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海神大人 - xp1024.com
《你好海神大人》


01 我好像长了颗结石

a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生,我觉得……我肚子里好像长了颗结石……”

坐在女孩对面,戴着一副厚底镜片的医生闻言抬起头。

“有没有发热、腹痛、右上腹或者中上腹闷胀不适等症状?”

“没有。”

仔细回忆了下,女孩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有没有感觉到恶心,想呕吐,偶尔出现尿血等情况?”

“好像……也没有……”

“你在别的医院做过超声?”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然后再次戴上,医生耐心问道。

刚才他粗粗浏览了下病例,密密麻麻都是最近的来自不同医院的诊断记录。

“有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沓纸,递了过去。

检查的部位各不相同,有胆囊、有肾,甚至还有连着输尿管的膀胱。看完一圈,医生摸了摸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已经开始呈现出颓败趋势的发顶,无奈道:“这些报告没说你有结石。”

“是的。”女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捂向自己的肚子,以确定的口吻,“可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就在这里。”

医生被女孩那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或者说,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口中所说的“感觉”。

“仪器检测不到,同时你也确认自己不存在相应症状。那么,你是如何‘感觉’到它的存在的呢?”

“我能看到它在我体内发光,而且无时无刻都在发光,还会微微发热,就像肚子上贴了个暖宝宝的那种感觉……”

看得出来,女孩在很认真很努力地给他描述着。不过对于他来说,女孩描述的内容如同天方夜谭那样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还有,一到下雨天我偶尔会出现幻觉,脑子里就像在放3dmax电影一样根本停不下来……你能想象么?整个城市的景象全都映在我的脑海里……”

女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之中,未注意到桌对面的医生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手表,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道:“黎清——”翻开病例再次确认了下,“你叫黎清是吧?”

女孩淡淡地“嗯”了声。

“就我这边的初步观察来看,或许你的问题不是出在结石上面,我建议你再换个科室看看。”

“哦。”

黎清垂下眼眸,医生最后的那番建议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因为她看过不止一家医院,也不止一个医生这样建议她。

平静地朝医生道了声谢,然后接过医生递来的病例及历次检查报告全部塞进背包。

走出诊室的黎清闭上眼深吸口气。

几个月前,她莫名从外省的一家医院醒来。

从为她检查身体的护士口中得知,一年前,她乘坐的航班发生了空难。

她是那次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

而乘坐同一航班的父母,和其他乘客一样仍然下落不明,只有她幸运地被海浪冲到距离坠机海域几百海里的海岸上。

几百海里什么概念?

国际公法上,12海里以内是一个国家的领海,再往外扩12海里,称为毗连区。沿海国家可对该海域范围就海关、财政、卫生和移民等类事项行使管辖权,再往外扩176海里,越过专属经济区的界限便进入公海。

毫不客气地说,黎清正是从公海上漂回来的。

因为坠机地正是和平洋贴近亚历大陆架,那片被国际海洋界命名为亚卡斯尤暗礁的海域。

要知道,即使是设备先进的专业救援船只也难以靠近那片暗流汹涌,底下埋藏着着数不清的船只残骸、仿佛黑洞般将过往船只尽数吞噬的恶魔海域。

只能在附近海面上进行搜救作业,偶尔从翻卷的海水中打捞出已经破碎的机体残骸。

这些都是黎清在出院后,通过翻阅旧报纸、上网搜索一年前的新闻进一步了解到的。

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如若不是她还能活生生地从别人嘴里听到对她对这起空难的窸窣议论,兴许她也会对这种离奇事件嗤之以鼻。

甚至,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体内的“结石“是否跟那场空难有着密切联系。

而下雨时的3dmax……

慢慢吐出一口气,黎清有些烦躁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暂时就归为“幻觉“一类好了。

虽然很多人都会臆想,如果哪天自己不小心获得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将会多么多么牛叉之类,但黎清相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些人的第一反应肯定还是努力地去挽救下自己即将崩坏的三观。

同样,黎清也尝试过,她试图让医生们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一切。不过显然,医生们告诉她,她只能去精神科寻求答案。

相比被人当做精神病患者强制送入疗养院,黎清宁愿让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先碎上一地。

至于以后能不能再拼凑起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从第一人民医院回到大学所在校区需要一小时的车程。所幸回去的公交车站台并不远,就在医院正对的那条马路边。

等公交车的时候,黎清接到室友林飞飞的电话。

“清清,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怎么?”

“今晚上孟琳男票请我们寝室吃饭,你不会忘了吧?”

孟琳也是黎清的室友,算是一寝之长的存在。

作为大三快升大四的学生,舍友们现在要修的课程已经所剩无几。空出的时间要么找家企业实习以点缀履历,要么在毕业之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以弥补学生时代的遗憾。

不像黎清,因为曾经休学一年,如果要顺利毕业就得把落下的学分一起补上。

在这种紧凑的学习进度条里还要挤出点时间往来在拯救三观的路上,不得不说,碎了三观的黎清反而落得轻松些。

“怎么会?我马上就回来了。”

02 钱包被偷

“好,那我们在宿舍等你?”

“嗯。”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公交车便驶入站台。

一小时的车程,反正只要有座位,足够黎清睡了醒,醒了又睡。睡不着的时候,干脆闭上眼,研究肚子里那颗滚圆的“结石”——

它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不断向四周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黎清看不到“结石“所在位置的具体特征,但她能很确定,它就在她的身体里,而且就在她的肚子里,就像她刚跟医生说的那样,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每当她想观察它的时候,慢慢地,它自己会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就在黎清合着眼探究这个“结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抱在怀里的背包忽然动了一下。

没错,就是动了一下。

当然不可能是背包“活了”。黎清立刻睁开眼,正好看见两根手指夹着一只熟悉的淡蓝色布艺钱包从她眼前迅速抽离。

下意识低头,她一直紧紧捂着的背包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割开了条口子。再结合刚才的情形,很容易猜到发生了什么。

刚想喊,很不凑巧地,公交车上的车门已经打开。

那扒手想必早有准备,只要钱财到手,不管黎清有没有发现,都可以顺着客流下车。

然后一头扎进人堆里装作稀松平常的过路人,让她根本无从找寻。

黎清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赶在公交车门关闭之前下了车。

公交驶离,路边已没有任何可疑的背影,只有匆匆路过的行人。

难道就这样让小偷溜走了吗?

钱包里现金是不多,但关键在于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重要证件。

还有她的银行卡。

这时候黎清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湿了毫无防备的她的头发和衣服。

阴云笼罩下的a市,霓虹闪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在细雨中散发着朦胧白光。

有这么一座楼,或许它现在并不起眼,但当夜深人静、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梦境中的时候,它一如既往地亮着。

仿佛海上的灯塔,为迷途的船只指明方向。

“您好,这里是a市110指挥中心。”

在一如往常那样,接警员小刘在热线接通后的下一秒便礼貌而不失语速地问道,然后便听电话那端传来年轻女孩的嗓音。

但报警时仍能以不疾不缓的语速有条不紊地陈述着却是头一次遇到。

“您好,我叫黎清,我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分别为……就在刚才我的钱包被偷了,但我能提供犯罪嫌疑人的外貌特征和现在的具体位置。”

“嗯,请讲。”

通讯的定位显示,报警人在三光路上。

“他正往三光路和……嗯……枫木路口走着……”

“那人的特征是棕色夹克,黑色裤子,男性,身形偏瘦,身高大概一米七,头发微卷,手上拿着我的钱包,钱包是淡蓝色的……哦,就在刚刚,他把我的钱包丢到了路边的塑料垃圾桶里,如果你们抓到他的话,应该能从他身上搜到我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被他卷在一起的两百块现金……”

在报警人说出路段的时候,小刘已经动作娴熟地将附近路口的实时监控调出。

可能是下雨的关系,镜头前有些许水渍。好在监控头大多朝下,水渍对画面的影响有限,小刘仍能从视频里看到刚好有个符合报警人所述特征的男子路过。

经过塑料垃圾桶的时候,那男子脚步顿了一顿,几乎与报警人通讯同步地将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丢弃到里面。

过了路口的红绿灯,那男子便来到枫木路上,并顺着这条路往下走,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忽然又不动了……

“他停在了枫木路的一个公交站,站台名是渠阳小区,公交站附近刚好有个便利店,叫‘全福‘便利店……”

报警人是在跟踪犯罪嫌疑人吧。

小刘正想提醒电话那端的年轻女孩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警察很快会来,不要暴露自己或者与犯罪嫌疑人再次接触。

转眼瞥见代表女孩的定位还闪烁在三光路段,看样子一直处于静止状态。

但就算这样,也跟犯罪嫌疑人隔了快一整条街。

“是我眼花了吗?”小刘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03 定位

黎清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会那么直观地暴露在接警员的眼皮子底下。

眼下她正闭着眼,努力从脑海中的3dmax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五分钟前,她第一次尝试着去“操控”这些景象,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被动地接受,成为景象的旁观者——

她的视角,或者说3dmax的视角,最先出现在高空。

整个城市在她的俯瞰下,犹如缩小版的建筑模型般一览无遗。

这个模型里,有她曾经去过的游乐场,也有她从未涉足的公园绿地。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她得首先确定自己的位置。

在这一点上,她似乎并不需要多花精力,因为她能准确感受到“它”的存在,如同漆黑夜中的星光,指引着她——

微弱的光芒,就在某两栋大楼的间隙深处!

大楼之间,有一条笔直的街,在下落的雨点间有无数渺小的黑点以及零星撑开来的小伞花汇成涓涓细流在街道靠近建筑的那两侧缓缓移动。

有颜色各异、长短不一的长方盒从街上驶过,偶尔贴着街边停靠下来,随后从侧面又涌出一小股黑流或者出来几滴零星的黑点,然后黑点逐渐分散开。

黎清的视角在飞速下降,就好像云层中的水珠从高空落下那样自然,这并没有让黎清感觉到丝毫的害怕或者不适。

甚至,她还能感受到高空的风从她身上掠过,发丝在身后纷纷扬扬,衣角翻飞簌簌作响。

最后,她从无数黑点中找到了静止在公交站台边的“自己”——

包捧在怀里,左手握着手机,此刻“她”双眼闭合,仿佛透过镜面,笔直地面朝自己。

有意识地,黎清将手机从左边换到右手。

视野里,那女孩跟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黎清讶异地挑了挑眉。

那女孩眉头微动,仿佛合眼之后的黑暗世界有什么让她感到惊讶。

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黎清凑了过去,冥冥之中仿佛有手指探出戳了戳那女孩的脸颊。

温热软和的触感表明“她“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然而现在的黎夜又是以什么形态展现在这个真实的世界?

黎夜没有让那女孩睁开眼,并非怯于揭开这层已经完全超出普通人认知范畴的神秘面纱,只是脸颊上传来清清凉凉的水润感已经让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如果说刚开始操控“视角”还有些忐忑的话,经过了适应,现在的黎清已经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视角再次浮空,直到能清晰地俯瞰整条街。

匆匆的行人里,有这么一道身影,似乎很是心虚地不断往后看去。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随着他的行走而微微晃动,偶尔露出口袋里淡蓝色的一角。

找到了!

……

报警人在三光路,嫌疑人在枫木路,隔着近一里的距离。

因为两条路相交,嫌疑人从三光路至顺着枫木路相当于折了个九十度的走向,不管报警人的视距如何优秀,视野也必然会被中间拔地而起的建筑所遮挡。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如果不是像他一样能够看到各个路段的监控,报警人又怎么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动向的呢?

要么定位出了问题,又或者那个女孩跟踪着嫌疑人的同时把自己的通讯设备留在了原地。

但小刘也清楚,以上假设几乎不可能成立。

总不能是路口的监控被这个女孩给黑了,但始作俑者还明目张胆地把电话打到警局来,只为了提供盗窃案的线索吧?

……

随着种种可能被逐一否定,小刘的后背上渐渐冒出一层细汗。

也许女孩不是一个人在行动,她有同伴,她有两部手机能够同时与两端保持联络?

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刚才他就是在公交车上实施的扒窃,现在大概又想作案……”黎清沉吟了一下,发现电话那端似乎没了声响,“喂喂,您还在么?”

“在,在的。”发现自己虚惊一场,松了口气的小刘反应过来忙应道,“我们马上派人过来!另外,让你的同伴也不要跟着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嫌疑人的动向,不需要你们再冒险……”

“好的,谢谢您!”

挂断了电话,黎清确认小偷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便衣模样的男子抓住后才切出视角。

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警察似乎在电话里提到了……同伴?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好因为这种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再打过去占用公共资源。

算了,还是先捡回被小偷丢掉的钱包再说。

淡蓝色的布艺钱包静静躺在垃圾桶里并不会突然长腿自己跑掉,只是黎清过去的时候,又有路人往垃圾桶里扔了一些纸屑和塑料袋,因此钱包很是凄惨地掩埋在这些垃圾之间。

钱包内的证件只是一部分,更为重要的两张在小偷身上。

黎清站在垃圾桶旁又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扒窃的那个男子拷着手铐,被三个便衣一左一右一前地夹在中央,一行四人正往这边走来。

走在最前的那个便衣嘴上骂骂咧咧,后面被包作夹心的小偷垂头丧气。

“哟,新面孔啊?居然敢在我们片区犯案,也不瞧瞧这片区由谁管辖?”

“现在知道哭丧脸了?先前干嘛去了?现在社会形势一片大好,做点小本生意也能赚钱,你说你有这双手,学点技术活还不是手到擒来?不好好做人非得做贼,一天到晚偷偷摸摸,很能耐是吧?”

嫌疑人已经被他们控制,但不是抓的现行。根据指挥中心提供的信息,他将失主的钱包丢弃在附近一个塑料垃圾桶里。

那可是物证。

取完证,回头再联系失主去所里做笔录,那钱包就可以物归原主了。

大老远,看到一个女孩子恰好站在目标垃圾箱前,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女孩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清清爽爽的漂亮,放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只是眼下她站的位置挺不凑巧,刚好将垃圾箱挡了大半。

于是走在最前的便衣朝黎清挥了挥手。

“警察办事麻烦让让。”

黎清很配合地侧开了身,只见那个便衣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对白手套。

戴上,把垃圾拨弄开,当着黎清的面将她的钱包仔细装入一个透明塑料袋里。

04 偶遇

取完证,那便衣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个号码。拨了过去,转头的时候见黎清还杵在这里,不仅如此,还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在这边翻找,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

下一秒,铃声从对方手里响起。

大概是巧合吧。

那个便衣用拇指抠了抠无名指的指甲,晃悠着转过了身。

然后便听电话被接通。

“喂。”

“喂。”

相同的语调一轻一重同时在耳边响起。

一道来自手机里,一道……似乎正来自他的身后……

手机贴在耳边迅速转过身,只见那个漂亮女孩也看了过来,看她淡定的模样,似乎对此并没有感觉到惊讶。

“咳咳,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刚刚报警的那个受害者?“便衣一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以为我站在这里已经很明显了。“黎清无奈道。

“你专程在这里等我们?“便衣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刚才钱包就在那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大多数人会将钱包捡走。

或者想着法子从警察手里把已经追回的、属于自己的物品取回。

毕竟小偷已经“抓”到了,后续就是警察的事了。只要东西没丢,那就和自己没关系。

换句话说,像黎清这样的当事人实在太少见了。

不过便衣并不知道,这完全源于法学院学生的专业修养和政治觉悟。

“我知道待会还要跟你们去做笔录,然后才能把它还我。”指了指便衣手中装着钱包的透明塑料袋,说着黎清露出个抱歉的微笑,“不过我晚上确实还有事,所以警察同志,我们动作能不能快些?”

头一次遇到这么积极的受害人,便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点点头:“行,派出所就在附近,那我们速战速决,也不耽误你时间。”

……

签完笔录,从长阳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雨势已消。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有缕缕阳光透过罅缝从云端洒下。

从手机地图上看,长阳派出所距离黎清就读的大学其实并不远。但被迫半途下车,对这一片也不熟悉就是了。

循记忆中来时的路线,黎清顺利找到来时的公交站点。当她抵达学校的北门已是二十分钟后。

“黎清?”

听后面有人喊她,黎清转过身,只见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周围人来人往,即便如此,因为出众的外表,那对年轻男女站在人流里依然非常受人瞩目。

见黎清顿下脚步回过头,那男生不顾身旁女伴的阻拦,扒拉开那双挽着他的纤纤玉手,小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重逢的欣喜。

“好久不见。”从对方起伏不定的胸膛来看,男生的心绪似乎并不像他的声音那样平稳。

黎清瞥了眼他身后那道不情不愿慢慢走来的身影,然后才朝男生轻点了下头。

“好久不见。”

眼前这人叫吴哲,计算机系系草,与黎清所在的专业乃至学院当然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大二的时候恰好都选了游泳课才有了一点交集。

而对黎清来说所谓的“交集”大概是知道游泳课上有这么个人并且知道长什么样。

但真正开始“熟悉”起来却是对方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经常路过的地方。

并且随着见面频率的增加,对方开始尝试和她打招呼、自来熟地在固定时间为她在图书馆里占座、借与黎清同专业的隔壁寝室的同学之手给她送玩偶和零食——

只要是个眼没瞎的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叫吴哲的男生的真正意图。

为此黎清也曾找他开诚布公过,但黎清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浇灭对方心中那团悸动而热烈的焰火,反倒因那层遮挡在两人之间的朦胧砂纸被捅破,而让吴哲终于能够不再有所顾虑地展开追求攻势。

面对吴哲愈演愈烈的追求,黎清选择继续无视和冷处理。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大二暑假前夕。

过去的很多细节黎清不想回忆。如果说被喜欢的人追求是一种幸福的话,那么面对陌生人的疯狂追求还弄得尽人皆知便是一种困扰——说到底,黎清依然不觉得自己跟吴哲很熟。

所以礼节性回应后,黎清便打算转身离开。

“你还是老样子,不给别人一丝产生误解的机会。”

闻言黎清身形顿了下,回过头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明白就好。”

吴哲苦笑道:“那个女生是我的学妹,希望你不要误解。我还是想保留追求你的权利。”

扫了眼距他们一步之遥、因恰好听到他这番话而流露出受伤表情的女生,黎清本能地不想卷入这场看起来更为复杂也更加麻烦的情感纠葛。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无关?”回味般地低喃了句,吴哲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失落,“好吧,就算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因为你根本不会在意……但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来上学,突然消失了整整一年?”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黎清冷冷道。

“又是无关?”吴哲轻笑出声,似轻声诉说又似自嘲,“你知不知道,在你莫名消失的那两个学期我差点疯掉?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她们说是我的原因让你厌恶到不想上学,我也因此一直备受内心煎熬,一边是对你的思念,一边却是自责与愧疚……”

“而现在——”

吴哲一把抓起黎清的手腕,如果黎清的身后有一堵墙,他很想把这个他追了两个学期又突然不告而别整一年的女生锁在由他的手臂、胸膛构筑的狭小空间里。

“你却告诉我,你的事与我无关?”

05 秦乐瑶的邀请

手腕被紧紧攥住,黎清使劲扯了扯没挣开。

“放手。”

“不放!”吴哲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黎清消失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作为已经开始实习,又将面临毕业的大四学生,吴哲知道允许自己等下去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好不容易再次遇到黎清,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

“放手!”

因为吴哲情绪失控导致他的手指已经深深勒入了黎清的手腕而不自知。

黎清感觉被攥住的地方一片热辣辣地疼,双眉蹙起不由冷着脸再次警告道。

“不放!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唔……”

还未说完,重要部位猝不及防遭受了一记猛烈的膝顶,吴哲疼得整张脸已经开始扭曲。

松开攥着黎清的手,这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憋红了脸,无声地张了张嘴,如同快煮熟的虾子一般,整个人在黎清面前痛苦得慢慢蜷缩起来。

“那就不要说了。”

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校门驻足的学生逐渐多起来。为了防止被更多人围观,黎清不得不快速结束这场闹剧。

活动了下差点被拽脱臼的手腕,朝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的吴哲的“学妹”轻点了下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医务室,你也不想你的‘学长’留下什么功能性障碍吧?”

经她一提醒,那“学妹”终于想起方才吴哲双手捂着的部位。脸颊微微涨红,神色复杂地看了黎清一眼才上前将双膝死死磕并着、几乎已经无法直立的吴哲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扶起。

“我去,这么好看的妹子居然如此凶残,恐怖如斯……”有围观者和同伴小声嘀咕着。

随后发现“恐怖如斯”的妹子仿佛捕捉到他俩的耳语般,眼风当即扫了过来。

“前车之鉴”颤颤巍巍被女伴扶走的背影犹在眼前,二人面色先是一僵,对视一眼后下意识夹紧自己的膝盖。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事……”

“哦对,我还约了人……”

……

虽然学校里也有教超,但无论是商品的数量、种类还是打折力度都比不上商业街上的大型超市。

好不容易下午没课,秦乐瑶去校外的超市采购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提着两大袋子零食走向学校北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因而围了一小圈人。

但好像由于她来得太晚的关系,当她走近后打算伸长脖子往人堆里瞧的时候,吃瓜的学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散开。

“嘿,同学!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被吊了胃口却没吃到瓜的秦乐瑶不甘心地把右边的零食袋子挪了挪挂到手腕,努力腾出右手后抓了个人问道。

然而还未等到对方回答,随着前方人群散开,一个熟悉人影映入她的视野。

“黎清学姐!”

不顾死沉的零食袋子已经将手腕勒出一道红,秦乐瑶努力抬起胳膊,热情地朝那道人影挥了挥手。

正要转身的黎清闻声顿住脚步,看清来人后神色柔和下来。

“很长时间没看到学姐参加社团活动了呢!”

“嗯。”待秦乐瑶走近,黎清顺手接过晃在前者右手腕上的零食袋子。

“这怎么好意思……”秦乐瑶缩了一下手。

“没事。”

把袋子抱在怀里,黎清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然后与这个因为社团而结缘的可爱学妹一起向校内走去。

“因为一些原因,我休学了一年。”

“休学?”

秦乐瑶惊讶地停下了脚步,快速打量黎清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浓浓担忧。

“现在……好点了吗?”

“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黎清对前者那莫名其妙的联想能力不由感到好笑,但也确实没法解释因为去年那场空难,她在医院的病床上几乎昏迷了一年。

于是岔开话题:“对了,社团的那群人都还好么?”

提到这个,秦乐瑶便一脸落寞。

“社长和安然学姐他们去年就毕业了,新社长倒是在开学的时候招了很多新人,现在社团里都是一些新面孔。但你们都不在了,我觉得没意思,所以这学期也没怎么去了……”

“都毕业了么……”听学妹说起这,黎清只觉得怅然。

“嗯,毕业典礼的那天,社长他们请了一顿饭。安然学姐说只能跟你下次再约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

黎清能想象安然学姐说这番话时,唇角扬起安抚的笑眼中却又带着些许遗憾的样子。

大多时候,正因这样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出现,所以才希望给彼此留下一丝念想。

黎清清楚,毕业后的安然学姐并不会留在a市,而是跨越大半个华夏国回到自己的家乡。

放在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地理上的距离根本无法阻隔朋友间的相互牵挂。

因此二人并未在离别的惆怅中沉浸太久,一路上又聊了些其他。

分别的时候,秦乐瑶将黎清喊住。放下两大袋零食,从里面抽出一包,递给黎清。

“学姐,明天的社团活动你会去的吧?”

“这又算什么?”黎清好笑地以眼神示意递到面前的那包膨化食品。

秦乐瑶俏皮地眨眨眼:“给自己一个参加活动的理由咯!不满你说,很久没下水,我都长了一圈肉。”

“还是那个时间?”

“嗯,地方也没变。”

“我尽量吧,这学期要补的课程比较多。”

“理解!”秦乐瑶点点头,目送黎清走向眼前那幢寝室楼。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特定的单元,而她的还要继续往里面走。

06 随便坐

海鲜大酒家位于大学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距离黎清她们就读的大学大概隔了三条街。

相比于学校周围那些鸡公煲、串串香甚至是火锅自助等,海鲜大酒家的消费水平明显高了一档不止。

但,为了表示对孟琳的重视,以及给她同寝室的姐妹们留下沉稳大方的好印象,孟琳的男友于穆还是忍着肉疼在这家酒楼订了个包间。

看了看手机屏幕,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十五分钟。

作为与于穆同寝室、特特来给他打气和撑场面、顺便又饱饱口福的兄弟,裴元旭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今晚要亮相的女主角没到,还是要表达下适当的关心。

于是拍了拍于穆的肩:“弟妹她到哪里了?”

“应该快了。”于穆按下手机解锁键看眼时间,对裴元旭抱歉地笑笑,“你知道的,女孩子总要化化妆,捣拾捣拾才肯出门见人。”

话音刚落,于穆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快……快到了?”接通了电话的于穆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地看了裴元旭一眼。后者回应般地挑了下眉。

“好,我马上下来接你!”结束通话,于穆跟裴元旭打了声招呼便匆匆下楼。

从朋友那急不可耐的模样来看,貌似这一回陷得很深。

在为对方感到高兴的同时,裴元旭又忍不住叹气。

于穆出去时,包间的门并没有带上。很快过道里热闹起来,鞋跟磕在木板上的吧嗒声伴着女孩子们调笑的活泼嗓音从楼梯口传来。

裴元旭转头朝向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于穆牵着一个短发女生率先走了进来,随后紧跟着两个手挽着手的女生。

似乎未料到包间里还有别人,其中一个女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用手肘轻轻拐了拐同伴。

“好帅!”

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裴元旭听到了。

无奈地扯出一丝笑,他轻轻颔首礼貌回应。

谁料那个女生又一次激动起来:“我去!他竟然朝着我们笑!老夫的少女心啊凑!”

“飞飞……小声点……要被听到了……淡定……要淡定……”

虽然这么“教导”着同伴,但在朝裴元旭的所在瞟了一眼后,两片可疑的绯红慢慢爬上了容语的脸颊。

“怎么突然停下来?”被前面两人挡住了去路,走在最后的黎清不得不顿住脚步。

“清清快看,那个男生是不是很帅?”林飞飞俏皮地挤挤眼,随后感觉到身旁的容语轻轻拐了下她,不由疑惑地朝后者看去,“怎么啦?”

“没事。”容语摇摇头,一如既往、轻缓而温婉地笑了笑。

黎清看了容语一眼,然后顺着林飞飞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一眼便收回目光,随后又看向别处。

“是飞飞你喜欢的类型。”

“是吧,嘿嘿!”林飞飞不由兀自傻笑了下。

“你们在那边聊什么呢?还不赶紧坐过来,我们可还等着你们点菜呢!”

于穆和孟琳早已落座。见寝室三人还杵在门口不动,孟琳不由无奈地招呼。

“来了来了!”林飞飞率先应了句,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继而很虚心求教地问孟琳,“哦对了,孟老大,我们哪里的位置都可以挑是吗?”

“当然。”孟琳哪里会不清楚林飞飞的心思。她意味深长地往裴元旭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含笑点点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这些单身狗就不坐你们身边假装灯泡了。帅哥,你旁边的位置有人吗?”林飞飞从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她大喇喇地走到裴元旭的身旁指着空位问。

这显然让裴元旭不好回答。

毕竟回答“有人”相当于拒绝,而且是非常直白的那种。对方是于穆女票的室友,太直白会让大家都跟着尴尬。

而回答“没人”,那么这个女生势必会坐在他的身边。但裴元旭对这种太积极主动的女生又打心底地感到害怕。

左右为难之下,裴元旭只好清清嗓子,快速站起身,对林飞飞和她身后的两个同伴点了点头抱歉道:“你们随便坐,我去趟洗手间。”

目送男生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回过神的林飞飞转头问于穆:“‘随便坐’的意思是不是他同意了?”

与孟琳笑对了一眼,于穆回答道:“你猜?”

“我不管,反正我‘随便’坐了。”说着,林飞飞拉开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见林飞飞挑了男生左手边的座位,而黎清浑不在意地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容语咬了咬下唇,趁大家开始点菜的档口不动声色地拉开位于男生右手边的椅子。

裴元旭回来的时候,女生们果然已经“尘埃落定”。

看了眼剩余空位,留给他的选择看似多,却并不保险。

尤其是两手边都空着的。

而原来的座位是万万不能回的——

一左一右将那位置包夹的俩女生,眼睛似乌眼鸡般一眨不眨地巴望着他,将他愣是看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视线不由再次逡巡起来,最后落到与于穆隔了个座位的黎清身上。

此时黎清正专心研究着杯里的茶水,偶尔闭上眼睛,似在感受大麦茶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连裴元旭拉开了她左侧的椅子都未察觉。

07 活物

见人都到齐,孟琳朝于穆轻轻点了点头。菜还未上桌,总要有人开始暖场。

身为本次活动的发起者,于穆当然得义不容辞地肩负起此项任务。

面对女票的三个闺蜜,他清了清嗓子,处于有点紧张但又不像见丈母娘那样特别忐忑的状态。

“这次请大家过来,主要是因为我和孟琳。”

“我们……”与孟琳甜蜜又默契地相视一笑,于穆深吸一口,神情似宣布婚讯般郑重,“在一起了。往后可能会给大家带来不便,或者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环视一圈,目光真挚、言辞恳切,“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替我指出来。”

“本来我们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把孟大佬给拐跑的!”接话的是林飞飞。

相较谨小慎微的容语、性格寡淡的黎清,林飞飞那外向活泼的做派让她一向吃得开。

在寝室三人里,也是她和于穆最为熟络——偶尔路上遇到于穆,亦或者回宿舍的时候看到于穆站在楼下,同对方打个招呼在林飞飞的字典里完全是稀松平常的事。

因此眼下她也很放得开,未因于穆营造出来的仪式感而感到一丝拘谨,并充分展示出女方闺蜜该有的“挑剔“派头。

但这顿饭毕竟是于穆请的,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显得太挑剔,像在为难主人家似的也是说不过去。

于是又笑着松口道,“不过看在你对孟大佬还不错的份上,我们也就勉勉强强一致通过了。是这样的吧,容容?”

