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旧事 - xp1024.com
《魔神旧事》


1.初遇

只吃了两口,末无端就没了胃口,随手把剩下的大半条烤鱼扔河里。这里的食材实在糟糕透顶,根本比不了无涯境,连无涯境外的不见山都差得远了。末无端坚定,肯定不是自己烤鱼技术不行,然后抹抹嘴继续往前走。

今晨打听过了,再走小半天就能到浮玉城,浮玉城外深山密林之中,一处名为听音里,有一修仙门派丹阳派,算是如今世上排得上号的仙门名派了,近几日要在城中办听学会,一来讲法授道,二来也为物色资质出众的修仙苗子,而末无端要去的,正是这听学会。

到了浮玉城,末无端到不急着去寻听学会会场,几日赶路,也没好好吃上一顿,肚子响得末无端心中甚感羞耻,于是先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间上房,吩咐了一桌上等酒菜,寻了个宽敞桌子坐下了。

因为听学会的缘故,浮玉城中近日来了不少外地客,既有富贵商贾来求仙问宝,也有他门仙士来切磋论道,更多的则是凡夫俗子想来碰个机缘,寻个万一被仙人们瞧上领入仙门的万一。

熙熙攘攘的大堂里,末无端一个小姑娘模样,眉如弯镰,眼如水杏,干干净净不着粉黛,相貌虽并不十分出众,神色到也有几分灵动可爱,身着浅蓝色缕金仙鹤纹锦缎裙,细看还绣着流云暗花,一头墨黑长发梳得简单,几样发饰却是别致精巧工艺繁复,项下戴了一只足金双龙戏珠璎珞圈,手上一对翡翠美人镯青翠欲滴,镯上还缠了一圈细金链子,手边一把灵剑,剑鞘上是银蝶穿花纹,蝶翅上镶了一圈金钢石和红蓝宝石,闪得人睁不开眼,奢华富丽,只腰上别的一枚圆形青玉佩朴素得很。这身穿戴,样样都是好东西,偏组合到一起总觉得别扭,像极了个附庸风雅又不得要领的土财主。

末无端独坐正中一方大桌,已是惹人注目,再加上刚到客栈,就硬是花了不知多少倍的价格从别人手里夺了那间上房,更是引人侧目了。当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暴发户家的霸道大小姐时,末无端也正百无聊赖,斜瞟着打量众人。

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走进来,看了一圈也没找着空座,一人哀嚎起来,“我真的要饿死了,还能不能有地儿吃饭了!我不管,我死这儿算了,一步也不想走了!”说着便往门槛上一坐。三人中的另一名男子似是见不得他这泼皮样,扯着他的袖子便往外走。

这三人,嚎得那人身量欣长,坐门槛上不起来,脸上一番怨色,眼里却尽是顽笑,扯的那人,剑眉一竖,看着冷若冰霜,又有几分无可奈何透了出来,旁边看着,以袖掩口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即是朝气又是恬淡。

末无端心想这几个到是有趣,若能与我做个伴儿到是好,便朝门口叫道:“几位不妨来与我拼个桌,我一个人无趣得紧。”三人一怔,见是一位姿容尚轻的小姑娘朝他们浅笑着颔首示意。

另两人还在犹豫,刚嚎的那位到是立即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好好好,不能扶了姑娘美意”,又伸手拉另二人,轻声说道:“再找他处不知找到什么时候,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要走你们走去。”

那两人被拉拉拽拽的,到也一起过来了。坐下,嚎的那位先开口道,“多谢姑娘,我们就不客气了,我叫金洛水,衡阳人,他们俩,我打小的兄弟尤泽、我表妹杞多玉。”

四人先互相行了平辈礼,末无端也报了姓名。金洛水又说道,“我三人结伴来参加听学会的,姑娘可也是冲这听学会来的?”末无端点了点头,说:“我出门游玩,途中偶然听人说起这听学会,便来见识见识。”又问:“几位朋友可知,这丹阳派是怎么回事?”

金洛水伸手拿了一个肘子啃,一口差点儿没喷出来,“你不知道丹阳派?”

“我,嗯……只隐约听说过,详细的,就不知道了。”末无端突然有点儿心虚,出来之前,她从不知这修仙问道是还有门派的。无涯境只有七方云天,每一方由一个仙人掌持,互有往来,不分彼此。她与师尊同住第七方云天,到是少有谁来打扰,但她是经常往其他六方去的。

虽出来之前就知道外界与无涯境不同,可实在也太不同了,这世间林林总总她基本一无所知,那笨蛋师尊也不知交待清楚,害她闹了不少笑话。

那老头子,以后回去了得好好说说他。末无端埋怨起来。

埋怨过了,该问的还是得问,“那这丹阳派到底如何?”

“丹阳派如何!丹阳派当然相当如何了!这修仙的门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世人能叫上名儿的能有多少?二十家有没有?丹阳那可绝对是排行前三的,你说如何?”金洛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富贵小祖宗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啊,忒没见识了点儿吧。

杞多玉似是觉得金洛水这语气不大好听,瞪了金洛水一眼,补充道:“丹阳派乃是当今仙门大派,曾得上仙指点,道法刚正,向有除魔卫道的佳名,追随者众多。且又最是亲近世人,每十年都会在这浮玉城办一场听学会,不论贫富贵贱,皆可来听,同等视之。想拜师的,可在听学会后参加入门考核,传闻曾有仙缘出众的,当日便被掌门收为入室弟子,此等机缘,别处可不曾有,所以这听学会每次都能引得至少十数万人前去,壮观得很。”

末无端听了,便有了兴趣,“十数万人?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的,那是一定要去见识的。”

末无端咽了口汤,又说:“那玉姐姐可知道哪里能将这十数万人一眼看尽的?”

听这么一问,杞多玉愣了,不明白问这个是何意,回过神后却也马上道:“传说这听学会上都是席地而坐的,要能看尽场中众人,只怕只有那道法台了,那是仙人授课用的,旁人可上不得。”

听说上不得,末无端似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问,“不知道这丹阳派此届年轻弟子如何?”

杞多玉道:“个顶个的好,尤其是掌门与风来、宗烈两位长老门下,听说个个都是难得的奇材。”

“那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可曾有婚配?”

这下不止金洛水与杞多玉,连一直默不吭声,面无波澜的尤泽脸都要裂开了。

“我说末姑娘,你这感情是要去相亲啊?”金洛水呲道,“你这聊的方向有点儿不对啊。”

末无端到不以为然,“我难得出了门,自然什么事情都要看看,都要试试,出门前,我就听说这世间男子与我们那里不同,有意思得很,我当然要寻几个来瞧瞧啦。我早了解过了,这男子一定要是玉树临风、威武雄壮、痴心不二、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胆识过人、家境殷实、霸道邪魅、体贴温柔的老实少年郎……”

三人均是恍惚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寻几个来瞧瞧?都上哪儿打听的什么东西?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还是面前这位在信口胡咧咧呢?

末无端又说:“我一路上一边游玩,一边留意,这都三月了,也没见着个合心意的。这听学会来的人多,想来总有一两个符合的,也免得我奔波了。只是这道法台不让上,一个一个去看实在太费力,不知丹阳那几个弟子如何,既然你们都夸赞的,到可以去见见。”

三人更恍惚了。

金洛水无语道:“你这口气到是大,丹阳派的一等弟子你想见就见,好像你看上了,别人就得把人送你似的。”

末无端不以为然,“唉,自然,我要什么最后都得了的。”

见末无端一脸理所当然,杞多玉压着一脸忍俊不禁,问道:“末姑娘想来出生显赫,不知是哪里人?”

末无端出门前,师尊曾言,无涯境与外界大有不同,如果被外人知晓恐怕要生出事端,虽然末无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但她师尊显然并不信她这个嘴上无门的,对她施了禁制,一旦涉及无涯境之事,话语在喉吐不出一个音,笔墨在手落不下一个字,末无端气极,却也无计可施。

出来三月,对于自己的来历,末无端把实情删删改改,已经编好了另一套说辞,“我自幼与师尊一同住在河阳不见山上,虽说不上显赫,但师尊家中殷实,又待我极好,向来没有求而不得的。”

“不见山?”金洛水道:“就是河阳的那个,传说常有神仙显世的不见山?”

无涯境中偶尔有仙人精灵外出,或为斩妖除魔,或为入世修行,或为了结因果,像舞翩儿、饮欢、涟琳之类伴仙童子,亦常奉各方仙人之命到人间观兴衰疾苦,听祷告夙愿。虽是隐秘行事,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被人瞧见也再所难免。

末无端笑道:“想必正在那里。”

金洛水道:“你住在不见山上?我以前听说山上密林深谷,了无人烟,偶有樵夫猎户上山也只能在山边活动,入不了深处,明明看见路在前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本以为是个与世隔绝的仙山,却原来也是有人家的。”

末无端心里好笑,脸上却正色道:“自然是有人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到也有百十来号。”

金洛水摇摇头,“啧啧”两声,“可见传言大多都不可信。”

末无端到不在意金洛水那一脸的“谣言害死人”的失望神情,难得今日有人能与她好好说话,她藏了几个月的各种莫名其妙便在三人面前问了个清楚,什么马路上没马尽是人,张二娃他爹明明活着他娘偏偏要叫他爹死鬼,诸如此类。

金洛水趴在桌上几乎要把肚皮笑破了,杞多玉也俯下身子咯咯咯个不停,尤泽把头转到一边,无声地发抖。白目到这种地步,简直闻所末闻,金洛水心中腹诽,怕不是个傻子吧,实在有趣的很。笑了一阵,看末无端确实一脸认真,金洛水更觉得可笑,流着眼泪,哈哈哈得停不下来。

杞多玉见末无端是当真不懂,忍了笑,一一都给末无端解释清楚了。末无端一边恍然大悟,一边心里也是大窘。

刚话一出口,见三人的那般模样,便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只怪以前没向舞翩儿他们多问些,搞得现在如此丢脸,心中又一阵委屈,自己在无涯境的时候何等作威作福仗势欺人,重话也没人说过一句,如今到好,成了大众笑柄。怪来怪去,还是怪师尊气人,明明想带着舞翩儿一起的,师尊却是不肯,说于修行无益,自己瞎猫一样乱窜就有益了不成?

末无端已经想好回去见了师尊定要发一通脾气,直到摸到怀里的无极乾坤袋,想起师尊往里装的金山银山,气才稍微顺了点儿。

2.富贵财主

不过末无端向来是个心宽的,等满桌佳肴上了桌,金洛水不笑了,再叙了几句话,就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与金洛水一同吃得欢快,末无端开口问:“三位可有住处?”

金洛水道:“哪里能有,上大街上躺都快找不着位置了,我们仨今日跑了十多家客栈了,连个牛棚都住满了。”

末无端忙道:“我今日要的住处到是有间书房,卧榻也是有的,中间隔断一关,便是两间卧房了,你们不嫌弃大可以住进来,总之是还要在此处呆上些日子的,我整天一个人,连个闲话的人也没有,又什么都不懂,不知和几位做个伴可好?”

末无端在无涯境向来是呼朋引伴,出入成群的,出来晃荡了这么久,不是别人看着她奇怪,就是她看着别人费解,竟至今没有个结伴的,憋得难受,如今三个大活人送到眼前了,看着到也不讨厌,似乎知道的也不少,便起了心思一定要把人留住了。

金洛水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行行行,做伴做伴!末姑娘真是大大的好人,像末姑娘这么美丽动人又仗义心善的可不多了,实在,真是太实在了……”仿佛刚才翻白眼的不是他,腹诽的也不是他。

金洛水喋喋不休,杞多玉到是有些犯难地朝尤泽看,沉默了半响的尤泽终于艰难的开口了,“今日已是叨扰了末姑娘,这同住实在是不妥了,虽说隔开了,终是一个屋檐下,对末姑娘实在有损,我们自去再找找,也许也是能找到住处的……”

末无端有些奇了怪了,“有损?什么有损?”无涯境男男女女实在是没有什么大妨的,末无端全然没往其他方面想。

金洛水忙冲尤泽道:“末姑娘大气,你一大男人叽叽歪歪扭扭捏捏做甚?你瞧瞧这满大街的人,上哪儿找房去,你睡大马路就算了,可别拉上我玉儿妹妹。再说了,末姑娘想必涉世不深,这世道歹人多了去了,只怕要吃亏,我们既然遇着了,便是缘分,自然是要多照顾的。”

明明是占了末无端的便宜,说得却是大义凛然,十万个为末无端着想。

尤泽被堵得无语,杞多玉看了看那誓死也不会再挪步的金洛水,想想接下来还有好些日子,总睡大街肯定不成,便也不再多言,又向末无端行了一个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饭毕,三人便随末无端上楼放了包袱。

那房间却是豪华得很,里面的摆设无一不是极其考究,雅致与精细相得宜章,书几上一盏铜制香炉里也不知是燃了什么香,叫人浑身舒坦。

书房里果然有一张卧榻,也是软和宽敞,睡两个大男人到也不显得拥挤,书房与卧房间有一扇隔断,拉开来,俨然两间客房,互不干扰。

”妙极了“,金洛水赞叹,”这时节能在浮玉城弄到这么一间房,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末无端摇了摇头。

”不贵?“金洛水有点儿不可置信。

”不知道。”

末无端补充到,“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这间房本来有人要了,我便拿了钱与那人买,一锭一锭往外拿,也没注意拿了多少,反正后来那人拿了钱便急冲冲跑了,房就留给我了。”

金洛水听了不禁有点儿牙疼,“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啊!”

末无端回想了一下,“好像还有金子。”

金洛水“……”

金洛水爹娘在衡阳做的茶叶生意,不说高门大户,那也是小富之家。金洛水自小从没觉得自己和差钱有什么关系,但今日见了这姑奶奶,倏地觉得自己很贫苦。

杞多玉到是觉得这末无端实在有趣,笑道:“末姑娘这手笔惊着我洛水哥了,只是这般花钱实在是没数,纵有金山银山也要花了去了,还是手再紧些好。”

末无端心想,金山银山我还真有,但又想着自己如今一问三不知的傻样,决定还是要低调些,便冲杞多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天色还早,四人又都是初来浮玉城,就一同出门闲逛去了。

四人一边走,一边聊,更熟识了不少。

金洛水家中有两兄弟,他是小儿子,在家最受宠。小时候在茶铺上玩儿,一个老道来买茶,拉着他又看又摸,对金氏夫妇说这孩子有仙根,是个修仙的料子,假以时日,可成大能。

金洛水爹娘笑开了花,送了老道一大包好茶也没收一个铜子。其实金氏夫妇到也没真信那老道的话,金洛水从小翻墙爬树,偷果打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哪也看不出是个能长出仙根的样子,但有人夸奖自己儿子,当爹娘的终归还是高兴的。

却不想金洛水是真听到心眼儿里去了,从此一心要修仙。之前爹娘管着,如今长到十七、八岁了,兄长也已经开始慢慢接手家中生意,金洛水便没了顾忌,整日吵着要飞升去了。爹娘看着拦不住,便想让他出来碰碰钉子,断了心思也好,就同意了。

杞多玉是金洛水姑妈的女儿,父亲过世得早,母亲便带着幼女投奔了哥哥,金氏夫妇倒也待杞多玉如己出。

杞多玉稍小金洛水几月,因为年龄相仿,自小两兄妹最是亲密。这次金洛水出门,也非拉着杞多玉一起,嚷嚷着要带玉儿妹妹观山看海,同往仙界。金家三位长辈却是一口答应了,只嘱咐杞多玉多管着些这个哥哥,出门在外千万莫胡闹。

尤泽与金洛水自流着鼻涕,穿着开档裤时就是铁哥们,每次金洛水在外面犯了事儿,都是被尤泽提着后领拖去给人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的。

这两人一个整日恨不得去翻天闹海,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凑在一起,到也是奇观。不用说,也是金洛水飞升计划的一员,被硬拉着一起来的。

而末无端翻来覆去能说出的信息也就那几样,刚满十五,不见山的有钱师尊,学了些皮毛法术,下山之前只见过山上那百来人,准备着见识几个好男子……。

金洛水忍不住脑补,在一片岁月不知几何的深山老林里,一个胡子拉碴的油腻老道士,吩咐自己的小徒儿赶紧下山寻找一个倒插门儿徒婿,继承自己那片广袤的荒地。想到这儿,金洛水不禁打了个寒战,决定在末无端面前一定要收起自己帅气的一面。

但靠谱金洛水觉得自己还是一定要靠谱的,便提议去城中珍宝街淘换些法器宝贝什么的,以后是要与仙家打交道的,总得置办些装备才像话。末无端深以为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开眼界的机会。

到了珍宝街,四人决定先去看看收纳法器,以防之后买了东西没地方放。

老板看到来了客人,脸上瞬间开了一朵花儿,忙上前招呼,看看四人要些什么,听了来意,马上拿出大大小小七八个收纳袋让四人挑选。金洛水一边翻看,一边询问容量和价格,杞多玉和尤泽只一边看着,也不多嘴。

末无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凑金洛水跟前,一边看,一边听老板介绍,听着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儿。终于忍不住了,问老板道:“这口袋是越能装越好么?”

老板回答:“那自然是的,当然,装得越多,价格也就越贵。”

末无端往店外一望,“那能装下这条街的,有吗?多少钱?”

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末无端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确认不是个没钱来找碴的,才又陪着笑说:“姑娘这是哪里话,能装下我这间屋子的,就是极品,可值天价了,能装下这条街的,那可真没听说过,真有,想必也是那些上仙的珍藏,哪里得见呀。“

末无端捏了捏自己怀里那无极乾坤袋,想着,那两座金山银山,只怕是比这条街还大些。这么一想,突然觉得那位也不是全然该骂不靠谱,好歹钱财给得无比大方。末无端决定把每天骂老头子十次改成骂五次就够了。

这珍宝街逛到晚上,末无端也没买到一件看得上的宝贝,无论哪一样,总比自己从前在师尊那里见过的差上许多。

到是金洛水杂七杂八买了不少,还给杞多玉和尤泽也捎带买了几件。

看看自己几乎空了的钱袋,再看看身边那位八风不动的财主,金洛水很积极的想:通知爹娘寄钱过来至少还要几日,我也是个要脸的,总不好一直吃住人家一个小姑娘,好好想想哪去找个便宜的吃处,给这财主换换口味。”

正想着,便听几个过路人说道,“招月楼今晚施粥,西北巷子里那群要饭的都往那去了,把门口那条路堵了个严实,咱还是绕道走吧。”

施粥?什么玩意儿?末无端一听,拉住那路人,“这位大哥,你刚说什么招月楼,干什么来着?”

路人一瞧,心想多半是来赴近日听学会的外乡人,便说道:“姑娘怕是外地人。这招月楼是城里有名的大酒楼,老板是个心善的,每月初一都要向穷人施些粥饭,今天本是施粥日,又恰逢是老板娘生辰,听说除了粥饭,还每人另有米、面各一斗,猪肉两斤呢,那些家贫的、乞讨的,听了消息都往招月楼去了,路是堵个水泄不通,姑娘若是无要紧事,便别往那边走了。”

末无端转过头对金洛水三人说:“这施粥我还从来没见过,要不要去看看?”

金洛水心想:这无端妹子未免也太省钱了,这是要去要饭呀。不过,财主都愿意去吃糠咽菜了,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便拍拍胸脯,“端妹妹说要去看,自然是要陪的,走走走,见见大善人去。”抬腿就走。

杞多玉意味深长地看了金洛水一眼,到也没反对,想着自己身上还有好些盘缠,那招月楼既是有名的大酒楼,就算忙于施粥,弄桌像样的酒菜招待末无端肯定是不难的,便挽了末无端的手跟上了。

尤泽是个完全无所谓的,跟在后面走就是。

3.买口锅而已

刚才那路人说得到是不错,越往招月楼走人越多,走近了简直人贴人,好些乞丐一身污秽便往他们身上挨。

金洛水瞬间后悔了,这钱省得不值!见末无端毫不在意往前挤,金洛水只好咬咬牙护着杞多玉紧跟上。

等挤到最前面,四人身上都不大好看了。

酒楼门口支了一口特制的大锅,竟有大半个酒楼门脸大,里面是一锅米粥。虽是施粥,但显然用的好粮,饭香四溢。

末无端不走了。金洛水挤了一身臭汗,早想离开这乞丐窝子了,转头看到末无端目不转睛盯着那口锅子,心道:这小财主还真打算吃粥了?我们也没带碗呀!

招月楼老板夫妇正在施粥,抬头却见眼前四个小姐少爷打扮的,其中一个更是……富得……显而易见,想来不是来吃粥的,便笑着与他们道:“小店今晚施粥,喧挤了些,几位不介意,便往内堂去。”

杞多玉牵了末无端想往里走,末无端却不动,眼珠绕着锅子又转了两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不错,刚好。”

不错刚好个鬼啊!金洛水已经完全没了省钱的打算,只想进去坐下好好喝口茶休息一下,正欲开口说道说道,就见末无端指着大锅道:“老板,这锅,我要了。”金洛水当即咬了舌头嗷嗷乱叫。

老板开了这些年酒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跑来酒楼买锅的,到是头一遭遇着,脸上也不禁带了三分迷茫,“这位姑娘说什么?”末无端又指了指大锅,“我买了。”

招月楼老板到底见过些世面,脸上神色一转,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口锅够两千人吃饭的,姑娘家中想必用不上。再说,这锅子打造不易,是找专人用精铁铸成,我曾发愿月月施粥,若是卖了给你,只怕下月施粥就赶不及了。若姑娘实在想要,我将铸锅的匠人说于你可好。”

末无端摇摇头,“我过几日有事,也是等不得的。”

一名等粥的乞丐却等不及了,“我说这位姑娘,我就盼着每月吃这顿饱饭呢,你可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别处消遣去,莫挡了大家吃饭!”

这乞丐一吼,还没领到粥饭的众人也跟着起哄,“快走快走,捣什么乱啦!”“谁家千金大小姐,有人管没人管啊!”一边闹腾一边往上挤。

金洛水心里虽说也是莫名其妙,相当不爽,但还是护着末无端的,嚷嚷起来,“干嘛呢干嘛呢,不买就不买,别挤坏我这妹子了!”

杞多玉也有些心慌,拉着末无端道:“算了罢,我们走吧。”尤泽则是挪到三人前面,用身体护着他们。

末无端却是不知道怕的,道:“这锅我是真想要,要不这样,在场诸位,每人一锭银子,算我向大家买的。”

先是一片鸦雀无声,也不知是谁先吼出来的,“一锭银子,她说每人一锭银子!”接着便是喧天沸腾了。

“一锭银子,真的假的?”

“今儿算是遇着贵人了,唉哟,我这运气!”

“有银子还吃什么粥呀,快给来给来,这锅我卖了,哈哈哈!”

事态眼见要失控,人潮全往四人方向挤去,尤泽已经站不住了。

酒楼老板见势不好,拉着四人赶忙往门内跑,吩咐伙计拦住众人,向众人喊道:“别急别急,先等着,待会儿定给大家一个交待!”喊完,赶紧又拽着四人进了里院一间包厢。

关紧包厢门,老板才转过来看四人,脸色难看极了,半天才叹口气,对着末无端说:“姑娘说什么胡话呢?外面多少人?两千人!每人一锭银子!姑娘怕是没算过账吧,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小数目!就算姑娘家境殷实不稀罕,这大晚上的,我上哪儿给你兑两千锭现银子去!”

听到外面一阵比一阵大声的“银子,快发银子”,老板脸皮都要皱成一团了,“好好给我娘子过个生辰,看看,搅成什么样了!”

末无端一脸无辜,“我就买口锅,我也有银子,也不用老板你去兑,要多少有多少。”

老板听了这话,都快哭了,正想好好诘问诘问从哪儿摸两千锭现银去,就见末无端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来,从里面开始掏银子。后来似乎嫌弃用掏的太慢,干脆敞开口倒提着往外倒。

小小的口袋似是装了一个没底的银矿,银子哗啦啦往外流,无穷无尽。直到银子铺了满地,几人无从下脚了,末无端才收起那小口袋,揣回怀里,喃喃自语,“不知够没够。”

老板已是呆若木鸡,金洛水眼睛已经直了好一会儿,杞多玉和尤泽也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一时,竟是无人动作。

“老板,老板!”末无端叫了好几声,才把几人的三魂七魄给招回来,“不够还有,叫人来领吧。”

酒楼老板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确定确实不是在做梦,也知到这份儿上,这锅今日卖不卖都得卖了,赶紧招来伙计,清点银子,挨个分发去了。伙计们进来见了此番场景,也个个神色好看得很。

突然想起几位还没吃饭,又赶紧吩咐伙计安排一桌酒菜。这顿饭,四人吃得却是滋味各异,只有末无端心情愉悦,等着她的大锅。

吃了饭,又喝了半盏茶水,银子才分发完毕,竟是发了五千多锭出去。

这每人一锭银子的消息传出去后,附近不少人赶来浑水摸鱼,拿了银子换身衣服来领二轮的有没有也未为可知,末无端却也不在乎,还有些剩余的,便留给老板抵了锅钱和饭钱。

老板吩咐厨房把锅子洗了又洗,擦了又擦,送到末无端跟前,只见末无端拿出袋子对上大锅一送,锅子就在眼前消失了,装进了口袋里。在场众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装好口袋,四人与老板告辞,一路无话,回到客栈。

老板望着几人背影,一阵唏嘘,见过有钱的,没见过这么有钱的,更没见过像这样拿钱当水泼的,当真长见识。

一进房间,金洛水反手关上房门,几步跨到一张四方桌前坐下,指了指末无端,又指了指自己对面,“你,过来,坐下。”俨然一副他才是房主的模样。

末无端有些莫名,但见金洛水挂着少有的严肃脸,也便坐过去了。杞多玉与尤泽也各自一边坐下。

“何事?”

“何事?”金洛水又要开始暴躁了,“你差点儿惹了多大的祸!一个不小心我们四个今儿就被踩死了!”

末无端努力回忆到底什么时候是金洛水说的差点儿被踩死,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得很,“我只是买口锅而已……”

“有你这么买锅的吗?”

“那如何买?”

“你就不能先进去好好吃顿饭,等粥施完了,单独找老板谈谈?你今天那句‘在场的每人一锭银子’与当场撒钱何异?那么多人一推一挤,一个不当心会踩死踩伤多少人?你再有钱,不是这么个花法!”

末无端垂下头,委屈极了,“我不懂,我从前要什么,都是直接开口的。”

末无端突然想念起那位有求必应的师尊来,从前自己是多么威风恣意,为所欲为,把无涯境捅破天去,又有谁会责怪一句?自打出了门,便成了个活脱脱的二货,一直在犯傻和委屈之间自由转换。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

一看末无端眼泪珠子打转,金洛水心里就慌了,最怕女孩子来这套,忙换了张嘻皮笑脸,“唉唉唉,没事儿没事儿,我就随口说说,你不懂我以后教你嘛,别哭呀!”

末无端抬起头来,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说:“我是真不懂,我在家那会儿就没见过这么多人,也从来不用自己买东西,想要什么,师尊转眼就拿来给我了……”

揉了半天,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往下掉。金洛水有点儿束手无策了。杞多玉忙握住末无端的手,转移话题,“妹妹那只小袋子到是奇特,不知叫什么名字?”

“哦,那个,无极乾坤袋。”

“到是个好法宝,比今日见的那些,像是要好上许多的。”

“嗯”,哭了一场,心中好受了些,“师尊给我的,他虽是不怎么出门,法宝却是收藏了不少,那无极乾坤袋,真能装下条街。”

震惊!

换个话题……

“你买那么大口锅干什么?”金洛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买给我师尊的。”

三人更不解了。

末无端解释道:“师尊有一日带回一头軨軨,本想整个儿煮了,却没找到这么一口大锅,我今天见这一口到是正好合适,因此买了回去送他。”

“什么东西?零零?凌凌?铃铃?”金洛水没搞明白。

“就……就好像一大牛。”末无端一边说一边比划,“那么大一只。”

震惊!

她师尊要煮一只整牛!

谈话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金洛水与尤泽站起身来往书房去,“罢了罢了,累了一天,睡吧。”

拉上隔断时,金洛水还是忍不住转身对末无端说:“你涉世未深,今后要做什么一定先与我们三个说,免得遭人害了。你身上带了那么些钱财,如今更是露了白,万事都要小心些才好。”

末无端赶紧重重点了头,“记住了。”

无边无际的密林,阳光稀稀疏疏撒了几个光斑下来,眼前一座金色大院隐在一片暗光中,显出几分阴森来。

抬脚跨进去,见一堵两人高的墨玉影墙,竟是整玉雕刻,“富贵逼人”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嵌在正中央。转过影墙,富贵逼人顿时扑面而来,满眼的纯金、宝石闪得人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细看,喏大个宅院,屋墙院瓦、雕栏画栋竟全是金玉打造,灵宝镶嵌。金洛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就见末无端引了一位肥头大耳,肚大腰圆,金冠金衣金靴,满身挂着各色宝石的老头子丢丢丢的跑过来,每一条皱纹都透着喜庆。

“好徒婿!好徒婿!”老头子拽着金洛水的手就不放开了,”我这泼天财富总算找着了后继人。贤婿何名?“

”师尊在上,小儿金洛水。”

”金洛水,金洛水……“这座移动的宝藏一边笑眯眯地捻着胡须一边反复念叨起来。

忽然,金洛水觉得这声音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熟悉。

”金洛水!“

压低的噪音。

金洛水猛一睁眼,尤泽的脸就在眼前,吓得金洛水一顿咳嗽。

尤泽拍拍金洛水的手臂,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口水擦擦,跟我出来。”

金洛水忙不迭抹了一把嘴角,哈喇子已经流了半张脸。

二人出了客栈,在街头寻了个转角,方才立住说话。金洛水斜靠在墙角上,“怎么了?大半夜的,神神秘秘。”

尤泽咬了咬嘴唇,轻叹了口气,“我心里始终不塌实,你就没觉得,这末姑娘,实在太过古怪?”

“有啊,太有钱了!”金洛水想起刚才那个梦来,羞耻!太羞耻了!气节呢!白天还想着末无端可千万别看上自己,晚上就盼着跟人回家跪地喊爹了!钱财害人啊!羞耻!

尤泽蹙眉,不去看金洛水那一脸花痴,自顾说下去:“那不见山是出了名的神山,常人都是进不得的,更别说有人居住,她这来历我总觉当不得真。可若说她出自微末,那等的宝物,那等的钱财,哪家小门小户拿得出来,就是那云鼎宗,也没听说出过这般挥霍的人物。若说师出隐世高人,这末姑娘言语间又何曾对她口中那师尊有过半点敬重?买口锅子送与师尊,哪有这般行事道理?”

“也许……她那师尊……就……就爱煮饭?”说出这种话,金洛水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

“你可知軨軨是何物?”不等金洛水回答,尤泽自己说下去了,“上古凶兽!传奇小说里而已,谁可真见过?她今日说什么?她师尊捉了一只要煮!”

金洛水一时哑口无言。

“随口胡言,遮遮掩掩,只怕非是善类。”尤泽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本要拜师修仙,别先遇了邪魔歪道,还是离远些好。”

金洛水低头靠着街墙沉吟半响,忽而抬起头站直了,拍了拍尤泽左膀,“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今日我才给别人说了要照顾着她,转头就把人家甩了,总归欠着道理。那末姑娘是言行举止奇异,但也并不能肯定就是心怀叵测之人,我也实在想不出你我三人有何要人大费周折图谋之处。今后小心些便是,好歹不过相处几日,若是再有不妥,再说分道扬镳也理直些。你看可好?”

尤泽见说不服金洛水,也便不再劝了,“左右陪你出来的,你愿意就罢,只是千万小心些。”

金洛水一把攀住尤泽,笑道:“果然是好兄弟,放心放心,见势不妙,咱们拔腿就跑,越远越好。”

4.和想的不一样

第二日一早,四人就发现,末无端已成了享誉全城的大善人,不,应该说是冤大头。

经过昨夜那得了银子的几千人添油加醋大肆宣传,没得钱的无不扼腕悔憾没去凑个热闹发个小财。

半城的人都想来看看这挥金如土买口锅的女土豪是不是也只长了一只鼻子两个眼,甚至还有人带了锅来客栈外围观,就盼着这大小姐再给大家伙刮个金风下个银雨。

里三层外三层,敲锅的,喊话的,热闹非凡。

末无端觉得自己如同一只拔光了毛的芦花鸡,叫人看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吃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恶果,躲房里一天也没敢再出门。

过了两天,众人确定土豪大小姐是真不打算再撒钱济贫了,纷纷离去,末无端才探头探脑躲三人身后出了门,去打听听学会的消息。

一路打听到会场,见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只一行大字:明日开学,凡有心听学者,人鬼妖怪皆可入。

好生霸气!到是来者不拒。这丹阳派仙法超群,素来名声在外,想来实在不惧谁来闹事。

只是这会场放眼望去,不过一座普通宅院大小,实在不像是挤得进十数万人鬼妖怪的。难道还有其他场所同办?末无端疑惑。金洛水冲她神秘一笑,“别有洞天,等你进去就知道了。”

“怎么个别有洞天?快说来听听。”末无端来了兴趣。

金洛水看末无端追问,到有了几分得意,卖起关子来,“这你都没听说过?那明日得好好看看了。”见金洛水不开口了,末无端着急,“你到是说明白呀!”

金洛水只笑不开口。

见金洛水使坏,杞多玉心叹:这小孩子脾性。忙对末无端解释:“这学堂连接着丹阳派一位仙人飞升后留下的一方小世界,名叫辽园,进了门便是一丈千里,宽阔无比,里面亭台楼阁,山川河流无所不有,更与世间所见皆不一样的。这来参加听学会的,好些并不修仙,只为了一睹仙迹。”

“……原来是个大号的无极乾坤袋。”末无端似懂非懂。

听她这么一说,连尤泽都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想若真是个邪魔外道,到也是个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

稍稍放下对末无端的防备,解释道:“是小世界,修仙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为自己造出一方世界来,里面景色风光,全为意念所化,听本人号令。大小如何,要看造化之人的法力,内容如何,表达的是那人的心境。”

末无端又涨了见识,连连点头。

第二日,四人早早来到会场处,排队进场。金洛水出门之前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害得末无端也没由来的一阵紧张,赶紧把自己那一身叮叮当当、珠光宝气的给披挂上。

门前有丹阳派的弟子分发丹药,每人一粒,说是吃了可维持五天不会饥饿,不知困倦,五天后,药力尽失,听学会也便结束了。

从门外看,里面是一间黑乎乎的屋子,踏进去,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脚下却已踩在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上。

花香鸟语,流水潺潺,微风和绪,朝阳送暖。极目远望,一片广阔草原,漫花灿烂,尽头是一座墨绿陡峭的大山直插云天。云雾萦绕,将大山拦腰遮掩了大半,于半山腰一处汇成一线,飞流而下,落于山脚,淌出一条约十丈宽的云河来,蜿蜿蜒蜒。

抬头是朗朗青天,半天中凭空悬着一株巨大的柳树,树干恐不只十丈宽,百丈高,枝叶伸展开来,一木成林。柳枝下垂随风飘荡,柳叶绿光莹莹,且那绿光如水般顺着枝叶缓缓流下来,在空中滴成一线,形成一片光帘。

光帘垂下的地方,有一块宽广的圆形空地,空地中间,有一座圆形高台,台上,有一只蒲团。那片空地,便是听学之处了。

末无端四人顺着人潮往空地处走去,也有一些人络绎四散开来,往不同方向去了,想来就是那些对听学并无兴趣,只打算来开开眼界的。

四人走到空地时,中间高台处周围已经挤满了,四人只好捡了稍远的,人稍少的地方坐下,等待开讲。

不一会儿,这空地上就成了乌压压的一片,闹哄哄的,金洛水只觉吵得耳朵都要废了,讲学的仙师才来。

这仙师一来,场上顿时静得听得见风声和云河翻滚的声音。那位仙师也不多说什么,坐到蒲团上,开口便讲。

也不知是授课仙师法力,还是高台上有什么法宝,那仙师缓声说话,不论远听,众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先是讲了辽园,辽园同时有四季之景,四季又各分日夜,总共八个区域,每处景致皆不相同,各有玄幻妙意,此处位于“春日”,其他也不细讲,有兴趣的自己去看。

之后又讲世间万物、仙法道术的起源。但凡修仙的,或者想要修仙的,这些都是背个滚瓜烂熟了的,但是末无端却从未听过,到是听得津津有味。

灵主与天地同生,天地皆是死物,唯灵主有识。建吾殿而居,以己为本,造诸般生灵,又造生临尊天、灭降尊天二位大神执掌万灵,司一切因果起止,此后灵主陷入沉眠。

世间生灵本喜乐安然,轮回有序,不知恐惧愁苦,却有魔神降世,大开杀戮,几成灭世之灾。两位尊天前去降伏,竟也不敌,只得唤醒灵主,终击败魔神。

魔神虽死,肉体裂成万千碎片,落地化为恶灵,便有了诸魔。其后,灵主再度沉睡,生临尊天伤重再未现世,只灭降尊天独守吾殿,主持天地。

世间一切灵力皆来自于灵主,本质相通,无论草木虫鱼,人鬼妖怪,皆可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修练成仙。

初时修练,灵气随取随散,无法长时间留在修练者体内,只有练出丹元,能够聚灵,才算真正踏上仙途,之后,便能大幅度提高法力,延缓甚至几乎停止肉身的衰败,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精进。

但因造化差异,只有极少数个体能够化丹聚灵,大部分都还等不到修出丹元便寿数已尽。

再之后,又讲心斋、坐忘、吐纳、导引等等不涉及门派功法的修行基础,末无端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硬熬了三日,渐渐失去兴趣,就开始找其他人说闲话了。

金洛水自小便立志修仙,这些理论早就听过看过背过无数遍了,这几日也全当温习,杞多玉与尤泽,本就纯粹来陪人管人的,那是听也可,不听也可,见末无端憋得慌,几人就开始闲聊,模式自然还是三个哥哥姐姐给问题宝宝答疑解惑。

末无端的脑袋里简直是铺天盖地的迷茫,万物起源权当故事听了到还好,后面讲修行理论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每一句话都是不明白。

见末无端如此不着头绪,三人也有一丝奇怪,但末无端让人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也到没感到惊讶。

杞多玉道:“妹妹师尊听来也是修仙的,怎么连这些也没与妹妹说过?”

末无端奇怪,“修仙一定要学这些?师尊从来没给我说过。”

金洛水无语:“修仙定是要外练体格,内修精神的,之前台上讲的都是些练体练心的基本,只要是修仙,都是绕不过的。你跟着你师尊修行,都修的哪门哪道呀?”

末无端沉默了,回想起呆在师尊身边的日子,每日不过吃吃喝喝东游西荡,那法术想练才练,心经愿看才看,那练的看的也与刚才所听的不一样啊,从不知道还有什么理论规矩。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师尊偶尔与自己说的那句,恐怕就是对自己修行要求的总结了,底气非常不足地说道:“师尊总是叫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想来修的是随心所欲。”

众人哑然,这位师尊总是有叫人无话可说的本事。

金洛水的白眼已经在路上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你这师尊到真是够随心所欲。说起来,你这师尊真是个修行的?”

金洛水愈加肯定了末无端师尊主业是个财主。

末无端叹气道:“他自己修得到是不错,只是到了我这儿就无能为力了,在家那会儿,周围修行的人里就属我最糟糕透顶。”

金洛水扶额,“难怪要叫你出来游历,也不知道是你不靠谱还是他不靠谱。”

只怕都不靠谱。

末端一挥手,“不提也罢,反正我都出来了,大不了重头学。我还有一事奇怪,一直听说是仙人讲学,我本以为真是个神仙来授课的,现今一看,差得很远啊,这丹阳派的神仙都去哪了?”

金洛水几乎要吐出血来了,“没见识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神仙多得像老鼠一样满地打滚吗?从古至今,真正得道飞升的屈指可数。仙人仙人,那只是对修行有成之人的尊称而已。台上这位仙师,通古博学,看神采气度,修练愈百年不止,还能保持青年模样,当然能称为仙人。”

听了这话,末无端内心戏丰富极了。那无涯境还真是神仙多得满地打滚。

刚下山时,在酒楼听说书,动不动就是某某派上千的仙人飞天遁地,曾一度让末无端鄙夷无涯境里那一小撮神仙整日装模作样看破红尘的鬼德性,虽然后来也渐渐明白恐怕那说书的夸大了,毕竟自己出来几月了,一个也没遇着,但也没想到会是屈指可数这般可悲程度,自己家里那得屈几双手才数得清。

末无端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得重新再捋捋,也一下想通了为什么师尊让自己不可为外人道也,还突然生出了一丝强烈的优越感,虽然我说不出口,但我是一群真神仙围着长大的。紧接着又感到一阵焦虑,真神仙都没把我教好,我出来找假神仙又有什么用?

末无端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想越浆糊,旁人见她脸上忽惊忽疑,忽喜忽悲,时而哀怨时而呆滞时而傻笑两声,心想此人大概是要发疯了,纷纷悄悄挪动屁股给她留出一块空地来,免得真疯起来殃及池鱼。

杞多玉抚了抚末无端的手背,担心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末无端思绪被打断,把脸埋在手里,啊啊啊的叫来起,“我得静静,我得静静!”

众人皆在屏气听学,猛听人叫唤,都转过头来怒瞪四人,台上仙师也停下看了过来,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金洛水见此情景,一手捂住末无端的口鼻,一手环住末无端赶紧把她从人群拖了出去,一直拖到离众人远了才停下来。

“小祖宗,你叫唤什么呢?”金洛水窝火又无语。

末无端扯开金洛水的手,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刚才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现在乱得很,不一样啊,和想的不一样啊!”

见末无端还在语无伦次,金洛水只想挖开她的脑袋好好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杞多玉与尤泽也过来了,末无端才稍稍坐定,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5.辽园游船

搞了半天,三人才弄清楚,末无端师尊虽然修为高深,但直言无法再帮她继续修行精进,让她下山来另寻修仙法门,此次出门本意就是要找几个厉害神仙交流学习的,如今,末无端真的很怀疑自己到哪儿找神仙去。

金洛水再度扶额,这姑娘对这世界的误会很深呀,真不知道她师尊这么多年把她关在山上怎么养的,养出如此一颗异想天开的脑袋,真想替她头上砸个窟窿,把里面的水好好倒一倒。

金洛水如此想,也就如此说,毫不加掩饰,末无端更加幽怨要死。

杞多玉偷偷拍了金洛水一下,示意他口下留德,对末无端道:“妹妹先别担忧,神仙难觅,各门各派也是有些大能高人的,妹妹前去求教,想必也是大有裨益。”

通过几天的相处,观察末无端说的话,做出的反映,尤泽也大体确定这末姑娘并无恶意,多半是单纯的无知而已。

见她有些失望至极,也出言宽慰道:“尊师既是高人,遣你下山求学,定是有所考量。再说,各人擅长不同,有的人长于修短于授,有的人自身天赋有限却能教化他人,末姑娘只要有心修行,未必不能寻到个好机缘。”

虽知几人说得有理,但她也一时不能释怀。

见末无端一付恹恹的模样,那讲学看样子也是无心再听了,时间还剩一天有余,金洛水决定不如四人到处转转,一来让末无端散散心,二来这么妙的地方,不多看看岂不可惜。

辽园广阔,四人走了小半日,也没走出“春日”范围。

金洛水心想可惜,时间所剩不多,也不知其他几处是什么风景,忽然见了一块船形断木,又望望不远处那条云河,心里有了个奇妙的念头。

金洛水赶紧叫上尤泽,“阿泽阿泽,过来帮我推一推这块木头,不知道那云河能不能行船。”

尤泽也不多问,反正也是陪着金洛水瞎闹腾,便径直走过去帮忙推,一上手才发现这木头看着挺大,实际非常轻,两人竟推跑着,就往云河去了。

断木下了河,竟然真的漂住了,上面一个坑坑洼洼的凹槽,堪堪能挤下四个人,俨然就是一只天然的小船,金洛水得意极了,感觉自己简直是天才。

杞多玉本还有些担心,但见金洛水兴致勃勃一跃而下,末无端也有了兴趣,不好扫了他二人的兴,便扶着尤泽肩膀一起上了船,却没想到这船行云中到是出奇平稳。

四人坐在船中顺云流疾行,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不过一会儿,就出了春日,直接进了夏夜。

河中浮云颜色渐渐加深,到完全进入夏夜时,已成了深沉的墨蓝色,时而透出点点星光,与头上星空如出一辙。

一刀弯月当空撒下淡淡光华,船行太快,四周景致不甚清晰,只看到黑黝黝的树林,顺风飘着清甜的果木花香,还有阵阵虫鸣蛙叫伴着云河流淌的低吟。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烈日的余温,几人身上已经浸出了层薄汗,金洛水伸出手搅了搅船下行云,十分清凉,咧嘴一笑,掌心凹起舀起一团,甩手扔尤泽脸上,云团砸在脸上瞬间化成雾气散开,尤泽惊了一跳,见是金洛水恶作剧,也伸手兜了云团还击,末无端见状觉得有趣,双手捧了也去丢其他三人,一时间,船上你扔我掷,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金洛水与末无端尤其闹得欢,扑来扑去,握着云团恨不得往人脸上抹,那船本就不是正经的船,被人大力晃荡,几乎侧翻过去,惊得几人尖叫连连,僵住姿势,不敢再有动作。

等船稳下来,几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四双眼睛对视,突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四人身上都有些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闹出的汗,还是沾了一身雾气,他们也不在意,嘻笑起来,连尤泽那张冰块脸也全融成春水了。

船又行了一会儿,有些微风吹起,四人渐感凉爽,见前方渐渐有些朦胧的光亮起,便知道要行出这夏夜了,也不知前方是何景致。

日落西山,一片艳红的枫林,映得云河也泛出金红,宛若霞光,远处山势连绵,竟有鹤鸣直冲青天而去,正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几人原来是到了秋日了。

几处急湾,晃得人头晕,到了一处浅滩,金洛水、尤泽赶紧跳下船来,把船拉到岸边。一靠岸,末无端马上先跳了下来,然后再转身去拉杞多玉。

经过这一路,末无端心里那些不痛快不明白不高兴早顺着云河不知漂哪里去了,心里只剩一句:管他的,玩到哪里算哪里,玩够了回去继续找师尊耍赖就行。

四人在红枫林里穿行,杞多玉摘下几片枫叶来夹到衣襟里,末无端看到前面树后面隐隐藏着一只兔子,便悄悄招了金洛水来看。

两人蹑手蹑脚弯腰慢慢爬过去,爬近了,两人一兔对视,兔子拔腿就跑,末无端猛得跳起就追,金洛水也踉踉跄跄赶紧追上去,一时不稳还打了两个滚,把后面观战的两位笑得捧腹,见两人一兔跑远了,才快步跟上去。

走了一会,才看到两人身影,却是蹲藏在一从灌木后面,末无端手里提着兔子耳朵,侧着脸似乎在听什么,金洛水见二人过来,忙拿手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二人一起过来蹲下。

两人上前,四人蹲坐在一起,杞多玉和尤泽才听清树从后面不远处有人说话。

从灌木缝隙里隐隐看到是一个少女与三名青年,少女道:“今天冬日不开放,还请三位回去吧。”

对方一名青年人道:“真是奇怪,说好的谁都能进,去哪都行,我三兄弟大老远来,就是要看个遍看个清,看看你们丹阳派先祖高人有多了不起,怎么到了这儿到不许人走了,丹阳派说话就像放屁?”

话里已是不加掩饰的尖酸刻薄,也不知在这之前几人已经对峙多久了。

少女有些动气,“我丹阳派的先祖仙师还不用苍明门来评判,如今冬日不便,请三位即刻离开,不要与我为难。”

那三人呵呵一笑,全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说道:“我们就不走又如何?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难不成有谁在里面行什么龌蹉苟且之事?”

此话一出,那少女已是出离愤怒,大喝:“好个无礼的混账东西!”拔剑朝三人刺去,那三人也拔剑迎击。

可惜少女以一对三终是不敌,被三人夹击,招招败落,身上被刺中几处,小腹又遭人狠狠一踢,跪到在地。

那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小腹,似乎痛苦不堪,抬头直视三人,眼里已要喷出火来,大骂:“无耻小人,惘你们也称名门仙派,在别派仙境里撒野,也不怕辱没了师门名声!”

其中一人走过去,一手捏住少女的脸,说道:“都成这样了还不闭嘴,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可人,就直接戳瞎你的眼睛。”说到可人两个字,那人竟然顺手摸了少女的脸两把,嘻声道:“叫两声好哥哥来听听,就放了你。”另外两人听了,也不怀好意的哄笑起来。

少女被人摸了脸,神情一愣,又遭人调笑,眼眶一红,极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金洛水本是极怕见女孩子哭的,又实在觉得那三人欺人太甚,脑子一热,居然跳了出去,大声道:“你们几个住手,太过份了!”

那四人均是一惊,眼睛齐刷刷扫过来。三个青年互相看了一眼,留下一人守着丹阳派少女,另两人提剑朝金洛水过来。

金洛水身体比脑子反应快,都跳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拿什么本事英雄救美,不免哆嗦起来,但仍嘴硬道:“几位三打一,还是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像什么话,还是快快放了人家姑娘。”

又软言,“几位都是仙门名派,别为了点小误会伤了和气,以后仙家大会说不准还要见面的,那时候多尴尬是不是。”

走来的两人先还有些警觉,走近一看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便冷哼道:“你是什么东西,哪里钻过来的,也敢来管闲事。”

金洛水见两人没有与他讲道理的意思,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我路过的,你们这般行事实在不妥,还是马上收手吧,不然……我……我……”

语气实在不硬气。

两人见他吓得都浑身僵硬了,拿剑指着他,讥笑道:“不然你要怎样?”

金洛水暗暗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要和你们讲道理,我今天没带配剑出来,不然……”

话没说完,便感到一只手,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自己手里。

回头一看,末无端已不知什么时候站他身后,一听他说无剑,就从腰间取出那柄银光闪闪花里胡哨宝石乱缀的灵剑握到他手里。

金洛水心下大窘,心想要死,自己那点毛手毛脚的功夫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没剑还有不打的由头,这下……这末无端简直来得太及时了,金洛水恨不得立即把末无端塞回灌木丛后去。

金洛水心中一时天人大战,纠结要命还是要面子,转头一看末无端那一脸坦然的样子,心下一狠,算了算了,半条命而已。

侧脸悄声对末无端说:“待会儿打起来,什么都不要管,叫阿泽护好玉儿,你们三个赶紧跑。”说完,举剑往那两人冲去。

两人见金洛水动手,纷纷迎击,两三招便察觉金洛水剑法粗陋,且毫无灵力,一人呲笑停手,看另一人戏耍他去。

那受制的少女刚见有人相助,心中本是一喜,看金洛水招式,也知脱身无望,不过又白搭进来一人而已。

与金洛水对招那人尤如猫戏老鼠,耍得金洛水头昏眼花,左扑右闪,团团转,另外两人也都看得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忽然,一道紫光擦着制住丹阳派少女的那人而过,那人脸上笑意未收一时僵在脸上,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左肩有些刺痛,紧接着听到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巨响,愣愣回头看,发现有几株粗壮的枫树被什么拦腰斩断,横七竖八倒在身后。

目光转回肩膀,才看到肩上被整整齐齐削掉一块,鲜血淋漓。那人丢掉右手的剑,跪在地上捂住伤口痛得尖叫。

这边几人刚也隐约见了一道紫光闪过,听到那边动静,都住了手往那边看去,看到那般场景,一时都懵住了,不知发生何事,只有刚从灌木丛中跨出,准备去帮忙的尤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紫光正是从末无端手中挥出。

6.深藏不露的高人?

末无端见金洛水对付那两人去了,目光瞄准剑尖放在丹阳派少女脖颈间那一位,右手手指一转,一道紫光出现在指间,约三尺长,灵光流转,样式俨然是把长剑。

末无端抬手一挥,一道紫光从剑尖斩出,便直奔那人去了。

刚才还在打斗的几人全都回转头来看着末无端,末无端手上还握着那把紫光灵剑。

以气化剑!

见众人目光都盯过来,末无端有些心虚,怕那三人都来打自己,为了安全起见,左手又另起了一把紫光剑。

众人愕然。

发现金洛水也瞪大眼睛看自己,末无端会错了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个,见笑见笑,打偏了。”

离得近的一位苍明门弟子见两把紫剑横在眼前,脚下一软,坐到地下,转头看另两位同门,喃喃道:“紫色的,是紫色灵气!”

一时间,全场无人动作,个个呆若木鸡。

突然,地上那位一声尖叫,爬起身来拔腿就跑,其他两人方如梦初醒,也连滚带爬赶紧逃走,受伤的那位肩伤也没影响脚程。

见三人逃了,金洛水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末无端,一时无言。

末无端见人跑了,已经没了威胁,也双手一开,散了两道紫剑,两手拍了拍,遗憾道:“可惜可惜,好久没练,居然打偏了。”然后走到丹阳派少女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杞多玉也已经走出来了,末无端招手三人快过来,查看少女伤势,末无端不擅长这些。

金洛水与尤泽对视了两眼,顿了顿,决定先把话压住,走过去看少女情况。

少女多是皮外伤,到无大碍,金洛水取出收纳袋里前几日买的消炎止痛的药丸扶少女服下。

少女拱手行礼,感谢四人道:“多谢四位仙友相助,我叫韩语商,丹阳派内门末代弟子,学艺不精,险叫那三个不良贼人轻辱,幸好遇上几位仗义出手,不然……”

韩语商想起那几人言语轻佻,动手动脚的模样,心中恶寒,扯起衣袖使劲去擦被摸过的那边脸,不敢再想若这四人没出现会发生什么事。

韩语商恨恨道:“我定要禀明掌门,要苍明门给个交待!”又再次对四人行了礼,“诸位的恩情,语商一定不会忘记。”

互通姓名后,韩语商似乎心中还有什么事不便直说,吞吞吐吐道:“不知四位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已是辽园极深处了,除非开放那天就直往这里来,不然……”

尤泽看出韩语商心有顾虑,又想起她之前与那三人争执,说冬日不开放,不准那三人再往前,心中便是明了少女所虑何事了,便对韩语商道:“我们不过闲逛到此,若是前面不方便,我们就不往前走了。”

又向韩语商说明只是听学途中休息,顺着云河漂流到这里,绝非有意。

听到几人原来是坐船顺云河过来的,韩语商惊讶不已,她从来没听说过云河还可以行舟的,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一些原委。

辽园中陆路要依次穿过春夏秋冬四季及其不同日夜,但云河不是,且流速极快,比行陆路确实快上太多,听了三日学还能到达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又听四人表明不会再往前,心里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是友非敌,不然以那位的灵力,我实在无法抵挡。

韩语商仔细打量末无端,年岁尚轻,那身装扮实在有些扎眼睛,只看出了富人,没看出高人,心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便向末无端问道:“末姑娘小小年纪,仙法已经精纯至此,实在罕见,着实叫人钦佩,不知师从何派,尊师何人?”

又到了没法回答的问题。

末无端挠挠头,答道:“没门派,我师尊是个散修,说出来也没人认识,我学的这半吊子法术实在担不起你夸奖,我是我们那儿最差的一个,我师尊教不下去了,叫我出门来自己想办法。”

这话把韩语商听呆了,但想末无端可能是有不便明言之事,别人又帮了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只道:“末姑娘实在谦虚了。”

之后,韩语商有事,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向四人告辞,急急忙忙离开了,四人转身往回走去。

韩语商走了,其他三人才找到机会好好要末无端解释清楚。

听三人发问,末无端简直比他们还觉得奇怪。

“我跟我师尊学的啊。”

“我学多少年了?再偷懒那也会一招半式的吧。”

“灵气化剑?我还能化刀化枪化锤子化蝴蝶呢,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从开始学就是紫色灵气啊。”

金洛水猛然发现,这几日,盘问末无端然后被震惊简直成了每日必经的程序,而且盘问后愈加糊涂,愈加觉得眼前这人神秘莫测,连带她师尊的形象也从一个金灿灿的土财主往另一个不可言说的方向转去了。

末无端也涨了新知识,原来这灵气显现的颜色不同,代表的灵气值也不同,紫色已经是相当高阶的灵气了。

可那又怎样,蓝色灵气的寒潭不一样打得我哭天抢地。末无端内心一百个不以为然。

另外,我的兔子去哪儿了?

四人问问答答打打闹闹,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有钟声响起,乃是五日时间已到。

钟声一落,周围景物开始虚化,四人眼前一片模糊,眨眼间,四人竟然回到了客栈房间。

原来凡是进了辽园之人,都会在时间截止之时被传送回来时的地方,金洛水感叹,仙境果然高深方便。

因听学结束,好些不准备参加入门考核的纷纷退房离开,尤泽想着不好一直住在末无端房间,便打算再要两间房搬出去,但末无端偏就要与杞多玉同住,杞多玉也欣然表示同意,便只再要了一间房。

几日未曾洗漱,四人都是先去沐浴更衣,重新梳洗,整理清爽后才叫了一桌饭菜,好好吃了一顿。

想到明日还要去参加入门考核,金洛水心中忐忑,见身边那位莫名其妙的高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鱼刺,双手合十,央求道:“无端妹妹快传我聚灵法术。”

末无端斜瞟了金洛水一眼,无可奈何道:“这有什么好学的,几岁孩童时就会了。”

等把碗里的鱼挑好,吃进嘴里咽下去,才慢慢抬起手,掌心向上,说了一个字“来”,掌心上方忽得燃起一簇火苗,越烧越旺。末无端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一样掌心向上,说“又来”,掌上凭空出现一只灰雀鸟,飞得满屋乱撞,撞到门上,撞成一团紫烟散了。

末无端合上另一只手,火苗也应势熄灭,无影无踪。

三人大感惊奇,金洛水更是眼睛都看直了,想到自己整日都腹诽末无端是无知傻冒,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两耳光,谁见过这般厉害的傻冒!

金洛水忙问末无端有什么心诀要义,末无端奇道:“心诀?要什么心诀,你心里想要什么就让它来,它就来了嘛。”

金洛水无言以对,只得回房蹲在墙根,张开两手,千呼万唤了无数次“来”,任凭他如何诚心诚意,连丝风都没叫出来。

末无端也陪着金洛水蹲墙根,不时帮金洛水调姿势,努力回想当年自己怎么学会的。

可她会的时候的确太小,只隐约记得师尊让她伸出手,心中默念所想,自然便有灵力周身游走,汇于掌中化形。后来更是手都不用伸了,想要什么,心有所念物自化成。

两人就这样蹲改坐,坐改躺,躺着躺着还翻两次身,打两个滚,手舞足蹈探讨到大半夜,金洛水也没开窍顿悟。

金洛水泪流满面,心道:高人就是高人,实在悟不透。第一次真心实意怀疑起当年那位老道是在骗茶吃。

等二人各自回去睡下,已是明月当空,末无端打着哈欠爬上床,想着杞多玉已经先睡了,立即放轻手脚,免得将她吵醒,却不想杞多玉只是翕着眼,还未入睡。

杞多玉招呼末无端睡在身边,轻声道:“我们此一趟本就是陪着洛水哥来丹阳派入门考核的,也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洛水哥并无仙根,无法通过考核,我们恐怕就要回去了。无端妹妹本有师尊,想来也不会拜入他门,不知妹妹今后有何打算?只怕明日一过,就要各奔东西了。”

末无端听这话,心中不免一丝怅然,但她向来是个乐呵的,那丝怅然也就一闪而过。

“我虽有师尊,但也是奉了师命出门求教的,各大门派都可以去走一遭,明日我自然要与你们同去丹阳派的。至于去了之后结果如何,好坏不论,去了再说。我心里认定你们三个是朋友,那无论何时分别,我也不会忘了你们,再说了,我本也没有个一定的去处,若是想你们了,不论你们在哪,我都会来寻你们的。”

杞多玉听末无端说得真诚,心里也是一热,握了末无端的手,说:“嗯,我当然也是把妹妹当朋友的,情谊即在,今后无论何处,总会相逢。”

一夜寂静无声,只金洛水还在辗转反侧,在黑暗中伸出两手,满脑子都响着“来来来”的声音,苦恼不已。

第二日,因金洛水不省人事,几人险些误了考核的时辰,当金洛水拽着三人鬼吼鬼叫冲到考核会场前时,会场大门正准备关上。

给守门弟子赔了一万个不是,四人才勉强进门。

考核会场就在听学会场隔壁,不过里面可没什么仙人仙境,就是普通的大宅子,院子里站满了前来参考的各色人等,几个丹阳派弟子打扮的在人群中维持秩序。

院子中间一个圆形水池,池边是烈日火焰花纹,池中一座凉亭,并无过多装饰,到是简朴大气。除大门外,其他三面,东西各有六间,北面五间,共十七间房屋,都装着大扇的镂花窗户。

亭中有两人坐着喝茶,一位鹤发童颜,透着十分仙风道骨,一位青衣翩翩,似乎尚未过不惑之年。

白发老者低声对亭外一位弟子交待了几句,那位弟子领命,便喊了其他几个同门一起组织众人排队开始考核。

众人排成一列,在丹阳弟子的指示下一个个从西院第一个房间进入。

金洛水之前打听过,这西北东三面的房间其实全是贯通的,只是每两间房屋之间都设有强弱不同的封印,有灵力仙根之人才能穿过。

越往后走,封印越强,所要求穿越之人的灵力也就越强,在哪一间房屋无法越过了,就从那间房屋的大门出来,考核者会根据各人穿过的间数不同给每人分类,一间也不能穿过的,直接淘汰,自己离开,而第一间就走不过的,却是大多数人。

众人依次往里走,多数第一间就出来了,都垂头丧气,颓着脸,在丹阳派弟子的引领下离开宅院,有一个不服气的,嚷嚷着狗屁封印不识货,要当场撒野,被一个弟子一掌打出墙外,众人噤声,再没有谁敢造次。

四人中金洛水排在最前面最先进去,跨进屋门,看着前面那泛着微微绿光的封印,金洛水攥紧拳头,有些不敢看的闭上眼睛,为了今天,自己闹了十年,这十年是坚持还是笑话,答案就在几步之远。

7.初入门派

金洛水心里一横,闭着眼就冲过去了,走了好几步,发现没被挡下来,试探着眯起眼一看,已经走到第二间屋子正中间。

金洛水倏然睁大眼睛,手指也在微微发颤,这么多年的疯,到底没有白发!

他继续低头往前走,那老道的话,爹娘兄长的劝告,旁人的嘲讽讥笑,自己蹬着脚指天发誓的哭闹,全都嗡嗡嗡的在脑子里作响,直到撞上一堵发着金色光芒的封印墙,才回过神来。

金洛水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发懵,也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几间。

前来领路的弟子与他拱手一礼,一手引路,笑着与他道:“这位公子这边请,公子穿过了七道封印,是今天头一个呢,请问公子大名,我好与掌执禀报。”

金洛水赶紧说了名姓,也才知道自己竟然走过了七道,心中狂喜不能自已,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到了水池边,那位弟子给金洛水指了个位置坐下,就去向亭中二人禀报。白发老人抬头看了金洛水一眼,金洛水赶紧起身行礼,老人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转过头去与那青衣男子说话。

紧接着,尤泽与杞多玉相继出来了,尤泽穿了三道,也是不错,杞多玉却是一道也没过就出来了,好在向引路弟子说明是与同伴同来后,被安排与尤泽同坐一方。

金洛水心中即是欢喜又是烦恼,其实结果已经是极好了,这有仙根能修行的人本就是百中选一,他们三个人中就有两人身带灵气,已是幸运之至,但想到今后修行难免会与杞多玉分别,便又有些难受。至于末无端,真轮不到他操心。

正想着,“啪”的一声响,末无端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推开了东院最后一间屋子的大门。

引路弟子一个也没反应过来。

这第十七道门,除了传说中数百年前的那位得道真仙年少入门时打开过,还没有哪个弟子能从此门出来,就算是那些修练多年的掌执,也不敢说一定能通过这最后一道封印。

等众弟子反应过来时,又像是被眼前现实震慑住了无法言语,这可是个能成仙的好苗子!

早已经被末无端种种离奇怪异震惊习惯的三人,就显得镇定多了。

杞多玉笑着走上前拉着末无端的手,道:“妹妹总是这般叫人吃惊,实在让人不知怎么夸赞才好。”

尤泽也站起身来向末无端微笑着点头致意。

金洛水跳起来三两步走到末无端跟前,没忍住狠拍了她肩膀一下,“好你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收敛三分,让你洛水哥哥再多出会儿风头!”嘴里说着责怪的话,眼里却满是笑意。

末无端正想挤兑金洛水两句,一个弟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请她到池中亭,风来长老有请。那亭中的,竟就有丹阳派颇有威望的长老风来。

到了亭中,末无端向里面两位行了一礼,站好了等问话,但不时歪过头去瞟外面三人,怕自己又犯了一问三不知的毛病让人笑话。

青衣男子见她这般孩子情态,有些好笑,知她不安,便招手让另外三人也进来了。

四人皆站着,那两位却都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并不问话,最后,青衣男子的目光又在末无端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微微点头。

白发老者见青衣男子点头,这才毕恭毕敬地问道:“长老觉得如何?”原来青衣的这位才是风来长老!而白发老者乃是派中千选阁的掌执,专管弟子考核进阶的。

风来长老道:“果然是极好的,只是如何安排,还要掌门来定夺。”

白发老者称是,又示意四人回座。

领道弟子羡慕道:“今日风来长老特意前来选看弟子,以往可不曾有过,你们中有人恐怕交了这好运了。”

听闻此言,金洛水先是一喜,后又暗叹,有末无端这骄阳在前,他那点儿萤光实在不够看,高人在侧,真是好也不好。

但总归是好的,再是骄阳,也是个可爱的小傻子不是?想到这儿,金洛水没忍住,伸出爪子就要去挠末无端脑袋,被尤泽眼疾手快抽个手背通红。

等所有人考核结束,凡能通过封印哪怕一道者,都算有资格前往丹阳派修行,合格众人便由丹阳弟子带领,往浮玉城外听音里丹阳派去了。杞多玉虽未通过,也被掌执特准一起前往。

听音里中树林,尤如一座巨大迷宫,并没有明显道路,若无人带领,极易迷失方向,众人跟紧了几位丹阳弟子生怕掉了队。

掌执与风来长老考核一结束就御剑先行,向掌门汇报此次弟子考核情况去了。

走了小半日才出了树林,面前一座陡峭山峰入云,半山中有一座巨大的门楼矗立,便是丹阳派的入口,从山脚到入口,共有石阶一万三千阶。

那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当场让好些人快哭出来,金洛水也是腿肚子一软,末无端心中却全是悔恨,早知如此,就该向师尊学学瞬移,再不济,御物飞行也行呀,最不济,师尊的坐骑真该借一借。

但真走起来,其实比看着容易,山中灵气充裕,能助人精神体力,到山门时,就连一道封印也没穿过的杞多玉,也并不觉得过分劳累。

进入山门,门后是另一番广阔天地,屋宇廊台无不恢宏大气,众人心中难免感叹激动,心驰神往。

千选阁早派了其他弟子迎接新人,在前院将众人按穿过封印数目分拔清点。三道以下为低阶,共一百六十八人,三道以上六道以下为中阶,有二十四人,尤泽刚好划到中阶,六道以上就是高阶,两人,再加上一个超高阶的末无端,不同等级的由不同弟子分别领走,各自安排。

按规矩,只有高阶及以上的入门者才有资格面见长老,拜请座下。

金洛水、末无端和另一名叫作林若松的由一弟子引领前往光明堂拜见六位长老。

分别时,四人约定第二日见面互通状况,杞多玉无事,先去客房休息。

今日光明堂内,却不只六位长老,掌门净明真人也在。三人行了大礼,堂中站好,暗暗观察。

掌门端坐正中,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却也并不令人心生畏惧,六位长老四男两女,各有风流姿态。

掌门真人开口问三人修行前况,三人都详实以告。

金洛水只看过些基础书册,并未正经修行过。

林若松曾是一个不起眼小门派的弟子,可他所在门派后来败落,弟子皆被遣散了,此事倒也是常有。

末无端自然是把她那不见山上师尊教不下去了,命她下山自寻机缘,她听闻丹阳派仙法高深,前来求教的说辞讲了一番,只是经过金洛水的无数次提醒,把打算来丹阳派看看有无称心男弟子这一段给咽肚子里了一个字没吐出来。

听末无端已有师门,几位长老虽面有遗憾,却也并无意外之色。掌门真人对六位长老笑道:“这位末姑娘暂且不说,其余两位,长老们可有中意的?”

风来长老也笑道:“我中意的刚才已经说了,还望诸位莫与我抢。”

辉月长老揶揄道:“你到跑得快,我们还没听着信儿呢,你都山下相好了,下次,我们干脆报了掌门师兄,大家伙一起去,考核场就抢起来。”

岱正长老起身围着二人转了一圈,站在林若松旁道:“这个小子资质也是上乘,虽被耽误了几年,好在入门早,已有了结丹之相,也还年轻不妨事,诸位要是再不开口我就要人了。”

其他五位长老皆笑,岱正主修的是丹药,林若松一见就知是对战型的,就属与他最无关。

金洛水见岱正长老动作言语,便知风来长老看中的人原来是自己,表面八风不动,内心乐不可支,忍不住用余光去瞟林若松神色如何,林若松也同样面无波澜。

重华长老见宗烈长老并无意向,心中暗松一口气,他门下人丁不旺,只要宗烈不与他抢,他是必然想要的,也就不矜持了,走近打量林若松,以精神力探他灵气流转,确认是个可造之材,当即开口收入他门下了。

二人即已定下,众人再来商讨末无端该如何安排。

掌门对末无端道:“其实前两日已经听语商说起过你们两个,当日她幸得你们与另两人相助方才脱困,对你们四人尽是感激赞叹。还说起末姑娘年纪尚小便身负紫色灵气,能以气化剑,我们一众老朽已是感慨,今日更是听闻姑娘能过十七道封印,如此少年英才,实在让人艳羡不已啊。尊师既已经不便教导,不知道末姑娘愿不愿意改投到我门下,我定以毕生所学倾力传授。”

众人心知,末无端乃是个数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若能拜入丹阳派,丹阳派恐怕就又要多个白日飞升的真仙,掌门如何搀留,都是不为过的。

但末无端却没这个意思,道:“师尊收养我长大,待我恩情如海,只因机缘二字命我下山,师尊不逐我出门,我又怎敢转投他门,我听闻丹阳派高义大名,心生向往,前来求众仙师点拔赐教一二,不便作他想,还忘众仙师见谅。”

听她如此说,就有几位长老面色难看了,既不愿拜入门下,还想学派内功法,哪有如此行事方法,着实太不懂事。

掌门却心中早已有数,仍颇有风度对末无端道:“既是如此,到也不便勉强,只是此种情况从未有过,我还需与众长老商议,末姑娘且先住下,丹阳派也还算有些景致,四处看看也好,不必拘束。”

说完,便命弟子带三人去安排住处,三人施礼离开,掌门又摒退其他人等,只余他与各长老七人还在堂中。

重华长老不解,“这末姑娘确也算是当世奇才,我虽也有爱才之心,但她不入我派,掌门又何必将她留下,功法心经乃是立门根基,又怎么能传了外人去。”

掌门真人道:“她不入我丹阳派门下,自然是不会传她门中要义的。”

重华长老更不知掌门何意了,也不打算教她,那留下做甚?

掌门真人道:“刚才她一进门,我便以灵力探她,她体内有丹,而且不是新结的。”

不是新结的?这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难不成几岁就修出丹元了?

宗烈长老却听出了掌门之意,“掌门师兄是说她生而有丹?”

掌门真人颔首。

生而有丹!另几位长老皆是愕然。这哪里是当世奇才,这可是旷世奇才!仙门流传万年,能生而有丹的又有几人。

掌门真人又道:“几位刚才可留意到她说的她的来处?”

“不见山?”辉月长老道。

一直不曾开口的璇玑长老说话了,“就是那座传说有仙人出没的不见山?可那不过市井流言,不可信的。”

掌门真人微微摇头,“璇玑师妹,那只怕不是流言。”顿了顿,他才继续又说下去,“六百年前,我派星逍真人飞升成仙,后来曾回派访过上上任掌门,传授修练心法,言谈之间就曾提起过这不见山。”

六位长老大惊,那位仙人回还传授心法,此事众人皆知,也是自那之后,丹阳派才迅速崛起,成为今世修仙名门,只是不见山之事竟是从未听说过。

掌门真人道:“仙人踪迹,自不可泄露,我也是在前任掌门手记中得知只言片语。那末姑娘自言来自不见山,此次下山之前似乎从未与外界有过接触,明明天赋极高灵力极强,前日却与语商说乃是门中最差一个,实在匪夷所思,不可以寻常推断。”

风来长老心中了然,“掌门师兄可是怀疑这末姑娘很可能是在仙人座下修行,甚至有可能与星逍真人有关?”

掌门真人道:“正是如此。若真有关联,那无论对她,还是对丹阳派,只怕都是天大的机缘。”

宗烈长老道:“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仅凭这些,若把精髓要义外传,还是不妥。”

掌门点头道:“自然不会。我打算先将末无端留下,不过教授些基础功法,并无大的妨碍,其他的容待以后来看。”

众位长老都觉得如此也好,便决定下了。

8.只是切磋一下

末无端四处游荡,丹阳派风光虽也不错,但与无涯境相比却也相差甚远,起初还觉得新奇,不多时也就兴致缺缺了。

金洛水与尤泽都忙着听前辈弟子教导门规禁忌,末无端只好去寻杞多玉玩。

等掌门派去的传话弟子找到二人时,二人正在后山湖水边扔石子,确切的说是杞多玉在看末无端扔石子掷湖中鱼,一打一个准,传话弟子到的时候,湖面上被打晕的鱼已经漂了一片。

掌门传话,末无端可留在丹阳派修行,派中各处皆可自由来去,各门课程也可随意去听,只一点要求,虽不是入门弟子,但派中规矩也需遵循。

这待遇简直比入门弟子还好,末无端相当满意,对净明真人多出了十二分的好感。

当夜,四人聚在一处聊天,韩语商也来了,先是恭喜了那三位能入门修行,又说起了前两日的事。

韩语商见四人已有两人成了同门,一人也获掌门恩准一同学习,便把几人当了自己人,偷偷说了那天实情,只让四人不要传出去。

原来那天辽园出了不同寻常之事,在冬日中,竟发现了一只魔兽。

小世界中当然不可能自己生出魔兽,那便肯定是有人暗中放进来的。几位师叔、师兄前去降伏,虽然最终制住了,但有三位受了重伤,其他几位当场救治。

是以吩咐其他弟子四散守住冬日,不让外人靠近,免生枝节,也为防人再出手作恶。

韩语商正是奉命看守时,遇到那三名苍明门弟子。

当日,丹阳派就送信苍明门,要求查处三人,却不料苍明门回信说并无弟子前往浮玉城参加听学会。

韩语商恨恨地道:“苍明门定然是想包疪那三个混账,我师父已经施压要求彻查,不怕他们不交人!”

韩语商原来是璇玑长老的弟子。

长老弟子的拜师仪式是第三天,在各长老自家院子举行,之后,再是中阶弟子的拜师。至于低阶弟子,都是先上大课,并无师父直接教导,算是外门弟子,而后若是有了大长进,被哪位师父看上,才能被领入内门。

风来长老住处名为清鸣院,拜师仪式就在院中正厅举行。

因这位长老向来不喜过多礼节,仪式到也简单,不过跪拜、奉茶、背诵门规禁忌、听长老训诫,再向师兄师姊见礼而已。

末无端因为不用拜师,闲来无事,就来观礼,顺便去看看风来长老那几个男弟子。

相貌到是个个周正,但入得了末无端眼的不过一人,末无端就格外注意了些,把名字记下了,名叫余北峥。

几日后,一位掌执看中尤泽心性,将他收入门下,也算是中阶弟子中运气很好的。

杞多玉则向家中寄了书信,说明此间情形。

金家上下既喜又忧,喜的是金洛水真有那般天资,一旦修行有成,自有福寿绵长,忧的是进了仙门就是脱了凡尘,将来便是聚少离多,亲缘淡薄了。

因杞多玉不入门,金家便又派人去接,只是相隔遥远,需近一月路程。这一月,杞多玉仍在丹阳派住下,与三人为伴。

拜师之后,金洛水、尤泽都是潜心学习,先从门派基础心法开始,常常夜深才能休息,杞多玉则常帮二人端茶倒水,打理内务。

末无端却全然不像是来求教的,好一阵东游西荡。

先是六处长老院,一处一处走遍,弟子们上课,她便趴在窗上看,也不进门也不听讲,直看得众弟子一个个毛骨悚然。后来又去掌门的梧安院闲逛,逛得掌门弟子们也是背后发毛,浑身不自在。

但因为掌门曾言末无端可自由来去各处,众人也不便多言。掌门真人与六位长老面上皆是淡然,并不过问,但心中却是疑惑连连,私下交流过几次,也没明白她意欲何为。

知晓内情的三人只是扶额无语,看破不说破。

直到末无端开始挑战各院弟子,众人才渐渐看出端倪。

她指明要挑战比试的五人,不是术法最强,不是资历最深,也没一个女子,全是各院姿容最为俊俏的年轻男弟子,像辉月长老的关白院、璇玑长老的飞卿院,因以女弟子为主,男弟子并无出众的缘故,直接被略过了。

众人心中真是各有滋味,百感交集,也算领教了末姑娘的任性恣意

但因末无端身负紫色灵气,能过十七道封印的名声够响,虽她行事无礼,被点名的弟子多半也是跃跃欲试,偶有不想蹚这趟浑水的,也被身边人撺掇着应战,去探一探这旷世奇才的本事。

掌门长老们就如毫不知情一般,并不制止,众人心知肚明,这就是默许了。

对战之地选在了玉龙堂莲武台,末无端要一挑五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没有功课的弟子纷纷前去观战。

莲武台样式是一片出水莲叶,台底由一根茎状柱子支撑,台面也如真的莲叶一般经络纵横,并不平整,叶边有波浪褶皱,好似风一吹,就要翩翩摇摆。

末无端飞身上台,看台下五人,英朗俊逸各有千秋,只是不知功法如何。便示意五人任意谁先上,今日一口气挑完,省得麻烦。

观战弟子们听到耳里都觉得这末无端恃才而骄,未免太过目中无人,纷纷为被挑的五人呐喊助威,要让她瞧瞧丹阳派的厉害。

其实大家确实误会了,末无端并未作他想,真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若是这几人太弱,明日她还要从头再挑的。

第一个上台的是重华长老门下,流光院杨初霁,虽然对被末无端小视心中不爽,但还是颇有礼节拱手问末无端道:“请问末姑娘,今日切磋,规则为何?”

末无端哑然,她压根儿没想过规则,以前只与无涯境的寒潭打过一次,她被打得嗷嗷哭,就算结束了。

几人见她无言,便知她竟然没想过,皆是无奈。

五人之一,清鸣院余北峥道:“那攻防随意,不伤性命,掉下莲武台就算输吧。”

这规则够简单,发挥余地大,既能摸清对手能力,也不怕末无端不理解。

末无端点头,行,那就开始。

杨初霁拔出宝剑,末无端右手手指一转,紫光剑便握于掌间。

杨初霁心惊,刚见她腰间有一把五光十色的银剑,还以为会用那银剑对战,却没想到是直接就化出光剑来,心中就有些发怵了。稍稍稳了稳心神,才向末无端说出那个请字。

末无端也不默迹,提剑就上,飞身而起。而后,大家便见识了末无端的攻防随意有多随意。

明明末无端只拿了一把紫光剑,杨初霁却见迎头漫天光影铺天盖地而下,杨初霁赶紧躲闪,但已经闪避不及,只好举剑画圆抵挡,光影撞击剑身,把杨初霁直接撞飞了出去。

杨初霁倒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又只看见满眼的紫光了,下意识把剑横在身前去挡,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轰到台下了。

全场先是寂静,突又哗然。这什么打法,没有一招一式,一方是简单粗暴的灵气轰炸,一方是毫无招架之力直接飞下台来,如同大人欺负小孩。

杨初霁半响没回过神来,还在发懵,直到目光睨到了被紫光击断的配剑,才突然惊醒去摸自己身上哪里受伤。摸了两圈,才发现除了摔得屁股疼,竟一点儿伤口也没有,自然是末无端控制了力道。

杨初霁垂头丧气,向末无端拱手感谢手下留情,灰头土脸站回另四人边上去,拍了拍余北峥的背,“你去试试。”

余北峥苦笑,刚在台下,看得真切,那般狂轰乱炸,哪是比试切磋,完全是单方面虐打。但人已经来了,万万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上。片刻,也飞下来了。

宗烈长老的弟子,宸霄院的青一笑,多撑了一轮。

岱正长老的弟子,百草院的谢春衣,哆哆嗦嗦上去,手下留情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被轰下来了。

只剩最后一个,掌门净明真人弟子柳晚照还未上台,但柳晚照平日里向来不敌青一笑,众人心中皆是哀叹,又是一个挨轰的。

柳晚照本是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的,他师弟南宫望却不干了,别院都有人应战,柳师兄要是不去,外人还以为掌门座下无人了呢,我们是身手不如别人,还是长相不如别人啊,不管不管,柳师兄必须参加。

柳晚照从来说不过他这师弟,再加上余北峥也跑来梧安院拽他,最后也只得同去了。

见如今场面,南宫望直想狠狠给自己两耳光,早知如此,何必上赶子的推师兄出来丢人,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给师兄送上悔不当初、对你不住的目光。

柳晚照却不看他,深吸一口气,上台去了,看得出来,也有些紧张。

末无端轰了四场,已轰出几分百无聊赖,也不客套,抬手紫光剑一起,无数光影便向柳晚照袭去。

光影消散,末无端才发现竟是击到了空地上,柳晚照并未抵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让到一边去了。等光影散去,柳晚照又走回原处,继续摆好防御的姿势。

末无端也不多想,抬手又是一劈……又落空了。

如此几次,竟然一次也没打中!每次打过,柳晚照又会走回原位。

末无端被紫光影响了视线,台下人却看得清楚,每当末无端刚抬手时,柳晚照就已经做好判断起势往旁边位移。

末无端有点发懵了,对方即打不中,也不还击,再这样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只这一刹那的走神,柳晚照突然跃起,一脚向末无端踢去,末无端赶紧俯下身,一脚用力,将自己滑到了对面,两人换了个位置。

柳晚照并不停顿,挥剑上前,末无端来不及过多反应,举起紫光剑迎击,虽然挡住了,但毕竟身形尚小,被逼退了几个身位,而柳晚照的佩剑,撞上紫光剑,也出现了数条细纹,眼看就要崩裂。

柳晚照突然撤剑,退后一步,一剑插于地面,注入灵力,咔嚓一声,剑身碎成数片,柳晚照向后一跃,退到一边。

末无端正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此招是何意,突然脚下一沉,伴着嘣的一声巨响,就摔下台去,那莲武台竟然从末无端脚下断开了。

9.第一次离别

原来柳晚照在台下时就发现,每次末无端用紫光攻击,莲武台都有所震动,尤其几次之后,已有碎屑掉落,认定末无端的灵力对莲武台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又见末无端虽然灵力强悍,但攻击简单,身手并不如何敏捷,便打定主意一心闪避,引末无端劈碎莲武台,最后一剑,不过是切断莲武台最后一丝联系。

末无端四仰八叉躺在莲武台碎石上,一时半刻也没神游归来,没想明白怎么就下来了,还是柳晚照前去将她扶起,低声说了句“抱歉,胜之有愧。”

围观弟子们可不管怎么赢的,反正惨输四场,终于掰回一局,呼声四起。

南宫望更是恨不能冲上前来抱住他师兄狠亲几口,山呼万岁,但为师兄仪容仪表着想,硬生生忍住了。

末无端对着那堆碎石发了好久的呆,几乎要让人认为她受刺激过深,入迷了。

柳晚照有些担心,走到末无端身后,“末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在下……”

柳晚照本想说明自己灵力确实不及,不过取巧而已,但话没说完,末无端突然转过身来,像猴子一样跳起攀抱在柳晚照身上,

“哇……啊!你怎么这么厉害!你太聪明了,我都没想到!你太棒了!”

柳晚照一阵心慌,忙把缠他身上的末无端扒下来。被扒拉下来的末无端也不生气,笑靥如花,又拍了拍柳晚照前胸,“我很开心,很不错,很喜欢你。”然后转身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回去了,留下闹了个大红脸的柳晚照和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

众人看着被调戏的柳晚照,也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恭喜,南宫望见他师兄脸一阵白一阵红,赶紧溜了,深怕惹祸上身,其他人也在尴尬的氛围里愉愉遁走,只青一笑一掌拍在柳晚照肩上,“走了。”

因为新入门功课繁重而末无端又实在不用人担心的缘故,金洛水与尤泽都没去观战,只杞多玉远远去看了,回来讲给二人听。

金洛水几乎要笑破肚皮,但也肯定,是末无端能做出来的事情。

人人说起这场闹剧都是哭笑不得,真心郁闷的只有两人,一个柳晚照,一个是管理财务的掌执。

一个时辰,就折进去五把上品灵剑和一方特制的莲武台,这姑奶奶再心血来潮两次,只怕丹阳派大门也得砸了去,忙派弟子奔末无端住处去请她来,要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最后自己说了什么,掌执已经不记得了,反正他从来没见过自己那勤享堂堆过那么多金银。

第二日,梧安院、宸霄院、清鸣院、流光院、百草院各收到一千两黄金,说是赔昨日毁去的灵剑,莲武台也动工重建,听说材料比之前的更名贵结实。

五院结结实实发了笔财,害关白院、飞卿院的弟子个个悔恨没机会上去被轰一次。金洛水一边替末无端心疼,一边又是一阵捶地狂笑。

那天比试之后,末无端每日都要去梧安院呆上大半天,不为别的,就去找柳晚照。

柳晚照活像只躲猫的耗子,连饭也不敢出房门去吃了,但课总是要上的,功总是要练的,末无端就像个幽冥鬼影贴在身后,盯得柳晚照心神不宁,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南宫望见光天化日之下,师兄就要被强抢民男,有心帮忙,每每插在二人中间想替师兄挡一挡。

但刚收了人家的金子,伙食都改善了不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加上一想到那漫天飞舞的紫光,末无端一瞪他,他便也灰溜溜退一边去了,心中暗泣:柳师兄,对不起了,有心无力。

如此过了十日,柳晚照功课学得云里雾里,掌门师父又不干预,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废了。终于咬咬牙,狠狠心,必须要做个了结,便约了末无端午后后山眠花亭一叙。

南宫望不放心,偷偷躲在眠花亭不远处一株大树后面,担心师兄吃亏。

两人在亭中石桌前对坐,柳晚照闭上眼定了心绪,思索如何委婉地告诉末无端自己一心修行无意与人纠缠,但毕竟是未经世的少年,总觉得难以启齿,又害怕伤了对方脸面。

可要说的总要说个明白!

柳晚照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就要说话,对面托着腮一脸兴奋的末无端抢先开口了,“柳公子是要教我战术了吗!唉呀,你真是大好人!以前就听那谁……那啥……那方的……”

未无端本想说第四方云天的虚真仙,但受了禁制谁了好几次也谁不出来,“四……四……四叔,对,就四叔,他说,修行要修道,还得修术,可也没人愿意教我。那天你赢我,用的就是术对不对!我太高兴了!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也没看明白你是怎么把术学会的,太厉害了!我真想学!修术有什么讲究吗?要学什么?吃什么?你辟谷了吗?我都没见你吃过饭!”

连珠炮似的嘚嘚嘚嘚啵打得柳晚照措手不及,末无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完全在意料之外,他的大脑一瞬间陷入空白,之前想好的每一句说辞都变得毫无意义只等着被抛到九霄云外。

等慢慢清明过来,柳晚照脸上就烧起来了,心里窘迫了好一会儿,人家完全就没对他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所思所为光明正大单纯得很,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单方面在想入非非。

但话说开了,放下那点儿不可言说的难为情,柳晚照心里着实轻松起来,既然末无端行为磊落干净,自然可以相交得端正明白。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两人说灵说道说法说术说修练心得说各自经历,越谈越觉得对方令人惊奇,柳晚照也从末无端口中得知了她师尊“随心所欲”的箴言和不曾下山不知人情,所以行事与人不同的原因。

二人愈加投缘,直聊到晚间响了宿寝的钟声,才惊觉时辰已晚,又约了明日一同学习功课,才道别离开。

南宫望在树后打了好几个盹,最后终于没支撑住,枕着树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次日早饭也没吃成,就被持戒堂的弟子揪去省心轩抄了门规十遍。

南宫望抄门规抄得心里发慌。昨天隔得远,两人说的是什么一句也没听见,只看两人越聊越喜欢,末无端趴着石桌,上身几乎要贴上柳师兄了,暗思二人该不会聊出了真感情,要多个师嫂出来吧。

这样想着,手上不听使唤,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门规白白又多抄了几遍。

那之后几天,末无端无事就往梧安院跑了。

柳晚照自知聚灵御灵是远远不及末无端的,她缺少的是最根基的修练,一有空闲便拿了初入门时掌门给的心法,一句一句讲与她听,又摆出基础的招式,一招一招拆与她看,比多少正经师父还要用心。

南宫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怕柳师兄尚未化丹就耽于儿女私情误了修行,辜负了掌门师父的心血。

虽得了个好老师,但末无端却是从末正经修练过的,加上又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懒病,三招两式学了半月也没熟练,也就数柳晚照脾气好,虽看穿了她那不求上进的性子,但她若是找来,还是尽心尽力教她的。

一日,末无端又正在柳晚照跟前挠脑袋,清鸣院的一个童子突然找来,说是金家人已经到了,要接杞多玉回去,末无端一听,一把扔掉心法就往杞多玉住处赶。

到了小院,金洛水、尤泽已经到了,一位与金洛水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坐厅内与他们说话,看样子二十四、五岁,正是金洛水兄长金申。

风来长老体谅金申一路舟车劳顿,与弟弟又有许多嘱咐,特留他在清鸣院休整两日再回。

见末无端来,金洛水忙招呼过去一起坐下,对金申道:“哥,这就是刚才和你提到的末姑娘。”

杞多玉见了末无端,想到过两天就要走,很是舍不得,握了末无端的手让她坐身边。

金申和末无端点头打了招呼,说:“刚才一来就听他们说起你,能交到你这个朋友他们都很开心。阿水和阿泽今后就要在这儿修行,家里都是俗人,再帮不上他们什么了,听说末姑娘厉害,还请以后多多看顾,特别是阿水,别看年纪比你还长些,却是个小孩子性子。”

金洛水招牌白眼一翻,“你说让阿泽看着我,我服气,她就算了,比我还不靠谱些。再说了,我可是长老弟子,万里挑一的人才,你回去让爹娘放一万个心,等我修为有成了,回去带全家人一起飞升。”

金申无奈摇头,又在胡说八道。弟弟得入仙门,从此超脱凡尘,他真的打心眼里是很开心的,只是如今看弟弟,明明在眼前,但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第二日,杞多玉又去向韩语商等人道别,金洛水得了一天假,陪兄长四处参观。

再过一日,一大早,金申与杞多玉就启程返回衡阳了,三人送到山门,仍是不舍得很。

杞多玉从袖里掏出三个挂穗来,分别赠与三人,挂穗上系着的正是在秋日摘下的那几片红叶。叶片用一层无色水晶包裹了,更加红得鲜艳,叶片下是各色流苏穗子。黄色的给了金洛水,紫色的给了末无端,碧青色的给了尤泽。

金洛水抓着杞多玉手腕不放,“玉儿妹妹,莫担心,我和阿泽得了空就回来,把无端也带上,师父说我很有天分的,过几年我学好了,渡灵给你,我们还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杞多玉笑着应下了,与三人就此告辞下山。马车隐没在树林里好一会儿了,三人才转身进门。

金洛水低落极了,自杞多玉住进金家,二人便没长时间分开过,如今仿佛心都缺了一块。更下定决心,加倍修练,争取早日修成下山,让杞多玉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金洛水。

10.我不是你师尊

山中无日月,时光如水,距杞多玉离开已有两年。

金洛水练得辛苦,风来长老对他的进步速度赞赏有加,十分欣慰。

尤泽本就十分刻苦,再加上金洛水、末无端时常与他切磋助他修练,已然成了中阶弟子里最强之一。

末无端更是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几院的弟子与她相处久了,基本达成了三点共识,其一,虽然她从不明说,但从行为模式和只言片语,包括掌门和长老对她的态度中能推测她来历不凡,很有可能是个真仙的徒弟。

其二,她是真心的单纯有趣,不能以常人思维去解释她的所想所为。

其三,阔气,无比的阔气,不时一掷千金买些乱七八糟的玩艺儿送人,周围人全部受益。

得出结论,此人非常值得一交。

于是真心的不真心的都时常找她玩耍比试,连之前被她紫光灵气轰炸过的几人,也常提点她些招式。

什么御剑飞行、隔空取物,练练就会,这几日,青一笑又在教他物灵传信,都是些小把戏,但末无端最喜欢这些。

拿金洛水、尤泽和各院弟子练习了几日,末无端自信已有小成,百无一失了,就开始思揣着把信传得远一些。

摸了摸腰间的红叶穗,拿出一张红纸,剪了一只小鹿,又写了一张“玉姐姐收到速回”的字条,落了款,卷了卷叼到小鹿嘴里,心中默念咒语,食指往小鹿身上一点,小鹿站起身来,书几上蹦来跳去。

末无端很是满意,摸了摸小鹿的头,令它快去,小鹿跳上窗户,往夜色中一跃,飞快消失了。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小鹿就回来了,还是叼着一张字条,打开一看,“收到,甚想念妹妹,多玉”。

末无端乐得不行,平时给杞多玉写信,快也得一月有余才能收到回信,如今是随时随地都能联络了。一边想着如何给杞多玉回信,一边想着还要寄信给谁。

末无端心里知道想寄给谁的,但又有一丝堵气。

外人进不了无涯境,无涯境中自然收不到书信。末无端联系不了师尊,师尊明明通晓千里传音,可两年来,也并没给她传来只言片语。

末无端当然有理由生气,从前在其他云天玩得晚了,或者发脾气出走了,师尊总会传音给她,找她回去,出走那次哄了她好久她也不依,困得在外面睡着了,最后是师尊把她抱在怀里回去的。

想到从前,末无端噗呲想笑,决定不和那老头子计较了,还是主动找他一次吧。

想罢飞快剪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猪,给老头子写了一行字,“端儿安好,师尊勿念”,写完却放不下笔,终于,在后面又添了一句,“端儿十分思念师尊”。

末无端想家了,想师尊了,是真的很想念很想念。

与杞多玉通了好几次信了,那只小猪也没回来,末无端想一定是施法时出了问题,又原样写了一次,重新剪了小猪寄出去。

还是没有回来。

末无端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难道是物灵无法穿过无涯境封印?

