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灾害保险指南 - xp1024.com
《魔法灾害保险指南》


花10秒钟读完这篇文章,你也许就能拯救一本书!

嗯,标题党的感觉真不赖。

其实我只是想说,大家读的时候发现有啥想跳过的部分,请在段评里标记出来。我会尽量修改的。

尤其是开头的部分,那时候刚开始坚持写作,所以节奏控制的不太好,确实需要改改。

如果你留了言,也许就能拯救这本书!

那个,关于打赏…

请大家务必冷静,不要冲动…就算想打赏,稍微打赏几块钱就够了,别太多。

我知道大家是出于好意,但这本书才这么点字,我真的不认为值得大家花那么多钱啊!

有推荐票和留言互动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发现哪里有问题也欢迎指出。

莫伊拉小姐的学术研究报告——瑟伦王国的流通货币

如各位所见,笔者受某位三流作家之托,即日起将不定期分享自己的学术研究报告,向各位读者介绍瑟伦王国及其周边地区的种种常识。

尽管这些常识对于瑟伦王国的居民而言,大多都是些人尽皆知的小事。但既然各位读者来自遥远的异乡,笔者姑且相信诸位会对这些无趣的常识感兴趣。

根据该三流作家在来信中提供的信息,诸位读者似乎希望详细了解王国内的流通货币相关的常识。

笔者虽在真理院专攻考古和历史,但对现行的流通货币制度也略有了解,因此可以做些简要的介绍。

目前在瑟伦王国内常见的货币分为四类,由金、银和铜三种贵重金属铸造。

其中面额最大的金币被称为克朗,翻译成诸位所熟知的语言既是“crown”——也就是“王冠”的意思。这些金币的正面印着瑟伦王国诸位先王的头像,背面则是瑟伦王朝的皇家徽记——一朵被荆棘环绕的玫瑰。据笔者所知,克朗广泛流通于瑟伦王国及其周边地区,包括但不限于东部的沃弗林王国和依沙德·艾欣(现存唯一的精灵王国)、北方的莫尔鲁格王国(一个由矮人和侏儒共同建立的山间王国)和南裂境。自从人类逐渐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种族之后,瑟伦克朗的汇率逐渐变得越来越稳定,如今已有成为世界通用货币的趋势。

面额第二大的银币,在王国内存在不止一种。目前大家所了解的火印城及其周边地区(包括但不限于博克兰和格拉佐)使用的银币被称为弗拉,上面印着火印城历任公爵的头像——包括已经魂归至善诸神的那些。弗拉银币在王国西部几乎可以算是通用货币,其与克朗的兑换率约为十二比一。由于火印城的经济近期并不稳定,因此笔者对这一兑换率持悲观态度。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弗拉对克朗的兑换率将会升至十三甚至十四比一。愿诸神庇佑火印城,但愿这样的经济危机永远不会发生。

此外,诸位也许听说过另一种银币,流通在王国东部地区的梭伦银币。这是一种在东部种植园地区和沃弗林境内流通的银币,由玫瑰城的领主铸造。梭伦与克朗的兑换率约为十比一,而且随着河谷地种植园规模的不断扩大,这一兑换率似乎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在火印城的斯瑞·凡图银行,任何着装整洁、举止得体的客户都可以用弗拉兑换梭伦,只是银行会抽取兑换金额千分之六的服务费用——在笔者看来,这样的费率无异于趁火打劫。但毕竟这是一篇秉承公正立场的学术论文,因此不再对银行的行为做进一步的阐述,请各位读者自行判断。

银币之下,各个地区采用的铜铸币更是种类繁多。在大家所熟知的火印城,目前的铜铸币有两种,分别是辛提和库珀——也就是俗称的大铜币和铜板。辛提的体积和重量都比库珀略大,与弗拉的兑换比率为十二比一。据某位三流作者所说,这一兑换比率恰好与诸位读者所在的异乡使用的一种被称作“dozen”的计量标准相同,笔者姑且认为这是某种巧合。辛提与库珀同伴的兑换比率也是十二比一,你能在火印城找到的最小面额的货币是半铜板——也就是被掰成一半的铜板。据说在某些人员构成复杂的集市地区,依然还有人用半铜板进行小额交易的支付。

最后,也许会有读者好奇为什么克朗的正面会有多位国王。笔者也曾对此感到困惑,而后在王国史的学习中,笔者了解到每当现任国王增发货币时,都会更换铸币的模具,替换成印有自己头像的新克朗。并且还会委托王国银行在后续的市场流通过程中,逐渐回收印着先王头像的旧式克朗,送去铸币厂重新熔铸。这一行为也被各个地区的公爵效仿,因此各大银币上的头像也会时常改变。

莫伊拉小姐的学术研究报告——依沙德·艾欣和瑟伦王国中的精灵

各位读者或许已经知晓瑟伦王国中存在许多非人类智慧种族,但是对于诸位而言,这些种族的形象或许难以想象。

仅靠阅读文字资料,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但它同时也给诸位留下了一些想象的空间。

依沙德·艾欣的原住民,在瑟伦语中的称呼就是“精灵”。他们的身材和容貌都和人类很相似,最显著的面部特征是一对细长的耳朵和间隔比人类略宽的双眼。精灵的身高、体重和肌肉密度存在个体差异,笔者既见过矮小强壮的精灵,也见过高大纤瘦的精灵。

据说在王国北方等精灵很少出没的地方,一些关于精灵的谣言广为流传——有人认为他们天生动作灵敏,或是天生拥有极高的魔法亲和力。

笔者恰好曾经与某位精灵学者就这些传闻进行过一番长谈,得到的答案值得与诸位分享。

首先,由于精灵存在个体差异,并非每个精灵都天生动作灵敏。不善运动或行动迟缓的精灵当然存在,而且并不比人类更少。但笔者认为,精灵王国的统治者很可能在鼓励那些动作灵敏的个体前往各大王国,以便让其他种族产生这样的印象。

至于魔法亲和力,那位精灵学者承认,纯血统精灵几乎都没有我们所熟知的魔法天赋。与大家的印象截然相反,全世界已知的魔法天赋几乎全都集中在人类或含有人类血统的混血种身上。但这并不意味着精灵们没有天赋,事实上,他们拥有另一种神秘的变异血统,精灵学者将其称之为——觉醒。

在笔者的再三追问下,学者透露了有关觉醒的少量信息。首先,觉醒通常发生在幼年时期(以精灵的标准,幼年时期大约是五岁到五十岁),成年精灵也有觉醒的例子,但相关案例非常少见,而且很可能是个体在幼年期觉醒后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能力。

目前已知的精灵觉醒者天赋有三种,分别是调音师、园丁和调酒师。这些觉醒者曾经在火印城内与人类共同生活,利用他们的能力让城市变得更好。

调音师具备操控声音的能力,其原理暂时未知。但根据笔者的了解,这是一种兼具攻击性和功能性的觉醒天赋。调音师可以通过制造音波和音爆,进行大范围破坏,同时也可以操控声音进行保密性极强的情报传递——他们可以和任何人在间隔五十尺左右的距离用耳语的音量交流。除此之外,调音师还可以伪装嗓音,伪造脚步声,用以混淆视听。

园丁的能力与植物有关。他们可以控制大部分自然生长的精灵植物,包括但不限于翡翠藤蔓(瑟伦人更喜欢称之为精灵藤或杀人藤,取决于藤蔓是否攻击路过的人类)、铜棘(某种锋利、坚韧的荆棘植物)和各类常见的观赏性植物。园丁可以将自己的魔力储存在宝石中,为植物提供生长所需的养分。但据笔者所知,园丁无法凭空制造植物,如果他们想在空地上召唤植物,需要借助口袋里的花种或草种。

调酒师的能力与液体有关,确切地说,是与水有关。他们可以将身边的水转化为任何液体,转化效率由转化成的目标液体有关。目标液体与水的差别越大,转化时所消耗的体力也就越多。因此调酒师通常只负责净化饮用水,将含有杂质的混水净化成清洁的饮用水。他们的能力在城内很受欢迎,因此大多数调酒师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第1章 希琳·玛尔伦的财务危机

晚上十点钟,希琳·玛尔伦离开了公司大楼,心中万念俱灰。

因为她确信自己就要被驱逐出城了。

晚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她沿着七橡树街狭窄的人行道朝中央大街的公共马车站走去。如同旧城区的大部分街道,这里年久失修,路灯昏暗得足以冒充萤火虫,街边还堆满了各种废弃杂物。

然而在过去两年多的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会走这条路上下班。一想到自己即将和它永别,希琳不禁感到怅然若失。

也许火印城终归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三天后的傍晚六点,就是她缴纳公民税的最后期限。为了凑足那笔钱,希琳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六枚弗拉银币依然是一笔遥不可及的巨款。

依照律法,如果不能及时缴税,希琳就必须离开火印城……其实如果公司能预支下两周的薪水,她也许还有救。

然而这个小小的希望两周之前就被她种在心底,现在十天过去了,它不但没有开花结果,反倒渐渐枯萎了下去。

她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听起来异常孤独。希琳穿过最后一堆板条箱和破帆布,中央大街明亮的灯光就在几十步之外。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发现街道左侧的小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光。希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街上的回声戛然而止。

四下一片沉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时之间,她的呼吸声变成了附近最大的动静。

希琳转过头,望向街道左边的小巷。巷口的地上一片狼藉,巷子的最里面隐约有些亮闪闪的反光。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了毫无道理的希望。末班车还有几分钟才到,进去看看似乎无伤大雅?

绝望时刻想在大街上捡到钱,似乎有些白日做梦……但现在毕竟是晚上。

她安静地侧身走进小巷,不让身体挡住路灯的光亮。空气中有股铁锈的气味,巷子深处的闪光越来越亮。

其实她隐约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那些小小的闪光太像是硬币了,如果……脚下突然传来液体飞溅的声音,希琳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闯进了一起凶杀案的现场,靴子刚好踩进了死者的血泊里。

哦哦哦不不不,她慌乱地想,我明天该穿什么去上班?

然而片刻之后,散落在死者身边的圆形亮片就捕获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呼吸急促地蹲下身仔细观察……诸神啊,这是真的!

她在巷子口看到的亮闪闪物体,都是弗拉银币。

一阵眩晕感袭来,希琳险些摔倒。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尖叫的欲望——地上的钱帮了很大的忙。

如果她现在喊出声,引来了城市守卫队,这些钱多半会成为凶杀案的证据。

那样可不行。因为她需要这笔钱,非常需要。

下定决心并不难。帆布没盖住死者的脸,他看起来很普通,相貌平平,中等身材,应该不会超过四十岁。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希琳完全不认识他。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七橡树街的小巷里?他为什么会被杀?杀死他的人为什么没有拿走他的钱?

这些问题一股脑地钻进她的脑子,片刻之后又溜了出去。她不在乎。

她需要钱,而眼前就有很多……

当然,她不能拿太多。凶案现场的钱往往意味着麻烦。希琳需要钱,但是不需要麻烦。她很庆幸自己还保有一些理智。

好吧,放轻松。你能行的。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等她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后续的工作后,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展开来放在左手上。

然后她开始捡地上的银币。

由于光线实在太暗,想要分辨出哪些没沾血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尽量从远离血泊的地方捡。

拿到十枚银币后,她果断停了下来。继续拿可能会引起凶案调查者的怀疑,而且她也不敢把太多来历可疑的银币带在身上。

况且十枚已经足够了。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及时缴纳公民税,补上拖欠了半个月的房租,说不定还能剩点钱还给银行。

你已经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她告诉自己,别让贪婪搞砸了它。

不远处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哨声,希琳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辆马车要赶。她找回了更多的自制力,站起身快步走出小巷。

靴子上的血迹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因为末班车上的乘客们全都累得顾不上关注她。等她回到家里时,血已经干了。

那天晚上,希琳精神紧张得无法入睡,最后只好敲开室友的卧室门,向她讨了半杯安眠酒。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安眠酒的劲头,结果第二天早晨差点迟到。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审核员的办公大厅时,墙上的石英钟刚好敲响了第九下。

她在堆满了纸箱的办公区中挤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才摸到自己的办公桌。桌上堆着两叠保险单,其中一叠是她昨晚没处理完的,另一堆是今天早晨刚送到的。

而这都要怪她自己。为了争取更多的业绩奖金,希琳向组长申请了额外的工作。现在那些保险单变成了繁衍能力惊人的小怪物,对她穷追不舍。

她的工作非常简单——说是“单调”可能更恰当——评估保险申请单是否符合规范,并算出具体的保费和赔偿额度。

日常工作中唯一有趣的地方,就是她处理的保险单几乎都和魔法灾害有关。希琳任职的艾·冯保险公司是王国内硕果仅存的魔法灾害保险公司,所谓的“魔法灾害”,就是指“冒险者和英雄在拯救世界时造成的意外破坏”。

不止火印城,整个王国都在饱受魔法灾害的折磨。希琳所经历过最可怕的一次,是一头巨龙的尸体从天而降,压碎了半个城区。最终杀死巨龙的巫师成了王国的英雄,而负责赔偿的艾·冯保险公司则出了一大波血。

无论是哪位金融专家想出了“魔法灾害保险”这个点子,毫无疑问,在他那个时代,英雄们肯定会尽量把巨龙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再杀。

在最初的几十年里,魔法灾害保险公司的确赚了一些钱。但很快就转盈为亏,最后只能靠国库拨款来维持经营。

希琳坐进自己的位子里,心不在焉地拿起最上面那张保险申请单。她整个早晨都很难集中精神,一方面是因为安眠酒的余孽还在她脑袋里狂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偷拿死者的钱令她感到愧疚。

她一闭上眼睛,死者的样貌就会出现在眼前。他现在还在那条小巷里吗?尸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那人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落得横尸街巷的下场?

那些偷拿的银币被她藏在了床底下的暗格里,希琳打算观望一天之后再使用它们。如果风声太紧,她或许还得找个掮客……总而言之,现在不是贸然行动的时候。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克拉克斯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希琳吓得差点打翻墨水瓶。

“诸神啊,你要吓死我了。”

“抱歉,没想到你那么专注。”她的组长耸耸肩。他穿着一身略显老气的制服,身体健壮而魁梧。虽然鼻梁上顶着一副眼镜,但他看起来毫无学者气质,反而更像个打手。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努力让自己恢复体面。克拉克斯从来不会无所事事地闲逛,他肯定有任务要指派给她。如果她还想保住自己的业绩奖金,就必须表现得专业一点。

“不怪你,是我反应过度了。”她说。

“你确定自己没事?”

“我确定自己和往常一样好。”

“棒极了,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我这里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克拉克斯向来直切主题,“今天有两名接待员请了病假,前台有些人手不足。”

她抬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们需要你去前台接待客户。你入职的时候应该受过接待员的培训吧?”

希琳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没错,可是——”

“我和前台组的组长谈过了,你可以借用她们的化妆室。在正式开工之前,你还有……”他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大厅墙上的石英钟,“大约十五分钟收拾一下自己的脸。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手下能被派去做接待员的姑娘就只有你了。”

她望向桌上的保险单,“好吧,但——”

“今天新送来的那些保险单我会重新发给其他人。你的业绩奖金无疑会减少,不过作为补偿,你今天可以挣双倍的薪水。”

她眨眨眼睛,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克拉克斯挑起眉毛,似乎没想到希琳·玛尔伦这样姑娘还有趁火打劫的能力。过去的希琳的确没有,但既然她昨晚才刚刚偷了死人的钱……好吧,管他呢。

“只要不是加薪之类的要求。”最后,他说。

“我需要预支一部分薪水。”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的公民税最终期限是三天后。”

他一脸震惊,“只剩三天?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我上个月寄了一大笔钱回家。”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我父亲……遇到了一些债务问题。”

“行了,你家里的事不归我管。”克拉克斯抬起一只手,“但是预支薪水?见鬼,你知道最近的股价有多惨,下个月还有一批公司债券要到期。现在让财务提前开支,大概比让公爵大人拨款维修旧城区还他妈的难。”

希琳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知道公司最近也遇到了财务危机。但无论如何,至少她尝试过了。“我明白了。”她垂下视线。

“我只能帮你想想办法,但做不了任何保证。”克拉克斯又瞥了一眼石英钟,“现在离正式开门营业只有十三分钟了。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当然干。”

“很好,带上东西去化妆室。你负责九号窗口。”

她只花了五分钟就完事了。化妆室里的大部分抽屉都上了锁,外面连支口红都没有。她找到一根绳子把头发扎了起来,之后又用炼金水简单地擦了擦脸。黑眼圈肯定是遮不住了,所幸她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一个没人要的平光眼镜,戴上之后似乎有所改善。

等她换好接待员小姐的制服,在九号窗口前坐定时,刚好赶上公司开张。一大早就来办理业务的客户纷纷涌进大厅。希琳挺直腰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专业的接待员。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接待的第一个客户就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人相貌平平,身材适中,看起来最多四十岁……没错,她昨晚在小巷里打劫过的那个死人,此刻正坐在面前的扶手椅里对她微笑。

“欢迎来到艾·冯保险公司,先生。”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啊,当然。”他眯起眼睛笑着回答,“我是来理赔的。”

第2章 死而复生的麻烦

“呃,理赔?”她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自己得说点什么。

“对,理赔。贵司不是在城内的各个角落都张贴了宣传海报吗?‘为魔法灾害带来的财产损失提供公平的赔偿’,现在我真庆幸当初给自己的资产上了保险。”他笑容可掬地说,“我没来错地方吧?”

“当然没错,先生。”她回答。就在那一瞬间,希琳的心中冒出了无数个疑问,而且大多都和她的性命有关。

“太好了,我们怎么开始?”他十指交叉,双手搭在桌面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希琳心中的一小部分正在尖叫着哀求她拔腿就跑,另一部分——更理智的那部分——建议她冷静下来继续观察。

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她心想,至少他没有歇斯底里地砸碎玻璃扑过来。

也许她认错了人?昨晚那么暗,认错人也不奇怪。

就算他确实是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也很可能不知道希琳做了什么……

但他为什么没有死?

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的脑子被各种疑问塞满,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接待员培训第一课的内容。名字,要先问名字。

“请问先生的尊姓大名?”

“托马斯·恩德,来自博克兰。”

她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后从便签堆上撕下一张,写下他的名字,接着指给他看。“拼写正确吗,先生?”

“嗯……完全正确。”他点点头。

“请稍等片刻,恩德先生。”她在纸上补了个“9”,尽可能镇定地起身离开服务窗,走向不远处的档案柜台。

她的腿在发抖,希琳不禁庆幸自己穿的是长裙。然而这小小的安慰丝毫没有减轻她心中的恐惧。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她刚刚一直来不及细想……这个人是特意来找她的吗?

不对,不可能。她十五分钟之前还坐在后面的办公大厅里审核文件呢。无论这个人是谁,他绝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巧合。虽然出乎意料,但只可能是巧合。

当然,笼罩在巧合之上的是个更大的谜团——昨天晚上,她看到的“死人”到底是什么?

希琳对魔法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的新闻,但据她所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至少被公开的那些魔法里没有。

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她在档案柜台上放下调档申请的便签纸,又看了一眼坐在九号服务窗口前的男人。他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健康,一点也不像个失血过多的人。

希琳真心希望自己没有踩进什么浑水里。她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恰好需要一笔钱来摆脱困境。但如果这笔钱意味着麻烦……

好吧,现在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琳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接着回到九号服务窗口,朝他挤出一个微笑。“档案员会找出您的投保资料送过来,那时咱们再看看能为您做点什么。”

托马斯·恩德点点头,彬彬有礼的姿态和他那平庸的外表很不相称。希琳观察他越久,脑袋里的疑问就越多……这个人身上肯定藏着秘密,昨天晚上她就目睹了其中之一。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否则会紧张得发疯。她得说点什么,什么都行。“您给什么东西上了保险?”

他向后靠上椅背,“我自己经营的一家手工艺品店。就在新月大街,离这儿不算远。”

“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遇到魔法灾害了呗。”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就是昨天下午。当时我正在向两个外乡游客介绍一套女巫木护身符的来历,接着三名猎巫人破门而入,和某个看不见的对手打得不可开交。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店里大半的货物都已经毁了。”

他沮丧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所以尽管她依然很害怕,希琳还是顺利地扮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

公爵的猎巫人确实可以算是一种魔法灾害。他们受过特殊训练,专门负责猎捕“威胁公民安全”的各种怪物。

为了更好地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公爵赋予了他们诸多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在紧急时期“征用”平民的私人资产。

希琳经常看到猎巫人成群结队地行动,但很少亲眼目睹他们同怪物作战的样子。然而只要他们拔剑出鞘,准会有公共财产或私人财产遭到破坏。

艾·冯保险公司每天都要受理几起与猎巫人有关的理赔事务。那些家伙太过自命不凡,从不在意执行任务时造成的连带破坏。

“幸好您上了保险。”她轻声说。

“是啊。”他耸耸肩,接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她的心跳徒然加快。希琳下意识地把左手挡在胸前,这个姿势能让她多一些安全感。她很想回答“当然不行!”,但如果让正在巡视的组长听见,她的奖金肯定会被狠狠地扣上一笔。

“当然可以。”于是她言不由衷地回答。希琳绝望地发现,保持镇定似乎变得越来越难了。

“请放心,不是什么私人问题。”他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你们晚上通常几点下班?”

她松了口气,心跳也平缓了下来,“……大约六点钟左右。”

“那你知不知道哪些人经常加班?比如一直工作到末班车的时间才离开公司?”

幸好接待大厅里的温度还算怡人,否则她现在多半已经在流汗了。感谢克拉克斯让她暂时成了接待员。

“实在抱歉,先生。”她露出这辈子最为无辜的一个微笑,“接待员一般都是准时下班的,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他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好吧,还是谢谢你了。”

希琳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她昨晚遇到的那个“死人”。更糟糕的是,他显然知道自己丢了钱,并且开始怀疑艾·冯保险公司的员工。

现在她该怎么办?如果托马斯·恩德真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他多半不是人类。

她应该去找猎巫人吗?他们肯定乐于处理这一类事件。但他们会问问题,非常多的问题……希琳偷钱的秘密藏不了多久。

跑腿的档案员救了她一命。“博克兰的托马斯·恩德先生。”他经过九号窗口时说,同时放下了一个封好的文件袋。

“谢谢。”她说,语调中的感激可不是装出来的。

档案员走后,她从袋子里取出文件。托马斯·恩德的确给他的手工艺品店上了保险,而且还是一大笔钱。店的地址……该死,新月大街七号。他说的每件事都能对得上。

“您的资料没有问题,”她最终回答,“我们会尽快派专员去现场评估您的损失,然后拟出一个合理的赔偿金额。”

“好极了。”

“那么,请填好这张申请表,我会尽快转交给审核部门。”

他填完表之后就离开了,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希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一点放松和解脱的感觉都没有。

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天剩下的业务倒是平平无奇,她总共接待了六份投保申请和三份理赔申请。唯一的意外发生在下午,一名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高个子男孩想知道她晚上有没有空。但她实在没心情应付这种事,所以当场拒绝了他的暗示。

接待员傍晚就可以下班。她把头绳和平光眼镜还回了化妆室,大约六点半时跟着其他接待员姑娘一起离开了公司。

在别人的陪伴下,她终于有了走七橡树街的勇气。希琳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事们边聊边笑,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路过昨晚的小巷时,她的惊恐和不安再度回归。碎玻璃和破帆布还在,尸体和血迹却不见了,更没有城市守卫在凶案现场拉起的警戒线。

她不知道自己昨晚看到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第3章 猫鼠游戏

希琳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当时她刚下公共马车不久,正在公寓附近的面包房外排队,准备买些打折的剩面包当晚餐。太阳尚未彻底沉入港区西方的海平面,炼金路灯也还没点亮,正是街上照明最差的时刻。

接着队尾传来了争吵声。神经紧张的希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到两个水手打扮的男人正在互相推搡。发现争执与自己无关,她暗暗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她和跟踪者对上了视线。

那人靠在大街另一侧的栏杆上,穿着一件不入时的厚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宽檐帽。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男人立刻转开了脸。

半小时之前,她在公司附近的公共马车站见过这个人。当时他也在有意无意地偷看她,但那个时候希琳身边还有别的姑娘,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他们上了同一辆马车,不过这个人的座位离她很远。希琳下车时,这个人还留在车上。

现在看来,他一定是故意那么做的。只要比她晚一站下车,就能让她放松警惕。希琳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但如果刚才她没有回头,现在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呼吸困难,手心渗出了冷汗。

跟踪她的人一定和托马斯·恩德有关,她早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也许他从别的接待员那里问出了想知道的答案,最终把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可以逐个排查的范围。说不定他已经锁定了她,只是暂时还没找到证据,所以雇人来跟踪她。

希琳知道自己很可能是在捕风捉影。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夸大异常现象之间的联系。换做平时,也许她会说服自己镇定下来。但这次不行。这次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情绪,以及恐惧带来的生理反应。

她实在太害怕了,非得逃离这个人的视线不可。

双手开始发抖,希琳只好把它们紧紧贴在身上。她不能崩溃,现在还不能。于是她把左手按在胸前,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些思考能力。

那个人在跟踪她,至少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她必须先装作若无其事,以免惊动跟踪者。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被逼急后会做出什么事……

而且现在她也没法采取行动。周围的环境对她非常不利。昏暗的光线是跟踪者的最佳掩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拉近距离,无需担心自己会惊动无关的路人。

但只要她能等到路灯点亮,形势就会逆转。港区的炼金路灯是几年前新发明的炼金产品,它们会在周围暗到一定程度后自动点亮。

等到周围变亮,跟踪者就必须有所收敛。路人的目光会成为威慑,让他束手束脚。

没错,那时她才能拉开距离。那时她才有机会逃跑。

可是她该怎么逃呢?直接逃回自己的公寓吗?公寓真的安全吗?

思考,她必须思考……跟踪者是今天下午才盯上她的,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希琳住在哪里。如果他知道,那他应该会在公寓附近埋伏,而不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和她乘同一辆马车。

她知道自己在做假设。有些时候,假设是一种危险的思考方式,会诱使她一厢情愿地忽视真正的危险。

没错,她不能低估对方。跟踪者比她高了至少三寸,而且体格魁梧,绝对不是希琳可以独自处理的难题。

她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甩掉他。想要脱离危险,希琳需要别人的帮助。

猎巫人当然是此刻的首选。但他们大多都在中心城区附近保护蓝血贵族,很少出在港区现身。

所以只剩下城市守卫了——港区的码头上一般都会有城市守卫的巡逻队,确保搬运工和船方在讲价时的冲突停留在口角的程度。如果她能把跟踪者引到码头,也许……

但跟踪者会让她如愿吗?况且就算她能成功,又该怎么向城市卫队解释这一切?她怀疑有人在跟踪自己?

不,不行。他们只会哈哈大笑,把她当做一个捕风捉影的乡下女。

除非她能让跟踪者暴露身份,让他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外卖窗口前了,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店员朝她露出微笑。

她意识到自己是来买晚餐的。“请给我两条面包。”

等待打包的时候,希琳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看了看西边的海平面。现在太阳只剩下一个暗红色的亮点,只要光线再暗一点,街上的炼金路灯就会自动点亮。

女店员把装好的面包袋递给她,希琳付给她两枚库珀铜板,随后转身离开了面包房。她在遇到的第一个路口转了个弯,把回公寓的路甩在了身后。

她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

港区并不是火印城最繁华的地段,但依然有着诸多晚间娱乐。街上的行人比她预想中要多一些,可惜没有多到能让她混进人群里逃走。

因此她只能朝码头的方向继续前进。

运河的堤道笔直向西,希琳装作有事要办的样子匆匆前行。傍晚的海风迎面吹来,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咸腥味。异味和恐惧混杂在一起,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只想停下来呕吐。

但她不敢那么做。不敢在被人跟踪的时候那么做。

她走上一座横跨运河的石桥,这时一辆四轮马车迎面驶来。希琳意识到这是个确认距离的机会,于是她向右贴上石桥的栏杆,在马车经过时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

在车身和马匹的间隙中,希琳看到了那个穿着厚风衣的身影。他就在另一侧的栏杆旁,只落后她大约二十步的距离。

她吞下一声恐惧的呜咽,转身加快脚步继续前进。

越靠近码头,路上的行人就越多。希琳渐渐分辨不出跟踪者的脚步声,但她知道对方一直都在,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很快,宽阔的码头空地出现在她前方大约一百步之外。就在这时,头顶的炼金路灯亮了起来。

希琳刚感到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什么人突然跑了起来。

是跟踪者。他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机会,所以打算孤注一掷。

在突如其来的惊慌中,希琳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被抓之前跑进码头。

但她随后发现——感谢诸神——附近的一家露天餐厅里坐着两个身穿城市守卫制服的男人。

希琳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刚跑出几步,她就撞到了什么人,惹得对方破口大骂。然而希琳顾不上停下来道歉,甚至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她冲向城市守卫坐的餐桌,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先生们,帮帮我!求求你们,有人在——”

“等一下,小姐。”年长的那个男人抬起一只手,“慢点说。怎么回事?”

“有人,有人在跟踪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抬起正在发抖的手指向身后。

“我想我知道原因。”他的年轻搭档接口道,随后朝希琳笑了笑。年轻男孩们经常朝她这么笑,但在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

“收敛点,小子,你还在执勤呢。”年长的男人朝希琳身后看了看,接着露出困惑的神色。“谁在跟踪你?”

“就是——”希琳回过头,却发现跟踪者不见了。

“就是?”他挑起眉毛。

“呃,可是……”她感觉有些头晕,随之而来的是涌向全身的无力感。

刚刚肯定有人在跟踪她,那件厚风衣绝不可能认错。但他去哪了?那种身材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这说不通啊……就在几秒之前,希琳还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这种事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年长的城市守卫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显然把希琳当成了一个没脑子的乡下女人。

“如果你还是很害怕,也许我们可以送你回家。”年轻的城市守卫提议。

“你要是离开码头半步,猜猜谁的屁股会尝到这双新靴子的滋味?至于你,小姐,只要你指认出那个跟踪你的人,以公爵的名义,我们马上就去逮捕他。但如果你只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恐怕你要找的不是城市守卫,而是心理治疗师。”

“想象?”希琳震惊地重复道,感觉受到了侮辱。

“好吧,是我措辞不当。所以那个‘真实存在的’跟踪者到底在哪?”

***

希琳疲惫不堪地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她的靴子在奔跑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走起路来非常别扭。买来的面包在她和别人相撞时掉到了地上,等她想起来已经晚了,面包被过往的行人踩成了一团黑糊糊的烂泥。

真棒啊,她心想,真是完美的一天。她饥肠辘辘地爬上台阶,摸出钥匙打开家门。

托马斯·恩德正在屋里等她。

她张口欲呼,却发现肺里吸不进任何空气。手工艺品店的老板微笑着对她点头致意,接着一双巨大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担心,玛尔伦小姐,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咱们就去我的店里吧,你觉得如何?”

第4章 恩德先生的友善交谈

希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只感觉全身冰冷、四肢无力,仿佛被泡在水里。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这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发霉的气味。一枚泛着冷光的炼金灯球挂在她头顶,光线昏暗,压抑感十足。

随后她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房间里还有一名高个子女人,倚靠在房门上,姿态中有种随意而为的优雅。她身穿一套黑色的骑马装,暗红色的头巾裹住了大半个脑袋。

希琳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没有往这边看。她右手拿着一串鲜红的血葡萄,咬下一颗后细细咀嚼了半天,最后把葡萄籽吐进一面手帕里。

这时她才发现希琳醒了。她朝这边笑了笑,希琳徒劳地张了张嘴作为回应。女人耸耸肩,用指节敲了敲身后的门,接着让到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托马斯·恩德推门而入。他穿着一套褪了色的旧礼服,戴着工作用的手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此刻的情绪。

希琳拼命梳理记忆,试图回想起陷入昏迷之前的几秒钟。诸神啊,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只不过是需要一点钱,只不过是想留在这座城市……不,你这无药可救的蠢女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

看看你给自己招来了什么!

希琳张嘴呼救,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这是在干嘛?”托马斯·恩德皱起眉。

“我不是摘了她的声音吗?现在还没放回去呢。”女人又咬下一颗葡萄,“觉得应该先让你过来看看。”

“做得好。”他点点头,接着转向希琳,“玛尔伦小姐,希望你能原谅这些小小的不便。我实在需要和你谈一谈,但你似乎有些不太合作。”

希琳向他抛去哀求的目光,希望这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但她怀疑这招只对人类有用,而托马斯·恩德——不管外表看上去如何——大概不是人类。

“好吧,你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交谈这种事,的确需要参与者们都能发出声音才算数。不过在把声音还给你之前,我要先把一些话说清楚。听明白了的话,就点两下头。”

她急切地点了两下头。

“很好,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姑娘。那么首先,第一件事。咱们这番理应非常友善的交谈,就发生在我的手工艺品店的地下室里。楼上虽然没有顾客,但随时可能来人。所以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给交谈制造麻烦——比如大喊大叫——我可以向你保证,最终的发展不会如你所愿。而且交谈还会马上终止。明白吗?”

她吞了一下口水。

“明白了就给我点头,点两下。”

希琳照做了。

他看起来非常满意。“很好。你学得很快,不是吗?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件事。你很聪明,显然知道自己趟进浑水了。但你不知道这水究竟有多深,对不对?这么说吧,现在你脖子以下的部分已经淹在水里了。不仅如此,你那漂亮的脚腕上还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个大号船锚。而咱们接下来的友善交谈,就会决定这些看不见的水会不会继续上涨,最终淹过你的脑袋。所以我建议你过会儿说话时,先想清楚再开口。如何?”

希琳点点头。这次她没忘。

“怎么样?我就说过她很明事理的。”他朝高个子女人笑了笑。

女人耸耸肩,把嘴里的葡萄籽吐进手帕里,接着收起手帕打了个响指。

希琳感觉空气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突然很好奇刚刚自己是如何呼吸的。但事情只要一扯上魔法,就会很难用她所知的常识去解释,所以还是不要深入思考比较好。

总而言之,她又可以发出声音了。“对不起,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

托马斯·恩德抬起一只手。

希琳乖乖地闭上了嘴。

“很高兴看到你的发音能力没问题,这无疑使得接下来的友善交谈成为了可能。你显然十分紧张,而原因就是昨晚那件事……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也知道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啊,她阴郁地想,显然没有。

“所以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兴趣?既然我们有能力把你邀请到这儿来,为什么没有干脆在你那纤细的脖子上开个可爱的口子呢?”

“……因为你对我另有安排。”她轻声说。

“完全正确!”他兴致勃勃地踱起了步子,看上去和早晨那个平庸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其实我们一开始确实只想让你出局——永久性的那种。毕竟你看到了我的秘密,而且是在一个最尴尬、最不恰当的时机。像我这种注重隐私的人,最讨厌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可为什么我改变主意了呢?为什么我会邀请你来我的店里做客呢?”

希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在假设我知道答案?”

“我在引导你思考,玛尔伦小姐,思考能力对你今后的任务非常重要。今天傍晚的时候,你已经展现出了一些令人欣喜的潜力,至少枯叶对你的评价很高。”

“枯叶?”

高个子女人举起手里的血葡萄向她致意。

“可这是个——”

“对,这是个精灵名字。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在那件事发生之后,还会有精灵留在火印城。原因很简单,枯叶是个易容大师,她在乔装打扮上很有一套。你已经见过她穿风衣时的样子了。”

希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高个子女人。她摘下头巾,露出利落的短发和伤痕累累的尖耳朵。

“刚刚就是你在跟踪我?”希琳惊讶地问。

女精灵后撤半步,姿态优雅地鞠了一躬,如同话剧演员朝着观众席谢幕。

“她的玩心比较重,经常把测试当成游戏。但她操控声音的技巧非常出色,如果你想搞些有趣的大事件,很难找到比她更可靠的伙伴。顺便问一句,你应该知道‘调音师’是什么吧?”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在精灵被驱逐出火印城之前,调音师是引发魔法灾害的主要原因之一。刚进艾·冯保险公司的头几个月,希琳至少处理了几十起与调音师有关的理赔业务。

即便以精灵的标准而言,调音师制造破坏的能力依然名列前茅。他们制造出超越听觉极限的刺耳高音,几乎毁掉了旧城区和生铁区所有的玻璃制品。城市守卫和猎巫人被派去搜捕他们,却被伪造出来的各类声响耍得团团转。

精灵引发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一年前的夏至日。就在那一天,公爵颁布了第十九号法令,驱逐了火印城内所有的非人类种族。经过一场短暂的镇压后,希琳再也没在城内见过任何一个精灵。

之前她的隔壁桌就坐着一名精灵审核员,然而那一天过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克拉克斯安排了一名新人替代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调音师是什么。”希琳回答。

“太好了,这就为咱们省去了许多解释的麻烦。总而言之,枯叶对你的评价很高,她认为我应该给你个机会。”

“给我个机会?”

