情透着享受。

顿时,孙家的队伍也有些慌乱,但孙世义只是咬了咬牙,右手一放,箭雨倾泻而下。

可是,却看到活死人的双眼竟变得像秋奎海一样,密集的形状占领了眼球,满是孔洞的眸子在眼睑中飞速转动,露出的脖颈暴起条条青筋,上身猛地弓下,脑袋向右一转,四肢大张撑住地面,就像一只只蜘蛛匍匐欲动。

“我操,这是虫化了?”

韩福临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箭雨之下,那些行动迟缓的活死人竟变得灵活自如,几人一组飞速腾挪,转眼就避开飞箭,转而短暂蛰伏,刘昭慧依旧站着,身后挡着周宪怀,口中音律丝毫不减,那些仆人用身躯替他挡住箭尖,虽然满身伤痕但毫无退却。

就听到一声尖刺般的音律响起,所有活死人如同看到猎物一般兴奋,直奔孙家而去,这时,周宪怀拄着拐杖,缓缓走向道旁的矮坡,慢慢悠悠坐下,冷笑着盯着战场。

视野中,那个胖女人冲在当先,眼看一个大汉的刀锋到了身前,她突然四肢一缩,翻滚躲过,再次张开猛地点地,跃起在那人的肩膀上,不想孙家打手岂是酒囊饭袋,双腿一撤,右手翻转,刀尖反向劈砍而来,那胖女人却凌空合脚,用力一蹬,正好点在刀柄上,这一借力直接坠到地上,连着翻了几下,后腿一瞪转瞬冲来,直接朝着脑袋而去。

此刻,不待那人反应,旗袍美女已经匍匐到了他的身下,猛一抬头,竟飞身抱住他的双腿,两脚一蹬直接撂倒,两条胳膊借势压在大汉的肩膀上,这一差池,就看到胖女人已经到了近前,朝着脖颈就是一口,脑袋向着两侧撕扯几下,毫不恋战,继续加入冲锋。

这下,孙家人明显处于劣势,当先在前的打手们虽是精锐,却人数比不得对方,加上那些活死人一个个就像虫豸般灵活,哪怕身负重伤也丝毫不退,很快,孙家就被变成了合围之势。

“福临,你倒是说句话啊,眼看着就要赢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杀红眼连我们也不放过?”

“不,孙世义只是在试探,如此反差,老头子依旧不动如山,只是冷冷地观察,你看,他和周宪怀各自都有盘算!”

“没错,周知府为何不受影响?”

“这才是蹊跷,你听!”

突然,孙世义点了点头,祭司将胸前小鼓的侧面打开,把鬼头铜器装了进去,双手曲起,五指并拢,就开始拍奏,节奏明快犹如疾风,音律单调只是冲击,很快,鼓点中激发出阵阵轰鸣,就像海浪般枯燥,却嗡嗡震动着周遭,这种音律充满庄严,仿佛层层累积,竟渐渐引得地面尘土漂浮。

这时,孙世义骑着高头大马,丝毫不畏惧对方的冲锋,带着祭司步步向前,所过之处,爬虫般的活死人就像触电,浑身一抖缩成一团,很快再次张开,缓缓坐了起来,满是恐惧地看着同伴。

很快,孙世义来到刘昭慧面前,看着他被捆绑起来,蓦然冒出一句。

“若她是你们口中的神仙,那我也是,可惜,你们这些凡人再次卷入了神的战争。”

“败了,孙世义对神仙的手段了如指掌。”

“咱们怎么办?”

韩福临正在犹豫,却看到周宪怀缓缓起身,皱着眉头看向北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终于,他从衣服中掏出一样东西,对着天空就是一放,火光朝着会仙谷的方向而去,就看到孙世义冷冷地笑起来。

“全部捆住,咱们去村里等着神仙!”

第三十一回 娘娘遗物彘花树 山顶盯梢偷果实

“全军覆没!”

恢复活死人态的村民,根本就是行动迟缓的羔羊,没多久尽皆被缚,粗粗的绳索环着胳膊圈圈缠绕,就看到孙世义来到刘昭慧面前。

“霸州的三个人现在何处?”

“款待过后,早已上路。”

“那株彘花树可是在村中?如果没猜错,你们靠近不了吧?”

“哈哈哈,死人就是死人,被人愚弄还不自知,走,全部押入村中!”

于是,韩福临赶紧带着季子康一路狂奔到了禁地,现在,四人必须做出决断。

“墩子已经没了,眼下神仙打仗,咱们参与不得,我看,周宪怀发出的那个信号,明显朝着会仙谷的方向,估计神仙会现身来救,而且,我看孙世义并没有诛杀刘昭慧的意思,只是想见到神仙和黄皮婆婆,要不,咱们先撤出去,躲在山上静观其变。”

大家点点头,此时正面硬钢绝没好处,孙家当年能够血洗会仙谷,难道今日就能放过这些可怜的活死人?

“这个果实一样的东西,可是从那三株植物化育而来?”

“没错,我猜这里可以将人和虫化归种子,但里面却生成一个个肉排状的东西,但不知道功用。”

韩福临来到石床边,一跃跳上,兴奋地指着远处的肉骨朵问道。

“可还有成熟的果实?”

“没有了,就这一枚。”

“那可是‘彘花树’啊,女娲娘娘的遗物!”

周云生一听,大惊着眨眨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古文。

“昔,女娲补天,元神归位,蛰伏于昆仑,胞衣所在,化育神树,生彘花,结丹器,赐予神仆,护于哲罗墟。”

“福临,你真的相信这种记载?”

“有何不可信?当年你爹拼尽全力才从海底龙宫拓下这段文字,那个图案难道不是这个肉骨朵儿吗?”

周云生的确知道那段往事,但这个记载太过离奇,与传说中的女娲神话完全不同,可是其中的哲罗墟三个字却非同小可,所以,周家和韩家本是同一暗门,两个当家人一致认为这是最真实的记载。

“别犹豫了,就算眼前这株不是当年女娲自己的,但功能一样,我问你,女娲怎么造的人?”

“和泥巴,捏出来,然后吹一口气。”

“老六啊,老六,那是神话,泥土如何变成人?就算捏出人形,内脏如何生成?骨骼如何生成?“

“难不成捏得细致一些?“

“非也,非也,女娲当年根本没有捏泥巴,这是故意隐藏的秘密,就为了抹去这株神树的存在!“

“女娲为何被尊为人类之祖?那是因为她创造了我们,但如何创造?一个个生育?或者真的用泥巴捏出来?都不是,我们的确来自她的子宫,但不是十月怀胎的生育,更不是泥巴吹气,而是像蝴蝶一样大批量生成,那时候,女娲还是灵兽,人类的化育就像毛虫变成蝴蝶,依靠蛹中的一个个丹器。”

“这就是最初的神仆,但她们全部都是女性,男性尚未出现之前,女娲却不得不去补天,结果肉身陨灭,为了不让神仆灭绝,她留下胞衣穴,就是女人的胎盘所在,化育出彘花树,可以结出保存丹器的果实,这样,神仆可以继续造人,直到伏羲从灵兽化出灵智,雄性这一环才算真正补上。”

“你是说,不需要阴阳合合就可以生人?”

周云生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一脸不解的季子康。

“没错,自然界到现在还有很多物种,不需要受精便可生育,它们更像一种简单的复制。所以,女娲为何被称为万物之祖?那是因为她代表着最初的生命形态。“

“啊?咱们的祖宗,是被拼出来的?“

周云生捶捶脑壳,他是西学的门徒,达尔文的进化论已经被严复传入中国超过了二十年,他可是读的如痴如醉,更在传教士那里得知了自然万物的神奇,却从未将这些与中国的神话联系起来,甚至鄙夷那些传说的愚昧,但现在再看这些奇怪的肉排,却别有一种感觉。

“福临,你真的相信哲罗墟是造物的缘起?“

“云生,你真的相信进化只是物竞天择?”

“你难道反对适者生存是万物演化的唯一推动?”

“我相信在自然中,无高无低,一切都是无常而产生,没有掌控一切的造物主,却存在推动的力量,但推动本身还是无常,你们西学叫什么?”

“随机!”

“难道咱们眼前的这三株肉骨朵,真是女娲的?”

“不,你自己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吗?这里的神仙在玩弄无常,当年女娲可以,后来的人为何不可?如果只有所谓的古神可以,那它们今日在何处?如果远古的祖先比我们还要厉害,那用你们西学的话来说,我们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孙世义不是顽劣傲慢的土财主,他肯定知道很多秘密,那句‘比凡人高一些,比诸神矮半分’,真是醍醐灌顶!”

说罢,韩福临却收回了那种神圣的兴奋感,拉起周云生就跑到肉骨朵下。

“走,爬上去,摘果子,然后一人背一个,这等宝物,不拿可惜了。”

周云生看着韩福临一脸坏笑地摇摇头,在这家伙的脑中,秘密只要得到真相,依旧只是世间的一种存在罢了,彘花树的确神奇,但与果树梨树本无区别,只是化育不同罢了。

季子康更是一脸兴奋,催促吴老六赶紧寻找囊包,可是,除了之前落下的那枚果实,其余的全都硬邦邦被包裹在树脂中。

“直接敲碎,不用害怕。”

“万一没熟呢?”

“傻老六,我问你,树脂分泌以后,是不是很快就干了?如果一结果就分泌,那不是保护而是桎梏,所以,树脂分泌成壳,只能代表果实成熟后需要长期储存。”

韩福临看着吴老六犹犹豫豫的样子,索性自己攀爬上去,更回头庄严地看看季子康。

“没准丘墩子有可能重新落生!”

“什么?”

韩福临却不再言语,很快,就听到咔嚓几声,一枚果实掉了下去,周云生双手接住,反身放在背包中,如此几下,四人各自背了一个,季子康又抱了一个,这才快步来到门口。

“怎么走?”

“村落的地形很有讲究,三面环山如同盆地,但底下却丘陵纵横,这种选址颇有讲究,在村外被高低起伏的丘陵遮蔽,难见全貌,在环山上的密林中更有巨脸怪的守护,现在外围已经安全,咱们一路向东,直接去村后的山顶。”

众人一路狂奔,直接爬到山顶,此处正好俯瞰整个区域,现在孙家的队伍已经入了村中,孙世义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丘陵上,似乎颇有兴致,不停地指指点点,最后,他将队伍先行带去酒馆那片空地,所有家丁分工有序,就像军队一样安营扎寨,望风、联络、守卫层层布置,而活死人们则被统一圈禁在戏台子上。

很快,孙世义便将酒馆当做了大本营,有两个家丁跑出来,带着刘昭慧和周宪怀进了店门,今日这一遭,从早晨到现在,已经近了黄昏,寒冬时节,天黑得早,估计今夜孙家也打算养精蓄锐。

但这种天气可是苦了韩福临他们,现在根本不敢生火取暖,简单吃些干粮后就开始瑟瑟发抖。

“妈爷子,这可不是个事儿啊,难道咱们守一夜?”

“不行,那样真冻死了,可咱也没地方能去啊,这里连个山洞都没有。”

“先等等,孙世义绝对耐不住性子,他一再询问彘花树是否成型,估计把刘昭慧他们叫进去,一旦得到信息便会前往禁地。”

“那咱们能怎样?擒贼先擒王?不现实吧。”

周云生摇摇头,只是转头朝着南边的密林看去,从孙家抓住秋奎海算起,现在已经四天多了,周三儿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达西湖港,黄皮婆婆有没有回家。

正想着,却看到孙世义带着四个家丁走出酒馆,直接朝着祖祠走去,身旁的那个祭司似乎一再阻拦,可是孙世义却连连摆手,最后,那人还不放弃,一路小跑带了更多的家丁跟着。

韩福临倒是不吃惊,饶有兴趣地居高观察,现在他对孙世义很感兴趣,这个老家伙虽然是孙家的老大,却没有成为当家人,这么多年,孙家也没有出现内讧或者分裂,他和老二更像影子一般藏在幕后,现在想想,孙家的主宅隐藏的那些蹊跷,也许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更深的秘密可能都在孙世义的脑海里。

若真如此,这个家伙得过的多么压抑,孙老爷临死前,对坟头山这些祖上的东西似乎一无所知,但孙世义的所作所为却像个局内人,从他和刘昭慧的对话,此人的认知绝非凡夫俗子或者虚假的卫道士,而是亲身经历过某些事情,那他这么多年是在秘密传承还是刻意封锁呢?

“封锁,而且,他的使命就是要让秘密彻底终结,可是,没想到黄晨英欺骗了他,会仙谷的往事再次重现,甚至比当年更出乎意料,所以,他一定会彻彻底底将这里的人和事全部埋葬,包括那位神仙,对了,福临,他口中的黄皮婆婆真的很美?“

“估计只是当年吧,孙世义似乎对黄晨英非常爱慕,将她比喻成天山雪峰永不凋谢的花朵,而且提到赛里木淖尔,一座高山圣湖,据说黄晨英远赴那里后得到了某个秘密,回来便接管了会仙谷的守护,不想一切还是变了。”

“子康,孙世义今年多大?”

“好像是道光后期的人,今年至少七十五了,但这等身板,当真了得!”

“孙老爷呢?我记得刚过六十七吧?”

“没错,兄弟俩差了将近十岁岁。”

“不立长反立幼,有意思,孙世义的宅子也在大坑窝吗?”

“对,但离得很远,靠近祖坟那边,他和弟弟孙世礼离得近,在保定府也没有置办土地,听说他们哥俩家教甚严,而且人丁凋零,两个儿子见了孙老爷的公子也是毕恭毕敬,完全是奴才见到主子,现在俩儿子也都死了,孙世义和孙世礼这俩脉络算是绝户咯。”

“他俩的宅子你可去过?”

“没有,出事之后,一直围绕孙老爷那边调查和保护,倒是疏漏了,估计孙世义对我愤恨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没有周全。”

“你说,孙世义进祖祠这么久了,里面有啥看的?”

“云生,你俩没进去?”

“哪敢啊,你和刘昭慧在酒馆,书院还有读书声,祖祠就在两个区域的正中,保不齐有活死人去祭奠,里面能有什么?孩子已经被之前的十个死人送去彘花树了。”

这时,几人看见孙世义从祖祠中走出,留下一众家丁守住禁地,独自带着祭司前往彘花树,一进去便是许久,不得已,韩福临和季子康留下盯梢,周云生和吴老六分头寻找山洞,这样耗下去,谁也受不住。

终于,估摸半个时辰后,孙世义从禁地出现,祭司在一众家丁面前交代了几句,顿时火把高举,齐齐晃悠,似乎在传递什么信号,而戏台那边顿时人头攒动,刘昭慧和周宪怀也被押回,家丁们用绳索将活死人几个一组再次捆绑,然后带着他们走向祖祠。

突然,一阵阵哀嚎响彻黑夜,就像受着千刀万剐,韩福临和季子康虽然离得老远,却也心惊肉跳,很快,一个个活死人已经无法直立,浑身就像蛆虫一样扭曲挣扎,被拖拽出祖祠的后门,一一排列在禁地广场的入口。

就看到孙世义站在他们面前,身形毫无不适,只是许久地看着,然后遥遥看向彘花树的建筑,最后,转头望着北方,任由这些哭嚎变得嘶哑,最后悄无声息,终于,他摇了摇头,竟然怒吼起来,洪亮的声音在山坳中飘荡。

“黄晨英!你在哪里?”

这时,韩福临突然浑身一颤,就听到身后一声回应。

“老生在此!”

第三十二回 丑陋婆婆终现身 彘花凋零立承诺

漆黑的夜里,禁地火光通明,山顶密林却伸手不见五指,突然的一声回应,吓得韩福临和季子康一个哆嗦,这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太太柱着拐仗已经走到近前,身后跟着周三儿还有一众人马,却没有看到周云生和吴老六。

这下,孙世义也发现了山顶的变故,所有家丁纷纷举刀守住奄奄一息的活死人,整个场面顿时死寂一片,火光之下,韩福临真正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女人。

丑,真丑,一对眼球突兀直愣,眼皮子耷搭着,高高的鼻梁却残缺一节,留下深深的一个坑,满面皮肤就像太阳暴晒过,虽然光洁却黑红晦暗,一对高耸的颧骨配着细长的腮帮,嘴唇尖凸,道道皱纹裂缝般向耳后蔓延,如此丑陋的面容,却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白花花的银发顶部,竟然还修饰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发簪,与浑身补丁的粗布破袄极不搭调。

那老太太走到韩福临面前,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季子康,片刻之后,转头问道。

“福临,我师兄可安好?”

“劳您挂念,家师身体康健,只是小可从未听他说过师姑,礼数所欠,还望您见谅。”

“不关你的事,我在他心中,早已死了几十年了。”

听到这话,韩福临哪敢乱接,正想询问周云生的去向,却听到老太太说道。

“不用找了,他们早就前往禁地了。”

韩福临这才环视四周,看来周云生早早布置了后手,这些人都是周家的队伍,现在全副武装,虽然人数不多,但总算成了对峙之势。

“福临,你陪我下去,其余之人在这里呆着,孙世义不会轻举妄动,他一生行事谨慎,不摸清我的底细不会动手。”

说罢,老太太头也不回,柱着拐杖慢慢悠悠当先拔脚,韩福临抄起火枪,举着火把,一路护送穿过禁地的北广场,孙世义早早等候在了那里。

俩人刚一对视,就看到孙世义死死盯了片刻,闭上眼睛不忍直视,摇摇头叹了口气。

“晨英,一别半百岁月,我也即将入土,不想在此等境遇再见,老朽不知如何开口啊。”

“有何不知?当年的美人儿何止垂垂老矣,早就变得丑陋不堪,但当年的孙大爷只是年迈罢了,那股子英气丝毫不减啊。”

“晨英,揭穿那些谎言,寻找那个真相,对你真的如此重要吗?”

“世义,守住那些谎言,封锁那个真相,对你真的如此重要吗?”

“当年我就说过,我只是知道那些谎言的存在,但我并不知道真相,我只是一个秘密的断送者,而那个秘密本身,我也窥不到真实,祖父早就把它彻底埋葬,我只是清理残存的尾巴,你呢?又发现了什么?”

“哼哼,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看到了契机,却无法撼动,最后毁了自己,回来的途中,我想通了,决定守住那个秘密,但接管此地,绝非帮你们监视妖怪复生,而是想了此残生。”

“所以,你最后一封书信,说你已经成婚,不再与我相见,可是真的?”

“秋奎海就是我的丈夫,就是你屠灭的秋家遗孤,世义,你我只是站在了不同的角度,何必再为往事纠结?”

“所以,秋奎海告诉了你当年的惨剧,你恨我,决定在这里复活会仙谷?”

“惨剧?你竟然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丰功伟绩?你不是与我师父一起替天行道吗?”

“替天行道?从你口中听到,让我惭愧,但我不后悔,秋家与孙家,于私于公,都只有生死之别。那你如何生成了彘花树?”

“秋奎海当年还是个幼儿,有人冒死带他离开,而你们不就为了彻底剥夺他们掌握的东西吗?只是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一切重新复活了。”

“哼哼,那是因为监狱的大门由你把守。我亲眼见到此处,心中便在疑惑,这些死人从何而来?这么多年,为何没有一点儿异常?”

“跨度四十多年,合下来每年区区十几个死人,这能算异常?”

“世义,放我们一马,让这个世外桃源留下吧。”

这时,寒风似乎要点缀这恍如隔世的凄凉,竟阵阵刮了起来,现在,一个华贵光鲜的男人与一个破衣烂衫的女人,同是风蚀残年之际,彼此沉默地对视着。

“不,不该现世的就应该被埋葬,这是孙家在赎罪。但当年祖父惨死父亲暴毙,屠灭秋家,是他们要还债。晨英,没有世外桃源,这里的山川河流,树木花草,哪个不是世间的存在?四季流转、雨雪风霜,轮回的大地上岂能割让出一块留给你们,你改变不了天地的法则,活死人村又岂能长久的存在?”

“那你要如何处理?”

“尘归尘,土归土,毁灭彘花树,诛灭神仙,死人回去阴间,晨英,与我一道返回人间吧。”

“当你动手让秋奎海虫化的时候,你我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他为了我自断生育,如今我也徐徐老矣,世义,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孙世义闻听,似乎泄去了很大气力,闭上眼睛喘着粗气,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杵在地里,许久的沉默后,他缓缓睁眼,双目陡然充满杀气。

“那个神仙,是不是秋墨灵?”

黄皮婆婆点点头,就看到孙世义如释重负,凄惨地笑道。

“懂了,没错,是我造的孽,晨英,问你最后一句,是不是一定要保着这里?”

“是!”

可是,孙世义的双眼却卸下了杀气,反而充满着慌张与祈求。

“唉,那给我们都留点时间,再各自想一想吧。”

说罢,孙世义转身往回走,黄晨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一辈子的恩恩怨怨,他对自己的爱恋与无条件的信任,只是换来最后的一个叹息,从此开始,一切将归于彻底的‘无’。

而此刻,周云生早就钻回了禁地。

当时,他带着吴老六四处勘察,不想遇到周三儿护着黄皮婆婆赶到,老人家告诉他一处隐蔽在背山半腰的山洞,钻进去后空间陡然增大,竟然还有残破的家具,在床下有个入口,里面宽宽窄窄勉强爬着过人,一直通到彘花树最外围的一个石床。

“周东家,咱们就在骨朵儿下这么干等着?”

周云生也是焦急,但现在只能期待地盯着彘花树,很快,一阵连续的声响传来,他迅速翻身藏在石床侧面,露出双眼一看,原来那个露出的管口竟然开始剧烈抽搐,就像咳嗽一样喷出粘液,终于,一阵大开大合后,一个肉乎乎的小婴儿被吐了出来。

这个小家伙的身形可谓巨大,刚一落生便像五六岁的年纪,但皮肤稚嫩白皙,初到世间就咯咯咯笑起来,四肢带着滚圆的身体开始爬行,他似乎发现了周云生,转头看向石床边沿,这下,四目相对,婴儿的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盯着,小脑袋左右偏偏,口中咿咿呀呀叫唤,然后兀自爬到那个管口亲密地蹭来蹭去,随即侧身一躺,将自己包裹在两扇肉唇中。

周云生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这个孩子四肢健全,五官周正,除了体型较大,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这就是黄皮婆婆所谓的关键?神仙的孩子?”

周云生点点头,快步冲过去,这时,孩子也发现了这个大人的到来,他缓缓从管口爬出,呆呆地望向这边,忽然小腿一叉,墩坐在地上,哇哇就开始哭泣,那双眼睛委屈地吧嗒着,一双小手抹着眼泪。

周云生本就对镇妖壁的孩子充满阴影,现在心中还是一颤,越是离得近了,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家伙如此稀罕,他那双大眼睛萌萌地盯着自己,终于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他蹲在孩子面前,一大一小就这么对视着,小家伙也不怕他,却也没有什么动作,这一刻,时间就像停滞了一样,终于,周云生伸出右手,谨慎地探过去,在小家伙的头顶摸了摸,没错,软乎乎的骨头,嫩嫩的皮肤,柔柔的毛发,绝对是人类的触感。

而小家伙也好奇地感受着,眼睛张了几下,下巴往回一收,眼珠子左右晃晃,似乎体会到大手的温柔,小嘴一咧,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探到周云生的胳膊上,轻轻地碰了碰。

随即,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翻身跪在地上,爬了两步,上身一仰,张开双臂环住周云生的手肘,小脸凑过去开始蹭了起来。

这下,周云生的心都要化了,他将孩子一抱,快步向门口冲去,仨人刚到近前儿,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孙世义依旧站在祖祠的后门,那些家丁拖拽着活死人向着这边走来。

突然,山上的周三儿高声大喊,所有人马齐齐下山,黄皮婆婆一声哀求。

“世义,快离开吧!”