末无端总觉得心里不塌实,起身来重新拿了纸笔,写下“舞翩儿,若收到,速回我”,剪了一只纸蝶,送它飞出去。

直到第二日,末无端也没收到回信,小猪也好蝴蝶也罢,全都杳无音讯。

或许,外物真进不了无涯境吧。

好几日,末无端都有些恹恹的,也不给谁寄信了。思来想去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没学到三瓜两枣,机缘还没摸到边,回去会挨舞翩儿几人奚落,被师尊唠叨整日,也要回去无涯境看看。

一边想着,一边回屋去,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只皱巴巴的蝴蝶倒在书几上,不停抖动,飞不起来。

末无端心内一紧,那只蝴蝶明显曾被人揉作一团,她捻起纸蝶打开来看,蝶身写着几个小字:仙尊下令,你已被逐出无涯境。

末无端傻了一会儿,突然生起气来,胡说八道的舞翩儿,这种玩笑也是能开的么!

当即又剪了一只纸蝶,“休要胡言,小心我回来撕了你的嘴”。过了一会儿,想想,又剪了一只,“无涯境出什么事了么,师尊为何不回信与我”。

再无回音。

既然无涯境也能通信,为什么师尊不回?末无端从来没这么慌乱过,她还想写点儿什么,可该写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也等不了了,她要马上回去撕烂舞翩儿的嘴,诘问老头子为什么两年来对她不管不问。

天色已晚,可末无端心内焦灼,一刻也不能等,推开房门,正好撞上前来找她的金洛水。

金洛水察觉末无端最近有些不对,今日练完功,正想来找她问问,就遇到末无端急急忙忙往外赶。

金洛水话还没问出口,末无端一边化出紫色光剑,一边对他说道:“你来得正好,明日替我向梧安院说一声,我家中有事,过几日再回来。”说罢御剑而去。

御剑而行,灵力越强,速度越快,天还没亮,末无端就到了不见山。

过了山脚,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上一会儿,就到了封印范围,若是没有信物,就会在道上迷失,始终无法向前。

末无端摸出怀中那枚青玉佩,前方幻境自解,露出一条白玉石板路,之前所见的,不过障人眼目的虚境。

末无端心中着急,一路跑上去,嘚嘚嘚的脚步声敲得她更加焦虑不安,眼看到了嚣绝门,末无端伸出拿着青玉佩的手,没停歇,打算直接冲过去。

嚣绝门后就是不见山顶,那里有通往无涯境的浮云阶。

一声闷响,末无端狠狠的撞在了嚣绝门上,跌倒在地。

捡起撞落的青玉佩,末无端还没回过神来。她记得很清楚,青玉佩是从师尊腰间解下来的,可破不见山无涯境一切封印,出入所有秘境,不会打不开嚣绝门。

除非……舞翩儿的那句话又浮现出来……

绝无可能!末无端使劲甩甩头,师尊宠溺,无涯境有谁不知,送她下山时尚且温言细语,又怎么会毫无前兆逐她出门,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末无端再拿起青玉佩,抵上嚣绝门。

门上纹路中有电光闪现,游走流转,青玉佩与门相接,发出嗞嗞的响声。末无端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心在发抖,念出咒语的时候,声音也在发抖。

她念遍了学过的听过的一切咒语,她开始喊“师尊开门,端儿回来了”,直到青玉佩彻底被电光击碎,化为齑粉,嚣绝门也没开出一条缝隙来。

没有了青玉佩的保护,末无端的手触到大门时,一股强烈的电流击透全身,将她弹开,手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看着自己的手,末无端不敢相信,曾经的无涯境,对她是何等的和善温柔,可现在,她成了被抵御的外人。

末无端突然暴怒起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抬手在虚空中化出无数紫光凌厉的剑锋,挥手间全向嚣绝门袭去。

尤如滴水入海,未能激起半点涟漪,千万紫光剑没入嚣绝门仿佛落进了无底深渊。

末无端呆呆地望着那扇挡在她面前的参天门脸,再无计可施了。

泪水往下划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回不了家,她开开心心的下山,挥手与他道别,他明明还笑着的,为什么转过身就可以不要她了。

她一定要知道原因的,她开始给师尊传信。

她眼看着那些信纸没入门里,便知道,他收到了的。

一封又一封。

她打不开门了,她要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她要他告诉她。

她受伤了,疼。

她知道自己错了,会好好修练,再也不偷懒。

她听话,不乱发脾气。

她想他了,真的想他了。

……

在门前呆坐了几天几夜,终归没有得到回音,她开始知道,舞翩儿说的,原来是真的。

饿得受不了了,末无端去树林里找了些野果子吃,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梦里有人抚着她的脸,就像小时候一般,眼泪就又掉下去了,但终归只是梦一场。

梦醒后,靠在一株枯树上,抱头痛哭起来。

末无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她从末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哭的时候会无法呼吸,会头痛欲裂,心尖会滴血。

当习以为常的温柔被拿走时,心里并不是空荡荡的,那份温柔长了根,连带拔出了很多伤痕。

她一定要知道原因的,哪怕她什么都做不了。

打不开门,也不愿就这么离开,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末无端和门杠上了,更像是和自己杠上了。如果信物无法穿过,灵气无法击碎,那就用手把它推开。

双手触到大门时,电光骤起,往末无端袭去,末无端调动全身灵力汇集与双手,与之相抗衡。

电流嘶嘶作响,手掌剧痛,继而渐渐发麻。末无端终究不敌,只觉掌中突然一轻,光亮一闪,她便飞了出去,满手满身的细密伤口浸出条条血痕,甚是骇人。

众人皆叹她天赋异能,灵力惊人,在那位大神面前,却不过微尘,一道封印,让她看清了人与神的差别。

末无端从来没执着过什么事,可这次在与自己较劲儿这件事上,她做到了极致。

她推不开这扇门,她就偏要去推,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每天都在那里,累了,靠在树上睡一会儿,饿了,吃几个野果子,渴了,舔舔叶子上的露水,末无端有时候想笑,怎么会把自己过成这样,但她就是不甘心。

每天每夜,直到被门上的闪电伤得再也爬不起来,末无端才会就地躺下休息,等着身上的伤口愈合。

灵力充裕的缘故,她的伤口好得特别快,可她受伤的速度更快,几天几夜下来,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末无端疼,伤口就算会愈合,受伤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觉得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椎心刺骨的疼,疼得眼泪都掉不下来。

有一次,末无端被伤了膝盖,那位大神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震惊七方云天,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无涯境里其他仙灵,看到她都有些战战兢兢。

现在,她一个人躺在无涯境门外,再没谁管她受伤流血了。

金洛水、柳晚照和一些其他丹阳派弟子的传信送来了好些,问她何事匆忙离开,又何时回去。

末无端无心去看,更无心去回。她谁也不想理,甚至觉得自己大概就要死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末无端已像具空壳木偶,机械的把手又搭上门去。推了好一阵,才猛然发觉,门上并没有电光显现,那只是一座安安静静的石门,末无端心内一动,全力去推。

门那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淡淡的声音,“别推了,走吧。”

末无端两手捶在门上,带着哭腔喊,“师尊,让我进去,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末无端又喊:“师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逐我出门!”

顿了顿,那位大神开口了,“皆是我的错,我从不是你师尊,也不该带你入此门。”

末无端愣住了,没料到师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岁那年,家乡大旱,饿殍遍野。天上降下一位仙人,赐予一场大雨,又用一袋大米,从一位饥瘦的农妇手里,换过了她奄奄一息,最小的那个女儿,从此养在身边。

今日,他说,这是他的错。

末无端忍着呜呜哭声,咬着嘴唇,咬出了血腥味,“师尊不带我进这扇门,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天道永恒,命数已定,生生死死,因果循环,我本不该插手,既截断了你的命运,如今,也要亲手送回天道里去。”

末无端听不明白,哽着喉,拍着门喊,“师尊你是怎么了,我是端儿呀,你最疼我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别吓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闹着要走了,我会好好修行,今后一直侍奉在师尊身边,你别不要我。”

“别叫我师尊,我一直都告诉你,我不是你师尊。你在我身边,永远也无法得证天道,飞升成仙……你的缘,不在我这里。走吧,别回来了。”

“那我不要成仙了,我就呆在你身边,你不喜欢我叫你师尊,我就不叫,我做个小童子陪着你,好不好?”

“命运脱序,天道不稳,我已犯下大错,又怎能再错下去。你自可怪我怨我……且离去吧。”

天道,末无端突然恨透了这两个字,只因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就要斩断十五年的恩情,“天道?谁定的天道?我不服气!我所做所为所思所想皆由我心,由不得天道来指手画脚。”

听了这话,门后面安静了,好久才传来一句低沉沙哑的声音,“端儿,你说过,会听我的话,现如今,听我最后一次,走吧。”

明明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却不愿再见她,末无端自知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跪在门前,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自然不相信仅凭所谓的天道命运,这位大神就会突然如此,但他不说,自己又能如何。

跪到麻木,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但继续留在这里又能如何。

不断变强,也许有一天,能知道缘由。抱着这样的心思,末无端冲着嚣绝门重重磕了三个头,“若这真是师尊所愿,端儿就此别过,万望师尊珍重。”养育恩情就此断绝。

11.无涯境其一

十五年前。

滨州水泽丰美,是有名的渔米之乡,富庶之地,素来有滨州粮起,天下无饥的美誉。

可自两年前起,竟再也没有落下过一滴雨水,河流湖泊渐渐干涸,农田龟裂,莫说粮食,连根野草都活不下去。

请了无数仙门名派做法祈雨,仍是日头当空,一丝风云也招不过去。

后来云霄宗的天机长老整整观天掐指算了七日,说是有灾星降世,断了此地生机,需以灾星祭天,才能再降甘霖。

两年前的三四月开始没有的雨水,灾星恐怕就是那时出生的,再多的,这位天机长老也推算不出了。

可那段时间滨州降生的孩子何止千万,难道都要拿来祭天?

一时间,滨州动乱,分成了三个派系,一些没在当时生下孩子的,主张以所有孩童献祭,拯救更多人,那些在当时生下孩子的,死命要护住孩子,斥责其他人草菅人命,一些拿不定主意,既找不到办法,又害怕染了无辜血腥。

一月之中,抢杀幼儿的,为子复仇的,烧杀掠夺的四起,卷入其中的云霄宗虽斥巨资运来大批粮食,但毕竟杯水车薪。天灾之下,人祸迭起。

后有一黑色巨龙自天际而来,随有滚滚黑云,于滨州上方盘旋,暴雨即至,解滨州之困。

一个偏僻的村子,村头末家阿娘生有两子三女,其中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灾荒中饿死了,最小的女儿末小花也饥病交缠,眼看就要咽气。

末小花正是两年前四月出生的,生来就瘦小,许多人都说养不活的,可她硬生生撑到了现在,比末大花、末二花、末二壮都要撑得久。

闹祭天的时候,末娘子没有把末小花交出去,但也没找大夫给她治病,那些抢孩子的人眼看这娃儿活不长了,也懒得再费心,等着她自己死了干净,后来,孩子还没死,天龙就降雨来了。

雨水来了,可粮食不是一下子就长得出来的,饥荒还在继续。末娘子仍然抱着末小花,拖着末大壮在屋里饿肚子,指着男人能在外面刨块树皮。

大雨还在继续,一位白衣男子推开门进来避雨,盯着末小花看了半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袋白米,要换这个小女娃子。末娘子没有犹豫,接过米,就把末小花递了出去。小女儿活不成了,但家里其他人还要活。

待那白衫男子走了,末娘子才发觉,那人在她面前站了多时,她竟一眼也没看清那人的相貌,知道见到的不是普通人,便想那末小花或者也能活下去,但与她,已是没有关系了。

……

今日饮欢要从山下回来了,末无端托他带东西,早早就跑到第五方云天流花瀑去等,等得不耐烦了,便招了舞翩儿、涟琳、漱心几个在瀑下水池里捉鱼。

鱼是这方云天仙长,尊星殿的归中仙放养的,平日里哪个仙童敢打主意?但有末无端带头放肆,那就不一样了,不捉白不捉,不吃白不吃。

饮欢到的时候,鱼骨头都丢了满地了,火上还烤着几只。饮欢发愁,“要死,仙师的灵鱼,你们好歹下手缓着些,不出两日,就要叫你们吃绝了。”

末无端喊饮欢一起来吃,饮欢连连摆手,“饶了我吧,你们吃了就算了,我要是回去叫仙师发现身上有灵鱼的气息,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末无端呸了一口鱼刺,道:“几只小鱼,也不知道有什么稀罕的,也就是‘龟’,才把鱼看得这样紧,瞧你吓得那样,看我塞你嘴里,让他算账冲我来。”

饮欢听到“龟”字,本来要数落末无端几句,好歹是他仙师,可一听末无端要把鱼塞他嘴里,忙连退几步,“别别别,你可别害我,你背后有神尊撑腰,我可没有。”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毫毛笔,黄金镶翠玉,十足的富贵喜庆,还有一册本子,一起塞给她。

末无端接了,把笔揣好,招了众仙童一起翻看本子,笑道:“离那只白玉笔实在素净得让人难受,又太老旧,我今日回去,就给他换只新的。”

舞翩儿吓得险些被鱼肉呛死,“停停停停停!神尊的名讳,你敢说我们可不敢听,我就这几百年的道行,可别全都折了进去!”

末无端无奈,“我说你们,都是怎么回事,个个都教我叫师尊,偏偏那位不喜欢听,让我叫本名。我就活了十几年,叫了那么多次,也没见把我折回娘胎里,都怕什么呢。”

几位仙童心道:当个个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神尊亲自抱回来养在膝下,那真叫一个捧在手里怕丢,含在嘴里怕化,这是什么天家至宝转世的待遇。

虽个个心中腹诽,但到底不敢对那位神尊有什么微词。

其实离纠正了末无端很多次之后,已经懒得去管她怎么称呼自己了,师尊也好,老头子也好,离也好,随她去叫。末无端嘛,叫什么全凭心情,也不一定的。

那本子原来是无涯境外市井小说,书皮上“情比金坚鸳鸯录”几个大字,这一本是下册,几个童子与末无端挤在一起,边看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沈老爷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沈小姐和那个孙书生要私奔了,啧啧啧。”

“颠鸾倒凤?大晚上的养鸟玩儿吗?可真风趣。”

“沈小姐去当首饰了。”

“沈小姐去当衣服了。”

“沈小姐去卖土豆了。”

“土豆还是烤着好吃,蘸点儿盐……”

“沈小姐生孩子了。”

“沈小姐她爹死了。”

“沈小姐继承了她爹的财产。”

“两人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沈小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孙书生,看完了也没明白。”

“也许有……才华?”

“拉到吧,连作个教书识字的先生都没人肯请。”

“那或许长得好看。”

“那些都不重要,你没看人家后面写吗?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争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天色已经见晚。

末无端把书藏怀里,伸脚把鱼骨头踹池中就算毁尸灭迹,挥挥手告别散伙,召了小嗷就回了第七方云天。

小嗷是师尊坐骑,是一只雪白的巨虎,肩部生出一对巨大翅膀,本来没有名字,末无端来了后总陪她玩耍,年幼的小无端就随口给这只威武巨兽取了这么个名字。

第七方云天只住着末无端与师尊离,几位仙童按时来打扫侍候,并不住在那里,所以异常冷清。末无端喜欢热闹,大多数时间都往外跑,离也不管。

12.无涯境其二

其他云天宫阙都有牌匾题名,唯有第七方云天连主殿都没有个名字,只用抬手往上指指,说“上面那层”,大家就都知说的是哪里。

末无端回去转了一圈,在书房找到了离,见他正在作画,也不知画的哪里景致,开口便喊:“师尊,我正好带了只笔给你,把你那旧玩艺儿换一换。”说着把那金的绿的递上去,“诺,试试好用不。”

离抬头看了眼这只新笔,面无波澜,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审美情趣,伸手接过,放在笔架上,“端儿所赠,哪里舍得用,还是收藏在这里吧。”

末无端到没觉得被嫌弃,死皮赖脸就要离试试,大神终归熬不过小人精,最后还是拿起蘸了墨汁画了几笔。

末无端趴桌上看画,似乎是一处园子,但不像是无涯境里的,就问是哪里,离只说是往昔居住过的地方,也不仔细去讲。

她也不是真关心,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她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但已经困得不行了,决定还是去睡,就冲离道:“不行了,我要去休息,不知哪里的鸡聒噪得很,一大早就叫得人头痛,害我几日没睡好了。”

离点头,她就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才起,昨晚和今晨都没进食,她已经饿得慌了,就去食厅寻吃的,一踏进,就看到离正端了一只碗在盛汤。

见她进来,把碗递给她,道:“想是活得太久,肉柴了些,汤还可以。”

端了碗,喝了一口,汤确实还行,比她昨日烤的鱼还要鲜些,也不知道炖的什么好东西,离的厨艺真是没话说。至于肉嘛,的确嚼不烂,末无端尝试了一块,嚼得腮帮子疼。

吃饱喝足,仍然是去各方云天呼朋引伴,游荡祸害。不过因为那些仙童总要修行,意外有几个还格外刻苦的缘故,末无端作为唯一的闲散人员也时常只能一人出动,反正就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哪里有宝贝往哪里去。

第四方云天出尘殿的那株大枣树近日好像收成了,前些天派了童子给第七方云天贡了一银盘,自然全进了末无端肚子。味道不错,也不知还有没有,想着就遛达了进去,直奔花园。

每方云天神仙童子算完,零零总总不过十多二十位,占地又广,不常能遇见,就算遇到了,也没谁会拦她做什么。到了花园,果然只有她一人。

一株几人环抱的枣树立在园子正中间。这枣树自然不是凡品,生在灵脉,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数百年才成熟一次,个个大如鸡卵,就是果子数量不多,给七方云天各送去些,树枝上只稀稀拉拉还挂着几枚。

末无端三两下攀上去,摘了坐树上就开吃,又想起舞翩儿几人不知吃到没有,就把树上剩下的全薅了,拿一方丝帕裹了揣怀里,想着晚些去寻他们。

正准备从树上跳下去,瞄到一墙之隔的悟室,虚真仙人正在训他的童子。隔得远,听得不真切,好在她耳力好,模模糊糊也听了个大概。

修道明真义,知灵之所源,修术明策略,知灵之所去,不知道,不得灵,不知术,得灵亦枉然。

末无端还想再听,可叹仙人们个个都是臭毛病,云里雾里点一点,就是不说通透,美名其曰自行领悟。自己领悟得了还要你们做甚?

末无端一边抱怨,一边也就作罢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无涯境内上上下下都将她视作神尊的徒儿,绝没有谁敢越过神尊去教导她的。

可偏偏离也不怎么教她,只向她简单提过灵力的运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懒得学,学会了也没用得上的地方不是?

她曾一时兴起提起过,要学对战法术,离问她学了做什么,她说要去打架,也可自保,离云淡风清一句,“那就不必了,有我在,你愿打谁就去打谁,没谁能伤你。”

这话也对,末无端断了心思,继续去野。

末无端下了第二方云天思阙殿去找舞翩儿,殿门口撞上两位仙童。仙童向她行了礼,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几分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慌慌张张走了。

她虽有些奇怪,也不特别在意,径直去了殿里芳菲幻境。芳菲幻境乃是一片无尽花海,其中是姹紫嫣红还是清新淡雅,皆是看入内之人的心境。舞翩儿是蝴蝶精灵,最喜欢在内修行,一进去就寻见了。

末无端见了舞翩儿,就拉她要一起去寻饮欢几个,说是有好东西要给他们分。

舞翩儿赶紧拽住她,可别,饮欢还是别找了,正在挨训。不巧的很,昨日才偷吃的鱼,今日就叫归中仙从池里捞出了一把鱼骨头,气得这位仙人险些跳脚。

用头发丝也能想到是谁干的,不过忌惮那位,不便找她麻烦,这不只能训自家童子发火吗。神仙也玩得一手欺软怕硬。

听舞翩儿这么一说,末无端干笑了几声,“那你待会儿去找涟琳说说,让他这几日就不要在虚真那老头眼前出现了,免得飞来横祸。”

舞翩儿一惊,“出什么事了?”

末无端从怀里摸出包灵枣来。

“一个不剩,全在这儿了。”

舞翩儿没有了言语,这无涯境,还有末无端手伸不到的地方么?她恍惚间好庆幸第二方云天没有这小祖宗看上眼的东西。

不过枣都摘了,哪里有不吃的道理。他们这样的伴仙精灵,平日里哪吃得上这种东西,上次灵枣成熟的时候,还没这种恣意妄为的家伙敢摘了给他们分食。

吃着,末无端又想起殿门口碰到的那两个童子,舞翩儿也没听说思阙殿有什么事,想来无关紧要,那两个童子本来整日就不淡定。

末无端也不打算再去别处讨人嫌,把整包灵枣塞给舞翩儿,让她得了空当去分,自己就先回去了。心里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路上遇到离的侍童去云天顶峰取雪雾为第二天煮茶做准备,末无端才想起来明天什么日子。

13.无涯境其三

每年这个时候,一位名为现的神仙都会到无涯境中来拜访离,日出来日落走。末无端很不喜欢那位神仙,因为那位神仙很明显的,也不喜欢她。

两位大神多半时间是对坐品茶,聊聊见闻,忆忆往事,还有些听不明白的东西。

早几年,末无端还是几岁孩童时,常在离怀里打滚打瞌睡,听现说外面的事情觉得有趣,就总往离怀里蹭,坐离腿上听。现就瞪着她,一脸火气,眼神仿佛就要把她掐死。

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神仙这么可怕的表情,被看得背后发毛,每次都是心里骂着娘,乖乖滚出去。与这位大神,末无端那是一个字也没说过,但绝对的交恶已久。

过了几年,末无端敬他是离的故友,不愿和他“一般见识”了,听他要来,就马上躲一边去,免得见了双方都碍眼。

于是第二天大早,现还没来,末无端就滚蛋了,仍是寻舞翩儿去。一进思阙殿,就发现殿里门厅身影绰绰,好像都在,舞翩儿也站在墙角,见她来,招手唤她过去。

“怎么了?今天到得这样齐。”

舞翩儿摆摆手,“别提了,重明鸟丢了。那可是仙师花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仙师寻去了,命思阙殿全体都在这儿候着,等仙师回来问话。”

“呵,难怪昨日他俩看我神色不对”,末无端抬起下巴朝那两个童子噜噜嘴,“丢了东西嘛,肯定是疑心我偷了,啧啧,可惜,这次可不关我事。”

舞翩儿瞥了她一眼,“自然与你无关,那重明鸟修为比我还深,你哪打得过,还偷呢。”

被嘲讽惯了,她也不生气,反而暗笑,本事差也有本事差的好处。不过重明鸟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没见过。

舞翩儿就描述给她听,少有的仙禽,千年修为,向日而生,身如彩凤,啼如雄鸡……

“什么!啼如雄鸡?就是前两日吵得我睡不着的玩艺儿!”

“你见过?”一众小仙童子转身看她,满脸的果然如此。

“不不不,没见过没见过,就是前几日早晨听见鸡鸣了,猜想是它。”再看众人眼神,“我也打不过不是么?再说,我偷只鸟干什……”

末无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低声问舞翩儿,“那什么鸡,鸟仙,什么时候不见的?”

“似乎前日傍晚就没再见到了。”舞翩儿狐疑,“不会真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末无端心里已是不祥,那碗汤……真香啊……

这里,呆不得了。

“绝对不是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师尊今日待客,我得回去了……”

本就可疑,现在还想走,那真是把可疑两字写在额头上了,两个童子过来要拉住她说清楚再走,她连忙挣脱,喊着“来不及了”,转身想跑,一头撞在一位神仙身上,落英仙子回来了,正正被扑个满怀。

两个童子见仙师回来,赶紧让到一边,仙子低头看她一眼,顿时双眼瞪的溜圆,转而眼里要喷出火来。

落英仙子抬手指着末无端,“你你你……”气得说话都在发抖。难怪寻了两天两夜,把无涯境找了个遍也没见个影子,一众小仙看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末无端身上自内散发出的,不就是重明鸟的气息吗?

“你这小混账,你把它给吃了!”

在场的哪个没惊掉下巴?重明鸟何等神物,何其难得,为了得到这一只,落英仙子上天入地花了多少心血,让她给吃了?

舞翩儿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重明鸟啊,不比几只灵鱼几枚灵枣,是已经成仙的灵物。昨日还在庆幸没祸害到思阙殿,却没想到一出手就祸害得这样惨。

落英仙子拧了末无端耳朵,恨不得让她当场血溅三尺,可神尊在上,由不得她生杀夺予,只得压下滔天怒火,命人拿了破魂鞭,准备先给她几鞭出口恶气,再押着她去第七方云天请神尊做主。

末无端捂着耳朵“唉唉唉”直叫唤,舞翩儿虽是心惊胆战,但也不忍见末无端受罚,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上前求情道,“看在无端是神尊弟子份上,仙师息怒,饶了她这一次吧。”

落英仙子怒意不减,“若不是神尊威名,我现在就让她死在我剑下!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偷鸡摸狗,你们个个的也跟着不学好,是打算堕了凡尘去做妖怪了吗?”

舞翩儿求了顿骂,也无计可施了。

末无端都要哭了,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拧过耳朵这么当面骂过,伸手去掰落英仙子的手,“有话好说,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重明鸟自己飞你肚子里的?”

末无端无奈,“吃的是我,可捉的不是我,炖的也不是我啊,我当真不知道是你们的什么重明鸟。”

落英仙子不信,除了她,谁还能干出这勾当,虽然道行不行,祸害的手段到是多得很。

见仙子不放手,末无端也憋屈,心里一横,“要打打我师尊去,他干的事儿你在这儿冲我发什么火。”

落英仙子手上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末无端赶紧把自己耳朵摘了出去。“我就是早晨起来喝了口鸡汤,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打我。那汤我师尊熬的,谁捉的谁杀的你自己去问他!”

听了这话,落英仙子彻底歇了气,不知是被末无端的话给惊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竟有些站不稳的样子,旁边童子连忙移来椅子扶她坐下。

虽不敢想像那位冷若冰霜的神界至尊会做出这种事,但冷静下来一想,以末无端那点儿本事,重明鸟确实不该被她捉住。

末无端见落英仙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摸摸耳朵,稍稍解气,又想到刚才她骂自己偷鸡摸狗,还连带骂了舞翩儿几个,决定再气她一气,“我师尊还说,活得太久,肉柴了不好吃,你要不要去证实一下。”

落英仙子已经要晕在那把藤椅上了,捂着胸口只觉心肝都在疼。舞翩儿忙拦着末无端让她别再刺激仙子了。

末无端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即气落英仙子不分青红皂白给她好一顿难堪,更气离煮些什么乱七八糟也不跟她讲清楚。

带着这么一肚子窝囊气,她也没心情玩儿了,还是回去窝着看看小人书安全。

想好了给落英仙子行了礼,抬脚就走,嘴里说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仙子若是不信,自己上我师尊那儿去打听。不过今日恐怕不行,难得他有客人。”

说完,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14.无涯境其四

从小到大,她吃过的奇奇怪怪的珍禽异兽不少,吃出今天这局面还真没有。不过今日时机不对,不是发疯的时候,明日再和老头子说道。

说起来还有几册画本没看完,也不知那谁和那谁最后怎么样了。但一想到回去要是碰上现,又要莫名其妙挨顿眼刀,又是一阵郁闷。

末无端也曾问过到底哪里惹了那位神仙,如此不被待见,离只淡淡说一句“前尘往事,与你无关,不必在意”,都要闹出心病了,怎么能不在意!

其实说实话,现生得很好看,面容精致,身段恰好,气度高雅,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偏了什么心,造出这样的天神。

能和现比好看的也就只有离了,两位大神坐在一起,更是一幅美景,令人观之心旷神怡,整个无涯境,找不出来第三个能比他两个更标致。

末无端今后出了门,纵观三千世界,会发现,其实岂止无涯境,这世间也没更美的了。

不过在现在末无端的眼里,这两位,一个自小看惯的脸,并不知道原来这就叫绝世,一个天生的讨厌神,再好看也让坏性格拖累成负分。

实在无意观赏,还没小说好看。

末无端一路做贼似的贴着墙根往离书房里钻。离的书房屏风后面有一间禁室,打扫的童子不能入内,离也很少进去,就成了她藏东西的好地方。

不止是她的,那些与她要好的童子们偷偷从外界带回的乱七八糟的物什也都交给她全藏在这里。

一路溜到禁室门口,也没遇到那个讨厌神,末无端心内窃喜:运气不错,安全抵达。

推门进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看到一只洁白纤长的手从禁室最里面那张书架的最底下一格,抽出一本画册来,正在她还没看完的那本《感天动地美娇郎》。

现翻开一页,瞄了一眼,用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叩了叩书皮,抬头看她一眼,就把书交给了旁边的离。

现左手微微抬起,往书架处一比划,最底下那格末无端的藏品们就全体自己浮了起来在空中定住。

什么《仙家二郎情史》《情定绝世小娘子》《村头的二狗村尾的小翠》《刘大柱称霸洪荒宇宙》《仙兽的一百零八种小癖好》……还有一本绝版《春宵千金图鉴大全》,各种各类,漂了满屋。

一时间,末无端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或者把现塞进去。

糟糕他妈给糟糕开门,糟糕到家了。

现横眉冷眼看着末无端,一脸鄙夷厌恶,对离说,“这儿的藏书到是稀奇得很,你那本《无上集》恐怕还没这些有意思。”

离随意翻了几页,头也不抬,轻笑道:“岁月久长,闲来无事,什么也都看看,这插画的笔法到是不常见,有些趣味。”仿佛那是他本人的藏书。

现气极,顺手摘下那本绝版图鉴狠狠往地上一摔,顿时化作万千碎纸,其他书本也噼里啪啦一齐落地。末无端看现神情,只觉现要摔碎的不是书,是她自己。

现冲离怒道:“你就护着她吧,劣性不改,看你能护到几时!”

说完,拂袖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末无端见现朝自己这边来,生怕和那本图鉴一个下场,赶紧贴着墙躲离身后去。

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静站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终于叹了口气,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何必错到最后。”

离不说话,现也不等他回答,只又看了末无端一眼,径直走了。

末无端还有些后怕,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现向离发这么大的脾气,总觉得刚才现是真想杀了自己。

直到确定现已经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想起那本图鉴是别人的,如今毁了,明日还要去解释,当即头痛不已。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怎么给身旁这位解释。

末无端小心翼翼,挽着离的手臂,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试探着叫道:“师尊?”

离却毫不生气,完全没有教训她的意思,也不多问,弯腰捡起那些闲书,一本一本摞好,放她手里,指了指右手边几个空架子,“你的东西都放那边吧,别藏得到处都是。”

末无端讪讪干笑了几声,把手里书放了,又从几个角落抱出一大堆各色玩艺儿。

一一摆放好,末无端甚是满意,从今往后,在这禁室她也光明正大有一席之地了。

高兴之余也有些心虚,偷偷去瞟离,对上离的目光,又赶紧躲避。

离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失笑,朝她点点头,示意出去坐下说话。

书房茶台对坐,末无端乖觉地为离把茶斟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想起现刚说的话来,心中疑问更深了些,便小心翼翼开了口,“现师叔刚才说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端儿到底哪里开罪了师叔,让他这般生气。”

离摇摇头,沉默片刻道:“多年前我曾有个徒儿,一心导他良善,终是背道而驰,现为此耿耿于怀,所以迁怒于你。”

离有过徒弟!末无端第一次听说,惊讶之余又有点儿酸溜溜的,从来都以为自己就是离身边最亲近的那一个,却原来早有他人,不知道离是待谁更好一些。

不过那家伙竟然敢背弃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害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那他现在……”

“不在了。”

简短的三个字,声音轻的仿佛要听不见,离的眼睛黯了下去。

离向来恬淡,少悲少喜,却仍为一个故去多年的徒儿伤心,自然是动了真心真情,纵使再好奇再吃醋,她也不忍心追问了,想必不是一个圆满结局的好故事。

那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才会令现如此愤怒,离如此难过?

“我会好好听师尊的话,不让师尊伤心!”末无端坐直腰板,直视离的眼睛,无比真诚严肃。

对她突如其来的认真,离显得有些讶异,最后化为宛尔一笑,“我知道,我信你。”

15.无涯境之五

离这么说,末无端心中高兴,那个白眼狼徒弟怎么能和她比。可气氛还是过于沉重了,她实在有些不适应,急着转移话题,又正好有些问题搞不清楚。

“师尊,什么叫做情为何物,生死相许啊?生死皆是大事,怎可如此轻率就许给他人。”

离手顿了顿,“你哪里听到的?”

末无端干笑,起身回禁室取出那两册《情比金坚鸳鸯录》来,翻给离看。

离也不嫌弃,任她一边翻一边讲给他听,最后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可交付的何止生死,所有希翼与绝望俱系一字,得之身处极乐世界,不得坠落修罗地狱。”

末无端吸了口凉气,“那可太可怕了,有了情,岂非失了自己,全凭他人做主了。”

离倏然浅笑,“身陷其中,心有牵挂,或悲或喜,皆是幸运。”

末无端摆摆手,“这幸运我可不要,听着渗人。”

离又笑,“情不知所起,哪里由得了你愿不愿意。你不要,他来了你避不了,你想要,他走了你也抓不住。再说,万般皆是情,你与那些童儿们有情,与我亦有情,难道都不要了么?”

末无端连忙抓住离,“要的要的,我最喜欢离了。”一急起来也不叫师尊了,“与舞翩儿他们也是情,与师尊也是情,都让我开心,我当然要的。”

离摸摸她的头顶,轻轻点点头。末无端又开心了,翻回那本书,“那这沈小姐对孙书生真是深情,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也依旧是开心的。”

离将书合上,递给末无端,让她拿去放好,道:“那到不是,书中无论是沈小姐的情,还是孙书生的情,都全是孙书生一个人的梦呓。”

“这是什么意思?”末无端不解。

离曲指敲敲她的脑门,“因为这书,是孙书生写的。”

闹了这么一通,末无端带着一知半解的糊涂,继续去研究她的小说去了,一时间,竟然把那什么重明鸟,什么落英仙子忘到了九霄云外,等想起来的时候,委屈也好,火气也罢,都已经不剩一丝了,也就懒得跟离再提。

落英仙子后来会知道,她该多么庆幸末无端的坏记性。

因为接连惹事生非,末无端猜测近期出门都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决定消停几日,把攒的小说都看完。

小说看累了,便去缠着离,要么弹琴吹箫给她听,要么教她画画下棋,日子过得十分悠哉惬意。

这日,末无端终于翻完了最后一本书最后一页,狠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想起一整日没见着离,也不知今天去哪里了。

之前看书看得入神,忘了吃饭,饿得嘴里冒酸水,她揉着肚子决定去找些吃食。正经过后院,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嘣”的一声,吓得末无端险些跳起来。

掉在地上的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披着虎皮纹理,头上一对犄角锃光,像是牛角,却比牛角不止大了一倍。

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这东西像座小山,横在末无端面前一动也不动。抬头,离浮在上空,显然这玩艺儿是他扔下来的。

末无端冲他招招手,“这什么怪物,吓我一跳。”

离落地,“此为軨軨,路过空桑山见到,顺手抓来。”

末无端伸脚踢了踢,“軨軨?没听说过,抓了干嘛?”

离听末无端肚子响了两声,斜看她一眼,道:“味美,吃。”

煎炸炖焖炒蒸,一神一人绕着軨軨走了两圈,终于因为第七方云天没有这么一口大锅而放弃。

那就烤了吧,整只一起。离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就准备开肚剥皮。

末无端看着这座小山,心想不知要吃到何时,忽然想到,不如把自己那帮伙伴们一起叫来,顺便向漱心解释一下那本摔成渣的《春宵千金图鉴大全》,便问离自己可否去请些朋友,离冲她点点头,一切随她高兴。

第七方云天请客,吃軨軨。被叫到的仙童们,既心惊胆战,又不敢不去。

舞翩儿听到,简直要昏过去。重明鸟成了鸡汤之事,落英仙子自然不敢直接去找神尊求证,但专门侍候打扫第七方云天的童子全都被叫去问了个清楚,确实有童子见过神尊拎了只彩色雄鸡,仙子呕得心窝子疼,几天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一只仙禽还没瞑目,另一只神兽又要遭殃,那第七方云天哪里是仙境,简直是大型屠宰场。

但神尊点了头,终归不敢拒绝,一群战战兢兢的小仙童,跟着威风八面的末无端,进了第七方云天大殿的门。

除了与末无端格外亲厚的那几个,其他童子从未有机会踏入第七方云天,但就算那几个常来的,也从来不敢去叨扰神尊。

跟着末无端进了园子,众位童子皆有一种被神尊玄雷劈个正着的感觉。

那位高高在上,平日里他们连头也不敢抬起直视的大神,正在专心致志做烧烤……

軨軨已经收拾干净了,正架在红莲火上烤得嗞嗞作响,离挽着袖子正在给这块巨大的烤肉裹第三次香料。

在如此接地气的神尊面前,童子们似乎觉得自己的目光也是对神尊的冒犯,都低下头,局促的坐在园子台阶上,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只有末无端一脸兴奋,一直凑离跟前问什么时候能吃。

每个童子都分到了一大块軨軨肉,烤好了,离又恢复成了那个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神尊,也不与他们一起进食,自己去后殿打坐去了。

见神尊走了,众仙童才稍稍收起十二般小心翼翼,与末无端围着红莲火吃起来。

神火烤神兽,灵力充沛,滋味鲜美,一口胜过潜心修炼一年,众童子越吃越欢快,吃完不够的又自己去架子上取,之前的拘谨很快化成了欢声笑语。想到末无端定是常吃这些好东西,好几个羡慕得拍大腿。

一直到大家都撑不下去了,那只軨軨还剩了大半,只可惜神兽死后,灵力就会快速消散,断没有一次吃不完留着下次再吃的机会,虽然心疼,也只能看着红莲火没过渐失灵力的剩肉,最后烧得渣都不剩。

16.无涯境之六

漱心听说自己那本图鉴被神尊发现,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直到听末无端说神尊并无怪罪,还帮忙打掩护,才缓过气来。

不过仍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有心思追究毁书之责,没招来一顿乱棍打死或是逐出无涯境,那已是千恩万谢了。

后又听说神尊不但没怪罪,还指了地方放置那些俗物,甚至同末无端一起看了画本,惊得舌头都要收不回去。

不过惊讶归惊讶,惊讶完了,一众仙童都发现,第七方云天绝对是最最安全的玩物丧志之所在。

末无端的偏殿渐渐成了仙童们偷懒消遣的绝佳去处,各方云天仙长也不敢擅往的第七方云天被闹得火热。

神尊不说,谁也不敢明管,只能回家关起门来,暗中教训自家童子。但管教得越紧,这些童子们心里越憋屈得慌,越想找个地方放肆一下,如此循环往复,日子过得也算安安乐乐。

一日,末无端算着日子,涟琳外出该回来了,她要的《红颜泼祸水下卷》和《趣说修仙秩事》不知带回来没。

等不及涟琳送上来,她就自己跑第四方云天去堵人。还没到,就见半路闹哄哄围了一圈童子,两个身影被仙童们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不正就是涟琳么?

末无端拨开几个仙童走进去,见涟琳正与第六方云天的寒潭吵得面红耳赤。原来涟琳拿了书正要去找末无端,慌慌张张正好与急急忙忙端着纸笔砚台的寒潭撞个正着。

第六方云天苍极真人和归中仙于流花瀑赏莲,一时兴起,命寒潭去取笔墨纸砚,要作画一幅赠予归中仙。

寒潭心急脚程不免加快,谁知突然冲出个涟琳撞个满怀,墨汁洒了一身,纸也都染了。

寒潭怒从心起,指着涟琳喝道:“你没长眼睛啊,朝哪儿撞呢!”

涟琳看着手上两本被泼得乌漆麻黑的书卷本就郁闷,被寒潭一吼,也来了脾气,当即对骂起来。

寒潭骂了两句,本想就此脱身回去重新取了东西给仙师送去,却被涟琳拉着不让走,只得吩咐了其他第六方云天的童子去送,专心和涟琳吵起架来。

末无端伸出两根手指,拎起地上那两本和砚台一样黑的书册,不就是她千盼万盼的那两本吗!末无端也上火了。

离并不允许她踏出无涯境,只有偶尔相熟的童子外出,才能偷偷给她带些闲耍东西,这两本,等了快一年,都快送到门口,说毁就毁了。

末无端跳脚了,迅速加入到骂战里。寒潭见她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却是一声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末大小姐,怪不得尽整些下三滥。”他向来看不起末无端。

寒潭修练刻苦,从不跟着末无端他们胡闹,也极为反感末无端无所事事,不求上进的废物德行,只觉这无涯仙境都让末无端搅和脏了。今日更见末无端把些不入流的俗世腌臜当宝贝,又多了几分厌恶。

末无端听出来者不善,蔑视两个字都要写在脑门上了,顿时感到失了脸面,指着寒潭道:“你什么意思?我下三滥,你高贵不成?”

“那可不敢,这无涯境,说高贵,除了神尊,谁能和你比,只盼高贵的末仙子少拔葵啖枣,别再给神尊丢脸才是!”寒潭冷言嘲讽。

“胡说,我给师尊丢什么脸了!你懂什么!”末无端的手指都要戳寒潭鼻子上了。

“丢什么脸你不知道?”寒潭一肚子火气,骂得正顺口。“神尊看你有些天份,可怜你,把你带回来,这么多年,你会什么了?修为毫无长进不说,尽干些不齿之事,旁人看了都替你脸红。三百年前你那师兄,与你一般资质,到你这个岁数都要修成正果飞升成仙了,你哪怕比得上人家十分之一,可怜,连个入魔的都不如,你才真真是神尊身上的污点……”

神尊三百年前的徒弟是无涯境中的禁忌,涟琳见寒潭已经口不择言了,一把把他推地上,骑上身就要挥拳,“你放屁呢?住口!”

寒潭自觉失言,但积累已久的不满不甘一起涌上心头,当即推开涟琳,运了灵力打了起来。

涟琳终究不是寒潭的对手,十数招后便被击败倒地。末无端见涟琳落地,才回过神来,一时也失了理智,抬手招了紫光剑朝寒潭袭去。

寒潭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在前方布上蓝色光盾,将紫光剑悉数弹开,另一只手召出飓风,卷了沙石,瞬间把末无端淹没。

末无端赶紧以紫光画了光罩,把自己护在其中。寒潭突然撤了飓风,甩手一串蓝色剑芒,将光罩击得粉碎,然后一脚踢起地上一枚石子,打在末无端膝盖上,末无端膝上一阵巨痛,一声痛呼,不由跪了下来。

寒潭错开位置,并没让末无端朝他的方向跪下。

末无端挨打实在挨得太难看,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寒潭根本没费什么力气,简直是侮辱式的打法。末无端脸上挂不住,膝上又疼,抱着腿就哭起来。

有几个相熟的看不下去,都去扶末无端,把寒潭推开,有一个冲寒潭吼道:“你胆子可真肥,无端也敢打,不知道有多少板子够你挨!”

其实寒潭已经留了五分力道,最后那块打中末无端的石头更是并没注入灵力,只能说末无端比他想象中的还不经打。

本来也有一丝慌张,可见末无端那无用的样子,心里无名之火又燃了起来,凭什么,她末无端凭什么能得神尊青睐,能在无涯境耀武扬威,反正人已经打了,板子也好,鞭子也罢,挨就挨吧。

末无端哭够了,捡起地上那两本墨染的书册,一瘸一拐往回走,涟琳去扶她,她摇摇头,松开涟琳的手,也不说话,自己回去了。

寒潭自知今日之事逃不过,自行前去拜见苍极真人请罪。

在第六方云天其他童子送去笔墨纸砚之时,苍极真人已知寒潭与人发生口角,但没想到最后会是打伤了末无端。

听到不过是小伤,才松了口气,又想到末无端平日种种,心中也觉得该打。

但毕竟是打伤了神尊的徒儿,就算说是孩子们胡闹,面上也得好好有个交待,于是吩咐打了寒潭一百棍,在须弥殿前长跪,准备第二日携了寒潭去赔罪。

17.无涯境之七

末无端回去,躲进了自己的寝居,抱着两本墨书,蹲墙角又哭起来,怕被离听到,哭也没敢出声。

她只觉得丢脸,寒潭说的没错,她占着最厉害的师尊,活成了最大的废物。

平日里看着风光无限的样子,不过是虎假虎威,都让着她罢了,心里还不知怎么讥讽,怎么为离不值。

哭了个泪眼婆娑,末无端又小心翼翼拨开衣摆,去看膝盖。膝盖那里被石头蹭掉了一块皮肉,不算严重,但也是鲜血淋漓。

她从怀里摸出一方花帕子,去擦血迹,正擦着,忽然眼前一暗,被什么挡了光亮。

末无端抬头,就见离的目光落在自己伤口上。

离蹲下身,见末无端满脸泪痕,伸手要去触她的伤口,末无端忙拿手去挡,叫道:“别,疼!”

离的手猛然顿住,霎时脸色煞白。静默须臾,才抚开末无端的手,掌心放在伤口上方,一股暖暖的灵力流淌下来,伤口瞬间愈合,一丝伤痕也没留下。

不疼了,末无端揉揉膝盖,刚要抬头对离说点儿什么,就见离已起身踏出房门,飞身而去。

离甚少到其他云天,苍极真人见神尊从天而降,心中已是不祥,但还抱着一份侥幸,小孩子打架,何至于劳烦神尊亲自过问。

却没想到,这神尊不是来过问的,他问都没问。

苍极真人迎上前去,正要给神尊行礼,却见神尊一挥袖,一阵罡风将他击个正着,上万年修为的上仙,就这样倒地爬不起来。

离眼里的怒意不加掩饰,苍极真人心内一凉,似乎面前这位大神马上就要叫他烟消云散。

离抬起右手,灵力在他手中流转,苍极真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仿佛自己已经是块死肉,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一连串的轰隆声,伴着童子们的尖叫声,随后就是沉寂。

确认自己没死,苍极真人睁开眼睛,随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住了。

须弥殿已化为废墟,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没留下,那些小仙和童子灰头土脸,缩在废墟上瑟瑟发抖。

神尊已经离开,但苍极真人还在他的威压下无法起身。

本来跪在殿前的寒潭目睹了一切,浑身不可抑制的发抖,他看仙师伏在地上起不得身,跌跌撞撞爬过去,扶苍极真人起来。

苍极真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愣了半响,转过头,突然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才发现身边扶着他的是谁,反手狠狠一个耳光将寒潭打飞出去,“祸根!差点儿就让你害得死绝了!”

寒潭趴坐在地上,不敢出声。苍极真人望着满地狼藉,不知何去何从,只怕神尊不能消气,灭了他须弥殿满门又何妨。

须弥殿被毁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无涯境,各方仙长震惊不已。

这位上神向来冷漠,少与他们接触,就算各方云天仙长更迭也不见得会露面,更别说插手其中琐事了。

只有每年五月初二,各仙长前往第七方云天拜见时方能见得一面。拜见时神尊也不多言,往往请了安就打发他们回去,千般不关心,万事不入眼。今日不过孩童相争,神尊竟如此大动肝火,亲自出手教训。

众仙个个胆寒,纷纷细数自家与那小祖宗有无过节,生怕神尊顺了手,一齐秋后算账。尤其是落英仙子,想起那日差点儿落下的破魂鞭,哆嗦得都要站不稳,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去心疼什么重明鸟。

离算着末无端哭够了,提了几碟点心去找她。推开门,见她还靠在墙角,已经睡着了,想必是哭累了。就抱起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末无端怀里掉下两本书,离捡起来翻了翻,撕下其中两页以阴火燃尽,手指又轻轻一弹,书上墨渍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轻轻把书放屋内桌上,掩上门出去了。

半夜末无端醒了,看到桌上的点心和干干净净两本书,知道离来过,心里一暖,想起今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哭过了睡醒了,心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是想着以后多少也要向离学点儿本事,以后万一又对上寒潭,输也输得稍微好看点儿。

之后几日,因为始终觉得过于丢人,也没好意思出门,正好宅着把两本新书看了。

《红颜泼祸水》是本写情情爱爱的,和她以前看的那些差不多,无非是郎情妾意,然后遭受各种阻挠,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看的都是历经种种磨难终于幸福生活在一起,这本到最后却是个悲剧,男主上了吊,女主投了江,愁得末无端没吃下中饭。

那本《趣说修仙秩事》是外界凡人收集的各种修行传说,仙魔妖鬼无不涉猎,一一整理成小故事。

翻了两天,仙的故事最无聊,能修成仙的,那都是资质奇佳,修行一帆风顺,最后飞升成仙,故事大同小异,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只有之中提到的六百年前飞升的星晓仙,和第三方云天忆已殿的星逍真人听起来到是差不多。

魔的就要有意思多了,主要是故事情节多有曲折,多半原来是打算修仙的,其间遭遇了些不尽相同的阻碍,终于失了本心坠入魔道。

想到寒潭提起师尊有个徒儿三百年前入了魔,末无端还专门把魔那一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寻些端倪,但看来看去,也没相像的,想必这书并没收录完全。

至于妖鬼的,那就精彩了,害人的帮人的吃人的抢人的,无奇不有,比仙魔那两卷厚得多得多,想来是仙魔少见,妖鬼常有的缘故,描写的也比另两卷更细致,尽是些爱恨情仇,比之前看得那些小说还像小说。

过了几日,书看完了,末无端自认也能放下羞耻心出去晃荡了。美美吃了早饭,梳洗打扮一番,推开大门抬脚出了门槛,小曲儿还没哼起来,就见外面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苍极真人已在门外站了几天,神尊怒毁须弥殿当天,他就率了全殿小仙童子到第七方云天请罪,请侍候神尊的童子通报了,神尊却也不召他,他既不敢擅自进入,又不敢走,只好命所有小仙童子跪下,他自己弯腰站好,等待神尊息怒。

至于寒潭,已被捆好打个半死,吊在殿外树上,等候发落。

18.无涯境之八

末无端一股冷血冲进心头,三魂七魄都冻僵了。

回过神来,也不管其他站着的跪着的了,冲到树前举手斩断绳索,把寒潭放了下来。

寒潭受了重伤,加上吊了几天,早已昏迷,摔在地上,也没声响。

末无端颤抖着手去摸寒潭心口灵气,直到感到一丝灵力仍在他体内流转,尚未消散,才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苍极真人见正主出来了,知道所有的回旋余地都系在末无端身上,忙来向她请罪,直言寒潭任由处置,望她海涵。

末无端打量着眼前这位唯唯诺诺的上仙,又看着那排跪着的熟悉的脸,不知所措,半天,才从众人结结巴巴的回答里知晓了个大概。

她去拉那些小仙和童子们起来,可神尊不开口,谁又敢起。末无端只觉半身血液都涌到脑子里,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离却风清云淡只字未提,若是她再晚几天出门,恐怕寒潭已经活活吊死。

末无端把他们拉不起来,也不拉了,直冲了回去,一脚踹开大门,一路狂奔到书房。

对于她而言,那日之事就是孩童打架,虽然丢脸,但打完就是打完了,为什么离要插手,弄成这个局面。

她没想过要寒潭的性命,也没打算连坐整个须弥殿,如今这样,她只感到难受、难堪,更难以面对那些受了牵连的仙人童子们。

冲到离跟前,末无端攥紧了双手,本以为有千言万语,要和离闹个天昏地暗,真见了,却张不口,指着离“你”了好几声,最后嚎啕大哭着把整个书房里书也好琴也罢,能砸的全砸个稀巴烂。

离也不拦着她,等着她把东西砸完了,才开口问她怎么回事。

末无端哭得气紧,跳着脚吼道:“谁要你管了!谁要你管!我的事你别插手!要是寒潭有个三长两短,我下半辈子还怎么安心!”

离伸手想去帮她拭泪,她一把甩开,转身跑了出去。

末无端一边哭一边往云峰上走,最后停在了云峰尖一个山洞前,洞口刻着“何远”二字。

这个山洞是无涯境中禁地,洞中有一明镜幻潭,传说能照出诸般生灵心念和过往。末无端曾经来过,明镜幻潭很美,但她什么也没照出来。

末无端走进洞中,洞内花草茂盛,皆幽幽发出淡淡的七彩光芒,越往里走,光芒越盛,在最里面的,就是明镜幻潭。

微风一吹,明镜幻潭也会泛起涟漪,但奇妙的是之上却能立住人,踩在水面上和踩在陆地上无异。

潭心一堆土丘,上面长着一棵火红的炎柳,枝条垂进了潭中。

靠着柳树坐下,末无端抱着膝愣愣发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对离发完火,其实她就已经后悔了,离做那些事皆因为爱护她,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性命都是离给的,她有什么资格冲离发脾气?

可一想到一身血污的寒潭,她就觉得喘不过气,寒潭并没有什么大错,不过几句口角一场架,何至于受罚至此。

不知愣了多久,一声“端儿”把她唤清醒过来,离站在潭外,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末无端一见他,眼眶又止不住泛红,赶紧转过头,嘴硬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出去。”

离也不恼她,闻言,轻轻退出去,在洞口坐下。

就这样,谁也不吭声,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末无端肚子饿得咕咕叫。

忽然,洞外传来离的声音,“端儿,今夜又是满月。”顿了顿,又说“抱你回来那天,也是这样一轮圆月,似乎就在眼前,你却已经长大了。”

听见这话,末无端心内一热,再也没有了脾气。

离自顾自继续说:“我以为只要护着你,你就会开心,就不会难过。我向来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原来你是在乎的。”

末无端终于开口了,“我最在乎的当然是师尊,可是我也在乎他们,他们伴着我一起长大,看着我哭我笑我闹,我每一天的回忆里他们都在。我现在仍旧不过是个凡人,做不到太上忘情毫不在意。我知道师尊宠我护我,可我并不想让他们因此惧怕我疏离我,我也不愿意看到谁因为我受伤。”

洞外大神笑了,“那我答应你,不罚他们了。今后你让我教训谁,我才教训谁,你不说话,我就站边上看你挨打,可好?”

末无端噗呲笑出声来,“你看我要被打死了,好歹救上一救啊。”

听见笑声,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离又进来,手上还提了一个食盒,坐到末无端身边,把食盒递给她。

末无端早就饿了,急忙打开盖子,里面几样精致小点心,还有一瓶梅花甘露,在离面前也不需要什么形象,抓起来就吃,边吃边和离搭话。

“寒潭怎么样了,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我已命苍极将他带回去好好医治。”

“之后也不准再追究了。”

“嗯。”

“要把须弥殿重新修好。”

“好。”

“那个治伤的法术,你要教我。”

“你还要再受伤吗?”

“教我!”

“好。”

“我从明天起要好好修行了。”

“好。”

好好好……

吃饮喝足,末无端开始打瞌睡,手里的糕点都拿不稳了,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往家里走。

末无端迷迷糊糊想起一件事来,“师尊,我有个师兄,真的入魔了么?”

离的脚凝住了,“嗯”了一声,才继续往前走。

“师尊别难过,他不好,端儿会听话的。”

“不怪他,是我的错。”

……

末无端困极了,没听到离后面说什么,只是重复着对离说,“他不在了我陪你。”

第二日醒来,已经天色大亮,末无端拿了一个水晶大壶,到庭院中一眼九星泉中装了满满一壶天河水,就下第六方云天去探望寒潭去了。

到了才猛地反应过来,第六方云天哪里还有个鬼影,也才真正见识到他们说须弥殿毁了是毁成什么样子。

后来在尊星殿后院一间小屋里找到仍下不了床的寒潭。

19.无涯境之九

寒潭已经醒过来了,见到她,眼瞳一紧,翻坐起来要行礼,末无端忙把他按住了,绞着手指非常难为情的样子,“你别这样,快躺好,这次的事是我们不对。”

寒潭闷闷埋着头不说话,末无端更别扭了,“我不知道师尊会插手,把你害成这样,我已经同他说过了,让他再不准为难你。”

半响,寒潭才吐出一句话来,“多谢末仙子好意,此次是我放肆了,累了须弥殿一齐遭殃,怪不得旁人,更不敢指摘神尊。”

末无端知道寒潭心里不好受,想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释然的,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说:“师尊答应会派傀儡仙重建须弥殿,很快会修好的,保证和以前一点儿不差。”

“多谢仙子。”

末无端眼见话要搭不下去,尴尬得要死,也就不说了,找了帕子沾了天河水要给寒潭擦伤口。

天河水传闻是忘川与银河交汇时,洗炼星辰后的流下的神水,有治疗伤病,提升修为之效,九星泉里的更是极品。

寒潭翻身捉住末无端的手,接过帕子,道:“多谢仙子好意,只是不敢再劳烦仙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末无端手停在半空,尴尬得不行,忙收了回去,说:“行行行,那你一定记得擦,我带了一壶来,擦过了用剩下的沐浴,明天就全好了。”

自觉寒潭也不想再和她说话,悻悻起身离开。“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因为须弥殿的事,末无端好长时间过得不舒坦,人人对她避之不及,连舞翩儿见着她都有些躲闪,就怕神尊哪日不满意就遭个灭顶之灾。

末无端每日到处去纠缠,大半年那些小伙伴们才终于放下芥蒂,又和她闹作一团。

至于各方云天的仙人嘛,只要她不哪天闹着吃神仙人,绝对不敢再对她多说半句。

经过此事,末无端也不是毫无长进,离手把手教她如何掌控身体内的灵力,将灵力全部释放,运用自如,以灵力护体,自行修复身体上的损伤。

末无端天生灵力充沛,一旦掌握了要领,小病小伤再不用放在眼里,转瞬即可痊愈。但虽然好得快,受伤了一样疼,还是不受伤的好。

另外,离也开始指点她如何正确以灵化形,比她以前的粗犷方式更省力更精确更随心。

末无端确是奇才,只练了小半月就已经像模像样。不过末无端之所以是末无端,全因本性难移。

努力了个把月,老毛病就犯了,还是当纨绔更好玩,不知哪天起,又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找不到踪影。

离养了她这么多年,早料到是这种结局,她来学就教,她不来到落个清静。

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如往昔。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让她头疼的日子。上次走的时候,现对她的厌恶已经毫不掩饰了,这次来,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替离清理门户。

天还没亮,末无端就溜出去了,出门之前,还找了几块厚厚的麻布,把禁室里自己放东西的那几个架子捂得严严实实,以防现见了给她摔干净。

末无端哀叹,为什么在自己家里面还要像贼一样?

但完全没让她想到的是,还没到晌午,离居然派了童子找她回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末无端纵使千般不情愿万般很抗拒,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还没走到前厅,一反常态竟然听到有谁在欢声笑语,不是离,也肯定不是现,是个陌生的声音。

还有其他客人?

末无端心中好奇,也不磨磨蹭蹭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伸头进去看,只见离与现一左一右背门而坐,面对着她的是一张生面孔,正谈笑风生。

见末无端来了,笑意更甚,抬手招她过去。离转过头来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有些复杂的黯淡。

末无端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猜测到,能跑到离跟前高声喧哗的,这位不用说,必定也是位先天神圣。

瞧这架势,搞不好比离、现更有资历,自然不能得罪。

虽然不知道叫她回来做什么,但也听话乖乖走过去,老老实实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位却不客气,吃吃的笑,一把把她拉过去,拉着手就不放开了。“唉呀,都长得这么大了,标志了,想想,我都多久没见你了。”

末无端心道奇怪,抬头看着新来的大神,“大神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而且认识你很久了。”大神一脸神秘说道:“我还抱过你呢。唉,年月久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离也是,肯定从没提起过,真是让我伤心。”

末无端转头去看离,离却低着头不吭声。离今天特别奇怪。

“想必是我那个时候太小了记不住事,大神见谅。”

大神揉了揉末无端头顶的发丝,像是在挠一只小狗的脑袋,“当然见谅,你可最招我喜欢,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呢。”

末无端吃了一惊,居然还有这事!离完全没有提起过。

既然名字都是人家取得,又对她表现得极为喜欢,末无端对这位大神着实多了几分亲近。

也不拘礼,挨着大神坐下,问道:“大神来得少,不若现师叔那样熟悉,不知大神如何称呼?”

“现师叔?他成你师叔了?”那位大神笑弯了腰。“我与他们是同宗,你叫我源吾就好。”

“同宗?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个姓。”

“啊,离和现师叔还有姓?”

末无端从来都只知道离就叫离,现就叫现,原来还有姓!

源吾哈哈大笑起来,“源离啊源离,你到是瞒得紧。”指着离与现对末无端说:“这个,源离,这个,源现。”又说:“可能是嫌这姓难听,不好意思说出来。”

末无端觉得源吾说话有意思得很,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离和现安静极了,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但有人能镇住现,她还是很开心的。

源吾好像全部的兴趣都在末无端一个人身上,也不管那两位,把她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楚,聊到高兴处,甚至和她一起去禁室翻看了她的那些藏书,总之和现截然相反,看她哪哪都顺眼。

直到日头偏西,末无端说得口都干了才把话聊完。源吾端起茶杯吹了吹,看着离笑道:“小无端都十五了,一直呆在这儿可不行,还是得出去走走才好,你说是不是?”

20.无涯境之十

末无端听源吾说要放她出去,都要兴奋得跳起来。

离自小对她百依百顺,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严禁她离开无涯境,并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他童子每次出门,她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外面的世界都只能听人家回来了给她说些只言片语。可无论她如何哀求哭闹,离都一改常态不理会她。

次数多了,末无端也就放弃了,没想到今日盼到了一丝希望。

末无端忍不住偷偷去看离,满心期待,却见离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末无端见他这样,又有些不忍心。

离从来不解释为什么不放她出去,但她知道离是真心疼她,处处都为她好,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缘由。她不想让他伤心为难,正想说离不愿意她就不出去,离睁开眼,说:“是。”

源吾又呵呵笑起来:“这才对嘛,不经世事,小无端又怎么能修成正果呢?我还等着她圆满之时来道贺呢。”

话毕,喝了杯中最后一口茶,就要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好好打量了末无端一番,笑得春日暖暖,与她道别。

现也跟随着一起告辞,踏出门前,转身对末无端说道:“我向来不看好你,但今日还是劝你一句,修心正性,不要入了歧途。”

离也不起来送客,坐在原处怔怔不语。

今日不管是离还是现,都十分反常。末无端得了允许可以出门,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隐隐觉得离好像受了源吾的逼迫。

待离终于站起身来,末无端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腕,“如果师尊不喜欢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了,师尊别为难。”

离愣愣看着她,嘴角挤了丝笑,摇摇头:“源吾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早就教导不了你了,也护不住你一生一世,始终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机缘的。”

伸手去抚末无端的脸,似乎还有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让她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好就启程。

当夜,末无端睡下,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有什么东西压得她难受,直觉离有事瞒着她。

能够外出是件多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可与能外出的喜悦相比,不安更甚。

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走走。心事重重任双脚乱蹿,不知不觉里到了后园。

盈盈月光下面湖水微澜,湖边石上一袭银灰色的长袍随风飘荡,离披散着头发赤脚盘腿坐石上饮酒。末无端从没见离如此随性过,竟有些看呆。

离见她也是一怔,随即唤她过去一起坐下,递了一壶清酒给她。天青色小小一壶,看起来幽淡雅致,入口就把末无端呛得咳嗽不止。

末无端看看手中酒壶赶紧放下,没想到离喝得这么烈。

一人一神各有心事,一盏茶的静默,末无端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若是不愿意,我就不出去了,端儿一辈子留在这里陪着师尊。”

又怕离不信,竖指发誓,“我真心的!所以请师尊不要为难。”

离不看她,望着湖水,终于开口,道:“你有天资,有仙缘,可你的’道’不在我这里。我早该送你离开,只是私心作祟不愿放你走,盼你在身边多停留些日子……端儿别怪。”

末无端连连摆手,“我怎么会怪师尊呢,师尊疼我,舍不得我,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师尊。师尊这话说得,就像我走了就不回来似的。”

听离说只是因为舍不得,心里坦然了许多,又道:“师尊都说我有仙缘,那肯定是不会错的。我出去后好好修行,早日成仙,回来就可以长长久久陪着师尊了。”

离回转过来看她,眼里有了笑意,朝她点点头,“嗯,我信你。”

见离笑了,末无端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转念就开始期待早点出行了。

于是又问:“我的‘道‘是什么,又该到哪里去寻?”

离道:“不必刻意,随心而已。”

从小到大,离一直叫她随心,既然哪里都是随心,还巴巴的非要离开无涯境做什么。

离解释说道:“你的’道’还需机缘,在我这里你永远悟不了,只能去万丈红尘里找。”

末无端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随便吧,出去了爱干嘛就干嘛,反正缘这东西,只要注定了有,你屋里睡觉它都能撞上来。

末无端高高兴兴回去睡了,第二天就诏告整个无涯境,本小姐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要解放了。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这小祖宗终于要走了,无涯境能暂得一片安宁,愁的自然是那帮与末无端交好的童子,少了个能偷懒打尖的去处。

舞翩儿最伤心,末无端刚来时还是个奶娃,她就喜欢,总陪着玩耍。渐渐长大,越来越调皮捣蛋,可她还是喜欢。

无涯境里个个循规蹈矩,只有末无端永远带着烟火气,把身边的伙伴们也带得有趣起来。如今一旦离别,说是出去修仙,谁知会不会修个三五百年,再见已不知何时。

又想到末无端从没出过门,出去了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骗,便动了心思要一起去,末无端也挺乐意,却被离一口否决,“于你修行无益。”

收拾了几天行李,总是装好了又扔出去,扔了又觉得兴许用得上。

离看她焦头烂额,叹了口气,只道什么也别带了,拿出一个素色织锦的小袋子,朝天上一招,乌压压两座小山自远处飞了过来。

飞近了末无端才看清,一座金光闪闪,一座白光莹莹,袋口一开,竟把两座山全装进去了。

离把袋子交给末无端,“这人世间,其他都不需要,把这无极乾坤袋带上就行了。”

出发那天,她去各方云天一一道了别,便蹦蹦跳跳下了浮云阶,离静静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到了嚣绝门,末无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离跟前,从他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佩给自己系上。

送到嚣绝门,离停住了,末无端冲他挥挥手,咧嘴一笑,“我走了!”

转身就要踏出去,离突然叫住了她。

末无端转过头,见离望着她,静默片刻,才轻声道:“莫入邪途,莫起杀心。往后,自己多珍重。”

末无端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向他挥挥手,转身没入门里不见了。

21.他不要我了

末无端回到丹阳派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离开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整个像是变了一个模样,眼窝深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神采已经全然不见了。

周围有人叫她,她也好似听不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最后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关起来。

金洛水正在演武场练剑,听说她回来了,扔了手上灵剑就往她屋里赶,推门进去,只见末无端魂不守舍坐在床头发懵,他叫了几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金洛水不知她怎么搞成这样,但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纠结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末无端像是吃了一惊浑身抖了一下,竟然是真的没有发觉金洛水进来了。

金洛水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末无端向来心比天宽,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天还大的坏事让她如此失魂落魄。

他抓住末无端双肩,满面焦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你家里出事了?”

末无端咬着嘴唇不说话,身上却在发抖。

金洛水更急了,“你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我帮你想办法,我……我要是不行,我就去请师父帮忙,再不行我们就去找掌门好不好。”

末无端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没用的,没用的,谁也帮不了我。”

金洛水最不擅长安慰人,看她这样,只能干着急。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呢,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了?掌门都解决不了的能是什么事儿啊?就算掌门不行,你不是还有师尊吗,他不是个神仙吗?”

听到师尊二字,末无端终于绷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滴泪水落地的时候,末无端忽然抱住了面前的金洛水,嚎啕大哭起来。

“我师尊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金洛水完全惊呆了,他虽然没见过那位师尊,但从末无端的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他有多疼这个徒弟。而且末无端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极深,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忙问:“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师尊不是最疼你吗?”

末无端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他怎么可以就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啊!我说我改,我做错什么了我都改,他不理我,他只要赶我走!”

连金洛水的心都跟着沉下去了。被自己一直最敬爱最信任的人抛弃,是什么感受,虽然没有经历过,也可以想象一二。

末无端不像从小吃过亏受过委屈的样子,骤然受了这样的打击,哪里受得了?

既然无法安慰,就只能伸手把末无端拥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任她哭得大声。

尤泽住得稍远,也赶过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带上门赶紧出去比较好。

金洛水不好出声,只得摆手,用眼神示意他别多想,有情况。

尤泽站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末无端一边哭一边在说的话:师尊不要她了。

尤泽的心理状况基本和金洛水一样,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想到末无端会有多难过,也只能不言不语,站在那儿陪着她。

似乎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儿,让她知道,起码还有他们在她身边,虽然或者他们不算什么。

陆续又有其他人来,各院与末无端相熟的听闻消息都过来了,听里面哭得凄惨,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尤泽知道再这么围观下去也是不行,走出屋子掩上门,对屋外人道:“先回去吧,无端现在不便见人。”

柳晚照见屋内情形也知道现在不是进去问长问短的时候,但又实在担心,便只好向尤泽打听。

尤泽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与他师尊有关,其他的等她好些了,愿说自然会说清楚,今日就这样吧,我和洛水会照顾好她的。”

柳晚照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他们一群人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便招了众人一起回去了,临走前又嘱咐尤泽,若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只管来说。

尤泽进了屋反手关门,末无端从哇哇大哭渐渐变成小声啜泣,好些了后,金洛水放开末无端,扶她去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润润嗓子。

金洛水觉得还是问清楚好,末无端一边抽泣仍是一边重复之前说的。

“明明让我下山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要我了。从小就说他不是我师尊,原来他真的一开始就不想要我这个徒弟,说我不该在他身边,可除了他,我又能跟着谁……”

除了这些,其他的,不论二人怎么问,末无端也只是摇头,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没法说。

夜已经深了,尤泽想起末无端回来后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便去厨房煮了碗面给她,但末无端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尤泽把筷子递给她,说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能分辨得出这么多年你师尊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疼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就更该相信他,他一定有这么做的苦衷。好好爱护自己,免得他担心,有一天,你一定可以知道答案。”

离那样的先天神圣也会有苦衷?末无端没想过,但她现在想要去相信尤泽说的,因为她是真的确定,曾经离很疼爱她。

于是点点头,接过筷子,把那碗滴了泪的面条全吃了进去。

实在累了,等金洛水和尤泽一走,末无端躺在床上,也不换洗,倒头就睡。

回去的路上,金洛水和尤泽满心忧愁,这变故实在有些大,一面替末无端难受,一面又为她担忧。

上仙的弟子和上仙逐出门的弟子,那可是天渊之别。

就算他们知道末无端无非贪玩胡闹了些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会被仙人遗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揣测了。

末无端能在丹阳派受到前所未有的优待,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她很可能出自仙山,是仙人之徒,如今这事……可怎么办。

两人自然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还得看掌门态度。

22.求入丹阳

分手时金洛水攀住尤泽,“我到小看你了,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比我顶用。我今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尤泽默默把他手摘下来,“不是我顶用,是你平日里对人太不上心,想想你有多久没给玉儿写信了。”

金洛水没想到最后能扯自己身上。

“我,也没多久啊!我最近聚灵好像有了点儿心得,心思都扑那上面了,回去就写回去就写,我要是能早点结出丹元,玉儿也高兴是不是!”

尤泽拍拍他肩膀,“我就随口说说,自然是修行更重要,既然到了关键时候,可要再加倍小心加倍用功些。”

金洛水点点头,“那是自然,但我肯定也不会忘了玉儿的,瞧瞧,状都告你这儿来了。”

尤泽瞪了他一眼,两人分别朝自己的住处走了。

金洛水回去就展了信纸给杞多玉写信,他不像末无端灵力高深,物灵传信说是小把戏,也要灵力支撑,只能老老实实写了,明日请青一笑帮忙。

信里只提了近日修行,问了家里人是否都好,末无端的事,不知详情,一个字也没写。

第二天一早,末无端梳洗干净,就去拜见掌门。

净明真人昨日已听说她回来,形容颓废,心知恐怕她遇了难事。

今日正在与宗烈、风来两位长老商议奉天大会之事,听弟子禀报,便让弟子快领她进来。

末无端进了门见到三人,扑通跪下,给净明真人磕了一个头,道:“无端愿拜在掌门真人座下,请真人收留!”

净明真人大感愕然,之前如何劝说她也不肯,如今却主动来求入门,知道必有缘由,便摒退弟子,让末无端站起来说。

末无端并不隐瞒,把自己能说的都和盘托出,包括众人猜测不错,自己师尊的确并非凡人,但到底如何不凡,无论怎么追问,她也只能摇头。

这下,轮到掌门真人与两位长老为难了。

昨夜金洛水二人确实并非多虑,会被通天策地的仙人扫地出门,怎能让人不作他想,就算再有惊天资质,只怕也是祸非福。

末无端却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见掌门神色难看,也不点头同意,心中急切。

又向掌门跪下,拽住他的衣袖,恳求道:“求掌门留下我吧,我实在不知去哪。我一定好好修行,绝不偷懒。只要掌门吩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净明真人还是不答,眉头紧蹙,末无端眼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求掌门真人成全,我一定要修成,回去问问我师尊为什么这么对我!”

净明真人松开她的手,面色难看,对末无端道:“你且先回去,容我再想想,你不必担心,无论如何你都可先在丹阳派住下。”

说罢,唤来弟子,将末无端带出去了。

等人走了,净明真人才问两位长老对此事有何看法。

风来长老摇头,虽然末无端天赋惊人,但与丹阳派千年根基来比,还是微不足道。

被仙人所弃,万一是个魔障,他们如何承担得起。

此事并非没有前车之鉴,三百年前也出过一个资质过人,生而有丹之人,却在众人都以为他要飞升成仙时堕入魔道,大开杀戒,与他相关的数家仙门损失惨重,从此没落。

宗烈长老也有此担心,另外,他还觉察出一些端倪。

宗烈道:“以前并没十分注意,今日却觉得她有些不对。这两年据我所知,她这人口无遮拦,可对她的来历一直语焉不详。到今天这种地步,仍是没有开口。”

风来长老疑惑道:“这话何意?”

净明真人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不是不愿说,是不能说?”

宗烈点头,“只怕她是让仙人施了禁制。寻常来说,受了禁制,就算以我等之能无法解除,也不该毫无觉察,除非,那位仙人……”

净明真人点头,接下宗烈的话,“除非,那位仙人的强大超乎寻常。”

那末无端更不能收归门下了。

末无端被弟子引出梧安院,却不肯走,跪在院前等掌门答复。

除了无涯境,她最熟悉的就是丹阳派了,而且丹阳派仙名鼎盛,她要留在这里修行,她相信只要不断变得强大,终有一天能再见到离。

柳晚照、南宫望诸人却着急了,听说是末无端要拜到掌门座下,掌门不允,她就跪这儿了。

把末无端拉不起来,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去求掌门师傅。

到了内堂,遇上风来、宗烈两位长老正要离开,忙侧身站好行礼,待人走了,赶紧拦下净明真人,要替末无端求情。

净明真人已听说末无端跪在外面,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要说什么,直接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说了,自行退下。

南宫望是个急性子,忙道:“别呀师父,那末姑娘可是当初我们想也想不来的,如今人家肯了您怎么还不愿意了。那般有仙资的人物天底下您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再说,人家末姑娘的钱,我们用到今天还没用完呢,师父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净明真人心中本就烦闷,听南宫望一说,狠狠剐了他一眼。

柳晚照忙把南宫望拉到身后,朝掌门师傅行了一礼,毕恭毕敬说道:“末姑娘心思纯良,天资过人,师父向来赞誉有加,今日虽不知何事让师父为难,但请师父再多思量。”

净明真人叹气,“我又如何不知道她难得,只是……你们不必多管,下去吧,她也不必再跪,我自有安排。”

柳晚照知道多说无益,拉着南宫望退出去,又去劝末无端。

金洛水也来了,围着末无端团团转。苦口婆心把利害关系全给她分析了一遍,末无端仍旧不为所动。

金洛水知道她刚受打击,现在正钻牛角尖,再劝也没用,不如奉陪到底,也不管了,陪她一起跪。

柳晚照和末无端相处两年,真心视她为好友,如今自然站她这边,一同陪跪。南宫望更是个性情中人,要跪都跪,没在怕的。

四人整整齐齐跪一排,引得各院来看,皆议论纷纷,不知何事。

韩语商与几人相熟,从金洛水口中问了个大概,气道:“掌门不要,我去找师父,咱们去飞卿院。”

火急火燎回去找璇玑长老,却被一顿训斥,垂头丧气回来了。其余各院长老都已经听风来、宗烈说过此事,谁还敢要她。

23.再无师尊

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见掌门给个反应,金洛水知道完全没戏了,末无端也不能这么一直跪下去。

又劝她,天下之大,修仙门派多得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了丹阳派,还有圣峰派,有云霄宗,有昆华门,大不了他与尤泽跟她一起走。

其实说出这话,他还是心疼得抽筋。

他对风来长老这个师父还是很满意的,仙法高强,脾气温和,待他又好,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但为了末无端,嘴还是要硬气的。

幸好末无端摇头不愿意。既然连熟悉的丹阳派都有此顾虑,其他门派又怎么会毫无芥蒂。

正当一愁莫展之时,突然有梧安院的弟子急急忙忙跑出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末姑娘,掌门真人有请!”

净明真人单独召见了末无端,又给她端茶,又给她拍膝上尘土,然后当场宣布收她为徒,拜师礼就在两日后举行。

转折太快,所有人都没转过弯来。

末无端懵里懵懂就心想事成,接下来都有着落了,心里却尽是泼天疑问。

之前的掌门冷若冰霜,现在的掌门简直比初见她时还热情,也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想通的。

不过未无端这人早定了性,处事态度就是,想不通的别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其他三人自然也兴奋得不得了,南宫望有师妹了,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上。

柳晚照一直爱惜末无端的天赋,喜欢她的心性,终于等到与她同门。

金洛水确定不用重新找地方拜师了,一边高兴一边心里腹诽:这掌门脑子被门夹了吧,也变得太快了,搞得之前几人越是悲状,越跟傻子一样。

跪得太久,脚都麻了,其他弟子赶紧把他们四个扶回各自屋中好好休养,梧安院开始为两天后的拜师典礼做准备。

尤泽不是高阶弟子,不能随意进入梧安院,这两日只在外面等得心焦,如今听说了结果,大喜过望。

想到两人跪了那么久,忙备好了伤药要给两人擦膝盖。末无端自愈能力强,根上用不上,只金洛水一直在那里唉哟唉哟叫唤。

末无端人还没去,柳晚照就开始在梧安院给她张罗住处了,选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掌门真人去看了仍不满意,命人将西边的小院整个打扫出来给末无端居住,羡慕得其他弟子直啧嘴。

拜师礼筹备的隆重却进行的简短,末无端刚跪下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师父就被净明真人快步上前扶起来。

叫了这一声师父,就再也没有师尊了……

那个老头子从来没有承认过师尊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在意。

可末无端无法不难受,这声师父割裂了她与之前十三年最紧密的联系,再回不了头。

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也知道本来就已经别无选择,但往事一幕幕还是不停浮现在脑中。

南宫望端了茶交给末无端,让她奉敬师茶,却见她发愣不动,心中着急: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哪里都在走神。

暗暗拿胳膊碰她,末无端才如梦方醒,差点儿把茶盘打翻。

众人皆看出她心不在焉,有些尴尬,净明真人却仍是乐呵呵的,端起茶杯喝一口,说了几句训诫,就算礼成了。

梧安院皆大欢喜,其他六院却是心事重重。

掌门变脸之快,不仅让末无端他们费解,众长老也是猝不及防。六位长老同往梧安院拜见掌门,说是议事,实则要讨个说法。

即便是掌门,也不能如此轻率致丹阳派于危境之中。俱是气势汹汹的去,惊喜交加的回,从此见了末无端,不但和蔼可亲,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末无端自小被人捧着,并不十分察觉,其他弟子却看得真切,纷纷感叹命不如人。

无涯境内

六位仙长携小仙、童子到第七方云天与神尊拜别。

殿外跪倒一片,殿内孤零零的一位大神。

自神尊下令,逐末无端出无涯境,众仙已有预感此中会有巨变,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彻底。

无涯境为神尊所幻化,已逾三万七千年,慢慢长河中见证星河轮转,世事变迁,终将于今日封绝。

众仙受神尊恩典,得以在先天神圣密境中修行,受至纯灵气浸染,修为一日千里,个个感激涕零。

如今要走,神尊亦为他们指明去处,浩瀚三千世界,各有相合,受神尊点化,自去悟道修缘。

各仙长于嚣绝门口道别,各自携众离去,舞翩儿回头望望再也回不来的无涯境,念起再难相见的末无端,泪如雨下。

她本是一只误入无涯境中的凤尾蝶,吸食了思阙殿中凤凰花蜜,得了魂识,开了灵智,修成精灵,无涯境是她的家,可惜家人走了,家也散了。

落英仙子带着她将去往拂迦界,想必那边不会有那样的人无法无天,让她担心吊胆,掏心掏肺。

无涯境再次空空如也,离想起了一万多年以前,第一个仙人得遇此处,向他乞求留下侍奉的场景,明明孤独得更久,但热闹过,就显得孤独更为寂寞。

离最不怕的就是寂寞。

突然看到书案上一只金镶玉的毫毛笑,离有点儿想笑,明明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也不知道这审美跟谁学的。

铺开宣纸,细细研墨,脑海里有个面庞闪现,离不自觉的提起笔绘出一个轮廓。

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的墨画重合,闪着泉水星光的眼眸,发丝像夜色中的瀑布流下来,嘴唇似红莲火炽热鲜艳,一笑,是月,是风,是血。

他的脑子里面忽然画面翻飞,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有妖有怪有魔有鬼,最终都化为一道黑色九天玄雷,直劈到他的瞳里,还有心尖上。

那个唯一的弟子,眼里流着憎恨的血,道:师尊,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那两个字,像无法愈合的伤疤被尘封遮掩起来。

三百年后,一个女孩却仍固执地叫他“师尊”,要把伤疤揭开来。

离的手心结出了冰晶,最终,冻住了整个无涯境。

挥挥长袖,不见踪迹。

24.奉天大会

拜入净明真人门下,正式成为丹阳派弟子后的末无端一度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嘻嘻哈哈傻笑。脱下了以前那些花枝乱缀,一身简洁利落,没日没夜的拼命苦练。

往日那些劝她用功的人,如今又都来劝她休息,要带她去摸鱼打鸟捉蟋蟀,可谓操碎了心,揉碎了肝。

直到过了快半年,她脸上才开始渐渐又有了笑。时间可以治愈伤痛,就算治不了,也会变成一层硬硬的壳把那些不愿面对的包裹起来。

末无端一面进步神速,把那套修仙基础理论背了个滚瓜烂熟,招式渐渐像模像样,心性愈加沉稳,另一面又毫无长进,灵力既没聚得更多,也没洗练得更精纯,当然她的灵力本来就很强,实在也没什么进步空间。

柳晚照作为师兄,经常同她对招,看她逐渐有了修行人的样子,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今与他拆剑招的末无端还不如当年那个只会狂轰滥炸的小姑娘可怕,或许,她就适合那种简直粗暴的方式。

柳晚照还是太年轻,净明真人却看出末无端有多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灵力没一剑让柳师兄重入轮回。

以前的末无端灵力输出是大面积打击,现在开始慢慢学会把灵力聚集在一个点上击出,因为灵力太盛不太好控制的缘故,她一直只是练习,没把灵力全部召出。

金洛水在这半年内取得了质的飞跃,他终于修出了内丹!

入门不到三年就能结丹,绝对的成绩不俗,他沾沾自喜之间还不禁有些飘飘欲仙。

结丹当日就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告诉全家此等喜事。

不过没得意多久就被青一笑、余北峥、柳晚照、韩语商等一众教会了怎么做人。

没结丹前与他比试那是一回事,结了丹,不用手下留情,比试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金洛水深刻感受到什么叫路漫漫其修远兮,他现在才刚踢到仙家门槛。

很快,奉天大会就要举行了,今年将由空灵城主办。

奉天大会是各修仙门派齐聚论道的盛会,各派不论大小,只要结丹者,受门派推荐,都可参加,一些有名气的散修也会接到邀请。

大会上,长者敬天,论道,议仙门大事,弟子们则可自由选人比试切磋。

会上专设了新秀榜,为年轻弟子胜负排名,各派弟子皆是跃跃欲试,想给自己在新秀榜上留个美名,这可是接下来十年的谈资。

风来长老对金洛水的修行速度很满意,决定带上他去开开眼,虽不指望他能榜上有名,也在各门派前露露脸,多结识些同辈弟子。

金洛水高兴得恨不能抱住风来长老亲上两口,被理智阻止后,赶紧回去练功,免得会上给师傅丢脸。

以往奉天大会,多是一位长老携领各院弟子前往,今年因为是空灵城主办的缘故,特派了风来、璇玑两位长老壮势,七院各选了四位弟子同去,也是比往常多了一倍。

出发前夜,金洛水、末无端都到尤泽屋中谈天。

尤泽去不了奉天大会,决定趁二人不在之时回衡阳一趟,自从拜入丹阳派后,他与金洛水再没回过家。

尤泽去向师父告假时,他师父有些不高兴。

尤泽向来刻苦,再熬些年也许可以升阶,偏偏这位弟子满心凡尘事,免不了耽误修行。话里话外对他多有提点,他却像是个听不明白的。

无奈,丹阳派也没哪条规矩硬性规定不准弟子回家探亲,只能准假放他回去,只是嘱咐早去早回,莫要过多留恋。

听说尤泽要返家,金、末二人大件小件扛了好几口袋,要尤泽一道捎回去。

尤泽看了那一桌头疼得很。土产零食、衣着首饰、零耍玩艺无所不有,知道的晓得他是回家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转行做练摊贩子。

尤泽翻了几个包裹,把两人去百草院要的几瓶丹药和不知找谁画的一叠灵符拿出来,其余的,哪儿扛来的扛回哪儿去,惹得两人大呼可惜。

金洛水一边同尤泽嬉皮笑脸拉着家常,一边细细擦拭他新得的灵剑。

剑是结丹后风来长老所赠,一品灵剑,上手轻盈,光华流转,金洛水正是得了好东西新鲜的时候,整日里爱不释手,没事儿就拿出来擦擦。一想到明日要御此剑远行,更是心驰神往。

尤泽见他那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样,实在无语至极,出言提醒,“我怎么听说明日你们是乘风行宝车出行,并不需要御剑。”

“啊?”金洛水愕然,他最近沉浸在结了内丹,得了宝剑,即将见识大场面的三重喜悦中,实在没注意其他细节,想当然的以为出门都是御剑。

金洛水拿胳膊肘碰碰旁边啃果子末无端,“真的?你听说了没有?”

末无端近来都是木偶本偶,一心练功,什么琐事都不关心,咬着果子一脸茫然,“啊?什么?听说过什么?没听说。”

尤泽无奈到要笑,自己一个中阶弟子,操完了两个高阶弟子的心。

“你说你们俩长耳朵有什么用?四只耳朵都能听见什么?连打扫的杂役都知道的事,要出发的却不知道!”

