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上 - xp1024.com
《你在我心上》


葬礼(一)

叶淮明的葬礼定在四月一号那天,天很应景的下着小雨,略有些冷。苏谨言站在墓园里听一旁的牧师在念悼词,一瞬间有些茫然。她唯一一次见到叶淮明是在他的婚礼上,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只有他兴致索然,端了一杯酒,站在人群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太特别,身上的黑礼服和白衬衫衬着干净的眉眼,精致如画中人一般。苏谨言那时只觉得他好看,至今也未想起那样的神情到底像谁。

葬礼上来的人不多,皆穿一身黑衣,安静地站在那里。没等多久,葬礼就到了尾声,苏谨言跟在人群后面把手里的百合放在墓碑上,听说他只喜欢大朵白色的花,真是挑剔的男人。苏谨言走到墓碑前看到江景薇,她也是一身黑,戴了一顶小圆礼帽,额前有黑纱罩住半边脸,她的扮相太老派,苏谨言几乎没认出来。

雨雾中,墓园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苏谨言恍惚了一下,突然发现相隔不远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穿一身黑色,撑着把黑伞,伞边一转,露出煞白的面容来,赫然是原该躺在墓地里的叶淮明。她当即被吓得不敢出声,正要低头去看那墓碑上的照片,那人却已经走了,那一把黑伞在雨中飘忽得有些诡异。

他是来跟自己告别?想到这,苏谨言被自己骇得脸色发白,苏文宇见她发愣叫了她一声。苏谨言赶忙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后面的人跟上来。苏谨言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她看到墓前的江景薇始终没有哭,叶淮明那么爱过她,到头来一滴眼泪也赚不到,她想,那个男人真是亏了。

葬礼结束后,苏文宇去跟叶淮明的父母告别,苏谨言被带着一起过去。她不知苏家与他们有什么渊源,硬被伯父拉着过来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叶淮明的父母年纪都不大,母亲是位娇小的妇人,此时红着眼睛,话也说不出来。

苏文宇跟他们低低的聊了几句,便转身走了。苏谨言跟上他,苏文宇突然转身问,“不舒服吗?怎么在发抖?”

苏谨言也不隐瞒,靠到他身边,心有余悸地说,“我刚才看到了叶淮明。”

苏文宇皱了下眉头,随即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说,“累了吧,一会让你哥哥送你回家休息,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多星。”

苏文宇不信,苏谨言也不敢多说什么,苏文宇太过严肃,即使他对你笑,你也无法放松下来。他们从墓园走出来,司机已经在路边等。苏文宇停下来转身看她,“冷吗?”

苏谨言抬手遮了下眼睛,雨似乎大起来,“不冷。”

苏文宇点头,征询她,“一会跟我回去?”

苏谨言摇摇头,“我就不过去了,回去要收拾一下屋子。”她知道伯母不怎么喜欢她,也懒得自讨没趣。

苏文宇没有勉强,站在路边也不走,不知是不是在等人。苏谨言站在一旁陪着他,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她怕他,怕到站在他身边都会紧张得发抖。

他们站了不多久就看到苏尘跟江景薇一起走出来,苏谨言看到苏尘的目光先落在她身上,对她笑了一下才走到苏文宇身边,躬身叫他,“爸爸。”

苏文宇点了下头,看着江景薇说,“节哀顺变。”

江景薇低头,沉默着应下来。

苏文宇跟她打完招呼,叫了苏尘一声,两人走到一旁去说话。苏谨言站在路边忍不住打量江景薇的表情,她默认她是狠心绝情的女人,有些不喜欢她。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苏尘喜欢她,苏谨言想自己大概是嫉妒心作祟。

觉察到她的目光,江景薇笑着问,“你是苏谨言?”

苏谨言点点头。

“你对我很好奇?”

苏谨言怕被她小看,沉默着没有答话。

江景薇像是对她感兴趣,自顾说,“苏尘经常提到你。”

苏谨言忍不住问,“你跟他关系很好?”

“我们是同学。”

苏谨言挑挑眉,莫名觉得暧昧。

江景薇笑笑,摘下帽子拿在手里,看着脚下说,“我记得你来参加过我跟叶淮明的婚礼。”

她突然换了话题,苏谨言愣一下点点头。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她偏过头来问,不等苏谨言回答又接着说,“应该还记得吧,他不是容易被人忘记的男人。”

她的平静让苏谨言感到好奇,“你不觉得难过吗?”

“难过?”江景薇似乎觉得她问得有些讽刺,轻哼了一声,“他们都觉得我不爱叶淮明,说我巴不得他死,可以捞到他大笔的财产。我的难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得便宜卖乖。”

“不用拿别人做借口,爱不爱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江景薇愣了一下,兀自笑起来,“果然是苏家人,苏尘从来都不会那么说话。”

“苏尘也是苏家人。”

“苏家的养子而已,养子是做什么的,你比我清楚。”

苏谨言无法忍受苏尘受辱,生气地喝住她,“你既然看不起苏尘就不要跟他混在一起。”

“不,我看不起谁也不会看起不苏尘。”

苏谨言嗤笑了一声,提醒她,“你的丈夫才刚刚下葬。”

“是,所以我的嘴里最好不要出现别的男人的名字。”

她的口气太戏谑,苏谨言有种被愚弄的感觉,闭了嘴不再跟她讲话。

苏文宇他们很快回来,江景薇打了个招呼上了自家司机的车。苏尘领了吩咐,开车送苏谨言回家。

这一片墓地在半山腰,环山公路曲曲折折的像一条黑色的缎带,拐角处的几株松柏在雨雾中露出一点朦胧的翠色。车子渐渐走远了,苏谨言突然想起叶淮明墓碑上的照片,那时他还年轻,一副干净单纯的模样,眼角眉梢的神情却有点勾人。那样的神情她终于记起来,应是金枝玉叶里的张国荣,只是一个笑也有无限风情。

到了家,苏尘放她下来,苏谨言扶着车门问他,“要进去坐会吗?”

“不了,回去还有事做。晚上要是家里做了好吃的,我给你送过来。”

“好。”想起伯父家厨子的手艺,苏谨言真是有些嘴馋。

苏尘抬手拍了她一下,“让你过去还不愿意,自己馋得要死。”

苏谨言笑着靠过去,拉住他的手指。苏尘喜欢穿深色的衣服,沉默寡言,气质冷清。可苏谨言年偏偏觉得他温柔,眉目间自带了一股书生气,清秀天真。

“怎么了?”苏尘勾勾她的手指,笑起来。

“苏尘,我不是他们,我不会把你当成外人。”

“我知道。”苏尘愣一下笑起来,大概是猜出江景薇说了什么。不过他没问,拍了拍苏谨言的头让她上了楼。

苏谨言回到家,过去拉上了窗帘,雨瞬间大起来,阳台的一盆雏菊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她抬头,苏尘的车在暴雨中,转了个头,不一会消失在大门外。

苏谨言觉得冷,仿佛是参加过葬礼的后遗症,莫名一阵难过。为了安抚自己,她扑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等她醒来,天已经晚了,苏尘给来了短信说准备好的食盒放在楼下询问处让她自己去拿。

苏谨言拿了钥匙打算下楼,出了门就看到一个人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沉默地站在门口。走廊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一盏,苏谨言只看到他指间的烟,带着点点猩红的光。从他身边走过去,苏谨言突然看清他的长相,吓得尖叫了一声叶淮明,然后转身便跑。那人仿佛也被她吓了一跳,困惑地看她大惊失色的样子。

苏谨言想跑回屋里,可是门已经被锁上了,她忍着想哭的冲动,抖抖索索地拿出钥匙,好容易才对上钥匙孔,打开门。她还没进门,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又忍不住叫出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推进了屋里。苏谨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顿时蜷缩在地上,话也说不出。她正祈祷着自己早点昏过去,客厅里一下亮起来,那人打开了灯。

葬礼(二)

苏谨言抬手盖住半边脸,偷眼去看他,她确定对面站着的男人正是叶淮明,早上她刚参加过他的葬礼。可现在他居然抱着手臂倚在自家门边微皱着眉,一脸不耐的样子。慌乱中,苏谨言想起刚才唇上温热的触感,稍稍安下心来,可还是有些脚软,干脆坐在地上。那人看了她一会,抬脚想要走过来,苏谨言大声拦住他,“你别过来。”

那人愣了一下,突然笑出来,走过来冲她伸出手,“起来吧,一惊一乍的被你吓死了。”

他一句话把苏谨言气得不行,也顾不得害怕,猛地站起来瞪着他说,“我被你吓死了还差不多,你没死办什么葬礼,三更半夜的坐人家门口吓人玩。”

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他已经死了。”

苏谨言不明所以,却突然被他的气势吓到,窝囊的不敢反驳,只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是叶世宁,叶淮明是我哥哥。”

“叶世宁?孪生兄弟?”苏谨言不信任地看着他,“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他挑了眉,笑着看她,“你跟我哥哥很熟?”

“对不起,叶先生,我们确实不熟,你可以走了。”苏谨言郁闷地下了逐客令,她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莫名其妙地被人吓了一通,现在还要被人笑话。

对面站着的男人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态度问题,故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苏谨言不禁愣下来,她想象中的叶淮明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食烟火一样,可这个人笑起来却有些可爱。她暗自思忖,如果是叶淮明的孪生兄弟也有三十二岁了,大叔一样的人露出那么单纯的笑,分明是为了哄骗小孩子。

叶世宁很大方任由她看着,也不多问。

苏谨言站了一会,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我听说哥哥有一个朋友住在这。”他看了苏谨言一眼,像是在跟她解释,口气里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四处看了看说,“也许是我记错了。”

“既然弄错了,你可以回去了。”苏谨言听着外面的雨声,自认大方地说,“我可以借把伞给你,不用还了。”

叶世宁没有答话,走到沙发上坐下来,“请我吃个饭吧,等雨停了我再走。”

苏谨言气结,这人倒是不客气。可是想起叶淮明,她一下就有些心软,况且硬赶人走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苏谨言认命地又拿起钥匙准备下楼。

到了门口,苏谨言看着还坐在沙发上的人,敲了敲门说,“跟我一起下去。”

叶世宁转头看她,很客气地说,“不用麻烦了,随便在家里吃点就好了。”

苏谨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当然,谁说要请你去吃饭了?”

叶世宁走到她跟前才明白过来,扶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放心让我待在家里?”

“对,我就是小人之心,叶先生,我们不熟,希望你能理解。”苏谨言心情好起来,大方地承认。

叶世宁偏过头看她,然后抵唇笑起来。他垂下眼的那一瞬间,苏谨言突然有些怔忪,他跟叶淮明的神情太像,她竟一时分不清站在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苏谨言带着他一起下了楼,大厅询问处的大叔看到她主动提了食盒出来递给她。苏尘经常过来送东西,次数多了便都认识了。

“谢谢您。”苏谨言接过食盒笑着跟他道谢。

大叔笑着摆摆手,“苏先生特意嘱咐过,饭菜要热过再吃,不要图省事。”

苏谨言点点头,“知道了。”

大叔看看苏谨言,又看看她身后的叶世宁,露出一个暧昧的笑,“赶紧上去吃饭吧,下面冷。”

苏谨言笑笑也不解释,带着叶世宁一起上了电梯。

他们回到家,苏谨言去厨房把饭菜热上,叶世宁坐在一旁专注地看她。苏谨言被他看得紧张起来,洗碗碟时差点失手摔了手里的盘子。她忙活完,转身便看到叶世宁双手放在膝头,安静地坐在那里。叶世宁脱了大衣,里面穿了一件棕色羊绒衫,开襟处一排木制的纽扣,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等她收拾完,叶世宁就过来帮忙接过她手里的碗筷。苏谨言看到一圈红绳结藏在他的袖口,更显得他的手腕洁白而细长,竟让她自卑起来。

苏谨言没单独跟陌生男人同桌过,坐下后才觉得别扭,略有些害羞又怕被叶世宁看出来,整个吃饭的过程都低着头。等她吃完才发现叶世宁根本就没吃多少,一小碗米饭勉勉强强吃完,桌上的菜几乎没动过。

“不合胃口?”

叶世宁想了一下,难得的竟有些难为情,“我不怎么能吃辣。”

苏谨言忍不住揶揄他,“不吃辣的男人哦。”

叶世宁一副不跟小孩子计较的神情,虚握拳掩口笑起来。苏谨言不再开玩笑,收拾碗筷拿去洗。洗了一半发现叶世宁还坐在那里,转头对他说,“雨好像小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能借宿一晚吗?”

苏谨言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他,“借宿?”

“我无处可去了,爸妈今晚的飞机,已经回去了。”

“你可以去住酒店。”

叶世宁伸手攀在椅背上,抬眼看她。

见他不说话,苏谨言又紧张起来,她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不知道在怕他什么。叶世宁沉默的太久,久到苏谨言都怀疑自己真的过分了,才听到他说,“我哥哥刚刚去世,我不想去陌生人的地方。”

“我也是陌生人啊。”

“我们同桌吃过饭,已经是朋友了。”

苏谨言扶着洗手台看他,“看来我不该请你吃饭。”

叶世宁沉默了一下站起来,“伞可以借给我吗?”

“当然。”苏谨言洗了手跟他一起出来。

苏谨言把伞找出来递给他,一直送他到门口。叶世宁不再提借宿的事,出门时还对她笑了下,“谢谢。”

苏谨言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安静地看他出了门。走廊里的灯仍是坏的,叶世宁的身影突然隐在暗淡的光影里,她陡然觉出一些离别意味,慌忙关了门。

苏谨言进了门,重新回到厨房去洗碗。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不时有雷电,天空要被撕裂了一样。她扶着水池发了会呆,终究觉得不放心,穿上外套出了门。

到了楼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外面雨太大,打在玻璃门上,声音大得吓人。苏谨言裹紧了外套,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叶世宁撑着伞站在台阶上,半边的肩膀已经湿了。

苏谨言推开门,风吹她得有些站不住,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叶世宁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夜色里,苏谨言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那一瞬间,叶世宁的痛苦来不及掩饰就这么落在她眼里。苏谨言并不是狠心的人,雨夜里看到一个男人落魄模样更是有些心酸。

她上前一步对他说,“跟我回家吧。”

叶世宁撑着伞看她,慢慢笑起来。苏谨言能看到他眼睛那一点情绪的变化,一时欣慰又有些难为情,低头不再说话。

叶世宁没有动,问她,“你叫苏谨言?”

苏谨言点点头。

叶世宁笑一下说,“我会记住你的。”

多年以后,苏谨言仍然记得那一晚耳边的雨声太大,叶世宁的样子一瞬间跟叶淮明重合,那个男人的笑,对她来说一直都遥不可及。

误会

第二天苏谨言醒来,叶世宁已经走了。床铺收拾得很干净,一旁的小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叶世宁的字比她好太多,行文潇洒又漂亮,他说,你昨晚锁门的声音太大了。苏谨言捏着纸条笑起来,然后又有些怔忪,叶世宁来去匆匆,她好像连一个安慰都没给,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了?

苏谨言洗漱完,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找出一套像样的行头换上。今天是她面试的日子,不敢再像平时懒懒散散的。昨天下过雨,空气中浮着一层水气,小区里新剪过的草坪,带着一股呛人的青草香。

出了大门,苏谨言站在路边等公交车,这会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车里空下来。工作是苏尘介绍给她,具体情况她也没问,总觉得苏尘叫她过去总不会是不好的地方。她太依赖他,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可信的人。苏文宇不见得不知道她的感情,他只是视而不见,因为料定了苏尘不会做离经叛道的事,她只是眼馋而已。

公司在闹市区,四周全是高耸的商业大厦。苏谨言进了公司,前台小姐直接带她去了经理办公室。这是一家广告公司,占了一整层,规模也不算小,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到了办公室,经理已经在里面等了,见她进来,客气地招呼她坐。

她坐下后,经理跟她要了简历和设计作品,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大概是因为苏尘介绍她过来,面试只是走了个过场。听经理让她去设计部熟悉工作,苏谨言松了口气,这时有人过来敲门。年轻的秘书小姐直接进来附在经理耳边说了几句,经理听了古怪地看了苏谨言一眼。

苏谨言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秘书小姐说完,经理点了下头,笑一下对苏谨言说,“我们江总想要见见你,我让人带你过去。”

“江总?”据她所知这家公司的老板并不姓江,苏谨言不免好奇,“江总也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吗?”

经理站起来,一边领着她出门,一边解释道,“我们是红石的子公司,因为一直是独立运作,所以很少听人提到。江总才是真正的老板,找你大概有事。”

苏谨言觉得经理每次叫江总,口气总有些奇怪,感觉磕磕绊绊的,多不熟练似的。

出了门,经理不再多说,直接找人带她上了楼。站在电梯里,苏谨言忐忑起来,红石是n城最大的建筑设计公司,市里的有名的酒店和商业大楼的设计几乎都被他们大包大揽了,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江总到底是谁。她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地到了顶楼,带她来的秘书小姐深知缄默的可贵,一路上没同她说任何话。等走出电梯,她才突然想起红石的老板原来是叶淮明,那么所谓江总应该是江景薇了。苏谨言苦恼地扶住额头,那天真不该跟她吵架,那么快就倒霉了。

苏谨言下了电梯,已经有人过来接她。同样是漂亮的秘书小姐,笑着带她走到办公室门前。苏谨言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门几乎立刻就被打开了,江景薇仍穿着穿一身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

苏谨言走进去,一旁的人赶紧出去关上了门。

江景薇看到她露出一个笑,“随便坐。”

苏谨言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江景薇走出来,却不看她,扶着桌子发呆。

江景薇今天穿了件宽大的毛衫,胸前小粒的纽扣只系了两颗,仿佛披肩一样搭在肩头,下身是黑色长裤,同色的圆头平底鞋,仍是老派的打扮,穿在她身上却说不出的矜持漂亮。她的发挽起来,露出干净的脖颈和耳垂,细长的手指上那枚结婚戒指还没有摘。江景薇并不算漂亮过人,但她身上的那股骄矜气质确实吸引人。苏谨言默默在心里想,能迷住叶淮明的毕竟不是简单的女人。

江景薇站了一会走到落地窗前停下来,问她,“他的办公室很漂亮吧?”

苏谨言正发愣,突然听到她出声被吓了一跳,慌忙回答,“嗯,是。”

叶淮明的办公室很大,一旁有附带的休息室,一盆大的绿色植物摆在窗前,几乎要顶到天花板。宽大的落地窗外是无垠的天空,远得看不到边际。

江景薇抱着手臂在窗前来回走,她不说话,苏谨言只能干坐着。过一会她停下来,笑着问,“公司去看过了,还满意吗?”

苏谨言看着她点头,“挺好的。”

“是啊,苏尘考虑的周到,那边待遇跟红石差不多,但是轻松一些,红石的新人过来都非得蜕一层皮不可。”她停下来问,“要来红石吗?”

苏谨言愣一下,摇摇头,“那边挺好的。”过来在她眼皮底下,每天非提心吊胆不可。

江景薇看着她笑起来,“因为是苏尘介绍的,所以不舍得换吗?”

苏谨言不知她为什么喜欢调笑她,心里有些恼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抿了嘴不说话。

江景薇或许也觉得无趣,对她说,“好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苏谨言如蒙大赦,忙站起来,正打算回去突然想起在墓园的事,纠结了一下还是跟她道歉说,“江总,我那天……您不要见怪,是我不懂事。”

江景薇愣了一下,突然笑得厉害,“苏谨言,你不要突然这么一副乖巧的样子,我不习惯,我挺喜欢你跟我吵架的样子,伶牙俐齿的。”

苏谨言低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钱人的怪癖真是无法理解。

半晌江景薇才止住了笑,“回去吧。”完了又对她说,“没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好了,叫江总太讽刺了。”

听她自嘲的口吻,苏谨言突然有些同情她,乖乖地应下来,跟她打了招呼便出了门。

苏谨言推开门突然发现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叶世宁还是昨晚的那副打扮却吓了她一跳。她扶着门,没有好气地叫了他一声,“叶世宁,你怎么在这?”

叶世宁听到声音转头看她,一时有些茫然,然后皱起眉,“苏谨言?”

苏谨言都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江景薇就会从屋里冲了出来,瞪着叶世宁一副见鬼的样子,“叶淮明?”

叶世宁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她。江景薇跟过去似乎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叶世宁躲开了。江景薇双手握在胸前,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她仰起头看着他问,“你恨我?”

叶世宁表情有些阴沉,心里在憎恨谁似的,他往后退了退说,“对不起,嫂嫂,我是叶世宁,叶淮明是我哥哥。”

“你闭嘴。”江景薇突然失控,一步一步地逼问他,“你就那么恨我,用死来报复我?”

叶世宁被逼到墙边,已经无路可退,突然笑起来,“那么他的报复有用的吗?”

江景薇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叶淮明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怎么那么狠?”

苏谨言站一旁完全被这阵势吓呆了,也不知道回避就傻傻地在一旁看着。叶世宁抬手捂着脸,低头沉默地看着江景薇,那一瞬间苏谨言以为他有泪落下,可他很快就笑了笑说,“嫂嫂,如果哥哥知道你那么爱他,他会高兴的,不过人都已经死了,节哀顺变吧。”

江景薇身子晃了晃似是站不住,苏谨言想过去扶她又怕尴尬,正犹豫着,江景薇已恢复了常态。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笑起来,“叶世宁?孪生兄弟?”说完抬手轻轻拍了拍叶世宁的脸说,“真是跟你哥哥一样的一张脸呢。我知道,你们叶家人都该恨我,是我逼他去死。可谁能想到花花公子叶淮明会为了一个女人去死,你说是不是?”

叶世宁笑起来,“花花公子也有爱人的权利,他也知道伤心滋味。你们结婚后你从来没跟他回过家吧,所以你们究竟是谁比谁狠心,我还真是不知道呢,嫂嫂。”

江景薇转过身,偏过头似开玩笑地说,“我为他守一世活寡怎么样?也不枉他为了我去死。”

叶世宁盯着江景薇看不出喜怒,沉默了好一会才撇的一干二净,“你们的事,我可管不了,嫂嫂,你保重。”

江景薇背对着他不说话,叶世宁也不再看她,直接按了电梯。等电梯上来,叶世宁走进去,看她还傻站着不耐烦地说,“苏谨言,你不走?”

“可是……”苏谨言看了看江景薇有些担心。

“过来。”叶世宁沉下脸来。

苏谨言怕他生气,乖乖地跟着他上了电梯。

进了电梯,叶世宁看起来好像不舒服,也不说话只狠狠掐着眉心。苏谨言犹豫了一下站到他身边说,“你不该跟她吵的。”

叶世宁转头看她,口气有些冲,“为什么?好男不跟女斗?”

“不是。”苏谨言看他不高兴,小心地说,“看的出来她也很伤心的。”

“你知道什么?”叶世宁突然冲她发起火来。

苏谨言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一句,一下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说,“对,我不什么都不知道,江景薇就是假惺惺,人死灯灭,谁稀罕她伤心欲绝。”

叶世宁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不再说话。苏谨言也被他气到,下了电梯也不理他,直接走出去。快走到门口苏谨言才发现叶世宁没跟上来,她回过头就到他弯腰扶着墙,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她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扶他,“怎么了?”

叶世宁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说,“没事,有点头晕。”

苏谨言握住他的手觉得有些烫,虽然觉得尴尬还是极快地碰了下他的额头,有些不确定地说,“你好像发烧了。”

叶世宁站直了身子松开她的手,自己摸摸额头说,“啊,好像是,没事,歇歇就好了。”

苏谨言觉得他是烧糊涂了,忍不住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叶世宁这人固执的要死,只说,“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说完他就直直地盯着她看。

苏谨言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他,“你想去我那?”

“我不认识别人了,难道让我去找江景薇?”

苏谨言有些为难,如果被苏尘或是苏文宇知道她留男人过夜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算了。”叶世宁看出她犹豫倒也不强求,“你早点回去吧。”

苏谨言看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突然就有些内疚,追上他说,“不准跟别人说啊,被苏尘知道我就惨了。”

叶世宁笑着看她,“你怕他?”

苏谨言突然沉默下来,苏尘才不管她做什么。叶世宁似乎难受得厉害也不再问,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到了路边,苏谨言准备去拦出租车,叶世宁在一旁说,“走一会吧,坐出租车我怕晕车。”

苏谨言无奈地想,这人还真是少爷身子,那么挑剔。她没有办法,只好跟他一起沿着街边往前走。没走几步,叶世宁就有点坚持不住,摇摇晃晃的要倒。苏谨言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她想了一下从包里抽出一张简历纸来帮他铺到路边,等她抬起头就见叶世宁一副嫌弃的样子看她,“你干什么?”

苏谨言蹲着身子,姿势有些狼狈,仰头看他,“你不坐下休息一下?”

“坐在路边?”叶世宁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苏谨言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下站起来,因为起得有些猛还晕了一下,叶世宁吓得扶住她。苏谨言甩开他,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没好气地冲他说,“上车。”

叶世宁见她生气了笑了一下,乖乖地上了车。到了车上他便闭目养神,苏谨言也懒得说话,两人就一路无话到了家。

进了门,苏谨言扶叶世宁到房间躺下,然后下楼去保健室找医生。医生过来后帮叶世宁量了体温,然后给他吊了瓶水,嘱咐苏谨言到了时间叫他过来。苏谨言应下来,送医生出了门。这么一通折腾,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苏谨言也觉得饿了,进去想问叶世宁吃什么就看到他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苏谨言坐到床边正想着要不要叫他,叶世宁就醒了,睁开眼看她,“怎么了?”

“你饿吗,我去给你煮点粥吧?”

叶世宁只看着她也不说话,苏谨言被他看得紧张起来,摸了摸脸问他,“看什么?”

“苏谨言。”他开口叫她,声音有些沙哑,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认真看人时眼睛里那一点柔情让人脸红。

苏谨言坐一旁认真地听,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谁知他却笑了一下说,“你是个好房东。”

苏谨言气结,一不小心又被他耍了,看来伯父说的对,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都没有好心眼。

信物

早上苏谨言去上班,留了张纸条给叶世宁,告诉他早餐放在厨房里,医生的电话也特意记下来给他。叶世宁大概乏得厉害,直到她出门也没有醒。

苏谨言第一天上班工作很简单,只是做一些修图之类的小事情。经理不爱说话,昨天的事他也没问,她本来还怕他多想,现在稍稍放下心来。中午她去员工餐厅吃饭,因为跟同事都不熟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坐下后她才想起叶世宁,打算替他交个外卖,刚拿出电话就有人过来找她。

这次来的还是江景薇办公室的秘书小姐,苏谨言不知道江景薇又有什么事,不太想过去,怕同事知道了不知怎么想。秘书小姐耐心地等她,“麻烦你了,苏小姐。”

她太礼貌,苏谨言不好拒绝,只好站起身跟她走。

到了地方,苏谨言才发现是一家日式餐厅,江景薇正坐在包厢里等她,店里响着单调的弦乐,凄凄怨怨的。苏谨言走进去,想起昨天的事有些尴尬,江景薇倒没什么异样举着茶杯笑吟吟地看她。

她坐下后,江景薇就开门见山地说,“又找你过来,不会觉得麻烦吧?”

苏谨言连忙摆手说,“没事。”

江景薇笑笑,低头握着茶杯好一会不说话。苏谨言不知她想说什么,好奇地看她。

江景薇沉默了一会才放下杯子说,“昨天让你见笑了。”

“不会。”苏谨言忙跟她解释,“我第一次看到叶世宁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见到鬼了呢。”

江景薇低声说了句,“不是他。”

见她疑惑,江景薇笑着解释,“声音不一样。”

苏谨言点了点头,“我只见过他一次,所以根本认不出来。”

江景薇苦笑了一下,沉默下来。

苏谨言对他们的事多少有些好奇,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江景薇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她。

苏谨言自觉唐突了,脸红起来,忙解释说,“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江景薇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苏谨言能看得出她的痛苦,不论爱不爱,终归是自己的丈夫,正值盛年就那么不在了,任谁都无法接受吧。苏谨言有些内疚,刚要安慰她几句就听到江景薇说,“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谈什么爱不爱。”

苏谨言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含糊地应下来。

这时江景薇才问她说,“叶世宁现在住你那?”

苏谨言怕他误会,赶紧说,“他没地方可去,而且他还生病了……”

“我知道。”江景薇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你把这钥匙交给他吧,房子就在你隔壁,是叶淮明的房子。”

苏谨言接过钥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叶世宁那天会站在她家门口。她拿着钥匙以为可以走了,江景薇又开口说,“叶淮明很喜欢那里的坏境,自己却没有去住过。你知道他有什么癖好吗?”

苏谨言茫然地摇摇头。

江景薇露出一个空洞的笑,“他喜欢买房子,喜欢谁就送谁一套,房子的好坏要看他喜欢的程度如何。人人都说我负了叶淮明,可是没人知道他有多花心,即使那都是假的,我也无法忍受,他太任性了,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

苏谨言有些同情江景薇,叶淮明选了最狠的方式对她,不论什么过错,最怕无可挽回。她正发愣,江景薇突然出声说,“吃点东西回去吧,迟到就不好了。”

苏谨言猛地回过神,看了看手表说,“快上班了,我先回去吧。”

江景薇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说,“我让人把午餐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苏谨言赶紧拦住她,“免得被人围观。”

江景薇点点头,“是,动静太大了对你不好。”

苏谨言拿起桌上的钥匙看她,“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

苏谨言应一声,起身往门口走,出门时她转身看了一眼,江景薇端着手里的茶杯侧着脸发呆,窗外云层翻滚,也许又一场暴雨要来了。

下午下班后,苏谨言在途中看到路边的粥店这才想起中午把订餐的事给忘了,怕叶世宁这一天都没吃东西,她赶紧跑进店里买了两份粥。

回到家,苏谨言换了鞋子就去看叶世宁,到了房间才发现床上没有人,床铺叠得很干净。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一个人影被吓了一跳,叶世宁正坐在阳台上奇怪地看着她。

苏谨言开了灯走过去,外面天阴的厉害,风很大,她缩了缩肩膀说,“怎么坐在外面,你发烧好了?”

叶世宁坐上阳台的藤椅上,身上穿了件蓝色格子棉睡衣,因为颜色太深,衬着脸色有些苍白。他脚上的拖鞋和睡衣都是苏谨言在超市卖场买的,他倒也不嫌弃。叶世宁沉默着看她一会,起身回了房里。

苏谨言跟在他身后说,“你吃东西了吗?我帮你买了粥,咸的甜的都有,你喜欢哪种?”

她正絮絮叨叨的说话,叶世宁已经坐到床上偏过头看她。苏谨言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罗嗦有点傻,停下来。

叶世宁看她一会,低头说了句,“我不饿。”

苏谨言以为他在生气就解释说,“我中午想帮你叫外卖呢,一忙就忘了,我不是故意的。”她走过去小心地问他,“我帮你端过来?”

“我不饿,你听不懂吗?”叶世宁抬眼看她,冷着一张脸,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你够了。”苏谨言一下就火了,气冲冲地说,“一把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我帮你订餐还得罪你了,你怎么不识好歹?”她一委屈差点丢人地哭出来。

叶世宁反而被她逗笑了,“一把年纪了?我很老吗?”

苏谨言故意撇撇嘴笑话他,“已过而立之年了还年轻吗?”

叶世宁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是啊,一把年纪了不知在纠结什么,什么都看不透。”

苏谨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身想出门就听叶世宁说,“可以选择在哪吃吗?”

苏谨言转头看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人还真是难伺候。

叶世宁笑着说,“麻烦了。”

苏谨言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小孩子在耍无赖一样,但还是乖乖地拿餐盘端了粥过来。

苏谨言回到房间,叶世宁已经把床前的小桌收拾好了,她把粥端过去问他,“喜欢吃什么?”

叶世宁看了两眼还是把绿豆百合粥端到自己面前,她忍不住笑出来,那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吃甜食。叶世宁瞪她一眼,自己也笑了。苏谨言把一旁的鱼片粥端过来也开吃起来。叶世宁吃饭的习惯很好,绝对的食不言,半点声音也没有,弄得她都拘谨起来。

吃完后,苏谨言站起来想收拾一下,叶世宁抬头看着她说,“能陪我聊会吗?”怕她不答应似的又加了句,“就一会。”

这么乞求的叶世宁太陌生,苏谨言一时不能拒绝,快速地说了声,“好。”

叶世宁笑一下,起身往阳台走,苏谨言也顾不得收拾跟着他走过去。

阳台上放了两张躺椅,苏谨言搬进来后,苏尘就尽量把房间弄得更舒服些,不时就会多出一两处歇息的地方。她走过去跟叶世宁并排坐到一起,叶世宁懒懒地躺在躺椅上,过一会才说,“我明天就搬出去,这两天麻烦你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不用,帮忙而已。”

叶世宁笑了一下说,“这房子是苏文宇送你的吗?”

苏谨言从没听人直呼过伯父的名字,惊讶地看着他,“不是,是苏尘的。”

叶世宁点了点头,看到她惊讶的表情解释说,“我跟他是平辈,当然可以叫他的名字,说来你该叫我一声小叔叔呢。”

“小……”苏谨言没叫出口就忍不住笑倒在椅子上。

叶世宁瞪她,“怎么了,刚才谁不还说我一把年纪了?”

苏谨言斜眼看他,这人还真是记仇。

叶世宁突然凑过来,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紧张得像个傻瓜。他屈指擦了擦她的眼角说,“在哪蹭的?”

苏谨言脸红起来,掩饰着遮住了半边脸颊,作势擦了擦。她想起江景薇给她的那串钥匙,赶忙拿出来递给他说,“你不用找房子了,江景薇让我把这钥匙给你,房子就在隔壁,你住过去也方便。”

叶世宁接过钥匙就发起呆来,苏谨言坐一旁好奇地问,“怎么了?”

叶世宁抬头,很突然地问,“这世上有什么事可以反悔吗?”

“什么事?”

“譬如说……死亡。”

“你知道的。”苏谨言想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是啊,我傻了。”叶世宁收好钥匙,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喃喃自语,“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苏谨言知道他说的是叶淮明,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

“哦,意外。”

“喝的烂醉去飙车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叶世宁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气,苏谨言却觉得那口气咬牙切齿的。

苏谨言心小地问他,“他为什么要去死呢?”

“谁知道,那个蠢货。”

苏谨言小声提醒他,“他是你哥哥。”

叶世宁看她一眼,突然泄了气说,“大概是求而不得吧?”

“你们这种人还会有求而不得?”

“我们……是哪种人?”

“随心所欲,锦衣玉食。”

叶世宁不屑道,“看着光鲜而已。”

苏谨言摇摇头,“富贵人家的求而不得只是不满足。”

叶世宁偏过头看她,半晌扶额笑起来,“小小年纪就装老成。”

苏谨言冲他摇摇手指,“我可不是小孩子哦。”

“好了,小大人去睡吧,那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苏谨言应下来,站起身对他说,“你不用着急搬,等周末我帮你。”

叶世宁笑了,说,“我又没有什么东西。”

“那等你病好了再走吧。”

叶世宁笑着逗她,“怎么舍不得我?”

“我好舍不得您啊,小叔叔。”说完苏谨言自己就肉麻的不行,在那里装作抖**皮疙瘩。

叶世宁支着下巴看我,突然叫她,“苏谨言。”

苏谨言低头看他,“什么事?”

叶世宁突然取了手腕上的吊坠递给她,红绳结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翡翠玉戒,碧绿通透又小巧古朴。

苏谨言没有接,笑着说,“戒指不能随便送的吧?”

叶世宁偏过头,明知故问地笑道,“为什么?”

“戒指不都是用来定情的吗?”

叶世宁认真听她说完,突然笑起来,“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谁稀罕什么定情信物。”他开着玩笑,小心地帮她戴到手上,“这是我的传家宝哦,我手里暂时只有这个,以后若碰到更好的再拿来跟你换。”

苏谨言总觉得不妥,迟疑地问,“我真的能收下?”

“当然,这是你收留我的谢礼。”

苏谨言晃了晃手上的戒指,笑着跟他挥手,“那谢了,晚安。”

叶世宁坐在夜色里,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他说,“晚安,苏谨言。”

礼物

前一晚苏谨言忘了定闹钟,早上就起晚了,她飞快地爬起来,胡乱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到了公司,苏谨言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通知说总部要调她过去。她有些不情愿但又不能违抗,只好收拾了东西去总部报道。

站在江景薇的办公室前,苏谨言才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江景薇到底要她做什么。走廊里的光线充足,门前的陶瓷花瓶里插了几枝蔷薇,花开得太大,枝头微微垂下来。

不一会有秘书小姐过来直接带她去了会议室,她以为是要吩咐工作的事,谁知到了地方却发现叶世宁站在门口。秘书小姐似乎没有见过叶世宁,表情看起来比她还惊讶,脸一下白起来,想要靠近看看他又不敢似的,颤抖着声音叫他,“叶总?”

叶世宁摆了下手说,“认错人了。”

苏谨言缓过劲来,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我怎么没见你出门?”

“一会跟你解释。”叶世宁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对秘书小姐说,“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秘书小姐猛地回过神,敲门时还有手还有些发抖。

门打开后,叶世宁带她走进去。屋子里原本还有人在小声讨论事情,看他们进来立刻静下来,一屋子的人都带着惊悚的表情看着叶世宁。坐在江景薇身旁的一位主管已经上了年纪,见到叶世宁太激动起身时还撞翻了椅子。他踉跄着走到叶世宁身边,看着叶世宁眼圈都红起来,“叶总,你……你总算回来了。”

叶世宁退了一步,不知在怕什么,面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痛苦,但很快别过头去看江景薇。

江景薇走过去把人扶过去坐下来,抚着他的后背说,“徐叔,他是淮明的弟弟叶世宁,您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老人家回头看了叶世宁一眼,又喃喃自语地说了句,“明明一样……”

江景薇笑着说了一句,“孪生兄弟怎么能不一样?”

那个徐叔似乎也知道叶世宁,没有再追问,低了头不再说话。其他人都沉默着似是不敢开口,但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神,齐齐的全盯着叶世宁看。叶世宁进来后就一直站着,这会终于不耐烦皱了下眉头。江景薇立刻察觉到他的情绪,赶紧让人安排他入座。苏谨言不知道秘书小姐带她过来干嘛,小心翼翼地坐在叶世宁身边,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会议很快开始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主题,主要是宣布了一下叶世宁担任设计总监的事情。苏谨言这时才知道叶世宁是学建筑设计的,而且以前还拿过国际青年设计师大奖。江景薇宣布完,会议室里安静得不像话,所有人都仿佛还处于叶世宁带来的震惊中。

江景薇扫了一下会场说,“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底下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江景薇手边的一个人才站起来说,“我们没什么意见,全听江总安排,份内的工作我们会尽力。”

江景薇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抬头看他笑道,“谢谢李副总,没什么事大家散会吧。”

听到散会,一群人便没再停留,全都拿了文件走出去。

等人走光了,江景薇才跟叶世宁解释,“徐叔是公司的元老,你爷爷在的时候就为红石卖命了。他跟你哥哥感情不错,几乎情同父子,见到你难免情绪激动,你不该那么冷淡的。”

叶世宁随口答了句,“下次我会注意。”

江景薇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笑着看他说,“到底是叶家人管用,你只是坐在那也比我说十句话管用。”

叶世宁低头笑了一下,戏谑地看她,“嫂嫂也是叶家人呢,说的那么见外。”

江景薇像是完成了大任务听他讽刺也不恼,手撑着会议桌站起来,“好了,让秘书带你去办公室吧,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直接跟她说。”

看她转身要走,叶世宁跟上去问她,“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找谁来帮你,苏尘还是其他冤大头?”

江景薇回头,皱了下眉头随即笑起来,“不知道,说不定卖了呢,一定够我养老了。”

叶世宁挑了挑眉,拿着文件在手心里敲了敲,嘴角还挂着笑,声音却冷静得吓人,“这可是他的心血。”

“是他自己不要的。”江景薇突然就恼了,冷笑着看他,“论狠心我比他差远了,叶世宁,我也会恨的。”

叶世宁上前一步低头看她,“你恨什么?恨他死之前没跟你请示?”

两人对峙了一阵,江景薇忽然笑起来,整理了一下叶世宁的衣领说,“果然是兄弟,连脾气都很像,无论什么时候都阴阳怪气的。图什么呢,像个小孩子一样。”

叶世宁没有答话,江景薇自己笑着出了门。

苏谨言站在叶世宁身后,看他一直没有动静,忍不住上前提醒他,“我们出去吧。”

叶世宁把文件交给她,沉默着带她出了门。

到了门口,叶世宁看着江景薇离开的方向发呆。

苏谨言过去问他,“你恨她?”

叶世宁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说,“苏谨言,这里是公司。”

苏谨言莫名被训了一句心里不痛快,不服气地顶了过去,“你不要老是这么讽刺苏尘,他只是帮忙而已,又没有得罪你。”

叶世宁突然停下来,背着手看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过来?”

看他一副又要训人的样子,苏谨言赌气的回答他,“我怎么知道?”

叶世宁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让你过来跟我吵架,你刚出学校,工作也好,人情世故也好,很多事都不懂。我怕你被苏家养刁了,如果没人带着说不定哪天就会撞到头破血流。苏文宇不见得会管你一辈子。”

“你会管我一辈子?”苏谨言本来是赌气的话,说完才意识到不妥,脸红起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世宁笑起来,屈指点了下她的额头说,“好了,不要跟我说这种赌气的话,有什么委屈回家再说。”

他一句话堵住她,苏谨言无法反驳,乖乖地跟他去了办公室。

苏谨言跟叶世宁的办公室算是相连的套间,中间只隔了一道玻璃围墙,她不明白叶世宁为何非要把她带在身边。

进了办公室,叶世宁交给她一叠文件说,“回去好好看,这里是公司以前的优秀案例,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苏谨言接过文件,站在一旁没用动。

叶世宁抬眼看她,“还有事?”

“你怎么过来了?之前都没听你说。”

叶世宁翻着桌上的文件,漫不经心地说,“哦,江景薇找我过来的,她说公司她一个人管不了。”

“你真的想过来帮她?”

叶世宁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小声说,“不是,我是来替我哥哥讨债的。”

看她惊讶地看他,叶世宁忍不住笑起来,“你真好骗。公司是我哥哥的,我可不想它垮掉。”

苏谨言安下心来,莫名有些同情江景薇,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恨她吗?”

“我恨她。”叶世宁突然发了火,扔了桌上的文件,冲她吼,“我为什么不恨她?不是她我哥哥就不会死,谁的真心就活该被她踩在脚底下?你见她哭过吗?没人替他伤心,不过死了一个冤大头而已。”

苏谨言被他吼得不敢说话,抱着文件,战战兢兢地看他。

叶世宁抱着头坐下来,痛苦地说,“你满意了?”

看他那么难过,苏谨言很后悔,小声跟他解释,“我不是故意要问你,可是人都已经不在……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想太多。”

叶世宁坐起身抹了把脸,笑着看她,“好了,回去吧,小小年纪学人家讲什么大道理。”

苏谨言怕他生气,乖乖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一天都是熟悉工作,几乎没什么事,下班时苏谨言接到苏尘的电话说要接她去吃饭,于是便高兴地收拾了东西打算下班。苏谨言还没出门,叶世宁拿了一叠文件推门进来,看到她已收拾好,停了一下问,“有约会?”

“苏尘找我吃饭。”

“那你去吧,早点回家。”说完叶世宁收好文件,进了自己办公室。

苏谨言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良心发现,跟过去问他,“你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带外卖?”

叶世宁转身,看着她笑了一下,“我不会饿着自己的,你去吧,路上小心。”

苏谨言应一声,高兴地下了楼。

到了楼下,苏尘开了车在路边等她。苏谨言跑过去,坐车里问他,“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啊?”

“爸爸跟人谈事情在翡翠阁订了包厢,你不是喜欢哪里的小菜吗,正好这会也谈完了就让我带你过去吃点东西。”

苏谨言问,“就伯父一个人?”

苏尘揉了她头顶一下,笑着说,“是啊,不然还有谁?”

“我怕他的那些客人也在。”

苏尘打了下方向盘,笑着说,“爸爸怎么会让你应酬那些人,你还小呢。”

苏谨言跟他抗议,“苏先生,我已经成年好多年了。”

“好,好,苏小姐是成年人了。”苏尘开着车随意附和她。

看他一副敷衍的样子,苏谨言靠在他肩膀上笑起来。

他们聊一会就到了地方,苏尘停好车带她一起进了门。翡翠阁是n城有名的中菜馆,纯木质结构的建筑,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苏尘带着她沿着木制楼梯直接上了二楼,推开包厢的门就看到苏文宇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苏文宇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苏谨言笑一下冲她招了招手。苏谨言乖乖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苏文宇已年近五十却不见老,一双眼睛尤其年轻,永远是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苏谨言坐在他身侧能看到英俊的侧脸,沉默可靠,一动一静都不动声色。

苏文宇见到她很高兴,笑着问,“喜欢吃什么自己点,多吃点,瘦了你爸爸又要心疼了。”

苏谨言讨好地问他,“伯伯想吃什么?”

“伯伯吃过了,你跟苏尘自己吃。”

苏谨言不再问,拿起菜单拉苏尘点了几个菜。

等服务员点好了单,苏文宇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你第一份工作给你的奖励。”

苏谨言接过来,打开后是一尊小玉佛,上好的羊脂玉似透明的又似蒙了一层纱,灯光下带一层柔软的光泽。苏谨言拿着玉佛看,不知该不该收。

苏文宇笑一下,“我听人说女孩子应该戴玉佛,佛即大度,可解愁肠百结。”

苏谨言有些感动想抱抱他终究是不敢,只握着苏文宇的手指说,“谢谢伯伯。”

苏文宇拍拍她的头顶说,“你最懂事。”说完苏文宇打算帮她戴上,然后就发现了她脖颈上挂着的戒指,他捏着戒指眯了下眼睛问,“这是哪来的?”

“叶世宁送的。”

“叶世宁?”

“叶淮明的弟弟。”

苏文宇沉默了一下,苏谨言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心突突的跳起来。

苏文宇偏过头想了一会,低头帮她卷了卷袖口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苏谨言看瞒不过,只好小声跟他坦白,“他这两天住在我那。”

苏文宇抬头看她,眼神一下严厉起来。

苏谨言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回手,“他周末就搬走了。”

苏文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牵过她的手说,“没事,你有分寸就好。把东西还回去吧,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戒指,你喜欢的话,伯伯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苏谨言不明所以,盯着苏文宇看。

苏文宇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顶说,“叶家的东西不是随便可以收的,你还小不知道。”

苏谨言不敢违背苏文宇,只好答应下来,心里却担心退回去的话不知道叶世宁会不会生气。

怀疑

周末苏谨言帮叶世宁搬家,两人因为阳台的躺椅吵起来。叶世宁想那把躺椅,苏谨言不愿意给,两人就站在阳台上争了一早上。苏谨言这才发现叶世宁不是一般的固执,只要他喜欢,一件小事也会变成非如此不可的事。苏谨言故意逗他就是不松口,最后被他看出来,叶世宁抓住她的衣领恶作剧般凑到她耳边说,“小心我施暴哦。”

苏谨言抖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我好害怕啊,小叔叔。”她一开玩笑就叫叶世宁小叔叔,他倒也不恼。

叶世宁拎着她站了一会突然凑过来,擦了擦她的眼角问,“这是泪痣吗?上次还以为你蹭到灰了。”

苏谨言撇撇嘴给他科普,“泪痣长在眼底,我的长在眉梢,这是美人痣。”

叶世宁受不了似的看着她,“你是属水仙的吗,那么自恋。”

苏谨言故意开玩笑说,“我就是聪明又漂亮呀。”

叶世宁嫌弃一般丢开她,“女孩子一点都不矜持,没有一点淑女样。”

苏谨言在一旁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叶世宁无奈地笑了一下,忽然走过来低头看她。苏谨言刚满二十二岁,五官带着苏家人的特质,轮廓较深,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瞳仁漆黑剔透,看人时机灵又带了点稚气。叶世宁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苏家人果然都漂亮,就连苏文宇一把年纪了都还能冒充英俊大叔。

叶世宁低头喃喃自语说,“居然是朱红色,那么一点点像白玉上的一点红,说不定真是美人痣。”

他说话时呼吸落到苏谨言脸上,温热的感觉让她不自觉脸红起来。

叶世宁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说,“真是容易害羞呢,小朋友。”

苏谨言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跳到一旁抿嘴瞪他。

叶世宁趁这个机会弯腰去搬躺椅,苏谨言果断扑过去,“你耍赖。”

叶世宁把她圈在里,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是又怎样,小心我把你一起搬过去。”

叶世宁今天穿了件v领羊绒衫,不知怎么感觉又瘦了,低头时露出细致的锁骨。那一副样子,苏谨言不信他有那么大的力气,故意激他,“你试试啊。”

叶世宁果真弯下腰来,苏谨言吓得叫起来。

两人正闹着,突然听到开门声,苏谨言探出头就看到苏尘站在房里,铁青着脸看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苏谨言吓得赶紧爬起来,因为起得猛还撞到了叶世宁的下巴,叶世宁疼得一下弯下腰。苏谨言被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又怕苏尘生气,怯怯地站一旁。

等叶世宁站起身,苏尘就死盯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苏谨言还想跟他解释两句,苏尘突然走过去一拳把叶世宁打倒在地,“你在装死?”

苏谨言从小到大没见过苏尘跟人红过脸更何况打人,她被吓呆了,听到叶世宁的咳嗽声才慌慌张张地过去扶他。她害怕苏尘再动手,无意识地挡在叶世宁身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哥哥。”

苏尘很少听她叫自己哥哥,这才意识到吓坏她了,过去牵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苏谨言握住苏尘的手,小声跟他解释,“他不是叶淮明,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是我弄错了。”苏尘摸摸她的头顶,笑着对叶世宁说,“叶先生,对不起。”

叶世宁擦了擦嘴角,皱眉看他,“苏先生,我这是白白挨了一下?”

苏尘依然笑着说,“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了。”

看着苏尘的笑容,苏谨言差点以为刚才那一拳他是故意的了。

叶世宁抱臂看他,突然笑起来,转身跳到阳台的围栏上坐下来。

苏谨言看他坐在窄窄的台子上,晃着两条腿,不免担心地说了句,“你小心摔下去。”

叶世宁似乎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一味盯着苏尘看,苏尘也大方,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两人的气氛正诡异,叶世宁突然开口说,“苏先生就是我哥哥的那个朋友?一直想抢他老婆的那个?”

“叶世宁。”苏谨言生气瞪他。

苏尘倒是不恼,笑着看叶世宁说,“如果我真抢的了,叶淮明或许就不会死了,他那么小气一定不能容忍这种事。”

叶世宁愣一下,配合一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得对。”

苏尘不知为何好像很开心,自己低头笑起来。

苏谨言看着他们有些莫名其妙,苏尘揽住她的肩膀说,“去帮我拿点水果,我渴了。”

苏谨言明白他们大概是有话要说,看了他们一眼,乖乖地去了厨房。

苏谨言走后,苏尘走过去靠在一旁,拿出一只烟递给他,“什么时候来的?葬礼当天还是之前?”