“我们想拉你入伙。”枯叶咧嘴一笑。

“……我不明白。”希琳诚实地说。

“如果你现在就明白了,老实说,我会感到无比困扰。”托马斯·恩德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但你在应对跟踪时展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的确值得称赞。如果枯叶认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那么我会选择相信她的判断。哦,你看起来似乎很吃惊,好像还带了点恐惧?”

不是一点恐惧,是强烈的恐惧。希琳完全不想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一个是可以死而复生的男人,另一个是精灵调音师。他们就像是混合好的炼金火药,随时可能把她的平静生活炸得粉碎。

“我很抱歉,恩德先生,但你们显然高估了我的价值。我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无论你们在计划什么,都绝对用不上我这样的人。”她轻声说。

他突然敛起笑容,恢复了最初面无表情的样子。

希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该道歉的是我,玛尔伦小姐。我有个喜欢玩弄修辞的坏毛病,这么多年总也改不掉。我刚刚的表述肯定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误的印象,那么现在请允许我换一种更直白的说法:入伙或是入火,你选一个吧。”

希琳绝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似乎别无选择。”

“的确如此。其实在大多数时候,‘拥有选择’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罢了。那么,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不是就该谈谈正经事了呢?我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小任务,而且可以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你管这叫达成共识?“我简直迫不及待了。”她说。

“太棒了,太棒了!”他兴奋地搓了搓手,“那咱们就算是谈妥了。明天你会照常去艾·冯保险公司上班,然后你会收到下一步的具体指示。其实我并不喜欢让别人猜谜,但偶尔留点悬念能让大家在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些许的乐趣……无论如何,现在你应该露出迷人的微笑了,玛尔伦小姐。毕竟你已经成为了某个高尚事业中的一份子。”

第5章 意外的转机

被托马斯·恩德掳去谈话的第二天,希琳比往常早醒了半个小时。她身心俱疲,眼皮沉重得像是没睡过一样。

在这种时候,继续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似乎才是明智的选择。然而一想起昨天的经历,她的睡意顿时消逝无踪。

都怪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如果希琳当时没有拐进那条小巷,现在困扰她的烦恼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交不出公民税,离开火印城当然不可避免。但除去回家乡结婚,她肯定还有别的选择。

她能读会写,还有初级核算师的资格证书。只要肯花时间询问,在旅行商队中谋到一个职位应该不算难事。

居无定所的日子自然会比现在更艰苦,但至少她仍旧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然而昨晚的会面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

如今她成了托马斯·恩德安插在艾·冯保险公司中的棋子,被迫在他的计划中扮演角色。

就算她的运气足够好,顺利完成了托马斯·恩德交付的所有任务……事情结束后,她全身而退的机会也很渺茫。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想到这里,希琳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爬下床,拿起水壶往木盆里倒了些清水,接着开始用毛巾擦洗身子。

作为一名勉强维持城市生活的底层平民,希琳只能每周去公共浴室洗一次热水澡。为了保持身体清洁,每天起床后的擦身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任务。

擦到一半时,她突然想起了床底下藏的银币。希琳顾不得穿好睡衣,连忙蹲下来伸手去探……感谢诸神,裹着银币的手帕还在暗格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把它取了出来。

她发现手帕里多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小字:

“玛尔伦小姐,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些经济方面的困难,所以这些钱就留给你当做活动经费吧,请尽量别让我后悔在你身上投资——友善的托马斯·恩德。”

她气得把纸条撕得粉碎,还差点把手帕和银币扔出窗外。但她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扔了,等一下还得跑出去捡。

她确实很需要这笔钱。明天晚上六点钟就是公民税的最后期限,而且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账单需要付。

既然她已经被托马斯·恩德拉下了水,花他的钱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于是她捡出那八枚没有沾血的弗拉银币,小心地装进了钱包。这笔钱足够她支付公民税和拖欠的房租,甚至还能买些新鲜的肉和蔬菜改善伙食。虽然希琳还在银行借了一笔信用贷款,但还款期是下周末,那时她已经领到薪水了。

擦洗完身体之后,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内衣,接着又穿上正装长裙。简单打理过头发后,希琳拉开卧室的门,准备去赶公共马车。

她的室友莫伊拉正站在门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看到希琳自己推门而出,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希琳问。

莫伊拉挑起眉毛,“你说呢?”她是个典型的火印城本地姑娘,身材修长,留着一头厚实的红卷发。

“别闹了,莫伊拉,我正要去赶公共马车呢。”

“怎么,你今天还打算去上班?”莫伊拉看起来很高兴,“公民税的问题解决了吗?”

希琳这时才想起来她上周和莫伊拉说过公民税的事,但她完全没想到莫伊拉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说是合租的室友,但她们也只是分享同一间盥洗室和起居室,关系并不算是太亲密。

希琳住的这家公寓名为“郁金香”,是港区为数不多的女性公寓。住户全是年轻的单身女性,月租金比附近的其他公寓高了大约两成。

住在这里的姑娘大多是火印城真理院的硕士,还有一小部分是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职业女性。如果条件允许,希琳很愿意继续住下去。

然而在四周之前,她突然收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来信,信中宣称她们的父亲即将因债务问题被捕入狱。于是希琳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寄回了家,只留下一些必要的生活费。

一周之后,她才想起公民税的事,但那时已经晚了。在之后的两周里,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但始终没法凑齐公民税的钱。

于是在上周末的休息日,她把自己即将离开火印城的事告诉了莫伊拉……

其实她只是想倾诉一下而已。莫伊拉比她年轻四岁,还在真理院读书。她们两个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借出六弗拉的程度。

经历了昨晚那件事,希琳知道自己最好和这个年轻女孩保持距离。于是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总算是解决了。”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莫伊拉兴奋地扑上来拥抱了希琳。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又满脸飞霞地退了回去。

在火印城,成年女性之间的拥抱是有失体面的行为,除非她们有血缘关系。但希琳一点也不介意刚刚的拥抱,因为莫伊拉显然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呃,可你到底是怎么凑够钱的?”莫伊拉有些尴尬,于是赶快转移了话题。。

“家里寄了些钱给我。”希琳撒了个谎。她不能说出真相,否则托马斯·恩德肯定会把莫伊拉也带去那个地下室的。

“哈,我就说过你应该写信回家的。他们是你的家人,怎么会拒绝你呢?更不用说,你就是为了帮助家人才陷入困境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希琳轻声回答,“生活有时会为我们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不是吗?”

莫伊拉兴奋地点点头。“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我做了煎蛋熏肉三明治,足够咱们两个人吃的。”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今天有事,必须提前到公司。”希琳心乱如麻,只好编个借口回绝了她的邀请。

她出门后径直赶往公共马车站。一些穿着港务局制服的工人正在翻修车站附近的路面,大块的方形石地砖已经被挖了出来,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半小时后,她搭乘的公共马车抵达了中央大街。

由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希琳感觉有些头晕。幸好她今天出门早了二十分钟,于是下车后立刻前往附近的餐厅,点了份丰盛的早餐。

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块烤薄饼后,希琳招呼服务生来结账。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来到桌旁,他的头上缠着头巾,希琳觉得他似乎有些面熟。

收取餐费时,他突然凑到希琳的耳边,“恩德先生向你问好。”希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服务生就已经端着空餐盘离开了。

上衣的口袋处有股异物感,她伸手探去,发现口袋里多了张折叠起来的纸条。琳抽出纸条平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和她早晨在手帕里找到的纸条一模一样:

“莫伊拉是个纯真可爱的姑娘,我们都不希望她的身上发生任何意外,不是吗?所以我诚恳地建议,她的纯真和无知最好能长久地保持下去。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希琳茫然地看着枯叶离去的方向,意识到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更有价值的筹码。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桌上的保险申请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甚至需要站起身才能看到办公室的门口。

保险单和昨晚的谈话弄得她焦头烂额,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写错了好几个签名,又弄坏了几张表格纸……

午餐时间的铃声响起时,她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整个上午的工作成果少得可怜,心不在焉简直就是审核员的灾难。

希琳站起身,扶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决定暂时把工作和烦恼抛到一旁,思考一下午餐的问题。

今天早晨为了躲开莫伊拉,她没来得及准备午餐,所以只能出去吃了。正在她犹豫着要去那家餐厅时,前台组的艾玛·佩吉突然冒了出来。

“玛尔伦小姐,有空吗?”她说着敲了敲桌子,假装是在敲门。

艾玛比希琳年长一岁,是前台组最时髦的女人之一。她今天打扮得像个杂志模特,一身艳丽红裙,嘴唇涂成了上个月才开始流行的浅紫色。

希琳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艾玛·佩吉和她同期入职,她们曾经一起接受过接待员的培训。不过在实习期结束后,她们就没什么交集了。

“午安,佩吉小姐。”希琳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哈哈,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艾玛·佩吉眯起眼睛笑了笑,“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午餐有什么安排吗?”

“呃,我打算出去吃。”希琳回答。

“那正好。你是不是跟克拉克斯提过预支薪水的事?他好像真的替你说了些好话,所以尽管最近的生意不太景气,公司还是同意帮你这个忙。”

希琳惊讶地看着她,随后意识到事情有多讽刺。要是早些时候就知道会这样,她就不用去捡死人的钱,也不会遇到昨晚那件事了。

“我真是受宠若惊。”她哭笑不得地说。

“哎,谁不是呢?说起来,你知不知道高级评估员卡兰佐·德文?”

“当然。”希琳记得这个名字,他在公司中的地位很高,相当于各个部门直属的主管经理。拒绝他的午餐邀请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咱们过会儿就是要和他一起吃午餐,顺便谈谈你的公民税……至少他说事情和你的公民税有关。”艾玛露出微笑,“你可真够幸运的,居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事。”

幸运?希琳叹了口气。她到底有多幸运,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6章工作

金蔷薇餐厅位于上城区的外环大街,与旧城区之间只隔着一条运河。仅看外表,它和旧城区的各类古旧建筑没什么区别,但内部的装饰风格却融汇了瑟伦佩尔的各种流行元素,显得既现代又典雅。

餐厅的大部分包间都在临河的那一侧,客人站在窗边就能看到运河上的景色。

希琳拘谨地坐在包间里,感觉自己与身边的精致环境格格不入。尽管这家餐厅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行程,但她之前一次也没来过。

她在艾·冯保险公司的周薪并不高,算上业绩奖金也只有十辛提多一点,甚至还不足一弗拉。扣除各类必要的生活开支后,每周的结余只有大约五辛提——这些钱中的一大部分还要存下来做公民税。

而金蔷薇的一顿午餐,算上服务费至少需要三辛提,远远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

虽然她的收入比火印城最底层的工人略高,但与中产阶级仍然还有很大的差距。希琳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奢望过中产阶级的富裕生活。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包间里的另一名女人——艾玛·佩吉正倚在窗边,悠闲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色。她的经济状况比希琳稍好一些,但也很有限。换句话说,她们两个都不是能坐在金蔷薇餐厅三层的临河包间里享用午餐的人。

尚未到场的卡兰佐·德文是她们能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在希琳的印象中,他是个棱角分明中年男人,大约三十五岁上下。头发和胡子都剃得极短,身材不高但体格结实,看起来像个退伍的军人。

希琳在公司的年度聚会时见过他一次,但没有说上话。高级评估员属于公司的核心员工,职位比她的直属上司克拉克斯还高了三级,因此根本就不可能跟希琳有什么交集。

像他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邀请她们来这种地方吃午餐?如果仅仅是谈论她的公民税,有必要如此破费吗?

对于这些疑问,希琳实在没什么头绪。但她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了,现在只希望自己没有陷入另一个麻烦。

“唉,你平时也这样吗?”艾玛突然说。

“什么?”希琳被她问得一愣。

“坐在如此舒适的环境中,却僵硬得像座雕塑。要是把你搬到中央广场的喷泉里,路过的旅行者说不定还会向你扔硬币讨好运呢。”

“哈哈,非常好笑。”希琳干巴巴地说,“好吧,我确实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来。”

“不过是吃个午餐而已,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希琳眨了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艾玛挑挑眉毛,“啊哈,我知道了!你在担心德文先生的动机。完全没那个必要。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对你不感兴趣。”

希琳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等待进一步的解释。

女接待员信步走回餐桌旁,从果盘里捡起一颗树莓,“卡兰佐·德文已经成婚了,而且婚姻很幸福。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前几年有个年轻貌美的女接待员试图勾引他,结果那女孩不但没得手,还被开除了。如果让我在艾·冯保险公司里找个最不用防备的午餐伴侣,德文先生就是不二之选。”

希琳皱起眉,“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真的没有……”

“他妻子是我在真理院读书时的同学,”艾玛笑着回答,“你可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德文是个很传统的瑟伦佩尔人。对他而言,忠于妻子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他明明只是想找你谈话,为什么邀请我一起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啊。”

但愿如此,希琳心想。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最好不要再变得更复杂。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艾玛·佩吉也有些不耐烦了,卡兰佐·德文才终于现身。

他的形象和希琳记忆中差别不大,只是着装不像当时那么正式。“抱歉,女士们,我不是存心让你们久等的。”他摘下帽子欠了欠身。

“也许高级评估员是弹性工作制,但接待员和审核员可不是。”艾玛·佩吉毫不客气地抱怨道,“由于你的迟到,这顿午餐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那咱们最好赶快进入正题。”他殷勤地为艾玛·佩吉拉开椅子,接着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侍者说了些什么。

希琳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德文先生和佩吉小姐显然很熟,但对希琳而言,他却是完全的陌生人。按照礼节,她应该主动站起来鞠躬行礼。可她光顾着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幸好他没有介意。德文很快又回到房间里,随后对希琳露出友善的笑容。“幸会,玛尔伦小姐。我们曾经在年度聚会上见过面,可惜不算太正式。”

她吓了一跳,接着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行礼。“德文先生,我不知道……我是说……”

德文困惑地看了一眼艾玛,“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就饶了她吧,卡兰佐,”艾玛嗤嗤笑道,“她昨天一整天脸红的次数还没刚才多。虽然欣赏她窘迫的样子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但咱们毕竟时间有限。”

“是啊,时间有限。”德文点点头,“我自作主张为你们二位点了这里的工作午餐,虽然只是简餐,但能在短时间里端上来的也就只有它了。”

“短时间”这个词显然有些过于轻描淡写了。这番话说完后才过了半分钟,三份餐盘就被送进了包间。等侍者揭开餐盘的罩子时,希琳意识到“简餐”这个词也很轻描淡写。

新鲜出炉的胡椒香料面包配上牛肉浓汤和白兰地煮牡蛎,主菜是洒着莳萝、百里香和柠檬汁的烤鸡肉,每个人的餐盘里还有一杯冰过的汽泡酒。

希琳下意识地在心中估算价格。她怀疑这样的一餐不止三辛提,顿时失去了拿起刀叉的勇气。真没想到昂贵而精致的食物摆在面前时,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看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并没有这些顾虑。艾玛毫不客气地开始切鸡肉,德文也用餐叉插起一个牡蛎送进嘴里。希琳意识到自己有多饿,于是也撕下一片面包,接着尝了尝牛肉汤。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各自的午餐,完全没有浪费。希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这么好的胃口,而且居然在陌生人的面前吃了光盘子里的食物。

“那么,午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德文用餐巾抹了抹嘴,“开始谈正事吧。”

艾玛打了个哈欠,“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不是什么秘密。”他耸耸肩,接着看向希琳,“玛尔伦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家乡位于瑟伦佩尔东部边境,靠近沃弗林。”

希琳点点头。“是的。为什么问这个?”

“你沃弗林语说得如何?”

“几乎和瑟伦语一样好。我的继母就是沃弗林人,她很重视子女的语言教育。”

“很好,看来我找对人了。”德文满意地点点头,“我们需要一个能说沃弗林语的翻译官,最好了解公司的各项业务。目前看来,你似乎就是最佳人选。”

希琳困惑地看着他,“你确定吗,先生?”

“非常确定,除非你在自己的沃弗林语水平上夸大其词了。是这样吗?”

她立刻羞红了脸。“当然没有,先生,你可以找一本沃弗林语的书来考我。”

德文抓了抓下巴,“我个人倾向于相信你,但其他的高级评估员或许会要求你证明自己。不管怎么说,一旦我们确定你的沃弗林语满足要求,这个任务就是你的了。”

“任务?”

“对,”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气泡酒,“你应该知道‘火印城的巫师’吧?毕竟那件事才过去半年而已。”

“当然,先生。那几周我们都差点累死在办公室里。”希琳回答。这可没有夸大其词。

“幸好没有,否则真是这个世界的损失。”他笑着说,“那么,我们刚刚说到的那位巫师,凭借从巨龙的威胁中拯救王国的功绩,得到了国王陛下的嘉奖。现在他成了第七位护国贤者,而他的辖区……就是火印城。”

哈,这可真够讽刺的。巫师自己惹出的烂摊子,最终又砸到了自己的手里。“但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贤者大人下周就要上任了。我们的公爵大人希望他能接手灾害保险相关的工作,换句话说,他会成为艾·冯保险公司的官方监督人。你知道官方监督人是什么吗?”

“听起来像是个麻烦。”希琳回答。

“没错,是个天大的麻烦。而且更棘手的地方在于,我们的护国贤者大人其实是个沃弗林人……他的瑟伦语口语还算勉强,但读写能力就不太够用了。据说他还带着两名女巫做副手,而她们连半句瑟伦语都不会说。”他摊开双手,“现在知道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了吗?”

她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成了他的翻译官,就再也不需要操心公民税的问题了。不仅如此,你的薪水也会提高很多。”德文停顿了一下,“但是我要先提醒你,和巫师打交道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在这方面我有些个人的体会……而且不算美好。”

“没人喜欢和巫师打交道。”艾玛说。她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所以我们会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玛尔伦小姐。明天刚好是休息日,你就好好想想吧。”

第7章 第一条指示

那天下午,希琳一直等待着预期中的指示,心中忐忑得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但直到前台送来最后一份保险单,她也没发现任何与托马斯·恩德有关的文件。

她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方向,但又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不是保险单,那该是什么?对托马斯·恩德而言,希琳还有什么别的价值?会不会是中间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保险单被阴差阳错地送到了其他审核员手上?

可这说不通啊……他看起来那么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法想象那个吓得她做噩梦的男人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疑问在她心中不断堆积,却始终得不到解答。临近下班时,克拉克斯突然出现,招着手把希琳叫出了办公室。

他眼镜上雾蒙蒙的,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怎么样?事情顺利吗?”她的组长开门见山地说。

希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准备下班,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谈话。“你都知道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新上任的护国贤者下周就到。”克拉克斯耸耸肩,“而且他的瑟伦语说得不太好,嗯?”

她叹了口气,“他们想让我当他的翻译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

“是卡兰佐·德文找你谈话的,对吧?”

希琳点点头。

“如果他认为你行,那你多半就行。”克拉克斯若有所思地说,“德文在识人方面很有一套,他能当上高级评估员靠的就是这种洞察力。至少在重大决策上,他的选择每次都被证明是对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审核员而已,公司里随便找个人都比我更有资格……”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吧,”他咧嘴一笑,“至少你不需要操心公民税的事了。税务司的专员几分钟前离开了公司大楼,包里还带着你下半年的公民税——而且据我所知,这些钱不是从你的薪水中预支的。”

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安排,她当初干嘛还要去提心吊胆地捡死人钱?结果那些钱不但完全没派上用场,还害她成了托马斯·恩德手里的棋子。

一想到事情有多讽刺,希琳差点大笑起来。“那我会被调离审核组吗?”她咬了咬嘴唇。

“也许会吧,我也不知道。在事情最终确定之前,应该还会有一场测试。只要你通过了测试,翻译官的工作就属于你了。这的确算个有前途的差事,但是护国贤者?哈,真见鬼!我可一点也不羡慕你,玛尔伦小姐。”

“没人喜欢和巫师打交道。”希琳突然想起艾玛中午说过的话。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魔法和自己的生活相隔甚远——虽然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魔法灾害,但那毕竟只是一种灾害类型的名称,并不意味着真正的魔法。

而给护国贤者和他的女巫副手当翻译官,这和在办公室里审核文件的平凡工作完全是两码事。希琳怎么可能一边在托马斯·恩德的手心里跳舞,一边伺候那些目中无人的巫师?

“最好赶快喜欢上,毕竟你马上就要去为巫师们工作了。”克拉克斯摘下眼镜擦了擦,“还有,明天是休息日,所以今天你就不要加班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业绩奖金了。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了两周,不料最后竟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可我还有一些保险单……”

克拉克斯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没有什么保险单必须在周六晚上处理。回家去吧,玛尔伦小姐,下周我会重新安排那些工作的。”

于是她走了。

七橡树街上满是抄近路赶往公共马车站的人,他们看起来都很疲惫,但至少还有心情和同行的人谈笑。在黄昏的辉光中,远去的每个人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希琳茫然地看着那些影子。

她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料到,就在两天之前,公民税还是她可悲生活中最大的麻烦。那时她还没遇到托马斯·恩德,生活也只是充满磨难,但至少还有清晰可见的退路。

而现在她口袋里装着八枚弗拉银币,很快还会得到一份令人羡慕的新工作。可她却宁愿自己还在发愁公民税——至少不需要跟精灵调音师和杀死过巨龙的巫师打交道。

希琳叹了口气,随即迈开步子。然而没走出两步,一个高大的人影就拦在了她的面前……哈,当然了。

枯叶一直在等她。

“跟我来,玛尔伦。”她操控着自己的声调,变成了十足的男人腔,而且是颇有魅力的那种。和昨晚初次现身时一样,女精灵依然穿着那件厚实的风衣。希琳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幅打扮是为了掩饰她窈窕的女性身材。

“我没接到任何指示。”希琳压低声音说。

“别在这儿说,跟上我。”枯叶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带路。她的那双长腿可不是变装出来的,步子大得不可思议。希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才好不容易跟上她。

“呃,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你昨天去过的地方。有人在看咱们呢,快跟她们打个招呼。”

希琳慌慌张张地朝不远处的前台组姑娘们挥手致意,她们也挥手回礼,有几个还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玛尔伦,这是你男朋友?”一个女孩大声问。

“什么?”希琳刚说出一个词,紧接着她的声音就被枯叶摘走了。

“幸会,各位小姐。”穿着男装的女精灵用迷人的男性嗓音说,“我很想和你们多聊聊,但希尔和我的晚餐约会就快迟到了。餐厅经理说如果我们迟到,预订好位子就会被他让给别人。”

希尔?她刚刚叫我希尔?希琳正要用表情否认,结果枯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咱们可不想迟到,对吧?”女精灵朝她笑了笑。

她手腕的力气可真大,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希琳知道反抗对自己没有好处,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按对方的意愿表演给其他人看。

和前台组的女孩们分开之后,枯叶才松开手。希琳又惊又气地揉了揉手腕,想抗议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好朝高个子女精灵怒目而视。

“唉,生气了?”枯叶好奇地问。

希琳清了清嗓子,发现声音又回来了。“我讨厌被人当成玩具耍来耍去。”她说。

“真抱歉。”女精灵顶着厚实的风衣耸耸肩,“但见识了你昨天在码头的表现,小心一点准没错。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摆我一道?”

“你今天早晨才往我衣袋里塞了张纸条,威胁要对付我的合租室友。”希琳酸溜溜地说,“我现在除了乖乖听话,还敢怎么样?”

枯叶抬起眉毛,“至少你还敢对我怒目而视,顺便再吐出两句咄咄逼人的抱怨,是吧?”

“我——”希琳一时语塞。

“行啦,我们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女精灵用修长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背,催促她继续赶路,“而且我觉得这大概算是件好事。在你眼中,我不像恩德先生那么可怕,对吗?”

希琳迟疑地点点头。

枯叶看起来颇为得意,“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拉你入伙,玛尔伦。你这个年纪的人类大多不怎么聪明。偶尔有几个聪明的,也多半已经被可悲的生活压迫成只会成天抱怨的混球了。”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离你所说的‘成天抱怨的混球’只有一步之遥。”希琳闷闷不乐地说。

“有些时候,差那一步就是天壤之别。你很有潜力,恩德先生也认同我对你的看法。所以不要把你的天赋浪费在担惊受怕和胡思乱想上,嗯?”

她们走过两个街区,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路上的马车。很快,新月大街的拱门出现在路口的拐角处,希琳远远就看到了写着“巧手和艺术”的招牌,挂在一根从手工艺品店二楼的窗子里伸出来的木杆上。

店里没有顾客,和她昨天来这里“做客”时一样。托马斯·恩德也不见踪影,他唯一的店员正在跟一个律师打扮的男人低声交谈。看到枯叶和希琳走进大门,店员瞥了一眼通往地下仓库的走廊,接着继续和律师交头接耳。

希琳上次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又太过害怕,所以没来得及观察店里的样子。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像个装满了旧货的阁楼,只是少了些灰尘,而且“旧货”都被摆放在精美的玻璃橱窗里。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很快认定自己对这些“手工艺品”不感兴趣。

黯淡无光的珠宝原石,雕着意义不明的花纹的巨大贝壳,用皮革和兽骨制作的古怪图腾,毫无形状可言的陶土酒杯……真不知道谁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至少绝对不是她。

枯叶轻轻推了她一下,希琳只好继续前进。她们穿过冷清的大厅,钻进黑漆漆的走廊,最后回到了昨晚她从昏迷中醒来时所在的那个地下室。

托马斯·恩德并没在那里等她。毫无疑问,比起等待别人,那个男人更愿意让别人等他。

地下室里依然灯光昏暗,气氛压抑得让她有些不舒服。希琳想找把椅子坐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昨晚被绑在椅子上的经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算了,还是站着吧。

枯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串血葡萄,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希琳好奇地看着她。

“看什么?血葡萄我可不会跟别人分享。”女精灵一边说,一边把葡萄籽吐进左手拿着的手帕里。

“呃,我没想抢你的葡萄吃。我只是想知道,托马斯·恩德在哪儿?”

“今天他不会来,咱们要见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

“也是团队里的人。”女精灵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准会喜欢她的,可迷人了。”

希琳皱起眉,“请原谅,我这个年纪的人类大多不怎么聪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恩德先生昨天说过,今天就会向我下达指示。可我在公司等了一整天,却什么也没收到。”

“指示已经下达了啊,你不是还在为它发愁呢么?”

“我根本——”

一个戴着单边眼镜的老妇人突然推开地下室的门。她看了看正在吃血葡萄的女精灵,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希琳,随后拄着手里的拐杖把自己挪进房间里。

她穿着一件黑色披肩,脸上的皮肤又松又皱,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以上,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紧绷绷的发髻。

“晚上好,伊蕾妮大师。”枯叶后撤半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吃你的葡萄吧,小丫头。”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看向希琳,“你们昨天说的那个文盲就是她?”

“文盲?”希琳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有意见?”伊蕾妮大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无知的小丫头居然还会顶嘴?”

希琳恼火地看向枯叶,然而女精灵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葡萄。

“要是有人能屈尊给这位文盲解释解释,那就太好了。”希琳缓缓地说。

“哈,文盲小姐很快就能得到解释。她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伊蕾妮大师咧开嘴,露出一个缺牙的微笑,“伺候巫师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能在正式开工之前得到一个学习基础知识的机会,文盲小姐应该心存感激。”

希琳惊得脸色发白,“你在说什么——”

“她还不知道?”伊蕾妮大师看向枯叶,皱起眉。

“我还没告诉她。”女精灵耸耸肩。

“告诉我什么?”希琳提高了音量。

“你午餐时的谈话就是我们安排的。”枯叶说着咬下一颗葡萄,“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接近巫师的人,最好够机灵,也要足够忠诚。”

忠诚?用死亡威胁换来的忠诚吗?“别逗了,卡兰佐·德文怎么可能会听你们的话?”

“他的确不会,但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只不过是替你铲除了几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现在艾·冯保险公司里应该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份工作了。”

“……铲除?”

“别担心,没人受到永久性的伤害——至少我负责的那三个没有。”枯叶笑着说,“与其挂念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还是考虑一下你自己吧。从现在开始,你得跟伊蕾妮大师学习如何与巫师打交道。说得具体点,就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撒谎,以及如何从他们的口袋里摸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希琳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在开玩笑。”

“我开玩笑的时候,你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女精灵认真地说,“现在,如果我是你,就会找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我向你保证,接下来的一天会非常漫长。”

第8章 常识课

“通常来讲,”伊蕾妮大师用教导无知孩童的口吻说,“把一个能读会写的普通文盲教导成可以为巫师打杂的助手,大约需要一年。而把一个连刀子哪头尖都分不清的雏鸟儿培养成合格的间谍,大约需要三年。遗憾的是,咱们就只有一个晚上,还得再刨去你睡觉的时间。”

希琳挑起眉毛,“作为一个文盲居然还需要吃饭和睡觉,对此我深感抱歉。”

老妇人在地上敲了敲拐杖,“行了,知道你不高兴。但既然人都坐在这里了,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明白吗?”

希琳看了看枯叶,女精灵一边咀嚼葡萄,一边缓缓地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真棒啊,真是个愉快的周末。“可是你也说过,我至少需要四年的训练才……”

“四年时间能让你成为合格的法师间谍,但是诸神慈悲,你这次的任务不需要‘合格’也有机会成功。所以咱们不妨试试看,嗯?就从教你如何避免自己的意外惨死开始吧。”

希琳不太自在地正了正坐姿。为了确保她们能看清楚书上的文字,枯叶在地下室里多点了几盏灯。现在屋子里亮堂堂的,但希琳却感觉那些光亮让她无处遁形。

“首先第一条,也是最简单的常识——跟巫师打交道的时候,永远先服从再提问。如果你没有理解他的指令,当然可以恳请他做出解释。但大多数巫师对愚蠢之人的耐性都很有限,所以要是你不想太早耗尽他为数不多的耐心,最好表现得机灵点。”

“可是我对魔法一窍不通,”希琳闷闷不乐地说,“他们肯定会觉得在跟猴子讲话。”

“关于这一点,文盲小姐,”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摆摆手,“好消息是,对他们而言,你就算分不清艾欣符文和艾登符文都无所谓。因为你的身份是魔法灾害保险公司雇员,对魔法一窍不通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哦?那我还要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哈,文盲小姐,你要担心的可太多了!你以为自己是去做什么的?就业实习吗?你的任务是潜伏在巫师身边,弄来各种有价值的情报——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用符文写的。说起这个,你知道符文是什么吗?”

希琳耸耸肩,“有所耳闻,但一个字母也不认识。我听说所有和符文相关的书籍都由巫师会掌控,只有在成为巫师学徒后才能接触到那些知识。普通人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哈,你这漂亮的小文盲还算有点救。”老妇人抚了抚眼镜,“没错,符文受到严格的控制,几乎算是巫师们的专属文字。他们的书籍、信件和各类与魔法相关的文字资料大多都是用符文记录的,对巫师而言,符文本身就是一种最基础、最便利的加密手段。”伊蕾妮大师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二条——符文。”

希琳不安地看了看桌面上的硬皮书。她有点好奇这本《初级符文教程》的来历,却又不敢问。跟托马斯·恩德的团伙相处时,刨根问底可能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在一天之内学会符文?“呃,我觉得这也许不是个好计划。”希琳试探性地说。

“怎么,现在突然对自己的读写能力没自信了?刚刚不是还挺不服气的吗?”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希琳皱起眉,“咱们在谈论的可是一门语言,而且恐怕是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枯叶终于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随手把装葡萄籽的手帕放进衣服口袋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女精灵给自己也拉了把椅子,“首先,你不需要学习发音和单词,只要记住每个符文字母的写法就行。其次,你的时间不止是今晚,接下来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在家里学习。”

希琳松了一口气。但只是一小口。“我能带走这本书吗?”她问。

“当然不能,不过你可以把符文字母相关的内容抄写下来带回家。就目前而言,你只需要知道每个字母怎么写就行了。”女精灵咧嘴一笑,“怎么样,听起来简单多了?”

事实上,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希琳就坐在地下室的桌子边,一边听着伊蕾妮大师念叨各种匪夷所思的“常识”,一边努力把来历不明的符文书上的字母印在脑海里。

老妇人在地下室中来回踱步,拐杖戳着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这种噪音下,想要集中精神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伊蕾妮大师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考问她之前提到过的知识点。如果希琳答错或答不出,就会引来一阵别出心裁的冷嘲热讽。

“为什么巫师在冥想时需要独处?”

“因为冥想时受到干扰可能会失败?”她苦思冥想,但还是只能回忆起这些废话。

回答显然不够好,因为伊蕾妮大师抿起了嘴。

“呃,”希琳舔舔嘴唇,突然想起了答案,“如果打扰到冥想中的巫师,可能会受到他们无意识的攻击。为了避免造成无谓的破坏,巫师们在冥想时必须独处。”

“哼,还算有点救。魔网是什么?”

“魔网是巫师共享的通讯网络,他们编织各种特定的图案,从而与其他巫师建立精神上的联系。他们可以通过魔网实现远距离的情报交换……”

伊蕾妮大师突然对她怒目而视,“我让你停下了吗?边抄边回答!”

希琳连忙继续抄写符文。伊蕾妮大师又开始哒、哒、哒地踱步。

她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眼皮也越来越重,到了后来甚至连欧玛和欧克都弄混了。伊蕾妮大师不依不饶地念叨着文盲什么什么的。

枯叶突然从房间的角落冒了出来,“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家。”

但这毫无必要,因为希琳一碰到桌子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有人在她睡着后把她搬到了床上。希琳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发现这间陌生的卧室比她在郁金香公寓里的房间要小一些,但打扫得很干净。

房间的窗子敞开着,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希琳直起上身伸了个懒腰。

没睡在自己的床上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昨天她实在是太困了,不知道最后熬到了几点。

幸好今天是周末,不回家也不会引起怀疑。接下来她只要……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又变成了敲门声。

她是不是应该说“请进”?但她现在只穿着贴身衬衣,邀请别人进屋显然不太得体。至少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身份。

“是谁?”她问。

枯叶推门而入,希琳松了口气。女精灵两手各拿着一个袋子,一股脑地堆在她的床上。

“我的其他衣服呢?”希琳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

“被我扔了。”枯叶说,“都是些破烂,你不能穿成那样去见巫师。”

“那我怎么去见?穿着贴身衬衣吗?”

“很有想法,可惜毫无意义。巫师的助手是两名女巫,据说都是绝色美女。所以他肯定对你没兴趣……更何况你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哎!那既然如此,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个可怜的普通人吧。”

“怎么可能?我还指望你替我下金蛋呢。”女精灵拍了拍她拿进来的袋子,“穿上这些,然后下楼吃早餐。恩德先生想和你谈谈。”

希琳突然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她沉默地点点头。于是枯叶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她爬下床,关上窗子,接着拆开枯叶拿进来的袋子。里面是一整套女装,比她来火印城后穿过的任何一套衣服都要好。

上衣是她最近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新款式,又舒适又合身。浅黄色的裙服刚好贴合她的线条,腰部内侧的金属裙撑避免了衬裙紧贴在身上带来的不便。

她只在家里穿过这样的衣服,继母从她十八岁开始就忙着为她张罗婚事,一直在努力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对家人的回忆让她感到更难过,就连和继母相处也好过与楼下那些人为伍。可惜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枯叶留了把梳子给她。希琳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头发,确保它们没有乱糟糟地蓬成一团。

然后她走出房间,下到一层。

托马斯·恩德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在边喝咖啡边看,面前的餐盘里只剩下食物的残渣。

枯叶面前什么也没有,但她手里一如既往地拿着一串鲜红的葡萄。

“啊,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头也不抬地说,“欢迎加入我们。想来点什么?”

“我想要回我的衣服。”希琳坐进留给她的位子。

“送去洗了,洗好之后会送回你家里。”他回答。

希琳责怪地看向枯叶,女精灵笑着举起葡萄向她致意。

“太好了。”希琳说,“那就再来点早餐吧。”

和这两个曾经绑架过她的人共处一室,希琳理应感到害怕。但可能是这日常的一幕过于正常,她竟然没了恐惧的感觉。

他们似乎只是一对普通的合作伙伴,而希琳则是团队的新成员。她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但既然她现在还活着,所以这个推断大概没错。

她扫了一眼托马斯·恩德正在看的报纸,头版的新闻标题是《第七位护国贤者即将上任!火印城第二次迎来了她的保护者》。

“来点煎饼怎么样?茶还是咖啡?”托马斯·恩德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身上带着那么黑暗的秘密,却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他的早餐为什么是煎饼和咖啡?难道不该是带血生肉之类的吗?

“好,那就煎饼,再来点茶。”她说。

“伊蕾妮大师对你的评价很高啊。”他突然说。

“如果智力未开化的文盲算是高评价的话,是啊。”希琳耸耸肩,“她不来一起吃早餐吗?”

“很遗憾,伊蕾妮大师已经回去了。她说你确实天赋有限,所以强行灌输过多的知识没什么好处。但她认为你符文学得还不错,所以任务的基础要求算是满足了。”

“嗯?”希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你已经正式入伙了。接下来你要想办法通过艾·冯保险公司的测试,我想大概就是明天吧。”托马斯·恩德放下手里的报纸,“除此之外,我希望你多花点钱打扮一下自己。还好今天是周末,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让你变得更有吸引力……赶快吃你的早餐,然后枯叶会陪你去逛街。”

女精灵朝她开心地笑了笑,希琳叹了口气。

第9章 猎巫人

“怎么,玛尔伦,又走不动了?”