尤泽后悔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就该让他俩明天自己御剑去吹吹冷风。

再不想当老妈子,把两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赶出了门。

第二日出发,果然是同乘风行宝车。

车共有一小三大四辆,小的制作精巧华美又不失庄重,大的简洁雅致亦显古朴,车幔上都绣着门派徽纹,车头前各架着踏云飞马,小的两匹,大的六匹,小车上乘坐两位长老,大车乘坐弟子。

那大车车身有一间小屋大小,装下众弟子绰绰有余。

长老上车后,其他弟子如何乘坐也不约束,熟识相好的自行组合坐一辆车。

韩语商要和末无端一起,梧安院就都跟了去,金洛水拽了余北峥,余北峥拉了杨初雯,杨初霁不放青一笑,青一笑后面又跟着谢春衣,满满当当十个人。

末无端是见过无数仙禽神兽的人,抬脚就上车,金洛水却从没见过马会飞,绕着车子足足转了三四圈,才被南宫望推上车。

长老令下,飞马跃起,纵上云层,名符其实的踏云飞马。

25.传闻中的第一仙门

金洛水听着车外风声,忍不住掀开车帘,外面云雾蒙蒙,冷风拍了他满面。他赶紧放下车帘,擦了擦脸上湿雾,激动得搓起手来。

南宫望显然也很兴奋,叽叽喳喳拉着这个说东,那个说西。“这风行宝车可不常用,还派出了这么多辆,师父也是大手笔,铁了心不能在空灵城面前失了颜面。”

杨初霁答话,“那是自然,都知道空灵城势大财大,向来心高气傲,不做点排场,可别让人小看了去。”

韩语商也加入讨论,“听说这次奉天大会规模空前,场面盛大得很,空灵城这手笔,真没法比,花钱恐怕比泼水还快。”

说到这儿,大家不约而同偷瞄了车内同样花钱如流水的那一位。只是那一位毫无觉察。

再不关心闲事,空灵城末无端还是听说过的,道法传承久远,传说出了好几个仙人,弟子最多,财力最盛,地盘最广,当今修仙门派中的翘楚,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其他细节就不清楚了。

熟人聊天的规律,就是起初都是很正经的,说着说着就往往朝八卦方向跑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末无端只觉得这空灵城里的故事比以前看过的那些市井小说还狗血。

空灵城与丹阳派不同,丹阳派是师徒传承,空灵城是血脉维系,整个空灵城的主心骨都是一家人。始创者楚远致早登仙界,后来继位的城主都是他的儿孙。这子子孙孙到也争气,仅直系血脉中,就又有三人飞升,算上整个空灵城中的旁枝、家臣、弟子,飞升的足足有两位数,傲视仙门。

可惜,天下只怕“但是”二字。

但是到了上一任城主手里,出了险些灭族断根的变故。

上一任城主,娶了八位妻妾,生了十四个子女,楚家家谱上,就数他最风光。可就在十数年间,几乎死绝。十四个子女中十三个惨死,楚城主夫妻终于遭受不住打击紧跟着双双撒手人寰。后面几年里,那些妾室也陆续郁郁而终。

剩下的那个,据说是最不得宠的第十一子楚秋风,名字取得极不吉利,偏偏活到了最后。

楚秋风接任城主之位后,因他向来不受老城主待见,根基不深,又无母家扶持,许多旁系开始打他的主意,却不料这个平日默不出声的小绵羊翻脸成了利齿猛虎,干脆利落把心怀不轨者个个咬死。

空灵城里血流成河,换来了近三百年的平静。新城主雷厉风行的铁腕政策和出人意料的强大法力让旁系、家臣们瑟瑟发抖,担心一不小心自己成了被清理的对象,个个小心伺候,再不敢动丁点儿心思。

不过楚秋风也不是对谁都是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的。他身边有个女子,名叫碧清君,本来是空灵城里最低贱的女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尚且年幼的楚秋风,从此跟随左右,忠心不二,楚秋风也待她宛若珍宝。

在大清洗之后,楚秋风将碧清君封为持令主,权及城中大小事务,甚至可以代城主颁令,货真价实的第二位实权城主。

卑贱的奴隶爬到头顶成了主子,谁能想得通?城中上下一时怨声载道,但刚经历过一场血腥,也知道这位碧清君对于城主来说意义非凡,竟无人敢站出来反对。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楚秋风霸道强悍远远甚过父辈,碧清君竟也实力不俗,空灵城在二人带领上蒸蒸日上,大有盛世之景。

正当众人以为碧清君会妥妥的坐上城主夫人之位时,楚秋风迎娶了德高望重的护城大将万木春之女万芊芊。

后来大家发觉万芊芊和她所生的儿子都不受宠,又猜想城主不过是在借万木春巩固地位,在完全坐稳位子后,一定会给碧清君一个二夫人的名份。然后,碧清君外出游历,怀了个孩子回来。

再之后,大家都不猜了,反正也猜不中。

碧清君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谁也不知道。只传闻当时她负了伤回来,凄凉得很,何人问起都只摇头垂泪,闭口不提有何经历。她不肯说,楚秋风就不问,也不准其他人问,孩子身世就成了谜。

后来碧清君诞下一个女婴,起名碧烟云。楚秋风不疼爱亲儿子,却爱屋及乌,把碧烟云宠上了天。

楚氏一门私下都议论,空灵城早晚要姓碧。

末无端听得津津有味,这简直比传奇小说还有意思,要是她来写,就叫《第一仙门中的爱恨情仇》或者《碧氏苦女称霸仙门,楚家儿郎誓守真情》。

南宫望却藐视众人,“你们知道的都是些表面皮毛,更劲爆的秘辛哪个知晓?”

见众人都不说话,等他接着说下去,南宫望洋洋得意,俯下身子小声道:“有传言,现在城主的那十三个兄弟姐妹,全是他下手杀的。而且……”

南宫望身子俯得更低了,像是怕外面有人偷听,其余人也低下身子,把脑袋聚在一起,听他继续要说什么。

“而且,老城主夫妇也是他杀的,包括他那几个庶母。”

谢春衣大惊,“你是说他杀父弑母,残害姊妹兄弟?”

南宫望忙道:“不是我说的,是有这样的传闻!”

青一笑坐直身体,正色厉声道:“既是无法证实的传言,怎可乱说,对方好歹是一城之主,仙门顶尖的人物,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我看你还要不要活命,掌门都保不了你!”

南宫望连忙解释:“我也是看这车里都是信得过的人才说的,提醒大家一下嘛,这楚城主危险得很,大家这次去,别把他得罪了。”

青一笑却知道他在狡辩,“人家是什么身份,我们去了最多不过远远能望见,怎么得罪?你就是平日里欠收拾,嘴上不牢,早晚惹出大祸来。”

南宫望不敢开口,柳晚照出来打圆场,“一笑别恼了,这里也都不是外人,阿望嘴才顺了些,出了这辆车,你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南宫望赶紧点头,关键时刻,还是师兄最靠得住。

见柳晚照护着他,青一笑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过头不再看南宫望,道:“这里说的这些,各位最好听完就忘,要是出了事端,谁也不好交待!”

众人忙点头,都表示已经忘记了,车里的话,绝不带一句到车外去。

26.得去看看

经过这么一闹,大家都不说话了,要么发呆,要么闭着眼睡觉。

末无端却觉得这故事太过精彩,又悬念迭起。

那楚城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修为鼎盛、身份高贵、罔顾人伦、深情专一,一颗心又能残暴喋血,又能柔情似水,活脱脱一部现实版的霸道仙君独宠贫家女啊。

这不就是她刚下山时想找的好男子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起了兴致,把忧郁先忘了一半。

挤到南宫望旁边坐下,拿手臂碰碰他,看了看青一笑那边,偷偷用极低的声音对南宫望说:“那楚城主长得可好看?”

南宫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像极了末无端问的,但却是从前的末无端。

末无端要死不活了这么久,突然能问出这种话,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青一笑明明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反而侧过身去微微背对着他们,只是别出去议论就好。

南宫望得了青一笑的默许,胆子又大了起来。小声回答道:“没见过,但听说楚氏一门从楚远致开始,就没长得难看的。娶进门的夫人也个个如花似玉,想来不会生出多难看的子孙。”

那就先默认是好看的吧,更符合末无端的喜好了。

末无端自言自语道:“那可太好了,得去看看。”

真的是末无端!一车人百感交集,早知道这就能开导她,这大半年的大家都在忙个什么劲儿,去寻几个美男子不就好了!

但听刚才青一笑所说,像他们这些弟子辈的,可不容易见到楚秋风。

南宫望又出主意,“奉天大会上有个新秀榜,记录年轻弟子比试排名,前三的城主会亲自接见,给予嘉奖,你是什么人,打到前三肯定没问题。”

南宫望向她挤眼,末无端心领神会。

丹阳派是仙门第三,这第三里的弟子,已经没有打得过她的了。就算招式还嫩,继续灵力覆盖,全面轰炸,也不是不行。

这世间称心的男子这么少,自己要见一面还得打主意,末无端一边想着怎么打进前三,一边又在感叹碧清君命好。

南宫望又有话要忍不住了,惯例又偷看青一笑一眼,把嘴凑末无端耳朵边,“传言啊,只是传言,又有说法是楚秋风死干净的那一大家子,也有可能是碧清君动的手。那个女人,可不简单。”

“咳!”青一笑重重咳了一声,南宫望赶紧住嘴。

末无端脑子里的故事又改了,叫霸道仙君独宠蛇蝎美人。

空灵城

空灵城一直热闹非凡,当下更是人声鼎沸。各门各派陆续到达,城中当值弟子一一迎接。

有名望的,辈分高的被请去主厅拜会城主,共尽宾主之欢,弟子们则被引去住宿的宅院放置行李,之后随意休息游玩。

丹阳派一行到的时候,基本其他仙门已经来了。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越是地位超然的,越要人等,越来得晚。

四辆风行宝车落地,引得一些小门派的围看,啧啧称赞。

空灵城早有高阶弟子在等,两位长老一下车,立马上前作揖,引他们去主厅,城主已经在恭候了。

风来、璇玑两位长老前脚走,云霄宗的凤啼船就到了。

飞车见识了,金洛水又见识了飞船。凤啼船上当然没有凤凰,只是整船雕了火凤翱翔的式样,这都不稀奇,珍贵的是船头插了十八根火凤羽。

那些羽毛虽然离了凤体,仍在熊熊燃烧,发出红色火光,有了这些凤羽,凤啼船不畏风雨,不惧雷电,上天入海,皆可航行。

这凤嘛,肯定比马珍贵,哪怕是凤凰掉落的几片羽毛。踏云飞马再不俗也是凡间炼化之物,凤凰可是仙禽之首,人人都听说,人人没见过。

丹阳派一众弟子一面感叹,一面又觉得被比下去了,心内不甘,只是末无端心如止水。

这凤凰嘛,其实,并不好吃……腥得慌……

云霄宗来的是天机长老和清英长老,弟子也是浩浩荡荡跟了一片。

同样,两位长老去了主厅喝茶,弟子们去院里休息。

云霄宗住在后殿东院,丹阳派住在后殿西院。

丹阳派一众弟子跟着引路弟子前去西院的路上,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惊叹。

整个空灵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处处显示着家族的强盛。屋宇豪华,灵气充沛,外面求也求不到的灵光宝器随意布置,连脚下最不起眼的地砖也是上好的昆山白玉。

路过前殿问心殿时,殿外广场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法阵被几近透明的金光符咒包裹,阵中许多光珠悬空闪烁。

阵法叫作问天阵,那些光珠分别对应天上星宿,是空灵城观星相,解天道所用。

据空灵城弟子说,是上一任城主布置下的,只是还没全部完成,老城主就过世了,后来由现任城主补齐。

金洛水心中感慨,问天问天,不知道那位老城主问天的时候有没有问到自己是那么个结局。

到了西院,金洛水又开始和其他弟子交头接耳。

这院子实在太过宽敞,而且只安排了他们一行人住宿,和引路弟子一打听,竟然是每一派都有单独的院子。

当然,他们与云霄宗的住处是最好的。

众人瞠目结舌,每派一个院子,那这空灵城得大成什么样子,仙门第一家,还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放了行李,长老还没回来,弟子们就各自约了到处参观。

末无端一心想着城主,对其他都是兴致不高,但架不住韩语商非要拉着她,就跟着一起权当散步了。

两人脚步已是极快,还是逛了大半天也没逛出内城。

先是去看了过两天要举办敬天典礼用的通天台,又去了四季莲花盛放不败的苍穹池,还去了灵花灵草从生,灵鸟灵兽遍布的不息园。

之前路过问天阵的时候,众人走得急,没看仔细,两人又去钻研了好一阵。

后来想到主厅离这里不远,末无端听说城主在里面待客,妄图混进去看一眼,只可惜还隔了几十丈远就被拦回去了。

27.总有人要找打

路上听说城中有一座观星台,是空灵城最高处,在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池,两人就决定要去看看。

观星台建在内城西南方,是一座孤耸的高台,台高一百八十丈。台身上玉石阶蜿蜒盘旋而上,直达台顶。台顶建了一座阁楼,供观景人休息。

登上台顶,眼前豁然开朗,整座空灵城皆在脚下。

也是在这里,两人才真正感受到空灵城的宏大。

修行者本就视力强于常人数十倍,却也要极目远眺,才能隐隐约约看到边缘。城中人小如沙,密密麻麻,游走不断。

两人倚着楼沿,寻找西院,还有刚才去过的地方。

到了开阔地,末无端也觉得心情舒朗了许多,吸进一口冷风,五脏六腑都清静了。

正闭眼冥想,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楼上跌下去。

韩语商也是吓了一跳,完全没防备有人会撞过来。两人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纤纤女子,看样子与她们两人年龄相仿。

那女子桃花眼,丹霞唇,生了一副好模样,正定定看着她俩。见末无端站稳了,掩嘴轻笑道:“一时崴了脚,姑娘莫见怪。”

末无端见是别人无意,也不放在心上,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继续转回头看风景。韩语商却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

那女子朝阁楼另一侧走过去,那边有几男几女,看样子与她是一起的。

韩语商皱眉,那群人明明隔得远,怎么会漏下一个到这边来不小心撞上末无端,心里起了警惕。

只见女子走过去,低声和其他人说了什么,其他人笑起来。有一个坐着的男子,似乎是他们中的领头,坐着笑了一下,又摆正脸好像说了那女子什么。

听不见,但韩语商直觉不好。

最不好的地方来自于那一行人的服饰纹样,大片的风卷流云,正是云霄宗的弟子。

自己与末无端穿着日出东山,对方也定然知道她们的来历。若是故意来撞的……

云霄宗、丹阳派在仙门中位列二、三,排名越是靠得紧的,越是谁也看不上谁。

掌门、长老修行得久了,心态平和,面上到都过得去,下面的弟子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

撞到一起,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的多得是,外面遇见,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也不少。

自己这边只有两人,吵起架来不占优势,打架嘛,好歹都是到空灵城做客的,不合适。

韩语商不想惹麻烦,就转头对末无端说想回去找金洛水他们,末无端点点头,二人就往阁楼外走。

不料她们一动,对方也都起来了,走到门口之时,刚撞人的那姑娘急急要赶她们前面去,又和末无端靠上,扑通一声,摔到了门外。

韩语商心内火苗腾腾地烧起来,真是来找事的!

果然,那女子倒地后,转过身来,满脸委屈,盯着末无端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推我?”

末无端莫名其妙,明明只轻轻挨了一下,怎么就能把她撞飞出去,自己也没伸手啊。

云霄宗后面几个弟子忙过来把那女子扶起,另一名女弟子转过身来指责道:“我师妹刚才不小心碰了你,你不高兴,我们给你道歉就是,何必出手伤人!”

末无端有点儿懵。

韩语商不干了。

“你师妹是不是不小心她心里清楚,我们有没有推她,她心里更清楚!”

倒地女子弱弱道:“我真没有。”

被人扶起来,又道:“算了,刚才是我不好,人家还回来,也是应该的。”

演技之拙劣,气得韩语商肝儿疼。

“放屁!少给我装!要找茬直说,演得让人犯恶心。”

云霄宗有弟子出来叫骂了,“这不是丹阳派的吗,难怪如此目中无人、不知礼数。本事没多大,脾气到不小。”

被人骂了师门,韩语商怒火中烧,“呸!你们云霄宗的才是不知廉耻,要打架直接动手,用这种下作手段讹人,本事大不大,打过就知道!”

韩语商看出来了,对方就是来打架的,不想担挑事儿的名声,才演了这么一场。

丹阳派与云霄宗弟子间打架的多了去了,各有输赢,今天大概是见她二人落了单,也不像是厉害的,故意要让丹阳派丢脸。

韩语商却不怕,自己不行,旁边还有个末无端呢,打遍丹阳无敌手。

对方想捡软杮子捏,捏到刺猬了。

全场没搞明白状况的,只有末无端。

怎么两句三句就要打起来了?

韩语商悄悄给末无端解释了两派弟子间的纠葛,末无端懂了,主动来找打的。

那不多说,动手呗,平时和派中弟子比试,怕伤了人,总畏首畏尾,对别派的,大概不用客气。

双方都想打,空灵城可不愿意。

巡守观星台的弟子之前站得远,见这边要打起来,急忙赶来劝阻,真打出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几个弟子过来,站在两拔人中间,分别劝说。

最后一人说道:“大家都是名门弟子,自然都不是心胸狭隘的,肯定其中有误会。还请都不要计较,就让这事儿过去吧。真要在这里打起来,想必两边长老脸上也不好看。惹真有心切磋,三日后有新秀会,那里去比,可不正好?”

空灵城有人来拦,再打,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双方都不作声。

还是云霄宗那个一直站在后面不出声,似乎是领头的弟子出来说话了。

礼数很周全,先给末无端、韩语商行了个平辈礼,道:“我叫孟瑞安,云霄宗天机长老座下弟子,今日之事是我师妹莽撞了,二位姑娘别放在心上。见二位气度,身手定是不凡,我们有心见识,不知二位可赏脸?”

话说得温文尔雅很好听,意思还是得打一场。

两人求之不得,只可惜不能现在动手。

韩语商回了一礼,“孟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恭敬不如从命。”

孟瑞安看看自己身后那群师弟师妹,对之前撞倒那位女子说:“那四日后,倩怡师妹去吧。”又指了另一个,“就你们俩吧。”

那两人正要点头答应,末无端开口了。

“别别别,难得打一次,都来都来,我不怕麻烦。”

云霄宗众人皆是诧异,韩语商忍不住转过头去捂嘴笑。

见对方如此不把云霄宗放在眼里,孟瑞安也黑了脸,冷笑道:“姑娘大气,只是到时候别说云霄宗欺负人。上场前后悔,都来得及。”

末无端摆摆手,与韩语商边下玉石阶边说:“到时候见,都要来啊!”

看着二人背影远去。云霄宗弟子几乎要气死,好个大言不惭的。

孟瑞安极力忍着没骂脏话,对白倩怡道:“倩怡师妹可有信心?”

白倩怡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满脸不屑,“师兄放心,定叫她俩哭着下场。”

旁边有弟子嘻笑,“倩怡师妹可是清英长老的得意弟子,那两个一看就是没什么见识的,收拾她们还不容易。”

28.离奇的怪物

回了西院,两位长老已经回来了,在正厅与众弟子闲话。韩语商忙拉着末无端进去,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

丹阳弟子们听云霄宗那边如此小人行径,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一场见真章。后来听说末无端放话要挑他们全部,又都出了一口恶气。

有个能打的师妹真是太好了!

风来与璇玑二位长老,听了事情起末,非但没一点不快,还有些笑意。

风来长老道:“你看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这年轻人就是气盛不怕麻烦。”

璇玑长老斜瞟了他一眼,“这架,你当年也没少打。”

风来长老笑道:“璇玑师妹也不遑多让。”

这俩原来以前也是惹事生非的高手。

金洛水忍不住了,“原来师父师叔以前也是要打架的啊?”

风来长老道:“那是当然。年轻嘛,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个个都不如自己,有架要打,没架找架也要打。”

众人忍俊不禁,“那不知长老胜负如何?”

“胜负哪有什么重要的,时过境迁,现在想起来,都是笑话,修行中的经历而已。”

众人心中腹诽:肯定打输过。

风来长老又对众弟子道:“各派弟子切磋,常有的事,输赢皆不必放在心上。新秀场上千万当心,莫让人伤了,也莫伤了人。”

又转向末无端,“悠着点儿,伤了人性命可不好交待。”

没人担心她打不过,只担心她打高兴了下手没轻重。

弟子们都下去休息了。璇玑长老才正了脸色对风来长老道:“刚才楚城主说的,你怎么看?”

原来今天楚秋风单独请了云霄宗、丹阳派、圣峰派、昆华门还有苍明门密谈。

其他都是仙门大派,只有苍明门弱了些,有点儿格格不入,但事情得从苍明门说起。

五年前,苍明门收了三名弟子,资质上乘。掌门十分看重,全都收到座下悉心教导。

三人悟性也高,进步神速,掌门更是全力培养,一心指望三人早成大能,他日为苍明门扬威。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人渐渐都有些奇怪,修为都在,气息完全相同,人却性格大变,不敬师长,不友同袍。

最初都以为是掌门太过偏爱,惯出了毛病才那么骄横跋扈。后来一位与他们同期入门,因为受了伤在外修养多时的师弟回来了,他们三个竟然全都没认出来,众人才意识到这三人或许被人调了包。

可无论如何作法试探,都表明这三人并未遭到夺舍,身上也没有其他被施了咒的痕迹。

三人知道已经无法隐瞒,竟然发了狂,身体融合成一个三面六臂的怪物,打伤多名弟子和一位长老。

后来还是在掌门和其他长老合力之下,才将三人拿下。

此乃丑闻,不明真相,不便外传,苍明门别无他法,只得先将几人关起来,想要等到查明原委再作打算。

此后不久,丹阳派就传来书信,说是有三个苍明门弟子不顾禁令,打伤羞辱派中璇玑长老的女弟子,要苍明门交出三人,给个交待。

苍明门上下正为那三个弟子的事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管别派的听学会,又怕不慎走漏了风声,根本没遣一个弟子出门。

但为了防止有人偷跑下山做恶,掌门还是下令全部排查了一遍,确实无人外出。至于那三人,一直关在地牢里,日日有人看守,也定然不会逃跑出去。

丹阳派以为苍明门护短,两派交恶,苍明门真是有苦难言。

上个月,那怪却突然从苍明门地牢中消失了,看守弟子被拦腰咬断,经掌门与众长老查验,竟像是魔兽所为。

魔兽!风来与璇玑两位长老对视一眼,辽园中正是突然出了魔兽才下令封锁了冬日,而那三个自称苍明门弟子的,也刚好在那时候出现。

各派长老议论纷纷,魔兽自从数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后,就已经少有现世。而苍明门所说的那三个弟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却查不出来,更是离奇。

楚城主等众长老议论声停了,才缓缓开口道:“我今日请众派仙长到此,并不是因为苍明门一家之事。空灵城里也出过奇怪的东西。”

长老们一愣,听楚城主继续说下去。

“大约一年以前,我城中一位家将被我撞破以低阶弟子投喂魔兽。那魔兽被我出手斩杀,家将也受了重伤,本欲生擒审讯,不料却化作一缕黑色烟雾消散了。”

楚秋风拢了拢手中茶碗,“我敢肯定,那人已经不是原来那名家将,但是他平日里言行举止却并无破绽。”

天机长老知道楚秋风什么意思,“楚城主是说,如果这几个是同一种怪物,那就是他学乖了,已经不容易被发觉了。”

楚秋风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是我空灵城不幸,招了污秽,直到一个月前苍明门徐掌门来找我求助,我才想到这其中也许有所关联。此物似乎喜欢灵力充裕又还未大成者,还请诸位长老回去后仔细排查,千万小心。”

众长老皆是心内发毛,一种无声无息,不知底细的怪物有可能就隐藏在身边,实在骇人听闻。

楚秋风又道:“此事虽没有定论,但若真是如我所想,恐伤了仙门根基。如今尚不敢大范围张扬,只怕引起恐慌。在座各位仙法高强,背后的也都是仙家重派,无论如何,还请各位都能助我,解此危难。”

楚秋风说是助他,但在座的长老们都听得出来,如果真有这种怪物,那便是人人自危,谁也不能独善其身。纷纷坐起身来,表示义不容辞。

楚秋风站起作揖,一一谢过。

听璇玑师妹问起,风来长老摇头叹气。当时因韩语商之事向苍明门要人无果,只以为是他们无理护短,直接断了与他们的交往,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些事。

当时也查过辽园出现魔兽之事,却始终没有结果,魔兽至今镇于丹阳派之中。

今日听说的那些事,只要稍微动脑想想,就知道绝不是凑巧,必有联系。只是,各处到底隐藏了多少那种不知名的怪物和魔兽,谁也不知道,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也全无头绪。

眼下重中之重,是盘查派中弟子有无异常。

29.熟悉的问天阵

第二日便是敬天大典。

通天台上,摆放了一张十分宽大华丽的贡桌,奇珍异宝,珍馐美酒应有尽有。

桌前一鼎半人高的铜炉,桌后供奉着几层奉牌,越往上越大,造型越复杂。

说是敬天大典,其实并不只敬天,最上面的三座牌位,左右是天地,中间是灵主;第二层、第三层供奉诸神,大概二三十座,二层正中两座分别是生临尊天、灭降尊天;三层以下便是自古以来飞升的仙人,太多,一时数不清,粗略一看,大约有上千名。

各派参加大会的为首者上前跪拜敬香。

其实供奉的这些神仙并非全部,都只是如今各门各派有记载的。那些散仙,还有门派已经在时光中湮没了的,名号都被滚滚红尘所遗忘。

金洛水感慨:“这当仙人,也要徒子徒孙们争气才气派,不然整日冷冷清清连个烧香的都没有。”

末无端冷语道:“没用的,又收不到。”

金洛水反问:“你怎么知道收不到,你又……”

突然想起末无端虽然不是仙人,却曾是仙人的弟子。见过的最有发言权,金洛水闭了嘴。

末无端一心想看看楚城主长什么样。可惜楚城主作为大会主办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和旗帜围在中间,连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此种场合又不能飞天,末无端失望得很,只觉得这典礼又臭又长,特别是司天祭神神叨叨念告奉书的时候,险些站着睡着。

还好接下来的论道会是选参项目。论道会上,会邀请数位有资历的仙长授己道,议乾坤,其他参会者都可请教、质疑、辩论。

不过说是这么说,同修之间相互还是给足面子的,即便是不服不信,也不会真在会上争论起来,一个字,夸就对了。

虽是选参,但实际上是各派弟子兼听他派法门,修心悟道的好机会,所有都会去听。

除了末无端。

参会弟子都在会场外围,想瞧中间的人,没戏。丹阳派的大道理都没消化干净,实在无心听其他人鬼扯,就一个人偷遛了出去。

整个空灵城中,眼下末无端最感兴趣的,就是问天阵。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问天阵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好像,有些熟悉。

头一天与韩语商在那儿钻研了半天,那些光华游走的咒语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不如再去看看。

心里想着,就一路遛达过去。

弟子们多去围观论道会了,广场上除了偶尔巡逻路过的弟子,只有一些杂役。末无端乐得清静,在阵旁坐下,紧盯着那些咒语想再看仔细些。

周围太静了,末无端有些入神。明明仍是什么都没看懂,有一瞬间,却觉得那些咒语散成了一个个字符,在眼前活了起来。

她以为眼花了,揉揉眼抬头,却发现自己被淹没进了一片金光闪闪的咒海。

末无端心内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阵法摄了灵,吞没了神识。

虽不知为什么,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来说,神识被吞没得太久,醒来后容易意识模糊,记忆受损,便起身去寻找阵眼。

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周围翻飞的除了咒语还是咒语,她却只能和这些咒语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谁。

末无端有些急躁了,但马上想到眼前这个状况,唯有平心静气,方有一丝出路。于是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就地闭眼打坐,将自己的神识无限放大。

金光中,隐隐有一块黑斑。

末无端聚起神识往那里靠近,黑斑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好像是扇打开的门,门后面是……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

眼前一切迅速抽离消失,像是被什么猛然推倒,末无端仿佛一个趔趄。

睁开眼,却纹丝不动,仍然坐在原处。

末无端有点儿懵,摸摸脑袋,有点儿疼,的确被砸了。低头一看,一把折扇掉在跟前,脑袋疼的罪魁祸首。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东西?胆敢伸手去摸我家的大阵,这也是你能摸的!”

一听就知道,丢扇子的。

转过头去,一位衣着华贵,身段娉婷,眉眼间尽是骄横的女子正对她怒目而视。那女子看着二十出头,但用灵力一探,便知是个活了上百年的。

末无端看着她,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救人于水火啊!

那女子见末无端对着她情深款款,又要发作,末无端起身上前,狠狠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前辈相救!”

那女子已经做好准备训她个羞愧难当,涕泪横流,完全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你,你什么意思,谁救你了?别想着和我套近乎,不吃这一套!”

末无端也不在意对方态度恶劣,仍是满心感激。对方既然帮了自己,她本来又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就把自己刚才坐阵前冥想,被摄入阵中之事一一交待给女子听。

而伸手触阵并非她有意为之,应该是神识剥离之后,受阵法影响,无意中所为。

那女子听她被阵摄灵,明显十分震惊,犹豫了很久,环顾四周,正好一队巡逻弟子过来。便低声对末无端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虽然不认识女子,可末无端向来胆大,让跟着去就跟着去了。

那队巡逻弟子路过她们身边时,都立住向女子行礼,称女子为安烨主,末无端心下明白,是城中大佬。

穿过几条巷子几座园子,到了一处极其贵气典雅的别院。末无端跟着进了屋子,女子将门关好,给末无端倒了茶水,让她坐下。

自己也坐了,女子才开口。

“我叫碧烟云,也许你听说过。”

确实听说过。狗血故事里的重要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末无端有点飘飘然。

碧烟云继续说下去,“你刚才所说当真,可否再细说一次?”

末无端点头,把刚才经历一五一十又讲了一遍,包括那扇尚未走近的黑门。

碧烟云听得仔细,确认末无端现在所说和刚才的没有区别,细节也能对得上,应该不是说谎。

思虑再三,碧烟云才道:“据我所知,几百年来被问天阵摄过灵的,除了我,你还是第一个。”

30.倒霉的碧烟云

末无端本就是个非正常事件集合体,听碧烟云如此说,竟然没觉得有什么可惊异,关注的重点不是“几百年来”,不是“你是第一个”,是“除了我”的那个“我”字。

碧烟云也被拉进去过?倒霉的原来不是我一个啊。

碧烟云也因为“除了我,只有你”的缘故,收起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对这个别派弟子意外的坦诚,毕竟有一些事情,她是真想弄明白。

问天阵说是供空灵城占星卜算之用,但其实真正使用过它的,只有三人而已,已逝的老城主,现任城主楚秋风和持令主碧清君。

而专职观天占卦的司天鉴数百年来从无一人能够成功散开阵壁进入问天阵,只能使用观星台。

传说是因为老城主在布下问天阵时,曾设下阵令,唯空灵城之主方可入内。

能入阵也成了碧清君能从一个女奴顺利成为空灵城二把手的重要助力。

老城主的阵都认了她是空灵城之主,这是得了先祖的首肯,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再说三道四?

心里再不服气,憋着!

碧烟云进不了问天阵,但她被阵摄过灵。

此事可大可小,可以是与阵有缘,也可以是阵要困住她,或者是,杀了她。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一些阵法,会因为各种原因,对一些特定的人产生伤害。

碧烟云很小时便常被摄灵,醒后哭闹不止,往往大病一场。渐渐长大,摄灵之事也偶有发生,虽然不比幼时次数那么多,但越大,每次摄灵都越让她恐惧。

自从发生第一次摄灵,城主与持令主就开始调查原因,也多次进入问天阵卜问测算,却始终毫无线索。

这阵,与碧烟云并无相冲突之处。

因为碧烟云的意识多次强行被拉入阵中,元气大伤。两位长辈不得不在她的住处设下结界,用以阻挡问天阵之力,可收效甚微。

楚秋风曾想过干脆撤了问天阵,却寻不到阵眼。加上又是先父所设,耗时久远,耗资巨大,易引起城中不满。也就先行作罢。

关于问天阵中所见所感,虽时隔多年,但碧烟云仍是记忆犹新。

无边无际的金色咒海,全身酸痛,举步维艰,那些咒语不断在她身边快速游走变幻,让她抓不住,也看不清。

有几次,似乎有人在远处对她说什么,她循着声音想走过去,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到。

最近有一次,她好像是看到过有一个黑点闪现,但太模糊也太遥远了,她没能知道是什么。

听了碧烟云的话,末无端奇怪了。

她能肯定她们是被带去了同一个地方,但体验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什么举步维艰,她完全是身轻如燕!也没感觉伤了什么元气,出来后活蹦乱跳,不能更清醒。

这阵着实有点儿偏心眼子……

末无端道:“你说的那个黑点,应该就是我今天看到的那扇门,我还没走过去呢,就被你扔醒了。你说的有人在和你说话,会不会是门后面的人?”

碧烟云有点儿后悔,扔早了。

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有人和她说话,更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门后面,她只知道那里将她完全压制住,让她喘不过气。

想到这里,碧烟云看看安然无恙的末无端,有点儿胸闷。

末无端一直以来心眼挺好,听说碧烟云被问天阵害得那么惨,便起了心想帮一把。

再说了,好奇心这个东西,时时都在作祟,门后面是什么,她也想看看。

另外,想到碧烟云的遭遇,对比自己的,末无端觉得问天阵也许对自己并无敌意。不知,是不是,什么时候,再去探一探?

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被摄了灵,有时几天也出不来,万一陷入得深了,不是扔个扇子就能解决的。

再说了,门后面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还不一定呢,万一门后面还是门呢。

还是得找个时间宽松点儿的时候吧,过两天,她还约了人打架。

碧烟云听末无端主动说起愿意再进一次,替她解开多年来的症结,心下大喜。

虽然对于第一次见面就愿意为了她以身犯险这件事心中存疑,但起码有希望,总比毫无门道强。

城主与母亲虽然修为高深,这么多年来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如今老天爷给她送来了个对症的药引,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若能破解,皆大欢喜,退一万步讲,最糟糕的结局,这人死在阵里了,对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想到这里,碧烟云决定这事儿得先瞒着所有人,真出了事,就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碧烟云与末无端约定,新秀会后,末无端到她这处别院里来再次入阵。

送末无端走时,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传出去。

回到西院时,天色已经见晚,跨进门槛,刚好赶上吃饭。

金洛水给末无端挪出一个位置,问她大半天的,跑哪去了也不见个人影。末无端果然守诺,只字不提,只说自己逛得累了,找了一个小角落睡了一下午。

整桌人无语,继八卦的末无端回来以后,闲散的末无端也回来了。

风来长老与璇玑长老今晚很意外的没有去参加长者们的宴请,而是回了西院和他们一起用膳。说是怕吵,躲个清静,关键这桌上也不清静啊。

金洛水暗搓搓地想:该不是会遇到了以前打架没打过的谁了吧。

风来长老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又在乱想,甩了他一把眼刀,看得金洛水一哆嗦。

桌上,两位长老有意无意的与弟子们闲谈,说些往日小事,很多都是只有本人或者极少数人知道的私密,搞得好几人差点儿被饭菜呛过气去……没想到自己那点儿破事连长老都知道。

青一笑却看出了两位长老似乎在试探什么,也不便说破,反而跟着长老们的话,去猜测他们的心思。

所有人都很正常。两位长老暂且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楚城主所说,那东西已经开始警醒,谁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两位长老已经传信回丹阳派了,派中也将进行密查。

接下来两天各派长老齐聚正厅议事,说的却都是弟子选拔、地盘争执、众派结盟等一系列老生常谈。对于那个东西和魔兽,楚城主不提,几个知情的闭口不言。

31.新秀会

终于到了年轻弟子们个个摩拳擦掌的新秀会了。

新秀会的规矩,只要是已经结了丹,以前没有在新秀会上过场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

至于与谁比试,可以之前约定,也可以现场选,只要双方同意即可。

但其实真正参加的都是新近二十年内结丹的弟子。那些结丹已久,但以前不敢或者不愿上场比试的,现在也不好意思上来欺负新人。

毕竟参加新秀会,搏的是个名气,被人说以大欺小,赢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作为仙门前三甲,指名要挑战空灵城、云霄宗、丹阳派的排了长队,再加上这三甲之间也有不少架要打,个个弟子都忙到恨不能分身五六人。

金洛水他们几个提前摸清了会场,比武台全是方方正正的实心台子,应该不会出现当年柳晚照算计末无端那样的情形,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忧,等着看好戏。

作为刚刚结丹的纯新人,金洛水基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胜率嘛,靠师兄师姐和无端撑起就行了,没人指望他扬名。

最紧张的,当属青一笑。

青一笑是公认的丹阳派年轻弟子中最强者——除了末无端。但末无端展现出的是天生神力,青一笑才是丹阳派教导的成果,因此被寄予的期望最大,压力也就最大。

虽然少年老成,但关系到师门名誉,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

谢春衣感觉到青一笑的情绪有些不稳,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来,倒出一粒递给他。是静心丸,清心用的。青一笑也不说什么,抬手吃了。

场上共有九张比武台,每张大概六丈见方,三三排列,方便不同九组同时进行比试。

规则简单:不可伤人性命,不可废人修为,不可使用暗器、毒药,不可下台,不可攻击无关之人,必须使用本门功法,有一败即下场。

比试的进度其实很快,大多数人基本十招之内就能分出高低。

僵持的要么都很强,这个数目少,要么都很弱,这个也不好意思在台上呆久了。

只消用了大半天,绝大多数的参赛者就下场成了观众,余下的,都是各派寥寥的菁英,还有一直观望,尚未上台的。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为了直接挑战最强者,要么就是因为会前约了战,要等对手打完其他场。

孟瑞安属于前者,末无端属于后者。

另外,为了知晓自己在同辈弟子中到底是什么水平,末无端也被丹阳派其他师兄姊禁止过早出场,不然高水准的运气差,一出门就被末无端灭了,大家还比个什么劲儿。

现在还在台上,无一败绩的,有空灵城的四名弟子,星如雨、楚越、繁宣宣、叶复齐;云霄宗的三名弟子,白倩怡、王方东、余渭;丹阳派的三名弟子,青一笑、柳晚照、林若松。还有二十多个其他门派的。

金洛水一胜一负,早就下场,在台下替其他人呐喊助威。

但同期的林若松站到了现在,别说他没想到,连林若松的师兄杨初霁都没预料到。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今天倒是有点儿一鸣惊人的意思。

之后的比试进程就慢得多了,毕竟都是些年轻翘楚,相互之间的差距并不太大。

末无端等得心慌,不愿等了,再等,云霄宗的三位都输下场了,她打谁去?

正好,与王方东对战的昆华门弟子认输下场,末无端急急跳上台去。

王方东一看,这位放话要挑他们云霄宗全部的嚣张家伙终于舍得上来了,心内一丝嘲讽,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再加上她上场后,居然没有丹阳派的弟子来观战关心,想必是怕丢人,更对末无端多了一层鄙夷。

丹阳派的都去看另三人了,的确没人关心这边,有什么好关心的,看虐人很高尚吗?

青一笑对上了楚越,柳晚照对上了叶复齐,林若松对上的是圣峰派的穆沧浪。个个打得难解难分,这才是真正需要观众的场合。

至于孟瑞安,正在关注白倩怡的比试,也没抬眼看这边。王方东,他还是信得过的,呆会儿还得想想怎么委婉的表示对败者的关心,以显示气度。

末无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也不管对方回不回过神来,提着那把花里胡哨的银剑上前。

王方东被那银剑闪花了眼,但到底也是高门大派的出色弟子,并没因此分神,见末无端冲过来,作势一挡,飞身让开。

末无端一剑刺出,王方东挥剑将银剑挑开,顺势向下往她腰上去,末无端一个翻身避过,马上又是一剑,王方东再挡……

打了几个回合,一方面王方东发现这姑娘并不是想象中的羸弱,并不辱仙家大派的声名,另一方面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只攻不防。

末无端一直都在不停的进攻,像这种打法的,只要打断她进攻的节奏,要胜她,就不难。

王方东突然加快进攻速度,末无端果然无法适应新的打法,手忙脚乱去挡。

眼看要得手,王方东的剑就要刺中末无端的手臂,一道紫光闪过,剑被挡住了。

末无端左手起了一面小小的紫盾,抵住了王方东的剑尖。

王方东有些呆,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紫盾从哪里来的。

末无端往后退开,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也要认真打了。”

什么叫作“也要认真打了”?

看起来招式没有什么变化啊,仍然是简简单单一剑直刺而来,王方东依旧举剑格挡……双剑碰撞的声音,掩盖了轻微的碎裂响声,王方东被震飞出去。

完全没反应过来。

看看手上,只余了一把剑柄……

王方东有些失魂落魄的爬起来,胡乱在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自己怎么就会被对方一剑撞飞开,剑又是怎么没的,他完全没想明白。

他都没想明白,台下看得人又怎么清楚原因呢?

台上的末无端朝他抱歉的拱了拱手,要等下一个云霄宗的人。

有没轮到上声的见这边空出人来,想要登台,末无端道歉道:“不好意思,我约了与云霄宗的比试,没打算和其他人打。”

比试要双方情愿,既然她要等云霄宗的,其他人也就不便上去与她对阵了。

余渭在与空灵城繁宣宣的比试中败下阵来,按规矩,就不能再上台了,末无端有点叹息,仰着脖子去看白倩怡,就怕她也输了。

还好,白倩怡赢得并不特别艰难。

下场休整了一刻,听说末无端已经上台发话要挑战他们,喝了口水,就又上场了。

32.是你们技不如人

末无端笑呵呵的对白倩怡说:“白姐姐,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我那天的确没推你。你走路这样不稳,呆会儿切磋的时候一定小心别摔了啊。”

末无端已经听韩语商解释了情况,知道对方当时就是在讹她,对白倩怡说话就格外的不客气。另外和金洛水、南宫望一流呆久了,竟然也学会了嘲讽模式。

白倩怡冷笑,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还得手上见真章。王方东一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会输给末无端,她只觉得王方东无用,并不觉得末无端有什么大不了。

这次,是白倩怡先出招。

白倩怡不愧是清英长老的得意门生,灵力比王方东充裕得多,也控制得更好。

一缕淡绿色的灵气缠绕着手中宝剑,迎面而来。末无端侧身躲避,几步退开,也出剑还击。

两剑发出刺耳的擦刮声,两人各自退开。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白倩怡自小就修出绿色灵气,在同辈弟子中已属罕见,且灵气纯正,一些修炼过百年的,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成就。

一般与她对上,对方都会被灵气震开,可末无端完全没有反应。

白倩怡终于知道,原来对方不凡。可要是输了,当时主动找茬,现在就成笑话了。

白倩怡眼神变得凌厉,剑上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纠缠上去。身影骤然加快,末无端还没看清楚,剑气已经袭来,下意识赶紧拿剑去挡。

挡住了,却被逼退了几步。

又是一道剑影,末无端闪身让开。险险避过,袖子却被划破。

这个时候再不释出灵力,可就要输了!

输?那可绝对不行!

银剑上骤然紫光乍起,一阵强烈的威压直击五脏六腑。白倩怡被眼前的紫光晃花了眼。

末无端正面直击,马上剑尖要刺中白倩怡的胸口,白倩怡竟然毫无反应。末无端赶紧把剑调转方向,剑气把比武台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痕。

白倩怡像是吓傻了,呆呆看着末无端银剑上的紫气,突然尖叫:“别!别过来!我不知道是你!”踉踉跄跄逃下台去,穿过人群,不知跑去哪里。

这声尖叫惊动了不少人,大家都转过头去看这边发生了什么。末无端反而被白倩怡的反应吓着了,有点儿魂不附体,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其他比武台的比试也陆续分出了胜负,除了末无端这边,还剩下十六个人,分八组,星如雨、繁宣宣、青一笑、柳晚照都在,穆沧浪险胜林若松。

孟瑞安本来想截胡前三,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要挑云霄宗全部参赛弟子的还在台上。

场上已经没有云霄宗的人了,他没有选择,必须上。

刚才在台下看白倩怡那一场,最后白倩怡被吓呆仓皇逃跑,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当然也看到了末无端剑上的紫色剑气,知道对方不可小觑,但再厉害也不至于让白倩怡三魂丢了七魄,这末无端用了什么手段?

其他人已经再次分组上台了,星如雨和青一笑对阵,这本来是众弟子都认为的榜首之争,但现在,半路杀出个紫色灵气的。

星如雨的灵气是浅红,青一笑是浅金,都不如正紫色稀少高深。

灵气颜色多半源于天赋灵根所属,最基本的是金色、绿色、蓝色、红色、赭色,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颜色越纯正,灵气越强。

但除了这五色,还有一些其他较为稀有的颜色,比如末无端的紫色,仙家一般将其划为天雷之色。

末无端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的,后来在丹阳派呆久了,见其他师兄姐灵气各异才搞明白。

但像离那样的,只一片无色无息的光华,又是哪一种?翻烂了无数典籍也她也没找到答案。

孟瑞安终于走上了比武台,心情十分复杂不安。他的蓝色灵气虽然比不上末无端的紫色,但比试并不完全拼的是灵气的阶层,还要看使用者的能力。

他从记事时就开始修行,自认各方面都完胜他人。但白倩怡与自己比试的时候,从来没怕成这样过?

莫非对方还使了什么歪门邪道?

孟瑞安打起十二分精神,要看看末无端有什么本事。

孟瑞安一上来就调动全身灵气,身上蓝光盈盈,剑上更是光亮刺眼。

末无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涌动翻腾的蓝光让她想起一个同样蓝色灵气的仙童,那个仙童让她想起了一些事,那些事让她回忆起了一位大神。

孟瑞安要赢,可不会因为眼前是个年纪比他小的姑娘就放弃先机。当即催动灵力,御剑攻击。

这已经是十分高深的法术,台下弟子啧啧称奇。末无端心情不好,身手到是有了长进。连连格档,虽且战且退,到底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孟瑞安继续催动灵力,他的灵剑化出剑影,一同朝末无端攻去,末无端化出光罩抵挡。

金洛水凭借对末无端的了解和台上形势,判断孟瑞安要悲剧。以剑影攻击,是末无端的强项。

末无端自从拜入丹阳派后,一直认真练习招式,不愿再显得那么简单粗暴,毫无修仙人的风范,居然一忍再忍,只是拆招,另外,还记着风来长老那一句:伤了性命不好交待。

可论招式,末无端和孟瑞安真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靠着更强的灵力硬挡。

打的僵持,孟瑞安攻得有势,末无端挡得严实,这么打下去简直是没完没了。得让末无端漏出一点儿破绽。

孟瑞安用只有末无端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是用什么手段恐吓倩怡?”

手段?末无端茫然,孟瑞安高看她了,她的思维方式还不足以支撑她使用手段这么高级的策略。

见末无端不吭声,孟瑞安以为她是心虚,又道:“没想到丹阳派弟子也会如此下作,枉称名门。”

末无端更茫然了,都什么跟什么呀。

“虽有紫气,却走的是邪魔歪道,我都替你师门丢人!”

末无端不退了,也不动了。

孟瑞安见她站住,心道好机会,以数道剑影攻去。

一声巨响,那些剑影撞上了一面巨大的紫色气墙,散得一干二净。

孟瑞安没攻到人,却攻了心。

无涯境,现因为一个邪魔歪道仇视她,离因为一个邪魔歪道伤透了心。她离开无涯境时,离给她的最后一句嘱咐是“莫入邪途”,她一直谨记。

现在,有人当面说她是邪魔歪道!

末无端生气了,非常生气!

孟瑞安突然觉得身上寒冷,对方的气场已经完全改变。

末无端扔了手上银剑,掌心一道紫色灵光闪现。

比武台上空被紫光笼罩。

紫光倾泻而下,轰然落地。孟瑞安已是惊恐万分,调动全身灵力形成一面气盾去挡,却不过是以卵击石。脚下台面咯吱作响,终裂为碎石沙尘。

孟瑞安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身上灵光已散,再无回旋之力。却在最后关头,身上一轻,满眼深紫色的光华转瞬即逝。

末无端收势,站在满地沙石中间,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道:“邪魔歪道与我无缘,你们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

33.榜上无名末无端

等众人回过神来,金洛水只想打人。

末无端这个蠢货!轰碎了整个比武台,她自己现在也在台下!

丹阳派上下皆是哭笑不得。

孟瑞安被云霄宗弟子扶起,一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新秀会场。

比试继续进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他还没分出胜负的几组人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刚才那个情形众人看在眼里,这场上还有哪个敢说自己更强?天渊之别,还有什么好争的。

唯一还能稍稍静下心来打完自己那一场的,也就星如雨和青一笑了。

青一笑不必说,只要末无端没打死人,打成什么样都在意料之内。星如雨却是定力惊人,硬压下了无边杂念专心迎击青一笑。

青一笑以一招之差输给了星如雨,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打完,星如雨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那个师妹……实在……出人意表,不可估量。”

青一笑一笑,“还有简单粗暴,冲动莽撞。”

星如雨也是一笑。

之后无人有心再打,新秀会宣告结束。除了云霄宗先行离去,其他各派皆是欢声笑语,看了好一场大戏。

新秀榜会在次日放出,前三甲将被城主召见奖励。末无端得知自己犯了规,悔青了肠子,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排名却让空灵城负责新秀会的荟英堂堂主楚然飞伤透了脑筋。

末无端全场最强,众目睽睽下犯了规,自己把自己轰下台。

其他组,要么打得心不在焉,要么干脆不打了,专心去看末无端虐孟瑞安。

勉强打完的一组,本该由胜者继续和其他组赢家再战,大家却都散了。

头疼,当真头疼……

第二天,榜单出来了。

第一名,星如雨。

第二名,青一笑。

第三名,穆沧浪。

第四名,繁宣宣。

第五名,柳晚照。

……

林若松第十七,也很不错。

云霄宗三个最强的让末无端一锅端了,无缘前十。

这份名单明显从实力、门派、平衡多方面进行了权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但在众人眼里,这个榜单已经不重要了。空灵城奉天大会新秀会,人们将记住的只有一个人。

南宫望调侃,这就是和天才同时代的悲惨宿命。

开了榜,就是酬勤会、仙乐宴。

酬勤会上,各派名士参与,依次入座。作为主人,楚秋风自然端坐主位,左侧是碧清君,右侧是万芊芊。

如果稍微用心,会发现万芊芊的座位比碧清君的还要低上半寸,可见碧清君的不俗地位。

新秀会前三甲受召入内,由楚秋风各赠极品灵剑一把,法器一件,各色珍宝若干,几句勉励之言。各派相互道贺,一片其乐融融。

但昨日之事已经传遍,众名士心中想见的,还有另一个。

楚秋风笑着对风来、璇玑两位长老道:“听闻贵仙门有一个徒儿,昨日大出风头,说是紫气加身,灵力非凡。这等人才可是百年未曾见过了,不知方不方便让我们大家伙一起看看?”

风来长老起身拱手道:“小儿顽劣,昨日是闹得过了,让大家见笑。”

云霄宗天机与清英长老已听弟子们交待过来龙去脉,微微有些难堪,但到底清修多年,肚量是有的。

天机长老道:“胜负在人,瑞安他们几个输得心服口服。贵仙门有此高徒,当真羡煞我等。”

见云霄宗都不介意,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要见上一见。

楚秋风又笑:“长老放心,我们就看看,不抢你们的。”

听楚秋风说笑,大家都乐起来。

风老长老本就没打算推辞,明珠暗藏也没意思,就传了末无端进来。

末无端入殿站好,先向各派长辈行了礼。偷偷去看坐得最高处的楚秋风。剑眉凤眼,不怒自威,是一副好皮囊,心道不错,是个妙人,堪称极品,虽不及师尊,但……

下意识想到那个称呼,心又沉下去,几日来明里暗里要见楚城主,现在见了,却一下没了兴致。

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末无端又给楚秋风行了一礼,道:“无端昨日莽撞了,毁坏比武台一方,那个……我赔……”

楚秋风乐了,这小姑娘有趣。

璇玑长老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风来长老也是无奈。

楚秋风道:“小姑娘哪里话,我空灵城一方比武台还是折得起的。那些台子不经打,我明日命人全部推了重建。”

听末无端说话,碧清君眼神突然有点儿奇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刚青一笑已经偷偷提醒过她,这位正是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持令主。

末无端想她定然是没听清楚,恭恭敬敬道:“在下,末无端。”

“末无端?”

碧清君轻轻重复了一次她的名字,便再不说话了。

殿中众人有问末无端来历的,有问她修行体悟的,还有要当场看看末无端修为的,末无端皆一一作答,又当场以紫色灵气化繁花盛开,白鹤直上,黄莺啼鸣。

众名士无不颔首称赞。这般天份,就算在场的,有些修行了数百年的也未必比得过。再加上还听到是个生而有丹的,更是叹为观止。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自己就没遇上呢?叫他丹阳派捡了便宜!

听众人大肆称赞,末无端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不过是占了几分天资,要说厉害,我青师兄、柳师兄才厉害呢,比招式我从比不过。对了,云霄宗的孟师兄、白师姐也很强,御灵比我好多了,那个白师姐还能化出两种颜色的灵气呢。”

殿上闹哄哄的,又都知道她在说谦词,大多数人并没认真去听,可隔得近的,听清楚了。

刹时,楚秋风与云霄宗、丹阳派几位长老对视。面上虽不露声色,眼神却都已心领神会。

清英长老急急起身,假称有事,离场而去。

回了东院,便问白倩怡的去向。

孟瑞安见清英长老面色难看,知道不是小事,可这白师妹,昨天就没回来了。

原来昨日白倩怡逃下比武台后,就不知去向。跟去的弟子没追上,到半夜也没寻见人。

白倩怡向来高傲,众人都以为是她输了比试不愿见人躲起来了。又因为此次新秀榜前十都无人上榜,想来两位长老心情不会太好,怕去禀报讨骂,孟瑞安就私自瞒下来了,一边尝试与白倩怡通灵,一边遣其他弟子去找。

至今没有音讯。

34.失踪的白倩怡

酬勤会后,就是仙乐宴。珍馐美酒,歌舞升平,处处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丹阳派弟子此番出尽了风头,来敬酒的络绎不断。末无端酒量堪忧却来者不拒,开宴没多久就被灌翻。

结束时,其他弟子也都偏偏倒倒,天旋地转,只青一笑还保持着清醒,将师弟妹们送回西院休息。

确认众人都睡下了,青一笑悄悄出了门。

转过几个院子,一处小园,一道影墙后面,星如雨正在等他,

仙乐宴上,星如雨来给丹阳派弟子敬酒时,给青一笑偷偷递话,约他来此。青一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因此宴上多有克制并未多饮。

两人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打得尽兴,相互佩服,也感受到对方招式里所展现出的大气正直、光明磊落。星如雨觉得,青一笑应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今日酬勤会上,青师弟可曾发觉末师妹话中有什么不对?”

“你是说云霄宗那位白师妹?”

星如雨点点头,“台下其他人并无发觉,可末师妹并不像是随口胡诌,多半是使得隐密,台下人看不真切。”

青一笑肯定道:“无端性情洒脱,虽口无遮拦,但从不说谎。可,这世上哪有两色灵气之人?”

星如雨又试探道:“你可注意到清英长老听到时的神色?”

青一笑点头,“不止清英长老,似乎楚城主和……我派长老当时也有点不对……”

星如雨思虑再三,终于开口,“大约一年前,空灵城有一位守城将突然失踪,城主下令说他叛逃,可之后却并未派人捉拿,叛逃原因也没追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整个空灵城中,上至楚氏高门,下至奴仆杂役,全被秘密调查过。调查中又发现有十多名低阶弟子失踪,报给城主,城主却说都死了,直接给他们的家人发了抚恤。此番不像城主行事,我一直觉得怪异。”

青一笑想起前两天两位长老问话,见星如雨坦诚,也如实相告,“前两日去见过楚城主后,我派两位长老似乎也在暗暗试探我们什么。”

“青师弟,经过今日之事,我有了一个猜想,也不知对不对,所以请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请讲!”

星如雨不去找自家门派的商量,却来找他,自然是因为此事所涉的重要人物,是他们丹阳派的人。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藏在我们中间?”

“你是说,有什么东西变成了我们的模样混在里面,所以城主与长老才要查证所有人的身份!”

“这只是个猜测,但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如果真如星如雨所说,身边熟悉之人可能是假的,这件事传出去确实会引起仙门恐慌。难怪城主与长老们都不声张。

按照这个逻辑,真正的白倩怡很有可能被调包了。

可这个冒派货为什么那么怕末无端?敢潜伏在楚城主身边,没道理会被末无端吓成这样。

“你那位末师妹……”

“她的来历,是有些离奇,也无法证实……但我敢肯定,她没问题,绝不是坏人!”

星如雨自知疏不间亲,但事关重大,还是好心提醒,“我思来想去,唯一的线索只有末师妹,万望青师弟多加小心才是。”

突然,墙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星如雨翻身跃过墙去,一把抓住一个黑影。

“唉呀!”一声惨叫。

青一笑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忙飞身过去。

南宫望!

原来仙乐宴上,南宫望见势不妙,就趴在桌上装醉。等青一笑把他扔床上出去,他才爬起来。

见青一笑悄悄出门,起了好奇心,就偷偷跟上了。

听两人对话内容,大吃一惊,又听星如雨怀疑无端,心里一急,这不就……

南宫望拍开星如雨的手,躲青一笑身后,指着星如雨吼道:“我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给我们无端扣帽子。能小心无端什么?我看要小心你……”

青一笑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南宫望被捂了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星如雨几眼。

后来,三人约了先静观其变再暗中调查,南宫望发誓绝不说出去,才都散了。

第二日,星如雨发现金洛水、柳晚照看自己眼神极其不友善,就知道某人的嘴,发了誓也关不住。

又隔了一天,白倩怡才在空灵城外一片芦苇荡中被找到,已经是一具泡得发胀的尸体了。

尸体被秘密运回,放置在空灵城一处密室。

清英长老看着自己的爱徒如此下场,心中悲切万分。天机长老哀叹着安慰。

楚秋风上前查验尸身,很快发现了问题。对清英长老道:“你这名弟子,死了很久了。”

两位长老大,以灵力画额探她生机,确实已经断了很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伴随左右的爱徒,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更可怕的是,云霄宗自上而下,全无察觉。

理智战胜了悲痛,这个早已死透的白倩怡为什么会漏出破绽,他们虽不在场,却调查得清清楚楚。

末无端!

风来、璇玑长老被请至密室,见了白倩怡惨状,又听楚秋风说了他们刚才的发现。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末无端。

两位长老想起来,听韩语商说起,之前苍明门那三个弟子见到末无端化出紫色灵剑,也是吓得仓皇逃跑,与白倩怡的反应很相似。

刚看到末无端,他们都不怕,他们怕的是末无端的紫色灵气!

楚秋风与云霄宗两位长老的意思是,事关重大,容不得闪失,最好把末无端留下协助调查。

说是留下协助调查,实际就是扣人!风来与璇玑长师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于是把末无端拜入掌门名下之前曾是仙人弟子一事说了出来。

若是仙人弟子,修行时灵力沾染了仙气,邪物害怕,也就解释得通了。

可还有一事令三人费解,既然是仙人弟子,又怎么会拜入丹阳派门下?

风来长老拱手道:“此事涉及我派秘辛,还望诸位见谅不便相告。但我丹阳派上下皆可作保,末无端绝无问题!”

见风来长老态度坚决,三人知道硬要把人扣下来肯定不行,只能重新商议。最后决定,人还是由丹阳派带回去,但要时时掌握行踪,多方注意。

另外,通知各仙门秘密调查门内弟子,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线索。

35.你好啊无端

末无端对周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她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情。

确认没人看见,转进一个别院,碧烟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赶紧进屋,把门关上。

末无端上次是在阵前被摄了灵,可如果再直接坐到大阵前,未免太过惹人注意。听碧烟云说她以前隔得很远也会被问天阵拉进去,便想尝试在这座别院里,以神识主动去探,能不能进入那个幻境。

末无端在蒲团上坐好,静心,神识飘出窗户直往问天阵去。一路上,有护城弟子巡逻,有他派弟子夜游,好在没有遇到修行高深的,无人察觉有一缕神识划过。

到了阵前,末无端停下来,小心试探,以灵力护着神识与阵相触。

穿过去了!

与肉体触碰时不同,她居然直接穿过了阵壁进到了阵中。

末无端想起碧烟云之前所说,哑然失笑。

难不成我也能在空灵城当当城主?

说笑归说笑,进来了,末无端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观察起阵内情形。

问天阵中,半空悬浮着的那些小珠子闪着或明或暗的冷光,似乎是仿照了天上星宿。定睛仔细看,会发现有些珠子在缓缓移动,应该是对应着天上星星的轨迹。

神识在其中游走一阵,也没有更多发现。她还记得来的目的,现在得想想怎么进入问天阵的幻境。

想想之前被摄灵的情形,就是在这儿坐着发呆,那现在也试试?

末无端停住,坐下,放空脑袋。

右边有什么东西在闪。

末无端转过去看了一眼,哦,天狼星呢,比周围其他星星亮一些……

突然,末无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向外看,阵外的天幕上,那颗闪亮的星星,在另一边!

她又重新对比了阵内阵外星宿的布局,完全相反!

她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觉得问天阵有些熟悉了,这阵里的,是无涯境里的星空……

倏然,眼前一片模糊,等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已经又在那片咒海了。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碧烟云的事了,她也想要弄清楚。

观星卜卦的阵法,都会尽量与真实的星空相近,断没有全然相反的道理。

末无端只觉得心扑扑在跳,这,是个巧合,还是真的与无涯境有关?

心中急切,末无端拨开眼前飞舞的那些咒语,朝记忆中那扇门的方向跑去。

黑点越来越近,渐渐变大,跑到跟前,末无端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当然,如果神识有血液的话。

眼前,是座巨大的黑色嚣绝门,一模一样的纹理和大小。

末无端伸开双手,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一条云梯出现在眼前。

心越来越沉。

云梯尽头的景色,末无端看了十三年。

唯一不同的,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熟悉的脸孔,都没在这里。

她很快发现这方虚假的无涯境其实是一片镜花水月。路边的花草树木也好,山石宫殿也罢,轻轻一挥,就会像云雾一样散去,过一会儿,才会再次聚集成形。

是谁造了这里,那人和无涯境有什么样的关系?

末无端抬头看看最高那层,直觉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到了第七方云天,直觉似乎得到了印证。她踏上这一层的那一瞬间,大殿的门自己打开了。

末无端抬脚进去,越走越快。主殿、大厅、花园、书房……没有人……只剩下一个地方,她自己的寝殿。

进门,她听见谁在哼着一支忧伤的曲子,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走近,一个青衫男子,正在一边哼曲一边画画。

见她走进来,那个男子并不吃惊,像是知道她要来,等着她来,抬起头冲她笑得灿烂。

他说:“你好啊,无端。”

末无端看看他,看看他笔下的那个人,不知所措了。

脸前的人她不认识,笔下的,她再熟悉不过。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

见她一脸迷惑,“别误会,我以前没见过你,但我认识你。”

“有人向你提起过?”

男子摇摇头,“不用谁提。别问了,不重要,你知道我认识你,熟悉你,就好了。”

她的直觉让他不得不怀疑是那个人,“你,是师兄吗?”

那个人大笑起来,“师兄吗?哦,也许是的。你是他的新徒弟?”

“我……他不承认我是他的弟子……”

“哈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他那么讨厌你呀!”

末无端一直讨厌这个人,更何况现在见到他还那么放肆,上前一把掀翻画纸,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他才不讨厌我,他最疼我!”

那人狡黠一笑,“他以前也最疼我!”

这句话像是有些争风吃醋的味道。

末无端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这个白眼狼,他疼你,你却伤他的心!”

那人的脸一下子沉了,甩开她的手,道:“是他伤了我的心。”

他的眼神变得阴郁,“他曾是我最信任,最尊敬的师尊,我想让他以我为傲……他却杀了我。”

末无端愣住了。离只说过他的那位徒弟不在了,却没说过,竟然是为他亲手所杀。

末无端争辩道:“那也是你不争气,离那么疼你,教你修仙,你到好,非要入魔!”

那人的脸黑得吓人:“你以为我不想修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修不了仙……”

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明明寒潭说过她的师兄资质上乘,早就有了飞升之相,怎么会说修不了仙。

“胡说,他们说你天资好得很,马上就要成仙了,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学好!”

末无端曾听金洛水说过,魔这种东西最坏最狡猾,既然入了魔,他的话自然是不能相信。比起眼前这位陌生的师兄,她更愿意相信离。虽然离将她逐出无涯境这件事也很奇怪,可她,就是相信!

“哦?谁告诉你的?也对,我当时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成仙了。”

男子苦笑,不再说话。

眼前,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师兄不是死了吗?那这位是怎么回事?

“你,你原来没死?”

“死了,死透了。”那人突然笑了一下。

“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躲在这里,不见天日。”

她突然就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他是从那时起,就一直在这儿了吗?三百多年了……

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今天来,是因为其他的事!

末无端调转话题,问他:“我在外面认识一个女子,自小偶尔会被问天阵摄灵。她说曾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你吗?”

男子抬起头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烟云吗?”

他认识碧烟云!

末无端点点头。

“来这里,她很不好受吧?”

“她被伤了元气。她想知道被摄灵的原因。”

半响静默,男子终于开了口,“她身上流着我的血。”

36.魔的话不能信

“问天阵的阵法中浸入了我的灵力,我又有一缕残魂在此。她是我的女儿,血脉联系难断,难免受到影响,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卷进来。”

末无端目瞪口呆,空灵城中几百年无人知晓的秘密,答案就在眼前!

“你,你是碧烟云的父亲?那持令主……”

“清君吗?我……对不住她。”

末无端想安慰安慰这位师兄,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个,她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男子点头,“我知道。”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男子率先打破沉默,“烟云慢慢长大,神魂越来越稳定。我撑了三百多年,魂魄之力就要消散殆尽。她不会再受苦了。”

末无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心里仍是酸酸的。师尊、爱人、女儿,还有飞升成仙的机会,他曾全部都拥有,一念入魔,就什么都失去了。

他后悔过吗?

放眼四顾,这无涯境虽是虚,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别无二致。记得这样清楚,无涯境里,他也一定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她轻声开口,道:“过去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在了,离很难过。”

那人叹气道:“难过?算了吧,我的痛苦不是那点儿难过能弥补的。可就算我恨他入骨,又有什么用?我永远也无法负仇了。”

男子斜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什么话也不愿再说,让末无端离开。

末无端自知再问不出什么,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男子突然叫住她,“里面的事,不要告诉烟云。”末无端知道此事难堪,点头答应。

男子咧开嘴,笑得渗人,“小心源离,他会杀我,也会杀你!”

从阵中出来,神识归位,天色破晓,原来已经过了一整夜。

碧烟云在房中焦急踱步,不知末无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末无端睁开眼看她,她尚未发觉,末无端叫了她一声,要喝杯水。

碧烟云见人醒了,慌忙去倒水,把杯子塞她手里,迫不及待问她查得怎么样。

末无端先喝水,阵中之事让她心情低落极了。另外,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她得想一套说辞。

脑袋转了转,有了。

“阵中那扇黑门我进去了,原来是个阵中阵,想必和你八字相克,我改了阵,以后应该不会再摄你神识了。”

阵中阵?这到是常有的。若真是这样,城主与母亲只入得了主阵,其他人更不用说,自然找不到化解的方法。

似乎解释得通,只得暂且相信,毕竟,又没谁能去证实。

到底有没有用,只要看看以后还会不会再被摄灵就知道了。

碧烟云装作全盘相信,给末无端行了一个大礼,感谢她帮了大忙,表示会禀明城主和母亲,记下她的恩情。

末无端摆摆手,起身离去。她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捋捋之前发生的事。

金洛水去敲末无端的门,唤她一起吃早饭,她直喊别吵,要睡觉。金洛水只当她懒病犯了,让她去睡。

可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晚膳时间。

金洛水又去敲门,半响末无端才打开,被金洛水拖去吃饭。

桌上,末无端阴沉得很,金洛水怕极了她这副德性,旁敲侧击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末无端有气无力,“魔的话,能信吗?”

金洛水差点儿一口饭噎死,末无端是知道能变人的怪物的事儿了?

试探道,“你,你遇到魔了?”

末无端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书上看的,有些疑问。这魔,是不是坏得很,全骗人?”

金洛水一听是书上的,松了口气,坚决道:“魔的话,一个音都别信。那些家伙,坏到骨子里。”

这话说得没一点儿水准,但末无端却刚好受用。

就是,离怎么会杀我,自己做了坏事儿还想拉我下水,呸呸呸!

一下子,心情好起来,搞得金洛水莫名其妙。

奉天大会已经结束,各门派陆续返程,丹阳派也决定第二日就走,毕竟有些事,还是早早回去商量打算得好。

各派长老尊者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面见掌门,把整个门派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查一遍。

弟子们一派茫然,主事者草木皆兵。

青一笑与星如雨常以物灵传信,互通消息,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那玩意儿不知是学得更聪明,还是真的消声匿迹。

后来末无端忙了起来,各派都找各种由头请她去交流学习。作为优秀仙家弟子,给各派弟子传授修行体悟,顺便把全部弟子拉出来看她以紫色灵气化物。

净明真人和丹阳派各长老简直哭笑不得,但只要有人来请,都派末无端去。万一,这种笨办法真有效呢。没效,也能给众门派一个安心。

末无端忙忙碌碌一年有余,满世界奔波,全当游学。

近日终于清闲了,回梧安院休息。

还没把床铺躺暖和,南宫望把门敲得咚咚咚响。

“不在不在!我要睡觉!”

“快起来,贵客找!”

又是哪家的?末无端心里嘀咕,这一年,有名的没名的跑了不少,说实话,名字都没记住几家。

“空灵城持令主来了,点名要见你!”

持令主?

末无端想起了是谁,空灵城二城主,碧烟云的母亲,她前师兄的……那位。

到了正厅,掌门真人与六位长老都已经在了,碧清君坐在主宾座上喝茶。见她来了,笑着与她点头致意。

末无端向她行了礼,碧清君也不见外,招她坐在身旁。

碧清君道:“我听小女说,你帮了她一个大忙。本来我早就该来登门道谢,可末姑娘忙得人影都找不到,又都是正事,实在不便打扰。所以来迟了,末姑娘见谅。”

末无端还能帮上持令主女儿的忙?居然没人听说?什么时候末无端的嘴这样严了?

碧清君解释了来龙去脉,众人才恍然大悟。竟然还有这事?难怪持令主亲自登门,光谢礼就带了几车来。

碧清君笑道:“我空灵城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年一筹莫展,让末姑娘给解了围,当真惭愧至极。末姑娘灵力精深,又高义,将来定飞升可期,前途无量。”

能给空灵城卖上人情,那是最好不过。掌门真人与众长老也是对末无端称赞连连,随后设宴,宾主尽欢。

夜深,末无端回了房,终于可以睡觉。

“”,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末无端困得要死,没好气道:“已经睡了,有事明天请早!”

外面一个女人的笑声,“末姑娘,当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只是明早我就走了。”

碧清君!

末无端一下子就清醒了,从床上滚下来去开门。

碧清君也不恼,笑盈盈进来,坐下,盯着末无端看。

神色平静,半响终于开口。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37.盛夏结冰的香萍湖

“嗯?”末无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知道她的名字哪来的?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听说是我从前师尊的朋友取的。”

“他姓什么?”碧清君追问。

“姓源。”

“不姓李?”

“不是。”

“那你那位师尊姓李?”

“也不是,也姓源。”

碧清君面上有些迷茫,“不对,那怎么会这么巧?”

“啊?”末无端云里雾里。

碧清君转过头来对她笑一笑,“无事,兴许是我想多了。”

片刻,她才又说话。

“我有一位故人,同姑娘一样,也是天赋异禀,生而有丹,身怀紫灵……”

末无端握茶杯的手镇住了,“你那位故人,他现在……”

“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末无端再蠢,也猜得到,她说的是谁。

姓李?

姓离!

末无端满腹心事,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真是太巧了。”

碧清君笑道:“是啊,这般巧合,也是有缘了。”

送走了碧清君,末无端已经睡意全无,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丝头绪。

碧清君的丈夫是离唯一承认的弟子,这个弟子入了魔被离所杀。碧清君碍于丈夫成魔不便将碧烟云的身世公诸于世,这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

但好像始终有哪里不对,可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末无端始终想不出来。

不知么的,她又想起那句“源离会杀我,也会杀你”来,撒这样的谎有什么用?让自己远离离吗?可自己已经被赶出来了。

所有的答案,都在离那里,可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碧清君回了空灵城,直接去了仙君祠。里面供奉着空灵城历代飞升的先贤。碧清君燃了三只青香,拜了三拜。然后摒退左右,一人关在祠堂里面。

一个角落里,一块灰色的丝绸盖住了一个仙牌。

碧清君揭开灰绸,将仙牌拿起,指尖轻轻摩挲着牌上名字的凹痕。

南宫望最近发现末无端又阴郁起来了,而且这种阴郁还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纯粹的不开心,现在到像是心事重重。

连南宫望都能看出来,也就没人看不出来了。

众人担心,问她,她却只叹气。

这个末无端不正常!

要不是末无端自带驱邪属性,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被调包了。

这天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要不发光了,净明真人也焦虑。正好有人送信来求仙人除祟,想着末无端已经到了该出去历练的年龄,正好让她出去散散心。

净明真人还派了柳晚照、南宫望同去。只嘱咐了两句话:一,打不过就跑。二,玩儿高兴了再回来。

刚出浮玉城,就有人把他们叫住了。原来是金洛水。

出去玩儿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他?更何况还担负着开导末无端的重任。

金洛水在风来长老跟前软磨硬泡,风来长老一想,罢罢罢,他也该出去见识见识练练手了,终于点头同意。

金洛水怕人走远了,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追出来,还好三人在浮玉城中停留采买了些东西,没有直接御剑离开,才让金洛水赶上。

要去的地方叫香萍湖,离浮玉城不过四、五百里。信上说是湖水突然全结了厚冰,凿开迅速又结上。

湖边都是靠湖为生的渔民,现在打不了渔断了生计,又害怕湖中出了妖怪,会不会什么时候出来害人性命,惶恐不安。

四人抬头看看头顶炎炎烈日,扇了扇手中折扇,这天气,湖水结冰,没妖怪,那就是见了鬼了。

四人御剑,大概一个时辰,便见脚下一大片白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

下了地,正是香萍湖。湖面冻结,映着日光,像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金洛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就要在烈日下被冻成伤寒了。

末无端这场景,怪美的,跳到湖面上,还跺了几脚,冻得结实。

柳晚照也不去管末无端,让她在冰面上蹦哒,领其他二人四处查看。

湖水结了冰,没了一半在水中的芦苇也冻着硬梆梆,湖边草地上,也结了一层厚霜。但十丈开外,就一切如常了。

可以肯定,是湖里出了古怪。

柳晚照决定先去湖边镇上住下,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怪异的事,转过身去叫末无端,发现她正趴在一个冰窟窿上面不知在干什么。

末无端做事一向简单直接,要调查为什么结冰,就把冰化开了看。以灵为火,烧出一个洞来。

洞刚化开,一个什么尖脑袋突然伸出来看了她一眼,又马上窜回水里去了。末无端甩手化出长鞭,追着那东西去了。

抓住了!

那东西在鞭子那头挣扎!难道把妖怪捉住了?

末无端收回鞭子一看……

一只比手臂还粗的……大虾?

虾一直奋力弹跳,想要挣脱,可惜被鞭子捆得牢牢的,只甩了跑来看的聒噪二人组一脸水。

南宫望毫不在意,把脸一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虾呢!”

湖边的小镇就叫香萍镇,四人一虾浩浩荡荡进了镇,找了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客栈住下,把虾交给厨房去收拾,就找了张桌子坐下,把小二叫来问话。

还没等他们说话,小二已经滔滔不绝起来。

“唉哟,客官,你们从哪儿弄来这只虾的,小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虾呢,开眼,今儿真是开眼。”

金洛水想,岂止你开眼,我还开眼呢,答道:“不就你们镇边上那个香萍湖嘛。”

“香萍湖!这香萍湖不是冻上了吗?”

末无端比划了一下,“开了个洞。”

那小二一边摇着头一边感叹,“高人,几位客官真是高人。这湖自从冻上了,请了好些彪形大汉也没凿开个口子。几位随随便便就开了个洞,还能捉虾!”

又道:“自从湖冻上了,镇上鱼虾就断了,今儿还是这个月头一遭做河鲜。”

“这香萍湖什么时候开始结冰的?”

“就一个月前。”

“那一个月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那客官您真是问着了,还真有,我亲眼所见!”

“说来听听。”

“就是湖水冻住的那一天,我半夜出来上茅房,那天乌漆麻黑,我差点踩茅坑里……呃,不说这个,我回屋的时候,随便抬头看了看天,一个黑影子飞过去……”

“等等等等!”金洛水叫道,“你不是说乌漆麻黑吗?你怎么看到的黑影子?”

“我当然看到了,那个黑影子还泛了点绿光!”

小二吞了一口口水,拿手比划,“这么大一个黑影,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得很,从天上掉下来,正好就是往湖那边落的。第二天,就听说湖水被冻住了,冻得那个结实啊……。”

正说着,后院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厨娘尖叫着跑出来,“有妖怪!”

38.会说话的不能吃

四人一听有妖怪,飞身进入厨房,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金洛水觉得要么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到,螃蟹在背虾?

一只面盆大的青蟹背上背着那只洗干净,正要开肠破肚取沙线的大虾朝窗户爬去。

螃蟹见有人进来,大叫一声“虾兄抓紧了!”迈开八条腿横着飞奔就要从窗户翻出去。

到嘴的红烧大虾要逃跑,怎么可能!

末无端一步跨上前去,一脚踢飞厨房里的方桌堵在窗户上,先断了两个河鲜的去路,再伸手一根紫鞭飞出,击个正着,把它们捆在一处拖了回来。另一只手掀开灶上的大蒸笼,就把螃蟹塞了进去。

“螃蟹还是蒸着好吃,虾依旧红烧好了。”

说完,随手把虾丢在案板上。

眼看蒸笼盖跳动着就要掉下来,末无端一把按住,喃喃自语道:“要翻天了,怎么螃蟹还敢揭锅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三人简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蒸笼里传来颤抖的“救命”呼喊,三人才回过神来。

柳晚照道:“无端,那只螃蟹会说话。”

“嗯,听见了。”

“你这是打算把它吃了?”

“啊,蒸着吃,蘸醋。”

“它会说话。”

“啊?会说话就不能吃吗?”

……

螃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盖子打开了,柳晚照把它搬出来。

“那个,你还好吧?”

螃蟹要是能流泪,保证激动得哭出来,事情发展得太跌宕起伏了。

“能让我去冷水里泡泡吗?我烫得慌。”

柳晚照依言,把他放进厨房的水缸。

“还有我虾兄,再没水它就要死了!”

金洛水赶紧把案板上的大虾也塞进缸里。

那虾在水里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见末无端还有点儿可惜的神情,柳晚照悄悄拿身子把缸挡了挡。

南宫望道:“大螃蟹,你是妖怪?”

“哪里算得上是妖怪,顶多称得上是精怪。不然哪里那么容易被捉住。”

螃蟹的两只大鳌鳌尖轻轻对碰,就像小孩在对手指,那样子可怜委屈极了。

“你来救你的这个……虾兄?它也是精怪?”

“是。我们在水里憋了好久了,它看到湖面出了一个洞,想去透口气,没想到……我想救它,知道打不过,只能偷偷跟着你们,想趁没人的时候,把它带走,谁知……”

“唉!”金洛水道:“那它说句话嘛,也不至于差点儿被红烧。”

说句话就不吃?刚才的情况可不是这样!

螃蟹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道:“它是哑巴,说不了话。”

成了精,还是个哑巴,这精成得憋屈。几人哭笑不得。但这螃蟹,明明自己都这么弱小,朋友有难,却义无反顾要来相救,到是有几分血性。

柳晚照想,正好,湖里来的,没有比这更好打探消息得了,问道:“这湖水为什么结冰,你知道吗?要是说的有用,我放你们回去。”

看到一线生机,螃蟹恨不能把八只爪子都举起来。

“知道知道!”

螃蟹吐了一串白泡,也不知道是不是呛着

了。

“一个月前,大晚上,我和虾兄正在捉水虫吃,突然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掉进湖里,掀起了好大的巨浪,差点儿没把我俩拍晕过去。”

能被浪拍晕,这俩家伙弱得好笑,南宫望和金洛水对视了一眼。

“有个黒色的东西沉下去了,很长,还有绿色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从那儿冒出来。之后,湖面就结冰了。”

“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你去看过吗?”

“怎么可能!那东西能把整个湖都冻上,我去不是找死吗?”

螃蟹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大声了点儿,又小心翼翼道:“我和虾兄一般都在浅水活动,那东西,掉到湖底去了。”

四人对视,可能要去湖底一探。

天色已晚,四人没有半夜去坟头找鬼,冒险寻死的打算,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去。

螃蟹大虾,将就着在水缸里再住一晚。

螃蟹知道遇见了仙家高人,不敢回嘴,抱着虾兄乖乖呆好。

第二日,金洛水捧着螃蟹,南宫望搂着大虾,四人两怪出发。

走时,客栈小二一直把他们送到镇外。

昨日见这四人一出手马上就降伏了两个妖怪,今天还要到湖上去,知道肯定是哪家仙门派下来救苦救难的,殷勤得不得了。就盼着他们能解了香萍湖之困,渔民也有饭吃,他们店里也有生意。

小二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告诉大家伙儿,仙人来啦,咱们镇就有救啦。”

金洛水忙摆手,“可别,我们就是先去看看,能不能解决还不知道呢,等真解了困你再去宣传。”

路上,末无端有些不确定的对三人说:“我昨夜想了一晚上,那个东西,或许我知道是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只怕有些危险。”

三人两怪眼睛齐刷刷扫过来。

“龙。身体庞大,长,血液有光,绿色的,性极寒。”

金洛水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龙啊,只在传奇故事里见过的龙啊!

南宫望状态差不多。

柳晚照的状态也差不多。但是他的教养让他收起了那一副呆样。

“你是说,有龙受伤,掉进了香萍湖,所以湖水结了冰?”

“有可能。”

螃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了,水缸里挺好。

“如果真是龙,的确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嗯,只是不知道这只龙现在状况如何。如果已经死了,那自然不足为惧,如果只是受伤……受伤的龙,会特别暴躁。”

可那龙死没死,谁知道呢?

到了湖边,四人自知没有那本事,不敢贸然下水,只又在冰上化了一个洞,把螃蟹和虾放回去,又叮嘱了好好修炼,不要害人,不然真把它们清蒸红烧了。

若真的有伤龙在湖里,死了,血液干涸,灵力散尽,湖水自然解冻,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都不好说。

若是没死,伤好了,自己走了,皆大欢喜。不走,称霸一方不在话下。附近百姓生死,就凭它爱好了。

末无端想着得回去复师命,也许掌门和长老们有办法。她还想着那个小二说的,解了香萍湖之困,就是救了整个镇上的人。

几人在湖边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去镇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做打算。

突然听到冰面“叩叩”的细微敲打声,一看,是大虾。之前化的那个洞,已经又开始结冰了。

末无端再把洞敲开,大虾用两只细细的虾鳌举起一块黑色的碎片给末无端。

末无端接过,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块残破的鳞片,光滑的纹理泛着黑色的光亮。

螃蟹在大虾旁边说道:“这个是前几天我们在水草里发现的。这不是我们湖里的东西,可能是掉下来那家伙身上的。”

末无端转过身对三人说:“我要下去。”

柳晚照奇怪,“怎么了?”

末无端把那块鳞片拽紧了,“湖底的那家伙,我可能认识。”

39.神龙大黑

四人施了避水术,从洞口跳下去。螃蟹和大虾在前面带路。

三人听了末无端的话,万分震惊!但见末无端笃定的神情,知道她是非下去不可的,只得跟着一起。

越往下沉,光线越暗。

末无端摸出无极乾坤袋,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大如鹅卵的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璀璨的白光,把几丈之内照得透亮。

湖水冻住之后,湖中水族都感知到了危险,大多藏匿起来了,偶尔出来活动,也是靠近水面。

四人下沉,只觉得周围冷清极了,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南宫望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真的是龙吗?真的没问题吗?不会送羊入龙口吧。转头去看金洛水,一脸兴奋,这家伙比自己还没心没肺。

再往下,螃蟹和大虾就不敢去了,这些小精怪本能中对危险的预知特别敏感,现在已经鳌爪乱颤,不能动弹了。

螃蟹用尖锐又发着抖的声音说道:“再下面不远就到湖底了,还请仙人们自己去看,我,我,我真不行了。”

四人也不为难它俩,顺着蟹鳌指着的方向继续往下,果然过了不多会儿,就踩到了湖底。

湖底一层厚厚的淤泥,拿脚轻轻一触,淤泥卷起,染浑一片湖水,什么都看不到了。

四人只得浮在淤泥上,踏水缓慢前行。

除了泥还是泥,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末无端举着夜明珠走在最前面,柳晚照挨着她,手握着灵剑,四方戒备。

南宫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周围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忙往前跨出几步去抓住末无端,“无端,这儿太静了,龙在哪里!”

末无端手被扯了一下,夜明珠没握稳,掉到了淤泥里,陷下去了。

顿时陷入无边黑暗中。

落在最后的金洛水大喊:“搞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叫道:“别踩湖!呛我一嘴泥!呸呸呸!”

没人理他。

静默片刻,柳晚照说:“快过来,不,慢慢过来,轻点。”

柳晚照的声音很奇怪,很僵硬,很压抑,金洛水还没听过柳晚照这么说话。

终于,南宫望没忍住了,尖叫起来,“你,你后面!后面!”

金洛水被南宫望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转过去看。

一对磨盘大的灰金色瞳孔,快抵住他的后背,正盯着他看。

金洛水整个人僵住了,动也不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吓晕过去了。

没人踩湖底,是那双眼睛主人的鼻息吹起了混浊的泥水。

那双眼睛渐渐升高,湖骤然掀起湍急的水流,冲击得几人站也站不稳。

湖水翻腾,几乎要卷起漩涡。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对恐怖的眼睛在黑暗里游走。

其他人被水流冲到了哪里,金洛水怎么样了,一无所知。柳晚照心中升起无尽恐惧,他知道,南宫望和金洛水只会更害怕。

那末无端呢?她在哪?

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的事,柳晚照却觉得很漫长。

一个声音响起,“大黑,是你吗?”

金瞳停了下来,转向末无端,混沌的湖水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个声音坚定的说:“大黑!”

一条紫色火焰从末无端手心蔓延开,在湖底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圈,把水烧得透亮。

柳晚照终于看清了其他三人所在,也看见了,一条蜿蜒黑龙,将他们四人,盘在中间。

龙头大如厅堂,龙须随着水流飘荡,扭曲盘旋的身体足有二十丈长,四爪尖利如匕首,身上厚厚的龙鳞如墨一般浓重。在火光下,灰金色的瞳孔收缩,竖立起来,成了灰棕色。

柳晚照看着它的獠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末无端口中的“大黑”,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被撕烂了。

他强行定住心神,他是师兄,他要照顾好其他人。于是他动起来,去拉住南宫望和金洛水,把他们护在身后。

他去看末无端,末无端对着那只可怕的神兽笑了笑,“大黑,好久不见。”

那只黑龙轻轻地把头探过来,末无端伸出手,抚在它的脸上,像是在抚摸一只撒娇的宠物。

快被吓死的南宫望见到这场景,又要吃惊得背过气去。

反而是之前吓晕的金洛水,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惊呆放空了,反倒没什么反应。

柳晚照重重吐了一口气,应该不会被吃掉了吧。

即便是末无端,也还不能在水下这样大范围的燃烧灵力多久,紫色灵火渐渐熄灭。

黑龙张开大嘴,一颗光滑浑圆的金球从口中飞出来,再次把周围照亮,那颗,便是龙珠,也是龙身上最重要的珍宝。

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在末无端面前把龙珠吐出来,自然是因为对她的极度信任。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三人终于都完全放下了心,从惊魂未定中跳脱出来。

末无端知道大黑受了伤,就去寻他伤的地方。

借着龙珠的光,末无端细细查看,身体各处都有伤口,有些地方的龙鳞掉落了,或者还剩下残片。

最严重的一条伤口在脖颈间,伤口处的肉都翻开来,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金色的骨头。

虽然已经一月过去了,稍一活动,还是有细细的绿色血丝渗出来。

末无端大骇,龙族在神兽中身份尊贵,法力强悍,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伤黑龙?

不止是打伤,看伤口情况,是想屠龙!

黑龙受了重伤,灵力涣散,整整一月了,也无法自愈。

末无端唤出灵力至掌心,覆在伤口处替它疗伤。

无奈黑龙体形庞大,伤口又深,加上末无端不过是个凡人,隔着一层,治疗就显得艰难。

好不容易,才让脖颈处的伤口大致长好,但也还不敢乱动。

末无端将其他三个人引见给大黑,三人诚惶诚恐给黑龙行礼,自报家门。

见大黑虽重伤,却不伤性命,末无端放下心来,才问道:“大黑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受伤?”

黑龙道:“我本来在云层上睡觉,突然就有雷电袭来。一片雷云将我包裹在中间让我没法逃脱。有灵光斩下来,幸好我躲得快,不然,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黑龙说到这里仍是心有余悸。

“我想把雷云散开,但不知谁在控制,我只能在里面乱撞,也不知撞了多久,居然逃出来了。我一路御风过来,终于撑不住了,掉入湖中。”

龙能掌控风雨雷电,居然会被他人以雷电所伤,此事实在匪夷所思。

黑龙道:“那并非普通的雷电,是有人以云为障,以灵为媒召唤而出。至于对方是妖是魔,是人是仙,为什么要杀我……一无所知。”

四人骇然。

龙族贵为神兽至尊,但显然,对方法力远在黑龙之上,才能如此打压。但一个比龙强大得多的人,为什么要去屠龙。

没听说大黑和谁有深仇大恨要以命来偿。

那为财为名?对于这样一个强大的家伙而言,有必要吗?

总不能是为了吃吧?

这事儿,末无端是认识一个做得出来的,但他若出手,大黑就只能任他鱼肉,绝没有逃出来的道理。

动机不好猜。

柳晚照似乎发现了一点儿不对。

“伤您的那位,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那会不会是,您认识他,至少见过他?”

黑龙摇头。

“我认识的,都离开去其他世界修行了……”

“他们去哪儿了?”

末无端猛然拽住了大黑的龙须。

40.什么都能揣兜里

大黑自知失言,一下支支吾吾起来。末无端可不管它是不是为难,穷追猛打,大有敢不老实交待就撕了它龙嘴的架势。

左右逃不过。躺湖底都能让这小祖宗遇见,这不就是天意嘛。

“大概两年前,就是你回来没入到门那次之后。神尊将无涯境里所有仙灵全部遣散,指点他们自行前往其他世界修行去了。现在无涯境里已经……”

“都走了?”

“都走了。”舞翩儿、饮欢、漱心、涟琳、寒潭……她大概此生,都见不到了。

“那他呢?”

“你说神尊?”

末无端点头。

“也许在,也许不在,这我就不知晓了。神尊遣我出来,他的行踪我又怎么敢问。”

“他遣你出来的?”

黑龙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什么叫言多必失,今天已经说漏几次嘴了?

而且,这小祖宗听人说话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什么时候这么会抓字眼了!

黑龙闭紧嘴巴,眼神躲闪。这撕了嘴也不能说出来。

神尊、无涯境、仙灵,这些东西三人都是头一回听说,直被惊掉大牙。

这神尊能派遣黑龙,能遣散仙灵,到底是怎么样的至高无上的大神啊!

黑龙不吭声,末无端拍它吼它也没用。到底还是柳晚照多些心眼,既然是神尊遣出来的,也许有些话那位神尊吩咐了不能讲。

柳晚照迅速分析起末无端一直以来的种种行为言语和现在的状况,心里有了猜测,问末无端道:“这位神尊,就是你的师尊吧?”

末无端点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

柳晚照道:“你师尊一直待你很好,却突然逐你出门。之后派了黑龙神君出来,神君却不愿吐露原因……如果我所想不差,或许黑龙神君是奉神尊之命看护你的也说不定。”

柳晚照的话让末无端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末无端狠狠扯了一把龙须让黑龙的脑袋靠过来,“是离让你来,保护我的?”

黑龙心想,都说人类难缠,这该死的凡人,心眼儿怎么比筛子眼还多。反正就是咬死了不说话也不点头。

末无端踏在黑龙鼻梁上,双手撑住它的额头,直视它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离让你来保护我,如果不是,你就摇头!”

要死要死!小无端什么时候也跟凡人学得这样狡猾!

黑龙有令在身,无法说“是”,但也没法摇头,到底心虚。

末无端敢肯定自己有眼泪掉下来了,但是在水里,谁也看不到。

离,真的还是那个会时时担心她,处处回护她的师尊吗?

黑龙感觉到了些什么,盯着末无端看了一会儿,唉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它即不去否定,也不去肯定刚才他们的猜想,没有用,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看无端伤心,让它也不好受起来。

它初次见末无端的时候,她还是个二岁的女婴,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会冲它笑。它很喜欢她。

黑龙说:“神尊怎么可能放得下你。”

一句话抵得过千言万语。

那个混账老头子,明明心里待她好,却要装无情。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大骂他一顿!