叶世宁就着他手中的火点了烟,抽了一口说,“我或许不该来的。”

苏尘仰头看他,笑着问,“那你来做什么?看看他死后别人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叶世宁低头看着苏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从来都没觉得难过吗?他死了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吧。”

“也许你不信。”苏尘吐了一个烟圈,苦笑起来,“绝情的人其实是叶淮明,他的死快把她快疯了。”

“我该相信你?”叶世宁戏谑地看他,“你一向都那么维护她。”

“你会明白的。”苏尘站直了身子,转身看他,“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替他后悔。”

叶世宁仰起头,头顶的天空太远,让他有些晕眩。

等苏谨言回来时,两人似乎已经握手言和了,正相谈甚欢。苏文宇是做房地产的,而叶家则是做建筑设计的,两人倒是能聊到一起。苏谨言心里高兴,眯着眼睛走过去,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台上摆的一株月季开得正艳。

两人见她过来,默契地按熄了烟头。

苏谨言把果盘放在小桌上,盘腿坐在躺椅上看他们,“我们吃什么?”

苏尘转头去问叶世宁,“你也不吃辣?”

叶世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苏尘笑道,“真是孪生子,如果不是声音的话,我不会相信你不是叶淮明。”

叶世宁摆下手说,“他怎么会拿死来开玩笑?”

苏尘笑了一下,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晴空,仿佛自言自语说,“谁猜得透他,那么喜怒无常的一个人。”

叶世宁低着头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什么。

“走吧。”苏尘转身招呼了叶世宁一声,“就去楼下的小店,吃完过来帮你搬家。”

叶世宁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

苏谨言跟着苏尘往外走,叶世宁也跟上来。谁知还没走两步,两人就听身后砰的一声响。苏谨言转过身就看到叶世宁昏倒在地上,她立刻跑过去看他。

苏尘也被吓了一跳,比苏谨言还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才吩咐道,“别碰他,去叫救护车。”

苏谨言赶紧拨了电话,因为害怕差点连地址都说不上来。等她挂了电话,苏尘问她,“他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前两天发烧了,不过已经好了。”

苏尘伸手探了探叶世宁的额头,皱起眉,“确实退烧了。”

苏谨言过去跪在地上小心地看着叶世宁,突然发现他额角青了一块,忙说,“不会是因为刚刚磕到头了吧。”

苏尘看了叶世宁一眼,像是想到什么,小心地抚了抚叶世宁的额头说,“我们不要碰他,等医生来了再说。”

救护车很快过来,两人一起去了医院。苏尘坐在急救室前才紧张起来,手指放在膝头微微有些颤抖。

苏尘靠过去安慰他,“没事的,你别担心。”

苏尘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该打他的,一下没忍住。”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苏谨言本想替苏尘开脱,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过分,干脆沉默下来。

他们没等多久,医生就推门走出来问,“你们是病人家属?”

苏尘上前说,“我们是朋友,他没事吧。”

“没什么,就是他头部以前应该受过伤,这次应该是撞到了,等他醒过来带他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他头部受过伤?”

“嗯,初步诊断是这样,具体情况要拍过片子才知道。”

苏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站了一会才想起来跟医生道谢,“谢谢医生,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走后,叶世宁被转到了病房,苏尘让苏谨言在一旁照顾,自己则出去打了个电话。苏谨言坐在床前守着叶世宁,想着早上还跟他闹,现在却看他这么安静地躺着,突然就难过得厉害。她庆幸当时参加的是叶淮明的葬礼,如果是叶世宁她肯定受不了,她就是软弱的性子,接受不了这些生死离别。

苏谨言在病房里等了好一会才见苏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江景薇。进了病房,江景薇就扑到床前。苏谨言以为她要抱着叶世宁哭了,谁知她只是站在一旁,也不开口说话,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苏尘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医生说没事了,你别担心。”

江景薇痛苦地捂住脸说,“他这么躺着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苏尘站在她身后小声道歉,“对不起。”

“怎么回事?”江景薇突然转身看他。

苏尘略有些为难地跟她解释,“我打了他一拳,他不小心磕到头了。”

“你……”江景薇坐到床边抚着额头,压低了声音叫了他一声,“苏尘。”

苏尘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说,“对不起,我不该跟他动手。”

苏谨言看不过,好像苏尘受她审讯一样,着急说,“苏尘不是故意的。”

“谨言。”苏尘严厉地看她。

苏谨言不服气问他,“你干嘛低声下气的?”

苏尘皱起眉,苏谨言心里有气,别过头不理他。

江景薇看着他们突然笑了,摆摆手说,“好了,没事就好,我出去待一会。”

苏尘点点头说,“走廊那边有个小阳台。”

江景薇应一声出了门。

等她走后,苏尘扶苏谨言坐下,蹲下身笑着看她,“好了,不气了,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确实是我不该打他。”

“别当我是小孩子,苏尘。”苏谨言低头看他,“你喜欢她,我知道。可是她不喜欢任何人,叶淮明死了也没见她有多难过,她心里装得下谁呢?”

苏尘看她一会,突然笑了,“我知道,我不会吃亏的,哥哥又不是小孩子。”

苏谨言生气他的执迷不悟,转身不去看他,“你去找她吧。”

苏尘站起来捏捏她的脸颊说,“别生气了,晚上带你去吃好的,有什么事叫我。”

苏谨言没有答话,苏尘站了一会推门走出去。

苏尘到了阳台,江景薇倚着栏杆静静地看他慢慢走过来。苏尘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医生说没事,不用担心了。”

江景薇抱着肩头蹲下来,“他走的那晚也是这么躺在床上,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

“没事。”苏尘坐在她身旁小声安慰她,“他不是回来了吗?”

江景薇抬头看他,“你真的觉得他是叶淮明?”

苏尘接道,“双生子也没理由那么像,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声音都变了。”

“如果他喜欢,这张脸都能变了,何况声音?”

“不,我不相信是他。”

苏尘沉默了一会才问,“你不希望他还活着?”

“不。”江景薇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说,“我不能接受他用这种方式骗我,他要离婚还是找别的女人我都没拦着,他凭什么那么恨我?”

“就因为你没拦着,他只是希望你嫉妒而已。”

过一会,江景薇才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蠢货。”

苏尘走后,苏谨言看着叶世宁,突然想起叶淮明墓碑上的照片,他是优秀的男人,才貌双全,结果不过如此。她突然为他感到难过,不被爱的人确实可怜。

叶世宁还没有醒,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绵长。苏谨言蹲下身,伸出手指描绘得他的脸,叶世宁是漂亮的男人,离近了看仍是赏心悦目。苏谨言一边调戏他,一边凑过去小声说,“叶世宁,你不要像你哥哥一样做可怜的男人。”

叶世宁动了动身子却没有醒,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美梦,弯了弯嘴角竟笑起来。

爱情

苏谨言起床时天刚蒙蒙亮,窗外还只有鱼肚白。她随便洗漱了一下去厨房煮了点白粥,后来怕太清淡就放了点肉松在里面。虽然知道叶世宁的口味,可一大早就吃甜食,她真怕他反胃。

收拾妥当,苏谨言抱着保温壶出了门。时间还早,早班车里很空旷,有早起的小孩子结伴去上学,车窗旁漏进一抹橘色的光,这个城市刚刚苏醒。

叶世宁住vip病房,这个时间还没有人走动,走廊里很安静。苏谨言到了病房前却看到阳台处站了一个人,即使只有背影,她也认得出那是江景薇。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跟她打招呼,等了一会见她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于是作罢。

苏谨言推开门,叶世宁居然也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上网。笔记本还是她昨天借给他的,红石的总监现在还是个无产者,一穷二白。

叶世宁不知在查什么资料,正看得专心,见她进来下意识看了看时间问,“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

苏谨言走过去,顺手将保温壶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睡不着就起来了。”

叶世宁合上电脑,揉了揉鼻梁说,“你的作息真规律。”

“你怎么也起那么早?”

“突然想起一个项目,起来查点资料。”

苏谨言点了点头,问了他一句,“你真的不做检查啊,医都生都说了不是很麻烦。”

“我没事。”叶世宁看着她表情有些无奈,“昨天不是说过了嘛。”

“可是……”

叶世宁抬手打断她,“医生也说观察一天就没问题了,我不也住院了嘛,我们扯平了。”

苏谨言没好气地瞪他,“你还真是商人。”

叶世宁笑起来,“带了什么过来?”

“我煮了点白粥。”说着苏谨言补充了一句,“不是甜的。”

叶世宁假装本起脸,“我觉得你在笑话我。”说完他又笑着冲她招招手,“过来。”

苏谨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疑惑地走过去。

早上出门时天有点冷,苏谨言穿了件宽大的毛衣外套,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塞了根红绸带。叶世宁居然发现了,等她过去就直接抽出来问她,“这个可以扎头发的你知道吗?”

苏谨言笑笑说,“好土。”

叶世宁瞪她一眼,“小孩子懂什么。”

苏谨言笑着不答话,叶世宁拉她到身边,撩起她的一小束头发,用绸带小心地缠起来,然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苏谨言低头看他,心跳不受控制得快起来。叶世宁手指很长,指尖太过苍白几乎是透明的,衬得暗红的丝绸都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艳丽。

叶世宁捏着她的发尾说,“我奶奶那个年纪的人喜欢编麻花辫,留齐刘海,眉目端庄秀气,连头发的颜色都是漂亮的。爷爷喜欢替她梳头,梳了一辈子了也不腻,他们很相爱。我以为每个人的爱情都是如此,可到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苏谨言终于逮到机会取笑他,“你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叶世宁也不生气,好奇地问她,“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苏谨言支着下巴认真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是我高中同学,他喜欢我的时候每天都送我一朵白玉兰,那是只有三月的春天才能收到花。”

叶世宁笑话她,“真是浪漫的小孩,后来呢?”

“后来?”苏谨言笑一下说,“各奔东西呗,小孩子的感情哪能当真?”

叶世宁感慨道,“没想到苏谨言还是绝情的人。”

“不是我绝情,未来没有定数,谁知道将来他会喜欢上谁。”

“你不相信爱情?”

“不,我只是不强求,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叶世宁沉默的看她,看得苏谨言快紧张起来,才叹一口气说,“如果叶淮明当初能遇到你,说不定不会那么执迷不悟,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没理由不明白。”

他始终纠结叶淮明的事,困在那些不甘心里走不出来。苏谨言很惊讶,除她以外,他们似乎都还活在叶淮明的阴影里,好像人死去了,才忽然明白曾有过的亏欠。

苏谨言忽然想起江景薇还在外面,于是问他,“我在外面看到江景薇,要叫她进来吗?”

叶世宁好像有些意外,过一会突然笑起来,“她也学会低声下气了。”

苏谨言忍不住劝他,“你们终究是一家人。”

“好了,我知道了。”多说两句叶世宁就不耐烦起来,下了床说,“我收拾一下,一会去办出院手续。”

“你……”苏谨言本来想劝他两句,看他拿眼睛瞪她,干脆不理他。

叶世宁去洗漱,苏谨言出门去了阳台,江景薇果然还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江景薇转过身看她,笑笑说,“刚才看到你过来了。”

“你怎么不进去?”

“免得他看到我不高兴。”

“不会,他只是赌气,就像小孩子。”

江景薇忽然认真地看她,扶着围栏说,“叶世宁真是幸运,他需要有一个人说说话,偏偏就遇到了你,你很聪明,那么快就了解他。”

江景薇那一副口吻又把她当小孩哄,苏谨言也懒得计较,好奇问,“你们怀疑他是叶淮明?”

“你不用管他是谁,你们现在是朋友,不是吗?”

苏谨言皱眉,有些不耐烦,“你们都太自以为是了。”

江景薇没生气反而笑起来,“是,年纪大了的通病,你要多体谅。”

苏谨言抿嘴不说话。

江景薇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先回去了,有事找我,如果不想找我,找苏尘也行。”

她把所有的话都说死了,苏谨言倒想不出反驳话,只好点点头。

叶世宁办完出院手续,直接跟苏谨言回了家。中午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叶世宁就张罗着要搬过去。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只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个躺椅。苏谨言正笑话他,苏尘跟江景薇就很默契地赶来了。

苏尘帮叶世宁一起把躺椅搬过去,完了还问他有什么看中的家具,一起搬过去。叶世宁终于懂得矜持一下,没有再要什么。叶淮明的房子格局跟苏谨言住的那栋一样,很规矩的两居室,只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家具的颜色只有灰白两色,显得规矩又冷冰冰的。

搬完东西,他们三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苏谨言回去准备了点吃的端过来。等她回来,屋里的人不知怎么冷场了都沉默着坐在那。苏谨言端了托盘过去,苏尘赶紧起身接过去。家里没什么吃的,苏谨言只准备了咖啡奶茶和一些小点心,几人倒也不嫌弃,各自端了杯子捧在手里。

苏谨言跟着他们干坐了一会,就听江景薇先开口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已经让公司给你配车了,这样你以后出门也方便点。”

叶世宁没有答话,只看着她点了点头。

江景薇站起来,似乎考虑了一下才说,“那个项目你非要亲自去的话,我要开个董事会讨论一下。”

“只是个小项目也需要董事会通过?”

江景薇笑了一下,抱臂看着他,“项目不重要,我是要问那帮老家伙同不同意你亲自过去,叶先生你身份金贵你不知道吗?”

叶世宁本起脸来,“我只是个小总监而已,我不是你们的叶总。”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你要这样的话,我不就在红石做了。”

“你不做,我就把红石卖了。”

“你威胁我?”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那你卖掉好了,反正你也不稀罕,他送你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让他在天之灵看看自己有多蠢。”叶世宁突然发火,扫掉了桌子上的杯子。

江景薇也被气得不行,按捺了一会,转身就往外走。

苏尘站起身拦住江景薇,看着两人说,“我来是看你们吵架的吗?”

两人扭过头,沉默下来。

“好了。”苏尘拉着江景薇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们吵成这样?叶世宁想去就让他去好了,虽然那个古寺有点偏远但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这个修缮工程毕竟也是旅游局的项目,不会出什么事的。”

江景薇看了叶世宁一眼,不甘心似的说,“随便他吧。”

苏谨言听他们吵了半天,忍不住问叶世宁,“你要去哪?”

叶世宁揉了揉眉心说,“花镇的山里有个古寺,最近旅游局想重新修缮一下,把花镇开发成旅游区,镇上的度假村都差不多盖好了。我过去后你暂时先跟着设计主管,由他安排你的工作。”

“为什么我不能去?”

“那地方太偏了,你还是别跟去了。”

“你不说不危险吗?”

叶世宁皱眉看她,“苏谨言。”

苏谨言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人说,“我的职位是总监助理吧?你们把我当什么,你们三人的调剂品?”

苏尘有点惊讶地看她,“谨言,你怎么了?”

“我不干了。”苏谨言站起来说,“我在哪做不一样,我还不稀罕做红石的总监助理呢。”

屋子里安静下来,三人全沉默地看她。

苏谨言一下尴尬起来,转身要走,苏尘过来按着她坐回位子上,蹲下身看她,“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苏谨言低头质问他,“你只想找个闲职让我混日子?”

“不是不让你过去,那个项目起码半个月,你一个女孩子去山里太苦了。”

“我又不怕。”

苏尘看她一会,终于松口说,“那我先问问爸爸,如果他同意的话……”

“这种事也要伯父同意?”

苏尘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我还是跟爸爸说一下,他不同意的话我帮你劝劝他,这样行了吧?”

这是苏谨言第一次跟苏尘无理取闹,见他答应下来,不免有些小得意,无意中却瞥到叶世宁正冷眼看她,她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

江景薇在一旁看了一会站起来说,“好了,我们走吧。”

苏尘也跟着站起来,这时叶世宁才开口说,“不一起吃个晚饭?”

“不用了,免得你看着我吃不下饭。”江景薇丢下一句话就出了门。

苏尘看苏谨言一眼,也一起走出去。

屋子里就剩苏谨言跟叶世宁两人,她坐着无趣正要走,叶世宁叫住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谁叫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跟着你工作又不是跟着你混着玩的。”

叶世宁站起来,弯腰看着她问,“你不想跟着我,还是不想待在红石?”

苏谨言讨厌他咄咄逼人的样子,瞪着他说,“我不想整天活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叶世宁不屑道,“只要你在n城难免不被苏文宇看着。”

“我可以回家。”

“你舍得?”叶世宁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回去就见不到苏尘了。”

苏谨言不知道他怎么看出自己对苏尘的感情,她觉得羞耻,所以干脆不理他。

叶世宁像是累了,揉着太阳穴坐下来,“苏谨言,我不知道你对苏尘是什么感情,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他爱的是江景薇,你也看到了,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跟在她身边。”

“你嫉妒了?你也想陪在江景薇身边?”

叶世宁喝住她,“不要不识好歹。”

苏谨言被彻底激怒了,冲他吼了一声,“我的事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叶世宁一下握住她的手腕,苏谨言不知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叶世宁看我一会,口气软下来,“你还小,为什么非要做个傻瓜呢?”

苏谨言突然觉得委屈,带着哭腔说,“只有苏尘对我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叶世宁抬手搭上她的脖颈,软声软语地跟她道歉,“对不起,谨言。”

脖颈上温热的触感让苏谨言一阵战栗,抱着他的手臂终于哭出来。

叶世宁扶她坐到沙发上,握着她的手小心地帮她擦眼泪,“是我的错,别哭了。”

苏谨言能想象出自己的狼狈样子,心里止不住懊恼,这真是个糟糕的下午。

花镇

花镇离n城不算远,但也要三个小时的车程,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红石的两个设计师以及江景薇特意派过来的一个医生。到了地方,他们被安排在新盖好的度假村里,这一片度假村坐落在山脚,远远看去一排红顶尖的白房子,错落有致。这山里常年有流水,河底可见到黄白相间的鹅卵石,一旁是覆了一层绿色青苔的黑色岩石。

苏谨言收拾完毕后,跑出来蹲在溪边玩水,时间快到中午,阳光已经烈起来,山里却仍然冷。她待了没多久感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叶世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眯着眼睛站在一旁。那天他们吵过一架就没怎么说过话,苏谨言始终觉得尴尬,她在人前还没那么丢人过。

苏谨言看了他一眼,打算起身回去。

叶世宁拦在她身前,手插在口袋里,弯腰看笑道,“还生气呢?”

苏谨言躲过他的目光,“没有。”

“那怎么老躲着我,不跟我说话?”

“我哪有?”

叶世宁支着下巴想了想,故作恍然大悟般地说,“你害羞了。”

“你……”被他一说苏谨言真的觉得脸上发烫。

叶世宁逗完她,恶劣地笑起来,“好了,你那点小心思一看就看出来了。我都跟你道过谦了,别生气了。”

“我没有跟你生气。”

叶世宁不说话,偏过头看她。

苏谨言只好无奈地承认,“我是觉得在人前哭是很丢人的事。”

叶世宁皱了下眉头,笑起来,“苏谨言,我比你大十岁,你在我面前哭有什么好丢人的?”

“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比如我二十岁的时候你还是小屁孩呢。”

“哪有这么比的?”苏谨言真佩服他的强词夺理。

叶世宁笑着拍了她头顶一下,拉着她往回走,“中午想吃什么?据说这里有镇上运来的新鲜蔬菜。”

“无所谓,什么都行。”

“现在不好好吃几顿,到山上就只能吃罐头了。”

“要在上里住吗?”

“来来回回的跑,太麻烦了,而且我们可能也待不了半个月那么久。”

苏谨言也不再问,跟着他回到屋里。

中午吃过饭几人接着上路,上山的路比较难走,车子颠颠簸簸的开到一个小桥前停下来。带路的村民指着前面的小桥说过了桥就能看到山寺了。一行人被颠得难受,下了车才看清群山之中的小村落,几十户人家,稀疏地分布着,视线尽头的那一座山寺,在橘色的日光下隐隐肃穆起来。

过了小桥是宽阔的青石板路,山里湿气重,路面滑得厉害,苏谨言刚抬了脚便摔了记狠的。叶世宁站在一旁边忙伸手扶住她,路太滑,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苏谨言不知怎么,倒下时还记得去护住他的头。

一旁的人慌忙过来扶他们,因为借力缓冲了一下,两人摔得都不重,只是苏谨言的手背擦破了,红了一大片。叶世宁站起来到就握着她的手腕检查她的伤势,完了瞪着她的眼神要吃了她似的。苏谨言来没来得及开口,叶世宁就把医生叫过来说,“让医生帮你看看,完了我找人带你下山。”

苏谨言一下就懵了,没好气问,“又怎么了?”

“你这么莽莽撞撞的,万一在山里出了什么事,根本没人送你出去。”

“你怎么那么忘恩负义?”苏谨言一气之下都开始口不择言了,气哼哼地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怕你磕到头,我才懒得管你。”

叶世宁无意识的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变得茫然又有些可怜。苏谨言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起来,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不回去,我不稀罕你管我。”她话说得潇洒谁知转身就摔了一跤,苏谨言听到膝盖磕在石板路上的响声,顿时疼得说不出话,眼泪都差点流出来。苏谨言觉得丢人,简直没脸爬起来,干脆趴在地上装死。

叶世宁见她倒下就没了声音,心跳停了一下,看到旁边人动才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到了跟前猛地把她抱了起来,大声叫医生说,“你过来帮她看看,我们马上下山。”

苏谨言被叶世宁抱在怀里能闻到他身上特别的香水味,那种熟悉的味道让她脸红。她装不下去,赶紧睁开眼声明,“我没事。”

叶世宁愣了一下,赶紧把她放在路边的石台上,上下检查了一下才叫医生过来。医生拿了药箱过来察看,叶世宁就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她。苏谨言不敢抬头,听着医生的嘱咐,掀开裤腿让他检查伤势。她那一下摔得不轻,整个膝盖都肿起来,伤口处渗着血丝,看着有些吓人。医生帮她消毒上药,苏谨言疼得发抖却不敢乱动,只不停吸气来缓解一下。叶世宁站一旁看一会突然坐过来,拂了拂她额前的头发小声说,“忍一会就没事了,等我们回去带你去吃好的。”

苏谨言哭笑不得,他们都仗着比她年长,个个把她当成小孩子。

医生小心地帮苏谨言清理伤口,包扎完毕后对叶世宁说,“伤口不要沾水,过两天就好了。”

叶世宁点点头,转头问苏谨言,“你真的不下山?”

苏谨言指着不远的山寺说,“这都到了你让我回去?”

叶世宁也不再坚持,蹲在她身前说,“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苏谨言一下有些难为情,掩饰着问,“你行不行?”

叶世宁瞪她一眼,“上来。”

苏谨言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攀上他的肩膀,有免费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山路好走起来,叶世宁背着她也不费力,走了不多久他们就上了一个斜坡,过了这个坡就能看到红漆已褪的山寺大门。几人下了坡看到寺前有一个青石垒成的池塘,应是种荷花的地方,只是时节还没到,只有一汪深潭。

门上的木制匾额颜色已经泛白,上面的墨迹却依然清晰,加重了这山里的烟雨色。寺门半开着,黄铜的门扣被摩挲得异常光滑,衬得这斑驳半旧的红木门越发凄凉。他们推开门走进去,迎面是一座大殿,殿后有一个院子,两旁是深长的厢房走道。院子里种了一些古树,间或有看不出年岁的石雕,古意盎然。

他们进了寺里,居然已经有人在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坐在大殿檐下,对着柱子临摹上面的图案。苏谨言让叶世宁放她下来,叶世宁不放心一路都扶着她。殿前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三个女学生愣了愣,突然矜持起来。

苏谨言有些纳闷,转头看叶世宁才明白过来,这人确实是一副招桃花的模样。叶世宁今天穿了件短风衣,深色的牛仔裤塞在登山靴里,头发理得短,漂亮的眉眼□□在阳光下,习惯性的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富贵人家的孩子,天生带一股傲慢之气,只是他们不自知。

几人正僵持着里面一个人走出来,看到叶世宁猛地停了脚步,惊疑不定的看他,“叶……叶先生?”

叶世宁看出他认错人了,赶紧解释道,“我是叶世宁,叶淮明是我哥哥。”

“怪不得。”那人说着过来自我介绍说,“我是n大的古建筑教授顾建明,我带学生过来实习。”

叶世宁点点头说,“我听说了,我们不会影响你们吧?”

顾教授摇摇头说,“不会,叶先生以前也是学建筑出身,我们建筑系也得了他不少资助,可惜……”他看了叶世宁一眼没再说下去,领着他们走进去。

寺里虽然有厢房但已不能住人,院子里有学生自己搭的简易帐篷。顾教授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寺庙的大致情况就自己去忙了,叶世宁带着其他人也开始搭帐篷。苏谨言是伤患被特殊照顾,只闲坐在一边。

等他们忙活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寺里原本有灶台,他们东西也准备得齐全,但做饭的技术有限,弄到最后也只是煮了几袋泡面,开了两盒肉酱罐头。

傍晚时天凉下来,叶世宁搬了张小桌在树下,帮苏谨言把碗筷端过来。苏谨言看他忙里忙外的,捧着水杯在一旁笑。叶世宁瞪她一眼,把筷子递给她,“笑什么,一副傻样子。”

“没想到你也会伺候人。”

叶世宁训她,“少得便宜卖乖。”

苏谨言正要反驳他,抬头看到两个女学生走过来。她们是顾教授的研究生,稍微大她一两岁,性格很活泼,见人都笑嘻嘻的。两人端了两个餐盘过来,里面盛着做好的炒菜,一盘是青椒肉丝,一盘是葱爆**丁,卖相很诱人。苏谨言暗暗吞了吞口水,叶世宁看出她眼馋,低头笑了一下。

炒菜是顾教授嘱咐送过来的,两人放下餐盘就坐下来聊了会。苏谨言不是建筑专业,插不上嘴,叶世宁吃饭时又不惯说话,场面很快冷下来。两人大概觉得无趣,坐一会便走了。等人走了,苏谨言笑他,“人家想跟你说话,干嘛冷着一张脸。”

“跟我说什么?”

“女孩子都喜欢跟帅哥聊天啊。”

“谢你恭维。”他拿筷子敲了她额头一下,“赶紧吃饭,小孩子那么八卦。”

苏谨言缩了缩脑袋不再逗他。

吃过饭苏谨言洗漱一下就钻进帐篷里,寺里面的木雕和廊柱上的木刻都很漂亮,她拿出相机打算明天拍下来。山里气温低,时间还早,苏谨言待了一会睡不着,打算出去骚扰叶世宁。掀开帐篷她就看到叶世宁坐在台阶上,那几个女学生围着他似乎在研究一张图纸。苏谨言看他们正忙打算回帐篷,谁知叶世宁已经看到她,叫了她一声,她只好走过去。

到了跟前,叶世宁拉她坐到他身边,拿着另一张图纸给她看,“你看这个藻井的花式怎么样?”

苏谨言一看是大殿屋顶的圆形装饰,这时拿到图纸才看清细部,于是指着外围的一圈图案说,“我喜欢这个色彩布局,绿蓝红金是木质建筑最喜欢的用色,永远都像画里一样,明亮却不花哨。而且中间这个木雕很精细,是蟠龙衔珠?”

叶世宁意外地看着她,“对,这个你也知道?”

“我喜欢古时的彩绘,自己临摹过一些。”

叶世宁满意地点点头,“还挺勤奋的。”

苏谨言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可是好学生。”

叶世宁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这时身边的一个女学生问苏谨言,“苏小姐也是研究生吗?什么专业?”

“不。”苏谨言摆摆手说,“我学设计的,已经毕业了,现在红石做助理。”

几人露出艳羡的表情,恭维了她几句。苏谨言笑笑,回头去看叶世宁,见他捏着眉心似乎乏了,忙委婉地跟几人表示要休息了。几人赶紧跟他们道了晚安,回去了。

等人走后,苏谨言靠过去问叶世宁,“累了?回去睡吧。”

叶世宁放下手定睛地看她,苏谨言以为他又要说让她回去的话,戒备地看他,“想说什么?”

叶世宁笑了一下,低头挽起她的裤腿查看她的伤势,“还疼吗?”

天有些冷,苏谨言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打了个寒颤。

“冷了?”叶世宁抬手搭上她的脖颈说,“回去睡吧,山风太凉了。”

脖颈上的温热触感让苏谨言有些不自在,叶世宁却已经习惯了似的,就这么带她往帐篷处走。为了节约用电,院子里的灯已经熄了,今晚正好是满月,树梢映着月光落在地上,影影绰绰的。远处有虫鸣,墙头爬了一树喇叭花,粉色的花苞点缀在绿色的枝叶间。

送苏谨言到帐篷前,叶世宁理了理她的衣领,突然凑近她低声问,“为什么护着我?”

苏谨言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回答,“我怕你出事啊。”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叶世宁执着起来,非要问一个答案。

“我能参加叶淮明的葬礼,可是叶世宁不行,我会难过。”说完苏谨言觉得这话有些不吉利,吐吐舌头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世宁低头看她,眼神有些迷茫,目光似乎并不落在她身上。他离得太近,苏谨言忍不住想逃,叶世宁却突然抬手揽住她的腰,苏谨言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先回去了。”叶世宁回过神匆忙跟她道歉,转身走时姿势有些狼狈。

苏谨言站在月光下,看着他匆忙走远,她突然觉得叶世宁有些可怜,只是有人对他好些,他就落荒而逃了。

心动

苏谨言他们到寺里没几天就开始下起雨来,雨势不大但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停。帐篷已经不能住,他们全借住在山下村民的家里。山间的河水渐渐涨起来,寺前的那座小桥几乎要被水漫过去了。因为怕苏谨言伤口沾到水,每次他们遇到有水地方叶世宁都要背她,苏谨言一直觉得难为情,叶世宁却没有顾忌,她为此莫名纠结起来。

这天上午,苏谨言挨着门边在描一朵莲花的纹样,叶世宁站在大殿里,低着头写写画画。叶世宁有轻微的近视,工作时会架一副眼镜在鼻梁上,整个人顿时斯文起来。叶世宁工作时极认真,手上的动作娴熟,站着一个姿势便不动,不一会就能完成一幅草图。闲时,他若是心情好还会给苏谨言画一些铅笔绘,山里的那一片黛色在他笔下渐渐都有了烟雨朦胧的美,苏谨言觉得自己几乎要开始崇拜他了。

苏谨言画完一幅转头去看他,叶世宁正好也停了笔,摘了眼镜冲她走来。到了跟前,他拿过她的稿纸看了一会点点头说,“确实是好学生,功底不错。”

苏谨言得意地看他,叶世宁笑一下还给我说,“你很喜欢花?”

“我只喜欢被画出来的花。”

“为什么?”

“美丽的事物都太绝情,你对她有爱,她却没有自觉。所以我宁愿她们都没有生命,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一厢情愿。”

叶世宁笑她,“绝情的是你吧?”

苏谨言躲在一旁笑,突然发现他手里的一叠稿纸,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画那么多了?”

叶世宁翻了翻说,“这是顾教授一个学生的设计图,她拿给我说是请我指教一下。”

“她想进红石吧?”

“脑子转的倒快。”叶世宁点头笑道,“她大概一早就知道红石的总监要过来,图纸都是准备好的。”

“她用才华勾引你,总比想跟你上床要好。”

叶世宁皱眉看她,“女孩子说话不留一点余地。”

“我又没说错。”

叶世宁抬手拍了她脑袋一下说,“不要过于自作聪明了。”

苏谨言对他一俯身,“受教了。”

叶世宁无奈地摇头笑笑,出了门。

晚上他们完工回去,吃过晚饭苏谨言穿了厚外套坐在门前的石台上发呆。山里的夜黑得早,天气很凉又无事可做,她渐渐觉得无聊起来。她没坐多久,叶世宁也走出来,手里拿了两个两个桃子,递给她一个说,“洗好的,他们自己种的。”

苏谨言接过来咬一口,味道异常香甜,让她想起小时候混着油条和烧饼香味的桃子,那时小孩子过满月,邻居就会四处发送这些食物。

叶世宁看她发呆,问她,“无聊了?”

“没有。”苏谨言指着面前的小河说,“这里跟我外婆家很像,她家门前也有一条小河,我有次掉进去,外婆抓着我的脚就给我提上来了。”

“真的?”叶世宁忍不住笑起来,问她,“你小时候跟你外婆住?”

“是啊,我爸爸是大学老师,不能超生,我出生后就过继给舅舅了。上学的时我才被接回来,但名义上我还是舅舅家的小孩。所以在舅舅家我不是亲生的,回到家我仍然不是。”

叶世宁偏过头看她,“你恨他们?”

苏谨言摇摇头,“不,只是不喜欢,感情是长期积累的过程,谁会凭空喜欢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喜欢苏尘?”

“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

叶世宁疑惑地看她,“什么意思?”

“我们跟伯父家关系不好,逢年过节只有苏尘过来问候一下,苏尘是两边受气,我妈妈跟伯母都是刻薄的人。”

“苏夫人刻薄?”

“大户人家那种骨子里的刻薄,你知道的。”

叶世宁笑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苏尘在苏家的地位没你想得那么低。”

“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免费苦力,最后苏尘能有苏氏多少股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叶世宁不把她的话当真,只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你永远不懂苏文宇,所以别忙着下结论。”

“我只希望有人对苏尘好,可是江景薇不会。”

提到江景薇,叶世宁就敛了笑,沉默地看她。

苏谨言不管他高不高兴,自顾说道,“我知道你们都爱她。”

叶世宁支着下巴看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江景薇最懂得怎么吸引男人,她很聪明却又不是绝顶聪明,正好是男人喜欢的程度。她对人若即若离,不独爱哪一个,最懂暧昧的极致。”

叶世宁伸长了手指敲着手心说,“对,她不爱任何人,她喜欢我行我素,来去自由。叶淮明就是对她要求太多,才落得这下场。”

苏谨言有点后悔不该提起他的伤心事,劝他说,“你不要替叶淮明活着,他的爱恨跟你无关。”

叶世宁却没像以往那样生气,起身撑着石台,弯腰笑着看她,“你还小,不要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苏谨言抬起头,夜空中的明月落在树梢上,摇摇晃晃的,像水里的倒影。山村里的夜色太暗,叶世宁的眼睛在暗夜里却明亮动人,他的笑让她心动,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忽然胆怯起来,低头不去看他。

“走吧。”叶世宁习惯性地揽着她的脖颈,带着她往回走。

走进院门时,苏谨言回过头,灰白的石台上落下一束月光,她那一瞬间的心动遗落在那里,孤零零的。

第二天天气很好,他们出来得早,山里还笼罩着一层薄雾。到了寺里,苏谨言在院中研究树下的石雕,叶世宁则站在大殿里,仰头看着殿中的佛像。早上山中太安静,苏谨言在殿外看他一直静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叶世宁站得太久,苏谨言神经质般竟怕他有了看破红尘的觉悟,忍不住走到门口叫了他一声。

叶世宁应声回头看她,笑着冲她招招手说,“过来。”

苏谨言迈进大殿,看着面前的佛像不由自主也敬畏起来。

叶世宁站在她身旁俯身拜了拜,偏过头问她,“你信不信佛?”

苏谨言觉得有些不敬,还是坦白道,“不,我不是佛教徒。”

“我爷爷信佛,他说佛讲因缘际会,不可强求。”

“佛也讲有缘人,信则有,不信则无。”

叶世宁转身看她,笑着掸了掸她的肩头说,“你还小,所以无所畏惧,总觉得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不过,这性格很好,女孩子不该畏畏缩缩的。”

苏谨言故意跟他开玩笑,“叶先生,你还年轻,不要总装长辈教训我。”

他们正开玩笑,门口有人找叶世宁,苏谨言一看还是那几个女研究生,她们手里拿着图纸像是有问题要请教叶世宁。她识趣去忙自己的事,叶世宁拿了图纸带她们到院中去讲解。苏谨言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看他,叶世宁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说话时很认真,不论别人做过什么,他始终都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他不是刻薄的人。

时间快到晌午时,天又下起雨来,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顾教授带着男学生回去给村民帮忙收东西,留他们几个在寺里善后。苏谨言跟叶世宁正在寺里整理图纸,一个女学生突然跑过来说有人落水了。叶世宁一听,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她就跑了出去。苏谨言把图纸收好也急急忙忙跟出去。

寺前的那条河不深,但这几日雨下的太多,他们这段处于下游,水流还是急了点。落水的女学生就在河中央扶着一根桥墩,被水冲得过不来。叶世宁跑到河边就直接下了水,河水不深但也没至胸口,叶世宁走得慢,一步步走了好一会才牵到那人的手。那个女学生一手攀着叶世宁的肩膀跟着他,另一只手扬起来似乎还拿着一叠图纸。

两人慢慢往前走,苏谨言跟其他女学生站在河边等着接他们。快到岸边的时候一阵风把图纸吹落到水里,女学生下意识弯腰去捡,叶世宁被带了一下两人一起跌到河里。苏谨言站在河边吓得叫了一声,叶世宁及时带人一起浮上来,慢慢游到岸边。看他过来,苏谨言暗暗松了口气,另外两人去扶她们同学,她只顾叶世宁,抓住他的手想拉他上来。

苏谨言握住他的手便不敢松开,低头才看到叶世宁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她觉得不对劲,手里一沉,叶世宁就倒了下去。耳边响起惊叫声,苏谨言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没反应过来就跳了下去。

到了河里视觉和听觉都消失了,苏谨言只知道抓住他不敢放手。苏谨言虽熟悉水性但已多年不下水,冷水一激,身体立刻就僵了。幸好落水后,叶世宁立刻醒就过来,苏谨言用自己仅限的救人技能带他往岸边游过去。靠了岸,那几人赶紧过来帮忙,叶世宁扶着苏谨言的腰推她上去,苏谨言想起他刚才晕倒的那一瞬间,站着没动。

“干什么?快上去。”叶世宁在一旁训她。

苏谨言转身推他说,“你先上去,不然你再上不来我可不下来救你。”

叶世宁无奈地看她,“谨言。”

苏谨言低声哀求他,“你让我安心也好,你不知道你刚才……”

“好,好。”叶世宁拗不过她,拉着岸上人的手爬了上去。

看他被几人拉上去,苏谨言心里一松,脚底滑了一下,头磕到了岸边的岩石上,她眼前一黑,立刻沉了下去。河水太混,沉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叶世宁惊惶失措的脸,她想这次她大概真的完了。

表白

苏谨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苏文远来接她回家,外婆家的哈巴狗摇着尾巴在门口送她。盛夏之际,暴雨瓢泼,苏文远牵着她的手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村头的小桥被河水淹没,他蹲下身背她,她伏在他背上,手里撑着雨伞,风太大,吹得她睁不开眼。她无法跟他亲近,却仍知他是她的父亲,心里不觉得害怕,只是生疏。

她对父亲的印象一直模糊而抽象,只记得他白色的衬衫短袖和衣领处露出的一小截修长脖颈。他们走得太久,脚下的那条小路在暴雨里显得遥远又孤零零的。梦里的背景突然变得模糊,世界倏忽混沌一片,苏谨言突然牵不到他的手,心里万分恐惧,一下便清醒过来。

黑色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叶世宁抱着苏谨言,俯身抵住她的额头。苏谨言被救上来就一直在发烧,他怕她烧成肺炎,又担心她磕破的额头破了相,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让他心慌得不行,只想快点带她回到安全的地方。

叶世宁心里乱得厉害,忽然感到苏谨言握住他的手指。他靠过去,听到她小声叫爸爸,突然觉得心酸,附在她耳边轻声叫她。苏谨言勉强睁开眼,却没力气说话,茫然地看着他。叶世宁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也许是他的指尖太凉,苏谨言浑身发烫仍感到一阵战栗。看她把额头倚在他手臂上,叶世宁难过得厉害,抱住她小声说,“谨言,对不起。”

苏谨言无法开口安慰他,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倾斜的,叶世宁的脸在她的头顶上方,让她头晕目眩。路两旁的墨绿山峦一闪而过,窗外,暴雨将至。

苏谨言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烈,她下意识闭上眼。苏文宇注意她的小动作,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然后过去抚了抚她的额头说,“做恶梦了?冷汗都出来了。”

苏谨言还迷糊着,不能清醒,拉着苏文宇的衣袖有些伤心地说,“我梦到爸爸来接我回家,可是他突然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苏文宇皱眉,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别怕,只是噩梦而已。”

苏谨言慢慢清醒过来才想起来问,“这是哪?”

“医院。”

苏谨言惊讶起来,“我们回到n城了?”

苏文宇在床边坐下来,“昨天就回来了,你烧得厉害,一直昏睡着。”

“叶世宁呢?”

“他去休息了,等空了让他来看你。”

苏谨言点点头,“他没事就好。”

苏文宇忽然沉下脸,直直的看着她,“你……”

苏谨言不知说错了什么,有些害怕,嗫嚅道,“怎……怎么了?”

苏文宇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才站起身,轻拍了拍她的手说,“没事,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让苏尘过来看着你,有什么事让你哥哥找我。”

苏谨言看他推门走出去才放松下来,在苏文宇面前,她永远都草木皆兵似的。

苏文宇走后,苏谨言睡不着盯着天花板发呆,不一会苏尘推门走进来。看到他,苏谨言高兴地坐起来,苏尘快走了几步过来扶她,“躺着吧,别起来了。”

苏谨言倚在床头摇摇头说,“睡太多了,头晕。”

苏尘坐到床边问,“找医生再帮你检查一下?”

“不用,没事了。”

苏尘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吓死人了。”

苏谨言凑过去问他,“伯父生气了?”

苏尘点点她的额头说,“爸爸自从听说你去寺里就一直在生气,你也知道他生气有多吓人,整个公司都没人敢跟他说话。知道你出事后,我都快被骂死了。”

苏谨言抱着苏尘的胳膊讨好他,“对不起,连累你了。”

苏尘慢悠悠地说,“苏家的孩子如果淹死在小河沟里,要被人笑死的。”

苏谨言控诉他,“你笑话我。”

苏尘笑笑说,“我真纳闷,你们两人都会游泳,怎么出事的?”

苏谨言想了想那天的情形,有些担心地说,“叶世宁的身体有问题,他本来都上来了谁知突然就昏倒了。我下去救他,不知道河底那么滑,我没站稳就摔倒了。”

“没听他说啊。”苏尘皱了皱眉,摸摸她头上的纱布说,“我们家谨言那么漂亮,不要破相才好。”

苏谨言倒在床上笑起来。

苏尘弯下身子,支着下巴看她,“我听说你为了救他,命都不要了,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夸张?”苏谨言脸红起来,着急解释,“我怕他再昏倒嘛,再说我也是不小心才滑倒的。”

“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苏尘轻抚她的额头问,“那时你只想着叶世宁了?”

“不知道,没想那么多。”

苏尘突然严肃起来,问她,“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苏谨言直觉要否认,可是又说不出像样的理由,只重复说,“我没有。”

“不是就好,不要去招惹叶世宁,你还小,你喜欢谁都行,叶世宁不行。”

“那么你呢?”苏谨言中了邪一样,突然问出来。

苏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羞耻和恐惧的感觉一起涌上来,苏谨言不敢看他,蒙上被子,躲在床上装鸵鸟。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她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良久,苏尘拍拍她的后背说,“谨言,我是你哥哥。”

苏谨言掀开被子看他,小声说,“又没有血缘关系。”

“爸爸会杀了我。”

“不。”苏谨言抱住他,“你是他的孩子。”

苏尘坐在床边看她,目光却没有落到她脸上,他叹了口气,抬手盖住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

苏谨言感到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苏尘的手指烫得吓人。

“乖,没事,我都知道。”苏尘把她抱在怀里,“谨言,不用可怜我。我是你哥哥,我们永远都是最亲近的人。”

苏谨言窝在苏尘怀里哭了一会,苏尘扶她躺下。她闭上眼却一直睡不着,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久才听到苏尘推门走出去。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为自己的愚蠢后悔不及。她对苏尘的感情他不见得不知道,是她太蠢非要说出来。

江景薇到医院时,叶世宁正站在阳台处抽烟。她走过去,扶着栏杆,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他,“那么担心她?”

叶世宁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江景薇哼笑了一声,带着讽刺的口吻说,“看你抱她下车的样子,她还没什么事呢,你就慌成那样。”

“那不关你的事,你管太多了。”

叶世宁说完转身要走,江景薇拦住他,“对,我就该做个木偶任你摆布,等你死了参加你的葬礼,等你爱上别人去参加你的婚礼。”

“你疯了是不是?”叶世宁扶着额头,表情有些痛苦地说,“他活着的时候你恨不得他去死,现在他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恨他?”江景薇笑得眼泪都流下来,“我是恨他,他死了一了百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等着他看我笑话吗?”

叶世宁握拳猛地捶了下墙壁才缓下情绪说,“他已经死了,不论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

江景薇擦了擦脸上的泪,执拗地说,“我不接受。”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叶世宁说完转过身,不再看她。

江景薇退了一步,倚在栏杆上,发狠地看着他。

苏谨言一人在病房里无聊,出了门就听到走廊的阳台处传来争吵声。她觉得好奇,刚走几步就见江景薇攀上了阳台栏杆要往下跳。她吓得叫出声来,叶世宁反应慢了半拍,扑过去把她抱下来。江景薇抓住他的衣襟,哭喊着说,“我恨他,为什么背着我去死?”叶世宁揽着她的脖颈,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被吓坏了。

苏谨言站在一旁有些腿软,扶着墙不停地喘气。

叶世宁缓过劲来才抬头看她,“你回病房吧。”

“我帮你们叫医生?”

叶世宁把江景薇整个护在怀里,略有些戒备地说,“不用了,她没事。”

苏谨言有些犹豫,“可是……”

叶世宁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算我求你了,苏谨言。”

苏谨言倚在墙边没有动,叶世宁抱起江景薇从她身边走过去。他没有看她,径直上了电梯。他们走后,苏谨言慢慢坐到地板上,她突然觉得委屈,她每次想帮他,都被他视为麻烦,她对苏尘都没那么低声下气过。

叶世宁把江景薇送回家,扶她到床上躺下后,坐在床边问她,“要喝点热水吗?”

“为什么救我?”江景薇平静地看他,“你不恨我吗?不希望我跟他一起去死吗?”

“够了。”叶世宁暴躁地打断她,“就算你死了他也活不过来了。”

“万一能活过来呢?”

叶世宁愣了一下,看她半晌又摇摇头说,“我不信你爱他,我不相信。”

江景薇坐起来,她凑过去捧起他的脸,“不要顶着这张脸去爱别人,我分不清你们谁是谁。”

叶世宁握住她的手腕,似哭似笑地看她,“我不该回来,他要死就该让他死得干净点。”

江景薇低头捂住脸,“对不起,我快疯了。”

叶世宁站起来,低头看她,“如果他活着,他在你眼里仍一文不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江景薇大声哭着打断他,“不,你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以为是。”

叶世宁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她躺下来,“先睡一会,别想太多。”

江景薇不再哭闹,听他的话乖乖地躺下来。

等她真的平静下来,叶世宁出门给苏尘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一下江景薇的情况,他怕待得久了又再刺激她。

苏尘很快过来,看江景薇那一副样子皱眉问叶世宁,“又怎么了?”

“没事,吵了两句。”

“你们……”苏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了,你去看看谨言吧,我在这照顾就好了。”

“麻烦你了。”叶世宁拍拍他的肩膀说,“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苏尘点了点头,叶世宁又在床前站了一会才推门走出去。

苏谨言回到病房后就抱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等她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坐起身,一个人推门走进来。她没来及说话,病房里的灯就被打开了,叶世宁提着保温壶走过来。

苏谨言坐在床边,看他把粥盛出来递给她,“饿了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苏谨言没有接,问他,“江景薇怎么样了?”

“没事,苏尘在陪她。”

“苏尘?”

叶世宁没有多说,将粥放到桌上,坐在床前看她,“还生气吗?”

“我只是无法应付你那么喜怒无常。”

“对不起。”叶世宁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低声跟她道歉,“我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故意要跟你发脾气。”

苏谨言下床走到他面前,“你打算把江景薇让给苏尘了吗?”

叶世宁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她爱叶淮明,不要再让苏尘白白付出了。”

“不,她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内疚而已。”

“她爱叶淮明,你知道的。何必自欺欺人呢?”

叶世宁看着她说不出话,苏谨言不知道他的痛苦是为叶淮明后悔还是因为怨恨。

她俯身,靠近他问,“如果你是叶淮明,你会不会后悔?”

叶世宁抬手捂住她的嘴,“谨言……”

苏谨言感觉到他的颤抖,一时心软,退到床边坐下来,“我不希望苏尘也受这种痛苦。”

叶世宁没有说话,他端起粥拿了汤勺喂她。苏谨言吃了一口,因为难过得厉害居然吞不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得落下来。叶世宁屈指擦她脸上的泪,苏谨言抬头看到他的眼圈也红起来。叶世宁放下粥,低头牵住她的手,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苏谨言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脸。他俯身亲吻她的指尖,他说,“我很痛苦,谨言,可我却不知为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该去恨谁,我该怎么办?”

那一个傍晚是苏谨言唯一一次见到叶世宁那么脆弱,她有些后悔,是她逼他太狠了。

调戏

苏谨言回去上班后就申请调去了设计部,叶世宁也没反对,只说去锻炼锻炼也好,免得到最后成了绣花枕头。之后她就开始忙起来,两人几乎没什么时间见面,红石的项目像做不完似的,订单一个接一个,恨不得天天加班。跟她一组的同事年龄都相差不大,很快大家便相熟起来,平时闲聊中苏谨言渐渐听到了一些叶淮明的八卦。

在红石员工眼里,他们的董事长是n城有名的贵公子,不止长得漂亮而且做生意地手段了得,只是有点花心。据说叶淮明在外面养了许多小情人,却不允许江景薇出门,除了上层的酒会,没人见董事长夫人露过面。如果不是叶淮明把公司交给她,他们还以为她只会跳舞呢。可又有传言都说叶淮明没跟那些情人上过床,他只是气气董事长夫人而已,但事实到底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苏谨言听得多了也被勾起了八卦之心,打算哪天有机会问问叶世宁,可是一想起他受伤的表情又暗暗作罢了。

这天苏谨言跟同事一起去员工食堂吃午饭,点完餐正端着餐盘往回走突然发现窗口坐着一个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等她走到座位上就听到其他两个同事已经议论说,“那不是叶总的新助理吗?”

旁边的同事立刻附和说,“是啊,听说是n大的高材生,还是建筑系的教授推荐过来的。”

听她们这么一说,苏谨言下意识朝窗口看了一眼,这下终于想起来那人正是叶世宁救出来的女学生。

她正发呆,一个同事说,“你说总监会不会看上那个助理啊,董事长当年就是花心的人。”

另一个同事忙反驳说,“不会,总监不是那种人。”

旁边的人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不一样。”刚才反驳的同事咬着筷子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像总监这样郑重谦和才是董事长的本质,花花公子只是他的表象,他是专情的人,他只是没来得及表现出来。”

苏谨言心里一动盯着她看,旁边的人也被她说愣了,一样看着她。那个女孩子终于发现她们的目光,脸红起来,掩饰着嚷嚷说,“看什么啊,你们真讨厌。”

剩下的人哄笑起来,苏谨言端着水杯莫名对叶淮明起了兴趣。

苏谨言正出神,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抬起头她就看到窗边的人冲她笑了一下。苏谨言有些发愣,吃过饭后,她在座位上没有动,果然看到窗边的人走过来。到了跟前,那人冲她伸出手说,“你好,苏小姐。”

苏谨言跟她握了一下问,“你好,你是?”