突然被点名,容语的目光从裴元旭身上飞快掠过,见后者也跟其他人一样望向自己,耳根不由开始微微泛红。

嘴角嗫了嗫,她其实也想说点什么,如同林飞飞那样给人留下大胆而率真的印象。

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尤其在心仪的男生面前。

只晓得把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局促不安地轻轻“嗯”了句。

“话说于穆,你是不是该为我们介绍下你朋友?”林飞飞并未在意容语羞怯忐忑的模样,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室友这副样子。感觉大家寒暄得差不多,便把话题朝她感兴趣的方向引。

朝裴元旭所在的方向挤了挤眼,林飞飞暗示意味浓厚。

“哦,差点忘了……”于穆朝众人抱歉一笑,暗地里却微微松口气。

女方闺蜜们的注意力终于不在他身上了,大大缓解了前者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兄弟兼室友,裴元旭。”想了想又笑呵呵地补充,“嗯,目前他还是单身。”

听于穆向女生们介绍自己,裴元旭顺势礼貌地点头致意,谁料自己的感情状况猝不及防被于穆“抖”了出去,不禁呆了呆。

还好大脑只是卡壳了下,并不是长时间宕机。

反应过来的裴元旭迅速补充了句:“单身是单身,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因为于穆后面那句,林飞飞和容语对他的好感度顿时飙升。但随着裴元旭的进一步“补充”,二人的幽怨度也在爆棚。

于穆似有所感地清咳了下,压低嗓音问裴元旭:“你有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裴元旭哼笑两声,意味深长地瞥了于穆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裴元旭是吧?你好,我叫林飞飞!”见在场仅有的两只男生窃窃私语起来,林飞飞撇了撇嘴,率先站起身,越过空着的玻璃圆桌面向裴元旭伸出手。

“你好。”裴元旭点了点头,轻握女生手指前端,又很快收回。

“这是容语。”林飞飞介绍完自己便开始介绍身旁的同伴。

本来这事应该由孟琳来,不过帅哥当前,孟琳完全不介意让自家闺蜜与于穆的兄弟多多交流。

因此她笑意吟吟地看着,并不插嘴。

介绍到容语,容语慌乱地站起身。

然后便见裴元旭朝她递出了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五指并在一起,正如她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

容语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比起身形娇小的林飞飞以及她同样娇小可爱的手掌,容语觉得自己的手实在太没特色了。

不仅没特色,由于用的护手霜太过廉价,她的手比起林飞飞和孟琳的还显得又干又糙——而黎清又是另一种让人羡慕的存在了。

“你好。”裴元旭点点头,握手时如法炮制,沾两秒便迅速抽离。

但光眼神的对视,已经够容语羞红脸蛋,回到座位后暗自揣摩细细回味的了。

“这是黎清。”因隔了两个空位,林飞飞介绍黎清时,特意走到黎清的身边。

裴元旭早就注意到黎清,或者说漂亮而沉静的女生总是引人注目。

这是种单纯的欣赏,当然更因为后者那淡然的态度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舒适——不用刻意避开什么,也不用刻意装作不知,更不用细细思索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事实上,因为达不到预期,恼羞成怒的女生们很可能会给他贴上“渣男”标签。

如此想来,能和他正常交往、却又不会产生过多想法的异性可谓是少之又少。

裴元旭暗暗叹口气,对捧着茶杯、从袅袅白气后抬起脸的黎清伸出了手。

“你好。”

沉默注视着伸到面前的手掌,黎清仿佛能感受到手掌之下,鲜红液体在充满弹性的血管中涌动。

血管四通八达,犹如蛛网;又似树的根须,粗细不同盘根错节。

盯看了几秒,黎清收回视线,然后才伸手与对方轻触了下。

“你好。”

轻道了声算是打过招呼,她垂下眼眸,不再看任何人……

或者说……

任何活物。

08能力?

自从踏入这家海鲜餐馆,黎清体内的那颗珠子间或闪烁着,如心跳般却比平时更为活跃。

黎清早就发现了珠子的异样,以她对珠子的了解,以前似乎只有在雨天,珠子的反应才会如此剧烈。

以她的经验,这是能力随时可能自行发动的迹象。

难道说,晚上又要下雨的节奏?

黎清不明所以。

直到她顺着林飞飞示意的方向,看到正朝她们礼貌微笑的裴元旭。

淙淙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起来仿如穿过山涧的溪泉。它们从湍急的动脉中分流,交织成轻薄又细密的血网,覆盖在男生轮廓分明的脸庞上。

如同法医学院摆放在解剖室里的模型,但比单纯的模型更加鲜活,也更加逼真。

血网随着男生脸上绽开的笑容而微微舒展开来,却让黎清微微皱起了眉。

她到底不是法医学院的学生,面对突如其来的堪比透视解剖的视觉冲击,她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仅看了一眼便回过头,视野里,她熟悉了两年的室友们,面容也同样可怖起来。

因为近距离太过接近,黎清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容语微微泛红的皮肤之下,血网因快速流动的液体而微微扩张。

不自然地将视线调整到别处。

深知自己见到的世界,可能不是众人眼中的模样,面对林飞飞那分外期待的目光,黎清随口评价了句,便在孟琳的提醒下顺势坐了下来。

趁着众人正在研究菜单,又取过茶壶给自己沏了热杯。

闻着茶杯那大麦茶独有的充满了干燥气息的淡淡焦香,黎清意识之中、嗓子眼里那齐齐涌上的眩晕恶心的感觉才勉勉强强地压了下去。

黎清并不晕血,只是突然遭遇强烈的视觉冲击,就像被人打了个伏击战,无论是情绪上还是心理上都有点措手不及。

待她理清了思绪,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在大家寒暄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抬眸扫视一圈。

果然,不大不小的包厢里,一桌子好似从生化危机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在说说笑笑。

当然,与被病毒感染进而引发变异的人类还是不太一样——人脸上的血液循环本就存在,只是深埋于皮肤组织之中,肉眼无法看到罢了。

但无论如何,如同运送养分的植物根系,血液循环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种生机——年纪轻的血液循环自然旺一些,而年纪大的,可能就会相对缓慢了。

换句话说,循环本身并不坏,只是贸然暴露在视野,让画风变得诡异起来。

当然,在众人有意识地不让话题中断的情况之下,包间里的寒暄仍然顺畅而平稳地进行着,只有黎清觉得画面有些辣眼睛而已。

她索性偏过脸,看似欣赏着玻璃窗外的临街风景。

于穆包下的包间位于二楼,楼下正好是海鲜大酒家用来迎客的正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沿街亮起了灯。街上人来人往,正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得以放松的时刻。

海鲜大酒家的堂灯也已经亮起,灯光透过玻璃门打照在门前的一块空地上。

比起隔壁几家小店铺散发着的橘色灯光,白炽灯光让布置以玻璃为主基调的海鲜大酒家更显亮堂。

也由此将顾客入内时的身影打照格外清晰。

偶尔一两个转过脸来,上面的血网更是显得鲜亮而纯粹。

外面的世界似乎也不例外。

意识到这一点,黎清默默将收回的视线和思绪一起沉到了大麦茶底。然后感觉似有什么搭上了自己的肩。

“这是黎清。”林飞飞的嗓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不知何时,林飞飞来到黎清身后。

“是不是人不舒服?”孟琳看黎清自上桌后便不言不语地捧着茶杯,与裴元旭“握了手”以后又开始闷声喝茶,不由关心道。

因黎清长时间休学,又因孟琳她们忙于实习和论文,大家步调没法一致,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有所疏远。

不过作为一寝之长,她还是希望黎清能逐渐融入大伙,为大学四年的同寝友谊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没,我挺好的。”

黎清摇摇头,努力无视孟琳脸上的血色异样,朝她露出个淡淡的带有一点安抚性质的笑容。

“可是……”孟琳迟疑地看了看黎清手里的茶杯。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黎清为什么不参与到大家的话题里来而是一直默默地喝着茶?

还是说她并不喜欢这里?

似乎猜到孟琳的顾虑,黎清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抬了抬。

“可能我整个下午都在外面跑,确实有点渴了。”

又喝了一口,黎清惬意地咂了一下嘴,故作轻松地朝孟琳挑了挑眉,夸赞道:“别说,这家店的大麦茶还挺好喝的。”

见黎清的神色不似作假,孟琳这才松口气,然后才像想起什么问黎清:“对了,你今天下午又跑学校外面去了?”

黎清“嗯”了声。

这时站在黎清背后的林飞飞一把拉开手边空着的座位,将椅子对准黎清,便坐了下来。

“说真的,清清,你最近神神秘秘,还老是心不在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盯着黎清,林飞飞眼里流露出少见的认真情绪。

黎清不得不承认,女生的第六感有时准得让人害怕。

“哪有什么?是你们想多了吧?”

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多说无益。黎清打算将之隐瞒下来。

09 上菜的那个谁

“可是……”

“咚咚咚。”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林飞飞的问话。

黎清暗暗松口气,若林飞飞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应该是来上菜的吧?“于穆示意裴元旭前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名服务员,只是此刻他把头压得很低,半张脸拢在额前碎发的阴影下,又因为戴着口罩的关系,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打扰了,你们点的菜。”仿佛察觉裴元旭充满探究的视线,他转身把手搭在手推车的车柄上,又后退几步,让满车的美味彻底暴露在裴元旭的视野。

对方给人的感觉太奇怪了,但手推车上的菜又不能作假。

裴元旭点点头,虽然心存疑虑,还是侧过身给对方让出条道。

“来了来了!终于来啦!”林飞飞最先看到一车肥美的海味,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尤其是手推车上层,沿圆盘边缘摆了整一圈的红彤彤的螃蟹,看着就让人食欲满满食指大动。

林飞飞努力咽了下口水,然后便见服务员来到她和容语中间。

那里有几个空位,把空着的椅子挪开,刚好可以让手推车横向餐桌。

“清蒸三疣梭子蟹、红烧白带鱼、糖醋大黄鱼、芝麻螺炖蛋、蒜蓉蛤蜊竹节虾拼盘、马鲛熏鱼……”一边摆盘一边报着菜名,服务员微微抬起脸,将最后一小碟菜不偏不倚地放在了黎清的面前。

“醉虾。”

容语正好抬起头。

因为角度的关系,不经意间看到黑色碎发下,一对狭长眼眸露在口罩之外。

此时这双眼眸正专注而温柔地望向不知名的某处,眸中光芒闪动,仿佛融入了整片星空。

容语愣了一下,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

竟然又是黎清?

不可思议地回看向眼眸的主人。

察觉到一股来自下方的视线,眼眸的主人原本一瞬不瞬的目光微微偏移。

朝容语轻轻一瞥却又挪了开去,再无下文。

“菜已经齐了,请诸位慢用。”

从推车下层取过一碟酱油,一碟醋,放在了醉虾的旁边。

然后才是酒水和饮料。

待一切齐备后,戴着口罩的服务员朝众人道了声,然后推着已经空了的手推车准备离开。

“等一下!”正对着门的于穆忽然喊住了他,皱眉道,“我刚确认了下,我们好像没点醉虾这道菜。”

“老板送的。”撂下这句话,也不顾于穆等人的反应,那个服务员头也不回地推着手推车离开包厢。

“真是的,现在的服务员都这么拽吗?”于穆不满地吐槽了句。

但一想到免费的醉虾,心情顿时又好起来,招呼众人道:“吃吃吃!大家吃起来!千万别客气!”

“我早就看这只螃蟹不顺眼了!”林飞飞喜滋滋地从圆盘里挑出个大的,想了想又忍痛夹给了孟琳。

裴元旭夹了筷黎清面前的醉虾。想到是被酒泡过但没死透的活虾,相当于生吃,突然间又下不了嘴。

看了眼身旁似乎对此并不介意、自动了第一口便根本停不下来的黎清,犹豫了下,小声问道:“好吃吗?”

黎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别吃,一点都不好吃。”

虽然这么说,手中该剥壳剥壳,该蘸醋蘸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正当黎清无法抑制心中那股强烈、灼热、让她感到无比空虚的饥饿感之时,另一边的容语终于也同样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突然放下筷子。

“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说完,她迫不及待地离开座位。刚出包间便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

“你的那个戴口罩的同事呢?”

“什……什么?”突然被人拉住,还一顿没头没尾地问,那服务员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你们送菜的服务员里,有个戴口罩的吧?”容语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下。

“口罩?”服务员下意识重复了句,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黎澈啊?”

“黎澈?”容语跟着重复了句。

“嗯,那个怪胎。”说着,服务员脸上露出不知是嫉妒还是鄙视的表情,“如果我有他那个机会,早就当明星去吃香喝辣的了,谁还会留在这家小店里当个跑堂的,累死累活不说,还工资不高?你说,他这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放弃星探给的机会?”

“明星?”容语失神地低喃了句。细细回忆起来,从背后看,那个家伙确实很有成为男神的潜质。

只是他刚出现时戴着口罩又格外低调,她的注意力又全在海味上,完全没发现而已。

如果不是那惊鸿的一瞥,或许她还无法发现这颗金……不,钻石。

可以说现在这个秘密独属于她,甚至连林飞飞都没发现这颗钻石的存在。

想到林飞飞,容语的心底骤然生出一股紧迫感。

还有黎清……

容语咬紧下唇,绝对不能让这两人再次见面。她清楚黎澈望向黎清时,他眼里的意味。

等等!

容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姓黎,是哪个黎?”

“我又不是他爹,我管他姓哪个黎?反正不是跟我姓就对了!”被问的多了,而且都是关于那个怪胎的事,服务员开始不耐烦起来,“你还有完没完,别耽误我做事!被老板发现,我可是要被扣工资的!”

容语忙拉住他:“别急别急,我还有最后个问题!问完我就给你转20块,就当请你喝杯茶?”

一听有钱赚,虽然不多但也能塞塞牙缝,那服务员态度稍微松懈了点:“说好最后一个问题,快问,问完我还要去干活呢!”

“他来多久了?一直在这里打工的吗?”容语也不耽误时间,万一有人这时候从包厢里出来,她就不好再问了。

“来了有快一年了吧。”那服务员深知拿人手短,也稍微尽职尽责、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下,“他打的零工,经常会消失一阵,过一阵又出现在店里……”

还未说完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回答了两个问题,顿时又觉得自己亏的慌,态度不由恶劣起来:“好了好了,我说完了,快转钱!”

10 缺钱吗?

虽然凭白损失了二十块,但在容语心里,若能打听到那个戴着口罩男生的一些消息,便一点都不觉得亏。

相反,还有种捡到福利彩票,且彩票上的号码已经官方开奖,只差最后兑现的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感。

深吸几口气,平复心中如潮水般翻腾的情绪。容语然后才转身返回包厢。

餐桌上,大家都吃得欢乐,因为点的种类比较多,暂时还未出现被扫盘的狼藉。不过黎清面前那叠醉虾已经见底倒是真的。

“我都还没来得及尝一口,怎么醉虾就没了……”一看到那叠醉虾便让容语想起戴着面罩的男生看黎清的眼神。心头一阵堵,不知怎么的,心眼里的埋怨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

刚说完,容语就后悔了。

这样会不会让大家觉得她气量小,凡事斤斤计较还小题大做?

“抱歉。”黎清没什么情绪的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懊恼。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唯独对这叠醉虾没有丝毫抵抗力。事实上,她吃过虾但从未试过醉虾这种吃法,因此也谈不上对醉虾有多么热衷。

太奇怪了,面对一叠小小的醉虾,她竟然差点无法控制住自己!

“你们先吃,我再去给你们点一些醉虾。”为了弥补伙伴们尚未尝过醉虾的遗憾,黎清拿起桌上的湿巾拭了下唇角,又擦了擦手,起身离开座位。

“没事的,黎清,其实我们也没多爱吃……”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情绪,孟琳试图缓解气氛,余光瞥见容语一个人独坐着,此时更是一脸黯然默不作声,想了下道,“要不你再点一份给容语吧?”

“好。”黎清没什么异议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确实自私了些,一人包揽了整道菜,也并未觉得容语是在针对她。

走出包间,找到服务员补了醉虾,黎清打听清楚后去往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接了些冷水洗了把脸。

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刚才补菜时,她看到生鲜柜里一条条鲜鱼躺在冰块间,差点又没忍住。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在叫嚣,理智又命令她强行挪开视线。

一想到自己竟然对那些鲜鱼有着强烈的生吞的念头,黎清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忍不住伏在水池边干呕起来。

这时候,有个妆容精致的陌生女人纾解完毕从里面隔间走了出来。洗完手,吹干,在黎清的干呕声中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支口红,打算对着镜子开始补妆。

但她很快就补不下去了,因为旁边那个年轻女孩,她竟然还在干呕。

这声音实在太影响她补妆时的情绪了,让她根本无法沉浸在自我陶醉、自我欣赏的世界中。

她把口红一收,侧过身以过来人的经验给黎清传授:“妹儿,你身体没事吧如果实在不好意思去医院,也可以去药店买根棒。不过那玩意儿不一定准,最好还是去医院。”

“没……没事……”

可能是女人身上传来的香水味冲淡了记忆中弥漫在生鲜区的那股海腥味,黎清心头的恶心感渐渐缓和下来。

漱口后她摇了摇头,知道对方误解却也没过多解释。然后虚弱地睁开眼,半侧过脸朝对方道了声谢。

那女人忽然“哎”了声,好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微微睁大的眼睛洋溢着兴奋。

“妹儿,你戴隐形眼镜了吧?瞳色透着蓝,挺好看的!哪里买的?”

“透蓝?”黎清疑惑地重复了句。

“对啊!”那女人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与黎清一同望向镜面。

镜中,女孩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却是华国最常见的黑。

当然,可能比一般人的黑又稍微淡一点,阳光下偶尔呈现迷离的茶色。

但无论是哪种色调,离“透蓝”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没有啊。”黎清凑近镜面后肯定道。

“欸?怎么了看不到了?”那女人不可置信道,“你转过来,我刚才明明有看到……”

黎清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任对方打量。

“奇怪了……真的没有……难不成……是光线问题?”

“应该是光线问题吧。”黎清点点头。

在一些奇妙的角度和光线下,猫狗的眼睛都能呈现诡异的钛合金色。

这么看,透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是常态。毕竟照了这么年的镜子,自己眼睛什么颜色,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你是花大的学生?”那女人再次从包包里拿出口红。

“嗯。”黎清礼貌地回了下。

“缺钱吗?”那女人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的唇色,嘟了嘟觉得唇色还算饱满,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又问。

“不感兴趣。”黎清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

“可惜了。”补完了妆,那女人遗憾地看了黎清一眼,与黎清擦肩而过朝外走去。

陌生人间的交往止步于此。黎清并未在意,她对着镜子理了理仪容,毕竟刚才吐得实在是有些狼狈。

又洗了下手,吹干后回到包厢。

“怎么去了这么久?醉虾都上了你人还没到。”见黎清回到座位,孟琳关心道。

“去了趟洗手间。”黎清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着淡淡又新鲜的海腥味。

那是醉虾这种生鲜才有的味道。

黎清虽然不让自己往醉虾的方向看去,但她全身毛孔好像已经自动打开,此刻正疯狂又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海腥味。

“黎清,你刚刚……是去找给我们送菜的那个服务员了吗?”

自意识到黎清离开包间已经好一会儿,容语便开始坐立难安。如果不问出来,她感觉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

“没,随便哪个都能加菜的吧?”黎清觉得容语的问题很是莫名。

“哦。”容语点点头,因紧张而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脸上扬起一抹温婉的笑。

“等下如果你们还要加菜的话,我去好了。反正我离门挺近的,也不用那么麻烦地挤进挤出。”

黎清要回到座位,会经过林飞飞。但包间的空间还算宽敞,因此也谈不上“挤进挤出”。

黎清只当容语想跑腿,也没有说什么。

11 会吐

反倒是林飞飞听完忍不住逗她:“容容,虽然今天是于穆请客,但咱们要是再加菜的话,万一把于穆吃破产了怎么办?孟琳姐肯定会找咱算账的!”

“吃破产,哪那么容易?”孟琳故作嫌弃地瞪了林飞飞一眼。

“我看菜已经差不多了吧。”裴元旭也适时出来给好兄弟止损。

“说的也是。”容语点点头,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

酒足饭饱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当然如果黎清跟着大家下楼时不必经过位于大堂的生鲜区,也不必接受那段如同煎熬的经历,那就更美好了。

好在事情不会总是那么糟糕。当黎清踏出海鲜大酒家不久,她眼里的世界忽然又正常起来。体内那颗珠子也从疯狂的频闪状态安静下来,只散发着温润的光,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

“喂,你会说话吗?”黎清尝试着跟它沟通。

“什么?”和容语并排走在黎清前面的林飞飞回过头来。

“嗯……我是说,感觉有点吃撑了。”黎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嗯,确实好满足啊……”林飞飞心满意足地感慨道,然后发现身旁的容语频频往后方望去。林飞飞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了然道:“下次我们自己来吃。”

“不了。”容语直接摇头拒绝。

容语突然的转变让林飞飞微微诧异。

“怎么,不好吃吗?可是我刚看你吃得很开心呀?”

容语咬了咬下唇:“太贵了。”

“说得也是。”林飞飞赞同地点点头,摸着下巴开始用她的小心机盘算着,“看来只能等下次我们仨谁脱单,到时候还可以来这边吃!”

“说起来,也不知道我们谁先脱的单……”她看看黎清,又看看容语。

“下次我们换一家吧?”容语看了看黎清,“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总是吃。你说是吧,黎清?”

“嗯。”黎清赞同地点了点头,想了下又认真补充道,“会吐。”

“哎呀,这个到时候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林飞飞连忙揭过话题。

反正这家海鲜店已经上了她的白名单。到时候再把室友们坑过来。

对于黎清、林飞飞她们来说,聚餐结束意味着夜生活刚刚落幕。而对于穆和孟琳来说,他们的活动才刚刚开始。

不久后,小情侣与单身汪们分道扬镳。至于小情侣去干什么,单身汪们自然是心照不宣的。

于是,护送女生回寝室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到了裴元旭身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不然我们这么走着多无趣啊!”一路上,林飞飞走在裴元旭身旁无数次试图打开话匣,但因后者的沉默而无数次失败。

容语走在林飞飞的另一边。若她同林飞飞一样,与裴元旭并肩走着,别人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两个女生都喜欢中间那个男生。

由于她想得远比林飞飞多,自然顾虑也多,但又不想错过他俩的话题显得自己被遗忘似的,故而就这么不快不慢地跟着。

不像黎清,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就算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也永远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此时,这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忽然停下了脚步。

走出繁华的商业圈,周围便逐渐安静下来。沿途的路灯仿佛正在打瞌睡的老人,半阖眼睑,黯淡得让人昏昏欲睡。

经历了阳光炽烈又雨水充足的整个夏季,路边的绿植们也随心所欲地生长起来。

虽然经秋风一吹,地上已经开始有了落叶,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如此宁静的夜晚,在静谧的橘灯之下,摇曳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并让人产生身后总有人跟随的错觉。

黎清回过头,再一次确认后面有无尾随的人影。

“怎么了?”时不时得注意队形以防有人掉队的裴元浩此时也停下脚步,他望向黎清。

“没。”

黎清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敏感。

或者说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总让人无限遐想。

从后方收回目光,她朝裴元旭摇摇头。

“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到我旁边来。”裴元旭歪了歪头向她示意。

有男生在旁边确实会让人安心些。黎清点点头,走到裴元旭身边朝他道了声谢。

“太偏心了吧!我跟你说了一路的话,你都不理我。清清走得稍微慢了点,你立马就发现!”林飞飞在旁气呼呼地抱怨道。

“我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被人一语道破,裴元旭不由无奈,只好再次申明。

“我对你有好感,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林飞飞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嗯。”裴元旭点点头,“通常都像你一样,主动又频繁地寻找话题。”

顿了顿,他目光微微倾斜,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一言不发、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黎清。

连林飞飞说了句什么也没听清。

“喂,你好不容易在跟我说话,居然还走神!”林飞飞忿忿了下,忍不住委屈,“我有这么惹人讨厌吗?”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裴元旭一口咬定。

“她不喜欢你吧?不然你为什么还是单身?”江户川飞飞一下子道出问题的关键,并将“直觉”这一项升至满级。

“不会是清清吧?”她眨了眨眼试探道。

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容语忍不住偏脸看了林飞飞一眼。后者什么都问的大胆让她不由为之侧目。

但这样直接挑明真的好吗?

这样想着,她把目光投向此刻大概正尴尬不已的,走在三人中间,明显比她们高出一个头不止的那个男生。

“你别乱猜……”裴元旭轻轻皱起眉。

大家也只是初次见面,还没熟到可以交流私人感情的地步。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给人家一个台阶。

但这个叫“林飞飞”的女生依旧在不断试探,已经让他很不舒服。

“好啦,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啦!”看心仪的男生有生气的征兆,林飞飞秒怂。

果然女追男隔层纱什么都是骗人的。第一眼没对上,后面不出意外都是热脸去贴冷臀*部。

即便如此,林飞飞还是有些不甘心。

“好无聊啊,清~不如我们来聊天吧!”

12 超远距离

林飞飞前脚刚吃瘪,后脚就特意点她的名儿,黎清知道准没好事。

再说,万一聊着聊着又回到她去校外干嘛的话题上,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于是黎清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刚吃完饭,我放空一下发会呆。”

“欸?”林飞飞不可置信地呆了呆,最后忍不住委屈道,“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吗?”

周围静默了两秒,却没有人回应。

……

路灯无法照射到的角落,黎清在矮树丛后找到一只被踩瘪了的易拉罐。

她仿佛还能回想起这只易拉罐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发出“咔”的一声清脆声响。

以及残留里面的液体在遭受挤压时迸射到土壤中的“嗤”声。

即便是现在,罐口仍有液体“嗒—嗒—嗒”地滴落着,暗示着这些声响正发生在不久前。

“不久”到底是多久?

前一秒,林飞飞抱怨的话似还回荡在耳边;后一秒,当她听到易拉罐被踩瘪的声响,意识到可能真的有人尾随着他们一行人,她便来到了这里。

一瞬的念头。

比身体的反应更快。

而现实。

有时候也让人措手不及。

就仿佛黎清根本未料到,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喊同伴折返一起去查看身后的动静,眼前景物一晃,她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里。

都来不及跟同伴说一声。

也来不及与同伴进一步商量对策。

如同开了个超远距离的“闪现”,转眼间她忽然出现在五十米之外的地方。

纵然如此,她也未逮到尾随他们的人。

没时间细想自己为什么可以听到这里的动静,也没时间深究自己为什么能够瞬间出现在这里。

因为黎清无法轻易判断,在这里留下痕迹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彻底离开,还是暂时躲藏了起来,在暗处露出一双窥伺的眼睛。

黎清轻轻皱起眉,时刻注意周围动静的同时,一步一步往有光线的地方退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片由高矮绿植组成的树丛,是附近公园的一段外围。

若深*入里面,则更像是自投罗网。

“iwalkedtenthousandmiles,evergasptobreath,igrabbeditjusttofindyou……”

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也会将人吓一跳。

好在这时候黎清已经来到了路灯下。橘色的光,打照在黎清身上,随着她的后退,一片淡薄的影子从她脚下慢慢延伸出来。

没有多余的重影。

黎清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依旧目视前方的同时从身上摸出手机,抽空瞄了一眼。

下一秒,她愣住了。

以夜空为背景的主题桌面,一如既往地深邃平静。

一模一样的铃声,却不是她的电话!

仿佛意识到来电铃声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藏身位置,被枝丫遮挡、光线无法抵达的树丛深处,似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铃声被掐断,树丛中发出一声轻微的簌响,枝丫摇曳间似有几片落叶脱离了梢头,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随后,黎清身上那被人窥视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离开了吗?”

黎清望着再次归于沉寂的树丛若有所思。

这时候,空荡的街上爆发出一连串高昂又尖锐的女音:“啊啊啊!清清呢?清清怎么不见了??”

想必黎清突然消失已经被发现了。

“你们说,这人走着走着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还能蒸发掉不成?”林飞飞扯着裴元旭的手臂紧张道。

“不清楚。”裴元旭应了声便皱起眉,试图把自己手臂从女生的手里抽出。

“怎么会不清楚?你就走在她旁边,难道清清走开的时候,你一点都没发现?”

裴元旭回忆了下:“好像有风吹过?”

林飞飞:“……你是想说清清被风给刮走了吗?”

裴元旭:“……”

“算了,现在怎么猜也没有用,还是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容语看了看突然陷入沉默的裴元旭,给他打了个圆场。

“怎么找?清清也没告诉我们她去哪里……”

“打电话。”裴元旭打了个响指,又转头问容语,“她有带手机吧?”

容语点点头,这是裴元旭第二次主动跟她说话。

然后看着后者取出手机:“告诉我她的号码。”

“我打给她好了。”容语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号码后不容裴元旭有所反应,直接拨了过去。

等待几秒。

“接通了吗?”林飞飞问。

“没。”容语摇摇头,叹息道,“被按掉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林飞飞看着容语不由再次紧张,“再打打看?”

“嗯。”容语点了点头,同样感觉情况有些不妙。

“不用了。”裴元旭看向林飞飞和容语的身后,“已经找到了。”

顺着他的目光,二人转过身,随后看到一道人影正沿来时的路,不疾不缓地朝他们走来。

“黎清!”

“清清,你去哪里了?怎么走开也不说一声?”林飞飞忍不住埋怨。

“抱歉。”黎清站定后朝她们点点头,“刚才离开了下。”

说实话,之前“消失”的事,连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又反复尝试了一下,还是没弄明白“超远距离闪现”的触发机制。

能力就像突然间又消失了一样。

黎清觉得,如果是能力,必须得可控,否则还不如不要。时有时无,时灵时不灵的,太容易让自己陷于不确定的危险境地。

像3dmax就很好。而看人血液循环什么的,就有点坑。对于她一个法学生来说没什么帮助,总不可能在剩下一年里转到法医专业吧?

13 加密

但不管是哪一种,黎清回到寝室后,便着手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当一些现象无迹可寻的时候,多观察、多记录、多总结,最后总能从中得出一些规律来。

而同样回到寝室的林飞飞和容语二人,换了身睡衣,抱着个脸盆,里面装了换洗的衣物、洗面奶、沐浴乳等,准备去浴室里好好洗漱一番。

每层楼分为东西两厅。每厅各有三间寝室,同时有洗手间、浴室等相应配套。

林飞飞她们就住在西厅中最靠西的那间寝室,同时也离浴室配套间最近。

每到周五,本地学生都会拖着自己的行李坐地铁回家,而林飞飞她们一寝室的外地学生便成了西厅的留守。

所有公用的客厅、浴室、洗手间等此时便成为她们的专属。

或许是今晚不仅蹭到了海鲜盛宴,还看到了帅哥的关系,林飞飞心情格外灿烂,在身上揉着泡泡的时候还哼起了歌。

旁边一个隔间,容语刚刚把头上的泡沫冲掉,拧了下头发上的水,脚下响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飞飞你有没有觉得,路上的事有点不太对劲?”

封闭的隔间里,水汽充满了整个浴室,让容语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切。

林飞飞又哼了一段,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隐约听到了容语的声音。

轻快的小调顿时停了下来。

“嗯?刚才容容你有跟我说过话吗?”

“嗯。”一想到与林飞飞独处的时间似乎也只剩眼下了,容语想了想,关掉了莲蓬头,连忙重复着问了一遍。

“路上?哪件?”林飞飞似乎还沉浸在今晚与帅哥共度良宵的美好回忆里,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清清啊?”

“嗯。你不觉得奇怪吗?正在说话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不是说离开了下,就站在路边接了个电话?可能被树挡着了,我们没看到她。”

“你和我还隔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裴元旭就走在黎清旁边,竟然连他也没有发现黎清什么时候走开……”

容语话说一半,被林飞飞打断。

“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不成是个男生就得时刻围着清清转?”

可能感觉自己的口气有些急,林飞飞顿了顿,才慢慢缓下来,循循善诱地解释道:“总有些男生不太一样,是吧?如果裴元旭本来就不看重女生的外貌,而是更注重内在呢?”

“可是……”容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容容啊,虽然清清是长得漂亮没错,但与其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不如多关注关注自己。咱也能活成一颗闪耀的星不是?”

林飞飞最后的这番话,可以说很推心置腹了,也让容语无从反驳。

从某种程度上,林飞飞确实活出了自己。

“好了,我洗完了。”

林飞飞也关掉了莲蓬头,浴室忽然安静下来,但不久后又回荡起她那轻快的小调。

洗漱完毕,林飞飞从浴室回到寝室。经过黎清所在床位的时候,看到黎清正拿着一支笔,在湖蓝色的小本子上写写划划。

“欸?清清又在写日记了吗?”