末无端知道自己脸上一定难看极了,极力忍住不哭出声,表情都皱到了一起。但心里终于亮堂了。

大神的行事缘由,柳晚照猜不到,也不敢去猜,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玩高兴了再回来”目标达成。

末无端还有很多话要问,但眼下不是问的时机,一来大黑不一定开口,二来就算旁边是金洛水他们,有些事她也不愿让人知晓。

反正最大的心结已解,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当前的问题。

大黑受了伤,继续把它扔在这里绝对不行。但这么大一条黑龙,能让它去哪里呢?

自行离开自谋生路绝对不行,末无端肯定不放心。

他们带出去?太显眼,不知要引来怎样的轩然大波。

且不说本就暗地里不知是谁要致它于死地。它受了重伤,法力不济,要是招来了心怀叵测之人……毕竟龙角龙骨龙血龙肉龙鳞龙须都是奇珍,龙珠更是先天至宝。

南宫望、金洛水围着黑龙转了几个圈,望龙兴叹。柳晚照也愁,这么大条神龙,总不能揣兜里。

柳晚照突然想起,转头去看末无端。末无端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这……还真能揣兜里!

无极乾坤袋,能装多少东西,末无端也不清楚。但既然能装金山银山,装条龙肯定也没问题。

末无端把袋口打开,伸向黑龙,要带它出去。

黑龙犹豫了一阵。

本来是奉命暗中保护,结果末无端那边根本没给它保护的机会,过得好得很。反倒它自已莫名其妙倒了霉。

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抽筯剥皮也是以后的事。它不走,末无端一直和它耗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

那就改成贴身保护?

黑龙一想通这一条,索性破罐子破摔,召回龙珠吞下肚,一头扎进袋子里。

末无端黑暗中收回无极乾坤袋,对其他三人说了一个“走”字。四人便往湖面上游去。

湖面冰层还没有化去,四人召出灵剑撞击水面,在上方撞出几个大洞,冰块四散。四人从洞中跃出水面,掸落衣服、头发上的水珠。

虽用了避水术,但湖水刺骨,仍是冻得几人打哆嗦,如今出来,烈日之下晒着,暖和极了。尤其是末无端,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黑龙已经离开了香萍湖,不用多久,冰层自然会化去。

“仙人,四位仙人!”

水里有声音叫他们,原来是大螃蟹与大虾。

螃蟹问:“仙人们回来了,可曾见到水下的东西?真的是条神龙?”

柳晚照蹲下看着它们,笑道:“虾兄蟹友就别管了,总之香萍湖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别担心。”

高人说别管,要管有心也无胆。只连连向四人道谢,这家里结满冰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四人走时,螃蟹还给他们带上了两条大银鱼,说是湖里最鲜美的,一定要尝尝。

告别大虾大蟹后,几人自然是先回镇上,好酒好菜吃上一顿休息一日再作打算。

小二见过了大半天,四人就回来了,忙问那香萍湖如何,妖怪找到了没有。金洛水扬扬手中的银鱼,扔给小二,让厨房去做。特别帅气一甩头道:“那是自然,全妥了!”

小二佩服:“仙人,真是活仙人!咱香萍镇算是得救了!我去给大家伙儿说去!”

说完就要往外冲。被金洛水叫住,“唉,唉,先把鱼做了!”

不一会儿,香萍湖里妖怪被杀的消息就传遍了全镇,有不相信的去湖边证实,果然见冰层在逐渐融化消失。

几人饭还没吃上,就被络绎不绝前来道谢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的人好多还带了谢礼,东家三瓜,西家两枣的。柳晚照忙着道谢,除恶卫道,本来就是修行之人的职责,哪里当得起大家这么热情。

末无端上次被这样围观,还是买锅的时候,只是这次,开心极了。

41.回家

关于大黑的事,末无端请求三人替他保密,谁也不能说,掌门也不行。

身揣神龙,这可是极其骇人听闻之事,只怕招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站在人这一边,还是站在神龙那一边,对于南宫望而言,答案显而易见,哪怕那个人是掌门师父。南宫望率先表态,指天发誓。能和神龙搭上关系,卖几次师父也不是问题。

金洛水和末无端什么交情,管他神龙还是掌门,他只站末无端。

柳晚照有自己的考虑。黑龙受袭一事尚不明朗。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池,不只末无端,只怕整个丹阳派都会招惹祸端。

最后思虑再三,柳晚照许诺,在不对末无端和其他无辜之人产生危害的情况下,他会守口如瓶,但若是有祸事的苗头,他便会立即禀明掌门,请掌门定夺处置。

香萍湖事了,按例要向掌门回禀情况。因为答应了末无端不说,柳晚照书信上只写了“香萍湖之困已解,四人均无损伤”一句送回。

至于接下来去哪,好不容易出来了,看那三人,肯定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好在有“玩儿高兴了再回来”的前旨,晚几日回去也无妨,就由着他们去闹吧。

金洛水、南宫望第一反应都是,回家!

自从到了丹阳派修行,就再也没回去过,虽有书信来往,但爹妈的样子都要记不清了。

丹阳派弟子,尤其他们这样的掌门、长老弟子,都被教导红尘凡事误修行,入了仙门,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世间俗人不过庸庸碌碌数十年,修行者能窥天道、知苍生。修仙有成的,寿命皆以数百年算,像掌门、长老那样的大能,动辙以千年记,要是成了仙,那更是千秋万代的福。

修行不易,要天份又要刻苦,若是被世俗扰了心智断了修行,那该有多可惜。

是以这些高阶弟子们从不敢提起家人,可又哪里能真的不想。

金洛水归心似箭,末无端也很想念杞多玉,四人便决定先去衡阳。

一路御剑,半日时间便到。到了衡阳城外,四人改为步行进城。

一路上,金洛水叽叽呱呱给另三人介绍,哪家的蹄膀最好吃,哪家的糕点最甜香,哪家的首饰最花俏,哪家的姑娘最多情。城里家家户户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有相熟的看到他,都惊呼“金家小子回来啦”,比他跑得还快,去给他爹娘报信。

大娘大妈们出来把他围住,上上下下看了个透,摸了个遍。

“真是金家那个熊孩子!”

“什么熊孩子,人家现在可是修仙的人了,修仙的,懂不懂?”

“再修仙,以前也翻过我家墙,拔过我家萝卜。”

嘴上说着怪罪的话,大娘大妈们却都带着笑,皆因金家两夫妇做人厚道,结了好人缘。

金洛水摸着后脑勺,险些羞红了脸。“刘大娘,我都要二十三了,就别说那些小时候的事儿了,你还是给我留点儿脸呗。”

大娘大妈们一阵哄笑。

“唉哟,都二十三了,小时候看着不咋地,如今到长成个好模样。你别去修那个仙了,朱婶儿把女儿许给你。”

金洛水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其他三人都捂嘴笑个不停。

看得出,金洛水以前在这儿,那也是知名人物。

旁边的大爷们看不下去了,“都别闹了,人家还赶着回家,那爹娘都等着呢,别让人等急了!”

大娘大妈们才散去,那个叫刘大娘的还非往四人手里塞了花生瓜子。

金氏夫妇听了消息,高兴得给祖宗上香,一走五年,金小幺终于回来看他们了。赶紧叫齐一家人在门口等他。

金洛水还没走到门口呢,金氏夫妇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把金洛水搂住,又拉着金洛水看上看下,金夫人直揩泪,“瘦了,阿小瘦了。”

金洛水赶紧安慰,“没有的事儿,我这叫精壮。”

金老爷拍拍金夫人的肩膀,“哭什么呢,阿小回来了,该高兴。”

金夫人赶紧把泪擦干净,“我就是高兴的。”

金申也在,金申的娘子也在旁边站着。

金洛水还没有见过嫂子,上前行了一礼,道:“洛水见过大嫂。哥哥嫂子成婚,洛水也没回来,这里给嫂子赔罪了。”

小金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的,忙扶他站好,道:“这是哪里的话,小叔修仙道,是最重要的大事,哪能为了这些俗务耽搁。”

金申道:“都别在门外杵着了,快进去坐下聊。”

又转过来对末无端三人道:“末姑娘,几年未见,大变了。这二位想必是洛水的师兄,怠慢了,还请见谅。”

三人摆摆手,忙说“不妨事不妨事”。

金氏夫妇才想起这边还有金洛水的师兄妹,赶紧请三人一起入内。

众人进了堂屋,坐好。

金洛水眼睛一直到处找,“姑姑和玉儿呢,怎么不在?”

金夫人道:“她俩今日恰好去茶园看茶去了,我已经派人去叫了,马上就回来。”

话音才落,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赶。还没进门,就听见杞多玉叫道:“洛水哥!无端!”

杞多玉还没站稳,金洛水就飞扑过去把杞多玉抱个满怀,“玉儿,我好想你!”

杞夫人慢了几步,进门看到这场景,也是笑得灿烂。

金夫人也笑道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多玉都是大姑娘了,哪能由你说抱就抱。”

金洛水嘟嘴,“那我不管,多大了都是我的玉儿妹妹。”

末无端也站过来,杞多玉忙放开金洛水,拉着末无端左看右看。

末无端身上的变故,金洛水和尤泽的信里都说了,杞多玉也是心疼。但平日里她在书信里也不提,杞多玉也不便去揭她伤疤。如今看她气色大好,也终于放了心。

杞多玉在丹阳派小住的一月里也见过柳晚照和南宫望,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礼。“数年不见,洛水哥哥和无端,想来是承二位照顾了。”

二人还礼。

堂屋里谈笑风声,金洛水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又讲了末无端称霸丹阳派的一些趣事,逗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金夫人道:“上次你让阿泽带回来的丹药和灵符真是不错。你隔壁李叔得了痨病,都咳血了,两颗丹药一碗符水下去,好了!今天听说你回来,去山上给你打野兔去了,让你们晚上尝尝鲜。”

金洛水道:“那我下次多捎点儿回来给你们,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

金老爷道:“阿小有这个心,爹娘已经高兴了。你既然已经决定要修仙,也结了丹,就该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修成了大因缘,从此无病无灾,福寿绵长,爹娘比吃一百颗仙丹还开心。”

金洛水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眼睛上,让他眼眶发红。

金老爷道:“阿小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给祖宗上个香,就算你今后成仙了,也还是金家的孩子,别忘了祖宗!”

“唉!”金洛水答应着,就跟着金家夫妇去祠堂敬香了。

42.求证

下午,李叔真提了两只野兔来,还有几只野鸡,晚上,并着其他好菜好饭,一起烧给他们几人吃了。

饭后,金家一家到内室说话,他们三人也不好打扰,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金家想来是安全的,又终于得了空当一人独处,末无端关好房门,拿出无极乾坤袋。

把大黑放出来肯定不行,多半要把金家房子全压塌了,末无端决定自己钻进乾坤袋里去找它。

把袋口打开向上放在桌面上,末无端一头扎进去。

这无极乾坤袋她从没进来过,只知道空间颇大,真进去了,才知道大得荒凉。

里面并无他物,只有满地的金银财宝,一口大锅,和在财宝上打瞌睡的一只黑龙。

“大黑!”末无端朝它走过去。

黑龙抬头,心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定然又是来问无涯境和神尊之事的。

却没想到末无端偏偏不问这个,却问起了它三百年前的旧事。

“三百年前师尊曾有一个徒弟,你可知道?”

黑龙赶紧闭上眼装睡,这也不是能回答的好吗?

末无端知道它有顾虑,开口道:“瞒我也没用,我见过他了。”

黑龙猛得转头看向末无端,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它眼泪流。

“那人,三百年前就死了,你哪里去见他?”

“我见到了,一年半之前。”

末无端于是将她在空灵城问天阵中遇见那人残魂的事告诉了黑龙。

事以至此,哪里还瞒得了?再说了,神尊也没给它说不准讲这个事情啊,此事只是无涯境里的禁忌,如今又不是无涯境。

黑龙心存侥幸准备钻个空子。

“是有这么一个人。论天资,不差你半分,论努力,和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点儿末无端已经听说过了。

“我听过,说他十几岁时就要飞升成仙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入了魔?”

黑龙叹到:“他确实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就有了飞升之相。可到了二十多岁,也一直无法飞升。”

末无端想起那天男子说过的话,他说离知道他修不了仙。

“无法飞升,这是为什么?离不管吗?”

黑龙摇头,“谁知道呢?只是神尊好像一直不太在意这件事情,只让他平心静气,说是机缘末到,等待就是机缘。”

“他不像你,从小到处游历,有一次,几年没回来,再传来消息就是说他入魔了,大开杀戒。怎么入的魔我也不清楚。神尊为了此事出去寻他。”

“然后呢?”

“找到了。”

“然后……”

“我不知道。”

“他死了。谁杀的?”

“我没看见,我不知道。”

“离杀的?”

黑龙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谁也没看见,但他是被九天玄雷所杀。”

九天玄雷,正是离的手段。

那人没说谎……

一位大神,教养出了一名入魔的徒儿,然后亲手杀死他。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清理门户罢了。

可得到了证实,末无端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难受,不知道是为离不值,还是为那个男子不值。

黑龙见末无端不说话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想,末无端在沉默了半响之后,开口问它,“所以,离才不愿我做他的弟子吗?”

离说他教不了她,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重蹈覆辙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黑龙实在觉得有些尴尬。

黑龙道:“此事,恐怕只有某一天你得见神尊之时,亲自问他才能知道了。不过我猜测,并不尽然,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神尊待你二人并不相同,对他虽也爱护,但也严厉,对你那真是……”

宠得既没上限也没下限。

黑龙突然严肃起来,“那小子居然还有残魂在世,只怕要为恶。”

末无端摇摇头,“似乎是阵中曾灌注过他的灵力,他只依托在那里。而且灵力已要消散,没有多少时日了。”

黑龙心中又是唏嘘,那也曾是在它眼前长大的孩子,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不能给离传个信吗?”

末无端想起离说起那个人时的神情,总觉得,或者应该让他再见他一面。

“除非神尊召我,不然以我之能,哪里能知道他在何方。”

问了许久,一点儿新消息也没问到,只是证实了那个人所言非虚。

到是黑龙来问题了,“我说,这里怎么还有口锅啊,不像是什么宝物啊?”

“什么时候见你不顺眼了,正好用这锅把你煮了。”末无端冷冷说。

黑龙闭了嘴,当没听见。

末无端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却在梦里又听到那人说:“他会杀我,也会杀你!”

末无端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日,金洛水要去尤泽家里去拜访,来叫末无端。末无端起不来床,只得其他三人自己去了。

又过了一日,因为还要去南宫望家中,不好再耽搁了,众人告辞。

金夫人悲从中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自己已年过半百,不知道还能等阿小多少年。

金老爷抚着她的背,强忍着离别之痛,劝金夫人道:“他走了才是好事,走了好,别耽误了孩子。”

金夫人点点头。吩咐家丁把准备好的吃穿用度拿出来放在金洛水手里,千叮咛万嘱咐。

杞多玉似乎有什么话要跟金洛水说,但终是没说出口,只道了一声“保重”,又与末无端话别,方才真情流露。

四人告别金家,御剑便往方平城走。

方平城是南宫望老家,南宫望已提前给家里人传了信。

到了方平城,末无端他们才知道,这南宫家在方平的地位,只比南宫望的名字多一个字,南宫望族。

南宫家世世代代都是方平城里的首富,南宫望又是长子嫡孙,按理来说应该视钱财如粪土,也不知为什么还老是喜欢算计末无端包里财产。

到了城门口,已经有小厮架了马车来接,两旁还跟了一堆仆从。

见四人到了,忙给他们递了帕子擦去一身风尘,又端了茶水请他们漱口。方才请上车去。

这番财主作派,末无端以前没见过,到是觉得有趣,南宫望却是习以为常。

一路到了南宫府上,门口是一群小厮丫鬟簇拥着一位华贵妇人在等,正是南宫府上的女主人,南宫望的亲娘。

南宫望下了车,迎面朝南宫夫人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喊了一声“娘”,南宫夫人喜道:“娘终于盼到我儿回来了,快进去,你奶奶、父亲都在等你!”

又招呼了末无端三人去侧厅喝茶,安排了客房休息。

家家处事不同,他们家里人要自己说话,三人就自便了。

南宫府占地广阔,虽不能与各仙门相比,但作为私人宅院,已是极尽奢华。

向来只知道末无端有钱,却不料南宫望也是个大财主,金洛水直啧嘴,身边有钱人多的感觉真好。

后院还住着另几房夫人,三人也不逛了,由丫鬟带着去了客房。

4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了约么两三个时辰,南宫家老太太派了人请三人到客厅喝茶,问候了几声,寒暄了几句便请他们到大厅入宴。

原来为了庆贺孙子归家,南宫府上大摆宴席。

南宫府上大少爷天资出众,被仙家名门看中,掌门亲自教导,这事儿方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府中设宴,方平城中的名流都得了请柬,纷纷备了礼物前来道贺。府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南宫望忙得团团转,完全分不出身来招呼他们三人。他们三个也不见外,任他去迎客,自己找了张桌子就坐下。

南宫夫人却来请,将他三人安排在最前面正中间的主桌上,道:“仙家的高徒,望儿的朋友,怎么敢委屈了,老太太请你们同坐呢。”

三人谢过,入坐。

众人皆坐下了。主桌上首位坐着老太太,旁边挨着南宫老爷和南宫望,然后是南宫夫人,南宫望的几位亲叔叔,都是南宫家最有头面的人。

后面几桌是南宫望的弟弟妹妹和家中女眷。之后才是宾客。

南宫老爷举酒,谢了众人捧场,满面意气风发。赴宴的个个赞叹南宫老太太、老爷的好福气,把南宫望夸了个天花乱坠。

金洛水偷偷去与另两人咬耳朵,“你说,我认识他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些优点呢?”

柳晚照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喝你的酒,哪来那么多废话!”

末无端忍不住笑。

席上,南宫望添油加醋把他们三个也吹得天花乱缀,尤其是末无端,似乎明日一早就准备飞升了一般。

众人又都来敬他们三个,一口一个大仙、仙子的叫,喝得三人招架不住。

满场都是宾客的奉承话、南宫望的聒噪、南宫老爷的呵呵大笑。

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桌,回的房,等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大亮。

南宫望来叫他们三人去喝汤醒酒,顺便给他们赔个罪,喝成昨日那副场面,他自己都没想到。

“你们别看我平时那样,在这儿,我就是南宫家的脸面。”

话是这么说,南宫望却没有什么自豪的神色。

“我家人多,事儿也多。”南宫望顿了顿,和他们三个,也没什么丢脸的不能说。

“昨天你们也看到了,我爹的那些个侧室塞了一后院,弟弟妹妹多得我都要认不全。我娘虽是正妻,却处处受冷待。直到我进了丹阳派入了掌门师傅门下,他们才不敢怠慢她。”

南宫望深深叹了口气,“我是我娘唯一的依靠,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三人皆不作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南宫望说这事儿,本来也没打算让人安慰,只是不说,憋得难受罢了。

虽然不怎么自在,但为了南宫望,几人还是决定在南宫府上再呆两天。南宫望陪着他娘亲各家去走,少不得还得表演个法术什么的。

三人无事就去方平城里逛逛,找个茶馆听听书,喝喝茶。

金洛水突然想起,这一路,只他和南宫望闹着回家,柳晚照一直不吭声,便问道:“柳师兄,你是哪里人?”

柳晚照愣了一下,道:“青安。”

金洛水比着指头算了算,“青安离方平不远,那我们后日陪你回家去。”

柳晚照摇摇头,“不必了。”

这什么道理,他们跳着脚要回家,柳晚照到家门口也不回,还真是断绝尘缘了?

柳晚照解释道:“到不是跳脱红尘,只是我离家时还小,不过六、七岁,这么些年也没有联系,都生疏了。到不是特别想见。”

金洛水道:“这怎么行!就是因为生疏了,所以才更要回去好不好。莫不是你爹娘待你不好!”

柳晚照想了想,“那倒不是。”

“那不就结了!要回家机会可不多,这次不把握,再过几十年,你想见也见不了。”

柳晚照不吭声。

金洛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后天,我们都陪你,去认认家门。”

到了出发那日,南宫望又和他娘亲好一阵难舍难分才出得门去。

一出南宫府大门,南宫望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到了青安,却不在城里,柳晚照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把他们往乡下带,依稀记得,是一个叫扶凌村的地方。

一路走一路问,快到晌午,才走到村口。

村子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柳晚照还记得那条羊肠小道,顺着走,转个弯,有一棵大柳树,再往右走,过两户人家,就到了。

一个农妇拿着簸箕正在院子里喂鸡,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在扔石子,把鸡吓得咕咕叫满院跑,农妇开始骂人,“小兔崽子,鸡吓了不生蛋,看我不揍你!”

柳晚照看着那名农妇,双唇开开合合,终于叫出了那声“娘”。

听到有人叫娘,农妇转过身来打量四人。见是四位穿着鲜亮的年轻人,不像是村子里的,便道:“几位找错地方了吧,我家里今天没来人,你家阿娘没在这里。”

柳晚照道:“我是三儿。”

农妇呆住了,又去看柳晚照的脸,认了半天,手上的簸箕掉在地上,鸡食撒了一地,引了满院的鸡去抢。

“三儿?”那农妇似乎还不敢相信。

柳晚照点头,又叫了一声“娘”。

一声“啊”卡在了农妇嗓子里,只出来半个音。农妇几步走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正要伸手拉住柳晚照的手,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把两手在身上粗布衣服上使劲揩了揩。

“真是三儿,三儿回来看我们了!”

农妇转过头去吼那小孩儿,“柱子,去叫你爷、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回来了!”

那叫柱子的小孩儿鼻涕都没擦干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妇人惊慌失措把几人让进屋里坐,一碗粗茶,几张黝黑的凳子。

不一会儿,那小孩儿就带着他爷爷、他爹、他二叔回来了。

这一家人看着真不像一家人,金洛水心道,也不知道柳晚照怎么长的,他爹和两个哥哥长的粗犷,他自己到是眉清目秀。

四人与四人对坐,中间小孩儿直接蹲地上。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南宫望从兜里摸出走时随手揣的糖果去逗那小孩,小孩扑哧哧爬起来去拿,才算有了点儿响动。

44.我跟它姓

对面四人都有些局促,他爹终于开口,“你真是三儿?三儿不是学道士去了吗?”

金洛水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柳晚照却不解释,只道:“奉师命下山办事,恰好路过,回来看看。”

农妇突然悲怆道:“三儿,你别怪爹娘,日子难过,才让你跟那道士走的。”

他大哥打断他娘:“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怪不怪的,你看现在三儿,这一身打扮,比城里员外都穿得好。我现在呀,只可惜当时走的不是我。”

另一人附和,“那可不是。”

南宫望忍不住了,“我师门可不是谁都能入的!”

柳晚照挡了挡南宫望,不让他继续说。

他爹却搓着手,笑道:“对对,那可不是谁都能像三儿这样有本事。爹去杀只鸡,今儿中午留家里吃饭。”

柳晚照给三人一一指了,三人才知道,柳晚照家里原来不姓柳,姓高!柳晚照的名字,是后来掌门真人取的。

也是,就凭那小孩叫柱子,这高三儿也不该叫晚照。

要吃饭了,高大娘才想起来家里桌子小了,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又到邻居家借了张桌子拼上。

菜上了桌,除了那只鸡,就几个青菜,几碗糙米饭。

三人怕柳晚照尴尬,都端起碗来使劲朝嘴里扒拉,柳晚照却不像是在意的样子,泰然自若。

高大娘道:“三儿现在肯定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了,将就着些。”

高大伯道:“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怎么,三儿现在过得好了,就能看不起爹娘了?”

高家老大赶紧接嘴,“就是,三儿今天回来,就是还没忘记二老,二老以后肯定是要享福的。”

又对柳晚照说:“三儿啊,你现在过得好了,可不能忘本啊。爹娘现在身体都不好,你二哥还没讨上媳妇儿呢,你日子好了,总不能看着家里人受苦吧。”

三人如坐针毡,偷看柳晚照,他只默默吃饭,不吭声。

高家老二又说:“三儿,你不会真还怨家里人吧。你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我们送你走,那是千舍不得万舍不得。老道士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你跟着肯定没错。”

金洛水有点儿后悔撺掇柳晚照回来,一百两银子,那就是卖了呗。

不过,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钱,怎么卖了儿子还过成这样。

味同嚼蜡吃完一顿饭,整桌就听高家上下诉苦了。

饭毕,柳晚照从怀里摸出钱袋,整个儿交给高大娘,道:“我如今吃穿用度,都是师门供给,每月不过一些例钱,都在这儿了。谋些小生意,日子还是能过的。”

高大娘到出来数了两遍,二十三两,又装好放里屋里去。高大伯似是嫌少,笑得也不明显了。

末无端伸手往怀里摸,被柳晚照按下。

四人就此告辞,高大娘要送,柳晚照婉拒了,她也不坚持,站门口看几人走远。

一路上寂静无声,直到又走到那棵大柳树那里,柳晚照突然笑道对三人道:“你们知道吗,其实现在我跟它姓。”

净明真人二十年前路过此处,无意中见到高三儿。父亲滥赌,欠了赌债还不上,要卖儿还债。

真人看出高三儿是个好苗子,花了一百两,把他带走了。路过这棵老柳,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金洛水挠挠头,“那个柳师兄,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不该非拉你回来,让你想起些不开心的事。”

柳晚照笑道:“没有。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亲缘薄了些罢了。我幼时做梦,梦到家里人都饿死了,今天回来看过,到是彻底放宽心。”

也不知道他这豁达是真的还是装的。金洛水不敢接话,南宫望狠狠瞪了他两眼。

末无端却也笑起来了,“我爹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概不知,想也不知道想谁,怪也不知道怪谁。你好歹还值一百两呢,我一袋米就换回去了。”

柳晚照道:“你这是在和我比惨呢?”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心愿皆了,四人也不在外多停留,径直回丹阳派去了。

柳晚照向掌门真人复命,隐去了黑龙一事,只说湖底出了异象,已经去除了。对三人归家之事也并无隐瞒。

既是几个弟子能轻易解决的,净明真人也不多问。意外的是,对归家探亲之事,也并无责备。

此次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末无端心情好了很多,不板死人脸了,甚至有时走路还哼起小曲来。

金洛水与末无端去找尤泽,把尤家二老给他捎的东西带去。

推门进去,尤泽正在看信,猛地听到有人进来,慌忙将信一把揣怀里。

金洛水笑道:“好你个阿泽,怎么,长大了,有秘密了?”

尤泽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伸手接了二人递过来的东西。金洛水也没多想,家书嘛,谁稀罕看。

三人坐下,讲了讲此次出门遇到的事,照旧又是吃吃喝喝到半夜。

两个月后。

末无端本来约了青一笑几人在演武场,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刚换了衣服,无极乾坤袋落在屋里了,回转去拿。

推开门一看,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桌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她收藏的小说。

见她回来,淡淡地说:“不是出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末无端传信给青一笑,有事,不去了。又叫了金洛水、柳晚照、南宫望三人赶紧到她屋里来。

三人进门,金洛水一惊,小声问道:“无端长大了,开始藏男人了?”

那男子见他三人,也不起身,只道:“三个小子来得够齐整啊。”

这人是谁,一副熟人口吻。

末无端无奈道:“大黑,变人样了。”

……

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龙,变成了白衣人。

好歹变个黑衣人出来啊!

震惊归震惊,惊过了,礼数还是要有的,面前的可是神龙!

都赶紧给白衣男子行了礼,“黑龙神君,两月未见,可大好了?”

白衣男子点点头,“差不多了。还有,别叫我什么黑龙神君了,叫我流霜就行。”

“流霜?”

黑龙斜眼瞟他们三个,“怎么,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堂堂神龙会叫大黑?”

“不敢不敢!”

不用说,大黑二字出自于末无端这个取名废。

45.尤泽的心意

原来丹阳派灵气丰盈,黑龙到此安心休养了两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整日里被装在无极乾坤袋里实在难熬,便出来透透气。若是原样出来肯定不行,就化了人形。

流霜道:“放心,我不会出去招摇,给你们招惹麻烦。只是袋子里实在无聊得慌,偶尔出来转转。你们无事就过来陪我聊聊天,带点儿小说什么的。”

说完,扬扬手里的那本,“我都看完了,主角都死绝了。”

看来这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只是第一次被遇上。

几人赶紧答“是”,只末无端满腔怒火,“主角死了!这书我还没看完呢!”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书读得差不多,基础也都扎实了,掌门便有心让他们多出门看看,学些实战经验。每每有些小妖小鬼做乱,就交给这帮弟子去办。

一帮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日子过得飞快。下山后,若是没有旁人,流霜也就化作人形与他们同行。

晃眼又是两年,那三人和流霜混熟了,特别是金洛水和南宫望,便开始没大没小。

有神龙相助,几人小妖小怪全不放在眼里,简直有些所向披靡的味道。

更让金洛水和末无端高兴的是,尤泽好像也有了结丹的迹象。

可一天,金洛水正和余北峥他们在外面捉小鬼时,收到末无端的传信,尤泽已向他师傅辞行,要离派回衡阳去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收到了家书,杞家和尤家订了亲。

这么大的事,金洛水之前没听到一点儿风声,不管是爹娘兄长的信,还是杞多玉的信,从没提及一星半点。甚至常在眼前的尤泽本人,也没透露过一丝消息。

金洛水尤如挨了当头一棒。

自小,尤泽是他铁打的兄弟,杞多玉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却一起瞒了他。更何况,他对玉儿……

不论是爹娘还是姑姑,他们一直想撮和他们俩。

俩人长到十七八岁,早该是避嫌的时候了,也没谁拦着他们一起东奔西跑。他要外出求师,也毫不犹豫让杞多玉跟着一起来。什么心思,他一直是知道的,也很受用。

他想过,等他修行有成,就回去接玉儿,灵丹妙药也好,渡灵授功也罢,他一定会让玉儿也活得长长久久。

他从来没给杞多玉承诺过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实现承诺的能力,而且,他一直都以为……玉儿永远都是他的。

他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娘寄信给他,提起他二十五了,还说再三个月就是玉儿的生辰,问他准备什么礼物。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才意识到,玉儿也已经二十五了,这么大的姑娘,一般人家,早嫁人生子了。

可是他,就是想不通!

特别是,对方是尤泽!

金洛水连招呼都没给余北峥打就跑了,

一路奔回,弯都没转,直接去了尤泽那里。

进屋,尤泽正在收拾东西,看他来,正要和他说什么,金洛水扑上去,就给了尤泽一拳。

尤泽并没设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还没站稳,第二拳就到了。

金洛水的拳头里并没有带灵力,货真价实的肉搏,尤泽却只挡,不还手。

如果不是末无端到的及时,尤泽可能要被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被末无端抓住了,金洛水哪里还挣得开,只能跳脚大喊大叫。

“你们俩都骗我!为什么是你!”

尤泽从地上爬起来,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没人骗你。”

金洛水指着尤泽的鼻子吼:“还敢说没骗我,你和玉儿怎么回事?怎么就会……”

“我没骗你,但我有些事确实没告诉你。我从小,就喜欢多玉。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我没给任何人说过,包括你,也包括多玉。”

金洛水红着眼睛,“那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你为什么还要,还要和她订亲。”

尤泽道:“我喜欢多玉,喜欢到没有办法安心修行。她一日不婚配,我一日心里还存着一点希翼。我给她写了很多信说我的心意,可一封也不敢寄出去,只敢无人的时候自己拿出来看。”

尤泽似乎在回想什么,又说:“我该结丹了,师傅让我摒除一切杂念,可我始终放不下。思前想后了很多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把那些信都寄给她了。我以为有了结果,我就可以完全放弃了。”

说到这里,尤泽青青紫紫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丝害羞的笑意,“多玉回信,说她心里也喜欢我的,她会等我修成了回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错过太多了。”

尤泽坚定地说道:“我不想修了,我只想做个凡人,好好和她在一起过完这一辈子!”

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如果不是金洛水还在发疯,末无端觉得自己就该真心实意上前去好好恭喜他们。

可听完尤泽的话,金洛水真要发疯了。

他挣脱开末无端,一把掀翻屋里的桌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红叶穗狠狠砸在地上,就跑出去了。

末无端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该顾哪边,最后还是对尤泽说:“那个,恭喜你啊,回去了替我向玉儿姐姐带好。还有,你脸记得上药啊,我去,我去看看他……”

尤泽点点头:“谢谢。”

末无端就赶忙去追人了。

金洛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山乱窜,末无端也跟着满山跑。一个追一个赶,金洛水又哭又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末无端是要追上揍他。

柳晚照得了消息赶来,截住了末无端,问清事情原委,道:“算了吧,你别撵他了,让他一个人冷静会儿,他现在恐怕谁也不愿见。”

尤泽第二天就回去了,回去前被他师傅废了功法。

尤泽师傅痛心疾首。

尤泽刻苦、忠耿,是他现在弟子里最得他心意的一个,但偏偏就是红尘放不下。

知道无可挽回,他师傅也不过多责备他了,反而将他平日用的那柄灵剑赠予他,也算是师徒一场,留点儿念想。

尤泽重重磕了三个头,就此拜别。

末无端送他出了听音里,临别前拿了许多丹药符纸给他。

“上次陪洛水回去,听他们都说这个好,你多带上些。我会常给你和玉儿姐姐写信的。还有……你别怪他……”

尤泽一丝苦笑,“我怎么会怪他,我只希望他不要怪我。他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兄弟。要是他哪天不怪我了,让他回来看看我们。”

末无端点点头,尤泽转身上了一辆马车,走了。

46.自欺欺人

金洛水把自己关在房里第十天了。功也不练,课也不上,全靠余北峥他们给他打掩护,一会儿说他下山采买去了,一会儿说他隔壁村子除祟去了。

风来长老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闹出大问题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情关,还得自己过。

长老不急,有人急。末无端就是个急性子。

冷静,冷静,这都冷静了多久了,还没冷静下来呢?

端了盘瓜果糕点,踹了门就进去。

金洛水还躺在床上挺尸装死,末无端把盘子放在桌上,抄着手坐下,就盯着他看。

盯得金洛水终于受不了了,“你干嘛?”

末无端歪着脑袋道:“我在想,干脆我们俩过得了。”

金洛水浑身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弹坐起来,“你什么时候看上我了?”

“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安慰你。”

金洛水静静瞪了末无端一小会儿,“请你出去,带上门,谢谢!”

末无端趴在桌子上,“以前我难过的时候,你来安慰我,我那时真的好受多了。现在你难过了,我也想安慰你。你说怎么做才会开心,我一定做到。”

金洛水又躺下,脸朝内,“你别再开这种吓死人的玩笑,我就谢谢你了。”

“好的,然后呢?”

“然后请你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末无端还是趴桌上不动。

金洛水又坐起来,“你不是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吗,怎么还不出去?”

“我还要安慰你呀。”

金洛水觉得自己和这人说不清楚了。

终于有神听不下去了,一个白色身影从末无端身上的无极乾坤袋里飘了出来,坐在另一个凳子上。

光听这两个小屁孩儿说话,流霜就觉得愁死了。

与流霜再熟,那也是神龙,金洛水还是没胆子把他和末无端一起轰出去。

流霜到也干脆,直接开口道:“那个什么尤泽现在肉体凡胎的,回河阳要走一个月,如今还没到呢。今日我们就陪你回去,把这亲给抢了。喜欢嘛,总要去争取的。”

金洛水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神龙,反倒支吾起来。

“玉儿又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啊,抢了再说,以后慢慢就喜欢了。”

“感情的事怎么能这么勉强!”

“你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金洛水一时噎住,无话可讲。

静待片刻,才幽幽地说:“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

流霜看他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废了你的修为,让你回去与杞多玉成亲,你回去吗?”

“我,我,再等等我,我练得很用功,很快就可以给她渡灵,就可以……”

“等多久,几十年,还是一百年?”

“……”

“在修仙和她之间,你早就作了取舍。修到能渡灵的程度,多要上百年,她等不到那么久。你若说要渡灵给她,那是在骗她,也是在骗你自己,好叫你自己能心安理得弃她而去。”

金洛水抱着脑袋痛哭起来,“我知道是我自私。我想过的,我想过她会嫁给别人,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流霜道:“你只是不甘心,你最好的兄弟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罢了。”

金洛水的额头抵着膝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们三个自小在一起,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我兄弟,我总以为他们因为我才呆一处,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我是多余的。现在想想,多么讽刺。”

末无端忙开口道:“你不是多余的,他们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玉儿姐姐……虽然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但她是真对你好的。”

金洛水把头从手臂里转出来,哑然失笑,“对我好,像亲哥哥那样吗?尤泽都看出来了,她却不知道!”

末无端无奈道:“说实话,我是不知道尤泽怎么看出来的,但我真没看出来你对玉儿姐姐是那个意思。”

金洛水哭得更大声了,自己单恋就算了,还单恋得这么不明显。

流霜叹气,把末无端这个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给拎出去,关上门,让金洛水一个人呆着。

“道理他都懂,再呆下去只会让他更难堪。若他要钻牛角尖,谁也帮不上忙。”

两人坐在屋外台阶上,末无端问流霜,“大黑,渡灵要练很久才可以吗?我一直听洛水说渡灵渡灵,还以为很简单呢。”

流霜无语,有自欺欺人的,也有真傻的。

“若是渡灵那么容易,你看丹阳派那些掌门长老为什么会个个孤家寡人?不知道把他们妻儿老小渡个干净?”

末无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们就喜欢这样。高人嘛,不都是独来独往的吗?离,不也老喜欢一个人呆着吗?”

若不是知道旁边这位是神尊的心头肉,他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装东西,多半是空的!

“渡灵需要自身灵力已修得充盈满溢,还要能运用自如,才可能渡给他人。可那时,灵力与身体已经结合的十分紧密,渡灵之人往往会元气大伤。而且灵力离体后,一旦控制不住,也极易伤了受灵之人。所以愿意渡灵的人极少,成功的更少。”

末无端低声道:“那洛水以前说要渡灵……”

“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

末无端低下头,“我真以为我们可以和玉儿姐姐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流霜转过去看着末无端,“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

流霜又道:“人类寿数短暂,一个人若不能修行,至多不过百年,便成了修行者身边的过客。修行者若要婚配,也多是同修。可人类又多认定七情六欲会让修行者分心,越是修为高深者,越是清心寡欲。”

末无端看着流霜在日光下竖成一条线的瞳孔,“你说人类这么认为,那大黑你以为呢?”

流霜抬头看看天空,是个好天气,碧朗无云,“芸芸众生,能与其中一位牵出缘分,是多难能可贵的事。”

又像喃喃自语,“那一位,不孤单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末无端也与他一起去看天,看云漂过,想起了那些云中人。

金洛水又过了两天才从房里出来,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精神状态明显和之前不同了。

先去饭堂找了东西吃,见了人还会笑着打招呼了。吃了饭,就去演武堂练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只是那件事,闭口不提,也没谁敢问他。

尤泽回去大概又过了半年,两人便拜堂成亲了。末无端去参加了两人的婚礼,还带去了不少与尤泽相熟的弟子的贺礼。

金洛水没去。

半年来,尤泽与杞多玉给他写过数封信,他一封也没看过,全压在了一个柜子底。

日子一天一天过,尤泽和杞多玉这两个人,好像从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47.临渊河水鬼

日月如梭。

一日,末无端正和金洛水拆招,梧安院有人来传话,说是雍城临渊河里出了水鬼害人,掌门命人前去降服。柳晚照、南宫望都要去。

末无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事,起身就要去,金洛水给余北峥打了招呼,死皮赖脸也是跟上。

路上,南宫望呲他,“你到底是清鸣院的还是梧安院的啊,怎么走哪儿都有你。”

金洛水嘴上从不认输,“我又不是跟着你们梧安院,我是跟着无端呢。无端没我,我不放心。”

南宫望知道金洛水哪里是因为末无端,只是到处蹭实战经验呢,就道:“以后你们清鸣院下山,我也跟着,我不放心你。”

金洛水拱手,“那多谢了。”

柳晚照回头看了看打嘴仗的二人,笑道:“多个人热闹,有什么关系。”

南宫望翻个白眼,有我,还不热闹吗?

流霜也出来了,走在最前面,懒得听一群小屁孩儿吵吵。

临渊河穿雍城而过,并不特别宽阔,几人四处打听。听说是半月前有一个方姓姑娘被水鬼拖下水,人救上来了,却一直没清醒过来,城中大夫都请过了,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

那户人家知道是仙门弟子来了,赶紧把人请进屋里。

几人径直去看那姑娘情况。一位女子躺在床上,呼吸有序,脉象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却毫无清醒的迹象。

女子母亲哭诉道:“临渊河近几年闹水鬼,淹死过几个人,我也嘱咐过媛媛不要往河边去。她本来不会打那边过的,最近订了亲,去河对面珍宝行置办首饰,回来时有支簪子上的珍珠掉下来滚过去了,她去捡,就让水鬼拖下去了。”

幸好有几个路过的壮汉看见,水鬼也怕阳气重的人,硬是让他们把女子拽了上来。

柳晓照上前探了探女子前额,魂魄还在,人确实没死,但不醒是什么原因?

流霜瞟了一眼,“魂魄确实还在,但不全,有一魂一魄叫水鬼给拘了。得找那水鬼要回来,不然这姑娘这辈子也别醒了。身体死了以后,魂魄不全,也入不了轮回。”

既然这样,便只能去找水鬼要人了。

方夫人指引,几人来到方姑娘落水的地方。

方夫人道:“媛媛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救她起来的几位恩人里,有人看到了水下隐隐约约有张绿色的脸,吓人得很,才知道是遇上了水鬼。幸亏鬼也怕好人,不然我家媛媛……”

说到一半,又呜呜哭起来。

金洛水见她哭得凄切,心中不忍,道:“方夫人莫悲伤,我们一定去把方姑娘的魂魄找回来,替大家除了这个祸害!”

方夫人拿帕子拭泪,“全都拜托几位上仙了。”

几人随即下水。

临渊河看着不宽,下了水才发现水底下比上面宽得多,且深。因为长满了水草的缘故,到处都泛着墨绿色。

几人落到水底,底下沙石居多,并不混浊。

光线并不好,末无端掌心燃起灵火,四下除了水流声,静悄悄的。

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四人齐刷刷看向流霜。

流霜不去看他们,“我的责任是保护无端,只要她不出事即可,别老指望着我陪你们捉小鬼。”

四人还是看着他,流霜无奈,朝前指了指,“一直走。我只管说方向,其他我可一概不管。”

几人便往前走。

走了一阵,南宫望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去看,好像是水草缠住了脚,便伸手去拨。

好像不是水草,南宫望顺势一扯,一截光溜溜的手臂骨就叫他扯出来了,顺便还带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骷髅头。

骷髅出现得太突然,把南宫望这个仙门高徒吓得水中一跳,活似个蛤蟆。

这具尸骨大概就是被水鬼拖下来的人吧。

南宫望骂骂咧咧,誓要把这水鬼打到魂飞魄散,一路跑在前面。

再往前走,靠近河道拐弯处,水草茂密,长得比人还高。

南宫望拿灵剑拨开面前随着水流乱漂的水草,转过头对几人说,“干脆全斩了吧,太碍事,路都看不……”

话还没说完,柳晚照飞身上前,出剑!

无数条水草突然缠作一股,直冲南宫望面门而来,柳晚照一剑砍断。

周围水草又开始绞在一起,宛若数条腥长的绿蛇,摇摇摆摆,随时准备向几人进攻。

柳晚照抬手捻起一缕刚才砍断的残片,是几根发丝,将水草缠在了一处。

看来,水鬼找到了。

几人纷纷拔剑,一边将袭来的水草全部斩落,一边观察发丝的来处。

柳晚照的灵剑突然从手中脱出,直刺水草林深处而去,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一股黑色的腥臭脏血喷薄而出。

几人循着剑光而去,河道弯折最深处,一个墨绿色的东西,被钉在河壁上。

几人走进,那东西依稀还可看出五官,是张人脸,身体短小,早已腐败,被水草和破烂衣衫裹住,像一床烂棉絮。

正是水鬼。

南宫望笑了,“就这么个玩艺儿,也敢害人?都不用你们出手,我一个人就能让她烟消云散。”

说罢就要举剑去捅它的眉心。

“那个”,末无端道:“在让它烟消云散前,是不是先让她把方姑娘的魂魄交出来?”

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南宫望忙把剑收起来,“对,呃,你这个害人的东西,方姑娘的一魂一魄是不是在你这儿?”

水鬼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南宫望赶紧让开。

那水鬼尖着嗓子哭起来,“我没有害人!我也没有害方媛媛,是她害我!”

“胡说八道!临渊河死了这么多人,不是你害的,都是自己跳河死的?”

“那个”,末无端又开口了,“它好像认识方姑娘。”

“啊?”南宫望没反映过来。

柳晚照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道:“你只说了方姑娘,它怎么知道方姑娘是方媛媛。”

“这……”南宫望语塞,末无端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金洛水也落井下石,“没听出来的就只有你。”

他转过身去问那水鬼,“你说你没有害人,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为什么说是方媛媛害你?”

柳晚照的灵剑还钉在水鬼身上,水鬼不停吐出黑色污血,腥臭难闻,再钉着只怕真要死干净。

柳晚照把剑拔下来,它受了伤,这么多人在,也不怕它跑。

水鬼跌落在河底。

48.害人的不是我

“那些人真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被拖下来的,但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时候会出现在临渊河里,全身黑色,速度很快。它把人拖下来,把灵力吸干,尸体就随便丢在河里。”

“那东西长什么样?”柳晚照问。

“黑呼呼的,像是人,又不像人。”

那不就是你这样吗?南宫望心里想。

“像是个影子!裹了一层黑雾的影子。”

“我信你个鬼!编也编像点儿行吗?影子会吃人?”南宫望道。

还没等水鬼出口喊冤,流霜开口了,等这小子问出个所以然,今天也出不了水。

“的确不是它杀的,它身上没有冤死鬼的怨念。”

神龙都说了,那就是真的了。

“可它的确吃了方姑娘的一魂一魄。”

南宫望刚想说原来冤枉了好鬼,没想到还是它!

“你还敢说你没害她,是她害你!她怎么害的你?魂魄噎着你了吗!”

水鬼伏在地下,抽抽嗒嗒说起了一件十年前的旧事。

水鬼姓宁,叫宁小婉,死的时候才八岁。

她与方媛媛住在同一条街,两个小女孩儿年龄相仿,便常常一起玩耍。

宁小婉的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娘亲和她相依为命,靠替人缝补浆洗养活两人。

有一天,天刚擦黑,方媛媛与宁小婉在河边捡石子玩。方媛媛见河边青石板下面有很多小虾米,就跪趴在石板上伸手去捞,膝上跪空了,掉下河去。

宁小婉见好友落水,来不急多想,一边呼救,一边伸手去拉落水的方媛媛。

眼看方媛媛要沉下去了,还离岸边不远,宁小婉跳下了水。

这么小的孩子,哪怕有水性,也有限得很。她拽住方媛媛,想把她拖到岸边,方媛媛却拼命按住她往水面上浮。

不一会儿,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这河里的孤魂野鬼。

直到她娘亲来河边给她烧头七,她才知道,死的只有她,方媛媛被听到呼救声赶来的大人救起来了。

方媛媛家里说,是宁小婉捉虾掉到河里,方媛媛本来要去救她的,没有救起来。

孩子死了,方媛媛家里好心给了宁小婉娘亲五两银子,算是凭吊钱。

传说水鬼能得到连续十年不断的香火,就能摆脱淹死他的水域前去轮回。

宁小婉的娘在家里那处破神龛上供了她九年,突然有一天,香火就断了。

宁小婉以为她娘把她忘了,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过路的人说,宁家大娘死了,烂在床上。

永远也不会有人供奉她了……

那天,她潜在桥边,看到了已经长大的方媛媛,她打扮得花枝招展,马上就要成亲了。

她想起了烂在床上的娘亲,想起烂在河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好恨。

她用一滴河水打落了方媛媛头上的簪子,一粒珍珠顺着石板路滚过来。

她走过来,走近了,弯腰去捡卡在青石板上的那粒珍珠。

宁小琬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水里拽。

可那天路上人太多了,有人看见方媛媛半身掉进了河里,赶忙来救。

她做鬼的时候还太小,方媛媛又还未完全落水,她拽不过那几个壮汉。

眼见人要被拉上岸了,她浮起来,吸走了方媛媛的一魂一魄。

“她运气真好啊,每次都有人救。”

水鬼掩面大哭起来,“我永远困在这里了,也要她不得超生!”

几人沉默了。

若真是如它所说,这水鬼未免太过无辜可怜。

末无端去看流霜。

流霜急了,“我能感知妖鬼怨灵,可不负责观心断案,是真是假,我可不知道。”

柳晚照叹气:“哭得如此悲怆,倒不像是假。”

又对水鬼说道:“你心中有怨恨,我能理解。但是你已经死了,她死了你也不能再复生,何必拉着她一起痛苦。”

水鬼咬牙切齿,“我打不过你们,你们要带她的魂魄走,我没有办法,可我就活该永远孤零零呆在这条冷冰冰的河里吗!”

柳晚照道:“你把方姑娘的一魂一魄交给我们,我向你保证,让方家供奉你十年香火,让你去投胎。”

水鬼抬头怔怔地看着柳晚照,“真的?”

柳晚照点点头。

末无端道:“要是他们不愿意给你供,我给你供,供到你给我托梦说你可以去投胎那一天为止!”

南宫望听了宁小婉的故事,之前的火气早没了,和金洛水附和道:“对对对,我们都给你供!”

水鬼自知不是眼前几人的对手,他们没有必要欺骗她。于是跪下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身子,给几人磕头。又从嘴里取出了吸走的方媛媛的魂魄。

几人得了魂魄,便决定先回方家让方姑娘醒过来。

至于水鬼所说害人的那个黑影子,现在似乎并没有在临渊河中。只能先回丹阳派回禀掌门,今后再作打算。

回了方家,几人将水下所见所闻对方夫人说了,方夫人脸上顿时一青一白。

柳晚照道:“她终归是因为令媛而死,如今也把魂魄归还了,还请方夫人能还了这份因缘,替她供奉十年香火,好送她去转世投胎。”

方夫人汗如雨下,连连点头,“仙人吩咐,不敢忘记!我马上请人去给她打造一块灵牌,日日供奉,绝不敢忘!”

末无端将一魂一魄点于方媛媛额头处,以灵力为引,送魂魄归位。不多久,她就醒来了。

此间事毕,四人便回了丹阳派,柳晚照去向掌门禀告,其余人自行安排。

听到水鬼说起河中黑雾人影一段,净明真人皱了眉。又派人去打听临渊河中落水溺死人的消息。

半月后,临渊河中又有人淹死,是一个小门派的新弟子。

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临渊河流域广阔,溺水而死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一些修行者,但都是才入门修为不深的。

才入门的弟子,不容易引起注意,修为不高,会淹死也不奇怪。

但净明真人有一些不安,空灵城化作黑色烟雾的家将,白倩怡身上的另一道黑色灵力,再加上这次的黑雾人影……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自白倩怡之事过去已经好几年,各仙门里外排查,皆无异象。时间一久,出过状况的没有线索偃旗息鼓,没状况的更是只当虚惊一场业已淡忘。

净明真人当即传书一封予苍明门掌门,询问当年那三名弟子的详细情况。

苍明门很快回信,果然。

那三名弟子在与苍明门长老打斗时,皆显出了些微弱的黑气!

那东西也许还在!

49.我不该信她

那东西可能就是临渊河的黑雾人影!

但这只是净明真人的推断,并无其他佐证。净明真人随即请来六位长老商议如何处置。

最终决定,此事尚无定论,不宜大张旗鼓,还是教给弟子们去办。又传信给空灵城、云霄宗知晓。

临渊河之事柳晚照最清楚,且为人沉稳,办事牢靠。

青一笑在同届弟子中修为最高,对付一般妖鬼不在话下,又与星如雨相熟,方便与空灵城一同行事。

末无端嘛,若真是同一种东西,那见她紫色灵气就逃,就算弟子们打不过,带上她也可保安全无虞。

掌门真人将三人唤来,将此事大概交待了。

其实早在空灵城时,三人对此事就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如今得知临渊河黑影可能与之前数起事件有关,便晓事关重大,不可儿戏。掌门将此事托付给他们,自当全力以赴。

三人次日一早便悄悄启程,等金洛水一干人发现他们又领了任务下山去时,也只能在山上跳脚了。

空灵城与云霄宗在得知消息后,也派出了弟子前往临渊河一带。空灵城是星如雨带了几人,云霄宗是孟瑞安领头。

三队人马在新淹死了人的桂花镇碰面,空灵城与丹阳派几人因为星如雨和青一笑相熟的缘故,相处融洽。但云霄宗众人因为在奉仙大会上被末无端狠狠收拾过的原因,实在亲热不起来。

孟瑞安见了末无端,心里尴尬得慌。

之前云霄宗一直宣称白倩怡私自外出,被妖物所杀。结果前两日,天机长老召见,他才知道事情原委。

当年主动挑衅末无端,结果被全歼。本以为末无端用了歪门邪道,却是自己师妹被人调了包。如今见到末无端,还是觉得丢人。

末无端知道当年让云霄宗众弟子丢了脸,人家肯定不喜欢她,热脸也不去贴冷屁股。

两边就这么冷着,全靠星如雨左右逢源。

三队人先是各去打探消息。有没有人见过失足落水之人溺水之时的情景,在河中有无见过什么黑色人影?什么时候出现过?

打探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人是怎么淹死的,什么时候淹死的。往往是渔网挂住了,尸体浮起来了,人们才知道又淹死了人。

至于那些尸体,被水泡得浮肿,拖上岸或者是冲上岸后,要么有人认领赶紧拉走,要么就地焚烧入土为安,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陆地上打探不到消息,那就到水里去。避水术是修行基础,倒不怕哪个弟子不会。

一群人纷纷下水,就跟煮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扔。

水下依旧清澈,水草从生,这临渊河,倒是哪一段看起来都差不多。

空灵城一个弟子一边拨开水草,一边笑道:“这水草茂盛的怪渗人的,到是个长水鬼的好地方。”

云霄宗一位弟子讥诮道:“怎么,空灵城的高徒还有怕水鬼的?”

另一位弟子接话道:“水鬼这东西吧,也就长得难看,实际上弱得很。前两天,我们经过雍城的时候,就顺手收拾了一只。嘿,那家伙,见我们下水了,不但不躲开,还敢朝我们冲过来。刘师兄手起刀落,直接就把它辟了个烟消云散!”

“唉,收拾水鬼这种事情,说出来都丢人,不提也罢,也罢啊。”显然就是那个使刀的刘师兄,一脸惭愧惭愧,小事不足挂齿的神情。

柳晚照、末无端二人听了俱是一怔。

雍城?水鬼?

末无端一把拽住那位刘师兄的衣袖,“你说的那个水鬼,叫什么名字?”

那姓刘的云霄宗弟子名叫刘愿,见是末无端,心里还有点发怵,但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水鬼就是水鬼,直接就杀了,还问什么名字?”

末无端愣住了。

柳晚照上前松开末无端拽着人的手,问道:“是不是全身发绿,有点矮,就七八岁孩子那么高?”

刘愿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杀个水鬼,还要观察那么多?

旁边刚说话的另一名云霄宗弟子答话了:“嗯,是绿的,好像是不高。”

话音刚落,末无端跃起一脚踢在那位刘愿脸上,把他踢进了水草从里。

刘愿被水草缠住,一时爬不起来,末无端又上前一阵拳打脚踢。

众人惊了,不知末无端为何突然发怒。星如雨反应过来,急忙要去拉开末无端,又去叫柳晚照、青一笑。

却听一向稳重有礼的柳晚照怒到:“该打!”

这一声该打激怒了云霄宗除了孟瑞安外的另两名弟子。

一时混战起来。

星如雨两边劝,孟瑞安去拉自己的师弟,青一笑一脸茫然。

有人拉架,最终打得不是特别厉害。除了刘愿,生生被末无端揍肿了脑袋。

水里是呆不下去了,两边人拉开之后,众人上岸,找了一块空地。刘愿被人扶着,半天没缓过神来。

云霄宗一位弟子看着肿成猪头的刘愿,怒火攻心,“好你个末无端,仗着灵力高强就可以随意殴打别派同修,简直狂妄至极!”

又指着柳晚照,“亏你还是掌门弟子,也是帮凶!”

末无端跳起三丈高,“我打的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滥杀好人!不,好鬼!”

“什么好鬼?明明是作恶多端的恶鬼。有人受了害,请我们去杀,我们才去的!”

“她害什么人了,是吸人阳气还是拖人下水了!”

“就是拖人下水了,一位妇人亲口说的,那个水鬼拖她女儿下水差点儿把人淹死,这几年,它还淹死了不少人!”

“放屁!”末无端又要揍人。

柳晚照突然打断末无端,问云霄宗众人,“那位妇人,是不是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得体,眉心有颗痦子?”

“你怎么知道?”云霄宗一位弟子奇怪。

原来如此……那位妇人,只怕就是方夫人。

柳晚照闭上眼睛,咬着牙,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我不该信她!”

接着,柳晚照将那水鬼宁小婉的遭遇说给了众人听,也说了方夫人答应他为宁小婉奉香十年送她投胎的承诺。

这才过了不足一月而已。

50.河中黑影

众人全都沉默了。

半响,孟瑞安才说:“我们奉命来和你们一同调查黑影之事,到桂花镇之前,先去了雍城采买些东西,顺便打听水中怪异之事。你们说的那位方夫人,听闻我们过来,便跑来截我们,说是水中有水鬼,那个水鬼凶残恶毒,杀了很多人。本来要杀她女儿,还好她女儿福大,保住了性命,却也大病一场。刘师弟向来嫉恶如仇,听闻是如此恶鬼,所以才……”

刘愿得知真相,原来自己是被人利用,冤杀亡魂,怒不可遏,当场跳将起来要去找方家人算账,“那个毒妇,竟敢骗我!”

被孟瑞安拉住,摇摇头,“她是一介凡人,你去找她又能如何,还能杀了她抵命么。”

“可我”,刘愿看看自己的双手,低声道:“她本来可以去投胎的。”

一刀,灰飞烟灭。

星如雨道:“皆是命数。那位方夫人有心要除了宁小婉,不遇上你们,她也会去找其他人。”

那水鬼宁小婉看见他们下水,还会迎上来,大概误以为他们是柳晚照一行的吧。

柳晚照自责极了,“我不该信她的。我没有想到,我何苦给她说……十年香火,庙宇道观皆可供奉。我原本只是想要她们知错能改,亲自回报因果。”

末无端低落极了,蹲在草地上,拉扯着枯草,突然轻声说:“原来有的人心,比恶鬼还要可怕。”

青一笑看着她说:“这人世间善恶是非错综复杂,皮相之下不可尽见,耳闻目染不可全信,所以师父才教我们远离红尘因缘,身在其中,又怎么看得透彻。”

末无端却不想听这些,“我不信命数,不信因缘,我只知道善就是对的,恶就是错的,人间若是善恶终无报,对错皆在天,那神魔又有何区别?”

青一笑厉声道:“莫要胡言,世间自然有对错,只是凡人短浅不能参透。所以我们修行之人才要静心悟道,然后才能以天道指引世俗凡人归于正途,行善祛恶。”

可宁小婉,因为别人的不善,就要魂飞魄散吗?

末无端心里一酸,“谁又知道这天道是善是恶?”

青一笑拍拍末无端的肩膀,轻声道:“天道生出万灵,自然是善的。等你悟得天机,授善与万物,自然就少恶了。”

末无端似懂非懂,不是太懂,也不想懂,所以也不问了。她想起离对她说过的,随心而已,这道,还得自己悟。

纵使一众人等污言秽语骂了整宿,可仙门有规矩,不可伤害凡人,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不过到底刘愿气不过被人当刀子使,半夜御剑去了雍城,给方家里里外外倒了一地的死老鼠。

正好在方家大门外碰到给门上贴“恶有恶报”,又泼了人家一墙粪水的末无端。

太像小孩子恶作剧了,可他们也没其他办法。

但一起骂过方家上下混账东西,末无端他们三个与云霄宗的到不生分了。

架打完了,人骂够了,正事儿还是要做的。

几人第二天又去河里逛了一圈,除了抓住几只肥鱼,什么收获也没有。

末无端偷偷问了无极乾坤袋里的流霜,流霜只懒懒的说,什么都没感觉到。

看来那黑影也不是天天下河游泳,这么闲逛着找,恐怕得找到猴年马月。

那黑影喜欢什么来着?低阶的,新入门弟子。

那就找一个来钓一钓吧。

隔这里不远的仁水镇里正好有空灵城的驻地,会找些新入门的弟子去干些杂活。

城主的入室弟子,空灵城当之无愧的本届仙徒魁首星如雨亲自指点练功,这位才入门的小徒弟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练功方式是吞了一肚子符纸,在河里游来游去。以及为什么星师兄和一些不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人会躲起来。

第一天,他以为是测试他的水性。

第二天,他以为是锻炼他的耐力。

第三天,身子猛然往下一沉,他才知道,是要命。

在水里要死不活扑腾的小师弟倏地沉入水中不见,末无端等人从角落处冲出立马下水。

果然有个黑色人影!

那人影见水中有灵气波动,果然被引来,见是一个稍有修为的落单男子,便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拖入水中吸干灵力。

人影忽聚忽散,像是一团黑色烟雾,把那名弟子裹住,开始抽取灵力。

一团红色火焰从那名弟子腹部燃出!黑影赶紧退后,把那弟子推开。

然而为时已晚,火焰环着黑影一圈圈燃过,化作一条火红的锁链,将黑影捆作一团。

众人下水,一名空灵城弟子接住尚惊魂未定的小师弟,将他先送上岸。

众人将黑影团团围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五官,四肢不清,黑乎乎的一块,真的就像是个影子,只是还往外散着黑烟。

黑影环顾四周,知道中了埋伏。

它突然膨胀起来,把锁链绷得咔咔作响。

星如雨默念咒语,锁链又燃烧起来,燃得通红,烤得中间的黑影发出嘶嘶的声响。

可那黑影仍然不停变大。

星如雨道:“大家小心!要拴不住了!”

话音刚落,“嗙”一声,锁链齐齐断开,化作符纸灰烬,随水流漂散开来。

众人拔出武器戒备。黑影环顾,谁也不动,静静对峙。

黑影猛然往上一窜,却不想众人早有预料,在刚下河时,就已布下天罗地网阵法。

黑影一突不破,到也不急着冲第二次。

突然从黑影身上伸出数条触手,向各处同时发动攻击。那些触手看似无状,没有实体,击上兵刃却发出巨响。

好在此次参与调查的都是各派同届弟子中较为出色的,被触手击中后,虽然有几个退了两步,但也都稳住了,仍上前把他围住。

黑影身上又伸出了更多触手,活似一只焦黑的海葵,再次向众人击去,众弟子化出气盾合成环状盾墙抵挡。

因不知是不是与之前几起事件有关,为防止黑影一见到他们就逃窜,未无端一开始并没有召出灵气。

那黑影看着轻薄如雾,力气却大得惊人,众人只觉气盾像是被一群发了狂的犀牛撞击,竟渐渐支撑不住。

其他人继续抵挡,星如雨、青一笑入阵出剑,那黑影又生出两只触手和他二人交战。星如雨剑法飘逸,变化多端,青一笑招式简洁,气势如山,黑影与二人相搏,竟不落下风,一面还继续冲击气盾。

柳晚照捻出一张符纸,口中默念,飞掷而出,刚好贴在黑影一只触手上。符纸一遇黑影即燃,化作一朵血红中泛着墨焰的花火。

是魔!

众弟子大惊,妖鬼精怪常见,魔却还没遇过活的。早在数千年前仙魔之战中,魔几乎就被剿灭干净,后来历代,凡有入魔者,也尽数斩杀。

魔这东西,现在基本和神仙一样稀罕,遇上可是需要极端的运气的,极端坏的运气。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有个别心志不坚的精神已然动摇。

气盾稍有不稳,黑影突然向波动处一道重击,气盾碎裂。气盾后有两个弟子瞬间被卷入黑影的雾气中。

黑影击碎气盾后并没离开,而是裹住两名弟子转过身来。

显然,他没有打算逃跑。众人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也许打算杀掉这里所有人!

51.侥幸逃脱

果然,黑影将触手缠在那两名弟子身上,他们完全无法动弹。

星如雨、青一笑正面刺出,黑影化出两只巨大手臂,握住二人剑锋,手心稍一使力,灵剑发出“嗡嗡”声响,灵光随即被黑气沾染。

星、青二人握剑之手青筯迸裂,却毫无退意,其他弟子四面进攻,以剑刺刀劈。

众人所料不差,这么多修为不俗之人自己送上门来,所得远超偷偷摸摸吸食低阶弟子和那些带了灵力却不知修行的庸人十倍。

黑影已打定主意,一个也不放过。

突然从星、青二人中间窜出一条紫鞭,狠狠抽在黑影头面之上。

数道紫光利刃紧随而出,穿透黑影。

因被黑雾包裹两人的缘故,末无端不敢以紫光剑浪围击,只能集中灵力攻击黑影上半身。

紫鞭紫刃所到之处,在黑影身上划开数道伤口。末无端眼见有效,本欲再上前补上几鞭,却见那些伤口被黑雾扫过,竟全都迅速愈合了。

末无端是所有人中灵力最强的,要是末无端的攻击也没有效果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黑影看到末无端的紫鞭紫刃,愣住了,漫天张牙舞爪的触手也一时停滞。

那黑影似乎先是疑惑,微微偏起身子,把脖子像蟒蛇一样伸长,靠近末无端去瞧。

末无端一手持鞭,一手握着紫光剑,见黑影脑袋慢慢靠近,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慌张,一动不动。

就在眼前!末无端突然动手,甩出紫鞭,把黑影脖子紧紧缠住。紫光剑刺穿脖颈,一路往下划开,直划到被黑雾裹住二人处。

黑影尚在挣扎,其他人赶紧上前将二人从划口处救出,但二人已经昏迷不醒。

黑影厉声尖叫,四处碰撞拉扯,想从紫鞭下挣脱。末无端紧紧拽住紫鞭,又召出漫天紫剑齐朝黑影刺去。

其他人也纷纷召剑刺砍,星如雨再以符纸化火焰锁链又将黑影绑了个遍。

黑影从紫鞭和锁链缝隙处伸出触手与众人激战,不知是否有意,独独没有攻击末无端。

众人本以为黑影缚手缚脚会攻击力大减,却不料仍是难以对付,有几名弟子被触手直接击中,倒地呻吟不起。

末无端将紫鞭越收越紧,突听嘭的一声,黑影竟然炸开,一颗黑乎乎的头颅掉落下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四散炸开的黑雾又聚拢、融合,一个没有脑袋的黑影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过去,黑影子摸索着将它捡起来,就往头上安。

末无端几人心唰唰就凉了,这根本打不死也困不住啊!

末无端紧了紧喉咙,将紫光剑挡在面前。

黑影本背对着她,身子没动,只将脑袋全扭转过来,他脸上没有眼睛,末无端却觉得黑影紧盯着她看。

虽在水中,众人握着兵刃的手都捏出了冷汗,没有把握能再打一场。

那个黑影却突然转过头,像鱼一般“咻”的不见了。

几人又摆着架势等了一阵,四方查看,才确定那黑影真的走了。

明明占着上风,却逃跑了?

不管他为什么逃走的?总之末无端他们松了一口气。

扶起地上倒下的几名弟子回到岸上去。

星如雨检查了几人的伤势,不止受了冲撞,灵力也有被侵蚀的迹象。特别是之前被卷入黑雾那两名弟子,仍旧没有清醒过来。

星如雨、孟瑞安、青一笑都给各自门派传回消息,把黑影是魔,吸人灵力一事俱实回报。

接下来当务之急就是寻个地方给伤者治疗。

最初下河做诱饵那个小师弟已经被眼前场景给吓懵了,听几人说要找地方疗伤,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呆的那个驻地有医师,最近也到了一批药材,去那里应该最好,也安全。”

几人商量,决定先去仁水镇空灵城驻地等各派支援。

黑影既然是魔,就断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眼下还没有人员折损,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到了空灵城驻地,小师弟赶紧叫人来帮忙,把几个伤员搬到病室,请医师来看。

一个姓赵的医师急急忙忙赶来,吩咐把伤员放到床上,听说是被魔所伤,不敢怠慢,挨个仔细察看。

伤者共有六名,赵医师又要诊断外伤敷药,又要探查灵脉炼丹,忙得团团转。

星如雨问道:“这里的驻医只有你一人?”

医师还没开口,有驻点的弟子搭话了,“还有一个,只是这几年治死了不少人,不来也罢,我们申请换人好几次了,一直也没换下来。”

赵医师瞪了那名弟子一眼,回星如雨道:“还有一名魏先生,今日不巧染了小疾,不便施诊,还望星公子见谅。”

星如雨也不是不讲理的,既然有疾,自然不适合出诊。

等赵医师将几位弟子分别安顿好,便来向星如雨复命。

“外伤好处理,都已经上了伤药,几日就可痊愈。灵力受染的也都服了清污去秽的丹药,静养一段时日,再服些稳本固灵的汤药,也就无碍了。只是那两名昏迷过去的,情形不太好,似乎灵根有损,身体被魔气浸染。我只能给他们服下护心丹先保住心脉,其他的,恐怕还得送回空灵城再看。”

星如雨点头,侥幸从魔手上逃脱,能保住性命已是不错。

赵医师又道:“魏先生恪尽职守,只是人命在天,我们做医师的不是神仙,只能尽力而为。有些弟子修为稍浅,受了重伤,本就救不回的。同门殒命,他们心里有气我是知道的,但还请星公子明鉴,别误会了好人,他一直在空灵城供职,真赶他走,名声坏了,谁还敢要。”

原来这赵医师是来替姓魏那名医师说情的。星如雨是空灵城城主的入室弟子,地位不一般,赵医师怕他听了谬言惩治同仁,到是个厚道人。

星如雨说是,表示并不会放在心上。赵医师才安心离开去熬汤药。

无恙的几个找了个地方坐下,愁容满面。

黑影的来处、去处他们一无所知,为何要吸人灵力,也是一头雾水。

虽然从前没见过,但魔的宗卷几人还是看过不少的,杀人屠城的常有,但老逮着修为低微的吸灵力的,真没见过。

一个弟子给他们几个端了茶进来,末无端抬头一看,正是之前不满魏医师那个。

末无端一直是个热心肠,刚听赵医师说的,好像是他误会魏医师了,就顺口劝道:“这位师兄,刚赵先生都给我们说了,你们误会那个魏先生了,人不是他治死的,是本就医不好了。”

那名弟子听她一说,气鼓鼓的,“赵先生就是个老好人,一直护着姓魏的。明明就是姓魏的医术不济。有好几个师弟受了伤回来,我看过,都不是送命的伤,到了他手上,没几天,倒死了!”

这两个各执一词,实在不好判断,本也是别派的事,末无端也不开口了。

52.黑影魔再现

晚上,赵医师到病室给几名弟子换了伤药,又喂他们喝了些安眠的药汤,便熄了灯出去了。

这几名受伤的弟子很快就睡熟了,病室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有人推门进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身影立在病室的中间,他四下看了看,对一个沉睡中的弟子伸出手。

烛光倏地亮起来,那人一惊,抬起头来,末无端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是谁?”末无端一边踱步进来一边问。

那人看着末无端,竖起领口,结巴起来,“我,我姓魏,是这里的医师。”

“哦,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这几个病人。”

“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不好好呆着?他们有赵先生在照顾。”

魏医生忙低下头,“那我这就走。”

走过末无端身边的时候,末无端突然伸出手来拉开他刚竖起的衣领,脖子上赫然一圈伤痕。

末无端看着伤痕一愣,那魏医师转过脸来对着她,满脸疑惑惊恐,“为什么你要出手拦我?”

瞬间那张脸上五官尽失,一片漆黑。

原来魏医师就是黑影魔!

末无端飞身跳开,但又担心自己跑了黑影会对受伤弟子不利,又反手召出紫鞭甩出,缠住黑影,把他从病室里拉到庭院。

黑影伸出双手想要把紫鞭扯开,虽然没嘴,但他却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

末无端不管,扯着他一路飞出院子,到了一块荒芜的空地上才停下来。

她刚才只一心想着把他拖到没人的方,免得旁人受伤。如今心里却在发抖,要怎么才能从一个魔手上逃跑。

不过几个眨眼时间,就又有几人飞身而至。

原来不止末无端,星如雨、孟瑞安、青一笑、柳晚照几人在听到那名弟子的话之后,也对这个魏医师产生了怀疑,也全都想到他可能会对那几个受伤弟子不利。

不同的是,在救援没到之前,他们都选择偷偷伏在屋顶静观其变,而不是像末无端那样直接正门进去找人对峙。

四人在屋顶相遇,然后就看见末无端揪着黑影从屋里飞出来。

这情景,已经等不到救援了。

四人的兵刃对黑影的伤害有限,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伤痕是末无端白日用紫鞭勒断他的脖子造成的。

几人眼神一对,星如雨虚空画出火焰灵符,另三人将灵力召出加持于灵符之上,灵符幻化成燃烧着的红色巨蟒,将黑影紧紧缠住。

末无端调动全身灵力,心念合一,一柄紫光耀眼的长枪出现在她手上。

她将灵力聚于枪尖,狠狠朝黑影身上刺去,长枪瞬间将黑影刺穿!

黑影状似痛苦万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

黑影突然伸出六只清晰的手臂来,不再是白天看到的粗鄙的触手。

那六只手臂轮廓分明,手指灵活,指甲锋利如野兽。六只手撕扯着火蟒,要把它撕开来。

四人召出所有灵力维持火蟒不散,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渗出。

末无端化长枪为三叉长戟,又在黑影身上一个穿刺。

黑影躲避不及,再次受创。他不再去撕扯身上的火蟒了,六只手臂各持黑色魔剑向那四人袭去。

四人又要维系灵力不断,又要躲避黑影攻击,情形十分不利。几次退闪之后,柳晚照被黑影魔剑扫过,灵力被阻断。

火蟒失了一人灵力,瞬间黯淡下来,黑影猛得一挣,火蟒裂成碎片。

四人被震到在地,口吐鲜血,黑影举剑上前,末无端大叫不好,将手中长戟化为紫盾挡在四人前面。

六柄魔剑与紫盾相撞,紫盾竟被撞出裂纹。

末无端又以紫光剑去刺,但灵力大都化了紫盾,紫光剑只不过将黑影划出一个小口。

黑影并不去管身后的末无端,举剑再击紫盾,紫盾终于碎开。

四人心知,要交待在这里了。

突然一道绯红剑气从天而来,把黑影劈作两半,紧接着两行金色符咒飞出,把两半黑影各自封印在半空中无法聚合。

末无端五人还没搞清状况,只听一人幽幽道:“毁去魔丹。”

原来那黑影劈开后,从内里落出一颗斑驳的黑球,便是魔丹,正落在末无端脚下。

末无端再汇全身灵力,化为一柄巨锤,当头挥下,把魔丹砸为齑粉。

那粉末化作黑烟消散,两半黑影不再挣扎,也随风飘散了。

来人落地,正是空灵城城主楚秋风。

两行符咒在虚空中打了两个转,没入楚秋风手心。

仁水镇是空灵城地界,离空灵城主城也比别派更近。楚秋风收到星如雨传回的消息,得知所查黑影竟是魔族,又在自己的辖区内,立马赶来。还好及时,救下几人性命。

见星如雨四人伤得不清,令几人就地打坐调息,释出灵力替他们疗伤。

几人将灵力全身运转了几周,又吐出污血,方觉通畅。

末无端到是没有受伤,只是灵力使用过度,有些虚脱,见黑影魔已死,心内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疗伤是帮不上忙了,就在旁边看着。

方才经历一场生死考验,五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联手也无法打败的黑影魔,被楚秋风一剑劈成两半,连魔丹也护不住。实力悬殊叫人咂舌。

见那四人已无大碍,楚秋风就去唤末无端,招手让她过去。末无端向来对楚城主颇有好感,爬起身就跑过去了。

看她跑得快,楚秋风就知道她好得很,手一搭脉,更确定她一丝伤也没受。年纪轻轻,与魔相战全身而退,楚秋风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随后,众人回到仁水镇驻地。

几人最初是翻墙飞着出去的,楚秋风当然没与民同乐到会和他们一起翻墙回去。

星如雨叩门,守夜的弟子打着哈欠去开。

半夜三更,城主亲临。那弟子定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把眼睛揉了三遍。楚秋风也不管他,径直抬脚入内。

确认眼前的城主是活人,那弟子飞快行了一个大礼,就跌跌撞撞跑去叫其他人。

楚秋风刚在正堂坐下,端起茶杯,云霄宗的天机、清英,丹阳派的宗烈、风来四位长老也先后赶到。

四位长老收到黑影魔的消息,也是心急如焚,但一来隔得远了,二来没料到如此之巧黑影魔又让他们遇上,终归晚来一步。

听到黑影魔已死,几个得意弟子命还在,终于舒了一口气,但也心有余悸。

楚秋风请他们入坐。黑影魔既死,也没必要避着其他人了,当着众人面把事情捋了个遍。

53.病室闲谈

楚秋风敢肯定,黑影魔就是当年伪装成他家将的那个怪物。那家将被砍断手臂散发出来的气息与今日黑影魔被劈开时的一样。

那这事儿前后一联系,便能解释得通了。

这黑影魔以吸人灵力为生。

起初,他还略显招摇,将自己一分为三附在三个苍明门得意弟子身上,吞食掉三人灵力,控制了三人魂魄。因三人魂魄没能离体,以至于无法查出夺舍。可分散之后,控制力不足,弟子性情大变引人怀疑,最终露了馅儿被囚地牢,之后招来魔兽将他救走。

其后,他又附在空灵城家将身上,不再大张旗鼓,只是偷偷吸食杀死一些边缘弟子,后因以低阶弟子投喂魔兽被楚秋风发现,魔兽被杀,他仓皇逃走。

再后来,他附身云霄宗弟子白倩怡,在奉天大会上被识破,再次逃脱。

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又能吸食灵力,又不易被发现的身份,仙门在外驻地的医师。稍受重伤的弟子经他医治,即便死了,也只被当作重创不治或是他医术不济。

但想必为了不被察觉,这种情况并不常有。仁水镇傍临渊河,河中淹死人并不少见,因此他常在水边寻找些并不引人注意的人来吸食。却不想因为水鬼之事被末无端他们盯上。

他有没有在其他地方作乱,目前并不清楚,但既已身死,最大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这番推论合情合理,各派,包括假冒白倩怡在时的云霄宗,都时有低阶弟子失踪。但因为这些修为不高的弟子在外出驱除鬼怪妖精时也常有折损,所以并没特别在意。

只有一个疑问,不论是他躲躲藏藏后来只敢吸食低阶弟子,还是今日轻易被楚秋风所杀,都能看出黑影魔并不强大。可黑影魔为何能驱使魔兽?

从往日的记载来看,能号令魔兽的,无一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这黑影魔畏畏缩缩,实在令人费解。

宗烈与风来两位长老随即想到,还有一只魔兽,也许还留了什么线索。便是末无端听学时,辽园冬日里出现的那一只。

那只魔兽伤了数人最终被擒,后来一直镇压在丹阳派后山禁地之中。

风来长来立即传信给净明真人,请真人往后山禁地一趟。

仁水镇驻地众人听说自己竟然和一个魔相处了这么久,许多当场就吓软了腿。

那赵医师更是直接晕厥,他一直觉得魏医师为人孤僻,少言寡语,又被众人排挤,心有不忍,常常维护,却不想,自己维护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事情已经大概清楚,几位弟子也需要好好休息,楚秋风就命各自散了回去歇下。魔兽之事,只能等丹阳派回了消息再议。

几位长老也都到客房住下。

楚秋风听说有两名弟子受魔气侵蚀尚不能清醒,顾不得休息,又去了病室。

末无端见他如此爱护弟子,不觉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悄悄跟上去。

楚秋风探了两名弟子周身灵力走势,以自身灵力逼出他们体内残留的魔气。末无端只听说过,从没见过这样疗伤,就偷偷趴在窗户上瞧。

楚秋风余光扫到了末无端,见她那样只觉好笑,便招她进去。

偷看被发现,末无端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人家一叫,就乖乖去了。

隔得近更好,末无端弯下身子仔细去看楚秋风怎么把灵力灌注到手指,压入伤者体内帮助他们灵脉自愈。

末无端心想,这样的人,一定不是真的冷酷无情。她向来心口如一,也不多想,便开口道:“我看楚城主并不像个坏人嘛。”

楚秋风笑道:“喔,那你原来以为我是个坏人吗?”

末无端并不遮掩,一边继续弯着腰看他施法,一边说道:“听过一些传言,见了城主,现在觉得并不像是真的。”

“哦,什么传言?”楚秋风问。

“嗯……关于城主杀了一些……身边人的传言。”

“比如?”楚秋风并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末无端犹豫了一下,但她的确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城主都不怕尴尬她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不把南宫望供出来就成了。

“比如城主的一些亲人。”

楚秋风手上一顿,看着末无端。末无端也抬起头来看他。

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挑衅,干干净净一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秋风突然大笑起来,吓了末无端一跳。

楚秋风大笑道:“好极了,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无数人这么想,但当着我面说的,你还是第一个。”

“嗯?你从没听说过吗?”末无端奇怪道,这可是他的大八卦,本人居然没有听说。

“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楚秋风道。

“为什么?”

“怕我杀了他们。”

“那城主会杀了我吗?”末无端真心发问。

“不,我不打算杀你。相反,我觉得你很有趣。”

末无端道:“那他们就怕错了嘛。”

楚秋风只觉得和眼前这姑娘说不清。

初见末无端,他就找人打听过,知道这姑娘是仙山里养出来的,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没想到已经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长心眼。

楚秋风不觉摇摇头,“他们怕得也许没错。你以后也别说这样的话了,这样,嗯,不礼貌。”

他觉得这样解释末无端可能好理解一些。

末无端到无所谓,“好吧”,不说就不说呗。

爱好传播八卦的南宫望不会想到,今夜在一个小小的病室,进行着怎样一场惊世骇俗的闲谈。

第二日一早,丹阳派传来消息,昨日半夜,后山禁地中的魔兽,嚎叫而死,化为灰烬。正与黑影魔身死时间相符。

实在匪夷所思,大概只能用异体同生来解释了。

断了线索,魔也罢,魔兽也好,一概无存,似乎也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

空灵城传信予各仙门告知此事,好叫各派放心,怪物调包换人之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此间事毕,各弟子都要随城主、长老返程。

经此一役,这几个小辈都有了点儿生死之交的意思,当年比武之事造成的隔阂如今彻底打破。孟瑞安与几人依依惜别。

54.何为善恶

楚秋风已与几位长老别过,突然又回过身来问末无端:“末姑娘有无兴趣改投我空灵城门下,楚某人定当倾力相授。”

当着别家长老的面挖人家的心肝肉,楚秋风一点没不好意思,笑得可亲可敬。

宗烈长老不乐意了,虽然他们当年也说过同样的话。

“楚城主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无端是我丹阳派掌门弟子,城主可不兴横刀夺爱的。”

楚秋风道:“宗烈长老言重了,只是小无端特别让我喜欢,难得遇上投缘的,故才有此一问。”

楚秋风素来热面冷心,宗烈长老哼道:“要讨城主喜欢确实不容易。可也要无端有心才行。”

宗烈长老自信,末无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果然,末无端对楚秋风揖礼道:“谢谢城主抬爱,我在丹阳派挺好的。”

宗烈长老得意的捋胡子。

楚秋风也并不认为末无端真会这么容易就跟他去,不过示个好而已。

谁也没猜中末无端的心路历程。

末无端心里可没什么江湖道义,更不知什么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她想得很直接。

要说做师父,楚秋风比净明真人长得好看,似乎也比净明真人厉害一点点。但是,比起楚秋风,她更喜欢金洛水、柳晚照、青一笑、南宫望、韩语商等等好多人,要把这些人全带去空灵城肯定不现实。再说,她还很喜欢丹阳派厨房大娘的手艺……

御剑而行,路过雍城。

看着脚下热闹的城市,蜿蜒的临渊河,几人不免想起了那个冤屈的小水鬼。

末无端问两位长老:“鬼若是烟消云散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风来长老已经听说了,知道她心里难过,说道:“不论人鬼,皆是灵之聚合,烟消云散也是重化为灵,不过哪里来的,回哪去而已。”

末无端道:“善鬼也是灵所化,恶人也是灵所化,仙人妖魔全是灵所化,本是同源,却有好坏之分。那万物的根本,传说中的那位灵主,是好善是恶呢?”

风来长老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吃惊,想了想才说:“行善难,为恶易。灵主若是恶的,世间早已生灵涂炭。”

“那他是善的,为什么不除去这世间所有的恶?”

宗烈长老道:“恶源于心,心不灭,恶不灭。所以修行者除了修身,更重要的是修心。”

“恶源于心,那心是哪里来的?”

宗烈长老噎住了,这仙人的弟子实在比凡人的弟子难教。

风来长老看宗烈长老脸色,心里好笑,活了几百年,叫个小孩子给考住了,只向末无端道:“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悟了。”

万能的回答!

以前在无涯境就叫她自己去悟,出来了,还是得自己悟。

回了丹阳派,末无端一头扎进自己房里不出来了,说是要安安静静悟道,谁也别来打扰。众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当然没什么道好悟,钻进无极乾坤袋,找流霜去了。

无极乾坤袋中的情景已和末无端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大不相同,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流霜正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看话本。

曾经这条瘟龙居然敢大言不惭说是来保护她的,与黑影魔对抗时这家伙就跟条死泥鳅一样吭都没吭过一声

若不是楚城主到的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末无端夺过流霜手上的话本一看,这不是自己才淘回来的新书么,又被这家伙顺了进来。

黑龙看了看正气极败坏的末无端,“怎么,小无端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要龙哥哥开导吗?”

“我的确有想不明白的,龙肉好吃吗?”

流霜立马正襟危坐,“不好吃,真的,肉硬得硌牙,又酸又臭。”

末无端道:“为什么不出来帮我们,不管是在临渊河的时候,还是在昨天夜里。那么多人受伤,柳师兄他们差点儿就死在黑影剑下了,你为什么不出手?”

流霜奇怪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本就只保护你。”

末无端气得牙疼。

“其他人暂且不说,柳师兄你是认识的,这么些年相处,再没深情厚义,也算点头之交,你就这么不在乎他的死活!”

流霜端坐,看着她的眼睛,直看到末无端平静下来,寻了个椅子坐下,才开口:“我活过千年万年,见过无数的人,皆不过是命中匆匆过客。千年后回想,在我的记忆里,他们连一瞬可能都不会有。自有命数,我管不过来,也不想管。”

“我说过的,我不信命数。”

“你不信,不过是还不知道命数二字的残酷,避不开,斗不过。”

“离对我说,我自可以随心而为。我心里不信命数,那到底是离错了,还是命数是错的。”

流霜哑然,这家伙诡辩越来越厉害了。默然半刻,才说:“都没错。你经历得太少所以不懂。慢慢悟吧?”

又悟!悟你个大头龙!

末无端突然发现和这些老家伙们不能讲道理。

“若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离,一定让他熬个龙羹给我喝……”

“救,当然救!别说,那几个孩子我都挺喜欢的,和我投缘啊!”流霜在无涯境呆了那么多年,不受神尊召唤,就盘在第七方云天大殿飞檐上,末无端吃过些什么,他心里是有数的。那真没什么不可能。

离早已不见她了,可拿他吓龙,还是管用的。

第二日天还没亮,末无端与魔相斗毫发无伤还碎了魔丹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丹阳派,传到最后,成了末无端单枪匹马手刃黑影魔。

金洛水连滚带爬跑去找末无端求证的时候,她的小院已经坐满了道听途说的各院弟子,末无端正解释得焦头烂额。

听她说完经过,金洛水悔不当初,居然错过这么惊险刺激的大事,更坚定了信念,以后末无端走哪他跟哪。

很快,机会来了,末无端要出门,金洛水却不跟了。

杞多玉生了个可爱的胖小子。

别人修行都被叮嘱断尘缘,就末无端没人管。听了消息,急哄哄就要去祝贺。

缠着造化堂打了一枚长命锁,又找织造纺做了各式婴儿衣物,追着谢春衣要了十瓶滋补丹药,若不是柳晚照几人拦着,非要再打一架金摇篮不可。

55.斩妖救人

一场百日宴,尤家热闹非凡,金家喜气洋洋。末无端兴至而往,兴尽而归。唯一的遗憾,只有那个人。不知道要怄气怄到什么时候。

托着腮看尤泽和杞多玉逗弄孩子,末无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来,尤泽便是真的不羡仙吧。

杞多玉与尤泽和初见时已经不同,有了成熟男女的情态。修行的缘故,末无端还是个少女模样。

派中众人都没有什么变化,她险些都要忘记时光流逝。

世俗之人寿短,却情长呢。

……

转眼十年,丹阳派再办听学会。

因为十年前那场事故,派中长老决定加强辽园戒备,各院弟子都领命在园中四处巡查。

当年的四人行已然不再,末无端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怀。

金洛水心里定然也有所感,五天里一直黑着脸。

不过这几日平静得让人打瞌睡。

后面弟子选拔便用不上他们了,长老放了众人两天假休息。金洛水虎着脸要回去练功,其他人也不招惹他。

末无端本想找人去闲逛,挨了他的白眼,也知趣地退开。拖了柳晚照、南宫望陪她。

先是在浮玉城里下馆子,逛市集。后来见人放河灯,又吵着也要放一盏。

河边就有卖河灯的摊贩,底座做成各种样式,画舫游船、飞禽走兽、大罗金仙无所不有,中间皆做一个凹槽,燃起一苗油灯,灯下一张黄纸,书心中所愿。

三人各买了一盏。柳晚照是一只最简洁朴素的小船,南宫望是一只金色盘龙,末无端想起无涯境中的莲池,选了朵睡莲。

南宫望写下“愿娘亲安康”的心愿,就去看另两人,柳晚照不说了,连末无端也遮着不让他看。

南宫望感慨人心隔肚皮,都有小秘密。

河灯顺着河水流出城外,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末无端突发奇想,要比赛谁的漂得远。南宫望当即响应,柳晚照从来都是陪着他们胡闹的。

三人的河灯都算争气,出了城也没沉入水里。修仙的,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末无端、南宫望两人非要分出个胜负,一直追着河灯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早望不到浮玉城城门,河水流过一片树林。林中传来了野兽的喘息声。

有血腥味!

血腥味中还夹杂着食人妖怪的恶臭。

三人除过不少妖类,对这种味道熟悉非常,乍一嗅到,立刻意识到有妖物作乱,也不管河灯了,飞身向林中奔去。

两只狼妖,一前一后夹击了一只车队。

车队男男女女一共大概十人,有三人已被狼妖杀死。

那两只狼妖体型高大,用一种奇怪扭曲的方式站立,末无端看着他们总觉得像是抬起前脚乞食的小狗。

不过这小狗可一点儿不可爱,灰黑杂乱的毛发竖立,狰狞的脸上血迹斑斑,鼻息湿热腥臭,其中一只嘴里还叼着一截人胳膊嚼得咯吱响。

活着的几个人无一不面色惨白。

柳晚照人还未至,剑影已到,“咻咻”两声,一只狼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穿心而过。

另一只眼看不妙要逃,一根紫鞭拦腰拴住,南宫望灵剑出手,斩落狼妖头颅。

小小狼妖,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三人刚落地,令凡人战栗胆寒的巨妖眨眼轰然倒地。

几人眼见得救,纷纷跪谢,柳晚照将他们一一扶起。

原来他们多是浮玉城中参加完听学会,并不进行弟子选拔的人。有的自知没有天份,有的害怕修行辛苦,见识了仙境之后,便租了马车离去。不想还没出城多久,就遇上妖怪。

如今也走不了了,三人决定将这些人先护送回浮玉城。

马车后面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小声问道:“你们是附近修仙门派的人吗?”