“白翎,我们在寺里见过。”

“我记得,当时太忙都没时间认识一下。”

“是啊,还要多谢苏小姐的救命之恩呢。”

苏谨言摆摆手说,“是叶世宁救的你,我可不敢邀功。”

听她直呼叶世宁的名字,白翎似乎有些惊讶,迟疑地问,“苏小姐跟总监很熟?”

苏谨言赶紧撇清关系,“不,只是跟着他做过几天助理,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好。”白翎笑笑说,“我想请你吃个饭,有时间吗?”

苏谨言想了一下说,“没问题,你定时间好了。”

“要叫上总监吗?”

苏谨言不知她的用意,只好说,“我没意见,看你的意思。”

“好,那我下午问问总监,定下来再跟你联系。”

苏谨言点头应下来,跟她互换了联系方式,各自回了办公室。

下午苏谨言接到白翎的电话,记下订好的餐厅位置。下班后,她收拾一下便打算直接过去。出了公司大厦,苏谨言去等公交车,刚到路边就有一辆车开过来。她停下来,看到车窗打开后,叶世宁笑着看她,“上车。”

苏谨言看到白翎坐在副驾驶座上,于是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多了一个白翎,她有些尴尬,三人一路无话到了餐厅。

白翎订的是个西餐厅,里面的客人不算多,店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进去后,侍者引他们到了一个靠窗的小圆桌旁。桌布是墨绿色的,玻璃杯里装着清水,一旁摆着白色的餐巾。三人围着桌旁坐下来,叶世宁习惯性地帮她拉开了椅子,苏谨言抬头看他,叶世宁偏过头轻咳一声,笑了一下。

坐下后,他们各自点了餐。等侍者下完单,叶世宁伸长了手指轻轻敲打着手心问苏谨言,“会弹钢琴吗?”

苏谨言摇头道,“不会,妈妈可不舍得买钢琴给我。”

叶世宁看她一眼,端起杯子抿了口清水,没有说话。

白翎在一旁问,“总监会吗?”

“会一点。”

“那一会给我们弹一段吧。”白翎指了指不远处的黑色钢琴说。

苏谨言转头笑着看他,叶世宁偷偷瞪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等餐的间隙,叶世宁招来侍者说明了要求,侍者带他到钢琴旁坐下来。餐厅里停了正在播放的曲子,四周安静下来。苏谨言支着下巴看他,叶世宁穿一身黑色,低垂着头坐在暗的灯光下,那一瞬间他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竟无法确认他是谁。叶世宁喜欢穿羊绒衫,衣领处露出条纹的格子衬衫,袖扣处缀着一颗水晶袖扣。苏谨言记得他的手指细长,指尖却是圆的,据说是适合弹琴的手指。

音乐声响起来,叶世宁微微偏过头,不知在想什么。苏谨言是外行仍听出曲子有些难,叶世宁却弹得尽兴,嘴角挂了一丝笑意,低垂着眉眼,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一曲终了,苏谨言听到底下有稀稀疏疏的掌声,白翎在一旁笑着说,“总监是技痒了吧。”

苏谨言不懂,问她,“你也会弹钢琴?”

“小时候被迫学过一段时间。”

苏谨言有些羡慕,对她说,“会一种乐器真好,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叶世宁已经走过来,听她的话说,“想学的话,有空我教你。”

“不,我乐感太差,到时候要被你嘲笑死。”

叶世宁笑着刚想答话,白翎问道,“总监跟苏小姐很熟吗?”

叶世宁指着苏谨言说,“我跟她家长是朋友,我是照顾晚辈。”

苏谨言还没来得及反驳,白翎就笑着说,“总监怎么看也不像长辈啊。”

苏谨言故意瞥了他两眼,叶世宁装作没有看到,抵唇笑起来。

等餐点端上来,叶世宁对白翎说,“你还在实习,请吃饭的话没必要来那么贵的地方。”

白翎接道,“因为要请总监一起过来,所以不敢太随便了。如果我只有我和苏小姐的话,我们就自己商量着来了。”

叶世宁笑着看她,“我很挑剔?”

“不。”白翎赶紧解释说,“只是你们救了我,我希望我的谢意能郑重些。”

叶世宁低头说,“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

白翎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们说,“那天看到苏小姐沉到水里,我后悔得要死,不该下水去捡那几张设计图。如果她出什么事,我真是莫大的罪过。”

叶世宁停下来手里的动作,对白翎说,“已经没事了,下次小心点就好。”

白翎点了下头,长舒一口气说,“还好大家都没事,只是我那几张图还是没保住,还连累你们受了那么大的罪。”

“你可以试着重新再画一遍,如果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可以过来问我。”

白翎愣了一下,低头时忍不住笑出来,“谢谢总监。”

吃过饭三人走出来,叶世宁帮白翎叫了出租车,然后他去取车,跟苏谨言一起回家。时间有些晚了,街上亮起了霓虹,苏谨言开了车窗,陷在座位里感受这海滨城市潮湿的风。叶世宁屈指擦了擦她的眼角,苏谨言转头迷迷糊糊地看他。

叶世宁笑起来,“还没喝酒就醉了?”

苏谨言抬手揉了揉额角说,“我今天听到有人聊叶淮明的八卦。”

“说什么了?”

“说他是花花公子,是不是?”

“男人都是花花公子。”

苏谨言扶着额头,笑着看他,“你在替他开脱。”

“他才不稀罕。”叶世宁转头看她一眼说,“是不是花花公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谁说也不作准。”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可是……你不是他,你别介意他们怎么说。”

叶世宁突然过来捏了她脸颊一下,“不用担心我。”

苏谨言笑着躲他,趁机问,“我听苏尘说红石在济慈医院有股份,那你去那边看病应该不收钱吧?”

叶世宁专心开车也不看她,“想说什么?”

“苏尘说他们已经约好了医生,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检查一下身体。”

叶世宁无奈说,“我没事。”

“你那天上岸时昏倒了,你不知道吗?”

“你还说呢。”叶世宁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瞪着她说,“谁让你跳下去的?”

他这人最喜欢过河拆桥,苏谨言气不过,别过头说,“好,你下次淹死,我也不管你。”

叶世宁拍了她脑袋一下,“一说你就恼羞成怒。”

苏谨言觉得委屈,口气有些冲的说,“我不跳下去,看着你死吗?”

叶世宁沉默下来,他开了车窗,拿出一支烟却不点,只夹在手上。苏谨言莫名紧张起来,叶世宁不是苏尘,她把握不了他的脾气,怕他真的生气会赶她下车。苏谨言等了好久,叶世宁才关了窗。他转头,认真地看她说,“苏谨言,下次就算看着我死也不要去救我,一命换一命,不值得。”

他说得太严肃,苏谨言呆愣着看他。叶世宁重新发动了车子,苏谨言一觉得尴尬,坐一旁转移话题说,“记得去做检查。”

叶世宁敷衍她,“等有空再说。”

“这周末吧,苏尘说什么时候去都行。”

叶世宁无奈地笑道,“你这点跟苏尘真像,抓住一件事就倔强得要死。”

苏谨言回他一句,“比不过你。”

叶世宁笑着摇摇头也不再跟她吵。

回到住的地方,叶世宁停好车,两人一起上了楼。到了房前,叶世宁跟她道晚安打算开门进去,苏谨言叫住他说,“我没想过什么值不值得,我是不是很傻?”

叶世宁安静了一下转过身,苏谨言突然觉得紧张,赶紧打开门打算进屋。叶世宁快步走过来,抬手把她挡在门边。苏谨言转头,叶世宁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凑近了看她。苏谨言以为他要吻她,脸烧起来,害怕地躲到门边把脸藏起来。

叶世宁轻笑了一声,凑到她脖颈处,小声说,“做个好梦。”

明知道叶世宁在戏弄她,那温热的呼吸还是让苏谨言心跳得厉害,逃一般躲到屋里。关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叶世宁的得逞的笑声,她想自己大概又被耍了。

爷爷(一)

周末时苏谨言跟叶世宁约好陪他去做检查,一早两人就出了门。

五月一过天气便热起来,马路上的梧桐正长得茂盛,枝叶伸展开来像一把巨大的伞。叶世宁穿了件浅蓝色的v领毛衫,配米色长裤,一副干净清爽的模样,简直看不出是过了三十岁的人。苏谨言站在阳光下仔细看他,叶世宁仍是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一点嚣张的笑。经过那一晚,苏谨言每次见到他都会有点难为情,心里的那点小甜蜜让人难以启齿又觉得快乐,她觉得自己非常没出息。

苏谨言没有谈过恋爱,只在少年时暗恋过隔壁班漂亮的男孩子,可也仅仅是远远看几眼,她对感情有过分的羞耻心,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直到碰到叶世宁,她才知道爱情的欲望可以盖过一切羞耻心,就像毒品会让人迷失心智,却又全无道理可言。

两人站在路边,苏谨言不敢长时间看他,假装低头研究他的手指。叶世宁身材瘦削,皮肤干净白皙,手腕处戴一块黑色的腕表,精细的机械表,是她喜欢的款式。叶世宁任由她看了一会,握住她的手笑出来,“我手上长出花来了?”

这人就知道取笑她,苏谨言松开他的手,转过身不理他。叶世宁笑了一下,过去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叶世宁平时很少自己开车,上班都是司机过来接他,他习惯在路上休息一会,他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叶世宁坐进车里开了车窗,苏谨言倚着窗边呼一口气,她今天穿得多了点,现在已经开始冒汗了。叶世宁靠过来抚了抚她的额头说,“等检查完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吧?你看你都冒汗了。”

“不行。”苏谨言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

“怎么了?”叶世宁捏着她的下巴开玩笑说,“歧视大叔的品味吗?”

苏谨言有些别扭地跟他解释,“你帮我买衣服的话肯定会被伯父发现的。”

叶世宁收了笑,认真地看着她说,“苏文宇让你离我远一点?”

“反正伯父跟苏尘都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伯父还让我把戒指还给你。””

叶世宁欺身靠过来,他撑着椅背,居高临下地看她,“那你要还给我吗?”

苏谨言仰头笑着看他,“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算你聪明。”叶世宁笑一下,心情变得好起来,放一张cd发动了车子。

苏谨言看他笑得开心,凑过去问,“伯父说得那么严肃,这个戒指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叶世宁目光有些游移,随即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说,“哪有什么特殊意义,觉得漂亮就送给你了。”

苏谨言不信任地看他。

叶世宁拍了她脑袋一下,不再多说,直接往医院开去。

到了医院,苏谨言没想到医院居然专门派了人来接他们。叶世宁一早就料到似的,神色如常地带她一起进了医院大厅。几个医生穿着衣袍站在那里,为首的一人看到叶世宁吃惊得几乎失态,愣了好一会才加快了步子冲他们走过来。

“你好,叶先生,我是济慈的副院长李会明。”

叶世宁冲他点了下头,“你好,李院长。”

李会明笑一下,转身跟他介绍,“这几位医生是我们医院的脑科专家,还有肠胃科专家,叶夫人交代过说今天要帮您做一个全身检查,您看方便吗?”

叶世宁皱了下眉头,苏谨言察觉他有些不悦,但他掩饰得好,仍然面带微笑地说,“不是说只做个脑部ct就好了吗?”

李会明笑着跟他解释,“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做了全身检查吧,反正耽误也不了多长时间。”

“可是……”叶世宁还想推掉,苏谨言拉了他一下,“来都来了就检查一下吧,我等你。”

叶世宁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对面前的医生笑笑说,“那麻烦你们了。”

李会明会意地点了下头,带着他们往医院里走。

叶世宁的胃病这几天时好时坏的,江景薇大概也是担心他,才特意交代医院给他做个全身检查。想到这苏谨言有些心不在焉,跟着叶世宁不一会就到了检查室。叶世宁让她在门口等,自己跟着医生走进去。

叶世宁检查的指标多,折腾着就到了中午,最后要去做胃镜的时候他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苏谨言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让叶世宁靠在她肩膀上休息一会,他耍赖似的坐下来就不愿动弹。苏谨言知道他辛苦,帮他按摩着太阳穴安慰他,“再忍一忍,做完胃镜我们就回家。”

叶世宁有气无力地说,“下次吧,我累了。”

苏谨言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为难地看他,这时她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咚咚的单调声响。她抬起头,不远处一个老人由一人扶着正拄着拐杖冲他们走来。

拐杖点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叶世宁睁开眼,看到对面的人不自觉就坐直了身子。等来人到跟前,叶世宁站了起来,苏谨言不知情况也跟着一起站起来。对面的老人穿一身黑色丝绸,站定了不说话,沉默里带一股气势,莫名让人觉得有压力。

老人看着他们,微微眯了下眼睛,这个小动作跟叶世宁很像,苏谨言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他看。老人抬眼扫过她,他的眼神太过严厉,苏谨言吓得立刻握紧了叶世宁的手。

叶世宁勾勾她的手指安抚了她一下,然后躬身问对面的老人说,“您是小爷爷?”

爷爷(二)

来人正是叶家的第二大家长叶乾,叶家老爷子叶弘的二弟。叶弘共兄妹三人,二弟和小妹都在纽约生活,只有他一直留在n城。年轻时他也是满世界飞来飞去,可他是念旧的人,至死离不开叶家老宅。

想到这叶乾有些唏嘘,他的儿孙也已长大成人,不知道大哥会不会为此感到高兴。

叶乾自顾愣了一会,然后扶着拐杖,然后抬头笑着说,“你从小就跟你爸妈出国了,难为你还能认出我这个老头子。你们兄弟俩真是一模一样啊,我远远看着以为淮明又回来了。”

叶世宁勉强笑了一下,解释说,“家里有您跟爷爷的照片,其实爸妈每年都想过来探亲就是怕爷爷不高兴。”

“大哥太固执,一家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弄得临走也没能见你爸爸一面,图个什么?”

“是爸爸伤了爷爷的心,怨不得他生气。”

叶乾听了又微眯了下眼睛,仰头看他。叶世宁身量很高,即使他现在躬身站着,旁人跟他说话也免不了要微微仰起头。

叶乾看他一会低头笑一下说,“你这话真像你哥哥的口吻,你跟着你爸妈长大,我以为你会向着他们。”

叶世宁过去扶他,低头说,“即使爸爸也不敢说爷爷有错,我更没资格说什么了。”

叶乾赞许地看他,“到底是兄弟俩,跟你哥哥一样聪明。”

叶世宁扶着他的手臂,露出一个谦虚的笑。

叶乾这才发现苏谨言似的,转头看她。

苏谨言被他的看得紧张,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叶乾看了她一会问叶世宁,“这位是?”

叶世宁忙给他介绍,“我朋友苏谨言。”

叶乾盯着苏谨言忽然笑起来,“我是叶乾,小宁的爷爷。你跟苏文宇是什么关系?”

苏谨言赶忙回答,“他是我伯父。”

叶乾点头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他女儿呢,你跟你伯父长得真像。”

苏谨言从没人听人说过她跟苏文宇相像,讷讷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乾也不再问她,拉着叶世宁的手说,“我听景薇说你今天过来检查身体,完了跟爷爷回去吃个饭吧,叫上景薇一起,我们一家人聚一聚。”

叶世宁点头应下来,“好,我先送谨言回家。”

叶乾回头看了苏谨言一眼说,“既然是苏家的孩子就一起过去吧,我们两家是世交呢。”

叶世宁扶着叶乾回头对苏谨言笑了一下,示意她跟上来。

他们到了医院门口,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一旁的人打开门,三人坐进去。叶乾拉着叶世宁坐在一边,苏谨言识趣地坐到他们对面。

进了车里,叶乾就拉着叶世宁聊起来,“你哥哥小时候很讨喜,三岁的时候你爷爷带他去我那里玩,那时候他还一点点,穿着件缎面的小红棉袄,漂亮的像个女孩子。小家伙最喜欢偷着喝饮料,若不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喝得小肚子鼓鼓的。你爷爷宠他宠得厉害,也不管。”

叶世宁坐在一旁笑,“爷爷看着哥哥长大,自然宠得厉害。”

叶乾点头感慨道,“你爸爸走了你爷爷就那么一个孩子了,所以才把你哥哥宠得那么任性。”说着叶乾生气地点了下拐杖说,“他才三十二岁,不好好活着,真是作孽。”

看他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叶世宁赶紧扶住他的肩头安慰他,“您消消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您生气也没用。”

“如果你爷爷活着也要被他活活气死了,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叶世宁在一旁抚着他的后背,偏头笑着听他训话。

车子走了好久才到了叶家的老宅,苏谨言坐在车里只能看到空旷旷的一个院落,大得看不到边似的。车子开到门前停下来,三人下了车,叶世宁扶着叶乾上了台阶。叶家的老宅是中式的庭院,院子里的装饰不多,只在不远处有一个凉亭,旁边是一小汪池塘,夏天也许会种荷花。

苏谨言站在台阶上随意扫了一眼,跟着两人进了屋里。江景薇居然已经过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喝茶。看到三人进来,江景薇站起身迎上来。她的目光只在苏谨言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笑着过去扶着叶乾说,“医生怎么说,爷爷身体没事吧?”

叶乾摆了下手说,“没事,就是有点高血压。”

江景薇扶着他往屋里走,“您多注意,要定期做身体检查。”

叶乾笑笑,对叶世宁说,“小宁,跟我上楼,有事跟你们说。”说完他转身看了苏谨言一眼说,“谨言是吧,先在楼下坐回,马上就开饭了,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人带着你在院子逛逛。”

苏谨言点头应下来,“没事,你们先忙。”

叶世宁走到苏谨言跟前对叶乾说,“爷爷,你们先上去,我一会就过来。”

叶乾笑着调侃了一句,“儿女情长呀。”

江景薇在一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苏谨言看着不知为何有些胆战心惊的。

等两人都上了楼,叶世宁弯腰刮了苏谨言的鼻尖一下说,“觉得无聊就看会电视,外面热,想玩的话下午再出去。”

苏谨言无奈地看他,“我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叶世宁不放心又交代她一句,“不要乱跑,这里都是小爷爷的人。”

苏谨言不明所以,一下紧张起来。

叶世宁没有多说,笑着拍了她头一下上了楼。

三人聊得有点久,苏谨言坐着无聊,转头看到一个佣人过来打扫,来人似乎没想到客厅还有人,躬了躬身就打算退下去。苏谨言赶忙说,“没事,您忙好了。”

那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心地跟她笑了一下,过去擦柜子上的花瓶。叶家客厅靠墙处有一个紫檀木柜,错落有致地摆了各式古董花瓶和其他物件。苏谨言看她擦最上层的花瓶时有些辛苦,帮她搬了个凳子过去,吓得那位老佣连连摆手。苏谨言反正无事,就站在下面帮她扶着凳子。老佣看推辞不过,小心地踩上去,挨个把上面的花瓶擦一遍。两人正忙活着,苏谨言就发现凳子上的人摇摇晃晃要倒。苏谨言下意识过去扶她,突然就听到身后叶世宁用变了腔调的声音叫她。

苏谨言回过头,突然就感到肩膀传来剧痛,她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铜胚的景泰蓝花瓶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叶世宁似乎吓傻了,怔怔的在楼梯上站了好一会才跌跌撞撞跑向她。苏谨言趴在地上有些发懵,不知道这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叶世宁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小心地摸着她的头问,“砸到头了吗?”

苏谨言这才回过神,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苦着脸说,“砸到肩膀了。”

叶世宁迟疑了一下,伸手要去解她的衣扣,“我看看。”

苏谨言脸烧起来,躲着他说,“不用了,我没事。”

“别动。”叶世宁喝住她,看苏谨言露出委屈的表情,叶世宁又放软了声调说,“算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叶世宁扶苏谨言起来对叶乾说,“爷爷,我先送她去医院,吃饭的话等下次吧。”

叶乾扶着拐杖没有说话,不一会客厅一侧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叶乾转过头问领头的一人说,“叶华,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叶家的待客之道?”

被称为叶华的管家也已上了年纪,一副严肃的面相,看人时眼神有些阴霾,眼里只有叶乾,并不看其他人。他被训了一句也没什么表情,低头对叶乾说,“我会尽快换一批人过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叶乾点了下头对叶世宁说,“赶紧送谨言去医院,吃饭什么时候都行,别耽误了孩子治伤。”

叶世宁也顾不得多说,扶着苏谨言出了门。

等两人走后,江景薇上前问,“爷爷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您不喜欢苏谨言?”。

“人年纪大了就会变得脾气暴躁,在年轻人看来是无理取闹吧?”叶乾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拄着拐杖往餐厅走。

江景薇跟上去扶着他,叶乾拍拍她的手,“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要做叶家的媳妇话,那个孩子还太小了,你说是不是?”。见她没有出声,叶乾笑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不要瞒我。”

江景薇莫名心跳快起来,她沉默着没有答话,窗外的阳光太耀眼,让她有些晕眩。

谎言

苏谨言肩膀受了伤,只好请了一星期的假在家休息。苏文宇知道后,突然对她看管的严起来,一日三餐都差人送过来,有时候还让苏尘专门接她过去吃晚餐。苏谨言私下跟苏尘抗议了几次,见他爱莫能助也就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周五这天苏尘提早下班过来接她,到了苏家别墅,时间还早,苏文宇跟许绮芸正在吃下午茶。见他们进来,许绮芸笑着招呼两人坐过去。许绮芸在家穿得随意,头发松松地挽起来,跟苏文宇一样穿浅色毛衫和棉布长裤。她比苏文宇小五岁,因为保养得好还是一副漂亮的脸孔,笑起来很和善,苏谨言却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怕她。

家里的佣人给他们端了奶茶过来,苏谨言跟苏尘换好鞋子,走到落地窗前,围着小桌旁坐下来。

许绮芸将一小碟糕点推到苏谨言面前,笑着问她,“肩膀好了吧,还疼吗?”

“没事了,谢谢伯母。”苏谨言乖巧地跟她道谢。

许绮芸点头笑了笑,“没事就好,你伯伯这几天一直担心你,让你过来住,你又不愿意。”

苏谨言连忙说,“小伤而已,就是画图不方便才请假的。”

苏文宇在一旁翻着杂志也不插话,苏尘趁机训她,“以后小心点,你最近就是莽莽撞撞的,不然也不会老进医院了。”

苏谨言用眼神跟他抗议,苏尘笑一下别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等兄妹俩闹够了,苏文宇放下了手里的杂志看了苏谨言一眼说,“你哥哥说的没错,你最近大伤小伤不断,大概是跟叶世宁气场不合,以后不要老围着他转。”

听苏文宇居然说出气场两个字,苏谨言想笑又被他训得尴尬,别别扭扭坐一旁。

苏文宇训她一句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想吃什么自己跟厨房说,我去书房,你跟你哥哥自己玩。”

苏文宇要走,许绮芸也站起身跟他一起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苏谨言端着奶茶问苏尘,“伯伯生气了?”

“你说呢?”苏尘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爸爸不喜欢你跟叶世宁混一起,你不听话,他当然生气了。”

“我又没做什么。”苏谨言不服气地跟他抗议,“为什么我喜欢你不行,喜欢叶世宁也不行?”

苏尘抬手捂住她的嘴,皱眉四处看了看,才严肃地问她,“你真喜欢他?”

苏谨言红着脸,讪讪的没有答话。

苏尘低头抿了口茶,声音凉凉的说,“你这移情别恋的速度,真是让人惊讶。”

苏谨言有些委屈,盯着他说,“是你说不可能,我怕你为难,本来就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苏尘看她一会,叹了口气说,“爱情里不会没有非分之想,谨言,你只是太依赖我了。”

“那你对江景薇有非分之想吗?”

“有。”苏尘低头答道,“我本来就喜欢她。”

苏谨言无端觉得受了侮辱,生气地拍了下桌子,“对,只有我蠢得像个小丑。”

苏尘无奈地牵过她的手说,“谨言,我跟叶世宁都不适合你,以后他跟景薇的牵扯不会少,你没必要惹这个麻烦。”

“不,叶世宁说过他喜欢我。”苏谨言一着急随口就撒了个谎,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苏尘怀疑地看她,“他真这么说?”

苏谨言梗着脖子不回答。

“成年男人最擅长谎言,我不信他那么快喜欢上你。”

“我知道我没用,我什么都不懂。”苏谨言自暴自弃地说,“除了大学是我自己考上的,工作和房子都是你给的,我自己什么都没有。”

苏尘暴躁地打断她,“没人跟你计较那些事。”

“我计较。”苏谨言恼怒地瞪他,“伯父不是我爸爸,你们不会管我一辈子。”

苏尘冷冷看她一眼,“这话如果被爸爸听到,你自己负责。”

苏谨言几乎要崩溃,“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离他远点。”

“不,我喜欢他。”

苏尘压下自己的怒气站起来,他抖着手指去系散开的毛衣纽扣,“就算我答应跟你结婚也比你喜欢上叶世宁要好。”

“苏尘。”苏谨言惊讶地抬头看他,见他的气得厉害,担心地去牵他的手。

苏尘甩开她,“你好自为之。”

苏尘训她一句回了房间,留苏谨言一个人懊恼地坐在窗前。

晚餐时,许绮芸对苏谨言客气了几句后便没有人说话,都各怀心事似的,沉默下来。

等晚餐快结束时才听许绮芸问,“谨言,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n城还是回家?”

苏谨言被问得一愣,支吾地回答,“我……我还没想好。”

许绮芸笑着说,“伯母不是要干涉你,只是我们两家关系不好,你也知道的……”

“绮芸。”苏文宇在一旁皱眉叫住她。

许绮芸也不恼,还是笑盈盈地说,“谨言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事她不能知道的?当年谨言要来上大学,她妈妈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她跟我们走那么近,家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苏谨言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许绮芸笑了一下说,“是,你有自己的主意就好。”

苏文宇在一旁一直没有插嘴,看她们说完了才开口对苏谨言说,“家里在你上班的附近还有一套公寓,有空让苏尘帮你搬过去吧,以后你上班也方便了。”

苏谨言脑子里空了一下,半天才结巴地问,“为什么?”

苏文宇奇怪地看她一眼,“什么为什么?”

苏谨言有些愤愤不平,她有些赌气地说,“我就知道……”

苏尘在桌下踢了她一下,成功的让苏谨言住了嘴。

苏文宇没管他们两人的小动作,看了他们一眼说,“就那么说定了,时间你们自己安排。”

说完苏文宇打算起身离开,许绮芸突然说,“谨言,你手上戴着什么?”

苏谨言惊了一下,她今天出门着急,便随便把挂戒指的红绳套在了手腕上,现在打算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她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苏文宇,只见他眸色一沉,伸出手指敲着桌面问她,“我不是让你还回去了吗?”

苏谨言低头小声说,“我忘了。”

“要伯伯提醒多少次,你能记住?”

苏谨言没想到苏文宇追着不放,有些不服气地说,“他都送给我了,我为什么要还回去?”

苏文宇还没开口,就听许绮芸开玩笑似的问她,“那是叶家定亲用的信物,你跟叶世宁私定终身了吗?”

苏谨言一下傻了,屋里几个人都看着她不说话。她羞得抬不起头来,她觉得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苏文宇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跟许绮芸一起走出去。

苏谨言自己傻坐了一会,苏尘坐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说,“好了,没事了。”

苏谨言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无意识地问,“为什么你们都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可不知道他送了你这个。”苏尘解释完说,“至于叶世宁……我也不知道他的用意,或许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苏谨言坐了一会说,“我要回家。”

苏尘点点头,起身送她出门。

苏尘开车送苏谨言回去,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地方。苏谨言解开安全带要下车,苏尘拦住她说,“谨言,你最好听爸爸的话,不然他可能会送你回家。”

“听伯父的话?”苏谨言转过身看他,“所以我对你或叶世宁都不能有非分之想?”

“可以这么理解。”

苏谨言皱了下眉头,突然想起来问他,“叶世宁说你在帮我找男朋友,是不是真的?”

“也不全是为了你,晓楠留学快回来了,阿姨说该给她物色一下了。”

苏晓楠是苏文宇的独生女,跟她同岁,苏谨言松了口气,撇撇嘴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摆脱我呢。”

“说什么呢?”苏尘拍了她脑袋一下,“不过,你顺着爸爸一点,不要真的惹他生气。”

苏谨言不以为然,“我不信连我嫁给谁伯伯也要管。”

苏尘警告她说,“你可以试试。”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叶世宁穿了件黑色短风衣,急匆匆从楼里走出来。叶世宁走得匆忙,下台阶时突然看到他们的车,停了一下走过来。

苏谨言下了车问他,“你要出去?”

叶世宁点了点头说,“嗯,有点事要出去。”

苏尘坐在车里问他,“出什么事了,那么着急。”

“江景薇病了,我过去看看。”

苏尘听他这么一说也下了车,担心地问,“严重吗?”

“没事,发烧而已。”

苏谨言面露不快,“既然没事,为什么要找你?”

叶世宁笑一下,凑近她亲昵地说,“好了,我很快回来,跟你哥哥上楼吧。”

苏尘赶忙解围道,“去吧,我送谨言上去。”

叶世宁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他匆匆忙忙走远了,苏谨言还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发呆。苏尘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上去吧。”

苏谨言好奇地问他,“你都不吃醋吗?”

“吃醋?”苏尘愣了一下笑起来,“景薇让我心动,所以我希望她能得到一切她想要的,包括男人。”

苏谨言抿嘴看他一会才说,“看来我有个圣人般的哥哥。”

“嘲笑我?”苏尘揉着她的头顶,带着她上了楼。

叶世宁到了江景薇住的地方,她正裹着毯子窝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推门进去,随手把钥匙放在一旁的小柜上。屋里窗帘紧闭,只开了壁灯,光线很弱,让人感觉昏昏沉沉的。

叶世宁开了灯,江景薇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叶世宁被她看得有些尴尬,走到沙发旁问她,“要去医院吗?”

“没事。”江景薇揉了揉额头,皱眉说,“医生来看过了。”

叶世宁四处看了看坐下来,“你怎么搬到这住了?”

江景薇停了动作,盯着他看,“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们那边一个人都没来,你怎么知道我搬地方了?”

叶世宁冷不丁被她问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答,“叶淮明再不济也不会买一栋市中心的公寓就娶你吧?”

江景薇笑了一下,“我在你眼里的就是那么贪财的女人?”

“不是你贪财,是他太懂得享受,他的别墅一定布置得很舒服。”

“舒服?”江景薇不可抑止地笑起来,“舒服得都让我神经衰弱了,我走到哪他都会跟着我。”

“你没事吧?”叶世宁担心地看她。

江景薇从一旁的茶几上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我相信他还活着,一想到他用这种方法骗我,我就恨到不行。”

叶世宁夺过她的烟,按熄了烟头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江景薇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如果我再梦到他的话就要去抽大麻了。”

叶世宁扶住她的肩膀,闭了眼睛才说,“算我求求你,你好好过你的生活行不行,就当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江景薇猛地睁大了眼睛,揪住他的衣领问,“他还活着,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他就是要折磨我。”

叶世宁冷冷地看着她,“你这么骗自己有什么意思?他会回来吗?”

江景薇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能反应他的话,突然她扑过去吻住他。叶世宁觉得唇上一痛,江景薇太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他想推开她却使不上力,任她蜷坐在自己怀里。江景薇发狠地亲吻他,叶世宁觉得自己灵魂都出了窍,他不知身在何处,眼前一片空白。江景薇窝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喜欢上苏谨言。”

听到苏谨言的名字,叶世宁一下清醒过来,他抱起江景薇低声对她说,“你累了,去睡会吧。”

江景薇抓住他的衣襟呜呜的哭起来。

到了卧室,叶世宁扶她躺下,抚了抚她的额头说,“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江景薇整个人似乎都已经空了,对他的话全无反应,只苍白着一张脸盯着天花板发呆。

叶世宁看她一会站起身,他起得有些猛,突然觉得脑袋嗡嗡响,头痛欲裂。他伸手扶住床头,整个世界忽然旋转起来,他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交锋

叶世宁醒来时还有些头晕,天花板上的花纹看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他整个人像是被人颠来倒去的折腾散了,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昏昏沉沉的躺了一会,有人推门走进来,他转过头看到江景薇站在门口。

他没有说话,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长长舒了口气。江景薇走过来,坐在床边沉默地看他。

叶世宁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只好开口问,“我怎么了?”

江景薇斜倚在椅背上笑着说,“医生说是车祸后遗症,脑内淤血压迫神经才导致的晕眩和头痛。”

叶世宁愣一下,揉着额角闭上眼,“你要试探我什么?我根本没有出过车祸。”

“你确定?”江景薇走到床边弯腰看他,“我帮你做了dna测试,你猜结果是什么?”

病房里安静下来,叶世宁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眼眸总带戏谑神情,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加快,他渐渐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最后体力不支的倒在床上。

江景薇被他吓一跳,扑过去抚着他的额头问,“又头疼了?”

叶世宁反应有些慢,看她半天没有说话。过一会他似乎累了,倚在床头笑了笑说,“我是叶淮明吗?”

江景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晌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想他应该是藏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世宁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抬手盖住额头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那就当他躲起来了吧。”

“他什么时候愿意过来见我?”

“你……”叶世宁看着她突然泄了气,哀求她,“我不明白,你爱上他是因为他死了吗?”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死?”

“因为你让他去死。”叶世宁咬牙切齿地瞪她。

江景薇一愣,随即笑了一下,“那么我说了什么?”

叶世宁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浑身都叫嚣着疼,头部尖锐的疼痛甚至让他无法思考。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假想的疼痛,可是冷汗几乎要打湿了病号服。

江景薇终于发现他不对劲,面前的男人蜷缩在床上,随时可能休克似的。她慌了神,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他,“对不起,我不问了,你别吓我。”

叶世宁握住她的手指,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会。”

江景薇不敢再逼他,帮他盖好被子,伏在床边小心地看他。叶世宁是真的累了,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也许是昏过去了,江景薇想。

下午叶世宁就决定出院,江景薇也没拦他,她那种狂热的感情瞬间被浇熄了一般,整个人都有些发呆。办好手续两人出了门,各自的司机都在门口等。

江景薇上车前,回头看着叶世宁说,“以后我不会再怀疑你是他,也不会再缠着你,叔嫂之间本来就应该避嫌。”说着她假装轻松地耸了耸肩,“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公司交给你。”

叶世宁眯了眯眼睛,外面的阳光太好,让他有些发困。他抬手遮住眼睛,笑着说,“不,那是他给你的。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江景薇点了下头,坐进车里。叶世宁站在路边看着她的车子上了路,消失在车流中。这样的江景薇让他觉得心疼,他希望她能死心,却不知为何因为这个念头有些难过。他突然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周一上午红石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讨论了最近的一个酒店装修工程。参加会议的有公司的几个副总和负责这项工程的各部门主管。叶世宁有些头疼,握着一支笔,支着额头听着工程部的主管做工程进度汇报。

报告汇报到一半叶世宁扔了手中的签字笔,安静的会议室里只听到笔落到桌上时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正在做汇报的主管立刻停下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叶世宁突然头疼得厉害,抵着额头半天没有出声。江景薇坐一旁有些担心,凑过去问,“头疼?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叶世宁闭着眼睛慢慢缓过来,摆摆手说,“没事。”说完他拿起手中的文件看了看问,“这里面怎么有五百万的工程款还没打过来?”

工程主管赶紧解释说,“甲方公司在做另外一个工程,所以资金有点吃紧。这笔款子算他们先借我们的,用他们公司的机械设备作抵押,利息按月息1%计算。如果一个月内我们收不到,可追加每月3%的罚息。”

叶世宁支着额头看了会文件,抬头问他,“公司不可能将他们的机械设备封存起来对不对?如果到时候他们不能按时打款,损失要由你来负责吗?”

工程主管暗地里捏了把冷汗,小心地跟他解释说,“我们跟甲方公司合作多次了,他们的信誉还是有的,而且已经签了合同,所以……”

叶世宁没有继续为难他,抬手敲了敲桌面说,“我不希望公司开这种先例,如果有一天公司资金链断了,是不是还要江总点头哈腰地去借钱呢?”

工程主管赶紧躬身应道,“是,叶总。”

叶世宁点了下头,会议继续。

底下一干人听叶世宁训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跟叶淮明是双生子,本来就很难分得清谁是谁。而且叶淮明以前要严厉得多,现在见叶世宁只这么训两句,各人都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总体来说红石的各项工程进行得都还顺利,会议没开多久就结束了。等人都陆陆续续的走光了,叶世宁坐在位子上突然回过神来,他今天的做法似乎是有些逾距了。他看着一旁未动的江景薇,迟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多事了?”

“没有。”江景薇好像很满意,笑得很开心,靠在椅背上说,“你做得很好,我没见过他在公司的样子,现在看来他应该很严厉。”

叶世宁看着桌子边缘,应了一句,“他是有些苛刻,而且争强好胜。”

“不这样就不是叶淮明了。”江景薇说完,走过来问他,“去休息室歇一会吧,不行再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两天太忙了,缓过来就没事了。”

“那晚上的饭局你还去吗?”

“去啊,爷爷请的是市长,不能连市长的面子都不给。”

江景薇倚在桌旁,皱着眉头,一副想不通的样子,“你猜爷爷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叶世宁抬头看她,“你觉得呢?”

“会不会是为了红石?红石在我手里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

叶世宁沉吟一下,站起身说,“他给了你就是你的了,别想太多。”

江景薇点点头,“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晚上还要去应酬呢。”

叶世宁站定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江景薇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确定的问,“怎么了?”

叶世宁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含糊地说,“没事,我先回去了。”

江景薇没有追问,站在原地看他推门走出去。

叶世宁出了门,盲目地往办公室走。他跟江景薇和平相处的感觉让他有些奇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想或许他在为叶淮明难过,为他不曾得到的那些温暖感情。他拿文件敲了敲头,嘲笑自己真是自寻烦恼。

心迹

夜枫是n城一家大型的高级娱乐中心,共十层的大楼,容纳了酒吧,ktv包厢,洗浴中心,客房等场所。叶淮明在夜枫里也有股份,至今那里仍有他的长期包房。叶乾对叶家的产业也熟悉,请客的地点就定在了夜枫。

叶世宁到的时候,叶乾已经在订好的白鹭厅等了。叶世宁推门走进去发现里面除了叶乾和市长,苏文宇居然也在。白鹭厅很大,用木质屏风围成两个房间,一边是客厅,另一边是玩乐的地方。叶世宁走进去就看到整面的落地窗,窗外的夜景一览无余。看到他,里面的人都转头给他打了招呼。坐着的人都是他的长辈,叶世宁走过去,讨好地笑着说,“看来我迟到,一会自罚一杯。”

“行了。”叶乾拿拐杖指指他说,“前两天还做胃镜呢,你还是消停点吧。”

苏文宇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最近忙了点,胃病犯了。”

“你还年轻,注意点。”苏文宇之前并没见过叶世宁,但跟他说话的口吻还是自然的叶熟稔起来。

“是。”叶世宁世宁笑了笑。

叶乾指着身旁的人跟他介绍,“小宁,这是我们n城的父母官,过来认识一下。”

n城的市长刘平年龄跟苏文宇差不多,微微有些发胖,面相和善,眼神很精明。叶世宁走过去跟着握了下手说,“市长好,以后多多关照。”

刘平握着他的手笑起来,“你进来时吓我一跳,跟你哥哥太像了。我跟叶先生以前也经常聚,他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世事无常嘛。”叶世宁低头笑了一下。

叶乾在一旁说,“好了,不开心的事不说了。”

几人都笑起来,坐在一起,开始闲聊。叶世宁年纪最小,坐一旁听他们聊也不怎么插嘴。聊了一会,几人转移到包厢用餐。叶世宁算是晚辈,挨个敬了酒,因此多喝了几杯。他有些头晕,胃也不舒服,用完餐便跟三人打了个招呼打算出去吹吹风。

他出门到了外面的大露台,这里不算多高,远远也可以看到n城的夜景,天边的星辰和霓虹连在一起,漂亮空旷,让人的心跳都莫名快起来。

他点了一支烟走出去,突然发现靠着围栏的小桌前坐了一个人,他以为自己认错了,走近了看果然是苏谨言。他想过去叫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打开来看居然是苏谨言的短信,她问,你在哪呢?

叶世宁退后几步倚在墙边回她,你猜?

苏谨言的短信很快过来,你在陪江景薇?

叶世宁笑起来,苏小姐是在吃醋吗?

苏谨言过了一会才回道,苏尘说成年男人最擅长谎言,是不是?

叶世宁看到信息收敛了笑,按熄了烟头,回她说,你回头看一下。

那边苏谨言收了手机,四处张望着看。等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叶世宁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瞬间快乐的的表情,那种无法掩饰的喜悦感染到他,他忍不住也抵唇笑起来。

苏谨言站起身跑到他身边问,“你怎么在这?”

叶世宁弯腰帮她系上毛衣纽扣,“该我问你才是,那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苏谨言仰头专心看他,“我来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

叶世宁笑一下,“什么同学来夜枫那么大的排场?”

“市长儿子的梦中情人。”

叶世宁点了点下巴表示了解,带她往露台边的休息处走,“有人暗恋你吗,苏小姐?”

“没有诶。”苏谨言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怎么办啊,叶先生?”

叶世宁抚着她的脖颈笑起来,“贫嘴。”

到了地方,苏谨言爬到雕花围栏的平台上坐下来。

叶世宁看着心惊,伸手要抱她下来,“你也不怕摔下去。”

“没事。”苏谨言低头去牵他的手,“你扶着我就好。”

叶世宁怕她坐不稳,把她圈在怀里笑着问,“怎么突然撒娇了?”

苏谨言摆弄他胸口的一粒纽扣,微微抬了眼看他,“苏尘说早知我会喜欢上你,他就答应跟我结婚了。”

这样的话简直算是表白了,苏谨言停了手里的动作,紧张地看他。

叶世宁皱眉反应了一下,突然笑起来,“苏尘骗你的吧,你还真是小孩子,说了你就信。”

叶世宁逃避了这个问题,苏谨言心里的那点希望一下就被扑灭了。她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星空,“苏尘不会骗我。”

叶世宁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赶紧揽住她的腰,“下来吧,太危险了。”

苏谨言重新低头看他,“如果你爱江景薇能不能帮我得到苏尘,你假装喜欢我的话也许苏尘真的会跟我结婚。”

叶世宁冷下脸来,“打算利用我?”

“各取所需。”

叶世宁怒极反笑,“你都没谈过恋爱,懂什么各取所需?”

苏谨言弯腰捂住脸,“我以前总觉得叶淮明太懦弱,只因为得不到爱情就要去死。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该嘲笑一个伤心欲绝的人。如果我爱的人不爱我,或许我也会从这上面跳下去。”

叶世宁心里一痛,这句话让他胆战心惊的,他握住苏谨言的手腕,不自觉就有些发抖。他低声呵斥她,“不要乱说话。”

苏谨言抬起头,叶世宁看到她脸上的泪又觉得心疼起来,轻轻抚摸她额头说,“怎么伤心了?”

“不知道。”苏谨言真的难过起来,伏在他怀里小声地哭。

“好了,别哭了。”叶世宁弯腰小声安慰她。

苏谨言抬起头正好碰到他的嘴唇,她愣一下,然后怯生生去亲吻他。她太紧张全无技巧可言,只知道用力,碰得叶世宁嘴唇都疼起来。叶世宁自鼻间哼了一声,捧起她的脸,伸出舌尖描绘她的嘴唇,他唱出甜蜜的味道,像香甜的水果汁。苏谨言被他吻得脸色发红,最后缴械投降,紧紧箍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

叶世宁抚摸她的头顶笑出来,“苏文宇在你们隔壁的包厢。”

苏谨言猛地坐直了身子,叶世宁吓得赶紧把她抱下来。苏谨言慌慌张张地说,“不要让伯伯看到我。”

叶世宁按住她的肩膀,安抚她,“他才不会出来吹冷风,我一会送你回去,别玩太晚。”

苏谨言抬起头,满天的星辰仿佛都落到她眼睛。叶世宁忍耐不住低头描绘她的眉眼,“还记得在古寺的时候吗?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多么可怜我似的。你跳到河里来救我,把我看得那么重要,这让我觉得害怕,如果我让你失望怎么办?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是,叶先生你是个胆小鬼。”苏谨言笑着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去亲吻他,“可是我不嫌弃你。”

叶世宁轻笑着抵住她的额头,头顶的星空璀璨莫名。

苏谨言靠在他怀里,胸口的那枚戒指被体温暖的发烫,她想那戒指她不会还给他,不论那意味着什么。

赴宴

苏谨言开始独立接项目后几乎每晚都要加班,这天她出了公司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她没有带伞,只好顶着外套跑到路边拦出租车。晚上起了风,她站得久了有些瑟瑟发抖,头顶的外套都快湿透了。她正发愁正好遇到了一起加班的同事开车出来,于是便蹭了同事的车回去,下车后还借了人家一把伞。

同事走后,苏谨言撑着伞上了台阶,刚抬头就看到叶世宁沉默地站在大厅门口看她。她被吓了一跳,然后笑嘻嘻地跑过去。等她跑到跟前,叶世宁才看到她头发还湿着,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她的额头说,“赶紧回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苏谨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你出来接我?”

“还说呢。”叶世宁立刻变了脸色用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打你电话也不接,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在家,原来是跟小帅哥出去约会了。”

苏谨言愣一下,仰头欢乐地笑起来,“叶先生吃醋了?”

“少贫嘴。”叶世宁笑骂她一句,“那么晚你去哪了,刚才那人是谁?”

苏谨言拉着他进了大厅,一边跟他解释说,“我同事呀,你应该见过。”

叶世宁按了电梯,回她一句,“我怎么认识?”

苏谨言撅嘴说,“对哦,你是大老板怎么认识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笑话我。”叶世宁随手打了她屁股一下。

苏谨言一下羞红了脸,跑到电梯里气呼呼地瞪他。叶世宁走进去,看她那个样子可爱得不行,抱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苏谨言不再恼他,揽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长长出了口气。也许是外面站得久了,叶世宁身上的白衬衫带着凉凉的潮气,可体温却是暖的。苏谨言靠在他温暖的脖颈上,心跳慢慢加快,她对他总是控不住心动,连说话都会颤抖。

两人卿卿我我回到家,叶世宁让苏谨言去洗澡,自己帮她把宵夜热上。等她洗完澡出来,叶世宁拿了干毛巾轻轻帮她擦头发,苏谨言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叶世宁怕伤头发,没给她用吹风机,等发梢不滴水了就拉着她进了餐厅。

宵夜是叶世宁直接从酒店带回来,三菜一汤很丰盛。苏谨言坐在桌旁喝了一口热汤,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叶世宁坐在对面见她天真的表情,心里软软的,那种放在心尖的感情让他心悸。他们相遇时她请他吃了一顿饭,之后每次跟苏谨言同坐在餐桌前,他都莫名觉得满足,他了解自己,再怎样忙忙碌碌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同桌吃饭的人。

两人忙了一周,周末时终于喘过气,相约一起去逛街。天气热起来,夏装已经上架,满大街都是漂亮的花裙子。苏谨言的衣服大多是规矩的款式,即使是连衣裙也是纯色的软熟衣料,齐膝的长度,领口和袖口都不见花哨装饰。这次出来叶世宁带她逛了几家品牌店,苏谨言在店里试了件宝蓝色露肩小礼服,是合体的剪裁,胸口和腰间有装饰用的褶皱。叶世宁坐在沙发上,看她头发挽起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脚上搭一双同色高跟鞋,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他私心地以为他的苏谨言简直可以去做模特。

叶世宁看她一阵,站起身把她拥在怀里,他低头嗅嗅她发间的清香,叹息一声,“年轻真好,穿什么都一副青春逼人的模样。”

苏谨言被他吓了一跳,听了他的话笑起来,“我漂亮吗,叶先生?”

“当然。”叶世宁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脖颈,“谨言是最漂亮的。”

苏谨言被他逗得仰头笑起来,搂着他的腰说,“谢谢叶先生。”

从店里出来,时间已经到中午了,两人正商量要去哪里吃饭,叶世宁就接到了叶乾的电话叫他过去吃午饭,他应下来,带着苏谨言去了叶家老宅。

坐在车里,苏谨言有些忐忑,她不喜欢叶乾,总看不出他的意图似的,让人感到害怕。她还小而且敏感,对未知的事总是感到恐惧。

到了叶宅,江景薇也在,看到他们进来,她微微抬了眼,点头笑了一下。苏谨言下意识握住了叶世宁的手指,她隐隐猜出叶乾大概是想撮合面前的两人。叶世宁察觉到她的动作,以为她紧张,笑着安抚了她一下。

两人走到沙发前坐下,江景薇侧身让了让。三人无话可聊正尴尬地坐着,叶乾从楼上走下来。叶世宁听到声音,站起身过去迎他。叶乾看到他立刻笑起来,“来得挺快。”

叶世宁扶着他往客厅走,笑着回答说,“我们正好在外面,离得也不远。”

叶乾点了下头,扶着拐杖对站在沙发前的三人说,“都过来吧,开饭了。”

几人一起进了餐厅,佣人已经摆好了碗筷,开始上菜。叶世宁扶叶乾在首位坐下,叶乾摆了摆手说,“都坐吧。”

叶世宁和江景薇一左一右在他身旁坐下来,苏谨言坐叶世宁旁边。开饭后没怎么有人说话,只有叶乾偶尔问叶世宁一两句工作的事。

吃得差不多时,叶乾突然出声问叶世宁说,“小宁,景薇说你就是淮明,是不是?”

苏谨言正喝着果汁,猛地听到这句话,呛得咳嗽起来。叶世宁被两人一吓,几乎有些无措,他顾不得回答叶乾,小心地拍着苏谨言的后背说,“没事吧?”

苏谨言红着脸摇摇头,忽然对上他的眼睛,她有些慌乱,茫茫然地看着他。

叶世宁见她没事松了一口气,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她,“没事,别担心。”

叶乾冷眼看着他们,叶世宁察觉到他的目光,皱眉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叶乾没有追问,转头看向江景薇。江景薇微微侧过头,撩了下耳畔的头发,奇怪的笑起来,“我不信谎言可以说一辈子。”

叶乾说,“我会查清楚的,小宁,你不要骗我。爷爷不会对付你,可是……”他目光瞟向江景薇,“我清楚谁该受惩罚。”

江景薇不为所动,低头笑道,“爷爷,你放心,我并不贪图叶家的财产,也没打算再嫁,到死我都会守在叶家。”

叶乾冷笑道,“我也不稀罕,可是那不代表我愿意送给一个外人。我还有一个孙子叫叶恒比淮明小几岁,如果你不愿嫁小宁,嫁给他也行。”

江景薇皱眉看他,叶乾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放心,我不图谋你手里的家业,我只希望你永远都是叶家人。”

江景薇闭了下眼睛,站起身,“我的丈夫只有叶淮明,我相信他还活着。”

“说得好听,也不知是谁害死他。”叶乾突然发怒拍着桌子说,“我的孙子只有三十二岁,他怎么就活该去死?你到底让他伤心到什么程度?”

江景薇低着头,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抖,她似乎要崩溃,扶着桌子几乎站不住。叶世宁看着担心,过去扶住她,“没事吧?”

江景薇仰起头,看他时眼神空洞得厉害,她抬手抚摸他的脸,仿佛在自说自话,“你恨我吗?”