希琳第三次要求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时,枯叶朝她皱了皱眉。高挑的女精灵今天依然是一身男性打扮,骑马装外罩着一件厚风衣,脚上的平底长靴令希琳无比羡慕。

“这该死的高跟鞋。”希琳嘟囔着说。

“是你自己说的。”枯叶指出,“之前的高跟鞋沾了血,要买双新的。”

“是啊是啊,但你就不能等咱们回去之后再扔掉我的旧靴子吗?我又没说要穿着新高跟鞋跟你逛街!”希琳希琳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接着满足地哼了几声。

“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枯叶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拎着包裹跟过来坐在她旁边。

“你说得倒轻巧,要不要来试试穿着这双鞋走一会儿?”

“哈,我倒是想。但你的脚那么小,我怎么穿得进去?”

希琳懒得和她斗嘴。穿着新买的高跟鞋逛完低语百合街上大部分女装店后,她打算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呻吟和抱怨。

难怪这条街的路边有这么多供人休息的长椅,真该给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一些奖赏。“还有多少东西要买?”她隔着鞋子揉了揉酸痛的脚踝。

枯叶从口袋里掏出她们出门前一起列的清单,“好像还需要两条丝巾,外加一副新手套。”

希琳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行啦,又不是让你出钱。”女精灵拍了拍已经瘪下去很多的钱袋,“这些都是必要的准备措施。要想不被巫师看轻,你就得在着装打扮上做足功课。”

她当然明白衣装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购物计划在具体执行时居然会这么难挨。在今天之前,希琳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逛街。“也许他不会在意我穿什么,”她叹着气说,“毕竟——你也说过的——在巫师眼中,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几乎不能算人。”

“但这不代表他会容忍你那平庸的着装。别忘了,你可是要为护国贤者工作,如果他打算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把你带在身边呢?你总得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吧?”

希琳耸耸肩,“如果他对我的着装有要求,也许应该多发我一点薪水?可我不记得自己领到过什么额外的补贴啊。”

“巫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他只管提要求,如何满足是其他人的事。如果他需要一个举止得体、打扮入时的女翻译官,那这个女翻译官,”枯叶看了她一眼,“最好自己想办法变得举止得体、打扮入时。”

“听起来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上司。”

“欢迎来到火印城,玛尔伦‘公主殿下’。”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轻柔的晚风和难得的沉默。炼金路灯还没点亮,现在正是大街上最暗的时候。

希琳伸了个懒腰,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脱下高跟鞋,然后把脚放在长椅上……

卖零食的小贩推着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希琳满怀期待地望向她的同伴。

“还要?你刚刚不是才吃过吗?”

“刚刚?已经至少过去一个小时了!”

枯叶轻轻揉着眉头,“最后一次,吃完就走。”

“吃完就走,你说了算。”希琳甜美地笑了笑。

女精灵嘟囔着站起身,迈开长腿追赶还没走远的小贩。希琳心满意足地目送她离开。虽然今天确实很累,但能吃到冰草莓也算值得了。如果她被迫离开了火印城,冰草莓肯定能在她的思念名单上排到前列。

枯叶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希琳把脚抽出高跟鞋,侧坐在长椅上。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无意中瞥到了一抹红蓝相间的剪影。

那是一支城市守卫的小队,六名穿着红蓝色制服的士兵正迈着勉强可以称为整齐的步子,正在大街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行进。

领头的军官没穿城市守卫制服。暗红色的斗篷下,黑色的甲胄若隐若现。他留着紧贴头皮的短碎发,走起路来姿态优雅、步履从容,如同一只兼具敏捷和力量的巨型猫科动物。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猎巫人。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看向枯叶。女精灵正拿着两杯冰草莓朝这边走来,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猎巫人,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印城潜伏的一年多时间里,她肯定见过猎巫人不止一次。

“吃完就走。”枯叶把杯子塞给她,语气中命令的意味很明显。

“好。”希琳乖乖应允。

她刚吃下一颗草莓,街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接着是凄厉的尖叫声。恐慌如同滴入水杯中的墨水般迅速扩散开来,街上的行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枯叶一跃而起,希琳吓得打翻了手里的杯子。“你能自己回去吗?”她急躁地问。

“我……我不知道。”

“那就雇辆车。不用等我吃晚餐了。”她话音未落便转身冲向街对面。

希琳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看着女精灵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冲向混乱源头的那家衣帽店。

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正在胸膛中打鼓。人的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她也想加入这惊恐而疯狂的合唱。

她知道自己应该拔腿就跑,跟着其他人逃离这条街。但她的脚还在疼,而且也还没穿上鞋。

于是她跪在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枯叶消失的店门。希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她应该带着刚买的衣服离开,雇辆马车……

尖锐的爆鸣声从大街对面传来,沿街那一侧的玻璃窗齐刷刷地崩裂开来,碎片四散飞溅。希琳痛苦地捂着耳朵,几乎确信自己已经聋了。

但她没有聋。

尖叫声再次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孩子。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赤着脚跳下长椅,一把抓起地上的高跟鞋,朝衣帽店的方向跑去。

她提着裙摆冲过无人的大街,店门口的地上全是碎玻璃,希琳只好穿上那双该死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靠上前,躲在门框后向店里望去。

衣帽店里的灯全被刚刚的音爆震碎了,四周光线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有人在里面。不止一个人。

希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认得你。”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是他们中的一员,调音师。”

“那你可是占尽了优势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枯叶,“我对你一无所知。”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利刃出鞘的声音,接着是金铁交鸣的声音。希琳躲在门框后面,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

眼睛逐渐适应了店里的亮度,她看到地上躺着人的躯体。他们穿着制服,一动不动,如同尸体。

一、二、三……五个,总共五个人。他们全都瘫在地上,有一个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暗色的液体淌出他的耳朵。

希琳又想尖叫,但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在衣帽店的深处,两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正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缠斗。

他们的剪影跳着诡异而恐怖的舞蹈,如同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只是少了些暧昧,多了些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气。

利刃交错,尖锐的刺啦声切割着耳膜,令她指尖发痒。

孩子的尖叫声从衣帽店旁的小巷里传来。希琳强迫自己从枯叶和猎巫人的死亡舞蹈上移开视线,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

小巷里,一个身穿红蓝斗篷的城市守卫背对着她,正拖着一个软绵绵的躯体退向她所在的大街。一个尖耳朵的女孩瘫坐在地上衣帽店侧门外的地上,厉声尖叫。

希琳环顾四周,想找人来帮忙。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突然意识到,大家都知道爆炸声和尖叫声意味着猎巫人正在猎捕藏匿起来的精灵。

城市守卫吃力地拖着躯体向她退过来,腰上的剑鞘是空的。希琳麻木地看着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没戴头盔。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率先行动了起来。她脱下高跟鞋,紧紧握在手里,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向城市守卫的后脑。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放下正在拖拽的躯体。希琳被他的叫声吓得差点脱手。但她没有脱手,紧接着又在同一个部位补了一下。

正在向后转身的城市守卫瘫倒在地,头破血流。希琳厌恶地扔下已经变形的鞋子,走上前抱起那个精灵女孩。

“没事了,”她尽可能温柔地说,“没事了,别怕。”

女孩依然哭个不停。

希琳感觉想吐,右手的小指也在火辣辣地疼——大概是刚刚用鞋子打人的时候扭到了。

“别怕,别怕,没事了。”她把女孩搂在怀里,“除了你……还有谁?”

女孩指了指侧门的方向,希琳朝门内望去,只看到一个尖耳朵的女人倒在血泊里。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剑,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希琳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抱起女孩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精灵。感谢诸神,他在低声呻吟。他还活着。

“醒醒,求你了,”她放下女孩,用力摇晃躺在地上的精灵,“求你了,快醒醒。”

他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她。“我妻子……”他嘶声说,“我妻子……还在里面……”

“她死了,她死了!”希琳哭着说,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你们得离开这儿!枯叶正在和猎巫人战斗,我不知道她能拖住那个人多久。你们得马上离开!”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话。希琳哭得泪眼朦胧,泣不成声。“求你了,快走吧!想想你女儿!”

他挣扎着站起身,因脚步不稳又跌倒在地。希琳上去帮他,这次终于站了起来。

精灵看了她一眼,接着沉默地抱起女儿,蹒跚地跑向大街的另一边。

“等等!”希琳意识到他们的样子太过显眼。

精灵转过身,狐疑地看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的高跟鞋,赤着脚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夕阳即将沉入海平线,路灯随时可能点亮。

为什么要做这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她走到之前坐的长椅旁,拆开其中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斗篷。她把斗篷递给抱着女儿的精灵。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从她手中接过斗篷。“谢谢。”他咕哝着说。

他们披着斗篷离开了。

希琳抓起剩下的包裹,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跑了好久。她跑啊跑,直到路灯突然点亮,火印城又变得灯火通明,又变得光彩夺目。

她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第10章 噩梦

马车的晃动戛然而止,将她从朦胧的恍惚状态中惊醒。

“我们到了,小姐。”她听到车夫的声音,只是模糊难辨,仿佛隔着厚厚的帷幕。

希琳擦了擦脸,从贴身的钱包里摸出一枚辛提,拎着购物袋钻出车厢。

车夫搬来供她落脚的木踏板,希琳只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但最终还是伸出脚踩了上去。呕吐的感觉又在蠢蠢欲动,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下到地面。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车夫低声问。

“当然,”她漠然地点点头,“多谢关心。”

她付过钱,看着马车驶入夜色。等街上又重归寂静,希琳才转身走进郁金香公寓的大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马车的了。离开低语百合街之后,她的记忆变得时断时续,难以接连。如果她强迫自己沉浸在回忆中,也许能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

但她不敢那么做。她害怕自己会回想起在小巷中经历的一切。

为什么要管闲事?你疯了吗?

希琳轻手轻脚地爬上台阶,只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当她推开房门时,却发现莫伊拉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

她的室友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向她,“你去哪儿了?”

“购物。”希琳下意识地回答。

“哈哈,真好笑。”莫伊拉干巴巴地说,显然认为希琳在敷衍自己。接着她注意到希琳赤着脚,“你的鞋子呢?”

在红砖大街的某个垃圾桶里,“不小心掉进运河里了。”希琳回答。

“运河?”莫伊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遇到抢劫了吗?”

“怎么会呢?火印城的治安一直都很好。”她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似乎不太成功。

莫伊拉没再多问,只是拉着希琳走向沙发。她无意中碰到希琳右手受伤的小指,希琳痛得畏缩了一下,猛地抽回手。

“购物时伤到的?”莫伊拉挑起眉毛。

“低语百合街的披肩正在打折。”希琳眨了眨眼睛,挤掉刚刚流出的泪水。

莫伊拉叹了口气,接着把希琳按在沙发上,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给我看看。”她坐在希琳身边,用医生命令伤患的口吻说。

希琳顺从地伸出手。

莫伊拉动作轻柔地检查她小指的扭伤。她的第二根指节肿得像颗葡萄,好在指甲没有受伤,也没有地方在流血。

“披肩在打折?”

“好吧,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在低语百合大街遇到猎巫人了,而且离他们的办案现场……有点近。”也许离得太近了一点。

“啊哈,我还是更喜欢披肩在打折的故事。”莫伊拉耸耸肩,接着开始往希琳的指节上涂抹某种冰凉的油膏。她的动作很轻,但希琳还是痛得浑身发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只好强迫自己说些什么:“真的太可怕了,莫伊拉。人们四散而逃,马车失去控制,在街上横冲直撞……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场面。”

“魔法灾害啊,嗯?明天你们肯定有得忙了。”

明天?她这时才突然想起来,明天可能会有一场测试。而且她还有一半的符文没有记下来,手抄的笔记也被落在托马斯·恩德的店里了。也许枯叶明天会送过来……

枯叶。她的心口一紧。枯叶还在那家衣帽店里,独自面对猎巫人。

她把枯叶丢在了那里……她光顾着自己逃跑,完全忘记了女精灵的事。

但她还能怎么办?枯叶是个调音师,而且动作灵敏、剑法高强,甚至能和猎巫人过招,似乎还不落于下风。

就算希琳留下,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成为枯叶的负担。对,让枯叶一个人留下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希琳只能这么想。她已经逃回了家,现在除了用一厢情愿的猜测自我安慰,又能做什么?

“好了。”莫伊拉突然说,“先让它晾一会儿,然后给你冰敷。”

希琳感激地点点头。

“你的脚。”莫伊拉“医生”再次下令。

希琳拉起裙子,抬起双脚侧卧在沙发上。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底扎着木刺,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干了。

刚刚为什么一点都不痛?

莫伊拉皱起眉,“这可有点严重了,你是走回来的吗?”

希琳摇摇头,“我雇了辆马车。”但是在上马车之前,她赤着脚跑了三个街区。真不可思议。

“待在这儿别动,”莫伊拉说,“我去弄点水来,要清洗伤口,否则会感染的。”

希琳一动也不想动。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四肢发软,只想躺在床上。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可以躲进梦里……哈,要是她现在从梦里醒来,然后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就更好了。

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如此恐怖的经历,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在亲眼目睹之前,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家人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也许保护得太好了一些。

她不禁暗忖,就在自己为公民税和房租发愁的时候,有多少精灵难民正在被猎巫人无情地屠杀,又有多少处决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他们也许连孩子都不会放过……

希琳不知道那对精灵父女能去哪。但既然他们能找到之前的藏身之处,或许还能找到下一个。她希望自己送给他们的披风能起到些作用。

莫伊拉端着一盆水和一袋冰回到起居室,接着又回自己的卧室里翻出一瓶医用消毒剂。希琳一直没问过她在真理院学的是什么,现在看来也许和医学有关。

“你上的是医学院?”她问。

“不,我上的是考古学院,只是顺便学了一些简单的急救常识。毕竟考古学家有时要去野外勘探……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莫伊拉把冰袋递给她,“敷在小指上。”

“这是哪来的冰?”希琳好奇地问。

“炼金院的卡洛琳就住在走廊的另一边,她那里几乎什么都有。”

希琳没和卡洛琳说过几次话,她们出门和回家的时间都差了很多,偶尔在周末能打个照面。但卡洛琳显然对书本和炼金实验更感兴趣。

莫伊拉找来几块干净的纱布,动作麻利地跪在希琳面前,接着把她受伤的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真走运,伤口不太深。但如果处理得不及时,还是可能会感染。”她喃喃自语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我大概是吓坏了。”

“你的鞋子不是掉进运河了吧?”

“……不是。”

“好吧,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莫伊拉说着开始用沾水的纱布替她清洗伤口。

冰凉的水流过伤口,麻木的脚底传来阵阵刺痛,还有些痒。莫伊拉熟练地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接着用蘸着消毒液的纱布又轻柔地擦拭了一遍。

完事之后,她在伤口上抹了另一种药膏。这次的气味不怎么怡人。

“这是什么?”希琳皱起眉问。

“能让你尽快痊愈的东西。”莫伊拉边说边抹,“闻起来不太讨人喜欢,嗯?但它非常有效。要是你明天还想去上班,就该为此心怀感激。”

“……好吧,太谢谢你了。”

她处理完右脚,接着又开始处理左脚。希琳累得瘫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进入梦乡。

暗色的液体从城市守卫的耳朵里流淌而出……

她猛地睁开双眼,全身颤抖。

“疼了吗?”莫伊拉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地问。

“没有,”希琳轻声回答,“不是你的错。”

沉默在她们中间悬了一会儿,最后被莫伊拉打破。“你可以跟我说的。”她低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吧,没关系。”莫伊拉温柔地笑了笑,“那就以后再说。”

处理完伤口之后,她们都精疲力竭。莫伊拉和她分享了晚餐,希琳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买个礼物作为回报。

那天夜里,希琳真的做了梦。

在噩梦中,她成了被城市守卫拖出小巷的那个人。血淋淋的双腿绵软无力地拖在身前,令她看起来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

她听到女孩的哭喊声、金属刮擦时的刺啦声……接着,调音师发出的音爆在离她不远的某个地方爆裂开来,破碎的玻璃四散飞溅,割破了她的脸。

“不,不要!”她尖叫着,慌乱地伸手去摸自己受伤的脸,结果却被某种的锋利尖刺割伤了手指。

在飞舞玻璃的碎片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黑色的荆棘覆在脸上,如同一副面具。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然后她醒了过来。希琳在床头柜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炼金灯球用力摇晃,直到它发出足够的亮度。然后她跳下床,扑向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脸。

没有伤痕,没有荆棘。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希琳脱力地回到床上,向诸神祈祷噩梦别再回来。

第11章 重逢

第二天早晨,希琳脚上的伤依然没有痊愈。莫伊拉为她拆绷带时皱了皱眉,显然对伤口愈合的程度不太满意。

“你今天非去不可?”卧室里充斥着药膏的刺鼻气味,但莫伊拉毫不在意。

希琳点点头,“今天可能有个很重要的测试,测试结果会影响我之后的晋升。”

“可能?”莫伊拉抬了抬眉毛。

“……好吧,是‘很可能’。”希琳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没资格拿这件事冒险,因为我非常需要那个晋升机会。”

其实枯叶向她保证过,希琳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已经被“铲除”了。但她还是想去公司看看,或许能打听到昨晚那件事的相关情报。

莫伊拉叹了口气,“好吧,至少你手指看上去没事了。我现在就帮你换绷带,但你不准穿高跟鞋出门。”

不准穿?希琳的衣柜里现在只剩下三天前那双沾过血的短筒靴了,而且它显然算是高跟鞋。“恐怕我的选择不多。”她沮丧地说。

“这没关系,你可以穿我的。”莫伊拉耸耸肩,“我去拿来让你试。”

她拿回来两双平底的短筒靴,样式都很朴素。希琳的脚比莫伊拉的小了一个尺码,但缠上一层绷带刚好合适。

希琳相中了深红色的那双,于是莫伊拉把另一双收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下你就不会错过那个‘很可能’存在的测试了,是吧?”她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说。

“哎,你就尽管取笑吧。”希琳试着走了几步,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麻烦你悠着点,我可不希望晚上再重新给你抹药。你也不想再和那种气味儿共度一夜吧?”

“有道理,我会注意的。”

希琳换好外出的衣服,之后打开卧室的窗子,暗暗希望晚上回家时屋里的气味能散掉。由于换绷带花了些时间,她必须立刻出门,没法和莫伊拉一起吃早餐。

这倒是让希琳松了口气。昨晚她受了伤,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接受莫伊拉的帮助。但如果可能的话,希琳不想让莫伊拉牵涉得太深——毕竟托马斯·恩德的威胁依然悬在她们的头顶。

而且这场游戏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巫师、精灵和猎巫人……现在已经有很多让人头大的麻烦要应付了,莫伊拉的加入只会让希琳更被动。

出门后,希琳径直离开了郁金香公寓,打算沿着街道前往公共马车站。

路边一个穿着旅行者斗篷的高个子男人对她吹了声口哨。希琳皱起眉,加快速度从他身边走过,结果却被一把拉住。

“嘿,你——”

“别怕,玛尔伦,是我。”是枯叶的声音,“换了身行头而已,之前那套不能穿了。”

“诸神啊!”希琳低呼一声,“昨天真抱歉,我……我把你扔在了那里。”

“你做得很对。”女精灵朝她眨了眨眼,“先不说这个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前面的公共马车站附近正在修路,所以我雇了辆前往七橡树街的马车。你知不知道有哪位小姐刚好要去那儿的?我打算带个伴儿一起走,顺便和她聊聊天。”

她们一起上了枯叶所说的马车。女精灵落座后大摇大摆地把那双长腿架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希琳只好靠着另一侧坐。

马车晃动了起来,枯叶放下车窗的帘子,接着动作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外面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可以了,咱们得谈谈。”女精灵说。

“咱们确实得谈谈,”希琳审视着她的脸,“你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对上猎巫人只受这么点伤就算很走运了。”枯叶拉起衣袖,她的左手小臂上缠着绷带,没有渗血,“你们逃走之后,我很快就脱身了。”

希琳松了口气,她一直在担心这个。“我不敢回去帮你,怕被他们看到脸。”她有些愧疚地说。

“我刚刚就说过了,你做得对。昨天那件事不在计划之中,是我自己要去蹚浑水的。要是这件事害你被猎巫人盯上,恩德先生肯定会非常生气。”

托马斯·恩德对此不知情?“他不知道你在帮助那些精灵?”

“他知道。但他不想让你冒险,明白吗?你的个人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就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

希琳抱起手臂,“若真是这样,这位‘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希望能了解更多的情况。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躲开危险?像昨天那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会在店里遇到什么……”

“抱歉,你说得对。”枯叶停顿了一会儿,“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一直在秘密地帮助城内的精灵。”

希琳难掩惊讶之色,“城里还藏了很多精灵?”

枯叶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到底应该告诉她多少。“城里还藏着大约两百名精灵,几乎都在同情精灵的人类家里。”

“……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们早就离开火印城了。”

“离开?”女精灵冷笑一声,“你以为公爵大人真有那么好心吗?驱逐精灵只是他的官方说法,实际下达的命令是屠杀城内的精灵。”

“屠杀?”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听说过秘密镇压吧?”

“当然,但只是有所耳闻……报纸上提及的细节实在不多。”

“因为那件事太过残忍,公爵大人当然不会希望他治下的人类平民知道真相。在驱逐日之前,火印城内总共有五百多名精灵。最终逃出城的只有不到一百,藏起来的大约两百……剩下的全部惨遭杀害。”

希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对这些事一无所知,驱逐日前后的确来了很多起理赔业务,但她怎么可能想到……

“我们一直在尽量送屠杀的幸存者逃出城,但每次带出去人数的非常有限。能被贿赂的守卫越来越少,价码也越来越高。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枯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们怀疑有人在告密。”

“衣帽店的店长似乎很有理由那样做?”希琳指出。

“这是很自然的结论。但很遗憾,他并不是告密者,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店长的儿子一年前死于秘密镇压的大屠杀,就是被猎巫人误杀的。”枯叶叹了口气,“而且夏月先生的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女裁缝,她为衣帽店的生意做了很多贡献。留下他们对他大有好处。”

“……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猎巫人才会猜到店里藏了精灵。”

女精灵看上去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希琳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我们的确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我刚刚就说过,藏身地暴露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之前的受害者们,没有留下任何可能会被猎巫人抓到的线索。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有人告密’的猜测。”

希琳陷入了沉默。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行人和车马川流不息,整座城市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她突然感到火印城变得好陌生……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城市中最凄惨的角落。

但她错了。

几百名精灵藏在城市的地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曾经和他们共同生活的人类却浑然不知。

“罗勒,”她轻声问,“幸存者里有他吗?”

“没听过这个名字。”枯叶摇了摇头,“但我只知道幸存者中的一小部分人。这样万一我被抓,也不会被猎巫人拷问出所有人的下落。他是谁?对你很重要吗?”

“他曾经是我邻桌的同事……对我而言算是入行的导师吧。我一直以为他回家了。”希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小指传来一阵刺痛。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罗勒的死讯。对她而言,罗勒就像第二个父亲。

枯叶倾身向前,“玛尔伦,我必须弄清楚……你后悔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吗?”

“我不知道。”希琳喃喃地说,“但如果再遇到相同的机会,我想我还会那样做的。”

枯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开口道:“谢谢,你是个……有同情心的人类。我很高兴能与你共事。”

希琳直视她的眼睛,“托马斯·恩德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要解救城里的精灵吗?”

“比那更复杂,”枯叶转开视线,“一言难尽。”

“你不信任我?”希琳感到很惊讶,同时又有些伤心。

“策划行动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不能决定是否应该让你知情。”女精灵略带歉意地说,“抱歉,玛尔伦,但我不能告诉你更多。”

车厢内再次回归沉默,这次的气氛有些紧张。希琳心烦意乱地用手指卷着头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见昨天那对父女。”她打破沉默,“夏月先生,是吗?”

“这可以安排。”

“今晚?”

“……可以试着安排。”

希琳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决心。“听着,枯叶,我想帮忙。如果明知道有人在被猎杀,自己却什么也不做,我会发疯的。”

枯叶长叹一声,“你要操心的事已经很多了,玛尔伦。别忘了你还有个巫师上司要应付呢,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派来火印城吗?”

“他杀了一头威胁城市安全的巨龙。”

“巨龙,嗯哼。灾厄年代之后,主动到城市附近作恶的巨龙可不常见,是吧?”

希琳皱起眉,“你难道在暗示……”

“我们怀疑那条龙就是巫师本人引来的。”枯叶说,“那场可怕的魔法灾害,直接导致了三十多名精灵的丧生。他们就藏在遭到破坏的那几条街的地下,巨龙的尸体落下时,所有人都被活埋了。”

希琳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巨龙来袭的那天刚好是四月节,公爵大人在火印城的中央广场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家。

最后虽然有很多建筑和财产受损,但只有几名街头小贼在灾害中受了伤,死难者的数量为零。

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

“这也是你需要弄清的真相之一。”枯叶回答,“现在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有多重要了吗?那名手上沾满精灵之血的巫师即将来到火印城,而他恰好需要一位翻译官。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接近他?还有谁能查明真相?你必须得到这个职位。”

“没错,”希琳看着窗外,“我必须得到它。”

第12章 准备测试

艾·冯保险公司大厅内的石英钟指到八点三十分时,希琳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审核员的公共办公室。

通常她不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但乘坐出租马车为她节省了很多时间。在进公司之前,她甚至在外面吃完了早餐。

由于时间尚早,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零零星星的几个审核员,而且全都没开始工作。

有几个人抬起头跟她打招呼,希琳也向他们点头致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发现桌上没有新送来的保险单。

换句话说,除了周六剩下的那几份文件,希琳上午没有其他工作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测试多半就安排在今天。克拉克斯提前接到了通知,所以调整了她的工作安排。

希琳很想找他问个明白,但向来很早就到公司的克拉克斯今天却没在。她只好一边处理保险单,一边留意办公室门口的情况。

时间一点点过去,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地进了屋,克拉克斯依然不见踪影。九点的钟声过后,她听到门外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来访者是一个年轻的男雇员。他穿着投递员的制服,但希琳从没在这一层见过他。“希琳·玛尔伦小姐?”他再次向她确认。

“是我。”她点点头。

“卡兰佐·德文先生让我通知你,面试就安排在十点钟。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会派自己的人下来接你。”

面试?希琳一直以为会是场笔试,毕竟就连保险单审核员这种简单的工作,都需要通过笔试才能上岗。“我知道了,谢谢你。”她说。

投递员离开后,她又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处理剩下的保险单。

看来枯叶没有夸大其词,翻译官的工作的确非她莫属。希琳又想起了那些她素未谋面的竞争者,只希望他们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九点四十分,克拉克斯始终没有现身。莫非出了什么事?在她的印象中,克拉克斯即使感冒发烧也会出勤,很少在工作日休假。

对他的担心只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她希望能在面试之前和他谈谈——希琳需要一些和公司的高层人物打交道的经验。

可惜克拉克斯没能让她如愿。

德文先生派来接她的人也是个评估员,而且看上去几乎就是他本人年轻时的翻版。尽管这个人高了几寸,肤色也更深,但他同样留着短发,举手投足也透着一副退伍军人的派头。

如果他们长得再像一些,希琳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他儿子了。但她之前听艾玛·佩吉说过,卡兰佐·德文只有两个女儿。

“咱们这是去哪儿?”离开办公室后,希琳问他。

“五层。”他回答。

“评估员说话都像你这么简明扼要吗?”

出乎她的预料,他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抱歉,小姐。我可能更习惯和物品打交道。”

“好吧,”她耸耸肩,“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说起来我也算是不善交际的类型了。”在遇到那些怪事之前,希琳也只喜欢和文件打交道。对她而言,人实在太复杂了。

“真的?那你还打算面试翻译官?”

她耸耸肩,“这份工作更体面,而且收入也更高。没理由拒绝。”

“我听说……”他环顾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位即将上任的护国贤者大人不太好伺候。”

她叹了口气,“我也略有耳闻。事实上,我就没听到什么好的传闻。”

他们登上台阶,评估员主动走在,外侧。“他人不坏,只是脾气不太好,听说还有点傲慢。但从巨龙的爪牙下拯救了一座城市的巫师,有点傲慢也挺合理的,嗯?”

没错,这才是大家对他的印象。一个脾气不好、性格傲慢、但却天赋异禀的巫师,击败巨龙拯救火印城的英雄。

但如果枯叶没有骗她,他所谓的英雄行经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可她能把真相告诉谁?谁会相信她?况且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枯叶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很明显,女精灵对她依然有所保留。

希琳咬了咬嘴唇,“我很担心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但德文先生十分看好你。”

“德文先生是个温和的绅士,知道怎么保护姑娘的自尊心。”

“不,不是这样的。”他很认真地说,“德文先生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照顾任何人的情绪。他是个……习惯于聆听理性之声的人。”

希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依然认为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评价。

事实上,她在最近几天里得到的称赞比过去两年里加起来还多。一个人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们来到五层时,希琳累得气喘吁吁,甚至有些头晕。她平时很少爬这么高,在郁金香公寓也是住在二层。

评估员领着她在面试间外的长椅上坐下,接着又为她倒了杯水。希琳感激地向他道谢,评估员随意地点点头。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十点的钟声结束后,你自己进去就行。”他向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希琳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现在离十点还差五分钟。她小口喝着水,开始观察身边空荡荡的走廊。

五层是评估部的办公区。由于评估部是公司内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所以他们的办公环境也比一层的公共办公室要舒适得多。

不止是走廊和房间更宽敞,打扫得也更加干净整洁。而且据她所知,评估员的办公室大多是两人共享——通常都是一起出外勤的搭档。

希琳以前也想成为一名评估员。但外勤的工作并不轻松,有时甚至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早些时候,公司对评估员的要求还不像现在这么高。在那段时间,评估部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员伤亡。

去魔法灾害现场出外勤,并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工作。受灾现场的种类很多,其中大部分都很危险。可能是被巨型生物毁坏的大楼,可能是实验失控后的炼金实验室,甚至可能是关押异界生物的监狱。

希琳处理过的最危险的投保资产,正是一座关押影痕界生物的监狱。典狱长向艾·冯保险公司支付了一大笔保费,而且那个数字每年都在增加。

自从见到那份保险单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成为评估员的打算。如果那座监狱发生了什么意外,评估员们必须前往现场,评估损失程度和赔偿金额。

希琳一点也不羡慕他们,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和影痕界的东西扯上关系。

令她欣慰的是,那座监狱目前仍然待在某座远离人烟的山谷里,里面的恐怖生物也仍然被关在特制的牢笼中。这无疑让火印城及其下属封地的所有人感到安心……

十点的钟声响起,希琳等到钟声结束后,推门而入。

面试间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希琳原以为会是一个明亮的大房间,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和奢华的长桌。但眼前的这个房间又小又暗,面前只有一把看起来不太舒适的椅子。

她没看到任何面试官。

希琳迟疑地坐在椅子上,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突然之间,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

“欢迎,玛尔伦小姐。”那个声音说,“请你关上房门。”

她惊恐地四下张望,但周围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小的房间根本不可能藏人……所以这到底……

“请关上门。”那个声音催促。

她只好顺从地关上了面试间的门。就在房门扣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突然亮了起来。四周的墙壁从黑色变成灰色,接着又变成白色,最后变得透明。

墙外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希琳还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地方,她怀疑整个王国里都没有这么大的草原。

繁茂的野草连绵起伏,编织成巨大的绿色地毯,上面点缀着红色、黄色、蓝色和粉色的野花。太阳躲在云层的后面,光照和温度都很舒适。

但这绝对不是真正的草原。因为希琳没见到任何昆虫和动物。真正的草原也不会这么安静,她甚至连风声都听不到。

但她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迤迤然向这边走来,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袍,披散的黑色长发垂在双肩,姿态高贵而典雅。

如果不是整件事都跟魔法有关,希琳或许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她已经猜到答案了——护国贤者大人的某位女巫助手,打算亲自面试她。

“欢迎,玛尔伦小姐,欢迎来到我的花园。”女巫在希琳面前停下,她化着淡妆,有种异域的美。女巫给自己变出了一个沙发,接着优雅地坐了上去。

“这可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希琳低声说。

“请原谅,但我本人还没有抵达火印城,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希望我的小小戏法没有吓到你。”女巫露出微笑。

“我的确吃了一惊。”希琳诚实地说,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逞强。

“很好,你很坦诚。”她满意地点点头,“那么,咱们这就开始吧?”

第13章 女巫的花园

希琳紧张地正了正坐姿,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显得太平庸。

“你的脚受伤了?严重吗?”女巫突然语调关切地问。

“不太严重……”希琳难掩惊讶。今天出门以来,还没有人发现她受伤了。而且她的脚应该还好好地藏在靴子里才对。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低头检查,发现莫伊拉借她的靴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双凉鞋,露出了缠着绷带的脚。

“我的身体并不在这里,对吗?”希琳抬起头问。

“完全正确。”女巫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的身体依然坐在那间小屋的椅子上,我只邀请了你的意识进入花园。这样比较快,而且交谈也更方便。”

“可是我的靴子为什么会变?”

女巫耸耸肩,“你不喜欢凉鞋吗?”

“我喜欢。但我想知道为什么靴子会变成凉鞋,而我身上的其他部位却没有任何变化。”希琳突然停顿了一下,“它们确实没有变化,是吗?”

女巫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见过你进来之前的样子。那双靴子不是你的吧?”

希琳点点头,“是别人借给我的。”

“这就是原因所在。”女巫指出,“你没有把它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当意识进入花园时,自然就会失去它。”

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今天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魔法。如此身临其境的体验,仿佛真的身处这片草原……

如果护国贤者大人的女巫想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必须承认,这番奇特的表演确实很成功。

“你想不想喝点什么?或者来几块点心?”女巫摆出了主人的姿态。

“我能那样做吗?”

“在花园中,只要你想,你就能。谁说意识就不能享受点心和茶呢?我经常在这里招待远方的客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

希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她正在亲身体验这一切,看来也只能相信了。“我想要红茶和蜂蜜蛋糕,如果不麻烦的话。”她想起自己是在和女巫交谈,于是补上了一句客套的敬语。

“一点也不麻烦。”女巫挥挥手,一个精巧的玻璃茶几出现在她们中间的空地上。茶几上摆着几个盛着茶点蛋糕的木盘,以及一个透明的玻璃茶壶,壶里装满了茶。

女巫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又把装着蜂蜜蛋糕的茶点盘推到她面前。希琳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但却犹豫着不敢动。

“很值得一试,相信我。”女巫鼓励道。

希琳鼓起勇气尝了尝蛋糕,发现这是她吃过得最好的蜂蜜蛋糕。和她小时候母亲做的一模一样,可是——

“这不可能。”希琳喃喃地说,“这尝起来像是我母亲做的蜂蜜蛋糕,但根本没人知道她的秘方……”

母亲过世后,她再没尝到过那个味道了。

“让它重现的是你的记忆。”女巫说着拿起一块蛋糕,“蜂蜜蛋糕对我而言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尝起来也只是最普通的茶点而已。”

“我们吃到的蛋糕味道不同?”

“我们吃到或喝到的每样东西,味道都不同。在花园里,体验不能制造新的记忆,而记忆却会反过来影响体验。”

希琳又尝了一口手中蛋糕,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失去母亲那年她才七岁,甚至还没有彻底理解死亡的意义。作为家里的长女,希琳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伤痛掩埋在心底了……想不到心口的那个空洞一直都在。

她擦去脸颊上淌下的泪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即将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我知道你是个没天赋的普通人,而现在你知道魔法是什么样的了。”女巫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会唤起你的悲伤回忆,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选的蜂蜜蛋糕。”希琳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女巫会为这种琐事道歉,看来她对巫师们的主观印象有些偏颇——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一群没有教养的野蛮人,“咱们还是开始面试吧。”

“已经开始了。”女巫端起自己的茶杯,“自从你进入花园,我就一直在评估你。”

“可是我还什么问题都没回答?”

“恰恰相反,你已经回答了很多。”女巫精致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我已经知道了你对魔法的态度,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以及面对意外和惊奇时的反应。”

希琳眨眨眼,“可是这些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我以为你会测试我的语言能力。”

“你以为我们是在用什么语言交谈?”

希琳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瑟伦语。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换成了另一种语言。这根本说不通啊……她的沃弗林语确实还算不错,但绝对没有好到能在无意中自如切换的程度。“这也是花园的力量吗?我不认为自己的沃弗林语有这么好。”

“花园会帮助你展现自己的能力,但不会加强它。”女巫回答,“它只是让你在无意中换成了我需要的语言。”

希琳抬起眉毛,“要是我的沃弗林语说得很差呢?我会不会在无意中换成瑟伦语?”