话音刚落,周云生抱着孩子冲到黄皮婆婆面前,孙家人暂停了脚步,孙世义缓缓转身,虽然也是奇怪,但向着身后单手一挥,刀斧齐备,双方剑拔弩张。

可是,黄皮婆婆接过孩子后,依旧望向那边,眼神如此复杂,充满着温柔与惋惜。

终于,她将婴儿转了个身,左手托住屁股用力一抬,孩子的背部猛地弓起,突然,她的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曲成爪状,对着孩子的肩胛骨下用力钻入,直接残忍地将手指卡在里面,随即一拔,迅速将他高高举起,顿时,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震彻天地。

这时,孙世义浑身一抖,大喊一声,所有家丁向着活死人砍去,一个个头颅顿时分离,摊摊黄绿色的血液很快凝固,可是,随着婴儿哭嚎的响起,原本已经悄无声息的待宰羔羊们,竟然全部苏醒,一双双恐惧的眼睛此刻变得如此清明,张张面孔安详宁静,嘴角轻轻扬起,纷纷朝着啼哭的方向看去。

只见黄皮婆婆将孩子缓缓放下,低头看着流泪痛哭的可怜儿,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一指前方,点头道。

“膏肓二穴已经封闭,生死临界就在此刻,去吧,与你的子民共同抉择吧!”

说罢,那孩子似乎听懂了什么,呆萌的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老太婆,双手颤颤巍巍摸着自己的腹腔,随即向上挪到了胸口,最后,他竟然害羞地低头瞧瞧,那稚嫩的外肾已经紧紧缩在了体内,突然,孩子闭上双眼,脖颈高仰,鼻翼用力张开,小腹鼓鼓胀起,头顶的囟门突突跃动。

终于,孩子喃喃自语,就像在与山川河流交谈,他微微颔首,下巴轻缩,身姿正直,虚顶百会,那囟门已经如山丘般隆起,正中一个鲜红的血点迅速密布出道道纹路,如同蜘蛛的长脚,就像盘龙般开始缠绕,直到整个穹隆如同雕琢上红色的血线,渐渐开始向着脑后汇集,直到延伸到脑髓处,轰的一下全部消失,只剩下那座头顶的山丘。

可是,韩福临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当那些血线最后汇集之时,孩子的额头微微向前一探,玉枕处就像裂开了一道最深邃的光谷,耀眼的光圈犹如雪花一般纷纷冲出,刹那功夫便融合成片,随着孩子的双目睁开,圆形的光环陡然内缩,只留下隐隐内藏的一道缝隙。

这时,孩子转头看向周云生,神情早已不是那般稚嫩与懵懂,竟双目流出两行热泪,悲伤地看向彘花树那边,就听到一阵轰鸣传出,犹如大地碎裂,彘花树破顶而出,整个建筑轰然坍塌,可是,那三株肉骨朵却转瞬枯萎,紧缩的花口松弛张开,里面那根长长的藤蔓艰难地向着天空生长,直到三株缠绕在一起,表面鼓出一粒粒囊包,随即,嫩绿的颜色开始枯黄,一株株五颜六色的花朵裂出绽放。

随着肉骨朵的彻底枯萎,藤蔓与花朵就像悬浮在空中的花柱,此刻,寒风骤起,天空一片血红,月光之下,花瓣飘落,漫天飞舞,向着孩子旋来。

这时,他微笑着对周云生点点头,转身向着孙世义而去,每走一步,高悬的花朵便落下一片,每走一步,彘花树最后的绽放就绚烂一分,直到第七步落定,孩子轻轻说道。

“轮回本是谎言,只是众生皆在业力之中,纵横束缚,无法分辨,无法超出,无法斩断,亘古的最初,那个人用自己的思考奠定了宇宙的逻辑,逻辑本是第二义的存在,但运行需要逻辑,他结束了混乱,却建立了无法撼动的边界,最底层的真相被意识蒙蔽,错当虚幻为真实,但若冲破了虚幻,底层的逻辑便轰然坍塌,离开了他所建立的宇宙,众生又当生往何处?”

“所以,他将构建这个逻辑的缘起隐藏在了边界中,有人妄图利用它们重构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虚幻的世界本该重建,而有人知晓秘密后却一直守护着这个世界,因为混沌的无常才是最可怕的灾难。所以,佛陀降世,平衡亲见实相后的狂妄与身在虚幻中的愚昧,前者以神灵自居,后者却自卑如蝼蚁生灭,虽然两者最终皆会归于共同无二的缘起。”

“所以,永生,亦或者重新创造,终归只是一场美梦罢了,谁能撼动轮回之眼?谁能消亡边界之盾?一切都依旧在这个底层的逻辑中创造出新的逻辑,在第二义中穷尽心力,无非头上安头。现在,如你所见,彘花树已经枯萎,活死人村不会再有新生,妄念在此刻彻底断送。”

“孙世义,请放过这些可怜人,让我带领他们前往该去的地方,不再搅乱世间的因果,不再残留妄念的土壤,我承诺你,可否?”

第三十三回 孙家欲撤出变故 不敌怪物脏腑碎

随着孩子结束话语,周遭一片寂静,黄皮婆婆站在原地,目光中注视着一老一少,孙世义低头不语,似乎在用一生积累的经验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你是佛?”

“哈哈哈哈,一切有情皆可成佛,至于是不是人的模样,何必纠结于名相?但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该算个什么,我来自彘花树,供养它的有活人、死人和虫子,它们共同生成了我,您说,我算什么?”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活死人?”

“尘归尘、土归土,但不是杀戮,而是自然的终结。”

“那神仙本人呢?”

孩子诚恳地看着孙世义,摇摇头道。

“她已经很虚弱,我能感觉到生炁的凋零,正如彘花树最后的绽放,它不是因为我的降生而洒下花朵,而是即将凋零前的挣扎。“

孙世义冷冷地在孩子脸上注视着,那双眼睛透着怀疑,却夹杂着胜利者的蔑然,终于,他沉默地走向祭司,俩人耳语几句,孙世义却浑身一颤,恶狠狠地指了指祭司,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晨英,今日一别,恐怕不会再见,老朽只愿你记得曾经的那份情谊,告辞!”

说罢,祭司躬身作揖,竟许久才直起身子,他将手中的鬼头法器交给几个家丁,目送他们追了上去,这才转身看着一脸不解的众人。

“孙老爷已经离开,从此,会仙谷的事情,与孙家无关,给我杀!”

此话一出,那些打手丝毫不犹豫,再次举刀向着活死人砍去,周云生大喊一声,周三儿带着人马直冲而去,双方刀斧相接,瞬间血溅肉飞。

那孩子眼见突发之事,惊诧地毫无准备,只是看到一个个头颅落地,韩福临快步护在黄皮婆婆身前,却被老人家一把推开,指着祭司破口大骂。

“你到底何人?主家难道允许你如此而为?”

“黄晨英,当年的十二个妖怪如何被诛,你难道不知道吗?”

“当然,老生虽不在场,但也知道原委,孙家和我师父下的死手,与你何干?”

“那你可知为何你师父力荐你来守护会仙谷?”

黄皮婆婆一时语塞,却听到那边嘲笑着说道。

“当时,你不足二十,论技艺招法远不及师兄张弥勒,若再加上那份子好奇和泼辣,恐怕忠心二字也算不得执着吧?所以,你真觉得你师父放心让你在此生根?”

“哼哼,你师父本就等着你恢复会仙谷,但不是如此这般,反被秋墨灵洗了脑袋,而是让你利用她的愤怒与同为女人的怜悯,重新养成彘花树!”

“然后呢?”

“听话则留,不忠则杀,可惜咯,你师父命中没有那个福报,所以,他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算盘,最后,你师兄只知道你死在了西域的圣湖,就连会仙谷,你师父都没有告诉他一个字!”

黄皮婆婆闻听一愣,随即冷笑指指韩福临背后的包裹。

“难道就为了彘花树结出的果实?”

“没错,那些肉质的人丹,代表各个器官的凝结,因为只有彘花树才能打破人类生长的规则,融入虫豸的断裂状态,若是食用那些果实,等于再次获得新生,你说,对于临近百岁、大限将至的你师父而言,是不是诱惑无比呢?”

“一派胡言!师父岂是一心长生之人?”

“哈哈哈哈,人啊,就算一代宗师又如何,内心的阴暗只会随着死亡的临近越来越巨大,那种时刻笼罩的恐惧谁能承受?”

“我师父早已证悟,怎会留恋这身臭皮囊?”

“亲见实相,证悟阿赖耶识,得见大道的恒常,多么诱人的成就啊,可是,你相信他实现了吗?那种替天行道的偏执和视妖魔如仇雠的狂妄,能见众生平等吗?能见因果不虚吗?哼哼,黄晨英,那个在你心中伟岸无比的师父,如今让你感觉如何?你问问身边那个小子,他可从张弥勒口中听到过一分关于自己师父的讲述?”

黄晨英吃惊地看着韩福临,却只得到无奈的摇头,的确,张弥勒的法脉就像一个迷,从未说过任何缘起。

“那你如何得知?”

“嘿嘿,你师父的法脉来源何处?”

可是,黄皮婆婆却显得极其尴尬,咬着牙不肯回答。

“很丢人吗?的确,内丹修为早已化神还虚,五雷诀一出犹如天神下凡,却常念因果口说佛经,任谁都以为是佛道相融的大德法脉,可是,谁又知道,巫蛊养鬼之道更是炉火纯青,这些真正的阴暗,都来源于鬼头傩神派,对了,韩福临,这还要感谢你的高祖韩尚生,否则,如今的傩教不会向往光明,我们也不会真如蛆虫一样苟延残喘!“

韩福临一听,诧异地看着黄皮婆婆,可是,对方也同样摇摇头,这时,就看到那人缓缓将面具摘下,随手扔在地上,原来,当初韩福临就觉得奇怪,为何此人的面具除了双眼镂空,口鼻有缝,再无其它装饰,现在一瞧,竟然纹路雕琢全在内面。

而此人的面容,就是一张鬼脸,毫无眼睑,珠子混着血丝兀自瞪着,两个颧骨就像肉瘤挤成两团,嘴角长长地裂向耳后,整个脸上布满了厚厚的伤疤。

“这个面具是个模子?用来雕刻你的鬼脸?“

周云生一脸鄙夷,眼瞧着还在诧异的韩福临,乐呵呵地调侃道。

“愚昧,傩教黔面之术,古之就有,特别是百越地界尤盛,怎么,难道时至今日,你们还相信,雕琢成神祗的模样,可以得到庇佑,获得神力?”

“嘿嘿,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老夫先取了你的性命!”

“放你娘的屁!”

一声臭骂,韩福临和周云生齐齐举刀冲向祭司,那些打手此刻早就与周家人马缠打在一起,周三儿在人群中穿插奔跑,就看到季子康像只大老鼠一般钻来钻去,身旁的吴老六挥舞着钢刀保护在侧,俩人遥遥点头,赶紧帮着活死人将绳索解开,可是,心里却一阵纳闷儿,那孩子的表现俨然神佛转世,难道丝毫神通都没有吗?

但那些活死人却一脸虔诚,似乎遇到了最崇敬的领袖,纷纷迈开步伐缓慢走去,黄皮婆婆摇摇头走向孩子,轻轻摸着他的脑袋柔声说道。

“为何不控制他们的变化,你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就算祭司的音律再起,也不用担心。”

可是,孩子只是摇摇脑袋,低头看看刀伤入骨的刘昭慧和周宪怀,抬头充满期望地看向周云生。

但那个祭司却毫不畏惧眼前的变故,甚至周云生和韩福临快到近前儿,才后撤几步,取出一个皮囊,用力一扯,就像一个罩子扣在了胸前的小鼓上,突然,他冷冷一笑,双手再次拍打鼓面,阵阵节奏低沉响起,韩福临紧张地看向后方,却发现活死人们丝毫没有变化。

可是,那些打手们却突然身躯一震,就像中邪一般双眼混浊,裸露在外的肌肉开始痉挛,满脸的青筋条条爆起,双臂痛苦地向后撇着。

突然,他们就像怪物一般肌肉耸起,浑身的力道和速度陡然增加,眼神冷淡地稍稍环视,一个跃起就扑杀过去,几招过后,周家人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几人合围也难以占到便宜,周三儿赶紧带着吴老六冲入战阵,却看到周云生和韩福临已经进退两难。

他俩原本打算直接诛杀那个祭司,不想两个怪物飞冲过来挡在面前,几刀上去,发现对方躲避轻盈,自己却稍露破绽,身上便猛中一拳,短短功夫,已经见红挂彩,可是,退路却被彻底隔断。

“老六,你他妈的还不放枪!”

“不行啊,速度太快,根本打不着!”

“笨蛋!擒贼先擒王!”

“做不到!穿不过去!”

周云生一顿发火,却发现无济于事,那个祭司就像排兵布阵的大帅,已经将战场切分成三个区域,不单他俩前后受敌,周家人全部在中心死斗,黄皮婆婆那边也被从后面抄了底。

“怎么办?我快不行了,这俩家伙下手太重,妈的,要是你家的人再扛不住,后面的一回头,咱俩就完了!”

“我哪有办法,老六有枪却过不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轰的一声,周云生的背部狠狠被怒锤一下,眼前一黑鲜血顿出,刚一着地,那怪物飞身跃起,单膝曲腿就直冲腰部落下,韩福临一个机灵,蹲身躲开一拳,双脚蹬地扑了过去,可是,后面那个速度更快,眨眼的瞬间根本不跳,疾步奔来,单手抓住韩福临的小腿,顺势向下一送,正正压到周云生身上,还不待他回神,上面的膝盖已经砸了下来,韩福临只感到内脏一阵碎裂,顿时不省人事。

“福临!”

“东家!”

周三儿怒吼一声,带着周家人发疯似地冲锋过去,吴老六和季子康满头大汗乱开一通,突然,众人的身后竟传来一阵诡异的尖笑,就像最奸诈的小人躲在黑暗中放肆地庆贺,一股股恶心的涌动在胃里翻滚。

季子康回头一看,那孩子竟正正地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眼前的活死人,突然,他抬眼瞪来,眉毛怒皱,压着眼珠子满是火气,嘴角一咧,双手指出,就看到活死人们四肢一横,转身冲向那些怪物。

这一变故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局势却并没有逆转,那些怪物们依旧冷淡地扫视一圈,毫无顾忌大开杀戒,可是,黄皮婆婆却高声喊道。

“周三儿、老六,借着坐骑去救人!”

说罢,两个活死人从人群中窜出,季子康一个动作,周三儿接住火枪,和吴老六翻身跨上,顿时眼前的事物犹如飞鸟划过,耳边冷风嗖嗖,身形左右晃动,躲开面前的一个个怪物,眼看着就冲到了周云生那里。

这时,守护祭司的怪物猛地行动,直接朝着俩人扑来,可是,下面的活死人躬身一停,双手撑地而起,用胸膛正正挡住了攻击,就听到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周三儿和吴老六借势翻身,落地一滚,两枪齐发,那祭司也是敏捷,仰面一倒,正要打个时间差,却不想这俩家伙直接举起枪托发泄怒火。

这下,祭司终于没有后招,手鼓碎裂,那些怪物们就像断了弦的音符,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身躯慢慢萎缩,终于回到了常人的模样。

“给我杀!”

周三儿一声令下,众人怒火咆哮,转眼屠杀开始,可是,活死人们却恢复了神志回到孩子身边。

小家伙似乎想要劝说,却被黄皮婆婆死死按住,她高声喊道。

“看看脑后的脊柱,劈开检查,是不是多了一节骨头?”

“那是什么?”

“这都是从小被养育的骨孩儿,只听从敲鼓的人,而那个鼓面,就是他们母亲的子宫,这是鬼头傩神的法门,我听师父说过,但不知详情。”

正说着,周云生和韩福临被抬了过来,祭司此刻已经奄奄一息,黄皮婆婆伸手一查,俩人的胸腹,骨碎脏破,凶多吉少,周三儿和吴老六双膝跪地,重重磕头,却看到黄皮婆婆稍一思考,突然指着季子康。

“还不把你们偷来的果实劈开?”

第三十四回 最后一夜记人间 死人村落终谢幕

话说,孙世义突然只身离去,那个祭司却大开杀戒,周云生和韩福临重伤危急,黄皮婆婆赶紧命令季子康破开果实。

“婆婆,他俩是凡人,可以食用吗?”

“本是给神仙长生的,我也从未吃过,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能救他俩了。”

“记住,周三儿,不管是你帮着嚼,还是切块塞进去,越多越好,用木棍捅也给我捅到胃里!“

说完,老太太将孩子一拉,就向着祭司走去,这边可难为了周三儿,他哪敢这么对待两位爷,可是,季子康却一脚将他踹开,让吴老六把周云生扶住,抓起一片人丹上嘴就咬,顿时眼睛一亮,似乎非常可口,几下功夫,他将周云生的嘴巴用力一掰,翻掌接住嚼碎的食糜,一股脑就塞了进去,看的吴老六一阵恶心,但这家伙还不罢休,地上随便抄起个树枝,咚咚咚就往周云生的嗓子眼里捅。

周三儿在一旁傻看着,眼前的季大人就像个填鸭匠,一边美滋滋嚼着,一边吐出食糜用力塞下,直到周云生的肚皮鼓得快爆了,他才拍手起身,在一众杀才崇敬的目光中,快步前去折磨韩福临。

而另一边,黄皮婆婆蹲身盯着祭司,那张脸绝对日经月累地受着面具的雕刻,道道纹路增生叠起,若不是他脖颈处褶皱的皮肤,根本分辨不出年龄。

“说吧,你若是鬼头傩神的传人,为何远道而来,你口中所说的韩家高祖,与你的法脉又有何恩怨?”

那人此刻低着脑袋,嘴角的鲜血已经成渍,只是兀自冷笑,黄皮婆婆轻蔑地看着他,随手取出一把匕首。

“老生修的法门没有巫蛊这一路,自然比不得你的手段,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绝对不差,比如,在你的外肾上开一个小口,然后涂上蜂蜜,别忘记,我这里可不缺虫子。”

说完,老太太用拐杖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一脸慈祥,可是,那人却瞥眼盯着韩福临,费力地坐正腰身,一脸解脱的表情。

“彘花树本用活人喂养,现在却改成了死人和虫子,竟然造出个不伦不类的小佛爷,哈哈哈哈,真不知道女娲复生做何感想。”

“彘花树已经凋零,女娲的神迹不会再现世了,你所求的已经终结,难道还不死心吗?”

“哈哈哈哈,彘花树只是个东拼西凑的结果罢了,坟头山还在,缘起依旧不灭。”

“你不用折磨我了,我马上就会死去,鬼头傩神不会就此消失,韩家毁了傩教最终的信仰,傩神墟再也无法重生,一个侍奉至高神祗的宗教彻底沦为跳大绳的闹剧,告诉韩福临,等待着永不熄灭的怒火吧!”

黄皮婆婆放下拐杖,缓缓直起腰板,眼看着这个人慢慢死去,却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关于师父的记忆,这时,就听到周三儿兴奋地大喊起来,原来,季子康一顿折腾后,周云生和韩福临已经睁开了双眼。

“感觉如何?”

“方才一直没有知觉,后来发现肚子鼓胀,但依旧无法动弹,接着便是钻心的痒,就在肚子里,现在浑身滚烫,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哈哈哈,那可是神仙的宝贝,吃啥补啥,懂不?味道可是香啊,我都没咽下去!”

俩人一听,顿时明了,众人哈哈大笑,一场风波终于平息,现在还得韩福临出来主持大局。

“伤亡如何?”

“村民死伤过半,刘昭慧和周宪怀两位前辈还是死了,孙家人下手目标明确,咱们这边,一共带了十五个人,现在死了五个,其余伤势不重。”

“师姑,彘花树已经凋零,按照小佛爷所言,村子也不会留下,咱们还是全部去神仙那里吧。”

黄皮婆婆点点头,却听到孩子小心地问道。

“婆婆,在我之前,可有婴孩降生?”

“一直存在,神仙的初衷只想实现人与妖的分离,后来随着活死人的增加,她开始尝试创造完美的生命。孩子,这是你得国度,自己做主吧。”

说罢,黄皮婆婆看向韩福临。

“刘昭慧是这里的第一个人,不想最后也没有见到神仙,小子,剩下的事情,你安排吧,老生累了,孩子,带上村民随婆婆走。”

“对了,即将天亮,明日的时间留给这些村民吧,这是他们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天,晚上老生会在酒馆等你们。”

“听您的安排!周三儿,三件事,第一,砍伐木材,垒起火床,所有尸首一并火化,但是,那个祭司的尸体先藏起来,务必隐蔽,留待后用,第二,焚毁彘花树,彻底摧毁禁地,第三,劈开剩下的果实,受伤的兄弟们敢吃的就吃,天亮之后好生休息,后天出发!”

随着日头东升,周三儿带领手下依命行事,韩福临仨人前往书院,那里有适合活人居住的客房,寒冬腊月,连续几天的折腾,现在终于可以盖着被子饱睡一觉了。

这一觉,韩福临睡得恍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境,似乎看到了一处血流成河的大山,转眼却身处黑暗中,耳边传来阵阵女人的哭泣,最后,只是独自漂浮在空中,漫天阴暗无光,黑压压的云层遮蔽住巨大的太阳,只是偶尔从云朵的间隙中透出光芒,原来,自己的身下只有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直蔓延到尽头,没有陆地,没有边界,没有鱼儿,甚至连一丝风动都感受不到。

他索性就这么飘着,感受着压抑与阴暗的天空与海洋,一次次憧憬着偶尔透出的阳光,却一次次无奈地看着它们被乌云遮蔽,承认永恒的绝望与憧憬终归绝望的希望,到底哪个最折磨人呢?刘昭慧,若是你还活着,会做何感想啊?

“韩少爷,东家他们都醒了,咱们该去找婆婆了。”

韩福临点点头,看到周云生和季子康已经站在门口,似乎颇为兴奋地指指点点,原来,周三儿带着众人休整后,看到村民们集中在酒馆的广场为刘昭慧他们守灵,于是主动加入了队伍,现在广场已经点起篝火,活死人与活人们支起戏台,搭起商铺,孩子们举起书本,珍惜着最后的人间景象。

“走吧,人间繁华,转眼烟云,更何况死过一次的人。”

仨人庄严地迈步过去,就看到黄皮婆婆带着小佛爷站在篝火前,聆听着孩子们朗朗诵读,为他们的师长送行。

周云生一直惦记着小佛爷,这一瞧,小家伙已经穿上了新衣服,虽是粗布褂子显得单薄,但干干净净就像俊俏的童子,他看到周云生过来,赶紧躬身行礼。

“周先生,婆婆为我取了名字,世灵,我想用您的姓,可以吗?”

周云生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俯身摸着他的脑门,正色道。

“你乃神树化育,落地即悟生死大道,七步之后,我真以为释迦转世,但无论你是何种生命,终归以人形处于世间,既然冠我周姓,便是我门后人,你我虽无血缘,却透着亲近,若是不弃,我愿收你为儿,可愿否?”