眼看着她要往下倒,叶世宁赶紧抱住她,回头对叶乾说,“好了爷爷,我们改天再说。”

叶乾捞过桌旁的拐杖走到他们跟前,他抬手抚弄江景薇的头顶说,“你也知你欠他的,就算为了他,你也不能离开叶家。”

江景薇笑着笑着眼泪留下来,“我只想他能回来。”

叶乾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叶世宁着急地拉他的手臂,“爷爷,你听我说。”

叶乾抬手甩开他,转身也不看他们,直接说,“都滚吧。”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三人从叶宅走出来,江景薇直接上了司机的车,叶世宁取了车载着苏谨言回家。一路上苏谨言都慌得厉害,她不知叶世宁还有事什么瞒着她,她怕自己傻傻爱着的这个人到最后只是骗骗她而已。

叶世宁看出她心神不宁,抬手轻抚她的后背说,“怎么了?”

苏谨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大声说,“你不要碰我。”

叶世宁赶紧停了车,看着她也紧张起来。

苏谨言缩着肩膀颤抖得厉害,她觉得难受,简直要喘不过气。叶世宁有些担心,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说,“好了,都是他们的猜测,你不要多想。”

苏谨言推开他恨恨地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说不定大家都知道真相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叶世宁被她推得一下撞在椅背上,头部尖锐的疼了一下,顿时一阵晕眩恶心忙推开车门干呕了几下。

苏谨言吓了一跳,心惊胆战的过去扶他,“你怎么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吓我。”

叶世宁闭着眼睛摇摇头,抵着胃喘息了几声才轻声安慰她,“别怕,我没事。”

苏谨言张口咬住他的手腕,眼泪落在他的手臂上,“我做不到恨你,如果你骗我,我只能自认倒霉。”

叶世宁突然红了眼眶,低头细细亲吻她的脸,“傻孩子,你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我不会,我不会……”苏谨言伏在他手臂上哭得伤心至极,突然绝望起来,她觉得自己那么没用,终究是要被骗的。

苏尘接到江景薇的电话,天色已经晚了。他匆匆忙忙赶过去,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慌。他进了餐厅,推开包厢的门,江景薇正坐在小桌前自斟自酌。她喜欢日式的餐厅,每次进门都能听到隐约凄婉的音乐声。苏尘走进去,看到她侧过脸对自己露出一个笑。他在桌前坐下,江景薇给他倒了杯酒,“不好意思,那么晚还找你过来。”

苏尘抬眼看她,“你跟我还说这种话?”

江景薇端着自己的杯子,冲他调皮地笑了笑,“还不是怕耽误你休息。”

苏尘见她心情好也笑起来,“找我有事?”

江景薇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才对他说,“爷爷让我嫁给叶世宁。”

苏尘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白色瓷杯边缘问她,“你的意思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打算跟叶世宁在一起,就当他还活着。”

“你是来跟我商量,还是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觉得茫然,不知对错,只想找人说说话。”

“我不能左右你,你也从不顾及我,找我做什么?”

江景薇抬手抚摸他的额头,“我又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不用。”苏尘苦笑了一下,“任性是你唯一的优点,我一早就知道。”

江景薇也不恼,反而笑起来,其实叶淮明跟苏尘都不算宠她,她却仍是我行我素的性格,大概真是天性如此。她捻了捻手边百合的花瓣,偏过头问他,“如果我能放下一切,你会娶我吗?”

苏尘抬头看她,在他眼里她一直是年轻的容颜,笑起来还是少女的模样,带一点点调皮的神色,这让他心动又觉得不可捉摸。他低头转着手里杯子说,“爸爸收养我时我已经懂事,我知道我该为苏家做什么,不敢擅自做决定。”

江景薇放下杯子,叹一口,“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太懂事还是太自暴自弃。你跟苏谨言才是一对,不论是什么年纪都是规矩又天真。而我跟他都太糟糕,活该受折磨。”

苏尘一瞬间有些悲哀,说出的话有些挣扎的味道,他说,“不要伤害谨言,不论她爱上的是叶世宁还是叶淮明那都不是她的错。”

江景薇抬手在灯下仔细看自己的手指,神经质般的说道,“让她去恨我们,我不在乎。”

苏尘随后一丝理智也崩溃,扫掉了桌上的杯盏,窗外起了大风,窗前的青瓷花瓶被吹落下来,发出惊人的声响。

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夜终于全暗下来。

欲望 热恋

六月初,叶家的工厂要赶一批订单,叶世宁照例要过去督促一番。一早他就带着江景薇一同去了市郊的工业园。

叶家最早是做陶瓷的,发家后转行做了家具,慢慢路子广了后便开始做起了建材。之后叶家的工厂越做越大,其他城市也陆续开了分厂。近几年房地产火爆,叶淮明还在时就狠赚了几年。现在转到江景薇手里,她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按现在的规模维持着,大多时候还是叶世宁管的比较多。

n城的工业区规模很大,外围到处是新盖的摩登办公大楼,宽阔的柏油路旁种着大棵的白杨。他们到了地方,时间刚过九点,工厂负责人像往常一样,带着一干主任和班长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阵仗之大简直让人侧目。

叶世宁将黑色的路虎开进了工厂大门,门口的人都自动哗啦啦追上来。叶世宁透过后视镜看着整齐一致的一群人,忍不住笑起来。他跟江景薇一起下了车,将车钥匙扔到保安手里让他去停车。

工厂负责人赶紧跑上来,恭恭敬敬地问他,“叶总,现在就去车间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叶世宁已经来过多次,大腹便便的负责人也不再像第一次见他时那么惊恐,陪笑着站在身旁等着他回答。

六月的天已经完全热起来,叶世宁看着快烈起来的日头说,“你找人带江总去办公室休息,我们先去车间吧。”

负责人正要应下来,江景薇一扬手说,“我千里迢迢陪你过来兜风的吗?”

叶世宁转身笑着看她,“你去办公室核一下账目好了,车间太吵了,而且天那么热……”

不等他说完,江景薇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又不是娇小姐。”

叶世宁看她坚持也不再阻拦,笑一下跟上她。

江景薇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对他说,“如果他还活着,我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工厂长什么样子。”

叶世宁猛地停下了步子,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不疼却让他感到气闷。江景薇站在前方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江景薇看他一会,转身继续往前走,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说,“我有时觉得他是太珍惜我,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他圈养的宠物。我知道他爱我,却整天惶惶然的,唯恐他对我厌倦。我那时就觉得我被他关得太久,关出毛病来了。”

叶世宁上前跟她并排走到一起,敛了笑说,“你想太多了。”

江景薇难得没有反驳,低头应道,“我知道。”

两人进了车间,满耳都是机器的轰鸣声,叶世宁有些不适,忍不住皱了下眉。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polo衫,仍是米色长裤,因太过干净了而显得格格不入。江景薇站他身旁,看他低头蹙眉的样子,有些心乱。他还是瘦得厉害,一直就没养起来,天气越热反而越发苍白。

两人走了一阵,工厂负责人详细汇报了工厂的运作情况,叶世宁一边听一边点头。这边的负责人已经在叶氏做了近十年了,是小心谨慎的性格,没出过什么大错,而且叶氏对员工一直大方,他自然也尽心尽力。

几人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叶世宁要去别的部门看看,出门时对江景薇说,“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会也过去了。”

工厂的事江景薇接触的也不多,跟着他也提不出什么意见,便点点头应下来。

江景薇走后,叶世宁不用再顾及她,跟着负责人爬上爬下的把工厂转了一遍。等他们出来,时间已到了中午,叶世宁热了一身汗,步子都有些发虚。负责人看他脸色不好,带他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等他洗好,负责人找了一套新的工作服给他换上,深蓝色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有些肥,松松垮垮的有点像现在年轻人喜欢的穿衣风格,倒也不难看。叶世宁换好衣服就跟负责人一起去了办公室。

到了地方,江景薇正在办公桌前翻一叠文件,看他走进来,微皱着眉头笑起来。叶世宁皮肤白皙,身材瘦削,蓝色工作裤卷起来,露出一小截洁白脚踝,像足了少年人的身形。

江景薇收起文件,站起身看他,“怎么还那么瘦,像谁饿着你似的。”

叶世宁手插着口袋笑起来,“饿了吧,我们早点回去吃午饭。”

江景薇将文件交给一旁的秘书,笑着看他,“就穿这个回去?”

“很难看?”

江景薇抱臂看了他一会笑着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叶世宁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江景薇自觉失言,低头避过他出了门。

两人回到公司正赶上下午有个会,叶世宁去办公室换了身衣服,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去了会议室。江景薇怕他身体吃不消,吩咐秘书等会议结束替他叫份外卖。

叶世宁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出来,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江景薇提着食盒过去找他,推开门就看到他正抚着额头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江景薇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问他,“累了?先吃点东西吧。”

叶世宁抬手看了手表,皱了下眉头说,“那么快都下班了。”刚说完,他的电话就响起来。接通后,他皱眉应了几声然后挂了电话。

江景薇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叶世宁放下电话,吐了口气说,“爷爷说正在公寓楼下等我们呢,一起过去吧。”

江景薇也没多说,揉了揉额角跟着他出了门。

到了叶世宁住的地方,楼下停了辆黑色奔驰,两人走过去,车里却只有管家走下来。看到两人,管家提着食盒恭了恭身跟他们问好。

叶世宁看叶乾不在车里就问他,“华叔,爷爷呢?”

“老爷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叶华说完他把食盒递给叶世宁,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说,“这是厨房专门准备的,老爷看你这几天忙,嘱咐你多吃点。”

“谢谢。”叶世宁接过来问他,“华叔上去坐一会吧?”

“不了。”叶华摆摆手说,“快该吃晚饭了,回去晚了老爷子要生气了。”

叶世宁笑一下,“那您路上小心。”

叶华直起身子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转身上了车。

两人回到家,叶世宁把食盒放到餐厅正去要拿碗筷,江景薇拦住他说,“我来吧,哪有男人做这种事的?”

叶世宁笑起来,“男人应该是做什么事的?”

“做好自己的事业,疼爱自己的老婆。”

“他以前是这样吗?”

江景薇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她目光灼灼,叶世宁竟不能直视,不自然的别过脸。沉默了一会,江景薇在他身后说,“对,他是这样的好男人,我只是现在才发现而已。”

叶世宁倚在桌边没有说话。

江景薇自觉无趣,苦笑一下,走过去摆碗筷。

两人坐下后,江景薇没有动筷,叶世宁喝下几口热汤,微微皱了下眉,脸色缓过来。

江景薇探身笑一下,“舒服点了?今天忙坏了,连午饭也顾上吃。”

叶世宁点点头,“谨言跟我说吃饭前喝点热汤暖暖胃,果然舒服多了。”

江景薇拿起筷子,凉凉的说,“你倒愿意听她的。”

叶世宁觉得有点热,解了一粒纽扣,声调软软的说,“她小孩子也不懂,估计也是听人说的。”

江景薇见他自己笑得开心,也不答话,捧一杯热茶,静静地看着他。叶世宁坐了一会,突然觉得燥热,呼吸慢慢加快,一颗心浮浮沉沉的找不到落脚点,空落落的。他扯了扯领口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竟慢慢有了反应。江景薇坐在对面看到他的脸像发烧一样慢慢红起来,最后连白皙的脖颈都开始发红,她纳闷地伸出一只手探他的额头,“怎么了,发烧了?”

叶世宁没有说话,肩膀抖了一下,似打了个寒战。江景薇看着他手边的汤碗,突然明白过来,惊讶得半张着嘴说不话来。两人都是成年人,对催情药之类的情趣用品多少都有所耳闻。

江景薇慌忙站起来过去扶他,“我扶你回房间?”

叶世宁浑身燥热,难受得厉害,几乎忍不住的去碰她冰凉的手指。他颤抖着开口说,“你回去吧。”

“可是,你……”

叶世宁烦躁地打断她,“你要跟我上床吗?”

江景薇沉默了一下,不由分说直接架起他的胳膊,拉着他进了卧室。叶世宁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立刻坚持不住,蜷缩在床上。

江景薇站在床边看他难受地扭来扭去,想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谁知叶世宁突然发力猛的把她按到床上。江景薇吓得几乎叫出声,叶世宁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觉得热,全是像火烧一样,他感受到手里的到那一点凉意,几乎要贪婪地靠过去。

江景薇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房间里灯火通明,头顶的男人满眼都是欲望,却不让人觉得羞耻。她闭了下眼睛,开始解自己的衣扣,可她手里刚有了动作,手腕就被用力地握住了。

叶世宁声音有些痛苦,几乎是哀求地看她,“不要……这样不行……”

江景薇冷静地看他一会,突然抬手抱住他,“我不怕……我知道你是叶淮明。”

叶世宁□□一声,侧身蜷缩在床上。

江景薇翻身从后背抱住他,她低头去亲吻他的脖颈,“我知道你恨我才不愿跟我相认,我伤你太深,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可是……求你给我一个孩子,让我有个念想,我会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你去爱苏谨言,或者其他人,只是……给我一个孩子。”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靠着叶世宁的肩膀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叶世宁抖了一阵,低声吼她,“走啊,你想我死吗?”

江景薇不忍再逼他,她爬起来在床边坐了会,然后穿好衣服站起来。她只被叶淮明爱过,并不懂怎么屈尊讨好别人。叶世宁的拒绝让她难过并感到羞耻,她觉得自己像辗转求欢的女人,还是被拒绝的那种。

江景薇走出卧室,回头看了蜷在床上的男人一眼。催情药没什么危险,只是过程有些难捱,她不怕他出事,出门时却仍有些心神恍惚。

苏谨言加班回来夜已经全黑了,她进了小区慢悠悠地往前走,快到大厅时忽然看到江景薇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发呆。她刚想过去打个招呼就见她一阵风似的急匆匆地走了。苏谨言纳闷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拿出手机给叶世宁去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苏谨言无奈地按了挂断键,抱着蛋糕盒进了大厅。

到了楼上,苏谨言没有回家,直接拿钥匙打开了叶世宁的房门。进屋后,她开了灯,屋里子没有人,她以为叶世宁不在就打算蛋糕放到冰箱里。路过卧室时,发现屋里的灯居然亮着,她好奇地往里看了看就见叶世宁蜷缩在床上,不停地扭来扭去。苏谨言被吓得一愣,第一反应是他胃疼了,于是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到了跟前,苏谨言跪在床边小心地扳过叶世宁的肩膀问,“又胃疼了?”

叶世宁正难受得眼前发黑,猛然看到苏谨言的脸,他一下绝望起来,得像溺水的人一样不能呼吸。

苏谨言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不停地抚摸他的额头问,“你怎么了?”

叶世宁已经忍到极致,听到她关切的声音莫名有些委屈,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突然抬起身吻上了她的唇。

第21章 热恋

苏谨言被压到床上时还没搞清楚状况,本能的紧张起来,茫然地看着叶世宁。屋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台灯,叶世宁低头看着她的脸,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是还认得身下是他喜欢的人,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他知道她是安全的。叶世宁的视线渐渐模糊,控不住自己低头亲吻她的脖颈,微凉的触感从嘴唇传来,那一瞬间,他的理智被欲望摧残的七零八落,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去解她的衣扣。

苏谨言吓得坐起身,“你干什么?”

“我爱你。”叶世宁颤抖得吻上她的唇,声音含糊的说,“我爱你,谨言。”

苏谨言一下愣在原地,她感到叶世宁的舌尖在自己嘴唇上游走,这种感觉让她慢慢战栗起来。她颤抖着抱住他的肩膀,叶世宁那句话简直要模糊了她的心智,她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却已无法判断对与错,她只想靠近他,靠近她爱的男人。

一记绵长的深吻过后,叶世宁开始亲吻她的脖颈和锁骨。他的舌尖挑逗着她,陌生的欲望升起来,苏谨言觉得兴奋又有些害怕,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叶世宁已经忍耐不下去,汗水流到眼睛里,热辣辣的。他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欲望,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她,可残存的理智扼住他,他的嘴唇都快咬出血来,“谨言……”

苏谨言抬起身子迎合他,学着他的样子去亲吻他的脸和胸口,喃喃地说,“我爱你,叶世宁。”

叶世宁停了一瞬,抬手盖住她的眼睛,他俯下身,眼泪落在她的脖颈上。他进入的那一瞬间,苏谨言惊得叫了一声,她略略觉得羞耻咬紧牙关去承受他的律动。叶世宁呼吸粗重,汹涌的快感带给他灭顶的快乐。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几近疯狂的律动,仿佛是狂风骤雨里的一叶小舟,不停地被浪花卷到半空又落到漩涡深渊,一而再,再而三,时时刻刻将要灭顶,又似那时候永不会到来。叶世宁觉得自己像在这狂风里过了一辈子,达到欲望巅峰的那一刻连心跳都几乎要停掉,然后他又活过来,宛如新生。

苏谨言随着他在欲望里浮沉,哭不出来也叫不出声,只知道抱着他像抱着一块浮木。到最后,她的意识早已跟身体分离,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过去。

第二天苏谨言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的躺在柔软的被褥间,外面似乎在下雨,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劈啪作响。她慢慢清醒过来,这才觉得四肢酸软无力,头也昏昏沉沉的。她抬手抵着额头正发呆,有人推门走进来,她转过头看到叶世宁端了一杯牛站在门边看她。她想坐起身,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一丝不挂便红着脸躺着不敢动。

叶世宁见她醒来,过去坐在床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醒了,难受吗?”

“没有。”苏谨言不好意思的动了动身子,“就是有点累。”

叶世宁轻轻抚摸她的脸,若有所思地说,“那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不用。”苏谨言立刻拒绝了这个建议,然后小声说,“因为这种事请假……太丢人了。”

叶世宁抵住她的额头笑道,“有什么好丢人的?”

苏谨言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说,“你取笑我。”

“好了。”叶世宁抚了抚她的头发,笑着说,“去洗个澡,我过去帮你拿睡衣,在卧室衣柜里是吗?”

苏谨言点点头,“钥匙在我包里。”

叶世宁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他俯下身把她圈在怀里,沉默一会才开口问,“谨言,你后悔吗?”

苏谨言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恼怒起来,瞪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不要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叶世宁看她发火,赶紧抚着她的额头安慰她,“只是太突然了怕你接受不了。”

“你昨天怎么了?我也没想到你……”苏谨言停下来,抬头看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跟江景薇吵架了?”

“不,没有。”叶世宁捉住她的手指,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后隔着棉被抱住她,“昨天有点难受,正好你来了,正好我想你了……”他伏在她肩上长长叹了口气,强调似的又说了句,“真的。”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几乎能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苏谨言偎在叶世宁怀里微微有些战栗,整个人浮浮沉沉的像是要溺死在这温柔里。

苏谨言洗了澡出来,叶世宁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家里的食材太少,只有面包和果汁。她走进餐厅就看到叶世宁站在桌前发呆,她过去纳闷地问,“怎么了?”

叶世宁侧身亲亲她的额头说,“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叫了外卖,下雨可能要耽误会。”

苏谨言坐下来,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渴死了。”

叶世宁在她身后帮她按摩肩膀,“少喝点,凉。”

苏谨言回头冲他伸了下大拇指说,“技术不错。”

叶世宁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贫嘴。”

苏谨言转身揽住他的腰,她一早上强作镇定,其实还是紧张,心跳得厉害。叶世宁似乎知道她怎么想,轻轻抚着她的头顶说, “我找人帮你请假了,在家休息一天,我今天也不过去了,在家陪你。”

苏谨言低头摆弄他的衣扣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闲来无事,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上午碟片。中午时雨小了些,叶世宁带着苏谨言出去吃了顿饭,回来时顺便买了蛋糕和点心。下午时雨又大起来,两人不能出门居然拿出围棋下起来。叶世宁盘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拈着一枚白子,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诡异。他抬手将棋子扔到棋盒里,然后站起身猛地把苏谨言抱起来说,“你真是奇怪,哪有女孩子玩这个的,多无聊。”

苏谨言被他吓了一下,回过神捶了他胸口一下说,“这是智力游戏,你懂不懂?”

“不懂,不懂。”叶世宁摇头晃脑的抱着她往卧室走,“咱们去床上玩好玩的。”

苏谨言一下脸红起来,张嘴咬了他手臂一下,“真是没正经。”

叶世宁仰头笑起来,“我本来就是怪叔叔嘛,现在后悔晚了。”

苏谨言舒服地躺在他怀里,笑了笑懒得跟他斗嘴。

外面雨下得很大,暴风肆虐,不时有雷电。叶世宁拉开了窗帘,苏谨言躺在床上,看到天地间暗成一片,骤然响起的炸雷让人心惊,仿佛末日即将降临。叶世宁转身看她抱着枕头看得认真,笑一下上了床同她趴在一起。

“害怕吗?”叶世宁凑过去蹭了蹭她的额头问。

“不,我喜欢雷雨天。”

叶世宁无奈笑道,“奇怪的爱好。”

苏谨言抱着膝头蜷在他身旁,幽幽地说,“我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起,不知你是怎么想。这种事对男人来说不重要,是不是?”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明白,你告诉我。”

叶世宁摩挲着她的脖颈,低头笑道,“对,男人都是这样,爱情比欲望高贵不了多少。”

苏谨言一瞬间变了脸色,有些茫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骗你的。”叶世宁把她搂在怀里,“我不喜欢你也不会……不是所有男人都禽兽不如。”

“对,苏尘肯定就不是。”苏谨言松了一口气,缩进他怀里。

叶世宁哭笑不得,“你就不怕我吃醋。”

苏谨言不服气,“你跟江景薇我也没吃醋。”

“好,好。”叶世宁无奈地拍她的肩膀说,“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两人在床上赖了大半天,起来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外面的雨稍稍停了,苏谨言躺的久了有些迷迷糊糊,叶世宁叫醒她,要带她出去吃饭。苏谨言起床洗了把脸,回自己住的地方换衣服。叶世宁也打算收拾一下,手边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电话,叶乾在那头叫他,“小宁。”

叶世宁恭敬地叫了他一声,“爷爷。”

“景薇已经跟我说了……”叶乾顿了一下说,“你不愿意?”

“爷爷,我们是叔嫂。”

“我明白了。”叶乾没有勉强,也没为他下药的事感到尴尬,停了一会说,“景薇一直跟我说你是淮明,我想如果你是的话应该不会拒绝她,看来她是想你哥哥想疯了。”

叶世宁沉默半天,答了一句,“也许是吧,时间长了就好了。”

“那我找叶恒过来让他们见见。”

“爷爷。”叶世宁无奈地抚着额头说,“你放过她吧,她已经没有家人了,你不用担心财产会落到外人手里。”

“她就不嫁人了?”

“您难道想让她守活寡吗?”

叶乾静了一下,在那边叹了口气,“等我死了就没有人替你想着这份家业了,你还总以为我要做恶人。”

“爷爷……”

“随你怎么想吧。”叶乾的声音里隐隐带了怒气,“你跟你父母都是叶家的叛徒,根本不算叶家人,如果不是你哥哥不在了,轮不到你继承这些。我不像你们年轻人相信那些空口白话,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叶家的东西落到外人手里。”

说完叶乾直接挂了电话,窗外响起一声炸雷,叶世宁失魂落魄一般坐到床上,电话里传来单调的盲音,他烦躁的几乎要尖叫出声。扫掉了桌上的台灯,他摸索半天点了一支烟,猛抽了两口咳嗽起来。

苏谨言进来就看到他弯腰咳得停不下来,她跑过去紧张地问,“怎么了?”

叶世宁赶紧按熄了烟,扶她坐到床上,“没事,呛着你了吧。”

苏谨言抚着他的后背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叶世宁捏了捏她的下巴笑起来,“好,听你的。”

苏谨言撇撇嘴,“就嘴上说得好听。”

叶世宁笑着把她抱到腿上,下巴抵着她的肩头长长出了口气。

苏谨言向后仰靠在他身上,扭头问他,“心情不好?”

叶世宁摇摇头,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撒了会娇才说,“刚才跟爷爷吵了两句。”

苏谨言猛地转过身看他,“他又让你娶江景薇?”

叶世宁苦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他不甘心财产落到外姓人手里。”

“钱是叶淮明愿意给的,他连命都给她了,财产算什么?而且你们都是成年人了,结婚这种事还要受家长摆布吗?还是说……”苏谨言突然警惕起来,扶着他的脸问,“你想娶她?”

叶世宁认真看了她一会,捉住她的手指抵在唇边,笑着讨好她,“你教训的是,想娶谁当然是我自己做主。”

苏谨言并不全信他,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末了泄气般缩进他怀里,“我不知你是怎么想,只要不骗我就好。”

叶世宁轻轻晃着她的身子,柔声说,“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苏谨言没有纠缠这些,只是感慨说,“最可怜是叶淮明,死了也不得安宁。江景薇如果真的爱他就不会等他死了才伤心欲绝,他如果不是太绝望,怎么会去死呢?”她抬手抚摸他的脸说,自言自语地说,“不对他好,不算爱一个人。”

夏季的暴雨来势凶猛,外面一阵狂风大作,夜黑得厉害,头顶的壁灯昏昏黄黄的。叶世宁恍恍惚惚去亲吻她的脸,她的温暖是一种诱惑,让他流连忘返。多年以后,无论他们走到一个什么局面,他一直记得那句话,她说,不对他好,不算爱一个人。

轻生

n城夏季多雨,一到傍晚天就开始阴沉沉的。怕像上次那样淋雨,这段时间苏谨言都开车来上班。车子是苏尘留给她的,她很少开出来,因为技术太差还不如坐公车安全。下班后,她去取车,到停车场就看到江景薇在跟一个人说话,对面的人穿一件棕色条纹的衬衫,倚在车旁,笑容很是耀眼,嘴角漫不经心地翘起来,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苏谨言觉得好奇站一旁看了一会,突然就见那人架着江景薇的胳膊把她推进了车里,她愣了一瞬赶紧开车跟上他们。

上了路,天已经下起小雨来,街上车子很多,苏谨言怕跟丢了,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前面的人似乎也不着急,苏谨言慢慢跟着他们,路上风景越来越熟悉,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居然是叶家老宅。

前面的车子开进大门,她不知该怎么办,迟疑着下了车。进了院门,车子就突然停下来,管家撑了把伞带着家仆出来相迎。苏谨言站在铁门外跟管家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像做了坏事一样,脸红了红。

管家似乎愣了愣,躬身跟对面的人请示了一下,院子的男人立刻转身看她。苏谨言看清那人的长相,是很英俊的年轻人,暗沉的天色里仍能看到他英气的眉眼,只是脸上的笑容却不正派,总让人觉得不怀坏好意似的。

苏谨言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回去,这时门口的保安开了大门,管家走出来。苏谨言上前几步迎他,管家看到她露出一个笑,“苏小姐怎么过来了?”

苏谨言有些窘迫,不知该怎么解释,讪讪地笑起来。

管家低头笑着说,“家里的小少爷请你过去,你先进去吧,我让人帮你停车。”

苏谨言赶紧摆手说,“不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管家压低了声音,开玩笑似的说,“现在这个可不比大爷家的孙子,难缠得很,稍微不顺着他就要生气。苏小姐还是进去吧,不然我会为难的。”

苏谨言无法只好跟着他进了大门,前面两人由佣人撑着伞站在原地等她。苏谨言有些尴尬,低着头走过去。到了跟前,江景薇笑一下凑过来小声对她说,“以后不要那么鲁莽了。”

苏谨言抬眼见她笑得揶揄,一时心有不忿,抿了嘴没有答话。

江景薇没有多说,接过佣人手里的伞,转身往前走。

苏谨言有些郁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闻到陌生的气息,她下意识警觉起来,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来到那人身旁。

“现在知道怕了?”身旁的男人低头笑着看她,“陌生人的车你都敢跟,胆子够大的。”

苏谨言虽然性子软但也不习惯听别人教训,她不争辩只本着脸看他。

男人笑了笑,故意逗她似的凑到她耳边问,“我叫叶恒,你呢?”

苏谨言躲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苏谨言。”

“谨言?”叶恒歪头看她,“谨言慎行的谨言?”

苏谨言沉默着点点头。

“性子那么莽撞,可惜了好名字。”叶恒呛她一句,也不给她机会答话,得意洋洋地往前走。

苏谨言突然觉得无奈,擦了擦额上的雨水跟了上去。

到了客厅,几人坐着等了一会才见叶乾下了楼。看到苏谨言也在,叶乾惊讶了一下,回头训叶恒说,“打扰你嫂嫂也就算了,你怎么把苏小姐也带过来了?”

叶恒赶紧举手为自己澄清,“冤枉啊,是她自己跟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叶乾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对一旁的管家说,“既然都来了,打电话让小宁过来吧,别一天到晚在外面应酬,胃都喝坏了。”

管家领了吩咐,过去打电话给叶世宁,屋里几人围着叶乾坐到沙发上。

叶世宁很快赶过来,进了门他就看到苏谨言,赶紧过去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谨言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跟踪过来的,低头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叶世宁以为她是不敢说,皱眉看叶乾说,“爷爷,你不要为难她,她还小呢。”

叶乾无端受了指责,气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指了他半天才气哼哼地说,“现在还知道教训我了,简直无法无天了。”

叶世宁也知自己失礼了,过去跟他道歉,“对不起,爷爷……”

“好了。”叶乾抬手打断他,“以为我想管你们那些事,都走吧,看着心烦。”

苏谨言知道自己闯了祸,过去挡在叶世宁面前说,“他不知道情况,您不要生气。”

叶乾正在气头上也不理他们,任由两人尴尬地站在那。

叶恒坐一旁有些幸灾乐祸,抚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叶乾自己生了一会闷气觉得无趣,抬头看他们,“好了,都过来吃饭吧,每次都搞得我像个令人厌恶的老头子。”

叶世宁赶紧过去扶他起来,叶乾扶着拐杖哼了一声。剩下几人都站起来,叶乾看他们一眼正要往餐厅走,突然听江景薇出声说,“爷爷,有什么事现在就说了吧,不用遮遮掩掩的。”

叶乾转身沉默地看她,江景薇也没有惧色,神色平静地跟他对视。叶乾抬了下眉,突然现出老态来,叹口气重新坐下来,“你们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吃顿饭?”

“对不起。”江景薇躬身跟他道歉。

“算了。”叶乾摆摆手说,“既然都说开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叶恒你也见过了,他虽然年纪还小,可做事也算稳重,脑筋也灵活,将来的成就不会比淮明差,嫁他你不会吃亏的。”

江景薇面上看不出喜怒,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笑着问,“我非嫁不可吗?”

“我也没有办法,谁叫小宁不愿娶你?”

江景薇转头去看叶世宁,两人视线相交,叶世宁皱了下眉,低头不去看她。江景薇看到他垂下头时露出的细白脖颈,这样一个角度莫名让她有些难过。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抬头问叶恒,“你要娶我吗?”

叶恒没有答话,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突然走苏谨言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说,“爷爷,我跟嫂嫂不合适吧,我跟苏小姐倒是满般配的,我们才是同辈的人。”

苏谨言被他吓得一愣,不知该如何反应,正茫然就感到叶恒的手指在她腰际徘徊,她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惊慌中,苏谨言使了大力,叶恒被她打得脸颊都红起来,清脆的巴掌声让一屋子的人都愣下来。动完手苏谨言才感到害怕,退了几步撞到茶几上,叶世宁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叶世宁护着她,阴沉着脸盯着叶恒看了一会,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叶乾说,“爷爷,我们先走了,谨言还小受不了这种惊吓。”

叶恒被打了一巴掌也没见尴尬,摸着脸颊过去讨好叶乾,“爷爷,我开玩笑的嘛。”

叶乾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对叶世宁说,“先别着急走,把话说清楚。”

叶世宁皱眉问,“您要说什么?”

“当年叶家的工厂差点垮了,我用了一半的家当才帮你爷爷救回来,你当我是贪这份家业也好,我就是要景薇做叶家的媳妇。”

叶世宁微有些不耐,扭头看他说,“爷爷,我理解您对叶氏的苦心,可是您不能逼她嫁给谁。”

叶乾挑眉看他,“我不能?”

“不要逼他们了,爷爷。”江景薇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现在是您的心病,不止一无是处而且还不讨喜。您恨我害死了叶淮明,我也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好结果。我只想问一句……”她停了话头,盯着叶世宁问,“他还活着吗?”

叶世宁有些无奈,“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你跟我说实话。”

叶世宁静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好,那我也没什么好冤枉的了。”说着江景薇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照着自己的腹部就刺了下去。

谁都没看清她的动作,还是苏谨言最先惊叫了一声,叶世宁打了个寒战,踉跄着跑过去。一旁已经有佣人慌慌张张地过去叫救护车。

也许是紧张,江景薇这一刀刺得不深,可血洇在白色衬衫上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叶世宁小心地把她抱在怀里,心里又恨又怕,咬牙切齿地问,“你干什么?”

江景薇痛苦地哼了一声,抚着他的脸说,“我说过我会把命还给他。”

“你真是个疯子。”

江景薇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反唇相讥道,“他也是。”

叶世宁小心地捂住她的伤口,哑着声音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恨他……我要让他来参加我的葬礼,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叶世宁低头眼泪落在她的脸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绝望出声道,“我求你不要这样。”

“你拦不住我,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要过去问问他,他有多恨我要这么对我?”江景薇喘了几声,掐着他的手指问,“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

叶世宁崩溃地坐到地上,冲她低吼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满意了?”

江景薇诡异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他骗不了我。”说完她看似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叶世宁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到她身上,抱起她就往外跑,“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江景薇的意识还算清醒,窝在他怀里挣扎着说,“我立好了遗嘱在律师那,你……”

“别说了,没事的。”叶世宁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伤口不深,你别害怕。”他一边往外跑,一边胡乱的安慰她。

门口已经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叶世宁抱着她不停往前跑,头顶亮起了一道闪电,深夜里院中的树影恐怖如同鬼魅。

屋里的人一起跟出来,外面下起了雨,苏谨言抬手遮住眼睛,雨雾中救护车顶的警报灯亮得刺眼。

苏谨言出了门便站在台阶上发呆,她害怕的厉害,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里也毫无知觉。她正茫然无措,后背一暖,叶恒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不知去道谢,木然地看着他。

“吓傻了?”叶恒轻拍她的后背笑着说,“打我的时候倒是挺凶的。”

“对不起。”苏谨言呆呆地跟他道歉,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反应都不是自己的。

“没事的,我们过去吧。”叶恒撑着伞跟她一起快步往救护车方向走。

等快走到车前时,苏谨言打了个寒战,叶恒帮她裹紧外套随口说了句,“你们的关系真够乱的。”

苏谨言猛地停下来步子,她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突然拉着他的衣袖大哭起来。一旁的救护车没有等他们,亮着警灯开出了院门。

雨越下越大,叶恒撑着伞,听到风掠过一旁的树梢,发出尖利的一声响,挂在他手臂上的女孩子哭得太过伤心,他居然也生出了一丝不忍。

秘密

江景薇醒来时看到苏尘坐在床前,她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等她足够清醒,感觉到伤口疼痛,这才想起前因后果。她闭上眼睛,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死,而且即使死了她也不会后悔。只是在看到苏尘的一瞬间她突然后怕起来,像被人从高空抛下又平安落地,心有余悸地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她怕苏尘伤心,有时候她会以为苏尘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而叶淮明……她不愿去想,那个人只会让她痛苦,而且无处发泄。

苏尘发现她醒了却没有立即开口,等了一会才说,“醒了?”

江景薇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男人顶着一张略略憔悴的脸,他也许是熬了一夜,眼底都带着血丝。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突然委屈得厉害,揽着他的脖颈呜呜的哭出声来。

“你真是……”劫后余生的恐惧让苏尘说不出话,他小心地扶她躺好,然后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有时非常憎恨她这种不顾一切的性子,歇斯底里又自私,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江景薇偎着他哭了一会,然后擦了擦眼泪问他,“你生气了?”

苏尘一夜没睡,嗓子有些哑,他扶着额头看了她一会问,“叶淮明还活着?”

“是。”江景薇低头看着手背的针头发呆,“我就知道他还活着。”

“所以呢?”

江景薇茫然的看他,“什么?”

“让他回来,你们重归于好?因为你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他了。”

江景薇僵硬地转过头,无意识地盯着天花板,“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没想过以后。”

苏尘屈指敲了敲手心,低头说,“你只是不甘心他耍了你,所以想跟他讨回来。是叶世宁不该到n城来,你没有念想就不会这么不甘心。”

“我是好胜之心,他凭什么这么对我,要我一辈子念着他吗?”

苏尘抬起头,窗外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他闭上眼,凄凄惨惨地笑了一下,“你不爱任何人。”

“你恨我?”

“不。”苏尘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我并不恨谁,活该自己爱上了,怨不得别人。”

江景薇别过头,她觉得于心不忍,眼泪又流下来。

苏尘屈指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咳了一声说,“以后不要那么任性就好,你是成年人了,连谨言都比你懂事。”

江景薇松了口气,转头跟他开玩笑,“我不是苏家人有那么变态的家教。”

苏尘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正色说,“叶世宁最好不是叶淮明,我不希望谨言稀里糊涂的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

江景薇难得附和他,“希望不是,不过如果他是叶淮明……到时你不要怪我,我不会让给苏谨言。”

“不会。”苏尘低头看她,“如果她太伤心,我会带她走,她还年轻到哪里都能重新开始。”

江景薇笑道,“我开始嫉妒她了。”

“你看上的人不应该都是你的,景薇。”

江景薇慢慢笑出眼泪来,“你错了,苏尘,你们从来都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

苏尘轻轻摩挲她的眉眼,然后俯身吻了她额头一下,“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再说。”

江景薇听话地闭上眼,手心里还握着他的手指。

苏尘看着她一瞬间疲惫至极,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苏尘从病房走出来就看到苏谨言盘腿坐在长椅上啃一块干面包,她一脸麻木的表情,因为吃得着急还被噎了两下。他皱了下眉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谨言转身看到苏尘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喃喃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苏尘有些心酸,拍拍她的后背说,“饿了吧,哥哥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不饿,我想回家。”

苏尘叹了口气,扶她站起来,“我们走吧。”

苏谨言乖乖地跟着苏尘下了楼,到了医院门口两人就遇到了叶世宁。外面日头很好,叶世宁却怕冷似的穿了件羊绒衫,站在阳光下身形单薄得可怜。

看到他们,叶世宁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去牵苏谨言的手。苏谨言躲了一下,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看他。叶世宁尴尬地收回手,转头去看苏尘,“她还好吧?”

“没事了,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那就好。”叶世宁抬手掐了掐眉心说,“我没想到她会……”

苏尘笑了一下,“你不该来的,她如果能死心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可现在你不能奢望她会放弃。”

叶世宁没有反驳,只低头苦笑了一下。

苏尘看他脸色不好没再多说,转头拍了拍苏谨言的头顶说,“我去取车你在这等我。”

苏尘走后,叶世宁握着苏谨言的手问,“饿了吧,回去吃点东西。”

“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苏尘都说没事了,我就不去了。”

苏谨言沉默地看他,头顶的日头太好,她不得不眯起眼睛。面前的男人不知为何陌生起来,他的眉眼突然从她脑海中跳出去,变得无迹可寻。苏谨言心跳快了一下,慌忙握住他的手。

叶世宁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在怀里问,“怎么了?”

苏谨言靠在他肩头,声音有些发抖,“我怀疑你就是叶淮明。”

“为什么?”

“你太在意她了,就像叶淮明。”

“你又没怎么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感觉是。”

叶世宁没有争辩,低头吻住她的唇。他正发烧,嘴唇都是烫的,苏谨言感到一阵战栗,有些绝望地仰头回应他。她觉得害怕,如果他真是叶淮明,那么她爱的人也许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如果一切都是假的……这个结果她想都不敢想。

叶世宁吻过她,抚着她的脖颈,轻声安慰道,“回去休息吧,睡足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苏谨言被他推着往门口走,握着他的手指问,“你要回去找叶淮明吗?”

“嗯,我要回去一趟。”

苏谨言突然恼火,甩他的手,“让她自己去找好了,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吗?因为你们都爱她?”

“谨言。”叶世宁似乎没力气多说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我说错了?”苏谨言满心都是怒气,不依不饶地问他,“你不喜欢她,你那么护着她?苏尘对她那么好也不过是被她利用而已,她就是个坏女人,我要是叶淮明我才不会原谅她,我会恨她一辈子。”

叶世宁慢慢本起脸,站在原地沉默地看她。

苏谨言虚空打了一拳,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气急败坏地跟他吵,“你要坚持要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叶世宁在日头下晒了一会有些站不住,扶着花坛边缘坐下来,轻声跟她解释,“我只是过去一趟,很快回来,我不骗你。”

苏谨言见他不松口,转身便走。

叶世宁追着她跑了两步就停下来弯腰干呕了起来,他一阵头晕目眩,正摇摇晃晃要倒,身后有人扶住他。他抬头就看到叶恒正笑盈盈地看他,“上去吧。”

叶世宁像是一下被抽光了力气,昏昏沉沉由他扶着上了楼。

苏谨言跟叶世宁吵了一场,两人就没怎么见过面。她刻意回避着叶世宁,怕尴尬也怕自己妥协。这天下班后,她刚到楼下就看到叶世宁已经开了车在路边等她。她慢慢走过去,叶世宁下车迎过来,到她身边低头吻了她一下。

苏谨言没有动,远处的天又暗下来,不知是不是又有一场雨。

过一会,苏谨言上了车靠过去跟他商量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叶世宁看她一眼,把车停到路边问她,“怎么了?”

“我怕你不回来了。”

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窗玻璃上。叶世宁仰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说,“无论怎样你都不相信我。”

“对,我觉得那晚你跟我上床不过是一时兴起,之后你就没再碰过我。”

“我怕你不喜欢。”

“都是借口,江景薇才是你们喜欢的类型。你如果不喜欢大可不必应付我,我不用你对我负责。”

“谨言,你不能因为一个要求不满足就任意揣测我,我不喜欢你就不会花时间在你身上。”

苏谨言赌气说,“我知道喜欢你的女人多得是,你确实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叶世宁没再跟她吵,打开车门倚在车旁点了支烟。雨下的不大,他站在河岸旁只感到细密的雨雾拂过脸颊,有些凉。

苏谨言坐在车里看他,外面的雨渐渐大起来,她看到雨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她有些心软想让他回到车里却又开不了口,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车门僵持着。

突然天空亮了一道闪电,倾盆大雨落下来,苏谨言打了个寒战忙推开车门冲他喊,“赶紧进来吧,你身体还没好呢。”

叶世宁没有动,雨淋湿了他的衬衫他仿佛也没有知觉,只转头定睛看她。苏谨言看着雨中他苍白的面孔,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推开车门站到他身前质问他,“我也没说什么,用得着那么生气?”

“不,我没有生气。”叶世宁低头一点点抚摸她的脸,眼圈忽然红起来。苏谨言上前抱住他,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两人像傻瓜一样站在雨里,冰冷的雨浇在身上,叶世宁渐渐站不住抱着她蹲在车前。苏谨言缩在他怀里只是哭,抽抽噎噎的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回去吧。”叶世宁抬手想擦擦她的脸,发现自己湿透的样子突然笑起来,“真是傻了,那么大的雨都不知进车里躲一下。”

苏谨言捶了他肩膀一下,埋怨他,“我叫你,你不理。”

“是我的错。”叶世宁好脾气的笑笑,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家时雨已经停了,两人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于是各自回去洗了个澡。收拾完,苏谨言到隔壁去找叶世宁,见他正在餐厅摆碗筷。她走到他身后,揽住他的腰说,“那个……我今天能不能留下来?你都快走了……”

叶世宁握住她的手笑了一下,“当然,男人不会拒绝这种要求的。”

苏谨言掐了他腰一下,“你笑话我。”

叶世宁像是被点到笑穴,倒在椅子上笑个不停。苏谨言觉得难为情,转过身不理他。叶世宁伸手把她抱在膝头,低头摆弄她的手指说,“我最喜欢谨言纯情的模样,像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而感到无比高兴。”

苏谨言揶揄他,“你也纯情过?”

“当然,那时候年轻只是个傻小子,爱上一个人就战战兢兢的,怕讨好不了她。”

“那你怕不怕不能讨好我?”

“怕,当然怕。”叶世宁碰碰她的额头笑道,“所以我不是一直在讨好你吗?”

苏谨言转头抵上他的鼻尖,自己一个人笑了一会从他腿上跳下来大声说,“吃饭,吃饭。”

两人快快乐乐吃了一顿饭。洗了碗筷后,苏谨言又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叶世宁穿了件睡袍倚在床上翻一本杂志。叶世宁戴了眼镜又现出一副斯文模样,苏谨言靠在浴室门边看他,她总觉得叶世宁跟别人不同,他对欲望并不渴望,可有可无似的一副冷淡样子。她猜不透也不知该如何讨好他,他对她来说就像迷宫,她摸摸索索总怕走错了路。

叶世宁任她看了一会放下手里的杂志,摘了眼镜转头对她说,“看够了没有?”

苏谨言笑着跑过去钻进被窝,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然后凑上去亲吻他的耳垂。叶世宁笑起来,觉得有种被调戏的感觉。他翻个身然噙住她的唇慢慢攻城略地,然后一路上往下,亲吻她的锁骨和胸口。

苏谨言心跳慢慢加快,她喜欢如此贴近他,这快乐简直让她无法承受,只能颤抖着亲吻他,嘴里含糊说,“我爱你,叶世宁。”

叶世宁关了灯,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抬手慢慢抚摸她,她年轻的身体柔软如朝露中的芬芳花朵,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俯身慢慢覆在她身上,面对她的爱情他经常觉得胆怯,他的爱羞于说出口只想对她好,可是他的心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要烂在心里面了。

兄妹

叶世宁走的时候,苏谨言没去送他,她在赌气却不知叶世宁会不会在意。她不是常在感情里摸爬滚打的人,时常会觉得不知所措,仿佛别人都明白真相,只有她还如坠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她为此感到懊恼却无能为力,恨不能变成江景薇那样能时时掌控男人,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心里还住着一个没经历过爱情的小女孩,无知幼稚又天真的可怕。

周末时,苏谨言去伯父家蹭饭。中午,她坐在书房里看书,二楼的阳台正对着院中的花园,能看到白色栅栏围起的一小片玫瑰园。那是苏文宇两年前送给许雯的生日礼物,苏文宇是严肃的人,常年不苟言笑,没想到浪漫起来却也让人无法抗拒。

苏谨言看一会眼睛发酸,端着下巴叹了口气。叶世宁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她没想到他会走那么久,隐隐的为当时的赌气感到后悔。还没等她叹第二口气,苏文宇就端着点心进来了。苏谨言听到动静忙起身过去迎他,接过他手里的碟子,苏谨言乖巧地冲他笑了一下,“苏尘呢?”

“同学生日,参加聚会去了。”

苏谨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苏文宇坐下后,看了一眼花园,转头问她,“心情不好?”

苏谨言讪讪笑了一下,“没有。”

苏文宇没有说话,盯着她看。苏谨言迎着他的目光,有些惴惴不安,不时偷眼去看他。九月里日头正好,苏文宇穿一件米色长袖,明亮的颜色衬着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他是标准的英俊长相,五官棱角分明,几乎没有可挑剔地方。此时他坐在阴影里,掩去了眉目间的凌厉神色,竟有那么几分温柔的神情。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叶乾时曾听他说自己长得很像苏文宇,她看不出来,这会便有些好奇,忍不住盯着自己的伯父看了好几眼。

苏文宇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摸摸脸颊问,“怎么了?”

苏谨言这时也不怕他,低头笑了笑说,“叶世宁的爷爷说我跟伯伯长得很像,我倒没看出来。”

苏文宇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说得一愣,若有所思了一阵才开口道,“跟伯伯长得像很吃亏吗?”

“当然不是,伯伯是英俊的美男子,我怎么会吃亏?”

“油嘴滑舌的,跟叶世宁学的?”

苏谨言赌气说,“他才不会说笑,越来越沉闷,一颗心都放在江景薇身上了。”

苏文宇支着下巴笑起来,“他长你十岁,你还指望他像年轻人一样,整日说甜言蜜语。”

苏谨言不服气,小声说,“三十二岁而已,怎么不是年轻人了?”

苏文宇笑骂道,“就知道护着他,没出息。”

苏谨言觉得窘迫,脸红起来。

苏文宇不再笑话她,问道,“都快两个月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你跟他打过电话了吗?”

“说过了,好像是他妈妈生病了,一时走不开。”

苏文宇皱了下眉头有些不信的样子,过一会突然叹口气说,“我们家的孩子喜欢上一个人就掏心掏肺的,你跟你哥哥都是这样,可惜都是一厢情愿。”

苏谨言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跟叶世宁在一起,他说什么她也不敢顶嘴,只转移话题说,“叶淮明快回来了,您让苏尘离江景薇远点。”

“他得听啊,让你离叶世宁远点,你愿意吗?”

苏谨言觉得苏文宇对叶世宁一直有偏见,所以赌了气不说话。

苏文宇知道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伯伯觉得叶恒比叶世宁好,你们年龄相近,我看那孩子也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苏谨言不高兴地叫了他一声,“伯伯。”

“好,好,我不管。”苏文宇摆了摆手,突然想起来说,“你奶奶六十大寿快到了,到时候让你哥哥跟你回去一趟。”

“不用了,妈妈打电话过来说路太远让我不用回去了。”

苏文宇一下皱起眉,“她不让你回去?”

“她说怕耽误我工作。”

苏文宇沉默了一会,拍拍她的头顶说,“到时候伯伯陪你一起过去,老人家六十大寿是大日子,不能不去。”

苏谨言鼻尖有些发酸,眨了眨眼睛看他,“伯伯,她为什么……”

“你妈妈心高气傲,她不想你攀上我们。”

“不是这个原因。”苏谨言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有些恨恨地说,“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苏文宇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几句,这时许雯上楼来叫他们去吃午饭。两人也不再多说,一起下了楼。

苏谨言没有着急回去,一直留到晚上,吃过晚饭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苏尘回来时,时间刚过九点。苏谨言抬头看了一下客厅里的时钟,满意地笑了一下,起身过去接他手里的外套。苏尘喝了酒,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胸口的一小片皮肤微微红起来。苏谨言好奇地低头去看,苏尘有些害羞似的后退了一步。调戏成功后,苏谨言笑起来,闻到他身上酒精的香甜味道,捏着鼻子故作嫌弃的说,“一身酒气。”

苏尘无奈地弹了她额头一下,长长出了口气说,“走开,让哥哥去洗个澡,一会再收拾你。”

苏谨言没有拦他,站在门边看他低着头慢慢上了楼。苏尘这段时间总是不开心,他被江景薇折腾惨了,一颗心都吊在她那,整日战战兢兢的怕她做什么傻事。苏谨言知道他心里的苦恼,不免埋怨起那个女人来,顺带着连叶家兄弟俩都讨厌上了。无论怎样,苏尘还是她最亲近的人,叶世宁也要往后排排的。

苏尘洗完澡出来,苏谨言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走过去坐到她身旁问,“今天还回去吗?”

“一会就走,跟伯伯说过了。”说完苏谨言警告似的看他,“司机会送我。”

“少自作多情,哥哥今天累死了才懒得送你。”

苏谨言笑倒在他身上,“今天玩得高兴吗?”

“一帮人聚到一起还不就是喝酒嘛。”

“江景薇去了没,你们不是同学吗?”