“当然不会。如果你沃弗林语说得很差,你会感觉自己像只笨拙的鸟儿,想学人说话却张不开嘴。或者像是在读一本不知所云的书,明明知道每个词的意思,却无法理解由它们连成的句子。总而言之,除非你的语言基础足够好,否则咱们根本不可能像刚刚那样交流。我刻意提及了几个和魔法有关的概念,但你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领会了它们的含义,这说明你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但是,”希琳无比惊讶,“关于魔法灾害保险,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些我并不关心。”女巫耸耸肩,“难道你指望我评估你的保险业务能力吗?如果我能做到,还要你做什么?”

“……我明白了。”希琳点点头。

“那么,很高兴有你作伴,玛尔伦小姐。我想咱们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女巫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就结束了?”

“结束了。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份工作多半会属于你。除非你恰好认识一个沃弗林语比你更好、同时还更了解保险业务的人。”女巫浅浅一笑,“那样的话,也许我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花园里见识见识我的魔法。”

已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希琳心想,他们都被提前淘汰了。“恐怕我不认识那样的人了。”

“很好。我会通知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为你安排新的办公室。”女巫看了看茶几上的茶点,“回去之前,你还想再吃一块吗?”

希琳缓缓摇了摇头,“悲伤的回忆并不适合反复重温,还是让它留在心底吧。”

“说得好,长期沉浸在悲伤中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女巫赞同道,“那咱们三天后再见,玛尔伦小姐。”

她的话音未落,希琳就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飞速地褪色。片刻之间,黑暗重新降临。希琳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房间。

她成功了,翻译官的工作正式属于她了……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幕间·寒夜

女巫寒夜刚刚销毁她的花园,魔网中便传来了呼唤。

那是一个加密通讯请求,呼唤者希望能与她在魔印融合的状态下交流。这样的通讯会产生大量额外的魔力开销,同时还会明显地降低沟通效率。

但为了保证通讯的私密性和安全性,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她接受了那个请求,随后将自己的魔印接入了魔网。她的意识在网络之中不断蔓延,搜寻着呼唤者的魔印。

一些未经加密的通讯信息接入了她的意识。寒夜集中精神,试图屏蔽掉这些干扰,然而其中的某些信息过于激烈,显然通讯者并不介意被魔网的其他接入者们听到。

一个男巫在向他心仪的女巫求爱,得到的回应却冰冷又无情。一个研究至善诸神的学者正在慷慨激昂地宣扬他的成果,但响应的声音寥寥无几。一对搭档在吵架,一对兄弟在闲聊,导师在训斥她的学徒,雇佣巫师和他的雇主在讨价还价……

「寒夜……」呼唤者接入了她的意识,她定位了对方的魔印,随后彻底屏蔽了其他的杂乱信息,开始专心与呼唤者进行融合。

他们花了些时间,最终建立起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通讯通道。寒夜不喜欢在魔网中与别人交谈,在她看来,这永远算不上真正的安全。唯一能够确保私密性的谈话场合,只有两个人在现实中坐在一间施了屏障魔法的屋子里,面对面交谈。

「我们应该换个方式联络。」她向对方传送意识,「魔网并不保险,仍然存在被人窃听的可能。」

「我们三天后就能在现实中见面了。」呼唤者回应,带着一些安抚的情感印记。

他的安抚让寒夜略感安慰,但并不能让她彻底放心。他们正在进行的密谋牵扯过多,危险程度也在与日俱增。所以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你知道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她送出新的回应,警示的印记,「我们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尤其在火印城。」

「公爵大人会理解。」

「但他不会接受。」这次她无意中掺加了少许心烦意乱的情感印记,等察觉时已经送了出去。

呼唤者陷入了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

他总是这样。大多数时候,呼唤者都只会向她下达简单的指示或命令,但很少和她讨论或争论某件事。寒夜有时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合理,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呼唤者无疑是个强大的男巫,但寒夜在魔法方面的造诣并不逊于他。她编织花园的能力虽然缺乏精确有效的现实破坏力,但就连巫师会中最傲慢的男巫和女巫也必须承认,寒夜的花园是魔法构造力和掌控力的巅峰杰作。

呼唤者应该更尊重她,更重视她的建议。也许甚至应该把她视作搭档?

寒夜试着想象自己与呼唤者并肩站在一起,而非站在他的身后。是的,他们会成为令人羡慕的天作之合。男女巫之间的结合鲜少有成功且长久的例子,但即使他们的关系只能维持短暂的几年,寒夜依然愿意尝试……

「面试的结果怎么样?」呼唤者送来了新的意识。新话题,他总是这样。

「还能怎么样?那女孩是你亲自挑选的,不是吗?她当然会得到这份工作。」

「你验证过她的魔法天赋了吗?真的没有?」好奇的印记。

「她纯净得就像一杯清水,甚至连魔刺都感知不到。」寒夜感觉有些不耐烦,但她没在回应中添加这方面的情感印记。呼唤者不喜欢没有耐心的女性。

「所以希琳·玛尔伦成为了翻译官。」呼唤者回应道,赞许的印记,「你认为她能够胜任吗?」

「她是你选中的女孩,你说呢?」

「的确如此,但我毕竟没有太多选择。要做的事那么多,时间却那么少……我真高兴有你在,寒夜。」认同和欣慰的印记。

寒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让回应中包含任何急切和欣喜的情感印记。「只是工作而已。」她回应道。

「你的工作能力与你的美貌总是很相称。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的回应中包含了赞赏和信任的印记,甚至还有一些爱慕和渴望。

但寒夜知道这些都只是呼唤者玩的花招,情感印记都是他故意加上去的。他们时常会玩类似的游戏,设法让对方相信自己已经陷入了爱河。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关系却从来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寒夜依然是他的从属。

「可惜你还要再等三天才能见到我。」她回应,不带任何情感印记。

「是啊,我会感到度日如年的。」

「你才不会。」

呼唤者再度陷入了沉默,调情的游戏刚开始就结束了。他总是这样。

「我一直在想,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过了好久,他送来了新的回应,「在现实中见面之前,咱们不要再使用魔网了。也许会被窃听。」

「在这种地方,安全和隐私是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她压抑着内心的失落,送去了包含赞同印记的回应。

「那就三天后再见吧,注意保重。」他送来最后的回应。

魔印的融合开始消退。寒夜知道呼唤者已经离开了,于是她收回自己的意识,断开了与魔网的连接。

她再次回到了车队的象车上,重新感觉到巨兽行进时传来的震动。冥想室中一切如故,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座宽敞的木制车厢位于象背上的最高点,没有悬挂任何梯子或绳索。只有这样安排,她在冥想时才能不受到打扰。

寒夜掀起窗帘,望向窗外。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午间的太阳,看起来随时可能下雨。在她冥想期间,队伍又向西行进了几十里。如今疤痕林地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重新变成了地图上的一个名字。笔直的大路贯穿了原野,群山在视野的尽头若隐若现。

三天,他们还要三天才能抵达火印城,而寒夜早就看腻了乡野间的单调景色。但车队押送着护国贤者大人的重要物资,他们不曾在沿途遇到的任何村镇停留。

作为车队工作的主持者,寒夜理解这样做的必要性。事实上,下达这一命令的正是她自己。

但即便坐在奢华舒适的象车上,随时可以享受美食和美酒,她的心情仍旧一天天低落下去。

寒夜一点也不喜欢火印城,更不喜欢自己即将参与的密谋。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时常会忘记世俗权力的影响,但寒夜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在她看来,冒犯火印城的公爵是极不明智的危险行为,犹如把没有保护的手伸进奔涌中的魔流……

她希望自己的警告能起到点作用,否则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去找个新的翻译官了。经过刚刚的短暂交谈,寒夜已经对希琳·玛尔伦产生了一些好感。如果那女孩在接下来的冲突之中丢了性命,寒夜认为自己或许会感到悲伤。

但也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毕竟说到底,她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第15章 贫民区

克拉克斯直到傍晚才回公司,希琳下班时刚好和他打了个照面。他看起来依然很憔悴,而且似乎比上周六见到时还要严重。

“玛尔伦小姐,”他看到希琳,笑着打了个招呼,“测试怎么样?顺利吗?”

“是一场面试,很顺利。”希琳回答,“那个职位归我了。”

“真的?太好了!虽然失去你对审核组而言是个巨大的损失,但新职位显然对你本人大有好处。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新人填补你的空缺。”

希琳打量着他,“我能得到这个面试的机会,主要就是因为你,克拉克斯。”

这句话不完全是在客套。如果没有克拉克斯替她去和公司交涉,卡兰佐·德文或许就不会找到她。无论如何,克拉克斯确实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帮助。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只是在日常会议上提了几句而已。”他的语气中透出疲惫,这对克拉克斯来说有点反常。在希琳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务必让我知道。”希琳担忧地看着他的黑眼圈。

“需要帮忙?当然没有,”他摇摇头,“一切都很好。”

你管这叫一切都很好?“你看起来累坏了。”她指出。

“是啊。你听说低语百合街的事了吗?真是场灾难啊,我觉得今晚我的梦里都会是理赔申请单了。”他叹了口气。

希琳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她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克拉克斯从来不需要做处理文件的工作。但这的确是个绝妙的借口。

既然克拉克斯不愿直说,那她也不该多问。“好吧。要是你改变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的新办公室在三层,陈列室隔壁的那间。”

克拉克斯挠了挠下巴,“我记得那是个储藏室?”

“幸好是间有窗户的储藏室,打扫过后还是很舒适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房间有点小。”

“小房间也有很多好处,比如上司不会经常去那里找你的麻烦。”他露出苦笑,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但既然你的新职位是护国贤者大人的翻译官,那你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应该不会太多。”

“办公室外面有个收件箱,你可以给我留便条。”

“我会的。不止如此,我还要往你的收件箱里放匿名投诉信,满到要爆炸的那种。”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给我等着吧。”

他真的太累了。“我很期待。”她轻声回答,“我得走了,晚上还有约呢。明天见?”

“当然,明天见。”他说完便走进了公司大厅,背影看起来有些落魄。

希琳目送他离开,之后才来到和枯叶约好的碰面地点。七橡树街的方向传来谈笑声,希琳有些羡慕地看着结伴下班的同事们渐渐走远。

也许在旁人看来,她的新职位收入很高又很体面,但这其中的危险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事实上,光是给巫师做翻译官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算是危机四伏了,因为所有针对巫师本人的威胁都可能伤害到她。

更不用说,她真正的任务是刺探情报。直到现在,希琳依然对此毫无把握。她并非间谍,也没有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除非诸神垂青,否则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

她一点也不想死于非命。但事到如今,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了。

“抱歉,我来迟了。”枯叶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没等多久。”希琳注意到女精灵又换了身行头,这次她看起来像个瘦削的银行雇员。“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但不碍事。”枯叶笑着回答,递给她一份今天的报纸,“猜猜看,昨天那件事的官方报道是什么?”

由于一直在挂念测试的事,希琳还没来得及看今天的报纸。她接过报纸,边走边读。

头条依然是吹捧新任护国贤者大人的文章。第二版则介绍了公爵大人即将推行的新政策,以及它将会带来的重大利好。低语百合街的报道在第三版,只有几段话。

希琳一边读,一边紧皱眉头。最后她气恼地把报纸塞回枯叶手里。“炼金实验失控引发的爆炸?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枯叶打了个手势,示意希琳注意自己的音量。

“难以想象,我居然一直把火印城日报上的文章当真。”希琳压低声音。

“你这么说就有失公允了,报纸上的大部分消息都是真实可靠的。毕竟他们只有这样做,才能在偶尔报道假新闻时顺利骗过所有人。当然也有些读者能察觉出不对劲,比如现在的你。”

“但没人会相信我的话。”希琳闷闷不乐地说。

“对,没人会相信。大家更愿意接受魔法灾害的解释,至少那是他们习以为常的现实。”

希琳皱起眉,“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相信它了。”

“这就够了。”枯叶点点头,“报道上说那是魔法灾害,你们今天应该忙得要命的吧?”

“我听说审核组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理赔申请单,但我本人没有参与。今早刚到公司不久,我就被带去面试了。”

枯叶好奇地看向她,“面试?结果如何?”

希琳挑起眉毛,“你这是明知故问。”

“对,但我就喜欢听你亲口说出来。”枯叶大大方方地承认。

“好吧,”希琳没有忍住微笑,“我通过了。”

“啊哈,女翻译官希琳·玛尔伦小姐,现在你已经跟我们绑在同一辆马车上了。”女精灵咧嘴一笑。她的乐观情绪很有感染力,但希琳实在没有笑的心情。

“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还欠我一个约定呢。我想见见夏月先生和他女儿。”

枯叶敛起笑容,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想见他们?”

“我想确认他们的安危,”希琳回答,“尤其想见见那个女孩,她目睹了很恐怖的事……我不知道那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也不知道。”枯叶说,“好吧,我的确答应过你。跟我来,他们暂时藏在贫民区。”

在火印城,贫民区并不是乞丐和无业者的居所。自从开始执行公民税制度以来,这片城区的人口构成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事实上,最先被驱逐的就是乞丐和无业者,随后是其他无法承担公民税的底层平民。

如今能留在城内的家庭,至少都是付得起每半年六弗拉税款的中等收入家庭。作为足额缴税的回报,他们的居住地区有着全城最好的治安。

城市守卫的巡逻队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希琳温顺地低下头。在进入贫民区之前,她们已经换上了打着补丁的宽松旧斗篷。因此只要在行动时保持低调,就不会引人注目。

“在贫民区行动时,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在来时的路上,枯叶告诉她,“驻扎在这里的城市守卫非常警惕,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会引来盘问。”

事实证明,枯叶说得没错。希琳还从没见过像贫民区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就连上城区也没有如此密集的巡逻队。

街道干净整洁却空无一物,街边的建筑门窗紧闭,死气沉沉。举目所及之处,一个乞丐和流浪汉也见不到。偶尔出现的行人大多低着头,脚步匆忙,姿态中透出疲惫。

消除了贫困,理想中的城区——火印城日报上的文章曾经做出过这样的评价。在亲自造访“焕然一新”的贫民区之前,希琳一直以为港区才是城内最底层的城区。

现在看来,贫民区或许比那里更富裕,却多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

枯叶轻轻扯了扯她的斗篷,希琳顺着女精灵的视线望去,看到大街尽头的转角处有一座灰色的四层高大楼。街上少有敞开大门的建筑,而它就是其中之一。

希琳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枯叶早就提醒过她,在大街上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于是她紧紧跟在女精灵的身后,走进了那座建筑。

“别放下兜帽,”进门后,枯叶立刻说,“你看上去不像是这里的住户,所以咱们还是谨慎一点,嗯?”

“这是什么地方?”希琳低声问。

“公寓。”

“公寓?”希琳不由得皱起眉。在走进建筑之前,她特意观察过大楼的外面,所有窗户都紧紧关闭着,甚至连晒衣服的杆子都没有。楼内的大厅里也没有管理员。“根本看不出这里住着人。”

“临街的那一侧白天不能开窗,”枯叶解释道,“到了晚上会更有公寓的感觉。”

“诸神啊,”希琳喃喃道,“这和港区差得也太多了。”

枯叶在前面带路,她们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建筑另一侧的楼梯间。一路上,她们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在希琳的想象中,贫民区的公寓楼的走廊应该更像个吵闹的市场,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坟墓。

“港区的居民主要是外来人口。想在水手和旅行者之间建立这样的秩序是不可能的。”沉默许久的枯叶突然说,“贫民区几乎都是本地人,他们渴望留在火印城,所以很愿意接受公爵大人颁布的种种新政。”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迟早会交不出六弗拉的公民税。”希琳低声说。

“所以每个家庭都在努力工作,竭尽所能地避免自己被驱逐出城。”

她们沿着楼梯向下,进入了公寓的地下室。发现比起地上的楼层,地下室的环境显然更糟糕。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发霉的气味,昏暗的炼金灯球提供着极为有限的照明,亮度堪比即将熄灭的蜡烛。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希琳轻声问。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只敢用气声说话。

“去见夏月先生和他女儿。”女精灵回答。

“他们就住在这儿?”

“暂时住在这儿,等我们找到合适的接纳人,他们就会搬去新家的地下室。”枯叶停顿了一下,“精灵大多都是工匠或手艺人,而且难民不需要工资,所以他们在城内很受欢迎。”

“他们能找到合适的新家吗?”希琳问。

“夏月先生的裁缝手艺不如他妻子,考虑到他们刚刚才暴露身份不久,恐怕寻找新家不会很容易。你们人类并不是过分自私的种族,但接纳难民需要勇气和仁爱之心——公爵大人正试图从平民身上拔除这些品质。”

希琳思索着她的话,她以前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过。接纳精灵显然有利可图,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甘愿冒着巨大风险提供帮助呢?

单纯出于同情是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的,公民税有效地限制了人们心中的善良和仁慈。如果你无私地接纳精灵难民,你的家人就有可能忍饥挨饿,甚至被逐出城市。

希琳感觉很失落,因为她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第16章 精灵之血

她们在地下室走廊的最里面找到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破旧大门。枯叶用手势示意希琳不要出声,随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房间里又黑暗又潮湿,而且安静得出奇。希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放下十字弓吧,小子。”枯叶突然说,“你会用那玩意吗?”

“上箭,扣紧,松弦。”一个男孩的声音回答,听起来有些紧张。

“真不赖。所以他们派你看守大门?”枯叶说,“阿瑞呢?”

“上周离开了。”男孩回答,“现在大门归我管。他把十字弓留给了我。”

“好小子,但是今天你用不上它。”女精灵摘下兜帽,“我是枯叶,上周才来过的。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一阵沉默。女精灵朝黑暗点点头,希琳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和你一起来的是谁?”男孩又问。

“一个女人类。”

“她是来带人离开的吗?”

枯叶看了希琳一眼,“她是来探望朋友的,”她解释,“昨天夏月家出事的时候,她就在现场,而且帮了很大的忙。”

“让她靠前点。”男孩说。

枯叶对她点点头,于是希琳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祈祷男孩不要误发了手里的十字弓。

“你刚刚说她帮了忙?但她看起来不像个战士。”

“对,她只是个普通人。”枯叶说,“但她很勇敢,而且她是朋友。”

男孩又沉默了片刻,希琳不知所措地看着黑暗。

“好吧,你们可以进来。”他最后说。

希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没被失控的十字弓射穿。也许她低估了整件事的危险,或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但此时此刻,她只知道自己想见那对精灵父女,确认他们平安无事。

“走廊里有点暗,人类可能需要照明。你们带灯球了吗?”男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枯叶耸耸肩,接着掏出一个手持式的炼金灯球,轻轻摇了摇。灯球发出昏暗的微光,照亮了四周。

希琳终于看清了房间里样子。这是个废弃的储藏室,地上脏兮兮的,墙上爬满了发霉的痕迹。一个缠着头巾的精灵男孩躲在一个由板条箱堆成的掩体后面,手里拿着一把上了膛的十字弓。

他体型瘦削,脸色也不太好——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从外表看,这个男孩比希琳还要年轻。但她认识的精灵不多,所以在推测年龄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你知道怎么进去。”男孩对枯叶说。

枯叶点点头,把手伸向她们左侧的墙壁。墙面泛出波纹,如同水面被轻轻触碰。

“是幻象,只有精灵的触碰可以暂时软化它。”她把灯球塞进希琳的手里,“老套的小把戏,但总是很有用。”

她们穿过幻象的墙壁,进入了左侧的房间。墙壁后的房间是个空荡荡的门厅,四周堆着一些破旧的木家具。

女精灵大步穿过房间,这种程度的昏暗对精灵而言根本算不上麻烦。希琳举着灯球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一步的落脚处,生怕自己踩到什么。

穿过另一扇幻象墙后,她们来到了……一座地下森林。希琳惊讶地举着灯球,试图看清整个房间的全貌。但这个房间的尺寸显然超出了灯球的照明范围。

精灵们打通了相邻的房间,并且挖穿了地下室的底部,向下扩张了大约一层楼的高度,还在泥土地面上种了许多草。

一些阔叶的藤蔓植物沿着墙壁和架子爬成渔网状的帘子,将整个房间分割成若干区域。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气味,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靠近入口的地方有座水池,但水里似乎没有鱼。一个穿着码头工人背心的高个子男精灵站在水池边,无精打采地看着两位来访者。

“枯叶。”他说,算是在打招呼。

“海鸥。”枯叶朝对方点点头,“我带了那位之前提到过的客人来,她想见见夏月先生和他女儿。”

那个叫海鸥的精灵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希琳一会儿,“是个小可爱啊,嗯?她真的打倒了两个城市守卫?”

“就一个,”希琳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是从背后偷袭。”

“用刀子?”

“高跟鞋。”希琳叹了口气。

海鸥睁大眼睛看了看枯叶,女精灵朝他点点头。他爆出一声大笑。“你就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吗?”

“行了,别取笑她了。”枯叶耸耸肩,“在那之前她连只兔子都没伤害过,用高跟鞋打别人的后脑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你应该抽空教她使刀子,将来或许用得上。”

“算了吧,她是那种‘拿起刀子就会先弄伤自己’的类型。”枯叶说着看了她一眼,“我见过太多不适合拿武器人了,这位小姐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这方面你是权威。”海鸥摆了摆手,“所以你们两个还打算下来吗?仰着脖子说话可是很累的。”

她们踩着墙上的藤蔓绳梯下到底层,地底的阴冷湿气冻得希琳瑟瑟发抖。虽然精灵们努力改善了地下室的环境,但这里显然还是不适合长住。

海鸥带着她们走进木架和藤蔓隔出的走廊。希琳粗略估算了一番,这座地下森林的面积大约是整个公寓楼地上面积的四分三。

建造这样的设施大约需要多久?这里的草坪和植物看起来已经生长了很久。在没有阳光的地底空间,它们是如何存活的?

就算两名精灵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没有提供解答的意思。希琳满心困惑地跟着他们走进居住区,厚实的藤蔓垂下天花板,变成了密不透风的柔软墙壁。

希琳不可避免第注意到,居住区里的大部分房间都无人居住,只有少数几间在门口挂上了藤蔓的门帘。

他们在隔间之间行走时,一些警惕的视线从门帘后的阴影中投射出来,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落在了希琳身上。

“别紧张,各位。”海鸥安抚道,“她是朋友。”

“她是人类。”一个小孩的声音说。希琳转头望去,刚好看到男孩的母亲一把将他拉回了门帘之后。

“最近的形势不太好,大家都有点紧张。”海鸥向她们解释,“光上个月就有四个家庭被送了回来。继续收容精灵的风险越来越高,人类朋友们的善心快要耗尽了。”

“大家对人类的信心也所剩无几。”枯叶忧心忡忡地说,“咱们得加快速度,尽量送更多的人出城。”

“这个问题我来操心,这方面我才是权威。”海鸥打了个哈欠,“你们是来见夏月先生的?他就在前面了。”

希琳举起灯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男精灵正坐在地下室最里面的隔间中。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

他认出了希琳。“我昨天忘记问你的名字了。”他嘶声说。

“希琳·玛尔伦。”她回答。

“我要向你道谢。”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你出手帮忙,我和我女儿不可能逃回庇护所。”

希琳询问地看向枯叶,女精灵朝她点点头。于是她放低灯球,缓步走上前。

“关于你妻子,我很遗憾。”她满怀歉意地说,“但我亲眼看到她被剑刺进了胸膛,所以必须阻止你回去找她。”

“我知道,”他的移开视线,声音中饱含痛苦,“那不是你的错。”

希琳意识到自己不该现在说这些,于是只好转开话题。“你女儿还好吗?”

“……她没有受伤。”

“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希琳,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挖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希琳无所畏惧地回望着他。

他再度移开视线,“她回来之后就没说过话。”

“一个字也没有?”海鸥突然插嘴道。

“一个字也没有。”他点点头。

“欧莉阿妮在上,”枯叶喃喃道,“那女孩亲眼看到母亲惨死……咱们现在了应付不了这个。”

“你们在说什么?”希琳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们。

两名精灵交换了一下眼神,枯叶轻叹一声,“真不是个好时机,”她说,“咱们现在根本没有应付觉醒的条件。”

“告诉他,或许他有办法?”海鸥提议,“我的意思是,他毕竟是这方面的权威。”

枯叶看了希琳一眼,显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恩德先生最近有些忙,”女精灵说,“但我会让他尽快抽出时间过来看看。那女孩在哪儿?”

“……在日光室。”女孩的父亲说。

把这种地方称作日光室,应该可以算是某种黑色幽默。希琳跟着两名精灵来到这间逼仄狭小的隔间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房间的天花板上有扇很小的天窗,街道上光线透过油腻的玻璃,亮度甚至还不如希琳手里的炼金灯球。

然而这是地下庇护所中唯一能够晒到阳光的地方。也许在晌午十分,这里的日光能勉强满足阅读的需要……但现在是傍晚。

那女孩就站在光线投射到的地方,面对着爬满墙壁的藤蔓。她依然穿着昨天那件衣服,似乎有人替她梳了头发。

“你觉得怎么样?”海鸥轻声问,“这是觉醒的前兆吗?”

枯叶没有回答,而是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拥住了那个女孩。女孩没有抗拒枯叶的拥抱。事实上,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希琳掩住嘴,轻声啜泣。

女精灵和她怀里的女孩说了些什么,用的是精灵语。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希琳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听到,总之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最后,枯叶回到他们中间。“我会让恩德先生尽快过来。”她声音有些嘶哑,“咱们得离开了,玛尔伦,日落后在贫民区走动可能会引起盘问。”

希琳点点头。离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独自站在日光室里的女孩——那个小小的身影沐浴在微弱的光线中,依然盯着墙上的藤蔓,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17章 更多更多的麻烦

希琳看着眼前的来信,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也太荒谬了,她心想,简直荒谬到可笑。

刚拿到信的时候,她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为了确认这一点,她又读了两遍……最终不得不承认,信上的确是艾瑞娜的字迹。

艾瑞娜·玛尔伦,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再次写信找她要钱。

希琳把信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上个月才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邮寄回家,甚至连公民税的钱都没留。就因为寄钱回家,她被卷进了某个危险的游戏中,还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歹徒训练当间谍……

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和苦难,到头来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更多的麻烦?

好吧,希琳心想,这肯定不是艾瑞娜的意思。那女孩太乖巧了,做不出这样的事。毫无疑问,信是别人迫使她写的……有人想让艾瑞娜当自己的喉舌。

但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这次要的又不是一笔小钱。在发薪日之前,希琳根本拿不出来。而且她的家乡不使用火印城的货币,把本地的弗拉银币兑换成银梭伦还要支付一笔手续费。

希琳闷闷不乐地环顾着自己的办公室,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这个新出现的麻烦。也许她应该在回信里诱导艾瑞娜,让妹妹说出背后主使的身份。

会不会是她的继母?不,可能性不大……如果继母想要钱,多半会直接说。她也经常给希琳写信,但信中从没提过家里的债务问题,只是一直在催促她回去结婚。

唉,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最好别去想家里的事。至少工作时间别去想。

她刚刚才在近期的理赔文件里发现一大堆烂摊子。护国贤者三天后就会抵达公司,希琳可不能把这堆烂摊子直接交给他……

想到这里,她抓起桌子上的文件簿,走出办公室。

这些事该归谁管,希琳也不清楚。但她毕竟才刚上任一天,还不知道翻译官到底有多少权力……于是她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希琳来到卡兰佐·德文的办公室外,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德文先生的学徒,也就是那天带她去面试的年轻人。

“玛尔伦小姐。”他扯了扯嘴角。希琳怀疑他试图露出微笑,但似乎还不太熟练。

你得表现得专业一点,她告诉自己,现在你已经不是个小审核员了。“上午好。”她大方地笑了笑,“我想见德文先生。”

“玛尔伦,是吗?”屋里传来高级评估员的声音,“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呢。”

评估员学徒耸耸肩,侧过身放她进了屋。希琳还没见过卡兰佐·德文的办公室,在她的想象中,这里看起来应该像是苦行僧侣的卧室,所以就算看到硬邦邦的铁板床她也不会惊讶。

但她显然猜错了。办公室布置得很舒适,甚至有点像她理想中的家。房间宽敞而明亮,得益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两侧的墙上挂着色彩明快的风景画。没有野兽头颅标本,也没有盾牌或武器之类的战利品……

“所以,”德文先生说,“这位一大早就闯进我办公室的年轻小姐,到底有什么诉求呢?”

希琳从装饰墙上收回视线。“这位年轻的小姐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扔进一堆烂摊子里。”她把手中的文件簿放在德文先生的办公桌上。

他拿起文件簿翻了翻,接着抬起眉毛。“都是些大额理赔单,怎么了?”

“这些理赔单的额度达到了呈报标准,所以我需要把它们翻译给公司的首席顾问——也就是咱们敬爱的护国贤者大人。然而经过一番粗略的浏览,我不可避免地发现有些文件似乎不适合直接呈给他看,除非我想在刚上任的第三天就被开除。”

“哎,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用这种调调说话呢。”德文先生放下文件簿,温和地笑了笑,“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很不满了,直接说正事吧。”

希琳感觉脸颊发烫,她刚刚可能表现得有些过分了。“这里面的很多理赔单根本说不过去,就比如这个——”她把文件簿翻到第四页,指给他看,“剑鱼酒吧,连续六个月都遇到了同样的魔法灾害?什么事能拖延这么久还没被解决?而且这个赔偿金的额度也太离谱吧?”

德文先生扫了一眼,“嗯,好像和港务长的委托有关。”

“他委托一些冒险者替自己办事,但具体办什么却没有说明。这些冒险者没按规矩在篝火区驻扎,反而在港区的剑鱼酒吧住了下来。而且居然连续住了半年,还是免费的!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

“你在建议公司接管火印城冒险者行会的工作?”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在建议公司对投保人的理赔申请做出合理的质疑。来找你之前我查过名册,剑鱼酒吧的保险代理人是珀西尔·奥伦,他负责港区的大部分业务。我不知道剑鱼酒吧的情况是不是他的疏忽,但连续六个月的高额赔偿——”

德文先生耸耸肩,“好吧,那你想怎么办?”

“应该派人去剑鱼酒吧看看,弄清楚那些冒险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提议,“最好能永久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公司每个月都要在这个单子上花费十五克朗。”

“这上面不是写了吗?”德文先生指了指珀西尔·奥伦在理赔单最下面的空白处添加的注脚,“‘代理人会尽快核实情况,重新制定保险单的理赔额度。’”

“陈词滥调,第三个月的理赔单上他就开始这么说了。但我查过剑鱼酒吧过去半年的理赔记录,赔偿金一直稳定在十五克朗一弗拉左右。这还没完呢,再看看炼金行会的——”

“好了好了,”德文先生举起双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了?”希琳期待地看着他,“那你会派人去剑鱼酒吧?还有炼金行会?布商公会?斯瑞·凡图银行?还有——”

“别着急,玛尔伦,咱们一次处理一个问题。”他打断希琳,“公司的外勤人手有限,而且你这是在要求我们的人介入魔法灾害事件本身……以前不是没有先例,但成果并不理想。”

“首席顾问大人恐怕不会接受‘成果并不理想’这个理由。”希琳说。她担心自己表现得过于咄咄逼人了,但这两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太好,现在可能有些借题发挥……

“你说得很有道理。”德文先生看着她,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哦,诸神啊。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德文先生,我并没有——”

“哎,别这么谦虚。”他说,“你知不知道公司的评估员守则?发现问题的人就该是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我觉得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最合适。”

诸神啊,请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但是——”

“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了。我可以给你派个助手,或者说是保镖。”他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评估员学徒,“柯斯塔,你觉得玛尔伦小姐的提议怎么样?”

“很有建设性。”学徒回答。

“那你愿不愿意协助她去现场?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在灾害发生后评估损失,但玛尔伦小姐显然打算针对这些棘手案例做些事前防范。我看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实践机会。”

“您说得对。”

“那就这么说定了。”德文先生朝希琳微笑道,“柯斯塔会陪你去处理这些问题,如果你还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尽管提出来。”

“我想找个处理这类问题的专员。”希琳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但咱们还没有这样的专员,是吧?”

“请务必谅解,玛尔伦小姐,但魔法灾害保险毕竟是一门新兴行业。”他笑着回答,“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就从剑鱼酒吧开始吧?”

第18章 评估员学徒柯斯塔

柯斯塔·德·梅瑟显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搭档。这家伙办起事来一板一眼,就算放在退伍军人的标准下,他也多半会被划分为古板的守旧派。

得到德文先生签署的授权信后,他们立刻离开了公司。希琳在街上拦了辆出租马车,告诉车夫他们要去港区的剑鱼酒吧。

现在他们两个正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只是气氛有点冷——自从上车以来,柯斯塔还没说过一句话。

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太尴尬了,希琳心想。于是她决定当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你觉得港务长的委托到底是什么?”

柯斯塔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移开视线。“不知道。”

希琳叹了口气,意识到开放式的提问不太适合打破坚冰。好吧,那就换成引导式的问题。

“我听说冒险者行会招募冒险者时有很多条款,其中之一就是要求他们不去干扰城内居民的正常生活。所以那些冒险者长期免费占用剑鱼酒吧的客房,肯定有个很好的理由,对不对?”

“是啊,你说得对。”

“诸神啊,”她忍不住长叹一声,“所有评估员都像你这样吗?咱们已经第二次合作了,还以为你会比上次更健谈一些呢。”

“……抱歉,但我真的不太擅长和漂亮的年轻女人打交道。”

希琳又欣喜又恼火。欣喜是因为他称赞自己年轻漂亮,恼火则是因为他上一次也用了完全相同的理由。

“咱们是搭档,你必须尽快习惯这一切。”她不耐烦地用指头在座椅的扶手上敲了敲,“如果没猜错的话,咱们之后还要继续合作好几天。总不能一直让我自己和自己讨论问题吧?当然,你从外表到言行都是个冷酷的评估员形象……所以为了衬托这一点,我就必须扮演‘喋喋不休的话唠’吗?”

柯斯塔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希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很多不符合淑女身份的话。

“对不起。”她红着脸说。

“最近的压力很大?”他问,“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希琳叹了口气。我破产了,被一伙匪徒绑架,又发现这个团伙中有位根本不该出现在火印城的精灵,而她的同胞正在被猎巫人屠杀。我用高跟鞋打破了一个城市守卫的脑袋,又被一个女巫邀请去她的幻境里做客,结果莫名其妙地成了护国贤者的翻译官。现在我必须想办法收拾别人留下的烂摊子,以免被那位喜怒无常的巫师炒鱿鱼!

“没有,昨晚没睡好。”她调整了一下坐姿。

柯斯塔抬抬眉毛,“好吧。”

希琳尴尬地望着窗外。马车已经进入了港区,正沿着滨河路驶向码头。剑鱼酒吧就在那附近,它的目标客户是那些刚领到薪水的水手和码头工人。在他们把钱包里的弗拉和辛提挥霍一空之前,每个人都能得到称心如意的服务。

“我不习惯和别人结伴行动。”柯斯塔突然说,“退伍之前,我是个独行的斥候。”

希琳好奇地转过头,“你真的是退伍士兵?”

“我服役的连队在王国的南裂边境和兽人作战。服役刚满八年的第三周,我在侦查一座山谷时被冷箭射穿了右腿。撤离前线后,他们发给我一枚勋章和一笔遣散费,因为骑不了马的斥候对军队毫无用处。”他说着用手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伤腿。

“后来呢?”希琳忍不住追问,“德文先生是你退伍前的长官?他推荐你来这家公司任职?”

他皱起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来到公司后才认识他的。你应该少看点描绘退伍军人的老套小说,那里面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误解。”

“看小说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退伍的斥候共事。”希琳说着翻了个白眼,“而且如果那位斥候恰好不擅长应付年轻女人,那么令人哭笑不得的误解只怕还会变得更多。”

柯斯塔露出微笑,这次显得自然多了。“我知道德文先生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希琳警觉地看着他。

“你大多数时候都很淑女——当然也很无趣。但你偶尔也会说出些非常有趣的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她羞红了脸,“你所说的‘非常有趣的话’,指的是‘非常不得体的话’。”

“好吧,现在你又变回那个无趣的淑女了。”柯斯塔耸耸肩,“我看咱们还是聊点正经事吧。你以前去过剑鱼酒吧吗?”

她摇摇头,暗暗感激他转开了话题。

“那地方大体上可以算是个正派人去的地方,至少据我所知,没有赌棍或妓女在酒吧附近转悠,店家也只会在客人醉得不省人事时才往酒里掺水。这样的好地方在港区并不多见,会被冒险者们盯上也算合情合理。”他停顿了一下,“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搬出去?有计划吗?”

“暂时还没有。”她坦诚道,“至少要先和他们的队长谈过之后再说。”

“你刚刚在德文先生的办公室时说得很对。他们没去篝火区享受各种专门为冒险者提供的便利服务,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认为事情不会很容易。事实上,大多数冒险者们都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希琳习惯性地用手指卷着头发,“这我当然知道,冒险者从来不会好好听平民说话。”

“除非你能提供一笔可观的委托金,当然要比港务长大人的委托金更多。”

“换句话说,大概不可能。”希琳叹了口气,“好吧,但我总得试试看嘛。”

柯斯塔在剑鱼酒吧的介绍上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建筑的外墙十分干净,二楼客房的窗户玻璃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这些显然都是定期清洗的成果。他们走下马车时,几名身穿制服的员工正在有说有笑地打扫酒吧门前的空地。

希琳看了一眼柯斯塔,随后率先走进了酒吧。一楼的大厅里没几个客人,因为今天是工作日,而且现在还不到喝酒的时间。她环顾四周,想找个管事的人,结果一名梳着背头的男人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欢迎,小姐。你们二位是来用餐的吗?”