黄皮婆婆亲密地拍拍周世灵的肩膀,孩子浑身颤抖,流着泪大礼叩首,一众活死人纷纷下跪,终于哭嚎震天,周世灵亲手举起火把,点燃了刘昭慧他们的最后一程。

周三儿带着手下走出酒馆,肃穆片刻后,冲着大火挤挤眼睛,那些活死人们大笑着继续回到人间的岗位,眼看着太阳落山,活死人村即将谢幕。

“三位爷,还有黄奶奶和小佛爷,咱们里面请!”

说罢,周三儿拉着四处张望的季子康当先进了酒馆,刚一进屋,就看到那个旗袍美女站了起来,都说女人灯下美,现在她已经换上了新的旗袍,补了妆容,吞下了周三儿偷偷送来的人丹果实,已经恢复了当年的艳丽,她缓缓走向季子康,蹲身行礼道。

“季大人,我本惨死之人,得神仙恩赐再度复生,与村人相处的时光,我很幸福,这身新衣本是前往永生之地的装扮,今日大劫得过,明日便随小佛爷上路,自从见到大人,便知您喜欢我,若不嫌弃,今日夜宴由我侍奉左右,还请多多包涵。”

“姑娘芳名?”

“乔闻,劳烦大人记挂。”

季子康此刻早就心花怒放,自从第一次见到旗袍美女便心生怜爱,眼下见到活人模样的娇容,哪有一丝风月场所的俗粉气质,于是赶紧正规回礼,这才端起架势落了座。

韩福临进来看见这一幕,无奈地笑笑,拱手见礼,忙搀扶着黄皮婆婆入座,大家一看,厨子干脆将村里的存货尽数取出,这一桌美食可是大开胃口。

席间气氛倒是热闹,周三儿向自己东家频频敬酒,吴老六恭维着季子康,旗袍美女前后照料,小世灵安静地听着大人们吹牛,只有韩福临和黄皮婆婆悄悄耳语,俩人神色凝重,犹如席外之人。

“师姑,难道师公当年对鬼头傩神只字未提?”

“没错,我五岁便跟了他老人家,立命、作人、学艺、出师,一直对师父崇敬有加,虽然最后对于会仙谷的处置我与他势同水火,但那时我年轻气盛,后来想来也后悔不已。”

“你师公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师兄据说意外而死,其后便是你师父,最后由我关了门,但家中全是道门和佛家的摆设,就连法器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傩教的事务,你师父可曾提过一二?”

“嗨,我师父连您和师公都没提过,我还以为他是无师自通呢?”

“昏聩,那些法门没人教授,岂能自悟?回去后,你一定好好问问你师父!”

“别,还是您自己问吧,怎么,您不打算见他?”

“不见了,他只知道我死在西域,那时候,他已经出师,会仙谷之战师父没有召他,后来不知为何,他再也没有回过祖庭,现在想想,的确蹊跷啊。”

韩福临点点头,敬了老人家一杯,转头摸摸小世灵的脸蛋,笑嘻嘻指指小家伙。

“当时看到他的举动,我真以为七步之时会听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能亲眼见到佛陀降世,此生足矣。”

谁知黄皮婆婆只是笑笑,单手摸着小家伙,依旧注视着韩福临。

“韩家祖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会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一己之力摧毁了鬼头傩神,竟让傩教的信仰根基坍塌?这得多大的仇恨或者事端啊。”

“我哪儿知道,要不是这次搭救云生,我连家中联合周家在寻找什么都不晓得,您就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师姑,倒是您老人家,当年前往西域圣湖,到底见到了什么?”

“臭小子,老生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不藏着,倒是你要给师姑说个实话,此行闯入会仙谷,是不是要去坟头山?”

此话一出,顿时桌上寂静一片,老太太也是一惊,点点这帮子后生,一个个真是江湖上混的,吃喝玩乐还不忘多长只耳朵。

“关于坟头山,老生可帮不了你们,神仙一辈子最痛恨那里,据说秋家成为妖怪,与孙家结为世仇,便是因为此山,知道孙世义为何那么憎恨秋奎海吗?”

“还不是因为您嫁给了他?”

“呸!因为秋奎海隐姓埋名作了他家的内仆,就为了得到坟头山的线索,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被抓的时候,身份大白,孙世义何等高傲,哪能接受仇家的遗孤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那与云生接头的假秋奎海,也是您这边安排的?”

“没有,我不知道秋奎海前往大坑窝,否则也不会毫无准备。”

“那给云生的手书,总得是他吧?”

“我没听他说过,别忘记,还有个神仙呢,他俩密谋什么,可以不告诉我,我也管不了。”

这话说完,季子康怪怪地看着黄皮婆婆,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周三儿倒是察言观色,赶紧摇摇头,一副不可说的鬼样子。

“俩勺包,不怪你们瞎猜,孙世义提到会仙谷的往事,只有福临在场,神仙叫秋墨灵,屠杀那夜逃出来时已经十六岁,秋奎海就在她怀里,将将四岁,这个姐姐如同再生父母,你说他听不听话?”

“别吃惊,神仙的确有各种神奇手段,但说白了,还是秋家遗孤,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妖怪。”

第三十五回 逃难女人重归家 重生苟活出意外

面对众人的好奇,黄皮婆婆兀自喝了一杯,便不再言语,韩福临和周云生早就勾勒出大概,现在所有的信息似乎足以支撑心中的猜测。

当年,东北的秋家妖化后人丁衰败,不甘陨灭的族人来到会仙谷地界,在深山老林中隐秘地生活,但真正的目的还是寻找所谓的缘起,那个掩藏在坟头山下的秘密,但无法避免地与守护那个秘密的孙家发生了冲突,两边怨恨积累,终于在那个夜晚爆发了屠村的惨剧,而黄晨英的师父也一直参与其中,高举替天行道的大旗诛灭妖化的秋家,却不想年轻的秋墨灵带着秋奎海逃了出去。

但孙家万没想到,后来负责镇守会仙谷的黄晨英竟嫁给了秋奎海,也许是对秋墨灵的同情,或者对师父那种偏执的报复,她帮助秋墨灵复生了会仙谷,用秋家神秘的技艺创造了活死人村,妄图建立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国度。

“呵呵,过于理想的猜测,世间的事情,涉及到利益与仇恨,哪有这么简单的线条,单单一个结仇,谁先动的手,恐怕就扯不清楚咯。”

“但秋家祖上的确进入过坟头山,据说是要开启一座春秋古墓,结果死伤惨重,逃亡的时候误打误撞,被一处地下暗河冲了进去,活着的人就像被夺了魂魄,只说里面妖鬼同在,后来,不管是否亲身进过坟头山,秋家族人就像被诅咒一样,开始妖化,于是,他们决定重新寻找坟头山。”

“但那时候孙家的当家人孙隆怀,与我师父交好,就是孙世义的爷爷,不知为何彻底封印了坟头山,就连孙家后代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偌大的山峰就像消失一般,但秋家人不肯罢休,你来我往中,怨气越来越浓,终于,咸丰九年的一天,秋家竟强行绑了孙隆怀,百般折磨却得不到任何线索,不想还把人给弄死了,这下,便是死仇。”

“于是,孙世义他爹孙盛先临危当家,终于与我师父一起血洗会仙谷,那时候孙世义已经十七岁,血气方刚要为爷爷报仇,秋家虽然身形妖化,但哪有什么神通法力,好在迁入会仙谷后就开始布置,但依旧挡不住孙世义的怒火,破村之后,他已经不是屠杀,而是虐杀,特别是对当家人,也就是秋墨灵的父亲,用尽了残忍的手段,竟逼迫秋墨灵眼睁睁看着。”

“最后,孙世义的疯狂连他爹都看不下去,被强行绑了离开现场,这个插空,秋墨灵的十二个族人保着她冲出包围,却在西湖港阻挡追兵时被杀而亡,秋墨灵这才抱着秋奎海逃出生天。”

可是,对于秋墨灵来说,报仇根本想都不敢想,孙家不会放过会仙谷的任何一个残余,不得已,她离开了保定地界,一路向东逃到霸州东界的肖家堡,可是,她能继续逃,哪怕再向前便是天津,但秋奎海不行,终于,她咬咬牙,将自己卖给了当地姓林的财主,只有一个要求,不得抛弃秋奎海。

但一直生长在会仙谷的秋墨灵并不知道,她的容貌和身材早就比寻常女子美貌甚多,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出落的性感妖媚,当她破衣烂衫登门卖身时,财主就看上了她,终于,十七岁生日那天,财主退下了她的衣服。

但姐弟俩终于有了安身之所,秋墨灵将自己改姓金,安安分分地在财主家生活,三年后,她终于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取名林致川,财主也疼爱有加,但秋墨灵更高兴,因为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妖化的迹象,小家伙看上去也健康无异,这时的秋奎海已经七岁,姐姐受宠弟弟沾光,倒也像个小少爷般快活。

可是一年后,秋墨灵却出了问题,身上的皮肤层层褶皱,就像苍老了几十岁,皮肉间钻心的发痒,她清楚大限的日子到了,为了不引起财主对儿子的猜疑,她谎称带着秋奎海出游,从此离家出走。

这时,相距会仙谷那夜已经过了四年,秋墨灵决定重返故地,姐弟俩艰难地回到村子,除了残垣断壁一片死寂,但这里已经成了遗忘之地,对于秋墨灵来说反而自由自在,但她发现自己的妖化越来越重,四肢开始失去知觉,整个人不得不像蛆蛇一样蠕动,那股子钻心的痒痒丝毫不减,她只能在地上猛猛爬蹭,撕心裂肺地在山谷中嚎叫。

年少的秋奎海知道了家族的秘密,细心地照顾姐姐,砍柴、烧火、做饭,这些活计都由他一人担当,秋墨灵只能像蛇一般爬在一旁,她已经死了复仇的心,只祈祷在这片废墟中苟活下去,同时,期盼着儿子不会妖化。

终于,深秋之时,秋墨灵再次发生变化,那些褶皱的皮肤渐渐开始发硬,四肢却慢慢有了知觉,最后,当全身的皮肤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硬壳,她第一次完成了蜕皮,整个人犹如重生一般,肤色白皙,肌肉紧致,就像回到了处子年岁。

这一年,从西域重伤回来的黄晨英,主动要求镇守会仙谷,孤独地来到西湖港,住在一座破败的小院中,因为丑陋,没有村民与她来往,又因为身份特殊,人们厌恶她的晦气,于是,这个丑陋的女人只是独自守护着镇妖壁,将那十二具尸体装入棺材重新安葬,在每个孤单的夜里,对着那十二口棺材说话,就像和家人交心一般。

此刻的黄晨英,只是将自己隐藏在西湖港,没有向会仙谷深入,甚至心里就没想着踏上那片土地,这时通往会仙谷的地界内,从西湖港的镇妖壁开始,分成三个区域,镇妖壁周边算是一处,破败的村子就在当间,过了一处天然的隘口后,才真正到了会仙谷。

黄晨英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镇妖壁附近,只是偶尔前往村子转转,但她根本不会想到,会仙谷的秋墨灵已经发现了身体的秘密,更想通了为何没有前往坟头山的族人也会妖化,每个秋家人其实都在互相传染,只不过生育代表依靠性来直接传播,而更多的则是因为特殊的因素导致植物的异常,进而形成了一个区域内的错综循环。

而这个特殊的因素便是秋家人自己的器官,秋墨灵在重生之后,心态也回到少女岁月,她将自己褪下的皮囊埋葬在一片花圃中,洒下一粒粒牵牛花的种子,姐弟俩重新翻修了房屋,搭起架子,期盼着花朵点缀着全新的生活。

可是,那些牵牛花长出后,不仅体积异常庞大,更生出皮肤的纹路,它们甚至会流出鲜红的血液,伤口的愈合就像人类一样。

这些变化惊呆了秋墨灵,她每天仔细地观察着牵牛花的生长,这些诡异的植物竟存在动物的特点,对它们进行抚摸、说话甚至谩骂,都会有反馈的动作,甚至掐断一株花朵,其余的还会纷纷躲避,同样,死亡的花朵不再是简单的枯萎,而是呈现出腐烂的特征。

但是,这些牵牛花似乎拥有无限的成长力,只要坚持浇水施肥便持续长大,直到它们已经比人头更大,架子再也无法支撑住这些重量,牵牛花竟选择了停滞,在自己的根茎上继续分支,一条条藤蔓缠绕成立体的网络,表面分泌出粘液,慢慢地坚硬成壳,如同生出了一副裸露的骨骼。

秋墨灵对于眼前的植物越发感到恐惧,它们不单可以自我抉择生长的限度,更能优化自己的生命形态,只是截止目前,它们还必须依靠施肥和浇水获得能量,但既然已经表现出动物才有的特征,难不成某天又会开始食肉?

于是,她决定挖开土壤,竟然发现底部的根茎就像土豆丛丛团着,但模样却像核桃,只有拳头大小,彼此之间被红色的肉筋连接着,但它们刚接触空气,就开始糜烂,散发出阵阵恶臭,而上面的植株却没有死亡,竟慢慢开始蜕皮,直到底下的核桃彻底腐败,一条条植物该有的根茎生发出来,整株牵牛花彻底恢复了花儿的本样。

秋墨灵的脑海中盘旋出几个念头,首先,自己的妖化遍布全身,而这些器官就算脱离身体,却没有腐朽死亡,它们可以与植物结合形成新的物种。

而这种妖化可以传染,但不像疾病那样,应该类似食物中毒,也许当年秋家在东北群居的时候,那些妖化的部分或者尸首,也造成了植物的变异,当族人接触甚至食用之后,这种改变就转移到了身上。

关于前者,秋墨灵还可以在会仙谷继续试验,但后者,只能找个正常人来验证,而此时的秋墨灵,只求残喘苟活根本不愿再被世人发现,于是,她按下了这个念头,继续带着秋奎海过着日子,继续观察着牵牛花的生长。

可是,会仙谷不仅仅只有她们姐弟俩,还有野兽,一天晚上,有只四处觅食的野狗在花圃中嬉戏,被牵牛花的肉质吸引,错当成食物撕扯吞咽,然后跑去了破败的山村。

那个村子由于地处深山远离西湖港,当年会仙谷发生惨剧后,很多村民都离开了家园,或者迁往西湖港,或者彻底离开大山,但一些守旧的老人依然留在村中,就这样,野狗将牵牛花的碎屑带回了村里,它们在村头继续繁衍,回来的年轻人打死了野狗,美美地享用了大餐。

可是,一切的变故由此开始,破败的村子再次走上了秋家的老路,直到消息传到黄晨英耳里,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逃避,会仙谷再次掀起了风波。

于是,她迈过镇妖壁,向着密林走去,决定以一己之力诛杀妖怪!

第三十六回 绚丽村落人化妖 慈悲放手藏秘密

话说,心灰意冷的黄晨英躲在西湖港,因为容貌丑陋不堪,加之晦气的身份,只想着孤独过活,不想会仙谷方向又传出妖怪复生的消息,于是,她决定独自前往一探究竟。

那时候的山村规模,还只是活死人村的中心部分,从祖祠大门开出主道,两侧分支落着一个个院子,黄晨英从密林穿出后,下到山脚沿着土路走上矮坡,一路向下翻过起伏的丘陵终于看到了全貌。

一路上,虽是盛夏时节,却只有野草和零星的大树,偶尔还有小片的农田,就像绿色的补丁勉强证明人类的存在。

可是,当她站在坡上放眼山村,却丝毫没有感到妖气,只是觉得盛夏的黄昏,似乎多了一抹亮色,记忆中的山村,只是破屋烂路的地方,现在竟犹如被花圃围绕,五颜六色的植株遍布山野,特别是淡紫色的牵牛花爬满道路,攀着两侧的大树点缀起一根根花柱,每一座院落都像被园丁精心修整过,绿色的草甸铺满屋顶,黄色、红色、粉色的植物穿插其间,就连那口孤井都像花环般绽放,她心中一愣,反而停住了脚步。

印象中,荒凉的村子虽然破败,却还有老人和孩子,夏季的黄昏,正是人们纳凉的时间,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气候,村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聚集在祖祠旁的空地,谈天说笑,但现在,除了眼前一片如画的景象,独独少了人的踪影。

黄晨英驻足坡上,试图寻找妖怪的气息,但心中更是在欣赏这处花海的世界,终于,她的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四肢着地,行动灵活,步幅不大,透着悠哉,转头一看,却惊得后退了几步。

眼前是一只矮趴趴的地狗子,短短的鼻子豆豆眼,一身棕毛拖着伞开的长尾,这家伙似乎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类,只是兀自低头寻找食物,却突然感觉气息不对,抬眼一看也是愣在那里。

但黄晨英却惊奇地发现,这个畜牲的背部竟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鼻子,全部与脑袋上那个同一模子,黑色的鼻头,还在一阵阵吸着。

两边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那家伙似乎觉得眼前这人毫无敌意,溜溜达达继续觅食去了,可是,黄晨英却呆在那里,拔腿就往村里跑去,一路下山,她小心翼翼避开花朵,却仔细地观察,发现这些植物除了不可思议的规模,外型并没有不同,阵阵芳香虽然浓郁,但没有丝毫不适。

直到步入村口,黄晨英不敢冒进,只是大声呼叫,许久之后,临近的院落传来回应,一个人缓慢地开了道缝,正要开口,却眼珠子一惊,黄晨英快手顶住,刚一定神就上脚踹开,举刀就要劈砍下去。

可是,眼前这人却扑通跪下,一脸恐惧,口中连连叫饶,大喊自己不是妖怪,但那般模样岂是人类所有?苍老的脸上一双盲目,深深的肉窝子空空荡荡,却在眉间瞪出一个眼珠子,右侧身躯从脖子开始,明显疤痕深重,却从袖口露出细皮嫩肉的手掌,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用力将单薄的衣衫向下拉扯。

原来,一只残破发黑的手背藏在里面,而这人跪下的右裤腿比左边粗了一圈,草鞋旁竟然还有一只扭曲的废脚,他似乎想左右合掌猛猛磕头,却两只手不甚协调,那只眼睛埋怨地滴溜转着,脑门上滴着汗珠。

黄晨英一时也是懵住,这等古怪模样岂能是人?但对方却连连告饶,这么窝囊的妖怪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人,绝对是人,只是不知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村里何时长满了花朵?”

“两个月前,不知怎的,先是牵牛花,然后野花开始泛滥,结果,人也开始变得奇怪。”

“您可是负责镇守会仙谷的黄仙人?”

“哦?你记得我?”

“一年前您来过,我记得这声音,只是。。。不知道长这样。”

“你是村里的那个瞎老汉?”

那人赶紧点点头,黄晨英明白了,这个残废的老人不知为何竟然长出了新的器官,虽然只有单眼,胳膊和腿还不甚协调,却总算重见天日获得新生,可是,这到底算是人还是妖呢?

“村里的其他人如何?难道都像你一样?”

“对,对,老人长出新东西,孩子嘛,倒是没有变化。”

“你们全部躲在屋里不出门?”

“不是,自从发生变化后,害怕烈日,等到天黑月生,我们才出去干活。”

“如此怪异之事,你们难道不害怕?”

“起初很恐惧,特别是李家的俩儿子变成狗以后,吓得我们把他俩打死了,可是,轮到自己才发现,除了痒痒,没有任何难受的地方,而且,老汉我都瞎了一辈子了,现在竟然重新见光,这。。。这算不算咱村里祖上积德啊?”

黄晨英一时语塞,呆呆地发愣,没有不适,肢体重生,人家自己还觉得是种恩赐,可是,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俩儿子变成了狗?”

“唉,其实只是像狗罢了,鼻子变长,浑身长毛,但不能直着走,得爬,却说的还是人话,比我们可怜,可。。。可还是被我们打死了。”

“那野狗有何异常?”

“听说抓住的时候已经要死了,身边长了一片片牵牛花,所以,我们觉着是这些花的原因,但现在哪里都是,我们也不敢碰。”

“老村长可安好?”

瞎老汉一听,点头带着黄晨英出了门,这一路上,两侧的院落就像花海一般绚丽,一节节缺砖带洞的破墙上,爬满了藤蔓,阵阵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有蝴蝶或者飞鸟,如此一来,仿佛时间都停滞住,视野中原本应该生生不息的景象,却只剩下茂盛的植物和一个老人,反倒人类显得像是点缀,成了画面中的一丝灵动。

黄晨英盯着走在前面的瞎老汉,左右身躯不协调地一瘸一拐,却只是步幅有差,力道不同,丝毫没有残疾的感觉,他将黄晨英径直带到了祖祠门口,伸手指指便兀自离开了。

这处祖祠供奉着村人的列祖列宗,他们自大元避难而来,算算缘起,还是关外的百姓,当初选择这里也是看中特殊的地形,据说当时几个大户也是高贾之家,所以祖祠修建地颇为讲究,高门大窗,青瓦粗梁,石桌供台,鎏金牌位,后门出去还平整了一块土地作为祭拜天地的所在。

此刻,老村长独自坐在里面,双手拄着拐杖担着下巴,低着眼睛瞧向地面,听到有人进门,缓缓看了过来。

“原来是仙师驾临,可是诛杀我等?”

黄晨英定睛一看,老村长虽然依旧花白胡须,却声音浑厚,五官竟年轻了很多,只是皮肤上满是疙瘩,手指似乎粗了几圈,就像树枝一样。

“老人家,您这是说得啥话,我过来也是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逃走的年轻人泄露了秘密?”

“正是,描述得非常恐怖,说你们变得只会杀人,但我到来后却难以评价。”

“孙家可知道了?”

“尚不知,未明原因,不敢妄断,您老可是担心发生会仙谷的惨剧?”

“哼哼,瞎老汉是不是让你觉得这种变故有利无害?”

黄晨英点点头,却看到老村长伸出胳膊,撩起袖子,那满皮肤的疙瘩大大小小,顶端还有圈圈纹路,就像树皮上的木瘤。

“自从李家儿子化狗之后,村人开始纷纷变化,却依旧人声人言,性格秉性毫无改变,起初发生一例,隔绝一例,总想着杀了便绝了后患,可是满眼的花朵覆盖村子,明眼人都知道变化的缘起,但那些植物就像瘟疫,烧不绝挖不死。”

“恐惧让人狂躁,足以让最胆怯的懦夫变得心狠手辣,直到自己摊上了变化,却发现非但不难受,反而有种新生的感觉,这才发现,若是能掩藏自己的秘密该多好,终于,我们将关起的人放了出来,大家继续像往常那样生活,只是烈日之下会觉得乏累,至于那些回村吓坏的年轻人,一旦留不住,我们只能下手杀了他们,一旦传出去,村里就是灭顶之祸。”

“当年会仙谷那晚,孙家人马从村口经过,直到那边火光熄灭,我只看到一个个满身血污的人,你说,我们的下场会不会如此?这是会仙谷的诅咒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为何您会认为与会仙谷有关?”

“哼哼,当年会仙谷的村民,虽然将自己围成了寨子,但采买的货郎还是窥得一二,我曾好奇去过,在我看来,他们比我们更像妖怪,记得大门打开的时候,我只能站在老远的地方交易,却喵见一个老太太,满身鳞甲,步履蹒跚,温柔地摸着一个孩子的脑袋,我当时吓了一跳,但现在看看自己,有何区别?丫头,你说,我算妖怪吗?”

黄晨英傻傻地看着老村长的胳膊,却发现对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脸,她心里清楚,所有见过她的人,不管是第一眼还是好多眼,就算看得再久,都会认为她就是黄鼠狼托生的怪物,但这里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在毁容之前,她可是让孙家大少爷倾心爱慕的女子。

于是,她尴尬地笑了起来,帮着老人家合上袖子,指指自己道。

“要论怪模怪样,我又何尝能算个人?”