“没有,他们不熟。”

“也是,她上学时一定没有朋友。”

“苏谨言。”苏尘无奈地看她,“攻击她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会更开心。”

苏尘反唇相讥道,“如果你不喜欢叶世宁的话,我也会开心的。”

苏谨言气哼哼地回头瞪他,见他一副疲惫的样子又泄了气,靠在他身上问,“叶淮明快回来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尘笑着抚乱了她的头发,“哥哥是时候该结婚了,爱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可以渴望,但不要为她牺牲。”

苏谨言坐起身看他,“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苏尘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角,放软了口气说,“好了,早点回去吧。”

苏谨言听他的话,过去跟苏文宇说了一声,苏尘等在门口送她出了门。夜色已经暗下来,花园里亮着灯,乳白色的光,很温柔。

苏谨言走到车前,转身握了下苏尘的手说,“哥哥,你如果不开心可以跟我说。”

苏尘笑起来,面前的女孩子已经高过他的肩膀,是大人了。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苏谨言,她只有十二岁,个子很矮,胆小得离谱,一说话就会脸红。居然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苏尘有些感慨,碰了碰她的额头说,“别担心我,管好自己的事。”

苏谨言应下来,转身上了车。车子发动后,苏尘冲她挥了挥手,苏谨言回过头,苏尘站在灯下,身影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苏谨言倚在窗口握拳抵住额头,她有些难过,怕苏尘到最后才是一无所得的那一个。

叶世宁走后,苏谨言作息就变得特别规律,她不是爱玩的人,下班后宁愿宅在家里。叶恒却喜欢找她出去,美其名曰带她见识年轻人的花花世界。叶恒来了n城就不走了,天天醉生梦死的过着纨绔大少的生活,简直享受到了极点。

这天苏谨言下班就被叶恒带去了夜枫,叶家在那里有股份,叶恒被勒令只准在那花天酒地。到了地方,叶恒把车钥匙甩给一旁的门童,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情。苏谨言上了一个台阶,扭头看他,“觉得无聊干嘛还出来?”

叶恒抬起头,夜枫门前的霓虹在夜色里晕出一圈迷离的光,他眯着眼睛笑起来,“谁说我觉得无聊了?”

苏谨言伸出手指对着他的脸比划着笑了一下,“也是,你看到什么都一副无聊的表情。”

叶恒上前,偏过头看她,“少自以为是啊,你若看得透男人就不会为叶世宁心烦了。”

苏谨言装作纳闷地看他,“我为什么要看得透你们?我可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叶恒一本正经教训她,“轻视男人,你会吃亏的。”

“我不会轻视你的,叶大少,走吧,你今天真啰嗦。”

叶恒笑起来,摇头晃脑的进了夜枫的大门。

两人在餐厅吃过晚饭,上了楼上的酒吧。进去后,两人在吧台边坐下来点了酒,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苏谨言咬着杯沿,听着耳边的音乐越来越劲爆,舞池正中妖艳的舞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正跳得煽情。

叶恒碰碰苏谨言的胳膊说,“带你去跳舞。”

苏谨言赶紧摇头,“我不会这种,像疯子一样。”

叶恒像盯着一块朽木一样看着她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了座位,很快便融入人群。

叶恒今天穿了白色polo衫,休闲裤和小牛皮鞋,灯光下只能看到他一个侧脸,漂亮得迷人。他站在舞台中央,攀着钢管磨蹭,拉高的polo衫下露出一截优美腰线,姿态里有种无法想象的妩媚,苏谨言居然有些看呆了。

他跟叶世宁长得很像,远远看着一个轮廓,苏谨言竟有种错觉,以为她看到了年轻时的叶世宁,站在舞台中央,脸上带着似有若无地笑。那一瞬间,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来。一旁的酒保关切地询问她,她无意识地摇摇头,她想说自己没事却开不了口,她无法想象,如果他不回来,她该怎么办?

她正感到头晕目眩,突然有人抓起了她的手臂,她抬起头就看到叶恒焦急模样,他跳得太久,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苏谨言一下有些分不清他是谁,抬手抚着他的额头说,“你看你热得一头汗。”

叶恒皱了下眉头,拉住她站起身,“我们走吧。”

叶恒似乎有些不高兴,一直拽着她的手臂,直到出了夜枫大门才松开她。夜风一吹,苏谨言清醒过来,低头跟叶恒道歉,“对不起,我大概喝多了。”

叶恒站在廊柱下点了一支烟,转过头看她,“把我看成叶世宁了?我有那么老?”

苏谨言扑哧笑出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占年龄的便宜。”

叶恒斜眼看她,“在你眼里我还能占其他便宜?”

苏谨言讪讪笑着,转身看着街对面的霓虹,“n城的冬天比夏天好,天气太热容易让人烦躁。”

“少转移话题。”叶恒打断她,表情有些困惑,“你就那么喜欢他,只是两个月不见就想念成这样?”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而已。”

“说的是。”叶恒按熄了烟头,吐出一口气说,“你还年轻,所以才会那么喜欢一个人。等再过几年,你见的人多了就会觉得叶世宁也不过如此。人生苦短,何必为了感情把什么都搭进去。”

苏谨言认真的问,“我就喜欢跟一个人一生一世,你觉得我老土?”

叶恒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不,也许是我不能理解。”

苏谨言呆呆的没有答话。

叶恒挥了挥手,下了台阶,“爷爷说他快回来了,你不用等多久了。”

苏谨言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有醉汉在胡乱唱歌,这城市总是热闹,不知几人欢喜几人愁。

芥蒂

苏谨言奶奶过生日时,苏文宇跟她一起回了一趟家。c市离n城只有半天的路程,下午时车子已经驶进c市市区。早上还风和日丽的天,进了c市突然下起暴雨来。路上有些堵车,苏谨言自车窗往外看,天桥上人来人往,她离开的太久,这一条街的店铺都翻了新,她竟已经不认得。

苏文宇坐一旁,也带一些好奇地往外看,他几乎没来过这个地方,逢年过节也只让苏尘过来问候一下。c城并不算小,市中心的几条商业街极尽繁华,车子从街头堵到街尾,很是热闹。

苏谨言见他对外张望,笑着凑过来问,“伯伯没来过吧?”

苏文宇笑一下,“来过。”

“什么时候?”

“你爸爸结婚时。”

苏谨言惊讶,“已经二十多年了。”

“是,这城市已经完全不认得。”

苏谨言笑道,“没所谓,也不是值得留恋的地方。”

苏文宇扭头看她,好一会抬手拍拍她的头顶说,“好久没回来了吧?”

“四年了。”苏谨言伸出手指数了数说,“上了大学便没回来过。”说完她又摇摇头,“不对,姐姐结婚回来过一次。”

苏文宇叹口气,“不知在跟谁赌气。”

苏文宇不喜欢她一副老成口吻,皱了皱眉,闭上眼仰靠在椅背上。半晌,车子终于开始往前走,苏文宇握住她的手放在膝头,“我跟你爸爸不是一母所生,我们的母亲简直像仇人,所以也没什么感情。你过去我那边上学,他们自然是不高兴的,你长大了要体谅他们。”

苏谨言沉默下来,半天才答道,“我知道了。”

苏文宇一直握着她的手,欣慰地笑了笑。

不多久,车子便驶进了苏谨言家所在的小区。这个小区是政府对c大的补助工程,住的几乎全是c大的老师。当年房子便宜,两层的复式买下来也不过二十几万。司机把车子开到大厅前,苏谨言撑着伞跟苏文宇一起下了车。她转身,看到楼对面的围墙上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爬墙虎。熟悉的感觉突然扑面而来,她有些猝不及防,心里微微有些发酸。

到了大厅里,苏谨言收了伞,正打算跟苏文宇上楼,突然看到外面跑进一个人。苏谨言停了步子,等他跑到跟前才忽然开口叫他,“爸爸。”

苏文远浑身都已湿透了,白色的衬衫衣领贴在脖颈上,脸上都是雨水,一副苍白又年轻的样子。他听到苏谨言叫他,一下没反应过来,等看清面前的人,忽然就激动得脸色都红起来。他想去抱她,发觉自己一身水又讪讪作罢,只拉过她的手,轻声埋怨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苏谨言撇撇嘴,“打电话就回不来了。”

苏文远立刻问,“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苏谨言懒得说太多,擦着他脸的雨水说,“没事,赶紧回家吧,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苏文远笑笑说,“你妈妈想吃对面的凉菜,我出门时还没下雨呢。”

苏谨言皱了下眉头,“真是恩爱得惹人艳羡。”

苏文远皱眉训她,“不准这么说话,女孩子阴阳怪气的像什么样。”

苏谨言不高兴,住了嘴。

苏文远拉住她的手按了电梯,回头时才发现一旁站着的苏文宇。他像是被人点了穴,看着对面的人傻愣下来。苏文宇跟他们父亲长得像,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难得见几次的父亲,看他时大多却还是一副严厉神情。他有些无措,茫然地看着他,他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他慌张得几乎想不出打招呼的话。

苏谨言发现他的异样,担心地叫他,“爸爸?”

“没事,没事。”苏文远发抖一般拍着她的手,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苏文宇没想到他会紧张成这样,只好主动走过来叫了他一声,“文远。”

苏文远终于冷静下来,笑着跟他点头,“大哥。”

两人似乎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沉默一瞬电梯便到了一楼。三人上了电梯,苏文远一直拉着苏谨言的手,小声训她穿太少,手都是凉的。苏谨言只是笑,不知是谁淋得一身湿,脸都白得吓人。

到了十楼,三人一起下了电梯,苏谨言跑去按门铃,父亲和伯父安静地走在她身后。来开门的是姐姐苏芸,两姐妹都没想到会看到彼此,愣了一瞬,欢笑着抱在一起。

拥抱过后,苏芸拧了她胳膊一下,嗔怒道,“真是心野了,那么久也不回家。你外甥女都两岁了,连你这阿姨的面都没见过。”

苏谨言申辩,“我送了礼物。”

“谁稀罕,我家宝贝有的是人宠。”

“是,是,我该排队领号。”

“油嘴滑舌。”苏芸也没看她身后的人,拉着她进了门。

屋里姐夫何晏正抱着小女儿在沙发上玩,苏芸看一眼跑过去埋怨他,“又让她玩橡皮泥,吃到嘴里怎么办?”

何晏也不争辩,笑嘻嘻站起来。苏芸嫁得早,二十二岁就已为人妇,她做幼师,性格天真大方,又是极宠爱小孩子,自己的小女儿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何晏子承父业做的是家具生意,苏谨言只在婚礼上见过他一次,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的好男人。

何晏起身后才看到苏谨言,笑着过来冲她比划了一下,“谨言是吧,看起来长高了呀。”

苏谨言抿嘴笑,“姐夫真懂得怎么讨好女孩子。”

何晏大方承认,“苏家的女儿都美得像画中人,夸你们漂亮的话,早就已经不稀罕。”

苏芸在一旁搭话,“你们倒是能凑到一起,都是油嘴滑舌……”她话没说完,终于发现门口站着的两人。

苏芸没见过苏文宇,虽然猜得出他的身份却不敢过去打招呼,只觉这个伯父太过冷淡,实在无法让人亲近。苏文远只顾看着一对女儿笑,半天才反应过来让他们打招呼。苏芸赶紧拉着何晏一起走过去,到了跟前就听苏文远说,“小芸,来跟伯伯问好。”一开口仍是教导小孩子的口吻。

苏芸顿时放松下来,跟着何晏一起跟苏文宇问好。

苏文宇点了点头,看到他们怀里的孩子,不自觉口气都温柔下来,“已经做外公了。”

苏文远低头,笑得有些腼腆,“老了。”

“说的是。”苏文宇突然笑出来,自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后是一条金链子,上面是长命锁的吊坠,后面却刻着花好月圆。项链做得精细,只是太长,挂在小小婴孩的脖子上有些滑稽。

苏芸也不客气,接过后跟他道谢,“谢谢伯伯。”

苏文宇拉着小女孩的手,转头对苏芸说,“都说女儿要要富养,给多少都不多。”

“是。”苏芸顿时对这位伯父有了好感,喜欢女儿的人,心冷不到哪里去。

几人正聊着天,楼上传来脚步声,苏谨言敏感地抬起头,就看到母亲两手抓着楼梯扶手看他们。她看的真切,程岚的目光只落在苏文宇身上,当时她不懂,只以为母亲是爱父亲太深,所以恨一切对他不好的人。

苏文宇也听到楼上的动静,抬头看到程岚,笑着过去迎她,“小岚,大哥来了。”

他叫她小岚,一辈子当她是少女。苏谨言站一旁,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不屑,无意识的笑了一下。

程岚面色稍霁,笑着下了楼,到了苏谨言身边转头看她,“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苏文宇接道,“我有空就送她过来了,打了招呼又让你们担心。”

程岚带着笑,躬身道谢,“大哥真是体贴。”

“都是自家的孩子,自然操心。”

“确实。”

程岚跟他聊了几句,这才发现苏文远已经淋得一身湿,赶忙吩咐苏芸说,“赶紧去给你爸爸放洗澡水,淋成这样要生病的。”

苏文远笑着过去推她,“我自己去,你跟小芸去准备点吃的,他们一路上肯定也没吃东西。”

苏芸应下来,何晏跟着过去凑热闹。几人各自去忙,留苏谨言和苏文宇两人,客厅里一下冷清下来。苏谨言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心酸,一时不能言语。苏文宇坐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回来就好。”

“伯伯,伯伯。”她一叠声叫他,像迷路的小孩子。

苏文宇不知该说什么,抚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

等他们在厨房忙活好,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苏家一家聚齐,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苏文宇吃过晚饭便直接去了酒店,剩下一家人聚在客厅里聊天。

晚上洗漱过后,苏芸跑去跟苏谨言挤一床,两姐妹盖一床被子,小声的聊天。

苏芸挤在妹妹身旁像小孩子一样告状,“伯父看起来真是严厉的人。”

“也不是,他对人很好。”

“只是对你好而已。”

苏谨言沉默。

苏芸补一句,“也许你懂得讨他欢心。”

苏谨言恬不知耻说,“你们都喜欢我。”

苏芸哧一声笑出来,搂着妹妹慢慢睡去。

窗外月色清冷,苏谨言忧忧愁愁叹一口气,“我希望你们都喜欢我。”

第二天是苏家老人生日,苏文远早在酒店定了酒席。苏家一门在c市人丁单薄,总共数不出几个亲戚。等酒席开场,苏芸扶着奶奶走出来。老人穿盘扣的衣衫,衣领和下摆缀着金线,衣襟处绣着暗花斜纹,阳光一照才看得出来。是苏文宇找人定做的衣服,老人穿出来,看到他点头笑了一下。苏文宇暗暗吁一口气,她一向比母亲大度,从不让他难堪。

都是自家人,一场酒席吃的也热闹。苏芸和苏谨言过去拜寿,老人拿出红包塞在两人手里,两人欢喜的收起来。苏文宇过去送了一串翡翠佛珠,老人接在手里,抬头看他。她戴金饰,面容俊俏,肤色过白不像老年人。

苏文宇弯腰笑道,“祝阿姨长命百岁。”

老人笑一下,突然握住他的手,“文宇,阿姨有几句跟你说。”

“您讲。”

老人握着手里的佛珠,顿一下说,“这世上只有你们兄弟两个,文远性子胆小懦弱,他不如你。阿姨希望你能照顾他,他只有你这个哥哥而已。”

苏文宇低头握住她手里的那一串佛珠,轻声笑道,“我明白,阿姨,我们是一家人。”

老人欣慰点头,不再多言。

吃过饭,苏文宇去阳台透气,依着栏杆抽了支烟。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程岚笑着冲他走过来。她穿素色连衣裙,头发挽起来,夜色里皮肤白皙得过分,还能见年轻时的美丽痕迹。苏文宇侧头看她,他想不起见过她几次,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安静得过分,又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只是现在年长变得尖刻起来。

“你喜欢谨言。”程岚走过去,同他一起倚在栏杆上,“我的意思是作为晚辈她可讨你欢心?”

“是,谨言一直懂事,不曾给我添麻烦。”

“这一点像她爸爸。”

“一直看大人脸色长大的孩子,多半小心翼翼。”

“你觉得她可怜?”

“你们不算爱她。”

“不,没那么糟糕。”程岚低头,看着楼下的风景,“苏谨言并不屑讨好别人,她总觉得只要她长大便不用再依靠谁。”

“倒是好强。”

“我喜欢她这点。”

“那真是难得。”

程岚支着下巴笑起来,“你不用讽刺我,我确实不喜欢她。”

“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但文远不可能让我打胎,所以我一直对她没什么感情。”

“做母亲的人没资格对孩子任性。”

“你说的是。”程岚转头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愉快,“把她交个你怎么样,以后她的事你来管。我们只是小康之家,只有你能让她一生富贵。”

“你这是要卖女儿?”苏文宇不明白她怎么能带着高兴的模样说出这种话。

“不,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托付给更好的人家。”

苏文宇又点了支烟,他抽了一口烟,低低咳嗽了一声,“我会照顾谨言,她要不要回来,我管不了,只是我不会让你们欺负她。”

程岚笑道,“她是我女儿。”

“是,可是只有你才不在乎这件事。”

“希望你爱她。”程郁没理他话里的讽刺,抚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说,“希望你爱她,文宇。”

听她叫自己的名字,苏文宇感到脊背发凉,程岚的笑在夜色里有些诡异。他们都没忘那一夜的糊涂,像是烫在胸口的伤,所有的恨都源于此。

两人的沉默让人窒息,苏文宇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苏谨言笑着从里面跑出来。她很高兴,拿着电话大声对他说,“他回来了,伯伯,他回来了。”

苏文宇收敛了表情,笑着过去扶她,“谁?叶世宁?”

“不,叶淮明。”苏谨言拉着他的手愣了一瞬,然后又高兴起来,“他们一定是一起的,伯伯我们明天回去吧。”

“好,我订了机票,可以早点到家。”苏文宇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谢谢伯伯。”苏谨言亲了他脸颊一下,又欢欢喜喜跑回去。

苏文宇被她感染也高兴起来,笑着走了几步才想起程岚,转身看她。

程岚并没有生气,还知道跟他开玩笑,“你看,她眼里根本没有我。”

“是她的母亲先看不到她的。”

程岚抬起头,夜风拂过她的耳畔,一缕头发落在脖颈上,她盖住眼睛笑起来,“她像我,爱恨都记在心里,不知将来会如何恨我。”

叶淮明

第二天一早苏谨言去赶飞机,苏文远送她到楼下。时间还早,小区里安静的厉害。苏文远拉着她的手仔细说,“小孩子哭得厉害,姐姐不能来送你了。妈妈有点低烧,我没敢叫她。”

苏谨言安静听他讲,然后笑着点头,反正叶世宁已经回来,这些事她都已不介意。

送她出了门,苏文远突然有些伤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嘛那么着急回去。”

苏谨言失笑,“我只有三天假期,再不回去上司会不高兴。”

苏文宇叹一口气,“继续上学也好,又没有人等着你养家,工作太辛苦。”

“爸爸,我不能永远当小孩子。”

苏文远仍然皱眉,“又没有人嫌弃。”

“爸爸。”苏谨言抱住他,这时才忽然有些留恋,她的父亲是真心疼爱她。

父女俩磨蹭了一会,相互看着几乎快哭出来。苏文宇自一旁走过来,忍不住笑道,“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哪天想她了打电话让她回来就是了。”

苏文远还是不情愿,继续埋怨她,“我看你姐姐说得对,你现在心野了,一分钟也不想在家待,听说要回去从昨晚就兴奋得睡不着。”

苏谨言急得跺脚,“姐姐像我那么大已经结婚生子,也没见你埋怨。”

“你姐姐可没像你跑那么远。”

苏文宇站一旁看父女俩吵也不插嘴,过一会司机过来催,苏文远这才恋恋不舍送她过去。苏谨言看他一副伤心的样子忽然不忍心,抱着他落下泪来。

苏文远难过的安慰了她一会,终于是送自己小女儿上了车。

车子发动后,苏谨言回过头,看到父亲站在后面一直跟她挥手。苏文宇擦了擦她的眼泪,故意笑话她,“我以为谨言已经长大,谁知还是恋家的。”

她难过地说,“爸爸老了,都已经有了外孙。”

“你让伯父情何以堪。”苏文宇半真半假地说,“你哥哥真是不争气,不然我也做爷爷了。”

苏谨言靠过去小声跟他说,“他喜欢江景薇。”

“那又怎样,人家又不爱他。”

“那……您能不能帮帮他?”

苏文宇好笑地看她,“怎么帮,抢亲吗?叶淮明已经回来,他自然会死心。”

苏谨言控诉道,“您都不心疼他。”

“父母不是万能的,如果告诉你爸爸你爱的人大你十岁,看他怎么想?”

苏谨言抿了嘴不说话,她确实不敢说,如果他们不同意不知该怎么办。

苏文宇转头对她说,“你不要像你哥哥才好。”

“我不一样,叶世宁喜欢我。”

“真是不害臊。”苏文宇笑话她。

苏谨言倚在窗边笑,她爱的人已经回来,窗外的天都晴朗了几分。

苏谨言回到家,只休息了半天,下午就忙不迭跑去上班。到了公司就听有人在议论叶淮明的事,一个个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不能掩饰兴奋。年轻的上班族都靠八卦活着。

一下午苏谨言都如坐针毡,她想去见叶世宁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上楼,坐在位子上百爪挠心一样什么都看不进去。四点时经理过去开会,她终于找到机会,偷偷上了楼。

到了总经理室门前,她试着转了下门锁门就开了。她悄悄走进去,叶世宁不在,不知是不是去开会了。站在窗前,她慢慢平复了下心情,打算坐在沙发上等他一会,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叶世宁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苏谨言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埋怨他,“你来了怎么不出声,被你吓死了。”

叶世宁没有说话,沉默的看她。

苏谨言这才发现不对劲,才两个月不见他已经瘦脱了相,两颊凹下去,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黑色的羊绒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苏谨言捂住嘴,差点没出息的哭出来。她跑过去小心地扶他坐下,叶世宁一直沉默,反应稍稍有些迟钝。

苏谨言蹲在他脚边抬手抚摸他的脸,“你怎么瘦成这样,简直像恶病体质。”

叶世宁突然皱眉躲过去,苏谨言没发现他的异样,抓住他的手心疼得厉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头顶的人突然开了口,“我是叶淮明,你是谁?”

苏谨言猛地抬头看他,等反应过来他的话,吓得一下坐到地上撞翻了一旁的茶几。坐在沙发上的人没有扶她,仍是皱着眉,表情冷冷的。

苏谨言坐在地上简直不知所措,慌里慌张的不敢抬头看他。

叶淮明没有动,看她一会有些不耐烦,开口说,“苏小姐是吧,我听世宁说过,起来吧,地上脏。”

苏谨言慌忙爬起来,后退了两步离他远远的。

叶淮明看着她忽然笑了,“怎么,怕我是鬼吗?”

“不,叶先生,我……”她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没事,回去吧。”叶淮明皱眉揉了揉额角说,“世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等等他吧。”

苏谨言着急问,“为什么?”

“我母亲身体还没好,他暂时留下来照顾,何况他们也不放心我们都不在身边。”

“可是……”

“不用担心,我很快回去,到时世宁就能抽身过来了。”

苏谨言没想到会是这样,下意识问,“那江景薇怎么办?”

叶淮明冷下脸,“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可是她等了你那么久……”苏谨言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想跟他解释江景薇的心意。

叶淮明打断她,“苏小姐是哪个部门的,我是不是要追究你们部门管理不力呢?”

苏谨言立刻住了嘴,面前的人不是叶世宁,她确实太大胆了。“对不起,叶先生,我马上回去。”

叶淮明抚着额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苏谨言有些尴尬,沉默站了一会转身往门口。半途她突然折回来,“你的声音怎么跟他一样?”

“我做了手术,为了讨好父母,我希望他们能喜欢我,毕竟世宁才是他们养大的孩子。”

苏谨言没有说话,只皱了眉仔细看他,对面的男人一丝破绽也无,一直盯到她败下阵来。她不是什么话都信,可是那人说他不是叶世宁,她实在没有立场质问他。

“你不信我?”叶淮明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世宁也是我这样一副鬼样子?”他似乎有些激动,几乎站不稳,站在她面前摇摇晃晃随时要倒的样子。

苏谨言想要扶他,可是又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低下头。不论他是谁,瘦成这样子,她简直不忍心看。

苏谨言紧张地握住自己的手指,低头说,“叶先生,只要叶世宁回来就好,其他我不管。”

叶淮明扶着额头重新坐到沙发上,他似是疲惫不堪,轻声说,“回去吧。”

苏谨言点了下头,转身往门口走。到了门边,她回头看叶淮明的侧影,实在是单薄得让人胆战心惊。她忍不住开口道,“叶先生,恕我多嘴,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奔波,还是多在家休养吧。”

叶淮明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他的沉默让苏谨言尴尬无比,逃一般推门走了出去。

苏谨言走后,叶淮明抬起头,对面书架的玻璃窗映出自己瘦骨嶙峋的模样,他自嘲的笑起来,“确实挺吓人的。”

下午下班,苏尘过来接苏谨言去吃晚饭,到了地方就看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站在路边。他按了下喇叭,苏谨言被惊了一下,看到是他才笑着跑过来。

等她上车后,苏尘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坐飞机太累了,爸爸说让你在家休息你又不愿意。”

苏谨言恍恍惚惚的,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见到叶淮明了。”

“是吗?”苏尘好像并不关心这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他瘦得好吓人,我都不敢看他。”

“死里逃生的人,身体都被掏空了。”

“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这几天忙,顾不上。”

“他们声音一样,他说做了手术。”

苏尘愣了一瞬,这才认真看她,“你怀疑什么?”

“不,我没有怀疑什么。”苏谨言抖着手捂住脸,“我只要他回来,只要叶世宁回来。”

苏尘别过头,窗外车水马龙,这个城市一直这样富足热闹,让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快乐简直有些可耻。可是他却害怕,不知他们兄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叶淮明回到家,江景薇正在厨房里熬汤,他们重又搬回原来的别墅住,空了半年多的房子终于又有了点生气。听到开门声,江景薇解了围裙,跑到门口迎他。帮他挂好西装外套,江景薇小心翼翼地扶他往客厅走。

等他坐下,江景薇又跑去拿了热毛巾帮他擦手。她蹲在他脚边,握住他的手指,仔细的像在擦什么珍贵宝器,“我煮了点粥,一会盛来帮你暖暖胃。爷爷家的厨师告诉我小米粥养胃,你吃了能舒服点。”

叶淮明没有答话,低垂了眼看她。

江景薇见他没什么反应,笑着抬手抚摸他的脸,“明天不要去公司了,我不想你好容易捡回的一条命扔在办公桌上。”

“好话到你嘴里也会变得那么刻薄。”

江景薇惶惶恐恐地说,“对不起,你不高兴我以后不说了。”

叶淮明没有见过她那么低声下气的模样,抬手撩起她耳边的头发,笑了一下说,“景薇,你这么讨好我,我真不习惯。”

江景薇不介意他的话,仍握着他的手说,“以后习惯了就好。”

叶淮明抬起他的下巴问,“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吓人?今天有人说我简直像恶病体质。”

“谁?”问完江景薇笑起来,“苏谨言?”

“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谁敢这么跟你说话。”江景薇跪在他脚边,捧着他的脸问,“她漂亮吗?”

叶淮明若有所思点点头。

“比我漂亮?”她低头笑起来,“你会爱上她吗?”

叶淮明有些恍惚,“我以前……见一个爱一个?”

“是,总有年轻的女孩子来勾引你,你又总抵挡不了诱惑,花边新闻满天飞,谁不知道n城的叶淮明是有名的花花公子。”

叶淮明由衷说,“委屈你了。”

“我不怕,我知道你爱我。”

叶淮明似是突然想起来,惋惜地说,“可惜你不爱我。”

“是你忘了,我爱你的。”

叶淮明笑起来,“我只是有些迟钝,没有失忆。你对我说去死吧叶淮明,我一辈子都毁在你手里。”

江景薇伏在他膝头,后悔地肝肠寸断,“我恨不得随你去死,可是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你。”

“算了,景薇。”他抬手轻轻拍她的后背说,“等我走了你就不用再为我烦恼,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江景薇猛地抬起头,“走?你要去哪?”

“世宁说爷爷为难你,所以我过来看看,等我说服他,我就回去了。”

江景薇站起来,“你不回去,叶世宁就没有办法回来对不对?”

叶淮明抬头看她。

江景薇咄咄逼人,“你终究还是选择她抛弃我,叶淮明这个身份真让你活不下去?”

“来,景薇。”他伸手牵过她的手,“你看我这模样还能活多久?”

江景薇心中大恸,扑到他身上,“你既然回来我就不会再让你走,生死我都随你。”

叶淮明俯身靠在她背上,窗外清冷的月色里有摇摇晃晃的树影,他长长舒一口气,天气终于冷起来。

恐慌

周末时叶恒生日,叶家老宅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会。苏谨言选好了礼物,跟着苏尘一起去赴宴。车子开进雕花的铁门就看到花园里闪烁的灯火,彷如火树银花。

他们下了车,穿过花树丛中的小路,远远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立刻便听到温暖的人声。苏谨言穿一件小礼服,下了车才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苏尘担心她着凉,牵着她的手紧走了几步。

两人很快来到主屋,还未进门便看到叶恒端一杯酒,笑盈盈站在台阶上。他穿黑礼服白衬衫,双目带笑,年轻的脸庞越发英俊。

苏谨言上了台阶过去跟他拥抱,“生日快乐。”

叶恒低头亲吻她的脸颊,“谢谢。”

苏谨言大方笑着,夸赞他,“叶少爷永远风流倜傥。”

叶恒也不谦虚,“那是自然。”

苏谨言还再想聊几句,苏尘自一旁走过来,“进去吧,外面冷。”

叶恒也看到苏谨言穿的少,忙附和道,“那你们赶紧进去吧,小心感冒了。”

苏尘笑一下,对他点了下头,“叶先生,生日快乐。”

叶恒举起杯子笑道,“祝你们今晚玩的愉快。”

“谢谢。”苏尘说完带着苏谨言进了大厅。

苏尘走进宴会中心,同一旁的人打过招呼,牵着苏谨言的手直接往苏文宇那边走。苏文宇正跟叶乾说话,转头看到两兄妹,愉快地笑起来。叶乾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两人,笑着说,“孩子们都过来了呀。”

“女孩子打扮时间长,特地让她跟哥哥一起过来的。”

叶乾今晚心情好,拄着拐杖,笑得脸色都红润起来。屋子里暖,飘着清淡的花香,大厅里有年轻人在跳舞,舞姿漂亮又赏心悦目。

苏谨言看得正高兴忽然听叶乾说,“文宇啊,谨言这孩子的长相真的随你,你看那眼睛和鼻子简直跟你一模一样,真是难得有侄女像伯父的。”

苏文宇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去看苏谨言,待看到她一双眼睛,忽然就像掉进了一个漩涡里,有一瞬间的晕眩,半天才回过神。他笑着说,“有什么稀奇的,叶恒还不是跟淮明兄弟俩很像,都是一家人,总有相似的地方。”

叶乾皱眉想了一下点点头,“说的是,小恒跟他两个哥哥确实挺像的,不过性子差远了,永远毛毛躁躁的,他爸妈都不爱管他。”

这边话音刚落,叶恒就自外面走进来,不满地抗议道,“爷爷,不要总是在人前贬低我,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叶乾不屑道,“现在年轻人的自尊心值多少钱,随时碎得满地都是。”

叶恒撇撇嘴冲苏家兄妹告状,“你看,爷爷总是看不起我们。”

苏谨言在一旁刺激他,“不,不,叶少爷,是你,不是我们。”

叶恒吃了瘪,气哼哼说,“苏小姐真没义气。”

叶乾看他们斗嘴很高兴,苏文宇在一旁问,“淮明怎么样,他回来后我们还没见过。”

叶乾叹了口气,心疼地说,“你没见,瘦得不成样子,真是去了半条命了。”

苏文宇也有些担心,“那身体应该没有伤了吧?”

“医生说养回来就好了,可是怎么养啊,什么都吃不下,愁死人了。”

“您别着急,找营养师配个食谱吧,慢慢来总能养回来的。”

“但愿如此吧。”

听他们在那里聊叶淮明,苏谨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起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她总忍不住心酸。如果是叶世宁,她一定要心疼死了,却不知江景薇懂不懂心疼他。

几人聊了一阵,大人们不再管他们,叶恒拉着苏谨言跑到大厅里跳舞。苏谨言被他拉着手搭上他的肩膀才紧张起来,她是好学生,一心扑在学业上,这些年轻人的娱乐她会的少。

她跟着他踏了几个舞步,求饶似的说,“我不会跳舞,饶了我吧。”

叶恒倒自在,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不踩到我的脚就好。”

苏谨言无法,被他扶着腰,随着音乐在场内僵硬的走了几步,慢慢放松下来。

叶恒突然说,“爷爷真是偏心,我的生日也被利用来介绍叶淮明,唯恐n城的人不知道他还活着。”

“你吃亏吗?又没有少了鲜花和礼物。”

叶恒说完控诉她,“苏小姐,你护短已经到了无耻的程度了。是爱屋及乌吗?”

苏谨言似是理不清头绪一样,困惑的说,“只是觉得古怪,我从没见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叶恒笑话她,“这世上的双胞胎都是假的吗?”

苏谨言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是我想太多。”

叶恒挑挑眉,拉住她走出场外。

到了安静处,叶恒自侍者哪里端了杯酒,问她,“我的礼物呢?”

经他提醒,苏谨言才想起来,有些兴奋的从手袋里拿出一支金怀表,献宝一样说,“看到没,表壳镶的是翡翠哦,古董店里找到的。”说着苏谨言帮他佩戴起来,看着漂亮的金链子挂在黑色西装上,十分满意的笑出来。

叶恒看着这份礼物,奇怪地问,“怀表?为什么送我这个?”

“我觉得适合你啊。”苏谨言拍了拍他的胸口说,“我总觉得你应是民国时脸白白的少爷,永远懵懂可爱,不知钱为何物。”

叶乾一脸茫然,“民国少爷?”

“反正是好话就对了。”

“谁知道呢。”叶恒满脸不信的样子,“你伶牙俐齿,被你耍了都不知道。”

苏谨言笑,“只有你不信我,在别人眼里我从小就是最听话的孩子。”

“可是你很喜欢跟我开玩笑。”

“自高中后,我就没有异性朋友,觉得稀奇。”

叶恒似乎又被伤了自尊心,瞪了她一眼,找别人玩闹去了。

苏谨言站了一会觉得无聊便想上楼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小说里常常写宴会休息室总是有奇遇,她对此好奇,上了二楼走廊,随意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她没有开灯,安静的坐在门旁的沙发上。

她记得圆舞里周承钰也是这样从宴会中偷跑出来,然后坐在黑暗中唱歌,她唱,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又飘过去。

苏谨言笑起来,也在黑暗中哼起歌,假装自己是一辈子只爱一人的周承钰,她说,我的一生,像是受一个男人所控制,使我不能有自由投入别的感情生活。

她唱一会,停了歌声,夜安静下来,窗外有飘渺的月光,落在木制的地板上,让人觉得冷。她打了个寒战,突然听到屋内有痛苦的喘息声,她一惊开了灯,窗前的沙发上,叶淮明正抖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苏谨言愣了一秒,踉跄着跑过去,蹲在沙发前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叶淮明似乎是胃疼,握拳抵着胃并没有力气回答她。

苏谨言不敢耽搁,立刻站起来,“我去叫人送你去医院,你忍一会。”

叶淮明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却说不出话,只抬了眼求助似的看她。苏谨言看他痛苦的模样,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捂着嘴蹲下身看他。叶淮明疼得一脸冷汗,嘴唇都咬出血来,他的目光已经失焦,随时会休克的样子。

苏谨言实在放心不下,掰开他的手说,“不行,我必须叫人送你去医院,你这样会出事的。”

叶淮明却死抓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正拉扯着房门一下子打开,一群人涌进来。江景薇走在最前面,进了门便扑到叶淮明身边着急地问,“你怎么样?不舒服也不跟我说,你要急死我。”

苏谨言站起来才发现苏文宇,苏尘,叶乾和叶恒齐齐的站在门口看她。她像被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突然恼羞成怒起来,质问屋里人说,“为什么没人送他去医院,他都瘦成那个样子了要让他在家里等死吗?”

叶乾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景薇已经站起来,在苏谨言身后说,“苏小姐,他是我丈夫。”

苏谨言一阵怒火中烧,猛地转身冷笑起来,“是,我忘了你根本不爱他。”

江景薇像是忽然被人揭开了疮疤,脸上血色褪尽,勉强扶着沙发扶手直视她,“那跟你无关。”

苏谨言还想说什么,苏尘突然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好了,不要吵了,现在病人最要紧。”

“你到现在还护着她?”苏谨言挣开他,因为痛苦表情都有些狰狞,“我不明白,你喜欢她什么?”

“够了。”苏尘皱起眉,“苏谨言,你不是三岁小孩了,别那么不懂事。”

听他叫自己全名,苏谨言知道苏尘已经彻底被她惹怒了。她有些不甘心,赌气说,“我是不懂,我只知道糟蹋别人的真心是要遭报应的。”

苏尘被她气得发抖,“那我辜负过你是不是也要遭报应呢?”

苏谨言呜咽着叫了一声,扔了手里的手提袋。叶恒觉得不对劲,跑过来抱住她。苏谨言挂在他手臂上,她闭紧了嘴怕说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话。苏尘仿佛也后悔不迭,抵着自己的胸口低下头。他们这边正僵持着,忽然就听一旁给叶淮明喂药的佣人惊恐的叫起来。

苏谨言跑过去看,叶淮明正蜷缩在沙发上,一口口的吐血。她吓得腿软,立时跪坐在地上。江景薇也被吓傻了,呆了半晌,扑到叶淮明身上大声哭起来,“你敢再去死,你敢再去死……”她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满心惊恐的说着一句话,翻来覆去不知到底在威胁谁。

苏尘顾不上管他们,上前抱起叶淮明对叶乾说,“你去开车,我们赶紧送他去医院。”

苏文宇跟叶乾站在一旁,他怕老人受不住,扶着他不敢松手。听到苏尘的吩咐,叶乾才刚刚反应过来,大声催叶恒,“快去,快点。”

一群人狼狈而出,已经顾不上管那一屋子的客人。

到了车上,叶淮明还有意识,又吐了几口血才昏了过去。叶恒紧张得不行,闯了几个红灯终于到了最近的医院。

叶淮明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跟来的几人都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苏谨言等了一会就受不了,乘电梯下了楼。叶恒跟过去,出了电梯就见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十月的天已经凉下来,她穿着露肩小礼服,冻得唇色发青。叶恒怕她感冒,脱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苏谨言任由他摆弄,始终沉默的看着脚尖。叶乾也不勉强她,只是站在她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苏谨言转过头看他,“我今天是不是很丢人?”

叶恒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大反应。”

苏谨言捂住脸,蹲下来,“我害怕,怕有一天叶世宁对我说,那是我们夫妻的事,跟你无关。”

叶恒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把他们当成一个人。”

“不,叶世宁只是我的,他只是我的。”

叶恒不理她孩子气的话,俯身拂了拂她的刘海笑道,“去跟叶世宁打个电话,让他来看看自己哥哥,到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苏谨言看了他一会,眼泪落下来,“他说他会回来,他说过的……”

叶恒没有动,任由她靠在自己腿边哭得伤心至极。头顶的天空星星极少,夜很黑,也许明天会有一场雨。

真相

苏谨言在浴室打翻了一个花瓶,不小心割伤了脚,正一瘸一拐的出来上药,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被吓一跳,慌慌忙忙过去接。

电话接通后却没有人说话,她疑惑地喂了两声才听到江景薇发抖的声音。她一下紧张起来,着急问,“出什么事了?”

“叶淮明有没有去找你?”

“叶先生?没有啊,他怎么了?”

江景薇似乎抽噎了一下,过半晌才说,“那你休息吧,不好意思打扰了。”

听她要挂电话,苏谨言赶紧叫住她,“等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吵架了?”

江景薇倒也没隐瞒,坦白说,“是,他很生气,自己开车跑出去了,我怕……”她说不下去,呜咽着挂了电话。

苏谨言握着电话,心跳一点点快起来,她按住胸口,莫名其妙地发起抖来。外面起了大风,阳台的花盆被吹到地上,砰的一声响,吓得她差点扔了手里的电话。

苏谨言坐了一会不放心,随便裹上绷带便穿了件大衣出了门。她跟叶恒要了叶淮明的电话,一边拨电话,一边开车沿着街边仔细地找起来。

晚上的风大,夜色极好,风吹得一丝云彩也无,阴蓝的天空只有一弯皎洁的月。苏谨言开了车窗,在城中慢慢转,她精神紧绷,几乎看每个人都像他。时间久了,她累得整个人都麻木起来,正要泄气,电话却忽然接通了。

苏谨言没防备,慌张得有些结巴,“叶,叶先生,你在哪?”

叶淮明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还是那副冷冷的腔调,他问,“怎么了?”

苏谨言怕他挂电话,一叠声问他,“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叶淮明一下子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苏谨言握着电话,急得手心都出了汗,半晌才听他叹了口气,说了地址。苏谨言没敢耽搁,赶紧开车赶过去。

到了地方,苏谨言才发现原来是叶世宁走之前,他们待过的那个河岸。她找地方停好车,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叶淮明的人影。她踮着脚走到角落里,突然就看到河岸前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短大衣,悄无声息地站在树下。

苏谨言没敢再往前走,试探地叫了一声,“叶先生?”

那人转过身,果然是叶淮明,他抱着手臂走出来,面上并没有异样神色,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只是过于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叶淮明站定了,笑着看她,“你怎么找过来了?”

“江景薇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见了。”

“哦。”叶淮明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让你们担心了,我这就回去。”

苏谨言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站在原地看他,“你没事吧?”

叶淮明走了两步,到她跟前笑着反问她,“有什么事?”

那是与叶世宁一模一样的面孔,这让苏谨言有些失神。他靠的太近,苏谨言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突然变了脸色,捉住他的手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叶淮明毫无征兆地咯咯笑起来,他像吸食了迷幻剂,神情迷茫地抬手去抚摸她的脸。苏谨言看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她碰到身后的石台上,脚上的伤立刻痛得她跪倒在地上。叶淮明被她吓一跳,赶忙俯身抱她起来。

苏谨言抖着手推开他,她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叫他,“叶世宁?”

叶淮明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低头看到她脚上的绷带已经殷红一片,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怎么伤成这样,我送你去医院。”

苏谨言脑子迟钝的厉害,没有挣扎,由着他把自己抱上了车,风驰电掣地往医院开去。

到了医院,医生解开她的绑带才发现她脚底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血一直到现在还没止住。年轻的医生,拿着消毒的棉球训她,“这要缝针的,怎么现在才来?”

苏谨言脸一红,讪讪的没有答话。

叶淮明在一旁担心的问,“她的伤没事吧,怎么流那么多血?”

“现在才来问?”医生没好气的看了他俩一眼。

苏谨言被训得有些窘迫,吸着冷气说,“医生,这个伤影响上班吗?”

医生一边动手处理伤口,一边说,“没事,疼的话就在家里休息两天。”

苏谨言刚松了口气就疼得抓紧了叶淮明的手。叶淮明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小心地抚摸她的后背。苏谨言疼得脑中一片空白,也顾不得避讳,只死命抓着他的手。

在医院缝了针,拿了药,苏谨言又被叶淮明抱着上了车。苏谨言这才觉得尴尬,昏昏沉沉的靠在车窗上,不敢去看他。

车子出了医院大门,叶淮明突然开口问,“你有隔壁的钥匙吗?”

苏谨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叶世宁住的地方,忙点头说,“有,你要吗?”

“我过去住一晚,天那么晚了,不想回去了。”

苏谨言点头,“那跟家里说一声吧,免得他们着急。”

叶淮明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开车去了苏谨言住的小区。

回到家,苏谨言拿了钥匙给叶淮明,两人开门走进去。苏谨言带他四处看了看,然后领他进了卧室。叶淮明熟门熟路地转了一圈,走到阳台处的躺椅上坐下来,苏谨言瞪大了眼睛看他,心里那点怪异感觉快要让她喘不过气。

她站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心里越来越害怕,慌慌张张的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叶淮明站起来,突然出声道,“你……”

苏谨言转身等着他,叶淮明似乎有话说,但眼神闪烁,开不了口。苏谨言等了一会,忍着心里的好奇,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第二天是周末,苏谨言睡了个懒觉,起来时已经十点了。她起床打算弄点吃的,进了厨房才想起隔壁的叶淮明。不知他走了没有,她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来应门。叶淮明换上了一身家居服,看来应该是一早就起了。

苏谨言站在门外问他,“我正在做东西,你要吃点吗?”

“不用了,我不饿。”

“还是吃点吧,你胃不好。”

叶淮明没再坚持,点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叶淮明跟着她一起过去,然后就坐在厨房里看她忙活。苏谨言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叶世宁来的那晚也是这样坐在她身后,沉默的看她。她觉得时光又倒回来,不知被谁拨了表盘,他们回到最初相遇的日子,仿佛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她转身去看叶淮明,只见他摸着自己的指尖,也在认真的看她。两人四目相对,苏谨言打了个冷战,忍不住问他,“你昨晚想跟我说什么?”

叶淮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撩起她的头发,低头嗅了嗅,然后伸出手指抚摸她的嘴唇。苏谨言被他吓到,浑身僵硬着不敢动。叶淮明有上前了一步,几乎要把她揽在怀里,苏谨言有些抗拒地别过脸。

叶淮明叹一口气,后退了一步,问她,“如果叶世宁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苏谨言警觉起来,“骗我什么?”

叶淮明答非所问,“你爱他吗?”

苏谨言突然恼火,转身扶着水槽边缘说,“你应该问问,他爱不爱我?”

叶淮明有些颓然,退回座位上,抚着额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苏谨言猛地回头看他,叶淮明也不躲闪,直视她的眼睛,仿佛就是在等她来问。苏谨言却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说,“你不用跟我说什么,我只想他回来,他答应过我,他会尽快回来。”

“苏谨言……”

“好了,吃饭吧。”苏谨言堵住了他的话,开始摆碗筷。

叶淮明一直都没回去,竟然也没人来找。苏谨言待在自己房里,时刻关注着隔壁的状况,平白紧张了一整天。

周日那天,苏谨言在家窝了一整天,晚饭时她叫了外卖,也不知叶淮明这两天有没有自己叫吃的。她过去敲敲门便静静站在门前,过了一会果然有人来开门。叶淮明在画画,身前穿了件围裙,上面有五颜六色的水彩。苏谨言突然笑出来,这时的叶淮明仿佛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像个腼腆安静的画家。

叶淮明误解了她的意思,脱下围裙笑道,“不小心弄得脏兮兮的。”

“不,很适合你。”苏谨言进了门跟他开玩笑,“这种懒散生活也不赖,反正你有足够的钱。”

“值得考虑。”叶淮明一副认真的样子。

苏谨言笑一下进了厨房,叶淮明跟在她身后。把手里的餐盒放在餐桌上,苏谨言去橱柜拿碗筷,然后转身对他说,“还没吃饭吧,我叫了外卖,趁热吃吧。”

叶淮明习惯性的坐在她对面,看她忙活。

苏谨言摆好碗筷坐下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叶淮明苦笑道,“不是那么着急赶我走吧?”

“不是。”苏谨言赶紧摆手道,“你躲在这,我怕你家里担心。”

叶淮明突然沉默下来,过一会才笑道,“我明白,有些事躲不掉。”

两人不再说话,刚要开始吃饭,门铃突然想起来。叶淮明愣一下,起身去开门。苏谨言觉得好奇,跟着走出来。

门开后,果然看到江景薇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笑着看他们。苏谨言有些尴尬,讪讪地想要出去,到了门边突然发现门外还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娇小的妇人,穿一件暗红色大衣,面容憔悴,神情有些凄然。苏谨言愣了一瞬认出她是叶淮明的母亲林秀文,身后扶着她的是叶淮明的父亲叶缘。苏谨言回过神忙躬身跟他们打招呼,“叶先生,叶太太。”

“苏小姐。”林秀文也认出她来,冲她点了下头。

苏谨言打过招呼刚要走,江景薇突然伸手拦住她。她看着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身后的叶淮明突然出声,“江景薇。”

江景薇身子一顿,但是没有理,她拉着苏谨言的手走到剩下那个年轻人面前,“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苏谨言本能地有些抗拒,挣开她的手。

江景薇掩唇笑一下,拉过那个年轻人说,“小宁,这是苏小姐,过来认识一下。”

苏谨言抬起头,面前的人很年轻,穿棉布t恤和牛仔裤,笑起来露一副贝齿,很阳光的长相。

那人上前一步伸出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叶世宁。”

耳边像是响起了一声炸雷,苏谨言退了一步,撞到门框上。叶淮明已经走过来,他扶着她,焦急地叫她的名字。苏谨言全听不见,只看到他的嘴张张合合,像在演一部默片。她抱着头尖叫了一声,转身便往楼下跑。苏谨言下了楼梯,听到身后追过来的脚步声,她害怕得像在被人追杀,一脚踩空滚了下去。

叶淮明追上来,看到她摔下去,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他跑过去,跪到地上,小声地叫她,“谨言,谨言。”

苏谨言□□一声,仰头看到他的脸,突然笑出来,“我以为我会摔断脖子。”

叶淮明松了一口气,想要过去抱她。

苏谨言大叫着伸手打他,“你滚,离我远点。”

叶淮明哀求她,“我先送你去医院。”

苏谨言恨不得起身掐死他,“少假惺惺,我就算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叶淮明俯身把她抱起来,“我知道你恨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活该。可是让我先送你去医院。”

“不要。”苏谨言推开他,崩溃地冲他喊,“我要见苏尘,你们都不是好人,你跟江景薇都是糟蹋别人的混账。”

叶淮明赶紧答应他,“好,我马上帮你叫他过来。”

苏谨言抬手捂住脸,“叶世宁死了,我就知道不该让他走,果然一去不回。”

叶淮明颓然地倒在墙上,报应来得比他想象的还快,他真正是无处可躲了。

憎恨

苏谨言那晚扭伤了脚,之后又大病了一场,整日发烧说胡话,把苏尘吓了个半死。这些苏尘不敢跟苏文宇讲,也没带苏谨言去医院,只请来医生一起在家里照顾她。三天后,苏谨言终于退了烧,可是人变得迟钝起来,听人说一句话都要反应半天。苏尘心酸无比,恨不得抱她大哭一场。

苏谨言已经不去公司上班,名正言顺的在家做米虫。苏尘紧张她,一日三餐都送过来。这天中午,苏尘开车过来给苏谨言送午餐,路过楼下蛋糕房还专门买了她喜欢的水果蛋糕。上了楼,苏尘开门就听到震耳的音乐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苏谨言卧室。到了门口就看到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戏。

苏尘皱了眉,过去关了音响,敲敲桌子说,“吃饭了。”

苏谨言关了游戏界面,乖乖地跟他进了餐厅。

苏尘摆好了碗筷就看到苏谨言在盯着餐桌发呆。他叹一口气,走过去抚摸她的脖颈,小声问,“吃饭吧,别想太多。”

苏谨言没有说话,低着头突然哭起来,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哭得快喘不过气。

苏尘蹲下身,擦了擦她的眼泪说,“你不能这样,谨言,你要这样哭哭啼啼一辈子吗?”