她记得以前黎清好像没这个习惯,黎清也不是容易伤春感怀的文艺女青年。但休学回来后,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黎清拿出这本日记了。

想到最近黎清确实神出鬼没,似乎逐渐开始不合群起来。林飞飞怀疑前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但又不方便同她们说。

“怎么办……究竟是看还是不看?虽说这是清清的个人隐私……但……如果我们能帮到她的话,清清就不用那么困扰了啊……”林飞飞忍不住纠结了一下,“要不……我就只看一眼?嗯……如果真的没发生什么,就当我啥也没看见好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黎清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一颗湿漉漉的脑袋贼头贼脑地探了过来。

“‘会发光的碳酸钙’?‘3dmax观后体验’?‘论血液系统局部微循环的重要性’?‘姜子牙的大闪如何练成’?这都什鬼啊?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懂啊?“林飞飞感觉自己两眼摸瞎,忍不住在心底呐喊。

为新出现的能力定了个基调,黎清长舒一口气往身后的椅背靠去,正打算再仔细回忆之前可能不曾注意的细节,忽然感觉身后好像站着一个人。

转过头去。

“飞飞?”

“额……”不小心被逮了个正着,林飞飞顿时有些慌乱,胡乱扯了个理由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多余晾衣架来着……”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你写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视线却不自觉地向旁边看去,根本不敢与黎清对视。

借晾衣架不会站在背面,黎清知道林飞飞多半是好奇。好在,她写在上面的内容已经“加密”过了,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因此,她只是淡淡地点了句“下次不要这样了”,没跟林飞飞多较真。

林飞飞自知理亏,“哦“了一声,用毛巾揉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怏怏地回到自己座位。

听到背后斜对方向传来的椅子拉开的摩擦声,黎清定了定神,注意力又回到自己的日记本上。提笔在“论血液系统局部微循环的重要性”项下标注:禁食海鲜

略一沉吟,又在“禁食海鲜”后面打了个大大的“?”。

14 游泳社

“叮——”

走廊里回响起下课铃声。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台上教授收起教案,台下便开始有学生背着书包从座位上起身离开。

“呼,终于下课了,待会去哪里吃”

“好久没吃火锅了,反正晚上没课,不如去吃火锅吧?”

“好呀好呀!”

黎清还在整理的时候,邻座的两个女生早已收拾完毕,边兴高采烈地商讨着晚上吃什么边绕过黎清。

虽然同在一个教室上课,但到底差了一届,再加上黎清属于不爱主动交际的那类人,因此与三三两两走出教室的那些学生相比,便显得黎清有些形单影只。

好在,这种独来独往的生活她早已习惯。

见教室里人快走得差不多,一个站在前排座位的男生在三个室友的撺掇下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黎清面前。

黎清正慢条斯理把书收入背包,看到在课桌边上站定,神情略微忐忑的男生,扫了眼对方手里紧攥的手机,对后者的来意差不多有了点数。

“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不能。”

拒绝的同时,手头整理的动作一刻也未停下。

仿佛他这类似搭讪的行径,未让眼前的漂亮女生感到丝毫的害羞或者有瞬间的犹豫。

甚至进一步说,这个漂亮女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淡定姿态已经让男生充分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戏了。

“哦……”由此,那男生不得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试图缓解眼下尴尬的气氛。

又无所适从地站了几秒钟,便灰溜溜地遁走,当然免不了被室友们一顿嘲笑。

而对黎清来说,这依然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几乎转眼便被她抛在了脑后。

看了看时间,才四点半,可能是前几天孟琳男票请客的时候吃了太多海鲜,有点伤了胃,黎清感觉这几天吃什么都没有食欲。

当然,4点多就吃饭确实早了一点。横竖接下来没什么课,也不用再往医院跑,空闲下来的黎清打算去游泳馆看看。

此时正是各大社团开始活动的时间,游泳社自然也不例外。

黎清抵达的时候,长约50米,宽21米,完全可用于举办赛事的泳池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下了水。

清澈的水中,白色浪花翻腾,一道道身影在浪花中若隐若现,仿若一尾尾灵活的鱼。

黎清沿着泳池边缘,目光从水中那些身影一一扫过。

不过很快她发现女生差不多都是泳帽泳镜的配置,要从这把脸遮了大半、每个看去都没啥区别的女生里找出秦乐瑶,还真是异常困难。

她记得秦乐瑶的泳衣,但那也是一年前的式样。很少有女生一件泳衣穿上一年,第二年再继续穿。何况对游泳社的成员来说,下水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连带着硬件也得经常更换。

“同学,你找谁?”

可能是黎清光看人,不下水的模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再加上外貌上得天独厚的优势,站在岸上本就很难让人忽视。

有个男生路过后又不甘心地折返回来,本着“助人为乐又能认识妹纸,何乐而不为”的想法上前询问道。

见漂亮妹纸闻声看了过来,下意识挺起胸膛,顺势展露出自己塑造已久的、线条犹如刀刻的八块腹肌。

“我找秦乐瑶。”看了眼男生,应该就是秦乐瑶所说的“新面孔”之一,黎清把目光再次投向泳池。

“欸?你找乐瑶学姐?”那男生愣了愣,随后发现了妹纸那随意的口吻与自己恭敬的姿态存在显著差异,忍不住失落了下。

比起被妹纸无视八块腹肌,还是猜出眼前的漂亮妹纸其实是“学姐”这一事实,来得更打击人。

“嗯,她在吗?”黎清对男生的情绪变化视若无睹。

“在,在的。”男生忙不迭地点头。有学姐光环加成,那他就是后辈。“我替你喊她。”

男生所说的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社团里都是熟人,不用害羞直接撩开嗓子喊就是了。不过经他这么一喊,倒是有更多的目光汇聚过来。

“欸黎清学姐”

看到站在泳池边上的黎清,秦乐瑶当即摘下泳镜,朝黎清挥了挥手后将泳镜重新带上,然后朝她的所在游了过来。

向身旁的男生道了声谢,黎清蹲下身,这样的高度正好能跟扒在泳池边的秦乐瑶讲话。

而男生知道学姐们讲话根本没自己插嘴的地方,客气了一下便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一下水,便被一众男生围了起来。

“那个妹纸是谁啊?长得好漂亮,哪个学院的?”

“有没有要到她的号码?”

“有没可能加入我们游泳社?”

“她和乐瑶学姐什么关系啊?”

被围住的男生苦涩地摇了摇头。

“不会吧,一点都没问出来?”有人明显不信。

“别想了。”那男生摇着头道,“她可能是学姐,跟乐瑶学姐一届。”

“这么漂亮的妹纸,怎么能是学姐呢!”有人忍不住开始哀嚎。

学妹和学姐,这追求的难度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而是十万八千里——

在学妹面前,有着“崇拜”“经验”等buff加成,只要不是长得太糟糕,还是很容易获得学妹们的好感。

但在学姐面前……

emmm……

不把你当做毛没齐的青涩小男孩已经算不错了。想成为学姐的“男人”,呵呵,再接再厉吧!

“你会不会搞错了?”有人犹心存侥幸。

“不会。”那男生把经过说了一遍。

学妹一般都比较腼腆,而且不会对学姐直呼其名。经他这么一说,大伙的心差不多凉了大半。

“要不之后我们再问问乐瑶学姐吧?万一不是呢……”

正说着有人看到与秦乐瑶同级的学长经过,打了个招呼后立刻向对方请教起来。

“辰东学长,那边那个妹纸……你认识不?”

这个被称为“辰东学长”的,全名叫赵辰东,与秦乐瑶属于同个专业但分在隔壁班。

对于已经完成新旧交接的游泳社员来说,可以算作元老了,此时闻言停了下来,顺着学弟所指的方向望去。

15 假想敌

随后了然道:“那是黎清学姐。”

“黎清……学姐……”

学弟们瞪大了眼。

我的天!连辰东学长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学姐”,这么听来那个妹纸跨了他们整整两级!那可是大四的学姐!

人家都快毕业了,这样就更没戏了喂!

想到这茬,学弟们一个个好似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哎,你们这群小子……”赵辰东被弄得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谁没有个青葱岁月呢?谁不是在幻想中慢慢成长最终学着拥抱现实的呢?

他也暗恋过黎清学姐,失去学姐的消息还为之黯然伤神过,直至遇到唐丹,也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当然这些已成过往,不提也罢!

另一边,秦乐瑶对黎清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当即上岸披上浴巾,拉着黎清去找新任社长。

虽然黎清是游泳社的元老,但也还是要跟新任社长打声招呼。

“现在的这个社长是个大二的学弟,叫徐昭。据说他高中时候代表学校参加过市级的游泳比赛。有游泳训练的底子,也知道溺水了该怎么急救……”

大学社团基本没有老师、班导的参与,但游泳这项运动毕竟比较特殊,需要有人在岸边看着,一旦发生紧急状况,能够第一时间下水将人给救起来。

根据社团的轮值表,现在负责水面观察工作的正是徐昭。

“社长,这是黎清学姐!以前也是我们游泳社的,后来她休学一年,这学期刚刚回来。”秦乐瑶拉着黎清来到徐昭面前介绍道。

黎清?

徐昭意外地挑了下眉。然后忍不住打量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生。

虽然从未谋面,但徐昭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他从已经毕业的学姐学长们口中听到多次。

而且游泳社里也有过一种传言,说他的这个社长位置完全是捡来的,本来应该是那个叫“黎清”的学姐来接手云云。

但毕竟只是传言,况且随着学长学姐们毕业的毕业,因课业压力剧增或者对参加社团逐渐失去兴趣而干脆不来甚至直接表明想退出社团的也不在少数,这种话如今也没人再提起了。

若是以前,尤其在徐昭刚接手游泳社、人心正是不稳的时候,这个叫“黎清”的突然出现,可能会让徐昭如临大敌。

但今天,当“黎清”真如他无数次设想的那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徐昭发现自己的心境却出乎意料地平和。

因担心某天忽然从高处坠落而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情绪,不知何时已经统统消散。

或许是因为,在他潜意识里,游泳社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社长?社长?徐昭!”

有一双手在徐昭眼前晃了晃,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徐昭忽然回过神来。

“抱……抱歉……刚刚我在想别的事情,有点走神了……”他挠挠头,打了个哈哈。

总不能说,他曾经将这位休学的元老学姐当成假想敌看待吧?

“再怎么样也不能盯着学姐一直看!”秦乐瑶忍不住告诫一句。

谁知道这个学弟是真的想别的事情太入迷,还是因为黎清学姐长得好看而看呆。

但一直盯着女生看肯定是不礼貌的。

徐昭自知理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道了声歉。

想到秦乐瑶将学姐带过来又向他作了番介绍,用意不言而喻,顺势转移话题。

“学姐本来就是游泳社的一员,回来当然没问题。说实话,学姐能记得我们,我还是挺感动的!”

徐昭知道自己已经释然了,所以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心欢迎这位“元老”的回归。

“谢谢。”黎清点点头。之前对方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刚才这个叫徐昭的盯着她看不假,但前者并未与她对视,而是透过她,一瞬不瞬地看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因此她对这个学弟的印象并不坏。

如此,双方算是打过照面了。

秦乐瑶看了看泳池,打算带着学姐撤退。

“社长你还有重要任务在身上,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嗯,下次再聊。”徐昭点点头。他与黎清学姐还不算熟,再往下就是尬聊,这样大家都不自在。

拉着黎清往回走,秦乐瑶想起什么。

“对了学姐,你今天没带泳衣吧?”

以前学姐来游泳的时候都会提一个防水的手提袋子。不过今天只背了个双肩包。

“嗯,下课了就顺道过来看看。”

“那也没事,其实我有备用的泳衣,学姐要不要试试……”

正说着,黎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跳动着的”陈旭-四季航空“几个字,黎清朝秦乐瑶示意了一下,走向正对田径场的那面巨大落地窗。

此时田径场上空无一人,落日余晖洒落在跑道上,带着点黄昏时分独有的寂寥味道。

“喂,是黎小姐吧?”

“嗯,我是。”黎清淡淡应了声。

“补偿款已经打到您商行的账户上了,一共200万,请您核对下!”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黎清又沉默着看了会窗外。

此时瑰丽霞光染红了天际,亦倒映在黎清眼眸之中,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16 收养

“学姐,你没事吧?”

秦乐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下子将黎清已经飘远的思绪拉回。

黎清转过身,朝秦乐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泳衣还试不?”虽然不清楚双方在电话里讲了什么,但秦乐瑶看得出来,若说刚才学姐还有些意动,经过了一通电话后,后者已经没有了丁点玩水的心思。

“不了,今天就是过来看看社团,看看你。你继续去游吧。”黎清轻轻拍了下秦乐瑶的肩。

“那我送学姐到门口。”

黎清本想拒绝,但见秦乐瑶一脸坚持便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游泳馆口分别,黎清走了几步回过头,见秦乐瑶披着浴巾还站在馆口目送,一副完全不怕自己着凉的样子,便打了个让她回去的手势。

“知道啦知道啦。”明知学姐听不见,秦乐瑶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

朝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才转过身。

“虽然不清楚在学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学姐你能好好的呢……”

风中似裹着女孩的叹息,有些遥远,有些模糊,却还是被黎清捕捉到了。

黎清并未回头。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停顿的步伐又重新迈开。

“会的,我向你保证。”

……

黎清被收养的时候,已经在福利院里待了十个年头。

十岁,在这个大多数孩子正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福利院的孩子们已经早早体会了世故的冷暖并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性格定了型。

即便有了愿意收养的家庭,因孩子无法融入或者无法适应新的生活环境而将孩子送回来,这样的事福利院里每天都在上演。

黎清是一个替代品,她填补了一个因车祸而丧生的独女给整个家庭留下的情感空白。

黎清又是个幸运的替代品,无论她表现得有多么冷淡,她的养父养母将本应给那个女儿的爱全部灌注到她的身上——好不容易找到个与已逝女儿有几分神似的女童,爱护还来不及,当然谈不上送回。

黎清始终无法认同养父养母的这种情感。

她就是她,不是谁的延续,也不是谁的感情寄托。

她给自己画了个圈,令养父养母无法真正进来,也警醒自己不要轻易出去。

仿佛如此,她才能留住自己的独立人格,而非按照养父养母所期望的那样逐渐活成他们已逝女儿的样子。

但这并不意味黎清讨厌着这对养父母。

相反,她很在意他们——

不管怎样,他们在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担任了“养育”的角色。

何况即便他们一直将她当做那个已逝的女儿,事实上却也从来没有逼迫她做过什么。

他们甚至允许她保留自己原来的名字。

也许正因黎清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女儿’,陈旭代表航空公司支付的那笔补偿款她便不能擅自留下。

在atm上将养父母遗留的存款合并到与补偿款同个账户下。

然后黎清拨通了养老院的电话,如同之前协商过的那样,在拿到养老院的对公账户信息,黎清第一时间将卡的钱全部转了过去。

这些钱想必已经足够老人安安稳稳地在养老院度过余生了吧?

黎清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已经算偿还养父母对她的“养育”恩情。

但为养父母安排好遗老的余生,若他们泉下有知,或许会安心许多。

却了一桩心事,黎清将余额归零的银行卡从atm里退出来,再从钱包里取出另一张,塞进插卡口。

那是黎清自己的卡,通过暑期兼职,可以说这张卡里的钱完全归属于黎清。但也正因如此,里面的存款用一点便少一点,完全没有商量余地。

“还剩下5000块左右,估计撑不了几个月,看来得找份兼职。”

对卡里显示的余额轻轻叹息一声,黎清取出银行卡,放入钱包后走出atm。

外面便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洋溢着热气腾腾的美食的香味。

黎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脑海里翻涌的无数念想,找到一家经济又实惠的小面馆点了一份拉面。

等餐的时候拿出手机,在网页上浏览周边的兼职信息。

“一定要在这里吃吗?面有什么好吃的?”

这时候,门口进来两男一女。两个男生,一个戴着眼镜,脸上泛着些许书生气;一个理了个干净利落的板寸平头。不管哪一个,看起来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感觉。

但与他们一起的那个女生却不一样了,衣着很潮,无论是发型还是妆容都有精心修饰过,一眼看去便是三人里最为醒目的存在。

刚才那声抱怨便是出自她之口。

面馆的面积有限,加之女生因为不悦忍不住抬高了音量,这突如其来的女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惹得面馆里坐着的顾客此时纷纷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这支组合。

黎清也抬起头看了一眼,但见与她没什么关系,便继续研究自适合自己的兼职类型。

“这不是中饭吃得晚,你刚也说不太饿么……”被面馆里一众陌生人看着,理着板寸头的男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放柔了语调试图安抚自己的女伴,“现在先填填肚子,等咱们看完电影再吃顿好的……你喜欢日料,咱们就去吃日料,你说好不好?”

“那我要吃泰国料理!”女生闻言撅了撅嘴唇,仿佛早已习惯他人的目光,在众人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晃着板寸头的臂弯讨价还价。

“好好好。”面对女伴的撒娇,板寸头根本无力招架,连忙点头应下。

“可就算是先填点东西,这家店也……”

已经发黄的墙体,疑似没擦干净的泛着油光的桌面……打量着店里的布置,女生语气里流露出满满的嫌弃。“不能换一家吗?我看对面那家家常菜就很好!”

17 灵光

“晓荣……”

收到板寸头“快帮我一起劝劝”的眼神示意,戴眼镜的男生略微有些无奈,谁料刚开口便被女生警告似的眼睛一瞪,然后才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打算改口,但想了半天,终于磕磕绊绊道,“克里……克里……”

“是克里斯提娜!”女生跺了跺脚强调道。同伴连自己的英文名都记不住,这让她显然有些恼火。

“哦哦……克里……娜……”戴眼镜的男生纠结了一瞬后终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刚好是饭点,这个时候大餐馆基本爆满,上菜慢的话我们可能会赶不上待会的电影。”

“可是这里也没地方坐了啊!”

男票的朋友都这么说了,女生也不好直接反驳。但看了看基本满座的面馆,显然还打算再挣扎一下。

“其实也没有坐满。”朝里面扫视一圈,戴眼镜男生迅速捕捉到靠着角落的一道人影。

那桌仅坐了一人。

“这样,我去问问。”

说着戴着眼镜的男生穿过众多食客,来到黎清桌前。

“你好,请问你这桌还有其他人吗?”

上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让黎清不得不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

看了眼男生脸上那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又瞥过依然站在门口的男生的两个同伴,黎清环视店内一圈,确认别桌的确都已经满座,这才轻轻点了下头。

“谢了!”眼镜男朝黎清道谢后,占据了她对面的座位,然后朝门口的同伴挥了挥手,“这里!”

“走吧。”板寸头对那个女生说道。女生满脸的不情不愿,直到板寸头低声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才转瞬喜笑颜开。

三人在黎清这桌落座。

正好,黎清的拉面上来了。黎清放下手机,抽了双筷子用纸巾擦了擦,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可能因为同桌还有其他女生,且这个女生竟然长得意外地好看,即便是那个叫“晓荣”的女生在坐下时仍不免多看了黎清一眼。

女生嘛,天然拥有着小小心机和过人的攀比天赋,尤其遇到自己比较在意的同性,可能不知不觉中便会自发地比较起来。

论相貌,刘晓荣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化了妆但较同桌的那个女生还是稍逊了一筹……

论衣着……

嗯,对方穿得很一般,但“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这句话还是蛮有道理的——看起来简单又廉价的白色衬衫都能穿出一股清冷疏离的感觉。

论人气,这样的女生,身后的追求者比自己肯定只多不少……

暗暗比较了一圈,刘晓荣不由感到一丝挫败。转眼瞥见正在闲聊的两个男生,眼眸轻轻一转,便有了主意。

“恺乐你找到实习的地方了么?毕业后打算进入哪个行业?”

三人里,刘晓荣自认是最早接触社会的那个,所见所闻远比身处在大学这座象牙塔里的学生要多。因此对于社会每个行业的前景也算有一定的发言权。

一般来说,在哪个行业实习,基本等于定下了未来的就业方向。

但此时她这么问,一半是出于关心男票朋友的未来就业,另一半却是为了抛砖引玉。

“没呢,实习哪那么好找……”这桌不仅仅坐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陌生女生,被称作“恺乐”的男生有些窘迫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其实我也还没想好,现在工作难找家里让我再读个研究生……”

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我可不像江锋。警校的实习应当好找一些吧?”

“嗯。”板寸头点了下头,“学校开个介绍信就可以。”

话题兜兜绕绕,终于走上了刘晓荣所期待的正轨。

只见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姿,以一种熟稔又自傲的口口勿,仿佛她也是其中一员似的。

“江锋,你们搞刑侦的,稀奇古怪的案子应该碰到过不少吧?反正现在东西还没上,讲几个给我们听听呗,你最近不是刚好有跟几起大案要案?”

男票能进入系统里面实习,是能够加分的——与司法沾边的职业,好像都能给人一种严肃、神秘、充满尊严的感觉。

“这——不太好吧?”江锋犹豫道。

在办的案件,任何细节都不能往外透露,这是系统里的规定。即便提议的正是自己的女票,不该触碰的线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让你详细着说?”提议被驳回让刘晓荣很没有面子。

若江锋要是不说出一二三个案例来,便凸显不出他身为圈内人的格调,连带着他们刚聊到的江锋在“圈内”实习都充满了水份,没有多少信服力似的。

想到自己之前花费的心血全部化作泡影,刘晓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高兴说就不说呗!”

“江锋他们应该有保密规定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眼见朋友和他女票闹了不愉快,苏恺乐不得不出来打了个圆场。

“差不多。”江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委屈又尴尬地看向刷起手机明显不愿多讲话的自家女票。

“喂。”

轻轻碰了碰刘晓荣的手,被刘晓荣一下给拍回,江锋抿了抿嘴自觉有些自讨没趣。

不过一想到“哄女票”的难度指数4颗星,而“使自己脱单”的难度指数竟然达到了5颗星,江锋到底从了心。

不就是想听听他实习时候的见闻吗

其实也不是所有案件都不能说。

江锋沉吟了下:“前段时间在l市不是发生了一起恶性的暴力事件呢吗?据说案件已经侦破了,但凶手在逃到现在还没落网……”

“所以呢?”刘晓荣装作没好气道,但其实心里已经阴转晴。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在接话只是为了鼓励自家男票继续说下去,最好能挖出点惊世骇俗的内幕,才显得圈内人的身份是多么重要——身份代表了一种接触的资格。

“所以l市警方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发布了悬赏通缉令。”说到这里,江锋顿了一顿,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俩可以猜一猜,这笔悬赏的金额是多少。”

18 漂

“是多少?”听好友煞有介事地提起,苏恺乐也来了兴致。

江锋说的那桩案件,前段时间各大媒体也报导过,当然因为案件正在调查,各媒体对于案件细节的描述比较隐晦和模糊。但因为案件本身性质极其恶劣,所以最后还是在社会引起了非常强烈的反响。

“你们不打算猜一下?”江锋挑了下眉,想了想又道,“友情提示,一般在逃的悬赏也就零到三万不等,有过人命的重大在逃可以加到十万左右。”

“你这么说,难道这回的赏金是二十万?”苏恺乐试探道。

“不,是三十万。”江锋纠正道。

“不少了……”苏恺乐不由感叹了下。

虽然他心底的第一反应可能是四五十万,但“猜”嘛,总是会不由自主往高了的地方想。

再说他不管怎么猜,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数字,但人家悬赏拿出来的却是真金白银。

况且,让系统倾大量财力只为抓捕一个在逃也不现实——全国范围内可不只这一个在逃。

“嗯,确实不少了。”江锋点点头,似开玩笑地给同伴们掰算了下,“仅这一个就值整三十万,想想打包悬赏总额都没超过三十万的那些……不过要是能找到,不就跟中大奖一样了吗?”

“大奖?”

刘晓荣一直留意着同桌那个女生的动静,因后者对他们的话题一直没什么特别反映,倒是感到有些气馁。

此时话题突然朝她感兴趣的方面发展,注意力便很快转了回来。

明知不现实,却又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下自己中奖的画面,刘晓荣既神往又遗憾道:“哎,三十万……能给我中个十万我就满足了……”

她运气不太好,从小到大凡遇到抽奖,从来都没怎么中过。

江锋摇头失笑:“别说十万了,其实想碰着那‘一两万’的悬赏也是困难的,想想全国多少人口?又多少面积”

“也是,连你们系统都找不到的人,真要给我们碰上,这概率得有多低?要是我有超能力就好了,可以未卜先知啥的,找这些在逃一抓一个准……”苏恺乐不由脑洞大开。

“能未卜先知还找什么悬赏,直接买彩票不就好了?”刘晓荣对与中奖有关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说得也是哈。”苏恺乐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补充,“要是能像x教授那样,精神力无视空间地域也挺不错的,至少大范围搜索不在话下……”(注:《x战警》)

“噗——”

“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三人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这桌唯一的、似乎因被食物呛到而咳得完全停不下来的陌生女生。

“你没事吧?”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或许是罪魁祸首,苏恺乐递了张纸巾过去,虽然他也不太明白他刚才说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难道是……

好吧,他承认自己就是在异想天开,但这种不现实的事,纯属玩笑,听一听乐一乐也就过去了,应该没有人会当真吧?

就算他真的臆想得有些过头,对方的反应也不致于如此强烈吧?

而刘晓荣则陷入了一瞬的茫然。

毕竟最让人感兴趣的悬赏部分早已过去,此时一起拼桌的这个女生才突然有了反应。

是这个女生的反射弧太长了吗?

黎清自然不知拼桌这些人的想法。

她接过眼镜男生递过来的纸巾,待顺了气,仔细地擦了擦嘴,先向这名眼镜男生道了声谢,而后向三人点头致意。

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窘迫,仿佛刚才被呛的并不是她。

“挺失礼的,你们继续。”

“没事没事。”苏恺乐大方地摆了摆手,正好看到面店老板端着三碗拉面朝他们走来,便招呼同伴准备开吃。

关于超能的话题就此终止,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苏恺乐忍受不了这种异样氛围,搜肠刮肚、几番对比之后觉得还是延续刚才那个话题最好,主动挑起话头。

“你们说,这世上真的有超自然能力不?”

“肿么可能”江锋刚吃了口面,被烫得不得不张嘴哈气,此时说起话来,发音便显得含糊不清。努力咽下后又补充道,“网络上的那些什么‘大师’都别太相信,基本都是假的,骗人的。”

“也不能全是假的吧?去年不是有报道么,有人大老远从外海飘回来?好像人还是没知觉的。”刘晓荣边把面拌开边插嘴道。

“噗——”

“咳,咳咳咳……”

正说着话的三人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齐齐不明所以地看向突然又呛到的陌生女生。

黎清自己抽了张纸巾,面朝下捂着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搭理自己。

“这我不清楚。”江锋说完下意识地又看了黎清一眼,中间足足停顿了两秒,见后者没有又双叒次呛到的意思,才继续往下说,“不过正常情况下,我们看到最多的、能在水上漂来漂去的,都是那些——”

说到这里,江锋直接给了个“你们都懂的”眼神。

江锋虽然没有明说,不过这种剧情在刑侦题材的影视剧里都有看到。

刘晓荣脑补了下人横在水上,一动不动随水流一起一伏漂着的画面,身上不由打了个哆嗦,胳膊上更是立起一片白毛汗,嗔怒地拍了江锋一把:“要死,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干嘛——”

“我也就顺嘴一说。”江锋无辜地耸了耸肩,“不过实事求是,反正能漂的活人我是没见过也没听过。”

“说得好像你实习很久了似的——”刘晓荣又瞪了江锋一眼,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是否属于给男票拆台。

事关面子与尊严,江锋还是要辩解下的:“亲眼看到的,当然没那么多。不过我们有案例课,而且搞刑侦也得知道一点解剖方面的知识。”

说完见刘晓荣面色有些发白,明显吓得不轻,心不由软了下来,有点退让的意思。

“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吃完饭咱看电影去……”

19 阳光馆

提供在逃人员的相关线索来获取赏金?

听起来确实让人心动,不过黎清也清楚,即便自己拥有雨天大范围的搜索能力,但这范围也仅限a市。

别看网上挂的在逃那么多,可全国这么多城市,细算下来真正摊到a市的在逃简直少得可怜。

这只是理论上的估算。实际情况如何,大概只有天晓得了。

当然,若要搜索在逃,难度还不仅限于此——

关键在于辨认!

a市固然谈不上千万人口,往少了说百万还是有的。

试想下,在百万张人脸里辨认出网上挂着的那几百个,不谈花费的时间,哪怕在看过千万张人脸后还能回忆起最初那个“参照物”的长相,这人的记忆能力已经脱离“普通人”的范畴,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黎清的记忆力,背背法条什么的还行,要说在千万人口里进行人脸识别,那就太为难她了。

还不如兼职来得实在。

因此同桌的那三个陌生人这么一说,她也就在旁边这么一听。由于实在太穷确实往心里去过,但也因可行性太低这个方案最终被她抛弃。

至于那三人“活人漂流真假性”的话题,黎清自然只能当做没听到了。总不可能站出去辟谣说,那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们口中的那个幸存者就是我!

好在面已经吃得差不多,黎清最后喝了一口汤,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拿过手机,站起身道了声“借过”,转眼便将那三人和他们的话题抛到脑后。

……

名为“阳光馆”的咖啡厅就坐落在商业街的十字路口,黎清核对了下咖啡厅外张贴的招聘信息,确认待遇与发布在网上的完全一致,然后才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叮铃——”

玻璃门上悬挂着的风铃摇晃了下,清脆的响声似在暗示有客进门。

站在柜台后,兜着一条卡通围裙,正制作着手冲咖啡的男子闻声抬起头,温和地朝黎清笑了笑。

“你好,想喝什么?”

“外面的招聘信息还有效吗?”黎清开门见山。

“哦?是来应聘的吗?”男子挑了挑眉,身上那温暖如玉的气质顷刻间荡然无存。

放下手冲壶,利落地取出滤纸,男人端起咖啡,走出柜台来到黎清面前,然后后退一小步,顺势靠着柜台,姿态惬意地喝了一口,仿佛回味了下,然后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问黎清:“嗯,那么你准备长期还是短期?”

“长期多久?短期多久?”黎清反问。

贴在橱窗的招聘,并没有要求兼职的时间,除了待遇有个比较明确的区间范围外,其余都是面谈。

“短期么,一两个月的都有;长期的话,最少怎么也得在这里干个半年。”男人漫不经心地解释,打量完黎清又问,“你是附近的学生?”

“嗯。”黎清点头,斟酌一番后,答道,“我可以长期。但我现在课比较多,可能白天时间不太确定,这家店晚上也营业的吧?”

“当然。”男人理所当然道,“我这里一直营业到晚上十一点,临近期中期末,会有很多学生在这里熬夜看书,到时通宵也说不定。”

“通宵我没问题。”黎清沉吟了几秒,“如果第二天上午没有课或者考试的话。”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

对方不说话,可能是对她后头紧跟的那个“如果”并不满意。黎清不是第一次兼职,也不是第一次面试,自然清楚这些。

但清楚归清楚,却不一定能够规避掉。相比没有课业负担的寒暑假,开学后的兼职本来就没那么自由。真的把课业成绩抛一边,让兼职成为主业,恐怕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只是眼下对方的态度,已经让黎清隐约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我叫黎清。您还没告诉我,您是谁。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局了吧?”

“说的也是。”男人将咖啡放在一旁,轻轻笑了笑,“我叫景诚,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

“很高兴能认识您。”黎清点点头,“虽然无法在这里工作,不过还是祝您生意兴隆。”说着,便转过了身。

没走两步,后面传来男人充满了戏谑的嗓音。

“这么快就放弃了?”