“所以,你会放过我们?”

“唉,您只是。。。只是遇到了奇怪的花朵,得了某种疾病,并不是妖怪,但不要再杀人了,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吧。”

老村长悲伤地牙齿打颤,发抖着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目送着黄晨英走出祖祠。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除了孩子早早睡下,村民们陆续走出院落,他们恐惧地看着黄晨英,黄晨英也尴尬地瞧着他们,两边谁都没有说话,大家停住脚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像妖怪的女人,等着她的宣判,可她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月光下,人们长舒了一口气。

回去之后,黄晨英掩藏了这个秘密,那些逃遁而去的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归家的人们只是道了声再见,留下那些村民安静地了此残生。

可是,秋墨灵那边却走出了会仙谷,她带着秋奎海打算潜回肖家堡,打听打听儿子的情况,但当她走过村旁的山坡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花朵已经蔓延出丘陵,山野和村庄被彻底覆盖,遥遥看去,村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株株巨大的骨朵开在院中,那个祖祠依旧宏伟,却如同一座小山,在阳光下绚丽地突兀着,只是屋顶钻出了一株大树,孤零零地打开伞冠,坚强地庇佑着曾经的秘密。

秋墨灵这才发现,那些牵牛花已经枯萎,土地里长出一个个小小的人形,就像玩偶一样裸着身体,却被脚下的根茎牢牢束缚住,它们充斥在村中,就像花中的仙子,与寻常的花朵相互依偎,栖息在一株株藤蔓旁。

秋墨灵恐惧地将秋奎海留在外面,独自走向村子,当她走进瞎老汉的院子,看见大门开着,老人家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没了人气儿,浑身如枯萎的草木,那只独眼已经黯然无光,在他的周围,藤蔓在土里钻出钻进,小小的人形就像膝下的孙儿,依偎在他的脚边,安静地守护着。

她轻轻退出院子,走近那些巨大的骨朵儿,血红的花瓣敞开花口,粗壮的根茎支撑着顶端,一株株花蕊探出绽放,就像寻求交配的雌物,可是,整个天空没有一只蜜蜂,干净的就像一面湖水。

这时,祖祠中的大树轰然摆动,犹如初醒的孩子躁动着。

第三十七回 村中变故寻祖技 苦难姐妹初见面

面对眼前的变故,秋墨灵只是驻足了一会儿,确定周遭的植物没有任何变化,拔腿走向祖祠,这棵大树已经穿透屋顶,巨大的伞冠遮蔽住整个建筑,秋墨灵呆呆地盯着树干,耳边满是枝叶摆动的声响,头顶上空,一条条垂下的藤蔓就像琴弦刷刷波动。

她颤颤微微地伸出右手,正犹豫不敢触碰,头顶的伞冠却已经迫不及待,那些藤蔓就像躁动的皮鞭相互抽打,秋墨灵皱心中一横,手掌抚上,心里一惊,树干表面粗糙的纹理竟然像肌肤一般充满弹性。

“你是谁?为何我想如此亲近你?”

“你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也总在问自己,我的记忆中,好像曾经作过人,男女都是我,但一直轮回在这片村中,可是,只有些许片段,现在我仅是一棵树,却拥有了灵智。”

“你的记忆中,只有村子的景象?”

“对了,还有一个丑陋的女人,不像你这般艳丽,但她好像救过我的命,想到她,我会心生感激,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但我就想与你亲近,你叫什么名字?”

秋墨灵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除你之外,为何其它的植物都沉默不语?”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一丝一毫,就连村口的那些牵牛花,你盯着它们看的时候,仿佛在与我对视。“

“你何时有了灵智?”

“记不得了,突然的一刹?我曾数过日升月落,最后放弃了,对于我,时间毫无意义。”

“那平日你都如何度过?”

“睡觉,一直睡觉,梦里还在这个村子,好多人一起生活,但醒来后,我却什么都记不清楚,还是那些断续的记忆,若不是你的出现,我还在梦中。”

“为何我会感觉到你的心里有股悲伤?像个犯错的孩子。”

秋墨灵愧疚地看向伞冠,转身就要离去。

“你还会再来吗?”

“会的,我叫秋墨灵。”

一路走出村子,秋奎海安静地等着姐姐。

“回家吧,姐姐要找些东西。”

秋奎海失望地跟在后面,却感觉到姐姐凝重的气场,俩人到家后,秋墨灵独自向着谷中走去,她默默地站在狭窄的山壁间,仔细寻找着,终于,小时候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就在那道泉水中,滑腻的石头缝里有一处凹洞,里面掩着一根粗壮的树枝。

她用力抓住,一阵疼痛,随即声响传出,对面的山壁开了一个小洞,她钻身进去,沿着陡峭的台阶一路向上,最后站定在一处石台上,周遭漆黑一片。

秋墨灵蹲在地上小心迈步,终于到了一根铜柱前,只有胳膊粗细,上面镂空着一个个孔洞,她将铜柱顶部的盖子旋开,微微的气流涌入,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她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十指有规律地堵住孔洞,音律随之变化,高低起伏,飘向眼前的黑暗中。

渐渐地,秋墨灵的耳朵一动一动,她突然睁眼,流着泪注视着眼前的文字,它们就像天书一般悬浮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亮,她贪婪地不肯放过一撇一捺,手中依旧弹奏着孔洞,那些文字继续变换着位置。

最后,它们犹如星辰一般变化出人体的形象,一个个光点彼此紧靠,又再次散开,仿佛在焦急地修补空缺,还有一些穿行其中,就像电流闪过,一些却暗淡了光芒,如同衰老般被身体抛弃,直到人形已经满是创洞行将就木,一片光点再次出现,填补着空缺,整个人形内仿佛变得更加密集,重新恢复了完整。

可是,一阵高音响起,人形分崩离析,纷纷聚合成一粒粒种子,它们形态不一,大小不定,却同类一群拢成一堆,彼此间有序地生出条条连接,汇集到一个个果实中,重新长出枝丫,垂吊在一棵大树的伞冠下。

终于,秋墨灵长舒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部力量,双手一摊,这些文字才挥舞着翅膀飞向了黑暗中。

现在只剩下单调的音律,秋墨灵却一直瘫坐在石台上,脑海中浮现着一幕幕恐怖的景象,那些曾经游荡在会仙谷中的哭嚎,深夜里波涛汹涌的虫鸣,一只只攀爬在树顶的怪物,一个个目光呆滞的奴仆,还有父亲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儿时的疑问已经找到了答案。

突然,她浑身颤抖地抓住铜柱,用尽力气将它旋出石台,猛地甩向黑暗中,片刻之后,遥遥传来落地的破碎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着钻出洞口,走回屋子,看到秋奎海坐在花圃中望着星空,那些牵牛花就像宠物般围在身旁,小家伙兀自讲着故事,那些花儿还煞有介事地晃动附和。

“姐姐,我们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吗?”

“怎么?很孤单啊?”

“嗯,我喜欢以前的生活,有好多人可以说话,现在只有这些花儿陪着我,可是,它们傻傻地只会晃脑袋。”

“难道你见到姐姐前两年的模样,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和别人不一样,但现在你不是又年轻了吗?就像这些花儿,我知道它们也很奇怪,但又有什么问题呢?谁规定人不能像蛇,花儿不能像狗?”

说罢,秋奎海调皮地摸摸牵牛花,两只小胖手左右鼓捣着,就像抱着一只大狗狗的脑袋,秋墨灵欣慰地看着小家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辰说道。

“咱们的祖宗曾经见过一棵神树,好奇之下偷吃了它的果实,结果慢慢变成了古怪的模样,那些寻常的人们将他们视为妖怪,但祖宗们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重塑生命,于是,他们尝试着获得其它物种的能力,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显化而出,并一代代传下去,可他们却越来越贪婪,终于,一个个变成了四不像的恐怖妖怪,最后不得不隐藏在会仙谷。”

“但即便如此境遇,我的父亲带着仅存的族人依旧不肯罢休,他们妄图创造新的生命,甚至让死人复生,通过虫豸控制它们成为永不停歇的奴隶。而为了隐藏这里的秘密,更为了防范寻常人的讨伐,他们培育出一只只巨大的怪物,在周围的密林中潜藏守卫。”

秋奎海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抬眼瞧瞧牵牛花,扒开花瓣盯着那些花蕊,秋墨灵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抓回粗鲁的小手,指指自己的肚子。

“知道吗?是贪欲害了他们,那棵神树的力量足以扰动万物的边界,那是女娲才能拥有的神力,作为凡人,无法驾驭,充其量可以获得长久的生命,但那时的他们,已经模仿出神树的功能,开始了扰乱因果的妄为,却心中还在惦记着重新找到那棵神树,不单要改变自身的妖化,更为了直接掌握那股真正力量,可是,终于招来了灭顶之灾。”

秋墨灵看着昏昏欲睡的秋奎海,摇摇头将他抱去了床上,自己独自坐着,脑海里依旧翻江倒海,终于,她决定转天重回那个村子。

但是,当正艳阳为五彩斑斓的村庄涂上亮色的时候,黄晨英却懊悔地坐在矮坡上,俯视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凝重的脚步声,俩人同时发现了对方,四目相对,都被对方的样貌所惊诧。

“你是何人?”

“从何而来?”

秋墨灵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却喜欢她那悦耳的嗓音,若是闭上眼睛,这该是一个曼妙的女人才配拥有的灵动,黄晨英却自惭形秽,转而怒气冲冲,手中的匕首缓缓出鞘。

“会仙谷谷口,谷下村,秋墨灵。”

“你是秋家遗孤?那日逃走的便是你?不好好躲起来,重回会仙谷做甚?”

“你如何知道?”

“我领命镇守会仙谷地界,就是防止妖怪复生。”

“可你却从来没有去过会仙谷。”

话语一出,黄晨英顿时脸红,气鼓鼓地剁了一脚,看着秋墨灵白了一眼。

“怎么,还盼着我去诛妖啊?”

“那你看我像个妖怪吗?”

“不像。”

“那这里可有妖气?”

“也没有,但却落了大难!”

秋墨灵点点头,笑嘻嘻看着黄晨英,指指她手中的匕首。

“姑娘既然负责镇守此地,估计领的还是诛杀之命,今日既然相遇,若是非要杀我,还请等我恢复了村子,我做的孽我来还。”

谁知黄晨英冷冷地盯了一会儿,将匕首一收,愤愤地说。

“我若有心继续杀戮,何必偷那个懒?可此地之事,的确是我疏忽了,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只有杀了你,然后自裁以谢罪!”

秋墨灵笑嘻嘻地点点头,眼前这个丑丫头,曲直分明,性格泼辣,不知是真懒还是别有它意。

“我独自下去即可,你是普通人,就算有诛妖的招法,恐怕也会被感染。”

“不会,他们变异的时候我就来过,一直还不是好好的,我随你一起。”

就这样,俩人并排进了村子,一路上,黄晨英并不害怕,只是一脸愧疚,特别是看到瞎老头枯萎的身躯,气得长吁短叹。

“你说说,你要是逃回来,干嘛不好好呆着?我在外,你在内,井水不犯河水,老娘我就想图个清净,现在好了吧?你说这是意外,可总得那些人信吧?这些村民的后代,很多都去了外面,要是再发生变异,可怎么办啊!”

秋墨灵没有言语,只是兀自走着,俩人渐渐到了祖祠,那棵大树早已醒来,哗啦啦晃动着藤蔓,兴奋地欢迎着她俩。

黄晨英撇着嘴,瞧着舞动跳跃的伞冠,一脸嫌弃地看着秋墨灵。

“你们秋家到底是什么人?这棵树也是你养的?这是见到主人摇尾巴呢?”

“我说了,这是意外,我没有刻意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这棵树告诉我,你曾经救过它?”

黄晨英一愣,指指外面的院落。

“上次过来,老村长恳请我不要告诉孙家,我答应了,难道,这些人没有死,都在树里?”

“肉身肯定死了,但却留下了记忆,这棵树告诉我,在梦中他们还生活在村里。”

“那你这是要?”

“将他们化为种子,带回会仙谷。”

说罢,秋墨灵根本不与树交流,只是借了黄晨英的匕首,在掌心狠狠割了一刀,咬着牙将血掌狠狠贴上,表情越来越悲伤,不停地喃喃自语,就像在哄着孩子,而大树欢闹的藤蔓渐渐停了动作,弹性十足的表皮迅速开裂,边缘就像被虫蚁蚕食,一片片尘屑飘散开去,直到两人脚下一陷,眼前的大树已经消失不见。

秋墨灵握紧掌心,鲜血已经不再流淌,只有一颗鲜红的种子融合在伤口中,就像镶嵌了一颗美丽的宝石,而黄晨英就像被雷电击了一下,突然一个哆嗦,向门外望去,整个村子漫天飞舞着尘屑,就像绚丽的沙画被旋风扫荡,重归虚无。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但色空不二,他们去了哪里?”

“在我体内,与我同在,只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我们抬眼能见到星辰,浩瀚没有边界,我们的身体,又何尝不像恒河中的沙砾,否则,若是铁板一块,生命何以生老病死?”

“现在,他们就像我们生活在环宇中的一个星辰上,只是我便是他们的环宇罢了。”

黄晨英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秋墨灵奇怪的言语,一时接不上话,可是,秋墨灵似乎依旧徜徉在自己的思绪中,低头深情地看着掌中的种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摸,没有异物的感觉,却立体而有边界,隐约中一道道肉丝蔓延在周围,那条长长的疤痕已经愈合,却留下深深的痕迹,上面浮现出一个个白点如同璀璨的银河。

“我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之于众生,唯有诵念阿弥陀佛方能往生极乐,之于他们,与我同在,便是极乐之地?我若永生,极乐长存?”

“等等,你是说,你困住了他们的神识?”

“他们没有迁转,依旧在我手心,我可以感觉到树所说的梦境,可是村子之外,只有零星的地方清晰存在,就像一个迷雾中的世界。”

“你还打算杀了我吗?”

“哼,我从来就没打算杀你,当年会仙谷的惨剧,我虽然没有参与,但我就是觉得秋家不是妖怪,只是得了怪病,天底下哪会有那么多妖怪扎堆生活?可是今天我却觉得,你们一定知道了什么秘密!”

“是的,秋家发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却被贪欲和狂妄所吞噬,我希望等我死后,这些秘密可以被彻底埋葬。”

第三十八回 孤独三人谷中聚 不想妖化近眼前

话说,一场意外之事,让秋墨灵与黄晨英相遇在山中村落,此时秋墨灵已经二十三岁,黄晨英只有十八岁,却一个倾国倾城犹如处子稚嫩,一个贼眉鼠眼丑陋无比,两个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女人即将做出各自的抉择。

“姑娘,不知可否邀请你随我前往会仙谷作客?”

黄晨英一愣,竟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小脸红扑扑地扣着手指,秋墨灵打第一眼见到她,内心便感觉到一种悲伤,特别是远远瞧着她坐在山坡时,那个孤独的背影,与满山绚丽的植物世界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个女孩子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像个旁观者却又充满着融入的渴望,直到那张面容回头的刹那,秋墨灵早就看出那是受伤后的疤痕,一块块增生的皮肉挤压着五官,干枯的双手色泽沉积就像炭块,但当黄晨英张嘴说话时,却中气十足,虽不柔美却活泼灵动,秋墨灵的脑海中浮现着一个个黑夜中,这个女人悄悄流泪的景象。

于是,她走近两步,索性拉住黄晨英的手,这一触碰,只有坑洼与粗糙,还有对方的微微颤抖,秋墨灵稍一停顿,一个用力,毫无犹豫地拉着黄晨英走向会仙谷。

一路上,俩人都没有说话,秋墨灵余光撇撇,这个丑丫头竟始终低着头,咪咪眼不停地滴溜溜转着,总是偷看自己的侧颜,嘴唇张张又赶紧闭上,秋墨灵嘿嘿一笑,右手摸摸黄晨英的脑袋。

“小丫头,有话就说,干嘛藏着掖着?对了,我还有个弟弟,叫秋奎海,今年十二岁了,他可是话多,有的没的问个没完,一会儿可别嫌烦哦。”

“啊?还有个小孩儿啊,我会不会吓到他?”

“哈哈哈哈,知道吗?我有两年的时间,全身皮肤就像蛇皮,两个眼珠子血红一线,最后根本无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稍稍不慎,表皮破烂后就结痂成壳,那等恐怖的模样他都没有一丝害怕,你不用担心。”

“半大幼子,竟然不生恐惧?”

秋墨灵笑而不语,眼神中却充满自豪,突然她盯着黄晨英。

“那个瞎老汉的脑门上竟然长出个眼睛,村中还有人多了胳膊和腿,这些可是你决定帮他们藏住秘密的原因?”

黄晨英一听,呲着牙点了点头。

“那个瞎老汉年轻时就废了一双眼睛和半个身子,拖着残缺的身体过了几十年,可是因为那个意外,竟然重新长出了独目和手脚,我第一眼看到他,真以为妖怪就在面前,但他却丝毫没有改变心性,对于诡异的变化非但不害怕,反而满怀感恩。”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曾经的容貌再也回不来了,整天覆盖着伤痕度过此生,遇到变天,皮肤到骨髓,那种钻心的痒让我多少次想了却生命,但我不敢,怕死后的审判,怕枉死城,怕轮回的恐怖,所以,我知道他们的心境,那种重生的快乐,既然不叨扰别人,给他们留个世外桃源,又有何不可呢?”

“瞎老汉一直问我,这是不是神的恩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漫天的神佛我没有见过,走入歧途的妖怪杀过一些,与世无争的灵物遇到不少,苦难的人们却遍地都是,如果谁能让这些人的苦难化作快乐,死后不再受到审判与轮回的痛苦,他才是真正的神,至少现在我的眼中,你就是!”

秋墨灵诧异地听着黄晨英的言语,自己这个背负着化妖诅咒的家族,竟然被诛妖的人称颂为神灵,她遥遥望向会仙谷,当年与当下,前人与今者,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哪敢自称神灵,我的祖先就是一群妄想成为神的人,最后反被贪欲所吞噬,众生之苦,三世因果,不修心不炼己,消不去业力,何以出轮回?佛陀早已昭示根本,众生不自渡罢了。”

“众生看不透因果,只能尽信佛言,但说着容易行着难,稍稍不慎便又滑倒,倒下一次又一分罪,罪上加罪,又是一世,何来解脱?”

“安住当下,众善奉行。”

“哼哼,地藏王还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于你我所言有何干系?”

“若无地狱呢?”

“肉身灭度,终归要有个去处。”

“若不去他们的地狱,而是留在你的极乐呢?”

“我又何以常住世间?”

“你已经知道了永生的秘密,何以不用?”

秋墨灵突然一个打颤,双拳猛握,紧张地盯着黄晨英。

“你不要慌,我入会仙谷前,师父专门叮嘱过我,秋家可怕的不是妖化,而是掌握着一种叫做彘花树的种子,它可以将生命拆分固化在果实中,就像为自己储备了各种器官,只要神识不灭,肉身便可常住,但必须以活人饲喂,而且,彘花树会摧毁神识,一如最初女娲造人,彻底回到赋予灵智之前。”

“所以,他们屠灭秋家也为了摧毁彘花树的种子,可是却毫无发现,但今日所见,大树来源于你,神识尽归于你,湮灭更在你的一念之间,于是,我猜想,并没有实实在在的那粒种子,师父他们根本也不会寻到,因为每个秋家人才是能够长出彘花树的种子!”

黄晨英说完,冷静地看着秋墨灵,身形和呼吸没有丝毫改变,就像说出了一个寻常的事情,毫无发现真相的激动,她滴溜着眼珠子冲秋墨灵笑笑,迈步走到前面。

秋墨灵缓缓松开拳头,看着这个丫头的背影,依旧大大咧咧,竟将后背留给秘密的主人,她快步跟上,远远看到秋奎海已经站在了村口。

这是黄晨英第一次亲临会仙谷,准确地说,是谷口的村落,秋家的栖息地,谷下村。

满眼所见,她足以想到,当年那夜,此地是怎样的惨状,高耸的寨墙残垣断壁,房屋早被夷为平地,现在除了一处艳丽的花圃,还有旁边那间俭朴干净的屋子。

秋奎海第一眼看到黄晨英,的确身子抖了一下,却随即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那副表情就像好客的主人,却透出浓浓的贪婪,而对于黄晨英又何尝不是,三个渴望交流的孤独人,终于聚在了一起。

“这是黄晨英,黄姐姐。”

“秋弟弟,你不害怕我吗?”

“第一眼害怕,第二眼迷惑,第三眼亲近。”

“哦?何来亲近?”

“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姐姐啊,而且,某一天我也可能妖化,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啥样子呢。”

“哈哈哈哈,这是把我也当妖怪啦,好,好,你姐姐以前是妖怪,我现在是妖怪,你以后是妖怪,咱们谁也不嫌弃谁!”

黄皮婆婆一直眯着眼睛讲述着与秋墨灵初遇时的过往,大家听得直入了迷,可是,刚一回过神,却都纷纷盯着老太太,满是纳闷儿,突然,周云生哈哈大笑起来,气得黄皮婆婆重重地敲着筷子。

“混小子,就你眼睛尖,没错,老生的一辈子总共有三副面孔,如花似玉的美女、丑陋不堪的疤痕和一张黄皮子脸,现在的五官虽然丑,但皮肤如常,因为换过,这还得托了秋奎海的福。”

“您是说,秋墨灵最后还是决定培育彘花树,养育人丹果了?”