苏谨言握住他的手指,露出抱歉的表情,“我不想连累你,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自己流出来,我控制不住。”

苏尘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你还小,有的是机会遇到好男人,何必为了一个骗你的人伤心成这样?”

“我知道,伯伯一早就告诉我那人不可信,是我鬼迷心窍,眼里只有他。”

“我明白,爱情总是不由自主,这不怪你,谁年轻时没有犯错,过去就算了。”

“我该怎么办?”苏谨言搂住他的腰绝望的问,“我该怎么办?”

“去工作,或者去恋爱,不要像个废人一样。”

苏谨言突然把面前的碗摔到地上,歇斯底里地说,“我恨他,我恨他,他怎么不去死。”

苏尘在她身后问,“你真的希望他死?”

“不。”苏谨言抖了一下,抱着手臂蹲到地上,“我只希望从没见过他。”

苏尘扶她起来,抱在怀里轻轻安慰她说,“也许他想骗的不是你,只是江景薇而已。”

苏谨言使了全身的力气抱住苏尘,“我不会感激他,怎么能这么欺骗别人的感情,江景薇说得对,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苏尘叹了口气,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只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吃饭吧,别再把身体整垮了。”

苏谨言擦了擦眼泪,听话地坐到桌前。

吃过午饭,苏谨言送苏尘出门,到了门口,苏尘突然转身说,“你怎么闹都无所谓,只是别做傻事。”

苏谨言愣一下,反应过来苦笑了一下,“伯伯早就跟我说如果受骗不能寻死觅活,我不能给他丢人。”

“你明白就好,如果你犯傻,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苏谨言上前抱住他,“苏尘,为了你,我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去死。”

苏尘抚着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下午苏谨言一个人待得无聊,打算出门散散心,还没收拾好就听到门铃想起来。她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她忽然害怕门外站着的是那个男人,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门铃隔一会就响起来,她回过神,认命一般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林秀文。苏谨言好一会才想起来跟她打招呼,“叶夫人。”

林秀文点点头,神情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跟她说,“苏小姐,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聊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叶淮明的事。”

“我知道是淮明不对,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希望你好过一点,淮明他其实并不是要故意骗你。”

“不,叶夫人,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什么纠缠。”

“苏小姐,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叶夫人。”苏谨言打断她,“您儿子并没有给我机会。”

“好。”林秀文居然也不在勉强,站在门边侧侧身说,“我在门外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什么时候叫我。”

苏谨言并不是没有教养的人,要让一位母亲如此难堪,她吐出一口气说,“对不起,请您进来吧。”

林秀文感激地对她笑笑,跟着她进了门。

苏谨言请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帮她倒了杯茶。坐下后,苏谨言直接问,“您想跟我说什么。”

林秀文沉默地捧着茶杯像是在整理情绪,过一会才说,“淮明回到n城的时候确实以为自己是小宁。”

苏谨言被弄糊涂了,问她,“什么意思?您说他是精神分裂?”

“不是。”林秀文继续解释说,“他做过心理治疗,医生曾帮他重塑过人格,当时的治疗很成功,他一直以为自己小宁。”

“那叶世宁到底是谁?我那天见到的那个不是叶世宁?”

“这个说来话长。”林秀文放下手里的杯子,仔细跟她说,“我跟淮明的爸爸是在加拿大读书时认识的,我家是加拿大移民,他爸爸因为决定跟我一起留校任教惹恼了老爷子,从此跟我们断了关系。那时候我正好生下了双胞胎,我们坚持要走于是就把淮明留下来了。”

苏谨言突然有些难过,然后又唾弃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是心疼他,真是没出息。她问,“所以确实有叶世宁这个人?”

“是,小宁是弟弟,三岁时得了重病夭折了,现在这个小儿子是我们后来收养的。”林秀文继续说,“淮明出事两个月后我们才得到消息,到了医院,医生就跟我说淮明不行了,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我当时就吓傻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从没照顾过他,如果他突然就这么没了,我……我真要活不下去。”林秀文说到伤心处,小声哭起来。

苏谨言紧张地看她,林秀文略有些窘迫,擦了擦泪接着说,“谁知等了两天,医生居然把我们夫妻专门叫了过去,到了病房发现淮明居然醒着。然后他就跟我们说了那个假死的计划,他想离开这个城市。”

苏谨言明白过来,冷笑着说,“他只是为了离开江景薇,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离开他爱的人。”

林秀文看她一眼叹口气,“苏小姐,你年纪虽小,但是很聪明。”

“聪明就不会被人骗了。”

林秀文语重心长地说,“爱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你应该知道。”

苏谨言有些万念俱灰,“是,所以无论怎样,他都放不下江景薇,不然也不会换了个身份仍然坚持回来看她过的怎么样。”

“他那时时好时坏的,一会是淮明,一会又变成了小宁,我们很担心他,以为他回来看景薇过得好便会死了心,谁知终究还是被景薇认出来。”

苏谨言嗤笑一声,“说不定他本来就希望她认出来,现在终于破镜重圆了。”

“你恨他才会说赌气的话。”

“我说错了吗,叶夫人?我不是他向江景薇示威的工具?不然江景薇怎么会发现自己爱他,我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利用而已。”

“我不是偏袒自己的儿子,淮明并没有那样的龌龊心思。”

苏谨言有些疲惫,抬手捂住脸,“结果不是都一样?你们又不能把我爱过的人还给我。”

林秀文哀求她,“你去见见他,把心结打开了对你们彼此都好。”

苏谨言摇头,躲开道,“不,我们没有心结。我没误会他什么,他也没什么遗憾,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苏小姐,算我求你了。”林秀文突然跪在她面前,“也许你觉得我自私,可是做父母的无非是求子女一生安乐富贵,可是淮明他,他现在都像丢了半条命了。我的孩子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恶,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我不懂,也许是叶老先生在惩罚我。”

苏谨言被她一吓,同她一起跪到地上,她低着头陪她一起哭起来,她又何尝不是别人的孩子,可是又有谁这么心疼她?

苏谨言擦干了泪,“我陪您去一趟,不过仅此一次,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什么瓜葛。”

林秀文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对她鞠了躬说,“谢谢。”

到了叶家老宅,林秀文直接带着苏谨言进了叶淮明的卧室。也许是被安排好了,一路上苏谨言都没见到其他人。苏谨言推开门,林秀文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她不想久待,直接走了进去。

卧室的窗帘紧闭,屋里的没有开灯,黑漆漆的。苏谨言在床头站了一会才看清叶淮明的样子。他在昏睡,一张脸像吸毒过量的人,被抽干了灵魂只留一具驱壳。她爱他,所以不论何时都会为他心疼,可是他的一颗心又放在谁身上呢?

苏谨言红着眼眶走过去,她抬手抚摸他的额头,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她宁愿陪他在这所房子里安静地死去,好过看他跟别人卿卿我我。她时常觉得江景薇是个疯女人,看了自己并不比她好多少,爱情是毒药,会让一个人变得要多蠢有多蠢。

她坐在床边叹口气,叶淮明突然醒过来。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落到她脸上,有些痴,然后猛地坐了起来。他抓住她的手,不确定地问,“谨言?”

苏谨言甩开他的手,随手打开了灯,她坐在床前认真地看他,“叶夫人让我过来看看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淮明坐起身扶住额头,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的话,我先走了。”苏谨言不耐烦,起身要走。

叶淮明下床把她抱在怀里,“让我抱抱你,谨言。”说着他伸出手拂了拂她的刘海,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小声说,“对不起,我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

苏谨言站着不动,问他,“你会跟我结婚?”

“等我跟景薇说清楚。”

苏谨言心里一冷,推开他,“我不会再信你了。”

“是我没跟你说清楚,我怕你恨我。我以为我再以叶世宁的身份回来就可以跟你在一起,我没想到景薇……”

苏谨言恶毒地说,“你当然没想到,你永远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叶淮明笑一下又坐回床上,“你说得对,确实是我蠢。”

苏谨言在心里挣扎了一下,走到他跟前说,“你去做心理治疗吧,把叶淮明的记忆抹掉,把叶世宁还给我。”

叶淮明抬起头惊讶地看她,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似的看了她一眼,“你希望我死了?”

苏谨言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是,我希望叶淮明永远消失,我希望他死了。”

叶淮明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我死了你能开心点?”

苏谨言被吓得退了一步,“你不要逼我。”

叶淮明继续逼问她,“你希望我从没出现过,是不是?”

“你不要逼我。”苏谨言突然觉得他可怕,恨不得他从眼前消失,拼命推打他。

叶淮明站着不动,伸手抚摸她的脸说,“我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想我死。”他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果刀,“我死了,我们就都解脱了。”

“你闭嘴。”苏谨言打了个寒战,过去夺他手里的刀,两人争执着刀子就捅了过去。

苏谨言摸到温热的血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她抬头看到叶淮明痛苦的弯下腰,刀子插在他腹部只露了刀柄在外面,浅色睡衣上立刻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满目的血色让苏谨言尖叫起来,胡乱找着什么东西就要往自己身上戳。叶淮明疼得眼前发黑,跪在地上拽住她的衣角,他怕她出事伤到自己。

苏谨言打碎了花瓶,正拿着碎片往自己脖子上割,屋外的人闯进来。她比叶淮明先昏过去,她不是为了要殉情,只是那一刻突然就活不下去。

探病

苏谨言醒来的时候是在救护车上,一旁的医生正在对叶淮明进行抢救,她看到他浑身都是刺目的血色,一张脸却像冬日窗台上的白霜,冷冰冰的颜色。她抬手盖住脸,这是一场恶梦,她对自己说,赶紧醒来,苏谨言,赶紧醒过来。

江景薇一直跪在叶淮明身边,她握住他的手,嘴里不知在哭喊着什么。苏谨言听不到,她感觉她的整个世界已颠倒过来,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连灵魂都已出了壳。

江景薇听到动静,转身看她醒来,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抓住她的衣领,哑着嗓子吼她,“我真是低估你了,苏谨言,你怎么下得了手,你真是想他死啊。”

苏谨言已经没有知觉,她终于看到叶淮明的样子,他安静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窗外的夜色,黝黑如同未知的恶魔,要将他们吞噬。

苏谨言没有分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突然崩溃,蜷缩在车厢角落哭起来。林秀文看不过,拉开了江景薇,救护车重又安静下来,带着刺耳的警笛声,开进了医院大门。

苏谨言跟着进了医院,等叶淮明被推进手术室,便独自走了出来。她站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等,头顶的残月,晃晃悠悠落在枝头。立过秋的夜,冷得吓人。

她站了没多久,一个人自身后给她披了件外套。她转过身看到叶恒,仿佛又看到叶淮明年轻时的样子,变得有些恍惚,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叶恒怕她崩溃,拍拍她的肩头安慰她,“好了,医生说不会有事的。”

苏谨言勉强笑了下一下,“我们之间真的完了,因爱生恨,多么龌龊。”

“我不明白,我没想过你会想杀了他。你不像那么歇斯底里的人。”

“你没听说过,千万不要得罪老实人,他们才是毒蛇。”

叶恒笑一下,“知道开玩笑就好,进去吧,别着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苏谨言抱着手臂蹲下身,“一步错,步步错,我从没有做过讨喜的事。连爱的人都是别人的老公,我真是失败。”

“那不是你的错,最自私的不是你。”

“可我差点杀了他。”苏谨言终于崩溃,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叶恒看不下去,弯腰把她抱起来,“我送你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谨言根本睡不着,躲在休息室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清晨,她用清水洗了脸,抬起头看到镜中的脸,苍白浮肿,不知老了多少岁。

她呆立一会走出门,到了门口就看到叶恒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他站起来,两人皆是一夜未睡,相互苦笑一下,话也不想说。

他们往病房走,苏谨言开口问,“他怎么样?”

“没事,手术很成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苏谨言松一口气,摸摸脸说,“我真怕自己一夜白头。”

“如果那样,叶淮明一定不好意思再怪你。”

苏谨言笑,“是个好主意。”

到了病房前,林秀文正站在门前,见到她过来立马警觉地看着她。叶恒走过去问,“伯母,哥哥怎么样?”

林秀文红着眼圈,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叶恒揽过她的肩膀,小声安慰她,“没事就好,别太伤心了。”

苏谨言走过去,冲她深深鞠一躬,歉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请您相信我。”

林秀文别过脸,“不重要了,只要我儿子没事就好。”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不行。”

“叶夫人……”苏谨言哀求的看着她。

“对不起,苏小姐。”林秀文挡在门前,低头跟她道歉,“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求你原谅,现在却又反悔。本来就是淮明错在先,我不该奢望他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我只想看看他……”苏谨言急得眼泪要落下来,几乎要给她跪下来。

叶恒扶着她也跟林秀文求情,“伯母……”

“对不起。”林秀文不欲多说,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苏谨言呆呆站了一会,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就听林秀文叫了一声,“文宇。”

苏谨言立刻紧张地不敢动,等苏文宇把手放在她肩膀,她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

苏文宇叹一口气,把她护在身前问,“淮明没事吧?”

林秀文恢复了仪态,冲他笑了一下,“没事,医生说幸亏送医院及时。”

苏谨言抿紧了嘴,不论怎么有修养,做母亲的语气里还是有埋怨。

苏文宇躬身跟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谨言那么没有分寸,你们要打要骂我不会拦着,只求你跟叶缘原谅她这一次。”

“只要淮明没事就好,我不放心我儿子再跟苏小姐单独在一起,希望你能谅解。”

“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有空再给你们赔罪。”说着苏文宇牵起苏谨言的手就往外走。

“伯伯……”苏谨言挣了一下。

苏文宇喝住她,“怎么,还嫌闹得不够?伯伯丢不起这个人,赶紧跟我回家。”

“让我看他一眼。”苏谨言拖着他的手哀求他。

苏文宇有些不忍,可还是狠了狠心说,“够了,谨言,见了又怎么样,你永远都不会满足。”

苏谨言无法反驳,哭倒在他怀里。

苏文宇扶着苏谨言下了楼,苏尘已经在楼下等。他自苏文宇怀里把苏谨言接过来,亲亲她的额头,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文宇冷眼看了他们一会才说,“回去吧。”

两人不敢耽搁,一起上了车,司机开着车出了医院大门。

回到家,苏文宇的火气才爆发出来,进门便扔了手里的外套。两人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苏文宇坐到沙发把兄妹两人叫到面前,质问道,“叶淮明的事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都出息了是吗?”

苏谨言把苏尘护在身后,“不管苏尘的事,都是我的错。”

苏文宇冷笑了两声,指着她半天说,“苏谨言,你真让我大开眼界。杀人?你知不知道叶家控告你的话,你要坐牢的。”

“我不是故意的。”苏谨言膝头一软跪坐在地上。

苏尘赶紧扶她起来,试着求苏文宇说,“爸,让谨言先休息吧,她也吓坏了。”

苏文宇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算了,也是他欠谨言的,两清了。”

苏谨言靠在苏尘身上,眼神有些呆,不知是吓得还是伤心过度。苏文宇看她这副样子也觉得心疼,起身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下来,揉着她的头顶说,“伯伯早就跟你说过你不信,爱情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到了紧要关头才知谁比谁自私。”

苏谨言抱住他,只觉自己生生冻了一夜这会才觉得温暖了些。她知道伯父是疼爱她,骂她也让她觉得心安。

“不然去读书吧,伯伯帮你找个好学校去国外念两年,回来后还能帮帮你哥哥。”

苏谨言抬头看他,“我不想……”

苏文宇打断她,“好好想想,你待在这还不是要难过?”

“可是看不到……也许更难过。”

苏文宇无奈,敲了敲她的额头,“跟你哥哥一样没出息。”

苏谨言一阵心酸,眼泪又要流下来。

苏文宇训过他们便不再管,让苏尘送苏谨言去了客房。到了房间,苏谨言扑到床上,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苏尘坐在床边问她,“你真的恨得想要杀了他?”

“不。”苏谨言拽着枕头一角,有些失神,“我以为他有魔法可以让叶世宁回来。”

“你真是……”苏尘抚摸她的后颈说,“走火入魔了。”

苏谨言翻过身过身,指了指胸口说,“我觉得这里已经空了,风可以灌进去,冷得吓人。”

苏尘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说,“他确实该死。”

“是啊,他该死。”苏谨言把脸没在枕头里闷闷的说句,“真该死。”

林秀文一直不同意苏谨言见叶淮明,这么拖着,终于过了半个月她才获了恩准去见他一面。

下午时,苏谨言特意收拾了一番,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总该光鲜一点。到了地方,护士带她进了病房。叶淮明刚刚可以坐起来,病号服外披了件黑色毛衣外套,脸色居然比那晚要好,腮上微微见了点红。

叶淮明一直没有看她,直到护士走后他才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时,苏谨言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只是半个月没见,她却觉得日子久得她已数不出来。

叶淮明先开口说,“坐吧。”

苏谨言依言在床前坐下,问他,“你好了吗?”

叶淮明点头说,“没事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苏谨言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低下头,“你恨我吗?”

“不,是我欠你的。”

苏谨言跟他解释,“我没想杀你。”

“我知道。”叶淮明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是想我把叶世宁还给你。”

苏谨言有些心慌,叶淮明太冷静,仿佛又变回了她最初见到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她说,“没有人对你撒过弥天大谎,你不会了解。我再也见不到叶世宁了。”

叶淮明不说话,直愣愣盯着她。

苏谨言站起来,她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体温还是暖的,这让她安心,这个男人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说,“那天我真想跟你一起死了,那么你就还是属于我的。你看年轻人多么自私,只管做错事,不管有多少人恨我们。”

叶淮明微微有些累了,一脸倦色,他握着她的手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爱的是叶世宁,可是即使我死了也没办法把他还给你,我很抱歉。”

“让我看看你的伤。”苏谨言忽然换了话题,靠近他说。

叶淮明愣一下说,“很难看。”

苏谨言坚持说,“让我看看。”

叶淮明只好解了纽扣给她看,他的肤色一向苍白得可怜,瘦的肋骨都快显出来,身形单薄的如同没发育好的少年人。

苏谨言摩挲他伤口周围的那一小片皮肤问,“疼吗?”

“不,只是……觉得冷。就像冷风自伤口灌进去,冷得整个人都要抽搐。”

“我懂,就像叶世宁离开我时的感觉。”苏谨言忽然伤心起来,几乎不能言语,盯着他的脸默默落泪。

叶淮明坐着不动,抬头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他听不到她的哭声,只觉得自己像冬夜里的孤魂野鬼,飘飘荡荡不知要飘向哪一方。

终于,他拉住她的手,像是下了决心,对她说,“离开我你就不会这样整日痛苦了。”

苏谨言心头起了无名火,恨不得大力掌掴他,她正气得发抖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江景薇走进来,轻咳了一声,笑笑说,“该去做检查了。”说着低头看了看表,调笑道,“再给你们十分钟,够不够?”

“不用了。”苏谨言慌慌张张的,转身逃出了门。

江景薇走过去帮叶淮明穿上外套,戏谑地问,“舍不得?”

“那是什么感觉?”叶淮明忽然笑一下,抵住胸口问她。

江景薇一惊,呆愣着看他出了门。

窗外的阳光极好,她却觉得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不知是在说谁。

求和

苏谨言辞了红石的工作,自己又找了一家设计公司。新公司规模不大,在苏氏的大厦租了半层。公司的同事都还算友善,坐她隔壁的男孩子尤其喜欢她,零食也分来给她吃。苏谨言对同龄的友情总有些好奇,她喜欢年长的男人,觉得他们就算不可靠也已成熟,可是同龄的男孩子多是一惊一乍又贪玩,不知何时心才能定下来。

隔壁的年轻人看起来年龄比苏谨言还小,一副清秀腼腆的模样,脸孔干净的如同女孩子,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他总爱穿一件白衬衫,肩膀纤细柔弱,骨架分明,走起路来像刚学会舞蹈的少年人,步子快而且小,总是比别人快乐似的。

苏谨言注意到他是因为听到有人叫他小宁,转头去问才知道他叫唐宁。小宁,小宁,苏谨言每次这样叫他都像嘴里含了糖,甜腻得她自己都要皱一下眉头。苏谨言为自己感到伤心,她还没有老,已经活在旧回忆里。

叶淮明的近况不难知道,只要她留心,报刊新闻上总能看到他的消息。连江景薇都勤奋起来,她开了间古董钟表店,请了明星来剪彩,热热闹闹的在娱乐版占了头条。苏谨言看到那张照片,江景薇倚门而笑,她的笑太狡猾,好似别人在她眼里都是笑话,这么古怪,简直入了魔。

苏谨言收起报纸,轻轻叹了口气,每个人都开始新生活,只有她像是他的小玩意,厌倦了就被扔掉。多么可怜。

苏谨言跟唐宁住的地方正好顺路,两人经常坐同一趟公交回家。这天下班后,唐宁要给老爸买生日礼物,拉着苏谨言上了街。两人转了一圈,唐宁居然带她去了江景薇的店,苏谨言有些忐忑,怕万一见到江景薇又要被她嘲笑。

唐宁没注意她的表情,兴奋地围在柜台前听店员给他介绍手表的来历。最后唐宁挑中了一只江诗丹顿的腕表,是经典的男款腕表,中规中矩没什么好挑剔的。唐宁拿给她看,苏谨言点了下头,忽然想起来这表的价格,好奇地问他,“你……挺大方的。”她无意探人隐私,话说了一半便转了话头。

唐宁似乎没猜出她话里的意思,挠挠头说,“不知道爸爸喜不喜欢,不然他又要说我乱花钱了。”

苏谨言笑着说,“他很疼你。”

唐宁有些害羞,脖颈都红起来,“可惜我总是不争气。”

“别妄自菲薄。”

唐宁难得老成起来,叹口气说,“我说真的,我有时候甚至不如你,总是被人笑话性格像个小女孩。你反倒干脆利落比我像男孩子。”

“懒得管他们,你自己高兴就好。”

“可是爸爸对我很失望。”

苏谨言一本正经地说,“对,邻居家的孩子永远是我们的宿世仇敌。”

唐宁被她逗得笑起来,弯腰说,“谨言,你最可爱。”

苏谨言不客气道,“那是自然。”

两人选好了手表,唐宁去付账,苏谨言靠在柜台前等他,忽然听一人说,“看上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江景薇自店内走出来,笑盈盈地看她。苏谨言□□一声,顿时生出一股无处可躲的感觉,她站直了身子对她笑了一下,“叶夫人那么巧?”

江景薇愣一下,愉快地笑起来,“叶夫人?别叫得那么勉强,喉头憋着一口血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受的。”

“我没那么小气,不过是被人耍了而已,谁年轻时不做一两件蠢事?你不也曾为了嫁给叶淮明而后悔不迭?”

江景薇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由衷地说,“苏谨言,你是好女孩,会有人更好的人爱你。”

苏谨言并不在乎她说什么,点点头说,“谢谢。”

这时唐宁已付完帐,回来看到江景薇腼腆地笑了一下,江景薇沉默着点了下头。苏谨言没有多待,跟唐宁一起出了门。

两人到了门口就看到一人开辆敞篷跑车停到路边,苏谨言停下来步子。叶淮明下了车也看到她,但目光只在她脸上落了一瞬便别过头。苏谨言心头起了无名火,不再看他,急匆匆下了台阶。

等苏谨言走到车边,叶淮明已经进了店里。苏谨言转头只来得及看他一个背影,她一口浊气吐不出,抬脚照着车子大力踢了两下,嘴里恶狠狠骂一句,“狗男女。”

车子的报警器顿时尖锐地响起来,叶淮明脚步一顿,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唐宁则不明所以,惊骇地看苏谨言一副凶狠的样子气冲冲地往前走。他顾不得问,赶紧快走了两步跟上她。

江景薇倚在柜台前,看着门外笑说,“脾气不小。”说完看叶淮明一眼,“不过,她既然敢捅你一刀,还有什么不敢的?”

叶淮明把车钥匙扔到柜台上,“我早就知道刻薄是你的天性,可你仍能让我惊讶。”

江景薇冷笑道,“过奖。”

叶淮明不想跟她吵,直接说,“我晚上有应酬,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生气了?”江景薇过去挽住他,“你现在对我的耐心越来越差了。”

叶淮明叹一口气,坐在高脚凳上,抬眼看她,“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只热衷跟我吵架,并不稀罕平静的生活。”

江景薇扶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安静地听他的心跳声。她对他一直患得患失,虽然留他在身边却仍觉得不甘心。他们之间的游戏他已经玩腻了,而她还乐此不疲,她害怕自己注定是要被抛下的那个。她静静地靠他一会才说,“你总觉得是我拆散你们,其实是你们自己太荒谬,你一直在骗苏谨言,她不会原谅你。”

叶淮明扶她起来,考虑了一下才对她说,“如果我们离婚你可能无法再拿到所有的财产,你介不介意?”

江景薇脸白了一下,“谁要离婚?”

“景薇,你知道我们没法相敬如宾到老,每天不过是吵吵闹闹,我累了,这种日子想想都恐怖。”

“都是借口,只半年你就爱上别人,我在你心里变得一文不值,再怎么低声下去也没用。”

叶淮明起身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我对你一直是一厢情愿,你从不懂心疼我,在你心里值得爱的人也许只有苏尘,你只是不承认而已。”

江景薇眼泪落下来,她不争辩,只说,“我不能接受失败的婚姻,我不会跟你离婚,除非我死了。”

叶淮明也不逼她答应,对她说,“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我等你。”

江景薇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跟苏谨言双宿双栖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叶淮明不欲跟她多说,直接转身出了门。

江景薇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将柜台上的镜子扫到地上。发泄完,她坐在高凳上冷笑了一下,她不信叶淮明真会离开她,她了解他,年轻的女孩子对他而言不过是新鲜而已。

那天见过叶淮明后,苏谨言便经常梦到他,她永远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模糊轮廓,表情却看得清像是在嘲笑她。这样噩梦连连,她很快瘦下来。

这晚她参加完同事的生日聚会,晕晕乎乎的回了家。出了电梯门,她才发觉自己喝醉了,走廊的地板都开始凹凸不平。她踉踉跄跄走到门前,鼓捣了半天才打开门。进了屋,她踢掉鞋子,直接倒在了客厅的地毯上。她头晕得厉害,躺了一会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她心跳快起来却一个手指也动不了,像是忘了上发条的玩具娃娃,只能僵硬地躺在那。

来人小心地把她扶到沙发上,又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苏谨言顾不得看他是谁,只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放在额头上。那人也不动,小心让她靠在手臂上,温柔地替她按摩耳后的穴位。苏谨言稍稍觉得舒服却突然觉得恶心,推开那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猛地吐起来。

等她吐完已经是满脸的泪,胃里有股烧灼感让她直不起身。她就这么狼狈的蜷缩在地上,不知为何突然伤心,小声哭起来。门外的人听到哭声推门走进来,他接了一小盆热水一边给她洗脸,一边小声说,“乖,不哭,不哭啊。”

苏谨言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红肿的眼睛就看到叶世宁正握着毛巾笑着看她。她控制不住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跟他诉苦,“你怎么那么狠心丢下我不管,我等那么久你居然一去不回,你怎么对得起我?”

“对不起。”身边的人小声跟她道歉,“是我的错,对不起。”

“叶世宁。”苏谨言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指央求他,“你不要离开我,我求你,你回来,我们结婚,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语无伦次,眼泪都擦在他袖口,叶淮明叹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苏谨言不愿放开他,叶淮明只好单手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她床前守着她。苏谨言皱着眉慢慢睡熟了,叶淮明趴在她枕边,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他曾下决心要忘了她却仍割舍不下。从没有人这么爱过他,她的感情简直让他羞愧。

苏谨言醒来时天还没亮,床前坐了一个人,月光落到他脸上,能清楚认出他的眉眼。苏谨言皱着眉头坐起来,“我进错屋子了?”

叶淮明点了下头,“是。”

“我把钥匙还给你吧。”

“你留着吧,反正我也不常来。”

“叶先生想用这房子金屋藏娇的话,会不会太小气了?”

叶淮明没有答话,伸手探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苏谨言避开他,打算起来,“我回去了。”

“你躺着吧,我马上走,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苏谨言坐在床上痛苦地抱住头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无法摆脱叶世宁,我一定会早死。”

叶淮明受了震动,突然头痛欲裂,眼前一黑赶忙扶着床沿坐下来。

苏谨言没发觉他的异样,抱臂坐在床上发呆。

叶淮明缓过来,转身去握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我离婚,你可愿意跟我在一起?”

黑夜里太安静,苏谨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抬手抚摸他的脸,他的眼睛仍然漂亮,在月夜里简直是一种蛊惑,她问,“你可以一辈子只做叶世宁吗?”

“不。”叶淮明苦笑了一下,“这世上根本没有叶世宁这个人。”

苏谨言甩他的手,“叶淮明是个有妇之夫的骗子,我恨他。”

“我知道。”叶淮明突然凑到她脸前说,“所以你想杀了他,可惜他总是死不了。”

“滚。”苏谨言抱着头尖声叫起来。

“对不起。”叶淮明闭了下眼睛,起身出了门。

苏谨言将床上的枕头被褥全扔到地上仍发泄不了心中的愤恨,眼泪又流下来,这样哭下去,要瞎了吧。

叶淮明出了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苏谨言哭泣的声音,恶心和晕眩的症状一并出现,他难过得喘不过气。出了电梯他就站不住,司机过来扶他,他低下头眼前全是一个一个模糊的光晕。

坐到车里,叶淮明终于坚持不住,头疼地像被人劈开一样,他只跟司机说了句去医院便昏了过去。

做客

苏谨言最近上下班总感觉有人跟踪她,起先她以为是叶淮明,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这么疑惑了几天,跟踪她一个星期的车,终于在这天拦住了她。从车上走下来的中年人穿一身黑,态度很恭谦但不苟言笑,看着就让人莫名紧张。苏谨言出了一手心的汗,警惕地看着来人,考虑要不要呼救。

来人也怕吓到她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说,“苏小姐,唐先生请您过去做客。”

“唐先生?”苏谨言立刻摇头说,“你们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唐先生。”

对面的人没有解释,只说,“苏小姐请放心,唐先生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如果苏小姐不放心可以先跟家里通个电话。”

苏谨言慢慢往后退着说,“不,抱歉,我不想认识什么唐先生。”

对面的人没有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拦她,苏谨言趁这个机会想逃,刚转身就听到刹车声。叶淮明下了车便一把把她护在身后,满脸不悦地问对面的人,“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看了叶淮明一眼,迅速低下头说,“对不起,打扰了。”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就转身上了车。

一直等车子走远了,叶淮明才转身问苏谨言,“他们是谁?”

“不知道,好像跟踪我好几天了。”

叶淮明皱眉,“苏文宇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让他查查,你暂时别出门了。”

听他一副命令的口吻,苏谨言突然烦躁起来,“多谢叶先生关心,我自己有分寸。”

看她转身要走,叶淮明赶紧拉住她,“对不起,我口气不好,我是怕你出事。”

苏谨言挣开他,“谢谢你的好意,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自己以前有多蠢。”

叶淮明受了打击,失魂落魄地松开她的手。他倚在车旁,突然不敢去看她的脸,慌慌张张的看向别处。

苏谨言低头说,“我不能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我也不舍得你去死,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叶淮明猛地把她箍在怀里,“你当时想杀我是真的恨我,不是因为生气?”

他太用力,苏谨言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勒死在怀里,她抿紧了嘴不答话。叶淮明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感到愤怒却不舍得用力,颤抖着声音问她,“怎么不说话?”

苏谨言仰起头看他,“如果看不到你,我就不会再为你伤心。”

“我明白了。”叶淮明突然松开她,眼睛里的一点光突然灭了,低声说,“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说完,他转身毫不留恋地上了车。

看着车子走远,苏谨言抱着肩膀蹲坐在花坛旁。她觉得难过却哭不出来,虽然心里想念叶世宁却无法把叶淮明当成他,她找不到出路,害怕自己一辈子都解不了这个心结。

苏谨言在路边坐了一会,叶淮明的车突然折了回来,她吓一跳,眼睛红红的看着面前的车子发呆。叶淮明打开车窗对她说,“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苏谨言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不用,我知道怎么回家。”

“好了,别赌气了,万一那帮人又来找你怎么办?”

苏谨言这才觉得害怕,衡量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落在窗玻璃上雾蒙蒙的。苏谨言倚在车窗旁有,有些贪恋这一刻的温暖,蜷缩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

叶淮明有些故意似的,车子开得很慢,雨里的霓虹太过艳丽,那些颜色映着水光仿佛要溅出来。路上等红灯间隙,叶淮明转头去看苏谨言,就见她偎在一角快睡着了似的,眼神有些迷蒙,痴痴呆呆的像个小孩子。他憎恨自己带给她痛苦,可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也许人的自私真的没有底线吧。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地方,叶淮明撑着伞送苏谨言下了车。苏谨言站在台阶上拦住他,“你回去吧,下雨天路不好走。”

叶淮明半边身子落在雨里,很快便湿了衣领。他撑着伞,拂了拂她额前的刘海笑起来, “我知道你不再信我,可我当时真的打算做一辈子叶世宁,只是算错了一步,什么都晚了。”

苏谨言苦笑了一下,“你真的这么打算就不会为了她回来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放不下她。”

“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那你怎么不给我一个交代?”

叶淮明沉默一下,突然说,“我打算跟她离婚。”

苏谨言一下恐慌起来,“不,我不要做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叶淮明笑得凄苦,“哪里用得着你破坏,是我们早就不珍惜。”

苏谨言有些迷茫,偏过头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说,“你也不见得会珍惜我。”

“你不一样,你真心爱过我,我明白的。”

苏谨言伤心的看他,“不知道你真心爱的是哪一个。”

叶淮明低头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故意骗你,不要花太多时间恨我。”

苏谨言木然地笑笑,脸上的表情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叶淮明叹一口气,不等她回答便转身走进雨夜里。

叶淮明回到家,林秀文从屋里迎出来,见他淋了一身湿心疼地责备他,“不是开车了吗,怎么还湿透了?赶快去洗个澡,发烧就麻烦了。”

叶淮明怕她担心,赶紧去了浴室。他洗完澡出来发现林秀文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走过去问,“您怎么还不去休息,爸爸呢?”

林秀文拉他坐下来,“你爸感冒了,一早就躺下了。”

“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

“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叶淮明静下来,坐在她身旁有些尴尬,他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太少,单独在一起时总无话可说。

林秀文突然起身,过去端了杯热牛奶给他,“喝一点暖暖身子。”

叶淮明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您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林秀文没有动,坐一旁问他,“医生打电话过来让你去复诊,说你最近又头疼得厉害,是不是身体又出了问题?”

“没事,多休息就好了。”

林秀文有些伤心地说,“你也不跟我说实话。”

“不是,您不要多想。”

林秀文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叹一口气说,“景薇说想要个孩子,这是好事,我知道你们有点矛盾,也许有了孩子就好了。”

“您不要操心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现在爱苏小姐,可是那孩子差点杀了你,我不放心她。”

叶淮明有些失神,带了点委屈说,“我爱谁,谁就希望我去死。”

林秀文看他苍白的脸孔,突然哭出来,“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再出什么事,妈妈可熬不过去。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

“不要这么说,你们还有世宁。”

“我知道你恨我们抛下你,我跟你爸爸也很后悔。所以我们决定留下来,以后守着你,你要听话不要再出事。”

叶淮明握着杯子苦笑一下,“不要为我改变你们的计划,问过世宁再说,别丢他一个人在外面。”

林秀文心疼地摸摸他的脸说,“妈妈知道,回去休息吧,你看你瘦的。”

叶淮明贴着她的掌心笑起来,“谢谢您。”

叶淮明送林秀文回房后,自己去了客房。他与江景薇已经分房睡,夫妻俩相互对着都觉得疲惫,还不如陌生人。

回到房里,叶淮明坐在床边抱一个枕头在怀里,中午应酬他喝了点酒,胃里一直隐隐作痛,这会终于疼得厉害起来。他忍了一会蜷缩在床上,窗外的雨声渐渐大起来,他突然觉得茫然,他辜负了这么多人,不知活着为了什么。

被人拦住的事,苏谨言没跟苏文宇说,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苏谨言又在公司门口遇到了上次那人。苏谨言皱皱眉走过去问,“你们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那人低头说,“唐先生说如果苏小姐不答应邀请便要我天天过来等。”

苏谨言有些好笑,问他,“到底是哪个唐先生对我这么好奇?”

那人也笑道,“苏小姐亲自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我要跟家里说一声。”

“当然。”那人将地址告诉她。

苏谨言给苏尘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去向,然后跟着那人上了车。

不多久,苏谨言被带到一片别墅区,林荫道旁草木葱葱让人误以为现在仍是盛夏。车子驶进黑漆的雕花铁门,苏谨言看到花园里的白色别墅。进了屋子,佣人上了茶,苏谨言坐在客厅里等。不到一刻钟,有人自楼上走下来,苏谨言抬起头就看到一张极英俊的脸,正嘴角含笑站在楼梯口看她。

苏谨言下意识站起来就听那人笑道,“苏小姐,不用客气。”

来人似乎与苏文宇是一般年纪,但是不像他那么严肃,眉目柔和,很爱笑。苏谨言问,“唐先生?”

那人笑着自我介绍,“唐清,多多指教。”

苏谨言警惕的看他,“唐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唐清在她面前坐下来才解释说,“苏小姐应该认识犬子吧?”

苏谨言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唐宁?”

“苏小姐聪明。”

苏谨言心里好笑,她朋友里只有唐宁姓唐。“您找我有事?”

唐清很突然的问,“你喜欢小宁吗?”

苏谨言惊讶起来,“唐宁说的?”

“不,我只是猜测而已。”

苏谨言赶紧解释,“我想您误会了,我跟唐宁只是朋友而已。”

“我误会没事,小宁不要误会就好。”

苏谨言不明白的他的意思,露出迷茫的神情。

唐清笑吟吟地说,“小宁喜欢你。”

苏谨言不相信,“怎么可能?我们认识不过才几天。”

“年轻人的爱情嘛……”

苏谨言接上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唐清愣一下,抚着膝头笑起来,“苏小姐真有趣,怪不得小宁喜欢你。”

“你们做长辈的总喜欢看低我们,年轻人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唐清虚心接受,“是我们的错。”

苏谨言也笑起来,“唐先生不要担心,我跟唐宁真的没什么。”

“不,如果你们真心喜欢彼此我倒也不担心,只是苏小姐好像心有所属,我不想小宁受伤害。”

“您调查我?”苏谨言心头起了火,站起身说,“唐宁怎么想跟我无关,您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儿子去调查别人的隐私。”说完便转身往门口走。

唐清赶紧起身解释说,“叶淮明在n城没有隐私,我想他自己也很头疼。”

苏谨言停下步子,有些窘迫,过一会才说,“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唐清笑着摆摆手,“不,你很懂事。时间晚了,留下来用晚餐吧?”

“不用了,回去的晚,哥哥会担心的。”

唐清点点头,“回去帮我跟你伯父问好。”

苏谨言道了谢,由佣人领着出了门。

直到坐进车里苏谨言才松一口气,她听说过唐清,但不知他具体做什么生意,只知其财势应与苏家不分上下。她没想到他居然是唐宁的父亲,不由苦笑,不知这次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唐清

知道唐宁的身份后,苏谨言就刻意跟他拉开了距离,唐宁没有察觉每天下班仍跟她一起坐公车。每次看到他挤在公交车里的腼腆模样,苏谨言总忍不住想这小少爷究竟是停在哪个街头等着人来接。如果这是爱情,简直浪漫得让人心疼,只是她的感情经历太糟糕,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爱其他人。可是在别人眼里她也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她笑起来,年轻人的感情总是不值一提。

这天下班,苏谨言早早下了楼,唐宁远远跟上来。苏谨言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于是等他到身边就直接说,“唐宁,你不用每天跟我一起坐公车,这样你们家司机太辛苦了。”

唐宁愣了一下,马上急红了脸问她,“你都知道了?”他随即明白过来,“我爸爸找你了?”

苏谨言笑着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免得你在公司不好做。”

唐宁着急起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你不要生气。”

“没事,我明白,你的身份确实不方便说。”

“你是因为这个才躲着我吗?”

苏谨言笑起来,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唐宁见她不说话,担心地问,“你还打算跟我做朋友吗?”

“当然,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可是……”唐宁带点急迫又有些害羞地说,“我很喜欢你。”

苏谨言懵了一下,敷衍道,“啊,谢谢。”

唐宁失望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胆小怕事又娘娘腔。”

“没有,我没觉得你不好,只是不是那种喜欢。”

“那你怎么才能喜欢我?”

“这个……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应该明白。”

“我会对你好的。你喜欢什么,我送你,你想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唐宁。”苏谨言无奈地看他,“你要是这样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我知道。”唐宁突然跺脚说,“一定是我爸爸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又要把你抢走?他送你什么了?房子,车子,还是钱?”

苏谨言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你爸爸,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唐宁恨恨地说,“怎么不可能?他一向都这样。”

苏谨言不好插嘴别人的家事,为难地说,“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谨言。”唐宁突然抓住她的手说,“你跟我一起去找他,我要跟他说清楚。”

苏谨言还没得及拒绝,唐宁已经叫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她没有办法硬是被唐宁带上了车。

一路上唐宁也不听苏谨言说什么,直接指挥司机去了一家大酒店。到了地方,唐宁下车,带苏谨言急匆匆去了酒店的宴会厅。进了门,苏谨言就看到唐清端一杯酒正在跟人聊天。

苏谨言看到这个情形就要走,回头却看到唐宁乞求的神色,一个愣神就被他带拉了进去。他们动静太大,惹得宴会里的人都停下来看他们,苏谨言的脸都烧起来。唐清一早就看到他们,脸上没什么不快,仍端着酒一派自在。

苏谨言被唐宁拉过去,有些难堪的开口说,“唐先生,我……”

“我知道。”唐清抬手打断她,“是小宁不懂事,你不要见怪,我找人送你们回去。”

“我不懂事?”唐宁红着脸要跟他吵。

唐清转头看他一眼,“小宁,你要求爸爸把你当大人看,可你这样根本不是大人所为,你想谨言看你笑话吗?”

唐宁被他说一句话堵住口,胸口一起一伏,半晌说不出话。

唐清像是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笑着对苏谨言说,“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苏谨言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听了他的话赶紧往门口走。谁知她刚抬起步子,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拉住她。她转身意外地看到了叶淮明,他皱眉问她,“出了什么事?”

苏谨言懒得跟他解释,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

叶淮明追出来,拦住她问,“你怎么认识唐清的?”

苏谨言闻到他身上腥甜的酒精味道,掩着口鼻退了一步,“你喝了多少?”

“对不起。”叶淮明脱了外套拿在手里,“应酬,难免的。”

苏谨言气他不懂照顾自己,赌气说,“就你那身体还敢喝酒,别出了什么事又赖在我身上。”

叶淮明揉着额角,一本正经地说,“我会注意的。”

苏谨言一时无话,直接跟他说,“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免得有人误会。”

“不要赌气,那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不,我可不想江景薇找上门说我拐带她丈夫。”

叶淮明脸色有些难看,抵唇忍耐了一会,抚了抚胸口说,“那我送你下去吧。”

苏谨言担心地看他,“难受的厉害,想吐吗?”

叶淮明摇摇头,“没事,走吧。”

苏谨言不放心却也不敢像以往那样跟他亲密,只站在原地看他,“叫司机送你回去吧,你的身体还是别逞强了。”

叶淮明略略弯腰抵着胃苦笑道,“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苏谨言看他这样也顾不得避嫌,过去扶住他,“还是我送你下去吧。”

他们刚要走,就听唐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谨言,你宁愿找有妇之夫也不愿跟我在一起?”

苏谨言一晚上的耐心全被耗尽,转身冷下脸来,“唐宁,注意你的言辞,我愿意找谁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唐宁一脸懊恼,又不甘心道歉,气急败坏地说,“我又没说错,他是有老婆的,你这样不怕别人说闲话。”

苏谨言疲惫不堪,想找唐清求救,就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她瞬间放弃求救的想法,抚着额头说,“好了,唐宁,我累了,有空再说吧,”

唐宁一下内疚起来,过来跟她道歉,“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苏谨言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扶着叶淮明进了电梯。

两人走后,唐清拍拍唐宁的肩膀说,“爸爸没骗你吧,她有自己喜欢的人。”

唐宁伤心地说,“她们都不喜欢我。”

“别泄气,只要你是真心自然会有人喜欢你。”

唐宁只顾着自己伤心,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什么。

唐清站在走廊里,突然也觉得疲惫,这个小儿子让他太操心,不知如何才能让他长大。

叶淮明被苏谨言扶着下了楼,到了大厅便没坚持住,去卫生间里吐了一通。出来后他一张脸简直苍白如纸,苏谨言扶他到休息区坐下来,劝他说,“去医院吧,至少开点药吃。”

叶淮明弯腰揉着胃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苏谨言忍无可忍,气得吼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怎么这么自私?”

叶淮明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笑起来,“真那么容易死,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苏谨言低头捂住脸,“你还是恨我差点杀了你。”

叶淮明沉默下来,好一会才低声说,“我一辈子都不会恨你。”

苏谨言不敢抬起头,只怕越看他越难过,于是站起身说,“我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叶淮明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苏谨言停了一瞬,不敢再回头看他,一寸寸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夜风很冷,苏谨言裹紧了风衣,孤零零地走在热闹的街头。四处都是耀眼的霓虹,她却觉得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她知道即使叶淮明离婚她也不见得能接受他,她有些憎恨自己,如此矫情,简直是自作自受。

苏谨言一人走了一会,身后突然传来喇叭声,她转身就看到唐清正倚着车窗笑盈盈看着她。苏谨言有些狼狈,不自觉羞红了脸。

唐清看清她的样子似乎吓了一下,赶紧下了车问她,“怎么了?”

苏谨言愣一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流了满脸的泪。她赶忙抬手去擦,谁知越擦越多,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清没再追问,递了一方手帕给她。苏谨言道了谢,背过身擦干眼泪才转身对他说,“我买新的再还给您吧。”

唐清倚在车旁笑着看她,“你们年轻人现在不用那么老土的东西了吧,我年轻时最喜欢女孩子送我的雪白手帕,上面有绣好的鸳鸯鸟。”

苏谨言认真地说,“您当年也一定是英俊的年轻人。”

唐清忍不住笑起来,“上车吧,送你回家。”

苏谨言有些犹豫,“唐宁呢?”

“司机送他回去了。”

“我打车回去就好。”

唐清拉开车门说,“给我个机会替小宁道歉。”

“我没有生他的气。”

“是,生气也要花费感情的。”

难得见那么通情达理的长辈,苏谨言不好推辞,道谢上了车。

唐清为人和善,又不乏幽默感,苏谨言跟他聊了几句便渐渐放松下来。车子开出一段路,唐清问她,“小宁的事你别太在意,那孩子从小就这样,见到干脆利落的女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

“那岂不是……”

“是。”唐清接上她的话说,“从小到大他喜欢的女孩子数不胜数,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当人家是天使。”

“唐宁像个小孩子,心地太善良了。”

“也只有你这么说,别人都觉得他傻。”

“管他们,最重要是自己不受伤害。”

唐清看她一眼,别有深意地说,“做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是,我就是反面例子,唐宁不要学我才好,傻到要把自己搭进去。”

唐清笑一下不予置评,继续说,“小宁是我最小的孩子,从小宠得厉害,已经二十二岁了,仍像是十二岁的小孩,不知如何生活。”

“他有哥哥姐姐吗,可以照顾他。”

“有,我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二十五岁了都可以进公司帮忙了。”

苏谨言惊讶地说,“您看起来还很年轻呢。”

“是吗?”唐清高兴地说,“我结婚早,当然……离婚也早。”

苏谨言被他逗得笑起来,“对成年男人来说,离婚早是好事。这社会是成功男人的天下,鲜花和美人都取之不尽。只是苦了年轻人,想往上爬不知要费多大的力气。”

唐清赞赏地说,“真难得,一个女孩子这么漂亮居然还聪明。”

苏谨言腼腆笑起来,“唐先生,您太会说话。”

“我只说事实。”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苏谨言住的地方。唐清送她到楼下,嘱咐她说,“回去好好睡一觉,不开心的事不要去想。这世上没有忘不掉的感情,对自己好一点。”

苏谨言鼻尖有些发酸,低头笑道,“谢谢您。”

唐清情不自禁屈指点了她的额头一下,“真是可爱的孩子。”

苏谨言吃了一惊,心跳一下快起来,红着脸茫然地看他。

唐清自觉造次了,跟她道歉说,“对不起,我失态了。上去吧,别着凉了。”

苏谨言如蒙大赦,转身噔噔跑上了台阶。

唐清站在夜色里,不由得仰头笑起来。云层后那一轮明月,如同穿了纱裙的少女,欲语还休。

心酸

叶淮明开会时晕倒在会议室里,等他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窗外的天色暗淡,他一瞬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林秀文红着眼圈坐在床前,见他醒来赶紧按铃把医生叫了过来。医生帮叶淮明检查了一番,循例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医生走后林秀文才问,“饿了吗?我让家里熬点粥送过来。”

叶淮明只觉得累,眼睛都睁不开,摇摇头说,“我没事,您回去休息吧,天那么晚了。”

林秀文不放心,抓着他的手说,“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让你休养一段时间。可你昏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没有,就是这一段时间折腾得厉害,上次不该那么早出院的。”

林秀文抚着他的额头,心疼得几乎落下泪来,“你现在谁也不信了,有什么事只放在心里,我跟你爸爸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妈,我不是小孩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倒是世宁一直跟你们一起生活,现在你们突然离开,他会不习惯吧。你们不如回去……”

“我知道。”林秀文打断他说,“你跟我们没感情,所以要赶我们走,可是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离开?”

叶淮明苦笑着坐起身安慰她,“您不要多想,我只是怕打乱你们的生活。你不放心我就在家休养好了,世宁有兴趣的话让他过来帮忙打理公司吧。”

“算了,他做摄影记者只知满世界的跑,公司的事他又不懂。不如交给叶恒,他学管理出身的,自然比小宁做得好。”

叶淮明小声讨好她,“也好,我乖乖在家躺着您就不担心了吧。”

“你真听话才好。”

叶淮明低头笑笑,心头暖暖的。

林秀文陪他一会,叶淮明就让司机送她回家了。她走后,叶淮明又把医生叫到了病房里。他的主治医生与他同岁,是济慈高薪聘请的留学博士,进来后就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叶先生,检查结果发现您脑中的血块并没有自行消掉,如果状况没有好转的话可能要进行第二次开颅手术。”

叶淮明听完没什么表情,安静了一会才说,“手术风险大吗?”

“自然是有风险的。”

“如果手术失败,我会死在手术台上?”

医生踌躇了一下,没有答话。

叶淮明安慰他,“没关系,可以跟我实话实说。”

医生整理了下措辞才说,“这是最坏的结果,不过我从不让我的病人冒险,您可以相信我。”

叶淮明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可随即又被这种想法吓到,他没想到自己如此懦弱,总以为可以一死了之。他起身走到窗前,医院花园里的路灯像暗夜里盛开的花,发出荧荧的光。他有些迷茫,不自觉问他,“你觉得我应该做手术吗?”