黎清顿住脚步但没回头,苦笑:“您刚也没挽留我不是?”

“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确实让人头疼。不过我这里有正式员工,想请假可以跟正式工换岗,但请假的时候我可不会支付你工资,另外遇到有课或者考试没法通宵的话,那晚的补贴什么就没有了。”那男人在黎清身后又悠悠道。

“这些我也清楚。”黎清原地转了回去,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道。

“既然如此,你被录用了。”男人微微一笑,随后抬手看了下表,“小缘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等下我让她来带你。现在么,就先由我这个老板带你熟悉熟悉工作环境。”

黎清自然从善如流,跟着老板景诚在咖啡厅里转悠。

咖啡厅分为两层,一层是营业区,二层是老板景诚起居的地方。

为此,景诚特意叮嘱她:“不要让客人跑上二楼,那是我的私人区域。如果你累了,或者通宵值班的时候想休息一会儿,可以去专门的休息室,里面有躺椅和毯子。”

“明白。”黎清点头。

“这里是洗手间,平时稍微打扫下就好。如果客人不小心弄得很脏,可以联系钟点工,电话就在吧台抽屉里的小本子上。”

说着,景诚像想起什么事,又补充道:“我二楼有固定电话,如果楼下有事需要请示或者我这个老板出面,你可以在一楼用吧台上的固话拨上来,号码也在那个小本子上。”

“另外我这里是咖啡厅,虽然你是兼职,不过以后也是要独当一面的,学习咖啡制作也是必不可少。制作秘籍也在吧台的抽屉里,你自己边看边脑补。等我空下来,再演示给你看。”

“好。”

“你晚饭吃了没?”不等黎清回答,景诚自己径直接了下去,“你不要误会,我这里是不包工作餐的,中饭晚饭都要你们自己解决。”

“已经吃过了。”黎清答。

“不错,那么你就从今晚开始适应吧。”景诚闻言点了点头,“等小缘过来接班,我就吃饭去了。”

20 腼腆

小缘便是景诚说的正式员工,也是黎清被录用之前,咖啡厅里仅有的给景诚打下手的人。

她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但或许是天生一副单眼皮的缘故,眼睛弯弯眯起,好似两道可爱又腼腆的月牙,任谁看都觉得这姑娘是在对自己笑。

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这是黎清对这个叫“小缘”的姑娘的第一印象。

“你好,我叫黎清,新来的员工。”黎清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

“你……你好……我是小缘。”初次见面,小缘的脸庞微微泛红,拘在一起而不知该如何放置的双手,显得她此时有些手足无措。

“小缘对生人比较腼腆。”景诚这样解释。

说着,他解下身上的围兜,顺手搭在柜台边。

“好了,那么我先去吃饭了。你们记得照顾好店里。”景诚说。

离开之前又对小缘嘱咐了句:“多关照下新人。”

“嗯,我会的,店长。”小缘点头应道,然后目送店长离开。

待回过头,气氛沉寂下来,与黎清相顾无言,一时间有点尴尬。

“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黎清率先打破沉闷,与其和人大眼瞪小眼,不如先找点事做。

“要不,我扫下地吧?”她提议。

扫地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但也最为稳妥,一般不会出什么差错。

“嗯好。”已经惯于作为一种“会微笑的背景板”而存在的小缘,知道自己没有“活络气氛”的才能,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具有三言两语便能与陌生人拉近距离的天赋,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保持住脸上微笑的模样,便只能作些简短的应答。

“能告诉我扫把在哪里吗?”黎清又问。

“啊……可以可以……”明明黎清是刚来的新人,却好像是小缘自己才是“被关照”的那个,在黎清的注视下,后者的脸更红了,视线微微偏移,踌躇了下,轻声道,“你跟我来……”

“麻烦了。”

黎清从善如流地跟上,随着小缘打开房间的灯,在摆放杂货的一角找到了倚靠在墙面的扫帚和簸箕。

正是晚饭时间,咖啡厅没什么客流。反倒是待坐了一下午的客人,陆陆续续走到柜台前结账。

黎清花了大概二十分钟将地扫完,见小缘穿着围兜端着盘子,依次开始收拾剩下的杯碟,将扫帚簸箕当回原处后便上前去搭把手。

白皙纤细的一双手忽然闯入了小缘的视野,灵活的手指犹如穿花摘叶般迅速串起几个剔透又剃头的玻璃杯。

一个呼吸间,那些玻璃杯便被这双手稳稳当当地立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小缘抬起头,正对上黎清那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谢谢……”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颜色的脸庞又泛起微微的潮红,小缘轻而短促地道了句。

轻点了下头以示回应,黎清干脆取过放在桌边的抹布,对小缘道:“你把杯子放过去,剩下桌子我来擦好了。”

“嗯。”依然是小缘轻轻的应和声。

仔细将桌子抹了个遍,黎清直起身,刚后退一步,便似撞到了什么。

回过头,只见小缘手里捧着一叠折成方块的布料,正一脸的局促不安。

“怎么了?”黎清看着小缘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你要不要穿这个?”垂下眼睑,小缘将视线微微偏移,然后小心翼翼地抖开那折成方块的布料,展示给黎清。

原来是一件围兜。

“好啊,我正需要它。”黎清点点头,也没客气。

之前为了避免衣服沾上桌面的水渍,黎清不敢与桌沿贴得太近,生生能塞一个拳头。而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其实是比较累人的。

不过如果要穿围兜的话,势必要用已经碰过抹布的手,这让黎清有些犯愁。

“我来帮你吧……”仿佛清楚黎清在为难什么,小缘鼓起勇气,但又怯于与黎清对视似的,依然看着别处角落,轻轻咬了下唇,旋即又补充道,“放心吧,我已经洗过手了……”

“那就麻烦你了。”黎清露出个自认比较和煦的微笑。

“不……不麻烦呢……”小缘小声地说了句,悄悄抬起眼,见黎清道完谢已经面朝下微微俯下身,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踮起脚,将围兜上端的细线套进那优美柔软的颈项,在黎清转过身后,略微犹豫了下,轻轻抬起手将她散落肩头的黑发拢成一束,小心地从线圈中掬出,然后才挑起围兜两侧的细线,在黎清的后腰处打了个绳结。

“好……好了……”身后小缘磕磕绊绊道,“我我……我继续收杯子去……”

不待黎清再一次感谢,前者便已一溜烟跑了开去,徒留黎清回过身,不明所以地看向前者的背影。

难道是自己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但不好相处也不至于让人动不动脸红吧?

还是说,她的魅力之大已经到达连同性也难以抵抗的程度?

黎清又想了几秒,不禁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自恋而感到荒唐地甩了甩头。

此后,黎清专心擦着桌子,时不时去柜台后的水槽洗一下抹布,就算走到正在清洗杯子碟盏的小缘身旁,两人也没有什么交谈。往往是小缘默默给她让出水龙头,等黎清走后再默默站回来,接着手头上的清洗工作。

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不过黎清还是注意到每逢她靠近的时候,小缘那慢慢涨红的耳根。

当然,黎清也不会说什么,指不定是自己给小缘造成了什么困扰。

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工作上,擦完一张桌子,再审视一番桌面,末了再把桌边显得有些凌乱的椅子摆放整齐。

“不错,已经收拾上了啊。”

随着风铃“叮铃”一声,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人打开,黎清起身回过头,看到说是去吃晚饭的景诚已经去而复返,此刻正站在自家咖啡厅门口,犹如君主巡视领地一般,慢慢环视一圈,最后颇为满意地轻轻颔首。

“吃好了?”老板回来总不能视而不见,直接无视,黎清拣了句虽然没啥没营养但也算是无功无过的话当做问候。

21 晦涩

“嗯,吃好了。”

显然,酒足饭饱之后的景诚有些慵懒,有些惬意,回答得也就比较随意。

当然,对待一个兼职员工,也不需要他回答得多么正式就是了。懒洋洋地哼哼两句,然后走到柜台边上问正在清理水槽的小缘:“今天的营业额多少了?”

从柜台上取过纸巾擦了擦手,小缘在收款机屏幕上一顿操作,然后抬起头给景诚报了个数字。

“唔,好像比昨天好点。”景诚稍作回忆,点点头后迈步走向通往二层的楼梯。

楼梯走到一半,才似智商复苏般收住脚步,偏过头,从高处望下来。

“忘了说了,我这里别的没有,就咖啡豆和水多,想喝咖啡的话,机器里有,想动手的也可以自己冲,算是员工福利。”

“不过咖啡只能在店里喝,豆子也不能夹带出去。”

说完也不等大堂中其她人的回应,便自顾自上楼,随后二楼门关处传来合上门的“喀嚓”声。

与其说景诚在警告,不如说这是他将自己的底线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黎清。

虽然黎清听到这番话后,仍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最后也没多说什么。

将大堂里的桌椅再次整理了遍,然后打开隔板,进入柜台后方的空间。

水槽前的小缘又迅速为黎清让出了位置,见后者神情淡淡地打开水龙头开始揉搓起抹布,内心微微挣扎一番,忍不住小声讷讷道:“请不要介意……”

“嗯?什么?”水龙头哗哗,声音比较大,黎清没听清小缘说了什么,只知道一旁的小缘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于是抬手调小了水量,偏过头问她。

“我是说……”见黎清的目光扫了过来,小缘视线飘开的同时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店长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

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令对方不自在,黎清索性看向别处,对小缘刚才提到的,既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轻轻地“嗯”了句作为回答。

“每一个新员工进来,店长都会说那样一番话……”生怕黎清还往心里去似的,小缘犹豫再三,又小声补了句。

“嗯。”黎清应了一声,沉默几秒,忽然道,“比起老板说的那些,其实我更想知道——”

目光对着玻璃窗外,黎清既像在看窗外暮色下,街上那来来往往的人流,又似透过人流看向更遥远之处。

“我的存在,是不是让你感到不自在了?”

“为……为什么这么说?”

黎清的直白令小缘吓了一跳。小缘下意识地反问了句,然后才发现自己这磕磕绊绊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反而还印证了对方所说的“感到不自在”似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弱弱地争辩了句,小缘微微垂下眼眸,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无声地迟疑了一会儿,就在黎清以为小缘没打算继续说的时候,身旁忽然又传来小缘低柔的满含羞怯的嗓音。

“是因为……”

“你很美啊……”

“美到,我想变成你这样……”

“又或者以另外一种足以匹配你的形式而存在……”

前三句黎清听懂了,但第四句话简直像咒语一样晦涩,在黎清刚刚似乎有点明白的时候又立马令她陷入了云里雾里。

“什么叫‘以另外一种足以匹配我的形式而存在’?能举个例吗?”

“这……”小缘咬了下唇,视线望着别处,“抱歉,我暂时还不能说……”

“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很喜欢你就对了……”

“这……”当自己所认为的“最不可能的猜想”,却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即便冷静如黎清,都一时有些语塞。

但到底是法学院出来的学生,对一个名词可以有多种解释方法的概念已经深入骨髓。而不同解释,可能让一个词或者一句话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义来。

仔细斟酌了一番,黎清决定进一步试探,同时也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再怎么说,赚够学费和生活费是重中之重,她也不可能因为别的细枝末节放弃这份兼职。

而既然大家以后还要继续共事,关系便不能太僵。

“你所谓的‘喜欢’,是对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吗?”黎清问。

“‘对朋友的那种喜欢’……是哪种……”小缘微微垂下脑袋,嚅嗫道,“我……还没有朋友呢……”

连朋友都没有,当然无法体会黎清所指。

不过到底是事实如此,还是算作对黎清问题的变相逃避,依然让人难以确定。

沉默了一会儿,黎清打算这样解释。

“有一种人啊,她母胎单身,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很好相处的朋友……”

虽然现实情况是,她的异性朋友还真没几个。毕竟被她拒绝过的,为了避免被误解为“欲擒故纵”或者处久了,对方出现“死灰复燃”的情况,这些异性根本不会被她归类为“朋友”。

反倒是“路人”更多一些。

“或许这就是所谓‘朋友的喜欢’。而我,恰巧就是这种人。”

对于黎清的解释,小缘似懂非懂。她只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正是自己心里所想的,仅此而已。

即便事实上这并非是出于对朋友的喜欢,但小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连她自己都闹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呢。

清脆的风铃声又一次响起,预示着客人已至。二人没就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各自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洗完抹布的黎清开始清理水槽周围的水渍,小缘给来到柜台前看着目录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客人耐心推荐着饮品。

咖啡厅里,安静得仅有小缘与客人交流的话语。

“一杯冰拿铁,加点糖,去冰,堂吃……好的一共38元,收您50元,找零12元,您点一下……”

在小缘开始忙碌的时候,黎清又拿出景诚所谓的“秘籍”翻看起来。除了制作手冲咖啡,其余的基本用咖啡机就可以搞定。

当然,咖啡豆的种类、咖啡与奶量的配比非常讲究,这些还是要人手工操作的。

既然正好有客人点到了拿铁,黎清便翻到有关拿铁制作的那一页。

22 发现即晚期

瞄了几行,小缘那边已经把一杯成品的拿铁放在盘子上,拿了块布擦去杯子外沿刚沾上的一点咖啡沫,然后准备绕过黎清默默端过去的样子。

“还是我来吧。”黎清连忙放下手中的小本子,抬手将盘子稳稳接过。

“谢……谢谢了……”双手拘在前面,小缘目光看向别处,很小声地向黎清道了声谢。

……

晚上十点,忙碌了近四五小时,终于迎来阳光馆歇业的时间。

看着干净的杯碟陈列在咖啡机旁,柜台上那些零碎的物品又回到井然有序的摆放,大堂里桌椅整齐,黎清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辛……辛苦了……”

摘下围裙叠放整齐,从杂货间出来的小缘正巧看到黎清转着脖颈正活动颈椎,微微红着脸,轻声说道。

“不辛苦,你忙了一整天才比较辛苦吧?”黎清说。

新同事那动不动就脸颊泛红的样子,黎清已经习惯了。除了脸红,对方并没有其他奇怪的举动,属于可接受的范围。

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有一小时不到就进入了宵禁。

要么赶在宵禁前回到宿舍,要么干脆在外面找个地方通宵。

没人愿意在被宿管骂个狗血淋头之后,还要冒着被学院通报的风险,才能劫后余生般地回到寝室。

“对了,待会锁门要喊老板下来吗?”

自从景诚上了楼便再也没有下来过。当然,老板下不下楼黎清并不关心,只是她业务不熟偏偏又有些赶时间。

“不用喊店长……钥匙……钥匙在柜台的抽屉里……”看黎清的模样似乎有些赶时间,小缘略微犹豫了下,然后似忽然鼓起勇气,看住黎清,但因为紧张仍忍不住磕磕绊绊道,“最后……最后锁门……就交给我好了……”

“如此,那就拜托了。”黎清点了点头,也没故作推辞,而是从柜台后面取过自己的背包。

匆匆离开阳光馆的她并未发现,小缘在目送她离开后,取来了钥匙,将自己反锁在咖啡厅里面。

然后关掉大堂的灯,走上了二楼。

“店长。”

小缘轻轻敲了敲二楼紧闭的门。

门后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才隐约传来一道男声。仿佛回荡在遥远的空间里,那道男声听起来模糊又不真切。

“她走了?”

小缘垂下眼睑。

“嗯。”

“咔嚓”,是门锁弹开的声音。

小缘推开门,走了进去,又轻轻把门合上。

“哗——”

门后仿佛有什么落入水中,又趋于平静,然后便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

独自夜行,总让人不那么安心,即便昏黄的路灯在黎清脚下投下仅属于她的人影,但在光线交错的地方,阴影便犹如万花筒般旋转开来,深的,浅的,仿佛有无数个人影相重叠,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每每这时,黎清便警惕地回转过头,不厌其烦地确认身后是否有尾随的人影。

也幸好,再没发生诸如“超远距离闪现”的事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这种近战似的贴脸基本等于送去友方人头。

黎清能感觉得到,她身体内的那颗“结石”,仿佛蛰伏了起来,即便仍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却也似乎蕴含着某种韵律,就像睡梦中的呼噜声,沉缓而绵长。

正因为“结石”安分了一整天,黎清几乎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

在确认今天的“它”和昨天的“它”,无论是大小,还是外观,都没什么变化,黎清又一次松了口气。

生在现代,没有什么比发现身体内有东西在快速变大更可怕的事了。

毕竟除了怀孕,很可能发现就是晚期。

23 一语成谶

黎清回到寝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灯火通明。室友们,护肤的护肤,看剧的看剧,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针已经悄然指向午夜十一点。

尽管对于大学生来说,十一点仅意味着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对于第二天还要早起赶公交、挤地铁的上班族,剩下的睡眠时间已经屈指可数。

因此看着寝室里正处于实习阶段的三人居然如此淡定,黎清不由有些讶异:“咦,还没睡呢,明天你们不用去单位报到的吗”

经黎清这么一提醒,正在看剧的林飞飞才于百忙之中抽空瞄了眼电脑屏幕左下角的时间。

随后如梦初醒般:“啊呀,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不行不行,就剩最后一点我得看完,不然待会我怕睡不着觉。”说完,便对着剧里那帅气多金、举手投足间皆迷倒众生的男主角又看得目不转睛。

“敷完面膜,洗把脸就睡了。”

生怕说话的时候唇边肌肉运动太过,影响肌肤与面膜的贴合,已经仰躺在床上的孟琳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与其说她在说话,不如说听起来更像是蚊子在哼哼。

“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滴滴!

尊敬的客户,您收到一份来自孟老大的关心,请查收!

“我找到兼职了。”

回到座位,黎清对了下明天的课表,然后用明儿上课要用到的书把今天上过的替换掉。

“是一家咖啡厅,叫‘阳光馆’,就在两条商业街的交叉路口上。哪天要是路过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如果我在的话,倒是可以请你们喝杯咖啡。”

“有咖啡喝?好呀好呀!”那边正在玩手机的容语忽然抬起头,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好像刚刚跟人聊完天心情很好的模样。

“来之前打个电话给我,我也不是一直都在那里的。”把座位上的东西收拾一下,黎清拉起吊帘换上睡衣,然后便是去浴室洗漱。

洗完回来,除了林飞飞坐在电脑前依然看得十分投入,孟琳和容语都已经收拾好一切,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了。

此时房间已经关了灯,只剩林飞飞桌上那盏台灯仍旧亮着。

黎清铺好了被子,将枕头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也顺势躺下。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之际,对面的孟琳辗转着翻了个身。

沉默几秒,孟琳轻叹口气,忽然不舍地宣布道:“姐妹们,可能不久之后我就要搬出去住了。”

“什么?孟老大你要搬出去了?”窝在被子里继续聊着微信,没有丝毫睡意的容语最先吃惊地抬起头。

沉浸在剧里的林飞飞,听孟琳这么一说,干脆剧也不看了,一把合上笔记本,忍着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爬上了自己的铺子,准备开启夜聊模式。

“是跟于穆吗”

一下拔高的音量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林飞飞那很有辨识度的问话从斜对角传来。

这下,黎清那迷蒙的睡意被彻底驱散了。

“嗯。”孟琳应了一声,尾音里透着一股欲语还休的羞怯意味。

但就是这含羞带怯如小女人般的回答,差点让林飞飞的下巴越过床板,直接滑落到地板上。

即便当初,孟琳向众人宣布和于穆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副“放心吧,他绝对逃不出我手掌心”的胸有成竹的酷酷模样。

怎么转眼间,就有向绕指柔转化的倾向?

因为太过吃惊,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且说话从不打磕绊的林飞飞也忍不住哆嗦着发出一阵灵魂的拷问。

当然,吃惊是表象,拨开浮夸演技的背后,调侃才是内核。

“这……这这这……这还是我们那个做事干脆利落、能动手绝不哔哔的孟大佬吗”

“1!”搜肠刮肚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的词汇依旧匮乏,容语只能顺着林飞飞的话附议。

黎清翻了个身,惬意地仰面瞅着雪白的天花板,仍由自己的长发随着翻身动作而随意地披散在枕边。

默了一会儿,喟叹了声,默契地接过话头:“谁知道呢?有些人啊,表面上是孟老大,其实暗地里已经是贴着‘于穆专属’标签的小妖精了吧!”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房间其他角落不断传来揉搓皮肤的窸窸窣窣声,同时林飞飞的抱怨也接踵而至:“要不要突然这么肉麻啊,清清?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我好害怕啊!”

“就是就是!”那边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孟琳也忍不住出声附和,轻轻哧笑一声,“还‘小妖精’呢!黎清,你是最近霸道总裁看多了上头了吗”

“那天容语桌上放着本口袋书,我随便翻了翻就看到男主对女主说——‘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嗯,好像是这么写的吧。”黎清回忆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黎清这么一说,林飞飞忽然来了兴致,把脑门转向对面的那张床位:“容容,那本书好看吗?好看的话,借我看看呗?我还没见过口袋书长啥样呢!”

“唔,就在我书桌旁的柜子里。”瓮瓮的女声从容语的被窝里传出。

没人知道,此时的容语,紧紧抿着的嘴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手指就这么僵在屏幕之上。瞳仁里,因为手机正对着照射,倒映出一片白光。眸光跃动间,那些星星般的光点,彷如冰冷而破碎的火焰。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黎清皮了一下决定回归正题。

“下周吧。”孟琳回道,“地方已经找到了,离我们学校和我实习的单位都不远。”

“合同签下了吗?”黎清又问。

“嗯,押金都付好了,就等把东西搬过去了。”

“搬的时候说一声,我们几个可以给你们帮忙。”黎清说。

“嗯,会的。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去吃饭呢。”

“诶,没想到竟然让我一语成谶,让于穆把咱们孟大佬给拐了个彻底……”林飞飞嘟着嘴,语气里尽是满满的不舍。

“还有更彻底的,没准他们一毕业就结婚了呢!”黎清枕着自己的手,看向上方,仿佛透过天顶看到孟琳那不算太遥远的未来,不由微微一笑。

“咦,那我们三只不就是现成的伴娘团”虽然穿不着洁白的婚纱,但林飞飞对伴娘服也是分外期待,再怎么普通也得是件蕾丝小纱裙。

“都想得这么远了吗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孟琳顿时有些无语,但细想之下又不禁有些甜蜜。

“哈——”睡意来袭,黎清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远吗?就当是,提前为你们送上了祝福……”

“是啊是啊,哈——”

此时夜色已深,不知谁最后嘟囔了一句,不久后,安静的房间里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24 寻人

再一次站在海鲜大酒家前。

为此,容语特地向单位请了小半天的假。虽然对于实习生来说,来单位还没干多少活就想着早退,多多少少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时至今日,容语确实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身后,人来人往形成一片模糊的背景板。静立不动的容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推开海鲜大酒家的玻璃门。

“你好,几位?”可能是容语探头左右张望的模样极像初次登门的客人,于是立刻有心思敏捷的服务生上前迎接。

服务生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脸上挂着礼貌而不失热情的微笑,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她直直地望着容语,那模样令人有些不忍拒绝。

“我,我找人……”容语撇开视线,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势在与小姑娘对视的瞬间不自觉地削弱了几分。

进入饭店却不是来消费的,让人心中没有底气。

“哦?是与哪一桌有了约吗你可以告诉我具体桌号。”

“我……”容语垂下眼眸。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黑暗包裹下的寝室,手机屏幕发出刺眼而模糊的光,她缩在被窝里,耳边是黎清和林飞飞那充满了调笑意味的话语,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在床单印上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憧憬小说里所描写的那种浪漫而美好的爱情,难道有错吗

哪个女生不希望有那么一个英俊专一,霸道又带着一点点固执的男人温柔地呵护着自己

为什么要将别人所在意、所向往的东西狠狠践踏?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像黎清那样啊——

不需要说任何话,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那颗敏感易碎的心,卑微到了尘埃里。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嫉妒、愤恨、不甘……各种负面情绪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狂生长。

容语抬起头,脸上却浮现着一抹温温婉婉的笑。

“你好,黎澈在吗?”她问道。

“黎澈?!”原本保持微笑的小姑娘一听这名,脸上的热情顿时一收,目露警惕地对着容语上下打量两眼,“你是他的谁?”

“我么”容语笑容不变,即便此时小姑娘那质问般的口吻已经显得极不客气,但她好似对此全无所察,温和而笃定道,“我是他的妹妹,黎清。”

“你竟然是黎澈哥哥的妹妹?看着不像啊……”小姑娘闻言又狐疑地打量容语两眼。

不过一想到即便是亲兄妹,也很容易出现遗传偏差,比如一个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而另一个很不幸地恰恰完美避开了父母所有的优点,那么对方说的倒是有几分可能性。

再加上对方的名字与黎澈真的非常相近了……

万一是真的呢?

啊呀,她刚才的态度,会不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会不会……

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的脸颊忽然浮起两抹羞涩,忙拉着容语在角落的一处空桌旁坐下。

握着容语的手,亲昵而热切地寒暄道:“没想到姐姐竟然是黎澈哥哥的家人,你好你好!我是这家餐馆的老板的女儿,唔……也算是黎澈哥哥的同事,我叫艾小棋,姐姐喊我小棋就好!”

25 得逞

“嗯,你好。”容语点了点头,对于前者那热情姿态视若无睹,也没有顺着对方的话亲切地喊一声“小棋”,而是转头环视一圈,并未在大堂里发现预想中的那道身影,这才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调开口道,“黎澈呢?”

刻意去亲近却直接被对方无视掉,艾小棋脸上抹过一丝不自然。但到底自己之前的态度确实谈不上友好,况且无论如何,对方可是黎澈的妹妹,虽然她在心底仍忍不住埋怨了下,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黎澈哥哥他现在不在店里面,不过我可以喊他回来。姐姐你在这里坐一下哦,我让人给你倒杯茶。”

小心翼翼地将黎澈哥哥的家人安顿好,艾小棋飞快跑到前台收银处,中间差点与从厨房出来正往客人那里送菜的服务生相撞。

基于她是老板的女儿,服务生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反倒被艾小棋一瞪,心里头有点莫名,又感到有一丝的委屈。

“钟姐,我打个电话!”对于方才差点酿成翻车现场,艾小棋根本没往心里去。相比之下,肯定是讨好黎澈哥哥的家人最重要。

她朝旁边正在给客人找零的服务员说了一声,也不顾此刻正是订餐热线最繁忙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拎起话筒。

那串号码,早已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手指它自己已经拨上了。

“嘟……嘟……嘟……嘟……”

没关机?实在太好了呢!

艾小棋暗暗松口气,贴着听筒,耐心等待着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

大约过了一分钟,电话里传来无人接听的语音提醒。

艾小棋也不气馁,挂了听筒又重新播了一次,再次等待了半分钟,电话终于被接通。

“什么事?”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的男性嗓音从听筒里响起,艾小棋仿佛能想象到通讯另一端的黎澈,在遮去了大半张脸的口罩之下,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回可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找对方,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对方给挂掉了吧?

想到这里,艾小棋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像只得了逞的小狐狸。

只是她似乎忘记了,对方本就没有太多耐性。

几秒过后没有得到回答,便不打算再继续等待下去。

“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一下!哎黎澈哥哥你听我说……”

一听对方要挂断电话,艾小棋顿时有些慌了。酝酿好的说辞一下子打乱掉,脱口而出的话已经语无伦次。

“有人来店里找你了!”

“你妹妹!是你的妹妹!”

“真的!我没骗你!她说她叫黎清!”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索性不管那么多,似倒豆子般一股脑地都抖了出来。

没有被挂断的忙音,也没有传来丝毫的回应,电话那端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艾小棋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对着电话轻轻地试探了句:“黎澈哥哥?”

“她现在在哪儿?”沉默许久,对方才缓缓开口道。

……

挂了电话,艾小棋忍不住内心雀跃了,像只快乐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回到容语所在的桌前。

“姐姐,我已经跟黎澈哥哥通过电话了,他说他马上过来。”

闻言,不知是被艾小棋吓了一跳还是怎么的,容语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引得杯子里的水泛起一道细微的涟漪。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迅速收拾好自己眼底的情绪,容语仰起头,笑容不变道。

“啊呀,都是一家人,姐姐你也不用跟我客气啦!”

艾小棋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在容语对面落座,然后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时语快不小心说漏了嘴。

尴尬地看了眼容语,发现后者似乎并未察觉到,连忙转移话题不留给对方回味的时间。

“对了姐姐,你饿不饿的?要不要上点吃的?在这里我可以给你免单哦!”

“不用了,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待会黎澈过来的话,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去街心公园里唯一的饮品店找我。”包拿在手里,容语说完便站起了身。

天真的艾小棋顿时有些傻眼:“可是……”

“谢谢你啦,小棋!”亲昵地握住对方的手,容语把手掌盖在对方的手背上,殷切地凝望着对方,不容拒绝道,“一切就拜托你了!”

“呃……好吧……”艾小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到底是来自黎澈妹妹的请求,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那,有机会下次再见吧!”容语松开手,朝艾小棋绽开更灿烂的微笑,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推开餐馆的玻璃门,与来时那略微忐忑的心境完全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踏出海鲜大酒家的那一刹那还是让容语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果是二人独处的环境,就算黎澈识破了自己冒充黎清的戏码,也没什么。

或许,她恰好可以顺水推舟,告诉对方自己真名。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想到黎澈竟然真的认识黎清。

容语抬起头,遥望天际。

即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该死的落日余晖竟然还是这么得刺眼。

26 品味

街心公园,清凉茶饮。

容语坐在饮品店外那露天的藤椅上,上方霓虹闪烁,在她面前的玻璃杯上投下晶莹而绚丽的幻影。

像游乐场,又像童话里王子为公主旅举行的宴会。

容语盯着玻璃杯,眸光静止,一时间看得竟有些着了迷。

直到,有一道身影绕过了藤桌边缘,拉开椅子,在对面落了座。

“你找我?”

饮品店外位置空了一大片,仅这桌坐了一个人,很好辨认。

容语稍微收拾了下自己脸上的情绪,眸光偏转,望向对方。

面前的男人,依然戴着一副遮了大半个脸的口罩。口罩之上,只露出一对狭长双眸。此时眼眸的主人,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

视线仅停留了一瞬,眉锋骤然簇起。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

“我就是约你过来的那个人啊。”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紧绷,容语拿吸管在饮料里慢慢搅拌着,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不是她。”冰冷而笃定的语气,男人仿佛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而是径自站起身。

长腿再度迈开,不疾不缓却也没有丝毫犹豫,三两步便越过了容语,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我当然不是她!”

这时候,容语也无法再故作淡定,推开藤椅转过身,力道之大,让的藤椅的四条腿磨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剐蹭声。

“但我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朝渐行渐远的那道人影大声喊去,似乎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紧接着又补充地嚷了句,“我不是她,但我和她可是同学,我们住在一个寝室。如果你想接近她的话,我想我完全帮的到你。”

事已至此,容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与初衷有些背道而驰,但这时候也只能曲线救国,先把人稳下来,日后才能再慢慢接触。

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连人都无法接近,更别谈什么日久生情了。

不断交叠的长腿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这在容语的意料之中。

但没有什么一定是胜券在握的,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的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忍着心中那丝名为“欣喜”的情绪,容语抬眼望去。

不知何时,水泥铺就的小路两旁,亮起了珍珠色的灯光。

光影朦胧,仿佛再走几步,那道人影便要消失在迷蒙的暮色里。

“你说——你跟她一个寝室?”低沉而缓慢的嗓音响起,没有丝毫情绪,男人慢慢转过了身。

他的背后,有一大片灌了铅似的乌云挟着风雨欲来的阵势,从遥远的天际慢慢压了过来。

不知为何,容语的眼皮跳了一跳。如果不是深知在此之前,自己与这个叫黎澈的男人没有过任何交集,恐怕容语也无法继续淡定地站在这里。

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依然在咚咚狂跳着。

不知是因为对方那渐近的脚步,还是对方语气里,那股压抑得有些慑人的气息。

又或者,两者皆有。

深吸口气,容语定了定神,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得以与黎澈对话的机会,可不能让机会就这么凭白溜走。

“没错。”容语点点头,眼眸一瞬不瞬,望着那个几乎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鼓起勇气自我介绍,“我是她的室友,我叫容语!”