“那都是被逼的,她想救救自己的弟弟。”

当年冬季,万物凋零,会仙谷在暴雪之后一片圣洁,不知是不是那些怪异植物消失的原因,野兽和飞鸟竟然重新出现,大地上嵌着一溜溜脚印,黄晨英已经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三个人虽然过的艰苦,但彼此关心照顾,欢声笑语响彻在谷中,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三个人。

当然,还有花圃中的牵牛花,这些诡异的植物自从长成花朵的形状后再没有凋谢,寒冬中傲然绽放,只是改吃了荤腥,它们在骨朵儿下裂生出一条枝丫,前端长成虫子的模样,悉悉索索凑在一起,在雪地里爬行晃动,直到老鼠这些小动物靠近了,便缠绕勒死,分裂之后各自享用。

而那些脑袋般大的花朵已经变了结构,中心的花蕊全部褪去,当间长出一条细缝,就像鱼嘴,进食便依靠这里,每次黄晨英经过的时候,它们还会一张一闭地开合,羞得她连连骂娘,但分泌的味道却让人迷醉,她和秋奎海最喜欢凑在花朵旁猛吸。

但秋墨灵却隐隐发怵,作为过来人,她太清楚了,这是阴阳合合的气息,那些鱼嘴状的口器根本就像牝门般妩媚,而那股子味道,正是弥散着催熟的刺激,直到这时,她才恍然观察秋奎海,短短半年,他的身高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头,宽阔的双肩孔武有力,那双大手握起拳头充满力量,就连脑海中稚嫩的面庞也出现了棱角,一双大眼透着英武,嘴角轻轻一笑透着担当。

终于,她决定与秋奎海分房而睡,即将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已经明显朝着男人转变,可是她没想到,该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就在秋奎海独自入睡的第五天,突然半夜开始哭嚎,秋墨灵和黄晨英过去一瞧,小家伙的胸口和腹部竟长出了一个个圆圆的瘤子,表面筋条密布,包裹住肉团一直蔓延到皮肉里,黄晨英知道这是妖化的迹象,但发现秋墨灵根本毫无招法。

“秋家的妖化代代相续,彼此互传,早就混乱,天晓得他这是要变成啥,若是像我能返回还好,否则,真的成了妖怪模样,可怎么办啊!“

“把瘤子切了,行吗?“

秋墨灵哪有主意,天晓得这些东西会不会伤及弟弟的生命,可是,就这么拖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秋奎海昏迷不醒,而那些瘤子竟一点点长大,与身体连接的部分越来越少,就像树上的果实开始慢慢分离,最后依靠一条条粗粗的肉筋挂在胸腹。

可是,当秋墨灵稍稍触碰,昏迷的秋奎海便发疯一样喊疼,一连几日,小家伙水米不进,可是外肾却坚挺不坠,不得已,秋墨灵只得单独照顾弟弟,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她也想过,大不了养着弟弟一辈子,可转念回忆起自己的恐怖经历,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用绳索将他绑住,然后几下猛刀就将那些瘤子切了下来。

这下,秋奎海顿时没了呼吸,连个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吓得秋墨灵喊来黄晨英,俩人除了叫唤毫无办法,这一夜,秋墨灵从惊吓到懊悔,从懊悔到疯魔,整个人癫狂地在雪地里祈请神佛。

可是,哪有什么神迹降临,就像当年那夜,惨死与折磨,鲜血与泪水,哭嚎震天却换不来一丝神灵的怜悯,黄晨英呆呆地坐着,她相信秋奎海并没有死,外肾依旧挺拔,却胸腹不动,但可以听到某种呼吸的声响。

寻着过去,她将秋奎海的衣裤脱去,害羞地摸索,竟然在腰部两侧长着一溜小孔,正在缓缓开闭,她伸手轻轻按按,发现皮下坚硬无比,顿时脑袋一转,用匕首将瘤子切开,里面包裹着一个个肉盘子,上面浮起道道纹路,突然,她浑身打了个颤,出门抓住秋墨灵。

“活着!活着!秋弟没有死!“

“听我说,他在用腰呼吸,那里有好多气孔,而且皮下不是肌肉,他的妖化,是变成一只虫子。“

秋墨灵的表情,从呆滞到兴奋,最后停滞在一脸不解。

“虫子?”

“至少那些气孔就像知了肚子上的,那些瘤子里包着大大小小的肉盘子,我不知道是啥。”

“蛹化虫盘,这是毛虫特有的结构,就像修建房子的零部件,在蛹里被组装成蝴蝶。”

“啊?毛毛虫变成蝴蝶,是拼起来的?”

“我的祖先就是从这里得到了灵感,妄图将不同物种嫁接组合。”

说罢,秋墨灵想到了什么,赶紧冲去秋奎海那里,一进门就恍然大悟。

“这孩子妖化的标志就是要成年了,我家本就异类,加上那些牵牛花的刺激,十二岁的男孩,根本就像成年男子,但这个过程可以逆转吗?”

“晨英,你有没有让男人没有欲望的法门?”

“啥?”

“按照虫子的逻辑,一旦将成熟便开始蛹化,落到人的身上,奎海现在开始飞速成长,所以体内产出虫盘,这是要蛹化的前奏,如果能将他的欲念封住,没准可以延缓这个过程。”

黄晨英却一脸矛盾地看着秋墨灵,憋了好久才张开嘴。

“秋姐,你家的血脉还会传下去吗?”

“我有个儿子,但父亲是寻常人,他会不会妖化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你以后还会让弟弟结婚生子吗?”

秋墨灵迷茫地看着黄晨英,许久没有说话。

“你先帮我断了他的欲念,后面再说吧。”

说罢,秋墨灵兀自转身出了门,黄晨英叹了口气,转身跪在秋奎海的脑袋旁,双手拇指顶住他的太阳穴,中指相对一合在囟门上摸索,最后小指同时按住两眉之间,双目一闭,小声说道。

“泥丸总揽成熟之道,男人在阳,成年之后,识神上位,元神掩藏,今日雷击泥丸,封闭其生长,延缓你的成年时间,但泥丸不可毁,双肾依旧生发,到了神炁不可调和的冲撞之日,你依旧会成为一个男人,只是那时阳气具足,识神一旦产生合合之念,不知道你能不能受的住啊。”

“没事!我陪着你,你和秋姐姐都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话音一落,黄晨英眉头怒皱,鼻梁忽地抽起,满脸的疤痕充血红肿,手皮的青黑变得透亮,指尖一道道蓝色的闪电渐渐凝结,突然,她十指紧扣,大喝一声,蓝光猛然向着拇指、中指和小指流淌,瞬间功夫,秋奎海浑身一抖,外肾软缩,胸腹重新开始起伏。

她赶紧喊进秋墨灵,俩人仔细观察着秋奎海腰部的孔洞,很快,它们就像融化一般流出浓浓的浆汁,轻轻一按,皮下的硬壳已经消失,最后,孔洞被皮肤再次包住,秋奎海的面容似乎稚嫩了许多。

“秋姐,你得想想办法,延缓成熟不等于停止发育。”

黄晨英裹着棉袄坐到秋墨灵旁边,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俩人已经习惯了夜晚,有话没话终归有个温暖的人守在一旁,秋墨灵沉默不语,温柔地抚摸着黄晨英的头发,秀丽乌黑,烛光下与凹凸不平的疤痕对比强烈。

“秋姐,你想过反其道而行之吗?“

“比如,你的祖先为了获取其它物种的能力,已经将血脉搞乱,那能不能将不该有的部分分离出去呢?”

“想过,他们认为一定要找到当初的那棵树,只有那里才能回归到最初的模样,也做过尝试,你所说的彘花树,并不能造人,只能生出人丹的果实,永生估计可行,但分离恐怕无法成功。”

“为什么?”

“呵呵,万物都有自己的边界,物种间有着森严的规则,冒然打破或者利用,就像我们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彘花树可以将成型的物种拆解,却无法重塑,它就像一个屠户,只是切割储存。”

“不,我觉得还是没有找到方法,你想,活着的人可以被还原成一个个器官,需要的时候把它们吃了就可以再生修补,那为何不能更进一步,让它被拆解后继续还原,直到最初的精胎,重新长大不就好啦。“

秋墨灵哈哈大笑,眼中的黄晨英竟那么可爱,可是,那双小眼睛却认真的很。

“难道要我把弟弟送入彘花树,然后等着它重新变成婴儿?那他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他?同样,神识怎么办?暂时迁转何处?也在彘花树里存着?我真没有答案。“

“那我们可以先用别的动物试一试啊!就算不成功也没有关系嘛。“

秋墨灵长叹一口气,慈祥地扫过黄晨英的面庞,伸手要去抚摸,却被她躲开。

“你为何一直在鼓动我培育彘花树?”

“因为。。。因为。。。我想换一身皮肤,我太丑了!”

说完,黄晨英低头哭泣起来,秋墨灵将她搂在怀里,脑中矛盾地思考着,可是,她心中却已经否定了想法,神力一旦启用,岂是一个人能够守护,它所带来的诱惑与好奇,稍一差池,甚至更深一步的探索,都可能带来失控,不单单彘花树本身,也可能是孙家这样的魔鬼,当然,也可能是屋内的三个家人。

一夜无言,黄晨英在秋墨灵的怀里睡到了天亮,早晨,秋奎海醒了,黄晨英一个猛子扑了过去,抓住他的脑袋左晃右看,直到小家伙嘿嘿笑起来,秋墨灵才安心地出去做饭。

今天的菜肴真是丰富,就连平日舍不得吃的腊肉都炒了满满一盆,看着秋奎海狼吞虎咽的样子,两个姐姐各怀心事。

“秋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我要妖化了,那晚我的胸口和肚子奇痒无比,伸手一摸,竟然长出鼓包,吓得我大喊大叫,可是脑中一阵晕乎就开始做梦。”

“梦中一片黑暗,偶尔有光芒从四面八方闪起,我看到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直到光芒充满了周围,我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没见过的世界,里面流淌着白色粘稠的大河,一条条棕红色的肉筋在空中牵拉横贯,一个个大盘子漂浮在河里,我爬上肉筋向河里看,那些盘子在动,慢慢地长大,竟然像虫子的腿和翅膀,虽然很小但我知道,就像牵牛花变出虫子时一点点长出的那样。”

“我特别害怕,根本想不起发生的事情,抬头去找那对大眼睛,发现它里面有无数个我,就像冬天的冰棱子,每一面都把我照了出来,我眨巴眨巴眼睛,它似乎也在干同样的事情,因为里面的一个个我也会消失又重现。”

“我试着在肉筋上走动,可是却有种力量在吸引我,就在眼睛的下面,有个人形的凹洞,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召唤我,听不懂但很清晰,我犹豫不敢前进,那些肉筋却飞速生长,一条条穿到我的面前,就像天路一样。”

“很快,我发现自己必须过去,因为粘稠的大河从四面八方开始翻涌,除了我面前的大路,其它地方都被淹没,整个世界一片白色。”

“这时,我突然听到姐姐们在说话,我拼命大喊却没有回应,只能继续向着那个凹洞走去,这时,一阵剧痛传来,我的胳膊、手臂被切开落到地上,内脏被撕扯着涌出,我疼地大声哭嚎。”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一阵闪电冲下,正正劈在那个凹洞里,所有的肉筋和白色的大河瞬间开始动摇,我的眼前一亮,就看到了你们。”

“那你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吗?”

“虫子,姐姐,你会嫌弃我吗?”

秋墨灵笑着摇摇头,却看到他又转头对着黄晨英说。

“黄姐姐,我听到你说,会一直陪着我,谢谢!”

谁知黄晨英一阵脸红,赶紧夹菜往嘴里塞,可秋墨灵却瞧在眼中,秋奎海那个眼神透着一股子坚定。

第三十九回 突感变故过隘口 各自归途终道别

“哈哈哈,那您和秋大爷算是姐弟恋啊?”

黄皮婆婆竟脸红地点点头,一桌子后生全都坏笑着一脸兴奋,季子康更是激动地握住旗袍美女的手,大家纷纷催促老人家赶紧说下去,可是,突然黄皮婆婆的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地站起来,走到窗外遥遥望向北方。

“秋墨灵要走了。”

众人大惊,却看到婆婆的眼中泛着泪光,伸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摸,闭着眼睛许久不语,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就看着韩福临小心地走到旁边。

“福临,咱们敢早出发吧,对秋墨灵而言,还有个最重要的人要见。“

于是,众人草草结束了酒宴,季子康依依不舍地目送旗袍美女离开,赶紧回到房中囫囵一觉,三个时辰后,周三儿先行带着大家清点收拾,活死人们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就像过年那样充满喜气。

终于,天边一抹肚白,众人整装待发,齐齐聚集在广场中央,黄皮婆婆站在戏台上,环视着眼前的一切。

四十年前,这里来了第一位活死人,他坚信能够前往神仙的极乐之地,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这个村子,将它恢复、新建和扩大,甚至营造出一个世外桃源。

四十年后,最后一批活死人从这里离去,他们依旧坚信神仙将赐予他们永生,虽然这个村子将再次破败,也许再不会有人前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黄皮婆婆一个人呆呆地站着,手中的拐杖有节奏地点着地面,就像传递信号,直到韩福临跑过来耳语几句,老太太顿时身躯一挺,肃穆地看向刘昭慧的遗骸,所有人齐齐相随,那些活死人们更是扑通跪下,深深叩首。

“出发!”

黄皮婆婆当先迈开步伐,周世灵陪在一旁,身后由韩福临等人护驾,活死人们浩浩荡荡四列排开,队伍出了村子继续北上,穿过山坳转而向下,前方渐渐树木林立,队伍再次停了下来。

“师姑,您叫我?”

“福临啊,一会儿死人们会进入幻境的状态,你们几个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慌张,跟着我便是了。“

“可有什么忌讳?”

“呵呵,胆子够大就行。”

说罢,老太太将拐杖举到口边,轻轻一吹,悠扬的笛声响起,合着夜色,却像幽冥中传来的勾魂曲,渐渐的,活死人们集体发出阵阵鸣叫,那声音就像空腔中振动发出的打板声,夹杂着撞击的鼓点,又在风箱的拉动下轰然增大,顿时,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变得庄严肃穆,就像宣告着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却毫无畏惧,那急促起伏的鼓点拨动着停滞的时间长河,即将再次波澜壮阔,新生就在前方!

终于,队伍进入密林,树顶之间依旧是一张张巨网,就像空中的城堡层层布满着头顶的空间,可是,却根本看不到一丝巨脸怪的踪影,随着队伍彻底进入,宏大的声响冲击着周遭,那些巨网甚至开始振动,就像被拨弄着琴弦,阵阵嗡嗡声包裹在外围。

这时,季子康悄悄走到旁边,指指前方,原来,视野的尽头,似乎有些东西在晃动,如此距离判断,那个东西的体积绝对不小,但被密林遮蔽住全貌,只能感觉到与树木产生着巨大的动静反差。

“前面恐怕没有旁路了,那个东西不单单会动,还扼住了要道。”

周云生点点头,季子康不单想指出前面的异常,更因为巨大的动静反差不仅仅发生在前后的视野中,就连横向都对比明显,那个东西的左右两侧,绝对是植被茂盛的山坡,但因为整个密林的上面都被巨网遮蔽,根本看不到前方正在逐渐耸起的山脚。

“前面就像隘口,当中封堵的东西竟然会动。”

“两侧的山势估计骤然走高,那就是峡谷的地形,难道咱们这就到了?”

可是,韩福临却摇摇头,招呼众人赶紧跟上。

“通向会仙谷的路途中,每一处布置不单功用明确,而且环环相扣,这里就是个独立的地方,华山道,独此一条,大家都准备好,婆婆说了,胆子要够大!”

很快,队伍渐渐接近了密林的边缘,前方似乎有片平地,在如此荒郊野外,奢侈地用一块块方砖铺设,表面全部雕凿着环形的圆圈,精巧地凹凸出统一间距,远看就像大大小小的星辰投在地上,整个区域就像圣殿之前的广场,更因为穿出密林后的豁然开朗,显得如此庄严肃穆。

黄皮婆婆带着周世灵依旧走在前面,俩人就像入定一般悄无声息,活死人们虽然动作缓慢却毫无停歇,可韩福临他们竟开始犹豫,步伐渐渐停住,现在可是看清了前方的隘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就是一个巨大的眼睛,眼睑分明地包裹住眼球,饱满的底白上条条血丝发散着,棕色的瞳仁中,黑色的瞳孔泛着幽光,不停地收缩,谨慎地盯着前来的队伍,就像忠诚的卫士,不顾疲劳地保护着国王的领地,而它的确只是一个眼睛,长在一堵高耸的肉墙之上,一块块斑点零星分布在上面,眼角的道道皱纹如山涧的裂缝随着眨动挤压张闭。

这下,谁还敢冒然前进,那个眼睛就像能够扑捉到任何瞬间的眼神,当看向它的时候,如同与最威严的法官对视着。

“那个眼睛是什么?也是神仙创造的吗?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不可思议的东西?”

“咱们难道还继续跟着?”

“眼睛怎么穿过?难道那道肉墙下面,还有门?”

“太宏伟了,比城墙还要高大,那些死人为何停了?”

周云生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就像无情的审判者,不说一字一句,不动一手一脚,连表情都是累赘,抛开一切多余的感官,只是洞穿最真实的过去,冰冷地守卫着前进的道路。

这时,周世灵带着死人们双膝跪地,脑袋低下,双手高高举起,就像赎罪一样等待着神的宣判,但伴随的声响却转而悲凉,那些急促的鼓点消失了,只剩下悉悉索索的抽泣,偶尔一两声尖锐的鸣叫,如同发自内心的恐惧。

突然,眼睛明显转了角度,瞳孔眯成一条竖缝,就像猛兽在夜色中最谨慎的状态,许久之后,瞳孔打开,死人们的奏乐顿时大作,鼓点转而再起,欢快活泼,轰鸣犹如炮仗,敬告天地,虽是寒冬之时,万物凋零,但朝阳铺洒在大地上,犹如金色的地毯等待着荣耀的时刻!

这时,黄皮婆婆将死人们交给周世灵,自己坐在广场上歇息,她转头寻着韩福临,嘴角一挑,似乎满眼鄙视,伸手招呼大家过去。

“婆婆,这难道是真的?”

“嘘,等它们进去再说。”

于是,大家目送着队伍继续前进,随着庄严的轰鸣渐渐远去,这时,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湛蓝的天空就像纯净的画布,季子康依旧陶醉在恢宏的神迹中,可是,韩福临和周云生却眼神冷峻,他俩渐渐发现了端倪,似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阵爬行的声响,方向就在大眼睛那里。

很快,太阳继续高挂,光线的透射改变了角度,那个震撼的神迹似乎开始移动,与周遭固定清晰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一片片凹凸的形状,大大小小,边界越来越明显,颜色渐渐退变,就像积木一样开始瓦解。

直到死人的轰鸣彻底消失,那些盘旋在头顶的嗡嗡声也戛然终止,爬行声开始零星出现,转而不断蔓延,就像散场后的惋惜,无论沉浸在多么完美的艺术中,终归要回到现实。

这下,所有人再次目瞪口呆,那个震撼的眼睛根本不存在,它只是一个巨大的巢穴,左右连着高耸的山坡,焦黄色的外壳犹如城堡,不计其数的六棱型孔洞彼此紧挨,上面似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图案,就像一块五彩斑斓的碎花布,从天空铺到地下,远远看去,色系变化与凹凸形状正好组成了肉墙和眼睛的图案,但绝不真实,定睛到任何一个局部,都只是一个个色块罢了。

众人还在不解地看着,却发现那些色块突然翻面,变成了一片黑色的圆球,季子康一看,顿时吓得打了摆子,那根本就是一只只恐怖的巨脸怪,当时伏击周云生和吴老六的那只,腹部竟然有张老太太的面容,那这里的色块,绝对也是它们腹部的图案!

此刻,那些怪物们似乎完成了一项巨大的使命,翻身护住腹部后,张开长肢快速爬行,在一个个六棱型的洞口进进出出。

“有啥稀罕的,不就是障眼法嘛,但对活死人来说,见到的可是真实与神圣,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坚定地继续走下去,而且,充满感恩之心,最终化作那枚种子,永远生活在最神圣的梦境中。”

大家诧异地盯着黄皮婆婆,就看到她将拐杖对着地上的圆洞开始敲击,那些怪物似乎非常敏感,一个个飞奔着就爬了过来,现在可是真正的面对面,大家心里还是一阵发颤。

“婆婆,这里没有大蛆和苍蝇?”

“没有,万物相生相克,每个功用却要重点明确,地上的这些圆圈就像鼓点,这些怪物走在上面,激发出的振动会抑制那些大蛆,虫豸都是懒蛋,既然密林食物丰盛,何必来淌这道浑水,久而久之,这片广场就变成了一道边界。”

“但那些大蛆和苍蝇并不是神仙的产物,它们如何与怪物达成平衡,我并不知道,但这也刺激了神仙,因为她看到了失控,一种凭空创造的物种会带来现有物种的改变,后者的生死却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这时,那些怪物就像巨大的蜘蛛张开长长的肢节,身躯却像窝头一样,两个大眼珠子杵在前端,张开口器发出呜呜呜的鸣叫,为首的那只体型最大,足有一人多高,身上布满了花白的绒毛,顶上的馒头尖已经塌陷,肢节虽然强壮却走路有些晃悠。

眼看着它们爬到近前,黄皮婆婆微笑着招招手,就像呼唤着可爱的宠物,那个大家伙明显放缓了速度,温柔地匍匐在婆婆脚下,从口中探出一根尖刺在老人家的手中蹭着。

黄皮婆婆站起身,抚摸着它的白毛,轻轻一捋,大片脱落。

“你也老了,该解脱了,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婆婆,我们不和小世灵走一条道?”

“那是给活死人走的,前往极乐之地,咱们要翻过峡谷两侧的大山,直接去神仙那里。”

“莫担心,小家伙会与我们汇合。“

说罢,黄皮婆婆拍拍大家伙的眼睛,那庞大的身躯轰地贴在地上,两条肢节将老人家一抱就送到了背部的馒头尖上,那里就像一个凹下的肉毯子,将她全部裹住。

这时,其余怪物也各自转来转去,就像狗狗那般,终于嗅到了心仪的客人,纷纷探出口中的尖刺与对方刮蹭几下,接着一抱,各自入位。

“暖和啊,真暖和,里面毛绒绒的看着恶心,没想到比羊绒还舒服。”

“婆婆,每次您都这么前往会仙谷?专车啊!”

“呸!要不是你们和孙家来闹事,老生我过了迷雾就有迎接,对了,人丹果还有几个?”

“树上剩的,没舍得吃的,能带的都带了,差不多十几个吧。”

“留几个给它们。”

“啊?虫子也吃啊?”

“最后一顿美味啦,这里的一切都源于秋墨灵,如果她走了,都会化为乌有,这些怪物算是她的杰作,更是秋奎海的宠物,我座下这只,陪了我四十年,也该享享福了。”

第四十回 寒冬美景乱四季 骨灰归家终轮回

说罢,黄皮婆婆轻轻一拍,大家伙领头出发,巨大的身形虽然年迈,却依旧像个卖力的老牛,驮着主人直奔巢穴旁的大山,其他人紧跟其后,纷纷坐在馒头尖里啧啧称奇,这些怪物在第一次遭遇时何等恐怖,现在却温顺的就像老朋友,浑身的黑毛泛着光亮,透出年轻的气息,强壮的肢节在山涧飞爬,环抱着树干垂直攀上,一个跳跃担住大网,就像鱼儿入水,灵活地滑动翻腾。

周云生窝在馒头尖里,小心地抓住边沿,撇着脑袋向着怪物的身上看去,就怕再见到雄性动物的残肢,那夜的诱惑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吴老六也好不到哪儿去,心中对张煤球的死怀着怒气,只有韩福临和季子康带着周家人玩得不亦乐乎。

“福临,知道吗?这一遭的经历,哥哥我压根儿就没敢想过,以前听你说的那些冒险,心向往却胆不从,现在好了,一路担惊受怕,仗着你和云生的保护,胆子也大了,哥哥的熊样儿,可别记在心上啊!”

“哈哈哈哈,季兄,你我相识多年,为人的秉性我最了解,若是奸诈毫无底线,咱俩也不可能同闯这一遭,怎么样?坐在怪物身上,有何感觉?”

“起初害怕,现在是爽,咱们脚下大网,网下大地,两侧群山,犹如空中飞翔,那些神仙不就靠着坐骑飞来飞去嘛,现在我也是!”

“等下见到神仙,你千万别失态啊,那可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哦!”

“哈哈哈哈,放心,对她老人家,我只有敬重和崇拜,她真的是神!真的是神!”

此刻,寒冬的太阳挂在蓝天上,对众人来说,却是此生从未有过的距离,虽然依旧遥不可及,却似乎第一次见到,不是在山顶的仰望,不是在林中的窥视,更不是在自家院落中的忽视,而是一种毫无遮拦的欣赏,当怪物跃动在树尖之上,已经超越了山顶的高度,毫无参照与遮挡,纯粹的太阳与蓝天,仿佛时间也静止了,若是夕阳时候,不知道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将是何等的惬意。

“是啊,朝阳代表着无限的未来,夕阳却厚重地如同回顾一生,福临,神仙真的会离去吗?她不是有人丹果来长生吗?”