希琳被他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呃,我以为这是一家酒吧?”

“当然,剑鱼酒吧欢迎你。”他欠了欠身。

“……可是酒吧里怎么会有迎宾的侍者?”

“的确没有,”他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如果我雇过迎宾侍者,我觉得自己应该会记得。”

“他就是老板。”柯斯塔解释道。

希琳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个侍者。”

“没什么好道歉的。所以你们想吃点什么吗?还是要喝点什么?虽然现在还没到正餐的时间,但我可以让厨师提前开工。”

希琳把德文先生签署的授权信拿给他看,“不用麻烦了。事实上,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呃,事前防范专员。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酒吧的魔法灾害保险。”

出乎她的意料,酒吧老板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事实上,他的神色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事前防范,嗯?看来你是来问问题的咯?”他读完授权信,又还给了希琳。

希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大厅里并没有其他客人,也没有冒险者的影子。

“我想知道为什么那些冒险者要在你的客房里赖着不走。”她说。

“这我也不清楚。”酒吧老板耸耸肩,“但他们队长的手里有港务长大人的委托书,所以我只能满足那些人的要求,免费提供二层的所有客房。”

“而你的经营损失却让艾·冯保险公司赔偿?”希琳抬起眉毛。

“据我所知,这的确算是一种魔法灾害。至少我的保险代理人是这样说的。”

她看了看柯斯塔,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珀西尔·奥伦先生的业务当然能力无可厚非,但连续六个月的十五克朗赔偿金也有点太夸张了。保险公司的职责只是应对意外,如果某些意外从偶发事件变成了常驻事件,恐怕投保人应该主动采取措施。”

酒吧老板挑起眉,“……你想让我把他们赶走?”

“我想和他们的队长谈谈。”

“现在?”

“如果方便的话。”希琳点点头。

“好吧,他们应该就在二楼上去的第一个房间。但我必须提醒你,和那些冒险者讲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凌驾于世俗之上的特权阶级。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希琳和柯斯塔相视一笑,“当然,我再明白不过了。”

第19章 帕维尔·塞杜的冒险队

作为一名普通的平民,希琳听说过许多有关冒险者的故事和传闻,但却从没有向往过他们的生活。事实上,她有时甚至觉得“冒险者”这个名字起得很滑稽——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既贪财又好色,对真正的冒险反而兴致平平。

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显然是件麻烦事。她无法提供财富,也不打算奉献女色……而这伙霸占了酒吧客房的冒险者大概是麻烦中的麻烦,因为他们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在火印城,任何神智正常的冒险者队伍都会选择在篝火区落脚。那是个专门接待冒险者的小城区,冒险者行会、炼金行会、斯瑞·凡图银行、甚至巫师会和至善教会都在篝火区设有分支机构。大大小小的旅店、诊所、铁匠铺和冒险杂货店填充了大机构之间区域,犹如篝火堆里的小石子。

冒险者们可以在篝火区中找到自己所需的一切服务,而且价格十分合理——不少店铺甚至还设有冒险者补贴。

所以不去篝火区落脚的冒险队,就好比主动放弃了公民权利的纳税者。除非那么做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或者单纯是因为队长的脑子出了问题……

当希琳在客房里见到冒险队的队长时,她的疑问似乎得到了解答。

队长是个容貌英俊的年轻男人,从身上的衣饰可以看出,此人的家境显然很不错。他有着一头亮闪闪的金卷发,说明很可能是个血统纯正的西瑟伦佩尔贵族。除此之外,他的脸上还有另一种明显的贵族特征——挂在嘴角的自命不凡的微笑,仿佛他知道某些别人不知道的重要秘密。

有这种人当队长,冒险队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奇怪。事实上,队伍里的冒险者们正坐在队长身后的桌子旁,没精打采地玩着纸牌和骰子。

而他们的队长则一直在观察希琳,似乎在和他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形象做比较。几秒钟后,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请问你是这支队伍的队长吗?”希琳开门见山地问。

“正是。”他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空酒杯,“你们又是谁?请容我提醒你,小姐,这一层所有的客房都已经被我们包下来了。”

他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贵族身份,希琳心想,这大概可以算个好的开始。“你可以认为,我是替你们付账的人。”她说。

“哈,你们是魔法灾害保险公司的人?”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圈,“嘿,格拉姆,你听到了吗?这位小姐和她身后那位面无表情的硬汉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人!”

一个正坐在角落里读书的大块头男人抬起视线,瞥了她一眼,“珀西尔呢?莫非他终于被人绑上船锚沉进海里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希琳和柯斯塔面面相觑,“你们认识珀西尔·奥伦?”她有些吃惊。

“当然了!那小子总是很上道,知道怎么办事能让所有人都开心。”队长的态度变得热情了一些,“我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小姐。帕维尔·赛杜,随时为你效劳。”他站起身,姿态随意地朝她鞠了一躬。

希琳在报纸上读到过这个名字。赛杜家族的幺子以个人的名义组建了一支冒险队,在火印城和附近的村镇处理各种委托。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伙人在冒险者行会中的评价其实还不错……至少没爆出过什么负面新闻。

然而有些事只有眼见才能为实。

“勋爵阁下。”她提起衬裙行了个礼,“我是希琳·玛尔伦。这位表情严肃的先生是我的搭档,评估员柯斯塔·德·梅瑟。”

“毫无疑问,二位都是生面孔。那么你们来这里有何贵干?珀西尔人呢?”

“他业务繁忙,抽不开身。”事实上,希琳来之前根本没和珀西尔·奥伦打过招呼。德文先生给了她直接采取行动的权力。

“所以你是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没错。”她笑着点点头,“我想来和你谈谈港务长大人的委托。事实上,我想了解你们目前的进展和所遇到的麻烦。”

帕维尔·赛杜也笑了,“你为什么认为我们遇到了麻烦?”

希琳指了指他身后那些正在进行新一轮下注的冒险者,“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的手下们应该不至于在这里用纸牌和骰子解闷吧?”

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仿佛希琳刚刚讲了个冷笑话。“处理委托可是很枯燥的,我总不能禁止手下人在休息时间找乐子吧?”

“适度的娱乐当然没问题。可这个委托已经拖延六个月了,你们就不着急吗?港务长大人难道没有催过你们?”

“他经常催,”帕维尔耸耸肩,“但有些事催也没用,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干我们这行的有句老话:想要让委托有个好结果,就得有与之相称的好耐性。”

然而柯斯塔显然正在失去耐性。希琳连忙按住评估员学徒的手,同时拼命朝他打眼色,提醒他不要急着发作。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委托实在太棘手。”那个叫格拉姆的大个子男人合上手里的书,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蓄势待发的评估员学徒。此人显然就是冒险队里的首席打手……希琳不知道他和柯斯塔交手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妙。

“赛杜勋爵的冒险队可是声名在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委托能让你们忙上六个月。”她看着帕维尔说,“如果你们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应该考虑搬去篝火区,在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别的冒险队帮忙。”

帕维尔放声大笑,他的几位手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可比珀西尔负责多了,小姐。事前防范专员,真有这么个职位吗?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事前防范,”她心平气和地解释说,“就是在魔法灾害造成实际的损失前,设法不让它发生。”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哎,别太严肃了,玛尔伦小姐。给你自己找把椅子,咱们坐下来慢慢聊,怎么样?”

希琳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给自己拉了把椅子。柯斯塔显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正忙着和格拉姆用眼神互砍呢。

“那么,勋爵阁下有什么提议?”她调整好坐姿,问道。

“我只是想帮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势,当然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他好心地说,“你看,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港务长大人都被一个相当棘手的麻烦所困扰。于是他发布了一个酬劳颇丰的委托,期望能找到一伙专业人士替他排忧解难。我的冒险队很幸运地得到了这份殊荣,随后便顺理成章地凭着他的授权进驻了这家酒吧,夜以继日地忙前忙后——”

希琳挑起眉毛,“夜以继日地忙前忙后?就用酒杯、纸牌和骰子吗?”

“夜以继日,当然偶尔也需要休息和娱乐。”他毫无愧意地笑了笑,“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如何,我们确实已经尽全力了。而且我相信就算换做其他冒险队,也很难在这件事上做得更好。”

希琳眨眨眼睛,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了。“你们是故意拖延时间的,对吗?而且显然得到了港务长大人的默许。”

“哎,我可没这么说。”他看起来十分得意。

“我明白了。”希琳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所以除非港务长大人撤销了委托,否则你们就会一直赖在这里不走。而艾·冯保险公司就不得不为这一人为造成的魔法灾害买单。”

帕维尔笑着点点头,“据我所知,就是这样。但请容我提醒你,玛尔伦小姐,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与我和我的冒险队毫无瓜葛。”

“当然。”希琳也朝他笑了笑,“感谢你肯抽时间和我闲聊,勋爵阁下。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好说好说。”他摆摆手。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哎,这就要走了吗?格拉姆,替我送送玛尔伦小姐和她身边这位表情严肃的评估员先生。”

勋爵的首席打手礼数周到地护送他们走出客房,径直离开了酒吧。在分别时,格拉姆还同他们两个握了手。和希琳握手时,他动作温柔得像是在翻书。而轮到柯斯塔时,他们两人似乎都很想测试一下对方手掌骨的硬度。

经过一番剑拔弩张的沉默对决,双方似乎打了个平手。格拉姆回到酒吧后,脸色阴沉的柯斯塔终于忍不住发作了。“那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子简直不可理喻,他根本就是在故意敷衍你。”

希琳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卷着头发,“但你肯定也注意到了,赛杜勋爵有意向我们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件事并非冒险队和酒吧之间的问题,而是港务长和艾·冯保险公司之间的矛盾。”

柯斯塔皱起眉,“的确是这样没错。但塞杜还是不打算提供任何帮助。”

她点点头,“他毕竟不是利益受损者,没理由帮咱们。”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港务大厅问个明白。”希琳露出微笑,“我倒要看看那个困扰了港务长大人六个月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第20章 谈判专家

相比他们在剑鱼酒吧遇到的冒险者,港务局的雇员显然更懂得尊重艾·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

希琳和柯斯塔刚走进港务大厅,一名身穿浅蓝色制服的短发女接待员便主动迎上来,热情地向他们表示欢迎。经过一番得体又周到的寒暄,女接待员诚恳地邀请二人前往会客室,又让一名实习生端来了红茶和茶点。

“呃,你真是太客气了。”希琳感到受宠若惊。

“这都是应该的。艾·冯保险公司一直都是港务局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港务长大人特意吩咐过,要我们一定好好招待贵公司的专员。”女接待员亲切地说,“那么,二位今天特意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希琳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见见港务长大人。”她说。

“方便?当然方便。我这就去找港务长大人,请他尽快来和你们谈。”

然而自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港务长大人始终没有现身。唯一来过会客室的只有那名实习生,而他也只是来添茶的。面对希琳越来越不耐烦的催问,实习生每次都面带微笑地给出相同的回答:“大人很快就来。”

“港务长应该是不打算来了。”实习生第四次离开会客室之后,柯斯塔说。

“是啊,看来咱们是被耍了。”希琳叹了口气。

“事情还挺棘手?”

希琳放下手中的茶杯,推到一旁。“其实既然咱们是第一天处理这类问题,我根本就没指望能有多顺利。但要是因为这种程度的困难就放弃,恐怕之后会寸步难行呀。”

“我也认为不能轻易放弃。但光有决心是不够的,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柯斯塔问。

经过一上午的合作,希琳已经逐渐了解了柯斯塔的个性——他是个典型的士兵,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却更习惯于听命行事。

而且德文先生明确表示过,他的职责是保镖。所以希琳不能指望让柯斯塔做决策,但在遇到具体的困难时,倒是可以放心依靠他的能力和经验。

“塞杜勋爵不能透露委托的内容,那样有违行业的规则。”她思考了片刻,试着理清思路,“而港务长大人的态度则不言而喻。既然他把咱们晾在这里晒了一个小时,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打算出面。所以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查明那支冒险队当初接到的委托到底是什么。”

柯斯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可是半年前的委托了。而且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港务局的雇员在这方面不会配合咱们。”

希琳皱起眉,“德文先生派你来,莫非是专门给我泼冷水的?”

他笑了笑,“这倒不是。”

“那就别跟我说事情有多困难,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

柯斯塔露出退伍斥候的派头,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子。他的腿脚看上去很稳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希琳根本看不出他的腿受过伤。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港务局的官方委托应该是曾经公开过的信息,所以他们的档案室里肯定都有备案。但如果咱们直接去问……”

“哎,不用说,档案管理员肯定会用微笑和废话搪塞咱们。”

“那么也许是时候动用德文先生提供的活动经费了。”柯斯塔提议,“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事情就交给我吧。”

***

身穿浅绿色制服的档案管理员也留着齐耳短发,此时她正满怀歉意地看着希琳,语调和之前迎接他们的女接待员一模一样:“尊敬的专员小姐,你的到来真让此地蓬荜生辉。但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港务局最近正在对旧文件进行重归档。所以你们想查看的文件,此刻恐怕正埋在几千份无关文件的下面呢。”

希琳对此一点不意外,“哎,这确实很遗憾。但除了去旧文件库里找,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合约管理部门应该保存有目前正在进行中的委托合约吧?”

“小姐,你的提议很不错……但遗憾的是,那也行不通。委托合约上都不会注明委托的具体内容,只会在备注里写上详情文件的档案编号。”

柯斯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毫无疑问,委托的详情文件也埋在其他无关文件的下面了,嗯?”

档案管理员点点头,“正如我先前所说,先生,所有文件都在进行重归档。”

希琳皱起眉,“但我们真的非常需要那份文件。如果我们得不到相关情报,你知道艾·冯保险公司会损失多少克朗吗?”

“对于贵公司的损失,我由衷地感到遗憾。”档案管理员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显然是练习过的。

希琳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评估员学徒上前一步,“好吧,听着,这位……”

“叫我安妮卡就行,先生。”

“好的,安妮卡小姐。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上个月刚满两年。”档案管理员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没搞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里的工作收入怎么样?”

“你把我弄糊涂了,先生。”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像是真理院的毕业生,又年轻又聪明的那种。”柯斯塔说着把手伸向钱袋,“像你种受过教育的职业女性,如果只能在港务局的档案室里挣取固定的低薪,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遗憾,对不对?”

当看到柯斯塔摆在柜台桌面的三枚弗拉银币时,档案管理员脸上的困惑完全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先生。”她低声说。

“只要事情的结果能让所有人满意,那它肯定就是合适的。”

安妮卡紧张地环顾四周,“但我们是有规定的,先生,任何员工都不能收受客户的贿赂。”

“我们不是客户,安妮卡。我们和你一样,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公司雇员。所以你看,这些印着公爵头像的银币自然也不是贿赂金,只是对你的补偿而已。”他说着把银币推向对方。

“补偿,先生?”

“毕竟你要在几千份无关文件的下面帮我们寻找某个特定的委托书,不是吗?”

安妮卡把手按在那堆银币上,接着突然露出了微笑,“这是个考验,对吗?”

这次轮到柯斯塔露出困惑的神色了,“考验?我不——”

“你们是港务长大人派来测试我的,对不对?看我会不会严格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她说着把银币推了回来,“你们可以告诉他,安妮卡对港务局的忠诚一如既往。”

“别说笑了,安妮卡,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柯斯塔说。

“哦,这就是你们二位的疏忽了,”安妮卡用揭开谜底的欢快语调说,显然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艾·冯保险公司在港务局的代理人是珀西尔·奥伦先生,我有幸见过他几面,所以我知道真正的保险公司代理人应该是什么样。至于你们两位,看起来都不是他那样的人。而且说到底,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事前防范专员。你们真的认为靠一个现编的头衔和几枚银币,就能诱使我做出让港务局蒙羞的事吗?”

***

他们回到会客室,柯斯塔看起来十分沮丧。“我觉得我差点就成功了。”他说。

“是啊,要是没有珀西尔·奥伦出来坏事。”希琳叹了口气,“而且你也不能怪她过度谨慎,毕竟事前防范专员这个职位是今天早晨才诞生的,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评估员学徒给自己倒了杯茶,“所以这位喜欢把求见者晒在会客室的港务长大人,之前也用过类似的方式测试手下雇员的忠诚?我还以为在港务局这样的机构中,贿赂肯定行得通呢。”

“说起贿赂,你刚刚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希琳兴趣盎然地看着他,“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木讷寡言的士兵,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正如我所说,”他耸耸肩,“你得少看那些描写退伍士兵的小说,里面都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误解。”

希琳没有接受他的解释,“可刚刚在马车上,你连跟我多说几句话都做不到。结果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擅长用行贿处理问题的谈判专家?”

“德文先生把我训练得很好,”他防备性地说,“与人打交道本来就是评估员的工作内容之一。”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责怪你。”希琳掩住笑容,“但如果你以后在私下里能表现得再健谈一些,我会很开心的。”

他迟疑地点点头,“我以后会尽量试试看,但现在不行。咱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难道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怎么没有?我几分钟前才发现,自己的保镖居然这么能说会道!”希琳笑着说,“而且其实你的方法完全行得通,刚刚只是挑错了贿赂的对象而已。事实上,港务局里还有很多并不担心会失去工作的雇员呢。”

几分钟后,那名实习生走进了会客室,手里还拿着茶壶。

“哦,真是太谢谢你了,先生。”他为他们添茶时,希琳朝他露出自己最有魅力的笑容。

实习生当场羞红了脸,“不用客气,专员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她眨眨眼睛。

“杰诺,小姐,请叫我杰诺。”他说。

“听着,杰诺先生。”希琳模仿起刚刚柯斯塔和安妮卡说话的语气,“像你这种年轻有为的雇员,只能挣得固定的低薪,实在是个遗憾。所以你想不想为自己争取一些合理的补偿?当然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你帮个简单的小忙……”

第21章 半年前的委托

“都在这儿了?”希琳从实习生的手里接过文件夹,压低声音问。

“是的,小姐。”他舔舔嘴唇,看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抄得有些急,可能字迹不够清楚。”

希琳把文件夹递给柯斯塔,他心领神会地取出文件看了看。“还可以,足够清楚了。”

“那咱们就算完事了,很高兴跟你合作,杰诺先生。”希琳从德文先生给的钱袋里掏出两枚弗拉银币,放进实习生的手里。他们事先已经付过了一枚,这两枚算是尾款。

接过酬劳的实习生正要离开会客室,柯斯塔突然又摸出另一枚银币。“你还可以再为自己多挣一弗拉。”

实习生好奇地看着他。

“只要你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就好。”评估员学徒说,“你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繁琐的杂务,偶尔忘记一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应该也很正常吧?”

实习生伸手接过银币,飞快地收进口袋里。“哦,真见鬼,我居然不记得你为什么要给我钱了。”他一脸懊恼地说。

柯斯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实习生离开会客室之后,他们飞快地浏览了一下花费三弗拉买来的委托书手抄副本:

「近日来,港区地下花园(下文简称花园)内的生态正濒临失控。由于火印城内目前没有任何精灵园丁,因此对于港务局而言,人工维护花园已不再可能。经讨论,港务长大人决定公开招募冒险队处理花园内的麻烦。如有自认为能胜任这一委托的冒险队,请于工作日的上午九点至下午六点间来港务局详谈。」

“地下花园?”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昨晚去的那个庇护所就是一座地下花园。刚来火印城时她就听说过,这里的精灵园丁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空间种出常绿植物。但由于工作太繁忙,昨天她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地下花园。

“我记得那个地方,”柯斯塔缓缓地说,“港区的地下花园过去曾经作为公园对外开放。但在九个月之前,港务局突然关闭了它。”

希琳责怪地看着他,“你既然早就知道这种事,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我怎么知道那件事和委托有关?当时港务局对外的说法是公园要进行长期的改造维护,开放时间另行通知。很快就没人关心地下花园的事了,你应该也很清楚,过去的一年里困扰火印城居民的最大烦恼是什么。”

“……是公民税。”希琳点点头,她突然把事情连在了一起,“自从他们开始征收公民税,我的日子就过得越来越惨,根本无暇思考周围逐渐发生的变化。精灵们离开了火印城,而他们留下的种种人工造物都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护,魔法灾害的事件也越来越多?”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柯斯塔说,“所以咱们要应付的委托或许还真是个棘手的麻烦……”

一番简短的讨论后,他们一致认为应该尽快离开港务局。于是柯斯塔把文件藏在斗篷里,跟着希琳一起走出了会客室。

二人回到港务局的前厅时,那位穿着浅蓝色制服的短发女接待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语气诚恳,脸上写满歉意:“真的很对不起,专员小姐,港务长大人今天实在是事务繁忙。但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吃午餐,我保证他下午一定能抽出时间……”

“没关系,”希琳露出一个接待员式的假笑,“我们刚刚过得十分愉快。你们这里的雇员和实习生都很亲切。虽然我很想继续在会客室里享用你们的红茶和茶点,但恐怕我们得回去了。”

“现在就回去?可是你们还没有见到港务长大人呢。”女接待员一脸惊讶。

“哎,那件事不着急。”希琳说,“将来还有机会再见的。而且我有预感,这个‘将来’应该不会太远。”等我处理完你们的委托,咱们再来继续玩这个游戏。那时港务长大人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忙了。

他们走出港务局大厅时,已经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希琳提议他们去剑鱼酒吧用餐,顺便还能找帕维尔·塞杜勋爵谈谈。

虽然冒险者行会明确规定,禁止冒险队向第三方透露委托的具体内容,但却没有任何规定禁止他们验证别人的情报。这大概算是个规则上的漏洞,不过恰好给了希琳一个确认委托文件真实性的机会。

正午时分的剑鱼酒吧显然多了不少人气。大厅里超过半数的桌子都坐着人,多数是下午不需要工作的水手和码头搬运工。他们正忙着胡吃海喝,显然打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空气中充斥着谈笑声、争吵声和要求添酒的招呼声。食物、汗水和烟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希琳闻到后忍不住皱起眉。

柯斯塔看到她的样子,走向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酒吧老板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辛提。侍者打扮的老板会心一笑,随即为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这里的气味就好多了,噪音问题也有所缓解。落座时,希琳注意到在酒吧里巡逻的保安有些面熟,随后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早晨见过的冒险队成员。

看来他们也不完全是免费入住嘛,她心想,难怪剑鱼酒吧欣然接受了这伙人。

希琳点了一份金枪鱼沙拉和半份生菜熏肉三明治。虽然他们外勤时的午餐费用可以由公司报销,但希琳还没有习惯这种档次的消费水平。就在几天以前,她吃的还是价值几个铜板的工作午餐,而且只有在周末才敢吃水果和甜品。

柯斯塔就随意多了,显然评估员——即使只是学徒——的收入远远高于审核员。他点了一份烤牛肉和海鲜乱炖,分量都很足。不过他和希琳一样都没有点任何酒精饮料,只喝兑了蜂蜜的柠檬水。

希琳心不在焉地吃着自己的沙拉,心里开始盘算应该如何处理那个地下花园的麻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柯斯塔突然说,“但还是别犯傻了。地下花园是精灵魔法的造物,咱们根本应付不了。”

希琳看了看附近的保安,确认那些人都在足够远的距离,听不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即便是身经百战评估员也不行?”她问。

“高级评估员或许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但他们大多都被派往了更危险的现场。现在公司里只剩下两位。其中之一是评估员导师,不可能离开公司……另一位就是德文先生。”

“哎,那不是正好吗?”希琳露出微笑,“咱们去请他出面,问题不就解决了?”

柯斯塔叹了口气,“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德文先生手头有更要紧的事,我怀疑他没法为这种十五克朗一个月的小保单抽出时间。”

“小保单?”希琳惊讶地眨眨眼,“我一年的收入都没有十五克朗!”

“对于高级评估员的日常工作而言,十五克朗确实就是一笔小数目。暂且不说那座花园在封闭九个月之后变成了什么样……最大的麻烦在于精灵园丁。”

希琳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柠檬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庇护所里的海鸥绝对就是一位园丁。“精灵园丁怎么了?”

“没有精灵园丁,咱们就处理不了花园里的种子。就算暂时清理掉了里面的植物,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种子?那是——”希琳的问题还没说完,柯斯塔的眼神就让她闭上了嘴。

她顺着评估员学徒的眼神看去,发现帕维尔·塞杜勋爵正在朝他们走来。大块头格拉姆看似随意地跟在他身后,对每一个打算接近的人怒目而视。

“玛尔伦小姐,”冒险队的队长语调欢快地说,“一天里居然能见到你两次,这真是太巧了!”

他的手下就在楼下巡逻,会认出希琳和柯斯塔也很正常。不过希琳没想到他会主动下楼,她原本打算吃完午餐后再上去找他。

“勋爵阁下。”她站起身行了个礼。

“好了好了,坐下吧。”他边说边对格拉姆打个手势,大块头很快搬来一把椅子,“希望你们不介意我的加入。”

“当然不会,”希琳说,“事实上,我们打算过会儿就上楼去拜访你呢。”

“那敢情好,看来我给咱们省去了一些麻烦的过程。”他坐下后,招呼格拉姆靠近,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格拉姆眼神不太友善地看了看柯斯塔,“你,扑克脸的小子,想不想看看我的藏书?”

希琳和柯斯塔面面相觑,“勋爵阁下,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没什么,别担心。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谈谈。”塞杜勋爵温和地说。

“在坐满了人的酒吧大厅里单独谈?”

“这里都是些醉鬼,我的人还在附近巡逻,谈话反而更安全。”他转向柯斯塔,“我向你保证,玛尔伦小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艾·冯保险公司和塞杜家族的关系你应该很清楚,我没理由破坏这份友谊。”

柯斯塔看着希琳,“我不会离开太远。”

“没关系的,”希琳说,“我相信赛杜勋爵是位体面的绅士。”

柯斯塔跟着格拉姆离开后,塞杜勋爵让人送的酒也到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询问地看着希琳。

“不用了,谢谢,”她拒绝道,“我下午还要工作。”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专员,”他咧嘴一笑,“你比珀西尔·奥伦讨人喜欢多了。以后港区这一带都是由你负责吗?”

“不,我只是事前防范专员,不是保险代理人。”她摇摇头。

“好吧,真令人遗憾。”他喝了一口酒,“但更令人遗憾的事发生在半小时之前。一位穿着港务局浅蓝色制服的短发美女突然来访,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名漂亮的红发姑娘和她面色阴沉的保镖。”

希琳换了个坐姿,“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哦,还能怎么回答?我每天晚上都要在贵族晚会上喝得烂醉如泥,应付我母亲介绍的贵族女士。那里面有太多带保镖的红发姑娘了,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大多数保镖都是面色阴沉的家伙。所以我问她,那个红发姑娘除了头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是红色的?她听了之后好像很生气,很快就走了。”

“……我似乎应该向你表示感谢。”希琳冷淡地说。

“不用客气,我只是厌倦了跟港务长继续玩这些无聊的游戏。他给的报酬确实不错,但我的冒险队并不是看家护院的狗。”他敲敲桌子说,“既然你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就说明你的行动让他们不太高兴。所以你查到什么情报了吗?”

希琳点点头,“塞杜家族的庄园里一定有座很大的花园吧?”她在“花园”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哎,可不是嘛?”他眨了眨眼睛,接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有人称赞过你比外表看上去更聪明吗,玛尔伦小姐?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去参观一下那座花园。顺便介绍你给我母亲认识认识,说不定她会喜欢你的。”

“你在邀请我陪你参加晚会?”

“可以这么理解。但我猜你现在还有更迫切的事要去处理,是吗?”

“对,”希琳点点头,“我们下午就回公司。”

“请代我向卡兰佐·德文先生问好。再转告我们共同的朋友珀西尔·奥伦,就说如果贵公司能找个聪明懂事的姑娘代替他,你们在港区的业务肯定会更好做。”

“哈,多谢你的建议。”希琳露出微笑。

第22章 失踪的代理人

在返回旧城区的出租马车上,希琳将刚刚和帕维尔·塞杜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柯斯塔。

他安静地听她说完,最后指出了一个同样也在困扰希琳的疑点:“他为什么要帮咱们?真的只是因为厌倦了替别人看守酒吧吗?”

“的确很可疑。”希琳点头赞同,“毫无疑问,塞杜勋爵现在至少拿了港务局和剑鱼酒吧的双份酬劳。如果珀西尔·奥伦和他的关系真有那么密切,说不定还能再多一份理赔金中的回扣。换句话说,他的冒险队站在三方势力中间,维持着微妙的贸易平衡,并从所有人的口袋里掏钱。”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微妙的贸易平衡能给他带来这么多好处……那他为什么还要跟你合作呢?要是你成功了,目前的僵局就会被打破,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希琳看着窗外,陷入了沉默。柯斯塔说得很对。虽然帕维尔·塞杜给出了一个解释,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相信他。在火印城,贸然信任陌生人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希琳已经学到了教训,而且不止一次。

也许她应该就此收手,让地下花园的麻烦继续维持现状?但如果她真的这样做,等到三天之后,首席顾问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开除她?

对于现在的希琳而言,失去工作并不是最糟糕的下场,最多也不过是回到了一周之前的状态……可是托马斯·恩德会轻易放过她吗?

不大可能。

如果希琳失去了翻译官的工作,那她多半没法活着离开火印城。无论托马斯·恩德的计划是什么,她都已经变成了其中的一枚棋子。如果这枚棋子还想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规则、继续前进……

“看来有必要和珀西尔·奥伦谈谈了,”她把视线转回车内,“或许他能提供一些建议。”

“建议?”

希琳点点头,“咱们可以向他阐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站在首席顾问大人的角度去审视整件事。只要奥伦先生理智尚存,就该明白这场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即使咱们没去找他的麻烦,首席顾问大人也迟早会注意到他在港区搞的小动作。”

“我很怀疑他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柯斯塔皱眉说,“而且既然公司以前对他的做法置之不理,这位新上任的首席顾问又能带来什么区别呢?”

他根本不明白,希琳心想,他不知道巫师有多危险。这也难怪,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遇上那些罕见的天赋施法者。对他们而言,巫师和女巫或许就像枕边故事中的古灵精怪。

但希琳已经不同了。她亲眼见过一名女巫,甚至还去女巫制造的幻境中喝过茶。尽管她依然无法理解他们的思考方式,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在那些天赋者面前自作聪明。

“我不敢说自己对巫师很了解,”她说,“但我猜他们不喜欢被手下人当成傻瓜。”

“或许你是对的。”柯斯塔缓缓地说,“毕竟你接触过首席顾问身边的女巫。”

“柯斯塔,我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希琳察觉到他对此不以为然,“你应该还记得他在火印城屠杀巨龙的那件事吧?”

“事发时我不在城里。”他摇摇头。

“那你就从来没见过巫师?也没听说过巫师的魔法能力?”

柯斯塔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希琳发现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表情也不太自然。

见他不打算回答,希琳正想转移话题,然而他的表情又松弛了下来。

“我在南裂境的军营中见过巫师,也是一位护国贤者。”柯斯塔沉声说,“起先我们以为他是来终结战争的。然而奇怪的是,巫师从不观看我们的训练和演习,也从不在战斗中出手相助,哪怕战局对我方不利……最后我们终于意识到,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事实上,他甚至不关心那场战争的胜负。”

“他不是去提供帮助的?”

“如果他能在军事行动中提供一些实质性帮助,兽人的威胁肯定早就不复存在了。但他根本就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巫师之所以会前往南裂境的前线军营,只是因为他想借调一个连队的士兵,去帮他挖一座位于中立区的古墓。所以你看,最讽刺的地方就在这里:真正保家卫国的士兵在前线流血,而被称作护国贤者的巫师却只关心他的研究。因此毫无疑问,这位新上任的首席顾问大人,一定也很关心艾·冯保险公司业务中的种种异常。”

希琳垂下视线,“好吧,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有过这样的经历。”

“没什么好道歉的,那些又不是你的错。其实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不要对首席顾问抱有过高的期望。虽然顶着护国贤者的头衔,但他们并不关心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可我们不能冒险。万一公司的业务和他的目标一致呢?说到底,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不管怎么说,你需要说服的不是我。”柯斯塔耸耸肩,“但愿珀西尔·奥伦会接受你的观点。”

马车大约在下午一点左右时抵达了公司,柯斯塔从钱袋里摸出一枚辛提,付了车费。眼看着自己一天的薪水这么轻易就被花掉了,希琳暗暗感叹,乘坐出租马车还真是件奢侈的事。

但这份奢侈也带来了安全和便捷,以及谈话所需的隐私空间。如果她以后经常要去处理事前防范的业务,那就最好尽快习惯这样的出行方式……

他们走进公司的大楼,径直前往二层——保险代理人的办公室都在这一层。希琳在二楼大厅的名牌板上找了一会儿,最终发现了珀西尔·奥伦的名字,并确认了他的办公室是209室。

代理人的办公室是四人合用。由于这些忙碌的外勤业务员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会见客户,所以这层几乎没有一间办公室是坐满的。

209室的门没上锁。但出于礼貌,希琳还是敲了敲门,得到邀请后才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身材已经开始发福,身穿精致的条纹衬衣和皮马甲,头发整得一丝不苟,正在看着今天的日报偷笑。

看到他们二人走进房间,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欢迎二位,你们有什么事吗?”他吐字很清晰,有些演说家的感觉。

“我们是……”希琳看了一眼柯斯塔,评估员学徒耸耸肩,“我们是德文先生授权的事前防范专员,想和珀西尔·奥伦谈一谈。他是在这间办公室吧?”

“事前防范专员?从没听说过这个职位,你们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我们今天早晨才得到授权,正式的通知恐怕明天才会发到大家手里。”希琳解释道。

“好吧,至少你后面那个家伙看起来像是个评估员。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珀西尔·奥伦先生是在这间办公室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哈,他是在这间办公室没错。但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

“那么阁下是?”

“罗瑞·库特。”

希琳皱起眉,“我以为叫罗瑞尔的会是位女士。”

“是罗瑞,不是罗瑞尔。我跟做名牌的家伙说过好几次了,可他们每次都写错!”他咧开嘴笑了笑,希琳注意到他缺了一颗臼齿,“有点失望,嗯?”

“失望倒没有,只是有些意外。”希琳耸耸肩,“请问你知道奥伦先生去哪了吗?”

“怎么,他欠你们钱?”

“不,我们只是想和他谈谈一份保险单。”

“那你们可来晚了。珀西尔昨天下午急匆匆地出了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看他多半是在港区遇到了棘手的状况,那里的理赔金额一直都很高。”

希琳和柯斯塔对视一眼,“他说自己去哪了吗?”

“肯定是港区呗。”

“具体点呢?到底是哪位客户?”

“这就不清楚了,我们从不讨论彼此的客户。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个口信给他。敢问小姐的名字是什么?”

希琳感觉这样没什么意义,但多抱有一线希望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希琳·玛尔伦。”她回答。

“好嘞,记住了。”罗瑞·库特在标签上写下她的名字,希琳发现玛尔伦被写成了摩尔伦,“事前防范专员,嗯?”

“对,”她点点头,“如果奥伦先生回来了,麻烦让他去三楼陈列室旁的办公室找我。”

“没问题,你可以认为这件事已经办妥了,小姐。”

他们离开办公室时心情都不太好,因为调查的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柯斯塔提议他们回去向德文先生汇报状况,顺便还可以问问他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但希琳已经想出了另一个计划,只是里面没有柯斯塔的位置。

“听着,柯斯塔。”该说些什么才能支开他?“我在想,如果珀西尔·奥伦昨天下午突然离开,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呢?他会不会那时就意识到状况有些不妙?”

“你在暗示他去了剑鱼酒吧?或者港务局?”