“容——”

“语——”

男人似在细细咀嚼她的名字。

容语不禁心头一喜:“嗯,就是这个名字!”

下一瞬,她忽然发现,公园里好像太过安静了些,听不到虫鸣,也没有枝叶摇晃的簌簌声,似乎连风都销声匿迹。

天地在这一刻静止,时间在这一秒凝固。

直到一道刺眼强光划破早已被乌云笼罩的夜空,苍白冷光打照在男人那遮着口罩的半张脸上,容语分明看到,那里有双眼眸如同大海般湛蓝而深邃。

白光刺入眸底,照亮了海平面下积蓄的暗流与漩涡。

“很好,省得我再找你。”男人轻轻笑了下,眼眸如同琉璃般干净而美好。修长宽大的手彷如从虚空中探出,一下掐住了容语的脖子。

风暴中的大海,是吞噬船只的恶魔。

耳边,风的呜呜声骤起。

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从云端浇灌下来,打湿了容语的衣衫和头发。

那些雨水,落到男人身上,却仿佛有生命似的,避之不及地飘散开。

远远看去,仿佛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薄而无形的真空地带,将他与从天而降的雨水彻底隔绝开来。

随着男人的手指逐渐收紧,容语终于意识到对方并非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杀了她。

使尽全力扒拉着对方紧攥她脖子的手,试图将之掰开。但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再加上容语已经隐约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似乎并非常人。

挣扎无果后,终于想起她还可以出声哀求。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

“我们明明无冤……咳……也无仇……”

“求求你……放了我……我把身上的钱全给你……好不好……”

“你以为我求财?”男人笑了,纯粹湛蓝的眼眸却笑得犹如修罗。

“那是……为什么?我……我可是黎清的室友……求你……看在黎清的面子上……”

姗姗来迟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容语感觉自己耳膜鼓胀。

但不知为何,男人那恶魔般的嗓音在滚滚雷声中依然清晰。

“没有用。”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

与之同时,又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

“好好在痛苦中品尝慢慢死去的滋味吧。”

27 无法平息的恨意

滂沱大雨,形成瀑布般的雨幕,遮掩饰了这方天地。

轰隆炸响的雷声,在云层中翻滚着,盖过了容语那越来越弱的呼救声。

明明,饮品店就在不远处。只要饮品店的老板能出来看看,哪怕过来收拾喝剩下的杯子,便能撞破这近在咫尺的凶杀现场。

换而言之,她就能得救。

但是没有。

没有人从店里出来一探究竟,也没有人碰巧路过这里。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大家宁愿躲在屋檐下、缩在地铁口,静静地等待着这场声势浩大的雷雨过去。

而非淌着已经漫过脚背的积水,形容狼狈地穿梭在暴雨中。

更何况这里可是公园,草木繁茂,多的是挺拔葱郁的大树。行走其中无疑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渺茫的希望渐渐化作绝望。为了吞噬那稀薄的氧气,容语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努力呼吸着。

雨水灌入了嘴里,又因为喉咙死死被扼住,只能不断从嘴角溢出。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就在容语承受不了眼皮的重量,双眼即将合上,忽然有一道闪电照亮了眼前的整个世界,将那个如同恶鬼,如同修罗的男人,映照得面色惨然,身影在那瞬间变得透明稀薄了起来。

扼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容语都来不及重重吸口气,冰冷的触感以及让人发疯的窒息感又在下一秒突然重现——

犹如受到了信号干扰的电视画面,容语发现,对面男人的状态似乎极不稳定,身影飘忽时隐时现。

“可恶……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那双湛蓝眼眸中疯狂涌动,男人疯魔了一般,额角青筋悉数暴起,仿佛在同什么角力似的。

即便如此,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依然不肯放弃。

感受着脖子上那时强时无的力量,容语知道,自己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趁着对方身体即将变得恍惚之际,浓烈的求生欲让得她突然爆发出一股连自己都讶异的勇气,生生从已经半是具象的指尖上避了开去。

力量之大,反让自己重心不稳地倒退了好几步。

腿一软,直接跌坐在泥水混杂的地面上,捂着月匈口拼命咳嗽起来。

明知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但不管怎么使劲,大脑的缺氧以及爆发力量后的空虚,让她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状态再次稳定下来的男人一步步地来到她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与她平视道:“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几番努力却又挣扎无果,泪水混合着雨水冲刷在脸上,容语彻底绝望了,甚至已经害怕得忘记了尖叫,双眼惊恐地瞪大着,目睹那只白皙得不像话的手,一寸寸地探了过来,轻柔地搭上了她的脖子。

仿佛只要对方一用力,她的脖子便会被彻底捏碎。

“不……不要……”容语本能地摇晃着头,在极度的寒冷与恐惧之下,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让一切都平息吧,没了你,这个世界才值得留恋。”

晦涩不明的话从那男人口中吐出,在那一瞬间,容语看懂了对方眸底那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生吞入腹的恨意。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或者说,她被对方释放的无法平息的滔天恨意震慑住了,直直僵愣在那里。

仅能感觉到,皮肤上冰冷的指尖蓦然收紧。

28 困扰

“这讨厌的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今天天气预报可没说会下雷雨!”

“我看还得下好一会儿吧!再等等……”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阳光馆外的遮阳棚下站了一群临时躲雨的人。

雨势久久不消,磨得人心烦躁,便开始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只听身后叮铃一声,玻璃门向内侧打开,悠闲得近乎散漫的男声也从里面随之传来。

“夏秋之季雨水本来就多,突然变了天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众人循声偏过头,只见一男子端着咖啡刚好在门关处站定,然后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望向前方水气升腾的雨幕。

与狼狈不堪的众人不同,他衣着整洁而干燥,加之手上端着的咖啡热气腾腾,醇厚的味道飘香四溢,简直像是误入难民营里的贵族。

但他好像偏偏瞧不见自己与众人的差异似的,慢慢品了一口咖啡,然后遥望雨幕笑眯眯道:“果然还是雨天最让人舒服啊!”

这都什么人啊!

众人顿时不能忍了,发出一阵满含愤意又泛着酸意的嘘声。落到那人耳里,却仿佛格外享受似的,举起咖啡优雅地朝众人抬了抬,宛如在感谢众人特地给他捧场似的。

这下,人群里的嘘声更响了。

那人也浑不在意,依旧朝众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那姿态说不出的闲适。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到里面坐一坐呢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吧?”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看不过眼,接过话茬啧啧了两句:“嘿!年轻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里面的东西不要钱呐?你们这些娃娃又哪里知道赚钱的辛苦哟!”

“就算去里面坐也不一定要消费吧?”那人懒洋洋道。

“这你就不懂事了。老话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进人店里坐不买点东西,你好意思嘿!反正老头我是不好意思的。”说罢,老大爷还偏头摆摆手,表示自己拉不下那老脸。

“大爷你倒是很有意思。”那人轻轻笑了下,“不过这也不妨事,因为这家咖啡厅就是我开的。想进来坐的就尽管进来,想喝点饮品的一律第二杯半价,就当是,下雨天给大家的彩蛋!”

“哟,老板!没想到你人还挺不错!”一旁有个年轻小伙听完忍不住赞叹,但显然这人是个直肠子,而且是管不住自己嘴的那种。因为在夸奖完之后,一个没忍住后头又接了一句,“刚才我还觉得你讨人嫌来着……”

话说一半,身旁的同伴便拐了他一肘子,瞪了他一眼,偏过脸朝咖啡店老板,也就是景诚赔笑:“老板,他这人说话不经脑,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边说边推着这个“说话不经脑”的同伴,跟着人群往玻璃门内走去。

景诚端着咖啡已早退开了身,然后望着因雨天客人寥寥无几而显得格外冷清的阳光馆一下子变得座无虚席。

为了第二杯半价的优惠,有人已经在积极地寻找“搭子”。即便周围都是一些陌生人,即便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也抵挡不住他们享受优惠的热情。

一些人本来就有些意动,见已经有人起了头,便也一并参与进来。

而更多的,则是咬了咬牙。一杯咖啡的钱也是钱呐,这里省一点那里省一点,一个月下来也能攒不少钱呢!

于是他们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决姿态,或盯着手机或透过玻璃窗继续观察外面的雨势,反正就是不多看一眼柜台,也不多看一眼别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

但架不住咖啡厅里那逐渐浓郁起来的咖啡香气,分明是在醇厚里添了一丝牛奶的芬芳。

嗅觉是不会骗人的。

咕噜。

不知有谁喉头滑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老大爷抬起眼皮瞟过左右,默默挺直了腰杆。

咖啡厅在水晶灯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于是外面那些光线无法企及的地方便显得愈发昏暗。

偶尔电光闪过,照出街对面静默的建筑轮廓。

风雨中好像有什么将要发生。

黎清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心神不宁的情绪。

加之脑海中不断变化的城市景象与咖啡厅内的视野重叠在一起,即便做着将饮品从前台送到客人手里这样的简单工作,黎清都要格外小心——

如同luo眼3d,满载的货车擦着黎清飞驰而过,轮胎碾过路面,激起一大片水花。

落到黎清身上,却好似黎清根本不存在于现世,而是另一个未知世界投在现世的一道虚影——水花从她身体径直穿过,“哗”地一声斜斜拍落在一旁的人行道上。

好不容易忍住了侧身退开的冲动,端着盘子的双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抖。此时的黎清正站在两个圆桌之间,无论往哪一边退去,都会酿成冲撞客人的局面。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适应了下脑海中出现的新画面,当黎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愣住了。

眼前是穿着五颜六色雨衣、撑着雨伞的人群。

似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人群的前方,栅栏似的铁门紧紧闭合。透过铁门,隐隐能看到里面摆着色彩生动的器械——小型城堡般的滑滑梯、下端已经被雨水浸没的摇摆木马、永远倾斜的跷跷板……

如果黎清没猜错的话,铁门的后面应该是一家幼儿园。

但这不是她所关心的。

而是,身处拥挤的人群,有无数把色彩鲜艳的伞遮挡在她眼前。

她无法将它们拨开,亦无法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雨伞找寻到咖啡厅里客人所在的位置。

“这下有些难办了……”

黎清站在原地,她不清楚这一画面会持续多久。只能不断地四下望着,希望从伞与伞的缝隙,找到发生在咖啡厅的一些零碎画面。

从阳光馆里众人的视角,便是一个长得颇为赏心悦目的女服务员,孑然立于堂中,端着盘子正左右四顾。但最为诡异的是,她的视线焦点竟无一落在众人身上。

即便迎上了,她的目光更像是透过对视者看向对方身后某种并不存在的物体,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议论声窸窸窣窣地响起。但比起黎清耳中幼儿园门前那车水马龙的喧闹,这声音显然轻得微不足道。

29 雨停

“我来吧,身体不舒服就去旁边休息下。”

杂乱无章的声音中,黎清仿佛听到有人在对她说。

手上一轻,盘子被人接了过去。

因为单子比较多的关系,小缘留在柜台制作饮品,这时候有空能搭得上手的显然只有老板景诚了。

“抱歉。”黎清轻声道了句。

“咳,你在看哪里?”

隐约一声清咳从侧边传来。

意识到朝向不对,黎清轻轻“啊”了声又连着接了两句“对不起”,连忙把脸侧过来。

“下次记得说‘抱歉’‘对不起’的时候要对准我的脸,不然老板我多没……”瞧着黎清的视线轻轻从他面上扫过,落在差了他一个身位的地方,最后的“面子”二字景诚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算了……”忍住扶额的冲动,景诚无奈道。

这回黎清听清楚了,因为就在刚才,画面再次一转,黎清发现自己处于树林之中。

雨水冲刷在树叶上,响起密集的拍打声。

老板景诚端着盘子,身姿挺拔,正好与笔直的树干相重叠,乍一看,像是树干上长出了人的手和脸。

他的周围,咖啡厅里的客人们像聚会似的坐在林中,雨水从枝叶的缝隙中坠落,透过他们积蓄在地面。

而他们,对此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视野,黎清从一片桌椅中突围。

现在真的不是逞强的时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被迫观看3d画面好像还没有附带立体环绕声效。

难道说,她在雨中幻视的能力又增强了些?

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因为她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长此以往,她可能真的会疯掉!

摸索着进入柜台,黎清对着咖啡机微微出神。

视野无法到达的她的体内,那颗发着光的“结石”早已从“沉睡”中苏醒,而且一反常态地活跃——一圈圈波纹以“结石”为中心不断向周围扩散。

隐约有海浪的声音,在黎清体内回响。

正在泡咖啡的小缘,忽然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眼里充满了困惑。

“怎么了?”这时景诚刚好端着空盘回到柜台,似有所感地瞥了黎清一眼,然后问小缘。

“店长……”小缘欲言又止,“我好像……”

哪晓得景诚挥挥手,将她后面的话直接堵了回去。

“今天客人多,可没那工夫闲聊。”

说罢又看了眼黎清。

毕竟她是在场唯一的闲散人员。

但即便如此,景诚还是没有过去催促,而是自己动手将柜台上已经成品的饮料一杯杯地放入托盘。

然后转身,有些悲惨地从阳光馆老板退变为打工仔3号。

大约过了半小时,暴雨终于进入尾声。

此时布满夜空的乌云已经褪去,雨点淅淅沥沥,已不复之前那犹如要将整个城市淹没的威势。

对于那些躲进咖啡厅避雨、吝于成为顾客上帝而暂时“寄人篱下”的路人来说,可算是解脱了呢!

只听谁说了一句“欸?外面的雨好像没在下了”,坐在窗边的,立刻伸长了脖子朝路边积水的地方探看;没坐在窗边的,迫不及待地起身挤凑到窗边。

“真没在下了!”

“太好了!”

得出一致结论,众人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30 昏迷的容语

仿佛前一秒还在为暴雨彻底落幕而暗自松了口气,后一秒黎清便接到了林飞飞的电话。

“什么?容语休克被人送到医院正在抢救?”

匆匆跟老板景诚请了个假,当黎清打车到医院的时候,林飞飞和孟琳都已陪护在容语的身旁。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休克了?”

望了眼病床上双目紧闭,透过氧气面罩便能看到脸上毫无血色,显得格外虚弱的容语,黎清这才把目光投向孟琳和林飞飞二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无法相信今早还精神奕奕去上班的一个人忽然间安安静静地躺在医院里,而且已经到了需要依靠呼吸机帮着维持生命的地步。

“我记得容语她好像没什么急症史吧?”黎清皱眉仔细回忆了下,然后说道。

“谁说不是呢——”林飞飞应和了句,转头望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容语,再回过头时一对眼圈微微泛红。

说起来她只是想下了班后找容语一起吃饭的,结果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隔了十几分钟再打过去,接电话的却不是容容。

“我当时第一反应,以为她粗心大意把手机落别的地方给人捡到了。”说到这里,林飞飞吸了吸鼻子,随后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哎——”孟琳低低叹息一声,似安抚般拍了拍身旁林飞飞的肩,然后抬手抵住林飞飞的脑袋,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接下去道,“没想到,接飞飞电话的是120的随车医生……”

说着说着,孟琳自己也哽咽了下。

“当时我正在和于穆吃饭,突然接到了飞飞打来的电话……”

还未说完便轻轻偏过脸去。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休克?”黎清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问。

“不清楚,说是受到了强烈刺激。被发现的时候,容语全身已经湿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大半个身子泡在公园的积水里。要不是公园茶饮店的老板发现得及时,给喊了救护车,恐怕我们……”

后面的,孟琳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一股悲观又沉痛的情绪在房间里漫延开来,周围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跳监护仪那缓慢而充满节奏的滴滴声。

每隔一段时间,屏幕上的线条便以相同的频率高低起伏着。至少在黎清看来,容语的心跳目前还算稳定。

“医生有说容语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么?”经历了短暂的沉默,黎清决定换个话题。

“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这是医生说的。”

听到孟琳说的这句话,伏在她肩上的林飞飞彻底控制不住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虽说大学四年大家朝夕相处,早已有感情。但人与人的感情其实也有深浅之分。

而林飞飞恰恰又是与容语比较深的那一种。

黎清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叹息了,从背包里翻出纸巾,伸手递了过去。

“对了,容语的家人知道了她现在的情况吗?”这种事也只能问孟琳了,作为寝室长,孟琳比林飞飞细心一些,考虑的事情也更为全面。

31 轮换

“应该已经知道了。我通知了辅导员,辅导员那里有容语父母的联系方式。不过——”

孟琳看了看病床上没有丝毫醒来迹象的容语。

“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就算知道容语现在的状况,估计今晚也是赶不过来了,至少得留个人陪夜。”

黎清点点头:“你们明天还要去单位报到,晚上我留下来照看。”

“你明天也有课的吧?”没等黎清回答,孟琳径直说了下去,“你没来之前其实我与飞飞已经商量过了,今晚我们轮着守夜。这样每个人多少还能休息一下。我已经让于穆在附近宾馆开了个房间。”

“现在你和飞飞先去休息吧,大概再过个三四小时你们谁过来接替我就行……对了,你应该没有于穆的电话吧?房卡在他那里,我把他号码发你,待会过去的时候打电话给他问问宾馆位置……”

一切已经被孟琳安排妥当,因为出了这样的状况,黎清也好林飞飞也好,其实此刻都没有多少睡意。

但一想到半夜还要爬起来轮替,在医院多待一秒便意味着短暂而宝贵的睡眠时间跟着减少一秒。若次日没事也就罢了,就算通了宵也可以躲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可恰恰,大家各自都有没法耽误的事。

“那我们先去休息了,有情况打我电话。”离开病房前,黎清同孟琳招呼了一声,身后跟着眼睛哭得通红的林飞飞。

“清清,你说容容会醒过来吗?”站在电梯口等待的时候,林飞飞问沉默不语的黎清。

“会吧,她还这么年轻不是么?”黎清只能这么安慰。

林飞飞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问,声音轻而恍惚,如同梦呓,又像在喃喃自语:“你说,人在昏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感觉?”

“是啊。会不会像是做了一场梦,但人沉在这场梦里一时间没法醒来?”

“或许吧。但也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黎清平静道。

“什么感觉也没有?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林飞飞跟着想象了下,进而摇了摇头。

“大概,就跟死了一样。”

无知无感,亦体会不到闭上眼后的黑暗。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的记忆,从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直至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中间如同被谁剪去了一样。

黎清醒来之后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很显然,这样的答案既不浪漫,也不唯美,并不符合林飞飞所想,放在此时甚至还有些沉重。

直至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黎清和林飞飞都没再搭过话,并非是赌气,而是仿佛自然而然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走出医院,雨后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也扫去了弥漫在周围的淡淡消毒水味。

吸了口新鲜空气,黎清吐出的却是一股子沉闷。

“我问问于穆的位置。”她说。

林飞飞点点头,然后见黎清拿出手机拨通了于穆的电话。

正如孟琳要求的那样,宾馆不远,抬头可见在医院对面。在陪同黎清和林飞飞在前台登记之后,于穆便把房卡交给二人。

“我再去陪会孟琳,你们好好休息。”走之前他这样说。

房间开的标间,虽然他有心一直陪着孟琳但不方便跟三个女生挤在一间。是以晚点他还要打车回学校。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黎清点点头。

“哎,别这么说,能派的上用场为琳琳做点事我还是很开心的……”似乎察觉自己此时的“开心”并不应景,于穆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解释,“咳,当然,我不是说希望你们谁出事……大家健健康康没灾没病那再好不过啦……”

“嗯。”黎清点头。

“我走了。”

“我们也就不送了。”

目送于穆离开,黎清取出房卡在把手下方的感应处刷了一下,随后“嘀嗒”一声旋转门把将门打开。

林飞飞跟着进了房间,把包与黎清的放在一起,然后在黎清对面的床位坐下。

此时黎清正在换鞋。

“待会我去换孟老大吧。”她说。

“好。”林飞飞没有异议。

然后两人便依次去洗漱,定好手机闹钟后,早早地躺上了床。

黎清关掉了床头亮着的最后一盏灯。

刹那间黑暗笼罩下来,黎清睁着眼,意识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一张床上传来林飞飞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清清,你睡了吗?”

“没,睡不着。”

“我也是。”

“哎……睡吧……”黎清辗转着侧了个身,似安慰又似命令。

林飞飞轻轻“嗯”了声,房间里又回归静默。

好像刚刚睡下,又好像睡了很久,房间里响起一阵铃声,林飞飞隐约感觉旁边那张床似乎有了什么动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水声哗哗了几许,房间的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声“嘀嗒”。

门关处的灯被打开,林飞飞迷迷糊糊睁开的一线视野里,有人影在晃动。

“乃呐……”林飞飞嘟囔了一句,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天边迎来第一缕晨曦的时候,于穆已经从街边小贩那里买了热气腾腾的早饭。

想到孟琳此时可能还处于睡梦中,等她和室友起来的时候吃的可能都已经凉了,于穆只买了两份。

拎着踏入病房,正好看到陪在容语床边的林飞飞身体前倾,手肘支在交叠垫高的大腿上,手里托着腮,眼皮有一抬没一抬,不知是困顿还是百无聊赖,抑或两者皆有,总之偶尔无精打采地打上几个哈欠。

“吃点东西吧。”于穆在她身旁站定,将手里拎着的油条和豆腐脑递了过去。

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林飞飞先是一惊,支在腿上的手肘一滑差点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歪倒下来,还好被于穆用空着的那只手拉住。

“小心!”

“咳,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林飞飞摆摆手。经过刚这么一茬,她所有的睡意倒是全部都被吓跑了。

32 辅导员

眼下人无比清醒,然后才注意到于穆手里拎着的早餐。

“咦?是给我的吗?”

“没错。”于穆点点头,递了过去。

“哈哈,还真有点饿了。”林飞飞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两人便来到外面走廊,坐在供人歇脚的一排有六七个座位的塑料椅上。

暖和的汤汁下肚,豆腐脑里葱花与麻油的香味唤醒了林飞飞饿得已经没知觉的胃。

咕噜咕噜,肚子里传来欢快而渴望的声响。

“真好吃啊——”一口气喝下一整碗,林飞飞畅快地感叹了句,转头见于穆正舀着豆腐脑,一边把油条往他的嘴里送,忽的踌躇了一下,“我这份本来是不是给孟老大带的?我问你的时候你不好拒绝,所以……”

“没有的事。”于穆咬了口油条,口中传来脆而酥的“咔”声,然后咀嚼起来,声音含含糊糊的,“昨天我走之前琳琳特地嘱咐我,让我买早餐过来。说不管你们谁陪到早上,都会饿着肚子。”

“真不愧是孟老大啊——”林飞飞感慨了一下,决定化感激为食欲,让来自孟老大的馈赠不能有丁点的浪费。

吃过早饭,林飞飞去洗手间抹了把脸,回到病房的时候于穆正在和孟琳互发语音消息。

“孟老大醒了?”林飞飞问。

“嗯。她说她和黎清吃过早饭再过来。”于穆应道。

然而二人没等到孟琳和黎清,倒是率先迎来了负责林飞飞她们所在班级的辅导员,秦义华。

“我代表班级来探望容语同学。”把手里拿着的果篮递给林飞飞,秦义华瞅了一眼于穆发现面生得很,把脸转向林飞飞满眼疑惑道,“这位是?”

“辅导员,他是……呃……他不是我们班……呃……也不是我们法学院的人啦……”林飞飞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虽说大学里不禁止学生恋爱,但在学校老师面前提“这是谁谁谁的男朋友”,感觉还是怪怪的。

一听是孟琳班级的辅导员,原本站在一旁的于穆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拘谨。

见林飞飞在那边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辅导员的眉头也随着林飞飞的解释而纠结得一边高挑一边低拧,于穆叹了口气,决定介绍这件事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老师你好,其实我也是花大的学生。我叫于穆,是孟琳的朋友。”

“原来是孟琳的朋友啊。”秦义华终于眉头一松,点点头应道。当然,秦义华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打探学生私事的,因此没在这个话题有过多深入,而是把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容语。

“容语同学怎么样了?”问的当然还是林飞飞。

“还没醒。我们寝室守了一个晚上。不过今早医生来查房时说容容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差不多这两天能醒转过来。”

医生查房之后,林飞飞已经把这一消息发到黎清和孟琳的手机上。

而现在,顺带告诉了关心这件事的辅导员。

“这倒是个好消息。我马上给容语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太担心。哦对了,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下午应该能到a市。到时我找其他同学把他们接过来。”

说完秦义华又意思意思地交待了几句,抬手看了眼手表。

“……你们要发挥同寝室之间互助友爱的精神,照顾好容语同学。我就不多留了,等她醒转过来我再来看她。”

“啊?”林飞飞显然还没从辅导员才刚来了一小会儿,如果有板凳可以坐的话,恐怕这板凳都还没来得及捂热,便施施然提出告辞的情况中反应过来。

结果被秦义华眼一瞪。

“啊什么啊?学校还有别的事要我这个辅导员处理。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要好好照顾容语同学。”

林飞飞难得碰了一鼻子灰,轻轻“哦”了句,私下朝于穆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瞥见秦义华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立刻狗腿地跟了上去。

“辅导员我送送您!”

“送什么送,你们把容语同学照顾好就得了。”秦义华背对着摆了摆手,示意林飞飞不用跟来。

刚步出房门,好似忽然又想起什么,秦义华止住脚步回过头。

“哦对了,既然容语同学的父母下午到本市,来医院的时候看到容语同学床前没人看护总不大好。你们寝室留个人跟她父母碰下面,说说情况,顺便把一些病史资料费用单据什么的跟人家长交接下。”

“啊?”林飞飞又呆了一下。

“啊什么啊?年轻人啊,脸皮也别太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留下这句话,秦义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几乎是前后脚,秦义华刚走没过一会儿,孟琳与黎清便出现在病房门口。

“你们辅导员来过了。”好似刚刚见过岳父母般,于穆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一上来就对孟琳说。

“他来看容语了?”孟琳问。

“是啊,还带了些水果过来呢!”林飞飞献宝似地拎起放在床头柜的果篮展示给孟琳二人看,“他说容语父母下午会到这里……”

“下午么?”黎清想了下,追问道,“辅导员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到吗?”

“没有,只说‘下午’。”

“那时间很宽泛了。”

林飞飞点头应和:“是啊。他说到时候会派其他同学去接,让我们这里最好留个人,到时跟容容父母说说情况,顺便……”

说到这里,一向大大方方的林飞飞也忍不住稍稍扭捏了下。

“顺便什么?”有些话其实只要电话里交待一声也就行了,辅导员没必要亲自跑一趟。看林飞飞那难以启齿的模样,黎清隐约觉得,“顺便”之后才是辅导员想交待的重点。

黎清的追问让林飞飞暗自松了口气,就好像有些事大家一起做才能相互壮胆,有些话得有人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才不显得那么突兀。

即便是向室友们传达辅导员的原话,但第一个提出的,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似的。

33 醒来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于穆看了眼为难的林飞飞。身为局外人,倒没那么多顾忌,“你们的辅导员让你们顺便跟人父母结下之前垫的医药费。”

此话一出,病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微妙起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

事发突然,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林飞飞自然没有那时间等容语醒来然后自己给自己付抢救费。

而孟琳来的时候,也是二话不说便给容语办了住院手续。期间需要补上的费用,也是孟琳刷的卡,掏的钱。

黎清到来的时候基本大局已定,虽然没垫上什么,不过如果需要的话,她也会以容语的治疗为先。

在容语还没醒来之前,谁都没往这事上想。

如果不是辅导员秦义华突然提起的话。

“辅导员考虑得果然很仔细。”黎清沉吟了下,率先出声打破沉寂。

因为没垫上什么,这时候说出来反而不像林飞飞抑或孟琳那样地为难。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提,跟容语的父母处久了恐怕更难开口。”黎清看向孟琳。

抢救费是一部分,后面住院的才是大头。

于穆也望了过去。他知道,此时的孟琳也在纠结着,否则她也不会沉默着没出一声。但无论自家女票的决定如何,最后他都会支持。

“其实清清说的没错。”扫了一圈,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孟琳身上,林飞飞忍不住开口附和了句。

如果孟琳出的那些大头都不准备要的话,她那一点点也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吧……”孟琳叹了口气。

垫付着钱和花钱买东西送人的感受果然不一样。送人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对方还回来什么,但垫付着是“临时性”的,潜意识里还是有着这些钱“会回来”的念头。

既然这样的念头无法割舍,也没法不去理会,就只能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了。

“我们该怎么说呢?”孟琳脸上浮现出不知是苦恼还是为难的神色,“总不能说,‘叔叔阿姨,千里迢迢跑过来一趟真是辛苦了,容语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她这两天会醒过来,另外,这里有费用可能需要你们结一下?’那样太直接了吧?”

“其实直接一点也好。”黎清说。

“是吗?”孟琳若有所思地看向黎清,却见后者唇角憋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恍然道,“黎清你是不是在逗趣我?”

“哪有。”黎清闻言肃了肃唇角,“万一你们说得太含糊叔叔阿姨没听懂,还要迂回上半天,那样不是也很辛苦。”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在晃点我。”孟琳审视完很肯定地点点头。

“要不我们拿出药费单子,然后给叔叔阿姨讲讲容容抢救那天的情况?讲讲当时形势多么危急,多么地刻不容缓,要不是我和孟老大及时赶到,然后垫上了全部的抢救费医药费反正各种费用,才把容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听黎清说到迂回,林飞飞忽然有了灵感,脑洞大开。

孟琳一听,顿时觉得林飞飞的方案比自己的还不靠谱,不禁有些无奈:“说医药费的事,你吓人家父母干嘛?”

“啊?我吓了吗?”林飞飞茫然,偏头问黎清。

“吓了。”黎清很肯定地点点头。

“吓了。”另一边的于穆也笃定地附和。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嘛……”林飞飞一脸纠结,“辅导员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的!”

“哎。”孟琳深有同感地又一声轻叹。

“我说——”黎清缓缓开口,拖长的尾音意有所指,“你们与其苦恼着怎么开口,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贿赂我,没准我可以代劳。”

“你是认真的吗?”

“可以吗?”