医生被他问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讪讪笑笑,沉默下来。

“对不起,我糊涂了。”叶淮明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问,“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接受手术,我建议您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再说。不过手术安排越快越好,不宜拖太久。”

“我知道了,你来安排吧,定好时间通知我。”

医生点点头,又郑重嘱咐道,“您最好在家静养不要去公司了,胃病也要养一养,您最近的身体损耗太厉害了。”

“我知道,谢谢。”

医生接着又跟他谈了一些手术事宜,见时间晚了才告辞。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叶淮明躺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疲惫蔓延至四肢百骸,简直不堪忍受。他的生气像是被苏谨言带走了,她不在身边不知自己熬不熬得过这一劫。

苏谨言重新上班后就没再见过唐宁,她本以为唐宁故意躲开她,谁知过了两天居然接到电话说唐宁受伤住院了。她有些担心,一下班就买了束花去医院探视。

刚到医院大厅,苏谨言就意外地看到了江景薇。她一下就有些提心吊胆,直觉上叶淮明又出了什么事。江景薇过一会才发现她,看到她手上的花有些吃惊,警惕地看着她。

苏谨言赶紧解释说,“我来看一个朋友。”

江景薇似乎松了一口气,关心道,“你朋友出了什么事?”

“据说扭伤了脚,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

“那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苏谨言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身体不好吗?”

江景薇愣一下,愉快地笑起来,“我跟淮明打算要个孩子,所以我来咨询一下医生有什么注意事项。”

“啊……”苏谨言短促地惊叹了一声,然后便开不了口,心跳快得几乎让她晕过去。她不敢看她,抱着怀里的花,几乎快站不住。

苏谨言被打击的眼前发黑,正无所适从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茫然地转身就看到唐清下了电梯走过来。她痴痴呆呆的站在原地,见唐清过来连招呼也忘了打。唐清走近看她脸色不对,担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唐先生,我们上去吧。”她不敢久呆,慌慌张张地往楼上走。

唐清顾不得说什么,急匆匆跟了上去。

苏谨言走后,江景薇抚着自己的脸,突然古怪地笑起来。叶恒从一旁走过来,皱眉看她,“你为什么骗她?”

江景薇挑眉问道,“我为什么要让我的老公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你没有苏谨言那么爱他,不如放手,免得彼此都不好过。”

“不,我只有叶淮明,你们不懂。”

“我是不懂,你只有他,却不关心他死活。”

“我不关心?”江景薇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我宁愿陪他去死。”

叶恒看她一眼说,“也许他只想快乐地活着。”

“那我该怎么办?”江景薇突然发了狂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我就活该被他骗,被他背叛吗?他从头到尾想骗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口口声声说爱我,转身就去爱别人,你们男人都没有心吗?”

“是你让他太失望。”

“我又何尝不失望?”江景薇蹲下身捂住脸,“可是有谁心疼我?”

叶恒不忍心再责备她,迟疑了一下,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谨言进了电梯就抱着肩膀不住发抖,唐清轻轻拉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苏谨言茫然跟他求助,“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该怎么办?”

“祝福他好了,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我不接受。”苏谨言神经质般喃喃道,“我总以为他还会回到我身边,果真是我异想天开。”

唐清静静听她说,并不反驳,等他们下了电梯,他才出声道,“我觉得爱情只是年轻时的纪念品,为了以后不会有遗憾。”

“可是能给我爱情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这世界上分分秒秒都有人移情别恋,你也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苏谨言固执地说,“我不能。”

唐清也不勉强,笑着说,“我下个月带小宁去英国见他母亲,要不要跟我们去逛一逛?欧洲的小镇美丽如同仙境,一定能让你忘了不开心的事。”

苏谨言木然地看着他,对他这个提议不知该如何作答。

唐清微微笑起来,“不着急,你考虑一下。”

苏谨言松了口气,“谢谢您安慰我。”

“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伯伯觉得我该受点教训。”

“长辈都更理性一点,我也经常希望唐宁能受点教训,免得以后遇到大事不知所措。”

苏谨言想笑笑,眼泪却控制不住流下来。

唐清抬手,轻轻抚她面颊叹息道,“傻孩子。”

苏谨言一时累到无力,不自觉靠在他肩头,想寻一处可依靠的地方。

唐宁是大脚趾骨折,住了两天院就吵着回家了。周末时苏谨言买了花去看他,她特意挑了白色栀子花,一大束抱在怀里,香气迷人,简直让人晕眩。

唐家的别墅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扇大的落地窗飘着乳白的窗帘,几乎想象不出这是唐清会用的装修风格。苏谨言上了台阶,抬头就发现唐清站在门口等她。

苏谨言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唐清一身米色衣裤,笑起来不知有多英俊。

到了门前,唐清埋怨道,“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找司机过去接你。”

“我跟唐宁说过了啊。”

“没听他说,不知又在闹什么别扭。”

苏谨言开玩笑说,“您把他宠坏了。”

“是,是,我是不合格的父亲。”唐清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苏谨言被他逗得笑起来,跟他一起进了客厅。

两人一走进门就看到唐清由佣人扶着一瘸一拐走过来。苏谨言把花送到唐宁怀里,“送你的。”

唐宁接过来,一副别扭的样子,“又送我花,当我是女孩子。”

苏谨言笑着过去拥抱他,“祝你早日康复。”

唐宁实在无法跟她生气,红着脸回抱住她说,“谢谢。”

苏谨言留下来吃了午饭,之后跟唐宁聊了一会就送他到房间里休息。等她出来,唐清端了一小碟水果给她。苏谨言道了谢,坐下来。

唐清倚在沙发上笑着看她,“我很高兴,你能跟小宁做朋友。”

“是唐宁性格好,不会记仇。”

“你们有什么仇?”

苏谨言笑,“现在男人都小气,被拒绝就是仇了。”

“小宁不会。”

“所以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觉得好玩。”

唐清笑一下,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苏谨言好奇的跟着他。

唐清神秘兮兮地说,“来了就知道了。”

唐清带苏谨言去了别墅三层,里面有个小小的舞厅,装修风格很古旧,四处是暗红的帘幕和雕花的窗棂。

唐清进去后开了窗,走到木沙发上坐下来。苏谨言找到一张红木椅,靠着椅背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里是?”

“我以前跟小宁的母亲常在这里跳舞。”

“专门为唐夫人准备?”

“不,为我喜欢过的一个女孩。”

苏谨言趴在椅背上看他,“你们被父母拆散?”

“不。”唐清那一点感伤情绪突然就消失无踪,笑着跟她解释,“我在外婆镇上读高中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家境贫寒但成绩极优秀,而且从不怨天尤人,她觉得只要她努力一定能逃脱贫苦的命运。”

“所以你爱上她?”

唐清没有否认,继续笑着说,“她长得漂亮,有一双漂亮耳垂和雪白精致的面孔,像生命力旺盛的蔷薇,让我惊讶着迷,如同中了毒瘾,虽觉得羞愧却无法自拔。我带她到外婆的阁楼上玩,她喜欢穿外婆的旧旗袍在小阁楼里为我唱牡丹亭,她梦想有一套自己的礼服和小小舞厅可以让她放心歌唱。”

“后来呢?她过得可好?”

唐清一瞬间有些迷茫,看着别处说,“她死了,高考那天出了车祸。”

“呀。”苏谨言轻叫出声,“真是不幸。”

“她是最应该好好活着的人,可惜却不长命,真不公平是不是?”

“活得长久不一定就能翻身,有人像是被诅咒,越长命越凄苦。”

唐清看着她的脸,突然间恍然大悟,“谢谢你,谨言。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是脱离苦海。”

苏谨言偏过头笑,“只能这么自欺欺人。”

唐清没有答话,看着窗外的阳光微微眯起眼。

他们安静一会,苏谨言的电话响起来,接通后她应了几声皱起眉,最后像下了决心说了几声不,便挂了电话。

唐清见她挂了电话后仿佛有些伤心,好奇地问,“怎么了?”

“叶恒说叶淮明在住院,要我过去看看他。”

“为什么不答应?”

“我不想一辈子翻不了身。”

唐清起身到她身旁,他有些动情,屈指擦擦她的眼角说,“别担心,也许再过几年你就不记得叶淮明是谁。”

苏谨言忍住眼泪,她要尝试着离开那个男人活下去,想想都难过。

转折

唐宁受了伤,英国之旅因此推迟,唐清有了空闲,周末约了苏谨言一起爬山。两人在山间的小道一直晃到傍晚,天突然就下起了小雪,唐清直接带苏谨言去了附近的别墅。

城郊的别墅造型可爱,门前有白色栅栏和楼梯。苏谨言进了门,赤脚走在白色羊毛地毯上,一旁的壁炉暖烘烘的。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走到窗边,雪下得大起来,厚厚的一层堆在窗棂处,院子里的狗屋在白雪里露出红色尖顶。苏谨言有些感动,这样的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

两人休息一会,吃过晚饭便坐在客厅里聊天。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雪光映着天色亮如白昼。苏谨言捧一杯热茶,突然出声说,“我跟他还没有看过雪。”

唐清静了一下,笑着问,“那么爱他的话,为什么不再去努力一下呢?”

“我不能接受他已经结婚了,是不是很迂腐?”

“那要看他爱的是谁,如果你们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苏谨言愣了下神,踌躇了一下说,“我以为……”

“我知道。”唐清笑着坐到她身旁。“你以为我爱上你?”

苏谨言立刻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谨言。”唐清叫她一声,声音温柔下来,“我确实很喜欢你,你聪明漂亮,让我想起年轻时爱过的女孩子。可是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希望你快乐,我不会嫉妒你爱谁。”

苏谨言鼻尖酸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他,“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我确实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老了,不忍心耽误你。”

苏谨言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说,“如果你爱我,不是应该使劲所有手段留住我吗?那么理智,可见不是爱情。”

唐清突然凑近她问,“你希望我这样吗?”

苏谨言吓得连连摇头说,“不,我不值得。”

唐清哼笑一声,“鬼精灵。”

苏谨言有些失落地说,“你们都不够爱我,叶淮明如果多求求我,我一定会原谅他。”

“他怕你为难。”

“他是舍不得江景薇。”

“男人有时不该太重情义,会让爱的人伤心。”

“真希望他像您一样聪明。”

“叶淮明不傻,他只是还未下决心,有一天他会明白。”

苏谨言抚着杯沿笑起来,“终有一天我会不再恨他,只要他快乐就好。”

唐清转过头看到她亮晶晶的一双美目,情不自禁抚了抚她的额头说,“傻丫头。”

n城一连下了两天雪,满城的银装素裹,连雪夜里的月光都分外晶莹。江景薇回到家,叶淮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边摊开一份报纸。她轻轻走过去,弯腰就看到报纸上的照片,苏谨言和唐清站在河岸看雪,她系一条红色围巾映着脸色晶莹似雪,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是会说话。她叹一口气,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简直无法让人抗拒。

叶淮明听动静醒过来,低头看到她手里的报纸,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江景薇蹲在地上,抚着照片说,“看来,苏谨言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死心眼。”

叶淮明抬头看她一眼,“我还没跟她看过雪。”

“嫉妒了?”

叶淮明转移话题说,“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让律师起草好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江景薇低头,哽着喉咙问,“你害怕了?”

“是,我害怕她不会等我。”

江景薇捂住脸,痛苦地问他,“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们本来就决定离婚,只不过晚了几个月而已。”

江景薇拉住他的手贴在面颊上,“可是,你舍不得我。”

“我现在仍舍不得你受苦,可我更舍不得谨言。景薇,我知道你的恐惧,可是你不该为了恨我而活,我不想你那么痛苦。”

江景薇不说话,只是流泪。

叶淮明觉得心疼,抚着她的脸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爱谨言。”

“如果我不同意呢?”

叶淮明沉默了一下,下定决心说,“我已经决定做叶世宁,只要她喜欢,我做谁有什么区别,我欠她一个爱人,应该还给她。”

江景薇看着他突然大声笑起来,她笑得喘不过气,满脸的泪也顾不得擦。她伏在他膝头,伤心地说,“我已经恨不得做你的奴仆,仍是无法让你回心转意,那么低贱不知为了什么。”

“如果没有谨言,我必定又会变得一无是处,你明白的,景薇。”

江景薇仿佛没听他说什么,喃喃自语说,“不,我不承认,我不承认。”

叶淮明笑着扶她起来,“去休息吧。”

江景薇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祈求他说,“给我一个孩子,我不能没有家人。”

“不行,如果我答应,将来你们所有人都会恨我。”

江景薇受了打击,几乎失魂落魄,轻声说,“我该怎么办?连你也要抛弃我。”

“景薇……”叶淮明起身想抱她一下,江景薇避开他,踉跄着回了房间。

叶淮明孤零零站了一会,跌坐在沙发里,窗外起了一阵风,似乎又飘起了小雪。

苏谨言回来后便看到了报纸的头条,这一八卦报道着实让她困扰了几天,因为怕同事追问,几乎下了班便逃回家。

下了几天雪,天终于放晴,苏谨言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这天下班回到家,她就看到一人站在门前。她站一旁沉默地看他,叶淮明仿佛心有灵犀也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仿佛怕吓到对方谁都不敢开口。

苏谨言慢慢走过去,走廊里太安静,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怕自己出现了幻觉,怕面前的人一碰就消失不见。可是不等她走到身边,叶淮明就迎上去抱住她,他抱得太紧,苏谨言快要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叶淮明才渐渐放松下来,轻轻碰她的额头问,“想不想我?”

苏谨言愣一下,笑着问,“你看到报道,所以来找我?”

“唐清可以做你父亲了。”

“只要他爱我就好。”

“我也爱你。”

“我不这么认为。”

“谨言,不要拿这种事赌气。”

苏谨言挣开他,靠着墙壁笑起来,“爱情算什么,我只希望能嫁个好人,不要让我伤心就好。”

叶淮明不说话,只皱眉看她。

苏谨言自己笑一会,突然觉得心酸,她过去仰头看他,“我也不想你痛苦,可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你教教我。”

叶淮明没有答话,忽然低头亲吻她。苏谨言忘了反抗,由着他把自己抵在墙上,她身体里死去的那一部分突然活过来,让她沉溺其中,即使危险也拒绝承认,只想放纵自己。两人吻过一阵,相互抱着喘息,苏谨言揽住他的肩膀问,“你打算让我做你的情人吗?我可以考虑……”

“嘘。”叶淮明伸出一伸手指按在她唇上,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说,“我是叶世宁,我回来了。”

苏谨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头顶的灯光让她晕眩,她反应不过来,以为她在幻听,或者身处一个梦境,总之这一句话太美好不可能是现实。她听到自己的颤抖的声音问,“你说什么?”

“我愿意一辈子只做你的叶世宁,让我们重新开始。”

苏谨言不敢承认,总觉得这是个梦,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使劲捶打他,“你又骗我,又骗我。”

叶淮明抱她在怀里安抚她,“我回来了,我把叶世宁还给你。不要离开我,谨言。”

苏谨言抱着他不敢松手,她哭得说不出话,张口咬住他的脖颈,含糊地说,“不要骗我,求求你,不要再骗我。”

叶淮明难过得开不了口,低头亲吻她脸上的泪,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眼泪流了满脸,狼狈得不像话。

两人温存了一会,叶淮明抵着她的额头说,“我已经准备离婚,你等我。”

“她怎么办?”

“我会尽量补偿她。”

“你以后会这样对我?”

“不,除非你像她这样不再爱我。”

苏谨言不忍心,“是我让她这么痛苦。”

“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你不要自责,我会无地自容。”

苏谨言痴痴地看他,“我是真的爱你,真的。”

叶淮明心疼地抱住她,“我知道,我知道。”

鼻端传来熟悉的气息,苏谨言微微有些战栗,她知道自己离不开他,她爱这个男人至深,连自己都没有预料。

苏尘下班时接到江景薇的电话,他把车开出来意外地看到江景薇站在路边等他。她穿一件米色大衣,戴白色珍珠耳环,头发挽起来,露出精致面孔,仿佛永远都是年轻时的样子。苏尘下了车走过去,江景薇看到他笑了笑,脸色有些憔悴,精神却还好。

苏尘敏感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只有出事才找你?”

苏尘笑一下说,“上车吧,外面冷。”

江景薇却央求道,“陪我走走。”

苏尘看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沿着街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江景薇沉默一阵终于开口说,“他下了决心要跟我离婚。”

苏尘叹一口气,“只要你不答应,他不会逼你。”

“不,他下了决心,他说愿意做回叶世宁。”

苏尘猛地停下了步子,江景薇苦笑着看他,“他不再顾及我,一点也不。”

苏尘上前小心抚摸她的脸问,“冷不冷?”

江景薇低头亲吻他的手心,不知不觉眼泪又落下来,“我觉得害怕,不知该往何处去。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以后怕是要自生自灭。”

“你还有我。”

“我不能那么连累你。”

“我心甘情愿。”

江景薇笑起来,忽然就不再那么难过,她握住他的手,怜惜地说,“你连说情话也一本正经,你那么好,我不敢让你因为我受苦。”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情债,要这辈子来还。”

江景薇怔怔落下泪来,“我不该有那么好的运气。”

苏尘叹一口气低头帮她擦眼泪,“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好过叶淮明,起码你懂得心疼我。”

“你最会安慰我。”

苏尘笑一下,“好了,去吃饭吧。”

江景薇不再多说,偎在他肩膀上,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周末,苏谨言约了叶淮明,一早出门却发现唐清在楼下等她。苏谨言迎上去,好奇地问,“您怎么来了?”

唐清看她一身装束问,“要出门?”

“是。”苏谨言笑着点点头。

唐清怕耽误她,赶紧说,“我没什么事,怕你因为照片的事生气,特意来道个歉。”

“我没生气,只是没想到会被拍到。”

唐清开玩笑说,“八卦记者总会给你惊喜。”

苏谨言抿嘴笑。

唐清纳闷地看她,“怎么心情那么好?”

“我们和好了。”

唐清挑了下眉,“那么快?”

“他使劲讨好我,我不好意思不答应。”

唐清一时竟说不出话,他有些失落却不想承认,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掩饰这一点狼狈。

苏谨言以为他生气,紧张地问,“您觉得我太丢人了?”

“不,只是……”唐清长长叹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谢谢。”苏谨言有些兴奋,还想说什么,电话突然响起来。她道了个歉,接起来,只听了一句就敛了笑,整个人突然发起抖来。

唐清在一旁看她脸色不对,过去扶住她,“怎么了?”

苏谨言扶住他的手坐到地上,“我爸爸出了车祸。”

身世

chapter 35

苏谨言听过电话便慌了神,吵着要回家。唐清怕她着急,直接带她去了c市。路上,苏谨言给苏文宇和叶淮明去了电话,她心里着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却哭不出来,怕一哭自己先泄了气。

到了c市,两人直接去了医院。苏芸已经站在门口等她,见到她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下来。苏谨言被她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唐清赶紧扶住她。她过去抓住苏芸的手臂问,“爸爸,他……”

苏芸知道自己吓坏她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做完手术转去加护病房了。”

苏谨言松一口气眼泪也流下来,跺着脚埋怨她,“那你哭什么,吓死我了。”

苏芸只抱住她哭,话都说不出来。

唐清站一旁看两姐妹哭得可怜,轻声问,“病房在哪?我们过去吧。”

苏芸这才看到唐清,问苏谨言,“这位是?”

“我朋友,他送我过来的。”

苏芸冲唐清点了下头说,“谢谢唐先生。”

三人顾不得多聊,匆匆忙忙赶去病房。

到了加护病房,苏谨言看到母亲程岚穿一件深红大衣坐在门口,她坐得笔直,脸色惨白,一张脸面无表情。看到她的一瞬间,苏谨言突然觉得害怕,停住了步子。程岚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她的头发像是没来得及梳好,乱糟糟地落在额前。

看到苏谨言,程岚像是突然活过来,脸上慢慢露出恐怖的神情,她站起来踉跄地退了两步。苏芸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住她。

唐清站在苏谨言身后,看到她犹豫,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苏谨言收到鼓励,慢慢走过去,到了程岚跟前,她叫了声,“妈妈。”

程岚没有答话,死死盯了她一会,突然崩溃地大声哭出来,“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苏谨言被她骂得发懵,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芸也不知母亲为什么突然发怒,害怕地问,“妈,你怎么了?你骂谨言干嘛?”

程岚也不说话,握着苏芸的手不住发抖。

苏谨言以为母亲是生气她离家的事,于是内疚地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跑那么远,应该多陪陪爸爸。”

程岚立刻接道,“你最好走得远远,一辈子不要回来。”

苏芸一听,替妹妹打抱不平,“妈,你说什么呢,又不关谨言的事。”

苏谨言委屈得厉害,眼泪立刻流下来,“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把所有事都迁怒到我身上。”

苏芸又转头劝她,“谨言,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从小到大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讨好她,我不明白,那么恨我为什么要生我?”

程岚诡异地笑了一下,看着苏谨言说,“你确实不是我生的。”

苏谨言脑中空了一下,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待她冷静下来,突然也笑起来说,“我也希望如此。”

苏芸瞪她一眼,然后又劝母亲说,“妈,谨言已经够听话的了,你怎么能……你不能因为生气就口不择言。”

程岚抿紧了嘴,不说话。

苏谨言怒极反笑,走到程岚跟前说,“你不该恨我,你应该恨的是你自己。爸爸那么爱你,一辈子都把你当小女孩一样宠,你又关心他多少?他现在出了事,你居然还怪到我头上,你怎么能安心?”

没等她说完,程岚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苏谨言没有防备,一下被打得跌倒在地上。唐清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这一巴掌打得重,苏谨言磕破了嘴角,一嘴都是血。唐清心疼得不行,皱眉对程岚说,“苏夫人,怎么说她也是你女儿,你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程岚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呆呆地退了两步也跌坐在地上。苏芸过去扶她,她坐着不动只捂着脸呜咽着哭起来。

唐清没顾得管她们,带着苏谨言去医务室上了药,然后领她到花园里坐下来,拿一小袋冰块帮她敷脸。苏谨言一直面无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唐清静静看她一会,轻轻握她的手说,“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不笑话你。”

苏谨言看他一眼,突然笑出来,“我恨她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哭?”

“她是你妈妈,估计是太生气了才会动手打你。”

“我又没做错什么,她没有资格打我。何况她也说我不是她亲生的。”

“气话而已,不能当真。”

苏谨言想了一下,突然开始怀疑,“说不定是真的,不然她不会那么讨厌我。也许我是爸爸的私生子,她恨我,因为我是她的耻辱。”

“别胡思乱想。”

苏谨言长叹一口气,痛苦地弯腰捂住脸,“我宁愿她不是我妈妈,这样她再恨我,我都不难过。”

“你们之间也许是没有母女缘分,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要想太多。”

苏谨言抱住膝头,伤心地说,“我不知该怎办,一直讨好别人还是一无是处。”

“怎么会呢?”唐清摸摸她的头顶安慰她,“我眼里的苏谨言好得不得了,聪明又漂亮。”

苏谨言破涕为笑说,“谢谢您帮我那么多,您忙的话就先回去吧。”

“怎么,跟叶淮明和好就不需要我了?”

“您笑话我。”

唐清笑着看她,没有否认。

“我不知道对不对,他说他愿意做回叶世宁,我没办法抗拒这个诱惑。没有人知道叶世宁对我意味这什么,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行尸走肉,我不知还能不能爱上其他人。我希望有人爱我,不要总被人嫌弃,总是个外人,我……”苏谨言说不下去,不知不觉眼泪又落下来。

唐清轻轻抱住她,安慰道,“我知道,没事,没事。”

这一刻,苏谨言真的庆幸有唐清在身边,不然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晚一点时,苏文宇也赶过来。苏谨言回去时就看到他站在病房门口跟医生说话。苏文宇看到唐清有些意外,他还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到了苏谨言脸上的伤,他脸色一冷,问,“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苏谨言低着头没回答话。

苏文宇猜也猜到是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看看伤得厉害吗?”

苏谨言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程岚打她用了全力。苏文宇仔细看了她的伤,生气地说,“我去找她,哪有对孩子动手?”

“找我?”程岚突然从一旁走出来,“替她打回来?”

苏文宇把苏谨言护在身后,瞪着程岚说,“程岚,你对谨言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做母亲的。况且我们之前已经说清楚了,我带谨言走,你不要再管她的事。谁准你动手打她了?”

程岚笑了一下,别过头不理他。

苏谨言突然开口问程岚,“你真不是我妈妈?”

“你说什么?”苏文宇猛地转身看她。

“是她自己说的,我不是她的孩子。”

苏文宇气急败坏地说,“你就算不喜欢谨言也不能那么伤害她,你十月怀胎生下她,怎么能不承认她?”

“她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跟文远的孩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文宇话到说一半,突然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程岚扶着一旁的长椅坐下来,“你知道我说什么。”

苏文宇突然冷静下来,看她一眼说,“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程岚抬起头冲他笑,“你怕什么?”

苏文宇沉默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当年我不该让文远娶你的。”

“是,苏文远值得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他。”

苏文宇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过去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程岚终于崩溃,拉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也没脸活再活下去。”

苏文宇拍了拍她的肩膀,扶她起来,“好了,我送你回去。”

苏谨言走过去拦住他们,“等一下,你们有事瞒着我,说清楚再走。”

苏文宇无奈地说,“谨言,有事明天再说,你妈妈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不行,她从没迁就过我,如果她不是我妈妈,我凭什么……凭什么要受她的委屈。”

苏文宇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劝她,“乖,听话啊,她确实是你妈妈,伯伯不会骗你。”

苏谨言突然尖叫出声,“不是,我不要她做我妈妈,我妈妈不会那么恨我,她不是。”

苏文宇被她吓到,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唐清赶紧过去把苏谨言拉开,苏谨言一边大哭,一边冲程岚喊,“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认我就一辈子不要认我,我不稀罕有你这样的妈妈。”

苏文宇被闹得头疼,喝住她,“好了,谨言,这里是医院不要大吵大闹的,有什么事等你爸爸好了再说。”

“不,你们今天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苏文宇还想说什么,程岚从他身后走过来说,“算了,文远都已经知道了,也没必要再瞒着她。”

苏文宇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对他说了什么?”

程岚低头哭起来,“他看到了我们以前的照片。”

苏文宇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岚继续哭着说,“我不想在瞒着他,我希望他能原谅我,谁知他跑出去就出了事,是我害了他。”

苏文宇松开她,退后几步撞到墙壁上,“都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能为求自己安心,那么伤害他。”

程岚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

苏谨言在一旁,慢慢猜出真相来,她走到程岚面前问她,“你恨我,因为我是伯伯的女儿?”

程岚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低下头没有否认。

苏谨言一瞬间有些茫然失措,她四处看了看发现找不到人求助,突然低低笑出来,“真是太可笑了,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是你放荡勾引别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唐清看她情绪失控,过去扶住她,“少说几句,谨言,气头上不要说错话。”

苏谨言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指着程岚恶狠狠地说,“如果爸爸出什么事,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唐清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要这样,谨言,我们出去走走。”

苏谨言扶着他的手臂,泣不成声。

唐清也顾不得管旁的人,弯腰抱起她下了楼。

唐清一直把苏谨言抱进车里才开口问,“现在要去哪,回家还是去酒店?”

苏谨言靠在椅背上,半天才说,“我想回家。”

唐清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到了地方,苏谨言下车对唐清说,“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唐清笑着安慰她,“都是大人的错,跟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苏谨言感激地上前抱住他,“您回酒店休息吧,有事我会跟您打电话。”

唐清想了下嘱咐她,“有事一定要跟我打电话,要是你自己胡来,我会生气的。”

苏谨言点头应下来,“知道了。”

唐清不放心,站在看她一会才终于上车发动了车子。

唐清走后,苏谨言去了小区游玩的地方,一人坐在秋千上看月亮。她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就不用再面对那些荒唐的事。

她正坐着发呆,电话响起来,接通后她听到叶淮明问,“你在哪?”

听到他的声音,苏谨言委屈得立刻要哭出来,呜咽着说,“我想回去。”

叶淮明轻声安慰她,“别哭啊,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我在小花园呢,这里好黑。”

叶淮明笑了一下,“好了,我马上过去。”

苏谨言点点头,过一会反应过来,猛地站了起来,“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苏谨言突然听到叶淮明在身后叫她,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就看到叶淮明正举着电话站在不远处。

波折

苏谨言看到叶淮明忽然安下心来,她重新坐在秋千上,看他在月光下一步步走向自己。

叶淮明到她跟前弯腰问,“出了什么事?”

苏谨言前倾靠在他肩上,委屈地说,“他们都骗我。”

叶淮明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在秋千上,碰碰她的额头问,“谁骗你了。”

苏谨言钻到他怀里,呜咽着说,“我不是爸爸的女儿,怪不得她那么恨我。”

“什么?”

“他们说我是伯父的女儿。”

“苏文宇?”叶淮明吃惊地看她半晌,忽然点点头,“你确实长得像他。”

苏谨言一下被他气笑了,“你大老远来打趣我的?”

叶淮明笑笑说,“你伤心什么,是他们欠你,你又没背叛任何人。”

苏谨言突然茅塞顿开,“说的是,我现在只希望我爸爸能好起来,他最可怜。”

“明天我去跟医生谈谈,有需要的话我把济慈的几个专家请过来。”

苏谨言握住他的手,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你回心转意,不然我真是无依无靠了。”

叶淮明哧一声笑出来,“说得多可怜似的。”

跟他说一会话,苏谨言心里没那么难受了,跳下来说,“你今晚住哪?”

叶淮明低头看了看手表,笑着说,“我订好了酒店,要跟我走吗?”

苏谨言站着看他一会,倒在他身上,“叶淮明,我一直跟你走,你别中途甩掉我。”

叶淮明有些心酸,扶着她的后颈说,“天气冷,我们回去。”

两人到了酒店,叶淮明洗过澡坐在床边擦头发。

苏谨言走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白天有事,我实在不放心你就晚上过来了。”

苏谨言坐起身,有些苦恼,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叶淮明等她一会,摸摸她的额头问,“想说什么?”

“你说爸爸会不会恨我?”

叶淮明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低头亲吻她的脸颊说,“别想太多,又不是你的错。”

“我们不要这样,叶淮明,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叶淮明笑起来,不小心,一滴眼泪落在她脸上。苏谨言抬起身亲吻他,“我爱你,叶淮明。”

叶淮明哽咽着说不出话,好久才掀开被子说,“睡吧,明天再说。”

苏谨言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她把额头地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落在窗上发出急促声响。冰冷的夜里,终于有人让她有了温暖的感觉。

第二天,苏谨言醒来,叶淮明已经起床,正坐在窗前处理文件。苏谨言躺在床上懒得动弹,她看着叶淮明的背影,觉得他们就像一对小夫妻,生活平静甜蜜,一直白头到老也不乏味。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奢侈。

叶淮明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见她醒来,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吻。苏谨言笑着蹭了蹭他的脸颊,下床洗漱。等她出来,叶淮明已经叫了早餐。两人坐下还没开始吃饭,苏芸来电话说苏文远醒了。两人也顾不及吃早餐,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

苏文远已经转去普通病房,两人到了医院,只有苏文宇坐在病房门口。看到苏文宇,苏谨言有些尴尬,不敢走过去。苏文宇站起身,沉默地看着她。叶淮明拍拍苏谨言的肩膀鼓励她过去,苏谨言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叫了声,“伯伯。”

苏文宇点了点头,问叶淮明,“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过来的。”

“你的离婚手续办好了?”

“正在办,只等景薇签字了。”

“她答应离婚了?”

叶淮明苦笑了一下,“她也有自尊心。”

苏文宇不再问,这才对苏谨言说,“你爸爸醒了,你妈妈跟姐姐现在在病房,你要不要进去?”

苏谨言有些紧张,坐在长椅上,慌慌张张地说,“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爸爸见到我不高兴。”

苏文宇蹲下身看她,“你恨我吗?”

苏谨言好像被他吓到,结结巴巴地说,“不,我不知道,你们不讨厌我就好了。”

苏文宇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不,求您不要说了,爸爸一定恨死我。”苏谨言控制不住小声哭起来,“只有爸爸对我好,可我这么伤害他,我差点害死他。”

“不关你的事,是我们的错。”

“当然是你们的错,你们怎么背着他做这种事?他是老好人,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别人说过,结果你们这么欺负他。你们也太狠心了。”苏谨言说不下去,抱着头呜呜地哭。

苏文宇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不知如何安慰这个突然而来的女儿。

局面正尴尬,苏芸开门走出来,看到苏谨言,她眼泪也落下来,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说,“乖,不要哭,进去看看爸爸。”

苏谨言躲开她,“我不去,爸爸见到我会不高兴。”

“傻丫头,你不去看他,爸爸才会生气。”

“我不去。”苏谨言站起来要走。

苏芸把她按到座位上,生气地说,“你要爸爸亲自来请你吗?”

苏谨言抱着她说,“爸爸刚醒,我怕刺激到他。”

“我们老爸没那么小气,去吧,我跟你一起。”

苏谨言勉勉强站起来,还是有些顾忌。叶淮明过去抱抱她说,“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叫我。”

苏谨言点点头,跟着苏芸一起进了病房。

程岚坐在病床边,看到姐妹俩进来她也没什么表情,眼睛只盯着苏谨言,眼神有些可怕,像是随时会扑过来。苏谨言已经失去昨天跟她争吵的勇气,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苏文远刚刚醒来,氧气罩还没有摘,他不能说话,只能虚虚握住她的手。苏谨言看他这一副样子,几乎无地自容,腿一软跪在他床前。苏芸过去扶她,苏谨言倔强着不愿起来。她伏在床边,只顾流泪,也不说话。

苏文远无法开口劝她,着急地呼吸都急促起来。苏芸看不下去,劝她,“你起来吧,别把爸爸急坏了。”苏谨言这才站起身,她弯腰去亲吻父亲的脸颊,凑到他耳边说,“爸爸,我会养你的。你别难过,都过去了。”

苏文远抬手抚摸她的脸,他隔着氧气罩费力地说,“爸爸,没事。”

苏谨言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苏芸怕她刺激到苏文远,赶紧拉着她出了病房。

姐妹俩走后,程岚过去帮苏文远掖好被角,然后俯身握住他的手说,“我不会跟你离婚,求你原谅我。文远,我发誓没有爱过别人,真的,你要相信我。”

苏文远摸摸她的头发,突然觉得疲倦至极,闭上眼。

苏谨言走出来,门口只有苏文宇一个人。苏文宇看到她说,“叶淮明有些头疼,现在在医生那检查呢。”

苏谨言紧张起来,“他怎么又头疼了,是不是累了?”

“我陪你过去看看。”他说完吩咐苏芸说,“小芸,你在这陪你爸妈,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

苏芸点点头,“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两人来到医务室,叶淮明正在输液,合着眼,脸色白得吓人。

苏谨言赶紧跑过去问,“怎么了?”

叶淮明睁眼看到他们,勉强笑了笑,“没事,好像有点发烧。”

苏谨言探探他的额头说,“你别骗我,只是发烧吗?”

“真的没事,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一会回酒店休息吧,别跟着我跑来跑去的了。”

“好。”叶淮明笑着应下来。

两人挤在小小长椅上,相互靠着头,一会竟睡着了。苏文宇脱了大衣盖在他们身上,然后安静地坐一旁。

等医生过来拔针头,两人才醒过来。苏文宇站起身说,“淮明,我让司机送你去酒店,我跟谨言说说话。”

苏谨言赶紧抱住叶淮明的胳膊说,“我要送他回去。”

叶淮明安慰她,“没事,我到酒店给你电话。”

苏谨言看他虚弱的样子,不敢跟他争,只好答应他。

送叶淮明上了车,苏谨言跟着苏文宇沿着医院外的小路慢慢散步。天将入冬,木叶萧索,脚底的落叶恹恹的,看着有些可怜。

“谨言。”走了一阵苏文宇终于开了口,“你妈妈是我介绍给你爸爸的,她是我同学的一个朋友。我没见过她几次,可是对她印象很深刻。她不爱说话,笑起来很可人,看起来乖巧又听话,很适合文远的性子。”

“她爱你?”

“不,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话,根本谈不上爱。”

苏谨言冷笑了一下,“可是你们上了床。”

苏文宇皱眉看她,苏谨言立刻噤声,面前的人仍然让她感到紧张,不是变成父亲就会让她觉得亲切。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苏文宇接着说,“那一次我们真是酒后乱性,你爸爸到国外学习半年,她一人照顾你姐姐,孤孤单单又觉得害怕。我路过c市去看她,她喝了酒误认我是你爸爸,所以……”

“她其实是不甘心嫁了爸爸那么平凡的人,她一开始看上的是你,是不是?”

苏文宇没有否认,继续说,“她不会嫁我,她说我不会给任何人爱情,所以她还是选择你爸爸,她说那个老实可爱的男人,会永远爱她。”

“真难为她那么慷慨,施舍给爸爸感情。”

“谨言,不要恨她。”

苏谨言激动起来,“是她恨我,是她恨我,如果我早知道这个原因,我……我肯定不会再见她。”

“你们是母女,没必要这么相互憎恨。”

“不,我不是圣人,是你们欠我跟爸爸的,我不会原谅你们。”

苏文宇叹了口气,不再劝她,“我送你回酒店。”

到了酒店,两人居然在门口遇到了唐清。苏谨言只顾忙自己的事竟然把他给忘了,她有些惭愧地过去跟他道歉,“对不起,唐先生,我……”

唐清摆摆手说,“你没事就好。”

苏谨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我忘了你也住在这。”

唐清笑了笑,“一起进去吧。”

苏文宇看到唐清便放心把苏谨言交给他说,“麻烦唐先生陪谨言上去吧,我还是去趟医院,小芸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

唐清点头说,“那你去吧,我送谨言上去。”

苏文宇道了谢,看了苏谨言一眼,过去拦了出租车,直接去了医院。

苏谨言跟唐清一起回了酒店,到了房前,唐清停下来说,“我就不进去,有事叫我。”

苏谨言感激他的帮忙,如果反复道谢,又怕他不会不高兴,只能站在门边冲他笑。唐清知道她怎么想,弯腰对她说,“不用觉得亏欠我,我喜欢你自然会帮你,这是人之常情。而且我不是老糊涂,不会觊觎年轻人的感情,你放心。”

苏谨言有些无地自容,低着头不敢看他。

唐清笑着推了她一下,“进去吧。”

苏谨言进了房间,唐清没有立刻走,他站在门边突然有了点孤家寡人的伤感。可是没等他开始唏嘘短叹,苏谨言打开门冲了出来。唐清被吓一跳,拦住她问,“怎么了?”

苏谨言急得要哭出来,“叶淮不见了。”

“别着急,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他电话不通。”

“没给你留言吗?”

“他留了张纸条给我,说是回去了。”

唐清笑起来,“那就不用担心了。”

“不,他肯定是不能打电话才留纸条给我。今天他就不舒服,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回来的。”

“那我们现在也回去?”

苏谨言慌慌张张地去握他的手,她害怕,怕叶淮明这一病凶多吉少。

梦境

苏谨言回到n城就找不到叶淮明了,她去过他家,家里大门紧闭,连江景薇也不见了。她去老宅打听发现叶乾居然也回了美国,家里只有叶恒在。见到叶恒的一瞬间,她突然心力交瘁,委屈得快哭出来。

叶恒将她请进来,苏谨言便坐在客厅发呆。外面下着小雨,天色昏昏沉沉的,屋里温暖得人战栗。叶恒亲自端一杯热饮给她,苏谨言接过来抬头问他,“他们去哪了?”

“说是送伯父伯母回加拿大了。”

“江景薇也去了?”

“他们还没有离婚。”

“对,我还是第三者,没资格管别人的家事。”

叶恒苦笑,“早就知道留下来肯定要当出气筒。”

苏谨言内疚起来,“对不起,我不是要跟你发脾气。”

“我知道。”叶恒笑笑安慰她,“既然愿意等,就多给他点时间。”

“如果他反悔呢,我该去找谁?”

“你还是不相信他。”

“他骗过我,骗得我很惨。”

叶恒突然凑过来看她,“你信他爱你吗?”

苏谨言慌了一下,她看着叶恒的眼睛,他们如此相像,她突然觉得害怕,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叶恒叹了口气,突然把她拉起来,“要去看雨吗?说不定一会会下雪。”

苏谨言瞪他一眼,“怎么会下雪?现在还没入冬。”

叶恒看着窗外,自顾说,“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是个寒冬。”

苏谨言真的觉得冷似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趁着厨房准备午饭的时间,两人还是出来在雨中走了一会。雨下的不大,两人撑着伞绕着花园转起来。天还没入冬,花园里有风吹落的花蕊,红红黄黄落了一片。苏谨言过去折了一枝花枝捏在手里转了转,花瓣上的水珠落在脸上,有些凉。

叶恒笑着说,“怎么样,景色还不错吧,我很久没有在下雨天出门了。”

苏谨言专注看着手里的花心问他,“叶恒,你没有骗我?”

“骗你什么?”

“他们真的去加拿大了?为什么没有跟我说一声?”

“可能怕你生气吧。”

苏谨言冷笑了一下,“如果带着一家人躲我,是不是太麻烦了?”

叶恒讪讪笑着说,“你别想太多。”

“我累了,叶恒。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都要瞒着我,我不能跟他共患难?还是他始终觉得我不如江景薇。”

“他爱你才会觉得你弱小可怜,需要被保护,你明白吗?”

“我不稀罕。” 苏谨言没好气,说完转身便走。

“怎么说走就走了。”叶恒无奈地在后面追她。

苏谨言找不到叶淮明也没有回c市,苏文远的情况逐渐好转,她忽然胆怯起来,没有勇气再见清醒的父亲。她辞了工作,没事便跑到叶淮明家门口晃荡,她无处可去,像这个城市里的孤魂野鬼。

终于有一天叶恒开车过来找她,一起来的还有苏尘。苏尘下了车就训她,“三更半夜的你坐这也不怕出事。”

苏谨言也不是说话,蹲在大门前冲两人傻笑。

苏尘蹲下身央求她,“跟我回家好不好?”

苏谨言似哭似笑地看他,“哥哥,哥哥,看我们多狼狈。那两人又跑了,我们永远都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追,多不公平。”

苏尘皱眉把她抱起来,苏谨言喝了酒,一身的酒气。苏尘抱她上了车,尽量让她躺得舒服点。叶恒发动了车子,然后一路无话直接开到了叶家老宅。

到了地方,苏尘小心地把苏谨言抱下车。叶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远远看到有一个人站长台阶上等他们。苏尘看清来人愣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江景薇站在灯下,穿一件米色大衣笑着看他。苏谨言酒劲上来,已经窝在苏尘怀里睡着了。江景薇低头看她熟睡的样子,一瞬间露出怜惜的表情,这表情让她有些不习惯,讪讪地笑了一下。

几人回到屋里,苏尘一眼就看到了叶淮明。他围着一条毛毯坐在椅子上,戴一顶黑色绒线帽衬着嘴唇都苍白的吓人,他精神不太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苏尘没想到只几天没见,他就变成这副样子。叶淮明强打起精神对他笑笑,“苏尘,让我看看她。”

苏尘回过神,抱着苏谨言走过去。叶淮明像看着一个小小婴儿一样,亲昵的蹭蹭她的额头和脸颊。苏尘有些担心他,轻声问,“你还好吧?”

叶淮明嘘了一声,小声说,“别吵醒她,带她回房间休息吧。”

苏尘看他一眼,仿佛喝了一味苦药,满嘴苦涩。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抱着苏谨言去了客房。

苏尘出来时看到客厅里三人沉默相对,他走过去坐在叶淮明旁边问他,“你怎么打算的?”

“我要做手术,不能告诉谨言。”

苏尘不高兴,“为什么又要瞒着她?”

“万一我死在手术台上呢?”

苏尘被他骇住,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惊吓过后他又感到气愤,拍了下桌子说,“既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去找谨言?你大可一直辜负她,这样你死了她也不会多伤心。”

叶淮明笑了一下,“苏尘,我不是圣人,即使死了我也希望谨言记得我的好,我怕她恨我。”

“你以为她现在不恨你?”

叶淮明有些无措,像个小孩子一样抠着桌子边缘,喃喃自语说,“我知道,我知道。”

苏尘有些不忍,别过头不去看他。

江景薇一直在一旁沉默,这时走过去蹲在苏尘身边,握住他的手说,“好了,别生气。医生可没说手术一定失败,先别为这个吵架。”

苏尘赌气说,“让他去跟谨言说啊。”

江景薇笑着看他,像看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苏尘泄了气,扶着额头说,“为什么找上谨言呢?没遇到他之前,谨言多快乐。”

江景薇央求他,“不要说了,苏尘,谨言自有她的快乐,你不懂。”

苏尘叹了口气,他不是尖刻的人,伤人的话说一句就算了。

叶淮明坐在客厅里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客房看苏谨言。苏尘看着叶恒扶他起来,慢慢走过去,他忽然觉得不忍,转头问江景薇,“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真的为他着想。”

江景薇坐在他旁边,偏头笑笑说,“我也很惊讶,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没心肝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江景薇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上次他出车祸,我也没觉得难过,我一直不信他就这样死了。果然,他又回来了。可是这次,我知道他真的是凶多吉少,我也害怕,我害怕他死在手术台上。真是想都不敢想。”

苏尘黯然道,“你还是爱他。”

“不,他待我不薄,可我一直没有爱过他。即使爱,也是最近的事。我觉得我亏欠他,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求其他了。”

“当初是他爱你,你亏欠他也是理所当然。”

江景薇笑起来,“苏尘你真护短。”

叶淮明进了房间,叶恒出去帮他关上门。苏谨言睡得熟,不知有人坐在床边看她。叶淮明怕吵醒她,不敢有什么动作,只俯身看看她的脸,然后又端坐床前。窗外风很大,夜色很亮,仿佛真的下了雪。

叶淮明坐一会便打算出去,谁知苏谨言突然醒了,迷糊坐起身叫他,“叶淮明。”

叶淮明不敢回头看她,僵坐在床边。

苏谨言等了一会忽然叹口气说,“原来在做梦。”

叶淮明捂住嘴巴,他怕自己哭出声。

苏谨言犹自在他身后说,“即使做梦,你也跟我说说话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淮明低头不语。

苏谨言见他不出声,呜呜哭起来,“我知道,你托梦给我,我们一定没有机会再见面,你一直知道怎么折磨我。”

叶淮明被她吓到,转身去看她,苏谨言却已经躺下了,她倒在枕上流泪,不知是清醒还是仍在梦中。她哭一会便睡着了,叶淮明这才如梦方醒,一下子坐空摔到地上。

叶恒在门外听到哭声,有些不放心,推门进去就看到叶淮明跌坐在地板上。他着急走过去扶他,叶淮明靠在他肩膀上,“回医院吧。”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硕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哗啦啦的声响,一瞬间让人通体胜寒。

迷途

那晚过后,苏谨言就开始疯狂地找叶淮明的下落。家里,街上,医院,她像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在外面乱撞。苏尘看不下去,把她硬带回家里,她发了疯一样反抗,几乎要拆了房子。苏尘恨不得甩她巴掌,最后实在下不了手,气得眼泪差点落下来。苏谨言这才消停下来,坐在客厅的地板呆呆地流泪。

苏尘坐在沙发上,一时气不过踢翻了茶几,冲她吼,“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气死你就高兴了?”

苏谨言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哭。

苏尘一把把她提起来扔到沙发上,警告她,“你再这样,我就把关起来,看你还闹?”

苏谨言抱住他,跟他哭诉,“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看他一眼,免得他死了我都不知道。可你们都瞒着我,你让我怎么办?”

“我们也是为你好。”

“口口声声为我好,你们到底有没有替我想过?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安得下心?我的生活都被毁了,你知不知道?”

苏尘苍白地安慰她,“他也是怕你担心。”

“我不稀罕他假好心。”苏谨言跳起来,恶狠狠地说,“你去告诉叶淮明,如果他不见我,我永不原谅他。他以后再敢来找我,我就死在他面前。”

苏尘抚着额头坐回沙发上,半天他叹了口气,“十年后你会为今天的丑态后悔,我最恨年轻人肆无忌惮,你怎么变成这样?”

“现在不抓住我想要的,十年后我才会后悔,我才不怕什么丑态。”

苏尘转头,看她半天才放弃般抚了抚她的头发,“也许你是对的,只是到时候不要懦弱逃避那些不好的结果。”

苏谨言俯身,躺在他膝头说,“如果我运气不好,我不会怨恨任何人。”

苏谨言最终还是被带去了叶淮明的病房,他被藏在济慈里一个单独的病区内,里面都是济慈的专家。苏谨言去的时候叶淮明在昏睡,江景薇坐在病房里守着他。看到她进来,江景薇起身笑着看她,“听说你把苏尘折腾得不轻。”

“是你们先折腾我的。”

江景薇也不争辩,看着病床上的人说,“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你守着他或许他能清醒一会跟你说说话。”

“什么时候做手术?”

“明天,医生说不能再拖了。”

“他让你们瞒着我?”

江景薇无奈笑了一下,“你知道他这个人,有时候喜欢自以为是。”

苏谨言点了下头,“说的是。”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按铃叫医生。”

“等一下。”苏谨言叫住她,犹豫了一会才问,“你会跟苏尘在一起吗?我的意思是跟他结婚。”

“婚姻让我觉得恐惧,到时候患得患失,我怕苏尘会失望。我也爱过叶淮明,可是谁会相信这件事?”

“我是希望苏尘能结婚生子,不过要看他怎么想。”

“你放心,我不会耽误苏尘。”

苏谨言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谢谢。”

江景薇笑一下,推门走出去。

几天不见,叶淮明更加瘦得厉害,毫无声息地躺在白色床褥里。苏谨言看他这一副样子,又爱又恨,恨不得上前打醒他。可她只是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和脸颊,她知道他听不到,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最自私,害了那么多人还是让别人为你牵肠挂肚。”

叶淮明静静地躺着,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苏谨言叹一口气,握住他的手指说,“你呀,整天只知道安排别人的生活,自己却过得一塌糊涂,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说完她笑起来,她突然不再害怕,只要他活着,即使他永远这么躺下去,她也能熬过去。只要他活着。

苏谨言陪他说了一会话,上了床把头贴在他胸口处,小心地偎在他身边。她把蜷缩成小小婴孩的形状,听着他的心跳声,她才能确定他还活着,一步也不敢离开。

凌晨时,叶淮明短暂地清醒过来。他不能说话,只小心摸索她的脸颊。苏谨言凑过去轻轻咬住他的手指,哭着说,“你要活下去,叶淮明,告诉我你不会死。不然,我至死不会原谅你。你不能这么毁了我。”

叶淮明看着她,漆黑眼眸似有千言万语,可他说不出,只是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不知算不算给了她一个承诺。

手术那天是个晴天,叶家人全都过来守在手术室前,连叶恒的父母也从美国赶过来。叶乾一下苍老了好几岁,须发几乎全白,握着拐杖唉声叹气。

苏谨言窝在角落里,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叶恒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安慰她,“别担心,手术室里都是脑科专家,他不会有事的。”

苏谨言拉着他的衣袖,跟他耍赖,“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要娶我。”

叶恒知道她慌得厉害,拍着她脑袋开玩笑说,“那么快就找替身了。”

苏谨言看他,有些失神,“你跟他最像。”

叶恒难过得叹一口气,“放心,他一定会好起来。”

“是啊,不然他怎么对得起我。”

手术开始后,苏谨言就心跳快得喘不过气,她坐立不安,不停在走廊里踱步。手术进行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苏谨言脑中一片空白,她听到有人在小声哭泣,是林秀文,做母亲的第一个先崩溃。之后,他们又接到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最后一次,苏谨言终于承受不住,慌慌张张跑出去。

跑出那栋楼,苏谨言站在阳光下大力呼吸,冷风钻进胸腔里,让她痛不欲生。

叶恒追着她跑出来,叫住她,“你去哪?”