“除非塞杜勋爵骗了咱们,否则他应该没去过剑鱼酒吧。我想港务局的可能性很大。”她顺着他的结论说下去。

“……的确有这个可能。”他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既然如此,或许我应该回去监视那里。”

“等等,你说监视?”希琳一脸惊讶,其中有一半不是装的。她本来只是想提议分头行动,完全没想到他会采取这么激进的方法。

“别担心。你忘了吗?我可是个退伍的斥候,要说有什么事我依然擅长,那大概就是监视一座不会移动的巨型建筑了。”

希琳眨眨眼,“可是,我不认为……”

“放心吧,我也不认为你适合跟我一起去监视。”他安慰她说,“事实上,我打算动用自己的一些老关系。我在服役时认识的几个朋友去当了冒险者,他们目前就住在篝火区。”

“我不知道……”希琳露出迟疑的神色,“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好吧,我确实需要。我需要你自己去和德文先生汇报,顺便让他知道我的监视行动。如果事情有什么进展,你也可以自己来港务局附近找我。我和我的朋友们肯定能认出你。”

希琳担忧地皱起眉,她怀疑自己可能捅了个篓子。“不要勉强自己,”她说,“如果港务局真的囚禁了珀西尔·奥伦,那他们很可能也会对你下手。”

“多谢关心,我会加倍小心的。”他说,“很抱歉要把你独自留在这里了。”

她勉强地笑了笑,“开什么玩笑,你才是要去涉险的那个人。”

好吧,现在柯斯塔已经被支开了……接下来就要看她的精灵朋友们愿不愿意提供帮助了。但愿花园委托的酬金是一大笔钱。

第23章 白猫咖啡

半小时后,希琳风风火火地推开手工艺品店的大门。店里和她先前来访时一样冷清,依然没有客人的影子,希琳真有些好奇它到底是怎么维持下来的了。

托马斯·恩德不见踪影,他唯一的店员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

“他们人呢?”希琳走上前问。

“谁?”他依然看着杂志,头也没抬。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位高个子女人,她应该经常来。”

“哦,是她啊。”店员打了个哈欠,“出去了。”

“出去?去哪了?”

“出门左转第五家店,白猫咖啡馆。进去之后留神脚下。”店员这时才终于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应该还在上班吗?”

“我有要紧事。”

“好吧,需要我帮你联系恩德先生吗?”

有时希琳怀疑这名店员对他雇主的那些黑暗的秘密一无所知,否则他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轻松?她曾经偷偷观察过,店员并不是精灵。唉,看来所有跟托马斯·恩德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太正常。

“没必要,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希琳摇摇头。

“那你就自便吧,出去时记得关好门。”

她向他道过谢,随后离开了手工艺品店,沿着新月大街继续前进,寻找他所说的那家咖啡馆。

在旧城区,新月大街算得上是个异类。路边大部分建筑都是在审判日火灾后新建的,几乎看不出任何旧时代的影子。

火印城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六王时代,而这片城区在那个时代就是城市的中心。莫伊拉有时会和希琳讲讲火印城的过去,但通常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事就已经够她忙的了。

店员先前提到的那家咖啡馆位于一家珠宝店的隔壁,咖啡馆大门的上方挂着一面黑色的招牌,上面画着三只趴着睡觉的白猫。

希琳正在纳闷为什么要用猫做招牌,突然发现玻璃门后有一双小小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一只猫?为什么会有人在咖啡馆里养猫?

希琳不害怕猫,但是也不喜欢猫。她听说火印城的海员会在船上养猫,原因则不得而知。在她看来,居然会有人允许这些牙尖爪利的小怪物生活在自己身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小心地赶开守在门口的那只猫。然而她刚走进屋里几步,就发现自己被许多只颜色各异的小猫包围了。

“呃,请问……”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尖细了起来。

“别紧张,放松点,它们没有恶意。”一个年轻的男人说。希琳匆匆瞥了一眼,发现他站在柜台后面,距离自己至少十步开外。

“我……我不知道……”

“慢慢抬起脚,然后前进一步。它们不会挡你的路。”

希琳尽可能慢地抬起右脚,还没等到脚落下,小猫们就从她身边喵喵叫着跑开了。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谢谢,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你说得太夸张了,不过是一群小猫而已。”

她再次看向柜台,这次有了仔细打量对方的机会。那个男人大约二十岁,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灰马甲,栗色的头发梳向后面。他的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希琳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我还需要你再帮一个忙,你有没有见过——”

“诸神在上,玛尔伦?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班吗?”旅行者打扮的枯叶大步朝她走来,希琳发现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哦,你……”希琳正要叫她的名字,突然意识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怎么,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女精灵朝她打了个眼色,接着希琳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艾达。”

艾达……这就是枯叶的名字吗?看来以后在身边有人的公开场合,希琳应该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艾达……小姐?”她试探性地问。

“哈,原来你还没忘啊。”枯叶露出微笑,接着摸了摸怀里的白猫。

希琳咬咬嘴唇,紧张地环顾四周。站在柜台后的男人只是在朝她微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店里为数不多的其他客人也没有关注她们。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希琳凑上前,压低声音问。

枯叶皱起眉,“难道你希望我一直待在那个狭小的地下室里吗?”

“不是的,”希琳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经常在外面……可能不太安全。”

“放心吧,我是这家猫咖啡馆的常客了,大家几乎都认识我。”女精灵笑着说,“而且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也很喜欢我。”

希琳后退半步,闪躲开枯叶怀里的白猫伸出的爪子。她觉得这只猫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能找个地方和你谈谈吗?”

“当然,跟我来吧。走路的时候注意脚下,要是不小心踩到猫,可能会被它们用爪子挠。”

希琳小心地跟在女精灵身后,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地上的猫。她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猫的王国,猫不再是宠物,人类反而变成了被观赏的对象。

店里的其他人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然而一路所见让她越来越惊讶。一个男人把盘子里的蛋糕分给桌子上的小猫吃,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子女;一个女人搂着一只显然超重的橘猫,还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它的鼻子;一个女孩用自己的梳子替一只猫梳理毛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疯了吗?

枯叶注意到她的表情,“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希琳白了她一眼,“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是猫咖啡馆,你还指望能看到什么?”女精灵说,她怀里的白猫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你们已经变成这些小怪物的奴隶了。”希琳指出,“它们天天什么也不用做,就会有人主动喂它们吃饭,替它们清洁身体。要是无聊了,还有人抱着它们走来走去……而且你们不但不觉得奇怪,甚至还乐在其中!”

“总结得对,就是这样没错。”枯叶赞许地点点头。

希琳惊得说不出话。

她们穿过员工通道,来到咖啡馆后厨旁的一个小隔间门口,看起来像是员工休息室。枯叶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打开房门,她看上去和希琳年纪相仿,穿着一件浆洗过的白衬衫,袖口和领口都有最近正在流行的刺绣。她的头发也是栗色的。

“艾达?”戴眼镜的女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太好了,你来帮我劝劝她吧。”

“哎,我可不保证能成功。”枯叶放下小猫,走进房间。希琳跟在她身后。

房间被布置得尽可能舒适,沙发和座椅上都有靠垫,地上还铺着一张旧地毯。正对房门的那面墙上甚至还开了扇窗,隐约可以看到外面的院子。

希琳突然意识到刚刚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伊蕾妮大师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两个栗色头发的年轻人都和这个恐怖的老人有些相似。

“看看这是谁来了?”伊蕾妮大师露出冷笑,“漂亮的小文盲。”

希琳感觉口干舌燥,这个严厉的女人总让她想起自己以前的家庭教师。“下午好,伊蕾妮大师。”她没什么底气地说。

“呵呵,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收到我留给你的符文字典了吗?”

什么符文字典?“呃?”

“还没给她呢,”枯叶插话道,“最近事情有些忙不过来。”

“好啊好啊,怎么处理字典是你们的事。但我建议最好赶在她被新上任的护国贤者变成黑猫之前,让她背下来所有的符文字母。”

“变成黑猫?”希琳惊呼一声。

伊蕾妮大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哦,你还不知道吗?巫师最喜欢把文盲变成猫了,猫的颜色取决于她头发的颜色。比如红发女郎就会变成黑猫,因为没人见过红色的猫。”

“祖母,你就再别吓唬她了。”那个栗色头发的女人叹了口气。

“所以这两个小姑娘就是你搬来的救兵?”伊蕾妮大师说,“我已经老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枯叶好奇地问。

“祖母依然想回绝沃明勋爵的投资提案。”栗色头发的女人说,“她不希望这家咖啡馆有个贵族的儿子做股东。”

“那小子对经营根本一窍不通。”伊蕾妮大师冷冷地说,“如果他年纪再大点,投资这家店说不定是因为看上了你。但他还不到二十岁,显然只可能是看上了你弟弟。”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沃明勋爵明确表示过,他是因为喜欢猫才投资的!”

“胡扯,什么样的傻瓜会喜欢这些小魔鬼?”

虽然希琳对伊蕾妮大师充满恐惧,但对这句话还是很赞同的。怎么可能会有贵族愿意给猫咖啡馆投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无论如何,我们的确需要他的投资。”栗色头发的女人说,“要是还不起按揭的贷款,白猫咖啡馆下个月就要关张了。”

“哈,那也比看着你们跟那个贵族小子搅和在一起强。”

枯叶扯了扯希琳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们走到房间外面,轻掩上门,把伊蕾妮大师和她孙女留在房间里继续争吵。

“好吧,还以为能在那里面说。”枯叶耸耸肩,“看来只能在这儿凑合一下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希琳还没彻底消化掉刚刚的那一幕,她眨眨眼睛,努力理清思绪。“我需要你和海鸥的帮助。”她说。

“帮助?”女精灵抬起眉毛。

希琳尽量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港区地下花园的委托,接着又说明了这份委托和剑鱼酒吧的保险单、以及她的新工作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想被开除,我就得在他上任前处理掉这个麻烦。”她总结道。

“一座失控的地下花园?我不确定海鸥愿不愿意帮忙,说到底,那可是你们人类自己的麻烦。看着他们为屠杀我的同胞付出代价,对我们而言倒是个不错的消遣。”枯叶说,“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帮人类解决问题?”

“呃,如果是为了赏金呢?如果咱们解决掉那个麻烦,再找个代理人去港务局领取委托的报酬……”

枯叶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哎,最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第24章 仇恨的种子

他们和海鸥在手工艺品店的地下室里碰头,枯叶从某位熟人那里弄来了一张城市规划图。海鸥用铅笔在地图上标记出了他所知道的地下花园的位置,希琳很快认出了港区的那个。

她指给他们看。

“你确定就是这里吗?”枯叶看着桌上的城市规划图,愁眉不展。

希琳点点头,“港务局的管辖范围就是港区,而港区的地下花园只有这一个。”

枯叶和海鸥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这可就麻烦了,”她说,“这座花园的主人已经死了。”

希琳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妙,“这意味着什么?”

海鸥接过话头:“如果这座花园真是被迫关闭的,那死去的主人就意味着巨大的麻烦。你对精灵园丁的能力一无所知,所以我先做个简单的说明……你应该已经知道地下花园是精灵园丁的造物,因此园丁就是花园的主人。我们用自己的魔力为花园中的植物提供养分,维持花园的生态稳定。如果花园的主人死去,正常情况下,那座花园中的植物就会枯萎腐烂,回归大地。”

希琳眨眨眼睛,“真的吗?既然如此,那座花园不是应该已经没事了吗?”

“对,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海鸥点点头,“但你刚刚说,你们的港务长发布了委托,招募冒险队处理这件事?”

“他付钱让冒险队拖延时间,好让艾·冯保险公司支付高额的理赔金。”希琳纠正道。

“哼,如果他只是让冒险队拖延时间,那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件委托已经拖延了半年之久,恐怕没这么简单。在这半年之中,难道就没有其他冒险队误打误撞地找到那座花园?就没有想赚一笔的赏金猎人去花园里探探情况?”

“你在暗示什么?”希琳突然有些害怕。

“委托整整半年都没有撤销,所以我认为花园里真的出事了。我知道我刚刚说过植物会枯萎,但那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园丁在花园里埋下了种子……”

“种子?”希琳突然意识到柯斯塔曾经提到过这个词,但当时对话被塞杜勋爵打断,而时候希琳又没想起来继续追问。

“种子是精灵的魔法造物,通常是一颗按照特定规则切割的宝石。园丁可以向里面灌注自己的魔力,然后将它埋在花园的中心,花园内的植物就会自动从种子里汲取养分……这原本是为了让园丁可以偶尔离开花园而设计的,但在秘密镇压发生后,一些精灵园丁对人类的憎恨达到了极点。他们将自己的全部魔力——甚至生命力——都灌注进了种子里。如果那颗饱含恨意的种子被埋进花园,那座花园中的植物就会失去控制,在黑暗的地下空间疯狂生长。”

“诸神啊,”希琳惊恐地说,“秘密镇压发生在一年前,所以……”

“……所以那座花园里的植物,汲取着主人充满憎恨的魔力,疯狂生长了一整年的时间。”海鸥说,“老实说,就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种子的魔力就不会耗尽吗?”

他摇摇头,“如果园丁只灌注了魔力,那么种子通常只能支撑几个月的时间。但如果他们将自己剩余的生命力注入其中……你应该听说过精灵的平均寿命吧?”

令人恐惧的沉默悬在他们之间,希琳审视着海鸥的表情,意识到他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委托的酬金是多少?”枯叶最终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希琳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你们很轻松就能解决它,所以就没有问过酬金,反正那笔钱迟早会是你们的。”

“现在看来,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所以最好去找冒险队的队长问问清楚。”海鸥说,“我现在非常确定,他们选择拖延时间既是港务长的要求,同时也是无奈之举。人类的冒险队处理不了这种状况,他们也许知道种子的存在,但绝对不知道怎么毁掉它。”

“如果酬金很合适,咱们还可以考虑趟这摊浑水。否则还是算了吧。”枯叶说,“一座失控的精灵地下花园?你完全有理由把这个麻烦交给巫师处理。”

希琳茫然地看着城市规划图上的铅笔标记。那座失控的花园就位于港区运河的尽头,靠近城区的那一侧。离郁金香公寓只有两个街区。“花园里的植物害怕阳光吗?”她声音颤抖地问。

“当然不会,如果它们能接触到阳光,就会多一个汲取养分的途径。”海鸥回答,“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座花园离我住的公寓很近。如果花园里的植物继续生长,它们会不会……”海鸥的眼神让她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峰,“诸神啊!我们必须阻止它……花园附近的街区全是公寓楼,那里是港区人口最密集的地段!”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就会有非常多的人类遭难。”海鸥冷冷地说。

“那些人没有伤害过你们的同胞!”希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诸神在上,他们甚至连秘密镇压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从日报上了解到精灵被驱逐出城,谁会想到那其实是一场屠杀?”

枯叶按住她颤抖不停的肩膀,“也许可以通知你们的猎巫人?”

“没用的,猎巫人也处理不了灌注了憎恨魔力的种子。”海鸥说,“只有精灵园丁知道该怎么做。”

“但如果他们相信了玛尔伦的说法,至少可以及时疏散那附近的平民?”枯叶说着看了希琳一眼,“你有把握说服他们吗?”

希琳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嘶哑,“我可以试试看。我不知道……恐怕我没有联系他们的资格。”她沮丧地说,“猎巫人不为平民服务。”

“换句话说,现在有成百上千名人类的性命系于我的手上。”海鸥平静地说,“我只需坐视不理,我的同胞在这座城市中的血债,就能得到血偿。”

希琳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不要,求你了,不要……那些人什么都没做过……”

“我不认为我的同胞惨遭屠杀,是因为他们做了坏事。”

“但如果你放任那样的灾难发生,又和屠杀精灵的刽子手们有什么区别?”

海鸥看着她,目光坚定而冷漠,“区别在于,”他缓缓地说,“他们在作恶,而我在复仇。”

希琳知道自己没法说服他。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不,并非无能为力。“即使没有你们帮忙,我也会去的。”她轻声说。

“你在开什么玩笑,玛尔伦?”枯叶晃了晃她的肩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我知道。”希琳冷静地说。此时此刻,她的思路简直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要去港区。就算城市卫队不肯相信我的话,至少我可以说服我的朋友们去避难。而如果她们相信我,或许我们还能救出更多人。说到底,没人知道花园里的植物还有多久才会钻出地面,时间或许还很充足。”

“但灾难也可能今晚就会降临。”枯叶朝她大喊,“这根本就不是你能自己处理的事件,玛尔伦,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希琳苍白地笑了笑,“这件事我只能靠自己。海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放开我,枯叶,我现在就走。”

枯叶撤回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脸上写满了挣扎,“见你的鬼,玛尔伦,欧莉阿妮收了你的灵魂吧。”女精灵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次轮到希琳惊讶了,“你说什——”

“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这红头发的傻瓜!恩德先生让我保护好你,所以我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当然了,我知道你以为自己不是在送死,但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拯救自己的同胞,”希琳平静地说,“正如你那天在低语百合大街所做的事。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自己的同胞……更不意味着我会在无辜者陷入危险时袖手旁观。”

“你们的闹剧演够了没有?”海鸥冷冷地打断她。

“完事了,我们这就走。”希琳毫不退缩地看着他,“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如果那些人能够逃过一场灾难,这之中也有你的功劳。”

“哈,我可一点也不想要这些功劳。”海鸥讽刺地笑了笑,“你们不是还要赶着去送死吗?那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最受不了天真的伪善者了——哪怕她长得很漂亮。”

枯叶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希琳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下室。

“我好像听到了争吵声。”她回到一层经过柜台时,托马斯·恩德的店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关你的事。”希琳冷淡地说,“但如果你愿意,可以通知你的老板,就说我要去港区处理精灵留下的烂摊子。”

“哎,什么烂摊子?能多透露点细节吗?”

“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多谢关心,我感动得都要哭了。”店员咧嘴一笑,“好吧,那就如你所愿,我这就去联络店长。”

女精灵跟在她身后,她们沉默地走出了手工艺品店。希琳余怒未消,因此枯叶没敢主动搭话。

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

她们就这么一路走到新月大街尽头的十字路口,始终没人开口。希琳站在人行道上,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

“去港区,”她告诉车夫,“越快越好。”

马车拐向西面的大街,摇摇晃晃地行进着。车厢里一片沉寂,希琳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心里烦乱得无以复加。

“你有什么计划吗?”枯叶终于开口问道。

“还没有,”希琳承认,“但在惊动其他人之前,我至少应该先去确认一下那座花园的情况。如果我们找得够仔细,或许还能在地面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真希望是我小题大做了。”

枯叶沉默了一会儿,“艾敏黛尔。”她突然说。

“什么?”

“艾敏黛尔·枯叶,这是我的真名。”女精灵说,“精灵对待自己的真名非常谨慎,从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哪怕是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也不行。我和海鸥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名,只会以彼此的精灵名相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希琳困惑地看着她。

“因为我喜欢你,希琳·玛尔伦。”她认真地回答,“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类,所以我愿意告诉你我的真名。但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团队里的其他成员都还不知道这个名字。”

希琳感到受宠若惊,“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说。

“太好了,”女精灵露出微笑,“那咱们还是继续思考如何拯救你的同胞吧。”

第25章 阻止灾难

马车在距离地下花园一个街区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且似乎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她们对视一眼,枯叶打开车厢门,跳到外面看了看。

“怎么回事?”希琳问。

“前面在修路,马车只能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咱们得走过去。”女精灵回答。

“好吧,那就下车。”希琳跟着她跳下马车,由于莫伊拉的靴子有点大,差点扭伤了脚。

“这也太巧了吧?”枯叶自言自语地说。

“不是巧合,这附近很久之前就在修路了。”希琳回答,她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妙,“而且是港务局的人在负责这件事。”

希琳用自己的钱付了车费,马车调头返回了城区。她们下车的地方是一条街的东侧路口,站在这个位置,希琳甚至可以看到郁金香公寓的屋顶。

而在她们前方不远处,港务局的雇佣工人正在用铁镐和铲子挖掘车行道和人行道。几乎所有的铺路石砖都被挖了出来,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港务局应该知道这条街的下面是什么,”枯叶低声说,“我猜他们已经放弃了从正门攻进花园,打算从上面挖进去。”

“这样做根本行不通。”虽然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希琳却感觉全身冰冷,“海鸥说过的,那些地下植物并不惧怕阳光……所以他们的做法只会加快植物破土而出的速度。”

“现在怎么办?”枯叶问。

希琳快步走上前,开始寻找看上去像是监工的人。这些工人们全都穿着浅绿色的港务局制服,头戴草帽,几乎都因在太阳下的长时间劳作而汗流浃背。

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穿浅蓝色制服的身影。是那个短发的女接待员,她怎么会在这儿?希琳调转方向朝她走去。

对方也发现了她,惊讶的神色从短发女的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变成了虚伪的热情。

“专员小姐,”短发女主动和她打招呼,“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是啊,”希琳回答,“我也没想到。”

“如果你想见港务长大人,”短发女遗憾地说,“恐怕他不在这里。”

“我不是来找他的。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现场的监工另有其人,他正在旁边的街上检查施工进度。”

希琳看了看枯叶,女精灵朝她点点头。

“听着,我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她低声说,“你们想从地面上挖出多个入口,同时攻进花园里,对不对?”

热情的微笑从短发女的脸上迅速褪去,如同冬雪遇到了夏日。“你想说什么?”她第一次露出了冷淡的神色。

“这是行不通的。”该怎么说才能撇清希琳自己的嫌疑?总不能直接说是从精灵园丁那里听来的吧?“那些植物并不惧怕阳光。”

“你有什么证据吗?”短发女眯起眼睛。

“如果它们惧怕阳光,就不会朝着地面生长了。”希琳决定放手一搏,“我从一本植物学的书上读到过,植物的生长方向和它对阳光的偏好有很大的关系。畏光性的藤蔓植物,哪怕是在地下,也知道阳光会从哪个方向照射过来……所以它们会尽可能紧贴着地面生长,而不是努力想要冲出地表。”

“你说你是从一本植物学的书上读到的?”短发女怀疑地看着她。

希琳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枯叶突然上前了一步,“幸会,这位小姐,”女精灵换上了那种魅力十足的男性嗓音,“我是格拉佐自然学院的生物学家,阿达尔·里夫。”

短发女清了清嗓子,认真地打量起一身男装的女精灵。以人类的标准而言,伪装成男人的枯叶绝对算得上是相貌英俊。而且她恰好穿着旅行者的衣服,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位来自格拉佐的学者。

“你好,里夫先生。”短发女的声音中又恢复了一些热情。

枯叶露出一个非常有学者气质的微笑,“我偶然从这位玛尔伦小姐的口中得知,这条街的下面有一座失去控制的精灵花园,是这样吗?”

短发女半责怪半威胁地看了希琳一眼,“的确如此。”

“那你们最好立刻停下挖掘的工作,因为这位小姐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枯叶用学者给出忠告时那种紧张而慎重的口吻说,“我正在写一篇关于精灵花园植物的研究性论文。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表明,这些植物并不惧怕阳光。事实上,阳光恐怕会加速它们的生长,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短发女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你是从哪找到这位……生物学家的?”她问希琳。

“他想来我的公司上保险。”希琳随口扯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地下花园的?”

这女人真多疑,难怪港务长会派她来管事。“你们已经在这里挖了半个多月了,虽然一直宣称是在修路,但却从来没看到过有新的石砖被送过来。”希琳意识到先前的种种谜团此刻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解答,“所以我拿了张港区的地图,又找到一位熟悉港区的城市守卫……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短发女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似乎还没有彻底相信希琳的解释,但这位阿达尔·里夫先生的出现却又让她产生了动摇。

“如果你想耍花招,”最终她冷冷地说,“恐怕事情的结局会很难看。”

“你知道这附近住着多少平民,对不对?真的不打算重新审视一下这件事吗?”

“哦,这倒是没问题。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带着一个生物学家出现在这个地方。”短发女说,“你真的只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什么什么专员吗?”

“事前防范专员。”希琳刻意放慢语速,希望自己听起来足够高深莫测,“也许你已经猜到我的来头不小了,对不对?毕竟你去塞杜勋爵那里打听过我的事。说起来,难道你真的以为艾·冯保险公司会忘记在大额保单的客户内部安插眼线吗?”

这当然是在胡扯。至少据她所知,公司只在规模更大的客户内部安插了线人。但她现在正需要这样的胡扯。

希琳说完后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让谎言悬在她们之间。短发女的脸色阴晴不定,逐渐变得苍白。

最后她转向一个正在翻土的工人,“你,”她命令道,“去把监工找来。”

监工是个身材高大、手臂粗壮的男人,短短的黑发紧贴着头皮,脸上全是汗水。“克洛芙女士,你找我?”他问。

“没错,博斯卡特先生,我需要你的人立刻停止手上的工作。”短发女说。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完工了,女士,大部分……”监工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希琳和枯叶,没再继续说下去。

短发女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计划有变,我们需要再次确认整件事的可行性和安全性。但是你不用担心,港务长大人依然很感谢你们的服务,今天还是会付给你们全天的工钱。”

监工耸耸肩,“好吧,只要你正常付钱,我的那些小子们就不会有什么怨言。”

“很好,立刻去办。”短发女摆摆手。

监工呼和着命令附近的工人停止工作,去物料区集合。于是工人们放下手里的工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施工现场。

“满意了?”短发女转向希琳。

希琳点点头,“几乎满意了,只要你再帮一个忙。”

“别得寸进尺,玛尔伦小姐。”短发女像蛇一样眯起眼睛。

“你还得尽快疏散这附近的民众。”希琳指出,“不管怎么说,港务局的挖掘行动已经让整个社区陷入了危险。现在没有了覆盖地面的石砖,那些精灵藤蔓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短发女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希琳内心怕得要命,但还是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和她对视。

“好吧,”短发女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也照你说的办。我这就去找城市卫队。你最好不是在胡扯,玛尔伦小姐,最好不是。”

她快步走出工地,招手叫来几名港务局的护卫。希琳看着她乘上港务局的马车,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这就完事了?”枯叶又惊又喜地说。

希琳也有些不敢相信,“但愿如此,我——”

她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因为她们身旁的一栋建筑突然发出木板断裂的巨响。地面开始猛烈地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希琳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她的手摸到泥土,感觉地面正在下陷。枯叶一把拉起她,用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抱着她冲向街边的人行道。

希琳惊恐地看着她们刚刚落脚的地面被藤蔓吞没。暗绿色的植物破土而出,如同噩梦中张牙舞爪的怪物。

身边的世界似乎也变成了噩梦。人们发出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声,很快又被建筑崩裂倒塌的声音盖过,接着又是新一轮更尖厉更高亢的叫喊声。

街道变得支离破碎,街边的房子没有规律地歪斜着,如同被随意摆弄过的玩具。某些建筑里失了火,黑色的烟雾从废墟中滚滚升起。

希琳吓得全身发软,手脚冰冷,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我们得离开这儿。”枯叶说,“这里离花园中心太近了,石板也撑不了多久。”

透过黑幕般的浓烟,她看到几个街区之外的郁金香公寓正在地震中摇摇欲坠。莫伊拉,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能带我去那里吗?”希琳指着公寓问。

“去你家?”枯叶皱起眉,“不行,太危险了。那座公寓离得太近,随时可能变成像这条街一样的地狱。”

“可是有你在……”

“我没法一边保护你,一边在这样的地方行动。”枯叶摇摇头,“我得送你离开这里。你已经努力过了,玛尔伦,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我还能做得更好,”希琳紧紧抱住自己,努力不让声音发抖,“我必须做得更好。我的朋友很可能在那座公寓里,她自己不可能逃出来……咱们得去救她!”

枯叶咬着牙,望向公寓的方向,似乎在模拟路线、评估危险。片刻之后,她转回视线,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说:“你必须紧紧跟着我,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自作聪明。咱们去确认你的朋友在不在公寓。之后无论是找到她还是确认她不在,咱们都要立刻离开,明白吗?”

希琳点点头。

“见鬼,玛尔伦!要是咱们被你害死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第26章 郁金香撤离行动

她们踩着没被拆除的石砖人行道,朝郁金香公寓的方向前进。

最初的崩裂已经告一段落,那些震耳欲聋的巨响停息后,随之而来的寂静显得格外恐怖。

但那并非真正的寂静。被地震毁坏的建筑像积木一样堆在路边,饱含痛苦和恐惧的呼救声在废墟中此起彼伏。

希琳紧紧拉着枯叶的斗篷,竭尽全力跟上她的脚步。由于她穿着裙子,在废墟中行动不便,所以她们只能尽量挑选好走的路。

枯叶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精灵调音师。她拉起了斗篷的风帽,目光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右手若无其事地搭在腰带上,随时可以摸到藏在旅行者斗篷下的武器。

但她的谨慎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希琳很快发现,附近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只有她们两个。

由于地震发生时她们没在建筑里,而且第一时间远离了泥土地面,所以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受灾街区里的其他人就没这么走运了。一些轻伤者已经爬出了废墟,正在设法抢救那些被埋在石头和木板下的遇难者。

街道中央的藤蔓里偶尔会传来微弱的哭喊声,希琳甚至不敢想象那些受困者此时此刻的处境。

在她们身边,浓烟从失火建筑的废墟中升起,将整条街笼罩在黑色的帷幕之下。

希琳努力把所见的一切排除在思绪之外,强迫自己专注于前方的公寓大楼。莫伊拉还在等她,绝不能在路上停下……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站在她们前方的人行道上。血从她的脸上流淌而下,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对此毫不知情。

她怀里的男孩没有哭闹,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带着你的孩子,赶快离开这里。”经过时,希琳忍不住说。

“他不是我的孩子,”女人语调平板地说,“我和我女儿走散了。”

“那这个男孩……”

“我在面包房附近找到了这孩子,他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过话。”她说着搂紧了怀里的男孩,“你们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吗?”

希琳摇摇头。

枯叶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催促她继续前进。没错,就算她们两个留下也无济于事。而且需要帮助的人实在太多,她们根本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儿。”女人疲倦地说,她的手臂也在流血。

“城市卫队正在赶来。”希琳告诉她,“不要放弃希望。”

她们没再停留,加快脚步继续朝公寓进发。枯叶有意避开了所有藤蔓过于茂盛的地方,因为她们不知道那些暗绿色的植物是否具有攻击性。

噩梦般的景象仿佛无穷无尽,希琳被压得喘不上气来。然而在前面领路的枯叶却没有片刻的迟疑,始终对周围的一切不为所动。

她是怎么做到的?希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去想枯叶曾经经历过什么。

就在希琳以为自己快要发疯的时候,她们终于穿过了受灾的街区,来到了郁金香公寓的大门外。

然而一个更大的麻烦却在等着她们——公寓楼前的地面在刚刚的地震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横贯了整个院子。

希琳靠近裂口向下望去,隐约看到了暗绿色的藤蔓……不妙,她心想。

一些逃出公寓的女孩正不知所措地站在空地上,大多数都是下午没课的学生。希琳意识到自己是这里最年长的那个——除了枯叶之外。

有个女孩认出了希琳。“玛尔伦,”她尖声喊道,“帮帮我们!快去找城市卫队!”

“城市卫队正在赶来,但他们不一定来得及。你们那边有多少人?”希琳真希望自己的声音里没有那么多的惊恐。

“希琳!”莫伊拉挤出人群,手里提着她的医药箱,“诸神啊,你回来干什么?这里太危险了,快走!”

看到她平安无事,希琳终于松了口气。但危机还没有解除,莫伊拉和其他女孩仍然被困在裂口的另一侧。

“别担心,莫伊拉,”她尽可能镇定地说,“我回来就是为了救你们的。”

枯叶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指了指公寓楼的入口。“那里的声音不对劲,”女精灵用只有希琳能听到的音量说,“地基可能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会怎么样?”

“如果地基被藤蔓破坏,整个建筑都会塌陷。就像刚刚那条街一样。”枯叶阴郁地回答。

希琳感觉背脊发凉,“咱们必须在这里塌陷之前救出大家。”

尽管心急如焚,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观察。裂口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二十尺宽,远远超出了女孩们能安全跳过的距离……所以她需要搭起一座桥,而且要快。

“听我说,”她清了清嗓子,“公寓随时可能塌陷,所以咱们必须尽快架起一座桥,把所有人接过来。”

“可是该怎么做?公寓里根本没有这么长的木板。”一个女孩声音颤抖地问。

希琳知道她是对的。架桥的工具或许还可以省略或替代,但桥本身的问题是绕不开的。所以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没有桥身就无法架桥,就好比没有床铺就无法入睡……

一个计划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炼金院的卡洛琳在吗?”希琳问。

一个长着雀斑的黑发女孩走出人群,“提醒你一下,”她冷静地说,“我学的是炼金术,不是什么魔法。”

“要的就是炼金术!你能想办法把两张床固定在一起吗?”

卡洛琳思考了片刻,“如果是金属床,应该可以做到。但我不确定有没有足够的粘合剂材料,我得回公寓地下室的仓库里看看。”

地下室是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希琳心想,如果建筑塌陷,留在那里的人绝对会被活埋。

“我陪你一起去。”莫伊拉自告奋勇地说。

“绝对不行!”希琳下意识地喊道,“你必须留在外面……万一……万一接下来有人受伤,你的急救知识或许能救她一命。”

其他女孩主动提出要陪卡洛琳进去,但她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害怕。这些还在上学的女孩才刚刚成年不久,希琳怀疑她们甚至没有理解这件事的危险程度。

枯叶突然把她推到一旁。希琳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纵身跃出,接着轻盈地落在了对面的空地上。

女孩们发出惊讶的低呼,显然枯叶刚刚的表现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尽管女精灵已经伪装成了男人,但这一跳至少有二十五尺。

“阿达尔!”希琳尖叫道,暗暗庆幸自己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错名字。

“别担心,玛尔伦。”枯叶转过身对她说,“我会陪这位炼金师小姐一起去,确保她能平安回来。”

希琳紧张地舔舔嘴唇,她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卡洛琳和枯叶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接着一起走进了公寓楼。

希琳强压下心中的担忧,继续下达指示:“所有能正常行动的人听着,我需要你们去楼里找到金属框架的床,然后把和床板一起搬出来。等卡洛琳回来之后,她可以用炼金造物把那些床首尾相连地固定在一起。”

“需要多少张床?”一个女孩问。

“五张……不,六张。”希琳说,“桥的长度必须超过裂口的宽度很多,否则你们没法把它推过来。”

还没害怕得无法行动的女孩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公寓楼。希琳看着她们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派她们去送死……

但诸神终于展现出了一些慈悲。她们很快平安归来,还带着六张金属床。只是其中两张的框架看起来太细了,希琳怀疑它们可能撑不了太久。

枯叶和卡洛琳是最后回来的,她们出来时带着一捆绳子、一个黑色的袋子和一个沉重的炼金术工具箱。

卡洛琳脸色非常苍白,显然地下室里的状况很不妙。“该拿的都拿了,”她把袋子放在地上说,“这里有炼金院的一年级学生吗?”

两个年轻的女孩站了出来。

“很好,”卡洛琳说,“我要在这里搭一个简易的工作台,你们按照我说的步骤操作。动作要快,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

三个女孩跪在其他人让出的空地上,开始摆弄卡洛琳从工具箱里拿出的零件。在她的指示下,一堆金属块、金属管和金属板的零件很快被组装成了一个炼金工作台。

工作台完成后,卡洛琳把袋子里的原料倒在上面,“合成粘合剂和催化剂大约需要五分钟,”她说,“把那些床准备好!”

女孩们遵照她的指示忙碌了起来。枯叶四处走动,在需要力气的地方提供帮助。在她的协助下,六张床很快紧贴着排成了一列。

现在只剩下固定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卡洛琳平静地摆弄着试管、烧杯和工作台上的各种装置,将各类原料物质混合在一起。

没人敢催促她,因为这里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琳紧张地望向枯叶,女精灵抿着嘴,缓缓地摇了摇头。

时间不够,希琳意识到,可能要来不及了。

一支试管突然爆炸,里面的液体飞溅出来,女炼金师捂着左手厉声尖叫,随即瘫倒在地,突然间开始血流不止。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其他女孩也开始尖叫。枯叶挤开人群大步上前,蹲下身检查卡洛琳的伤口。

“冷静下来!”希琳提高音量大喊,“现在只差一点了!不要放弃!”

卡洛琳抬起右手,指了指工作台上的试管。“该死,”她轻声说,“那些几丁质的纯度不够。”

“还能补救吗?”希琳急切地问。

“可以……但不要在试管里混合了。把那些紫色液体和绿色液体直接倒在粘合处,等彻底混合后再加一滴蓝色的液体。次序绝对不能错。”

枯叶把左手血流不止的卡洛琳交给莫伊拉,随后抓起工作台上的试管。两名炼金院的女孩迟疑了片刻,接着走上前帮她。

莫伊拉打开医药箱,开始为卡洛琳止血。希琳心急如焚地踱着步子,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扎进了手掌里。

粘合最终顺利完成了。枯叶用力摇了摇连在一起的床桥,确认牢固程度。最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在桥的一头绑上了粗麻绳。

她抓着绳子跳回了希琳这一边,接着把绳子的一头塞进希琳的手里。“用力拉,”女精灵说,“绝对不要松手。”

裂口对面的女孩开始推桥,她们的力气都很有限,金属桥只能慢慢挪动。等它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探出到裂口时,希琳突然感到手中的绳子开始受力。

下坠的力量越来越大,她拼尽全力,紧紧握住手里的绳子。麻绳摩擦皮肤的刺痛让她想要尖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叫出声。

她必须表现得足够坚强,因为她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表率……不管希琳愿不愿意承认,她显然已经成了这群年轻女孩的领导者。

枯叶和她拼尽全力拉着绳子,不让桥跌进裂口里。等桥头搭上这一侧的地面时,希琳的手已经失去知觉了。

枯叶赞赏地拍了拍希琳的肩膀,接着上前固定住了裂口这一侧的桥头。

“快过来,”希琳忍着剧痛说,“但是不要太多人同时上桥。”

女孩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踩着床桥爬过裂口,希琳感到如释重负,接着是一阵难以抵挡的无力感。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幸好枯叶及时接住了她。“你做得很好,玛尔伦。”女精灵低声说,“你刚刚的表现太出色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希琳苍白地笑了笑,“看来——”

公寓大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希琳惊恐地望向对面,发现只剩下在帮卡洛琳止血的莫伊拉还没过来。

“莫伊拉!”她大喊,“快过来!”