韩福临却摇摇头,只是随着怪物腾跃,眼中却在寻找最前方的黄皮婆婆,如果一切都将灰飞烟灭,那她老人家有何打算呢?

突然,他想到了周世灵,那个孩子出生后,似乎老人家异常欣慰,若是一直有如此婴儿降生,那从刘昭慧的口述中肯定能听到蛛丝马迹,但从最初的回忆开始,婴儿似乎只是一言带过,就连目的都是大家自己猜的。

难道周世灵的出生对于即将离去的神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她的那个愿望难道就是亲手培育出这么个纯粹的小佛爷?

正想着,就听到一声虫鸣,所有的怪物径直开始下攀,头顶再次被树干淹没,一道道光闪在余光中飞过,眼前豁然开朗,却顿时恍如隔世忘却了季节,所见之处,丘陵纵横,五彩斑斓,花朵艳丽,草场壮阔,一丛丛灌木就像绿叶上的瓢虫,一团团绽放着火红的颜色。

这哪里是寒冬该有的景色,根本是闻所未闻的神仙领地,一条条道路沿着山坳起伏,最后汇集到那个破败的寨门,依旧残垣断壁,却被植物覆盖,就像最诚实的画师,只是将过去的苦难淹没在新生中,却从未抹去,只是用另一种心态面对它罢了。

“下来吧,从山脚开始,这帮家伙也不能进入,但这些植物不会再传染变异,放心吧。”

黄皮婆婆落地之后,喊过韩福临,将五个人丹果交给巨脸怪,那家伙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晃动着肢节就要拒绝,可是,黄皮婆婆只是温柔的抱了抱它的大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它在身后鸣叫。

周云生好奇地蹲在地上,真是不敢相信,但呼出的哈气还是验证着真正的季节,他伸手抚摸着花朵,果然,是肉质的触感,却没有彘花树那种灵动,更像一个个肉块雕琢而成的工艺品。

韩福临默默地站在花草中,迎着刺骨的寒风,满眼却是盛夏的景色,这时,黄皮婆婆慢悠悠走了过来,低头摸摸火红的灌木丛,指尖却像弹脑门一样嘣嘣两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失望地问道。

“看到这一切,有什么感觉吗?”

“不管四季如何流转,她心中最美、最想留下的景象,便是如此吧。”

“不仅仅这样,她试图与四季和轮回抗争,却无法逃出天地的法则,女娲是神,都不得不面对轮回的流转,她以为可以超越法则,却最后还是仓促与不舍地离开,所以,众神归位,不是回到了天庭,而是去了众神的墓地,那里长眠着他们的神识,不生不灭,但他们足以撼动法则,却选择臣服,这是对众生最大的慈悲。”

“福临,记住,赛里木淖尔是前往众神之墓的钥匙。”

“师姑,当年您的遭遇,对神仙说过吗?”

“没有,我俩约定过,她的技艺我不学习,我的过往她不探求,各自将秘密带入棺材。”

“那您为何要告诉我?”

“我没有告诉你具体的细节,但那个祭司说了,你家祖上毁了傩教的根本,而他们一直寻找的傩神墟,与众神之墓的创造者,可能是一批人。”

“福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也许是家族的传承,也许,只是为了还去前世的业债,若你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也算多一个考虑吧。”

韩福临点点头,随着黄皮婆婆继续前进,很快,众人到了寨子的大门,高大的废墟让人遐想,曾经这里是如何的森严与隔绝,放眼而去,那个小屋依旧小巧地伫立着,旁边的花圃却大如田地,一株株奇特的植物傲然挺拔。

经过小屋,黄皮婆婆微微驻足,探着脑袋向里张望,脸上一红,嘿嘿笑了起来,伸手对着季子康。

“把秋弟的骨灰还给我,终归回家了,就不要再离开咯。”

大家庄重地陪在一旁,目视着老人家接过骨灰盒,调皮地在上面拍拍,举到脸庞温柔地蹭蹭,打开盖子猛猛一嗅,满脸嫌弃地走到花圃旁。

“臭烘烘的,第一次见到你,稀罕你这个成熟的小屁孩。后来你成了大人,我却没有发觉,直到那天帮你脱衣服,我才意识到害羞,那种脸烧烧的感觉。你醒了,重复着我的话,那个眼神真是只狼,坚定透着残忍。最后我俩成婚了,你问我翻云覆雨和长相厮守哪个重要,我害怕再次孤独,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于是,我解了你的泥丸,你切了自己的男根,从此,我依旧是丑陋的处子,你依旧是孔武的俊郎。奎海啊,遇到你们姐俩前,我没有想过此生还会有个家和伴侣,黄晨英这辈子满足了,谢谢!”

“尘归尘、土归土,下去审判的时候,我陪你!”

黄皮婆婆喃喃自语,抓起骨灰扬洒向花圃,就像盛夏里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四季彻底混乱。

“走吧,前方便要入谷了,秋墨灵就在那里。”

“不等周世灵了吗?”

“他应该已经到了,极乐之地直通神仙的住所。”

终于,韩福临等人来到了目的地会仙谷的入口,一道狭窄蜿蜒的谷道,两侧的群山巍峨高耸,临村的山面就像豆腐劈下,光洁的石壁呈弧形向外围包去,狭窄的入口只能一人通过,干枯的树枝在头顶透出微弱的阳光。

大约行进了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尽头只剩下山壁,黄皮婆婆走到近前侧身左转,面对光秃秃的石壁用力一推,一道小门轻轻打开,大家跟着钻了进去,这一截黑咕隆咚只能摸索着侧身行走,季子康这样的大胖子叫苦连天,终于,前方透出一道光闪,众人眼前的谷道陡然宽阔,弧形的山壁完美地环抱住整个空间,道道石梯从脚下错落而上,连接着一个个平整的石台,后面开凿着统一的窑洞。

山谷正中是一洼池水,冒着浓浓的热气,池中的正西方向修着入水的台阶,其后是一溜石板通向一个半圆的洞口,远看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头,两侧各自立着一碑一像,皆比常人高出半身,碑文上书“谷下村“,石像的面孔并非向外,而是朝着洞内,身姿婀娜,略微弓下的腰部绽放着一圈花环。

众人走过塑像,纷纷回头看去,这女子的眉目娇俏,笑容高贵,双手摊开曲起胳膊,掌心向上平于胸口,却空无一物,似接纳却像赐予,似祈祷又像呼唤。

“婆婆,难道谷下村其实在谷中?”

老人家摇摇头不再言语,只是领路进了洞中,里面砖石铺地,两侧粗木撑起,黑漆漆看不清前方,黄皮婆婆走到一个石鼎前,要过火把投了进去,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个圆球,幽幽地发出淡紫色的光芒,整齐地一排排从洞口向深处蔓延。

顿时,整个空间在幽光下显得深远神秘,但一人多的高度却局促压抑,这些圆球就像夜晚的繁星,从顶上密布的藤蔓中垂下,一直延伸到顶部的尽头。

继续前进,头上平整的石沿连接着原始的石壁,坑洼扭曲地淹没到黑暗中,眼前出现了一道陡峭向下的阶梯,低头望去,却似乎通向一片光的海洋,有条隐没在水中的暗道连向尽头的山壁,两侧波光起伏,远远传来阵阵水声。

黄皮婆婆伸手指向远处,有道光芒从山壁中透出,这时,韩福临突然觉得在光河的右侧,遥远的地方,似乎有条船在缓缓划着,就像传说中度过三途河的幽冥之舟,可是,等他定睛寻找的时候,却只能隐约看到那里凹凸的山石。

“到了!吴老六,你带着周家人在此等候,福临、云生和子康,随我下去。”

“婆婆,我们没有资格吗?”

“傻孩子,他们各自都有使命在身,你惹这个麻烦干啥?”

吴老六一脸不情愿,却被黄皮婆婆的眼神逼退,她轻轻走到老六的身旁,耳语了几句,便转身下了台阶,吴老六却突然跪在地上,重重地三下叩首。

第四十一回 神仙府地锁人形 敌我不明乱蝶飞

话说,韩福临等人一路冒险,历经生死危机,终于来到会仙谷,神仙就在那片光海的尽头等着他们。

跟随黄皮婆婆,仨人走下台阶,脸庞飘来阵阵暖风,流水舒缓平稳,眼前出现一片暗湖,但上面漂浮的物质却看不清楚,只感觉光芒连片,站在湖边,依旧可以分清光与水的分隔,那条暗路原来是一道浮桥,一直通向湖水的彼岸。

这时,黄皮婆婆郑重地敲敲浮桥,很快,对面的山壁缓缓打开一道大门,里面透出火把的光芒,不再幽暗神秘,顿时感觉庄严神圣,众人终于到了神仙的门口。

突然,光影之下,似乎有个巨大的身影在迅速颤抖,阵阵锁链声轰鸣在洞中,悲伤的哭嚎时隐时现,听的人头皮发麻,可是,黄皮婆婆丝毫没有停止脚步,径直走了进去,韩福临皱皱眉头,与周云生对视一眼,俩人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季子康早就双腿打颤,原本心中的圣地竟然充斥着监狱的味道,仨人谨慎地与黄皮婆婆拉开一段距离,放慢脚步观察周围,石门高耸厚重,表面简洁毫无修饰,两侧石壁被人工修整过,凿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圆洞,横竖有序地布满整面,穿过石门,原始的洞顶分成三个层次,随着正中的阶梯层层向上,就像三个穹顶依次叠加,两侧同样凿出石梯连接着错落有致的窑洞。

那些哭嚎声隐约从窑洞中传来,密布山壁的火把似乎被锁链的挣扎带起,混乱地释放着恐惧的光影,方才那个巨大的身影再次出现,投影到台阶上,吓得大家止住脚步。

“怕什么,不是要见神仙吗?上来吧。“

“婆婆,那到底是什么?神仙不是美女吗?”

黄皮婆婆诡异地笑笑,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仨人咬咬牙没敢再问,却各自将匕首紧紧握住。

这道台阶足有三人长度,却低矮琐碎,就像专为迈不开腿的老人修建,同样分作三层,与顶上同步,每到分层的地方便是一处横贯两侧的平台,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虫子一样的纹路,就像那枚郢爰金币上的文字,在每列文字的上、中、下三个区域,不规则地聚集着一个个宝石,大小不一,颜色多样,就像断句一样充斥期间,在宝石的底部,由一个个拇指大的圆洞勾勒出直线,发散着指向两侧的文字,线条之间又彼此交汇延伸,构成了一片贯穿文字的奇怪网络。

眼看着即将登上最后的台阶,那阵哭嚎却戛然而止,锁链声也悄无声息,恍惚间,韩福临顿时愣在那里,平台的尽头,一个无法形容的事物被数道锁链禁锢在半人高的石床上,周围立着四根粗大的柱子,两侧各吊着三个铁笼,背后的山壁上排满藤蔓,一直钻入顶上的洞口。

这个事物就像一株肉色的植物,却可以看出人类的器官,正中一个封闭的囊包圆润凸出,表面显出人脸的五官,下部清晰地勾勒出细细的脖颈,可是,从肩膀那里却蔓延出道道长骨,彼此间被绿色的筋膜覆盖,终端干枯的掌心连着树枝般的手指,每当人的脚步声响起,手指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带着整个翅膀哗啦啦地颤抖起来。

胸腔之下,一个硕大的凹洞在神阙的位置爆开,下身没有双腿,却长着肥硕的蟾蜍身躯,粗壮的蛙腿趴在石床上,背后隆起一个个鼓包,糙烂的表皮透着滑腻,而那些锁链正禁锢住蛙身的四肢。

这时,一声稚嫩的童音从背后传来,众人一惊,发现周世灵走上台阶,依旧那么沉稳庄严,只是身形又长大了一圈,已经颇有少年的味道,英俊的面容透着高贵,他对着周云生鞠了一躬,然后缓缓走到黄皮婆婆面前,单膝跪地低头不语。

“你哭了。“

“是的,他们已经走入圣湖,直到最后被淹没依旧满脸虔诚,我安静地坐在湖边,等待着怪物上来,最后,得到了这枚种子。“

“婆婆,这就是永生的真相吗?只是在最后一刻,被怪物激发出最深的欲望,并得到了满足,然后被禁锢在种子中,共同创造一个被满足之后的梦?在它们被怪物融合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人类最肮脏的表现,男人的欲,女人的情,对权力的渴望,对金钱的贪婪,甚至对暴力的崇拜,都在那时被释放,被彻底满足,最终,找回了平和的内心。“

“作为人,他们将迎接新一轮的欲望,但作为活死人,涤荡过后的平和将永远固化,彼此对世界的认知被一起禁锢在种子里,永远做着共同创造的美梦,只是去了欲望永远保持着满足的心,这真的是永生吗?”

“这到底是神仙规定的永生,还是停滞的时间?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也是如此吗?“

周世灵虽然提出了深刻的问题,却眼中波澜不惊,似乎只为说出这番话语,接着,他将种子握在手心,庄严地走向那个石床,登上边沿,双手捧着种子投入人形的腹部,那一刻,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怜爱地微笑起来,当种子落入后,凹洞内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一阵阵抖索沿着人形的身躯开始蔓延。

突然,顶上的铁笼轰然打开,一个强壮的男人落到地上,他哭嚎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脚,脑袋到脊椎爬满了蜿蜒的枝丫,灵动地彼此碰触,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翻身爬去,用最虔诚的姿势站在蟾蜍的尾部,用力在粗糙的表皮上撕开裂痕,白色的浆液缓缓流出,他慢慢爬上去,仰面躺在伤口中,任由浆液将皮肉腐化,一点点将自己融入其中,最后,只留下一对外肾。

周世灵撇过脑袋,却听到一阵抖索的声响,黄皮婆婆摇摇头,独自走向蟾蜍的尾部,很快,一枚白色的卵蛋生了下来,她缓缓抱在怀中,走到台阶下的平台,将它放在那丛宝石上,转身看着大家。

突然,周云生意识到,这就是镇妖壁里同样的东西,那个可怜的蜥蜴小孩儿就是从这里出生,然后拿到那里养育,顿时,他浑身颤抖地打起哆嗦,黄皮婆婆冷冷地注视过来,韩福临赶紧抓住他的手,俩人对视一眼,已经彻底无法分辨敌我,那个可怜的男人从何而来?难道神仙对男人存在着如此深重的仇恨与蔑视吗?

不过,周云生很快掩盖住怒火,手中轻轻一捏,韩福临顿时明了,俩人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于是缓缓朝着季子康挪了过去。

可是,那家伙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坐在地上,眼睛根本不敢直视,但刚一避开,却发现人形背后的山壁上,不只有密密麻麻的藤蔓,竟还挂着一个个人类的身体,有男有女,昂着脑袋,双臂平行张开,可是,体表却布满了奇怪的绿色,就像在肉皮上打了一块块补丁。

这时,黄皮婆婆瞥眼瞧着季子康,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一种失望,正要扭头,却发现这个胆小鬼竟直愣愣地盯着正中的一个男人,似乎有种惊吓后的迷离,时而皱皱眉头,时而瞪瞪眼睛,双手轻轻摸摸腹部,最后手掌狠狠捂住了耳朵,突然,他满脸青筋爆出,肚皮开始鼓大,豆大的汗珠滑落到脸颊,一双眼睛透着最痛苦的挣扎。

韩福临和周云生一看,正要过去,却被黄皮婆婆厉声喝住,老太太的神情异常冷峻。

突然,门外响起巨大的振翅声,就像军队集结越来越多,转眼就飞入洞中,一只只发光的蝴蝶涌到那枚卵蛋的周围,盘旋几圈后扑扇冲下,将它层层覆盖,周云生以为蝴蝶要吞食婴儿,正要拔腿却被韩福临按住。

就看到那些蝴蝶密密麻麻爬来爬去,里外交互着层层进出,终于,它们抛下完好的卵蛋,轰然飞起,在人形的身边盘旋着,就像太阳的光晕起伏欢腾,一阵阵嗡嗡的振翅声似乎在报告信息。

突然,它们集体停滞在空中,片刻之后,极速冲向魔障的季子康,韩福临和周云生哪能再等,快步奔去的刹那,蝶群已经再次腾空,季子康依旧捂着耳朵,这时,虫鸣声陡然响起,震彻在洞穴中,最后,扬长而去!

猛然间,那个人形突然开始晃动,锁链再次轰隆作响,上面吊着的铁笼发出呜呜的哭嚎,震颤着在两侧晃动,而那对翅膀陡然折下,一个回弯并拢在肋旁,长长的臂膀直愣愣伸到黄皮婆婆面前,慌乱地寻找着安慰。

黄皮婆婆慈祥地伸出右手,五指紧紧扣住她的指根,就像安抚那样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

“墨灵,曾孙我给你带回来了,安心吧!“

第四十二回 祖孙相认迟妖化 天地法则终难逃

“曾孙?!”

季子康这个胖乎乎的胆小鬼竟然是神仙的血脉?可他现在就像入了魔障,口中不言,肚皮鼓大,双目直瞪,两手捂住耳朵,难道他将妖化?

“他在一年前已经出现了征兆,可是自己并不知道原因,神仙的血脉也就只有他还活在世上。”

“等等,他的曾祖季游被神仙恩赐直入极乐,难道在那一代就与神仙有了瓜葛?”

“没错,神仙生下儿子林致川后,妖化逃回会仙谷,林致川却一直健康地成长,我们猜测,与正常人结合可能会改变妖化的进程,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神仙的第一个孙女降生,父女俩还是安然无恙,可是,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林致川却开始妖化。”

“起初家中只是觉得染了怪病,便请季游救治,可是毫无效果,终于,孙世义前来诛妖,秋奎海带人拼死将林致川抢走,而那个襁褓中的小孙子却被季老先生偷偷抱走了。”

“他为孩子改姓换名,认做孙子,叫季悯睿,便是季子康的父亲,他虽然前年重病去世,却始终是个正常人,直到子康上任来到西湖港,我才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出现了妖化的迹象。”

“难道这么多年,你们一直知道季子康的存在?”

“当然,但选择了遗忘,林致川恢复神志后,说出了孩子的下落,可我和神仙前去索要时,季游却只说了一句话。”

“既然不是妖怪转世,那便是得了怪病,留在老朽这里即可,季家的孩子与会仙谷毫无瓜葛,你们也不要再打扰了。”

“后来,季悯睿茁壮成长,结婚生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妖化,我和神仙也就选择了遗忘,就让他们父子作为季家人过上新的生活。”

韩福临扭头注视着神仙,这个女人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虐杀,成为母亲后又不得不骨肉分离,最后却忍痛与孙子形同陌路,所以,她害怕稍纵即逝的幸福,厌恶时间的流动,只想将一切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就像那些在寒冬中依旧五彩斑斓的肉化植物,至少在四季流转中,停滞了本该相随的改变。

“会仙谷的一切,都从她的身体诞生而出,就像女娲将自己的一切贡献给了我们的世界,那些神技。。。”

“住口!”

突然,黄皮婆婆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威严却充满暴躁,那个生出五官的植物囊包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满是褶皱的女人脸,白花花的皮肤上只有那双大眼睛透着灵动,此刻却充斥着怒火。

“这里的一切都源于我,可我最终还是没有救活儿子,就连孙子也再没见到,现在,我的曾孙诅咒再起,而我已经走向调零。”

“怒火与爱让我违背了誓言,我将自己与植物同化,脱去子宫创造了彘花树,用自己的皮肉修补孩子的创伤,而我自己,也终于逃不过最终的妖化,体内所有的物种彻底爆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我不甘心,我知道我的孙子还活着,他也会有子嗣,也可能妖化,我不能让他们也承受这样的未来。”

“所以我建立了会仙谷的规则,包括那个长生的谎言,因为我需要源源不断的实验品。”

“可是,掠夺活人的危险太大,只有死人,悲惨的死人最合适,所以,我启用了父亲的技艺,将人与虫融合复生,刘昭慧作为第一个活死人,让我看到了希望,活死人村的和谐与虔诚甚至超过了我的预计,我曾经想过,如果就这么一直保留它,会不会真的成为一个世外桃源呢?”

“我的确可以赐予他们永生,但那只是一个梦,依附于我的梦,当我死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而他们将重入轮回。”

说完,秋墨灵慈祥地看看季子康,突然蔑视地扫向周云生。

“你的怒火很大,可我没有撒谎,会仙谷的秋家虽然凋零了,但妖化的人远不止我们,其他三小家依旧在深山中苟延残喘,难道为了我的后代还有那些可怜人,我不应该去尝试吗?”

“知道吗?刘昭慧到死,都坚信你就是神灵,当年你的诺言,他一直等待着!”

“那又怎样?如果我用活人供养彘花树,你们会不会视我为魔鬼?我选择了死人,他们的死与我无关,那些可怜惨死的人,在村里复生了四十年,继续在人间沐浴着阳光,先走的人已经在我的体内永生了很久,我们的宇宙,极大到无限的星空,微缩到体内的恒河沙,时间的感受在彼此之间无法画上等号,世间的一生才是生灭,体内的一刹便是生灭,你觉得,释迦所谓的累世劫,难道不就是它们正在经历的长度吗?”

“足够了,我已经守住了作为人的底线,没有去伤害活人,但规则,众神可以制定,我也可以制定,我违背的只是既定的规则,但与本质的善恶无关!”

“知道为何我要打断晨英吗?”

“那些神技不听为妙,它们就像最复杂的女人,放浪又纯洁,妩媚又安宁,温柔到你情愿日夜与她相守,狂野到你挥舞鞭挞想将她征服,可是,当你不断品味胜利的滋味甚至厌烦后,她却又展现出另一番滋味,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直到你深深地坠入她的囚笼。”

“我的悲伤,让我回到了会仙谷,我的好奇,让我探索血脉的真相,我的智慧,让我窥到了入门的通道,我的贪婪,让我想知道所有的秘密,我的怒火,让我在已有的基石上妄图再次创造!”

韩福临冷眼听着秋墨灵的嘶吼,就像孤独太久的老人,歇斯底里地喧闹着,似乎在辩解初衷,又像在炫耀神技,更夹杂着一股内心的虚弱。

“你说你没有杀人,那头上的铁笼,囚禁的是谁?”

“他们?只是彘花树生出的后代,算是我的?活死人的?不,都不算,只是借用了他们的种子,没有神识,没有灵智,如此往复,难道这也是罪过?”

“但我亲眼看到过,蛋壳里出生的孩子,灵动活泼。”

“可他是妖怪!你愿意他活在永远见不得阳光的镇妖壁吗?”

“那为何要饲喂尸飨?”

“因为只有尸飨,才能进入真正的坟头山!”

“所以,你根本治不了子康,只能最后看他一眼,然后这里的一切彻底归于无!”

“嘿嘿,如果真是那样,我的曾孙会如何看我?”

说罢,秋墨灵张开翅膀,一只指向周世灵,一只指向那个卵蛋。

“去,把蛋壳砸碎,让子康吃掉。”

周世灵犹豫地望向周云生,被对方眼中的怒火和失望裹挟着。

“周云生,一个没有灵智的行尸走肉,却可以救你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血脉,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要暂时摆脱妖化,无非两条路,一是在契机出现的时候,比如秋奎海的成年,生殖的欲望会让他开启虫化,解决之道,要么封闭泥丸,要么彻底阉割,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二是在源头重塑,人丹只能解决肉身的修补,只有最初才是绝对的纯净,那时候,其它物种依旧在沉睡,延长契机之前的时间,才能延缓妖化的节点,但人之初只是在子宫中孕育,自身毫无力量,但卵生不同,浑然先天却力量凝结,所以,将人的最初化为卵生的状态,何尝不是一种途径呢?”