孟琳与林飞飞对视一眼,忽然觉得黎清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一杯奶茶!”林飞飞迫不及待地竖起食指。

“一顿晚餐!”孟琳连忙接上。

“成交。”

与容语父母交涉的人选定下来了,陪护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黎清身上。

为此,孟琳给秦义华打了个电话为黎清请了一天假。秦义华似乎早有预料,很爽快地给批了张假条。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单位报到了,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走之前孟琳对黎清说。

“了解,去吧。”黎清点点头。

孟琳三人一离开,病房顿时安静下来。

拉了把椅子挨着床边坐下,黎清摆弄了会手机,无聊到拿出了本教材慢慢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护士,记录下各仪器上的各项数据,给容语挂上点滴,交待了几句便推着手推车离开了。

黎清抬头观察了会药液滴下来的速度,然后给容语扎着针的手轻轻盖上被子。正想再次拿出手机,余光瞥见容语眼睑似乎动了动。

是那种睡梦中人眼球的转动,容语好似看到了什么,格外不安。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她微微颤动的唇瓣间断断续续逸出。

“不……不要……”

“求你……”

“容语?”黎清靠近床前俯下身,轻唤了句。

宛如被梦魇住,双眼紧闭的容语皱着眉头没有回应。

仅口中絮絮地呻吟着,不甚清晰。

“我不想……不想……死……”

隔着氧气罩,黎清没法听清容语在说什么,不过这不妨碍她喊来了医生。

“看样子已经有了意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手指挑开眼皮,医生拿小型手电对着容语的瞳孔照了照,很快得出结论。

“嗯,谢谢医生。”

“各项体征基本恢复,呼吸机这些已经可以撤掉了。”医生指了指床边的一些仪器,转头吩咐随行的护士。

拆掉了仪器,空间一下子宽敞起来。黎清给孟琳和林飞飞各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们容语的最新情况。

两人没有马上回应,想来在单位实习也并不清闲。

黎清闲来无事整理起二人之前垫付的单据。

就在她拿起第一张,还没细看,床上容语忽地睁开眼,似午夜梦回一般从床头猛然弹坐起来。

口中惊呼着:“救!救救我!”

34 争执

眼眸因惊恐到极致而瞪得老大。好似要掠夺空气中的所有氧气,容语张大了嘴,疯狂贪婪地呼吸着。

入眼处是一块雪白的墙面。

或许在刚刚醒转的人看来,这墙面白得着实晃眼,但与那乌云笼罩、电闪雷鸣的雨夜相比,这截然相反的环境倒是令容语稍稍放下一丝紧张情绪。

她茫然地朝着前方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眶不禁氵显润起来。

“我……得救了?”

微微颤抖的声线,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显得仍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你终于醒了。”接口的是黎清。

虽说被容语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但人总算是醒过来了。心头那块名为“担忧”的悬石终于落了地,黎清肩上一松,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落在容语眼中却仿如针刺,叫她眼瞳微微一缩。

“黎清?”

“嗯,是我。”黎清应了声。

“你怎么在这里?”容语戒备地看住黎清,随后似想到什么,骤然紧张起来,缩起身体左右看了看,仿若念咒般自顾自地低喃,“不对……她在才好……这样他就不会再出手了……”

“有什么问题吗?”黎清问道。

眼前的容语简直像一只惊弓之鸟,眼神慌乱地四处扫着,好像在逃避什么东西。

跟着后者的视线检查了遍,黎清疑惑地又补了一句:“你在找什么?”

“没……”面对黎清的提问,容语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左思右想却又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地开口唤道,“黎清……”

“嗯?”从容语的神态中嗅出一丝异样,黎清应了声,看着容语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黎澈。”

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容语紧盯着黎清,一瞬不瞬,她想从黎清眼底寻出答案。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层近似不解的茫然。

“什么?”黎清问。

“你不认识?”容语不放心道。

“我该认识?”黎清奇怪地反问。

“没……”容语勉强扯出个笑,神色有些无措有些忐忑,视线胡乱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住黎清,语气骤然放软了下来,“清清,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容语。”

沉默了一瞬,黎清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你平常不是一直喊我‘黎清’的吗?”

“有什么就直接说。”

“还是你觉得,以林飞飞那样的语气拜托我就不会拒绝?”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被人戳破了意图,容语顿时觉得有些难堪,她紧紧咬住嘴唇,矢口否认道。

说实在的,如果有的选择,她打心底不想求黎清。

但,那个像修罗一样的男人所埋下的恐惧与随时随地可能陷入绝境的不安全感又让她眼中浮现出些许挣扎——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那个叫黎澈的男人曾经这么说过。

容语有种预感,如果对方真的执意纠缠,那么恐怕便是不死不休。

即便能够又一次从对方手中侥幸存活,那种让人几欲发疯的窒息感她再也不想体验第二遍!

死亡的阴影已深入骨髓,每每想起,便令容语冷得全身发颤。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时候,恐惧早已胜过了自艾自怜与尊严,强烈的求生谷欠令容语再也忍不住了。

以近乎哀求般的语气,情绪积攒到极致,还未开口,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容语小声抽泣起来,看起来确实无助到了极致。

“求求你……黎清……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回事?”黎清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然容语不会如此失态。

“有人……有人要杀我……”

“是谁?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黎澈。”

“黎澈?”

“嗯……你还记得于穆和孟琳在海鲜大酒家请我们吃饭的那一天吗?”容语问。

黎清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给我们上菜的服务生,戴着口罩的那个,他就是黎澈……”

“知道他姓甚名谁,还知道他工作地址,这样就更好办了——”略一思忖,黎清立刻有了决断,拉起容语的一只手,“走,我们直接去派出所报案。”

“报案?”容语呆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反扯着黎清的手身体却不断往后挪去,“不!不行!求你了,黎清,我们不要去派出所好不好?”

透明的输液管从床边斜斜垂落着此时已经紧紧绷直,输液管末端连在容语的手背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中扯出。

黎清担心容语把针头挣开,立刻松去手上的力道。

“我们不去了。”她站得笔直,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棵松柏,以无可辩驳的语气,“报警,请警察来医院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拿起手中电话,解屏后正要拨打,却被突然起身的容语一把夺过。

“给我。”黎清向容语递出洁白手掌,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坚持。

“不!不能报警!”容语摇了摇头,迅速把双手藏到身后。

因为遭受了剧烈扯动,输液瓶在支架上仍不住晃动着。

“你知道的,这是杀人未遂,而且对方还有再行凶的可能性。如果不把人抓到,明天遇险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别人。”

黎清望向容语,目光如一把利剑直指人心。

“所以我们必须报警。”

“把手机给我。”

“不……你不知道……”容语害怕得再次抽泣起来,“反正我不能让你报警……”

“为什么不能报警?”黎清不解地追问,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声音骤然冷厉起来,“是不是对方威胁的你让你不要去报警?”

她试图说服容语。

“你应该知道,如果真的按照对方说的去做,反而会让你越来越被动,也越来越危险。至少,你得给我一个不去报警的理由。”

35 不得已的容语

“你以为我不想报警吗”容语浑身在发颤,脸上泪如雨下,抬手抹了把眼泪,边抽搭边忿忿地哭诉道,“我也想的啊……”

“差点被杀掉……我现在真的害怕得要死……”

“可是,报警根本没有用……万一被他知道惹怒了他……那一切都晚了,没法挽回了……”

“没有用?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有用?”恨铁不成钢到极致,黎清反而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根本不是人!他是……怪物!对!他就是怪物!报警没用……”

“他随时随地都能出现……他说我逃不掉的……”

“呜呜呜……黎清……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能!”

容语语无伦次起来,忽然扑向黎清,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黎清的手臂连同腰际死死箍住。

“松手……”压在月匈前的脑袋几乎让黎清提不上气。

“救救我吧,黎清!看在多年室友的份上!”容语不肯,手上又加重了力道,生怕被黎清挣脱出去。

“血,你手上出血了。”黎清低声提醒她。

容语这才转过头。

雪白的床单上,几滴鲜红几乎连成一条血线,鲜艳得有些刺目。血线指向的一端,被甩脱的针头静静垂落着,血水混合着输液管里流淌而下的药水濡氵显了床单一角,在凌乱的床面晕染出夹着血丝的水印子。

然后容语才想起,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但比起未来将要面对的来自黎澈的威胁,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容语咬了咬牙,就在她打定主意决不松手的时候,上方一声叹气传来。

“说吧,你想我怎么救你?”

容语身上一震,她松开双手,狂喜在眼底涌现。

“你愿意帮我?”

“先说说看。”黎清没有一口答应。

说实话,在派出所不介入的情况下,个人的力量极其有限。黎清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让容语摆脱险境。

当然更不可能为此以身涉险。拿自己的命去换容语的命,黎清才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很简单……”容语仰头望着黎清,泪痕斑驳的脸上满是希翼,“只要你找到黎澈,然后告诉他,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伤害了我,你就永远不会原谅他……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黎清气乐了,“你让我去找一个杀人未遂的嫌疑犯?如果救你的办法是这样,我觉得你还是直接报警吧。”

“不!不能报警!我都说了他不是普通人……谁抓不住他……但你不一样……”话锋一转,容语试图说服黎清,“你对他来说不一样,他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面对信誓旦旦的容语,黎清再次笑了。

因为对方的想法竟是如此荒诞。

“他凭什么不会伤害我?你又凭什么保证?因为我的一句话,让一个罪犯放弃杀人的念头,你以为我是谁?”

“黎清,以前都没人问过,因为你不太喜欢说你家里的情况。但——现在我想问,你是独生子女吗?”容语的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见为了说服黎清,她真的已经使出浑身解数。

“什么意思?”听容语提起家庭,所有情绪在黎清眼底慢慢收敛。

“黎明的黎,清澈的澈——这是他的名字。你不觉得这名字跟你的很相似吗?”容语强调道。

“所以呢?”淡漠神色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黎清反问。

“或许你觉得是巧合。但你知道吗?他看你的眼神,分明很熟悉的样子。而且——”为了自己的安危,容语打算向黎清和盘托出,“就在昨天,我以你的名义去海鲜大酒家找他……”

“他亲口说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黎清冷冷地接了下去。

容语噎了一噎,略微踌躇了下,最后否认道:“没有……”

虽然她很想承认,因为这样的话,黎清势必会去见那个男人。

但她不仅仅想要黎清去见对方,而是要黎清亲口向对方说出那番话——

如果对方在意黎清,必定同样在意黎清的感受,却对黎清“最要好的朋友”下手,怎么样都会有所顾虑。

当然,最好是直接放弃。

如果她此刻对黎清说谎——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旦被黎清识破,以黎清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如她所愿。

而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但当我说,我是他的妹妹并且说了你的名字后,他同意跟我见面了。”似担心黎清不信,容语迅速又补充句,“那家店的老板的女儿也知道这件事!对!她可以给我作证!”

“是你主动跑过去见的他?然后,他见面后又要杀顶了我名义的你?”理了下前因后果,冷静如黎清很容易得出结论,“所以,他的目标其实是我?”

又笃定道,“那么,我就更要报警了。”

“不是的!他不是一见面就对我下手!”一听黎清又要报警,容语急了,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他没想杀我——或者说他没想杀你,发现我不是你,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

“直到他听到了我的名字,我跟他说其实我叫‘容语’……”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置于死地,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一定一定不会伤害你……所以求求你了,黎清……”

“如果他真是你的哥哥,我要是死在他手里,你也没法置身事外吧?”目光紧紧盯着黎清,容语不甘心道,“警察一定会来找你的!”

“是吗?”

黎清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寒潭,那里因吞没了光线而显得深不见底,也叫人看不清她眸底的心绪。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法马上回答你。”

转身离开前,似想起什么,着手把那些票据全部交给容语。

“这些是你住院时,孟琳她们给你垫的治疗费。如果你现在身上钱不够的话,也没事,你爸妈下午就会到这里,到时候再转给她们好了。”

36 质证(一)

在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选择趋利避害,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所以即便容语说的似是而非、真假参半,甚至与事实截然相反,黎清都不会太过意外。

只是此时此刻她走出住院部大门,心头还是忍不住生出些许茫然——

黎清从未想过自己可能还有个哥哥,有着血缘羁绊的那种。

见,还是不见?

如果容语所说的,部分是真的呢?

黎清想象了下那幅光景。

纵然说起来好像有着血缘作为维系,过往记忆里却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片段,就算是一种名为“哥哥”的存在终究还是会让人感到陌生。

不过黎清还是打算去海鲜大酒家走一趟。

按容语的说法,假如对方真与她沾了一点边,那么一旦容语出事,即使她没有参与其中,恐怕也免不了会惹上一点麻烦——

与被害人生活在同一个寝室,凶手又是她的“哥哥”,充满恶意的议论肯定是跑不了的。

但黎清可不想为从未谋面的人背书。

上午九点正是海鲜大酒家开门营业的时间,此时大堂里的服务员们正在整理桌椅摆放碗碟,而后厨则忙着检视、清洗食材以及准备那些需要特别腌制的菜。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身为这家饭店的少东家,艾小棋自然不需要像普通员工一样做那些零碎的杂活,能踩着时间到店里,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审视一下各区域的准备进度,也算跟爹妈有了个交待。

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手肘支着桌面手掌托腮,随着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划动着,时不时地抿着嘴旁若无人地嘻嘻傻笑起来。

“小老板一个人在偷乐什么啊?”不远处,擦着桌子的大婶逮住身旁拎着拖把正巧路过的“小年轻”,忙里偷闲地小声打听道。

她刚来不久,店里的事物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看到老板娘家的女儿对着手机兀自乐呵,很是好奇。

被她拉住的“小年轻”其实并不小,平日里大家都喊她“钟姐”,只是相对大婶那五十多岁的年纪,算是相对年轻些。再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四十不到的模样。

钟姐为人随和,被新人大婶拉住,也没有感到不悦,而是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随后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还能是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看上人俊俏小伙子了呗!”

听她这么说,新人大婶不由瞪圆了眼,诧异道:“这……小老板已经有对象了?”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算放在她老家,谈对象也稍微早了点。

“哪能啊?哎,说起来其实八字都还没一撇……”想到那个叫“黎澈”的小伙子对待老板家的闺女跟对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冷淡态度,钟姐不禁微微叹口气。

“听你的意思,人小伙子没看上咱小老板呐?”大婶领悟得飞快。

“那可不?”钟姐又一声叹息,“小伙子模样俊,条子也好,就是性子太冷不大讨喜。也就小棋了,能跟没事人一样,就算被人嫌弃也嘻嘻哈哈地热着心窝往上贴。”

“看来小老板是真喜欢人家。”大婶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跟着评了一句,然后望着那边睹物思人般仿佛又陷入什么美好遐想的老板家的傻闺女,忍不住轻声道了句“作孽”。

“这事咱老板、老板娘还不知道吧?”她转过头问钟姐。

“闺女都这个样子了——”示意般朝傻笑了一会儿便开始对着屏幕出神的艾小棋轻点了点下巴,钟姐的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当父母的哪能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拦不住,就只能随她去了。”

“算了,不说了这个……”

钟姐摆摆手,表示不想就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

这时有一道声音适时穿插了进来。

“你好,请问你们老板的女儿在不在?”

同情归同情,但到底在私下说着与老板家有关的闲话,这时要是背后有人冒出声来,那可真是要人命了。

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浑身一震,钟姐差点跳将起来,还好一丝理智尚存,才堪堪忍住没把手里捏着的拖把柄丢出去。

而她的身旁,共犯大婶则是直接惊叫出声。

“哎哟我滴娘哎!”

好不容易缓过一丝神来,二人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来人。

是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模样像电视上的明星似的,长得特别好看。头发又黑又亮,柔顺又随意地披在肩上,滑得如同绸缎。

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忍不住地要向对方抱怨几句。

“真是吓死人咧!”见不是老板、老板娘,大婶拍了拍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就是啊!”钟姐忍不住附和。饶是她性格再好,也经不住人这么吓的。

“抱歉。”黎清认真道了句。

她原是看这大堂里的服务员基本都在忙碌不好打扰,就这两人凑在一起像是在聊天,看起来比较空闲的样子,于是就过来打听下,也没想吓唬人家。

看眼前的这位姑娘态度比较诚恳,加上外貌又十足地加分,这时候反倒让钟姐不好意思再抱怨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陌生姑娘的来意。

“你来找人的?刚才问我们老板的女儿,就是来找小棋的吧?”

“小棋?”黎清美眸轻轻一眨,而后点了下头。

“我替你喊她。”钟姐热心道。

也没问黎清的身份,毕竟这个姑娘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不像是社会上不三不四的那类人。当然最主要的,她不是艾小棋的父母,没资格问那么多,只要知道大伙都在店里,两个姑娘横竖出不了什么事就行了。

稍微扯开点嗓子,钟姐对着另一头喊道:“小棋,有人找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艾小棋那兀自幻想的状态被突然打断。她仿佛听到了美梦如同泡泡般在空中“啵”地一声,一下子破裂开来。

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表达完不满、一阵不情不愿之后,艾小棋终于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37 黎澈的号码

“谁找我?”

刚才听到的分明是钟姐的声音,艾小棋环顾一圈,视线最后定定落到站在钟姐旁的那个陌生人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你?”

“没错。”黎清点点头,向钟姐道了声谢,然后走到艾小棋面前,直接道明来意,“有点事想问你。”

“你是谁?你认识我?”狐疑地打量着黎清,艾小棋的眉头没有丝毫松懈,“我们好像从来没见过吧?”

“见没见过并不重要。”黎清不置可否。

随后似想起什么忽然又闭口不言,微微偏头审视着周围,确认大堂内没有出现戴着口罩的或者可疑的年轻男性,才又回过脸继续道:“重要的是,你认不认识‘黎清’?”

“黎姐姐?”讶异了下,艾小棋很快反应过来撇了撇嘴,“你都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么?”黎清微微笑了笑,似不在意对方语气中流露出的不满,“我是黎清的室友,我叫容语。”

见对方将信将疑,黎清干脆说出来时路上便已准备好的说词。

“具体情况其实是这样的……黎清同学昨天在寝室里突然晕倒已经被送进了医院。她曾经跟我们说起过,她有个哥哥在这附近工作……现在她进了医院,辅导员让我通知下她的家人……嗯,她哥哥在没?”

说着,黎清装模作样地扭头在大堂里看了一圈,似在找人的模样。

一听是来替住院的黎清找黎澈,艾小棋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收敛起来,而且还为自己刚才那不太友好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

扭捏了一下,道:“原来是来替黎姐姐找人的……其实黎澈哥哥……哦,就是黎姐姐的哥哥,他不常来店里呢,今早也没来……”

随即想到什么,又马上关心道:“黎姐姐她……没事吧?要不我去医院看看她?”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医生说她还需要静养,现在不方便探望。”

黎清随便扯了个理由。此番过来,只为验证容语究竟有没有对她说谎而已,并不准备将这个小姑娘带到容语面前。

万一两人一碰面,眼神一交流,立马默契地统一了说词。

她还能找谁去对质?

黎澈吗?

假如容语说的是真的,那么黎澈铁定是个危险人物;若容语说了谎,很可能是想把她带入黎澈的坑。

总之,黎澈是不能轻易接触的对象。

“哦对了,黎清她……经常来这里找她哥哥吗?”

似在为拒绝了艾小棋的探望而“感到抱歉”,黎清看起来颇“不自在”,然后“努力”转过了话题。

“没呢,才来过一次,就在昨天。要是黎姐姐不来,我都不知道黎澈哥哥原来还有妹妹……容姐姐,你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在路过的钟姐的提醒下,艾小棋才想起这位“容语姐姐”还陪着自己在这里傻站着。

反正现在店里没有客人,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不过黎清却不准备久留。

虽然这个小姑娘说黎澈不是经常出现在店里的样子,不过这种拼概率碰运气的事谁又说的准?

想是可以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毕竟黎清已经给自己编好了人设与剧情,一切得按那个隐形剧本走。

“哎——”只听黎清叹了口气,仿佛有多么遗憾似的,对艾小棋摆了摆手道,“既然人不在,那就算了。”

想了想似突然又“看开了”。

“这样也好,没准黎清过几天就活蹦乱跳出院了,也省得她哥哥担心。你就当我没来过吧。”黎清向艾小棋交待道。

“可是——”艾小棋犹豫了。

不知道也就算了,假如被黎澈哥哥知道,她知道黎姐姐住过院却没有同他说,会不会让黎澈哥哥觉得她很不懂事进而疏远她?

她讨人家欢心还来不及呢,可不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什么坏印象。

“瞒着黎澈哥哥……不太好吧?”

虽然她也不想让黎澈哥哥太过担心。

犹豫再三,艾小棋忽然灵机一动。

“干脆我把黎澈哥哥的号码给你吧?至于打不打这个电话,姐姐看着办就好。”

“也可以。”黎清心中微动,点点头。

如果真要联系黎澈,通话肯定比面谈安全系数更高。

而且通话的时候她还可以录音。万一谈崩了,这些录音没准可以作为证据。

跟着艾小棋走到前台,看前者垂眸,一笔一划在便贴纸上写下一串数字,黎清暗暗审视着眼前的少女。

与其说这个叫“小棋”的和容语相互串通,反倒是前者和黎澈串通……不,黎澈被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自己来这里完全是临时起意。

如果连这都在容语,或者黎澈的计划之内,那不得不说,这两人的算计能力实在太可怕了。

然而,现实会是这样的吗?

黎清也无法确信。

号码到手,黎清把写着号码的便签纸对折后放入口袋,然后又一次向艾小棋提出告辞。

艾小棋当然也不再挽留,两人在门口就此告别。

临近午饭时间,她得再回一趟医院。到底容语也是她的室友,住院的时候送一顿饭的情谊还在,不过听了容语今早说的那番话后,两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再多就没有了。

医院。

容语在经历了苏醒之初的迷茫、不安、害怕到崩溃等情绪之后,又因为黎清将她抛下独自离去,不由对着病房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仿佛下一秒,那道梦魇般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医院里,来到她的床边,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扼住她的喉咙。

她躺在病床上,惊恐得瞪大眼,要把眼前的一切景物看得仔仔细细得,生怕在眨眼间漏过任何一丝异样。

在黎清走后,她哀求过来喂药的护士将她病房的门彻底敞开。因为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也唯有过道上那错落杂乱的脚步声,谈话、呼叫的声音不时响起,那些喧闹的杂音在容语耳中犹如——

如果我在这里呼救,外面的人也一定能听得到吧?

容语一面杯弓蛇影一面又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黎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病房门口。

38

绷紧的神经此时仿佛已经拉到了极致,容语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了来,光着脚,磕磕碰碰地来到黎清面前并紧紧攥住了后者的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黎清!呜——”

“你刚是不是去找黎澈了?怎么样?找到他了吗他是不是同意放过我了?”

黎清静静看着她并未说话。

许久,容语终于感觉到黎清态度里不为所动的那丝冷意。颤抖的嘴唇慢慢合上,容语的眼里盛满了疑惑,对着黎清上下打量,她轻声道:“黎清,你……”

“你中饭想吃什么?”好似没有听到容语之前的那番哭诉,黎清待她稍稍安静下来,才开口问道,神情平静得仿佛她这个时间回来,只是为了解决容语的中饭问题。

似是不甘心话题就这么被黎清轻飘飘地一举带过,容语松开了抓着黎清胳膊的手,赌气般地撇过头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吃不下!你不告诉我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就没胃口——”

“是吗”黎清点点头,也不管容语现在是什么想法,直接给两人做了决定,“那就按我的口味随便买了。”

黎清对医院里的饭菜没什么意见,按她的话说有的吃就已经很好了。然,打饭菜的碗筷是需要病人自备的,而黎清正是被这样的基操拦在了门槛外。

“算了,还是看看附近有没有粥店。”

黎清走到住院部下面的花园,在一条石质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拿出了手机,不一会儿就定下了一份皮蛋瘦肉粥、一根油条还有一碗清粥。

“看起来这家店的量还是蛮大的,虽然是清粥,不过病人就应该吃清淡点的,一碗白粥应该就能让容语吃饱了。”

指纹支付完毕,黎清坐在长椅上却不准备走。

外卖还没来,万一到时又得跑下来拿。再说容语已经醒来,黎清觉得自己跟她无话可说,但容语却不是。

真是想想都令人头大。

于是坐在底下玩了会儿手机,突然想起由于容语入院得突然,醒来后又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无暇顾及间她好像还没跟景诚请假。

不过随后,黎清便释然了——老板知道她今天本来是有课的,但不知道辅导员主动给她请了假。所以在前者的认知里,她现在应该是在上课的状态。

不用补课又不用打工的生活真美好啊!

黎清望着周围的花花草草,不由在心里感叹。

正午阳光渐炽,不过在临近冬日的时候晒在身上却刚刚好,暖而不烈。

黎清晒了近十五分钟太阳,看手机上外卖小哥正骑着卡通小摩托,距离自己还有百米,估摸着自己慢悠悠晃到医院大门的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跟对方遇上,便拍了拍衣服站起身。

不一会儿,顺利从人小哥那里拿到了外卖并跟后者道了声谢。

把人小哥感动得不行,交接的后还不断地提醒黎清:“妹子,小心烫手啊!”

“嗯。”黎清点点头,接受对方的好意后又道了声谢,在外卖小哥离开之后立马送上五星好评。

正准备转身,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由远而近。蓝白的灯光,不断在车顶闪烁着,一辆救护车在转弯之后,后车厢正对着急救通道的门。

急救通道外,早有几道身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那里等候着。

黎清之前没注意,现在倒是反应过来可能恰好自己遇上了急情。

很快,急救车的后车盖被打开,一个医生半跪在担架床上,双手死死按压在下方伤者腰腹的位置。

浓稠又刺眼的鲜血在他的指缝流淌,并顺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纱布的边缘滴落下来,染红了近半边的担架床,也染透了伤者身上淡蓝色的制服。

“陈警官!我们到医院了!坚持住!坚持住啊!”年轻医生低头对手下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伤者鼓励了句,然后扬起头,在车盖打开的瞬间便迫不及待地朝车外早已待命着的医护人员高喊,“快!”

仿佛听到了号令,医护人员一拥而上,同时,救护车的后车厢又跳下一名随车的护理人员。

在众人的合力下,担架床连着辅助按压的医生被从救护车里抬了下来,平稳地转移到了担架车上。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的医护人员扶着担架车快步跟走。很快,车轴转动时的吱呀声连同杂乱的脚步一齐消失在急救通道的尽头。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

“我看躺着的那个流了好多血!”

“快看!来了好多警车!”

一辆、两辆、三辆……足足五量警车停靠在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警员们纷纷下了车。最后一辆车内,一名女人被同车的警员扶着走了下来。

“嫂子!老陈他……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对对!医生已经开始抢救了,我们要相信医生!”

“嗯!”哭红了眼的女人听着旁人的安慰,用力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女人的周围,有几名警员为她开道。

因为突然出现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嘈杂喧闹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

这一行人快步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穿梭,不知谁起了个头,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地侧开了身,纷纷给这行人让出一条快速通道来。

眼前一切,既让人心酸又令人有些感动。

人群里有个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爷爷,你怎么了?”稚嫩的童声响起。

老头垂下头,只见不足半人高的小孙女正轻轻晃着二人拉着的手,一脸懵懂又好奇。

医院里多的是生离死别。

但小孩又哪懂这些?

“爷爷没事……希望警察同志也没事……”那老头道。

39 来自容语的威胁

大厅的静默只维持了几许,待那一行人彻底消失在折角,气氛顿时又恢复如初,乱哄哄的。

黎清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想起自己只是过来拿个外卖。

再待下去,粥可就要冷了,油条也要不脆了,便护着外卖袋子穿过人群。

医院一楼的电梯总是拥挤的。黎清直接走了楼梯,一口气上到五楼的时候,感觉额角已经微微发了层薄汗。

轻轻喘了口气,调整一下呼吸,匀速走向容语所在的病房。

病房的门是关着的。

不过黎清出门的时候总有顺手带上门的习惯。

拧开门把,如同以往那样黎清走了进去。

却在抬眼的片刻,看到病房里窗户大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静静站在椅子上;窗外于她,仿佛仅是一个门槛的高度,只要稍稍抬脚便能轻易地跨过去。

黎清愣了一愣。

下一瞬,她目光一凝,眉宇间透着冷厉,望着眼前的一幕沉声斥问:“容语!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帮我么?”听到黎清的声音,容语缓缓转过了头。

她扯了扯嘴角,唇边挑起一抹讽刺的笑。

“你知道吗?你的袖手旁观跟站在那里眼看着我跳下去,对我来说,本质并没有分别——”

顿了顿,容语意有所指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一事。”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才刚刚从黎澈那里捡回一条命。现在的你,舍得死?”

黎清冷笑一声。

“容语,别演了。你是成年人,拿你自己的生命作为威胁我的筹码,如果我不就范的话你该怎么收场?真的打算从那里跳下去吗?”

“不然呢?”

容语讥讽一笑,把头转了回去遥望向窗外。

“就像你说的,我的确不舍得死。可是不舍又能怎样呢?你不帮我我便没有活路,迟早也难逃一死。明明你能给我希望……”

说到这儿,容语哽咽起来。

“明明……可你就是不愿帮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你知道吗,绝望就像蚂蚁,每时每刻都在啃噬着我的心……而我正煎熬的时候,你却没心没肺地问我中午吃什么午饭……我憎恨你……却又不得不寄希望于你……与其无时无刻担忧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不如在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死去……”

“如果死是可以选择的话——”黎清语气冰冷地打断她,“你的父母下午就会抵达这里,在见过他们之后你的选择权仍在。”

“然后你就可以彻底不管不顾我了是吗?”容语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我偏不!我绝不如你的愿!我要让你的一生都陷在我的死亡阴影里,让你也尝尝痛苦绝望懊悔的滋味!”

“不,我觉得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黎清打算彻底打破容语对她的幻想,“如果你抱着我报复我,让我愧疚的目的,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我冷血,冷得很彻底,如果你今天真的为了报复我而跳下去,我或许会内疚一阵。不过也内疚不了多久,也可能不到半月这一切就被我抛在脑后。”

“而且,如果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寻死,我可能会考虑放弃劝说,而选择直接报警。”

“另外,你没看我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么?医院的走廊过道都有监控,所以你的死与我无关,只能是自杀。”

“呵,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容语被黎清一阵抢白后微微有些愣神,不过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其实我可以留张遗书什么的,就写是你害死的我。这样我死了,你也就毁了。”

“你可以试一试。”黎清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容语胆敢从那把椅子上跳下来写遗书,她就立刻冲过去把人给制住。

然后弄出一些动静,让人喊来医生——如果病人做出疯狂的举动,不知道医生会不会选择给打上一针镇定剂,让病人一觉睡到她父母过来……

话又说回来,黎清实在不明白容语为什么宁愿选择以死威胁也不不选择报警。

学了这么多年法律,难道不明白个人的力量根本比不过公权力吗?

非得死磕着她,有意思吗?

然而容语并未如她的愿。可能是觉得只有站在贴近窗口的椅子上,才对黎清具有“威慑力”。

嘴上说着“要不要赌一把,看你会不会因此而毁掉”之类的话,脚下却未挪动半分。

见劝不动,黎清叹息一声,腾出只手来在口袋里摸着手机,准备如自己刚才所说的那样直接报警。

就在这时,手指触到一张对折的纸片,黎清突然想起一件事——黎澈的号码就在她的口袋里。

“好了,我觉得你今天不会跳下去了。”黎清挑了挑眉,朝容语扬了扬手里的便笺。

其实她知道容语并不会跳下去,哪怕在刚才的谈判过程中,容语虽情绪激动却也没有把脚往窗边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意思。

不过,她可没那精力天天应付这种寻死觅活的戏码。

毕竟如果容语以死要挟的话,容语的父母肯定会找到黎清,甚至于让辅导员出面也是极有可能的。届时人父母要是恳求,或者夸张一些,跪在黎清面前哀求,黎清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光想想都觉得头疼!

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既不会令她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又可以让容语放弃那不切实际的、以为只要她黎清出面便可以解决问题的想法。

“你拿到了黎澈的号码?”