枯叶帮她站起身,接着纵身跳过裂口,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卡洛琳。莫伊拉抛下医疗箱,朝床桥跑去。

那座桥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可能解体。希琳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些力气,冲向这一侧的桥头。

莫伊拉终于爬上了床桥,与此同时,桥上的最后一个女孩也踩到了这一侧的地面。现在桥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希琳看到枯叶正在为跳跃助跑。看来抱着一个人跳过这么远的距离,对她而言也很有难度。

但就算她再怎么担心,在这里也帮不到枯叶。于是她把注意力转回床桥……

莫伊拉已经爬到了中间,正在奋力靠向她。希琳一只手抓住身边的桥头,另一只手伸向莫伊拉。

突然之间,一张床发出开裂的脆响,接着开始解体。希琳拼命向前探去,赶在彻底解体之前握住了莫伊拉的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

接着便是坠落。

耳畔的风声盖住了上方的尖叫声,希琳紧紧握住莫伊拉的手,和她一起坠入了满是变异藤蔓的裂口。

黑暗将她们吞没。

第27章 下水道的……美人鱼?

黑暗从四面八方拥向她们,在坠落的恐惧中,希琳紧紧握住莫伊拉的手。

上方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细……然后她们撞上了某种柔软的物体,像是一张网。

但那张网没有接住她们,藤蔓在身下断裂,发出噼啪的脆响。片刻之后,她们穿过了那道网,接着重重落在了硬实的地面上。

希琳摔得头晕眼花,撞击地面的那一侧躯体传来阵阵剧痛。她呻吟着挪动身体,只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瘫痪。

感谢诸神……虽然全身都很痛——着陆的部位最痛——但她的四肢都还能活动。

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右手里空荡荡的。“莫伊拉?”她惊慌地嘶喊。

莫伊拉呻吟着应了一声。

下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希琳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度睁开,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你还好吗?”她摸着黑在地上爬行,寻找莫伊拉,“我看不到你!”

“我没事,”莫伊拉低声说,“但我得休息一会儿,摔得疼死了。”

希琳循着声音找到了她。她们手挽着手,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身上的剧痛逐渐消退。

上面传来微弱的喊叫声,但根本听不清是在喊什么。接着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头顶藤蔓网,片刻后落在了希琳刚刚待过的地方。

她伸手去摸,发现落下的是个冷冰冰的球形物体。它的外面裹着一层厚布料,所以只是摔出了几道裂纹,球体并没有碎开。

是个炼金灯球。希琳拿在手里晃了晃,灯球发出蓝色的冷光,驱散了身边的黑暗。莫伊拉惊喜地笑了一声。

肯定是枯叶扔下来的,她心想。精灵的视力很好,由于没在藤蔓网上看到她们,所以猜到她们落到了藤蔓的下面。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等她们的疼痛不那么强烈,终于能站起来时,莫伊拉问。

“想办法离开这儿,”希琳说,“这里闻起来像是下水道。”

“哦,是啊,”莫伊拉说,“确实很难闻。”

希琳举起灯球,照了照她们的头顶。厚实的精灵藤蔓网紧贴着天花板,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藤蔓网至少有五尺厚,如果不是从高处跌落下来,她们很可能会留在网子上面。

希琳想起之前在受灾街区听到的叫喊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虽然还不确定这些藤蔓到底会不会伤害落在上面的人,但她们很可能因为坠落躲过了一劫。

“我在做噩梦吗?”莫伊拉低声说,“还是天花板上真的爬满了那种奇怪的植物?”

“那是精灵藤蔓,”希琳解释说,“这附近有一座精灵的地下花园。自从精灵们离开火印城之后,花园就失控了。”

“这些植物有这么厉害吗?居然能把整个街区弄塌了……”

“我也不知道。”希琳叹着气回答。

她怀疑海鸥在先前的谈话中没有告诉她全部的真相,而是隐瞒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这些藤蔓虽然长势凶猛,但看起来它们只是在向上扩张时破坏了街区下方的地基层。

很难想象这会引发那种规模的灾难……花园里的麻烦肯定不简单。但事态究竟恶化到了什么程度,希琳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活着,而且还有个炼金灯球。”莫伊拉乐观地说,“现在只需要赶在被恶臭熏死之前找到出路就行了。”

希琳点点头,她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手掌上的伤口更是疼得厉害。她把灯球换到左手,照了照右手的掌心——皮肤全破了,血从伤口中渗出,看起来似乎很严重。

“你的手怎么回事?”莫伊拉皱起眉。

“刚刚拉绳子的时候擦破了,”希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下去你会感染的!”莫伊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熟练地帮希琳包扎了伤口,“什么都别碰。”她命令道。

“遵命,医生。”希琳挤出一个微笑。

由于手上包着绷带,希琳把灯球交给了莫伊拉。她们一致认同,应该朝藤蔓植物比较少的方向走,那样至少不会一头扎进失控的地下花园。

下水道里的支路很多,错综复杂得像个迷宫。希琳真希望自己带上了那张城市规划图,那上面也许有下水道的地图。

但地图很可能也没什么用,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地震引发的塌方彻底改变了下水道的地形,很多通路都被落石堵死,也有些只剩下一个狭窄的口子。再加上她们必须朝远离藤蔓的方向走,能选的路线实在不多。

在污水河边的石路上走了没多久,她们的裙边就都沾上了恶心的污垢,最后只好把裙边扯下来。莫伊拉甚至撕掉了裙子的下摆,露出了穿着长袜的小腿。

“我真的不明白,你明明可以逃离的,为什么要回来?”又走了一段路之后,莫伊拉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你心目中有那么重要。”莫伊拉看着她说,“你以前一直都表现得很冷漠,让人不敢亲近。”

“……大概是因为我比公寓里大部分女孩都要年长吧。”

“你还没我姐姐大呢。虽然她是个傲慢自大的讨厌鬼,可是对我却很好。”莫伊拉停顿了一下,“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亲近,但你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肯和我一起吃早餐,不肯和我一起逛街,有什么困难也不会向我求助。”

希琳耸耸肩,“我可是职业女性,怎么能向学生求助呢?”

“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你能应付得了那些麻烦。”莫伊拉说,“后来我发现你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还带着伤……”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阿达尔先生,”莫伊拉换了个话题,“你是在哪认识他的?”

“他是工作上的伙伴。”希琳说。这不算是个谎言。

“他可真厉害。刚刚要是没有他在,搭桥的计划肯定行不通。上面的女孩们有他在身边,应该可以平安逃出受灾的街区。”

“是啊,”希琳低声说,“他大概就是那种值得依靠的冒险者吧。”

“你也是。刚刚要是没有你的指挥,大家肯定会乱成一团,或是待在原地手足无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像个领导者那样发号施令,冷静地分析形势。遇到意外时你也没有慌张,而是鼓励大家进行补救。”

希琳感觉脸上发烫,“你说得太夸张了。”

“才没有。”莫伊拉认真地说,“如果咱们这次能平安逃出去,你肯定就是公寓里的名人了,说不定大家会称呼你为郁金香小姐。”

希琳说感到一阵失落,“郁金香公寓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亲眼看到的,整个公寓楼都塌了。”

莫伊拉叹了口气。对她们而言很,郁金香公寓几乎成了生活中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某种常态。但在十几分钟前,它就那么轻易地消失了……

莫伊拉突然停下脚步,“有声音。”她低声说。

希琳也听到了。脚步声和谈话声从她们侧面的通道里传来,听上去不止一个人。

其他掉下来的幸存者?还是救援者?希琳和莫伊拉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灯球。

莫伊拉晃了晃灯球,冷光很快消失,周围又重归黑暗。她们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不远处的谈话。

“……这是个错误。”一个男人说。

“这是个意外。”另一个男人回答,“某些事被提前了,有人错估了形势,结果引发了这场灾难。就这么简单。”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咱们还是应该趁早脱离游戏,现在抽身,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如果继续牵涉其中,港务长大人的游戏迟早会升级。”

“你这是害怕了吗?”

“我这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少爷,也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你父亲信任我的能力,所以才会让我跟着你。”

“这倒是他为数不多的明智之举。”那个被称作少爷的男人说,“但咱们现在已经不能原路返回了,至少手上这步棋必须走完。如果下水道里真的有咱们要找的东西,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那步棋了——等等,你听到什么了吗,格拉姆?”

炼金灯球的光亮越来越近,几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拐角。希琳认出了塞杜勋爵和他的大个子保镖,他们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冒险者。

“哈,”他朝着希琳和莫伊拉藏身的阴影露出微笑,“真是个惊喜。”

希琳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瞳孔又细又长,而且是黄色的。虽然她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看来冒险者显然有办法强化自己的视觉。

继续保持安静显然是自欺欺人。“塞杜勋爵,”她上前一步说,“幸会。”

“啧,我早就说过,下水道里是真的有美人鱼。而且还不止一只。”他笑了笑,“要不是这里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我都要怀疑你是在跟踪我了,玛尔伦小姐。”

希琳皱起眉,“上面地震了,我们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不小心?看来你们的运气和美貌一样出众,居然没被那些杀人藤缠住手脚。”他赞叹地说,“我们一路走来,还没遇到其他幸存者呢。这位同样可爱的红发姑娘是你妹妹吗?”

“不是的,莫伊拉是我的室友。”

“好吧,你们那里一定是按头发颜色分配房间的……格拉姆,你觉得怎么样?咱们还能分出人手护送二位小姐回到地面吗?”

他的保镖摇摇头,“回去的路已经被塌方堵死了,再找新的路线可没那么简单。”

塞杜勋爵耸耸肩,“格拉姆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他说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所以恐怕你们得暂时和我们同行了,那样至少能保证安全。”

“同行?”莫伊拉紧张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哦,这还用问吗?”塞杜勋爵露出微笑,“我们可是冒险者,所以当然是去阻止灾难了。哈,看这表情,玛尔伦小姐似乎猜到了答案——没错,我们就是要去这一切的源头,地下花园。”

诸神啊,希琳心想,这可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第28章 幕间·克洛芙

地震到来时,克洛芙乘坐的马车刚好行驶在一座横跨运河的桥上。她先是感觉地面晃动了一下,接着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上下颠倒。

最初的冲击将她从座椅上甩了出去,克洛芙猛地撞上车厢门,紧接着听到一声震耳欲聋轰响。

四面八方都是尖叫,甚至分辨不出人和马的声音。克洛芙呻吟着爬出被摔得变形的车厢,发现车夫和马都已经落进了运河里,她乘坐的车厢刚好卡在了护栏上。

震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她紧紧贴住地面,眼看着街道和房屋被地震撕裂。她刚刚才离开的那条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裂谷。暗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尖叫声和哭喊声在倒塌的巨响中起起伏伏……

然后,它突然结束了。地面不再晃动。克洛芙艰难地爬起来,腿却使不上力气。一双手伸进她的腋下,将她架了起来。

突然起身让她有些头晕,克洛芙下意识地破口大骂。

“克洛芙女士,你没事吧?”一个群岛口音的男人问。

是她的某个护卫,名字不记得了。真是一群饭桶,刚刚地震时你们都在哪儿?

“我没事。”她清清嗓子,“报告状况。”

“一些兄弟掉进运河里了,车夫和马也是……”

“那就赶快救他们上来!”她不耐烦地叫道,“派个人回去,我要知道受灾街区的情况!”

等待的时候,她一边靠着桥头的石墩休息,一边喝着护卫送来的果酒。随行的医师为她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她只是有些擦伤,并没伤到骨头。

大多数人都不像她这么幸运。她的护卫有一半掉进了水里,剩下的一半也都多多少少挂了些彩,还能行动的那些正在尽力帮助水里的那些。克洛芙看到她的车夫躺在马背上,一条腿怪异地扭向错误的角度。

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让果酒变得酸楚。街区的状况比她预想中还要糟。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毁了,死伤者的数目难以统计,幸存者则在废墟下面挣扎求生。

玛尔伦早就知道,克洛芙心想,她就是想来阻止这场灾难的。那个什么生物学家多半是她和她的同伴随口胡扯的,但她说的其他话……

“城市守卫正在赶往受灾街区。”探子说,“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到了港务局的挖掘行动,恐惧和震惊过后,再愚蠢的人也能将港务局和灾难联系起来。

港务长大人会怎么说?如果损失已经发生,那就必须设法控制它的影响……对,就是这句。“咱们还有多少人能行动?”她问。

“等最后这几个兄弟被救上岸,应该就有大约二十人能走。”一名护卫回答。

她摇摇头,“只是能走可不行,我需要能行动的。轻伤者可以算上,但必须使得上力气。去把医师叫过来。”

医师是个脾气暴躁的小个子,显然对她的召唤颇为不满。他骂骂咧咧地一路走来,即使到了她的面前也没有收敛:“女士,你的人把我从伤员那里叫过来,最好他妈的有个绝佳的理由。”

“当然有,伤亡情况如何?”克洛芙心平气和地问,她知道该怎么和这种人打交道。

“两人重伤,但都及时做过处理,应该死不了。几乎所有人都受了点轻伤。还有一些刚从河里爬上来的,喝了点水,不过不致命。”

“很好,还有多少人等待救治?”

“还有五个。但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想让我放着不管,哪怕只是那些轻伤者,我他妈——”

“别担心,艾伦伍德大师,我不会要求你放弃任何一名伤者。”克洛芙说,“事实上,我希望你尽快处理好他们的伤,然后挑出十五个能行动的人。我需要他们去受灾街区解救受难的平民,当然,你也要去。”

医师脸色阴沉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今天的佣金加倍。”

“三倍,只要你们能在五分钟之内出发。”

他回去时安静了许多。

大腿又开始抽痛,克洛芙很想瘫在地上继续喝酒。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唤来刚刚那名帮她站起身的群岛口音的护卫,“咱们还有能骑的马吗?”

“当然,女士,但——”

“别废话,给我牵过来。”她没什么耐性地打断他,“你叫什么名字?”

“卢卡斯,女士。”

“很好。听着,卢卡斯,你被晋升了。我要骑马赶回港务局,所以现场由你负责指挥。我需要你组织伤员撤离,轻伤的让他们自己走,重伤的找人抬。而且不要在这附近停留太久,因为地震很可能还没结束。别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你现在是长官了。”

卢卡斯一脸迷惑地接受了命令,在她的催促下走去牵马。他显然没有指挥和组织的经验,但克洛芙知道他会找到办法的。

没过多久,医师找来的十几名护卫集合在她面前。克洛芙暗暗赞叹艾伦伍德大师的手艺,所有人都得到了适当的处理,而且没有被绷带影响行动。

她在他们面前踱了几步,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这里:“听着,先生们。你们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城市守卫可能已经进入了受灾的街区,所以港务局也不能落后。你们要返回刚刚的街区,但是别靠近受灾的中心地区。优先救助咱们自己的工人,如果路上看到平民,不麻烦的就去帮一把。”

“如果遇到重伤者呢?”小个子艾伦伍德问。

“替他向诸神祈祷两句。”克洛芙说,“只救能救的轻伤者,以自己人为主。还有,看在诸神的份儿上,别把你们自己搭进去。我可不想写阵亡报告!”

他们离开后,卢卡斯牵来了马。克洛芙在他的帮助下跨上马,接着策马奔向港务局。

马鞍有些松动,跑起来格外颠簸。大腿疼得像在烧,她没从马上摔下去还真是个奇迹。

等她终于抵达港务局外的广场时,克洛芙口干舌燥,而且全身都在痛。她把马交给看门的卫兵,又让另一个跑去通知港务长。

他们刚离开不久,两个穿着厚斗篷的陌生人突然冲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女士,请跟我们来。”一个人低声说。

克洛芙不认识他们,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你们又是谁?我不——”

他们向她伸出手。其中一个人制住她的抵抗,另一个人用布捂住了她的嘴。由于刚刚受了伤,又骑了一段马,克洛芙的体力所剩无几……不过她还是抬起靴子踩向某个人的脚。

那个人吃痛地闷哼一声,但却没有放手。一般的小混混做不到这一点,她意识到,这些人是经验丰富的行家。

捂在嘴上的那块布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像是某种炼金药水。很快她就感觉四肢发软,感官也变得迟钝。

他们拖着她离开了港务局的大门。克洛芙拼命思考,试图回忆自己到底惹了什么人……港务长大人树敌众多,而她恰好是他的心腹……

她被带离了广场,又被拖进了一条小巷,最后来到了一个黑漆漆的仓库。房间里空荡荡的,废弃的包装箱之间摆着把椅子。

克洛芙无助地看着他们把自己捆在椅子上,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她吸进了太多那种药水,想要保持清醒都很难。

幸运的是,绑架者的首领没让她等多久。他是个留着军人短发的年轻男人,肤色很深,表情紧绷。他进来后向手下人做了个手势,一个人走上前,喂她喝了一小口某种辛辣的药水。

无力感和迟钝感迅速褪去,克洛芙眨眨眼睛,看清了来者。原来如此,居然是你。

“幸会,柯斯塔·德·梅瑟先生。”她挤出一个微笑,“要是早知道你如此倾心于我,我就邀请你跟我回家了。何必把约会搞得这么神秘呢?这些人是你请来的侍者和厨师吗?”

“省省你的废话吧,女士。”评估员学徒说,“珀西尔·奥伦在哪?”

她换上练习过很多次的无辜表情,“他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吗?”

“他昨天下午来了港区。我们查出他进了港务局,直到现在也没出来。”柯斯塔阴着脸说,“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不在港务局。”至少现在不在。

“那他在哪?”

“我怎么知道?你看我像是占卜师吗?而且就算是占卜师,也需要水晶球或茶叶才能工作啊。”

他上前一步,“你我都很清楚,港务局到底隐瞒了什么。如果这件事没能得到妥善的处理,恐怕会演变成一场灾难。所以我建议你别用谎言和废话敷衍我,咱们好好合作的话,或许还能阻止事态继续恶化。”

已经来不及了,她心想,大错已经铸成。“你还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忍不住笑了,“地下花园已经失控了。运河东部的港区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受灾的街区被那些精灵藤蔓毁成了废墟……”

柯斯塔的脸抽动了一下,“你怎么笑得出来?”

“我笑是因为你,”克洛芙回答,“你埋伏在这里,自以为占据了主动,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后了好几步。你的搭档倒是很有先见之明,但她入局的时间太晚了……”

“玛尔伦?她怎么了?”他语调中的关切引起了克洛芙的注意。

哈,突破口。“她带着一个格拉佐自然学院的生物学家——好像叫什么阿达尔·里夫——赶在事发前跑去警告我们。”

困惑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克洛芙没有漏掉这个细节。连柯斯塔都不知道,看来生物学家的事确实是胡扯出来的。

“她现在在哪?”他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据我所知,她还在受灾街区里。”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你刚刚不是说想要做点什么吗?依我看,这就是你该做的。”

他后退一步,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阴郁。克洛芙担心自己试探得太远了,因为她并不了解这个评估员学徒。珀西尔·奥伦那样的男人很好操控,但眼前这位退伍士兵却很固执。如果她错估了形势……

“你最好没有撒谎。”他突然说。

她暗暗松了口气,“你大可以去验证我的话,就是不知道咱们的玛尔伦小姐还剩下多少时间。”

他朝自己的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些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仓库。克洛芙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没让自己露出任何表情。

“我会派人通知港务局,告诉他们你的位置。”柯斯塔临走前说。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下?”克洛芙震惊地说,“至少给我解开绳子吧!嘿,你这天杀的混蛋!别装作没听到!给我回来!”

然而他们已经走了。

第29章 魔法灾害还是魔法灾难?

要是有的选,希琳真心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和下水道有任何交集。污水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老鼠和其他食腐生物躲在灯球照不到的暗处,发出细碎的渗人声响。

最令她恼火的是,无论走路时再怎么小心,裙服都会沾上脏兮兮的污垢。

希琳不由得想起大多数三流冒险小说中都会出现的下水道桥段:主角和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在“城市的肚肠”里与恶心的怪物作战;忠诚的士兵藉由下水道潜入久攻不下的城市;炼金术士在下水道中寻找毒药的原料……

要是伟大的冒险必须和下水道有关,她还真希望自己永远过着平静的生活。

然而塞杜勋爵就连平静也不打算给她。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提出各种问题,也不管希琳愿不愿意回答。贵族们有时候会忘记自己不是在和仆人讲话。在他们看来,所有陌生人都应该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交谈对象。

“你觉不觉得,”他一步跨过污水河的支流,兴致勃勃地问,“你的公司对魔法灾害这个词的定义很有问题?”

恶臭迎面袭来。希琳厌恶地皱起眉,敷衍地哼了一声。

这样的回答对塞杜勋爵来说就足够了。“按照常理来说,魔法灾害应该是指那些由魔法或炼金术引发的重大灾难,例如咱们此时此刻所经历的一切。”他张开手臂,在空气中画了个圈。

“在恶心的下水道里赶路?”莫伊拉捏着鼻子问。

“不,当然不是这个。虽然被困在下水道中也算得上是灾难的结果之一,但我想说的是这场地震。你看,魔法灾害保险公司并没有设立过针对此类灾害的保险项目,除非地震是某些英雄或冒险者在对抗邪恶时制造出来的连带破坏。这听上去很不合理,不是吗?”

希琳小心翼翼地跨过那条恶心的污水河支流,“你说的那些灾难,在保险行业中被划分到了不同的领域,算是其他类型保险公司的业务范围。”

“但那些保险公司的审查十分严格,而且保费的金额高得离谱。普通平民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塞杜勋爵说。

“这两类保险的设计目的有所不同。”希琳说,“灾难保险只是一种特殊的意外险,风险越大,保费就越高。而魔法灾害保险则是截然不同的新险种。”

“呃,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你知道魔法灾害保险的赔偿金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吗?”她问。

“嗯……不是保费吗?”

“以前可不是。魔法灾害保险刚刚推出时,赔偿金都来自委托任务的赏金。也就是说,如果冒险者在执行任务时没有考虑好后果,那么就算他们最终完成了委托,也很可能得不到任何酬金。”

“哈,这显然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塞杜勋爵指出。

“没错,所以这个制度很快就在巨大的反对声中废除了。但它体现了评议会设立魔法灾害保险的初衷——希望你们这些伟大的救世主在拯救世界时,稍微多考虑一下我们这些低贱而无辜的平民。能够在灾难中保住性命当然是件好事,但要是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财产损失,无疑对整个王国的经济发展大有好处。”

塞杜勋爵装作中箭的样子,“诸神啊,我可真伤心。你说得就好像我的冒险队在执行委托任务时从不考虑平民的财产安全似的。”

“你有什么好伤心的?新政策推出后,魔法灾害的赔偿金改由国库和保险公司共同承担。冒险者的酬金不再受影响,于是他们造成的连带破坏变得和过去别无二致。整个游戏中唯一的输家,大概就是魔法灾害保险公司——因为国库以前也要为这些意外损失掏钱,新政策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听起来,”莫伊拉也跨过了那条污水河,“你的公司一直在亏钱?”

“自从魔法灾害保险的审核条件放宽后,是的。”希琳叹了口气,“你们绝对想象不到,我以前每天要处理多少理赔申请,而引发那些魔法灾害的原因又有多可笑。猎巫人根本就不知道考虑后果,而且他们尤其偏好戏剧性的盛大登场——往往伴随着被打破的大门或是被撞碎的玻璃窗。冒险队在这方面有所收敛,但他们也很少站在魔法灾害保险公司的角度去看问题。”

“换句话说,”塞杜勋爵笑了笑,“你们每天都在赔钱。”

“对。但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希琳说,“我们已经成立了事前防范部门,专门阻止魔法灾害的发生。而且第七位护国贤者很快就会抵达火印城,出任艾·冯保险公司的首席顾问。毫无疑问,国王陛下也想找出一个不那么烧钱的解决方案。等等,这里似乎有点眼熟……”

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布。那是枯叶扔下炼金灯球时的包裹布,希琳拿到灯球后就把它扔在了原地。“我们已经回到刚刚掉下来的地方了。”她说。

格拉姆走到她身边,举起灯球照了照天花板。暗绿色的藤蔓盘成了一层厚实的网,在灯球的微光下,看上去就像交叠在一起的细管子。

有某种液体在管道里流淌,而且似乎在主动向光亮汇聚。

莫伊拉的手抓得更紧了。

格拉姆放下灯球,低声咒骂了几句。“看来方向没错。”他说,“这里的杀人藤比咱们整个下午找到的都多。”

“你们不是地震后下来的?”希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们中午就下来了,”格拉姆回答,“少爷想找到另一条通往花园的路。”

“那你们以前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在拖延时间吗?”希琳问,“这么可怕的东西就在脚下,你们居然能睡得着?”

塞杜勋爵耸耸肩,“我们不完全是在拖延时间。事实上,我们每天都会进入地下隧道,清理花园正门附近的杀人藤,确保它们不会蔓延到地面上。但你也知道,这么做永远不可能触及问题的根源。然而正门的杀人藤数量实在太多,从那里攻入花园并不现实。”

希琳皱起眉,“所以你们直到今天下午才决定另辟蹊径?”

“确切地说,是在中午和你谈完,确定艾·冯保险公司打算加入游戏之后。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在这以前我们根本就是孤立无援,不可能处理掉花园的种子。港务长大人要求我们封锁消息,也不肯雇佣更多的冒险队。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动机,但我猜只要艾·冯保险公司能继续买单,他就会尽可能地拖延下去。”

希琳思索着他的话,意识到自己之前猜错了方向。她本以为事情只是港务局和保险公司之间的矛盾,但现在看来,根本没那么简单。艾·冯保险公司是被港务局拖下水的,而潜伏在水下的显然是个棘手的庞然大物……

“我实在不想扫诸位的兴,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莫伊拉尖声问,“要是你们有兴趣找个更舒适的地方讨论这些引人入胜的阴谋,我推荐学院区的一家酒馆——当然是在地面上。”

塞杜勋爵朝莫伊拉笑了笑,“她说得对,咱们还是继续前进吧。”

继续前进的意思是,进入精灵藤蔓更多的通道。希琳担心她和莫伊拉走不了太远,而且格拉姆一直在暗示那些藤蔓有多么危险,显然认为她们两个不应该过度深入。

但塞杜勋爵另有打算,“如果地面上的情况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越靠近花园,就越可能有上去的路。”他解释道,“地震会导致建筑塌陷,或许会形成通往地面的斜坡。只要能找到那样的地方,咱们就可以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面上。”

“只怕地面上也不安全。”希琳担忧地说,“新一轮的地震随时可能到来。”

“我会把你们交到城市守卫的手里,确定你们平安撤离后再回来下面。”他用冒险队队长的口吻说。

希琳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表达感谢和歉意。“我要向你道谢并道歉,勋爵阁下。”她最后开口道,“我先入为主地把你当成了不负责任的贵族冒险者,但你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他悲凉地笑了笑,“很遗憾,其实我就是那样的人。如果我能再多些责任感,或许整件事都不会发生……我父亲,他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我几个月之前就应该向他求助的。但我没那么做,而是选择说服港务长大人改变主意,可惜这件事我也失败了。”

“但你毕竟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希琳说,“你决定违背自己和港务长的协议,正面处理这件事……在我看来,只有责任感才能驱使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玛尔伦小姐,我真心希望你能来参加塞杜家族的晚会。不要误会我的动机,其实我已经订婚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真正的朋友。”

希琳耸耸肩,“咱们肯定是真正的朋友了。一起在下水道里趟污水河,除了真正的朋友之外,谁还会有这样的经历呢?当然,如果你允许我带个女伴一起去,我保证会尽量表现得像个符合贵族期望的朋友。”

“当然没问题。”他说。

“太好了,莫伊拉,塞杜勋爵刚刚同意你去参加他的家族晚会了。”希琳笑着说。

莫伊拉的回答被一声恐怖的巨响吞没。沉寂的大地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尘土和碎石从天而降,下水道中一片混乱。

她伸手去抓莫伊拉,却被格拉姆推到一旁。片刻之后,希琳刚刚站的地方被一块巨大的落石砸中。她被震得牙齿发抖,全身上下都麻了。

“离开通道的中间!”她听到塞杜勋爵的吼声。

尽管四肢绵软无力,但希琳还是强迫自己跑了起来。她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墙壁,紧紧贴在上面。

地震仿佛持续了几个世纪。等周围重归安静时,她发现自己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一个孤零零的炼金灯球从她面前翻滚而过,希琳上前捡起它,借着光亮观察四周。

通道的中间全塌了,她被困在一条更狭窄的隧道里。碎石堆下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手的主人被埋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希琳朝塌方的石墙喊叫,希望能得到些回应。但除了她的回声,隧道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她变成了孤身一人。而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第30章 废墟之下

难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恶臭和污垢还是她最大的困扰。因为如今它们根本就不值一提。

石头和泥土压迫在她的头顶,狭长的隧道看不到尽头。希琳甚至怀疑已经没有出路了,隧道会不会在刚刚的地震中被落石彻底堵死?

但这一点只有在探索过后才能知道。

她捡到的炼金灯球上有一道很深的裂纹,里面的蓝色液体已经渗出了大半。希琳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但她知道如果失去最后的光亮,自己很可能会在幽深的黑暗中发疯……

即使没有发疯,她的生命也时日无多。就在刚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地震已经接连发生了三次。

所以为什么不能有第四次?等下一次地震时,这条狭窄的隧道也会被碎石掩埋。

不想死就得前进。只能前进。

但出发之前,她还有事要做。

忍着不断翻涌的呕吐感,希琳检查了石堆下的死者露出来的那只手。令她略感安心的是,手的主人无疑是个男人。

因此不管他是冒险队里的哪一位,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莫伊拉。

但现在放心还太早。从这样的塌方中幸存需要很多运气,远远超出了普通人所拥有的程度。尽管她希望莫伊拉能够平安无事,但现在除了祈祷,希琳什么也做不了。

她得继续前进,而且要快。可该往哪边走呢?

地震令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感,而且通道网的地形无疑已经改变,想要挑选前进的方向似乎不太现实。

于是她上眼睛,希望皮肤能感受风的流动……然而什么也没有,这说明附近没有通向地面的出口。

她的运气终归还是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她只能随便选个方向。靠近墙壁的区域几乎都在塌方中幸免,这一点令她喜出望外。然而好景不长,走到一个塌方前的路口时,她发现其他方向都被落石堵死,只剩下向右转这个选择。

下一个路口也是这样,而且隧道似乎变得越来越窄。她被迫改成了侧身行走,但两侧的墙壁很快又贴了上来。

如果隧道继续变窄,她就没法继续前进了。灯球的光正在渐渐变暗,希琳对黑暗的恐惧则在不断增长。

接着她走到了尽头。前方的隧道被一块落下的巨石截断,只在最底部留下一个又窄又矮的洞口。如果她趴下,也许可以爬进去……

但万一里面是死路,那她就等于是钻进了自己的坟墓。灯球的光开始闪烁,她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希琳绝望地心想。她一路挣扎着逃到这里,难道就为了被石头和泥土活埋吗?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留在原地也还是会死,彻底塌方只是时间问题。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打算放手一搏。

洞口突然钻出一只灰色的小猫。希琳被它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摔碎灯球。那只猫蹲在原地,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这只小怪物,怎么也落得这个下场?”希琳低声问。

这只小怪物用喵喵的叫声作为回答。

希琳鼓起勇气向它伸出手,小猫没有用爪子挠她,这让她松了口气。

希琳把灯球放在地上,接着抱起小猫。它又脏又臭,在粘上下水道的污垢之前,大概是白色的。但在这种地方,谁也不可能一尘不染。

小猫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好像它不是被困在塌方的下水道里,而是在一家猫咖啡馆里……

猫咖啡……希琳伸把小猫转了个方向,仔细观察。这会不会是枯叶在白猫咖啡馆里抱着的那只白猫?虽然它现在很脏,但体型和那只猫太像了。

小猫朝她伸出爪子,这次希琳没有闪躲。她的身上没有多出几道血淋淋的抓痕,原来它只是想钻进她怀里。

希琳搂着小猫,从地上捡起灯球。她现在不孤单了,但地震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该怎么办才能逃出去呢?

灯球又开始闪烁,里面的液体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能再犹豫了。她看着小猫钻出来的洞口,决定从那里钻进去,把命运交给诸神。

小猫突然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轻盈地落到地上。它绕过希琳,朝她过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接着回过头看她。

“你想让我跟你走?”希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猫有这么聪明吗?而且这只猫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家猫咖啡馆在旧城区,即使坐马车也要二十分钟,猫怎么可能自己……

小猫发出催促的叫声。希琳叹了口气。她知道对一只不该出现的小猫心怀希望根本就不合情理,会不会她已经发疯了?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追上去抱起了小猫。“你最好没指错路。”她说。

希琳原路返回。还没走到刚刚的起点,灯球就熄灭了,于是她只好摸着墙壁在黑暗中前进。但怀里多出来的小生物让她继续维持着理智,也给了她撑下去的勇气。

如墨的黑暗将她彻底包围,地下空间的压抑感达到了极致。失去视觉似乎加强了希琳的其他感官,她的脚步声听起来很嘈杂,呼吸声也显得凌乱而刺耳。

随着她不断前进,下水道的恶臭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她肯定是在靠近花园,至少从气味判断应该没错……

接着前面突然没路了。希琳惊恐地用手在墙上探来探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缺口。她倾身靠上前,发现挡住去路的是一堵光滑而完整的石墙。

“诸神啊,”她喃喃低语道,“别这样对我。”

小猫跳出她的怀抱,喵喵叫着朝石墙走去。叫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上去像是从石头下面发出来的。

又是个靠近地面的洞口?她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一定要钻这样的隧道,为什么刚才不行?

然而已经太晚了,现在她只能选择相信那只猫。

于是她紧贴着地面,钻进了低矮而狭窄的隧道。空间前所未有的狭窄,黑暗仿佛变得更厚重了。她爬了没多久,手肘和膝盖就被擦破了,疼痛蜇咬着她。

小猫的叫声是她唯一的希望。

虽然接触地面的部位全都受了伤,但希琳还是尽可能快速地向前爬,生怕自己跟丢了它。要是没了这只猫,她肯定一步也走不动了。

时间渐渐失去了意义,希琳很快就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可能足足爬了一年?她会不会已经爬遍了整个火印城的下水道?

前方突然飘来微风,夹杂着青草和腐殖质的气味。花园,花园就在前面。不管那里面有什么,进入花园总好过被石头压死在隧道里。

这个发现给了她更多的力量,希琳加快了速度。小猫的叫声和迎面而来的微风指引着她,几乎熄灭的希望又再次燃起。

她爬过一个拐角,看到了前方的光亮。花园里怎么会有光呢?但希琳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继续向前爬。

然后她听到了交谈的声音。陌生的男人用陌生的口音在讲话,听起来像是王国南部的某种方言。肯定不是冒险队的人,希琳记得他们都是火印城的本地人。

但她根本不关心这些人的身份,就算他们是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杀手,希琳也不可能选择其他路线了。不过也许她可以在隧道里躲一会儿,等他们离开之后再出去。

她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爬到洞口,炼金灯球的光源就在不远处。

“……这件事可能超出了咱们的能力范围。”一个人说。

“全都乱套了,”另一个人说,“如果再来一次地震,咱们自己可能都要完蛋。你真的还要继续找?刚刚在上面时大家都看过了,掉下来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幸存。”

“但是那个生物学家说她掉下来时还活着。”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谈论的就是自己。生物学家……这些人下来之前见过枯叶,感谢诸神,看来她平安无事。

“那是第二次地震时的事了,刚刚那场地震过后,就算她没被落石砸死,也肯定被埋在了隧道里。除非诸神垂怜,否则她肯定已经死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还不到时候?那个玛尔伦到底是什么人?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当然,只要价码合适,任何问题都是多余的。但我还是很好奇……”

小猫突然钻出了洞口。希琳想拦住它,但是动作不够快。

“这只猫是哪来的?”一个人发现了它。

恐惧攫住了她。希琳不想被这些陌生人发现,她刚刚才在隧道里爬得全身擦伤,现在一点多余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果他们是港务局的人,希琳只能任其宰割……

她正要躲进隧道的深处,突然被人抓住了手。她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但那个人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她被拖出了隧道,全身发着抖,像只奄奄一息的动物。灯球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完了,她心想,我要死了。

然而她却听到了柯斯塔的声音。“玛尔伦?”他换回了标准的瑟伦口音,“诸神啊,你怎么躲在那里面?”

希琳感到一阵眩晕,随即瘫倒在地。“等一下再解释,”她嘶哑地说,“先让我喝口水。”

第31章 抉择时刻

柯斯塔的水袋有股皮革的臭味,而且里面的水也有些陈旧,但希琳还是几口就喝空了。

再次回到开阔地带,让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虽然身处危机四伏的花园,但有人陪伴还是让她感到安心了许多。

柯斯塔的同伴共有三人,每一位看上去都很有退伍军人的派头。希琳想起他们中午分开之前,柯斯塔说要找自己以前在军队时的朋友去监视港务局……

“这几位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冒险者朋友?”