“可是,要彻底解决妖化,唯有重回坟头山,见到那个掌管缘起的甘棠树,重新服下果实,彻底回归人的原生。”

这时,周世灵已经将卵蛋端到了季子康的面前,用力一敲,顶部洞碎,韩福临拍拍周云生的肩膀,俩人过去,一人一边强行将他翻过,嘴巴一卡直接灌了下去,默默地等待着。

“不用看了,凡人看不出端倪,就像虫子进入体内,不到生病能发现什么?”

“周世灵,好名字啊,世间的灵童,你是彘花树唯一生出的最完美的孩子,兼有人类的神识,又有其它物种的精髓,却不受制于它们的劣性,这是为何?每一个彘花树的孩子都像行尸走肉般长大,为何独独你有所不同?”

“因为在我化育的时候,有一个活人被吞了进去,他叫丘墩子,我可以感受到神识入体的那一刻充满欣喜。”

秋墨灵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用活人就能注入神识?我想过,人丹也许只是彘花树创造生命的中间阶段,那些果实绝非终点,它还要继续组装,可是,我一直不敢也不想用活人做实验,但为何那些虫孩的神识就消失不见了,生出的孩子依旧如此愚钝?”

秋墨灵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兴奋,却总是透着自责,终于,韩福临幽幽地说道。

“彘花树没有吞噬神识,这些人也不是毫无灵智,神仙,您忘记了,六道有情皆在轮回之内,若无神识何来迁转,但六道各安天命,便是物种的边界,但你打破了,就像给最贵重的酒瓶装入了最普通的泉水,它永远也成不了美酒。”

“你是说,那些虫孩的神识没有被吞噬,都在他们的身体里,因为迁入的只是虫子的神识?”

韩福临点点头。

“不对,不对!同一个虫孩的体内,人类的神识去了哪里?不应该双识俱在吗?”

“我们亲眼见过虫孩,其实就是人形的蛹,神仙,您的体内,拥有后来妖化物种的神识吗?”

秋墨灵摇摇头,随即两眼放光。

“前后顺序颠倒了,我先为人,所以具有人的神识,它们落生即是虫豸,所以只能拥有虫的神识。”

突然,她直愣愣地看着韩福临,似乎满是失望,本就苍老虚弱的面容上,双目终于暗淡。

“神仙,您从一开始就错了,以为只有自己无法逃避天地的法则,因为您的肉身终将灭度,可是现在呢?其实您建立的规则从来没有脱开轮回,该托生的依旧托生,该迁转的照样迁转,您只是打破了物种的边界,创造出新的肉身罢了,其它,毫无改变。而且,您自认为没有扰乱因果,没有杀害活人,可您的永生,的确干扰了轮回,束缚了本该迁转的神识。”

“如果我没有猜错,您会将永生的种子交给周世灵,在他的身体内继续存活,但他的生命又能多久?就算集中了众多物种的精华,但天地的法则依旧束缚着他,如何逃得了呢?”

“不,不,不,等他成年了,可以像大树一般千年不死,可以像虫豸那样休眠蛹化,但一切都由自己控制,他可以在不同的生命间转换,这难道不能与天地同寿吗?”

“天地又如何?难道就是永恒吗?”

“神仙,释迦亲见的,无非不生不灭的实相,觉悟的,无非缘起性空,只是他亲见了,所以坚定正信,却仅以佛陀自称,而非绝对真神,因为他知道,至少在这个娑婆世界,那个法则他无法撼动。”

“所以,召公才一定要将甘棠树封印在坟头山下,女娲娘娘才甘愿留下彘花树后归于众神之墓,因为众生已经生存在这个规则中,重塑只能带来新的混乱与痛苦。”

这时,周世灵搀起季子康,这家伙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毫无记忆,颤颤微微地直打哆嗦,周云生狠狠拍了他一下。

“别慌,自己人,那个老太太,就是你的太奶奶。”

“太奶奶?”

秋墨灵突然慌乱起来,长长的翅膀想挡住自己不堪的身躯,可是,几乎被禁锢住的脖颈只能正正地看着季子康,突然,就听到扑通一声。

“太奶奶!我梦见过您,从第一眼看到洞口那尊女人像,我就知道自己与这里存在说不清的渊源,太奶奶,您创造的会仙谷,是人间的世外桃源,我看到死人村的景象,心里多么羡慕,在这个肮脏的世界,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龌龊,太奶奶,您是最伟大的神仙!”

韩福临在一旁拍拍周云生的肩膀,冲着黄皮婆婆点点头,再看这诡异的一切,季子康的想法,何尝不是这个乱世的诉求,虽然众神为了保护众生放弃了神力,但没有了神灵的世界,的确避免了重塑的危险,但真的就不再混乱吗?众神退位,人佛崛起,将世界还给人类,难道只能周期性的乱世么?

秋墨灵真的错了吗?愤怒与母爱的缘起,造就了一个奇特的小世界,从复生到永生,在这里,终点变作起点,然后再没有终点,只要秋墨灵还活着,就有一尊神在庇佑着,时时刻刻,不需要祷告,不需要期盼,只是完成诺言,尽信即可。

突然,韩福临的脑海中想到了刘昭慧。

“神仙,您曾经去过活死人村?刘昭慧所说的那个客人,便是您吧?”

“是的,当我看到活死人村的景象,多么希望融入其中,我还记得,刘昭慧自豪地向我勾勒着他的蓝图,那双本该暗淡的眼睛,竟奔放出比活人还要炽烈的希望。”

“那时我非常后悔,如果没有回到会仙谷,只是带着秋奎海消失在某处,彻底断了血脉,也许那样,会仙谷的传说将彻底消失,更不会有人再想起坟头山。”

可是,周云生却摇摇头。

“不,秋家就算消亡殆尽,坟头山也一定有人惦记,除非我们彻底摧毁它!”

“你是说那个祭司背后的人?傩教,到底与我韩家有何瓜葛?”

“也许不仅仅是傩教,辽东藏在深山中的那些人,估计一直在蠢蠢欲动吧?”

韩福临正视着秋墨灵,却看到黄皮婆婆走了过来,将一个挂坠交给了他。

“记住,若有把握重入坟头山,辽东之人,见此坠者惟命是从。”

“曾孙,太奶奶要走了,你们也离开吧,给老太太最后一点尊严,周世灵,我死之后,种子自会脱落,带着他们远遁,莫要辜负了这些可怜人。”

“过来,让太奶奶再好好看一眼。”

季子康哭嚎着爬上石床,走到秋墨灵的面前,那张苍老的面容只能鼓足力气睁开双眼,却一滴泪水也无法流出,她抖动着翅膀,张开指头滑过季子康的脑门,满足地点点头,突然,将面部再次裹住。

“走吧,好好活着!”

终于,韩福临、周云生和季子康在黄皮婆婆的相送下重新回到了洞口,吴老六一直在等候着,见到仨人平安返回,激动地围过来。

“老六,你刚才为何那么郑重地对着婆婆磕头?”

“因为她告诉我,周世灵的两个掌心各有一块疤痕,这不是丘墩子转世吗?还成了小佛爷!”

韩福临看向黄晨英,俩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福临,你们先回西湖港,我还有些话想对秋姐姐说,但一定记住,务必等我回来,明白吗?”

“明白!”

第一回 一箭双雕送死尸 临终承诺妙女人

众人走出会仙谷,那些巨脸怪依旧等在地界旁,那只最大的家伙眼见来人,激动地呜呜鸣叫,可是却少了黄晨英的身影。

“大家伙,我们先走了,你继续等,婆婆一定会出来的!”

说罢,众人一路翻山越岭,过了眼球隘口,重回活死人村将祭司的尸体挖出来,浩浩荡荡前往西湖港,将尸体藏在镇妖壁的洞中,韩福临特意在台阶上留了一道黄符。

晚上,三位爷兴致颇高,周三儿满村子采买食材,王姐在后厨忙活,周云生陪着韩大少爷满世界散财,季子康和吴老六跑到屋后给死去的兄弟们烧纸。

“福临,你不会想买下这里吧?”

“咱们人多住不下,老乡家里又没有空房,干脆全部租下来,打发他们出门游玩几日,岂不两全其美?”

“哼哼,你这是要搞大事情哦,说说吧,那具尸体怎么耍?”

“孙世义何等傲气之人,竟然最后和那祭司耳语几句便乖乖离开,这中间绝对蹊跷,还记得丘墩子之前下地牢送饭吗?那个祭司就在场,恐怕两边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吧?”

“你觉得孙世义被胁迫了?”

“查人观色,闻言听音,孙世义和黄晨英对峙时,话里话外透着不忍,最后面对小世灵的承诺其实已经决定放手,但那个祭司的几句耳语却让他浑身颤抖,你觉得什么原因?”

“孙家老二,孙世礼!”

“没错,这俩兄弟一直形影不离,如同孙家的影子藏在暗处,现在却不见踪影。”

“哼哼,说吧,怎么整?”

于是,转天一早,西湖港仅有的十几户人家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韩福临将大家召集起来。

“眼下婆婆还没回来,咱们需要做点儿旁事,第一,周三儿带队,务必安安全全将尸首运到孙世义家,这里有封手书,一并带去,记住,灵活应对,莫要强干,一旦发生冲突立马儿缴械,第二,吴老六负责,乔装成村民住进农家,每日巡查防备,保护大家周全,最后,我和二位爷该干嘛干嘛,等着婆婆。”

说完,韩福临瞥眼看看周三儿,那家伙先是一愣,然后兴奋地笑起来,这就领命开始准备。

“老六,巡查即可,万不要主动起冲突。”

“福临,你这是仿效孙权啊,可曹操不上当怎么办?”

“孙世义不是曹孟德,关羽的脑袋会引火烧身,咱这可是雪中送炭,我们只知道祭司是孙家人,现在物归原主罢了。”

依照安排,人马各自出发,韩福临仨人大大方方过着逍遥日子,期间吴老六悄悄来报,周围出现鬼鬼祟祟的贼人。

两天过后,周三儿手下的一个小脚快马赶回,带来了两个消息。

“哦?孙世义血洗了涞水旁的一处道观?还要邀请我们前往孙家?”

“没错,孙大爷看过书信和尸体,大喝一声要将我们处置,三哥赶紧伸手就范,那老头竟大笑起来,下令将我们关进地牢,却好吃好喝伺候着。”

“傍晚时候,我被单独滴溜出去,原来,他家全副武装准备出发,目标直指道观,那一夜,孙世义可是暴怒,雷霆之下血流成河,祭司那边还有两个头人,孙世义亲自审了一宿。”

“孙世礼可救了出来?”

“完好无损。”

“那两个人可审出个门道?”

“没让我跟着,但让我看了人头,对了,我走的时候,那老家伙专门让我带句话,‘白帝城下亡刘备,非陆逊之功,气数罢了。’”

“有意思,老东西这是拿秘密要挟我呢。”

“哼哼,更对鬼头傩神那边不屑一顾,福临,咱们好好会会这个老家伙。”

终于,第四天晚上,仨人正坐在屋中喝茶,就听到一阵矫健的步伐响在屋后,随即便是怒气冲冲的喝骂。

“你个老耗子,吃得了这么多吗?也就我那个阔侄子舍得给,吃,吃,吃,胖死你得了!”

仨人一愣,就看到门口大踏步冲进来一个年轻女子,满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白白净净,鼻头上一颗小痣,裹着破棉袄露出玉色的脖颈,大眼睛一瞪,小嘴开始嘚吧。

“福临,你问了个仙儿就送这么多小米,老生以后还咋办?世灵!世灵!赶紧进来,不冷啊!”

季子康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小美女,绝非妩媚却透着灵动,五官精致皮肤纯净,特别是那副神情,就像半大少女强装成熟,怎么看都让人稀罕,与身后的周世灵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婆婆?”

“我是黄晨英,也是秋墨灵,算了,还当黄晨英吧。”

周世灵依次见礼后,将黄晨英让到桌边,放下肩上的包袱,站在后面偷偷坏笑。

“婆婆,您这是闹哪一出啊?神仙将你返老还童了?”

“别说,婆婆的模样真是美,就像仙子一样。”

“只是突然这么调皮,不大习惯。”

大家玩笑着落座,却看到黄晨英若有所思,单拳顶住脸颊,一脸小大人的模样。

“你们走后,我与神仙说着贴己话儿,想陪着她走向终点,她却让我答应最后一件事,务必亲眼看到你们找到坟头山,还要给我一个奖励。”

“我郑重地发誓,最后,她将自己化育成人丹,只是至纯的秋墨灵,我大哭着吞了,却浑身恶臭,发痒蜕皮,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脏器、每一处骨骼都在发生变化,就连脑海中的记忆都拥有她的部分。”

“我昏昏迷迷在洞中躺了三天,直到丹田再次充盈,真气冲顶泥丸,蹭的就坐了起来,可是,我从水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似秋墨灵的艳美,也不是我的原貌,记忆更开始混乱,甚至那些年发生的事,总觉得是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梦。”

“而她的那些技艺我也清清楚楚,她违背了与我的誓言,本该各自带进棺材的秘密却全部给了我,不对,是和黄晨英的誓言,那我到底是谁?”

大家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懵懂地眨巴着眼睛,的确,谁都没有见过秋墨灵和黄晨英年轻时的模样,现在的这位看来连肉身都与她俩不同。

“得了,你们还是叫我婆婆吧,不过,对外就说我是福临的师妹,没准过一阵子我习惯了,给自己起个新名字。”

“世灵,你怎么跟来了?”

“我也想亲眼见见坟头山,然后再做打算,这是神仙让我转给你们的东西。”

说罢,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盒子,体积不小,却没有打开。

“这是尸飨,一共三只,其余的已经杀死,神仙说了,它们是进入坟头山的关键。”

“那为啥不留下几只?万一这三只死了呢?”

周世灵也奇怪地看着黄晨英,谁知她叹了口气。

“这是防备万一咱们回不来,这些虫子不至于惹出祸端,这么多年,改造镇妖壁,补给活死人,难道只靠我和秋奎海卖野味啊?全靠它们!”

“你们也看见了,这种虫子可以让尸首不朽,但最大的价值在于发现矿脉,当初秋家人选择在会仙谷落户,不单单看中那里的地形,还因为谷中曾经有个宝石矿,就是神仙住的谷中谷,那些财富化作了谷下村的庞大规模。”

“那夜屠村,会仙谷的地形太过特殊,根本无法登上峭壁俯瞰,谷中谷又被暗门掩藏,所以矿脉得以幸免,这些年一直为我们提供大量的资材。”

“所以孙家没有寻矿点石的本事,却以矿业发家,靠的就是这种虫子?”

韩福临和周云生对视一眼,取过绘制的孙家庭院图,又将那本古书放在旁边。

“哦?这就是孙家少爷死前钻研的那本书?当时他被害的那日,秋奎海也在祖祠里,那时他还潜伏在孙家帮工,夜里准备第二天的祭祀,结果看到孙少爷被两个蒙面的人杀了。”

“那俩人还说坟头山的秘密就在孙家祖坟里,是一把最关键的钥匙,所以,秋奎海才会冒险去刨坟。”

“就因为听到这句话,秋奎海值得大动干戈吗?”

“哼哼,你们画的地图,他早就参透了,可是去了实地却发现与地图不符,那本古书也是他在府库中发现的端倪,但其中就是有一环怎么都想不通。”

“密码?”

“那我倒不懂,但当他听到钥匙藏在祖坟中,这个信息的份量可想而知。”

“那邀请云生前来,真的是他?”

“周家和韩家是领路东家,秋家是外围的执术家族,况且辽东的三小家一直与秋奎海有联系,前者负责假扮,后者隐在幕后,关键时候邀请周家出马很正常。”

“但不想这其实是个局中局,挖坟之后给贼人做了嫁衣,而且那些贼人还冠冕堂皇地成了抓贼的英雄。”

突然,周云生想起了什么,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好算计!咱们还是落了后手,孙隆怀墓里的那张纸,他们已经看过,我说为何砖头是破的,人家故意留在那里引我们参与,最关键的钥匙恐怕已经在他们手中了。”

“哼哼,那就得看孙世义的手段了!”

“这个老家伙估计现在对咱们恨得牙齿痒痒,鬼头傩神的人杀了假的秋奎海,坊间都认为是孙家所为,这可与辽东三小家结了大怨,眼下又诛灭那些鬼头傩神的人,两边都得罪光了。”

黄晨英颇有意味地点点头。

“如此看来,三小家把怨恨记在了孙家头上,干脆下蛊杀了孙世义和孙世礼的两个儿子,大坑窝那段时间,可是乱呐。”

“难道那些金币不是傩教的人放的?”

“他们哪有尸飨,都是秋奎海的主意,大家各自做局,谁不耍点花招?本想假冒方家金币来个借尸还魂,结果却弄了个百鬼夜行。”

“难道辽东三小家还在大坑窝等候命令?”

“应该早撤了,但霸州是他们的据点,那个坠子给了你们,驾驭便是。”

“婆婆,秋奎海还得到了哪些线索?”

“他最后发现,孙世义才是秘密的掌握者,而那个关键在于他家的对联!”

第二回 综合线索定重点 握手言和拜孙府

“又是对联?”

“没错,秋奎海认为只有破解了其中的意义,才能找到坟头山的真实位置。”

周云生端详了许久,取出纸笔总结道。

“我明白了秋奎海探查坟头山的思路,凡是地宫之类,无非地点、入口、机关和开宝四个阶段,但最关键的在于前两个。”

“坟头山就连孙老爷临死前都认为凭空消失了,但绝不可能,偌大的山峰就算改头换面也是天大的工程,若要不显山不露水根本做不到,所以它只能被隐藏了!”

“而这个问题已经被秋奎海验证过,按照孙家庭院的地图进入野三坡,却发现与实际不符,结合孙老爷的讲述,姚广孝诛妖之后发生了山洪,后来野三坡又连着地震,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自然之力摧毁了坟头山,或者,地图上的标志物被更改,比如河道拐弯、山谷坍塌。”

“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按照制图和寻找的便利,河道在野三坡才是真正的标志物,两侧的密林草地、山谷高峰,充其量是一种辅助,这说明,河道在接连的灾害中发生了巨大改变。”

“那前者为何不可能呢?”

“如果地震真的摧毁了坟头山,这种力量不可能只针对一座山峰,其周围的事物一定同样受损,那么,坟头山下的空间呢?好吧,就算内部恰巧幸存,但山峰本身坍塌变样,周遭也完全不同,前往底下的通道再被毁坏,这代表什么?”

“彻底消失?”

“但孙世义的一辈子在干什么?”

“他说自己只是秘密的断送者。”

“截止今日,他还要大开杀戒,为什么?”

“因为那个秘密根本没有终结!”

“所以,坟头山肯定安然无恙的存在着,也许外型在地震中受到了影响,但依旧可以进入!”

说罢,周云生自信地在纸上勾勒出汇集的线索。

首先,关于地点的部分,现在拥有庭院地图,但目前不知道与实际存在多大差距,而秋奎海认为那个对联是找到坟头山的关键,这应该是位置的全部信息。

虽然入口的线索并不明显,但神仙坚信尸飨可以代领大家进入坟头山,算是一个敲门砖。

“那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密码本了!孙隆怀临死前的那句话,我怎么都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难道最后还有个门锁?就不怕被撬了?”

“哼哼,敢放锁就不怕被破坏,比如断龙石,一旦弄错便彻底毁了进去的路!”

“婆婆,那个对联您知道吗?”

“秋奎海没来得及告诉我。”

韩福临长舒一口气,对着季子康使了个颜色,一阵口哨声响过,没多久,吴老六悄悄钻了进来。

“情况如何?”

“贼人都撤了。”

“好!咱们明日出发,直奔大坑窝,拜访孙大爷!”

转天中午,一行人出现在大坑窝,安顿之后分成三拨,季子康带着黄晨英和周世灵准备物资,吴老六和周三儿安排人手,韩福临和周云生前往孙世义的府上。

刚到门口,俩人忧心地看看天色,这几日云厚阴沉,如果初雪降下,不仅天寒地冻,入山恐怕都困难重重。

仆人前面引路,遇见一众打手,个个面色不善,俩人倒是大大方方走入院中,就看到孙世义端坐在正堂,地上摆着三个木盒子,看到他俩,重重地用拐杖点了点。

“孙老爷,您说陆逊如果把刘备的脑袋再送给曹孟德,三国会怎么个走向?”

“白帝城驾崩,还是烧营时就死了,本没有区别,蜀国还是蜀国,诸葛亮尚在,这个梁子转不到曹孟德头上,三国照旧还是三国。”

“哦?那您的意思,这些人与我韩家可是解不了怨恨咯?”

“嘿嘿,撬开这些人的嘴谈何容易,韩少爷,你送尸过来,老朽只能接着,我不是曹孟德,躲不了干系,孙某人讲究快意恩仇,剁了三个人头,一为泄愤,二嘛,权当还你个人情,虽然你小子心思打的不地道。”

“二爷现在可安好?”

“养着呢,七十多的人了,当年秋家绑架我爷爷,百般折磨害死老人家,黄晨英给你们说了吧?”

俩人点点头。

“哼,她倒是洒脱,秋墨灵如何了?”

“已经圆寂,会仙谷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那个小佛爷呢?”

“带着活死人的种子远走高飞,会仙谷将彻底成为传说。”

“那坟头山呢?你们还惦记着?”

说完,老头子鹰眼炯炯地盯着韩福临,握在拐杖上的枯手隐隐用力。

“我要彻底摧毁甘棠树!”

“哈哈哈哈,爽快,可你能找到吗?别指望我,老朽说过,我只是秘密的断送者,就连坟头山下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韩少爷,你可是家中的嫡子?”

“嫡长子。”

“你肯定奇怪,为何孙家不立我为东家,现在孙家的嫡脉已经完了,我给你说说也无妨。”

“我和二弟并非孙家血脉,道光二十九年,父母病死,我带着弟弟流浪街头,天寒地冻的滋味我到现在还刻骨铭心,那年我七岁,对死亡的感受近在咫尺,我还记得那个人的出现,在一片大雪中,宛若天神下凡,将我俩带回了阳间。”

“他就是孙隆怀,我的爷爷,他给了我真正的生命,但也严厉地规定了我和弟弟的一生,我俩就是三弟的影子,更是那个秘密的守护者,虽然我不知道真相,但我见过会仙谷的活死人和怪物,当年秋墨灵父亲干的事情远比她女儿要恐怖的多!”

突然,孙世义哈哈大笑起来,拐杖指着周云生。

“你个后生,老朽都放你们进来了,要看要查自便就是,干嘛偷偷摸摸贼眉鼠眼!”

原来,周云生眼见着他俩聊的入神,便偷偷揣测孙世义背后的对联。

“天无月地生光颠倒缘起,日沉水石流泪妄念恒常。”

“惭愧,惭愧,晚生觉得这个对联颇有深意,所以多参详了一会儿。”

“得了吧!这就是坟头山的位置!但老朽想了一辈子,也没有悟出个门道,那里我去过,但满眼迷茫,如何让天无月地生光,日沉水石落泪,难道要拥有神力才能前往神树的所在?”

“难道您也对坟头山感兴趣?”