三人之前也没注意到车后面还躲了一个人,想必是刚才遇袭时藏起来的。柳晚照点头:“我三人正是浮玉城中举办听学会的丹阳派门人。”

那少女从车后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说道:“那我也能去丹阳派修行吗?”

少女在经历狼妖截杀后还能保持镇定,柳晚照已觉她胆识过人,点头道:“明日就有弟子选拔,如果姑娘能通过,自然也能入门修行。”

少女点点头,道“好”。走过来把婴孩交给他们看。

这孩子原来并不是少女的家人。狼妖来袭,咬死了他的爹娘,少女见婴孩可怜,躲避时抱了他一起。

孩子睡得熟,如此嘈杂竟然也没惊醒,还在睡梦中吸着手指。

柳晚照接过孩子,三人皆怜惜他失了双亲,只能与其他人一起先带回浮玉城。待查明是否还有亲人,好给人家送回去。

收殓了几具尸骨,三人护送幸存的几人到浮玉城驻地暂时住下,又派人去打听孩子爹娘的来处。

三人早把为了什么事儿出的城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妖魔嗜血伤人,害多少无辜者家破人亡,就心中烦闷,恨不得马上仗剑走天涯,除尽世间邪魔歪道。

活着的几人见了三人飒爽英姿,对修仙顿生向往,不管是为了除魔卫道,还是护身自保,第二日都去了考核场。

所有事毕,末无端与南宫望才想起来他俩还在比赛,可哪里还找得到河灯的影子,两人吵吵着再比,被柳晚照一人一个脑门爆栗拖走。

回派后,末无端去找了金洛水,给他带了城中小吃。

金洛水果然哪里是回来练功的,回来就蒙头大睡,日上三竿也不起来。

末无端也不敲门,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金洛水闹了一阵男女授受不亲之后,还是勉强爬起来吃东西。

末无端摸出一盏河灯交给金洛水,道:“不论是愿望也好,烦恼也好,交给它吧。漂远了,就什么都带走了。”

金洛水看着河灯呆了片刻,突然一笑,“我的愿望就是成仙,恐怕靠不上它,还得靠自己。烦恼?我没什么烦恼。”

但他还是把河灯接过去,“兴许哪天用得上。”

末无端实在懒得搭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

一盏莲花灯,被河水溅灭了油灯,湿嗒嗒绊在水草上,眼见着要沉下去了,一只手将它托起来。

取下灯盏,一张半湿的黄纸,上面只有几个字还依稀可见:愿……离早……见……

56.南宫夫人之死

白驹过隙,时光如水。

每日不过练功修行,驱除小祟而已,日子单调,便觉山中岁月漫长,世间已匆匆又是十年。

同届的弟子多半已经没了堂课,柳晚照、青一笑、余北峥之流还常常代师授课,紧着师父们去偷懒。

十年前树林中遇到的少女通过试练,入了辉月长老的关白院,过了好久,才听说她的名字唤作绮妙。

尤泽与杞多玉的第二个孩子诞生,是个女儿,有点儿咳症,末无端偷偷把谢春衣骗出门去给孩子诊治,药到病除。

再也没比这更悠闲的日子,也再也没比这更难熬的日子。这意味着,师父们再无什么可以教给他们的了,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都只能靠自己“悟性”二字而已了。

有时候觉得日子可能就要一辈子这么过了,百无聊赖活上几百上千年。

南宫府上,出事了。

南宫府上的大夫人,南宫望的母亲过世了。

说是夜里突然病重,不治而亡。府里上下恸哭不止,大举行丧。

南宫望听闻娘亲病逝,悲痛难忍,速返奔丧。末无端、柳晚照、金洛水三人担心,跟着一道去了。

昔日绚丽华贵的南宫府一片素白,吊念之人络绎不绝,除了年逾八十的老太太,人人守丧。

方平城都说南宫夫人一世尊享,生前历经荣华,母凭子贵,死后半城哀悼,亦有排场。

南宫望到家的时候正是半夜,父亲携了几房妾室和弟弟妹妹正在守灵。见他回来,忙给他换了孝服,又给末无端三人在臂上用白绸条系了丧结。

三人给亡者上了香,不是亲眷不便一直留在灵堂,便由仆人引去了客房。南宫望跪在棺前痛哭不止,只恨娘亲走得突然,没见上最后一面。

南宫夫人身体向来康健,南宫望又常寄些丹药回来,如今尚未过耳顺之年就突然去了,三人皆是唏嘘。

南宫望在灵堂里跪了三日,再过一晚,便是下葬的吉日,再过一晚,就真的与母亲永隔了。

南宫望自回来之后就一直跪在灵堂里不吃不喝,因是修行之人到并无大碍,几人便也不去拦他,左右再不过一日而已。

三人在柳晚照屋里喝茶,说南宫望之事。南宫望向来除了他娘,对家里并无多大感情,如今母亲过世,便真是了无牵挂了。

一个老嬷嬷敲门进来,给三人送茶点。

柳晚照记性好,他曾经来过,见过这个嬷嬷是南宫夫人近身的人,姓王,似乎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便向嬷嬷道了谢问了好,道了声“节哀顺变”。

那老嬷嬷本欲转身离去,听柳晚照说话,流了泪,转身过来,给几人跪下磕头,只说是大公子几日滴水未进,请三人去请大公子过来吃点儿东西,免得夫人在天之灵担心。

老妇跪的突然,话说得模糊,柳晚照便知恐有内情。

到了灵堂,南宫望还是了无生趣跪得端正,柳晚照去叫他,他也不动。柳晚照道:“你守了几日了,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伯母知道了也不会安心。我那儿有些姜饼,想着你爱吃,都给你留着呢,你还是去吃点儿吧。”

南宫望抬头看了柳晚照一眼,又给南宫夫人磕了一个头,起身跟着柳晚照走了。

他从来不吃姜饼,柳晚照一直知道的。

柳晚照在这个时候叫他,一定有事,且是不能直说的大事。

到了柳晚照屋里,房门一关,站在角落的王嬷嬷便过来了,仍是跪在地上和南宫望说话。

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南宫望便觉天旋地转,站不住了。三人赶紧把他扶住,坐在凳子上。

王嬷嬷说:“夫人是服毒走了的。”

南宫望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缓过来了,脚一蹬,向灵堂冲过去。

尚有人来凭吊,南宫望突然冲进来,推开众人就去掀南宫夫人的棺盖。他弟弟妹妹全去拉他,南宫老爷大怒;“你个逆子,怎敢扰亡母清静!”

南宫望看着他父亲,声音已了变了形。

“我娘,怎么死的?”

南宫老爷赶紧叫下人请走了来吊丧的客人,说是大公子丧母悲痛过度,失了神志。

南宫望的父亲命人拉开他,也不管这儿子是不是他南宫家的骄傲了,一顿痛斥。

但再多的凡人,又怎么拉得住一个修士。

南宫望两把推开了棺盖,他的娘亲,正静静睡在里面。

过世几日,因有寒玉珠镇着,并无腐败。

虽以浓妆掩盖,发紫的嘴唇,青黑的面色,痛苦的神情仍可辨别,更别说扑面而来的刺鼻药味。

南宫夫人,确实是在服毒后,痛苦死去的。

南宫望倚着棺椁,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指着南宫老爷的鼻子,“南宫荣!你敢骗我!你们杀了我娘!”

三人只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南宫望,像是一只受困的野兽,要咬死眼前所有人。

南宫老爷被自己的儿子震住了,声音发起抖来,“不是,没有人杀她,她自己死的!”

“放屁!”南宫望怒吼道:“我母亲为什么要死!她没有理由要死,定是你们谁下得毒手!”

南宫望伸手要去揪住南宫老爷,柳晚照忙去拦住他,就怕他失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旁边南宫老爷的一个宠妾尖叫起来,“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夫人那天晚上突然就服了毒了!”

南宫望抬脚把那个宠妾踢翻在地,拔了剑就要刺死她。“就是你们这些下作的贱人,一直里外算计我娘,我今日就杀了你们给我娘作祭!”

柳晚照一剑挡住。

“你干什么!”南宫望怒极。

“师父教你剑术不是让你用来杀人的!”柳晚照寸步不让。

灵堂里一片哭叫,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做了剑下亡魂。南宫老爷跪在南宫夫人棺前,涕泪横流指天发誓,“我向你母亲亡魂起誓,你母亲之死真不是外人所为,当真是她自己服了毒啊。我也不知她何事如此想不开,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毒发身亡了,半个字都没留下啊。为了南宫家的声誉,为了不误你修行,我们才对外宣称你娘是病发而死。若我说了半句妄言,让我南宫荣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南宫望配剑落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不止。

等他终于哭累了,三人上前将他扶出了灵堂,其余众人忙将棺盖重新合上,唯恐惊了亡魂留下祸患。

王嬷嬷自知泄了隐秘,早晚要被打死,四人冲出屋子后,就投了井,追随夫人而去了。

第二日南宫夫人下葬,入了南宫家祖坟一块上好的宝地。南宫望扶着棺,终在棺落时悲痛过度,倒地不起了。

57.初入鬼府

缓过来,南宫望拉着柳晚照不放,他素来不擅长招魂问灵,但他娘因何而死,他一定要弄明白。活人不知道,他就亲自去问他娘。

招魂问灵并不是什么百无禁忌之法。

一来人死,魂魄一旦过了忘川,入了鬼府,便再不受人间召唤,自有阴司管制审判,了了因果是非重入轮回。

二来还未进入阴司的鬼魂一旦被召,回去之后容易迷失正确的方向。虽然后来正统仙门的招魂者多会修习燃阴灯为他们指引方向,但从黄泉路上硬将鬼魂召出,多少会对这些灵力所存无几的新鬼造成损伤。

三来所招之魂若是遭了地缚,或是心有执念不愿往生,修成恶鬼,招魂者要是心智不稳,极易遭到反噬。

总之,招魂问灵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南宫望从来对此术避之不及。

四人里面,只有柳晚照修得好。

面对南宫望的苦苦哀求,柳晚照拒绝不了。他一直不赞成遇事招魂,但没个结果,南宫望恐无法罢休。

做了万全准备,力求将对鬼魂的伤害降到最小,可招了一天一夜,也没丝毫回应。

按说,自杀而死的人多半心有不甘,往往留恋人世不肯上路。南宫夫人尚未过头七却遍寻不着的情况实属罕见。

南宫望本不怀疑柳晚照的能力,可还是让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放弃的时候,南宫望知道,自己终是完全失去娘亲了。

她的温柔、她的关心,还有,她决绝而去的理由。

南宫望一直守在母亲坟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那具冰凉的身体化归尘土。

末无端害怕这样的南宫望,她喜欢他整天没个正形,听他胡说八道,她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末无端突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了。

她记得,在无涯境里,烧凤凰的时候,源离说过:龙游三界,凤翔八荒。

末无端把流霜从口袋里抖落出来,大晚上猝不及防,神龙也叫摔了个屁股墩儿。

末无端急切,“大黑,传说你们龙族可以遨游人神鬼三界,可是真事?”

流霜揉着屁股,这小祖宗又要干嘛。

“是,游是可以游,但一般不乱游。”

“南宫师兄的母亲似乎已经不在人间了,要是入了鬼府,你还能找到吗?”

“小祖宗,就算是龙,到阴司的地盘,也是要有说法的。”

“什么说法?”

“要么阴司主动来请,要么有能震动鬼府的大事发生。”

“你上一次去阴司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流霜歪着头想了想,“几十年前为神尊传话,好像是要他们做件什么事情。”

“离?鬼府也听命于他?”

流霜叹息,“像神尊那样的大神,六界谁不捧着。”

“传什么话?”末无端好奇,离居然还和鬼界有来往。

流霜摇摇头,“我给鬼府阴司送去一张字条,内容我哪敢看。送去了就走,又不等回复的。”

末无端现在不止想去鬼府找南宫望的娘,还想去探查离在鬼界做了些什么事。

流霜清楚末无端在打什么主意,想往口袋里钻,被末无端拽住了腰带。

“你说,离给那个阴司传了话,几十年了,他办好了没有?”

流霜背脊发凉。

“神尊是不是该知道,做得怎么样了?”

流霜挣扎着要逃,“假传神尊旨意我可不敢!”

末无端道:“是我假传又不是你假传,你怕什么。反正我已经被他赶出来了,还能拿我怎么样,总不至于杀了我。到时候事发,只管说是我要去。”

又补充了一句,“你要不去,我干脆死了,自然能去。”

这句自然是故意吓唬流霜的,流霜也知道,但也听出来,她是下了决心非去不可的,拦得住一时,拦不住她想其他歪门邪道,还不如自己带着她安全些。

末无端本来是要叫上南宫望三人一起的,若真能找到他娘,亲自去问,总要好些,但流霜不同意。

既然是打着神尊的旗号去的,末无端自小神尊身边长大,还带了无涯境气息,尚有说辞,带着无关的人就太可疑了。

趁着夜深,一人一龙寻了一处无人的旷野,流霜化身黑龙,驮着末地端往天边飞去。

末地端一直以为人死入地,鬼府的入口定在地底,却不料黑龙驮着她一直往天上去。

过了云层,满天星光,流霜入了星海往东方去。在东方的尽头,银河与忘川交汇,银河往上忘川往下,顺着忘川,就能到达鬼界。

璀璨的星光汇聚成宽广的河流,在末无端上方流淌。末无端伸手想去触摸,却被流霜阻止了。

“星星的轨迹代表了无数人的命运,不要随意改变它们的方向。”

人的命运居然就被星星决定了?末无端心有疑虑,但还是放下了手。

也不知在高空中飞行了多久,终于到达了那个交汇处。银河突然从那里直上,像是一片巨浪狠狠撞上礁石,冲天而起,在天幕的尽头散作漫天星光,向浩瀚宇宙中撒去。

一条闪烁着七彩斑斓幽光的墨色河流从星光后面倾泻而下,正是忘川。九天流瀑,直入万丈深渊,看不清坠入何方。

流霜道:“抓稳了!”

带着末无端冲入忘川。

末无端本以为会像是进入瀑布一样,被河水冲刷,却不想入内后周围都是轻柔的灵光,有些还会不小心扑到她的脸上。

这些都是未成形的灵体,它们在忘川中聚集,经过千千万万年,终汇成一个小小的灵魂,经阴司轮回,到世间走上一遭。

穿过忘川,便到了鬼府边界,鸿蒙深渊。

鸿蒙深渊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宽阔断裂峡谷。峡谷中间有一座圆台,叫作黄昏台。过了黄昏台,就正式进入鬼界。

黄昏台与两岸以铁锁桥相连接。

流霜叮嘱末无端小心过桥,若从桥上落下去,那便是永无止境的下坠,鸿蒙深渊可是没有底的。

上了黄昏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末无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黄昏台上有鬼将看守,见有人过来,走上前来问话。

那鬼将身披一副锃光瓦亮的战甲,身高十尺有余,威风凛凛,只是长得寒碜,只比骷髅多了一层皱巴巴的干皮。

流霜表明身份,那鬼将也认出了正是多年前来过的黑龙,赶忙为二人开道,又命小卒速向阴司长通报。

流霜心里打着鼓,但仍摆出了一副气宇轩昂。

末无端到是没顾忌形象的东看西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跟着来见识的神尊身边的侍奉童子。

58.黄泉殿

过了铁锁桥,入了鬼府,便与人世间相差无几。

鬼府是魂魄再入轮回前暂居之地,除了一些穷凶极恶的厉鬼被关押,重兵把守,其他鬼魂各有工商,各行其事,大多安份守己,等待轮回。

唯一不同的,是此处不见日光,只一轮硕大的冷月挂在高空,不落不移。

一名阴司已在鬼府入口处迎接,流霜与他见礼,道:“神尊曾交办一事与鬼府,今遣仙童来问,事情办得如何。”

阴司是一位极具风韵的少妇,一副皮囊唇红齿白,黛眉美目,身上流彩霓裳,外套半副软胄,风姿绰约又透着勃发英姿。

软语道:“那位天神的大事,我们又哪里知道,都是鬼帝亲手办的。还请二位仙使随我前去黄泉殿,待我禀报鬼帝,再向二位仙使答复。”

流霜大惊,暗暗叫苦,骗个把鬼兵鬼将就算了,骗到鬼帝那里,看怎么收场。

末无端不知鬼帝是谁,还坦然得很,道:“行,那姐姐带路吧。”

流霜龙爪发抖……

阴司引着二人往鬼府深处去,最后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前。殿门正上方书着三个字,黄泉殿,巨大扭曲如蛇虫。

整座宫殿浮在空中,地上伸出无数巨大锁链与大殿勾连,像是防止黄泉殿飞走。那些锁链环环相扣,每一环大如车船,连起来仿佛条条无声无息的寒冰巨龙。

大殿四周肃穆安静,无一魂灵,更显阴森。

地面与殿门也是由一根锁链相接。

阴司踏上锁链,引二人入殿。

末无端从没见过这般场景,比起无涯境的洒脱宁静,这里是恶梦般的压抑死寂。

到了偏殿,阴司请二人坐下等候,便去禀报了。

四下无人,流霜一把拉住末无端,“祖宗,要惹大祸了!”

“怎么?”

“你可知鬼帝是谁?自上古来的鬼界至尊,位同天神!我俩这点儿道行,蒙蒙小鬼行,蒙到鬼帝那儿,只怕有来无回!”

要被末无端的好奇心害死了!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怕要被拆了龙骨送了龙命!

末无端也没想到一来就是见老大,听流霜一说,也开始有些不安。

“那,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跑?要不是神尊有令,流霜真想捶烂她的脑袋!鬼帝的地盘,能跑到哪里去!只求鬼帝看在神尊的面子上,一顿鞭子抽出去,别要了性命。

末无端听流霜事情居然如此严重,心中把那位大神痛骂了一百次。没事儿找鬼帝传什么话,也不给流霜说清楚,害自己这么不小心。

骂完,还是对他抱了一点儿期望。

“大黑,你说,这鬼帝真生了气,离会不会来救我们?”

流霜泪流满面,且不说他不知神尊在哪,就算知道,来救人,肯定也只会救末无端。他把无端带到鬼界,鬼帝不杀他,神尊也得扒了他。

何苦来着!

末无端见离指望不上了,不愿坐以待毙,扯着流霜就往外走。

流霜不愿罪加一等,抱着门柱不肯,二人拉拽之际,阴司已经回来了。

两个急忙都放了手。阴司强忍着笑,红唇几乎要滴出血来。

“二位神使,鬼帝有请。”

这下是真跑不掉了。

二人硬着头皮只能跟上,心里千回百转,想着怎么圆谎。

黄泉殿正殿名曰了无,为鬼帝所在。左殿叫因果,用以轮回,右殿叫善恶,用以审判,由左右阴司长执掌。

阴司直接带他们进了了无殿。殿内唐璜,四壁燃着不灭灵火,居中高台上是巨大的宝座。

末无端估摸着这座上能轻轻松松坐下百人,但实际上面只坐着一位参天巨鬼。气度雍荣,神态祥和,不像是个陈年老鬼,倒像是位慈目菩萨。

一左一右立着两位,身量欣长,一白一黑,皆戴着狰狞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正是左右阴司长。

凭着露出的半张脸,末无端觉得他们长得应该都挺好看。这鬼界和她最初想的张牙舞爪群鬼乱舞实在大相径庭。

流霜拽着末无端战战兢兢给鬼帝行了大礼,不敢起来。

鬼帝看着这一人一龙,也并不叫他们起身,道:“六十三年前,尊天托付我一事,四十年前,他亲临黄泉殿。不知今日二位神使前来,又是奉了什么命呢?”

流霜自知谎言被揭穿,身颤如筛糠,伏地不起。末无端也知逃不过,转着眼睛说瞎话,“神尊命我二人外出办事,说是以前有一事末了。想来是我俩想岔了,还望鬼帝恕罪。”

右阴司长见不得末无端到此时还满口谎言,喝道:“好个大胆凡人,私闯鬼府,蒙蔽鬼帝,意欲何为,从实招来,留你好死!”

流霜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按住还要继续胡说八道的末无端,向鬼帝磕头道:“小兽鲁莽,虽死无怨。只是身边这位姑娘是神尊爱徒,受神尊庇护。还请鬼帝看在神尊面上,饶了她年少无知。”

末无端向来义气,本是自己要来,怎么肯害了流霜,道:“是我自己要来,不干大黑的事!只因得知师尊曾遣大黑来此,不知何事,心中好奇所以闯到这里来。您要怪罪,我自担着,要杀要剐随便!”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祷告着可千万别真杀真剐啊!

鬼帝面上温和不改,道:“你且过来,让我看看,要杀要剐自有分辨。”

末无端站起来向鬼帝走过去,心要跳到嗓子眼,面上还硬撑着。

他们与鬼帝之间,地上有一面水镜,像极了无涯境何远洞里的明镜幻潭。末无端抬脚踩上去,果然泛了水纹却不会下沉,就放心小步挪过去了。

左右阴司长身子似乎微动,末无端也没心情注意那些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在心里乞求诸天神佛保佑。

过了水镜,鬼帝示意她到跟前去。末无端不知他有何打算,只能低着头一步一步往上磨蹭,为了不去多想,一直默数台阶,上了高台,共是九九八十一阶。

她再行一礼,站在那里不作声。两位阴司长也默然不语,再将她上下细细打量。

鬼帝伸出一根手指,几乎比末无端整个人还要大。他把手给末无端,她抬头看他,有点儿疑惑,但还是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覆在他的指尖。

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弥漫全身。

鬼王轻笑,“原来如此。”

他把手收回去,对末无端道:“尊天之事,我早已办妥。只是他有言在先,我实在不便透露,到底何事还请小友自去问他。”

鬼帝说话忽然客气起来,虽不知为何,但流霜心中大石落地,这祖宗的小命,保住了。却没想到末无端把蹬鼻子上脸那一套也带到了鬼府来。

末无端也发现这巨鬼似乎要放过她,离的事看样子问不出来了,好歹还有一件,便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纠缠。我能找个鬼吗?”

59.向自己复仇

还是原来那位美艳阴司带他俩去见南宫夫人的鬼魂。

两人走后,左阴司长终于开口,“穿魂镜竟然照不出她的前世今生,她到底何方神圣?”

穿魂镜与鬼府同生,与鬼帝同寿,照六界万物因缘起止,却在一个小小凡人面前失了效,实在难以想象。

鬼帝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莫听,莫见,莫问,不是鬼府的事,千万别插手。”

左右阴司长不明,但见鬼帝如此慎重,皆奉旨称“诺”。

南宫望的娘亲初死,末无端他们又不知道她本名。阴司领着一群小鬼翻了几箱登记簿也没查出来。

最后还是找来了引路青灯鬼一个个盘问,才问出前两天方平城南宫家的夫人鬼魂确实来此了,只是书吏偷懒,还没来得及登记造册,正在新鬼营等着呢。

人都死了,哪来的急事,书吏小鬼们都懒了几万年了,没成想今日挨了板子。

几个看门的小吏有些眼色,看事情不对,赶紧去把南宫夫人从新鬼营请过来,送到二人面前。

南宫夫人见过末无端,乍一下在这里看见,还以为她也死了。听她说明来意,才知南宫望颓废至此,两行冷泪流了下来。

“一生活得太过荒唐糊涂,我无心再活,也无勇气再追究什么,只盼早忘前尘往事,再莫痛心。”

南宫夫人本姓王,是易庭城首富之女,本名王相忆,家中还有一个哥哥。王家生意广,灵宝、药材、古玩皆是做到上上等,又是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

王相忆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心思单纯。在一次显贵的赏花宴里,见到了南宫荣第一面。

那时候的南宫荣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以黄金千两买下宴上极品牡丹赠与王相忆。

自此王家女儿长相忆。

南宫家家势显赫,不失为一门好亲事。两家儿女皆有意,很快便择日完婚了。

婚后一开始,南宫荣待王相忆也是极好的,王家对女婿也非常满意,甚至帮南宫荣做成了不少生意。

却不想,一场变故,繁盛的王家一朝落败。

王老夫妇入手的一件古物竟附着恶灵,两夫妇连带着数十名家仆惨死府中。

王相忆的兄长随后染上豪赌恶习,再不用心经营,诺大的家产尽数挥霍一空,最终受不了打击,得了一场疯病,跳河而死。

王相忆再也没了娘家靠山,世间的血亲,只剩下几岁的儿子南宫望一人而已。

渐渐的,南宫荣开始纳妾,开始对她冷言冷语。她没了依傍,只能忍气吞声。但好在南宫荣再宠新人,也从来没有扫她下堂的意思,她只当南宫荣到底念着结发夫妻的旧情。

后来,年仅九岁的南宫望通过丹阳派考核八重封印,被掌门收为弟子,惊动了整个方平城。王相忆母凭子贵,再次在南宫府上扬眉吐气。

这一世,本该就这样过了,但老天爷终归不肯善待她。

一日,王相忆约了方平城里几个富贾夫人串门,刚迈出大门,就看到小厮们正在驱赶一个乞丐妇人。

王相忆心善,喝止了小厮,让丫鬟递了几个碎银子打发给她。

那乞丐认出了她,问她可是易庭城王家小姐。王相忆奇怪,她娘家已败落多时,隔方平城又远,这乞丐如何得知。

那乞丐冷笑一声,轻声在王相忆耳边说,是来向南宫老爷讨债的,她是债主,南宫夫人也是债主。

王相忆听他说得蹊跷,又实在没规矩,本不欲再理他,那个乞丐从怀里摸出一封肮脏残破的信交给她看。她一眼看出,那是南宫荣的笔迹。

信里寥寥几句,却清楚写着,要收信人将王家没死的人,处理干净。

王相忆如遭雷劈。颤着声让小厮丫鬟们避开,领着这妇人上了马车。

妇人原是个邪修,南宫荣雇她引厉鬼入王府杀死王家上下老小,又以驱鬼人身份除去厉鬼毁灭证据。还提到,当时王家长子不在家中,躲过一劫,南宫荣传信给她,让她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除干净。

却不想事成之后,南宫荣却想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她身受重伤,不得不跳崖假死,方才逃脱。

南宫家势大,她本已不欲再招惹,但不想近日被南宫荣身边之人撞上,想来瞒不过多久,也不愿再逃,干脆上这南宫府,要和他渔死网破。

既然碰上南宫夫人,那这仇南宫夫人自己去报吧。她给了王相忆一把短刀,咯咯笑着离开了。

王相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中的。她回想起爹娘惨死的情景,回想起自己怒骂兄长不争气。这么多年来,自己全心全意侍奉着满手鲜血的仇人只为博得他一丝青睐,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王相忆想过要复仇,但她拿起短刀,却发现自己也是帮凶。

爹娘的生意,是因为她的数次劝说,才让南宫荣掺了进去,爹娘死后,王家的生意几乎被南宫荣全部接管过来。求上门来的哥哥,她恨他赌得倾家荡产,毁了王家基业,不愿接济,再次见到,已是冰冷尸首一具。

她恨南宫荣,恨自己,恨愚蠢的命运,却唯独无法去恨有着南宫荣血脉的儿子南宫望。

把南宫荣交给老天爷吧,她不想让南宫望承受母亲杀掉父亲的痛苦。南宫望一直活得干干净净的,已是仙门高徒,脱了世俗,别让那些龌蹉恶毒沾染了他的人生。

她复仇的对象,只能是她自己。

她乞求末无端,什么也别告诉南宫望,让所有的脏东西,都埋葬在鬼府里。

末无端点点头,既使她不提醒,她也无法将实情向南宫望开口。

这样的事情,阴司却像是见多了,听完王相忆的话,并没什么讶异。但她虽是死的,心思却活络得很,看得出来王相忆口中的儿子与末无端关系不一般。

鬼帝的客人,神尊的弟子,那是一定要巴结好的。

阴司上前对末无端道:“仙子莫要悲伤,人世善恶混淆,鬼界却是非分明。活着没讨的债,死后也是要还的。既是仙子亲自过问的事,我等定当办得尽心尽力。南宫荣多行不义,死后自有善恶殿审判,送入修罗地狱。这位夫人,也定当为她选一户福气鼎盛的好人家,连带一身好运气,世世顺心。”

末无端谢过阴司,与王相忆告别。

可她要如何让南宫望相信她见过他娘亲,又如何让他振作起来。王相忆取下手上玉镯交予末无端,道:“这是望儿亲自选给我的,他认识。只告诉他,我已了却红尘,只盼他莫再牵挂,我方得安心。”

末无端接过那飘渺的阴镯,再向王相忆辞别,乘黑龙而去。

顺忘川直下,便可回人世。

末无端坐在龙头,扶着流霜的龙角,沉默良久。此行有惊无险,但她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即是为了南宫夫人,也是为了离。

“大黑,离到底是谁?”

流霜晃晃脑袋,“你问这是何意?我只知他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神。”

末无端在了无殿时虽然紧张得够怆,但有一个称呼是听清楚了的,鬼帝称离为“尊天”。尊天者,神之大能,多为早古大神。可若离真是早古大神,又有什么能让他情非得已,驱逐自己一个小小凡人。

60.瞒不住的真相

忘川的尽头连着洛河,末无端与流霜找了片无人的芦苇荡上岸。直奔南宫府去了。

到了府上,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三天三夜,三人到处寻找也毫无消息。

末无端见南宫望又憔悴了不少,想起南宫夫人,心中沉重,但仍打起精神来,走上前去,拉起他一只手,把那只镯子交到他手里。

那只镯子并非实物,放在手心,一丝重量也没有。受了活人阳气,早已维持不住,没一会儿就在南宫望手里消散了。

但南宫望已然看清楚。

他双手紧紧抓住末无端臂膀,甚至掐得她有点儿疼。

末无端缓缓道:“我见到她了,她让我转告你,她已不恋红尘并无牵挂,只是担心你,盼你振作,方能让她安心。”

接着,末无端将她乘黑龙入鬼府,寻得南宫夫人,南宫夫人即将转世为大福之人一事告诉了三人。当然,她隐去了离托鬼府办事和南宫夫人所述实情。

南宫望又大哭一场,去娘坟上跪了一宿,哭诉了一宿,然后终于把自己收拾利落,准备回丹阳派去了。

关于母亲为何自杀,他仍是不知,但既然母亲已无眷恋,即将进入新的轮回,就别让她带着对自己的担忧去开始新的人生吧。

离开之前,末无端单独去见了南宫荣,她看着这个南宫望的至亲,百感交集。没有等他开口寒暄,她打断他只说了一句话,“阿望的母亲让我转告您,老天爷在看着呢。”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身后错愕的人。

末无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去找他说这样一句话,可除了说这样一句话,她又能做什么呢?他是南宫望的爹,她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让他志得意满安度余生又实在憋气。

世事两难全。

几个月后,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局,却是最糟糕的那一个。

南宫荣暴毙,满身溃烂而死,一看便知,乃是被人下了恶蛊。追查凶手,原来是南宫荣新养的外室。

南宫荣身边向来跟着雇养的修士,府上各处也贡着法宝,妖邪不能近身。但因为刚死了夫人,他不好公开纳妾,只得购入一处偏僻的宅子金屋藏娇,却不想这娇是个毒蛊人。

毒蛊人也是活人,只是受人控制。南宫荣事情办得隐秘,那些修士也只远远见过这位新宠,并未发现问题。

等南宫荣回了府,全身疼痛难忍,周身流出脓血身边人才觉察不对,赶到外宅,已是人去楼空。

南宫望刚失了母亲,又死了父亲,知道是被人暗害,亲自拿凶。这一拿,就拿到了那个邪修老妇身上。

那老妇自知逃脱不过了,当着南宫望狂笑,把他家里的一本烂账,给他翻得清清楚楚。又啐了一口道:“我给你娘一柄断魂刀,一刀下去,魂魄不留,她却下不了手。灭门之仇不报,只知自我了断,窝囊得难看,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南宫望暴怒,一剑杀了那老妇,奔回南宫府冲入灵堂,劈断南宫荣的牌位,从此与南宫家恩断义绝。

回丹阳派后,他关上房门不愿见人,任柳晚照在屋前站了半日。末无端去叩门,只得了个“滚”字。他心知当日末无端瞒了他,也能想到末无端为何瞒他,但实情实在太难接受,只能把怒火发到那些关心他的人身上。

末无端知道他心里难受,怪他不得,站在屋外说:“令慈宁可吞了泼天仇恨,自己去死也不说出实情,只因为希望你还能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地活。把他们的仇怨交给世道轮回吧,别负了她的心意。”

南宫望哭成了泪人。

不多久,净明真人就将南宫望送去后山闭关修行了,勘不勘得破,全靠他自己。

柳晚照望着后山,不知道那个熟悉的师弟,还能不能回来。

少了南宫望,就像两只聒噪的麻雀飞走一只,金洛水也不怎么叽叽喳喳得起来了。

耳根清静不少,大家一时还习惯不起来。柳晚照少了个贴身的跟班,更是觉得凄凉。

但日子还是要过,仙还得要修的。整理好心情,该驱鬼的驱鬼,该除妖的除妖。

日子不总是波澜起伏,更多时候,还是平平淡淡的。

一日,金洛水以生辰为由,纠着一大帮人要去浮玉城中喝酒,末无端这个永不挨骂的挡箭牌当然是第一个带上的。

去的是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招月楼,回想起来,末无端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闹了一场笑话,花了五千两买了一口铁锅。那铁锅至今还在末无端兜里揣着。

招月楼老板姓陈,如今已年过花甲,有个独子,已经三十六了,前两日刚刚成婚,算是了了老两口最大的一桩心事,这酒楼里到现在还张灯结彩。

找了一间上好的包房,小二介绍说酒楼里新来了佳酿,金洛水正好叫上众人一起尝尝。

酒是上好的酒,众人借了金洛水生辰的好彩头,喝了个通宵,到第二天早上,酒量差的还没醒过来,酒量好的也困得撑不住,横七竖八的趴在桌子上,睡在地板上。

“笃笃笃”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屋里醒着的只有绮妙和柳晚照。

绮妙别看她形似一个弱女子,却是个千杯不醉的。柳晚照因为见众人都喝得欢,怕无人看照出了事端,喝得不多。其他人都睡熟了,只留他二人照顾,聊聊闲话。

绮妙过了考核入了关白院,但因为性子冷清,不爱主动与人说话,好一些时日了也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

柳晚照是个老好人,又因她狼妖之事危急关头还能护着幼儿,欣赏她的人品,所以常提点她,又带她与其他人结交,渐渐的,便与末无端他们一群人相熟。

绮妙打开门,却是招月楼的陈老板扑了进来。也不管房里酒气熏天,进门就跪下磕头,“各位仙家,救救我儿吧,我家里闹鬼了!”

这一声哭喊,把趴着的躺着的都惊了一个激灵,迷迷糊糊从睡梦中坐起来。

末无端、金洛水时常到这里来喝酒,与老板是熟面孔。老板奔过来拉着他二人就走,“小仙,快救救我儿子!”

末无端与金洛水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就被老板连拉带拽请走了,柳晚照与绮妙连忙跟上。

一路上,老板边走边说。

他儿子三十六了,一直不肯成婚。到了今年,终于相中了一位小姐。老两口高兴得不得了,就在前两日,给他们成婚了。

却不想今日一早,就听到屋内惨叫,陈老板夫妇进去,只见新儿媳被划花了脸倒在地上,儿子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

儿媳已被吓傻了,捂着脸一直大叫“有鬼”。陈老板想起他们还在店里没走,这不赶紧来请他们帮忙。

61.梦中的新娘

吹了一路冷风,又到了陈宅被灌了几碗醒酒汤,末无端与金洛水才算彻底醒过来。

四人先是去见伤了脸的新媳妇,查验伤口,确非人为,像是什么东西爪子的抓伤。又去屋内看陈公子,他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没有外伤,脸上也没有痛苦的神情,不像是被恶鬼附身。

陈老板夫妇老泪纵横,陈夫人更是急切的追问四人:“上仙,我家颢儿到底是怎么了?”

四人检查了半响,都认为,他似乎只是在做梦而已。可什么梦,会让人无法苏醒?新妇的抓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陈公子的梦里问。

进入梦境若要保护做梦人的安全,入梦者的灵力越强越好控制,四人里灵力最强的,毋庸置疑是末无端。

柳晚照向她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在梦中非不得已尽量不要打斗,在梦境中受伤,不会对入梦者造成什么伤害,却会让做梦者神识受损,损伤严重,可能就真醒不过来了。

先是一片漆黑,又穿过一片迷雾般的混沌,突然天朗气清,末无端站在了一所宅院前。

她走进去,宅院里家丁丫鬟从她身边穿梭而过,个个面无表情。从前院走到后堂,她甚至看到了陈老板夫妇,他们坐在堂里呆呆的,就像两个人形傀儡。

所有人都像没见到她一样,仍然单调安静的各行其事。末无端知道,她正是在陈公子的梦里。

一直走到内院最深处,末无端听到屋里有笑声,一个女子娇笑着道:“子颢,你来看我今日新画的眉可好?”那个叫子颢的男子道:“还要再描一描更好,来,我给你画。”

从窗户里,末无端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在给自己的妻子细细画眉,那个男子正是陈子颢,而且是一个非常年轻的陈子颢,那位妻子,却不是今日她见过的那个新媳。

画好了眉,两人又在房里卿卿我我温存了一会儿,末无端尚不经事,没眼去看,把头转开。

过了片刻,末无端听那女子说:“子颢,东湖的荷花都开了,今日你陪我去游船吧。”陈子颢点头称好。

好字才刚出口,眼前场景就全变了一个样,末无端已经站在东湖的廊桥上。陈子颢牵了那个女子上了一艘游船。

湖面荷叶碧连天,粉嫩的荷花盛放,阵阵幽香。那女子斜躺在陈子颢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

微风轻起,水波涟涟,女子一丝头发吹乱在脸上,陈子颢拿手指轻轻撩拨开。两人又笑着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女子的唇就贴上了陈子颢的唇。

接下来的场景末无端只在画本里看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人在末无端面前演了一副活春宫。

看也不是,走也不是,末无端只得蹲下来,拿手捂了眼,耳朵却是堵不住了。

直到没了声音,末无端才拿开双手,眼前的景色已经又变了。

一条熟悉的街道,路两旁是各类铺子,还有卖玩意儿的小摊,女子正兴高采烈的挽着陈子颢选胭脂水粉。

末无端看了一路,心里已有了计较,只要那两个人衣服还是穿着的,她就不怕。

末无端也走进那家脂粉铺,伸手拿过女子手上的胭脂盒,对女子说:“敢问姑娘,这种胭脂我用不知好不好?”

那女子猛转过头来,骤然变了脸色。

陈子颢见女子不答话,许是觉得不大礼貌,笑着对末无端说:“姑娘看着还小,用些更粉嫩的颜色才好。”在柜台上看了看,捡出一盒道:“这个,配姑娘的年纪最好。”

末无端笑笑接过,谢了陈子颢,说:“这位是你的妻子吗?二位真是般配呢。”

陈子颢笑道:“正是,这是我新婚的妻子宓儿,与我是自小的青梅竹马。”

那叫宓儿的女子拉着陈子颢就走,胭脂也不要了。刚踏出铺子大门,就听末无端道:“再般配,也已经阴阳两隔了,你又何苦缠着他不放。”

陈子颢转过头来,一脸疑惑,“姑娘你说什么?”却被女子搂了腰,一阵风不见了。

末无端也不去追,既然已经有了线索,还是回去问清楚再说。当即凝了神识,返回到现实之中。

她入梦已觉整日,外面不过须臾。见她醒来,众人皆来问是什么情况。

末无端问陈老板夫妇道:“似乎是个熟人,与你家公子青梅竹马的宓儿,你们可知道?”

老两口一怔,“宓儿?你说那个宓儿!可她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那就是她了。

陈老板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是她?”

这个宓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小与陈子颢亲近,他们也喜欢。本来到了年纪,就该给二人办婚事的,这宓儿却在一次外出探亲归来时遇了意外。马车已经要进城了,却撞上一个马蜂巢,马受到惊吓,把她从车上甩下来,落入了城外河中,淹死了。

宓儿死后,陈子颢消沉了很久,也拒不与其他女子相好。亲手画了一幅她的画像挂在寝房里日夜相对,就这么生生的蹉跎了十六载。

直到今年,儿子一日外出归来,突然对老两口说有了中意的女子,想要迎娶过门。陈老板夫妇大喜过望,上门提亲。

因招月楼在城中酒楼里是金字招牌,老板夫妇又是出了名的善人,对方家里不嫌弃陈子颢年纪,一口就答应了。

陈老板夫妇掩面而泣,“这宓儿,身前我们不曾亏待过她,死后我们也一直帮衬她家里,她怎么能这么害颢儿啊!”

几人扶着老两口椅子上坐下,宽慰道:“请放心,我们一定把令公子平安救回来。”

绮妙对末无端道:“那宓儿虽死,却不能忘情,这么多年了竟也不愿去投胎。如今陈公子另娶他人,她定是心有不甘,才把他困在梦中,又伤了新人的脸。”

柳晚照点头:“可这说到底是陈公子的梦,只要他能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想要醒来,就谁也拦不住他。”

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美梦呢。那宓儿可不像是好说话的。若能动手,末无端自恃她不是对手,可偏偏还不能打起来。

绮妙走到末无端耳边,轻声对她说了几句,末无端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62.梦醒时分

末无端再次入梦。

仍是那座宅子,只是大门紧闭。末无端推了推,推不开,笑道:“梦里还有拿门拦人的?”

飞身就要从墙上翻过去。可她飞得越高,墙长得越高。

墙过不去,还是走门吧。

末无端微微用了些许灵力,猛得一踹,门开了,可是门后面,还是门。

她真是哭笑不得,这宓儿,真是下了心的要防她。算了,客气不了了。

末无端手上聚了灵,按在墙上,稍一使劲,整座大宅的院墙,轰然倒塌。

院内的仆人,还有陈老板夫妇,都收起了那副视而不见的冷若冰霜,面貌狰狞向她扑过去。

收拾这些东西,即无意义,又浪费时间,末无端更喜欢直入主题。她浮在半空,聚起精神力,在整个梦境中寻找陈子颢。

双眼一睁,找到了!顿时闪电一般飞了过去。

陈子颢与宓儿正关在卧室之中,宓儿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对陈子颢说是头痛,不能吹风。又紧紧抱住他,哀求他不要走。

陈子颢奇怪,自己何时说要走了。

一个十六年的小鬼,要拦住末无端还是太过痴心妄想。

末无端突然破窗而入,也不停顿,一手提起陈子颢就飞了出去。

陈子颢惊恐万分,啊啊直叫,宓儿飞身追出去。

出了宅院,外面就是无止境的灰白。这是陈子颢的梦,还得让他自己想。

末无端大声对他说:“陈公子,我有事情请教你,咱们去城外河边说吧。”

陈子颢听了城外河边几个字,虽然仍吓得大叫,但眼前迷雾散开,城外那条河就显了出来。

到了河边陈老板夫妇说的宓儿淹死的地方,末无端把陈子颢放下来。

陈子颢喘着大气,“这位姑娘,我们无冤无仇的,你到底抓我要做什么?”

末无端指着河水道:“我只是想要请教一下陈公子,这个地方你认不认识。”

陈子颢环顾四周,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这里不就是城外浣沙河吗。”

话音未落,宓儿已经追上来了。

见宓儿到了,陈子颢大喜,就要往她那里去,却被末无端抢了一个先。

末无端一把拽住陈子颢衣领,就把他往河中心扔。宓儿赶紧去接,刚飞到河上方,突然觉得头顶一黑,末无端出现在她正上方狠狠给了她一脚,把她踹进水里,而陈子颢被一根紫鞭吊在半空中,安然无恙。

陈子颢被放回岸上。他亲眼见到宓儿被眼前这人踹入河中,悲恨交加,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就要去砸末无端脑袋。

末无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宓儿掉进河里淹死了。”

石头已经要落下,陈子颢的手突然停住了。他不停地重复起末无端这句话,说到最后,大石落地,他抱着头跌倒在地。

他想起来了,就在这里,宓儿已经淹死了。

宓儿从河里爬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陈子颢飞快的长大,一直变成现实中的模样,她知道,他要醒了。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不要,子颢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他!”

陈子颢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宓儿已经死了,你是谁?”

女子冲上来抱住陈子颢不放手,哭道:“我就是宓儿,你看着我,我是宓儿!”

末无端看着女子,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可她已是死人了,纠缠着活人,只会害人害己。

末无端对陈子颢道:“她是宓儿,但是你梦中的宓儿,你爹娘,还有你的妻子,都在梦外等你回去。”

又对宓儿道:“陈老板夫妇都还记挂着你,也对你家里人很好。你已经死了,放过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不甘心,可是我不甘心啊!”女子紧搂着陈子颢,眼泪断了线的掉下来。

十六年前,宓儿淹死在城外,没能等到自己的新郎。可她是那么深爱陈子颢,爱到无法再与他分离一时一刻。

陈子颢在她死后为她画了一幅画像,她便附在画像里,日日夜夜陪着他,看着他,听他说着那些思念的话。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一日陈子颢回来,对她说,他遇到了一个姑娘,他似乎爱上了她,想要娶他。

他很开心,没看到自己落泪。

整个陈宅张灯结彩,要为他办喜事了。婚礼的头一天,画像被取下来,卷好,放入了一只画袋中。

但她怎么能忍受再也见不到他,忍受他成为别人的丈夫。

她从画里走出来了。

那个新娘就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年轻美丽,她嫉妒得快要发疯,用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要把尚末醒来的陈子颢永远留在她用谎言编织的梦中。

陈子颢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终于确定,她真的是宓儿。他也落下了泪。这么多年的感情,谁的都不假,谁的都深沉。

“宓儿”,他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以后,也不会忘记你。我初见她的那天,她站在草地上放风筝,像极了当年你的模样。我忍不住每日去看她,你知道吗,她开朗,善良,我以为我又找到你了。你们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但我,想像爱你一样去爱她。”

两人泪如雨下。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但是,我必须要回去了,我还活着,就还有自己的责任。宓儿,对不起,终究还是辜负你了。”

宓儿终于放了手,嚎啕大哭起来。

末无端转过身,也红了眼圈,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见了太多眼泪了。

梦要醒了,几人的身影渐渐变淡。宓儿失去了可执着的东西,就要去往鬼界投胎。

末无端急忙朝她喊:“到了鬼府,就说是末无端让你去的,下辈子,他们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记住,我叫末无端!”

末无端觉得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陈子颢从梦里醒来了,坐起身,满脸泪痕。

招月楼里那群酒醒了,也终于赶了过来,可一切已经完美收场。

谢春衣检查了新媳妇脸上的伤痕,拿出膏药替她抹上。这样的鬼爪印,用他炼的膏药,只需抹三遍就好了,连个疤都不会留。新媳妇听了事情起末,竟然没有怨恨宓儿,反而愿意为她在陈宅内供奉一尊牌位,以姊相待,更令陈家人歉疚又尊重。

众人回丹阳派的路上,问末无端梦中见了些什么,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为什么那女子会像是没了脚,一直挂在男人身上。”

众人赶紧走到前面去,都当没听见她说什么。

……

末无端拿了一卷小说,坐回到那人腿上。那人的头发挠得她脸痒痒,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去撩那些头发。看到他洁白修长的脖颈,忍不住,就把下巴蹭了过去,蹭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下颔温柔的弧线,往上是嘴唇,看起来软软的……

“啊啊啊!”末无端从梦里惊醒过来,把枕头、被子扔得满地,抱着头坐在床上,把脸在膝盖间藏得死死的。

流霜从无极乾坤袋里伸出一个头,问道:“祖宗,你又怎么了?”

末无端头也不抬,狂吼,“别问!再问就把你扔出去!”

流霜赶紧缩了脑袋又回袋子里去。

从小在那个老家伙身上打滚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今天这是怎么了!

都是那幅活春宫的错!

63.告别故人

末无端已经无所事事很久了,最近突然又有了事儿做,金家伯父百岁寿辰。

修仙讲究断凡尘,可落到丹阳派这一代弟子身上,出挑的几人一个比一个多情多义。论到底,还是末无端这个挡箭牌把众人都带偏了。

金洛水的爹过大寿,末无端比金洛水还跑得勤快。

搜刮了一大堆各色各样贺礼,末无端拎着金洛水提前回去给寿宴做准备。

说起来,几十年来,末无端去衡阳的次数比金洛水多多了,熟门熟路,像回自家一样。

金老夫妇见他们回来,忙站起身迎接。

老寿星虽已百岁,仍旧红光满面,健步如飞,看着像是能再活个一百年。他握着两个晚辈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二人进了里屋。

热热闹闹坐了一屋人。

金老夫妇,已是五世同堂。

金洛水的姑母杞夫人站起来,抚着他的脸,眼眶湿润了,“臭小子,多少年没回来了,让姑母看看,还是老样子。”

满堂华发,只他,归来仍是少年。

屋里除了兄长金申,还有两人,正是尤泽与杞多玉。

两人已做了爷爷奶奶。

在金洛水的记忆里,两人还是青葱模样,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已乌发斑白。

看二人对他笑,他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扑剌剌往下掉。

他不想让人看到,背过身去。可是肩膀的抽动出卖了他。

他早不恨了,也不怨了,只是不知道用怎么样的表情再去见他们,想着,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一等就是四十多年。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却忘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是孩子,他们不是了。

还好,回来了。

“洛水哥”,杞多玉唤他。

这一声洛水哥终于让他崩不住了,他转过来一把抱住杞多玉和尤泽,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玉儿,阿泽,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说什么。庆幸,没有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金老夫人拍着金洛水的背,也红了眼睛,怪道:“哭什么呀,好日子,该高兴。”

金洛水“嗯嗯”地点头,横着袖子,把眼泪鼻涕擦了一脸。杞多玉和尤泽也哭成了泪人,儿时的玩伴,今日再见,恍如隔世。

此时此刻,金洛水才真正意识到,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陪不了他多久。师父说的“入仙门断尘事”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因为凡人寿数无几,所以修行的人要离俗事,忘凡情。可末无端却觉得,正是因为这些人离开的太快,所以才要更珍惜他们还在的时候。

几十载的疏远一刹烟消云散。三人站在一起,他又恢复了老大模样。只是二人的孙子都有他们当时的年纪了,个个还沉稳得很,像极了尤泽,让他十分不爽。

带不了爷爷奶奶调皮捣蛋,连孙子也不肯和他翻墙爬树。

金家老爷子的寿宴,轰动了半个衡阳城,人人都要来拜拜老寿星沾福气,也要来看看老寿星年近七十,却还嘴里叼着一根草,二十多岁小伙样貌的仙人儿子。

金洛水那群相熟的师兄弟姐妹也找了各种借口溜出来,带上贺礼来给金老爷子拜寿。衡阳城里还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神采飞扬的仙家人儿,又是引来了宴上一波高潮。

这么些年,末无端长进也不小,再不是拿着紫色灵气只能化点儿紫花紫鸟。凭着对无涯境里的记忆,她幻化出一片仙境,百仙从天而降,赠礼贺寿。

末无端捂着嘴笑,要是归中仙知晓她今日变幻出他的样子给金老爷子倒寿酒,会不会气得吹胡子,落英仙子要看到她在这里献舞,多半又要晕过去……

那一个,就算了吧。自从那次之后,她尽量不去想他。

最后,云雾袅袅中一只黑龙从天而降,化为一位满身金光的贵公子,为金老爷子送来千年灵芝一株,随即散作漫天金光雨,那雨滴落地,全化为金珠,送了所有赴宴人一场财富。

众人皆被奇观震撼,喝彩叫好,只金洛水、柳晚照瞪着末无端,这哪里是幻化之术,那是实打实的神龙流霜,也就末无端敢把人家当跑腿的使。

寿宴摆了三天三夜,一众仙家弟子都跟杂耍班子似的,也就金洛水家能有这份面子。

宴后,众人还在金家又住了几天,顺手收拾了方圆百里几个做恶的小精怪。

金洛水不是在金家陪着父母兄嫂唠家常,就是在尤泽家里等着杞多玉烙糖饼,一群当爷爷、当爹的恭恭敬敬叫他二叔、二爷,让他十分受用。

八年后,金老爷、金夫人、杞夫人都不在了。那天早上,金老爷搀着金夫人去铺子里挑拣茶叶。老爷子眯着眼捡了好半天,捡出几钱最好的,泡了两杯,一杯递给老伴。

喝了一口,金老爷说:“今年的茶比往年的更香呢,记得给阿小寄些去。”

金夫人浅笑着点点头。

之后,就没了声息。

杞夫人得知二人仙逝的消息时,正睡在院里躺椅上晒太阳。

她却并不悲痛,只是又阖上眼说了句,“兄嫂还在等我呢。”就真的再也没睁开眼了。

三位老人,都过了百岁,金家、尤家热热闹闹给三老办了场喜丧。

再过三十年,连尤泽和杞多玉也不在了。

金洛水在世间再没了什么刻骨铭心的牵挂。

他抚了抚他们的墓碑,来世就是陌路人。

末无端从怀里摸出一枚挂坠递给他,金黄色的流苏穗子已经老旧,只那片水晶包裹着的枫叶红得依旧。

笑靥如花的少男少女们,终于,全都不在了。他们到底,走在了不同的路上。

吾殿。

灵主醒来,已逾百载。巡游百年,万物有序,天道常在。今日,又是沉睡之时。

寤寐宫之门再次封闭,生临、灭降二位尊天告退。

立于吾殿无瞰台。当寤寐宫完全消失之时,生临尊天立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你还是要去吗?”灭降尊天问。

“一切都要走到终点,我无法不管。”

“吾主苏醒后,你如何自处?”

生灵尊天轻笑,“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千年,足以让一切尘埃落定,无论结果如何,我自承担。”

说完,身影渐从无瞰台消失。

“源离!”灭降尊天喊。

可他已经走了。

“你还能承担得起吗?”他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轻声低喃。

这吾殿又只留他一个了。

64.我出来了

末无端突然接到一封书信,是空灵城安烨主碧烟云手书,说是有要事相商,请她速到空灵城一聚。要一个人,悄悄的。

这碧烟云向来秘密多。

虽说末无端帮过她的忙,但其实二人这么多年来联系并不多,有过一两封私信,也都是公事。在各种仙家盛会上碰着了,也不过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到是她母亲碧清君时常给末无端送去些讨喜的小东西,并一力主张与丹阳派交好,两派弟子便也时常有些来往。

但她对碧清君一直有些别样的感情牵连,那是她师兄的女儿。

能帮就帮吧。

折了信丢进抽屉,末无端给梧安院其他弟子打了声招呼说是外出办事,就御剑而去。

到了空灵城,碧烟云早已在城门处等她,请她进去。

碧烟云的气色好极了,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的样子。

末无端心想可能在外面不便说,也不多问,只跟着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路过问天阵的时候,末无端停下脚步。那阵,曾经光华流转,如今,已经黯淡无光了。

阵墙上的咒语凝滞,阵内的光球浮在空中如一颗颗灰石,阴沉沉的没有生机。

灵力已经枯竭。

末无端知道,那位师兄,已经不在里面了吧。

碧烟云解释道:“这阵,十年前就这样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它本来也没多大用处,城里闹过一阵也就过去了。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阵眼,撤也没办法撤,只能暂且扔在这儿,是难看了些。”

末无端默不作声,点点头,跟着她继续走。

没有去她以为的碧烟云的别院,她们到了另一个地方,仙君祠,供奉空灵城列祖的祠堂。

碧烟云递给末无端三支香,自己也点了三支,向那些高低错落的牌位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炉上。末无端也依样做了,只是不明白碧烟云把她带来是什么意思。

碧烟云请她在一个蒲团上坐了,自己坐到另一个上,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碧烟云开口道:“在那次之后,我又被摄灵了。”

末无端心中一惊。师兄不是说他灵力快要溃散,加上碧烟云神魂已稳,不会再发生摄灵之事了么,怎么会……

碧烟云继续说:“我进去了,身体从来没有那么轻快过。有人在叫我,我顺着声音往前跑啊跑,看到了你说过的那扇门。它是打开的,里面有个人叫我进去。”

她说下去,“我进去了,在最高处的宫殿里找到了喊我的那个人。他和我长得像极了,他说他是我的父亲,我马上就相信了。”

原来她己经知道了真相,末无端低着头,道:“对不起,我那时骗了你。”

碧烟云笑道:“没有关系的,你也只是遵守承诺而已。”

“他跟我说了很多事,他自己的,他师尊的,他和我母亲的。你知道吗,我真快活,我从来不知道我爹是谁,见到他,我也有爹了。”

末无端心中千回百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让她去见他,他不是还叮嘱自己不要说出去吗?

碧烟云抬头看了看神龛上的一处,说:“他让我帮他一个忙,我答应了。”

末无端忙问:“什么忙?”

碧烟云看着她笑:“我出来了。”

“你出来了,然后呢?他让你做什么?”末无端不明所以。

碧烟云脸上的笑更浓了,“我说,我出来了。”

末无端怔住了,脸色唰得苍白,她盯着碧烟云的脸,手心开始出汗。

“你被摄灵,是什么时候的事?”问出这话的时候,末无端觉得自己嗓子里挤出来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声音。

“哦,十年前吧。”眼前人轻轻松松回答道。

末无端起身就往门外扑,可那门,怎么也打不开。她汇了灵气,想要轰掉整扇门,灵气出手,却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整个祠堂泛起黑色的烟雾,末无端知道,自己被困在他的封印里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说:“她是你的女儿!”

他低下头,似乎也有一丝难过,“可是除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她有我的血脉,能进到阵里来。”

他把头抬起来:“我给了她生命,她本来也该回报我点儿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被教导魔性邪恶,可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往事,从来没有真正把魔和那个眼里有痛,将要溃散的男子划在一起,“我那时候,真该杀了你。”

碧烟云又笑起来,脸渐渐笑得扭曲,笑得模糊,连笑声都逐渐诡异起来。最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本该在问天阵里消散的人。

“不,你杀不了我。这天下,谁能都杀我,只有你不行。”

男子扬起下颌,给末无端示意,在神龛角落里,有一个牌位被绸布盖着。

“把它揭起来。”男子说。

末无端出不去,也不知道男子所说何意,依言走过去,掀开了那块灰绸。

三个血红的字。

李无端!

离无端!

男子轻轻的,似乎有点儿惋惜地说:“你,杀不了我,自己怎么能杀死自己呢?”

灰绸从末无端手上跌落在地,她愣住了,回过神来,攥紧了手,用颤抖的声音问他:“离,给我取了你的名字?”

李无端边摇头边笑起来,开心得很,“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他呢,他那么疼你,你说这话,他会伤心的。”

他凑过头来,直盯着末无端的眼睛,末无端已经感觉到了他的鼻息,这压迫感让她周身难受。

“他那样叫你,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李无端继续说道:“我死了,所以,有了你,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末无端一下子想到离托鬼帝办的那件事,那件能让他亲自去鬼府确认结果的事,终于都明白了。

他杀掉了自己入魔的弟子,把他的魂魄,送到了轮回里。

那个弟子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李无端“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可惜啊,如他那样的大神居然也会大意,没想到我当年会为了碧清君,留了一丝残魂在空灵城的阵法里。”

“你说,这算不算关心则乱啊?”

李无端继续去激末无端,可末无端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不用他去使激将法,她已经心乱如麻。

她所安享的最美好的日子,最深沉的宠爱,原来,都属于眼前这个人。她一直想要寻找被赶出无涯境的答案,她一直想要再见他一面,她一直想对他说哪怕一句话:她想他了。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可悲可笑。更让她痛苦和难堪的是,她竟然还痴心妄想,动过那样的心思。

65.最完美的身体

那位大神,不是不喜欢她,不是对她不好,是眼里的,从来都不是她。

这样的念头让末无端有些失神,有些发狂。

她不知道李无端把她诓骗过来是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了出来都做过些什么,出来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她有些不想去管这些事了,但混乱的脑海里还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些很重要,她得弄清楚。

她不知从何开始问起,就问了眼前的这一桩,“碧烟云呢?她怎么样了?”

“真奇怪,你不先关心你自己,到是来关心她。她又不是你女儿。哦,不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是你女儿。”

他的神情很轻松,仿佛是一件完全与他无关的趣事。说出来,带了几分诙谐和调侃。

“她当然没有了啊。我要出来,我需要力量,可一点都没有浪费。她什么都没留下,是我的血脉,现在又完完全全回到我身上来了。”

末无端要被他的无耻之言激怒了。

“她不止是你的女儿,她还是碧清君的女儿!你,你说过对不住她,这么做,难道对得起她吗?”

“是啊,我对不住她,所以,无论是她,还是那个楚秋风,他们身上的灵力,我都没有动!哪怕当年是我一手提携了他们,哪怕他们还在坏我的事!为了积攒灵力活下来,我苦苦挣扎了那么久,也没向他们出手,还不够吗?”

末无端哑然,他提携了他们?

李无端苦笑道:“都是年轻的时候做下的事。那时候以为自己要拯救苍生,救人水火。当年你没看到,清君和楚秋风过得那叫什么日子。明明都是人中龙凤,却一直被踩在烂泥里。”

当时的城主楚平章极其厌恶楚秋风的母亲,连带着连楚秋风都碍眼。好几次,在楚平章的残酷家法下,楚秋风都差点儿没能挺过来。

跟着的主子尚且朝不保夕,碧清君更是活得猪狗不如。若不是楚秋风拼了命也要护着她,她早烂成一堆臭骨。

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李无端。

那时候的李无端还是个翩翩青衣少年,当世修仙界最可能证道之人,志得意满。

楚平章不知用什么东西打动了他,秘密请他布下问天阵,想要窥探天道,助己飞升,助空灵城千秋万代繁盛。

李无端不喜楚平章为人,又带了私心,布阵时做了些许手脚,让楚平章阵中所见皆有偏差。

按楚平章之意,只有天命注定的城主能够入阵,但楚秋风与碧清君得了李无端特许,亦可入阵,且是能看到真正的,正确的阵法。

可他没想到,他随手的一个恶作剧,一丝善意,会让空灵城血流成河。两只羔羊,成了可怕的猛兽。

他想脱身空灵城的斗争,却发现那时的自己竟舍不下碧清君。

他不想再看这场同族屠戮的血腥,可若走了,她怎么办?一旦在权势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她的下场,不堪设想。

于是,他忍下万蚁噬心之痛,留下一缕魂魄在阵中,以问天阵聚万千气运予碧清君,护她做这空灵城之主。

没有他,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李无端感叹,“唉,谁知道这样的幼稚之举,最后会救了我自己呢?”

为离亲手所杀,连魂魄也被带走,却有这样小小的疏漏。

这缕残魂并不甘心就这样烟消云散,在他自己的阵里,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吸取他人的灵气维持自己不散,甚至再次拥有身体。

最开始的积累是缓慢的,毕竟那时的他实在太弱小。他改造了问天阵,可没有强大灵力支撑,问天阵能汲取到的力量微乎其微。

受问天阵影响最大的,反而是与他一脉相承的碧烟云。

经过漫长的岁月,情况渐渐好起来是近一百年来的事。他从虚无的魂魄渐渐拥有灵体,终于可以再自如的运转灵力。

他仿照离制出傀儡仙的法子,制出了傀儡魔。又召出了入魔时驯服的两只魔兽。

一开始,灵体还很脆弱,正派修士的灵力并不适合他,哪怕得到了也需在魔兽身上炼化才能顺利被他吸收。

末无端意识到了什么,以往的一些事情串连在了一起,她问道:“傀儡魔?黑影魔?几十年前到处吸人灵力的黑影魔是你放出来的!”

李无端得意的点点头,“是啊,你现在才发现吗?要是你早一点想到,也许你可以阻止我的。”

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转世失望极了,明明有那么多破绽,她居然都视而不见!

一缕残魂,失了本体,若无外力支撑,怎么可能维系三百多年?

那些傀儡魔尚未开智,愚蠢至极,仅凭灵力认人。因末无端与他同魂共魄,灵气相同,几次将末无端错认为主人,仓皇逃走。

被他们杀死的那只傀儡魔,能长出无数触手,不正就是无涯境里为离所驱使的傀儡仙,虽然丑了一些。

末无端都该想到的,但她什么都没想到。

李无端甚至有些惋惜和怒其不争。

为了防止被觉察出端倪,他见到末无端后,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再朝出类拔萃的修士们下手,只吃些小鱼小虾。

在傀儡魔被发现之后,他甚至狠心杀掉了最后一只魔兽,害怕被查出线索。

他就像是在和一个瞎子玩捉迷藏,其实他根本不用藏起来,末无端这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到头来李无端觉得自己也像个傻子,那些毫无必要的顾虑浪费了太多时间!

要靠自己炼化出一具实实在在的身体,也许还要千年。而这千年里,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他不想再等了,他得试试其他办法。那些能与他契合的身体,或许可以借来用一用。

于是在十年前,他找到了碧烟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身体。

“唉”,李无端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是我的血脉,但到底不是我自己的,磨合了十年了,还是有时不能得心应手。”

事到如今,末无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和万事不求甚解已经没有意义。

他笑眯眯地盯着她看,“那次见到你后,我去打听了些事。听说你被源离赶出来了,都快百年了,也没再来找你。”

末无端猛得直视他的眼睛,有一丝猜测到他将她困在这里的原因。

“我确认过了,他没有在这里,他甚至没有在人界。”

李无端的笑在神龛的昏黄烛影下变得恐怖。

“他不在,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我害怕?又有谁,能分辨出末无端与李无端呢?”

他的手轻轻圈了圈她的发丝。

“你说对吧?我最完美的身体。”

66.一具身体两个主人

末无端骤得往后退开三尺,混乱的思绪瞬间停止纠缠,她现在很危险!

若李无端说的是真的,那的确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了,这本就是李无端轮回后应该拥有的身体,每一丝每一毫都将无比契合。

她和李无端成了一具肉体的两个主人。

再不用妄想谁会放过谁,这世上她与他,只能存在一个。

末无端右手甩出一道紫鞭,鞭子夹杂着嗞嗞的闪电将李无端抽个正着。

同时左手紫光剑飞出,从他心口直贯而出。

他不出手,不还手,甚至连抵挡的姿势都没有,只是静静负手站在那里。

紫鞭所过之处,没留下一丝伤痕。

李无端从容地将插在他身上的那把紫光剑拔出来,那剑,在他手上弥散开来。

末无端忍着心惊胆寒,又召出无数剑影向他刺去,想要把他扎成筛子。

神龛、灯架、供桌,甚至是房柱,被剑影轰得破烂不堪,狼籍满地,唯有中间那个人影,不曾退后一步,毫发无损。

李无端看着她叹气,“你活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杀掉自己呢?你的灵力就是我的灵力,你没学过,灵力不伤主人么?”

他往前,她退后,一直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源离肯定也没教过你,怎样控制魂魄。可真不巧,他教给我了,那就真不好意思,融合了你以后,保留下来的那个,只能是我。”

李无端向她伸出手来。

两人中间炸出一道银光,一声龙吟,流霜手持龙骨剑将二人劈开,又上前一步挥剑朝李无端刺去。

李无端猝不及防,化盾去挡,仍被震退几步,手上划了一道血痕。

“流霜?”李无端脸上几分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淡定。

“好久不见啊。”他笑着给这位故人打招呼。

流霜的面上,就没那么好看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重逢。

“你不是死了吗?”

“唉,你这话真伤人,老友见面,不给个拥抱就算了,怎么动不动就说死?”

流霜可不想和他叙什么旧情,仍持着剑冷冷看着他。无论他是仙是魔,敢对末无端下手,就是敌人。

流霜将末无端护在身后,道:“你灭道心,入邪魔,为神尊所不容。侥幸留下意念,不思改邪归正,却杀人夺灵,今日更是胆敢向她出手!。”

李无端嘻笑,“我当然是打算改邪归正啦,这不正准备重新做人嘛。等我的魂魄彻底融合完整了,我就好好修行,造福苍生,赎我从前的罪过。”

一边说着,一边向两人靠近,伸手要去抓流霜身后的末无端。

流霜又是一剑,李无端化出紫光戟去挡,竟不落下风。

李无端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事,自己的魂魄要回到自己身上,你何必管那么多!”

流霜道:“你少在这里歪理邪说,神尊命我保护末无端,就不可能让你伤她半分!”

李无端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末无端,李无端,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流霜冷哼,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让她融合掉你,反正也是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李无端的脸暗下来了,他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当然有区别,毕竟这里我比她强,我可不想最后成为一个蠢货!”

说音未落,李无端舞着光戟已到流霜眼前,流霜上前迎击。

一魔一龙打得天花乱坠。

不得不说,李无端比末无端强了太多。

末无端想上前助阵,可无论是她的灵力打在李无端身上,还是李无端的灵力打在她身上,都毫无作用。能被他们灵力攻击的只有流霜而已。

流霜对末无端大喊道:“不必管我,赶紧出去!”

但她,就是出不去啊!论阵法,论封印,论御灵,李无端是源离的亲传弟子,她又哪里及他十分之一。

既然无能为力,就只能另想办法,打败李无端,封印自然解开。

灵力不行,那就不用了吧。末无端抽出那把花哨的银剑,直接向李无端刺去。

她一手以盾去挡下李无端灵力的攻击,一边以银剑直袭他身体各处要害。虽然这样的攻击伤害微小,但到底还是会让李无端分心。

流霜趁着李无端分神的一刹,聚起全身力量去破他布下的封印。

还差一点,只后一点!流霜被封印之力压得喘不过气。终于,露出原型,全力一拼。

在封印中,管你闹得天翻地覆,外界也不会有一丝察觉。随着黑龙从仙君祠破顶而出,仙君祠轰然倒塌,惊醒了整个空灵城。

夜色中,一只黑龙腾空而起,漫天乌云密布。

李无端追着末无端跳出来,黑龙口中喷出无数冰锥朝他袭去。李无端也没什么好保留的了,召出灵火对冲。

刚才黑龙硬撑着破了封印,一时受了内损,抵挡不住,被灵火击个正着,身上淅沥沥浸出闪耀着绿光的鲜血,血水滴在地上,将周围一片都冻结成冰。

流霜伏着身体挡住末无端,低声道:“我暂且拦住他,你快走!”

末无端本已转身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对流霜道:“只要他还在,我逃到哪里都没用,而且,我也不能只留你在这里。”

流霜怔了怔,心里一暖,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只好提醒她道:“那万事小心,一定不能让他直接触碰到你!”更是卯足全力相拼。

末无端点头,仍是把银剑紧握在手上,见缝插针扰乱李无端招式。。

仙君祠的动静将巡逻的弟子全都引来了,眼前的场景吓呆住所有人。

一条巨大的黑龙上下翻动,口吐冰凌,爪招风雷,骇人至极。一个青衫人手持长戟与黑龙相斗,紫光红焰,且战且退。

见有人来,李无端嘴角弯起弧度,来得正好!

无数黑影从他身上涌出,朝那些弟子迎面扑去。因都僵直在那里,大多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黑影吸了灵力,衰竭而死。有少数抵挡的,也不过三招两式就纷纷倒地。

可是还不够啊,要屠戮神龙,这点灵力还远远不够!

殿前的问天阵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与李无端遥相呼应。阵中光球飞速转动,最终合为一体。一根巨大的光柱从阵中喷薄而出,直上夜幕。

光柱在空灵城上空散开,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整个空灵城笼入其中。

两个人影飞身而至,其中一个还未落地,便失声喊出,“端哥!”

来人正是楚秋风与碧清君。

67.再相逢

远远二人就看到黑龙现世,已是万分震惊。赶到时见到那人身影,更是无法置信。眼前那人,若不是李无端,还能是谁?

可李无端,已经死了四百多年了!

李无端也看到了二人,一边躲闪,一边向他们打招呼,“哟,清君,秋风,你们来了呀!不好意思,我现在可没空和你们叙旧。”

一阵狂风卷着沙石朝李无端袭去,碧清君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下意识的就扔出身上金鳞披风去替他抵挡,灵剑出鞘前去助阵。

楚秋风虽发觉情况有异,但他素来帮亲不帮理,碧清君站哪边,他就站哪边。抽出手中灼日剑,带出万千剑气,直逼黑龙而去。

二人皆是仙门中顶尖的高手,合李无端之力,流霜渐感力不从心。

末无端焦急不已,也飞身上前阻止二人,但那两人的速度又哪里是她跟得上的。来来去去几十个回合也没能上前去给二人解释清楚。

去追人是追不上了,末无端心一横,横亘在双方之间,正好被李无端一道光刃穿胸而过。

楚秋风认出是末无端,见她受致命一击,心内一惊,却见光刃穿透后,毫发无伤。

末无端就在近前,李无端欺身上前伸出一只手,又被龙尾扫开。

碧清君又要上前,被楚秋风一把拉住。碧清君回头焦急道:“你这是干什么!”

楚秋风道:“事情不对!刚才那个是末无端!”

李无端在前,碧清君哪里还管什么末无端,“我管他是谁,助端哥要紧!”

楚秋风将她抓紧,又道:“我说事情不对!李无端好像伤不了末无端,刚才他明明打中了,可末无端并末受伤!”

碧清君急晕了头,经楚秋风提醒,才想起似乎正是如此。

二人停下来,末无端赶紧冲上去,黑龙替她挡住了李无端。

不知是敌是友,碧清君以剑尖指住末无端不让她上前。

末无端自知事情错综复杂,一时半刻解释不清,只冲他们大喊一句:“碧烟云死了!他杀了碧烟云!”

碧清君一时呆住了,须臾惊醒过来,冷哼道:“一派胡言!你可知他与烟云是什么关系?”

末无端心急如焚,“就是因为碧烟云是他女儿,所以他才把她杀了!他把她吞没掉了!”

她知道李无端与碧烟云的关系!

楚秋风心内已经凉了半截,他与末无端有过几次相处,知末无端虽然常常没规没矩,但并非信口开河之人。而李无端四百年前入魔被诛杀,今日出现在这里,必有缘故。从末无端的话中,他已然猜到了一半。

碧清君愣住了,一时噤了声。任她平时是多么通透的一个人,此时脑中也只剩下一团乱麻。

见二人终于肯安静下来听她说话,末无端长话短说,“他在问天阵里藏了一缕残魂,之前的黑影魔杀人夺灵之事正是他所为。为了得到肉体从问天阵里出来,他摄了碧烟云神识入阵,吞掉了她的魂魄,占用了她的肉体。碧烟云十年前就死了!”

此话一出,碧清君如遭五雷轰顶,瘫倒在地。楚秋风扶住她,心中仍有疑虑,“那你与这黑龙又是怎么回事?”

末无端知这三人关系匪浅,不过多解释,只道:“他欲杀我夺体,黑龙要救我。”

末无端是何体质二人皆知,若真让一个魔夺了去,后果如何,难以设想。

碧清君几欲崩溃,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女儿,她念了他那么久,他回来了,却让她面对这样的现实。

那边一人一龙打得僵持,李无端见这边二人停下与末无端说话,料到她已经说了他杀人夺灵,特别是杀了碧烟云之事,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他突然从对战中抽离,向三人飞过去,黑龙喷出寒冰飓风,将末无端隔开。末无端赶紧退后,回到黑龙身边去。

李无端到也不追她,停在那两人面前。

碧清君抬头怔怔看着李无端,怕开口,又不得不开口,“端哥,烟云她……”

李无端也不反驳,“嗯,她说得没错。”

碧清君泪如泉涌,只觉已看不清眼前这人。

李无端柔声安慰道:“清君,别这样。我也是逼不得已。我要活下来,只能牺牲掉烟云。你看,我在这里,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碧清君痛苦的捂住耳朵,“住口!虎毒尚不食子,你连禽兽都不如!”

李无端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向她走过去,伸出手要把她扶起来,“清君,是我的错……”

末无端突然从黑龙身后冲出朝他们大喊起来,“小心!别让他碰到你们!”

楚秋风心知不好,一把拉开碧清君。

碧清君几乎是被扔出去的,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就看见李无端已抓住了楚秋风的右臂。

灵力迅速丢失,楚秋风当机立断挥剑斩断右臂,可为时已晚,李无端一步上前,扼住他的咽喉。楚秋风想挣脱出去,这可位昔日的旧友毫不留情,把他身上灵力抽了个干净。

碧清君见他向楚秋风出手,终于回过神来,举剑向他刺去,李无端侧身避开,把楚秋风扔了出去,碧清君赶紧接住,跌倒在地。

他二人当年受了李无端恩惠,以李无端灵力为引调动自身全部潜力,才能力压空灵城各方势力。今日,那点儿灵力却成了破盾尖枪,助李无端瞬息夺走楚秋风全部灵力。

楚秋风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皮沉如千钧,心知撑不过,这一生就走到这里了。

一辈子在他眼前回溯,偷来的这么多年,他到底活得值不值。画面定格,一个脏破的小女孩趴在他身边,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

他使尽全身力气,声音仍微弱如蚊吟,“奴儿,快走。”

李无端轻轻走过去,还是那么温柔,“清君,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了呀。到我这里来吧,和我在一起,永世不老不灭。”

碧清君已经真的疯了,她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要杀了他!

瞬息之间的变故也让末无端始料不及。她不敢耽搁,与黑龙一道又向李无端攻去。可让她心惊的事情发生了,李无端在得到了仙门第一人楚秋风的灵力后,速度变得更快,攻击力也变得更强起来。

碧清君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疯狂攻击毫不防挡,虽在李无端身上留下数条血口,但终被李无端一手穿心而过,香消玉殒。

得了楚、清二人灵力的李无端骤然更加可怕起来。同时,他也有了足够的力量彻底将问天阵逆转为夺灵的屠戮之阵。

68.再杀一次

整个空灵城都笼罩在问天阵的巨型封印之中,城中巨变,神龙与魔相战,城主与持令主又相继殒命,城中人惊慌失措,万人之众,竟无人能破印而出。

流霜与末无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干什么,都往问天阵赶,但李无端又怎么会让他们阻挠他的好事,处处拦截。

问天阵渐渐变为血红,光罩自上而下像漫出了水一般流下红光。城中有无数的光点向阵法的光柱涌去,俱是城中人之灵。

那些灵力强大的不过稍稍多支撑一会儿,灵力较弱的,在红光闪过之时,便倒地不起。

流霜是神兽,并不受阵影响,末无端与布阵人同灵,亦不被所伤。但阵中其他人,哭泣,尖叫,渐渐没了声息。

末无端从未如此恐惧过,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死神的气息。李无端在吸收了所有人的灵力后,施与她的威压让她无法站立,只能匍匐在地。

李无端向她走过去,她已然是只待宰的羔羊,再无力抗拒。

流霜来自神兽的直觉比末无端更明白当前的处境。但他受了神尊命令要保护好她,更重要的是,末无端是个他喜欢的孩子,他从没对任何一个凡人有过这般的用心。

他摆动着庞大的身体不停向李无端冲撞,以冰水风雷阻击。可不过半天的功夫,李无端已经不需要再躲闪他的攻击了。

他在自己周身化出气盾,那些攻击,统统都被反弹了回去。

他从容不迫,越走越近,想象着得到那具身体后的自己,将与神无异!

可就是快要走到之时,黑龙呼啸而至,如蛇一般紧紧将身体盘起,把末无端盘在身体最中间,一留一丝缝隙。

流霜放弃了攻击,他把全部的力量注入龙鳞,为末无端支起最后一道屏障。

李无端当即黑了脸,对流霜最后的负隅顽抗感到不屑与愤怒。将所得灵力化作黑色长刀,狠狠向流霜斩去。

流霜一声长嚎,浑身战栗,却并不挪动一分。

李无端再斩。

末无端陷入了一片漆黑。然后,绿色的光亮渗入,将她的周围都冻成了寒冰。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拿手捶打着流霜的身体,哭喊起来,“大黑,快走,别管我!大黑!”

流霜一动不动,哪怕她哭哑了声音。

周围热了起来,那些结成的厚冰也慢慢化开,末无端只一刹那的迟疑,便知道了那是什么。

红莲之火。

在烧毁所燃之物前,不尽不灭。

末无端跪倒在地,比失败更可怕的,是什么也做不了。

当流霜的身体化为灰烬的时候,末无端已经再流不出泪。她抬头望了望漫天飞灰,再无相见之日。

杀不了他,就杀了自己吧。至少毁掉这具身体,不让他称心如意。

末无端也召出红莲之火,朝自己胸口燃去。李无端吃了一惊,以自己手中红莲火烧掉了末无端身上的红莲火,但末无端身体上,已烧出了焦痕。

李无端气极,红莲之火传说来自于吾殿的火种,造成的烧伤是无法痊愈的,她居然敢破坏自己的完美肉体!这具身体,现在是他的!

可不能再任由她胡来,他得快点把身体接管过来。

李无端快步上前,正欲抓住末无端,耳畔一声惊雷响起!

他的手陡然僵住。

一道玄雷突至,劈在他与末无端中间,将他伸向末无端的那只手劈成两段。

再也没有比这更熟悉的力量了。李无端忍不住的发起抖来,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会回来?

又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落地,从闪电里,走出了一个白衣翻飞的身影,源离。

“师尊?”李无端失声叫道。

源离却不看他,而是瞬移到了末无端身边,跪地扶住她,去检查她的伤势,看到她身上的焦痕,皱起了眉。

末无端瞪大着眼睛,怔怔的,失了神看着天空,仿佛没有看到身边的他,这个曾经朝思暮想过的天神。

源离将手抚上了末无端的脸,又将外袍脱下,裹住她衣衫褴褛的身体。很快,她身上就不痛了,身体中空乏的灵力也重新涌起。可她还是不看他一眼。

源离抬手,天空中翻起滚滚雷云。

李无端知道,玄雷再至,他便再无生机。

他颤抖着声音问他:“师尊,我是无端啊,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源离看着他,一言不语。

李无端嘶吼起来,“我才是无端,她不过是个转世,我……”

轰隆!

源离甚至没有等他说完,便召下了九天玄雷。

生临尊天的灭绝之雷,谁也无法躲避。

李无端最后看到的,是源离冷漠的眼睛,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的眼神。

等天空中飘扬的最后一粒飞灰落地,末无端才站起身来,在满地狼藉中翻找什么。最后,找到了,是一枚烧成焦炭的龙珠,比一颗黑石头还要难看。

“端儿。”源离开口。

末无端走上前去,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源离还想说什么,突然重重挨了一个耳光。

“你为什么这时候才来?”末无端颤着声问。

“大黑死了,红莲之火烧死的,你的徒弟烧死的,是你的徒弟!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其实源离一脱身就赶往人间界来寻找末无端了,只是,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知道末无端现在需要的不是辩解,只转过脸来,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哪怕末无端再对他拳打脚踢也好,像从前那样满地打滚也好,他都愿意,可末无端收回了手,盯住他的眼睛。

她说,“你告诉我,你看着的人到底是谁?你养育的人到底是谁?无端究竟是谁的名字?”

源离的心紧了紧,那双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他,他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心大如天跟他撒娇的小姑娘了。

“从前,我看到的是他,现在,我看到的是你。你就是你,不是其他谁。”

“那以后,我死后,又会有哪个无端?张无端陈无端吗?”

源离的眼睛黯淡下来,“没有以后了,只有你。”

“对不起,”源离又说了这一句,“我瞒了你很多事,但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经历了刚才那一切,末无端强忍着让自己显得平静,“若这一世,无端又入魔了,你会杀了我吗?”

源离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眼里竟有一瞬的失神,最后,他轻轻摇摇头,“不会,我永远不会杀你。”

末无端冷笑了一声,“李无端入魔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吧。原来天神也会撒这样的谎啊。”

她退后了两步,转过身去,又想起了什么,背对着源离说:“解掉我的禁制吧,今日这样的局面,带着禁制,我只怕解释不清楚。”

源离默然,手指一动。

末无端轻声说了句“谢谢”,又道:“你从不承认你是我的师尊,我今日终于知道了原因,我的确,做不了你的徒弟。”

攥紧了手中的龙珠,头也不回,离开了死去的空灵城。

69.唯一的幸存者

一日之间,空灵城成了一座死城。除了分散在各驻地的修士,只有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们侥幸逃脱。

巨大的血红光罩惊动了所有仙门,阵法散去,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她与李无端的关系,这一城人,不是她杀的,尤是因她死,她该如何向众人解释,又如何说服自己。

外界之人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只是从光罩散发出的阴森魔气猜测空灵城里出了大事。

可毕竟空灵城地界广大,其他门派到此路途遥远,从发现出了问题,到光罩散开,赶到城外的,只有寥寥几个附近驻地的人。

末无端心神不稳,摇摇晃晃走出来,看到前面依稀有个人影,脚下一软,晕睡过去。

等再醒来,已回了丹阳派自己那处小院。

她之前看到的人影,原来是南宫望。

南宫望母逝父亡之后,在后山闭关十余载,出关后便下山四方游历修行去了,甚少再回来。

前日刚好到了空灵城附近,就见城中光柱冲天而起,整座城池被封入了一个大阵,魔气渐浓。

他赶到城外,却入不了阵,正在思忖城内出了何事,一阵惊雷,封印突解,魔气溃散。

他进入城中,只见尸横遍野。检查过那些尸首,皆无外伤,只是灵力全无,生气已绝。心中大骇,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有人一脚深一脚浅走近的声音。

他心中警觉,抽出配剑防备,那人突然倒下,一看,竟是末无端!

城中之事非同小可,末无端出现在这里,只怕难逃干系,南宫望果断抱起末无端,速速赶回师门去了。

空灵城的惨状已传遍仙门,城主与持令主的遗体也在原仙君祠旁被找到。

光明堂,净明真人与六位长老单独召见了末无端。在事情未明之前,他们不敢走漏一点儿风声。

末无端惨白着脸,如实交待了所发生的一切。可有些事情她自己都难以面对,也不知如何自处,所以隐瞒了最重要的那一件,她没有如实说出她与李无端的关系。

禁制果然已解,无涯境内的那位天神,再也不用瞒着谁。

她说完李无端被天神再次诛杀之后,光明堂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无法置信的沉默,胆战心惊的沉默,焦虑忧愁的沉默。四百年前的那个入魔者,回来了,又带着一场腥风血雨死去。

眼前之人,与他师出同门,而他们背后的,竟是一位先天神圣,实在骇人听闻。

他们所能想象到的,不过仙人,他们甚至一度确定,她是星逍仙的弟子,抱着自家人的态度接纳她,纵容她。

却不想,她的来头超乎想象。

末无端摇着头苦笑,“我从不是他的弟子,不过是那位大神的一个念想,如今已经把他得罪了,将来再无关系,只盼他别记恨我才好。”坦白自己当时一度气不过,给了那位天神一巴掌。

风来长老的茶碗没有端稳,洒了一手滚烫的茶水。岱正长老险些从椅子上跌坐下去,幸好抓住了扶手。其他几个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直知道末无端恣意妄为,但没想到可以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他们此生或许还能摸到仙人的衣角,神,那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痴心妄想,念之有罪。

好了,身边还有人扇过天神耳光的,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躲起来死不承认认识她。

不过说来说去,那是人家之间的内讧,想必那位天神怪也怪不到他们身上来。几人心中自我安慰道。

摊上这么个大人物,掌门与长老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还是作了几世孽。

不过到底相处百年,净明真人还是回护自己这个便宜徒弟的。空灵城之事,只有末无端一个目击者活了下来,偏偏还与入魔者牵扯不清,他们相信她,可不代表外人相信。所以必须完全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

以末无端的资质,全然不相识,被邪魔看中意欲夺舍,也并不是什么奇事。反正四百年前那位天神已经清理门户一次,如今祸端再起,再来一次也不难理解。至于他和末无端的关系,现在不知态度为何,大白于天下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末无端本担心瞒不过去,天下人又不是傻子,李无端再世,末无端幸存,怎么想都别扭。

可净明真人让她放心,四百年前入魔的那个,自称李远,却不叫李无端。

李远?源离。

末无端心头百般滋味,李无端当时化了名,倒省去了她今日的麻烦。

末无端继续留在派中休养,她从空灵城回来的事,派中既不隐瞒也不宣扬。该来的,自然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星如雨、叶复齐带着几名弟子来拜见掌门,随行的,还有一些其他仙门修士。这仙门第一家遭了灭顶之灾,是整个修仙界的大事。末无端活着出来,就要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末无端和星如雨还算熟悉,见他还活着,心里也算有了一丝安慰。可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空灵城,有些事实在不便宣扬。

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低声道:“星师兄,有些事涉及到贵派的旧事秘辛,还是单独说给你们听比较好。之后是否公诸天下,你们自行决定。”

星如雨也是个谨慎之人,只是门派突然遭此大劫,只剩下他们这些资历轻浅的弟子,多方考量之下,才答应了其他仙门一起到丹阳派求证的的帮助。

那些门派各有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真心只想为他们求个真相的又有多少,更多的是打算看看,空灵城倒了,能不能拖着丹阳派一起倒下去。

连口无遮拦的末无端都这么说了,星如雨便明白其中有些不能见人的事情,向诸派仙友致了歉,跟着末无端进了内堂。

各派自然不乐意,但说到底,空灵城才是苦主,人家都同意了,外人哪好多言。

星如雨只带了叶复齐进去,这边也只有净明真人为末无端作保。

末无端从四百多年前李远与楚秋风、碧清君的旧事说起,坐实了楚、碧二人杀亲夺位之事。

又说到李远入魔被天神诛杀,却阴差阳错留下一缕残魂,不断杀人夺灵,终借碧烟云之身现世。

末无端作为他新的目标被骗入城。李远的阴谋被楚秋风、碧清君发现,旧人反目,李远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两人,更将全城人作为养分,壮大力量。

“我本来也要死的”,末无端的声音低沉下去,“天神再现,以玄雷将其击杀,我才得以活下来。”

星如雨与叶复齐二人低着头坐在凳子上,四百年前不可告人的因,铸就了今日几近断族灭根的果。该怪谁,还是怪一句天意。

楚秋风以冷酷铁血闻名,但其实星如雨拜入他门下后,很少见他责罚过谁,只是对除了持令主外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显得冷冷清清。碧清君更是个温柔的长辈,疼爱女儿,也宽待他们这些弟子。他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但一直不肯信。

“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所说的是真的?”星如雨终于开口问。

70.空灵城的殒落

末无端也低下了头,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谁能给她作证。

她想了想,拉开自己的衣襟。

“我能证明的只有我自己。”

她身上无法愈合的灼烧伤痕触目惊心。星如雨竟然一时忘了男女有别。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复齐道。

“这是我自己烧的,用的红莲之火。”

修仙之人自然都知道红莲之火是什么,这伤痕作不了假。

“我不敌他,又不愿被夺了肉体,本打算将自己一把火烧成灰。”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东西,出门去取,不一会儿带了一件素色长袍回来。

“我的衣服烧破了,那位天神给了我这件袍子。”

天衣无缝,浑然天成,没有针脚,甚至并非任何材质织就,光滑如水,确实并非人间之物。

末无端所说的每一句都环环相扣,一些是空灵城不外传甚至他们这些弟子都不知道的秘密。那伤痕和长袍也做不了假。

不用净明真人担保,二人也知道,末无端所言非虚。

出了内室,星如雨向各派等候的人行了一个大礼,道:“我空灵城不幸,为邪魔觊觎,城主与持令主战死,门人一万二千一百四十六人丧生。幸有天神降临,诛杀邪魔,拯救苍生。”

星如雨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一百个假如。假如,那位天神再早一步,一步就好。可神之所为,谁又能猜得透呢。

他继续说道:“空灵城遭此劫难,仙脉传承困难重重,还请各位仙友高义,助我派一臂之力。”

众人得了这么个答案,各有揣测,但能肯定的是,星如雨没有和丹阳派翻脸的迹象。都拱手道:“一定一定,小友有何吩咐,赴汤蹈火。”

双方皆知,不过客套话罢了。

诺大个空灵城,落到了星如雨的肩膀上。他又怎能预料到,出城时与同门们的简单告别会成为永别。空灵城再难复兴,那些慕着仙门第一家名号来的弟子,树倒猢狲散,留不住的。

从头做起吧,受了楚秋风这么多年的教导,不论如何,这份恩情是要还的,空灵城可以败落在他手里,但不能败落在他心里。

回去以后,星如雨集合了所有的门人,那些无心再留下来的人都给了一笔遣散费,各奔前程。最后剩下的,不过百人,连那些寂寂无名的小门小派也不如了。

后来,星如雨收拾了城中典籍和贵重器物,取消了所有驻地,只在其中之一安顿下门人。

空灵城再不是一座城。

青一笑时常去寻星如雨,只要能办到的,他都尽力帮他去办。虽只是一个弟子,能做得不多,但星如雨领了这份患难情,感激涕零。

末无端那日只是心神震荡过大才会昏厥,本没有伤病,但她不想见人,以养伤为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去。众人皆担心她,却又不敢打扰。

尤其是韩语商,南宫望将末无端带回来后,是她给末无端换的衣衫,那一身狰狞的伤痕让她心疼得掉泪。

柳晚照、金洛水、南宫望心里也不好过。对于当日之事,末无端对他们也没有透露更多,但有一件事,她说了。

流霜不在了。

朋友死了,还可以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郑重祭祀,可流霜,却是个从未公诸于众的,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末无端把龙珠放进一枚香囊,挂在脖子上,日夜也不愿取下来。

一日午后,净明真人来探望她。她起身给掌门师父倒了一杯茶,仍是坐下发愣。

净明真人道:“有一件事与你有关,已过百年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告诉你。”

末无端抬头,百年前的?什么事?