容语先是一惊,脸上涌起欣喜,随后目光警觉,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信,疑神疑鬼道:“你该不会随便弄了张纸或者谁的号码来糊弄我,骗我下去吧?”

“骗,你?”黎清笑了,仿佛容语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这让容语不禁有些恼怒。“如果你没骗我,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从哪里弄到的黎澈的号码?”

“一个叫‘小棋’的女孩,也就是你说过的海鲜大酒家老板的女儿。”

“你已经去过海鲜大酒家了?”

容语听后微微一愣,眸中泛起喜意。

40 逻辑学一定要学好

“嗯,去过了。”黎清没有否认。

冒名顶替别人“认亲”的可不是她,她当然没什么好心虚的。

“那……”说着,容语忽然踌躇了一下,“你终于相信我说的了?”

黎清不置可否:“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和听到的。”

其实黎清对这句话并不认同,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容语面前放着烟雾弹。

“如果你想让我把黎澈约出来见面——想都别想,但我可以在电话里尝试着说服他,让他放弃对你的伤害。不过就像我说的,就是试试看,如果不管用的话,你就算再缠着我,再以死相逼,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果心情尚可,没准还可以顺手为你拨打个120。”

“嗯嗯嗯,只要你肯答应帮我,什么都好说!”见黎清终于松口,容语忙不迭地点头。

也许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当然,她还是再次向黎清强调了下欺骗她的后果,才施施然地从椅子上跳回了地面,然后满眼期待地望着黎清:“现在给他打电话吧?”

“不急。”黎清摇摇头,“恐怕还有些事需要你去操作——我需要一张不实名的电话卡,如果你买不到,那我刚才说的可就不作数了。”

当黎清提到“不作数”这三个字眼的时候,一股被欺骗了的愤恨霎时在容语眼底涌起。

可黎清哪管这些,从窗旁将那把容语用来垫脚的椅子搬了过来,摆放回床边,然后就着低矮的床头柜作为摆放外卖的台面,把里面的粥和油条都拿了出来。

随着黎清打开了食盒的盖子,米的清香一下子在病房里飘散开来。

“舒服!”黎清舀了勺粥,连着肉丝和皮蛋一起送入嘴里,温热的食物进入空空荡荡的胃里,那熨帖的感觉令她忍不住赞了句。

“咕噜噜……”

肚子里传出饥肠辘辘的声响,容语见黎清完全把自己晾在一边,已经自顾自地吃上了,那副淡定从容又闲适的姿态好像在诠释着什么叫“电话卡买不买随你,东西吃不吃也随你,反正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一切都自己看着办”,不由气闷地跺了下脚。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边,就着床铺在黎清旁边坐下。

容语本来想要质问,但不知怎么的,话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下意识地被她带上了一丝恳求。

“若是我能弄得到不记名卡,你会给黎澈打电话?当着我的面?”

“当不当面这个另说。”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容语满意。

“为什么?要是你根本没有照我告诉你的那样说呢?”

“是你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黎清不紧不慢地用筷子夹起油条咬了一口,“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不如直接一拍两散。这样,你耐心等我吃完,然后椅子还你。等我去丢垃圾的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需要拦你。”

容语听得脸上一阵青白,许久才憋出一句:“黎清你……太过分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多年的室友,你居然一点在都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等等!”黎清听着忽然皱了皱眉,“你的逻辑学是不是学得不大好?就算要索命,也是找黎澈吧?”又上下打量容语两眼,“看不出来,你身上还挺有反咬一口的潜质。”

要说言辞,容语自然争不过黎清。即便她脑海中有着无数回击的想法,不过临要张口的时候,大脑里却又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只能不断地在“你……我……”这样的人称上循环往复。

“好了,不说了。吃饭的时候话说太多容易消化不良。”黎清知道,她刚才的提议已经让容语放弃了以死威胁的念头,不过有时候人还是要见好就收,万一容语脑子一热真的打算“以身殉道”,黎清这算不算劝人自杀?

于是打算揭过话题,反正联系黎澈的事,大方向已经定了。

“咕噜噜……”

容语气了一会儿,发现她还真不能拿黎清怎么样。而且后者吃得正香,看的她肚子直叫唤。也不用黎清提醒,容语默默打开了眼前还未开过封的食盒。

入眼处,是一水的单调白粥。

不动声色地瞅了眼黎清的食盒,可爱的肉丝和青色的皮蛋肉眼可见。

“怎么我的什么都没有”

容语抱怨着又拿过外卖袋子一看。

“我的油条呢?”

“你是病人,必须吃得清淡。”黎清头也不抬,油条和着粥,美滋滋地吃着。然后在容语幽怨的目光下,将最后一截油条送进了嘴里。

“要是林飞飞或者孟大佬在这里……”容语赌气地用筷子搅了搅白粥,随后把食盒往床头柜上一放,“什么味道都没有,让人怎么吃嘛!”

黎清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对容语的抱怨置若罔闻。

身体是自己的,容语爱惜与否都不关黎清的事。吃完了东西,把柜上的餐盒收拾了下,然后走出病房丢垃圾。

垃圾箱在走廊的另一头,黎清沿着长长的过道,走到近一半的时候,医院的广播忽然响起。

“下面播放一则通知——”

“请血型是‘o’型的医护人员、行政人员以及后勤人员在听到广播后立刻处理好手头工作,并以最快速度到门诊部一楼血检处集合!”

“通知再播放一遍!”

“请血型是‘o’型的医护人员、行政人员以及后勤人员在听到广播后立刻处理好手头工作,并以最快速度到门诊部一楼血检处集合!”

“什么情况啊?”位于走廊中段的服务台,一名身护士站在外围放下了手中的记录表,问服务台内正低头摆弄着手机的同事。

“还能是什么?又要献血了呗!”在屏幕上输入着什么,那名护士头也不抬道,“还好我不是o型血。”

“我也不是。”站在外围的护士说。

很快,两人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没过多久,坐在服务台内刷娱乐八卦正刷得津津有味的护士忽然收到一条微信群消息。

点开一看,消息来自医院内部的护士工作群。

41 抢救

【美少女天团】

杨青-护士长:@全体,紧急通知,我市华金分局治安管理大队民警陈振宏同志为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不幸身负重伤,现已送入我院抢救治疗。不过手术情况不容乐观,亟需大量o型(阳性)类血液。

杨青-护士长:现在我院的o型(阳性)类血液已经告急,院方正在联系血液中心进行调配。但抢救时间紧迫,我院血型为o型(阳性)的同志已经在血检处集合完毕。希望各层的小美女们能积极走访负责区域的病房,将病患家属的献血积极性调动起来,为我们民警同志的生命保驾护航!#拜托#拜托

郑倩倩:收到!

钟嘉琪:收到!

陆畅:收到!

肖海燕:收到!

……

“我说怎么又通知献血——”在群里回了消息,服务台里的圆脸护士放下手机然后站起了身。

丢完垃圾,黎清经过时恰好听到这么一句。

但也仅仅是听到罢了,她又不是医护人员。

“为什么?”记录完毕,站在服务台外较瘦的护士把本子合上。

“原来有个警察受伤正在咱们医院抢救,哎,似乎情况不太好……”服务台内,圆脸护士叹道。

“你听谁说的?”服务台外的护士问。

“护士长刚刚让我们把病人家属动员起来,你没收到群消息吗?”圆脸护士奇怪道,然后似突然想起什么又有些恍然,“你又把手机调静音了吧?”

不待另一名护士回答,有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请问——”

话题就此中断,两位护士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服务台前。

护士们对视一眼。

“你有什么事?”圆脸护士问。

……

手术台上,巨大的无影灯将周围的一切打照得亮如白昼。

几名身着淡蓝色手术服的医生围在手术台边。在他们面前,湿漉漉的腹腔赫然洞开着。积在腹腔之内的浓稠得有些发黑的血水,随着医生们来回地冲洗抽吸而不断稀释、抽离。

彷如退潮时渐渐显露的礁石轮廓,腹内的诸多器官逐渐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但这样的视野,仅仅只维持了几秒而已。

很快,黏腻的深红再次涌出。宛如腹腔之内埋有一泉眼似的——让那鲜红到刺目的液体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奔流不息。

“冲洗……”

“抽吸……”

“止血钳……”

“给我纱布……”

医生们的额上布满了细汗,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人体的血液总是有限的,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地令其流淌。

但,现在破裂的可是有“人体血库”之称的脾脏。

大量失血是必然的。

只能通过不断给伤者输血,以勉强保持住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可问题是,医院的血袋也不可能无限量供给。

于是,医生们本就缓慢而艰难的修补工作又一次地陷入了困境——

“伤口出血太厉害了,这样根本撑不到手术结束……”有人不禁担忧道。

“血库那边联系了吗?还有多久能送来?”

听到手术室气门处传来“嗤”的声响,主刀医生头也不抬地问从外面通讯回来、刚在观摩区站定的住院医。

“已经在路上了,大概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我们这里。”

“这么慢?”主刀医生闻言皱了皱眉。

“路上有点堵。”住院医忐忑道。

“现有的血袋还能支撑多久?”主刀又问身边的年轻助手。

年轻助手清点完毕,结合之前观察的患者出血量,飞快计算了下,答道:“最多十分钟。”

“不是说从我们院病人家属那里也抽了一些?”

“失血实在太厉害,病人家属的也已经用上了……”

“之前医护的呢?”

“早用完了……”

“……”

也就是说即便将这些临时筹到的血袋算上,在调配的血浆抵达之前依然还存在着巨大缺口。

更不提谁也不清楚,手术到底会持续多久,甚至在后面会不会遇到更糟糕的情况。

想到这里,年轻助手迟疑了下,请示道:“怎么办?”

其他医生并没有出声,只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主刀。

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又有些肃穆,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能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让患者就这样等死吧?”主刀医生没好气道。

“……”

道理大家都懂,但那没法改变现状。其实年轻助手想问的是血浆一旦耗尽,他们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看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腹腔再次被鲜红的液体占据,丢失了术野的主刀皱了皱眉,命令助手的同时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嫌弃,“继续冲洗,抽吸不要停,动作麻利点……”

“是!”

“平板钩要拉稳!”

“哦好……”

……

一番挑剔下来,助手医生们倒也开始心无旁骛。

只有主刀知道,他们必须加快修补缝合的速度。唯独这样才能尽可能降低伤者单位时间内的失血量。然后依靠着剩余血浆的补充,让伤者尽可能撑到调配血浆的抵达……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医生们分秒必争,像是与死神赛跑。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贮藏箱里的血袋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不知过了多久,有谁突然提醒道:“已经是最后一袋血了。”

纵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句话却仍像一记重锤,一下子敲击在众人的心中,叫人的心刹那间坠落谷底。

“调配的血浆到哪里?”主刀头也不抬地问。

住院医战战兢兢:“还在路上。”

这个答案众人也是早料到了的,只是果然没有出现奇迹,转变成令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

“多久?”主刀又问。

住院医犹豫了下。“八……八分钟……”

八分钟。

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抽两根烟或者等一班地铁列车的时间。

甚至有时候,连女生敷个面膜的时间都不够。

但在这里,在这间等待新鲜血液抵达的手术室里,这生死攸关的八分钟仿佛被无限延长似的,无论是对伤者还是对医生而言,每一秒都将显得漫长而煎熬。

42 半小时前

“知道了。”主刀淡淡应了句。

心底却仿佛有一道声音响起,并在他耳边不断催促。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助手医生们相互望了望,不过见主刀面色平静、神态专注地继续着手头的操作,谁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打破空气中弥漫的沉默。

手术台上时不时划过器械变换角度时反射的金属薄光。

最后一袋血包终于还是彻底憋了下去。

“我们已经没有血浆了。”助手医生低声向主刀汇报。

“到哪里了?”主刀抬起了头。

虽然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在微微地颤抖。

那不是自责——医生也不是万能的,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手术,也见惯了手术台上的生死,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还是会感到不甘——任谁都无法忍受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逐渐消逝。

“还在路上……”住院医沉默了下,说。

“多久?”主刀又问。

住院医忽然有些不忍。因为就在刚刚,发生了几辆车相撞的连环事故,交通几乎瘫痪,血液中心的运送车辆就这样被堵在了路上。

“说话啊。”从住院医的态度里仿佛预感到什么,主刀深吸一口气,似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没动。”近似哽咽地吐出两个字,住院医别过头去,仿佛此刻给伤者宣判死亡的不是运送车的耽搁而是他。

如果手术室里的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在伤者生命特征还没有趋于恶化的一刻。有人忍不住想。

但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无情,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生命的流逝亦是如此。

手术室里气氛沉重,压抑得令人窒息。

手术台边更是死一样地寂静。

只能见到一角的检测器,象征着生命的线条依旧在缓和而规律地上下波动着。与心跳同频的“滴滴”声,像是从天而落的雨点。

只是谁也不清楚这雨点什么时候会骤停。

“奇怪……”

任谁在这时开口,都会显得清晰而突兀。

不过一直盯着监测仪器的麻醉师却未意识到这点——毕竟眼下他也确实无法顾及到其他,只一双眼死死地注视着仪器屏幕。

“怎么了?”

听麻醉师忽然出声,众人的心再次开始下沉。

因为缺乏有效的血浆补给,现在监测仪器反映出来的任何数值变化,对伤者和医生们来说都如同噩耗一般。

麻醉师依旧注视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屏幕上淡蓝色的光线打照在他的侧脸,显得他的神情既凝重又有些许的诡异。

“仪器显示,患者的血压似乎正在缓慢抬升……”

不……

不仅如此……

其他指标似乎也在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变化……

……

半个小时前。

“刚抽完血可能会有点晕,你要是不舒服,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走……”

“谢谢,可能我体质不错,现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还有接下来要好好休息,避免剧烈运动……”

血检处,黎清一手搭在压着针口的酒精棉上,一手提着自己的外套,听护士说着抽血后的注意事项,时不时地微笑着点头。

此时的她,袖子折在手肘之上。露出的一截胳膊,白皙得给人一种几近透明之感。

明晰纤秀的女生,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衬衣,身形又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似的,看着便令人心生怜惜,也难怪护士会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嗯,我会注意的。”黎清道了声,然后向护士告别。

穿得少又刚抽过血,这时候往医院外面走,风一吹没准就着了凉。

黎清觉着以她现有的存款根本不够在医院折腾几次。

于是寻了条靠墙的长椅坐下,又在手臂上按了一会儿,估摸着按的时间差不多了血应该已经快凝住了才慢慢地揭开。

湿漉的酒精棉上沾了芝麻大小的一点红,浅淡的颜色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狰狞。

随后又检视了番自己的胳膊,一时间却没有找到针孔所在。

“难道是针头比较细的关系?”

黎清疑惑地按了按被扎过的那条血管附近的皮肤。

虽然找不到针口,倒也没有哪里有渗出血来。

于是黎清也就不再多想,把卷起的袖子放下,穿上了外套。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是孟琳。

“喂?”

“黎清,你和容语饭吃了没?于穆说让他朋友给你们带过来。”

“已经吃过了,不用了。”黎清说。

“是吗?那……那让他朋友带些水果过来好了……人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过来要十五分钟,到时候你去医院门口接下?”

“嗯,知道了。他叫什么?”黎清问。

“你见过的,上次我和于穆一起请你们吃饭的那次,后来还送你们回寝室。”孟琳提醒她。

“哦。”黎清点点头,“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想起来了?”语调微微上扬,孟琳笑道。

“嗯,是不是姓斐?”黎清觉得自己的记性还是不错的,所以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又格外笃定。

孟琳:“……”

“咳。”沉默过后,孟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纠正道,“是‘裴’,他叫裴元旭……”

“是吗?或许吧。”

听电话那端黎清应得漫不经心,孟琳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要是自己说太多可能反而弄巧成拙,让心思敏锐的黎清察觉出些端倪。还不如顺其自然,于是改口道:“待会我把他的号码发到你的微信上。”

“嗯。”

电话挂了没几秒,一串号码便发了过来。为了让黎清知道“裴元旭”是哪几个字,孟琳特地在这串号码前注上了对方的名字。

黎清瞥了一眼。对她来说只要知道在微信里可以找着这个人的号码就行了。

然后坐了下来,玩起手机里的小游戏,打算等时间差不多再去门口接人。

消消乐打了差不多五关的时候,屏幕上忽然弹出个来电接听的提醒。

是个陌生号码。

43 陌生号码

不过只要这个号码没有“广告推销”“骚扰电话”等标记,又显示的是本地号码,大多数人还是会尝试接听。

“喂?”

“是黎清么?”

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却不是黎清所熟悉的。

这让她微微皱眉。毕竟“休学”之前,她时不时地会接到一些自称“学长”“学弟”但其实根本就不熟识的人的电话,然后说着“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反正不是一些很美好的经历就是了。

“我是裴元旭。”仿佛感受到通话另一端突如其来的沉默,声音的主人在顿了顿后又马上解释道。

黎清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你到医院大门了?”

“还没有……是这样的,我路过一家饮品店,你和容语同学有没有什么想喝的,比如咖啡奶茶果茶什么的?”裴元旭说。

“这就不需要了。”黎清婉拒,“按理说麻烦你特地跑过来送东西,该请你喝点东西的应该是我们。现在还要你买,说不过去。”

“没事的,几杯饮品而已。你们有什么是不爱喝的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然我就按一般口味买了。”

人家坚持请客,黎清这边再推辞好像也说不过去。盛情难却之下,黎清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容语她比较爱喝奶茶。我么,刚喝过咖啡,就不需要了。”

这么说既不是黎清有委曲求全的意思,也不是把好东西谦让给容语的打算。只是凭白接受男生的好意让黎清不太踏实,更不想把精力消耗在“回请”这件事上。

“唔,那好吧。”裴元旭在电话那头说。

被人拒绝总归是有些失落的。不过时常收到女生礼物的他,有时候还是挺理解黎清的这种心情和想法——要是他也能像黎清这样,把一些无法接受的心意统统推拒,大学生活可能会更加轻松。

只是女生脸皮薄,拒绝得太明显会让对方难堪。而拒得越是不动声色,就得看对方的个人领悟能力了。

裴元旭轻轻摇了摇头,阻止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毕竟“如何以恰当又合理的方式来拒绝女生”这样的事,多想也只会让人更头疼而已。

从店员那里接过热饮,裴元旭拎着水果又走了十分钟,终于看到医院正门。由于之前没说具体抵达的时间,他点开手机给黎清发了则短信,然后站在医院外的花坛边。

不一会儿,一道靓丽身影从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走出。米色风衣衬得那人身材高挑修长,惹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不过那个女生早已习惯似的,无视了周围的目光,一番四望。待看到花坛边的自己,便径直走了过来。

“裴元旭?”清冷的嗓音,干净纯粹得仿佛不搀一丝杂质,一如女生望过来的眼眸。

“没错,我是。”裴元旭点点头。

“跟我来吧。”黎清轻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过身。

“好。”裴元旭应了句,随后迈开步子走在黎清身边。

“对了,容语同学怎么样了,身体有好些了吗”

“已经醒了,可能还要再住院观察几天,不过人已经没事了。让你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黎清客套道。

“没关系,刚好我今天下午有空。”裴元旭偏头看向黎清,“听于穆说你们寝室昨晚陪在医院里,都没休息好吧?”

“我们有轮班,也算睡了几小时。”

不过看容语醒来之后那生龙活虎想跳楼的模样,黎清觉得就算今晚要陪夜,她也肯定不参与了。

当然据辅导员所说,容语的父母下午就到了,之后她们也不需要那么做了。

“那还是比较累的。”裴元旭点了点头总结道,随后转了话题,“你呢?这学期要补的课也不少吧?”

黎清不清楚裴元旭是怎么知道她休学的事,想必也是从于穆那边听说的。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只是黎清并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谈论自己,于是轻轻“嗯”了声,就此中断话题。

沉默着走到一楼电梯口,两人遇到了正在等电梯的林飞飞。

“清清!”

林飞飞先是跟黎清招呼了一声,当目光触及走在黎清身旁的裴元旭,整个人不由愣住了。

“裴……清清……你们怎么……”

一个是自己相处了几年的室友,另一个是自己心仪的男生。

目光反复地在二人之间游移,林飞飞的眼里充满了探究。

她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而在此之前却没有任何征兆。

“跑来看容语?”黎清对解释不存在的事没有兴趣,直接跳过了林飞飞的疑问,反问过去。

“唔,这不正午休时间嘛……”林飞飞踌躇了下,把目光转向裴元旭,“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给你们送吃的。”裴元旭提起一袋子的水果示意了下。

注意到裴元旭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饮品,林飞飞眼睛一亮:“咦?还有奶茶和果茶!这也是给我们的吗?”

女生那惊喜、期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丝祈求的目光,着实让人不好拒绝。

裴元旭犹豫了下,余光瞥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黎清。

其实那杯果茶是给黎清买的。都已经准备好了“第二杯半价”的说辞,结果……

裴元旭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了个比较心仪的女生,第一次想尝试着追求一下,怎么就那么难呢?

“呃……其实……”他仔细斟酌着,思忖着自己该如何解释。

哪料林飞飞一下打断了他。

“容容喜欢喝奶茶,那这杯奶茶肯定是买给容容的了。而剩下的果茶……难道是买给清清的?”

对方通过合理的分析最终自己找出了真相,这让裴元旭微微松了一口气。

正要想着点头,却听林飞飞语调一转,似乎很是苦恼。

“可是,清清不太喜欢喝这种,尤其茶里面加了水果,味道不伦不类的,还不如纯果汁。”末了,还不忘询问“当事人”的意见,“你说是吧,清清?”

44

“你想多了,这不是买给我的。”黎清说。

“不是你的?”林飞飞瞪大了眼,随后似反应过来般忽然害羞起来,“难道……是给我的吗?”

“连我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你会过来,你觉得裴元旭会知道?”黎清反问道。

“那……是给谁的?”林飞飞疑惑地眨了眨眼。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送吃的,还不能给自己买杯喝的了?”黎清叹口气。

“是这样吗?”林飞飞干脆直接问向裴元旭。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裴元旭点了点头如实道,“我以为医院里只有黎清和容语两个人……”

“啊?”林飞飞正想说什么,黎清忽然提醒二人。

“电梯来了。”

话音刚落,电梯门在三人眼前打开,黎清率先走了进去。

“走吧。”接着是裴元旭,他朝林飞飞招呼道。

林飞飞还能说什么呢?同伴们都已经进电梯了,再不进去恐怕电梯就要升上去了。

于是跟着进了电梯。待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黎清三人已经来到五楼。

“清清,你跟裴元旭很熟吗?”趁着在前面带路,林飞飞刻意压低了嗓音,拉着黎清问。

黎清看向林飞飞,后者的心思她多少还是能猜到的。

“不熟,怎么了?”

“那裴元旭他……是在追你吗?”林飞飞忽然紧张起来。

黎清朝后看了一眼,裴元旭正好望过来,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不过裴元旭明显是茫然的。

毕竟前面两人走得好好的,其中一个突然煞有介事地回过头看他,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以眼神询问。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黎清收回视线。

“他肯定不会告诉我。”林飞飞声音低了下去,语带沮丧道。

“可是我也说了我跟他不熟,所以我也不清楚别人是怎么想的。”黎清摊了摊手。男生的想法向来不在她在意的范围内。不然从小到大还不得想太多而过劳死。

“那要是他真的在追你的话,你直接拒绝他好不好?”林飞飞抓着黎清的胳膊轻轻晃了晃,然后低声撒娇。

“可以。”黎清想也不想地点头。

“真的吗?那咱们就说定了!你可不能再反悔,也不能拒绝完了又真香!”林飞飞赶紧一锤定音。

“嗯。”黎清点点头,这没什么好考虑的。

见黎清答应得没有丝毫迟疑,林飞飞心里忍不住雀跃了一下。前面就是容语的病房了,真是迫不及待想同容容分享她的喜悦了呢!

三人抵达病房门口的时候,容语正在同谁通着电话,语气不耐。

“哎呀,我没事!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跑过来的?”

“说了一万遍了,我真没事!就是大概最近实习没休息好人比较累,才晕了过去……医生说我留院观察半天,下午就能出院……”

“你们真不要过来,过来也只会给我添麻烦而已!”

“你们也不想同学看不起我吧?”

这时,容语看到黎清三人走了进来,忙捂住手机,低声对电话道了句“嗯嗯……有人来看我了……我先挂了啊……”说着便匆匆挂了电话。

看到容语靠在床头,林飞飞立刻走了上去,替她掖了掖被子,一脸关切地问:“容容你终于醒了,昨天你可吓死我们了!怎么样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让你们担心了,医生说我再休息个半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说着,容语的视线微微偏移,定定看了黎清几秒,见后者神色如常,并未流露出不耐或者厌恶,才稍稍放心。

她也知道自己之前以死胁迫的行径让人很不喜,但她也是被逼无奈。现在好不容易已经看到了希望,她是真害怕黎清突然“失联”或者玩消失。只要人不在她的视野范围里,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根本无法安定。

眼下也算是宽了心。生命无虞之下,才会注意到其他,比如缀在最后两手各提着东西的裴元旭。

容语微微红了脸:“裴同学,你怎么来了……”

“下午正好有空,过来给你们送水果。”裴元旭不得不把同林飞飞说过的那些话再重复一遍。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裴同学你过来跑一趟……”

想着自己没化过妆的模样一定无比憔悴,容语连忙低下头,而后一脸懊恼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没关系,容语同学生病也该来看望一下。”裴元旭说,随后望了望,看到床边的那个矮柜上放着空着的一碗盒子,便走了过去,把水果和饮品一起放下。

空粥盒和塑料调羹暂时被挤到了一边。

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吃剩下的外卖盒,容语不由有些尴尬。她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桌上的狼藉。

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怨黎清,毕竟后者自顾自吃完便去丢了垃圾,谁料竟然一去不回,根本就没有想到回病房收拾剩下的残局。

这下给裴元旭留下了个糟糕印象,仿佛她根本不爱收拾似的。

正兀自气恼,那边裴元旭已经开始分发水果了。

“苹果一人一个,这里有刀没有?”

“怎么可能有嘛!”林飞飞翻了个白眼,嘟着嘴不满道。

正在拿苹果的裴元旭不由愣住,随后无奈地点点头:“也是。”

“直接洗着吃呗!”林飞飞提议。

“也只能这样了。”裴元旭一双大手各拿着两个苹果,看了看林飞飞又看了看黎清,模样颇为无奈,“哪里可以洗一下?”

“我带你去!”林飞飞说。

裴元旭略微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林飞飞不解地看着他。

“没事。”裴元旭对林飞飞道,“你带路。”

目送林飞飞二人走出房门,容语一改脸上的柔和神色,忽然转过脸,沉声质问黎清:“你刚才去哪里了?丢个垃圾需要这么久吗?你知不知道要是黎澈这时候过来……”

45 酸吗

“我好像只答应你到时试着打个电话,但可没说要在之前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吧?”黎清望向窗外。

“你……”容语语塞了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说我们住在一起也几年了,大家一个寝室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见死不救吗?”

“当然不。”黎清从窗外收回视线,微微低头直视躺在病床上的容语,“我可以选择眼不见为净。”

……

“你听说了吗?上午送来的那个……”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哎,可能真的是老天保佑吧……”

经过服务台的时候,有两名护士坐在里面窃窃私语,不过此刻林飞飞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苹果。

毕竟这可是裴元旭亲手洗的苹果!

怎么办,好想珍藏起来留作纪念呢!

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苹果,林飞飞偷眼与她并排走着的裴元旭。

目视前方的男生身形挺拔,个头是那种从背后将女生拥入怀里,还能把下巴轻轻抵在女生发顶的高度。

棱角分明的侧脸,薄薄的嘴唇将抿未抿,从现在的角度偷瞄过去,似含着一抹好看的弧度。

薄唇之上,鼻梁挺直得恰到好处的,也令男生的侧脸立体起来,英俊又赏心悦目。

“怎么了?”注意到林飞飞一瞬不瞬的目光,裴元旭看了过来。

“没……就觉得刚才你洗苹果时特别仔细!”回想起裴元旭那专注的模样,林飞飞忍不住说。

“有么?”裴元旭说。

“嗯!”林飞飞用力地点头,“现在很少有男生这么细心了!”

“也许吧。”裴元旭笑笑,跟着林飞飞步入病房,不过随后发现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黎清站在距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和容语相对而望。

仿佛在隔空对峙。

但又好像刚刚说完话,然而聊得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此时黎清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林飞飞站在门口当即愣了一下,看看黎清然后又看看容语。

“没事。”最后看了容语一眼,黎清才转过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二人。

而随着她的动作,房间里凝固的气氛仿佛才开始悄然流转似的。

“洗好了?”她问林飞飞。

“是啊。”林飞飞点点头,走近后看了眼靠在床头的容语,语气迟疑地对黎清道,“你……和容容闹别扭了?”

“怎么会?”黎清露出一丝笑意,眸光却是轻轻瞥向病床上的容语,“我们好着呢,是吧,容语?”

“没错没错。”

收到黎清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容语忙心照不宣地点头,她同样不想把事情扩大化。

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弱的微笑:“我和清清怎么可能闹别扭嘛?一定是飞飞你太多心了。”

“是这样吗?”

林飞飞疑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来,然而并未从两人身上看出些什么,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难道真是我想太多了?”

“算了……”林飞飞晃了晃脑袋,既然想不通,便直接放弃。

侧身从裴元旭手上又拿过一个苹果,递给病床上的容语。

“吃吧!洗得可干净了!”

说着对着自己手上的那只红彤彤的苹果一口咬了下去,然后夸赞道:“这回多亏了裴同学呢!裴同学真是细心又……”

林飞飞的“体贴”二字还未说出口,只见身旁的裴元旭把两只手上的苹果匀到一边,腾出的那只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

抽出其中一张后,对着手上的苹果擦了起来。

仔细把水渍擦干,裴元旭又检视了一遍,然后才走到黎清面前将其中一个递了过去。

“谢谢。”黎清接过后道了声。

裴元旭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阵诡异的“咔嚓声”。

裴元旭转过头去,便看到林飞飞坐在床边,正专心致志又力道十足地啃着苹果,仿佛眼前的苹果跟她有多大仇似的,咬得苹果“咔咔”直响。

“有那么好吃?”一旁的容语忍不住问她。

林飞飞先是“哼”了一声,又气鼓鼓地对着苹果咬了好几口,最后愤然评价道:“酸牙!”

“酸吗?”裴元旭疑惑地看了林飞飞一眼,皱着双眉尝试地咬了一小口。

“她在跟你开玩笑,不要当真。”

身旁传来黎清的声音,裴元旭回过头,却发现前者并没有看他,而是面朝林飞飞的方向:“你们午休到什么时候?”

“我才刚来好吧,你就要赶我走吗?”林飞飞故作不满,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其实她也知道黎清在提醒她下午上班不要迟到,本来午休时间短暂,她过来也就是想看看容语恢复得怎么样了。

现在容语已经醒来,而且精神头看起来不错的样子,让人顿时放心不少。

不过嘴上还是撒娇似的抱怨了句:“总得让人家把裴同学送的苹果吃完嘛!哦对了——容容的爸妈什么时候到?容容你和阿姨叔叔联系过吗?”

“大概下午两三点吧……”容语视线微微飘移,此刻她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哦!”林飞飞点点头,“可别忘记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声好!”

取出纸巾擦了擦嘴和手,林飞飞把果核包好,然后心满意足地提包站起身。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单位了。”林飞飞看向裴元旭,问,“裴同学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跟我一起?”