“年轻的时候幻想过,但会仙谷那次对我震撼太过,我也做出了更狂暴的事情,所以秋墨灵恢复了一切,我本以为是要报复我,可是刘昭慧他们的村子,还有小佛爷的降生,让我放弃了,那个女人并没有针对当年的仇恨,她只是在逃避。”

“但那次之后,我就对坟头山死了心,我看到了秋家的贪婪和魔性,他们口口声声祈求重回坟头山是为了解除妖化,但实际呢?利用自己的变异制造怪物,奴役死人,培育彘花树,这是为了摆脱妖化?根本是要掌握坟头山的力量!”

“他们是不是妖怪,我比谁都清楚,但出师要有名,官家不会让你杀死一群病人,只会支持你诛杀妖魔,但我到现在都不后悔,因为他们不是无助的人,而是妄自称神的魔鬼!”

孙世义越说越激动,甚至气急败坏地猛猛砸着拐杖,突然,转头看向对联,又冷笑起来。

“秋家作孽,孙家又何尝没有,但我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我的血液里没有原罪,我更囚禁着那份好奇心,爷爷曾把祖上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毫无保留,却截止在他亲眼见到坟头山下的景象。”

“同样,孙家和方家,到底是忘恩负义,还是逼不得已?到底是胜利者享受战利品,还是贪婪造就了另一只迷途的羔羊?方家就是无辜的吗?也不是,孙家就一定恶毒吗?好像也不是,那秋家呢?他们一定会建立一个魔国?还是我想多了?我这一辈子都在干着一件事,我认为我在替天行道,在保护百姓,可我算善终吗?能善终吗?”

孙世义闭上眼睛,陷入了迷离,久久自言自语,终于,似乎泄去了所有的力气,伸手做出送客的手势。

“今日你俩来我府上,只是亲眼见证我杀了孙家的仇人,其余的,老朽一概不知。”

俩人愣了一会儿,赶紧起身,拱手退出屋外,突然,孙世义喊了一声。

“韩少爷,把你们的人带走,作人当信守承诺!”

韩福临回头深鞠一躬,口中称诺。

返回客栈,黄晨英也是吃惊孙世义的表现,木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他的心死了,可是还要端着那个尊严,这个人一辈子太累了。”

这时,周三儿探头探脑钻了进来,神秘兮兮递给周云生一个木盒,打开一开,里面竟然是个罗盘状的东西,手掌大小,厚度却超过三指,标准的圆形外壳,最上面装着个透亮的琉璃罩,纯度绝对堪称极品,里面两个长短指针却不见南北,倒是内外两圈天干地支。

“二位爷,这是被绑架的孙世礼偷偷交给我的,本来上面还有血迹,他好像非常害怕,只让我带来一句话。”

“待你践行诺言,莫忘告知泉下。”

周云生低头看着罗盘,里面的两根指针已经停止不动,突然,他眼睛大亮。

“指针在甲巳!这是那个最关键的钥匙!”

第三回 大雪初降行不利 突现地标引猜测

周云生兴奋地观察罗盘,它的形制这像怀表,却体积更大,指针所在的盘面足有掌心大小,厚度却不到一指,两个长短针分别指向内外两圈,十天干在内,十二地支在外,红蓝双色布于白色背板上,但下面的舱室却足有三指厚,铜质外壳像个胖乎乎的酒盅与上部严丝合缝,两者之间依靠环扣牢牢固定。

“奇怪,最关键的钥匙竟然是一块怀表?可还是一头雾水。”

“为何?”

“没有参照系,这个罗盘早就停了,如果在理想状态下,它应该与密码锁处于同一个关系对应中,比如,某个时刻,罗盘指向某个干支,然后在古本中寻找对应的文字,将它们输入到密码锁中开启大门。”

“但这一切都需要同步,罗盘、古本和密码锁,若是稍稍异步,对应关系就会错乱。”

“难道需要一个对时的装置?”

“没错,至少是某个共同起步的标准。”

“得了,孙世礼防着他哥哥把罗盘交给咱们,肯定是祖坟中的那个关键钥匙,没准入口的密码锁也已经停止,罗盘与它同步重启就行了。”

“子康,东西准备的如何?”

“多亏世灵帮我,一切就绪,入山寻宝的人手在精不在多,况且骡马这些咱们不缺,帐篷、食物和绳索装备我都可劲儿带上,吴老六已经拿着坠子前往霸州寻找辽东三小家,其余人等分出两拨,一拨留守大坑窝,与霸州的周家、韩家保持联系,确保咱们的后路安全,另一拨共计七人,全是会仙谷杀出来的好汉,重点负责安全和体力活。”

“周到!我看这几日天色不善,当早早行动。”

“那不用等吴老六了,我会留下口信,明日出发!”

转天一早,黄晨英神色严峻地盯着窗外,就听到季子康一阵呵骂,众人的神色全都透着阴郁。

下雪了,鹅毛般的厚片子晃荡在眼前,虽然只是初雪,但架不住老天爷憋了这么多天,韩福临遥遥望向西北,野三坡的群山就像拉了道帘子拒绝任何人的窥探。

“何止是帘子,更是被子!山中雪量只会更大,满山白茫茫一片,可是啥端倪都被埋了!”

“出发,火速入山!”

一路上,众人向北而行,经过孙家祖坟过了回龙湾便到了进入野三坡的东面山口,拒马河宽广水稳,两侧双峰守卫,南为高塔山,北名柱岭山,随后向着两侧一路起伏向下,周云生取出地图,比对之后继续前进。

“现在初雪地面不厚,干脆沿着河道快马疾行,野三坡地域广大,地图并没有明确标注坟头山的位置,加之地貌发生了改变,若是全部走访一圈,根本不现实!”

于是,周三儿带着手下开路在前,冬季的大山除了光秃毫无生机,倒是一道道热泉像哈达一样蜿蜒在山坡上。

众人沿着河道一路狂奔,直到地面已经白芒一片,周云生大声一吼,快马登上左侧山坡,打开地图俯瞰比对,随即向着大家招招手,继续冲着山顶而去。

韩福临他们赶紧跟上,眼看着大半天过去,大雪已经将山区彻底覆盖,刚登上山顶,就看到周云生木然地盯着前方。

“这里便是第一处不同,河道本该急转回弯,却明显在急弯处形成了一片小湖,有可能是这里吗?”

韩福临遥望山下,白茫茫的地面上,河道的上下游明显角度刁钻,两侧山脚凸出相对,可是在不大的空间中却贴着一侧冒出个小湖,现在热气升腾雾蒙蒙一片。

“这个湖底有热泉?难道之前的地震把泉眼打开了?”

“不单是泉眼,恐怕连山坡形成的水线都拓宽了,而且河道急弯的区域发生了塌陷,热泉、雨季和融雪造就了这一片湖水。”

突然,韩福临抢过地图,若有所思地上下比对,口中一直念叨着湖水二字,周云生也渐渐皱起眉头,突然,他俩看着季子康同声说道。

“水缸!”

“啥玩意?”

“你带我们第一次去孙家老宅,庭院里是不是摆着三个水缸?”

“没错,上面担着盆景,不是说代表山谷吗?”

“庭院的其它地方还有水缸吗?”

“没有,那里差不多在中心的西北方,水缸口有木板担着,下面挂着水舀,估计方便夏季浇水。”

“难道水缸也是一种标志物?”

“云生,看看地图,水缸所在的山谷在哪个区域?”

“果然,就在地图的西北面,第四道湾的下游。”

“如果水缸也是标志物,那这里的湖泊为何在庭院中没有对应的摆设?”

“哼哼,不显山不露水,虚虚实实混在一起。”

“那里有三座湖?”

“出发!”

一声令下,众人快马前行,一路上再没有地貌的改变,河道在两侧山峰中蜿蜒,终于,经过第四道湾,河面上渐渐冒出蒸汽,两侧山坡泉水涓涓,层层白雾遮蔽住视野,与白雪交加渐变,整个区域犹如仙境一般,很快,眼前遥遥出现一片蒸腾。

“的确有湖,面积不小,怎么安排?”

“你带着周三儿继续前进,我和子康登山观察。”

说罢,周云生催马出发,韩福临带头登山,季子康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没多久就被黄晨英和周世灵超过。

四人站在山脊俯瞰,满眼雾气,远处的湖泊倒是清楚,继续向前,山势继续走高,直到视野开阔才算到达最高点,放眼看去,三个湖泊,一大两小,呈拱卫之势,彼此间隔不小,总体随着河道分支出来,周云生此刻正带着周三儿站在中间的湖泊旁,似乎在比比划划,很快便上马往回走了。

韩福临给周世灵交代了几句,小家伙便原路折回,等待的间隙,黄晨英不解地看着湖水,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对联。

“孙世义也说这是关于坟头山位置的提示,但我想了很久,完全不得要领。”

“我本以为寻到地貌改变的地方就可以大致确定区域,却不想埋伏着水缸的暗笔,可是到了此地却丝毫兴奋不起来,三座湖泊,这是在做选择题,而答案难道真在那个对联中?”

“天无月地生光颠倒缘起,日沉水石流泪妄念恒常。”

“字面理解非常容易,天无月,可能代表某个看不见月亮的晚上,比如初一的新月之时,或者只是玄乎其玄地代表白日。”

“不,婆婆,你猜的两个恐怕都不对,如果天无月就代表初一或者白日,那对应的地生光也只有两种情况,月色中或者白日下大地上某个东西发出了光芒,这两者的对应关系并不紧密,如果地上的东西始终可以发光,那不管月色还是白日恒常存在,谈何颠倒缘起?”

“如果发光的东西只在某种条件下才能产生呢?”

“那与月色和白日有何关系?我们首先可以剔除白日的可能,每天太阳升起,那个东西总不能跟着发光吧?”

“难道只在初一新月的时候发生?”

韩福临摇摇头,初一之时的确难见月亮,但如此简单的联想加上固定的周期变化,秋奎海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天无月一定不代表某个具体日期,那是什么呢?

“日月交辉!”

周云生快步走到眼前。

“任何制定线索的高手都不会选择恒常的事物,除非这种对应关系还需要一个隐藏的钥匙,所谓线索,无非秘密主人将正常的程序打碎筛选,哪些隐藏,哪些释放,甚至扭曲误导,虚虚实实的目的无非两点。”

“一,秘密传承,二嘛,哼哼,引人寻找。如果要彻底掩埋秘密,何必废着周章设计线索?干脆毁了庭院,砸了对联,所以,孙隆怀肯定别有用意。”

“但孙世义兄弟三个真的没有找到坟头山啊,传承何在?”

“子康,为何不能是后者?就是引人去找坟头山,但不能逼迫,不能投机取巧,一定要按照线索破解秘密。”

“死前做局,死后看笑话?”

周云生摇摇头,却听到周世灵吃惊地说道。

“希望真正寻找到它的人,能够毁了它?不不不,这太不可靠,善恶与能力无关,善恶还会一念转化,他如何确定进去的人一定会摧毁神树?”

“这才是可怕的地方,孙隆怀决定彻底封印坟头山肯定非常坚决,但为何还要制定线索,更在死前对孙世忠念念叨叨密码本的窍诀,我猜不出来,但有一点是福临给我的灵感。”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家是在寻找什么,但我却知道,我们父子的传承已经完成,但韩家的秘密却只在韩老爷的脑海中,说句犯忌讳的话,如果他暴毙了呢?”

“没错,若是那样,我会一无所知,但家中却处处留下秘密的端倪,掌握的人死了,但过去的留存还在,孙隆怀被秋家绑架后暴毙而亡,难道他还没有想好传承的事儿?”

周云生点点头,走到山沿。

“除非坟头山在之前的地震中彻底摧毁,否则地点依旧固定,不管日后是否还有地震山洪,只需要围绕它的位置重新设置线索即可,但唯有日月长久存在,若采用固定日期对应某种变化,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变化本身极其难控,要应对它还需要其它手段,但我不相信在这种环境中,会突兀地出现某种巨大变化。”

“所以,你认为日月交辉才是关键?”

“没错,孙家的线索没有一句废话,天经地纬和日月交辉若是对应密码本的天干地支,则明显意思重复,别忘记,方家祖祠里还写着经天纬地和日月同辉,两者一个强调动,一个强调状态,这里面的变化现在品来,难道不值得回味吗?”

可是,季子康却一脸愁容,日月交辉也罢,日月同辉也罢,无非日月同天,但这等奇观何时可以见到啊?却看到韩福临一脸期待地看着黄晨英,修丹之人对天象最为在意,月相直接影响大地的潮汐,节气变化更关乎周天吐纳的能量交换,这些都以月亮的运行作为参考。

黄晨英俏皮地踮起脚尖,摸摸季子康的大脑袋,慈祥地说。

“傻孩子,每逢月上旬,天空若是晴朗,太阳落山之时,日月同天经常发生,只是你没有留心罢了,但丹家有个不传之秘,十五的前后三日,务必加长打坐修炼的时间,因为换月,这期间日月同天一定发生,而且视野中最为接近,咱们眼下便是腊月十二,所以肯定出现。”

“云生,你有多大把握?”

“至少前半句我相信思路不会错,但为何同天之时月亮会消失,暂时想不出来。”

眼看周云生如此坚定,韩福临转头看向季子康。

“一路上可给老六留下记号?”

“保证能找到咱们。”

“好!周三儿负责,在此处安营扎寨,等待晴天!”

第四回水 日月同辉寻端倪 湖水投映急验证

话说,野三坡初雪降下,直到黄昏还不见小,周三儿带着手下支起帐篷点起篝火,赶紧烧水煮饭,入夜后,黄晨英和周世灵主动承担守夜的任务,他俩的体质异于常人,天寒地冻中竟颇为惬意。

周云生和韩福临同住一顶帐篷,俩人裹着大袄披着棉被,脸上冻的红白成片,周云生神秘兮兮地凑到耳边。

“你觉得秋墨灵为何要化作人丹让黄晨英返老还童?”

“惦记子康呗,希望婆婆能帮着他,也算一种遗愿吧。”

“我不这么想,总觉得别有目的。”

“还能有啥?黄晨英陪了她一辈子,最后帮她完成遗愿,就算只是给予个奖励,也不为过吧?你别因为孙家的阴暗就想偏了,快睡吧。”

周云生自嘲地点点头,转天一早,大雪彻底泄去,天空纯净无云,大家哆嗦着出了帐篷,就看到季子康恭恭敬敬地给黄晨英端过水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对着貌美娇小的姑娘毕恭毕敬,惹得大家一阵闹哄。

“好了,老天开眼,今日就一个任务,以此地为中心,向着两侧布岗,彼此间的距离尽量拉远,只求火把能够看到,等到黄昏时候,日月同辉一旦发生,务必天地同查,而且,给我死死盯住月亮,哪怕一丝变化都要喊话报来!”

众人得令,韩福临和周云生各带一队开始向着两侧丈量布置,韩福临这边一路朝着回路向下,没走多远就停住脚步,那里已经看不到三座湖的全貌,而周云生那边却一直未停,途中留下一人再继续出发,直到彻底超过最偏的小湖才往回折返。

韩福临站在高点上遥遥望去,野三坡的大山真是怪石嶙峋,树木高耸,山势复杂多变,时而陡峭时而缓坡,悬崖侧壁上总有一些凸出的地方,就像人为开凿的阳台,宛如在空中漂浮的孤岛,上面依旧生长着高高的大树。

现在艳阳高照,天空湛蓝,韩福临的脑海中为眼前的大山补充着颜色,若是夏季,这里该是怎样的美景啊,可是,视野中总有些败笔,就在沿途的半道上,山沿下有处凸地,上面除了白白的积雪连棵树都没有,俨然一个大型的观景台,可是,定睛观察那里的山壁,真如笔直切下,却没有洞穴,就这么突兀地杵在悬崖上。

这时,黄晨英走到旁边,眉头拧在一起,放下背包忧心忡忡地说。

“这么冷的天儿,尸飨活不了多久。”

“婆婆,到底尸飨如何帮我们进入坟头山?”

“先问你个问题,知道刘昭慧他们饲养的虫孩,为何每一批只剩下一个?”

“就像养蛊一样,只有最强壮的才能生存,其它那些去了哪里?”

“剁碎了阴干成粉,投撒到镇妖壁的水池饲养尸飨。”

“当初秋家祖上带着它们的祖宗离开坟头山,一路上虫子都会产生共鸣,直到彻底离开地界儿后才再无声响,所以神仙坚信这些后代依旧具有那种寻家的能力。”

“原来如此,可是产生共鸣的范围太小,必须极其接近坟头山,所以,秋奎海一直想从孙家找到具体位置?”

黄晨英点点头,这时,周云生他们到了近前。

“都准备好了,只等黄昏!”

“全部休息,吃饱喝足开工!”

黄昏时分,夕阳点缀着白茫茫的大山,湖畔的雪地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太阳已经缓缓下落,而月亮也高悬在晴空天际。

韩福临一声令下,全部人马各安其职,他和周云生站在最高点紧张地看向天空,冬日的太阳比之夏季看着要大很多,月亮此刻也接近满圆,两个硕大的标志物高悬天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

俩人各自分工,一人查看月亮,一人盯着湖泊,耳边等待着两侧的消息,可是,直等到天色越来越暗都没有任何动静,周云生皱着眉头一脸失望,俩人正打算放弃,突然前方一阵火把晃动,季子康大着嗓门正往那里冲去。

“沿途的不许乱动,继续盯梢!云生!有发现!”

俩人一路狂奔,刚到近前儿就顺着季子康的手指看去,山下大湖的水面偏北区域,朦胧的热气中投映着一轮红日,而月亮却因为远处一座山峰的遮蔽完全不见了踪影。

“天无月地生光,难道坟头山的入口竟然在湖里?”

周云生没有回应,与韩福临再次分工,一人一边向着两侧亲自观察,俩人往复几个来回不肯放下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太阳彻底落山才收了工。

“没错,每个人我都再三求证过,从日月同天开始,的确可以在三个湖面陆续看到太阳的投映,但只有那里才无法看到月亮。”

“怎么着?大冬天的下水啊?”

“难不成当年坟头山的入口在地面,后来地震被湖水淹了?”

可是,周云生却一直没有言语,黄晨英也摇着脑袋,最后一同否定了季子康的猜测。

“对联还有下半句,日沉水石流泪,怎么解释?”

“没错啊,太阳沉在湖里,石头流出泉水才成了湖泊,很贴切啊!”

“不可能,我始终坚信,孙隆怀留下的每句话不可能重复,更不可能出现这种为了对仗写出的废话。”

“但的的确确就是如此,这没准根本不是对联,连横批都没有,也许就是连着的两句话!先是看不到月亮,然后发现湖面的光芒,接着看见太阳沉在里面,但之前绝非湖泊,只是大地,最后从石头里钻出热泉掩埋了坟头山的入口,意思连贯,没有错误。”

季子康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探查湖水,可是,大家竟全部陷入沉默,就连周三儿都对着他连连摇头。

“一定还有个什么地方,否则只有一环的线索终归太简单了。”

“子康,我不是驳你面子,也许我自己想的过多,这样,婆婆说尸飨一旦进入坟头山地界便会狂躁,干脆咱们现在去试试,也好做个判断。”

这时,三支火把出现在来的方向,众人一阵紧张,却看到季子康捡起一根火把用力回应,原来,吴老六带着辽东三小家到来了。

“列位爷,圆满完成任务,他们还有两人留在霸州。”

说罢,当先走出一个壮汉,身材魁梧一脸严肃,一字胡须修得颇为讲究,身上却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袄,身后那人个矮消瘦,眼珠混浊密布血丝,浑身上下包裹个严实,就连双手都时刻拢在袖口中。

周云生拉着韩福临站到近前,亮出自己腰间的吊坠,那俩人一看,顿时满眼放光,赶紧单膝下跪。

“拜见领路东家!在下诨号灰熊,这位瘦兄弟人称钻地鼠,一同隶属辽东徽家。不知这位无坠的兄弟是?”

“此乃韩家的大少爷,与周家一体同在,只是他还没有接班,但神仙将挂坠赠予了他,一切听命行事!”

“诺!”

“不知二位兄弟有何本事?”

“所谓金三门,无非黄门寻金银、红门寻宝石,绿门寻美玉,但招法还是四路,寻脉、点穴、破缝、钻地,其中黄衣派声势最大,因为囊括了黄门与红门两个脉络,但黄衣派虽然以秋家为尊,但各自都有绝活,我们擅长点穴破缝,特别是这位兄弟,不单技艺超群更身形占优,若是周东家用得着,尽管吩咐!”

“好!好!可是为何如此打扮?”

话音刚落,钻地鼠就将双手伸出,大家一看,满是绒毛,指头干枯细长,关节竟浑圆肿大,指甲更是像钢钉一样反着光亮,黄晨英谨慎地问道。

“可是妖化了?”

谁知那人张嘴便是嘶哑的声音,却中气十足毫不掩饰。

“那也是我命好,本就想作一只地老鼠,竟妖化的如此妥帖,我只求日后可别无法直立,否则爬来爬去就耽误事了。”

“你别担心,有我这只灰熊在,大不了背着你,咱们照样上天入地!”

大家哈哈大笑,这下,所有人终于聚齐,既然方才做了决定,那就带着尸飨前往湖泊!

一路上,季子康最是兴奋,当先带着吴老六走在前头,眼看着到了湖边,辨析方位后继续前进。

韩福临却颇为紧张,现在入夜,虽然明月高悬,但这些热泉流动的水面蒸腾着热气,阵阵迷雾弥散在周围,随着冷风幽幽漂浮,越是近到湖畔,越发感觉水面漆黑广袤,就像他梦中那无边无尽的黑水。

“别担心,就算确定了地方,咱也不能夜晚动手。”

终于,黄晨英取出尸飨的盒子站在湖畔,大家紧张地等待动静,可是却悄无声息,不管靠近还是远离都没有反应。

“难道一定得下水潜入?距离还是太远?或者这些尸飨已经忘记祖坟了?”

“子康,最终的地点肯定不在这里,孙隆怀一定藏了一手。”

“难道还有线索没有释放?”

“不,只是我们没有完全解读,日沉水石流泪才是关键,每个线索背后都有个目的,对联和地图虽然都是为了确定坟头山的位置,却可能存在不同的方式,比如,子康认为,太阳落入湖面的位置便是具体地点,而我却觉得,其实它只是提供了一个指引的方向。”

“为何?”

“太阳虽然四季都是东升西落,但实际却存在差别,夏季和冬季最为明显,古人在《日经辩疑》中详细记载了同一位置观察到的太阳投影的不同,所以,如果以太阳落湖作为最终位置,很可能在微观上出现严重的偏差,你想,我们在山上看见的太阳落湖,从出现到消失,还有一个移动的过程,那到底哪个时间的那一点才是正确的呢?再者,就算我们分作两队,一队在山顶,一队在湖面,这又产生了一个问题,到底是以山顶的观察作为绝对位置,还是以湖面的实际投影作为绝对位置?不同的观察角度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而如果在宏观的层面,比如它只是方向上的一点,那微观的偏差便无需考虑,你想,假设还有一点,便是太阳沉水的那里,它与湖水中的连线是不是会形成一个方向?但就算两者角度不同都存在偏差,但大方向不会出错。”

“是婆婆给了我启发,当她看到三座湖的时候,认为这是在做选择题。没错,三座湖泊就是大地这张白纸上的三个点,如果还有一个点,便能连成一个固定的方向!”

黄晨英挠挠脑壳,自己的确说过做选择,但也只是认为在三座湖中确定入口,那最后的一个点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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