净明真人道:“你还记得你从不见山回来,说是被师门驱逐,求我收你为徒吗?”

末无端点头。

净明真人道:“其实当时我不打算收下你的。你身份不明被仙人所逐,我有很多顾虑。”

当时她的确没想明白掌门真人为何会突然转了性留下她,如今他主动说起,末无端问:“那师父又是为何决定要收下我的呢?”

净明真人道:“你跪在梧安院外,我本想你跪够了自己会走。那天黎明之时,我派仙祖星逍仙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你是有无上大机缘之人,只是需经世间历练,让我好好照顾你。”

末无端心中一动,道:“这位星逍仙,想来就是无涯境中的星逍真人吧。”

净明真人点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星逍仙人的弟子,只是到凡尘历劫来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当你师父,就怕把气运全折了。”

说完,净明真人脸上一笑。

末无端也笑起来了,“师父哪里的话?这些年师父待我如何,我心里是清楚的。只是,我不是什么仙门高徒,不过一个弃儿罢了。”

说完这句,又难受起来。

净明真人抚了抚她的头,叹气道:“那天听你说了经过,我便知道,星逍仙恐怕是奉了那位天神的旨意而来。”

末无端低着头,用手指去绞衣裙,净明真人又说:“你气他将你视作前任弟子,可他为了救你,毫不犹豫灭了他的残魂。大神所为或另有玄机吧。”

末无端低声道:“所以我才气他,怕他,我从前以为我懂他,后来却越来越不懂了。李无端是该杀,但他杀李无端时有多冷漠,连我都胆寒。这些神灵,是真的有感情的吗?”

净明真人道:“天神心思,凡人不敢揣测,可初见你时,你那副天真烂漫、无所畏惧却不是虚情假意养得出来的。”

末无端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净明真人又摸摸她的头,“有些事啊,总是当局者谜。”

接着,又是一声叹息,“你们这些家伙,年岁不大,心思却多,情份这两个字,还是简单一些好。师父我啊,曾经错过了一些事一些人,现在看着你们这些小毛头,害怕你们也错过了。”

末无端从没听净明真人说起过自己的事,总觉得他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不问凡事,无情无欲,抬头问道:“师父也曾有过在乎的人吗?”

“谁又会没有呢?只是我再也没有在乎的机会了。”看了她一眼,又道:“你还来得及。”

听了师父的话,末无端终于静下心来好好把一切事情从头理清。

从李无端口中得知真相后,她一直怨他、恨他,可抛开这些怨恨来看。两岁时,他救了自己性命。十三年,他总是无限的包容宠爱。说是将她逐出无涯境,却又派出流霜保护自己,令星逍真人为自己解困。对于他而言,明明可以是同一个人,他最终却为了她义无反顾杀了自己的弟子。

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也实在没有资格去怪他。

71.抓花他的脸

因空灵城之事,外界仍不太平,丹阳派里却清静得很。特别是末无端的小院。

掌门真人吩咐过,无端需要静养,无事不要去打扰她。众人再担心,也终归按捺住不去小院闹她。

一日半夜,末无端突然醒了,透过窗棂看外面,皓月当空,宛若银盘。

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末无端胡乱穿了一身,绕过巡夜弟子,背靠着一块山石,在后山湖边坐下。

风凉露冷,末无端紧了紧衣裳。湖里有鱼在扑腾,脚边有块小石子,她捡起来就去掷鱼。突然想起刚到丹阳派时,杞多玉在这里看她打翻一湖鱼的情景,忍不住想笑。

物是人非,活得太久,也不知道好与不好。

从怀里摸出一只箫管来,刚刚路过竹林时随手砍的。

只可惜,这箫她练了很多年,仍然吹得难听。

以前常听的一个曲子,在她嘴里吹出来,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一个人突然坐他旁边来。

南宫望这家伙什么时候走路跟鬼一样无声无息了。

径直在她身边坐下,南宫望道:“我就说谁半夜杀鸡呢,原来是你在陶冶情操啊!”

过了这么多年,这家伙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末无端恼羞成怒,抽起竹箫追着他打。

南宫望笑得直不起腰。

笑够了,两人坐下搭话。

南宫望很多年没回来了,既使送信来,也是只言片语简短得很。

好不容易又坐在一起,末无端托着下巴安静听他讲这些年遇到的趣事,那些闹闹哄哄,哭哭笑笑的尘世人。

明明笑起来,还是从前的的南宫望,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同了。

南宫望长大了呢。

末无端突然侧过脸来,对他说,“有个重要的人,瞒了我重要的事。”

她没有问怎么办,没有问要不要原谅,只是平静的陈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啊,谁?洛水吗?你终于发现他偷偷掏你兜里银子了?”

末无端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太不靠谱了。但原来还有这种事儿?

“不会是晚照师兄吧!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啧啧啧!”

末无端觉得自己和南宫望说这种事儿就是脑子抽风了。

“那难道是……”

“你给我住嘴!”

南宫望哈哈笑起来。

“这样吧,别管是谁,再见到,给他一巴掌,抓花他的脸,让他一个月也出不了门。”

末无端终于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两脚。

南宫望让她踹倒在地,也不恼,还是笑。

笑完了,突然说:“再之后,就原谅他吧。”

末无端不搭理他,也不知道他说真的假的。

南宫望还是一脸皮笑肉不笑,“没办法呀,谁让他是那个重要的人呢?”

抬头望着圆月,他又道:“有些事,若是能永远瞒着,也是好的。”

末无端想起了南宫望的母亲,提起打湿的衣摆,又一起坐下,“可是,没瞒住啊。”

南宫望到是一脸轻松,“是啊,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瞒得住的呢?所以,只能自己大人大量,原谅他呗。”

说完,他便起身,往山下走,给末无端摆摆手,嘻笑道:“我明天看看谁脸花了,就知道谁是你重要的人了。还有,别杀鸡了,吓人!”

末无端朝着他背影瘪瘪嘴,没见过这样劝人的。虽然好像有效,但让人生气。

转过身去,弯腰捡刚才打闹时掉落的竹箫,清风阵起,一角衣摆从背后随风飘到她眼前。

她无奈道:“我不吹,你别来烦人了啊!”

一个淡淡的声音,“我好像有一件衣服落你这儿了。”

末无端猛得转过头去,银色衣裾翻飞,一个淡淡的笑脸,提了一只小小青色酒壶递到她跟前。

末无端看着他,呆了半响,才直起身来。

他还是用那样的声音说道:“怎么,要抓花我的脸了吗?”

末无端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扑在这人身上,大哭一场。

等把鼻涕抹干净,哭够了,她才觉得失了态。那个秘密,藏得太久了,拆穿的时候,她付出了一个珍贵的朋友和百年的期待,太过狼狈不堪。

又赶紧放开他,蹲到一边去继续怄气。

源离把酒壶放在石头上,走到她身边,从她脖子上扯出一个香囊,把那颗破烂焦黑的龙珠取出来。

“你要干嘛?”末无端去抢。这是大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把它留在我这儿吧,也许有一天,你还能见着它。”

末无端脸上闪过瞬间惊喜,马上又是不可置信,“红莲之火烧毁的一切,不是都再不复存在吗?”

源离转动指尖,打量着龙珠。

“对小神小仙来说,是这样的。”

末无端憋不住又要哭了,你个讨厌的天神,倒霉鬼,死老头子,早说嘛!为了流霜,她几乎哭死过去,如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高兴得很。

源离把龙珠收起来,道:“那你还要不要抓我的脸?”

这家伙,偷听自己和南宫望说话,哪门子不要脸的大神!

她不答话。

源离自言自语,“那,你是打算直接这样原谅我了?”

不要脸!

末无端可是个硬气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原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我哪敢原谅你?我算什么东西!”纯粹的堵气。

“你可是我的命根子。”

犯规!

小时候,源离总是这样赤裸裸表达对自己的宠爱,可隔了一百年再听这样的话,真要命!

但末无端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心里还有过不去的坎。

大神到随意,就地坐下了,“端儿,即使生为天神,也有无法掌控的命运。一些事,我瞒了你,到现在,也无法解释。两个无端,同样的魂魄,对我而言,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只是,他只能属于过去,你才有现在和将来。”

静默片刻,终于,末无端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末小花呢,对你而言,重要吗?”

源离看着这个钻牛角尖的小小人儿,依旧浅笑,“重要啊,于我而言,再也没有更重要的了。所以,谁也不能伤她,她自己也不可以。”

他拿手指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她问:“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源离点点头。

“还是不能告诉我?”

“现在还不能,到了某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把我从无涯境赶出来,不再见我,也和这件事有关?”

小家伙还挺记仇。

“是的。”

“那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因为他现在不在。”

“他?源吾?”

末无端被逐出无涯境后,无数次的回想出门前发生的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和源吾有关,只是不明白源吾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的。”源离并不瞒她这一点。

“你怕他?”

源离点头。

“那他回来了怎么办?”

源离道:“他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可以让一切结束。”

又看了看她,把她搂在怀里,“回来了就回来吧,我怕他,可更怕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心有余悸,再晚一步,就真的再见不到了。

72.重返无涯境

末无端发现自己没有不原谅的理由,也不能真抓花他的脸吧,这些天神的脸也抓不花啊。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稀里糊涂,但她还是决定,相信他。

源离道:“我会陪着你,但这世间的路,得你自己去走,我不能帮你。随心而为,得证天道之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末无端心中有点儿可惜,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她没法带着大神到处招摇撞骗,虎假虎威嘛。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

但她还是不停的安慰自己,百年来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呢,好歹不用只在梦里见他了啊。

一想到梦,末无端突然发觉了自己的迟钝,都梦过些什么东西啊!

上一次见面太伤心,这一次见面太激动,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末无端不自觉挪远了半步。脸上要烧死人。也心知自己之前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很大原因也是因为对他抱了别样的心思。

源离把自己养大,自己却想……

禽兽!

天快亮的时候,源离给了她一块青玉佩,像极了从前的那一块。依旧是无涯境的通行令,只是再不用去不见山了,轻叩三下,便可进入。又给了她一支小哨,遇到危险之时吹响,他就会听见。

源离把小哨拿丝带拴好,挂在她脖子上,末无端抬头,看着源离的修长的脖颈,心想他太高了,自己的下巴蹭不上去。又想两人这个姿势,像不像小说里夜里私会的男女。

末无端确定了,自己真的是禽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去的,只知道她在这个大白天,睡了这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起床时,手里还攥了个酒瓶子。

睡醒了,她笑得比太阳还灿烂。南宫望都感慨,原来自己安慰人这么有天赋。

末无端的心情就像是丹阳派的晴雨表,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当净明真人也发现自己这个弟子常常傻笑的时候,末无端终于忍不住告诉他,“我和他和好了”。

这个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位天神,净明真人默念着“凡人莫问,凡人莫问”,心想这小祖宗果然还是得供起来。

没等两天,末无端就心痒痒,觉得自己得回去瞧一瞧,毕竟……好久没看到那些……宫殿了。

她好好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转了十多圈,确定整洁清爽,端庄典雅,毕竟……得让那些老宫殿看看她也有了变化。

轻叩三次,她直接站在了第七方云天的殿门口,何其方便!

可推门进去,他不在。

末无端找遍了,也没见到他,是去其他云天了吗?她按捺住吹哨子的冲动,她才没有那么想见他呢。太久没回来了,一处一处的找吧。

她知道无涯境里那些仙灵都走了,可真到这里,才知道比想像的更加冷清。每走一处,便想起那些欢声笑语,也不知道,以后去哪里找他们。

最后,她是在何远洞里找到源离的。

他靠在那株炎柳上,以手扶额,睡着了。

末无端走近,正要踏上明镜幻潭,却发现潭水如镜,无数画面在其中翻滚。尸山血海,神鬼哭嚎,天地变色。有一瞬间,末无端觉得那些黑红的血水要染到自己身上来了,猛得倒退了两步。

源离醒来,刹那间,那些画面便消失不见了。

源离见她,嘴角扬起,踏着潭水走过来。

末无端还有些惊魂未定,怔怔看着他,突然问:“离杀过很多人吗?”

源离笑道:“人不多,神鬼魔却不少。远古时,有过几次大战。”

末无端心想也是,活了那么久,什么没经历过呀。又想,这明镜幻潭原来要睡着了才能看到过往,难怪我以前什么也照不也来。可睡着了,照出来我也看不到啊。

收起那点儿惊恐,末无端轻轻挨拢源离,扯着他的衣袖一角要往回走。

这感觉像极了她小时候,可一低头,看着潭水里的倒影,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

她还是离开得太久了。

回去的路上,从前吵闹的末无端不说话了,到是素来安静的源离先开口。

“端儿是想我了吗?”

“没”,末无端嘴硬道:“你不是赶我走了那么久吗,我回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变样子。”

什么都没变,只是大家都不在了。

“我还能再见他们吗?”末无端始终还是有点儿伤心。

“会的,到了那一天,你还会再见到他们。”

“可你为什么让他们走呢?”

源离道:“你不在了,他们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源离对末无端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可现在的她听来,却觉得脸红心跳。非得这样吗?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回了第七方云天,源离先给末无端泡了一壶茶水,晌午的时候,又给她煮了碗清粥。也不知用什么煮的,清清淡淡却别有鲜香。

一切都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她还在这里撒泼打滚的时候。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离,我都出去好久了,才知道说话的东西不能吃。”

“我不愿听,它们就不算会说话。”

末无端无语,好个为非作歹的天神。

说到这个,末无端想来一个东西,翻出无极乾坤袋,从里掏出一口大锅来,只是锈迹斑斑,好些地方已经锈出了大洞来。

末无端道:“我刚到外面时买的,本来想送你,可还没来得及,你就赶我走了。”

源离叹气,三句话两句不离自己逐她之事,这个坎看样子是过不去了。

末无端又道:“我以前还开玩笑,说这么大的锅,要用它来煮大黑。”

反正她嘴里的,都不是什么开心事儿。今天,是又想不通,来兴师问罪来了?

源离道:“你别太难过了,我会把大黑还给你的,我保证。”

末无端重重点头,“嗯!只要它能活过来,我以后再也不气它了。”

源离蓦然觉得,这黑龙的命到也不差。

饭后,末无端又到处摸摸碰碰,每一个地方都是回忆。

进了书房,到了禁室,末无端看到自己的东西,都还原原本本摆在那里。有几卷话本,她之前还没有看完,后来在外界也没再找到,一直遗憾来着。

虽然前面的故事早就忘光了,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盘着腿坐地上就看。

源离给她拿来一个蒲团,她伸手去接,抬头的时候,却看见远处的架子上,有什么东西。

73.我要和你成亲

末无端走上前去,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是一盏莲花河灯,取下油灯,她看到自己写的那几个字。

她转头去看他,他把头转到一边去假装没看到,何其尴尬。

更尴尬的是,这河灯下面,还压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几张红纸剪成的胖胖小猪,还有一叠发黄的字条。

一张又一张,全是她写的。好几张上面,几滴水迹把墨晕染开,是她那时的眼泪。翻到最后一张,“端儿安好,师尊勿念。端儿十分思念师尊”,思念二字已经模糊,像是被人轻轻摩挲过千万次。

这是怎样的神经病!

明明想自己想得不得了,还非要扮成冷酷无情!

“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偷摸摸藏东西的?”末无端无语过后是一脸奸笑。

源离走过来,一脸平静取过她手里的字条,重新放好,“跟你学的。”

居然还倒打一耙。

“这灯你哪儿来的?”

“捡的。”

末无端暗笑。

“原来有些大神天天跟在别人后面捡东西呀。”

“不是。”

哼,口是心非,末无端心想。

“我也想天天跟着你,可是那时候不能。”源离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架子上的东西。

“因为源吾吗?”

源离点点头。

“他倒底是谁?”

源离停下来,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开始了这一切,也能让一切结束。”

“他是早古大神?”

“嗯。”

“你也是?”

“嗯。”

但明显他这个大神还是不及源吾。“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他会插手我这样一个凡人的事?”

源离不作声了,摇摇头。

看来,这便涉及到不能说的那件事了。

“我的名字真的是他起的吗?”

“是的。”

“很早以前起的?”

“嗯。”

这几天,末无端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些事,关于她、离、吾、现的关系。出了那么多事,她怎么可能毫无猜疑。她以前只以为自己运气好,与离相遇。现在来看,应该是与这三位大神早就相识。

早到什么时候,是李无端那时,还是更久远以前?

源离对这些闭口不提。

源离只是非常郑重地对她说:“这些事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也不需猜测。你只需记得随心而活,莫带邪念。其他的事,交给我。”

带着秘密过日子的感觉不好受,特别是天神的秘密,特别自己是个无能为力的凡人。可这件事除了离,她还能相信谁呢。

“你还会离开吗?”她问最后一个问题。

源离摇头,“不会,但无论我离开或是留下,都是为你好。”

她才不想要这种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但他说了不会,末无端终于高兴起来了。

不说这些了,末无端用两根手指捻着源离的衣襟牵着他出去。

压下心里的疑虑,那种想靠他更近,总想触碰他的感觉就溢出来了。可真伸了手,心里又嘭嘭直跳,胆怯起来。

作为无数奇奇怪怪小说忠实爱好者的末无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这也难怪,在世上晃荡了上百年,能与源离相比的男子,似乎真的没有。但小说里都是先……再……最后……,完全不是她这副德性好不好!

一会儿往他身边靠,一会又突然挪开,折腾了半天。任她心乱如麻,源离却是全然不知。习惯了她时而撒娇放肆,时而别扭闹腾,只以为她因为受了欺瞒心中不爽快。

源离还拿着那只金光闪闪的翠玉笔写字,末无端出去长了这么久见识,也知道那只笔顶极的俗气,要给他换一只。源离却笑说不必,俗不俗气,看的是心境,再说,俗气也没什么不好。

末无端接过笔,也写了几个字。源离一直觉得她写字难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长进。

从身后捉住她的手重新去写,再平常不过的事,末无端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起来。

字写好了,末无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鼓足勇气回头望向他的脸,无数的岁月里,这位天神遗世独立,心如止水。

她忽地推开源离,说:“我出来很久了,回去了!”

转身就往外走。

她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想入非非,气自己无能为力!

回了丹阳派她自己的小院,末无端还在生气,气得在屋里团团转。气自己气不完,又开始气源离。

当什么孑然一身的天神!若是个普通人……若是个普通人……

柳晚照有事来找末无端,敲了几声门没人应,却听到里面在嘀嘀咕咕,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就听到末无端冲他大吼大叫:“我要和你成亲!”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空气凝固,一时间鸦雀无声。

柳晚照结结巴巴开口了,“那个,我可能不能答应你……”

若是有根柱子,末无端大概会选择一头撞死。

她冲过去猛地关上门,柳晚照吓得一个哆嗦,像是怕末无端会对他做出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来。

两人对视,柳晚照咽了咽口水。

末无端试探着问道:“我说我刚才在说梦话,你信吗?”

那她之前是在梦游吗!

但对柳晚照来说,再没比这更好的理由了,他当然信,必须信!

柳晚照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末无端终于放下心来。

可梦到大喊大叫要成亲,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末无端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群笑破肚皮的人。她阴森森看了柳晚照两眼,柳晚照心领神会。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那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两个自欺欺人的家伙。

柳晚照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末无端说正经事的。

“滨州出了厉鬼,师父命我带两个人去处理。青师兄……最近挺忙的,阿望昨天又溜了,所以来问问你,愿不愿意……”

下山除祟是末无端最愿意做的事儿了,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真应该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脑子。

带两个人下山中的两个人,除了末无端,另一个当然就是金洛水。他一个清鸣院的,不跟着余北峥混,老缠着梧安院的人。为了谁?当然是为了末无端啊!

柳晚照小心翼翼看着末无端侧脸,道:“你若想成亲,不如问问洛水……”

末无端的眼神要杀人!

柳晚照忙道:“我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

74.丢人现眼的珍宝

第二日,三人收拾收拾启程。

滨州是个富庶之地,末无端去过几次,皆是为了游玩。她刚从无涯境出来之时,就到过那里。吃喝玩乐,其他地方很少有比得过的。

末无端初见金洛水三人时那身暴发户行头,就是在这里置办的。至于那把晃得人眼花的灵剑,也是这里一家珍宝行花了几日时间特地为她赶制。

那把灵剑有几颗宝石掉落了,末无端决定拿去补一补。

可喜的是,侥是过了百年,那家店还在,且已是整个滨州最大的珍宝行。店名叫作“醉意阁”,进去,里面布置清新恬幽,侍女个个端庄,堂官个个优雅,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卖出那种东西的地方。

末无端初来时,这里还没有这样大的规模,险些认不出来,所幸名字还记得。唤来堂官,把银剑递给他看,说明来意。那堂官看了这剑,一脸惨不忍睹,面上写着十二分的嫌弃,可剑鞘内侧錾着的“醉意”二字却绝不是仿冒的。左右看不懂,又不敢得罪客人,只好偷偷请了掌柜来鉴别。

掌柜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比着一颗水晶球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毛病。剑是极品灵剑,镶嵌着的宝石也颗颗精品,不过这式样,说是他们出的,太侮辱招牌了。

掌柜的道:“我在醉意阁呆了五十年,像这样贵重的珍宝都有印象,唯独这把,嗯,实在不记得。请问姑娘什么时候买的?”

末无端仰着头嗯了半天,“那个我算算,嗯,大概一百零八,哦不,零九年前买的。”

掌柜的一惊,才知道遇到了仙门中人,赶紧请他三人坐下,命人看了茶,又叫人把最老旧的那箱子账簿搬出来,一本一本去查。

终于查到了,一百零九年前的六月初八,末氏少女,定制灵剑一把,酬金是,一万五千两黄金……

刚出无涯镜的时候,末无端出手阔绰人尽皆知,可柳晚照、金洛水仍然是没想到,她的阔绰可以到达这种境界。一万五千两黄金,已经可以买个小些点儿的门派,自己当掌门了!

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想起了醉意阁流传已久的传说,忙叫人去请阁主亲自见见这位贵宾。

那位气度雍容的阁主是一路小跑着来的。见了末无端,还愣神了片刻,确认当年买剑的就是她本人,深深给她行了个大礼。

一百多年前,醉意阁还在上上上任阁主手里,那时候还不叫阁主,叫老板。那位老板倾家荡产置了这家珍宝行,却不想经营不善,几近倒闭。

那日,老板已经在打着算盘准备给几个伙计结算工钱关门大吉了,一个姑娘东张西望闯了进来。

具体谈了些什么,怎么谈的,后人无从知晓,只知道这位姑娘以天价造了一柄灵剑。老板靠着这笔钱财,继续经营,做了滨州城的大人物,醉意阁也一步步成为滨州珍宝行的头牌。

末无端可以说是醉意阁实打实的恩人。

一般来说,醉意阁卖出去的东西,特别是专门定制的,都会留下画册。可那柄让醉意阁死而复生的灵剑,却只留下这一行账单,让后人猜测遐想。

阁主双手持剑,终于亲眼见到了家族兴盛的传奇,也终于明白了太爷爷为什么会不愿意留个图样。

金洛水揶揄道:“恐怕你太爷爷是出卖了灵魂才能造出这么个玩意儿。”

话虽不中听,但很有可能就是实情……

阁主道:“末仙子暂且把剑留在这里几日,我定派最顶尖的巧匠修复,这式样是一百多年前的,有些老旧了,或可以修改一二。”

末无端倒无所谓,只道:“你们看着办吧。”

金洛水心道,这不是样式老旧,实在是阁主不愿自家还有这样的东西流传在外。

柳晚照见阁主对末无端恭敬,到是个打听事情的好时机,便问道:“我三人是为了滨州城厉鬼之事而来,不知阁主可有听说?”

那阁主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己不清楚的,还把阁里侍女堂官全叫来,七嘴八舌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最早出事的,是城南遇安巷里一户人家,家里八口人,头一日都还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被发现全部横死家中,更可怕的是,死得人皆被挖了心,吸干了血。

之后,又有几家遭了殃,有滨州城的,也有滨州城附近的,死法都是一样的。

这些死者家中财物没有丢失,也没听闻与谁结怨,应该不是盗匪或者寻仇的,只能往鬼怪身上去想。

城里城外人心惶惶,但凡有些家底的,都请了灵符贴在大门上,富贵人家,更是请了修士驻家保护。

既然闹得满城风雨,那这厉鬼便不得不除。

阁主听说三人是来除鬼的,惊喜万分,活了过百年还如此年轻,那定是仙法高强之人,忙又派人在府上备了美食住宿,让三人休整妥当好给滨州城除害。

三人也不推辞,当即住下,天黑了才出门。

打听清楚死的最后一家,三人便直往那处去。

因为出了挖心吸血的厉鬼,天一见黑路上就没人了,连叫花子也不敢再当街露宿,聚在一起挤窝棚里瑟瑟发抖,与白天的繁华截然不同。

当晚又正好是个月黑风高之夜,走在街上,有一种格外的阴森恐怖。可这三人却脚步轻松得很,捉鬼最怕的就是人多,人气遮了鬼气,寻找起来就会麻烦许多。

到了死者家中,院门大开,人虽死了没多久,可已经显出了荒凉破败的模样。附近的人家出了事的第二日,就都吓跑去投亲靠友了。

柳晚照取出一张黄纸,用食指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阵,灌注灵力,向空中一抛,燃作灰烬,燃尽处突然起了一团金光。

金光并没有把院子照亮,却照出了院内四处斑驳淋漓的血印。

不过那不是真的血迹,而是叫鬼印。顾名思义,是鬼留下的印迹。鬼的怨念越深,杀戮越重,鬼印越是醒目。三人看看了四周的腥红,实是罪孽深重。

75.滨州城厉鬼

三人跟着鬼印出了院门,满城的溜达。这厉鬼也是闲情好得很,整城的打转,若不是三人会飞影步,只怕得跑到天亮。

那鬼印大街小巷串个没完,还围着两个大宅子绕了两圈,最后出了城,去了城外一处荒坡上。

鬼印越来越新鲜,三人知道,近了。

毛骨悚然的低沉嘶吼,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一个身形巨大浑身黑毛的玩意儿出现在三人眼前。鬼印从它身上拖下来,不用说,就是他们要找的厉鬼。

这鬼东西全然没发觉三人到了身后,还一心在刨一座新坟,已经刨得差不多了,从里面挖出已经烂成汤汤水水的死尸。

见惯鬼怪的三人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恶心,金洛水当场呕了出来。

那厉鬼才发现背后有人,转过来看着三人。说是看着,却不止两只眼睛。

这鬼长得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没照镜子,真是长了一副“鬼样子”,满身的眼睛和嘴。他的眼睛都没了黑瞳,布着血丝瞪得已经向外凸出,有几只甚至已经掉出来了,让黑毛缠着没有落地。每一张嘴都歪斜,耷拉着黑红的舌头,长满黑黄的利齿,往外流出黑绿的黏液。

三人更恶心了。

金洛水还在哇哇直吐,那厉鬼怒吼着朝他们冲过来。

被这东西碰到,那还不如去死,金洛水住了嘴,退后几步,手上一道金光,召剑出鞘,将厉鬼穿胸而过。

金洛水一愣,那厉鬼也一愣,低头一看,前胸的黑毛被剑斩断露出胸口,在它胸口的位置本来就是一个空洞。

那厉鬼像是被自己的发现彻底激怒了,咆哮着喷吐着黏液,伸出还滴答着尸水的干枯手指,做着要挖出金洛水心脏的动作。

这可实在是太难看了,并且恶心。

柳晚照却不想再欣赏这副场景了,以剑光为刃将厉鬼从头劈开,又掷出火符贴在它的身上,把它一身黑毛烧得精光。

火光中,那厉鬼扭曲惨叫起来,却是许多人的声音。

“救救我,好痛!”

“我的身体,我要我的身体!”

“我的心呢!把我的心还给我!”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厉鬼身上的嘴巴们全在开合,却吵吵嚷嚷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突然,那厉鬼轰的爆炸开来,四散逃窜。

末无端赶紧以紫光起了天罗地网,把它们全困在里面。

天罗地网慢慢收紧,里面的,不是一个厉鬼,而是七个,只是这七个有鼻子有眼儿,终于有了平常鬼该有的样子。

它们本来想去扒拉天罗地网,一碰紫光,立马被烫得尖叫,最后都蜷缩在一处。

三人才知,这厉鬼原来并不强,怨念之所以如此深重不过因为它是由几个怨鬼组合而成。这几个鬼在心脏处全有一个空洞,脖颈处被人割开放过血。这些有怨气的鬼死后都有补偿的本能,难怪要去挖活人的心吸活人的血。

可他们的心又是谁挖的?血又是谁放的?

柳晚照试着念了一段清明咒,想要唤回他们的神智,或许还能问出点儿什么。可咒语过后,它们仍是只知嘶吼。

柳晚照摇摇头,这些厉鬼杀戮过重,已经无法清醒,也不能超度了。

不能超度,留下便是害人,末无端将天罗地网收作一团,那七个厉鬼嚎叫着烟消云散。

三人强忍着恶心又去看了看刨开的坟,里面骨肉胶着,破衫纠结,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只是从头骨的数量判断,这正是那七个厉鬼的尸体。

厉鬼对自己的尸身会特别执着,哪怕已经毫无神智了仍然会到处寻找自己的尸身。

它们的鬼魂长在一起,尸体又被随意埋在一处,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过今夜的事情已算处理完毕,三人打道回府。

仍是去了醉意阁阁主府上。看门的老头半夜听到敲门声,汗毛竖立,哆哆嗦嗦去问是谁。听到是他们回来了,才赶紧开门。

老头一问,说是厉鬼已除,一把老骨头高兴得要跳起来,忙要去通知其他人这个喜讯。

柳晚照把他叫住,只道半夜三更,就不要扰人清梦了。明早再把所有人叫来,他还有些事情要问。

老头“唉唉”连声答应,放下心中压了许久的恐惧,高高兴兴去休息了,自然是睡不着的。

第二日天色才蒙蒙亮,老头就把厉鬼已被仙人打得灰飞烟来的好消息全府宣传了个遍,又说仙人要问话,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前厅候着,不敢随意出去。

等三人起了床,用了早膳,才听说阁主一干人已快等了一个时辰了。

不过有此等大快人心的好事,大家伙儿也不怕等,三人到时,只听厅内欢声笑语,人人弹冠相庆。

三人入厅,阁门赶忙起身将他们请到上座,又领了府中大小给三人作揖,感谢他们为滨州城除了大害,这下城中百姓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安稳度日了。

还道要为三人塑像建庙,宣扬功德。

果然是有钱人,办事就是大气,但三人可无心庙宇,这些虚的对修行其实并无裨益。

柳晚照道:“阁主美意我三人心领了,只是修道之人实在无意于此,阁主就莫要破费了。”

“这……”,阁主道:“三位仙家做了如此大的功德,不表谢意,鄙人心中难安呀。要不然,我去请全城最好的画师,为三位画像,好让全城百姓知道三位恩人的仙颜,谨记仙人的恩情。”

末无端不想再和阁主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道:“行行行了,别什么恩情了,这本就是仙门弟子的本份,不必你去宣传。厉鬼是没有了,但我们还发现了其他问题,有些事要问问你们。”

阁主一听还有问题,脸上的笑就僵了一半,拱手道:“仙人还有什么疑问,若我知道的,定不敢少讲半个字?”

也没其他什么,就是认人。

柳晚照从怀里摸出几个人的画像,是他昨天夜里凭着对那几个厉鬼的记忆画出来的。递给阁主道:“这几个,不知是不是城中之人?有没有认识的?”

阁主拿着画像左看右看,犯了难,到是他的夫人,从几张里挑挑捡捡,看到了熟脸。

身边的丫鬟道:“这不是望风楼的沈伶官嘛!”

76.风月馆的贵夫人

一听这句话,阁主黑了脸,夫人忙用袖子挡住丫鬟的嘴,暗暗踩了她一脚。

丫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再不敢说话。退到一旁角落里去了。

三人看出,这个人阁主夫人想必是认识,但又有难言之色。

柳晚照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诸位不要隐瞒。这几幅图像中的正是昨夜所除的恶鬼,若有知晓来历的,还请详细告知。”

“啊?他死了?还化了害人的恶鬼?”阁主夫人十分惊恐。

阁主阴着脸说:“既是与厉鬼害人的大事有关,我暂且不与你计较,有什么知道的,赶紧说与仙人听!”

这阁主夫人才扭扭捏捏说起来。

这滨州繁华,遍地香车宝马,满街天宝奇珍,出卖色相的烟花柳巷,更是数不胜数。只是除了招待男人,滨州还有许多招待富家女子的风月场所,望风楼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心中暗道,难怪阁主脸色难看,指不定头上多大顶绿帽子。

只是那些地方并不似青楼那般赤裸裸出卖身子,明面上,卖得都是艺。

望风楼是个知名之地,对外是个戏园子,养着一大批知冷知热的清秀伶人。台上都咿咿呀呀唱着一腔好戏,下了台,若有富家女子指定,也入包厢陪着吟诗作画,嘘寒问暖。再然后,若是给足了银子,有些也是可以带出去的。

阁主夫人再三解释道,只去听过戏,掷过些花钱,从没指过人,更没作过对不起阁主的事。

至于信不信,就看阁主本人了。但三人关心的,可不是这些家务事。

阁主夫人又继续说,大概两年前,这沈伶官是望风楼的头牌,捧他的贵妇小姐不少,人也高傲,对那些花钱的主儿们挑三拣四。难看的不接,粗俗的不接,还捧着其他伶官的更不接,得罪了不少人。过了一年,其他年轻俊俏的出来了,他就被从头把交椅上挤下去。可那性子还是不改,日子一久,除了三两个老主顾,再没人指他。

大约半年前,沈伶官突然不见了,有老主顾去问,据说是有一位贵夫人看上带走了。这种事儿也不少见,很快就没人问起了。

金洛水心想,这老主顾恐怕就是阁主夫人本人吧,但阁主的脸已经够难看,就不火上浇油了。

却没想到,这说话的功夫,底下丫鬟又认出一个,姓刘的,仍是出自望风楼。

这捧的,还不止一个……

这画是柳晚照仅凭昨晚寥寥记忆所画,再加上成了厉鬼,五官多少有些扭曲,是以看第一遍时,阁主夫人与丫鬟都没认出来。

但丫鬟是个心细的,再翻看之时,从画中男子眼角那颗绿豆大的泪痣把人认出来了。

这下,不止阁主,连阁主夫人脸都黑了。更令她不安的是,这刘姓伶官一家正是前段时间被厉鬼灭门的人家之一。

自己做了厉鬼去灭自家门,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七个人中间,有两个是望风楼的伶官,那其他几人是不是也有什么联系?

三人派人拿了画像去城中各家招待女宾的风月馆去问。

两个时辰后,派出的人回来,果然,画中的七个人全都出自于这种场所。

其中三人是望风楼的,其余四人各是其他伶馆的红牌。

这七人都曾在馆中红极一时,相继数月之间,均是被不知谁家的贵夫人出大价钱请走,再没回来。

像这样的伶官,被富家女子外养的不少,只要给足钱财,家人也不会管他们的去向,是以失踪数月,也无人知晓。

至于外养伶官的贵夫人,却没有哪家知道具体是谁。每一家,都是来个其貌不扬的小厮,给一大笔钱财,就把人接走,背后的女客从不露面。

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女子养外室不比男子,都要更谨慎小心得多。

按照那七个厉鬼死后的样子和扔在一起的尸骸,末无端三人认定,他们是被同一个人带走,然后遭遇了不测。这起事件,远不是几个小鬼杀人那么简单。不去根除源,只怕后患无穷。

三人交待府中上下先莫将厉鬼已除的消息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至于那名贵夫人,一定要想办法查出来。

可是,从何查起?

现在能肯定的,只有她会出入风月场所,喜欢那些个头牌,其他的,一概不知。

而这些地方,只接待女宾,男子是进不去的。柳晚照与金洛水都去看末无端,这好事儿,只能交给她了。

也正好给阁主夫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头牌一般都在酉时出场,可未时就有人去占位置了。但阁主夫人显然是个有身份的老主顾,馆里都给她留着专门的包厢。

她仍是打扮一新,带着丫鬟,挽着末无端,乘了马车过去。去时介绍说这是她家乡的妹子,也是个富贵主儿,让好好伺候着。掌柜小厮们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阁主夫人的包厢在二楼正对着戏台的地方。

先是几个年少的嘻嘻哈哈热场子,唱几支儿小曲,说几句笑话逗个乐儿,场下楼上觉得有趣的,就扔几个碎银子上去,这就叫掷花钱。

有专门的小厮拿着个簸箕拾银子,到了后台数清楚,给每个人按例分成。

等头牌上了场,那就真是下银子雨了。末无端很担心那人会叫银子砸死,可显然人家见惯了世面,从容不迫,块银不沾身。到是拾银子的小厮顶着一个大锅盖,被砸得唉哟唉哟叫唤。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唱戏,可园子里尽是欢声笑语,一句也听不清楚唱什么。往日听戏,那台上的尽是画个花脸,可这里的,个个清水出芙蓉,脸上干干净净。

阁主夫人解释,这本就不是真听戏的地方,要听戏的也不会往这里来。这里的男子,靠得就是那张脸,要是脸上画了花妆,又有哪个看得出美丑。

末无端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懂得实在太少。

末无端是来打听消息的,等头牌唱完,连带头牌和之前的几个少年,一同叫到包厢里来。

那头牌见不止叫了他一个人,心中不悦,但醉意阁夫人是不能得罪的,不去不行,便一个人坐在一边,孤芳自赏。

一众人是一个小厮领进来的,末无端不知道要给赏钱,那小厮就站那里不走。

末无端开口就说,她是来打听事情的,小厮满脸不屑,心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万事得钱敲门。

77.望风楼的新头牌

好在阁主夫人是个常客,忙不迭塞了几个碎银子在小厮手里,那小厮才道了万福离开,出门前对末无端立起三根手指搓了搓,语重心长低声道:“这位小姐以前可能没来过,这儿干什么都是要花钱的,钱花够了,做什么都行。”

末无端一听来了兴趣,做什么都行?

阁主夫人道,按理说是这样的,不过有些骨子傲的也不是什么钱都收,而且有些事儿价钱可不匪。

末无端最不缺的就是钱,她现在只在考虑做什么都行的做什么,包括哪些。

歪着头想了一阵,她突然开口,“那,舌头舔鼻尖,可以吗?”

那头牌黑了脸,几个少年也愣了神,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客人有这种爱好的。

最后,一个少年笑出了声,道:“小姐若是能给十锭银子,那我就舔给小姐看。”

这少年是个新人,平日里收入有限,也觉得这人实在有趣,来这儿不摸摸小手贴贴小脸,看什么伸舌头。

末无端当即摸出一堆银子,也不数了,推在他面前。

少年当即瞠目结舌,随后马上张口,说舔就舔,还连带着斗鸡眼。

末无端道:“这个我也行!”也和他一起玩,轻易舔到,甚至快要舔到鼻梁了,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末无端道:“小时候,身边的朋友都能做到,可后来遇到的人又都不行。我就是想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很难。”

又道:“我还能把两只脚挂脖子上,不知道你们怎么样?”

出手这么大方的,他们这些小生们可不多见,纷纷吐出舌头一起舔,提起脚都要挂,末无端也不挑剔,人人有份,银子哗啦啦往外掏。

末无端侧头问那名头牌,“你不来一起玩吗?”

那头牌白了她一眼,一声冷哼,真是受够这个白痴了。

一个少年悄悄在末无端耳边说:“人家是头牌,出次场贵得很,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贵得很是多贵,末无端心想,既然来了,那大家一起玩儿嘛。

十锭银子不行,那一百锭?

一百锭不行,那一千锭?

……

往回走的时候,阁主夫人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仿佛一场滑稽的恶梦,满脑子都是湿嗒嗒的鼻头和满头晃荡的脚板。对末无端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从来没想过,居然还能这么玩儿!

不过该打听的,一点儿也没打听到。

最近没出现过什么神秘的女客,头牌也没听说谁要外养他。总之,除了胡闹了一晚上,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几天,末无端又跟着阁主夫人去了其他几个馆子,玩得那叫风生水起,甚至到了最后,根本不用人带了,自己就能去震场子。几日之间,行内满是这位末家小姐的传闻,出手阔绰,行事诡异,挥金如土只为了让人陪着她跑跑跳跳,划拳打牌。

柳晚照与金洛水头痛不已,再这样下去,线索没找到,保不齐末无端什么时候养出几个外室来。

折腾了几天,除了末无端高兴了,一无所获。

柳晚照觉得查的地方没错,只是让末无端去,实在是不靠谱了些。末无端也无奈,她连扫地的大爷都打听过了,什么情况都没有啊。

金洛水笑话她,“我说,你这几天那是天下美男都玩儿了个遍啊,不亏。”

末无端摆摆手,“算了吧,哪门子的美男,还没晚照师兄长得好看呢。”

说完,两人都是一怔,正襟危坐盯上柳晚照。

柳晚照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金洛水道:“厉鬼一事的线索,你觉不觉得主要在那些头牌身上?”

柳晚照点头,的确,遇害的都是炙手可热头牌。

“那我们去找头牌打听,是不是不如自己就是头牌,更容易发现线索?”末无端补充。

柳晚照已经知道二人要说什么。

“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让二人一堆天下大义、除魔卫道的大道理给堵了回去。

当天,阁主就请了一位老师傅到府上教柳晚照唱戏。

……

练了三四天,学了个表面模样,也就差不离了,反正也不是真去唱戏。

阁主出了一大笔钱打点望风楼,要捧这个角儿。望风楼的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晚照,心道果然不错,难怪男人都喜欢,高高兴兴的就接下了。

接下来几天,望风楼成了柳晚照的专场,老板下足了力气造势,阁主夫人也去姐妹圈子里一个劲儿的吹捧宣传。柳晚照一跃成为整个滨州城里的头号红牌。

唱了几日,唱得柳晚照喉咙冒烟,后来也不唱了,取了一张古琴来弹,却比之前更轰动更受欢迎。那些富家夫人小姐们纷纷向老板打听,这谪仙般的人儿,是从哪里寻来的。

为了寻找线索,凡是有人指,柳晚照都去,几天下来,让人从头到脚摸了个遍。金洛水与末无端一边笑破肚皮,一边又在赌素来涵养极好的柳师兄哪日会开口骂娘。

正在柳晚照头疼这头牌得当到猴年马月去的时候,老板要找他,说是有贵客要请他出馆。

出馆就是到客人的府上去表演,得的银钱丰厚得很,有些大方的,一出手,就够这些个伶官一整年不上台的。

柳晚照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本想拒绝,请人的小厮一进来,他却改了主意。

这小厮外人察觉不出异样,但在柳晚照他们眼里却全然不同。脸上施了障眼法,仿佛有一团迷雾,让人看了也记不住模样。正好应了之前几人被接走时那个其貌不扬的传话小厮。

柳晚照心道,八九不离十了。

小厮道他家夫人喜欢他弹的一好琴,已在家里设了宴,请他去助兴,赏钱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要即刻出发。

柳晚照应允下,只说自己还有琴童婢女,要一起带上。那小厮也不在意,只催促赶紧动身,马车已在外面等候。

柳晚照盛装打扮,带着末无端、金洛水一起上了车。

掀开帘子,末无端发现外面的街景挺熟悉,似乎是那夜追踪厉鬼时走过。车行了一阵,停下来,三人下车一看,正是那个被厉鬼绕了两圈的大宅院。

这宅院属于滨州城首富翁家所有。翁家的老太爷前两年去世了,如今掌事的是他的独子。

这翁家可以说是富甲天下,翁公子独得无边财富,还听说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娇妻,陪嫁了几位如花似玉的侍妾,尽享齐人之福,人间乐事。

只是不知道请柳晚照来的,是哪一位夫人。

78.翁府夜宴

三人跟着小厮,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院门,渐渐听到宅院深处传来的阵阵嘻笑声,丝乐声,还有男人唱曲儿的声音。

一路上雕栏玉砌,飞檐画栋,处处富丽堂皇,美不胜收,果然一派豪门景象。只是沿路上,竟一个丫头下人也没见到,格外阴森。

进了内院,入了大厅,才见了宴会的热闹。主位上坐着一位容姿艳丽的红衣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贵气。左右坐着各三名,共六位年纪一般大小的美貌少妇,个个眼含秋波,尽显媚态。

身后还有几个垂手而立的侍女。

这恐怕就是传闻中的翁夫人和几个侍妾吧。

几个女子身边,各坐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在一起,有两个还直接坐到了男子身上去。

金洛水心内嘲讽,这翁公子哪里是后院失火呀,这后院简直就是个火焰山,给翁公子头上烧了片大草原。

末地端一看,那几名男子中竟然有三两个前段时间照顾过生意的,忙在脸上施了法术,好让人认不出来。

见三人进来,红衣女子招呼柳晚照过去,打发末无端和金洛水在角落里呆着吃两口酒水。

那红衣女子指若无骨,抚着柳晚照的手,道:“好个可人心意的宝贝儿,君子如玉,说的便是你这样的俊俏郎君。”

又抚上脸,道:“再让姐姐好好看看,哟,这模样呀,还真是越看越叫人心疼呢。”

声音苏得柳晚照全身发麻,忙抽身站起来,退后几步走到厅堂中间,作了个揖,道:“还是让我为几人夫人弹上两曲助酒吧。”

红衣女子冲身边另几个女子笑道:“你们看,这玉人儿还害羞了呢!”

有女子嘻笑道:“恭喜姐姐,哪里找的这么个出尘脱俗的宝贝疙瘩,可要好好宠爱宠爱才是。”

这话说完,场上另几个男子都有了不悦的神色,但也不便发作,只冷冷斜眼,要看他有何过人之处。

柳晚照强忍着心内不适,坐下抚琴。

琴声里注入了灵力,可探听琴人的虚实。可足足弹了三曲,也全然没有发现异样,皆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可那红衣女子显然没兴趣再听了,打断柳晚照又唤他过去。柳晚照心中暗暗叫苦。

红衣女子一把搂了柳晚照的腰,就要嘴对嘴和他喂酒,柳晚照不肯,推开女子道:“夫人自重,我不卖身的!”

几名女子听了,先是一愣,后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种地方出来的,说自己不卖身,装什么雏儿。

几名男子也都面露不屑,假清高!

那红衣女子道:“你是怕我付不起这买身钱么?这滨州城里还能有比我更大的主顾不成?你今日依了我,我让你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柳晚照仍往边上躲。

那女子也不恼,向身后侍女吩咐道:“取些小钱来。”侍女称诺,出去了,不一刻,端了黄灿灿如小山般一大盘金子上来。

红衣女子向另几名男子道:“这里是一千两黄金,你们好好教教他该怎么侍候人,谁侍候得我妹妹们高兴,谁就把这钱拿去。”

那几名男子看得眼珠子都要发绿,好不容易才把眼睛从金子上挪开,使出浑身解数要取悦自己的女伴。

喂酒什么的都是基础,舌头绞作一团,拉着女伴的手恨不得摸遍自己全身,满堂呢喃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柳晚照如坐针毡。

有个男子想是觉得这样还不过瘾,竟直接解了自己和女伴的衣服,竟当场……起来。

红衣女子见状,哈哈大笑,拿自己桌前的果子去掷他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一片莺声浪语里,柳晚照什么也不管了,猛得站起身就要往屋外冲,却不料同一时间,末无端骤然冲过来,伸手就是一道紫鞭!

众人不防,红衣女子身后的侍女生生挨了一鞭。柳晚照心中一惊,今日这场面是淫乱不堪,但不杀凡人是仙门规矩,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怎么经得起末无端的鞭子。

可转过身去看,却发现,哪里有什么侍女,鞭子过处,竟只剩下一只黝黑的死老鼠!

老鼠精!可刚刚弹琴之时,明明并没有发现这里有非人之物啊?难道他们有什么办法能屏蔽自己的灵力?

金洛水这时也跑过来了:“怎么回事?”

柳晚照更是疑惑不已。

末无端白了两人一眼:“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凡人女子能随随便便端起一千两金子的?”

竟是这种原因!

当时柳晚照正心惊肉跳,处处提防红衣女子断送他的清白之身。金洛水也觉得场面太过不宜,并未过多注意,到是让末无端发现了破绽。

可,既然她当时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现在才出来阻止?

末无端道:“我就是好奇,她说的好好侍候,是怎么侍候的?”

两人心内大窘,这个末无端,若不好好管教,只怕将来也要成祸患!

那几个男子见这里出了妖精,吓得哇哇大叫,钱也不挣了,衣衫不整就往门外跑,到没谁拦着。

红衣女子似被死老鼠吓了一跳,“啊”一声尖叫,退爬到身后一根柱上靠着瑟瑟发抖。

看来是个不知情的。

几个侍女慌乱起来,露出了尖爪和利牙。末无端扫了一眼她们嘴里暴露出的四颗又黄又长的门牙,果然是一窝耗子精。

那六个翁府侍妾也都站起身来,冷冷盯着他们三人看。其中有一个把末无端认出来了,冷笑着说:“我当是谁,这不是前几日滨州城里大名鼎鼎的末小姐吗,怎么,在外面嫖男人嫖得不尽兴,嫖到我们这里来了?”

末无端也是个脸皮厚的,从不怕人说三道四,道:“我本来想来学习学习大户人家是怎么玩儿的,可你们玩儿得实在不益身心。”

金洛水道:“和这群害人的妖怪废话什么,杀干净就是!”

柳晚照道:“留个活的,还要问话。”

这两人话一说,那边顿时凶相毕露,挥舞着爪牙冲了上来。

对付那些个老鼠精,三人游刃有余,不过唰唰几剑,就尽数倒下。另外六个,却难对付得多。

79.苦命的翁夫人

不是人是肯定的,但是什么东西,现下三人还看不出来。不过管他是什么,只要不是人,打杀起来就不需留情。

满堂碟盏乱飞,那六名女子纷纷在手中化出武器朝三人扑砍。其中一名女子眼中光芒一闪,堂外树木沙沙作响,刹时一道飓风卷着铺天盖地的树叶花草涌进来。这些草木完全失了往日的柔嫩,片片利如刀刃向三人袭来。

三人皆化出气盾抵挡。但视线受阻,被另几名女子偷袭,差点儿受伤。

末无端也不墨迹了,退后两步,让柳晚照、金洛水先挡着,心念一动,手中窜出紫色灵火,将那些飞叶烧得干干净净。

火势顺风越燃越旺,直接将靠得近的两名女子卷入。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喊出救命,便被火舌吞噬。

紫火过后,地上只剩下一只烤熟的山兔与一只焦黑的母鹿。

其余四个见势不敌便欲逃脱,却被柳晚照与金洛水拦住去路。

柳晚照灵剑脱手,自行与她们刺砍。他又凭空画出一张雷符掷出,厅堂顶上顿时聚起团团乌云,形成漩涡,雷声隆隆。

哗啦一声,惊雷四起,一名女子被劈个正着,当即倒地,却是一株修炼成妖的虞美人。

另三个没被劈中要害的惊散四逃,其中一个被金洛水挡上,一剑刺出,直穿心脏而过。一只锦鸡。

另一个被柳晚照召回的灵剑破胸倒地。留下一地银杏叶。

最后一个被末无端紫鞭拦腰拴住,挣脱不得。

她面色全失,明显没想到今日竟是遇见几个手段高超的,浑身抖个不停,吓得嘴唇开开合合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救”字还没说出口,突然全身经络爆裂而亡。

末无端到是被惊了一跳,这留个活口,怎么就被吓死了?女子缓缓倒地,从末无端紫鞭上消散,最后竟化成了一棵车前子。

想想滨州之乱居然是因为这满地的动植物,三人感慨。

那红衣女子在打斗之前就昏过去了。为了保险起见,柳晚照在她额前画符确认她的身份,确实并非妖魔鬼怪。

那女子渐渐苏醒,看到三人,突然惊声尖叫,想要往后退,可她靠着柱子,又怎么退得了。

红衣女子颤声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三人互看,她竟然像是记忆全无的样子。

红衣女子看着狼藉满地的宴厅,还有死状各异的动物尸体,突然一把抓住柳晚照的手,状若疯狂,急切问道:“她们死了吗?她们是不是已经死了?那些妖怪都死了?”

柳晚照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全是惊喜与不可置信,像是在期盼着几人给她肯定的答复。

柳晚照点点头,“妖怪都死了!”

女子忽然大笑起来,眼泪又顺着脸颊往下流,“哈哈哈哈,她们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笑过之后,又蜷着身上呜呜哭起来。

三人被她这又哭又笑搞得手足无措。心道这女子莫不是疯了。

等她稍稍平静下来,末无端上前搀扶起红衣女子让她坐下,问她是谁,又和这些妖怪有什么样的关系。

红衣女子用衣袖擦去腮边眼泪,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

女子名叫孟潇湘,确是翁家夫人。只是那六个女子,并非她的陪嫁,而是在迎亲路上,吃了她陪嫁丫头的六个妖怪。

因为孟家时有人来看望,害怕被看出破绽,妖怪们留下她的性命,但也控制了她的神志,让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她时常浑浑噩噩,又害怕妖怪对她和家人不利,一直不敢作声,只能任由摆布。

为了方便寻欢作乐,这六个妖怪以翁家夫人的名义置办下这座大宅,又养了些小精怪侍候她们,顺便监视她。

翁公子自己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根本不会注意到家里这些不起眼的开支。每当他出门应酬,六个妖怪就携着她到这处宅子里来,召些俊俏男子卿卿我我,莺歌燕舞。甚至控制她的神志,让她与那些男人……

实在难以开口,翁夫人捂着脸泣不成声。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更不敢告诉翁公子实情了。

翁夫人抽泣道:“我本以为这一生都要活在地狱里了,没想到今日遇到三位恩人,杀了这群妖孽,救我出水火。”

又央求几人,不要把她失身与伶人之事传出去。

金洛水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心有不忍,恨恨道:“夫人放心,我们自会与你保密。这些妖孽,实在罪该万死!险些误了夫人一生,又害了那么多人命!若是再晚来几日,只怕今天那些个男子……”

三人突然反应过来,刚从这里逃出去几个男子。

之前的情况,看着就是翁夫人携众狎妓,豢养妖物,要是被那几人传出去,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翁夫人一听,又是泪如雨下,只道活不成了,不如寻根绳子吊死算了。

末无端拉着寻死觅活的翁夫人,叫两人赶紧把人追回来,看还有没有办法挽回。谁知才出了两道院门,就见七名男子全死在院子里了。

死状凄惨,俱是被院中藤蔓勒颈穿身而死,挂在半空,淅淅沥沥流了一地血。

看来当时逃跑之时,妖怪们并没忘记料理掉他们。

死都死了,已经毫无办法,只能往好处去想,死了七个男的,好歹能救回一个女的。

只是翁夫人见了七个死人,“啊”的一声,又被吓晕过去了。

害怕这七人也化作厉鬼害人,柳晚照把尸体放下来摆放整齐,以道法超度。

等翁夫人醒过来,末无端问:“夫人可还记得,被叫入这园子里的伶官,有多少人?”

翁夫人低头回忆,道:“具体有多少我真不记得了,有时候我整日都不很清醒,只知道这宅子是两年前落成的,之后她们就开始召人进来作乐了。”

两年前!之前杀死的厉鬼都是现在往前推半年之后死的人,若是两年前就有这样的勾当了……

三人直觉遇害得不单单是看到的这些人。

翁夫人拿手轻捶太阳穴,似乎在努力想什么,对三人道:“我似乎隐隐约约有些感觉,这宅子里有间黑房子,里面关着有人。”

三人都意识到,这间黑屋子,也许可以解答一切的问题。

80.她不是人

三人跟在翁夫人身后,往那间传说中的黑屋子去。

光线越走越暗,那屋子竟然是修在地下的。前面的翁夫人掏出一只火折子,把沿路的壁灯点亮。

金洛水奇怪道:“这翁夫人什么都记不清楚了,这宅子里绕了这么久,她到是走得笃定,也不知道路对不对。”

末无端道:“我也有点儿奇怪的感觉,这翁夫人让我觉得……嗯……有种非常舒服的感觉,好像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金洛水低声道:“没想到呀,原来女子见到美人也会觉得舒服,这翁夫人,也真是一等一的标致人。”

末无端白了他一眼,“再标致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拜托你撒泡尿照照自己。”

柳晚照已经习惯了他二人相互挤兑,总之就是懒得和他们说话。

又拐了几个弯,真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外。翁夫人退开道:“就是这里了。”

柳晚照推开门,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扑面而来。一群黑呼呼的苍蝇嗡嗡嗡从门内涌出来,扑了三人满脸。

金洛水恶心得又想吐了,去看末无端与柳晚照,也没好到哪里去。

屋内还有苍蝇乱窜的声音,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可想也想得到里面不会是什么好看的情形。没有活人的声音,恐怕只有死人的尸体。

末无端摸出一颗夜明珠来,率先走进去,柳晚照与金洛水紧跟,只看到眼前黑点乱飞,地上白麻麻的一片,看不清楚是什么。

忽听“呯”的一声,门关上了,三人猛回头,看见翁夫人手里拿着火折子站在门口,笑着看他们。

金洛水道:“别关门,这里太臭了!”

柳晚照拉住金洛水,急道:“不对!她不对劲!”

翁夫人依旧笑着,把手上火折子往半空中一扔,“哄”的一声,整间屋子被照得雪亮。

原来屋子中间吊了一个巨大的日月千盏油灯,被翁夫人的火折子引燃。

几人才看清楚屋内景象。遍地骨骸,有的已经成为森森白骨,有的还未彻底腐烂。

白花花的蛆虫包裹着那些还耷拉着残肉的尸身内外蠕动,几只肥胖的虫子从一具尸体的眼眶里爬出来,生生把眼珠子顶了出来,挂在还留着半片皮囊的脸上。

受到惊吓的苍蝇先是乱轰轰的满屋乱撞,后来安静下来了,黑乎乎的爬了满墙满地。

末无端与金洛水实在忍不住了,哇哇干呕起来,可一张嘴,又觉得一股恶臭冲了满嘴满喉。

柳晚照也快熏得受不了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们恐怕遇上大麻烦了。

孟潇湘舔了舔嘴唇,根本不在意眼前的可怖场景,与之前稍一惊吓就尖叫晕倒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看着三人,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柳晚照试探道:“你不是翁夫人?”

她笑道:“不,我就是,如假包换。”

“这些人是你杀的?”

“不然呢?你猜猜?”

柳晚照又道:“你不是人?”

孟潇湘哈哈一笑,“那你说我是什么,你探出我是什么?”

柳晚照语塞。

孟潇湘朝三人走过来,所过之处,蛆虫苍蝇纷纷躲避开。

她道:“从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你们是修行中人。本想着那帮废物把你们拿下了,我再慢慢享用,可不想你们个个还真不赖。”

她磨了磨一口白牙,“这下我更喜欢了,那群废物不中用,我若在外面直接出手,万一你们哪个小机灵鬼偷跑了,多可惜呀。干脆直接带到这里来,吃完,都不用再收拾了。”

吃完!

那两个也不呕了。那些被掏了的心,吸干的血,竟是她所为!

她明明……并不是妖魔呀!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

末无端可不管她是不是凡人,这里实在一刻也不愿再多呆下去。紫鞭甩出,在孟潇湘身上缠了几个圈,又一记灵力击出,打在门上,想将门推开。

却不料,门受灵力一击,闪现出一道红色咒纹,竟纹丝不动。

末无端心道不好,又以灵力再击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结局。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缠在孟潇湘身上的紫鞭也刹那间失了光华,断裂开来落地消散。

这是什么情况?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柳晚照、金洛水也赶紧召出灵剑向她袭去,灵剑飞到眼前,孟潇湘却只是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两把剑便失了灵力,直接坠地。

三人傻了眼。

柳晚照抬手凭空又画了一道雷符,本欲再招雷来,可那雷符画到一半,突然破成碎片,在半空中全散去了。

他们的灵力在这个女人面前,竟然毫无作用!

柳晚照也不管了,捡起地上失了灵力的配剑,直接向孟潇湘刺砍过去。

腾空而起,中!

可柳晚照在半空中被定住了。

孟潇湘只用了一根指头就停住了柳晚照的剑,又就手在剑上轻轻一弹,剑身碎为粉尘。一股力量将柳晚照弹了出去,金洛水赶紧跳起来去接,将自己也震出了一口鲜血。

孟潇湘开口道:“你们真是调皮,还是安分点儿吧,我让你们走得舒服些。”

话音未落,突然一团红火冲她过去,她下意识抬起手准备把火球挥灭,却不料那火不但未熄,还粘在手上燃了起来。

红莲之红!

孟潇湘显然没有想到三人中还会有人使用仙神之火,赶紧在另一手掌心中再燃一团红莲之火,将它吞没。

要灭红莲之火,要么让它燃尽所燃之物,要么用另外的红莲之火烧掉它。

自从李无端之事后,末无端再不愿使用它,可今日,却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末无端看着孟潇湘,笃定道:“你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是仙!”

她是真正的,飞升而成的仙!

柳晚照与金洛水大惊,仙?怎么可能?

他们一直以来所学过的,听说过的仙人都是睿智的,慈悲的,心怀天下苍生的,可眼前这位,明明就是嗜血残忍更甚妖魔,怎么会是……仙?

难怪末无端刚才会说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让人舒服的感觉,那正是曾经无涯境中那些仙人,给她的感觉。

81.吃人者恒被吃

“没错,”孟潇湘道,“没想到小姑娘还有点儿见识,又让我刮目想看了呢。”

她抚着手上的烧伤痕迹,这可是连她也无法愈合的疤痕,怒火难熄,“像你这样天资卓越的修士我好久没见过了,我一向只吃美人儿的心,今日倒是可以为你破个例。”

末无端道:“你既然是仙,那我们今日左右是跑不出去了,不如死个明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孟潇湘道:“小姑娘这是在拖延时间呢?”

末无端双手一摊:“拖延?有什么好拖延的,就算再拖上一年半载,我们就能赢过你了?不过是人之将死,总得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死的。你堂堂一个仙子,这点儿心愿总该满足我们的吧?”

孟潇湘哼道:“倒是伶牙俐齿,那我,就给你们这点儿恩典吧。”

孟潇湘不仅已经飞升成仙,而且成仙已有近万年,资历老道。可这仙人做得越久,她越觉得没意思。

能见的都见过了,该做的都做过了,生活索然无味,与她曾经想像的大相径庭。偶尔到俗世游乐,那些低贱的每日不务正业的凡人,只知道求她赐予这个,消除那个。她辛辛苦苦成仙是为了自己,又不是为了让他们享福。

再往更高处走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更无聊更冷清,已经成了仙,自己不快活又有什么意义?

与仙界那些迂腐的家伙们呆在一起,实在高兴不起来,要说欢快乐活,多姿多彩,又有哪里比得上人间界。

凡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灵物,他们虚伪、弱小、寿数短暂,但他们比任何其他灵体都更懂得如何享乐。

那强大的仙人到了人间界,又该是如何的极乐呢?

从第一次,孟潇湘完全放纵自己去享受人世的奢靡开始,她就再也不想回什么仙界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谄媚阿谀的世人,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快活的。

后来,她又发现了更快活的,那些柔情蜜意的情人。他们总是知道怎样能让她更开心,那些如糖水一般甜丝丝的话语,像烈焰一样火辣辣的眼神,把她的身心都粘在蜜床上抚慰。

只是有一件不好。

这些情人,只要多在身边呆一阵,总会想方设法缠着她,乞求她赐予他们长久的寿命与青春,无尽的财富与权力。

实在是……麻烦透了!

后来,她发现了一个好办法。既然这些男人们都说已经把心交给她了,那她,就干干脆脆的收下来吧。

摘下第一颗心的时候,那鲜红欲滴,温暖柔嫩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舔了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味道,她真是喜欢极了!包括从那颗心脏里流出的血液,也美味无比!

在去过很多地方后,她终于决定留在滨州。这里,比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容易找到年轻的,俊俏的,懂得女子心思的男人。

她打算长久的呆下去,那她就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方便她寻欢作乐,又不引人怀疑的身份。

滨州城的首富翁老爷行将就木,可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太多东西都没享受到。短暂的生命像是在嘲讽他所拥有的财富,他愤怒,却无奈。

这时孟潇湘出现了,她承诺让他永久活下去,并且永远享有翁家的一切。

翁公子在那天死了,他的父亲穿上他的皮囊,继承了翁家的财产,成了新的翁公子。在以后,他还可以再成为他的孙子,曾孙子……他就是翁氏血脉的整个延续。

后来,翁公子迎娶了一位娇妻,带着六位侍妾……

“唉,那几个废物,虽然不经打,但陪我寻寻乐子,还是不错的。”

“陪了你那么久,刚才明明可以救她们,你却根本没打算出手,甚至……最后一个,应该是你杀的。”末无端道。

“这样的废物多得是,我干嘛要救她们,生死由命,各凭本事。”

说完,她又是一声嗤笑,“你自己都活不了了,哪来那么多闲情操心别人。”

柳晚照还要确定一件事,“闹得滨州满城风雨的厉鬼,就是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的?”

对柳晚照,孟潇湘的语气要柔和多了,“不错。总有些低贱的男人,死了不好好去投胎,非要在我这儿碍眼。我嫌他们样子难看,都教给那六个废物去处理,结果居然能让几个逃出去。几个鬼魂相互吞噬成了厉鬼,老到宅子外转悠,那六个家伙怕被我发现,偷偷把他们的尸体带到城外,想把那丑东西引出去,你说留着她们有什么用。”

“本来是件小事情,我懒得同她们计较,却不想能帮我把你们三个引来,也算无心插柳,办了件好事。”

说到这儿,孟晚照咯咯笑起来,就像是说起了一则笑话,忍俊不禁。

事情到这里就已经完全清楚了,末无端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转过身子,正对着柳晚照与金洛水,对孟潇湘道:“我和我师兄们再说句话吧。”

孟潇湘自恃不必怕这几个小东西搞什么阴谋诡计,只冷笑着看她。

末无端将二人拉拢过来,把头抵在他们中间,低声说道:“别怕。”

一声哨音突然响起。

孟潇湘直觉不对,伸手要去夺末无端口中的哨子,可为时已晚。

大地震荡,孟潇湘的手还没触到末无端,半边屋顶落下。突如其来的日光刺得三人睁不开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声怒吼,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没有了声音。

等三人从日光中慢慢适应过来,睁开眼,孟潇湘已经不知去向。

外界灌入的新鲜空气让三人的嗅觉重新恢复过来,才发现这里仍是臭不可闻,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从头顶的破洞处飞出,三人只觉得自己也像腐尸一般再也洗不干净。但现在他们更关心的是,孟潇湘去哪儿了?

末无端心中有数,大喊了一声“离”,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嚎叫。

末无端拽住两人就往嚎叫声处跑,柳晚照与金洛水一头雾水,这末无端又哪里找来了什么珍禽异兽?

末无端边跑边解释,“我前师尊给了我个哨子,一吹就能来帮忙。来的好像是他的坐骑。”

前师尊!那个仙人!

可两人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走出来,就又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后脊发凉。

一头庞然如小山的白虎,收拢背上的翅膀,正在咕咕吞咽着什么。它转过头来,舌头一卷,最后一片红色衣裳和一只挣扎的苍白的脚也彻底消失了。

吃人的,终被吃了。

82.回家吃饭

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打败了孟潇湘,并且……活吞了她,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转过头向着三人,吐出腥热的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迈脚朝三人走来。

柳晚照与金洛水不自觉地往后退,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末无端却迎上前去,一把抱住白虎的脖子,叫道“小嗷!”

白虎将身上压低,方便末无端抱它,又眯起眼睛把头脸在她身上蹭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一只超大号的撒娇小猫。

结束了重逢的拥抱,末无端又把白虎的大嘴掰开来,探头进去,似乎想从那个黑不隆咚的喉咙里发现点儿什么。

柳晚照、金洛水看末无端几乎把半个身子都趴进了巨兽的嘴里,腿都软了,就怕这巨兽吞个口水,把末无端也吞进去。

喉咙里太黑,她什么也没看到,有些遗憾的在白虎皮毛上擦了擦一身的口水,道:“小嗷,刚才是你把地下室的屋顶撞开的?你把那个……红色衣服的……女邪仙吃掉了?”

那只巨兽乖乖坐下,点点头。

“离让你来的?”

它又点点头。

“离怎么没来?”

白虎站起来,左跳右跳,两只前爪又一顿乱搓。

“他在做好吃的?让我回去吃饭吗?”

白虎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另两人愣在那边,且不说恐惧未退,那是真没看懂末无端从哪里看出它说让她回家吃饭的。

末无端转过头来,对两人说,“离让我回家吃饭,我正好带你们见见他,让他看看我交的朋友。”

不等两人拒绝,末无端摸出一块玉佩轻敲三声,三人一兽在原地倏然消失。

再睁眼,已在第七方云天。柳晚照与金洛水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

两人从脚下云层俯瞰,无边无际的滚滚云彩间,几座恢宏各异的宫殿由云径相互联接,高低错落,奇山异水环绕,闻所未闻的树木花草随处可见。

两人肯定,这里已不是人间。

末无端从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拽了两了就往殿内走。

金洛水忙道:“诶诶,我们这是要干嘛?”

“吃饭呀,离做了饭。”末无端想,来之前我不说清楚了,怎么还问?

“那个离是谁?”

哦,原来不明白的点在这里啊,似乎确实没有说清楚。

末无端道:“离,就是我以前的师尊,准确来说,是我以为的以前的师尊。”

这关系真是绕得慌。

“我一直叫他师尊,但他从来没收过我为徒,所以说是以为。他把我养大的,算是……”

算是什么关系呢,总不能说是……养父?

不行不行,末无端心里猛甩头,这关系还真是说不清楚。

“反正他一直让我叫他名字,你们也叫他名字吧。”

这两人可没她那么缺心眼儿。

刚差点儿被一个仙吃了,现在到一个仙家里吃饭。金洛水只想说世界真奇妙。

“那便称仙尊吧。”柳晚照道。

来都来了,断没有到了别人家门口不去拜会的道理,再说,他们也一直对末无端这个反反复复,一会儿赶她出门,百年不闻不问,一会儿又不知什么时候送了哨子,派白虎来救的前疑似师尊很好奇。

而且,末无端是什么时候又和这个仙人搅和在一起的。大嘴的末无端到是把这件事藏得紧。

“仙尊?”末无端一脸迷茫,“其他人都叫他神尊的。”

神……尊……

神尊!

“你是说,你的这位……是个神!”柳晚照咬了自己的舌头。

金洛水已经震惊到没有办法说话了。

神啊!难怪随便一个坐骑就能像猫吃老鼠一样生吞掉一个道行近万年的仙人!

“我没告诉过你们?”末无端一脸疑惑。

两人默默摇头。

末无端好好回忆了一下,她告诉了掌门,还有长老,还有……

她好像确实没说过。

她不是守口如瓶,是真忘记自己没说过了。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她并不怎么提起离,也自然更不会说到离的身份。

“我好像真的忘说了。”末无端无奈承认。

两人无话可说,真是什么都能忘啊。但末无端一下子从仙家弟子变成神家弟子,这个跨度,他们也一时难以消化。

推开殿门。要见神了,神在家里做了饭……两人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终于柳晚照反应过来,“我们就这样去见神尊?”

“那要怎么去见,还要带见面礼吗?”末无端在有些地方非常迟钝。

柳晚照抬起袖子闻了闻,示意末无端也闻闻自己的。末无端才发现,因为已经适应了的缘故,已经忘了三人身上的气味让他们活似三具行走的腐尸。

别说去见离了,她现在自己心里也嗝应。

好在无涯境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云顶峰半腰有一处温泉,正好去洗一洗。

在无涯境这样的神境中,人的灵力过于渺小,根本无法施展法术,御不了剑,走过去实在太麻烦。

末无端让白虎伏地,翻身跳上去,又叫两人一起。

这吃了仙人的白虎让二人心里发毛,但终究倔不过末无端,小心翼翼爬上去,也不知该用什么姿势坐,生怕惹恼了这巨兽。

到了半山腰,却是一个毫无阻隔的露天温泉,这一女两男,实在……

还没想完“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末无端已经穿着衣服“扑通”跳下去了,连人带衣服一起洗干净。

也罢,两人哭笑不得,也只好穿了衣服一起下去。

泉水热乎乎,并不烫人,刚刚好。柳晚照下水就觉得灵力涌动,全身舒坦,知道这温泉似乎有催生灵力,排除经络中杂垢之效。

泡一泡,又抵多年苦修。心中感慨,这小无端的天资背后,到底有多少天财地宝侍候。

洗净出来,不用烘烤,身上水珠自落,两人连连称奇。三人又乘了白虎,返回第七方云天去了。

一路上,末无端给他们指指点点,那座宫殿以前住着谁,哪池潭水里谁又曾养了些短命的灵鱼……还有那些,不知去往何方的伙伴。

经过道道院门,过了一个园子,香味扑面而来,末无端牵起两人袖子就跑,道:“好像烤了野味!”

进了食厅,一张方桌前,一位天神在桌子中间放下一个玉盘。头也不转,轻声道:“回来了。”

83.仙与神

柳晚照与金洛水都坐上桌子了,还是觉得完全没有真实感。

眼前的男子,身着一件宽松的淡青色长袍,袍上流云不停变化形状,有时像被狂风吹过,一下子散开。衣摆下方是素色勾勒的万里江山图,图上日升日落,四季更替。他竟像是把一方天地穿在了身上。

青丝及地,也不过多修饰,只是松松的拢起,在背后束了一个结,再随意不过。

金洛水看痴了,这手指,这脖颈,这样貌,要说天地间还找得出第二个,他打死也不信。传说灵力越强者,外貌会相应的越精致,就说他是造物灵主,估计金洛水这时都会相信。

但柳晚照看到的是其他东西。他的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澜,不含一缕感情,只有冷漠,世间万物毫不与之相干的冷漠。这眼神,比孟潇湘的还要让他感到可怕。

但他看着末无端时,完全又是另一番场景,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温情。

当局者迷,末无端从没觉得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咋咋呼呼舀了一碗鱼汤,就手拿了盘中一块烤肉,高高兴兴吃起来。

她刚才已经向源离介绍了柳晚照与金洛水二人,说是自己极为要好的朋友。源离也不多话,只叫二人随意。他也不吃,只坐旁边喝茶。

二人本来还有些拘谨,后来又转念,既然来了,主人做了饭不吃,实在也不礼貌,虽然人家显然并不是为他们俩做的。但是,他们也没有还要天神再三招呼的胆子。

吃吧,有什么不能吃的。

两人也扭扭捏捏吃起来。一入口,竟然美味得出奇,全然不像他们曾经吃过的东西。

想着末无端从小就是吃着这些东西长大的,金洛水简直嫉妒得要流泪了。

吃对末无端来说是头号大事,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要问问今天吃的是什么。

“烤得是鹿蜀,煮汤的是鰼鰼。”源离漫不经心道。

金洛水不知道是什么,柳晚照离被噎死只差最后一口气。传说中的祥瑞神兽,谁要有大气运遇到了,祖孙三代都得烧高香。到了这位天神手里……

他终于知道末无端什么都敢吃的勇气从哪里来的了。

吃好了,源离给三人倒了清茶解腻,柳、金二人诚惶诚恐接下。末无端才开始和他说正事。

“我们三个到滨州追查厉鬼之事,查到最后,是个女仙在作祟。我们的法术对她没有效果,所以只有找你来帮忙了。”

末无端又补充道:“她还想吃掉我们。”

“我知道。”源离说。

“不过一个小小散仙,也敢起这样的心思。”源离喝了一口茶道:“倒是便宜她了。”

柳晚照直觉,“这样的心思”指的不是她做恶多端,而是胆敢打末无端的主意。

后面的对话,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金洛水道:“我一直以为仙人都是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的呢,没想到还有这些的女仙。这样的也能修成仙?”

源离看了金洛水一眼。

金洛水吓得一哆嗦,后悔自己在天神面前插话放肆。

源离却没有在意,反而回答了他。

“修仙并不需要对凡人慈悲,灵力聚集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就飞升成仙了。凡人传诵仙人仁慈,以为仙人功德无量,不过是见到了仙人想让凡人见到的那一面。”

这话怎讲?三个小脑袋充满了疑问。师门传授,可不是这么说的。

“仙人一开始也是凡人,即使成了仙,也还遵循着人世间的规矩,以人间界的善恶是非为准绳。那些成了仙却做出人世间恶事者,皆会被其他守着规矩的仙人抹杀。所以,你们遇到的这个嗜血女仙,才会偷偷摸摸,给自己找个避人耳目的身份。”

又道:“因为这样的规矩约束,大肆杀人的仙人并不多。凡人连仙都难见到几个,更何况这样的异类仙人呢。再说了,见到的,也都死了。凡人既然修仙,要成仙,自然把仙人摆到崇高的位置,把心里所期盼的仙人形象投射上去。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就成了你们现在所听说的那些。”

如果连仙人都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那……与凡人更无渊源的神灵呢?

神是六界最尊贵、最强大的所在,柳晚照一直认为他们是天道的最高维系者,而天道,就该是善。

可他今日见了天神,却感觉的,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源离用他一贯的,平淡的声音说道:“天道无善恶。神,也并不在意人间界死活。万物起源于灵主,于神而言,善人是灵,恶人也是灵,妖魔鬼怪皆是灵,谁伤害了谁,杀死了谁,吞没了谁,并无区别,不值得关心。”

柳晚照知道了他眼里冷漠的原因。凡人经历世间百态,喜乐哀苦,可对于至高无上的天神来说,他们的一生,与蚁虫,与蜉蝣是一样的。

那神,对于凡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末无端最不喜欢这些长篇大论了,什么区别不区别的,她就是最大的区别。

“停停停!”她说,“你们说得我头疼,没那脑子想那么深沉。”

她凑源离眼前,问:“我,你关不关心?”

源离不掩饰,“自然,没有比你更让人操心的。”

“那我作为凡人,想杀凡人以为的恶,保护凡人以为的善,你帮不帮我?”

源离也发现这小家伙如今更会胡搅蛮缠了。

“你说了算吧。”

“这不就结了?”末无端摊手冲柳、金二人道,“这不就是个除恶扬善的模范天神吗?”

居然还可以这样强词夺理。这一神两人这时倒是达成了共识。

“除非作块石头,与天地万物都没牵扯,不然总有善恶嘛。”末无端最后总结道。

竟然还有一点儿道理。

不管是不是歪理,起码说明这么多年没白活,源离也算欣慰。

柳晚照还有一事不明,“神尊既然贵为天神,又这么爱护无端,那帮末无端成仙,还不容易吗?为什么还要放她自己出来受苦?”

源离沉默了一阵。

柳晚照以为自己问到了天神的忌讳之处,正在后悔,就听他回答道:“她要修的,不是仙,是她自己。”

84.不走心的道士

末无端要修的,是她的本心,所以谁也帮不了她。源离可以救她不死,可再不能做其他事。那些人生中的欢乐、悲伤、挫败,她必须自己亲身去感受。

这就是源离一直告诉末无端的随心而为。

更多的,天神不再说,他们也不敢问,末无端像是早就知晓,明明是自己的事,也不更关心多少。

吃饱喝足,稍作休息,三人也不多留,就此告辞。末无端踌躇了一下,还是一脸坦然,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去抱了抱源离才叩响玉佩离开。

三人回到翁家大宅,并不停留,直接回了醉意阁阁主府上。

三人消失了一天一夜,阁主正焦头烂额,见三人回来,大喜过望,又向三人说起今日发生的一件奇事。

翁家公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倒地死了,而且尸体迅速干瘪老化,最后竟像……竟像是死了好些年的翁老爷。

三人叹息,偷来的寿命,终究不会长久。

于是把孟潇湘之事向阁主讲述了一遍,只是,为了不造成凡人的恐慌,并没有把孟潇湘是仙之事说出,只说是修为高深的妖物。

消息很快传出去了。

翁老爷杀子续命,窝藏女妖。

嗜血女妖佯装贵妇,贪色食心。

横死伶人化身厉鬼,为祸百姓。

不管如何,如今女妖已除,厉鬼已散,滨州终于又可以恢复往昔的繁华安宁。

街头百姓奔走相告,普天同庆。只有翁家人尴尬不已。这翁公子,或者说是翁老爷的尸身怎么收拾?杀了自己儿子,以后还想杀孙子,只要翁家没绝种,就打算一直杀下去?这样的家主,还要不要入祖坟,立牌位?更何况,他窝藏妖怪,害了滨州多少人,这城里的老百姓都看着呢。

到底死人的体面没有活人的颜面重要。翁老爷的一把枯骨被一床破席一裹,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传说有些不解恨的百姓,还去鞭了尸,冲他尸体上撒了尿。翁家就当作没听说,把他从家谱上划了,任人作践。

等百姓们敲锣打鼓到了阁主府上要感谢上仙恩德,三人早已经走远了。

一条羊肠小道上,末无端翻来覆去看手上的银剑。这哪里叫修复,这简直是重造了一遍!

式样仍旧是华贵,但少了土气和毫无章法的宝石堆叠。

纹样换作了凤穿牡丹,只几颗金刚石镶嵌,一粒红宝石点晴。其余的宝石也一颗未少,集中在剑首与剑格处,绘了一副七彩霞光映日图。

不得不感慨醉意阁阁主用心良苦,为了自家招牌也是挖空了心思。

大事已了,三人心里轻松。城外正是山清水秀,百花争鸣之时,他们也不赶着回去,一路游玩打闹。

“我还是有一件事没想明白。”金洛水道。

“什么?”柳晚照问。

“那些厉鬼为什么会去杀自己家里人?”

末无端也觉得奇怪。

“本来是打算去见见家人的吧。可七只厉鬼化作一团,难以保持清醒。回了家,却失了智。手上染了自家人的血,就更难回头了。”柳晚照叹息,还是有些不忍。

突然,一个人叫住他们,“三位公子小姐!这边儿看!”

三人停下脚,路边蹲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一副道士打扮。

“什么事儿?”末无端问。

那道士围着三人转了一圈,嘴里“唉哟哟”个不停。最后一脸沉重对柳晚照道:“这位公子生得光采照人,眉心却有一道黑气,脸上两道红光,这是犯了破相劫啊!”

又转过来对末无端道:“这位姑娘更是不得了,头上乌云盖顶,三日之内,要有血光之灾!”

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不走心的骗子了,就算不要脸讨生活,咱们好歹换个新花样啊。

金洛水翻了个白眼,讥讽道:“这你就别担心了,她一直让别人犯血光之灾。”

听了这话,那道士缩了缩脑袋,但还是不死心,冲着金洛水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你家公子遭了难,你担待得起吗,小心跟着一起遭殃!”

你家公子?

三人一低头,才发现……

调查孟潇洒之时,柳晚照一身华服打扮,末无端与金洛水扮作了下人。三人行色匆匆,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叫这人看见了,不就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带了丫鬟小厮来踏青嘛。

三人也懒得和他多话,对他摆摆手,打算就这么离开。

那老道却不折不挠得很,跟着三人一边跑着小碎步,一边说:“你们别不相信呀,事情真发生了,那可就晚了。老道也是看着相逢即是缘,才好心提醒三位的。”

三人越走越快,道士也越跟越快,直跑得他喘粗气,“等……等等我呀!相逢即……即是缘。”

三人真是哭笑不得。骗术虽然不高,但毅力还是很强的。

柳晚照刚准备要表明身份,义正言辞劝导道士改过自新,从头做人,金洛水把他拦住了,笑问:“那你说,我家公子和这位姑娘这么倒霉,要怎么化解?”

这是准备逗着人家玩儿呢?末无端也一脸兴致。

柳晚照摇摇头,这两家伙,都活了百岁了,还像两个小屁孩儿一样。

那道士一看有转机,到底不负自己差点儿追断气,从怀里开始摸些瓶瓶罐罐,几张黄纸。

“我这里有仙丹,还有灵符,把灵符火烧,纸灰兑水里,和着两粒仙丹,一口下去,有病治病,没病消灾……只要二两银子……”

这道士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新花样,不好玩儿。

末无端斜看一眼金洛水,调侃道:“要不你试试,也许能拉拉肚子清清肠胃。”

那道士却不干了,“小姑娘乱说什么呢,我丹阳派的仙丹灵符能有假吗?别人求我我都不给的,真是的,不识货!”

三人唰地转过头去看那道士,什么玩意儿?丹阳派!

那道士见三人一脸震惊,突然有了几分洋洋得意,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们没见识,丹阳派,听说过吗?仙门第二大派。其实吧,我跟你们讲,咱们老早就是第一了。只是咱们低调,修行的人嘛,不争这些虚的。这仙丹灵符也只收了你们一个本钱,相逢即是缘嘛……”

“你真是丹阳派的?”末无端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假包换!”道士抖了抖自己那身粗布衣裳,露出下摆一轮不太圆的太阳。“我可是丹阳派风来长老的入室弟子,看相算卜,练丹画符,驱妖捉鬼,无所不灵……”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脚,四脚朝天倒在旁边水稻田里,两条鼻血挂下来。

这才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么个师弟!”金洛水恶狠狠瞪着他道。

85.怪病

骗鬼骗进了城隍庙,那道士怎么也没想到能遇上“师兄”,一个劲儿的向三人求饶。

“我上有八十祖母,下有七岁小儿,求爷爷奶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谁你爷爷奶奶?”金洛水又要伸脚,被柳晚照拦住。遇到这种骗子,训斥即可,打人已是不该。虽说骗到正主头上,但都教训过了,又何必再跟他们一般见识。

道士看出柳晚照是个心善的,马上又给柳晚照磕头,说:“上仙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干起了这桩缺德买卖。我家老祖母得了怪病,怎么都吃不饱,大夫请遍了也治不好,家里存的粮食银子都折腾光了。我一个庄稼人,又没其他手艺,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骗到上仙跟前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金洛水弯下腰,“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假道士指天发誓,“我哪里敢骗上仙,要天打雷劈的!”

怎么也吃不饱?真有这样的怪病?末无端若有所思,去看柳晚照道:“要不去看看,也许不是病呢?”

柳晚照知道她怀疑什么,那老太太也许是撞上了饿鬼。点点头,对那假道士道:“带我们去看看吧,也许能有办法。”

那假道士一听,这上仙不但没有怪罪他,还打算去家里治病,赶紧又给三人磕头,被金洛水一把拉起来。

金洛水冲他眨眨眼睛,幽幽道:“你要是胆敢再撒谎,就死定了!”

“不敢不敢,借我十颗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上仙啊!”假道士唯唯诺诺,生怕再挨踹。

路上,假道士把自己一家老小交待了个干净。

他姓郑,叫郑阿贵,三十七岁了,有个大两岁的哥哥郑阿富。兄弟俩自小父母双亡,是奶奶养大的。

郑阿贵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日过越过越好,前年,一直身体硬朗的奶奶却突然病了,还是个怪病。

怎么也吃不饱。只觉得饿,饿得挠心挠肺,饿得神志全无,看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一开始,郑阿富还管,送粮送钱,可日子久了,大夫请过,道士请过,病却始终不见好。

奶奶活成了个无底洞,终于,郑阿富放弃了,他也还有一家子要养活。他让弟弟把奶奶背到山里去扔掉,郑阿贵去了,扔了,回去的路上,想起奶奶小时候背着自己唱歌,哄自己睡觉,又倒回去,把奶奶背回家。

郑阿富彻底不管了,郑阿贵只能自己撑着,但一个庄稼人,又能怎么撑?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家里光溜溜的剩下四个人。

若他说的是真的,倒也算是个重情义的人,金洛水暂且按下要好好教训他的心思,跟他去一探究竟。

村子很小,名字很怪,叫龙尾村。

传说一百多年前,有神龙到这里降雨解旱,为了感恩,这里的镇子改名神龙镇。村子也纷纷改名,什么龙头村、龙爪村、龙角村、龙鳞村……郑阿贵的村子改晚了,就余下个龙尾。

到了郑阿贵家里,确实家徒四壁,一个农妇搂着六七岁的儿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妪坐在门槛上,腰间一条绳子将她拴在门柱上。

郑阿贵解释,只能拴起来,不然她会满村子的找东西吃,之前经常有人家里丢了粮食找上门来。

村里人见郑阿贵带了三个人来看老太太,以为他又是哪里打听的偏方大夫,后来听说来得是仙门弟子,都七嘴八舌起来。

老太太是个苦命人,但利索、干净,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还是鼓着一包子劲儿把两个孙子拉扯大,眼见终于享福了,却不知是得了病还是撞了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认人了,也不知道收拾自己了,活像个疯婆子乞丐。

三人把老太太带进屋里,让她坐在床上。可她一坐下,就开始扯棉絮吃。柳晚照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老太太软软躺下,没了声响。

郑阿贵吓了一跳,柳晚照示意没事,只是暂时让她睡过去,才好探查她是什么问题。

三人细细查看,老太太干瘦,肚皮也没有隆起,倒不像是饿鬼作祟的模样。

柳晚照凭空符咒一画,贴在老太太脸上,符咒散去,没有留下痕迹,确实不是被饿鬼附身。

那是什么原因会让人一直不停的吃东西?难道真的是生病?

末无端将灵力汇于手指,从老太太额头慢慢往下划,口、舌、喉咙、食道、胃,都没有问题……

等等!胃!

在老太太胃的底部,有一丝奇怪的波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末无端集中精神,加重了指上灵力。确认了几次,认定,在这个老太太胃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空间黑洞。她的胃里没有其他东西,甚至连刚吃下去的棉絮都没有,应该是掉到洞里去了。

那个洞到底通往哪里,恐怕就是解答老太太怪病的关键。可到底什么东西,会大费周章在一个老太婆胃里造出空间洞口,偷棉絮?

胆大妄为,说的就是末无端。也不管黑洞通向何方,何人所为,只管凝了神识往里探。

一路漆黑,仿佛一条黑色隧道,向前,再向前,就当末无端以为这真是个无底洞时,渐渐有了一丝丝的光线,昏暗的洞穴里,出现了两条细长的尾巴,还有一个声音抱怨道:“这棵破银杏,又不是冬天,要死了吗,叶子掉得洞口都遮住了!”

末无端猛地睁开眼,问郑阿贵,“你们村里哪里有银杏树?最近落叶厉害的!”

这位上仙闭了眼睛一直没动静,睁了眼就问这莫名其妙的话,郑阿贵还呆了一瞬,呆完了才想起回答,“有,村子后面山上,有棵大银杏树,至少活了几百年了。一直枝繁叶茂,可前几天突然叶子全黄了,落了一地,大家都说是老死了。”

末无端向柳晚照、金洛水二人道:“走,去看看!”