裴元旭抬手看了下表。

“时间还早,我还想再待会儿,反正下午没什么事。等容语同学的父母过来,也许跟黎清同学一道走也说不定。”

“好吧。”林飞飞嘟了嘟嘴。

其实她才不想把这对“璧人”留在同一屋檐下呢。毕竟孤男寡女的,很容易摩擦出爱情的火花。

什么?

你说容容不是也在这里吗?

要知道长得好看的人往往自带聚光灯似的,想让人忽视都不行。

虽然中间的确多了个容语,但容语只能归类为“普通女孩子”而已,好似偶像剧里的路人,很容易就被观众们直接忽视。

根本无法成为对主角颇具威胁的“女二”嘛!

想到这里,林飞飞颇为郁闷:“那容容就拜托你们了!”

46 主刀的锅

“手术的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办公室里,院长王鹤一边听着主刀医生赵志鹏的汇报,一边翻看此次手术的相关材料。

当材料翻到末页的时候,汇报差不多也接近了尾声。

虽然院长没有明说,不过赵志鹏能明显感觉得到院长把他喊来这里,主要为了早上的那例手术。

那例手术不能说成功,因为在任何人看来,全麻的患者在术中突然醒来简直就是非常严重的医疗事故。

当然,那例手术也不能说失败。毕竟人最后给抢救回来了,现在能跑能跳生龙活虎,而且竟然连术后愈合的时间都省了。如果这都算失败,那医院里大概没有所谓的“手术成功”了。

说到底如何看待这次手术还是取决于院方最后的定性。

当然了,赵志鹏认为他的手术过程完全符合医疗规范。但这不意味着他得听之任之,消极等待医院最后的认定结果。

顿了顿,他忍不住想说出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院长,我认为我们的手术方案、操作流程、用药等都不存在问题。患者之所以会在在手术中醒来,不是因为麻醉剂量不够,而是……”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王鹤抬手轻轻将材料放到一旁,并不看赵志鹏,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

说到一半被电话打断,赵志鹏只得咽下后面的话,等着院长把电话接完。

所幸通话并没有持续太久。

“嗯,嗯好,让他进来。”随着王鹤对着话机连连点头并应了几声,院长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墨镜的男人在秘书的带领下,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谢谢。”

先是朝给自己带路的院长秘书轻点了下头,见后者合上了门,戴着墨镜的男人才将目光投向屋内二人。

“我来得是不是很不是时候?”他看了看王鹤又看了看赵志鹏,最后朝前者笑道。

“庄处长哪里的话,我这里可是随时都欢迎你的到来。”照例客套了一番,王鹤微微停顿,然后转头看向赵志鹏,略带歉意道,“小赵啊,我这里有点事。要不你先去忙你的吧?”

“院长……”

赵志鹏坐在办公桌前并没有起身。

不是他不识趣,而是他有预感,或许关于上午手术的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毕竟院长事务繁忙,怎么可能再抽出时间跟他聊第二次?

眼前这名戴着墨镜被院长称为“庄处长”的男子,身姿挺拔气质干练,一看便知处在一个常年训练的环境下。

或许就是大家口中“派来问责的人”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赵志鹏不禁有些悲戚。执业以来,他自认在岗位上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说是十几年如一日也不为过。

他想不通,自己只是尽全力抢救个人,为什么会落得被追责甚至连未来前途都可能被断送的下场?

只是因为出了那个“意外”?

可是那个“意外”根本无法从人为因素解释——无论怎么看都已经超越了医学认知的范畴。

当然,或许正因为这个“意外”无从解释,而院方又恰恰需要对外给出个说法来,为了平息这场院内外的舆论风暴,才需要丢出一个弃子,一个说得过去的“失职人员”,给众人尤其给系统一个交待。

而自己,身为手术的主刀,抢救的主要负责人,正是最理想的背锅人选。

王鹤当然不知赵志鹏所想,看到后者不愿挪动,摆了摆手再次温声提醒他:“小赵,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院长,这回手术发生的意外真的不是我或者其他同事能够控制的。麻醉剂量本身没问题,问题可能出在患者的特殊体质上……”

“小赵——”见赵志鹏还要再说下去,王鹤重重地喊了他一声,“这件事的整个过程我已经清楚了,你先下去。”

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慰他道:“你也别想太多,放心,这件事院方会处理好……”

话说一半又被打断,剩下的便堵在赵志鹏的嗓子眼里。

嘴唇嚅嗫几番开合,最终却只能无声地闭上。

因为没人听,也没有人在意。

即便院长的承诺就在耳畔,但他整个人仿佛丢了魂般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木然又机械地点了点头,“哦”了声后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

目送赵志鹏出了办公室,门又被守候在外的秘书尽职尽责地给再次合上,王鹤才把目光投向那个被他成为“庄处长”的男子。

“真是不好意思,请坐。”

“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在这个时候过来。”

身着深色夹克的男子摘下脸上的墨镜,不在意地对着王鹤笑了笑,然后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落座。

将墨镜折起随手放在桌边。

“对了,刚才那个医生……”

“你问他呀——”王鹤一边拿起话筒一边给那男子解释,“他就是上午那例抢救手术的主刀医生。哦对了,庄处长想喝什么茶?我这儿龙井普洱铁观音都有。”

“喝茶”男子低低笑了声,“还是不必了,办正事要紧,我那些同事可都在办公室外等着呢。”

“喝口茶而已。”王鹤颇立即安抚道,“庄处长请放心,岑院士特地交代过,他要的那些东西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我这就让秘书小张带你的那些同事过去。”

说着,他拨通了秘书处的电话。当着那男子的面交代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

“这下,庄处长可以安心喝茶了吧”

那男子闻言勾了勾唇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47 说情?

两杯清茶,冒着袅娜的热气。

闻起来清香四溢,入口后更是回味悠长。

连那个被称为“庄处长”的男人,都忍不住赞叹了句:“唔,好茶。”

“说笑了不是?在系统里工作,庄处长什么样的茶没喝过”笑意吟吟地看了对方一眼,王鹤自己也喝了一口,而后眯着眼,舒展着脸庞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不知是沉醉于茶香还是得意于对方的夸赞。

“干我们这一行还是请别人喝茶的时候多一些。自己倒没喝过几个茶。”男子笑了笑,随后似不经意地转了话题,“说起来,院长把赵医生喊过来,是问他与手术有关的事”

“出了这样离奇的事,我身为院长自然得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王鹤答道。

“有关医学领域的事,王院长当然是内行中的内行。”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办公桌上的一叠影印材料,那男子笑道,“怎么样?王院长有发现什么吗?”

“方案、过程、用药等都经得起推敲,手术本身没问题。至于那名j官术后的身体状况,从检查报告上来看,各项指标也都正常。不过……”说到这里,王鹤微微停顿。

男子了然道:“不过正常人不应该有这样的术后愈合能力。”

“没错。”王鹤轻轻颔首,“我想岑院士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的研究价值,才派你们过来。”

“那是自然。”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渐渐隐去,男子眸中似有精光闪动,“如果系统和机动部队拥有了这样的愈合能力,且不说如何提升作战能力,就是执行任务的折损率都会下降不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语调又逐渐哀沉。

“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处于一线的英雄因公殉职。”

他们之中,有些甚至到死,墓碑上也没有姓名。

在院士岑何看来,这或许就是一个改变现状的契机。

“哎——”听到这里,王鹤一声长叹,他惭愧道,“在研究方面,我比不上岑院士。不过有需要我们医院的地方,庄处长你尽管说。我和我们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也想为系统内的广大干j同志出一份力。”

“王院长和大家的心意,我代系统里的同志们领了。”

这时候,男子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是一条来自下属的短讯。

匆匆扫了眼,上面列了此次转移封存的诊疗资料以及仪器设备、用药等包括在内的各项明细清单,林林总总,大约有十几项,都是临行前岑院士特地交待过的。

有了这些材料,差不多能还原模拟出民j陈振宏经历的整个手术过程。

当然,岑院士需要的不仅仅这些。

还有从陈振宏身上提取的检材,比如头发、血液、细胞等,都将完好保存并同那些材料一起被带回研究院。

至于“陈振宏”这个名字,或许会从档案上直接抹去,转而以另一个全新的名字替代。

而医院这边,想要把痕迹全部擦去就困难得多——纸质、电子材料可以转移,可以被修改,甚至可以作销毁处理,但一旦涉及到“人”,就比较难操作了。再加上随着议论群体与范围的不断扩大,牵扯进来的人便越来越多。

假如说让这群人全部改头换面,这样的操作未免也太刻意太简单粗暴了些。况且好好的一家医院突然出现了大范围的人事调动,肯定会出现人心惶惶的局面。

关于这一点,他和王鹤达成了共识——与其大动干戈显得煞有其事,不如使之成为一个悬之又悬却无人可以解答的传闻。只要堵住消息源头,即实施抢救的相关人员不再提起这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围的那些议论便会逐渐沉寂在岁月长河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何堵住消息源头又是门学问,最好还是从赵志鹏及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身上入手。

尤其是在对赵志鹏医生的处理上,若处置不当,很可能酿出一场新的舆论风暴。

斟酌几许,被称为“庄处长”的男子缓缓开口:“对了王院长,不知道你们院里对赵医生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王鹤故作不解地跟着重复了一句。心中开始戒备起来,表面却不动声色。

他摇了摇头,依然笑得和气:“我不太明白庄处长的意思。”

“麻醉没到位导致患者在手术中途醒来,在王院长看来,这算不算是比较严重的医疗事故呢?”男子好整以暇,意有所指。

低头喝了口茶,再抬起头时王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过去:“怎么,难道系统里的大领导对医院小医生的事也有特别的看法和指示”

这话,明抬暗贬,似在暗示系统里的人手伸得太长了。虽然配合系统办事是任何公民、机关、企业、事业单位等应尽的义务,但在未涉及违法犯罪、国家安全的情况下,医院内部的人事处罚是医院内部的事。

都坐到了那个位置,被称为“庄处长”的男子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并未动怒,反而低低笑了起来,好似并没有察觉对方话里针锋相对的意味。

“王院长说笑了。我来的时候,上级对这事可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我进医院的时候听到一些与赵医生有关的议论罢了,不知道院里是怎样的处理结果。”

“原来是这样。”虽然这么说,王鹤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味,只将信将疑地探道,“那依庄处长看,赵医生的事该怎么处理呢?”

“这是院内的事,本来我这外人不该说些什么。不过既然院长提起,我倒可以说说我个人的看法。虽然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了点‘意外’,不过结果是好的,替我们的同志挽回了条命。”

原以为对方是顺便来追责,或者给医院在处理上施加些压力,现在听对方的语气里竟然似乎有为赵志鹏求情的意味,而且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然而”“可是”这种将意思驱向截然相反的转折之词,王鹤沉吟了下,又反复咀嚼了番对方话里的意味。

48 不值一提

确认自己理解无误后才小心地向对方求证道:“所以,庄处长今天来并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

“没错。”男子轻轻颔首,望着王鹤的双眼认真道,“于公上,人命关天,只要能帮我们把人给救回来,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能理解,怎么样的代价我们都能承受。过程固然重要,但和最后意想不到的好结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我们系统里的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奇迹‘,也可能是老天对陈振宏同志的一种眷顾,这样的眷顾就算再来几次我们都不嫌多。”

“于私上,我相信在抢救过程中赵医生肯定都已经尽全力了。如果不是手术室里医生们的坚持,陈振宏同志能不能撑到奇迹发生也说不定。这样尽职尽责的良心医者不该受到这件事的波及,更不该因此受到处罚。”

“我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王鹤点了点头。其实他本来也没有处罚赵志鹏的打算,而且若是系统真的有追责的打算,他也准备尽可能地扛住来自外部的压力。

当然,现在的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只是为了减弱这件事的影响力,无法对赵志鹏等人在院内进行表彰。

不过也无碍,毕竟对于赵志鹏本人而言,救活了人是自己在履行天职,也是他身为医生的本份。

日子一如从前,如流水般从不停歇。当流言蜚语演化出无数个故事版本最后又都回归沉寂的时候,赵志鹏站在衣帽间的保管柜前,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格。

角落里,有一面锦旗。从获赠那天起,它便静静斜靠在这里。

赵志鹏还能想起那天院长再次将他叫到办公室时,从抽屉里拿出并当他的面展开的样子——

医者,仁心仁德,忠于职守,不放弃不抛弃。

落款处“无名战士敬上”。

当然,这也已经是后话。

……

容语父母来到医院的时候,容语已经基本无恙,当然之前因为泡过水,身体比较虚,到下午出院的时候有一点感冒的征兆。

不过像这种普通的头疼脑热,去药店里买点药就好了,如果继续住院的的话就过于奢侈了。

将父母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安顿下来,容语心中始终惦记着买手机卡这事,同父母在宾馆旁边的餐馆吃了晚饭,便借着回寝室拿东西的由头抽了身,独自去外面寻找。

当然,她还是有意识地尽可能往人多的地方靠,毕竟眼下黎清不在身旁,正是黎澈下手的好时机。

至于之前对黎澈的那份念想,都已经被对方吓得魂不附体了。

什么美好邂逅?

分明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

容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学校后门正对的那条街上有个报亭。因为现在实行通讯实名制的关系,也只有在一些老报亭里才能买到不记名的手机卡。

由于这些手机卡比较特殊,价格自然高出许多,将近300的价格让容语着实肉疼了一番。而且光买卡不行,还得给里面充些话费。好不容易才说服黎清联系黎澈,若是中途因为话机欠费而中断了通话,那容语可没地方哭去。

一切准备就绪,容语打电话给黎清。

“电话卡买到了。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你。”

“你出院了?”接到容语电话,黎清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前者至少会再留院观察个一两天。

“心里不踏实怎么待得下去?”容语急不可耐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快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事情及早结束黎清这边倒也省事。

打电话说几句而已,之后无论对方怎么想怎么做,也不是她能处理的了。

这么想,黎清直接报了阳光馆的地址。

“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容语在电话里说。

见黎清放下手机,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的小缘这才走了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虽然现在还做不到与黎清自然相处,但她也在努力适应。

比如站在黎清身边的时候尽量看向别处,这样说起话来便没那么疙瘩。

“黎清。”她鼓起勇气主动喊了句。

“嗯?”黎清转头看了过来。

但假如像现在这样即使两人的目光没有相触,只要意识到黎清在看自己,小缘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脱口而出的话也就不受控制地再次结巴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去吃饭呀”

“吃饭?”黎清诧异了下。

“嗯……已……已经六点多了……”

“现……现在客人少……要……要不你先去吃饭吧……”

磕磕绊绊地,小缘总算把话给说完了。

“不了,你先吃,我约了人到店里。”黎清对她这样解释道,“你慢慢吃,吃完了再过来替我也不急。”

“那……好吧……”

小缘低下了头,脸蛋更红了。

小缘一离开,黎清倒希望容语快些到来。一方面店里没有客人,稍显冷清;另一方面,如此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环境也十分难得。

刚好可以安心解决与那个叫“黎澈”的家伙有关的事。

大约过了十分钟,正在调整大厅桌椅摆放的黎清听到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那是玻璃门被推开风铃摇晃时发出的响动。

黎清回过头,恰好看到刚进门的容语正四下打量着。

继续着手头的工作,随口问了句就当是打招呼了。

“电话卡带着了?”

“嗯。”瓮瓮地应了句,这时容语才收住目光望向黎清。

倒不是她突然“乖巧”了起来,只是黎澈的事解决在望,这时候可不能说错话得罪黎清。

“里面的话费冲了吗别告诉我你真的只买了张卡。”黎清又问。

眼下她手头紧,每一块钱下去都得砸出些水花来。

让她帮着充卡?

那是万万不行的。

“冲了二十。”

说着,容语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张卡,快步走来放在黎清面前。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催促道:“现在电话卡也有了,可以给他打电话了吧”

“不急,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49 通话

“你还有什么问题?你不会突然想反悔吧?”紧张地盯着黎清,容语生怕对方说出一个“是”字。

“反悔?”

黎清唇边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为容语的疑神疑鬼。

“你想多了。”

“那都到现在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容语急切又不甘地追问道。

“电话卡哪里买的?营业厅?”摆放好一个区域的桌椅,黎清捏起那片一面带着芯片的小小方块,然后抬起眼问容语。

“不是,在报亭。”容语皱了皱眉,不过没说什么,只乖乖答道。

“好。”黎清应了声。

应该是不记名卡没错了。

新卡换掉旧卡,不是双卡双待的手机就是这么费事,可以说黎清现在处于暂时失联的状态。

然后取出那张纸条。

来了。

容语心中暗道一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黎清接下来的动作。

对着纸条依次输入号码。黎清号拨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倒不是她想吊着容语的胃口,而是就在刚才,她骤然真的想起一件十分紧要的事。

“对了,你让我跟那人说什么来着?”

当初容语说的那些她没当真,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如果这世上存在所谓的“气血翻涌”,指不定此时的容语会忍不住吐血三升。只是眼下箭已经在弦上了,不得不发。更不能功亏一篑,得罪黎清而前功尽弃。

深吸一口气,明明已经气到说不出来的容语还得努力挤出个友善而妥帖的笑容来。

“就说你是黎清,而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伤害了我,你就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他。”

黎清:“你的话我一字不漏地记下了。”

又再次声明:“不过最好还是别报太大希望,之后也别再来找我,没有下次,听到没?”

直到容语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黎清这才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嘟嘟了七八声,一道冷淡男声在黎清耳边响起。

“喂。”

黎清看了眼容语。

似乎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后者正紧张又忐忑地回望过来。

“我是黎清。”黎清偏过视线,以更冷淡的语调直接开口道。

不管对方到底知不知道“黎清”是谁,也不管黎清她自己怎么认为,反正按容语的说法,对方应该是认识她的。

当然,最好对方来一句“我不认识什么黎清”,这样容语也就无话可说,更不会有后续了。

然而黎清没想到,回应她的,却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若不是还能听到对方那似有若无的极淡的呼吸,她恐怕会以为对方一声不吭地把电话给挂了。

“我知道你在听。”黎清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对方不接茬并不会让她感到丝毫的难堪或者尴尬,“容语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你伤害了她,我永远都不会——”

话说一半却被对方突然打断。

“够了。”电话那端,男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黎清才不管他。

她是没得感情的传声筒,而且话都已经说了大半,现在谁都不能阻止她把剩下的说完。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哦不对,好像少了个‘永远’……算了,你将就着听吧。”

一口气说完,再多没有的黎清这就打算挂断电话。

“是她让你给我打的电话?”男人轻轻“呵”了下,口吻里满是嘲讽,“以为这样,她就能逃过一劫吗?”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马上报警?”黎清语气骤然冰冷起来。

她不喜欢对方谈论人命时那种轻慢的态度。

“你不会。”男人笃定道。

“你又知道了?”黎清冷笑。

“一旦你知道了她必须死的原因以及不死的后果,就不会选择那么做。”

对方的话听起来颇有深意,但也不排除在故弄玄虚。

黎清可不会上当。

“我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后果,一点也不想。别白费心思了,现在收手,一切都还算来得及。”

“你以为的来得及,对我来说却不是。”沉默了一瞬,那个叫“黎澈”的男人忽然又道,“雨天出现幻视,不经意间又会瞬移……不关心原因与结果的你,难道也不好奇自己身上为何会出现这些异能?”

异能这事,黎清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也不知道拥有了异能,对她未来的人生来说意味着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忽然听对方提起这,有那么一瞬黎清感觉自己的心猛烈颤动了下。

对方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掌握了部分信息后的试探,黎清不得而知。

不过,片刻的思考倒是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么?”对方不置可否,“若是你感兴趣,可以来找我。”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过了今天,我就不会再用这个号码。”

说完黎澈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他怎么说?有没有收手的打算?”看放下手机的黎清脸色明显不怎么好,容语紧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果然没什么用。”黎清摇摇头,把新卡从手机上拆下替换上自己的卡,“电话卡给你放这里了。”

此时容语哪里还顾得上一张小小的电话卡?

“怎么会这样……”

仿佛魂魄被抽走似的,她两眼无神地低声喃喃着,显然无法接受摆在她面前的现实。

“不应该啊……他应该很在乎你才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报警吧。”黎清对容语说,“或者躲一躲。”

她不知道那个叫“黎澈“的男人为什么非杀容语不可,不过从刚才的谈话中她能感受到黎澈的偏执。

虽然她不可能为容语以身涉险,然而给个最基本的建议还是有的。

“躲?往哪里躲?”容语一下子红了眼圈,她并未看向黎清,而颤抖着嘴唇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向单位请个假,暂时离开这里。”黎清沉吟道,“你的老家不是离这里很远吗?这回你父母过来看你,正好可以跟他们一起走,路上也算有个伴。”

“身边有人,我觉得黎澈不会对你下手。”

“走吧,最好今天就走。黎澈应该不会有时间跟上你们。过了今天,黎澈就会彻底失去你的踪迹。”

50 拼一次

小缘回到店里来替换黎清的时候,容语已经离开。

最后容语还是被黎清给说服了。纵然她放不下现在正在实习的单位,可是威胁当前,这时候有什么比活着本身更重要?

至于她怎么说服自己的父母,放下手边的实习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就是容语自己的事了。

而那张不记名的电话卡,黎清则留了下来。

她还记得那个叫“黎澈”的男人对她说的——

“若是你感兴趣,可以来找我。”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坐在全服便利店的用餐区内,黎清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微微出神。

她的面前有一桶泡面,里面倒上了水,由着叉子扣着封锁住里面的热气。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眼看十分钟已经过去,黎清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掀开的打算。

在她手边是那张写了黎澈号码的纸条。

过了今天,纸上的号码就会被弃用,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再无找到黎澈的可能。

敢赌吗?

黎清问自己。

明知对方是个危险人物。

可得知真相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这也是她此刻有些心神不定的原因。

就在黎清拿不定主意之际,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在提醒她:“再不吃,好好的一碗面可就要糊了。”

思绪被打断,黎清抬起头,看到景诚不知何时站在桌边。可能是她想得太专注的关系,之前竟然丝毫没有的察觉。

此时景诚怀里抱着几袋薯片。

见黎清循声望来,朝着她面前的泡面轻点了下巴。

挑了挑眉道:“你晚上就吃这个?”

“这不是没钱么,能省一点是一点。”黎清边说边挑起些面,仔细吹了吹,然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景诚说得没错,这面再不吃确实要糊了。

“对了,景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黎清例行公事地关心了一下。

“出来觅食。”

在黎清对面的空位落座,景诚把薯片放在桌上。

然后随手拎一包出来撕开。

“顺便放放风。”

“这桌上的纸条是你的?”他问。

“嗯。”黎清点点头,却没有把它收起来的意思。

“喜欢对方就把人约出来,像你们这样的年纪,谈恋爱没必要畏畏缩缩、束手束脚。”仿佛自己是过来人般,景诚这样指点道。

“与感情无关。”黎清直接开口否认。

“哦?”景诚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盎然兴味,“还有比人类感情更纠结的事?”

黎清沉默了下。

可能是她发现自己身边确实没有适合的可以一起商量的人——关系太近,关心则乱;关系太远,平常都已经不怎么来往,贸然说起又很唐突。

衡量一番之后,主动找上门来、关系既不近又不远的景诚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对方是个危险人物,极度危险的那种,约他出来甚至有送命的可能。”黎清斟酌后道。

“明知有危险却还这么犹豫,看来对方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景诚了然一笑。

“没错。”黎清点点头,“他或许是唯一那个能告诉我答案的人。”

想了想又问,“如果是老板你,你怎么选?”

“如果非找到答案不可的话——”

从包装里取出一枚薯片,景诚并未马上送入口中,而是慢悠悠地对着看了看。

随后唇边浮现出一抹笑。

“当然是把他约出来。”

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黎清。

“否则以后也没法安心不是?”

“而且换作是我,我会约他在阳光馆。反正约在哪里都是要喝茶聊天都要消费,不如就在咱们自己店里——”

说到这里,他挤了挤眼,暗示意味极浓。

“你觉得呢”

黎清闻言眸光微动。

说实话,景诚的提议让她有点心动。原因无他,相对其他的地方,黎清对阳光馆更为熟悉。

如果把她和黎澈的谈话比作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话,黎清则希望尽可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作战环境——

阳光馆就很不错,室内装了好几个探头。只要选择正对探头的位置落座,相信对方应该会有所收敛。

再说身为店里的员工,向老板景诚请示一下,调看监控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黎清看起来显得有些迟疑。

“怎么?难道作为阳光馆的员工,你不希望咱们店里生意兴隆”

虽然仍是以玩笑的口吻,不过却能让人分辨隐含其中的淡淡不快。

景诚眯了眯眼,眸光散漫又难以捉摸。

黎清沉默了下,缓缓开口道:“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不瞒你说,我可能已经被卷到某件事里,目前疑雾重重,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但你和小缘不一样,这件事本来就与你们无关,我不希望你们莫名其妙地卷入进来。”

平淡的语调,仿佛仅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从黎清的口中说出却好似有一股魔力般,让人意识到她现在所说的并非是在开玩笑。

如果说黎清认为自己已经深陷泥沼,那么将黎澈约到阳光馆,则可能会让景诚和他的阳光馆卷入同样危险的境地。

这番话景诚听懂了。

但听懂归听懂,却并不赞同。

“你只管把人约来我这儿消费。至于说危险——”

唇角挑起一抹轻慢的弧度,景诚轻笑了句。

“一个‘人’而已,还不足以让我把他放在眼里。”

“是么?那小缘呢?”黎清问。

她不知景诚曾经做过什么或者有何种经历让他拥有不惧危险的底气,但通过日常的相处,她知道小缘只是个善良体贴又极容易害羞的平凡小女生。

这样的人不该涉险其中。

“你放心,小缘是我的员工。身为店长,我自然会保证她的安全。”

话虽如此,不过黎清看景诚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着薯片的模样,真心没感受到后者的话里头有多少说服力。

因此她没有接话。

“你不信”

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无声质疑”的诡异气息,景诚慢慢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挑起一边眉簇。

51 5由我来定

“喂,搞清楚!现在我可是你的老板!”

“就算你是老板,在危险面前也没有豁免,不是吗?”黎清回看过去。平静的眼眸如同一汪水潭,淡薄光线透过水面,在潭底折射出清澈又斑斓的色彩来。

那色彩有些恍惚,又有些眩目,不禁让景诚想起阳光折射入海平面时的样子。

“景老板?”

“景老板?”

耳边似有渺远的声音不断飘来,海面上吹起了风,波浪涌起,似有久违了的洁白浪花一下子盖了过来。

景诚骤然回神。

“嗯,怎么了?”

仿佛跌入了异空间,一时想不起山中岁月,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和景他茫然应道。

“你走神了。”面容清丽的女生淡淡提醒他道。

“是吗?”景诚轻轻晃了晃脑袋,随着记忆回拢,眼前的一切才变得逐渐熟悉起来。

“竟然想起以前的事。”他怅然地笑笑。

手中的薯片一下子索然无味起来。

“吃好了吗?”他问黎清。

“嗯,饱了。”黎清点点头。

“一起走吧。”景诚站起身,也不顾桌上那些没开过封的薯片。

待黎清将泡面干湿分类到垃圾桶里,随着感应门打开,二人走出全福便利店。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起,昏黄的光影中夹着细小的雨丝。

地面看起来湿漉漉的,映着灯光,如同一团团模糊的油画。

景诚和黎清沿着笔直的路走着。

“黎清。”无言地走了一会儿,景诚忽然脚步微顿。

“嗯?”体内莹莹光团,明亮而活跃地映在黎清的感知之中。听身旁有人喊她,黎清收回心神微微偏过脸。

景诚并未看她,而是望向前方更遥远之处。

“就约在阳光馆吧。”他道,而后迎向黎清的目光,“要是你担心小缘,我可以让她不要露面。”

见黎清低头思索并不接话,又问:“怎么了?”

“没,我只是有点疑惑。”黎清回答道。

“疑惑什么?”景诚不解道。

“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卷入危险当中,只是为了增加点营业额?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景诚摇了摇头。

本想说点什么,可他忽然发觉眼前的女生明显不是好糊弄的,最后只得无奈地笑着点头承认。

“好吧,也许是现在的生活太乏味了,需要一点新鲜与刺激。”

顿了顿,他又道:“放心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景诚都已经这么说了,黎清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如果她有心探知真相,给黎澈的那通电话早晚也是要打的。

当下黎清不再迟疑,翻到通话的历史记录直接拨了过去。

嘟嘟的提示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起。

“喂。”

“我是黎清。”黎清自报家门。

对方仿佛早有所料,听到她的声音并不显得惊讶。

反而以无比熟稔的口吻。

“想通了?”他问。

黎清“嗯”了声:“不过见面的地点由我来定。”

“好。”对方没说什么,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待会儿我会发你条短信,见面的地点就在上面。”黎清想了想又补充道,“离海鲜大酒家那块并不远,大概隔了两三条街。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应该能赶的到吧”

“没问题。”

几番沟通下来对方的态度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这让黎清不禁产生了事情过于顺利是否不太符合常理的错觉。

毕竟黎澈杀人未遂,这时候就算不躲躲藏藏,也该想方设法掩人耳目或者忌惮出现在公共场合才是。

当然,黎澈到底怎么想的她不清楚。

因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通话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我挂了。”静默了几秒,黎清忽然开口说道。该说的已经说完,其实她完全可以直接挂断。

也许是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敌意。某方面来说,从通话开始黎澈便表现得心平气和。

甚至在黎清的这声招呼后,他还轻轻应了句“好”,然后通话才至此结束。

“约着了?”景诚的视线瞟了过来。

在黎清通话期间,他很自觉地保持了沉默。直至前者放下手机。

“还是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他想了想,又问。

“为什么这么说?”编辑完短信,黎清把手机收进外衣口袋里,然后抬起头看向景诚。

“你的这里。”景诚抬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的位置,“一直皱着,没松开。”

“或许是有一些事情想不通吧。”黎清淡淡道。

……

“你们这里的咖啡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搞错?哪家的咖啡像你们的这么难喝?”

回到咖啡馆的时候,景诚和黎清正好听到有一位客人在发脾气。

巨大的嗓门充斥了整个咖啡厅,也惹得周围想来这里度过安静时光的客人频频投来不满的目光。

小缘拿着托盘站在一边,个头本就娇小的她涨红了脸,微微欠着身,面对来自客人的训斥,紧紧拘在一起甚至都已经开始颤抖的双手泄漏了此刻她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对……对不起……”嚅嗫了会儿,她终于小声憋出一句。

以前咖啡厅里很少碰见这种情况,即便有,景诚也会下来出面解决。现在恰逢景诚外出,小缘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但有一点,她能模糊感觉到,那便是她似乎给眼前的客人造成了什么困扰。

这是一位男性客人。他坐在皮质沙发椅上,西装革履的,看起来衣着倒是有几分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但再怎么绅士的外形,也难掩此刻他眉宇间充斥的那股怒气。

“光嘴上道歉有什么用花了那么多的钱结果就给我喝这个!”那男子嚷嚷道,“店长呢?把你们店长给我叫过来!”

“抱……抱歉……”小缘低下了头。景诚此刻不在店内,很显然她无法满足对方的要求。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按住。

“我来吧。”有人在她身后说道。

小缘回过头,果然看到了景诚,以及站在景诚身旁的黎清。二人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像是刚从外面一起回来。

“你没事吧?”黎清问道。

小缘红着脸,腼腆又无声地摇了摇头。她不想让景诚和黎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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