苏谨言冷静下来,转身对他说,“我先走了。”

“你不等他了?”

“如果他活下来让他去找我,如果他……”苏谨言眼泪流下来,“我会等他三年,三年后我会结婚,永远忘了他。”

叶恒红着眼圈过去拥抱她,“祝你好运。”

苏谨言抹了抹眼泪笑起来,“谢谢你,叶恒。”

苏谨言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去了c市,留在家里专心照顾苏文远。一个月后,苏文远的情况已经大好,只是他伤到腿现在还只能坐轮椅。苏谨言特意捡了一个好天气,推他出去晒太阳。

天气冷下来,医院花园里散步的人都少了。苏谨言推着他围着小花园漫步,到了休息的长椅处,苏文远拍拍她的手让她停下来。苏谨言弯腰问他,“怎么了?”

“坐下休息一会吧。”

苏谨言蹲下身帮他按摩手臂,“医生说你着急出院,在医院呆腻了?”

“反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院里太闷,而且每天的住院费不少钱。”

“反正有人付账,你担心什么?”

苏文远笑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苏谨言内疚起来,“对不起,爸爸。”

苏文远摸摸她的头顶说,“道什么歉,不关你的事。”

“你会原谅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该怎么原谅。我的哥哥跟妻子一起背叛我。谨言,爸爸不是圣人,我很难过。”

“我明白,这种事确实无法原谅。”

苏文远低头看她,“你希望爸爸原谅他们?”

苏谨言愣一下,连忙摇摇头,“不,我倒希望你能忘记他们的过错,不要再浪费时间为他们伤心。”

苏文远仰头想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似乎不太可能,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了。”

“胡说,你还有我跟姐姐呢,我们永不会背叛你,爸爸。”

苏文远笑起来,低头蹭蹭她的额头说,“听说你恋爱了?”

苏谨言苦笑一下,“也许已经失恋了?”

“怎么了?”

“他太自以为是,我不能一辈子都听他摆布。而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苏文远看她一眼,忽然说,“不要仗着年轻就玩火,最安全是找个可靠的人结婚,无忧无虑比什么都好。”

苏谨言点点头,“我会记住教训。”

“你才不会。”苏文远点了下她的额头无奈笑起来。

苏谨言握着他的手指,犹豫着问他,“你会跟妈妈离婚吗?”

“不知道,我还没下定决心。我爱她,不是她爱我,所以爱情里总是我吃亏。我下不了狠心,爸爸是懦弱的人。”

“不用担心,施比受有福。”

苏文远搭着她的脖颈叹了口气,“你太懂事,所以会吃亏。”

“我不怕,爱我的人自然会心疼我。”

“希望如此。”

“爸爸。”苏谨言站起身,她看着他有些为难地说,“如果你能原谅她,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苏文远问,“你不恨她?”

“毕竟她是我妈妈……不过不要指望我会爱她。”

苏文远拉住她的手放在膝头,“那么也不要恨你伯父,他只有你一个孩子,苏尘跟晓楠都是领养的。他很疼他们,他是公平的人,至少对孩子是这样。”

“可是他对你不公平。”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过你的快乐日子就好。”

“好。”苏谨言顺着他,什么都应下来。

苏谨言安顿好苏文远离开医院,出了大门就看到苏文宇站在街边等她。面对苏文宇,她还是有些尴尬,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走过去。到了跟前,她问,“您还没回去?”

苏文宇皱起眉,“这是要赶我走?”

“哪有,我怕那边公司忙,您脱不开身。”

“没什么事,都交给你哥哥了。”

他们说着话,司机把车开过来,苏文宇带她上了车。车子一路往酒店走,半途苏文宇问她,“你有什么打算,要跟我回去吗?”

苏谨言低头想了一会说,“嗯,回去重新找个工作,闲了好久了。”

“要开公司吗?设计公司怎么样?”

苏谨言连连摆手,“伯伯,我可不是那块料,肯定要赔钱的。”

苏文宇笑起来,“谁指望你赚钱了?”

苏谨言低头说,“您像以前那样对我就好,不用刻意照顾我。”

苏文宇叹了口气沉默下来,过一会他忽然转了话题说,“你哥哥好像找了个女朋友。”

苏谨言有些惊讶,“那江景薇怎么办?”

“你希望你哥哥空等一辈子?”

“我怕他以后会有遗憾。”

“爱情哪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再说你哥哥年纪不小了,是时候结婚了。”

苏谨言看着窗外,她替苏尘难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文宇转而问她,“你呢,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再找一个试试看?”

苏谨言还没开口,苏文宇立刻警告她,“唐清不行,他年纪跟我一般大小,到时候我怎么跟人介绍,说这是我女婿?”

苏谨言愣了愣,然后拍着膝头大声笑起来。苏文宇见她高兴,拍拍她的头顶,躲在窗边弯了弯嘴角。

午后阳光灿烂,苏谨言眯起眼睛,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想象的那么难过。她仰起脸,对着窗外的晴空问,可是,叶淮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意外

苏尘跟丁语交往了一年多,终于开始商量订婚的事。苏谨言下班回到家,他们两人已经到了。丁语是苏尘同学的妹妹,比他小三岁,人很温柔,不爱说话,但眼神很精明,别人说什么她只是笑。苏谨言不知苏尘到底怎么想,但她看得出丁语是真心喜欢苏尘,只要苏尘在,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盯着他,这么依恋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苏谨言进了门,丁语正坐在沙发上跟许雯聊天。看到她,丁语赶忙起身迎她,“回来了。”

苏谨言笑一下,看到她们手里的画册问,“在挑婚纱?”

丁语大方地笑了笑,“过来给个意见。”

苏谨言高兴地走过去,许雯却收了画册对两人说,“先去洗手吃饭吧。”

苏谨言尴尬地停在半路,讪讪地应下来。她看得出伯母跟以前相比更加不喜欢她,她明白她的心情,谁遇到丈夫出轨的事都不会多高兴。

吃过饭,苏谨言无聊坐在阳台看星星,苏尘端了一碟水果过来找她。兄妹俩靠在阳台上聊天。苏尘摘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笑着问,“妈妈又给你脸色看了?”

苏谨言无奈地笑笑,抓抓头发说,“我以后还是少过来吧,免得惹伯母不高兴。”

“你要理解她。”

“我明白,如果没有我,她可能没有那么在乎伯伯背叛她。”

苏尘叹一口气,拧拧她的脸颊说,“小可怜,她们都把气撒到你身上。”

苏谨言有些委屈,抱住他问,“哥哥,你真的会结婚吗?”

“当然,我又不是独身主义者。”

“她跟江景薇有什么相似之处?”

“没有,我也没想要找谁来做替身。”

苏谨言惋惜说,“我以为你们能在一起。”

“景薇说她不会嫁我,那对我不公平。”

苏谨言撇撇嘴,“哼,没事找事,就你惯着她。”

苏尘捧起她的脸,碰碰她的额头笑起来,“都过去了,谨言,我要结婚了。”

苏谨言突然觉得难过,红着眼圈说,“哥哥,我替你不值。”

苏尘反而没有那么遗憾,什么都看开了似的,开玩笑说,“如果我们没有遇到他们,也许就结婚生子了。”

苏谨言愤愤不平,附和道,“如果那样,哪轮得到他们耀武扬威。”

苏尘笑起来,倚着栏杆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叶淮明是死是活?”

“如果他真的出事,叶家早就翻了天了,轮不到我担心。说来说去,我也不过是个外人。这两年江景薇一直在陪着他吧,不然你也不会决定放弃了。”

“景薇对他算是仁至义尽的,欠他的也都还清了。”

苏谨言酸溜溜地说,“人家终究是夫妻,我们算什么?”

苏尘指指她笑着说,“吃醋了吧,小小年纪像个醋坛子。”

苏谨言生气瞪他,“你就知道笑话我。”

“这有什么不好?等他好了再来找你,免得你还要伺候他,久病磨人,到时候弄得相看两厌,多不划算。”

“无所谓了,他从头到尾也没把我当爱人,我已经对他失望了,不打算再管他的事。”

苏尘揶揄她,“是谁说要等他三年?”

“我反悔了不行啊?”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苏尘没原则的附和她。

两人聊了一会,苏文宇叫他们过去吃水果,兄妹俩打打闹闹地往客厅走。苏文宇无奈地瞪他们一眼,两人才算消停下来。

进了客厅,苏尘忽然揽住苏谨言的肩膀说,“我订婚给景薇他们发了帖子,不知叶淮明会不会一起过来。”

苏谨言停下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哥哥,如果我能不爱他就好了。”

苏尘幸灾乐祸说,“你自然有你的快乐,自虐般的快乐。”

苏谨言无奈地挑眉看他,她这个哥哥忽然活泼起来,她有些招架不住呢。

苏谨言听说唐宁又找了新女友,周末时特意买了花过去探访。这一年多,她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唐清四处瞎混。相比年轻人,她更喜欢唐清这样年长有趣的玩伴,他有足够智慧应付女人,永远明白她所想。

苏谨言到了唐家,也不客气,自己动手把花插在水晶花瓶里。客厅墙上挂着一副画,据说是唐宁女友的作品,夸张的蓝天和红日,极其抽象。唐宁特意把画挂在显眼的地方,唐家的男人都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唐宁一直认定苏谨言跟了他父亲,每次见她都嘟着嘴,像小孩子一样记仇。苏谨言不跟他计较,还是喜欢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跟他开玩笑,唐宁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天吃过午饭,苏谨言趴在二楼阳台看唐宁跟他女友在楼下对着一个大鱼缸钓鱼玩,唐清走过来递了一杯香槟给她。苏谨言道了谢,笑着接过来。

唐清走过去,看儿子在楼下玩得开心,忍不住长吁短叹,“希望我能活得久一点,不然我真担心自己的儿子不能顺利活到老。”

苏谨言笑,“你的家产够他吃三代不愁了,担心什么?”

“坐吃山空,多少钱都禁不住糟蹋。”

苏谨言拍着他的背,老成地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

唐清哧一声笑出来,问她,“我收到请帖,你哥哥要订婚了?”

“嗯,他们也交往快两年了,是时候定下来了。”

“叶淮明会过来吗?”

苏谨言耸耸肩,“苏尘说给他们发了请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来。”

唐清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不关心?”

“他如果不来,我就决定嫁人了,我的耐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嫁人?”唐清笑着把她带到房里,角落里的唱片机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舞曲,期期艾艾的,让人心伤。唐清带着她跳起舞来,苏谨言伏在他肩头,突然难过得不能言语。

唐清叹一口气说,“要嫁给我吗?”

“伯伯不同意。”

唐清假装遗憾地说,“苏文宇真是棒打鸳鸯。”

苏谨言被他一逗,大声笑出来。

唐清低头看她说,“我很喜欢你,谨言,我是认真的。”

苏谨言不信他,转过脸笑着说,“我年轻也不笨,所以你喜欢陪我玩,等哪天我真缠着你不放,你就不会觉得新鲜了。”

唐清苦笑着说,“你先爱上叶淮明,所以不再稀罕别人的感情,你觉得我真的只是贪一时之欢?”

苏谨言也不反驳,只说,“爱情本来就不公平。”

唐清不再纠缠,等音乐停了,两人一起坐到阳台晒太阳。唐清眯着眼睛说,“等你嫁人了,我也要找一个喜欢的人陪我白头到老。”

苏谨言转身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那么多人爱你。”

唐清看她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爱我的钱而已。”

“唐叔叔怎么开始妄自菲薄了,你没自信吸引女人吗?”

唐清被一声叔叔打击到,起身掐她的脸颊,“让你叫我叔叔。”

苏谨言转身躲他,笑得眼泪几乎落下来。

苏谨言在唐家吃过晚饭才走,唐清要送她,苏谨言没让,自己开车回了家。进了市区,苏谨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不知不觉又把车子开到了江景薇的钟表店门前。她不在,店里居然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客人络绎不绝。时间还早,街边的店铺已经亮起了霓虹。苏谨言找个地方停了车,推门进了店里。

店员已经认识她,也不特意招呼她,只送了咖啡过来。她像往常坐在角落里,平时如果有空闲她能这样坐一整天。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可悲,这样痴痴的,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打算起身回去,店里却走进来一个人,她顿时愣在原地。那人穿黑色短大衣,不知什么时候戴了副眼镜,进了门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他立刻手忙脚乱地叫人过来帮忙。店员忙过去围着他,把孩子接在手里,对他说,“叶先生别担心,夫人在店里呢,孩子跟了妈妈就不哭了。”

他笑笑,低头去逗那小小的婴儿,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苦恼,似乎不知怎么疼爱这个孩子才好。苏谨言一直站在原地看他,他似乎有所感应往她的方向侧了侧头,孩子这时又哭起来,他匆匆接过孩子进了里面的休息室。

叶淮明没有认出她来,苏谨言如遭雷击,瘫坐在沙发上。店里热闹起来,没有人再顾得上管她,休息室不时传来店员笑闹的声。苏谨言像躲什么猛兽一样,跌跌撞撞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吹得人头脸都麻木起来。苏谨言坐进车里,慢慢暖和过来。她伏在方向盘上,委屈得直掉眼泪。叶淮明已经不记得她,或者根本不愿与她相认,这就是她等了两年的结果。

誓言

苏谨言再次见到叶淮明已经是一周之后,她下了班就看到他站在公司门口等她。天已入深秋,下着雨的傍晚冷得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叶淮明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上,苏谨言猛然记起墓园那一幕,黑伞下的男人,脸色苍白如同鬼魅。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立刻停了脚步。

叶淮明像是心有灵犀,转了身去看她,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站着的姿势说不出的怪异。苏谨言不敢相信是他,有点犹豫地冲他走过去。叶淮明仍戴一副眼镜,盖住半边脸,猛一看有点不像他。苏谨言不知那股陌生感从何而来,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不敢再往前。

叶淮明走过去迎她,到了跟前,苏谨言竟发现他红着眼圈仿佛要落下泪来。她鼻尖一酸,哽咽着说不出话。叶淮明也不出声,低头去握她的手。两人站在雨里对视了几分钟,苏谨言突然回过神,甩开他到路边去拦出租车。

叶淮明赶紧追上去抱住她,一叠声叫她的名字,“谨言,谨言。”

苏谨言转身挣开他,“你滚,只知道骗我的混蛋!”

叶淮明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苏谨言乘机想走,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孩子穿着旱冰鞋冲过来。叶淮明好像没看到还往前走,苏谨言吓得叫了一声,面前的两人就一起摔倒在地上。

苏谨言扑过去,小心地扶着叶淮明的头问,“摔倒哪了,疼不疼?”

一旁的孩子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苏谨言看他一眼,小孩忙摆手说,“阿姨,我没事。”

苏谨言松一口气,那孩子倒下时完全压在叶淮明身上,估计没受什么伤。叶淮明摔得有些惨,手掌擦了一层皮,渗出血来。苏谨言怕他碰到头,紧张地上下检查着问他,“碰到头了吗?能站起来吗?”

叶淮明疼的皱眉,还小声安慰她,“没事,擦破了点皮,回去上点药就好。”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呢。”小男孩看起来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纪,苦着脸跟他们道歉。

叶淮明笑笑站起来,“没事,下次小心点,下雨天滑旱冰太危险了。”

孩子如蒙大赦,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了。”

“回去吧,路上小心。”

“谢谢叔叔,阿姨。”孩子冲他们摆摆手,一溜烟跑走了。

苏谨言虚惊一场,冷着脸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没轻没重,大街上就横冲直撞的。”

“男孩嘛,小时候都皮得厉害。”

苏谨言瞪他一眼,“你怎么回事,旁边有人撞过来你看不到吗?”

叶淮明看她发火,也不争辩,笑眯眯的仿佛一副享受的样子。苏谨言骂他两句,心里不再那么害怕,垮了肩呆呆地站在细雨里。

叶淮明过去抱住她,“店员说那天你也在,我不知道……对不起。”

苏谨言靠在他肩膀上,伤心至极,“你明明看到我了,只是故意不理我。”

“不,不是……”

“你少骗我。”苏谨言还想骂他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捧起他的脸凝神看他,“你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叶淮明也不瞒她,故作轻松地说,“是,有只眼睛不太好用了。”

苏谨言受不了打击,伏在他胸口几乎要嚎啕大哭。

叶淮明吓得赶紧抱住她,抚着她的脖颈小声说,“没事,没事,医生说会好的。”

苏谨言一味哭,眼泪弄湿了他一小片衬衫。叶淮明欣慰又心疼,低头亲吻她,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忘情,恨不得融进她身体里。

苏谨言日思夜想终于盼来想念的人,要质问的话竟一句也想不起来,此刻能躲在他怀里哭已经给了她至大安慰。她还是这样没出息,一点也没长进。

虽然叶淮明一直说自己没事,苏谨言还是不敢信他,开车送他去了医院。两人去了济慈,匆匆赶来的居然是叶淮明的主治医生,他被吓得不轻,以为叶淮明又出了什么事。医生帮他检查了一番,确定他只是手掌擦伤这才松了口气。叶淮明带了点歉意地说,“抱歉,还要惊动你。”

医生笑了笑,“只要您没事,我就算被吓昏过去也值得。”

叶淮明故意开他玩笑,“谭医生对病人都那么尽心尽力,还是独独钟爱我?”

医生不理他的调侃,一边低头帮他上药,一边冷静说,“我只是不想砸了招牌,叶先生您可是我和济慈的活广告。”

苏谨言不高兴他说得那么赤、裸,在一旁瞪他。

医生有些迟钝,抬起头才发现她沉着脸,忙后知后觉地说,“我只是开玩笑,苏小姐不要生气。”说完他又对叶淮明拱了拱手,“叶先生……”

苏谨言被他逗得笑起来,“我不知道现在的医生都那么贫嘴贫舌的。”

医生自然地接道,“高危行业,只能自娱自乐。”

两人被逗得笑起来,医生完成了任务交代了一番自顾去忙了。

叶淮明摔了一身泥,借口不舒服,死缠着苏谨言跟她回了家。回去后,叶淮明去洗澡,苏谨言叫了外卖又去了隔壁将新的睡袍帮他拿过来。等叶淮明洗完澡出来,苏谨言已经把碗筷摆好了。叶淮明倚在门边看她,窗外仍下着小雨,淅沥沥的,不知为何竟莫名让人觉得温暖起来。

苏谨言抬头见他头发还湿着,顾不得埋怨他,跑去浴室拿了干毛巾帮他擦头发。叶淮明坐在沙发上,顺从地靠在她怀里。苏谨言不敢有大动作,轻轻帮他擦了几下,小心地去摸他头顶的疤痕。自头顶开始的一道长长伤疤,摸起来有些狰狞。苏谨言一阵心痛,眼泪落下来。

叶淮明抬手把她抱在怀里,亲亲她的嘴角哽咽道,“傻瓜,哭什么,我不是好了吗?”

“你还有胆说。”苏谨言捶他一拳,哭着控诉他,“医生一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你是要活活吓死我。”

叶淮明叹一口气,“我如果不下决心做手术,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陪你。”

“你闭嘴。”苏谨言捂住他的嘴,训他,“闭嘴,不准说这种话。”

叶淮明笑着亲吻她的手指,“好了,不说了,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好不好?”

苏谨言挂着满脸泪笑出来,忽然她想起孩子的事,提着他的衣领问,“那个孩子是谁的?你跟江景薇的?你敢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我……”

“不是,不是。”叶淮明赶紧开口解释,“孩子是景薇收养的,她一直想要个孩子,说一个人太孤单了。”

苏谨言半信半疑看他,“你没骗我?我知道她一直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我不会做那种事,孩子又不是想送就送的礼物。”

“算你识相。”苏谨言还是不甘心,狠狠拍了他一下说,“你真是狠心,就这么扔下我去跟江景薇过逍遥日子了,我不能原谅你。”

“我没跟景薇在一起啊,她在加拿大时并不跟我们一起住,我一直住在父母那,是他们照顾我。”

“什么都是你说的,谁知道真假。”

叶淮明抱住她轻轻摇晃着说,“我以为你会来找我,整天只躲在家里,陌生的女人一律不敢见。”

苏谨言煞有介事地点头,“规矩一点是应该的,今后你要是敢盯着别的女人看就罚你去睡地板。不给被子盖。”

叶淮明仰头笑起来,不知不觉笑得眼泪落下。他俯身把她压在身下,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说,“我爱你,谨言,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

苏谨言仰头亲亲他,“我不该信这些空口白话,可是我没有办法,叶淮明,你不能辜负我。”

叶淮明低头亲吻她,“永不。”

叶淮明在苏谨言那住下来,偶尔去红石听听业绩报告,公司一直由叶恒打理,他暂时没精力接手。每个人都知道叶淮明回来了,但没人过来打扰他们。苏文宇也听之任之,他知道苏谨言等得辛苦,现在叶淮明能回来,他反而松了口气。

周末时,苏谨言想去看江景薇,叶淮明考虑一下带她去了江景薇住的地方。江景薇搬到了市区的公寓,挨着一座公园,环境很幽静。

路上,苏谨言突然想到苏尘,有些泄气几乎想立刻转头回去。叶淮明在一旁看她忽然变了脸色,担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苏尘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收到请贴了,他也该结婚了。”

“江景薇始终不愿嫁他,我不知苏尘有什么不好。”

“景薇说她不适合结婚,她怕将来苏尘失望会坏了两人的感情。”

“借口而已,她还是爱你吧,不嫁你也不愿嫁给别人。”

叶淮明拧拧她的脸,笑着问,“你知道景薇这一年多在加拿大做什么吗?”

苏谨言疑惑地问,“什么?”

“她在学习钟表知识。”叶淮明说着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她自然不会去学校,由老师亲自到家中教她。”

苏谨言愣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她的老师?”

“是,非常年轻英俊,而且迷恋她。”

苏谨言哼笑一声,“幸好苏尘决定结婚,不然还要跟年轻小伙子争风吃醋,真是没尊严。”

叶淮明无奈地笑,“你只向着苏尘。”

“当然,你们都是玩弄感情的高手,只有苏尘舍得交出一颗心来。”

叶淮明也不反驳,摸摸她的头顶,笑了笑。

两人到了地方,江景薇正拿着奶瓶喂孩子吃奶。苏谨言觉得稀奇,不等她招呼就跑过去看她怀里的小小婴孩。小小的孩子,白白嫩嫩又短手短脚,躺在大人怀里像一个小肉团。小孩子脸圆圆的,一双漆黑眼眸,看人时眼睛会微微弯起来,吃过东西便咯咯笑,苏谨言没见过那么快乐的小孩子。

江景薇笑着问,“要不要抱抱?”

苏谨言一阵欢喜,小心接过来,“他真爱笑,长大后一定是快乐的人。”

江景薇勾着孩子小小的手指说,“希望如此。”

苏谨言鼓励她,“一定会的。”

江景薇笑起来,“你也喜欢孩子?”

苏谨言有些惆怅,“我姐姐的孩子,我只抱过一次,妈妈总担心我会摔了她,自此不让我碰。”

江景薇吓唬她,“你喜欢抱,雇你来当保姆。”

苏谨言大笑,“不准克扣工资。”

“谁给你工资,爱心服务而已。”

苏谨言笑笑,摇着孩子的小手说,“不多久就可以叫妈妈了,多么可爱。”

“那么喜欢,生一个好了。”

苏谨言抬头看她,“对不起,我终究是抢了你的丈夫。”

江景薇苦笑着摆摆手,“没有你,我们也不能白头到老。他如果能开心,我们分开也不全是遗憾。”

苏谨言想提点开心的事,故意问她,“听说有英俊的年轻老师在追你。”

江景薇坐到沙发上,悠哉地说,“我得了叶淮明的一半财产,追我的人需提早排队。”

“所以总也轮不到苏尘。”

“他结婚比跟我在一起快乐,你以后会明白。”

苏谨言愣愣地看她。江景薇笑一下,站起身把孩子接过来说,“来,宝宝,妈妈抱抱。”江景薇接过孩子,过去嘱咐厨房准备午餐。

苏谨言无事可做,去找叶淮明。两人去小花园里散步,正午阳光不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苏谨言靠在叶淮明身上问,“孩子叫你什么?”

“干爹。”

苏谨言笑起来,“老土。”

“你什么时候帮我生一个?”

苏谨言答非所问,“希望她能快乐。”

“当然,她一直为所欲为,有什么不快乐的?”

苏谨言停下来,捧起他的脸,踮脚亲吻他的眼睛,“会好起来吗?”

“会。”叶淮明打横抱起她在花园里转圈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谨言。”

苏谨言抱着他的脖颈,高兴地大声尖叫起来。

江景薇站在二楼阳台看楼下两人玩得高兴,心里一时酸楚不能自已。她低头,一滴泪落在孩子脸上,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结局

苏尘的订婚典礼在市内最好的酒店举行,女方亲友众多,酒店的花园里到处是攀谈寒暄的客人。苏谨言一早就过来帮忙,穿着高跟鞋站太久,忍不住想瘫坐在地上。她端一杯香槟抿一口,刚松了口气就看到苏文宇从一旁走过来。苏文宇穿一身黑色礼服,低头整理衣袖时嘴角带一点笑,气度样貌,完全不输在场的年轻人。苏谨言高兴地迎上去,抱住他跟他撒娇,“累死了。”

苏文宇笑,摸摸她的头顶说,“去里面休息一下,站了一早上了。”

苏谨言皱眉抱怨,“鞋子太高了,真受不了。”

苏文宇蹲下身,揉揉她的脚踝说,“回去换双鞋子,别伤了脚。”

苏谨言脸红起来,赶紧拉他起来,“被客人看到要说您太娇惯我了。”

“我自己的孩子要他们多说。”

苏谨言心里高兴,被他逗得咯咯笑。

苏文宇拍拍她肩膀说,“好了,你爸妈过来了,去看看他们。”

苏谨言应下来,跟他拥抱一下,回去休息。

苏文宇站在原地看她慢慢走远,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无端的让他难过起来。

叶淮明跟苏谨言过来后就听她的话在酒店里休息。他坐在窗边一直能看到苏谨言在花园里忙碌,他怕她累着,想了想还是打算出去帮忙。他刚出了走廊就遇见了一个人,他愣了一瞬认出来是苏文远,正踌躇着,苏文远也认出他来,冲他走过去。

苏文远只见过叶淮明的照片,所以到他跟前还特地确认了一下问道,“叶先生?”

叶淮明赶紧躬身跟他到招呼,“苏先生,我是叶淮明,叫我名字就好了。”

苏文远点了下头,直接问,“你比谨言大许多?”

叶淮明唯唯诺诺应道,“是,我大谨言十岁。”

苏文远倒没有不高兴,只说,“你比她年长,记得要对她好。”

“当然,我会一生对她好。”

苏文远苦笑道,“谨言这孩子运气不好,是我们做错事,反而连累她,弄得她在两个家庭都不讨好。”

“我会补偿她,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苏文远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说,“如果你能让她快乐,我会永远感激你。”

叶淮明笑起来,“我爱她,让她快乐是我的责任。”

苏文远很欣慰,“谨言能找到好归宿,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聊着,苏谨言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两人,苏谨言有些心虚,匆匆跑过去。苏文远先看到她,伸手拉住她问,“累了吧,忙了一早上了。”

“今天是哥哥的大日子,忙一点我也心甘情愿。”

苏文远握着她的手笑,“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爸爸。”苏谨言小声叫他,“您着什么急?”

“我怎么不着急,女孩子就应该早点结婚生子,有了丈夫以后才不会吃苦。”苏文宇笑着看叶淮明一眼说,“你说是不是啊,淮明?”

叶淮明笑着过去揽着苏谨言的肩膀说,“只要谨言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然跟苏尘一起?”

苏谨言假装埋怨他,“爸爸你重男轻女,谁说女人就要靠男人了?”

苏文远瞪她一眼,“是,是,我女儿一辈子自强不息。”

苏谨言咯咯笑起来,“爸爸别逗我,妆都花了。”

“好了,好了。”苏文宇碰碰她的额头说,“你们出去帮忙吧,今天客人太多,苏尘一定忙不过来。”

苏谨言牵过叶淮明的手,笑嘻嘻说,“那我们出去了,你进去休息,别累到了。”

苏文远点点头,笑着看两人手牵手出了门。

两人走后,苏文远靠在门前站了一会,刚想回房间转身就看到苏文宇走进来。两人猛一照面都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苏文宇走过去,故作轻松地问,“谨言过来了吗?我刚刚跟她说来看看你们呢。”

“来过了,刚刚跟淮明出去。”

苏文宇笑一下问,“你觉得叶淮明怎么样?还满意吗?”

苏文远低头笑,“她自己喜欢就好了,再说有你在旁边看着,她不会吃亏,毕竟她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舍得她吃亏。”

“文远,我……”

苏文远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好了,大哥,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提。”

“对不起,文远,我从没想过伤害你,那只是意外,真的。”

“我知道,年轻时我确实冷落她了,但我相信程岚是爱我的。”苏文远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神情突然有些无助似的,小声问他,“是不是?”

苏文宇笑起来,按住他的肩膀问,“不然,她为什么嫁你?她是委曲求全的人吗?”

“说的是。”苏文远松了一口气,大力点了点头。

苏文宇也放松下来,倚着门框问他,“听说你要提前退休,身体有问题吗?”

“不是,小芸想自己办一个幼儿园,我看能不能帮帮她。她们姐妹小的时候我都没好好照顾过她们,现在帮帮小芸算是补偿吧。”

“你去问问那姐妹俩,在她们眼里你一定是最好的父亲。”

苏文远虚虚握拳抵住唇,腼腆地笑起来。

苏文宇终究对他有愧疚,上前跟了他一个拥抱说,“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我是你哥哥,不论怎样都会帮你的。”

“谢谢,大哥。”

苏文宇拍拍他的肩膀,由衷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外面宾客热闹,一对新人也没闲着,丁语忙着梳妆,苏尘站在门口等她。他等了一会,突然心血来潮,沿着走廊走了一段,推开了一扇门。江景薇站在窗前,听到开门声,转身看他。她今天穿一袭宝蓝色礼服,只戴一串珍珠,头发挽起来,露出素净白皙的脸庞,她无论何时都是美丽的。

苏尘一瞬间被她迷惑,不由自主冲她走过去。江景薇伸开手臂拥抱他,两人不说话,屋子里只有两人暧昧的呼吸声。这一个拥抱长到有些不合情理了,两人才松开彼此。江景薇牵着他的手,拂了拂他的头发说,“苏尘,你今天真英俊。”

苏尘低头笑着说,“过来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节外生枝。”

“是,我也有些害怕,所以刚刚还庆幸你没有来。”

江景薇唏嘘道,“我见过丁语,她会对你好的。她看你的眼神就像苏谨言看叶淮明,你该知道她有多爱你。”

“不是谁都像谨言那么傻。”

“你呀。”江景薇假意训他,“你们兄妹俩傻到一起了。”

苏尘抵唇笑,“希望傻人有傻福。”

“会的。”江景薇靠在他的胸口喃喃自语,“你会幸福一辈子的,苏尘。”

苏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抬手抱住她,任她偎在自己的胸膛上。窗外的场景越来越来越热闹,苏尘叹一口气扶她起来说,“也希望你幸福,景薇。”

“我会的,我的孩子会让我快乐。”

苏尘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丁语叫他的声音。他一下有些慌乱,正踌躇间,江景薇已经转身走了。苏尘回头,只看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落在阳光里让他别不开眼。她从偏门走了出去,慢慢消失在他视线里。丁语已经推门走进来,看他一副失神的样子,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出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苏尘笑着亲吻她的额头。

丁语揽住他的脖颈跟了他一个深吻,苏尘耳根红起来,也是窗外阳光太暖,照得他几乎要融化了。

订婚典礼进行时,苏谨言牵着叶淮明的手站在人群里。叶淮明不愿安分站着,不一会就使坏在她耳边吹气。苏谨言掐了他一把,瞪他一眼,“一把年纪了,就知道胡闹。”

“啊。”叶淮明夸张的捂住胸口说,“我知道苏小姐为什么拒绝我了,原来是嫌我老了,这可如何是好?”

苏谨言抱住他的脖子问,“是啊,如何是好呢,叶先生?”

叶淮明打横把她抱起来,偷偷跑出人群在草地上不停转圈圈。苏谨言大声笑着拍打他,不一会两人都摔倒在草坪上。头顶的阳光太烈,苏谨言抬手遮住眼睛,今天她太高兴,居然笑出眼泪来。叶淮明忽然俯下身看她,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眉眼,然后低头亲吻她的眼泪说,“我爱你,谨言。”

苏谨言抓住他的礼服,仰头亲吻他。

两人亲吻后,相互抱着躺在草坪上。叶淮明把她搂在怀里问,“谨言,我们结婚吧?”

“你考核期还未过,看你表现了。”

叶淮明不高兴压住她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苏谨言咯咯笑,“等到你足够爱我。”

“真是鬼灵精。”叶淮明摸摸她的头发,也不再追问。

那一日阳光太好,人群在光晕里模糊起来,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两人渐渐有了睡意。不远处传来掌声,两人转头相视笑一下,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苏尘很快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可爱女儿,真正成了苏家的掌上明珠。苏谨言却不着急,依然只跟叶淮明保持恋爱关系。这一年春季,叶恒被父母召回美国,叶淮明接手红石,立刻忙起来,两人见面的机会骤然变少。

三月一过,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周末时,叶淮明带苏谨言去爬山,两人玩到下午才想起回家。傍晚起了大风,天色yīn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两人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叶淮明突然转头亲了她一下问,“我们结婚吧,现在是春季,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候。”

苏谨言眨眨眼睛说,“我要考虑一下。”

叶淮明捧起她的脸,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问,“考虑什么?”

苏谨言想了一下,跟他实话实说,“我怕婚后你会厌倦,如果一直恋爱,你才会有新鲜感。”

叶淮明松开她坐回沙发上,过一会才问,“所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根本就没打算跟我结婚?”

“我……”苏谨言想跟他解释。

叶淮明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等你想好了给我答复。”

苏谨言没想到他会忽然生气,直到他出了门才想起来去追他,等她到门口,叶淮明已经坐电梯下了楼。苏谨言有些委屈,赌气没去追他,进屋甩上门。窗外突然响了一个炸雷,暴雨如期而至。苏谨言赶紧跑到阳台去看,叶淮明没有带伞,不知会不会被淋到。

到了阳台,她俯下身就看到叶淮明的车开出了大门。苏谨言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坐到沙发上扔了几个抱枕,气哼哼地说,“叶淮明,你个小气鬼,有本事别来找我。”

叶淮明接下来一周都没来找她,苏谨言有些沉不住气,周末的早上躺在床上考虑着要不要过去跟他道个歉。她正纠结着,门铃响起来。她跳起来,急匆匆跑过去,打开门果然见叶淮明捧一束花站在门口。苏谨言抱着手臂,斜着眼睛看他,“小气鬼,终于想起我了?”

叶淮明笑一下,把花递给她,然后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后里面是枚钻戒,简单的白金指环镶一枚方钻,简洁又大方。

苏谨言笑着看他,“这是干什么?”

叶淮明忽然半跪下,将戒指递给她,“嫁给我吧,谨言。”

苏谨言捂着嘴咯咯笑,“叶淮明,你太老土了。”

叶淮明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本来就笨,你知道的。”

苏谨言弯腰笑,扶他起来,“小心被邻居笑话。”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苏谨言满足了虚荣心,伸出手指说,“记得以后要听话。”

叶淮明心满意足地帮她戴上戒指,然后猛地抱她起来,两人大笑着进了屋里。一进房间,叶淮明就接过花,催着她去洗漱。苏谨言被他催的无奈,匆忙洗漱完毕,换了白衬衫和牛仔裤。叶淮明不等她反应,直接拉着她出了门。

苏谨言被他带着匆匆下来楼,然后看到台阶下停了一辆脚踏车。叶淮明过去骑在脚踏车上冲她招手,“过来啊。”

叶淮明今天也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阳光下露出一个笑,无比英俊。苏谨言被他蛊惑,慢慢走过去,坐上车后座,靠在他的背上。

叶淮明把她递到她手里,摆好姿势说,“坐好了,我们要出发了。”

苏谨言揽着他的腰问,“去哪里啊?神神秘秘的。”

“去结婚啊。”

“啊?”苏谨言目瞪口呆地看他。

叶淮明弯腰亲了她一下,骑着脚踏车就往小区门口冲,“趁着良辰美景,我们去结婚。”

苏谨言大声尖叫起来,“叶淮明,你个混蛋!”

叶淮明大笑着,骑着车子上了路,路上的树影一闪而过,落在眼里满眼都是绿色,那是春天的颜色。

苏谨言靠在他后背上,泪水湿了他的衬衫,他的体温简直要烫伤她的脸。她听叶淮明絮絮叨叨在耳边说,

“谨言,我为你种了玫瑰园,以后每天送你一朵新鲜的玫瑰。”

“谨言,我偷拿了你的证件,你不要打我。”

“谨言,我们去结婚。”

“谨言,我爱你。”

脚踏车越走越远,路边的垂丝海棠已开到极致,花瓣纷纷掉落,这城市永远最漂亮。苏谨言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她靠在他后背上轻轻说,“我爱你,叶淮明,永远。”

番外 -出轨(一)

叶淮明醒来时,苏谨言已经起床了,空着的半边床铺还有残留的温度。他把脸贴上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起来。一到春天,他就总也睡不够,像是刚过了冬眠期的小动物,整日只觉得疲乏无力。

他迷糊着刚要睡过去,宝宝一下子撞开了卧室的门。孩子还小不会走路,只能在学步车里横冲直撞。叶淮明听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宝宝趴在学步车里,直直地向自己冲过来。叶淮明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下床接住他。小家伙被拦住后,咯咯笑着去拍父亲的脸。他刚把抱宝宝起来,保姆就慌慌张张找过来。

看到宝宝,保姆松了口气,过去说,“先生,吵醒你了?我抱孩子出去吧,您再睡会?”

“不用了。”叶淮明托着孩子的小屁股,亲亲小家伙的额头问,“太太呢?”

“吃过早饭就出去了,特地嘱咐过我让您多睡会。”

叶淮明皱下眉头,若有所思想了一会问,“太太这几天都那么早出去吗?”

保姆点头说,“嗯,说是去见一个朋友,具体不清楚。”

“好了,你先去忙吧,我先陪宝宝玩,有事我叫你。”

保姆点点头,出去替他关上了门。

阳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小家伙还穿着小棉袄,胖得像个小圆球,一身的奶香味。叶淮明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伸着白白嫩嫩的小短手去碰父亲的嘴唇。叶淮明亲亲儿子的小手指,埋怨道,“妈妈不知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不哄宝宝,回来打她屁股。”

孩子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只是咯咯地笑,那么容易高兴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叶淮明使劲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小家伙眉眼很像他,性子却比他好,长大后必定不会像他,为感情走那么多弯路。

苏谨言不在家,叶淮明尽职地做起了奶爸,他让保姆去忙,自己就陪着儿子在客厅玩。孩子还太小,不太懂得玩玩具,只知道在学步车里横冲直撞,一边跑一边笑,玩得很高兴。叶淮明跟在后面,跑了一身汗。小孩子不知疲倦,抓着一只玩偶,挥舞着小手,在客厅里撒欢地撞来撞去。

苏谨言回来就看到叶淮明坐在地毯上,抱着宝宝在翻一本画册。苏谨言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笑道,“你也太拔苗助长了吧,他现在哪里看的懂?”

叶淮明一本正经道,“要从小抓起,说不定长大后跟妈妈一样能当大设计师呢。”

苏谨言过去捶他肩膀,“少取笑我,小东西忙得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设计个头啊。”

叶淮明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婚姻生活无聊吧?”

苏谨言靠在他膝头,半开玩笑说,“我很知足,至少我没有挤公车去产检。”

叶淮明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苏谨言怀孕时很是吃了些苦头,有一段时间她孕吐症状严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腿脚都肿得吓人。他吓得不轻,发誓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可宝宝生下来后,两人又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苏谨言甚至还想再要个女儿。叶淮明一直不愿再让她吃这个苦头,对他来说孩子是苏谨言送他的珍贵礼物,有一个他已经知足。

苏谨言见他发呆,起身碰碰他的嘴唇问,“在想什么?”

“你想不想出去工作?”

“当然要工作啊,不过要等宝宝大一点再说,他那么小,没有父母陪着,多可怜。”

“爸妈过一段时间要过来,以后就能帮你照顾宝宝了。”

苏谨言低头 捶着他的腿说,“带孩子挺辛苦的就别麻烦爸妈了吧。”

“没事,反正他们也想念孩子了。”

苏谨言看着他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淮明笑起来,“怎么了?想说什么?”

“其实,我不太懂得跟长辈相处,我自己带孩子就好了。如果是妈妈要过来帮我带孩子,我恐怕要吓得尖叫了。”

叶淮明揉揉她的脖颈,抵住她的额头说,“谨言,你总要有一个母亲,我不能弥补你童年的缺憾,可是至少你要知道我们都疼你。”

“好了,说得我多可怜似的。”苏谨言把他跟宝宝一起抱在怀里,抽抽鼻子说,“她不爱我,我不祈求她的感情,如果你当初对我没感情,我也不会纠缠你。”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叶淮明心疼地亲亲她的额头说,“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好。”

“我明白。”苏谨言抱着他的腰笑了笑。

两人只顾聊天冷落了宝宝,小家伙不甘心地伸手去抓父亲的脸,叶淮明仰头笑起来,“调皮鬼,长大肯定是只皮猴子。”

苏谨言摸摸宝宝的小脸,站起身问,“今天怎么没去公司?”

“你不在家,我怕宝宝没人陪。”

“你多陪陪他也好,免得他懂事后觉得委屈。”说着苏谨言转身要去书房。

叶淮明抱着孩子站起来,“还要出去?”

“刚才出门有东西忘拿了。”

叶淮明跟过去问,“去哪?”

苏谨言回头看他。

叶淮明讪讪一笑,“我随便问问。”

苏谨言笑一下,随口说了去处就进书房拿东西去了。

叶淮明送苏谨言出了门,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苏谨言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她不主动说,他也不好开口问,心里胡猜八猜,患得患失得难受。他站在台阶上思索半天,还是出门去了苏谨言说的地方。

叶淮明开着车,不多时就到苏谨言说的咖啡厅。他停了车,透过玻璃窗看到苏谨言正跟一个人商量着什么,两人头靠着头,挨得很近。对面的男人很年轻,穿一件深蓝色羊绒衫,白色衬衫衣领露出来,衬着一副眉眼清俊无比。那年轻人笑起来喜欢扶着额头,细长手腕处戴一块黑色运动手表。

叶淮明在车里看得心跳都快起来,他不敢贸贸然过去又不甘心坐在车里干等,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着落。他正不知该怎么办,里面两人已经笑嘻嘻地走出门。叶淮明怕苏谨言发现自己,一慌神,发动车子开了出去。开着车上了街,叶淮明一下子又变得茫然起来,不知该去哪里。他不是怀疑苏谨言,只是那一点疑惑搅得他心头不安,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漫无目的地晃悠半天,叶淮明忽然想起来苏尘,赶紧开车去了苏氏大厦。

番外 -出轨番(二)

苏尘正在开会时接到叶淮明的电话,听他口气着急又说不清是什么事,赶忙暂停了会议,下去找他。到了楼下,苏尘去了大厦里的咖啡厅,叶淮明正坐在里面等他。

进了门,苏尘就问,“那么着急,出了什么事?”

叶淮明反而冷静下来,握着咖啡杯不出声。

苏尘被他弄到糊涂,皱眉看他,“你跟谨言吵架了?”

叶淮明看着他,谨慎地问,“你觉得谨言会出轨吗?”

苏尘一下被他问得愣住,半晌嗤一声笑出来,“苏谨言那个死心眼要是会出轨的话,当初为什么死活都要跟着你。”

“我就是怕她后悔,也许她觉得年轻人比较好。”

“你又不老。”

“终究是比她大了十岁。”

“十岁而已,你现在倒来计较了。”苏尘说着觉得不对劲,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谨言做什么了让你疑神疑鬼的。”

“我见她跟一个年轻人约会。”

苏尘皱起眉,“你跟踪她?”

叶淮明讪讪地说,“我只是好奇。”

“有什么事你可以问她呀,你这么偷偷跟着她,她知道了说不定会生气。”

“她不主动说,我想应该是她的私事,可是我又担心她有什么事瞒着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苏尘无奈笑起来,“你们做了夫妻,怎么反而客气了?你有事不问,误会只会越来越大。”

“她要是生气怎么办?”

“别说你跟着她的事。”

叶淮明抬头看他一眼,苦闷地叹了口气。

“好了。”苏尘安慰他,“你们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难道还不相信彼此的感情?宝宝现在还不到一岁,你们别因为一点小事闹笑话。”

叶淮明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尘支着额头看他,半天笑出来,“你比以前胆小了。”

叶淮明不明所以,笑着问,“什么意思?”

“当初你跟景薇吵架,恨不得把房子都拆了,你要是怀疑景薇出轨,能关她一个月不让她出门。你的感情太可怕,景薇跟我说她一直觉得害怕,怕你们会死在一起。”

叶淮明有些恍惚,他的前半生已变得陌生,那些往事仿佛都已跟自己无关。他看着窗外,转了转咖啡杯才唏嘘道,“那时候只知道恨,我恨人抛弃我,背叛我,不爱我。”他声音低下来,“我恨他们,恨得自己心智模糊。我现在都忍不住怀疑以前有没有爱过景薇,当时的心情已经想不起来。”

“你那么快已抛弃前尘旧事,太过绝情了吧。”苏尘调侃他,心里却替苏谨言高兴,爱情里没有患得患失,怎么算爱呢?

叶淮明笑笑,窗外车水马龙,阳光灿烂,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叶淮明告别苏尘直接去了公司,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特地买了一束花。回到家,苏谨言正坐在客厅里跟宝宝玩闹,见他回来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叶淮明把花递给她,苏谨言低头笑,一大束清香百合,抱了满怀。

苏谨言叫人拿来水晶花瓶,把花□□去问他,“今天怎么想起来送花给我?”

叶淮明怪腔怪调说,“为夫也是浪漫的人。”

苏谨言笑着开他玩笑,“一把年纪了还没正经。”

叶淮明忽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年轻人多好?”

“年轻人?”苏谨言抚着他的后背笑起来,“要多年轻,我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我可不想找个毛头小子。我不喜欢年轻人,他们不知道心疼我。只有你才知道一辈子护着我。”

叶淮明捧起她的脸去亲吻她,两人刚到情动处,一旁的宝宝大声哭起来,这对不靠谱的父母才觉得羞愧,红着脸争先恐后的将宝宝抱起来。

晚上两人洗漱过后,宝宝已经在婴儿车里睡着了。两人也准备上床休息,叶淮明蹭着苏谨言的头发问,“你今天去见的是什么人?保姆说你这几天忙得厉害,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我一个同学准备开个工作室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觉得挺好,这几天去看了看。”

“你是打算投资,还是去工作?”

苏谨言转过身,讨好地看他,“伯伯给过我一笔钱,我想投进去,他们是新公司正好需要资金。可是公司的事我不懂,有些事还要你教我呢,万一赔了怎么办?”

叶淮明不以为然道,“赔就赔了,苏文宇又不在乎那点钱。”

苏谨言生气瞪他一眼,“我是穷鬼,我在乎!”

叶淮明笑笑,揽过她,“这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苏谨言扭捏说,“都是小打小闹的公司,怕你笑话。”

“老婆大人的事业,我怎么敢笑话。”

苏谨言上去咬他嘴唇,“让你贫嘴贫舌的。”

叶淮明吃痛,不禁脱口说,“你同学是个帅哥啊。”

苏谨言愣一下,猛地坐起来,“你跟踪我?”

叶淮明露了陷,赶紧小心解释,“我怕你吃亏,所以跟过去看看嘛。”

苏谨言掀开被子下了床,“你什么都知道,当我是傻子,还问这问那的。”苏谨言气得不行,说完就往门外走。

“谨言”。叶淮明一把把她抱回床上,一边亲吻她,一边跟她撒娇道,“老婆大人,消消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帮你又怕多问你不高兴,愁得头发都白了。”说完还拿头顶去蹭苏谨言的颈窝。

苏谨言被他蹭得痒,忍不住笑起来,捶着他的后背说,“你就是欺负我傻,只知道糊弄我。”

“我是怕你吃亏。”叶淮明抬眼看她,一双漆黑眸子,映出她的脸,苏谨言不禁情动,起身亲吻他。叶淮明俯身,从眉眼到锁骨一路亲吻她,两人的眼里映着彼此的容颜,呼吸温热,带着靡靡的气息。两人心跳都快起来,手下不停,胡乱帮对方宽衣解带。正忙着,屋里骤然响起一阵哭声,两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才想起宝宝还在屋里。看着对方衣衫凌乱的样子,两人趴床上大笑一阵,认命地爬起来去哄小祖宗。

喂宝宝吃了奶,又换了尿布,小家伙终于高兴起来,蹬着小腿咯咯笑。夫妻俩一左一右逗宝宝玩,小家伙在爸爸妈妈中间爬来爬去,不一会就玩累了,摊着小手小脚睡着了。两人见孩子睡着了也累得瘫倒在床上。叶淮明俯身亲了苏谨言额头一下,小声说,“睡吧,小祖宗晚上肯定还要闹,趁他睡了抓紧时间休息。”

苏谨言撑起身子给了他一个晚安吻,房间里留一盏壁灯,两人都睡下了。

工作室的事,叶淮明之后便没再问过,苏谨言有事的话都会跟他商量,这个小风波便过去了。

一天苏谨言正跟人在原来那个咖啡厅谈事情,忽然听见有叫她。她转过头看到一人笑着冲她走来,她仔细一看认出是红石的律师傅秋容。她走过来就抚着苏谨言的肩膀说,“我跟谨言是朋友,听说你们要开公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苏谨言偏头露出一个笑,傅秋容心照不宣地笑着冲她点了个头。三人聊了半天,讨论了一些细节,傅秋容说可以介绍一些设计师朋友给他们认识。苏谨言在一旁端着咖啡杯,迎着阳光笑起来。

三人谈妥后,傅秋容跟着苏谨言一起走出来。两人走到路边,傅秋容突然出声说,“叶总是温柔的好男人。”

苏谨言伸了个懒腰说,“你不知道我当年追他追得到辛苦。”

傅秋容愣一下,大声笑起来,“看来叶总他不吃亏。”

苏谨言握拳抗议道,“那是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春日里阳光大好,树梢已抽出新绿,又是一年春来早。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