二人知道她定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多问,立刻出发,郑阿贵为他们带路。

到了山腰,果然一棵黄灿灿,需要二人围抱的银杏树出现在几人面前,扫开树叶,树的根部,是一个拳头大的黑洞。

“就是这里了,”末无端道:“捣蛋的家伙,让我来看看是谁。”

86.我也值一百两

紫鞭化为紫色长蛇,顺着洞口钻进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咚咚咚”的打斗声音,然后几声尖细的谩骂和“吱吱吱”的叫声。

紫蛇出来了,从嘴里吐出已经吓懵的一黑一白两只老鼠。

末无端捻着尾巴把它们提起来,对其他三人道:“喏,如何我没猜错,就这两小家伙搞的事儿。”

老鼠?郑阿贵的眼睛都要看直了,要不是刚才亲眼看到末无端变化出的紫蛇,简直要怀疑她和他一样,都是骗子。

但他的怀疑很快被打破了,因为那两只老鼠终于回过神来,黑色的那只开始疯狂的大喊“救命”。

末无端提着他俩甩几圈,抡了几个整圆,黑色那只才消停下来。

它哭丧着说:“别别,别再甩了,我要吐了。”

末无端也不和它多话,开门见山,“郑家老太太肚子里的洞,是你们打的?”

“什么?老太太肚子里的洞?我没事儿去老太太肚子里打什么洞?”

另一只白色的老鼠弹着脚叫起来,“吃,吃,吃……”

“吃什么吃,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黑老鼠恨不得给那白老鼠两脚。

白老鼠还是不停叫“吃吃吃”。

黑老鼠突然明白了过来它的“吃吃吃”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去人家粮仓里结个通道,你结哪儿去了?”

白老鼠看着它,坚定的点点头,“吃”!

“我就说你都储藏了些什么鬼东西!你的脑子呢!你的脑子能不能再小一点儿!”黑色老鼠歇斯底里了。

原来黑白两只老鼠是姐妹。它们本来是一窝八个姐妹,住在这棵银杏树下。银杏树修成了妖,它们沾了妖气,也开了智,成了老鼠精。

后来银杏树跟着一个什么仙人走了,它们中有六个也跟着投奔去了。但最小的白色老鼠一直脑子有问题,树妖不愿意要,黑老鼠不放心让它一只鼠呆在这里,也就没跟去。

这白老鼠说也奇怪,虽然蠢得伤心,但总能无师自通,悟出些稀奇古怪的小法术。

一年多以前,黑老鼠听说自己那些姐妹们就在滨州城里,准备还是去看看能不能沾点儿仙人的福气。

可它又担心自己一走,白鼠非饿死不可。正好,这时候白鼠不知道怎么又参透了一门空间相接之法,能在两个空间之中打开一条隧道。黑鼠便想,让它给谁家粮仓与鼠洞之间开个隧道,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偷点儿粮食。

这村里,谁家粮食最多?黑鼠想起了以前银杏树妖讲过的一个故事。一百多年前,这村里有家姓末的,得了一个神奇的米袋,袋中的米源源不绝,怎么也舀不完。当时正是闹灾荒的时候,末家人不仅自己吃饱了饭,还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按这个故事来说,这末家就是全村粮食最多的人家了,只是这末家如今只剩下一个老太太了。

反正老太太在哪,哪的粮食就最多,黑鼠想得也简单,便吩咐白鼠去老太太家里开空间隧道。也不知道是白鼠实在太傻,还是法术出了问题,反正那条隧道就开人家老太太胃上去了。

就是这么个啼笑皆非的原因。

老太太因为受了白鼠灵力的影响,也像白鼠一样痴愚起来,但幸好郑阿贵的孝道和少许白鼠灵力的供给,老太太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隧道不知怎么打开的,末无端他们也不敢贸然去化解,只能让白鼠自己去关上黑洞。

放下两只老鼠,末无端道愿意给它们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这一点,白鼠到是听懂了,小爪子又蹦哒了几下,把法术解了。

这边事了,柳晚照又问起了另外的事。

“你和滨州城的那些老鼠精是一起的?”

黑老鼠一脸不爽快,“哪能呀,虽然是一个妈生的,但人家已经修出人样了,压根儿瞧不上我,还没进门就被赶走了。我这一年东奔西跑,到处在找能不能让我和小白修成人样的法子,这不才回来吗?”

金洛水拿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你就庆幸它们把你赶走了吧,不然今日定斩不饶。”

黑老鼠打了一个哆嗦,“偷点儿粮食,不至于吧?”

柳晚照叹息道:“你们只偷了点儿粮食,它们却已经跟着去吃人了。前几日,已经和那树妖一起,被正法了。”

黑鼠一个激灵,呆在那里,像是也傻了,半响,才默默把白鼠揽住,低着头说:“看吧,到底谁才是蠢货啊?”

柳晚照道:“念你们是无心之过,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今日便放过你们。只是需谨记要修善道,不要走歪路。你们险些害了末老太太,往后还得还了这份债,方不影响修行。”

黑鼠给三人磕头,表示愿意为郑阿贵家看家护院,保他们一生平安。

三人点头,黑鼠便携了白鼠一阵青烟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末无端问郑阿贵,那个舀不完粮食的米口袋是怎么回事儿。郑阿贵刚才见了三人的本事,敬佩得不得了,听末无端问一句,恨不得把自己家谱翻出来说一遍,可那口袋的事情,传下来的也就寥寥几句。

那是他曾曾祖母时的事情了,传说是灾荒的时候,从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相貌的男子那里得到的。那口袋里的米最初怎么也倒不完,可后来地里的粮食收成了,口袋里的米就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就是这么传的。

回了郑阿贵的家,老太太还睡着。柳晚照为老太太把了把脉,除了精气受损,并无大碍,从身上摸出一颗养身强体的丹药用水给她喂下,又吩咐郑阿贵去给老太太熬点儿清粥。

郑阿贵听说奶奶没事儿了,乐得直给几人作揖,又忙去邻居家借米。

郑阿贵出去的时候,老太太醒了,末无端正在给她掖被子。她看着末无端,突然叫了声“奶奶”。

末无端看她醒了,笑着说,“老太太您认错了呢”,回过头去唤郑阿贵媳妇,说老太太醒过来了。

媳妇赶紧过来,抓着老太太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老太太眼神清明,对她道:“翠儿,你怎么了?”

那媳妇儿的眼泪,唰就流下来了。

老太太清醒过来,才发现刚才自己恍惚了,好像叫错了人,问孙媳妇家里几人是谁。媳妇抹着眼泪道:“是奶奶您的恩人,我们家的大恩人。”

说完,就给三人跪下要磕头,被末无端三人一把拉起来。

不一会儿,郑阿贵回来了,又见着慈祥的奶奶,泪珠子也在眼眶里打转。

村里人听说末老太太好了,都提了米面鸡鸭来道贺。郑阿富跪在门口一个劲儿的磕头,哭着向奶奶认错。

末无端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口袋放在郑阿贵家桌子上,就与另外二人偷偷离开了。

走出了好远,她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两人看她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她看着柳晚照笑道:“我在想,我也是值一百两银子的人了。”

柳晚照:“……”

这梗,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87.不做男子了

最近一偷闲,末无端就往无涯境跑,却不是随时都能找到源离。刚开始她还会老老实实等,后来发现有时好几天他都不会回来。本以为他在外面干什么大事,后来一问,才知道他也不过是到处闲逛去了。再次到无涯境,末无端就一边走,一边吹哨子。

末无端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蹭饭?还是怀旧?或者单纯的就想耗在谁身边。

自从把无涯境的仙灵都遣散了,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为了给末无端煮碗梅花羹,还得天神自己去采雪水。

末无端继续窝在书房里重温那些没营养的市井小说。过得太久了,好多书都像从没看过一样。只一点让她能肯定这些都是她的收藏,这么多年了,她喜欢的故事风格一点儿都没变……

正看得入神,一缕发丝搭在她的肩膀上,源离从身后弯下腰来看她在看什么。离得很近,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末无端转过头去看他,鼻尖从他侧脸上划过。

“啊”,末无端跳起来,把上古天神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源离莫名其妙。

末无端靠着墙,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大,结结巴巴辩解道:“你不知道,男……男女授受不亲吗?”

整日恨不得贴在人家身上的是谁?没事就拉拉扯扯要抱抱的是谁?竟然会说出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源离也是一时无话,但也不反驳她,只道:“我没想到,原来端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既然如此,那以后便不做男子了吧。”

末无端迷茫,什么叫“不做男子了”,但马上,她就得到了答案。

只一眨眼,面前的天神就换了个模样。清艳动人,前凸后翘,领口微微撑开,露出了一小片雪白……

纵然末无端是个女子,鼻血也要喷出来了。这些个天神,真是不管当男子还是女子都是倾城倾国的绝色。

但是,这不是重点好吗!这样随随便便转性真的好吗!

“你干嘛要变成女的!”末无端都要抓墙了。

“不是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嘛,想与端儿亲近,自然成为女子方便。”源离连声音都变得清婉起来。

末无端都要哭了,“别,你不用为我牺牲这么大的!”

“牺牲?我没牺牲什么。”源离眨着媚眼有些疑惑。

“你堂堂一个美男子,做什么女人!”末无端真要哭出来了。

“你说这个?”源离笑起来,“其实神,本来就没有男女之分,成男成女,一念之间,本就不重要。”

没有男女之分!末无端生生挨了一道睛天霹雳!

她一直知道源离身上秘密多,可再也没有比这冲击力更大的秘密了!

她呆滞地盯了眼前这位神女好久。

源离有心逗她,起身过来把她揽个满怀,轻声道:“好啦好啦,过几日你便习惯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末无端要被那两团软绵绵抵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把推开源离,跳着脚大吼起来,“你变回去!变回去!”

源离无奈,“那授受不亲呢?”

“我错了,是我的错,你又不是人,哪来什么授受不亲的规矩!快变回去!”

“好吧好吧”,源离好像是对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无可奈何,抬抬手,又成了往日的模样。

末无端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终于能把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吞回去。她给源离下了死命令,“以后不准再这样吓我!”

源离哭笑不得,“一张皮囊而已,你在在意什么?”

“不准!”

“好好好,走吧,吃饭了。”

……

吃完饭,末无端都还没从那一场惊吓里彻底走出来。

“神,真的不分男女?”

“嗯。”

“为什么?”

源离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万物分阴阳雌雄,追根溯源是寿命有限,需要繁衍后代来延续传承种族。神灵几近永生,就算消散于天地,也不入轮回,自有循环往复,不必繁衍,又哪里来的男女?”

末无端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惊的嘴也合不上。“那源现,源吾,也都没有性别?”

“没有。”源离很淡然。

“那你们干嘛要变个男子样!”想想女装的源现和源吾,末无端就要抓狂。

更何况,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自己又怎么会……想那么多呢!这些该死的天神,就是这么戏弄凡人的吗?

“什么样都有过,本来,也没固定的模样。”

“但是”,源离浅笑,“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永远为你维持现在的样子。”

末无端的心“突突”了两下,脸上刹时发烫。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也不知心里哪里涌出来的一丁点儿希望,一瞬间,就打算原谅他了。

她有些忐忑,但又强迫自己必须问清楚。趴在桌子上,把脸侧放在臂弯里,不去看他。低低问:“如果神没有性别,那他们,还会爱上谁吗?”

源离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看了看末无端,将她面前的茶水斟满,道:“神,本来是没有感情的。”

末无端的心沉到了极寒深渊。

“但后来受了其他灵物的影响,慢慢生出感情,也会爱、会恨。”

末无端真是恨透了源离一句话分两半说的毛病!

源离的眼睛突然黯得很,用轻得她刚刚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要去期盼一个神的爱。”

“为什么?”末无端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永远都不会看到你。”

“那他看到了呢?”

“更可怕。”

末无端直起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

源离摆弄着手上的茶杯,继续道:“神的爱,越深沉,越可怕。”

“为什么?”末无端不明白。

“神的爱,意味着无法摆脱的永恒。”

“可人人追求的爱,不就是永恒的吗?”

源离的手顿了一下,“你所以为的永恒与神的永恒,不一样。”

不是神,就无法明白吗?

源离突然宛然一笑,伸手又撸了一把末无端的脑袋,“都在说些什么呢,扯得也太远了。端儿现在的问题也太多了吧。”

末无端还在神游“永恒”两个字呢,冷不丁被他拉回了现实。

“反正,”末无端凶巴巴道:“你再也不准做女子了!”

“嗯,再也不做了。”

……

这孩子,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

虽然得了源离的承诺,但末无端还是连着几晚被妩媚的源离吓醒,这些天神还真是一点儿不考虑凡人的承受能力!

88.熟悉的陌生人

虽然已经一个月没有去见源离了,末无端还是又从酥胸柳腰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更可怕的是,在梦里,她终于放弃的抵抗,把那个娇艳的女子搂进怀里。

末无端觉得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得换个脑子才能治好那种。

坐起身来,窗户透过一缕温柔的晨曦,才刚刚天亮。屋里有丝淡淡的清甜香,还有股熟悉的味道。

末无端起身去看屋里的桌子,果然,端端正正摆着几碟糕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雪莲羹汤。

她没去见他,他就来见她了。

她的喉咙有点儿干,在桌前坐了半响,羹汤都凉了,才拿起汤匙默默吃起来。

吃了没几勺,金洛水推门进来了。见有吃的,坐下伸手就拿了一块杏仁糕。咬了一口,赞叹道:“你这是去哪里开的小灶,清鸣院厨房里从没这种手艺!”

末无端只抬了抬眼皮,“无涯境的小灶,源离做的。”

“咚”,杏仁糕掉到了地上,金洛水顾不得快要噎死,赶紧捡起来去拍沾上的灰尘。末无端倒了一杯隔夜的冷茶给他,才算把嗓子眼儿里的糕点咽下去。

“罪过罪过!”金洛水一边拍一边说,拍完了就像拿着块稀世珍宝般小口小口的品尝,深怕亵渎了天神的大作。

末无端看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少这副德行,看得我膈应,这儿多的是,都拿去!”

话音才落,金洛水就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也不管末无端还吃不吃,一点儿不客气,把糕点全部打包好,要拿回去享用。

都要出门了,金洛水才想起是来干嘛的。

“南宫望给柳晚照寄了信,约我们去香萍镇一聚。香萍镇,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呢,在那里,末无端与大黑重逢。

不知道下一次重逢,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洛水的话音才落,柳晚照就过来了。虽然开着门,但还是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门,看见金洛水也在,便说:“正好你也在,有件事要给你们两人说。阿望来了信……”

“约香萍镇一聚。”末无端接话道。

“阿望也给你们写了信?”

末无端瞟了金洛水一眼,“看样子有人偷拆了你的信。”

面对柳晚照的死亡凝视,金洛水讪笑道:“怎么能叫偷拆呢,那叫关心,关心懂吗?”

……

金洛水足足用了四块糕点才贿赂了柳晚照不和他计较。去向各自师父告了假,三人便启程往香萍镇去了。到了香萍镇,三人几乎要认不出这里了,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再也不是那个渔家小镇。镇上商铺林立,人声鼎沸。

印象中,香萍湖边荒草从生,隔了百来丈才有些零星的渔民居住的低矮草房。

可现在,冷清的场景不再,环着湖边,绵延了好远,都是大型的酒楼与客栈,全都雕龙画凤,装饰得金碧辉煌,且家家生意爆满,人来人往。

湖上也热闹,只是没有渔船,全是游船画舫。远远能听到几段曲调,是一些富贵的老爷公子哥儿们,带了歌妓舞娘,在船上寻欢作乐。

最高、最豪华的那栋木楼叫作瑞龙酒楼,便是南宫望约三人见面之处。

小二将三人引上了瑞龙酒楼最高层。上面除了南宫望,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与南宫望相谈甚欢。

见末无端他们来了,三人站起身来迎接,那两人一一与他们拱手行礼,竟然是认识他们三个的。

末无端三人本以为是南宫望介绍过,南宫望却笑道:“是老熟人。”

老熟人,三人盯着那两位的脸仔细去看,没见过呀……但好像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个穿淡灰色缎袍的从见了三人就没说过一句话,只冲三人点头微笑。另一个穿绛紫锦衣的笑道:“见三位故人安好,我二人心中甚是开怀呢。”

末无端对各种生灵的气息比常人更敏锐些,已经有了一点儿猜想,可柳晚照与金洛水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人又笑,说:“我姓谢,叫谢香。”

指了指旁边那位,说:“他叫夏平。”

末无端可以肯定是她想到的那两位了。

金洛水道:“这……这名字真没听过,你们确定没记错人?”

不用他们回答,末无端就说话了。

“真认识,我还差点儿吃了他们俩。”

南宫望与那两人都笑起来。

柳晚照恍然大悟。

金洛水还是完全没听懂。

只有面对金洛水时,末无端才会生出一股由机智而来的自信。

“谢香、夏平,香萍湖里的蟹与虾。”

“什么!”金洛水简直要惊掉了下巴,这就是当时养水缸里那两位?

真是水产不可貌相啊,险些被清蒸红烧的两位,如今化成了人,居然都长得还不错。

谢香道:“受四位仙人点化,我们俩一直潜心修炼,陆续都在约三十年后化出了人身。本来在湖边搭了个草棚居住,却没想到后来这里起了变故,便离开四处云游去了。近日回来,恰好与南宫仙人相遇,南宫仙人一时兴起,便请了三位一起叙旧。”

这样的小精怪化人身并非易事,他两位都能化形,也算是天道眷顾。几人把酒言欢,十分畅快。关于这香萍湖的变故,谢香也一一讲给几人听了。

大概四十年前,一位渔民打渔时,网子带上来一枚黑色鳞片。那鳞片纹理处还隐隐闪着绿光。

正巧镇上有一个修仙的路过,渔民拿着去问,被认出来是一枚龙鳞。后来龙鳞被一位富商以天价买走,香萍湖有龙的消息也一同传开了。

柳晚照想起来,似乎几十年前是听过传闻,说哪个湖里有龙,但其他院派了弟子去查,最后回来说并不属实,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原来当时所说的就是香萍湖。

那枚龙鳞,自然是流霜受伤时脱落在湖底的。

当时来过好些仙家门派,最后都说湖里已经没有龙了。但既然湖里找到了龙鳞,即使它现在不在这儿,也肯定来过。湖里有一枚龙鳞,那会不会还有第二枚,第三枚呢。

各地的商贾嗅到了发财的味道,蜂拥而来,雇佣渔民下湖打捞。果然,后来又捞起三枚,再之后,龙鳞没再打捞上来,却捞起了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甚至一度有传言,那是一颗龙珠。

反正不管怎用,香萍湖就像是被一把篦子反复梳理了好几遍,把小鱼和虾米都捞光了才算完。

谢香说起,到现在都还有些不忍,“湖中本来还有一些刚开了灵识的小精怪,全在那段时间被捕捞一空,也不知进了谁的口腹。”

湖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香萍湖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那些精明的商人们不再下水,而是在湖边建起了酒楼客栈,招待那些猎奇的富人们游玩。

香萍湖死了,香萍镇活得生机盎然。

89.不止是好兄弟

“当年那片黑鳞果然是神龙的呢。”谢香笑道。

当时带着流霜出水时,螃蟹来问,末无端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如今天下皆知水下有过黑龙,就算是水产脑子也知道肯定就是那一回。

柳晚照道:“确实如此,只是那时事情有些棘手,没有如实告之,还请二位见谅。”

谢香忙道:“仙人客气了,我并无责备之意,不过是又惊叹又好奇罢了,四位仙人竟然与神龙相识,还能神鬼不察将神龙带走,我们这些小精怪实在无法想象。”

原来南宫望还没有告诉他们流霜之事,说是末无端的私事,还是末无端来了再说。

“神龙当时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谢香又问。

末无端望着窗外的香萍湖,“它已经不在了。”

“啊?这是为何?”谢香大惊,身边的夏平也是愕然。

“是……伤得太重?”

末无端摇摇头,“后来为了救我。”

末无端的脸色不大好,她到现在,夜半梦回之时仍然会想起大黑为了保护她被活活烧成灰烬。源离说将龙珠交给他,大黑也许会回来,但这“也许”二字,有多大的概率,又要等待多久?

夏平在桌下掐了谢香大腿一把,谢香也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啊哈哈”的尬笑着转移话题。

“对了对了,我前几年置新宅时在花园里埋了几坛桃花酿,今日见了大家高兴,也是时候取出来让大家尝尝了。”

“走走走,”谢香拉着夏平起身,撺掇几人,“去尝尝阿夏的手艺,那可不是外面这些酒家能比的。”

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四人便起身跟着他两个走。

宅子不在香萍镇,但也隔得不远,御剑的话,一盏茶时间便到了。

一个小城,一条小巷,一处小院。

院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不是屋舍,而是一个水池。池水清洌,水草丰美。看样子谢香与夏平虽然有了人样,还是喜欢下水。

水池旁栽种了十几株桃树,花期已过,结了满树青硬的果子。谢香拿起花锄,在一株桃树下,挖出三只大坛。

夏平挎着菜篮子出去买菜,让谢香先招呼几人。

夏平出了门,见谢香拿个小网在池边捞什么东西,金洛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冷不丁问谢香道:“你们该不会,还在吃水虫吧?”

“有时会……”谢香有些心虚。

四人恶狠狠瞪着他。

“不会不会,今天桌上保证不会出现那些!”谢香连忙扔了手上的网子。

果然,差点儿就要吃全虫宴。

谢香开始带着几人参观他的宅子。

这间是客厅,这间是书房,这间是饭厅,这间是卧房,那边是厨房,水池边上还有一个凉亭。

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整洁大方,一看就不像是谢香打理得出来的。

谢香挠挠头,“嘿嘿嘿,我不擅长这些,都阿夏搞的。”

当其他三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时,南宫望却另辟蹊径发现了另外一个重点。

再稳重的南宫望,那也是南宫望。

他掰着手指,“我没数错的话,你和夏平,是两个人。但是卧房,好像只有一间。”

南宫望的脸上全是戏谑,其他三人都转过来一张恍然大悟的脸。谢香的脸就像螃蟹上了蒸笼。

“啊哈哈,就是呀,两个大男人,怕什么……哈哈,多打扫一间,阿夏多累啊……”

谢香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的这些,自己都不信,骗鬼吗?只能“阿哈哈”的干笑。

他越笑,对面四人越是陪笑得诡异。

这螃蟹吧,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好玩儿,末无端心想。

过了会儿,夏平回来了,金洛水跟到厨房去把篮子里看了个遍,确认食材正常,才放下心。

他从厨房出来,迎面碰上谢香,谢香眼神躲闪,把金洛水都要笑死。

谢香进去,帮夏平择菜洗菜,一边做事,一边红着脸说叫四人发现了。夏平微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薄薄的嘴唇蹭了蹭他的耳轮。他从来没想过要掩饰些什么。

谢香也不擦干手上的水,拦腰把夏平抱住,就去啃夏平的嘴。啃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咳咳”两声。

谢香浑身一震,才想起家里还有其他人,被吓得跳出老远。

转过头,才看见末无端从门外伸出一颗脑袋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俩,道:“哪里有热水?我泡几杯茶。”

谢香才想起,自己一直窘得不行,居然忘记给客人上茶了。可现在这样,让他出去倒茶,他觉得要被末无端炙热的眼神穿个透心。

他贴在墙角上,假装末无端看不到他。夏平捂着嘴笑,取了一罐茶叶,拿出一套茶具,泡好四杯香茶,要用托盘给他们送过去。

末无端去接过他手中的茶盘,道:“我拿过去就行,你们……好好做饭……”

夏平也不推脱,笑着就递给她了,自在得很,完全不像谢香那副被捉奸在床的模样。

末无端也冲他一笑,端着茶盘走了。心中很是佩服夏平的洒脱,庆幸当年还好下手不够快,要真把他红烧了,那得是多大的罪过。自言自语感慨道:“这成了精的东西,会不会说话,也不能再吃了。”

晚饭,夏平的一桌好菜让四人赞不绝口,谢香一脸得意,仿佛是他做出来的。推杯换盏间,竟然把三个大坛喝个精光。尤其是末无端与谢香,两个酒量最差的逮着对方灌,最后,都喝得鬼哭狼嚎。

末无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头天晚上她只还隐隐约约记得与谢香拼酒,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她看了看四周,应该是睡在了哪个客栈里。下床洗了把脸,就往楼下走。柳晚照三人已经在楼下吃午饭了,看到她下来,招呼她过去坐。

头一天喝得太多,末无端到现在都难受,叫了一碗清粥慢慢喝。喝着喝着,就觉得不对,总觉得三人有意无意在瞟她,她一抬头,三人就埋下头吃饭,但嘴角若有若无扯着一丝笑,像是要憋不住了。而且,竟然连柳晚照也不例外。

如此几次,末无端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们三个干嘛呢?”

金洛水终于“扑哧”一下笑出来了。“唉呀呀,无端,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烦恼。”

“什么烦恼?”末无端心虚,自己昨晚喝醉了难道说了什么!

南宫望接话道:“其实也不必太在意,回去找找谢春衣,说不定他们有那方面的药。”

什么玩意儿!末无端彻底糊涂又心惊胆颤,她昨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柳晚照还是埋着头不说话,但耸动的肩膀出卖了他。能把柳晚照笑成这样,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90.大黑复生的希望

金洛水站起身来一边扭一边给末无端比划……

昨夜一开始,末无端与谢香就喝多了,偏偏喝得越多,两人还越相互灌。

喝到最后,末无端终于放倒了谢香,然后抱着夏平哭个昏天黑地。先是不停的恭喜他俩贺喜他俩,称赞夏平是铁胆真英雄,后面就更清奇了。

她一边哭得大喘气,一边在胸前比划,断断续续哭诉道:“那么大……比我的还大……我为什么还会喜欢……嗝……我就喜欢……我不管我就喜欢……”

末无端呆若木鸡。

金洛水还在胸前画圆弧,“唉,没想到你在意这个,也是,女孩子嘛,还是不喜欢自己太平……”

末无端幽幽道:“我的确要回去找找谢春衣,问问他哪种药最毒。”

“啪”,南宫望的筷子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擦也不擦,低头默默吃饭。其他两人也埋下头,再说,真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

与谢香、夏平告别后,南宫望继续去当他的浪荡游修,另外三人便回门派去了。

末无端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关了门,又跑到无涯境去。源离还是不在,末无端就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吹哨子。

源离的身影一出现,末无端就上前抱住他。

“怎么了?”源离问。

“想你了。”

源离对着她,始终都是一张浅笑着的脸。拉着她的手,进了门。

进去坐好,源离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来,插在她发髻上。簪子在末无端头上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源离左看右看,还算满意。

“此次出门,刚好遇到九星映月,我取了九转星石,制了这支簪子给你,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末无端盯着源离的眼睛,又一把将他抱住,“我喜欢离。”

源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这孩子,又开始喜欢撒娇了。

末无端几乎要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了,可话到舌尖,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敢,她得到的已经很多,她害怕那些话一出口,这位天神又会离她而去。

凡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她开始东南西北的谈天说地,源离只是静静的听她讲,偶尔点点头。说着说着,末无端说到了香萍湖,还说到了流霜。

“他真的会回来吗?”

“你刚才说湖中找了它的龙鳞?”

末无端点头。

“把龙鳞找到,会对他重生有帮助。”

“真的?”末无端抓紧源离的手。

“它的一切都烧没了,我要从浩瀚的灵海中将属于它的灵力找回来会有些麻烦,但如果能找到它的本体之物,以之为引,会容易很多。”

末无端曾经从还未化成夏平的大虾手中得到过一小块龙鳞碎片,当时并没在意,后来随便放在了放置杂物的柜子里。流霜死后,她找出来随身带着,现在正在无极乾坤袋中…。

她赶紧摸出来交给源离,源离接过,道:“找到其他的,找到得越多,它活过来的机会越大。”

这件事,如果源离去做,会轻而易举,但源离曾经说过,她自己的事,只能自己去做。流霜因她而死,她也坚信,这件事,必须自己去做。

越快越好,末无端没有通知任何人,即刻启程。

她先是到了香萍镇,去打听龙鳞是被谁买走了,可跑了全镇,也没找到一个知情人。也难怪,距龙鳞打捞出水,已经差不多四十年了。再加上龙鳞出来得高调,但买家却低调得很,恐怕除了当时的买卖双方,谁也无法确定龙鳞在谁手里。

问了几天,一无所获,末无端一想到龙鳞关系到大黑的重生,就愈加心急如焚。

在瑞龙酒楼,末无端趴在桌子上等菜,一条清蒸银鱼端了上来。她吃了两口,对旁边的小二说:“这味道不对。”

小二搓着手过来,“客官,这可是我们楼里的大厨做的,原汁原味,不知道哪里不对?”

“和我以前吃的香萍湖银鱼不一样。”末无端道。

那小二打量末无端,看样子不过二十几岁,“客官您这就说笑了,这香萍湖里的银鱼都断了几十年了,您上哪吃去?这些鱼都是外地来的,但保证新鲜正宗!”

末无端才反应过来,的确,这香萍湖早没了鱼,连渔民都没有了。她曾想过找当时的渔民,看能不能问出线索,但现在的香萍镇,一个渔民也没有。以前的那些,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小二看末无端不说话,怕她还要挑三拣四,又道:“客官您放心,我们这儿的大厨,小时候就是香萍湖边儿长大的,家里打渔的,银鱼那是吃顺嘴了,这香萍镇就找不出第二家比他做银鱼更正宗的了。”

末无端一把抓住小二,“你们大厨家里以前就是香萍湖打渔的!”

那小二被末无端吓住了,结结巴巴说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大厨来见末无端的时候,小二正躲在一旁对一锭银子又咬又啃,确定真假。

末无端坐得笔直,从袋子里摸出一锭金子,对那厨子道:“我有些事要问你,你照实答我,说完,金子就是你的了。”

大厨眼睛都要发亮了,点着头“诶诶诶”,坐到末无端旁边。

“四十年前,湖里打捞出了龙鳞,你知道是谁买走了吗?”

那厨子看着那锭金子,有点儿为难,“这,我那时还小,人家买主也不宣传,我哪里知道啊?”

厨子觉得这锭金子要飞了,可随便就能摸出一锭金子的人,他又不敢说瞎话得罪,怕今后露馅儿了不好收拾。

他绞尽脑汁去想。

“第一个捞到龙鳞的人,我还记得。”那厨子道。

“是谁?现在在哪?”只要有线索,就有希望。

“我记得是叫吴叔。常和我爹他们一起去打渔的。突然有一天,就不打了。后来就听说他捞到了龙鳞,卖了大价钱,全家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去了嘛……”

那厨子快把自己的头发揪秃了。

“嗯,好像是叫什么阳城,反正挺大的。”

但是什么阳,厨子实在想不起来了。

全天下叫什么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末无端也开始揪头发。

“好像有一次我爹他们说,那边儿也能打渔,有条大河,叫莫河还是乐河什么的……”

洛河!衡阳!

91.龙鳞的下落

衡阳金家和尤家已经是金申与尤泽的第六代孙在掌事了。不过好在末无端偶尔还会去两家祭拜,所以代代都是认识她的。

两家在衡阳都是好人缘,打听起事情来比末无端单枪匹马强。四十年前,从香萍镇迁来的吴姓人家,两家人满城的找,最后还真让他们给找着了。最好的消息是,那位打渔的吴叔,八十高龄了,还活着。

末无端去了吴家,一位伛偻的老太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正是吴叔。那桩买卖是吴家发迹的开端,有人来问,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关注,深怕来个惹事的。末无端说明来意,那枚龙鳞对她很重要,她只是想找到买家把它买回来,并无他意,吴家老小才放下戒备。

这件事儿改变了吴老爷子一生,因此哪怕已经过了四十来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买家是个少见的大户,当时多少人想要这东西,他一开价,其他人就噤了声了。买主姓翁,滨州人。

什么叫作山不转水转,兜了一圈,转到熟人手里了。

末无端片刻也不耽搁,立即动身。

到了翁府,拍开门,一见是他,翁家人真是百感交集。眼前这人,真是恨也恨不得,爱也爱不起来。

孟潇湘之事,死了一个翁老爷,救了翁家后面多少代的孩子,但也让翁家堂堂首富在滨州抬不起头来做人。虽然后面翁家拿出巨款捐学修城,补偿死者家属,但城里百姓背后说起翁家来,都还是先从翁老爷说起。

末无端才不管翁家对她什么看法,直接进去,就要找现任当家的谈。翁老爷的亲侄子翁世清听说这位仙人来了,生意也不管,丢丢丢跑回家,就怕又闹出什么大事件来。

双方见过礼,翁世清吩咐给末无端上了新茶,才坐下来谈。末无端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直接便问四十年前翁家买下的那片龙鳞的下落,她愿意出十倍的价格把它买下来。

翁世清有点儿为难,他到不是怀疑末无端出不起这个钱,也不是舍不得这神龙至宝,是他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在哪。

黑龙鳞是四十年前翁老爷买下来的,奉为镇宅之宝。又不惜重金从城外请回几个顶级工匠为它打造一架座台,仅那座台就价值万金。

本来黑龙鳞一直摆放在翁老爷的书房,凡是有客人来就要带去鉴赏吹嘘一番的。可几年前,也就是孟潇湘进入翁家后不久,具体也不知什么时候,黑龙鳞就不见了。

假翁公子在的时候,他不提起,其他人也不便询问。这下他一死,要问也找不着人问了。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翁世清也曾命人掘地三尺地找,终是一无所获。

翁世清道:“这龙鳞都传是吉祥之物,可翁家得了,只出了这种差点儿断子绝孙的事,想来是我翁氏一门福浅,受不起神龙的福份。若是仙子寻到了,尽管拿去,不取分文。

末无端听翁世清言辞恳切,知他不是推脱。便请翁世清派人带她去了翁家各个宅院,以神识探寻,果然什么也没有。

看来这事儿,还是得去问翁老爷。这旁人虽问不了,她却有她的打算,不知道这鬼府,还去不去得。

没了流霜,末无端的本事还上不了九天星河,但洛河与忘川相连,或者可以打打主意。

她还记得当时从忘川出来的地方。传闻子时,鬼府门开,那便在今夜前去试试吧。

子时,末无端下了水,月光照不进水底,到处漆黑一片。自从上次被孟潇湘关进黑屋,一颗小夜明珠无甚大用之后,末无端袋子里的夜明珠就多得可以串项链。

她记得河底的那两块大石头,她与流霜当时就是从两块石头中间穿出来的。可现在她在这儿走来走去,就是普通的河底,没有异样。

看样子,这门不是随便开的,起码不是随便对外人开的。

末无端在石头中间站定,闭眼,凝神,灵力外放,她周围泛起紫色的涟漪。紫气游走,越来越快,水流顺着紫气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河下飞沙走石,”砰“的一声,漩涡爆裂开来。两块石头中的一块,竟然被炸开一角。河水渐渐恢复平静,末无端被卷了一身水草,忘川入口的边儿也没看到。

末无端几把扯下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水草,眼下子时已经要过去了,计划毫无时展,不觉插腰叹气。腰上别着源离给她的青玉佩,末无端不自觉拿手指擦了两下。

……

一名鬼卒正与她大眼瞪小眼。

末无端把眼睛揉了又揉,确认自己真没看错,眼前那个丑陋的脑袋真实存在。

源离的青玉佩破一切结界,原来破的不仅仅是无涯境的一切结界。末无端发现,源离的什么也不交待加上自己天生的愚钝,真是绝配……

几个鬼卒挥舞着长枪大刀围过来,“什么人,胆敢损坏忘川入口?”

末无端一看,这些鬼卒手中拿着长锁链,后面拴着几个张牙舞爪的鬼魂。原来是到阳间抓逃魂的。

她赶紧摆手道:“别别,是友非敌。”

她转过头去看那块掉了一只角的难看大石头,“我负责修,给你们修成金的。”

众鬼卒无言以对。

领头的上来和她说话,“少来这些,你们人间的金银在我们鬼界还不如一张黄纸来得实惠。你刚说是友非敌,那说说,怎么个友?”

“那个,我和你们鬼帝有一面之缘,不知道算不算熟人?”

“放肆!那个……那位也是能乱说的吗?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小鬼!”鬼卒几乎要被气得结巴了。手上的长矛几乎戳到末无端鼻子上。

“真的”,末无端道,但她好像也的确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那要不然这样吧,我这次本来也不是要去见鬼帝他老人家,一点儿小事儿,我找你们一个阴司。”她一想到鬼帝的威势,还不打算再见到他。

“你,你,简直胆大包天,趁我老大还没发怒,赶紧滚开!要想进去,变成死鬼,我们自然带你进去!”后面一个小卒吵嚷起来,伸手就要推末无端。

末无端本来就不是特别讲道理的人,如今已经按着性子讲了好一阵了,既然讲不通,那就别讲了。

92.你是罗刹?

不过几个小鬼,碰到末无端,也算到了大霉。不过几招,就被紫鞭抽得鬼哭狼嚎,手上的锁链,都抽掉了。

链上拴的游魂趁乱想逃,被末无端捡起链子一拽,全摔个脸着地。末无端掂着手上的锁链,对趴在地下抱作一团的鬼卒道:“我一开始可是好好和你们说道理的,你们先动手,可怪不得我。”

作鬼,要是再死,那可真就死透了。几个鬼卒哀嚎,“仙子饶命,只是这鬼府真不能闯啊,里面的鬼将阴司,可不是我们几个杂碎能比的,不让仙子进,也是为了仙子好啊!”

末无端叹气,这作了鬼,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呢。

末无端蹲下来,与那几个鬼卒平视,”我真不是闯,只是……以前没单独去过鬼府,这不找不到路吗?我去找你们一位阴司……糟,忘问她名字了,烈焰红唇,长得特别……丰满的一位姐姐。”

末无端又比又划形容了一下,那为首的鬼卒吞吞吐吐道:“你说的,难道是罗刹大人……”

末无端抬起头摸着下巴又想了想,“我忘记问了呀……嗯,她的衣服很漂亮,却用半块软胄挡了一半。”

那就确是阴司罗刹无疑了。

反正打不过,管他是真是假,回了鬼府自然有上头的处理。再说,入口已经打开,他们不准,难道她就不进去了?

几个鬼卒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带路,末无端还在后面热心帮他们看住游魂。

一路到了鬼界,忘川与鬼府的入口仍有鬼将把守,把她拦在外面。末无端是来求鬼办事儿的,还是耐下心等鬼卒去通报。等待的时间里,她与守将攀谈起来,虽然守将并不理她。

“我来找个鬼,也不知道他投胎没?这人死了,多久能投胎啊?”

……

“上次我来的时候,是从黄昏台进来的。那边那个将军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俩是兄弟?”

……

同样的盔甲里面包个身形差不多的骷髅,当然看起来都一样。

“你们换班吗?一直是你守这边儿吗?以后我多来几次,混个熟脸能不能让我直接进去?”

……

反正只能干等着,唱独角戏末无端也唱得挺带劲。

“两位阴司长是一直都戴着面具的吗?他们应该长得挺好看啊,干嘛要遮起来?因为其实他们就只有半张脸好看?”

守将的骨架子不可查的动不动。

“你说鬼帝吃什么长得那个大的个子?他要是走路不小心,会不会踩到其他鬼啊?”

守将终于转过头来,用两个黑乎乎的空洞直对着她。判断眼前这个家伙是来变着法的找死的。

聊得好好的,对方突然就拔出长刀了,末无端有点儿懵,这做鬼的怎么动不动就暴脾气?

就在双方要打起来的当口,一个老头子颤巍巍地走过来,喝止住了守卫鬼将。

”怎么能对末仙子动粗呢?不懂事!“老头骂起鬼来到是中气十足,怒目圆睁。面对末无端,却笑得一脸的谄媚,”听说末仙子来找小老儿,不知有何贵干啊?”

末无端虽然对老头及时出现解围很感激,但又对他的话不解。她不是来找那个风姿妖娆的罗刹大姐的吗?

“我来找个***司,很漂亮的那个,可能是传话的那几个鬼小哥传错了。”

末无端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后背弯似一张弓,头上稀稀拉拉的花白须发几乎要落光,脸上的褶子一层叠着一层,眼皮耷拉几乎要把眼睛全盖住。唯一眼熟的,是这老头身上也有半副软胄,顺着他的弯腰把他包裹了个严实。

老头“嘿嘿嘿”的咧着嘴笑,露出没剩下几颗的老牙。

“没错,末仙子找的就是我,变了个模样,仙子不认得了。”

末无端吃惊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怎么,做鬼也要是老的?还老着老着,女鬼老成男鬼了?

好歹是来求人办事的,末无端生生憋住了没直问人家怎么变的性。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边走边说明来意。

罗刹道:“你说的这个死鬼吧,身上带了人命,恐怕没那么容易去投胎,应该还在鬼府。我命鬼吏去查,末仙子先去小老儿那里坐坐吧。”

末无端点头跟上。

各阴司都有自己的公差府衙,末无端到客室坐下,罗刹老头就去吩咐鬼吏给她找鬼了。一个鬼婢来给她上茶,她实在按捺不住,逮着鬼婢就问,这罗刹……变化也太大了。

鬼府阴司长下,还有十八部阴司,罗刹是其中之一。但罗刹与其他阴司又有不同,其实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死魂,是战场上死去的将士和被卷入战争无辜惨死百姓冤魂的集合。他所呈现出的不同面貌正来自于不同的死者。要分辨阴司罗刹,小鬼们都是不看脸的,就看那半副软胄。

没过一会儿,罗刹拿了本小册子回来。

翁家老爷翁洪洋确实还在鬼府。

其实滨州城死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的长子,都不是他亲手所杀,也就一个为虎作伥的罪过,入剥皮地狱一百年也就去投胎了,偏偏自己死上作死,从小鬼到阴司,一路贿赂上去,全都未果,还给自己背了一身的新罪名。如今要在剥皮地狱呆上五百年,还附赠拔舌地狱一百年。

再等了一刻,翁洪洋被一个鬼卒锁了带上来,鲜血淋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几乎不能看出人样。他在这里受够了苦,一听说阴司又要提审,吓得几次晕过去。

进了阴差府衙,见了罗刹,他又昏过去了。一盆滚烫的开水下去,又哇哇叫着跳起来,皮肉烫掉一地。

末无端见不得这种血腥恶心的场面,罗刹赔笑道:“这也是没办法,死鬼不同活人,自身就比冰块儿还冷,凉水是泼不醒的。”

立刻又换了一副面孔,横眉怒对翁洪洋道:“今日是仙子提了你出来问话,想好了再回答,敢有隐瞒,再过一千年,你也出不了这鬼府!”

翁洪洋连连磕头答是,一磕一滩血水四溅,末无端看得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转过脸去冲他道:“别别,站好了说话!”翁洪洋才战战兢兢站着筛糠。

“四十年前,在香萍湖,你买过一片黑龙鳞,它现在在哪儿?”

都做鬼了,还会因为龙鳞被提审,看来神物果然是不能乱买的,翁洪洋欲哭无泪,把龙鳞的去向老老实实交待了。

93.护命宝物

他虽然与孟潇湘合作,但也见识过她的手段,知道不是易于的角色。雇个修士护身?那防着她的心思太明显了,一不小心得罪了孟仙子,那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拿件宝物防身?想来想去,自己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宝物也就那片龙鳞了。

翁洪洋请了一位工匠,将龙鳞切割成为细丝,做成了一件贴身软甲,一刻不离穿在身上。

这种情况不问鬼,估计末无端再找一万年也找不到。

翁洪洋死的时候,软甲还穿在身上。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儿孙们也不管孝不孝道,寿衣也没换,直接拖乱葬岗上埋了。本来挖出来即可,但偏偏他被滨州城的老百姓抄了坟鞭了尸,这死鬼死哪儿去了还真不好找。

还好醉意阁与翁府各派了些家丁帮忙一起找,把整个乱葬岗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堆杂草,半拉黄土下面找到了翁洪洋已经残破不全的尸骨。

取下龙鳞软甲,翁家人象征性把尸体又埋了埋就算大功告成。只是在死人身上裹了那么久,那软甲的味道熏得人头疼,足足洗吐了三个浆洗妇。

末无端也不知是走了哪一门的大运,这边还在等着把龙鳞软甲洗干净,另一边又有好消息传过来。吴老爷子拍脑袋拍出了另一枚龙鳞的线索。

原来吴老爷子在卖出了第一片龙鳞之后,又积极的加入了后面龙鳞的打捞队伍之中。虽然之后的龙鳞不是他捞到的,但为了搞清楚自己有没有卖亏,他私下去打听过第二枚龙鳞卖了多少钱。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只卖了他一半的钱,他心中暗爽,翁家富甲天下的名头果然不是虚的。

而被他暗嘲不如翁家大方的买主,出自万岱城,也姓吴。

把龙鳞软甲装好,末无端即刻启程往万岱城去。

能买得起龙鳞的,一般来说,哪怕再过四十年,也是一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好找得很。末无端进了城,找人一打听,城里姓吴的有名大户,也就只一家人。

只是,人好找,门难进。末无端到了吴府,敲开门,说明来意,开门的家丁骂了她一句“有病”,就把门关上了。

如果是无涯境的末无端,大概会直接踹开门抢,但在丹阳派被灌输了一百多年的礼义廉耻不允许她这么做。

有一个词语叫作另辟蹊径。

吴家是做瓷器生意的,在各地都经营着高档瓷器店,万岱城里尤其多。末无端一路打听,去了最大一家,跷着脚找掌柜的,要订一批货。

她靠着一方小几坐下,就从袋里开始掏金子。一百锭金子,小几放不下,两个伙计又抬了一张桌子来放。

一百锭金子的定钱,她要打造一套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瓷具。

头一回见这样洒钱的主,铺子掌柜亲自来应酬,又叫了两个伙计,一人拿一副纸笔,方便把这位豪气小姐的要求记清楚。

掌柜问,小姐是要订哪样的瓷器?

杯盘碗盏?

末无端摇头。

花瓶摆设?

摇头。

文房器具?

不是。

卧榻寝枕?

总之就是不对。

掌柜犯了难,要什么东西,这位财神能不能给个提示?

末无端开口了,“什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得是要用龙鳞造出来的,真龙鳞。”

掌柜明白了,这是来找茬的,真找茬。

四十年前吴家买了一枚龙鳞,这事儿吧不难打听。几十年里,有想明买的,有想暗抢的,都见识过了。眼前这位姑娘不过是小把戏,多半是谁雇来捣乱的。

但人家是打着定货的旗号来的,开门做生意,把人直接轰出去到底还是不妥。掌柜道:“姑娘莫开玩笑,龙鳞至宝,又怎么能用来做瓷,小的不过区区凡人,接了这生意只怕要天打雷劈的。”

末无端笑道:“是我要做,要天打雷劈也打我劈我,与你们无关,这龙鳞瓷我是要定了的。我也不占人便宜,十万两黄金,只要你现在点个头,我付一半定金。”

这小姑奶奶口气之大把掌柜的也吓了一跳。这龙鳞当年买来花了黄金一万两,末无端开口就翻了十倍。

末无端道:“我为龙鳞而来,不惜代价,掌柜的还请好好思量。”

说完,打开无极乾坤袋,金子从里面哗啦啦流出来。首先得证明,自己并不是个空口白话,给不起钱的主。

遇到这种主顾,掌柜也为难了,哪里有拿这么多金子找茬的。可这龙鳞,他一个小小掌柜真做不了主。

掌柜看着一地的金子,想赚,又不敢赚,对末无端惋惜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吴府上是有块龙鳞,但那是我们当家的护命宝物,丢了龙鳞就是丢了命,再多钱财也真不敢卖。”

末无端奇怪,龙鳞坚硬,是做盾做甲的好材料,可保命,没听说过有这种功效。

原来,几十年前,现今的吴家老太爷,当时的吴老爷年过四十五才得了一个独生子,取名吴安康,全家待若珍宝。只是这吴安康却是真不安康。从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整日都泡在药罐子里。

五岁那年,有一次,吴安康病得厉害,什么药也不见效,眼看就要咽气了。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都不见效。有一个修士找上门来算了一卦,说是他命薄招秽,得找个至盛至阳的宝物压一压,至于是什么宝物,越玄越神越好。

就在这时,传来香萍湖出了龙鳞的消息。这凡尘世俗,哪里还能有比龙鳞更玄更神的呢?吴老爷连夜赶往香萍湖求购。

那块龙鳞其实只有半枚,价格上自然要打折扣。买家想压价,卖家想抬价,一来一回的较量,才让吴老爷赶上。

之前的几位买主最高出到七千两黄金,吴老爷救子心切,直接给出了一万两,把龙鳞带回了家,拿锦袋装了,系在吴安康身上。

说来也真是神奇,龙鳞一系上,本来已经快没气息的吴安康第二天就没事儿了,第三天就下地蹦蹦跳跳,就这么一直健健康康活到了现在,做了吴家新家主。

这样的保命龙鳞,又怎么敢卖给他人。

末无端心中奇怪,记忆中龙鳞并没有此种功效,但也明白这样的情形确实无法强买。

94.真假孝子

不过说到修士给吴安康算卦,她不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大修吗,也许见了吴安康,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总之,还是得见了人,见了东西再议。

末无端道:“巧了,我就是个修士,出自丹阳派,修得还不错,仙鬼两界也还有些关系,不知能否见见你们这位当家的,或许有什么彻底解决之法,再不用被块外物拴着。”

掌柜见她年轻,哪里肯信她,只道为了骗龙鳞,什么谎都敢说。直到末无端紫色灵气加身,给他表演了个天外飞仙,地府巡鬼,惊得满铺子“啊啊”叫,掌柜的才派人连滚带爬去请当家。

吴安康没到铺子里来,只是派了人请末无端到家里去。

进了吴府,家丁没把她往厅堂带,而是去了东院吴老爷子的住处。

末无端站在门口,看到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给耄耋老人细心的喂汤药。老人不肯喝,男子就轻声劝,像哄一个三两岁的小孩。

男子转过头来冲末无端一笑,示意请她多等一等,末无端点点头,靠墙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那男子正是吴安康。

等药喂完了,吴安康又仔细给老人擦干净嘴,扶他躺下休息。老人拽着他不放手,他软语安慰,“阿爹乖,阿爹睡一会儿,醒了康儿又来陪您。”

给老人盖好被子,吴安康才过来招呼末无端,对他的怠慢表示歉意。

对这样一位大孝子,末无端颇有好感,并不在意这样怪异的见面方式,拱手见了礼,随男子去了东院一间会客小厅。

吴安康先请了茶,问:“我听下面人说,末姑娘是丹阳派的上仙,请问是哪位仙人门人?”

末无端如实回答:“家师乃是掌门净明真人。”

吴安康喝茶的手一顿,缓了须臾,才又问:“末姑娘怎么看我的?”

“吴家的家主,吴老爷的孝顺儿子”,末无端继续说下去,“另外,妖,身上有水气,水中的妖。”

吴安康一边轻晃着头一边无奈的笑,“果然还是逃不过啊,丹阳派这是不信我,连掌门弟子都出动了。这是让你来捉我来了吗?”

末无端一头雾水,师父让自己来抓他,怎么自己不知道呢?

见末无端疑惑,吴安康也疑惑起来了,怎么,让这小姑娘跑来办事儿,丹阳派难道没交待清楚?

两人试探了半天,才知道闹了个乌龙。末无端只为龙鳞而来,而吴安康与丹阳派有旧。

四十年前,吴老爷的独子吴安康重病无法医治,听了个骗钱老道的胡话,满世界的找宝物,最后买下了香萍湖的半枚龙鳞。

那时的香萍湖正在遭遇灭顶之灾,湖中水族被寻找龙鳞之人打捞一空。因龙鳞是神物,打捞的队伍里都还请有仙门修士,偶有精怪被捉,也翻不出浪花来。

湖中有一只刚刚成妖的黑鲤,被修士法术伤了本体,为求自保,将精魂脱出,附在了湖底淤泥里一块微有灵力的碎片上面。

后面那块碎片被打捞上来,卖进了吴府。

因龙鳞是神物,黑鲤妖气息微弱,在场的修士也并非什么仙家大能,阴差阳错间,竟无人发觉龙鳞有问题。

其实吴安康在龙鳞挂在身上的那一晚就已经死了,之后活着的,都是藏在吴安康身体里的黑鲤妖。他受了重伤,精魂弱小,那副身躯是它最好的避难所。

如此过了六年,跟着吴老爷出门赏花灯的吴安康遇上了一位云游的丹阳派修士。那人一眼看出吴安康已是死人活妖。

街上人多,修士不欲引发骚乱,暗中将他赶至僻静处,打算捉拿妖物。假吴安康跪地向修士求饶,称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请修士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黑鲤妖道,吴老爷年事已高,丧妻未娶,只有吴安康一个亲人。这六年来,他假扮吴安康与吴老爷共享父子天伦,已经把吴老爷当作了真正的父亲。他实不在不忍心让吴老爷知道实情,再承受丧子之痛。

他发下誓言,绝不作恶,代替真正的吴安康行人子之事,待吴老爷仙逝,他自等候仙人发落。

黑鲤妖言辞恳切,那修士似乎也终于软下心肠来,但到底并不完全放心,于是施下符咒,将黑鲤妖的精魂一分为二,一半封印在吴安康体内,一半封印在龙鳞之中。这样,黑鲤精即无法脱离出来自己化形,也无法抛弃吴安康的肉体。

黑鲤妖道:“这么多年,我恪守本份,做了一个好儿子,还报爹给予我的父子之情,也做了一个好人,行善积德,从不为害乡里,守住了当初那份誓言。爹九十岁了,身体每况愈下,近两年已经不大认人,只记得我这个儿子,恐怕时日无多。我猜想那人该来了,听伙计说铺子里来了丹阳派的高人,还以为是来捉我的。”说完,黑鲤妖苦笑一声。

末无端从来不知道派中有人还做过这样的事,以灵力去探查,发现他身上果然有封印,知他所言非虚,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让她去看父子二人相处。

黑鲤妖道:“我的性命本就是寄存在贵派仙人手上,等爹的日子到了,我自去丹阳派求见仙人,谢他给了我这几十年的时间体验人间亲情,到时候龙鳞自然奉上,还请末姑娘成全。”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末无端也是无可奈何,那人的封印她还解不开,这龙鳞上又带了黑鲤妖一半的精魂,虽然心中焦急,但她肯定不能就这样把它带走。

不过已经知道龙鳞的下落了,也算是好消息,暂且先回去再想办法。

末无端回了丹阳派,满派打听消息。能让她也无法解除封印的,应该是长老那一辈的了,可却没人有印象做过这样的事。

她只得先放下此事,去了无涯境,先把手里已经得了的那件龙鳞软甲交给源离。

源离接过软甲,带着她进了丹室。

丹室中间有一口芳菲炉,形如鲜花盛开。花蕊中心放置的正是流霜的龙珠,花瓣是燃烧跳跃的蔚蓝阴火,冷似万年寒冰。

源离将龙鳞软甲抛入阴火之中,刹时软甲消散于火焰之中,化作一缕起伏波动的无色灵气,围绕着龙珠旋转,最后,一点一点浸入到龙珠里。

95.可否成妖成魔

做完这一切,源离才问她,“从你进来我就发现,你有什么事情正在摇摆不定。”

末无端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这才发现那点儿情绪根本瞒不了源离。

“我希望大黑能赶紧回来,所以本应该不惜一切尽快得到所有龙鳞。可我又不愿害了黑鲤妖,让吴家老爷在最后失去依靠。得不到心急,要得到又下不去手,左右都难受。”

源离为末无端整理了一下发髻,把她两鬓的发丝捋整齐,似乎很高兴,道:“你的烦恼正是一个普通凡人的烦恼,这样没什么不好。不论是大黑,还是鱼妖,你皆是因为不忍,这份不忍,会救了大黑,也会救了那只鱼妖。”

末无端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源离在说什么了,自己修了百年的仙,还像个凡人,遇事不决,他到是高兴得很。

源离轻拍两下她的后背。“大黑复生不可急于一时,修好你自已,他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

“离,我到底要修什么?”末无端内心突然堵得慌。

“修随心。”

源离的答案由始至终从来没有改变。

“若我的随心是不成仙呢?”

“那便不成仙吧。”

“若我的随心让我成妖成魔呢?”

源离顿了顿,“那就成妖成魔吧。”

……

末无端自然不是真的想成妖成魔,只是听到源离万年不变的“随心”突然有些堵气。

人人都说她是仙门天才,早晚的真仙子,可修了一百多年了,她连自己该往何处去修都没真正搞清楚过。

柳晚照想要人世太平,南宫望想要为母争光,金洛水想要长生不老,青一笑想要斩妖除魔,那她呢,是除暴安良,还是静心悟道,亦或就是干脆的练练练,把自己练强就行?人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就她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源离说过,她不必成仙,那她在修什么?就为了多活几年,看看人世冷暖,有何意义?

随心,总要知道自己的心向着哪里。

可这一切,都是源离的秘密。她本以为她可以不在意,可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

自己到底是谁?自己该往何处走才会让他满意?

不过生气过了,末无端还是有些后悔,李无端成了魔,离不开心过,自己偏偏还要拿成魔去气他。若自己真的成了魔,他还要再……

末无端的脑子越想越乱,强迫自己不能再去胡思乱想。

因为和源离堵气,那天说完那些话就回来了。过了好一阵,末无端装作若无其事再去见源离,源离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管是人还是神都在心知肚明的装傻,这事儿就暂且过去了。

过了几年,吴老爷子寿终正寝,黑鲤妖办完了丧事,真的找到丹阳派来了,可他也没寻到当年那位自称丹阳派修士的仙人。

最后,是掌门为他除了封印。可虽然黑鲤妖信守承诺亲自到了丹阳派,作为仙家掌门,净明真人也不敢完全信任他今后不会作恶,因此又在他身上下了诛心咒,若他起了恶念沾了血腥,将会万箭穿心而死。

离开丹阳派的时候,黑鲤妖将龙鳞交给了末无端。

末无端看着他下山的背影,突然对他喊:“我觉得,你就是真正的吴安康!”

黑鲤妖转过身来,冲末无端一笑,挥挥手,离开了。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安康来了一趟丹阳派,末无端寻龙鳞的事儿就没瞒住。金洛水在她院里踱了一下午,晃得她眼睛疼。连柳晚照也有些不高兴,流霜也算是他们的朋友,这么大的事,末无端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

末无端也有点儿心虚,“大黑因我而死,我得自己扛这份责任。”

金洛水还没吼她呢,柳晚照开口了,“是,这当然是你的负责,可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愿意帮你扛,流霜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也想为他尽一份力。”

末无端不语。

“好了,只有最后一片龙鳞了,齐心协力,找回来吧。”柳晚照拍拍末无端的肩膀。

“只是,该去哪找?有没有什么线索?”金洛水问。

末无端摇头,“吴老爷子并没有听说过第三枚的去向,我在各处晃荡了几年,也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三人埋头苦想,垂头丧气,想着要不要去求求掌门想办法。突然,柳晚照想到一个人来。

绮妙!

绮妙向来对神兽仙禽颇有研究,特别是蛇类。她并不常下山除祟,但曾凭一小片褪换已久的蛇皮,就能感应到蛇妖身在何处,修为如何,帮其他弟子指明方向,诛杀了一只作恶的蛇妖。

这蛇与龙也有几分相像,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能感应到。

柳晚照随即招来绮妙,将那半枚龙鳞递给她,请她看看,能不能感应到另外一枚。

绮妙拿着这片黑色鳞片端详片刻,道:“这是一枚黑龙鳞,但龙似乎已经不在了。”

末无端三人一怔,说得不错,有戏!

“至于另外一枚鳞片,感应太弱,我还得好好看看。”

说毕,绮妙盘腿坐下,双手起印,龙鳞浮在她眉心正前。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绮妙睁眼,“确实还能感受到有其他龙鳞的气息,最强烈的一处,在东南。”

“你是说除了东南有龙鳞,其他地方可能也有?”末无端追问。

绮妙不敢肯定,“我并不能确定,神龙不比其他灵物,我的修为还不够。只是东南那处可能性最大,另外的感觉太过细碎,且飘忽不定,可能只是我的念力受了什么东西干扰。”

但有方向就比做无头苍蝇好,三人当即决定,先往东南方向去寻。绮妙一直受几人照顾,虽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寻找龙鳞,但也决定一起。毕竟没有她去感应方位,这东南方可就太宽广了。

这一趟,是真正的远行。仅是御剑,就飞行了六天七夜。绮妙终于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脚下。

脚下是一座巨大的城,虽不及往日的空灵城,可也已经足够宽广宏大。

白鸟城,城主世世代代就叫作白鸟。

白鸟城主也崇尚修行,但和其他的修仙门派不同,他们只信奉今世,不修升仙,不修长生,只修一身强大的战斗之力。

是以他们并不与修仙门派有过多往来,像金洛水、末无端这种读正经书少的,竟然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96.奢靡享乐之城

四人落到城外树林,然后再往城门处走。一路上车水马龙,比滨州城外还喧闹些。城门处,有守卫,对进出城门者一一严查,并不像是其他城镇,大门敞开,随意各方来客留走。

四人进城,也遭盘查了一番,说是外面的修行者,来见识历练的。守卫不屑一顾,道:“你们那些仙家道理,在我们这儿行不通,历什么练,道不同不相为谋。”

面对这种情况,末无端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银子捧不住了,守卫咧着口大黄牙,“不过年轻人嘛,长长见识总是要的,好好进去开开眼。”

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进了城,扑面而来的就是肆无忌惮的奢华与野性。这里的人不追问前尘,不在乎来世,他们看到的,只有今生。要在今生用尽所有的气力,也要在今生享受所有的繁华。

吃最精美的食物,穿最贵重的衣服,住最豪华的宅院,拥抱最美丽的女人或者最俊俏的男子。这里的每个人都野心勃勃,用血肉谋略为自己夺得更多的利益。

没有悠闲的行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金洛水有点儿不适应这种氛围,像他们这种修仙的,活得时间越长,生活脚步越缓慢,骤一下到了这样的地方,有点儿头晕。但柳晚照觉得挺好,越是这样的地方,只要给足钱就越容易办成事。

到了一家门脸宽阔,人来人往的酒楼,四人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就叫小二。

一个丰满的妙龄女子走过来,径自坐在金洛水旁边,要不是金洛水跑得快,得叫那一对半包裹的丰乳撞个满脸。

看金洛水躲得尴尬,那女子捂着嘴笑个不停,“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这小哥哥也忒害羞了,送上门的春光,也不敢瞧瞧。”

“我叫小二呢。”金洛水道。

“我就是呀。若非客官喜欢……男子。也有呀,我这就给你叫过来。”

女子刚要抬手招人,被末无端把手按下了。“就你吧,给我们上一桌好酒好菜,另外,打听个事儿。”说完,末无端摸出一锭金子,递给女子。

女子拿在手里把玩,却不像往日见过的那些跑堂的,见了金子两眼发直,矜笑道:“几位先随我来,这堂上嘈杂,哪里配几位的身份。”

说完,把四人领去了后院雅室。

雅室建得富丽堂皇,明亮宽敞。一张方桌边上有两男两女四人侍候,对面是曲舞台,一众俊男美女操琴弄箫,几个舞姬姿态翩翩。

这哪里是来吃饭的,这是来参加歌舞宴会的吧?

女子笑道:“几位客官稍等,我先去吩咐酒菜。若有看上的,旁边有厢房。”

金洛水不干了,“我说,你们这哪里是酒楼,做的是青楼生意啊?”

女子又去笑他,“客官哪里的话,若哪家青楼才这么个排面,早就关门大吉了。不过给几位略助酒兴罢了。”

不一刻,女子回来,后面跟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将酒菜一一摆好,在旁边跪坐一排。

末无端对要花钱的环节特别敏感,见她们一跪,就心领神会,各递了一锭银子。那几个又行了个跪拜礼,果然就出去了。

金洛水瞪大了眼,这种地方,若不是跟着末无端,哪里吃得起饭。

女子知道末无端才是金主,坐在她身边,细声道:“不知这位小姐有什么要打听的,奴家定知无不言。”

“我来寻一片黑龙鳞,不知姐姐可曾听说过?”

女子道:“这白鸟城,什么都不多,就数宝贝多。龙鳞虽珍奇,但毕竟不是神龙本尊,在城里还搅不出什么风雨。姑娘若要打听,找我这里可是没用的,不过我可以给姑娘介绍个人。”

“哪里?”四人齐问。

“城防办的主簿。所有进城的贵重物品都会在城防办登记,来处,去向,记录得一清二楚。姑娘要问的东西再也没有比主簿更清楚的了。”

“那要怎么才能见到他?”末无端问。

“这白鸟城里,权势、财富、美色,有一样就能办成事,姑娘是有哪一样呢?”

末无端摸出一颗鸡卵大的夜明珠递给女子。女子接了,道:“那我便去替姑娘跑一趟吧。这个,就做块敲门砖吧。”说着,退出去了。

柳晚照摇头道:“此处之奢靡贪婪闻所未闻。”

金洛水点头表示赞同。

绮妙笑道:“这天下之大,柳师兄见得还是太少,比这里稀奇的地方,还有得是呢。”

柳晚照还没说话,金洛水搭腔了,“绮师妹去过很多地方?不应该啊,绮师妹年纪最小,又整天呆派中不出门。”

柳晚照又帮绮妙答了,“她喜欢收集各地风土人情、奇珍异兽的书画,足不出户,日行万里吧。”

金洛水与末无端去斜瞟柳晚照,这家伙对绮师妹到是门儿清啊。

几人要吃饭,旁边几只手伸出来,拿了筷子就要给他们喂,见不张嘴,又赶紧斟了酒递上去。货真价实的饭来张口。

四人是享不了这个福了,把四个侍候吃饭和那一群吹拉弹唱的全部叫过来,一人几锭银子,全打发出去了,这才清清静静的吃了顿饭。

桌上饭菜刚撤下,之前那名女子就领着一个山羊须中年人进来了,正是白鸟城城防办的主簿。

几人见礼,女子给主簿端了把金丝椅坐下,山羊胡子抬头老高,“听说,你们想从我这儿打听点儿消息,不知道你们……”

下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金洛水急忙接了,“我们要找一枚黑龙鳞!”

那主簿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酒楼女子悄悄附在末无端耳边,“大人问的是你能出得起多高的价钱买这条消息。”

末无端想了想,从无极乾坤袋中掏出五根还燃着七彩火焰的羽毛放在桌上,“我只要一枚黑龙鳞的下落,找到了,我愿出五枝凤凰翎,找不到,我也赠一枝给主簿大人做谢礼。”

一听凤凰翎,主簿本懒懒靠在椅背上,马上坐起伏在桌上盯着那五根羽毛去看。怕遭骗,拿出一块琉璃镜细细照着看,越看越喜欢,手都欢喜得有些拿不稳那块琉璃镜了。

97.护城府的狂妄之徒

主簿伸手,却被末无端先一步把凤凰翎都收了回去。“主簿大人还是先帮忙找吧,”末无端道,又递过去一根,“这是订金。”

主簿收了这枝凤凰翎,马上摸出自己怀里的收纳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进去,又小心放回袋中,这才转过脸来,满脸堆笑。“姑娘且等着,就算把这白鸟城翻过来,也定给姑娘找着。”

说着急急出了门。

末无端又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酒楼女子,“你先退下,给我们安排四间上房,我们还要在这里说说话。”

女子也不多言语,接了夜明珠就出去了。

其他三人早直了眼睛。

“你疯了吗?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凤凰翎?”金洛水抱怨道,这可不是一笔小财富。

末无端却无所谓,“这种东西我多的是,你要我送你一打。”

原来出了无涯境,末无端才知道在人间界,几根凤凰羽毛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最近回了无涯境,她便拆了第七方云天里拂尘的掸子,得了一口袋凤凰翎。

城防办主簿回去一查,果然在四十年前有一枚黑龙鳞进了白鸟城,进了一位张姓富商府上。

为了快点儿得到其余的凤凰翎,主簿亲自登门去问,却得知在三十年前,已经卖给了一位黄姓老板……

黑龙鳞在城中几次易主,主簿整日马不停蹄,终于打听到,十五年前它被卖进了一家珍宝阁。

第二日一早,主簿就来找末无端了,颇有些垂头丧气。

“姑娘,那龙鳞的下落有了,只是,我没那个本事给姑娘寻过来,恐怕还得姑娘自己想办法。”

“哦?它在哪?”

“护城府。”

十五年前,那家珍宝阁代护城府出面,收购了那枚黑龙鳞。

护城府的主人沈遥是城主的心腹,手上握着白鸟城三分之一的兵力,还承担着守卫白鸟城内城——白日城的重任。城内除了城主,就是沈遥说了算。主簿可不敢去他门口讨东西。

只要有下落,就不算糟糕。末无端也不在意,摸出剩下四根凤凰翎塞给他,主簿千恩万谢走了,直言还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末无端只管提,他免费帮忙。

末无端与其他三人一说,也只能去护城府上走一趟。只是护城府不同一般商贾宅院,想进去,凭他们四个的身份并不容易。

那就只能扯虎皮拉大旗,把师门搬出来试试了。末无端都骗到过鬼府,还怕骗人间吗。

到了护城府门口,柳晚照请守卫通报,说是丹阳派掌门净明真人遣座下弟子求见沈大人,有要事相商。并递上了掌门弟子的腰牌。

那几名守卫本来是打算把他们赶走的,听说是丹阳派掌门派来的,又有些犹豫,最后一商量,一名守卫拿着腰牌进去通报了。

过了一刻钟,出来请四人进去。

护城府中果然与其他宅院不同,肃穆幽静,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将士皆冷冷盯着他们看。到了内院,沈遥穿着一身轻甲见了他们。

四人给沈遥行礼,沈遥也不还礼,坐在主位上,直接开口,“你们丹阳派自修你们的仙,与白鸟城素来没有交道,不知今日找我何事?”

末无端就开始胡编了,“是这样的沈大人,前段时间我派仙祖星逍仙人给掌门师父托梦,说是他与一神龙有旧,神龙念了他的情份一直护佑我派。那神龙不慎落了几枚鳞片在人间,令我师父寻回交还,作为对神龙的谢礼。我师父自然不敢怠慢,便派了我几人外出寻找。其余的都已经找到,只还有一枚入了白鸟城,听说是到了沈大人这里。所以,冒昧来求。”

三人无语,这家伙还真的张口就来。

沈遥冷笑,“可笑至极,这故事当真编得荒唐。你丹阳派虽说在仙门里也算有名,但当年被空灵城压得抬不起头,现在又有云霄宗挡在前面,他两个都不敢说什么神龙护佑,你哪来的胆子敢说这样的话。再说神龙护佑这样的大事,像你们这些修仙门派,又怎么会舍得不宣扬出来?”

末无端却不着急,“就是因为涉及神龙,才不敢宣扬。神龙何等尊贵,又怎么能随意以世俗虚妄污了它的神名。”

“哼!”沈遥也懒得和她争辩,“我不管你是真是假,先不说这龙鳞在不在我这里,就算真在我这儿,你们凭什么来要,用什么换?”

“沈大人以何价所购,我愿出百倍,只求大人割爱。”末无端道。

“你以为我会缺钱?”

“那沈大人要什么,奇珍异宝,只要大人提出来,我都能找到。”

“你把丹阳派搬来我也不感兴趣,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的时间!”

沈遥直接下了逐客令。

“可是沈大人……”

末无端话还没说完,被柳晚照拦下来。

柳晚照向沈遥拱手告辞,“那便不打扰大人了。”

拉着末无端就出了护城府。

四人出来,末无端急了,“你怎么不让我说呀,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总有让他动心的时候。”

绮妙安抚末无端,“柳师兄让我们出来是对的,那位沈大人要的,不是钱财。”

“那他要什么,我也可以想办法。”

绮妙摇头,“之前酒楼那名女子说过,白鸟城有三样东西最重要。像沈遥这样的护城大将军,想要的,只会是权势。只有这一样,不止我们四个,丹阳派都给不了他。”

末无端想起沈遥说起丹阳派时不屑语气,心中不免一把怒火。

“他既然看不起咱们丹阳派,之前又干嘛要见我们?”

柳晚照与绮妙都摇摇头,是呀,这也太奇怪了。把他们叫进去,才说明来意就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刚才的情形,若是一直纠缠,只怕就要被打出来了。那一开始又何苦浪费时间见他们?

几人想不明白,只有先回酒楼商议。还没商议出结果,第二天白鸟城就出了大事。

护城大将沈遥造反,昨夜趁在内城巡防之机,带了将士攻打白日城。

白鸟城中人心惶惶,都不知道过了这一日,城中是不是就要易主了。从远处看,城中央的内城硝烟滚滚,不时有各色灵气从天空划过。

98.你哪来那么厚的脸皮

“难怪昨日要放我们进去。”柳晚照道:“他夜里要造反,突然来了几个自称仙门高徒之人,肯定疑心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走漏出去了,其实是要把我们抓进去问话的。可后来知道原来是为了龙鳞而来,自然无心与我们谈什么生意。”

之前传来的消息说是沈遥突袭,势如破竹,可到了中午,就听说他遭了埋伏,到了下午,城门关闭,兵士挨家挨户的寻人,说是沈遥全军覆没,但他自己逃跑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夺城之战,不过一天就拉下了帷幕。

在没找到沈遥之前,谁也出不了城,四人也还没找到龙鳞,管他外面闹成什么样,反正先安心住下。

到了半夜,柳晚照一间一间敲门,把三人叫醒,喊到他的房间,也不说为什么。三人不解,到了屋中一看,床上躺着一个淋漓的血人,不是沈遥又是谁?

这个满城通缉的逃犯竟然在这里!三人大惊,金洛水就要去报案,被柳晚照拉住,“他说,他知道龙鳞在哪?”

原来刚才柳晚照已经睡下,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柳晚照手扶配剑防备,那人却跌倒在地,一身浓重的血腥味。他点灯一看,沈遥趴在地上,一息尚存。

他知道此人现在危险,要在他这里被人捉住,只怕要惹麻烦,正欲叫人,却听沈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龙鳞,在我这里。”

……

柳晚照清理了沈遥进来的痕迹,喂他服下一颗止血丹药,便去找其他三人。

“龙鳞在哪?”末无端心急,深怕话还没说完他就咽了气。

“你们帮我办件事,我告诉你们龙鳞的下落。”

“帮你造反可不行啊!”金洛水连连摆手。

“只要你们帮我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就好。”

“谁?”

“鸳荷……白鸟的第九位夫人。”

“喂,我说,你都要死了,还惦记着别人老婆呢。”金洛水道。

柳晚照挡了挡这个多嘴的。“可以,但我们要知道原因。”

沈遥苦笑。

二十三年前,沈遥还不是什么护城大将,作为新任城主白鸟的近卫,经常来往于各地替他收集珍宝异能。

一次返程途中,他被一群刚刚截了道的山匪冲撞,随手就把他们解决个干净,最后在山匪留下的一个笼子里,他发现了一个女孩。

女孩年纪尚小,被捆了手脚,嘴里塞了一团破布,泪眼婆娑,头发零乱,可仍看得出是一个美人胚子。

在白鸟城,美人就是钱。

沈遥把女孩带回去,本来想寻个婆子来问个价,把她卖了。可那阵白鸟总有事找他,一时间人也没卖成。等他终于得了空回来,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处处整理得井井有条。女孩跪地求他,愿为他一辈子做牛做马,只请他不要将她卖掉。

沈遥难得感到家有个家的样子,鬼使神差答应了。

那一年女孩十三岁,名字叫作鸳荷。

一晃六年,沈遥办事尽心,每件事的结果总是好到让白鸟出乎意料,再加上他愈加强大的战斗力,陡然成了城主身边的红人。

一日,白鸟出了内城体察民情,心血来潮要到沈遥家中坐坐,也不让人通传,骑了马直接就过去。

等推了门进去,沈遥才知晓,匆匆出来迎接。就看到城主大人正握着鸳荷的手问东问西。鸳荷使劲拽自己的手,拽不出来,就要拿另一只手去挠。

“鸳荷住手,那是城主大人!”

沈遥快步上前,隔在二人中间,向白鸟行礼,白鸟只得松手。

原来鸳荷正在为沈遥缝制衣裳,觉得屋中太暗,正好那日阳光不错,便拿了针线坐在院中秋千上做,被城主白鸟撞个正着。

“这是谁呢?你夫人?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白鸟问。

“这……这是我妹妹,属下尚未娶亲。”

“原来你还有妹妹啊,长得不错。”白鸟称赞了两句,摇着折扇入了正堂。

过了三天,城主就遣人传话,让沈遥准备准备,将妹妹送到白日城作九夫人。

鸳荷不从,哭着求他,只愿一生呆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也好。沈遥沉默半响,把鸳荷扶起来,“你要去,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去。”

鸳荷呆呆地看着他,泪如雨下。

第二日,她就登上了前往白日城的花轿。

三天后,城中举行了盛大的喜宴,人人都恭贺城主再得佳人,恭喜沈遥做了城主的姻亲。沈遥开心,喝得酩酊大醉。

只是从那一日后,他再也不知道开心是什么感觉。

接下来的十多年里,沈遥平步青云,从城主身边无数的红人中脱颖而出,成了他唯一的心腹,执领东城守军和内城护卫军,任白鸟城护城大将。

本以为做了护城大将,他就一定能高兴了。可走进护城府,他只是跪地大哭了一场。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太晚了。

鸳荷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借着内城巡护,他会走到九夫人所居住的碧连天,可每次他经过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大门都紧紧关闭。

他能见到鸳荷,只有每年新年,城主带着所有家眷,宴请家将之时。可鸳荷从来没有把目光往他的方向投过哪怕一次。

后来,他接连迎娶了十一位夫人,仅仅比城主少了两位。但无论如何,家中总是少了一个人。东院花园有个秋千,谁也不许去碰……

他信,他给她留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你痴心妄想吧?”金洛水满腹的火气。“有情人在身边,要拿去换权势。有了权势了,不开心,又想要美人。你哪来那么厚的脸皮什么都想要啊?”

柳晚照去扯金洛水背后的衣裳,示意他闭嘴。

金洛水偏不,“本来就是,这还造反了,把城主杀了,那权势美人都有了,多快活。”

“他现在伤重,你把他气死了,你去找龙鳞?”柳晚照低声斥他,他才闭嘴。

沈遥抓住末无端的袖子,“我求你们,让我知道她的消息。名义上我是她哥哥,我夺位不成,死有余辜,可她……若牵连了她……”

末无端深叹一口气,“我找人去问,但现在局势不稳,我也不敢肯定能不能打听到。”

沈遥点点头,“一切都拜托各位了。”

99.半块琉璃镜

柳晚照又喂了他一颗疗伤的丹药,让他静静躺好不要出声。在床边布下遮眼阵,隐了他的身形。

“我们去找谁问,几个外人,现在去内城打探消息,恐怕不容易。”金洛水挠挠头。

“有人。”柳晚照道:“无端的那几枝凤凰翎可不是白给的。”

城防办主簿。

城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主簿正急得团团转,突然听到末无端有请。

到了酒楼,一见末无端,主簿道:“末姑娘呀,不是我说你,城里乱成这个样子,一不小心就要闹出人命,你就别想着淘什么宝贝了,我打点一下,你们赶紧出城才是。”

末无端笑道:“我现在不急着出城,有个人想请你打听一下。”

“什么人?比保命还要紧?”

“白鸟城主的九夫人,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九夫人?你问她干嘛,你知不知道……她是叛贼沈遥的妹妹。”主簿四下看了看无人,低声说道。

“你就别管为什么了,替我们入城打听打听就是。”柳晚照道。

主簿开始有些犹豫,后来看看四人,应该和乱党也没什么关系,想着才到手的五根凤凰翎,一咬牙,答应了。

“我就只去问问,问不问得到,可不敢保证。”

“多谢。”

主簿去了内城打听消息,末无端四人在酒楼中等。一下午时间,有三拨士兵到酒楼搜人,都没找到,但几人难免心惊胆战。

到了傍晚,主簿回来了。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金洛水最是急性子。

“打听到了。”主簿得意,“白鸟城里哪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

“如何?”几人心急。

“死了。”

“死了!”几人大惊。

“被城主处死的?这也太快了吧?”金洛水道。

“不是,自杀的,用半块镜子割了喉咙。”

“为什么?”末无端不解。

“说是叛贼沈遥刚刚攻进大殿,她就自杀了。多半是因为家里出了叛徒,羞愧难当,无脸见人吧。”

“这消息也带到了,没其他事,我就告辞了。”

末无端点点头,几人拱手告辞。

几人到了柳晚照屋中,面对沈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本来极为不齿他的所作所为,可到了现在,又觉得这样的结局,还是太过残忍。

他以为他可以再见她,可她在知道他攻城之时,就选择了死亡。她宁愿死,也不见他。

也不知最后是谁开的口,总之,还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遥。他听了,一直也没开口,只愣愣得盯着床顶看了半天。

终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艰难地去扒拉他的盔甲,却打不开,只能握了一个拳头,捶了捶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

“啊,我知道你心痛,但是……”金洛水话还没说完,柳晚照已经动手去解他的盔甲,在靠近心脏处摸到了一个硬物,伸手进去摸出来,是半面镜子。翻过来,在镜子后面,镶着半枚龙鳞。

末无端赶紧拿过来看,正是流霜的龙鳞。

“我找人制了这面琉璃镜,破成两半,另一半派人带给她了。她没有给我回一句话,我以为她扔了,没想到她还一直留着,做了杀死自己的刀。”

沈遥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为了这个消息,硬撑了太久,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用我的尸体,能换到那半块琉璃镜。”

末无端终究还是不忍,“我知道你们白鸟城人不信前世今生,可鬼府是真实存在的,在那里,你还能见到她。”

“不见了,”沈遥眼里终于落下一滴泪,“她不愿见我,我总要依她一次的。”

……

沈遥的尸体确实换到了另一半琉璃镜。

四人带着尸体去见了白鸟,说是此人突然闯入他们的住处,被他们制服后死亡。听说满城在寻找叛党,便请了兵士来看,果然是此人。

白鸟问他们要什么奖赏,末无端直接了当,龙鳞,半枚黑龙鳞。

白鸟并不知道自己库中还有黑龙鳞,末无端称自己有伙伴擅通感寻物,这城中有,就在后殿之中。

白鸟吩咐人引他们去找,在碧连天九夫人的遗物中,他们找到了那半块还带着血迹的琉璃镜。

找到了龙鳞,可回去的路上,四人都不开心。沉默了一路,金洛水说话了,“人啦,在自己眼前的,总不知道珍惜。心上之人也在乎自己,多难能可贵的缘分,非要把它糟践了再来追悔莫及。”

三人斜瞟金洛水,金洛水忙说:“对,我就说的我自己。好了,别看了,我堵得慌。”

柳晚照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人总是容易被其他东西遮住眼睛,对珍贵之物视而不见。”

回了丹阳派,另三人各自回去休息,末无端直接去了无涯境。

她把黑鲤妖给她的半枚和两块琉璃镜一起交给了源离。看着龙鳞化作灵气没入龙珠中,就觉得与大黑见面又近了一步。

末无端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源离。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想了想,终于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对不起。”

“什么?”

“为我之前说过的话。”末无端想起来当时源离的神情,还是有点儿难过。

源离合上手中的书卷,“你不必对我说这样的话。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还在,我就觉得谢天谢地。”

听源离一说,她的鼻子就堵住了,把头埋在源离腿上哭。她不知道该怎么珍惜自己的心意,珍惜面前这位天神。她害怕又期待,期待又恐惧。

源离却不问她了,任她趴在腿上哭,只轻抚她的后背。哭着哭着,她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一个女子,闪着泉水星光的眼眸,如夜色中流瀑的发丝,火红鲜艳的嘴唇,她在喊,“离。”

“我想你。”末无端低声梦呓。

源离低头看了他一眼,将她抱入偏殿她自己的房中休息。

他站在床边看他,一笑,“谢谢你终于愿意停下来陪我。”

第二日清晨,末无端起床吃饭,陪着源离看看书,写写字,打打坐,听他吹几支曲子。

100.高徒也要动凡心

蹉跎半日,便回去了。

自从再次出现后,源离似乎总出门,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在无涯境时,那家伙整年也懒得动弹几次。

不过懒得问,问了也不一定会答。

走的时候,她让源离抱抱她,源离弯下身子,将她搂入怀中。她把脸贴在他脖颈处,突然觉得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蓦然放开他,转身离去。

在丹阳派无所事事转悠了十天半个月,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打得末无端云里雾里回不过神。

柳晚照要与绮妙成亲!

他一早便去求见掌门师父,恳请师父应允。掌门问他可曾想明白了,柳晚照十分坚定。掌门道此事还关乎关白院,要去与辉月长老商议了才能答复他,让他先回去等候消息。

整个丹阳派,都炸开了锅。

这些年丹阳派不是没办过喜事,可都是大家看在眼里,顺理成章的,柳晚照与绮妙是怎么回事,竟然无人察觉。

许多人私下认定,以眼前柳晚照的修为和名望,早晚会执掌七院之一。如今年纪轻轻却要成婚分心,当真不是上上之选。

可他就是铁了心了。

从掌门处回来,柳晚照本来打算去找绮妙。到了关白院,被一群师姐师妹围观够了,才告诉他绮妙被辉月长老叫走了,只得返回屋中等消息。

另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推门进屋,他终于想起来有哪里不对了。这么大的事儿,从掌门那里出来之后,那群八卦无比的家伙们居然没一个半道截问,原来是都乌压压挤他房里,等他回来好好拷问。

最外面,放了张凳子。末无端面无表情,拿着一根细竹杆指指了,“坐。”

该来的跑不掉,有这么帮朋友现在绝交也来不及了。他老老实实坐下,有什么要问的,尽管。

末无端坐在正对面最中间,前面放了一张书案。金洛水坐在左边,铺纸执笔。青一笑坐在右边,戒尺在手。后面一帮人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大有严刑拷问之势。

“什么时候开始打绮师妹主意的?”

“挺久了,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

“掌门座下高徒,想没想过这样带来的后果。”

“实感惭愧,只是心有所决,一切后果自会承担。”

“为何一直欺瞒我等?”

“并非有意欺瞒大家,只是我自己一直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件事。从白鸟城回来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了,珍惜眼前人。”

现场一片寂静,突然青一笑起身猛地向柳晚照扑去,猝不及防两人摔作一团,“好你个柳正经,嘴还真严实!”

柳晚照被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满屋哄笑,其他人纷纷跑过来,把他压得吐不出气。

“你个家伙,连我们都瞒,太不仗义了!”

“我就说他有事儿没事儿往关白院跑没安好心,你们还不相信!”

“咱们梧安院和关白院要亲上加亲了!”

“关白院的师姐师妹那是真好看,以后柳师兄要去,记得带上我们啊!”

眼看要被压扁,柳晚照才被捞出来,众人嘻嘻哈哈,他是哭笑不得。

闹够了,还是得回到正题上来。

“掌门同意了吗?”

“去和辉月师叔商议了。”柳晚照像是有些担心。

“你是掌门的心肝肉,只要掌门同意了,辉月师叔有什么不愿意的。”金洛水肯定道。

“绮师妹那边怎么说?”青一笑问到了重点。

“她若不愿意,我又怎么敢去向掌门提这件事。”

“原来这小两已经私下串通好了呀。”

被人说“小两口”,柳晚照通红着脸。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绮妙的,最开始,只是觉得这姑娘品性不错有些欣赏。入门后,有几次见她夜深人静,还在课室练功,会主动上去提点。后来听说她性子安静冷淡,与人交往不多,担心她不适应派中生活,便常常带她一起与同门结交。

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听他讲话,对他笑,给他讲最近的修练心得和书上看到的趣事。认识得越久,他越发现这个女子智慧、果断、勇敢、温柔。

他忍不住常去想她,关心她开不开心,担心她难不难过。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有些不对头的时候,他已经再也放不下了。

他是掌门带回来的,掌门师父的恩情一刻也不敢忘。掌门没要求过他什么,然而他要做整个梧安院最知礼、最刻苦的那一个,才不负自己心中所望。

他压着自己不去想,不去说,尽量只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与绮妙相处。可白鸟城的事,他知道是沈遥做错了。沈遥放弃了所爱之人去追求权势,那他是不是在放弃所爱,去追求一句师父的赞赏呢。他突然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起码,把自己的心声吐露一次也好,争取一次也好,哪怕从此二人之间划下鸿沟。给自己一个交待吧。

回来后,想了整整十个夜晚,他终于想为自己的这份心意去说这样一句话。他再见绮妙,在后山那片竹林中,夜风吹过,把绮妙的发丝拂在他脸上,“绮师妹,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女子……”

他有满腹的话,才开了个头。绮妙把他的话打断了。

“那,你愿意娶我吗?”

绮妙的眼睛在月光下发亮,一句话干干脆脆。

柳晚照几乎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绮妙又重复了一遍,“那你愿意娶你心里最美好的这个女子吗?”

陡然绮妙被拥入怀中,一个快乐得发抖的声音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我真是太快活了……我……”

柳晚照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绮妙却冷静得多,她笑对着他说:“我呀,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柳晚照骤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让她等了这么久。

屋里闹过了,柳晚照老实交待完毕,众人心满意足,嘴角都带着几丝掩不住的嘻笑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了最亲近的那几个。

掌门那边儿一刻不回话,柳晚照心里就七上八下。绮妙也被叫走了,他心里更急。

小剧场之嘤嘤怪的悲惨人生

“小端,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够了,我已经受够你和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了,我要离开,再不要来找我!”

“不!小端,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向你发誓,全是她们来招惹我,我从来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小端决绝转身离去,源总扑身上前拦住去路,小端抬手狠狠给了源总一个响亮的耳光。

“让开,我要去非洲研究狒狒,别挡住我的梦想。”

“不,我不让,我要留住我的梦想。”

小端踹开源总就要离开,源总突然跪下抱住她的一只腿,死拖着不让她走。

“不!没有了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

《我的痴情霸道总裁》第十七场拍摄完成。

ok,非常好,导演跑过来,扶起还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的源总,大肆夸赞,“不愧是影帝离神,您演得太好了,我的眼泪都跟着出来了,唉哟喂,这表情,这动作,太到位了。”

说着,把源离请到椅子上坐好,又把早准备好的养生茶给他端上来。

又点了两个工作人员,“你,你,过来,给离老师揉揉膝盖,刚才跪痛了吧?”

“小末,过来!”导演冲刚刚演女角的那名演员喊。

那个叫小末的赶忙走过来,“导演,什么事?”

“你懂不懂得分寸,这是演戏好吗,演戏!你有必要打那么狠,踹那么重吗?你看看,离老师的脸都叫你打红了。你知道那张脸有多金贵吗?”

小末低着头,“导演,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跟离老师说去!”

末无端慢慢地蹭到源离面前,正要开口,源离已经站起来了。

“别别别,演戏也要追求真实,该打的时候别犹豫,打就是了,都是为了艺术对吧,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别把手打疼了就成。”

导演走上前,“你看看人家离老师这个觉悟,这个工作态度,太让人敬佩了。小末,看到没,多向前辈学学!”

“是。”小末又低下头。

“唉哟,当演员还这么内向,真让人头疼。”导演一边抱怨一边去看摄影组录下的画面。抱怨也不知是哪个金主硬塞进来的人。

片场酷热,只有源离那里工作人员专门给他备了空调扇在吹,末无端蹲在一边。

“小末,你过来一下。”源离叫道,“我给你讲讲戏。”

末无端走过去,蹲他旁边。

“蹲着怎么讲,诶,你们那边,还有没有椅子?”

一个工作人员忙搬了把椅子过来。

“我跟你讲,这里呢,应该这么表现会比较好……”

一边说,一边给末地端倒了一杯他的养生茶。

导演转过头看见,对周围人讲:“你们看看,像这么大咖位还这样平易近人关心后辈的不多了,当真楷模呀……”

拍完戏,末无端早早回了家,她住在河阳市不见区无涯小区。无涯小区是整个河阳城最高档的住宅区,全是最高级的别墅,最先进的设备,住的也是最有钱的人。

末无端坐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吃了几袋零食。等到晚上十点也没人回来,便关了电视和灯,盘腿在沙发上坐着闭目养神。

大概十二点的时候,咔擦,门开了,然后是开灯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睡?”源离看着沙发上的末无端吃了一惊。

“来来来,我有事要问你?”末无端招手。

“哦。”源离老老实实走过去。

还没走拢,就被一脚踹倒,“这脚专不专业?”

“嘤嘤嘤,踹得好,专业十级。”

又是一巴掌,“这下呢?”

“嘤嘤嘤,打得好,满分。”

“今天你抱着太紧了,我腿肚子疼。”

“那我给你揉揉。”源离一张讨好脸。

末无端把脚搭在茶几上,源离上前蹲好,“好咧”,就上手细细按摩。

“谁让你把我塞这破剧组里的?”

“嘤嘤嘤,因为那些台词我只有对着你才说得出口。”

“那破导演动不动就对我大呼小叫。”

“嘤嘤嘤,我会让投资人跟他谈的。”

“别嘤嘤嘤了成不成,烦!”

“好的,嘤嘤嘤。”

末无端白了他一眼,无奈瘫倒在沙发上。

“干脆我公布我们的关系吧,这样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会对你客气些。”

末无端瞪了他一眼,“别,他是不骂我了,我得让你的那些女友老婆粉骂死。”

“不,我的女友只有你,我未来的老婆也只有你。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后天就去办婚礼。”

“滚,”末无端又白了他一眼,“没挣到让我遨游宇宙的钱,别跟我说这些。”

“嘤嘤嘤。”

“好了,我去睡了。”末无端道。

“好的,我马上去洗漱。”

“随你吧,你今天睡沙发。”

“嘤嘤嘤。”

……

半夜,源离听到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声音,他打着光脚轻轻走过去看。

末无端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低声唤:“阿离,阿离……”

她闭着眼,睡得正熟,想必是梦里见了他。

源离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蹑手蹑脚钻进被窝,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末无端的嘴角也起了一个弧度。

……

宇宙影视集团董事长源吾现在非常烦恼,他的左膀右臂最近都出了点儿问题。

源离,他的心腹之一,也是集团里捞金能力最强的艺人,和集团某小部门的女职员搞起了办公室恋情,整天整天的找不到人。

源现,他的心腹之二,他的贴身秘书,忠实的执行他的每一个决策,是他事业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因为和一个女职员起了冲突,被她拿电脑砸了头,至今还在医院里。

源吾可是每个月要睡27天懒觉的人啊,现在居然要自己起来工作!他要辞退那个打人的暴力员工,他要起诉她,他要她跪下来唱征服!

然后,他看了看资料,发现是他左膀的女朋友敲破了右臂的脑壳。

这算什么,自相残杀?

最后处理结果出来了,女职员暴力伤人,已经不适合到集团上班,所以,停职留薪。反正每个月也只有3500的工资,从源离酬劳里拿也没谁会注意。源现嘛,好好养伤,好了再放一个月假,全世界旅游,集团报销所有费用,重在安慰。

医院,在源现的病床边,源离正在削苹果。

“你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的。”

“她本来就配不上你。”

“我爱她,超过自己的生命,所以是我配不上她。”

“你现在正在事业巅峰期,你有没有想过找女朋友有什么后果?”

“想过啊,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公开了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和她逛街、旅游,在人最多的地方拥抱和接吻了。”

“我从来没发现你脑子这么不好使。”

“如果这就叫脑子不好使,那我希望我的脑子能更不好使一点儿。”

说完,源离自己啃了一口那个苹果,站起身来走了。

源现发现,为自己两肋插刀的兄弟,为了那个女人,大概可以插自己两刀。

算了吧,要作死就由他去,别人的事,自己管那么多干什么。

源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那可是自己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的兄弟啊。

无涯小区云天七号。

“嘤嘤嘤,你以后别打他了吧,我今天去看了他,打得好惨啊,差点儿就被开瓢了。”

“他骂我,你怎么不说。”

“嘤嘤嘤,他再敢乱说话,以后我去揍他,你就打我好不好。”

“我因为他工作没了!”

“嘤嘤嘤,你工资还在。”

“我要的是事业,事业懂吗?”

“嘤嘤嘤,你要干什么事业,我都给你投资。”

“滚吧!我要去闯荡江湖!”

“嘤嘤嘤。”

101.成全

“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同意?”柳晚照有些担心。

“净明那老头儿到不像这么不通情理的人。”这么说话的自然是末无端。

柳晚照现在也无心纠正她了。

“辉月师叔那边……却难说。”

“辉月师叔是古板了些,那我们可以迂回一点儿,先不提成亲的事,让净明以掌门之权把绮师妹先收入自己座下,然后,再宣布同意你们的婚事。”末无端信心满满。

柳晚照不想理她。

“那干脆这样,你们呢,先把事儿办了,到时候生米成了熟饭,辉月师叔不同意也不成了。”金洛水道。

柳晚照狠狠踩了他一脚,论起馊主意,他真是比末无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柳晚照眼神,金洛水抱着脚不敢吭声。

青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别急,掌门和师叔都是明理之人,定不会拦你姻缘。”他很是佩服柳晚照的勇气,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韩语商托着腮,一脸向往,“辉月师叔一定会答应的,像柳师兄这么优秀的徒婿这山上能找出几个来。若是向我求亲,掌门不答应,我师父恐怕得上门去抢人。”

众人齐唰唰看向她,要点儿脸吧。

虽然左右说不出个办法,但有人陪着,柳晚照还是觉得心中塌实了不少。

一直到了下午,一个师弟忙忙慌慌往柳晚照住处跑,还没到,就大声喊道:“柳师兄,柳师兄!辉月长老让你去关白院一趟!”

柳晚照腾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在此一举了。

前脚刚跨出,末无端在身后对他说道:“你只管去,我呆会儿回去取了落山锤在关白院大门口等着。她敢不同意,我砸了关白院大门,修一次砸一次,砸到她同意为止。”

末无端给人助阵的方式总是这样粗暴,柳晚照一笑,心里到也放松了不少,冲她摆摆手,过去了。

见了辉月长老,柳晚照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等待问话。

辉月长老先是不说话,看了他几眼,他一直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像是看够了,辉月长老开口道:“晚照,你是掌门师兄的爱徒,整个丹阳派,无人不看好你,你今日怎么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来?”

柳晚照心中有些紧张,但他再明白不过自己所求,回答道:“晚照不才,受各位长辈同门错爱。但今日之事晚照办得不糊涂,糊涂的是从前,明明心中惦念不舍却自欺欺人,强装无情,即辜负了自己,亦辜负了绮妙。”

“晚照,你的人生还很长,心血来潮做下决定,不怕将来追悔莫及吗?”

“师叔明鉴,我心向绮妙并非一时兴起。将来是否后悔我并不知道,可若是现在错过了,定是一生的悔恨!”柳晚照非常坚定。

辉月长老又盯着他不说话,须臾,叹了口气,“成亲后,要刻苦修行,别耽误了绮妙,也别耽误了自己。”

柳晚照蓦的抬头,这是,答应了?比他想的实在顺利得多。

辉月长老道:“我本不想这么容易放过你的,只是绮妙那丫头坚持,强硬得很。掌门师兄又来我这儿给你求情。我若是不答应,真成了恶人了。”

柳晚照大喜,忙行了大礼,“多谢师叔成全!”

……

在此之前。

“掌门师兄,你就不怕他教儿女情长误了前程?”

“师妹啊,你我活了几百年了,就没有误点儿什么吗?近百年,我有了些其他的感悟。人有情,断不了。你阻他,越阻生长得越快,不如让他去长,能长出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好的模样也说不定。”

“师兄,你如今怎的如此多情了?从南宫望那时你就太过心软。”

“我这个做长辈的多情点,孩子们开心。”

“修仙大事,怎么可以执着在开心两个字上!自从末无端来了,师兄你真是变得太多了。”

“是啊,就是因为无端来了,我才能好好想想自己以前做得对不对。天神在教导孩子自喜自悲,随心而活,我们这些做人的,却要让孩子们断了七情六欲,抑心而活。可最终呢,压着自己这么多年,就真的无情了吗?”

“那是因为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只要……”

“师妹,时至今日,我也不敢说已窥探天道,那又何苦再用以前那一套来教孩子们如何证道呢?放手让他们自己决定吧,至少到现在,他们可比我们那时活得精彩。”

……

柳晚照出了关白院,末无端真带着落山锤等在门外。落山锤颇大,锤柄又长,倒过来能戳到她的下巴。她就干脆把它支在下巴上,百无聊赖围着落山锤转圈。

其他几个也一直在外边等得焦急,见柳晚照出来,马上围了上去。

“怎么样,长老怎么说?”

柳晚照满脸春风,狠狠点了个头,“师叔答应了!”

“哇……哦!”众人也是喜上眉梢,仿佛要娶亲的是自己一般。

“绮师妹呢?怎么没一起出来?”

柳晚照一拍脑袋,“我忘了去看她了!光顾着高兴,急轰轰就冲出来了。”

青一笑打趣道:“你这是怕无端把丈母娘家院门给砸了,把媳妇儿都给忘了。”

众人哄笑,推拥着柳晚照要去看绮妙,还是青一笑把大家拦下了,“人家小两口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话讲,你们去凑什么热闹。要闹呀,等新婚洞房夜咱们再去闹。”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才终于放过柳晚照,看他一路小跑,去见未来的师嫂了。

金洛水一边目送这位好兄弟在眼前消失,一边感慨,“这也太顺利了,这掌门和辉月长老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开了窍。按这个事态发展,没几年大家可能都要有道侣了。”

“有人愿嫁你再说吧。”余北峥去戳他的心窝子,金洛水跳起来就拿胳膊去箍他的脖子,准备以下犯上谋杀师兄。

“要说有人气,关白院、飞卿院师姐师妹们都盯着的,青师兄也算一个。怎么样,你也赶紧准备准备?”杨初雯道。

说到自己头上,青一笑正想分辩自己一心修行,绝无他想,金洛水到替他开口了,“咱青师兄哪来的时间勾搭小姑娘啊,但凡有点儿空闲,都贡献给空灵城了。”

青一笑抬手一个爆栗,“什么叫贡献给空灵城了!同修有难,略尽绵薄之力那是修行人的本份!”

金洛水被敲得头晕眼花,再不敢开他玩笑。

谢春衣眉头一挑,“我还是别想什么师姐师妹了,回去好好练几颗仙丹给他们作贺礼,让他二人,一年抱俩。”

金洛水顾不得头晕,“你怎么算的,怎么一年就能生俩?”

谢春衣笑:“一发双中,一起生。”

一旁的韩语商听了个大红脸,这些男人们,真是……一言难尽。转过头去拉末无端,正想说那几个越发口无遮拦了,却发现末无端过了之前的高兴劲儿,现在抱着落山锤,一脸黯然。

“你怎么了?”韩语商问。

末无端嘀咕道:“想嫁,也得有人愿娶啊。”

韩语商:“……”

那边儿有群不着调的,这边儿还有个恨嫁的。

102.仙门婚事

回了住处,关了门,末无端直接就去了无涯境,源离又不在。

她心不在焉,也不急着找他回来,殿后找了小嗷玩儿。

小嗷在她面前就像一只小猫,满地打滚。她和小嗷一起扑来扑去,扑累了,就趴在它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有人把她抱起来,走到一半,还没到偏殿,她猛然惊醒过来,果然在他怀里。

末无端挣扎着下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去睡觉。源离依着把她放下来,她也不说要干什么,只扯着衣角跟在他身后。

晚餐,做了蜜汁莲藕和菊花鲈鱼,末无端不想在膳室吃,搬到了小园的石桌上。四时风清水凉,鸟语花香,源离端着一小壶茶,在旁边陪她。

“别喝茶了,陪我喝杯酒吧。”末无端咬着筷子头开口。

源离有点儿惊讶,末无端酒量不好,从不主动开口要酒喝。他手指一挥,桌上茶壶隐去,在原处出现一只青玉酒壶,带着两只乖巧的酒杯。

酒斟出来,是明亮的胭红色,今日饮的,却是葡萄酒,入口微甘,不苦不烈。

喝了一阵,源离先开口,“有心事?”

“没有,有开心的事。”

“说来听听。”

“晚照师兄,你见过的,要成亲了。”

末无端眯着眼笑,可那笑里源离看出了些其他意味。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都替他开心。掌门和长老都答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喜事。对了,我得好好想想,准备一份什么礼物。”末无端兀自滔滔不绝,没发现源离眼神有些灰黯。

“对了,我记得书房有一枝红珊合欢。”又看了看手中酒杯,“再去制一对合卺杯。再给绮师妹做批首饰……”

末无端的礼单要列出几卷宣纸来,又考虑起如何迎亲,如何操持喜宴,要请哪些宴客,林林种种各样细节,就像是自己的婚事一样操心。

小小的酒壶,却怎么也倒不完,源离只喝了一口,一直是末无端在那里自斟自饮。喝到后来,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终于住了口,趴在桌上发呆。

源离一言不发,只眼里一直倒映着这个人。

今夜一轮圆月已爬到树梢。末无端望着看了会儿,说:“离,你带我回来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是吗?那时我真小,现在已经长大了。”

说完,站起身来,就要走。

源离忽然叫住她,他不看她,却是在对她说:“你不愿他娶旁人,他就娶不了其他人。”

“什么意思?”末无端有点儿没搞明白。

“你喜欢他,我就能让他喜欢你。”

“啊?”末无端懵得有点儿厉害。

源离声音冷淡,“你说的那个柳晚照,你喜欢他,我来想办法。”

末无端被源离的理解能力惊呆了,“不,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他,不是,我喜欢他那也是朋友间的喜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要成亲了我高兴,我真心高兴!”

这下轮到源离愣住了,他看着末无端,“可……你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开心。”

末无端与他对视,咬了咬嘴唇,静默片刻,“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羡慕,他爱的人,也爱他。”

……

柳晚照与绮妙的婚事,因都是自家人,免了许多繁文缛节,由掌门亲自出面纳采提亲,卜卦纳吉,成婚之日选在一个月后。

梧安院与关白院结亲,大概将是数百年来丹阳派最盛大的婚礼。仙门百家,凡有来往者,都送了一份喜帖。

南宫望收了师兄的信,日夜兼程赶回来,搂着师兄又笑又跳,闹个没完。

时日已近,派中立马开始准备,勤享堂整日马不停蹄,将喜宴所需归置得整整齐齐,还另选了一处小院打扫出来,作为两人成亲后的居所。

一帮伙伴们也闲不下来,除了挑选新婚贺礼,还忙着给新娘子制凤冠,绣喜服,给新郎官选聘礼,置新室。整个丹阳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柳晚照忙得焦头烂额团团转,一到夜里倒床就睡,还总被美梦笑醒。这岁月,真是再美好也不过了。

绮妙从得了师父首肯,便再也没出过门,在屋中给柳晚照和自己各绣了一身喜袍,龙凤朝日。现在,又要给自己绣喜帕,末无端与韩语商帮她理出各色丝线。

她绣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末无端的手从来没做过针线,对绮妙的手艺,羡慕得很,一直伸头去看。

韩语商笑她,“还不赶紧学学,哪日你要嫁了,可别绣出丑鸭子来。”

末无端一边看绮妙走线一边感叹,“我就算了吧,丑鸭子也能难倒我,真有哪么一天,就请妙儿为我绣,叫你红眼。”

绮妙笑了,“只要无端不嫌弃,甭管衣服被子,到时我给你做整套。”

韩语商赶紧道:“妙儿你可不能偏心,也得有我的。”

话还没说完,又自己打断,“算了,咱俩呀,还是先找着人要吧。”

末无端捧着脸蹲在绮妙身边,默不作声,想着自己的心事,竟觉得那两只水鸟儿正在往她这边游过来。拿手轻轻点了点一只鸟儿的脑袋,笑道:“果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韩语商看着末无端,若有所思,这姑娘定然有事。

听了末无端的话,绮妙停下手来,蓦然一笑,“是啊,这仙,有什么意思呢。”

吉时已到!

丹阳派中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宾客如织。柳晚照在众人簇拥下,从轿中接下绮妙,至大殿中,净明真人与辉月长老端坐高堂。一对新人拜过天地,再拜尊师,夫妻交拜,礼成。

柳晚照掀开喜帕,见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路的昏昏沉沉终于清明,险些欢喜得落下泪来,此生已然无憾。

绮妙也不怕周围同门起哄,主动去握了柳晚照的手,笑得浅甜。

末无端与伙伴们在旁边站着,像是比一对新人还激动,掐了金洛水一身的指甲印。

夜宴之时,宾主尽欢,人人都要敬新人一杯,恭贺二人永结同心,共奔仙程。柳晚照喝得天旋地转,绮妙却面不改色,将贺酒一一领了,还帮新婚的丈夫饮了许多,博了宾客喝彩无数。

到了喜宴尾声,柳晚照扶着人也快要站不稳,金洛水、青一笑两人把他架上,准备往屋里扛。柳晚照却不听话,半眯着眼睛,还非要拉着绮妙才肯走。

金洛水回转头对绮妙道:“妙嫂子,快来管管你这新郎官,两个人都拉不住……”

话没说完,就觉得绮妙也有点儿奇怪,她似乎,有点儿难受。

绮妙一手撑桌,一手扶头,眨巴着眼睛,又狠甩了几下脑袋,眼里透露着……似乎是不可思议,又好像是害怕。

103.绮妙的真相

绮妙号称千杯不倒,难道今日,也喝醉了?

“妙嫂子?”金洛水试探去叫,末无端也觉得奇怪,打算去扶她。

绮妙突然直起身来,推开末无端就想往外跑,没跑两步,却迎头撞上经过的林若松,摔倒在地。

林若松赶忙去扶她,绮妙大叫,带着哭腔,“快放我走!”

林若松愕然,不知她怎么了,扶着一时忘了松手。绮妙的叫声,也惊动了其他人,都伸长头来看新娘子怎么了。

“扑通”,一声沉重的心跳声在宴会上响起,然后,越跳越响。众目睽睽之下,绮妙的额头裂出闪光的绿纹,身体越升越高。

她拿手指捂着眼脸,嚎叫起来。

满场悚然,鸦雀无声。

“啊啊啊!”不知谁先叫出声来,“蛇妖!”

绮妙的下半身已化为一只墨绿色的巨蟒,将大红的喜服撑成破条。蛇尾盘踞,目视足有两丈有余,外露的手背和脸颊也有稀疏的蛇鳞显现。

她哭道:“不要看!不要看!”

离她最近的林若松,脸色已经吓得雪白。

柳晚照终于站定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须臾,他跌跌撞撞走上前,把手抬高,想去牵她,“妙儿,你怎么了,别站那么高,当心摔着。”

一声剑啸破空而来,击中绮妙手臂,划破衣袖,在满是蛇鳞的手臂上割开一个口子,流出绿色的血液。

场上响起拔剑的声音,无数的窃窃私语,“妖怪,真的是个妖怪,新娘子是个蛇妖……”

净明真人与六位长老上前,皆是震惊不已,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净明真人上前,“你,当真是绮妙?”

她拿开掩面的手,颤声道:“掌门,我……”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辉月长老几乎要站不稳倒地,被岱正长老扶住。日日夜夜在自己跟前的徒儿,竟是只蛇妖,她却毫不知晓。

不只是她,净明真人与其他长老也是心惊,不知为何。

但眼前这妖,是绮妙无疑了。

不少人回过神后,抽出随身配剑,将绮妙团团围住。

柳晚照像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还是往她身边走,被青一笑一把抱住。

他稀里糊涂,低声问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绮妙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在鳞片那里顺纹理散开,又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滴,一滴。

他哽了喉咙,“你是妖?”

她闭了眼睛,点了头。

“别叫妖怪跑了!”谁叫喊起来,唰唰唰的剑声响起,就有人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末无端飞身上前,以银剑剑鞘将那人剑峰撞开,挡在绮妙跟前。

净明长老厉声道:“住手,此事尚未查明,不可伤人。绮妙暂压关白院,调查清楚,再行定夺。”

可这场上,除了丹阳派自己人,还有其他仙门的。有人显然不服,在人群中喊道:“蛇妖最为凶悍恶毒,真人不能因为出在自己家里就遮丑袒护。还是当场除去免得夜长梦多!”

又有多人附和。

净明真人本再欲理论,却不知哪里又飞出剑光来,朝绮妙斩去。

在场众人还没谁见过如此巨大的蛇妖,心中本就惊恐,见有人出手围攻她,不自觉的心生自保之意,加入人群之中。

绮妙平日里为人冷淡,除了与末无端他们几个玩得好,和其他人都并无深交。是以除了别派修士,对她持剑相向的门人也越来越多。

起初都是戒备着,离她三丈开外,围成一个大圈。末无端几人一直将绮妙当自己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念着情份,管她是什么,先护着。背对着她围成小圈,把她守在中间。

偶有剑气袭来,都被他们先挡住。

净明真人道:“事发突然,还望各位仙友稍安勿躁,绮妙在我丹阳派多年,并未发现有作祟之嫌。我派定会查实,绝不姑息养奸。”

掌门发话,丹阳派自己的弟子们偷偷往后退,但他派的却七嘴八舌不肯散开。

“她不做恶,又为何要隐瞒身份?”

“蛇妖最阴狠,还请真人不要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这蛇妖在你派中潜伏多年,偌大个丹阳派居然连她是妖都没发现!”

“掌门念师徒旧情,不忍下手,我们替贵派清理门户!”

星如雨作为空灵城的新主,与柳晚照也有私交,也在来宾之列。

他站出来说道:“这是人家派中自己的事,真人已言明自行处理,本也不是危害仙门的大事,各位何必咄咄逼人!”

“星城主,你还年轻,不知道其中厉害。丹阳派可是仙家大派,出了妖邪不斩草除根,还处处维护,岂不是让其他兢兢业业斩妖除魔的仙门心寒。”

这话,却是将衰落的空灵城与丹阳派一起讥讽了。

宴场上吵吵嚷嚷,辉月长月厉声道:“都给我住嘴,绮妙是我徒儿,我最知她的心性。她天生淡泊,一心修行,少有下山,去哪里作恶?隐瞒蛇妖身份,我自有处罚,谁敢插手?”

辉月长老从未有过如此大的脾气,一时到是震慑住了众人。

稍有安静,却从圆圈正中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刚都看向辉月长老一边,一时不察,绮妙已出手,用长着尖利长甲的手掌,将离他最近的林若松穿了个透。

刚刚平静下来的人潮又沸腾起来。

“蛇妖杀人了!”

“快,围住她!”

“别让她跑了!”

剑光扑面而来。

看着绮妙还在滴血的手指,柳晚照整个人都定住了,他抬头望着她,想说什么,颤着声,却说不出口。

“不,不是,不是我……”绮妙抽出手来,去拉柳晚照,“不是……”

南宫望上前隔开二人,拔出灵剑,眼含怒意,“绮妙,你竟然敢!”

他刚才还护着她,她却残害同门!

“晚照……”绮妙唤他,还是向他去。她没有脚,用蛇身蜿蜒前往,甚是骇人。

柳晚照看看她,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林若松,又悲又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妙儿为什么会是个歹毒的妖怪!一时间柳晚照分不清自己是悲痛还是愤恨,她为什么要骗他,他是真的……想和她过一生一世。

杨初雯见师弟倒地不知生死,血气上涌,上前就要与绮妙相搏,被末无端拦住。

“你干什么!”杨初雯吼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哪里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末无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护着绮妙。

104.痴情种

末无端拦住了杨初雯,却拦不住满场的灵光剑雨。她还没反应过来,围在外面那一圈,很多人已经出手了。

出手奇快,甚至连净明真人与几位长老也没料到。

看着柳晚照悲愤的眼神,绮妙愣了一刹。她收回了手,转过身,冷了脸。面对铺天而来的杀意,她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在手掌间起了一只灵光流转的光球。

光球灵力四溢,化为光晕向四周扩展开来。飞来的灵光剑气与光晕相撞,发出迸裂如闪电的巨响,全数被弹开来。

光晕继续扩散,大如殿堂之时轰然炸开,形成一阵猛烈的飓风,将所有人刮到在地,四散飞开。

当漫天草石树木落下,众人睁开眼,绮妙已不知所踪。在她所起的飓风中,无一人有余力抵挡,在场百家仙门,原无一人是她的对手。

与其说她逃了,不如说是她放了所有人一马。

满地狼藉,众人三三两两搀扶着起来,仿佛做了一场滑稽恶梦。还是重华长老心系着徒儿,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探林若松的脉象。

万幸,他还有一丝气息。

柳晚照跪倒在地上,扫视着四下的杂乱无章,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最后,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

满眼的张灯结彩成了莫大的讽刺,第二日就匆匆摘下来了。本是梧安院、关白院的大喜之日,如今两院皆是死气沉沉。流光院里,百草院的人穿梭不止,想方设法要留住林若松的性命。派中弟子们窃窃私语,心有余悸。

柳晚照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没脱下来,呆坐屋中,活着,却如死了一般,不说一个字,不吃一粒饭,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末无端、南宫望害怕他出事,陪着寸步不离。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滴水不进。净明真人来看过一次,向他额头轻轻一拍,他身子一软,晕睡过去。

“师父,绮妙呢?”末无端问。

“已派了人,各处寻找。”

“找到之后呢,如何处置?”

净明真人深叹一口气,“哪里能找得到,找到了又能如何,不过做给外人看看罢了。”

南宫望想着满手鲜血的绮妙,心中不平,“师兄待她一片深情,她竟然……骗得师兄好苦。”

净明真人摇摇头,“谁说得清。”话锋一转,又问二人道:“你二人可有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当时一片混乱,光惊恐去了,确实回头想想,发现整件事情错漏百出。

末无端点头,南宫望再不满,也不得不承认,此事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绮妙现出原形的场合太过凑巧,刚好在大婚当日,众仙家齐聚之时。而当时那些仙门的态度也太过奇怪,掌门与长老三番五次说是家事,却穷追猛打仍咬着不放,完全不顾主人家的颜面。像是有人故意做了这个局,要让他们难堪。

可谁能做到,从绮妙一招能击退在场所有人来看,她的修为十分了得,远在净明真人之上,更不用说其他人,谁又能算计得了她?

还有,她可以杀了所有人,为什么只伤了林若松?

“我觉得奇怪,她若不愿意杀其他人,也就不必杀林若松。刚才势态明明已经控制下来,林若松一倒地,才开始无法收拾。”末无端和南宫望也私下聊过,反正事出反常。

“你们谁看到她为什么向若松出手?”

末无端与南宫望摇头。

净明真人眉头紧锁,“当时隔得近的,我都问了,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南宫望品了品师父话中意味,“师父是在怀疑林若松?”

净明真人道:“他身上确实有想不通的地方,可他也当真命悬一线。若真是他所为,又怎么会使自己陷入险境。”

末无端使劲拍了拍脑袋,总觉得有件事在自己脑子里呼之欲出,可就是想不起来。

净明真人也不问了,他已与几位长老议过,尚无结果,这两个家伙又能想明白什么。他让二人也回去休息,他们也照看了柳晚照好几日了。

出了这种事,末无端心里堵得慌,脑袋昏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好。心想他或许知道答案也说不一定。

这样想着,末无端翻身起床去了无涯境。恰巧,源离刚从外面回来。

看她无精打采,源离自然要关心的,末无端一五一十将事情说给他听了。

“原来是个痴情种,可惜。”源离说着可惜,可语气平淡没一点慨叹。

“嗯,晚照师兄真是动了真心的。”

“我说的不是他。”

“啊?”

“我说的是绿蟒。几千年的修为没能换来段姻缘,可惜了。”

末无端仍是一脸迷茫。

“额有绿光纹印,已有半身脱去蛇形,血液也被灵气染成绿色,至少修了四千年了,你们那些活了几百年的掌门长老,自然不是对手。”

“四千年!”末无端想起自己整日叫人家师妹。

“毫无妖气,是因为已经半步成仙。再熬上几百年,大概就可以飞升了,却非要在快迈进门槛时与凡人结姻缘,不是痴情种又是什么?”

末无端脑袋里那层迷雾陡然被拨开。她一直没想起来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明朗了。绮妙给她的感觉一直和舞翩儿他们很相像,但因为太久没见过他们了,她快忘了这种感觉,与嗜血妖怪不同的修习仙道的妖精的感觉。

绮妙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她绝不可能作恶。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隐瞒了身份,她愿断了仙路与柳晚照成婚,这份心意,任谁也无法指摘。

想明白这一层,末无端的困意突然就席卷而来,只记得似乎伏在源离脚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源离做了吃食给她,她也顾不得了,直接回去丹阳派。

还是回来晚了。

柳晚照失踪了。

只给掌门留了张字条:我的妻子我自己去找。

南宫望要去追,被净明真人阻止了,心事不了,人永远都追不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他会回来的。”掌门相信南宫望比其他人都懂。

过了这么多年,前尘旧梦他终于都放下了。他回家,他却走了。但他相信他也会像他一样再回来。

南宫望干脆搬到了柳晚照的屋中,等吧。

近些日子,几院都不好过,金洛水等人也无精打采了好些天,当时替二人筹备婚礼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末无端也不去打扰他们。

如果她没猜错,派中还有另一个修仙的妖灵。

105.魔神卷

流光院,林若松重伤还未清醒,末无端前去探望,有小师弟正在给他换药。

从小师弟手上接过药膏,末无端示意自己来换,小师弟依言出去了。

那一掌直接穿透,擦着他的心脏而过,伤口嶙峋不齐。

“很疼吧?”末无端自言自语。

又端过来一盆水给他擦洗上身。擦完了,拧干帕子,她突然道:“上次我要给你擦,你死活不肯,现在到躺得老实。”

“呵呵呵呵呵”,床上紧闭着眼睛的那个人倏然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果然是你,”末无端叫他,“寒潭。”

“你一直把气息隐藏得很好,可绮妙伤你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瞬感觉到了。本来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回忆起舞翩儿,我就想起你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胸口的伤痕迅速愈合,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绮妙之事,是你故意拆穿的?”

“没错。”

根本不用末无端追问,他就干干脆脆交待了。

从绮妙入门,他就知道她的身份,毕竟,他们是同类,寒潭本是一只水虺。两只妖灵心照不宣,各自修练,井水不犯河水。

“都是蛇,我当然知道她怕什么。”寒潭笑得舒心。

夜宴那天,他给所有的酒中都加入了特制的雄黄,无色无味。绮妙喝了无数,他在角落里看着,滴酒未沾。

“绮妙察觉不对想要走,你是故意上前绊住她的。”末无端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是当然,婚宴上怎么能少了新娘子?”

他瞅准绮妙要走,上前撞她,借口搀扶,实则困住她不能离开。绮妙当时心神不宁,以暗力想要挣脱他,没有成功,反被他灵力击中,再无法维持人形。

“那些吵嚷着要杀掉她的,也是你安排的人。”

“不过控制了些喽啰造势罢了。仙门百家里想看丹阳派笑话的大有人在,巴不得你们烂成第二个空灵城,稍稍一煽风点火就群情激愤了。”

“那她给你的穿胸一掌?”

“眼看要烧不起来了,我总得要加把火吧。”

末无端怒极,“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绮妙与你有何深仇大恨,柳师兄又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么害他们?”

“怎么能说是害呢?”寒潭收起笑脸,“我不过是把事实拿给大家看了而已。”

“而且,要怪也只能怪你。”寒潭继续说。

“少四处攀咬,与我何干?”末无端对他即有戕害同门的愤怒,又有推卸责任的鄙夷。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寒潭坚持,“我想知道,你面对所有事情的反映。”

寒潭嘴角一抿,“目前为止,你并没有让人特别失望的地方,也说不上令人满意。你和以前并没有多大改变。”

“什么意思?”末无端直觉他知道什么。

“你走之后,我也被赶出来了,归老头一直忌恨被我连累。”

“我,抱歉,我……不是我本意。”末无端没想到会这样。

“没什么”,寒潭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跟着你,然后进了丹阳派。我一直在观察你,经历了那些无耻的、不公的、愤怒的、悲伤的事后,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关注我,出来了,一样也可以修行,你资质好又刻苦,一定能成仙的。”末无端不解。

“成仙当然是要成的,可有另外一件事我更关心,一定要知道答案。”

“什么事?”

寒潭偏着头看她,“你究竟会不会成魔?”

“你在说什么!”

“以前没有,那看了这个之后,会不会?”

说着,他从虚空中一抓,一本泛黄的书册出现在他手上。

递给末无端,书封上三个大字——魔神卷。

“我那时刚被赶出来时,无处可去,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的命运也算因你而改变,他们都说你天赋异能,神尊又那样看重你,我很想知道,以你的心性,是不是真能成仙。后来有人告诉我,你不会。你不旦成不了仙,还会成魔。”

“谁说的?”末无端有很不好的预感。

“一个我的熟人,也是你的熟人。不过,他已经死了。”

末无端心中了然,已猜到他说的是谁。“你见过他?”

“他来找我,让我帮一点儿小忙。当然,一开始我并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可他和我打赌,你会成魔。”

“他心志不坚入了魔,与我何干!”

“对啊,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可他给了我这个。”寒潭晃了晃那本魔神卷,“他因此入魔,也断言,成魔是你的宿命。”

李无端成魔的理由!这也是末无端一真想知道的答案。

“我想知道,你能扛到哪一天。”寒潭说道,把手上的书卷扔给她。

“我观察了你一百多年,我等着你成魔,也期待你证明,我是错的。”

说完,他的身影渐淡。

末无端一事未明,赶着他还未离开,“他让你帮他什么忙?”

寒潭笑笑,“已经不重要了,都死了。”

直至完全消失。

确认他已经离开,再找不到,末无端才努力静下心来,掂了掂手上破旧的书册。

可是,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魔神的记载各门各派都有,还有些说书的也会讲,她听过看过无数次了。会是什么导致李无端弃仙途入魔道,甚至会让寒潭怀疑她。

翻开第一页,末无端便知道,这本与其他,确不相同。

上面写着,灵主源吾。

同样的名字,她直觉,不会是巧合。哗啦啦往后翻,心里忍不下的害怕,但她想知道,是不是还会出现另外的,熟悉的那些名字。

她翻到了。

生临尊天,源离。

灭降尊天,源现。

末无端的手开始发抖,她继续再往后面翻,终于,四个字映入眼帘——魔神无端。

末无端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书翻回第一页,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的。

灵主源吾以己为本造大千世界诸般生灵,后又造生临尊天源离、灭降尊天源现二位早古大神代为执掌万灵。

世间本无恶,恶却自天地而生,恶有灵,名曰无端。灵主有好生之德,将尚未成形开智之恶灵交予生临、灭降两位尊天抚养,以期净化恶灵,导之向善。

两位尊天尽心照顾,教养无端三万九千年,恶灵终得化为神体,共侍灵主。源吾终于安心,归于沉眠,却不料无端始终包藏祸心,等待时机为祸苍生。

无端强悍,灵主沉眠后再无顾忌,大开杀戒,屠戮世间,甚至神灵亦不能幸免。两位尊天与之交战,各有胜负,却终不能将其斩杀。不得已之下,灭降尊天动用禁术,强行唤醒灵主。

源吾苏醒,终知无端不可再留,将他诛杀于吾殿。因禁忌之术,源吾灵力大损,再次陷入沉眠,而二位尊天也在围杀之中遭受重创,多年后才得以恢复。

却不料魔神无端并未能完全毁灭,身体碎片化为魔灵,引诸般灵物为魔,魔丹逃往人间界,以人之体轮回,等待时机再次为祸世间。

106.百世轮回

关于魔神,这本书告诉了她往日所不知道的三件事。

魔神来自于吾殿,与三位至高无上的神祗关系匪浅。

魔神还没有死,一直在人间轮回。

以及最重要的,她就是魔神本尊。

茅塞顿开。

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源吾说她的名字是他取的,源现对自己从始至终的厌恶,和源离为什么始终要瞒着她那么多事。

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一直知道她是魔神转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她?还有源离,为什么要待她那么好。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将她一世又一世的抚养长大。

答案就在那位天神身上,可是,魔神与尊天为敌,她知晓了真相,他还会不会留她性命。她是要去得到答案,还是从此远远逃走?

末无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屋中的,她坐在床上想了一天一夜,想她和他的种种,她越来越糊涂,越来越迷茫。最后,她终于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哪怕死,她再也不要稀里糊涂的活。

手缓缓摸向腰间青玉佩,轻轻叩响三次。

源离没在,末无端也不吹哨子,坐在门口默默等他回来。她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又害怕见到他。见到他后,她该说什么,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她看到的那些其实是一个荒诞的同名故事吗?

源离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看到一个小人儿睡在门槛边上。他俯下身子想把她抱起来,她却突然惊醒,把他推开。

源离似乎有些倦色,但仍在面前弯着嘴角看她,一边说“等很久了?怎么不叫我?”一边伸手整理她的衣裙。

末无端一语不发,跟在源离身后进门,走到园廊,她终于开口了,“生临尊天源离。”

源离倏而站定,身子微微向后转了转,却终于没有转过来,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半响,源离没有说一句话,末无端苦笑,看来书上说的是真的。

“无端是谁的名字?”

源离仍然不答。

“魔神无端。”末无端自己答了,声音有些嘶哑。

“谁告诉你的?”源离终于开口。

末无端从怀里摸出那本书递给他,“我不知道,我只想问你,这上面是不是真的?”

源离接过来,一页页翻开,紧捏着书页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

“是真的吗?”末无端又问。

“神界记事的宗卷,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不知道!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末无端快要歇斯底里了。

源离终究没有勇气抬起头来面对她,只艰难低声喃语:“……大概……是吧。”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末无端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带我在身边,为什么要对我好!”只一瞬间,她就崩溃了。

听到身后的哭泣声,源离终于回过身来,脸色发灰,难看得吓人。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我就是魔神,李无端也是魔神!你杀了他!”

“你们不一样。”

“为什么?这算什么!给我机会?”

源离轻不可查的摇摇头,“是给我自己机会。所有的错误,都在我。”

源离终于抬起头看着末无端,“走吧,进去说,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仍是那张小几,那只茶杯,那个熟悉的身影,给她倒上一杯新酿的山花蜜。可末无端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了,脑中只反复回响源离说的那些话。

魔神无端由源离、源现亲自教养,可最终杀戮成性被源吾所诛。源离不忍魔神从此消散于天地间,自认教导无方,才令他犯下大错,请求源吾给他机会改过。

源吾应允,与源离约定,将魔神魔丹投于人间轮回百世,若能改过自新,消除心中恶念,便免他死罪,回归吾殿。但他若仍是死性不改,那便由源离亲自了结。

可每一世,都以再次成魔终结。他之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到第九十九世,源离终于不愿再袖手旁观,将魔神转世养在身边,悉心引导,管教甚严。

结局怎么样,末无端是知道的,而她,已经是最后一世了。

他杀了李无端,因为还有退路,他毫不留情掐灭他最后一丝残魂,因为必须要保住她。而她,再也没有下一世可言。

源离是真的想救她,他曾想过将她一直关在无涯境,她出不去,不经世事,自然不会成魔。可这样明目张胆的作弊,源吾又怎么会允许。

一切所谓的秘密全都迎刃而解,那句困扰她的随心,不过是对她的测验。

源离道:“我与源吾有约,不能助你,不得令你得知原委,使你心有顾忌不能展露心性。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便该明白要救自己,唯有保持正心。”

“魔神转世,真的可以摆脱成魔的宿命吗?”末无端从未想过她会踏上邪路,可知道所有以后,她开始怀疑自己。

轮回百世啊,她已经在他手上死去九十九次了,最后,真的可以幸免吗。他的九天玄雷什么时候,会突然落到她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源离如实回答,“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

“为什么要救我,你被魔神重伤过,为什么还会想要救我?你应该像源现那样讨厌我的。”末无端看着他,她不仅怀疑自己,也开始怀疑源离说的每一句话。她想不通,没道理,源离对谁都无情无义,为何偏偏对她……。

“因为……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源离低声,不敢再去看她。

末无端的心像被狠狠揪住,淅沥沥的淌血,高洁的早古大神,因为魔神曾在自己身边长大,所以要把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末无端站起身来,不想再说下去,“你没错。我以前总说不相信命数,到现在才知道果然是错了。等我的命数到了的那一天,只管杀了我,回去好好做你的尊天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

源离叫住她,“端儿,你信我,绝不会再让你死。”

末无端强忍着眼泪,不让它再流下来,“你要我怎么信?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源离坐直身子,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你信我就好了,我以我所有的一切向你保证,我会救你,再不会看你去送死。”

听完这话,末无端抬起的脚又放下了,突然恶作剧一般转回身冲源离难看一笑,“你的话,我可以理解成为了我不成魔,你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吗?”

源离直觉末无端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没有答她。

末无端咧咧嘴,“我确实有心魔一直除不掉,搞不好真的马上要成魔了。”

源离面色苍白,紧皱着眉头等她说下去。

“我想要你,你愿意给我吗?”

107.再别丹阳派

之前的末无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像现在这样容易又轻佻地说出口,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想嘲笑自己,还是想嘲讽这位信誓旦旦的天神?

好了,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她想。

可后面,传来他的声音,他说:“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

……

与想像的答案完全不一样,她想过他会厌恶,会愤怒,会无奈,会再次驱逐她再不相见。

原来疯癫的,不止自己呢。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她素来知道天神并不注重皮囊,却没想到他为了与源吾的一个约定,可以如此轻贱那副肉体。末无端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可笑,又可怕,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切水落石出,罪魁祸首竟是与众人相处了一百多年的林若松。林若松此人虽与末无端、金洛水一起入的丹阳派,但从来都是低调得紧。贵为长老的弟子,显露的修为也颇不赖,但存在感却低得吓人。

偶尔想到有这么个人,也只以为是他本性如此,不多言,也不喜欢扎堆,却没想到他沉得这么深,皮肉里面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自己是魔神转世,这句话末无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她还是希望在长辈们朋友们面前给自己留份体面。她只说出了林若松是无涯境中曾经的仙童寒潭,因为自己当年不懂事的,牵连他甚多,害他被逐出神境。他心有执念,一直跟着她,盼她修仙路上功败垂成。

为了动摇末无端的心志,他朝绮妙动了手。他想看看面对自己的爱人、爱徒是妖的事实,这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仙门修士会如何自处。末无端见了世人的恶臭嘴脸又有怎样的感想。

事情应该出乎了寒潭的意料,掌门真人不愿为了虚妄的名声不分清红皂白就对绮妙刀剑相向,柳晚照在清醒冷静下来后,也不顾一切去寻找自己的爱侣。末无端并没有被人情冷恶刺伤,但是她,仍旧怕了。

绮妙修了四千年,半步成仙,整个丹阳派无人是她的对手,可她仍逃不过寒潭的算计。就算饮下雄黄酒现了原形,她的实力也毋庸置疑,可寒潭哪里有半点不敌。

这个人想要诱她入魔,不惜将她身边的人做为棋子。往时还碍于林若松的身份,不便大张旗鼓,如今呢,他若是要伤害她身边的人,她又有什么本事防得住?

她自知已经害了柳晚照与绮妙,再不想害其他人。

很快,末无端就做出了选择,离开她所关心的这群人,越远越好。另外,虽然她不肯承认,但她下意识里也害怕若自己真有成魔的那一天,再呆在这里,会做下无法挽回的事。

末无端去向净明真人请辞的时候,真人捋断了一把胡须。柳晚照离开后,净明真人已觉得眼前有些孤寂,如今这最闹人的也要走了,是真正的走。

虽然她不肯说明原因,但态度坚决,净明真人知道留不住,最终也只能同意了。

其他弟子退出门派,都需废除功法,但末无端不一样,除了一些招数样式,她所会的,基本都不出自丹阳派,实在没什么好废的。再加上掌门确实偏爱,竟然就这样让她离开了。

出梧安院时,净明真人道:“这儿已经不是你的师门了,但这儿还是你的家,想回来的时候尽管回来,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

末无端跪下给净明真人磕了个头,就往山门去了。

末无端没告诉任何人,可这样的消息又怎么瞒得住呢。所有的人都错愕不已,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没走到大门,末无端就被发了疯的金洛水截住了。

“你要干什么,得了差事也不叫上我?”金洛水无法相信末无端是真的要走。

紧接着,南宫望、青一笑、韩语商、余北峥、杨初霁、谢春衣……把末无端前面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最近出了太多难过的事,为什么偏偏她又要离开。

众人都以为一定是传错了,她肯定只是得了差事,或者像南宫望之前一样,出门游修。

末无端笑着对他们摇摇头,说:“你们都知道的,我是个惹祸精,以后我做的事,都和丹阳派无关了,你们该庆幸才是。”

金洛水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把她摁地下打一顿,最后却把她搂在怀里,末无端道:“对不起,以前说过一起做仙人的,这下得你自己用功了。”

金洛水脸上扑哧扑哧落下水滴来。

末无端强撑着笑脸,对其他人道:“你们看看他,快把他拉开,丢死人了。我就是以后不住这儿,又不是死了,你们还不是随时都可以找我嘛。”

韩语商上前,把金洛水拉开,却也给了末无端一个拥抱,“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韩师姐,别玩儿得太疯,记得回来。”

末无端点点头,眼眶也要红了。可是自己坚决要走的,可不能当面丢了份儿。还是强忍着,和所有人一一道别,挥手离开了。

六位长老都去面见了掌门,末无端虽然不是他们的弟子,但他们也一直对她抱有期待,掌门怎么这么容易就肯放她走?

净明真人只道,去意已决又哪里留得住,也许这也是她修行的一部分吧。

……

出了门,去哪儿就成了问题。末无端只想着要走,还没想好要走到哪里去。不过去哪里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她也不着急赶路,满世界的晃荡。

眨眼间,一年有余。

一日,她漫无目的顺着一条大道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背后传来了赶马车的声响,末无端也不去看,往路边靠了靠。可那车在她身边却停下来了。

一位少妇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她道:“这位姑娘怎么独自出门,要坐车吗?”

那妇人三十几岁的模样,生的和善,穿着绣有金线的滚边裙。想必是哪家的贵夫人出行。

末无端本想拒绝,可那位夫人却着实热情,本来自己也没有想好去处,那便与这夫人做个伴,走到哪儿去哪儿吧。

108.修仙一样被拐卖

马车要去宣林城,这夫人自称夫家姓姜,是去娘家探亲的。车上原本有四人,除了姜夫人,还有一名车夫和两个丫鬟,那两个丫头都生得五大三粗。

姜夫人问末无端来历,末无端随口扯了个谎,说是家中无人了,去河阳城投奔远亲。这姜夫人能说会道,一路上直哄得末无端哈哈笑,又说是认识宣林到河阳的商队,能让他们把末无端带上,也省得一个姑娘家家的,出门不安全。

走了一天半,终于到了宣林城,姜夫人也不急着回娘家,一定要把末无端安顿好了才肯走。她低声给车夫吩咐了几声,便陪着末无端在一家偏僻的小酒楼等,说是去河阳的商队明天就要走,她让人去通知商队来接。

末无端心中奇怪,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直接把她带商队去。但她也并不开口,免得拂了别人的好意。

姜夫人叫了一桌酒菜,一个劲儿的叫末无端吃,筷子进了嘴,末无端就知道她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了。

菜了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

末无端抬起眼皮看了看满脸堆笑的姜夫人,心道还以为碰上了热心肠,结果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角色。

本来想掀了桌子就走,却又突发奇想,左右自己无事,不如顺着她的意,去看看她大费周章搞什么鬼。

一边想,末无端一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里的药,下得比菜里的还重,别说人了,估计能迷晕一头水牛。再不晕,可就不正常了,末无端酒杯一掉,嘣一声倒在了桌上。

她一倒,姜夫人就收起了笑脸,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外面候着的,正是那两个粗陋的丫鬟。

姜夫人不耐烦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也忒健壮了点儿,这般药量,好多姑娘闻一闻便倒了,她到好,吃了大半顿!”

其中一个丫鬟粗着声音道:“嘿嘿,健壮点儿好,经折腾。”

末无端第一次听她说话,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不禁暗嘲自己的眼神,还真以为哪家的丫鬟长得那么寒碜。

还在叹息自己雌雄不分,其中一个上来举手就把她抬肩上往外走,扔进另一辆马车中的木箱子里。

末无端心想,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大丰年的,要杀了卖肉吃不成。

再也没有比装晕更轻松的事情了,连路都不用自己走。如果那两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动作能更温柔一点儿,就更好了。

到了地方,末无端又被一人扛起来,从后门进了一处院子。末无端偷偷眯起眼睛看,过了柴房,天井,厨房,然后一条黑乎乎的楼梯,路上偶尔遇到两个人,也对这种扛着人四处走的景象视若无睹。

她通过的路冷清,但隔了一道墙,末无端却听到喧哗热闹非常,而通过听到的淫言浪语,她终于判断出自己身在何方。

这里真的是卖肉的,只是和自己刚开始想的肉不一样。

末无端哭笑不得,她以前只听说过,作为仙门弟子却实在没见识过。她这是遇上人贩子,被当作无知少女卖到青楼里来了。

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外面,那名车夫等在那里,看人来了,赶紧开门把人让进来。接着,末无端就被放到一张硬椅子上。

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围着末无端转了两圈,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六十两。”

“六十两?”姜夫人高声道,“杨妈妈您再看看,那脸蛋,那皮肤,哪点儿不好?哪里才止六十两?”

“魏小小,你这嗓子再大声点儿,整幢楼都知道你又来卖人了。”

原来姜夫人真名叫魏小小。

“上次你卖来的那个丫头,家里找来了,给我这儿一顿大闹,砸坏了不少东西。行有行规,本城的不买不卖,我还没找你赔呢。”

魏小小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下去了,“那个是我在邻城弄来的,哪里知道竟然那么巧就是宣林城的人。这个您放心,我打听好了,家里已经没人了,去河阳投奔远亲的,没人找。”

魏小小伸出两根指着,“不能少了,八十银。”

杨妈妈也道:“不能多了,六十五两。”

……

末无端实在听不下去她们讨价还价了,插嘴道:“我说,好歹一百两吧。”

齐刷刷的一屋子眼睛转过来,末无端讪讪一笑,“我小时候被卖过一次,一百两。这都又吃了这么多年饭了,总不能越卖越贱吧。”

她醒了确实吓了众人一跳,但到底没人听她的,最后七十二两成交。

魏小小一边收了银子,一边向车夫嘀咕,以后得换家买蒙汗药了,这家出了假货,半天吃不晕,晕了一会儿醒。

末无端醒了也不着急,也不闹,魏小小走的时候她还挥手告别,杨妈妈简直要疑心她是个傻子。

摸了摸肚皮,末无端问有没有吃的,刚才没吃饱就被扛过来了。杨妈妈没见过这样的,笑道:“把人侍候好了,自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侍候?怎么个侍候法?”

“客人让你怎么侍候你就怎么侍候。”

末无端走了两步推开窗,杨妈妈还以为她要逃,正要叫身边两个打手上前捉住她,却不想她只是倚在窗沿上看。

外面大厅里有女子在陪酒。到了兴致浓时,一个客人拉着女子上楼,房门一关。

这么个侍候法,末无端有点儿吃不消,当即决定这饭还是不吃的好。

心里又有点儿感慨。当年在滨州,金洛水总说她出去嫖男人,如今看来,嫖得太肤浅。

末无端伸个懒腰,道:“算了,饭我还是不吃了,还是找个房间让我睡一觉吧。”

杨妈妈虎了脸,她是当这儿是客栈呢。“我这儿的女人只有两种,除了又老又丑只配睡猪圈喝泔水的,其余的都得去给我陪男人睡觉!”

末无端叹气,“那我去睡猪圈吧。”

杨妈妈暴怒,举起手来就要给她一巴掌,却被她半空抓住了手腕。

末无端笑道:“我这皮肤娇嫩,打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杨妈妈“哼”的甩开手,吩咐身后打手把末无端带去私牢,“我看你骨头能硬多久。”

进了私牢,末无端才知道杨妈妈那句话的分量,因为这里,真不是人呆的。

109.血腥的风花雪月

潮湿阴暗的地面上撒了薄薄一层腐朽的稻草,老鼠臭虫根本不怕人,满地爬。四处散发着腐臭和霉味。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可怕的是,这里关着的那些人。

有几个,明显已经疯了,在地上打滚,大哭大笑,抓住地上的臭虫就忙不迭往嘴里送,末无端甚至听到了虫子在嘴里爆裂的声音。

有两个或许还正常的,靠得紧紧的蜷在墙角,听到有人进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一声不响。

末无端朝那两个人走过去。刚才光线暗,隔得远,到了跟前,末无端才看清阴影下她们的脸。靠在里面那个,半张脸都已经溃烂了。外面那个,脸上也起了黑斑。

末无端蹲下身子,问她们,“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靠外那一个斜瞟了她一眼,“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进来的。”

末无端下巴朝那几个疯疯癫癫的扬了扬,“那几个怎么了?”

“能怎么了,受不了,疯了呗。”

所有卖进来的女子,若是不肯乖乖听话,都会到这里关一关。不管这里有多少人,每天只给一碗馊饭,一碗脏水。大多数的人只几天就屈服了,老实出去接客,再也不愿回来。有胆小的,几天时间,没等到出去,就疯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了。

“那你们呢?”末无端问。

“抢饭吃,被抓破脸,这里脏,就烂了,想去接客,也接不了了。”

里面那个女子昏昏沉沉往地上倒,外面这个扶了她一把,道:“这屋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我们俩也都活不了了,你也别倔,从了他们吧,免得白受苦。”

末无端摸了摸里面那个女子的额头,烫得吓人,从怀里掏出无极乾坤袋,伸手进去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丹药来。

“一人一粒,我保你们死不了。”

那人却不伸手来拿,而是疑惑警觉地看着她。

末无端道:“不害你们,反正你们这样也不能更糟糕了,怕什么。”捻起一粒,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送进里面那名女子的嘴里。

“你!”

那名女子话还没说完,末无端将手指落在她的唇上,“别吵,她一会儿就好了。”

那女子似乎被末无端话里的笃定给震住了,真没再说话,只去看另一名女子。服了药,那女子的气息渐渐平和起来,再摸,只小半刻,居然已经退烧了。

末无端把另一粒丹药往她面前送了送,“把这个吃了,过一日,你们脸上的疮就会结痂,等脱落了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如此奇药,女子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赶紧拿起丹药服下,连连向末无端道谢。只是,既是高人,怎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

末无端笑道:“我本只是一时好奇这些人在做什么,现在知道了,也该出去了。”

黑屋与外界相连的,是一道严实的铁门,末无端只一脚就踹开。几个疯子看见门外的光亮,都“哇哇”向外疯跑,没跑几步,就遇上了青楼里养的打手。

那几个打手看见疯子跑出来了,立即上前拳打脚踢,打得她们又往回跑,末无端穿过哇哇大叫抱头逃蹿的她们,闲庭信步往外走。

打手们还没看清楚走出来的是谁,已经脑袋着地,“嗷嗷”在地上翻滚了。离了仙门规矩,殴打凡人,原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末无端甚至并没有使用灵力。

一路溜达进了大堂,堂里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吵得末无端耳朵疼。末无端站在大堂正中,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那些被卖进来的姑娘,今天你们可以回家了!”

堂里吵闹,竟然无人理她,看来得让大家安静安静才行。末无端甩手一鞭,将大堂正中的歌舞台抽作两半,发出一声巨响。先是猝不及防的尖叫,接着一片鸦雀无声,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末无端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可没有谁欢天喜地站出来说可以回家了,不管是那些男客,还是那些娼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心道哪里放出来的疯子。

有人来砸场子,四方的护院纷纷跳出来,摩拳擦掌,要给这位小姑娘一点儿颜色看。只可惜,十数人却无一人能够近身,还离着几步远,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全部拍开,重重摔在地上爬不起来,顺带砸翻了几张酒桌。这下,堂里的男男女女才想起害怕,乱成一团,尖叫着四处躲闪。

老鸨听到声响赶出来,竟然是那个七十二两在捣乱,又唤来一批壮汉要拿下末无端。只是在末无端面前,这样的凡人再来成千上万又有何用。

满地的倒地呻吟不起,老鸨也被吓得跌坐在地,末无端走到她跟前,她不断的往后退,“你别乱来,你知道这楼是谁开的吗,是刘府刘振大老爷!刘府你知道吗,你惹不起的!”

末无端自然不认识什么刘振,也不稀罕去认识,徒手斩断她旁边一根需两人围抱的梁柱,道:“把人都放了,我不与你计较。”

老鸨吓得肝胆俱裂,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马上放,马上全都放走。”

“那就结了。”末无端懒得与她废话,转过身便往外走。

身后“嗖”的一丝微弱的风声,末无端转身,两根手指接住一根钢针,另一只手下意识一斩。

老鸨被末无端的手刃劈作两段,带着满脸的恐惧倒在血泊里。

末无端看着五脏六腑掉了一地的老妇人,有点儿没回过神来。手上还捻着那根钢针,她拿起来看,上面闪着绿盈盈的光,袖里毒针。也正是抬手的这个动作,让她发现自己身上溅满了鲜血。

“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尖叫的,接下来,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和逃命声。

再没谁敢拦她,末无端怔怔地走出大门,刚好遇上了私牢里那两名女子正在往外逃跑。她想打声招呼,可那两名女子见她一身鲜血淋漓也似有恐怖之色。

终于,之前与她说话那位开口了,“恩人快走,这家青楼的主子是宣林城里的霸主刘振,养了不少本领高强的走狗,惹不得的。”

末无端笑了笑,点点头,对她们二人说:“你们也快回家吧,再别教人骗了。”

两女子点点头,作了个揖,相互搀扶着往城外逃命去了。

110.你别后悔

末无端不知道刘振是谁,也不知道刘府在哪,她就坐在大门处等,可等到了黄昏,也没有人出现。

他不来,算是他的运气,末无端起身,不等了。

一路上,行人见了末无端这副模样纷纷让开一条路,她就这样顺顺当当走到了城外。

一条溪水旁,末无端蹲下身来。水里的她脸上斑驳可怖。没有了仙门矩规的束缚,她居然可以如此毫无负担打杀凡人,果然是因为天生为魔吗?她两手掬水狠狠搓自己的脸。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在她旁边半跪下来,用帕子沾水把她的脸细细擦干净,然后是脖子,是手。

“我杀人了。”末无端说。

“我知道。”

“我不后悔杀她。”

“我知道。”

“你要杀我了吗?”

源离拿帕子的手停了停,又继续给她擦干净。

“我不会再让你死。”

“可我还打算去杀了刘振。”末无端歪着脑袋带着笑意去看他。

“不必,他已经死了。”

末无端脸上的笑刹时就退下去了,“源离,你何必这样?”

源离看着水中的末无端与自己,语气平淡如常,“你想杀的人,都由我来杀。”

“怎么,你堂堂一个早古大神,也想试试成魔的味道吗?”末无端异常烦躁。

源离突然嘴角一笑,“若真的可以,我就替你成魔。”

末无端扯过源离的帕子,狠狠摔在地上。“你疯了吗,不过养了几年而已,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源离垂下眼帘,“所以我才说,神动了感情,是多遭糕的一件事。”

末无端愣在了原地,她几乎百分百认定自己听错了,或者,他不是那个意思。生临尊天对魔神动了感情,多么荒谬绝伦!

“我,我重伤过你,你为什么还要……”

源离站起来,俯视她的眼睛。

“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在让着你啊。”

他捡起地上的帕子,给她擦去手上最后一丝血迹。

“你说你想要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天神的爱,可怕得很,我给你机会,收回那句话。”

末无端仰望着他的脸。

至高无上的尊天,会被半道杀出的魔神重伤,会不计前嫌乞求灵主给他机会,会花上数万年等待他一世一世轮回,会小心翼翼无微不至,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他也爱着她吗?

末无端的鼻子有些酸。“你别用这种事来骗我,我会当真的。”

他伸手去揩她的眼泪,“你最好当真,唯这件事,我做不了假。”

末无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掉眼泪,霎时间拦腰抱住他,哭道:“那我是犯了多久的傻啊?”

抬手挽住他的脖子,让他弯下腰来,踮起脚尖,在两片薄唇上,印下她的味道。

……

虽然没有实践经验,但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吻过之后不都是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最后再怎么样怎么样的吗!完全不是啊!早知道那些小说不靠谱,但没想到不靠谱到这种程度。

末无端跟着源离回了无涯境,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陪着他去采了瓶梅花露,摘了片金荷叶,捉了只云中鸡,然后,吃了顿蜜露荷叶鸡。

再然后……没有再然后了。

等她吃完,源离已经在打坐了。

不一样,和想的完全不一样……

末无端趴在旁边书几上盯着他看,那张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安安静静,不食烟火,不带尘欲,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之前不过是又做了个春梦。

她蹭过去坐他跟前,把脸凑近去看他,密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笔直的鼻梁,下面是唇……末无端吞了下口水。

源离忽然睁开眼,“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末无端赶紧退回去。

怎么又回到最初的状况了!末无端心中郁闷至极。

源离轻笑,走过去坐下抱起她,让她坐在他怀里,下巴轻轻地蹭着她的头发,末无端才有了些实感。

“有什么话就直问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源离道。

末无端仰起头从下往上看他,其实她也还不是很能适应这种关系的变化。

“离喜欢……喜爱我?”末无端还想再确认一次。

“嗯。”

“多久了?”

“不记得有多久了。”

“从魔神无端的时候?”

“嗯。”

末无端心中失笑,难怪这家伙撵着魔神转世跑。不过,心里又有一点点不爽,那这家伙岂不是对李无端也……末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想到呀,生临尊天和魔神是情人,啧啧啧。”

“不是。”源离俯下头看她,“不是情人。”

“啊?”末无端有点不明白。

源离苦笑,“你那个时候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堂堂生临尊天,居然是单恋……真是打死也想不到。

末无端心中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的窃喜,她喜欢他不过百年之间,这家伙爱她,还真是源远流长。

“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魔神?”

“不知道,看到了就爱了。”源离说得轻描淡写。

这就是他以前说的情不知所起吗,突然有点儿心疼眼前这位天神,莫名爱上了一个魔头,爱了多少年,五万年还是十万年?从来没有回应,却还一直守着,眼看着他作恶,无法阻止,承受他被灵主诛杀,无能为力。并且,为了一丝带他回去的希望,不得不亲手了结他的转世九十九次。

末无端转过身去,搂住他的脖子,蹭着他的脸,说:“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想看着离呢,我最喜欢离了。你都不知道,你赶我走,我以为你不在意我,欺骗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源离环着她的腰,道:“对不起,有太多需要顾虑的,没有办法和你说清楚。”

末无端突然意识到,若是到了自己这一世,仍然无法通过试练,那他这数万年的等待真的就全部落空了。

她转过身正对源离,拉住他的手,非常严肃的对他说:“要怎么样才能够通过源吾的考验!”

她现在非常不想死,更不想死在他手上。

“不入邪道,收敛杀心。”

难怪离和现曾经都这么告诫过她。

“就是这样,然后呢?”

源离摇摇头,“这些就是全部,只是要到哪种程度,由他来判定。”

这也太不严谨了吧,连个标准也没有,就凭他一言堂啊!不过,源吾是灵主,这世间的一切,又哪样不是他说了算,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111.要不要去教导一下

“是不是至少也得修成个仙什么的?”

“不用,你也修不成仙,你本体是神,你有见过哪个神修成仙的?”

原来李无端说的源离知道他修不成仙是这个意思!魔神也是神啊!

“源吾要判断的是本心,本心有恶,假意行善也毫无用处。所以我一直教你随心而行,只有本心向善,才有通过试练的可能。”

“没标准就算了,那,考验的期限呢?”

“源吾每隔百年,会有千年沉睡,若能平安渡过这一千年,我会去向他禀报,请求他恢复你的神体,重返吾殿。”

“如果这千年里没有通过……”毕竟前九十九世都没有通过,末无端有点儿底气不足。

“我若不杀你,就会由现动手。他若出手,会直接毁灭魔丹,你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说到这里,源离握住她的手,“这是最后一次,无论他动不动手,都没有下一次机会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他杀你……但是,源吾终会醒来。”

若真走到那一步,源吾醒来,不论是她,还是他,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她绝不要走到那一步!

她用头抵着源离胸口,“我不会,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她也不会让离因救她触犯灵主,她要他一直好好的,做一位高高在上的大神。

这些话题似乎有点儿沉重了。

“源吾动不动就睡一千年,真的是灵力有损吗?”末无端一直觉得这一点很奇怪,连离和现受了伤都会自己恢复,堂堂灵主居然还要靠沉眠。

源离摇头,“自然不是,这世间万灵加起来也不如源吾强大,至于他为何会一直沉睡,我与现也不知晓。”

单纯地喜欢睡觉?灵主行事,还真是谁也猜不到。

“对了,”末无端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件她最初因为太过难受而没顾得上说出来的事,寒潭从李无端那里得到了那本魔神卷。

源离看了末无端一眼,“他从空灵城得到了这本卷宗,得知自己是魔神转世,失了心志,又恨我骗他,疑我要杀他,终究入魔。”

“那得怪那些神记录得不老实,怎么也没记我们的生临尊天大神单恋他啊?”末无端揶揄道。

她前一阵也不正是因为这本书恨得发疯,甚至……末无端想起自己打杀的凡人,心中一紧,不知道这些会不会成为她试练中的劣迹。

“他们皆认为那是我的污点,又哪里敢记录我的过错。”

为了保住魔神,生临尊天无视了多少神灵的生死。作为掌生的大神,他确有失职。

寒潭也必然看过书中内容,明知生临尊天袒护魔神,欲恢复她的神体,却依然搅和进来,不惜与源离作对。除非为了逼末无端成魔他宁愿身死,不然实在难以解释。

源离皱了眉,“我后来找过寒潭,却遍寻不着,毫无踪迹。”

末无端心惊,怎会有他也找不到的人。

“除非,他已经烟消云散。”源离道。

也或许,有另一种可能,但源离直接否绝了,绝不会是那样,没有理由。

可寒潭,又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寒潭不在了,虽也有唏嘘,但到底从来就不是伙伴,后来更是对立的双方。而且,他死了,末无端就开始想念起她的伙伴们了。起码现在,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去见见他们。

心情放松下来,末无端背靠着源离的胸膛,看着他的下颌,就犯起了困。她最近也过得太颠沛流离了点,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是半夜,躺在偏殿她自己的床上。

源离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啊,都单恋了几万年了还没学会趁人之危!

末无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的,那家伙一直是单恋,那是不是说明,活得再久,他也和自己一样,毫无某方面的经验……

好歹自己还看过一些嗯嗯啊啊的小说,要不要去教导一下?末无端一边这样想,一边脸红到了脖子根。

一个女子怎么能想这样的事呢,末无端边穿鞋边想:我只是去看看。

进了源离的卧房,末无端觉得抓心挠肝的痒。走到床前,只见源离睡得安然,穿着宽松的睡袍,散着头发,从胸下盖着一层薄被。他欣长洁白的脖子和锁骨露出来,末无端还没看明白,她的手已经先伸出去了。

还没碰到,床上那位天神突然睁开眼看着她,末无端手猛得缩了回去,差点儿叫出声来。

源离坐起身来,“你怎么了?”

因为坐起的动作,他的左肩和大半个胸膛从睡袍里露出来,末无端简直没眼去看,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可她哪来的奸,床边儿都还没摸到呢。

“我……我来找你赏月。”末无端吞吞吐吐,欲盖弥彰。

源离看了看窗,“今日无月。”

“是啊,哈哈,难怪我过来的路上那么黑。”末无端快要羞愧致死了。

“我睡醒了,来,来找你聊聊天,这不是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吗?”

源离听她这么说,整了整睡袍,就要从床上下来。

“别,别,不用……那个……我觉得……睡着聊,挺好的。”末无端完全不敢去看源离的眼睛,心里不断大骂自己,无耻!淫*荡!不要脸!心里骂得欢,手脚却开始往床上放。

源离也不说什么,往里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来。最后,两人并肩躺着,却一句话也没有。

末无端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看了那么多年的书,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本派得上用场的。当她终于回过神来想明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翻身起来,两手撑在源离头两边时,却发现……源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天人交战了半天才鼓足勇气,末无端心里现在郁闷得要爆炸。

身下的源离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得停不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完全没有平时那副正经冷清的模样。

从末无端进来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就是想惹惹她。看她一边窘迫一边装傻,源离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源离极力压低自己的笑声,却还是笑得浑身乱颤。末无端知道源离看自己笑话呢,当即羞愤难当,爬起来就要走,却被源离拉住手,一把扯进了怀里。

112.神也一样被祸害

末无端正要骂人,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瓣柔软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嘴。末无端还要挣扎,去掰他的手,一条湿热的舌头撬开她的嘴唇、牙齿探了进去,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末无端终于放弃了,抱住源离的背,去回应这个吻。她的手从他的衣襟开口处伸进去,前胸,腰,背,温暖、紧实、光滑,她从来不知道会是这样的触感。

她把他推到在床,翻身骑上去。他的衣口大开,但她似乎还嫌弃衣服碍事,两把把它扯开,然后俯下身子去吻他的脖颈,她实在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她的舌头缓缓掠过他的锁骨、脖子,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最后在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源离伸出手去解她的衣带,一件一件除下来,最后一件剥离的时候,胸口的一大片烧伤露出来,那是红莲之火的伤痕。他心疼极了,仰起头细细去吻遍每一寸扭曲狰狞的肌肤。末无端就知道,她所想过的一切就都要发生了。

她剥去两人之间最后一丝障碍,两具肉体终于不着一缕贴合在一起,明明已是秋夜,她却烫得吓人。什么东西进入,然后,一夜索取与温存。

……

末无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坐起身来,脑袋里还是懵懵懂懂。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依然是什么也没穿,赶紧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末无端仔细去想昨夜发生了什么,越想越一脸通红。这源离,原来什么都懂嘛,肯定背着自己看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有点儿疼,书上好像说过第一次会有点儿疼,以后就好了……以后……末无端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她眼前又浮现出源离光洁的身体。

她其实一开始最害怕的,是把那位大神脱光了,发现和自己一个构造,通过昨晚,她发现自己多虑了,很男神,那家伙果然没有再乱变化吓自己了。

末无端去床上翻自己的衣服,却没有,地上看,也没有,头大,难道要一直裹着被子坐床上?正想着,源离就拿着一叠衣服进来了。

看她醒过来,便把衣服拿到她面前,整理好要给她穿。

“我之前的衣服呢?”

“抓坏了。”

“你把我衣服抓坏了!”

“你自己抓坏的。”

“……”

明明已经坦诚相见过,但源离要给她穿,她还是不好意思,就不从被子里出来。

“你先出去!”

见她又害起羞来,源离心内好笑,但也依了她,先出去了。末无端才从被子里迅速出来把衣服穿好。

洗漱好,源离已经做好了膳食等她来吃。修到末无端这个程度,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了,可她就爱吃东西,特别是源离做的饭菜还特别好吃。

源离好像从来只做,不吃。

末无端问道:“你又不吃,怎么会去学做吃的?”

源离笑,“你很早以前,就喜欢吃东西。”

他说的很早以前,那就是真的很早以前了,早到无端还只是魔神的时候。

说是魔神无端最初交由尊天教养,现在才知道,哪里是教养,是去给魔神当奶娘的。

吃着吃着,末无端就又蹭源离怀里去了。之前的害羞荡然无存。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后,她“扑”的一声笑出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我在想,要是舞翩儿他们知道我把神尊睡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那几个老头子老太婆反正肯定会把自己耳朵揪下来。”

源离哭笑不得,“他们会知道,神也不过如此,一样逃不过被你祸害。”

末无端忍不住“吃吃吃”的笑起来,突然又定了神色,去问他:“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源离点头,“会,你会见到他们每一个人。”

经过第一次,当天晚上末无端很自然而然就往源离床上爬,爬上去了才发现自己没拿寝衣……总不能又光着睡吧,穿还是得先穿一下。但源离还坐在外面的厢房,现在出去好像不大好意思。末无端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拿了一件源离的睡袍就往身上套。

以前只觉得他高,衣服套在身上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多么小小的一只。裹着拖地长裙,末无端缩进被子里。睡不着!怎么可能睡得着!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外面干什么,她又盼他进来,又怕他进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

源离进来,末无端面朝内装作睡着了。他坐在床沿上看她,心内好笑,挥手把灯灭了。

灯一熄,末无端的胆子就大起来了,起身就把源离撂倒,翻身骑他腰上,天神又怎么样,手下败将。

……

闹腾到半夜,末无端抱着源离的腰说什么也不撒手,非要趴他身上去睡,源离拿手环着她,免得她跌下来。

睡到天亮,末无端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摸,身下人还在。

见她醒了,源离无奈道:“口水擦擦吧,快把我淹了。”

末无端猛得撑起身,源离洁白结实的胸口上,一汪亮堂堂的……

末无端随手抓起被子就去擦干净,一摸,脸上也有,又拽起被子另一角去擦脸。要说丢脸,这辈子再没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

源离早就醒了,怕吵醒她,一直安安静静当好肉垫,看着她的嘴角一滴一滴……时间再久远,有些老毛病也是改不了的。

末无端慌慌忙忙起身,才发觉自己和源离身上都粘乎乎的。源离抓过一件衣服随意披好,抱着她就去了泉室。

泉室里的温泉是从云顶峰上引下来的,末无端趴在源离身上泡了一会儿,觉得舒服极了。与源离赤裸相见都是灭了灯后,刚才又太窘迫,一直没好好看看,现在才发现,他的身体长得……真是极好看……

只是从肩到腰,有一条极浅极浅的白线,若不是在日光下,根本看不出来。她把下巴搁他肩膀上往后看,那条白线一直延伸到背部腰线上,看起来就像是……从肩上被一刀劈开留下的伤痕。

谁能在他身上留伤?末无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论哪家的魔神传说都留下的一段:生临尊天被魔神重伤。八九不离十,自己下的手吧。

末无端摩挲着伤,问他,“我弄的?”

源离低头看了看,“我自己弄的。”

呵,自己砍自己,还真厉害呀。末无端更坚信确实和自己有关了。

113.群鬼聚会无双山庄

又在泉里腻歪了一阵,两人才起来。末无端觉得奇怪极了,以前想到源离是因为李无端才对自己好,心里难受得要死,如今知道他爱着的是那个更早更早,遥不可及的那一个,反而不再介意了。大概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叫作他现在喜爱的就是我或者他等了这么久的就是我吧,不然,她的心又能怎么办。

末无端躺在源离腿上,用手指去拨他的下巴,就像逗弄一只小猫。

“那我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比如……你?”

源离实在无奈,这小东西一会儿臊得慌,一下子又变得这么不知羞。

“知道啦,历练,人间历练嘛,做个大好人,撑个一千年,然后就能永永远远都和你在一起了。”

“做你自己就好。”源离埋下头去吻他。

“好啦好啦,我知道,假好人不算。”末无端抬头去接应这个吻。

她发现这两日两人实在有点儿难舍难分了些。

“那你陪我一起吗?”她问。

他摇摇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也是,他还要替源吾代管天下苍生呢,而且这世上爱恨情仇还不够他挥挥袖子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身边,她大概会一直想着怎么和他……这种事情想多了不知道会不会走火入魔。

之前两人误会太多,她也一冲动,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告别百年的老友。

离开丹阳派,是怕自己真入了魔,会害了那些陪伴着她的所有人,可她现在立下决心,绝对不会往邪道上走。但走都走了……不怕,所有人仍是她一生的伙伴。

又在无涯境呆了十天半个月,末无端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废在这里了,于是收拾收拾准备还是出去走走。至于去哪里嘛,还是先向金洛水他们报个平安吧。

走的时候自己强颜欢笑,他们都很担心……而且,虽然觉得很害臊,但是她还是好想向全世界宣布,她把天神睡了!

给丹阳派的伙伴们送了几封信,报了平安,说自己很好,好得不得了,给金洛水的信上特意说了和大神在一起。

她还特别想告诉柳晚照,可他不在。想着他,她心中又倏然难受起来。他在哪?他找到绮妙了吗?

末无端问源离,她想帮帮他。

源离却道:“情劫,谁也帮不了,历经千辛万苦,他才会知道那份爱值不值得。还不到你插手的时候。”

“我担心他。”

“他无事”,源离摸摸她的头,“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源离又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

金洛水不在派中,他和余北峥跟着风来长老出门去了,听说是无双山庄闹鬼。

无双山庄主业经商,副业修仙,同时还是惠安城有名的大地主。按理说,若是一般的小鬼,自己就处理了,要请别派出面,还是别派的长老,看样子这鬼闹得挺厉害。

末无端最喜欢凑热闹了,再说,她都有一年多没见着金洛水、余北峥了,也该去给风来长老见个礼,她绝对不是为了想去吓唬他们。

源离送她出门,她走出两步又转回来抱住他,要一个吻。他扶着她的腰轻轻啄了一下,她觉得不够,张口就咬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个牙印。

末无端看看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盖了章,就是自己的了。

走出几步,又转过去,看源离倚在门上目送他,突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是闺中怨妇送丈夫远行,心里感动极了,朝他挥挥手说:“我晚上就回来,最迟明晚!”

源离叹了口气,转身重重关门,把那浑不吝的关到门后去,又忍不住去笑。

若是这一千年,能这么过,也挺好。

无双山庄位于惠安城西北方金月岭上,只一条道上山,素来守备森严。山庄兴建了好几百年,一直安然无事。大约半个月前,半夜,一个丫鬟从二庄主屋中出来,还没走出百步,一声惨叫,居然七窍流血死在回廊上了,恰巧被二夫人撞上。

那二庄主向来好色,二夫人又是个妒妇,之前就没少为二庄主寻花问柳大发雷霆,也打过不少与二庄主有染的丫鬟板子。丫鬟一死,都疑心是二夫人下的手。可二夫人说什么都不承认,说是遇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弄出了人命,连庄主也觉得二夫人过分了。那丫鬟又是二庄主的新欢,二庄主跳着脚要休了这个毒妇,二夫人气不过,与二庄主打了一架,回娘家了。

二夫人离开三天后,又陆续死了两个家丁一个丫鬟,死法与之前那个丫鬟一模一样,众人才疑心之前那事可能真与二夫人无关。

庄主摆坛设法,发现山庄里竟然有大批鬼魂游荡,数量惊人,他们在山庄里四处打转,附在各种花草家什里。有几个初成的厉鬼,一到深夜就出来跟着人转,死的几人恐怕就是他们所为。

庄主召集山庄中所有修士捉拿鬼祟,但不知怎么回事,这小鬼越捉越多,厉鬼越抓越强。到底无双山庄不是专门的修仙门派,个把鬼怪是不放在话下的,但像这个棘手的情况,就只能请其他仙门来办了。

云霄宗和丹阳派都收到了求助信。云霄宗的天机长老带了孟瑞安和其他两个弟子,丹阳派这边风来长老带着余北峥和金洛水。

庄主在金月岭下迎了两位长老,请到庄内说话。

这些鬼魂之所以会一直聚集在无双山庄内出不去,是因为山庄在修建之初,先人曾布下过一个大阵。大阵将金月岭与外界隔开,防止外面的妖魔鬼怪入内。无双山庄所处之地风水极佳,本身并不易生出邪祟。所以才有了几百年的安宁,也是他们一开始为什么会认为丫鬟之死是人为的原因。

庄中曾有人建议将阵撤去,把鬼魂赶到其他地方。但庄主思来想去,金月岭外皆是平民,面对死魂厉鬼更无抵抗之力,因此没有同意,而是带领了修士们苦苦支撑。

不管白天修士们捉了多少鬼魂,到了夜里,子时开始,又会有无数涌出。有几个厉鬼已经抓住了,但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家伙。无双山庄的修士毫无办法,让它逃到金月岭的树林中去了,至今没找到。

114.什么东西也敢往家搬

天机长老与风来长老一商议,既然是夜里来鬼,那便夜晚去查,已出来的那些鬼魂,弟子们与无双山庄的修士们去抓吧。

定晴凝神,这山庄里的确到处是鬼魂。这些鬼魂并不伤人,懵懵懂懂,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碰,抓他们也不知反抗。

有几个可能死了一段时间了,灵识稍稳,仔细去听,能听到他们哇哇大叫问此处是哪里。看来这些鬼魂也并非故意到此。

有几个高门弟子在,办起事情来利落多了,日落前,鬼魂终于清理干净。众人静待子夜时分。

时辰一到,果然又有零星的鬼魂开始飘荡。没有了原来鬼魂的混淆,众人发现新来的鬼魂似乎是从后堂那边儿来的。

和着庄主,众人快步往后堂赶。一路上,鬼魂越来越密,都东张西望到处游荡,但并不伤人。看来今夜还没有厉鬼出现。余北峥,、孟瑞安冲在前面,随手就把它们收拾了。

金洛水垫后。在回廊转角处,几人刚走过,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倒挂下来拦在金洛水前面,还有什么东西一呼啦打在他脸上。

那东西发出“呜哇”的叫声。

金洛水纵使修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得一声尖叫,往后跳开。

有厉鬼!余北峥灵剑出鞘,孟瑞安也两步上前,一剑刺出。金洛水回过神来,心中狂躁,一个小鬼也敢吓你金爷爷,召出配剑,就要将他杀个烟消云散。那怪物却厉害得很,一边迎战几个弟子,一边还有余力撕下身上一层黑毛向金洛水掷去,兜了他个满头。

就简直就是看准他欺负嘛!

金洛水两把从黑毛皮中出来,气得跳脚,誓要让他好看。刚要上前,就听风来长老说:“够了,别闹了,熟人。”

熟人?几名弟子住手。那个怪物把头发捋上去扎起来,看清脸,不是末无端是谁?

“无端!你怎么在这儿?”金洛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我想你们了呀!”末无端眼睛笑成了弯月。

“我刚好在附近,听说你们在这儿,就过来了,看能不能帮上忙。”

末无端离开了丹阳派,云霄宗也略有耳闻,大感惊异。一般来说,离派有三种可能,一是尘缘未了无法再静心修行。一是门派没落,弟子被遣散。或者就是双方有了深仇大恨,再也无法共同进退。

可末无端,哪种好像都不是。看她与丹阳派那几个弟子,更是亲热得不能再亲热了。

风来长老也不多问,“既然来了,那便走吧,无双山庄之事,恐不简单。”

想起末无端刚才故意吓自己,金洛水撵着她敲脑袋,两人嘻嘻哈哈,全然不像是来捉鬼的,倒缓解了刚才的沉重气氛。

到了后堂,几人被眼前之物震惊了。后堂院中假山处,黑压压的鬼魂像蚂蚁一样往外涌,各种面目狰狞、莫名其妙、大喊大叫的鬼魂像海浪一样朝他们拍过来。

天机长老横眉一竖,中指食指并拢,虚空中划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环,挥到假山处。那些鬼魂撞进圆环内就不见了,看样子是天机长老在圆环后开了一个空间。

圆环缓缓向前,堵在假山中间,那些鬼魂一出来,就落进去了。没了鬼魂遮挡,末无端才看清院中情景。

两块嶙峋的巨石,根部相连,从下部分开,像是一扇天然的石门。

“这是什么?”末无端问无双山庄庄主。

庄主目睹了刚才情形,结巴起来,“原来是这东西在闹鬼!这是老二出门发现的一块河石,觉得有趣,就叫人挖回来了!”

末无端走上前,抚了抚石头其中一边的被砍剥过的痕迹,肯定这就是自己见过的那块。

“二庄主从洛河拉回来的?”

“末姑娘怎么知道?”庄主诧异。

末无端哭笑不得,“这不是什么奇石,这是鬼门!”

“我有次入鬼府,进的就是这道门。那块石头上的伤,就是我砍的。”末无端道。

“又进鬼府?”金洛水去薅末无端的头发,“你瞒得挺好啊!”

既然是鬼门,那就好说了,但末无端上次可没见过门里有这么多鬼往外跑。

突然风来长老一道手刃劈出,腰间长剑飞起,与半空中一物重重撞在一起,发出“呯”的巨响。天机长老也马上布开天缚阵,万千条银色丝线从他手上飞出,向一处纠缠。

天缚阵内,一切妖魔鬼怪显像,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黑色弯刀正与风来长老战作一团,几招下来,风来长来竟然有些落了下风。天机长老的银色丝线欲将其捆住,却在大汉近身处被护体气盾弹开。

银色丝线又化作一杆降鬼幡,幡上刻了十二道降鬼咒,幡尖十二只银铃一响,降鬼咒耀出金光,向大汉袭去。

按理来说,没有鬼魂能扛着降鬼咒,可……那大汉丝毫不受影响。

但他明明就散发着鬼气啊!众人心惊,更不敢懈怠,纷纷上前助阵。

风来长老多年没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运了全身灵力才堪堪守住没有败下阵来。天机长老化出一鼎镇邪钟,从天而至,将大汉压在钟下。

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咣”一声响,大钟四分五裂。

末无端刚才上去帮忙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那大汉明明斜眼在看她,但她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又有些欲盖弥彰的闪避。不知道怎么,总觉得,是认识的。

镇邪钟裂毁,众人做出戒备之势,那大汉却并不恋战,起身欲破阵逃脱。

末无端看着他一身装扮,终于想起来这鬼大概是谁了?

“罗刹?”

“罗刹是谁?我不认识。”

末无端无语得很,不认识你搭什么腔,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别装了,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穿半副软胄的。”

“小姑娘不懂别乱说……鬼界就流行这么穿。”

“那我什么时候去问问鬼帝?”

“我的小祖宗,你到底要干什么?”那大汉终于无可奈何哀嚎起来。

末无端“嘿嘿”一笑,果然是你,忙对其他人说,“别打了,不是厉鬼,鬼府的阴司。”

115.府鬼府的小失误

鬼府阴司?连风来长老与天机长老都有些惊讶,鬼府之人,且是堂堂阴司,来这里搞什么鬼。

末无端又对罗刹说:“我才该问你,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么多鬼魂,你们不会是在借人间界的地盘搞聚会吧?”

聚会?罗刹觉得自己有一万个脑袋也要全炸开。叹了口气,道:“我到是希望还有心情搞聚会,差事儿出了点小问题,这不是专门来收拾烂摊子的吗。”

原来第六部和第十三部的阴司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对眼儿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偷懒私会。这两个都与罗刹相熟,溜班儿的时候便请他照看着。他又要守着自己那一片,还要看好了另两块地盘,硬着脑袋三边跑。

好在鬼界平时也没个什么大事儿,样样按部就班,他也就慢慢懈怠下来了,直到昨天,他发现十三部这个月的鬼录没有更新,便亲自跑去新鬼营一看,发现一群鬼吏鬼卒正焦头烂额在补一个空间黑洞,才知道该来的新鬼们都落外头去了。

一顿板子盘问下来,才知道,一个新抓的厉鬼会些空间法术,趁看押鬼卒打盹在新鬼营地上打了空间黑洞,从一扇鬼门逃出去了。

鬼卒们偷懒,引了鬼魂回来,扔进新鬼营就了事,也没进去看看。鬼吏们更是懒出了传统,十天半个月也没去点个卯。那大洞一直往外面漏鬼,居然谁也没发现。

直到马上要交这个月的鬼录了,鬼吏去点数,才发现营中一个黑洞漏了千万鬼魂出去。他们害怕上面知道了个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敢上报,一边让几个鬼卒偷偷出去把跑掉的鬼魂抓回来,一边想方设法想把那个洞堵住。

打完他们板子,罗刹也犯难了,那两个花前月下的东西还没回来,这事儿闹上去了,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但依阴司长们的脾气,恐怕他们仨谁也没好果子吃,也只有先一起瞒下。但能在鬼府打洞的绝不是泛泛之辈,靠那些个虾兵蟹将是靠不住的,只得亲自出手,先把那些鬼魂们带回去,再把那只坏事儿的厉鬼收拾干净。

众人目瞪口呆,末无端也是出乎意料。她是知道鬼界懒散成风的,但没想到还可以懒成这样,懒到阴司这个层次的也可以动不动翘班。她到不觉得鬼魂乱跑奇怪了,她更奇怪的是这种办事风格,居然现在才出问题。

话说完,罗刹才转了身向风来长老、天机长老点点头致意。“实在抱歉,无意冒犯几位,只是此事实在丢脸,不方便外传,本想暗中结办了,不想还是让两位发现。两位的修为着实不浅,让人佩服。”

风来长老与天机长老汗颜,刚才明明二打一也没伤人家分毫,而对方明明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这“修为不浅”四个字,实在是当不起。二人已是修仙界的精英,如此一看,这鬼府当真是深不可测。

话已说明,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罗刹封了鬼门,将抓住的鬼魂全部送回鬼界,顺便发现了之前被抓的那几个不怎么厉害的厉鬼原来就是偷偷出来抓鬼魂的鬼卒。

罗刹于后堂院中燃起阴灯,为那些走散的鬼魂指引方向,很快,一些藏得隐蔽的鬼魂也都聚拢来,全被送回了鬼府。最后还差的,就只剩下那个逃跑的真正厉鬼了。都说那只厉鬼逃进金月岭了,可罗刹拿出罗盘,却发现它就在无双山庄宅院中。顺着罗盘指的方向,一众人走到了二庄主的住处。

此时已是寅时,院中灯火俱灭,想来是都睡了。庄主上前敲门,唤道:“老二!快起来,有要事与你商量!”

敲了好几声,才有人应答,过了会儿,二庄主才迷糊个眼开门出来。“不是说今天请了高人降鬼么,怎么大半夜的又要找我?”

庄主见不得他弟弟这副不来气的草包样,只说了,“厉鬼在你这儿,我不来找你找谁啊?”

二庄主一说听厉鬼在他这里,吓得一个哆嗦,立马清醒了,“大哥你可别吓我,不是说那东西逃进树林里了吧?”

“逃出去,也可以逃回来嘛。”罗刹笑道,又看看手中罗盘,“就在你屋里。”

二庄主一看,这人哪来的,今儿白天去迎接仙门高人的时候也没见过呀,这模样,壮得像头牛,看着像个做苦力的。

罗刹推开他,就要去开门进屋,二庄主眼急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我说你谁啊,这谁的屋子呀你就敢进,你说鬼在这儿就在这儿吗?”

庄主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得罪了阴司,活着担惊受怕,死了更要遭罪。厉声训斥弟弟,“你个蠢货,也是我把你惯得没边儿了,怎么和……和……和仙长说话的,仙长说是在你这儿,就是在你这儿无疑,赶紧给我打开,别让我踹你!”

大哥一向宠他,哪说过这样的重话,二庄主一下子就焉了。仙长?这仙长也太没气质了吧?

“可是哥,我现在房里……不是很方便……”

“滚蛋!”

庄主一把推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抬脚进去。

进了屋,庄主终于知道他弟弟嘴里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了。

这屋子里有女人,还是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看着有些面熟,应该都是山庄里的使唤丫头。

庄主怒火中烧,早就知道这个弟弟整天胡搞,但没想到庄上近来鸡飞狗跳,人人卯足了劲儿的护庄斗鬼,他这个二庄主还有这份闲心。十多天前才死了个相好,如今,还冒出两个来了!

二庄主进来了,一脸沮丧,“我就说现在不合适……”

庄主一脚把他踹在地上,“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我……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那两个女子想跑,也被庄主吼住,“把衣服穿上,谁也不准离开!”

那两个丫鬟不敢违抗,穿好衣服跪在一旁。

罗刹与其他人一同入内,打趣道:“唉哟,这里春光到好。”

二庄主憋屈着嘴,看看大哥,不敢吭声。

庄主忙向众人致歉,“让各位仙师见笑了,唉,家门不幸啊。”

罗刹摆摆手,笑道:“我是来看鬼的,不是来看人的,等他做鬼了,就知道今日的艳福以后不好消受。”

二庄主一脸茫然,庄主却已经心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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