“对,”柯斯塔点点头,“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边这位面相凶恶的大块头是铁砧卢德,非常可靠的格斗专家。别以为他那副样子是因为脾气不好,其实他只是天生长得吓人而已。”

卢德怒气冲冲地朝柯斯塔做了个粗鲁的手势。

“正如我所说,他的脾气不坏。这边这个发型古怪的小个子是巧手哈林姆。他是个专业的陷阱师,擅长摆弄各种只有他知道怎么用的艺巧造物。此人唯一的缺点是有点过于贪财,只要价码合适,有时他甚至会放弃本该坚持的原则……”

哈林姆耸耸肩,“军人有原则,冒险者没有。”

“……而且总能给自己想出一套开脱的说辞。”柯斯塔笑着说完。

希琳不禁露出微笑。她刚刚在隧道里的确听到哈林姆在谈论价码的问题,所以柯斯塔肯定没有夸大其词。

“最后这位眼神锐利的疤脸人是猎眼者安杰。你应该看到他的长弓了吧?没错,他就是这支小队的射手。顺便一提,他脸上的伤疤是在和兽人射手对峙时留下来的。”

安杰的右眼外侧的确有一道狭长的伤疤,看上去十分骇人。他的眼神的确不太友善,但似乎也没有敌意。

“那很疼吗?”希琳问。

“射死始作俑者之后就不再疼了。”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请原谅他,玛尔伦小姐,”柯斯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事实上,这支小队中最擅长和年轻女人打交道的那个人就是我。”

诸神啊,这简直是一场社交灾难。一个柯斯塔就已经够她受得了,现在居然要应付四个这样的人?

她决定换个话题:“你们为什么会来花园里?港务局那里也地震了吗?”

哈林姆似乎有话想说,但柯斯塔瞪了他一眼,随后抢过话头:“据我所知,地震还没有波及到那一带。这并非自然形成的地震,所以受影响的区域非常小。但如果我们搜集到的情报无误,地震的范围似乎正在逐渐扩大。”

小猫突然过来扒她的腿,希琳抱起它搂在怀里,“但花园始终毫发无损?”

“算不上毫发无损,但的确比周边区域好很多。”

这说不通啊,花园正上方的街区应该已经彻底变成废墟了才对。难道是因为这些藤蔓撑住了地基?

借着灯球的光芒,希琳开始观察他们所在的房间。

她爬过的隧道以前应该是个通道,如今已经被落石堵死。落石的正对面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如同张开的巨兽之口。卢德和安杰正神色警惕地盯着通道里的黑暗。

除此之外,房间两侧的墙上和天花板上都爬满了精灵藤蔓,厚度和密度都远远高于她跌落下来的房间。

但比她想象中还是少多了,至少还有足够人类活动的空间。

“我以为这里的藤蔓会多一些。”她说,

“我们也这么以为,直到亲眼看过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来看看这个。”柯斯塔走到一面墙边,招了招手。

希琳走过去,发现墙上的藤蔓底下有些图案。“别离得太近,”哈林姆说,“这些杀人藤可能是激活的。”

“为什么叫它杀人藤?”希琳想起来之前塞杜勋爵也是这么叫的。

“因为它会杀人。”陷阱师耸耸肩。

“这种藤蔓在精灵的城市里很常见。”柯斯塔解释道,“藤茎的强度和韧性都很棒,所以通常会充当支撑物或建筑材料。但如果园丁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们,无害的藤蔓就会被激活成嗜血的杀人植物,攻击所有靠近它们的非精灵生物。”

“攻击?”希琳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成了这些藤蔓的受害者。塞杜勋爵是怎么说的?看来你们的运气和美貌一样出众……

“攻击,会致死的那种。在来时的路上我们已经亲眼见过了……具体情形我就不描述了,愿诸神怜悯那些不幸的受害者。”柯斯塔说,“过来,站在我这个角度。”

希琳向他靠近了一些,再次望向墙上的图案……这次她看出来了,那是一副平面地图,绘出了一片圆形区域。

三个同心圆套在一起,最内圈只有手掌大小,中间的大约和卢德的盾牌尺寸相当,最外圈的直径可能和柯斯塔的身高差不多。

“这是花园的地图?”她问。

“被杀人藤挡住了,细节看得不太清楚。”柯斯塔说,“但我推测咱们现在的房间很可能位于花园的中环。外环的杀人藤应该是最多的,而且多半还在继续向周边扩张——它们可能就是引发地震的原因。而中环和内环的藤蔓则主要起支撑作用,尽可能阻止花园内部的塌陷。”

“你刚刚说外环的杀人藤最多?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又看了看地图。如果比例没有错,那么外环和中环之间的距离至少相当于一整条街的长度。

“附近有个裂口,我们是从那里爬下来的。”他回答。哈林姆又清了清嗓子,这次柯斯塔叹了口气。“他是对的。我必须向你坦白,玛尔伦小姐,其实我们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她刚刚躲在隧道里的时候已经都听见了。但希琳还是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否则他可能会更尴尬。“我真是受宠若惊。”她说。

“德文先生把你托付给了我,所以保护你就是我的责任。但我得知珀西尔·奥伦失踪的消息后,失去了本该有的冷静。我擅自行动,结果害你只能自己来这里警告港务局……”

这不是你的错,希琳心想,是我故意和你分头行动的。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通知海鸥和枯叶,请求他们的帮助。

但如果希琳如实相告,就还得解释这些原因,编织一个没有精灵在内的谎言……她可以隐瞒,但并不擅长欺骗。因此她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让柯斯塔心怀愧疚总好过把他拖进危险的棋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全身而退。

“那不怪你。”她低头挠了挠小猫的脖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发现真相时已经太晚了,当时分秒必争,来不及联系你。”

“好吧。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柯斯塔看上去有些低落,但说出这番话似乎又让他如释重负。

“他刚刚就说过了,我们都不擅长应付年轻女人。”哈林姆说,“除非价码合适。”

希琳知道让柯斯塔做出这样的坦白有多难,而这都是她选择隐瞒真相的后果。“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咱们回到地面之后你可以请我吃晚餐。”她挤出一个微笑。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他点点头。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了。咱们还能从你们来时的路返回吗?”

“原路已经不能走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们正想在地图上找到一条新的出路。”柯斯塔回答,“但哈林姆对此不太乐观。”

陷阱师点点头,“地震一直在破坏外环的结构,每一次地震过后,都有更多的通道被落石堵死。再过一段时间,中环可能也要撑不住了。咱们现在还没被埋在落石和泥土下面的唯一原因,就是头顶上这些杀人藤,但它们也不可能永远撑下去。”

“所以咱们应该尽快找到一条路。”希琳说。她发现卢德和安杰一直没有加入谈话的意思,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那边的通道?“那条通道是怎么回事?”

柯斯塔和哈林姆交换了一个眼神,陷阱师朝他点点头。

“我们下来之后,偶尔能听到些声音。”柯斯塔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一开始都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希琳没有笑,“在这种压抑的地方,产生幻觉没什么奇怪的。”

“的确。但那并不是幻觉,因为我们四个人都听到了。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在地底深处发出的咆哮。我们以前在南裂境时钻过兽人的琥珀金矿坑,知道巨型生物在地下咆哮是什么声音。但这次的声音……前所未有。如果有人告诉我花园底下住着一条龙,我说不定都会相信。”

“火印城地下不可能有龙。”希琳说着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怀里的小猫。

“是啊,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总而言之,我们几个都同意在回到地上之前保持警惕。杀人藤可能不是这里最大的麻烦……”

“园丁才是。”安杰突然说。

“园丁?”希琳吃了一惊。

柯斯塔耸耸肩,“只是他的猜测而已。安杰认为有个精灵园丁在控制花园里的种子,而那个园丁就藏在内环。”

“他打算把所有人都干掉,”射手说,“而且他的确有那个能力。这座花园里的种子非常强大,如果彻底释放其中的力量,整个港区都会沉入地下。”

“安杰以前和精灵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以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这次他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了。”柯斯塔叹了口气,“毕竟城里一年前就没有精灵了。”

现在还有,她心想,而且不止有精灵,甚至还有园丁。莫非海鸥最终决定不再袖手旁观?他打算利用种子和花园为自己的同胞复仇吗?

假如真是那样,即使他们设法逃回了地面,也不会安全。如果彻底释放其中的力量,整个港区都会沉入地下……

“咱们现在还能去内环吗?”希琳问。

“也许可以,但没人知道内环有多危险,而且那里肯定没有上去的路。”柯斯塔说。

“我认为,”她说,“有必要考虑安杰所说的可能性。至少种子肯定在内环的某个地方,如果咱们可以把它处理掉……”

“那不可能,”哈林姆摇了摇头,“这里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精灵园丁的种子。而且更不用说,那颗种子肯定被保护得很好。”

“被某个庞然大物。”卢德怒气冲冲地说。

“声音很吓人的那种。”柯斯塔点点头,“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还是想办法保护你平安离开吧。逞英雄的任务就交给公爵大人的猎巫人和其他闻讯赶来的冒险者怎么样?”

那样或许就太晚了。如果海鸥真的控制了种子,那他肯定已经熟悉了它的使用方式。第四次地震随时可能发生……更多的人会在灾难中死去。

可她该怎么说服这些人呢?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和冒险者,显然应对危机的经验比她丰富得多。除非说出精灵的真相,否则希琳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谎言。她必须编织一个谎言,别无他法。

“我知道怎么处理种子。”好的谎言必须由真相支撑,“我的继母是个沃弗林人,她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

柯斯塔惊讶地看着她,这些事他都知道。哈林姆睁大了眼睛,就连怒气冲冲的卢德也露出了一丝讶异。安杰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从她那里学习了精灵园丁和种子的知识。所以除非我的理解产生了偏差,否则我才是这里的专家。”她面不改色地说,“如果你们护送我前往内环,也许我能找到办法拯救所有人。这不是在逞英雄……这是我们获救的唯一机会。”

第32章 花园

她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希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会不会说得有些过头了?抛开柯斯塔不谈,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个刚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孱弱女子,能幸存下来全靠一只猫。

要说这样的女人有能力化解危机,就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我不想表现得像个唠叨的老头子,”哈林姆率先提出了质疑,“但你真的有办法处理种子吗?莫非你是个女巫?”

“我不是。”她回答。

“那谁知道你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要是大家千辛万苦地找到了种子,结果你却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傻瞪眼,那时该怎么办?”

是啊,那时该怎么办?希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还是努力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陷阱师先生。相信我,这可能是阻止灾难继续扩大的唯一机会。”

“无意冒犯,小姐。”大块头卢德瞪着她说,“但如果你真有控制种子的本事,为什么不在事态恶化之前挺身而出?”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园丁。”她挠了挠小猫的脖子,它发出心满意足的呼噜声,“即使受过专门的训练,人类想要控制种子的难度还是太高了,而进入花园的代价又很大。所以要不是刚好有一个接近种子的机会,我是绝对不会提出这个方案的。”

“你说难度很高?也就是存在失败的可能。”哈林姆挑起眉毛。

该说到什么程度?“呃,我有六成把握。”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种子,但她相信这件事的背后八成有一位园丁。如果他们能在内环找到海鸥或其他精灵园丁,冒险者的武器八成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哈,两件事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比六成还要高呢。

但卢德似乎不太满意,“甚至还不到三分之二。”

“但是超过了一半,”柯斯塔突然说,这让希琳有些意外,“我看这个计划比咱们直接找路出去要好。没人知道下一次地震什么时候来,你们敢保证咱们一定能及时跑出危险区吗?”

“只要继续待在杀人藤下面,咱们就不用担心地震。”哈林姆耸耸肩。

“只是暂时的,”柯斯塔提醒他,“别忘记中环已经发生过塌方了。”

“继续迟疑下去没有好处。”希琳说,“时间并不站在咱们这边。”小猫喵喵叫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表示赞同。

卢德怒气冲冲地看看她,又看看柯斯塔。哈林姆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安杰从刚刚开始就在看地图,一句话也没说,现在似乎也不打算发言。

希琳意识到他们在动摇。

也许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虽然听起来有些冒险,但却是成功希望最大的办法。因为柯斯塔的冒险队很可能是目前唯一成功进入花园的队伍。

换句话说,能在下一次地震来临前接近种子的,也许就只有他们了。

接连三次的地震已经破坏了太多的街区,地面上的状况到底有多糟?没人说得准外界的支援还要多久才能抵达。等到猎巫人赶来时,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可能不会,但也可能会。而他们此刻做出的决定,将会决定整个港区的命运。

“哎,咱们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内环。”站在地图旁的安杰突然说,“这一带的中环咱们都已经跑遍了,全是死路。现在只剩下去内环的路还没试过。”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你确定?”柯斯塔问。

“我确定。”射手回答。

“真丧气,”哈林姆双手掩面,“这不等于没得选了吗?”

“那里面不对劲。”卢德咕哝道。

“铁砧卢德居然会在行动时畏首畏尾,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柯斯塔耸耸肩,“你们的绰号到底是不是自己挣来的?”

“少他妈的废话!”卢德生气地嚷嚷。

“别担心,卢德,”射手安慰他,“至少咱们有了一只猫。”

“噢,这可真让人安心!”他似乎更生气了,“咱们有猫!”

“他说的对,猫是很好的向导。”哈林姆无精打采地解释道,“如果你被困在地下,最好盼望自己能找到一只猫。”

她怀里的小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它带我钻出了隧道。”她说。

“说不定也能带咱们离开这鬼地方。”柯斯塔说,“放它下地,看看它打算往哪里走。”

希琳蹲下来,把小猫放在地上。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开始舔自己的爪子,但似乎没有要前进的意思。

“咱们有猫,真不赖啊。”卢德讽刺地说。

“行了,别抱怨了。”柯斯塔说,“安杰,能从地图上看出路吗?”

“能。”射手点点头。

“那就出发,你带路。”

他们走进黑暗的隧道,借着炼金灯球的光亮前进。柯斯塔和卢德走在最前面,他们左手拿盾牌,右手拿灯球,长剑和战斧背在身后。安杰长弓在手,一支箭搭在弦上,显然做好了随时面对任何不速之客的准备。哈林姆背着一个夸张的大背包跟在三人的后面,但是没有拿出任何武器。

抱着小猫的希琳走在队伍的最后,感觉自己和这支经验丰富又默契十足的冒险队有些格格不入。

她也许暂时说服了他们,但靠的是什么?是一个随口扯的谎言。

她为什么不能如实相告?只和他们说说海鸥的事,不需要提到枯叶和其他精灵。就算他们追问下去,她也可以保持沉默……这样也许就不会招来托马斯·恩德的注意?

这些人虽然脾气差又爱抱怨,但希琳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至少她很信任柯斯塔。说到底,他们两个只是工作上的搭档,但他却义无反顾地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欺骗他让她感到愧疚。最近一段时间,希琳不得不用谎言去保护枯叶和她的精灵同胞,而且越来越频繁。

但坦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稍纵即逝,无法再来。现在她只能安静地跟在队伍后面,同时向诸神祈祷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他们在通道中走了一段,很快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柯斯塔把灯球举得高了一些,希琳勉强可以看清附近的样子。

他们右侧的通道已经被落石封死,前方和左侧的路目前还没受地震的影响。其中一条路是他们来时的路,另一条恐怕通往内环。

“再去看看原路?”哈林姆提议。

“可以,但是快去快回。”柯斯塔说,“如果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知道,听到咆哮声就赶快回来。”陷阱师说着放下背包,随后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三两口喝下了里面的液体。

他的眼睛变成了黄色,瞳孔也改变了形状。希琳想起刚刚遇到塞杜勋爵时,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猫眼药剂,”柯斯塔厌恶地说,“从来不喜欢这玩意,看起来很恶心。”

“眼睛变形总比当个瞎子强。”哈林姆耸耸肩,“你们别太放松了,我可不希望自己回来时看到几个死人。”

“赶紧滚。”卢德没好气地说。

陷阱师独自走进他们面前的通道,很快消失不见。卢德和安杰警惕地盯着他们左侧的通道,杀人藤悬在头顶,离他们大约只有五尺。

柯斯塔靠了过来,“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受伤了吗?”

“有点擦伤,”她回答,“不碍事。”

“你说话的口气都像个士兵了。”他不禁露出微笑。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没有,”他摇摇头,“但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坚强。刚见面时,我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呢。”

那是因为她前一天才跟枯叶去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如果早几天见面,恐怕柯斯塔对她的印象就会变成“穷困潦倒的外地姑娘”了。

“我独自在火印城生活两年多了,”她回答,“如果你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就只能变得坚强一点。”

“是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你有时候会语出惊人。我猜你平时肯定忍让得过头了。”

“哦,评估员还要兼职当心理医生吗?”

“好吧,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他耸耸肩,“总而言之,如果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们。你可以信任我。”

我知道。但如果把精灵的事告诉你,就等于在你的头顶放了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刀。希琳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做这种事。“没问题。”她说。

过了一会儿,陷阱师走出了通道。看他的表情似乎对侦查结果不太满意。

“所以只能走左边了?”柯斯塔问。

“所以只能走左边了。”哈林姆叹了口气,“妈的,真丧气。”

左边通道里的杀人藤更多。它们盘踞在头顶和两侧,有些甚至爬到了地上。安杰和哈林姆点燃了火把,如果前方挡路的杀人藤实在太多,他们可能需要烧出一条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灯球似乎变得更暗了。花园深处的黑暗仿佛在吞噬着光芒,而且正在逐渐占据上风。地下空间原本就是它的领地,需要光亮才能看清事物的人类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希琳搂着小猫,努力忽视心底逐渐升起的恐惧感。冒险队尽可能挑选没有杀人藤的路线前进,因此绕了很多弯路。安杰一直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寻找可能的出口。他的确找到了一些支路,但路的尽头都没有通向地面的斜坡。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内环,地上的草也变得越来越高。起先只到她的脚踝,后来逐渐没过了膝盖。泥土越来越松软,希琳好几次差点被看不见的石块绊倒。

接着,她听到了流水声。一条地下河拦在了他们面前,大约有十五步宽,水朝内环的方向淌去。

“哦,妈的,”哈林姆喃喃道,“现在怎么说?”

“过河呗。”柯斯塔说,

“谁知道这水里有什么?我可不下去。”陷阱师阴着脸说,“这地方已经够邪门的了。杀人藤能在水里生长吗?”

“能。”安杰简短地回答。

“可以先下去一个人试试看。”柯斯塔提议。

“谁下去?”卢德生气地问。

他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最后安杰上前一步,“我来吧。我在腰上栓条绳子,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可以把我拉回来。”

“哈林姆比你更轻。”柯斯塔指出。

“但是哈林姆的背包更重,”哈林姆学着他的口吻说,“除非有人愿意替他背。”

“咱们有猫。”卢德嘟囔着说。

“你说啥?”柯斯塔似乎没听清。

“没啥,”大块头叹了口气,“赶快绑绳子吧。”

射手用哈林姆背包里的粗麻绳在腰上缠了几圈,之后打了个结。希琳紧张地看着他跳进河里,水很快淹过了他的腰。

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似乎随时准备和水里的怪物大干一场。但直到他爬上对岸,也没被水里的东西拖下去。

“看来没问题。”他爬上岸后说。

“很好,接下来一个一个过。”柯斯塔说,“但都要绑上绳子。”

卢德是第二个。他一边嘟囔着“猫”,一边跳下水。他也没遇到危险,很快便与对面的安杰汇合到一起。

“换你们两个拉绳子,”柯斯塔说,“下一个是哈林姆。”

河水淹到了哈林姆的胸口,但他居然没有抱怨。陷阱师背着他的背包,吃力地趟过了河,爬上岸时累得气喘吁吁。

“玛尔伦,接下来是你。”柯斯塔说。

“我?”希琳紧张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需要过河。

“绑着绳子呢,不会有事的。”他说。

“是啊,好吧……”她点点头,感觉嘴里发干。

绳子吸足了河水,又湿又重。她在腰上缠了几圈,柯斯塔帮她打了个结。

她看了看河对岸拉着绳子的三个人,随后吞了吞口水,跳进河里。

河水非常凉,而且水流比看上去要湍急得多。水面淹过了她的胸口,希琳只好把小猫举过头顶。

她走得很吃力,身上的擦伤传来阵阵刺痛。刚刚要是没有故作坚强,说不定柯斯塔会替她包扎一下。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希琳走到一半,突然感觉水流变缓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吼声。

巨吼在通道里回响,听起来好像有个巨人站在他们面前。她吓得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腰上有绳子……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脚上也多了根绳子。杀人藤,她惊恐地意识到。接着河水再度开始流动,湍急得不可思议。

她听到卢德和哈林姆的喊声,看到柯斯塔跳进了河里,正在朝她游来。

两股不同方向的拉力几乎将她拦腰扯断,希琳发出痛苦的尖叫。但剧痛没有持续太久,缠在腰上的绳子猛地变紧,接着突然断了。

她被河水冲进了黑暗中。脚上的杀人藤拖着她不断向下,向下……水淹过了她的脖子,接着是头顶……她听到小猫的叫声,但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终于停止了。她被冲上了岸。

岸上有光。不是炼金灯球的光,而是从上方某个狭小洞口投射下来的阳光。她呻吟着向前爬了几步,很快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

她这是在哪儿?希琳吃力地抬起头,向前望去。前方不远处有座古旧的石制花坛,一颗巨大的红宝石正在花坛中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那就是种子?她还真猜对了,宝石旁边的确有精灵。虽然不是海鸥,但也是她认识的精灵……

夏月先生把他女儿挡在身后,看上去似乎和希琳一样惊讶。

第33章 夏月的复仇

尽管已经爬上了岸,但全身湿透的希琳依然在不停地发着抖。小猫没有和她一起冲上岸,希琳有些担心它的安危,但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你感觉怎么样?”夏月先生友善地问。

“好冷,”她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掉进河里了。”

“我知道,是藤蔓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他走上来,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这件斗篷看起来有些面熟。

寒冷有所缓解,但疑问却更多了。“我不明白……”希琳困惑地看着他。

“如果你留在那里,下次地震时就危险了。”他解释道,“只有让你离开震区,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可我是被——”希琳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是个园丁?”

不,这怎么可能?她肯定是在做梦。夏月先生怎么会是园丁呢?如果他真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任由自己的妻子被害?

“不是我。”他摇摇头,“是艾丝特尔,她的觉醒完成了。”

希琳看向他身后的精灵女孩。她双眼紧闭,正在举着小手伸向花坛中央的种子。巨型红宝石的光芒随着她呼吸的节奏忽明忽暗,如同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诸神啊……”希琳喃喃地说。

“你现在安全了。”夏月先生朝她微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自己的名字……希琳·玛尔伦,对不对?艾丝特尔记得你那天的所作所为。她对你心怀感激,一直想回报你的恩情。”

“拜托……你得让她控制住种子……上面死了很多人……”

他的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得想办法让你暖和起来才行,河水实在太凉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带了一些精灵的点心,希望和你的口味……”

“夏月先生,听我说,”希琳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地震害死了很多人,还有更多人受了伤,躺在废墟之下奄奄一息。他们需要帮助,城市卫队正在赶来现场,但如果——”

“你需要休息,玛尔伦小姐。其他事你就别管了。”

“你疯了吗?”希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人们正在死去!”

“是人类正在死去。”他冷冷地纠正道,“而这正合我意。”

“他们没有杀你妻子,他们什么也没做过!你这是在利用自己的女儿杀害无辜平民!”

夏月先生甩开她的手,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小姐。”

“求你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希琳望向花坛旁的精灵女孩,“你根本没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对不对?她以为这只是个游戏?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她是我女儿,不是你的。”他后退半步,随后站起身,“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浪费体力大喊大叫了。躺着好好休息吧,你在这里很安全。”

希琳感到一股强烈的怒火涌上来,“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当个杀人凶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他没有生气,看上去似乎很平静,“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经历了什么。你以为把我从那些凶手的手中救下来,就能理解我的感受?你凭什么阻止我们向人类复仇?”

“因为你的复仇选错了对象!”她怒火中烧,甚至想爬起来扑向他,“你在利用女儿的痛苦满足自己的复仇心!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走到艾丝特尔身边,用精灵语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蛇一样的杀人藤突然钻出水面。希琳没力气躲开,立刻被它们缠住了双脚。

她以为自己要被杀了,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但杀人藤没有继续用力,只是将她捆在了原地。

“你就待在那里别乱动,”夏月先生说,“事情很快就会结束。我保证你在这里不会受到伤害,也听不到任何惨叫声。”

“那些惨叫声已经住进我的噩梦里了。”她轻声说,“诸神啊,你疯了。你们都疯了。”

但他似乎不打算回答。现在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夏月先生根本不会听。

这不是希琳原本的计划。在她的设想中,柯斯塔和他的朋友们也会在场,如果言语无法说服对方,他们可以改用刀剑。

现在她该怎么办?现在她还能怎么办?只靠希琳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她甚至还没从刚刚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希琳开始观察他们所在的湖心岛。花坛位于岛的正中央,距离她大约五十步左右。岛的边缘盘绕着一些精灵藤蔓,与她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别无二致。

然而在靠近中部的区域,那里的藤蔓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藤茎的颜色由暗绿色变成了深棕色,上面还长出了一些又粗又长的刺。

像是荆棘。

突然之间,她回想起了那一晚的噩梦。脸颊传来隐隐的刺痛。那只是个梦,她告诉自己,你的脸上没有长出荆棘。

但她还是伸手摸了摸,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落水声。虽然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是柯斯塔?莫非他跳进河里,然后顺流而下找到了这个地方?如果真是他,那希琳得做点什么……

“夏月先生,”她大声说,“求你了,跟我说说话吧。”

他转过身,冷淡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没有意义。”

“我知道,”她露出听天由命的表情,“但我真的太冷了。你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吃吗?我需要补充些体力,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朝她走来。希琳看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叶子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一些指甲大小的饼干。

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几乎没咀嚼就咽了下去。饼干尝起来有些青草的味道,但她没有奇迹般地恢复体力。“这是什么?”她有些失望地问。

“这是萝叶饼,要搭配特殊的浆果才有效。”他回答,“但直接吃也能提供一些营养。慢慢吃吧,这些都是你的了。”

她从夏月先生的手中接过包裹萝叶饼的叶子,他谨慎地向后退开,似乎担心她会做些什么。

其实除了说话的力气之外,希琳已经什么也不剩了。刚刚的一连串冒险耗尽了她的体力,现在居然没有昏死过去,几乎算是个奇迹。

“我在下面的时候,听到过沉闷吼叫声。”她边吃边说。

“你听到了?”

“很难忽视那样的巨响,”她说,“还以为是龙呢。”

身后传来轻轻的划水声,希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他真的没听到?可这是为什么?他能在那么远的地方找到希琳,却不知道水里有人?

“那是万物之绿的使者。”他看起来有些犹豫,似乎不确定应该告诉她多少,“它的确很庞大,我们正试图让它苏醒过来。”

恐惧攫住了她,“你们在制造一个怪物?”

“我们在唤醒翡翠女神的使者。如果种子的力量足够强大,它就能从沉睡中醒来,然后……”

“然后杀死更多的人?”她感到一阵眩晕。

“然后向更多的人类复仇。我以为咱们已经跳过这个话题了,玛尔伦小姐。”他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语气。

“它到底有多大?”

“就这么大。咱们此刻正站在它的背上。”他回答。

她惊讶地看着这座湖心岛,“如果这样的庞然巨物醒来,全城都会被波及的!城里可不只有人类,你的同胞们也在!”

他眯起眼睛,“艾丝特尔能控制它。”

“别自欺欺人了!看看她的样子!”希琳朝他大喊,“她现在就已经很吃力了!如果她刚刚得到这份能力不久,怎么可能运用自如?”

精灵女孩正在发抖,红宝石的闪光变得越来越急促。尽管离得很远,但希琳还是看得出艾丝特尔正在流汗。

“我们不会有事的,”他说,“只要使者苏醒过来,就会有其他园丁加入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控制局面。”

“你根本就不确定,”希琳说,“你这是拿整座城市所有的生命在赌博!如果你们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失败的。”他用结束谈话的口吻说。

缠在脚腕上的藤蔓突然收紧,希琳发出痛苦的尖叫。

“别说了。”他威胁地说,“如果你再次试图阻止我们,被藤蔓缠住的部位就不只是你的脚腕了,明白吗?”

她勉强点点头,脚腕上的力道减轻了一些。希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眼有些发黑。手上叶子里的饼干全撒了。

划水声离她越来越近,但夏月先生却浑然不知。他和他的女儿站在一起,时而用精灵语低声给予鼓励。

希琳瘫在地上,被恐惧和绝望压得喘不过气。她贴近身下的湖心岛仔细聆听。

心跳声。巨大,迟缓,但却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地震不是藤蔓引发的,是这只庞然巨物正在苏醒。如果它彻底醒来……

人类该如何与这样的伟力抗衡?她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也许她能从灾难中活下来,但那有什么意义?

划水声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有人走上了岸。可是已经太晚了,即便是柯斯塔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正在控制藤蔓的夏月父女。

希琳回头望去,看到的却不是评估员学徒。

是枯叶,她的怀里抱着那只小猫。“你做得很好,玛尔伦,”精灵调音师冷静地说,“不过从现在开始,后面的就交给我吧。”

第34章 死亡的音律

枯叶把小猫放在她身边,接着又塞给希琳几颗血葡萄,眯着眼睛笑了笑:“破例请你吃一次。”

希琳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红色水果。与此同时,枯叶跨过她们面前的杀人藤,朝湖心岛中央的花坛走去。

女精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如说是她控制了声音的流向——直到她距离花坛只剩二十步,夏月先生才注意到她的出现。

“枯叶?”他冷淡地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又回来了。”枯叶平静地回答,“不太放心玛尔伦。”

“她没事,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看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她脚腕上缠着的是什么?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夏月先生彻底转过身面对她,看上去有些恼火。“她想妨碍我的复仇。”

枯叶在离他十步左右的地方驻足而立,“她是不希望你女儿继续杀人。相信我,上面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数数不是我的专长,但我相信死者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在秘密镇压中死去的精灵。”

“还不够,”夏月先生说,“还需要更多……万物之绿的使者苏醒后,这座城市就会为人类的冷漠和残忍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咱们在谈论的是一场涉及到几万条生命的重大灾难吧?你真的下得了手?”枯叶上前一步,“你是那样的人吗,夏月?”

“自从他们杀了我妻子之后,我就成了这样的人。”

“你妻子的事是个悲剧,大家都不希望发展成那样。但你别忘了,收留你们的雷纳先生也死了,他还留下了一个悲伤的寡妇和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难道你所说的代价也包括他们?也包括那些同情你们、帮助你们的人类?”

他似乎有些迟疑,“艾丝特尔会让使者避开他们。”

“你确定吗?看看那孩子,夏月,睁大眼睛看看你女儿的样子。”枯叶又上前了一步,“她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她毕竟昨天才完成园丁的觉醒。海鸥本打算训练她,他说这么小的孩子想成为合格的园丁学徒,至少需要半年的系统性训练。你在逼迫她做远超出自己能力的事。”

“我在鼓励她为自己的母亲复仇!”夏月先生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即便你杀死这座城市的所有人类,也不会让她活过来。”希琳说,“她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你女儿还活着。看看她,夏月先生,她才那么小,你真的忍心让她手上沾染几万人的血?她是你亲生女儿!”

“够了,”他咆哮道,“你们根本就不明白!给我退后,枯叶,否则你会知道这些荆棘上的刺到底有多锋利!”

枯叶抬起手,后退了一步,“好吧,我尽力了。是你逼我的。”她吸了一口气,接着用希琳听过的最大音量高喊道,“海鸥!”

长鞭般的杀人藤突然钻出了地下湖的水面,抽向花坛中间的宝石。几乎就在同时,花坛周围的棕色荆棘活了过来,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成了一道网。

杀人藤的鞭子被荆棘网挡下,没能碰到种子。

“快吃,玛尔伦!”枯叶朝她大喊。

希琳意识到女精灵说的是那些血葡萄。她把它们塞进嘴里,果肉和果汁都是酸的,尝起来像是野草莓。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变化。某种细碎的声响通过耳骨直接传进她的脑子里,让她手指发痒。

枯叶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荆棘编成的网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夏月先生跪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耳朵。

希琳意识到自己没受到任何影响,那几颗葡萄暂时改变了她耳朵的构造,提供了某种防护。她感觉自己脚腕上的杀人藤松开了缠绕的力道,是海鸥在控制吗?

但她没来得及确认这一点,因为艾丝特尔已经展开了反击。一时之间,整个湖心岛变成了由藤蔓、荆棘和石头编织而成的巨幅画卷。冰冷的湖水和数不清的鹅卵石从天而降,发出杂乱的声响。尘土和草叶在空中旋转着飞舞,希琳几乎看不清花坛周围发生了什么。

枯叶的第二声嚎叫就在这时传来,但片刻之后,叫声戛然而止。女精灵被一团厚实的荆棘迎面撞上,随后飞向岛外。她在空中翻了个身,但还是落进了湖水中。

水中的杀人藤缠住女精灵的四肢,瞬间将她拖下了水面。

希琳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接着意识到枯叶不会自己浮上来。她奋力挣扎,解开了缠在脚腕上的藤蔓,朝枯叶落水的方向跑去。

在她的身边,落石和断裂的植物像暴雨般落下。希琳不知道海鸥躲在什么地方,但她真心希望园丁能离这座岛远一些,因为艾丝特尔似乎占据了上风。

她解开身上的斗篷,扯下破破烂烂的裙服,接着跳进水中。湖水无比冰冷,闻起来有股淡淡的咸味。希琳的游泳技巧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且她刚刚才恢复了一些体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游多远。

所幸她还是找到了枯叶。女精灵正在水下挣扎,试图用一把匕首割开缠住自己的杀人藤。

她看到希琳,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把匕首递了过来。希琳接过她的武器,开始切割缠在枯叶右手腕上的藤蔓。

那暗绿色的植物被匕首切割时像动物一样猛烈挣扎,希琳被迎面打中,呛了口水,差点昏死过去。

但她没有停下切割。

几秒钟后,藤蔓不再挣扎,枯叶的右手重获自由。她从希琳手中拿走了武器,开始自己解救自己。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希琳感觉自己正在下沉。虽然没有杀人藤缠在脚上,但她已经没有游回水面的力气了。她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湖水下面的黑暗正在拥向她……

接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上了水面。枯叶急切的声音将她从半昏迷中唤醒,“玛尔伦!别闭上眼睛!”

希琳想回答,但却只是吐出几口湖水。

她们回到了湖心岛的岸边,枯叶把她安置在一颗石头旁边。希琳吐着水,随后发出痛苦的呻吟。

“待在这儿,好吗?我去处理一下那边的小状况,很快就回来。”枯叶替她擦了擦眼睛旁边的水,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葡萄。

希琳虚弱地点点头。

海鸥和艾丝特尔的战斗还在继续,透过棕色和绿色的帷幕,希琳看到巨型红宝石正在急促地闪着光。

更多的杀人藤被艾丝特尔夺去了控制权。虽然海鸥是个技艺娴熟的园丁,但艾丝特尔拥有一颗强大的种子作为魔力之源。没过多久,就连身为外行的希琳也看得出,海鸥的进攻已经很难有什么成效了。

湖心岛再次摇晃起来。巨兽的咆哮和枯叶的嚎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更可怕。希琳感觉有东西在碰自己的手,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小猫。

它用绿色的眼睛望向她,接着从嘴里吐出一个叶子的包裹。

是萝叶饼。希琳用无力的手抓起一块饼干……夏月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搭配特殊的浆果才会有效。她不抱希望地吞下饼干和血葡萄,祈祷这就是那种特殊的浆果。

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涌了上来,好像有人在她冰冷的体内点燃了一把火。她又吃下更多的萝叶饼,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希琳挣扎着站起身,接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她不知道这些力气是怎么来的,但她怀疑持续不了多久。如果她打算做些什么,最好动作快一点。

枯叶正在靠向花坛,手中的利刃不断挡开四面八方袭来的荆棘。她的斗篷被撕得粉碎,身上到处都是血痕。海鸥操控的杀人藤正在她身后扭动,努力挡住其他方向的攻击。

希琳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她必须立刻行动。她环顾四周,很快在岸边找到了刚刚解开的斗篷,于是捡起它裹住身体。

不知道那会有多疼,希琳心想,但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冲向花坛。各种细小的坠落物砸在她的身上,但整座岛上的荆棘和藤蔓都集中在枯叶的附近。希琳绕过女精灵和荆棘战斗的区域,从另一面靠近花坛……

然而棕色的荆棘还是在她面前结成了一道网,锋利的荆刺像刀一样闪闪发亮。

她深吸一口气,裹紧斗篷迎了上去。锋利的荆刺划破了斗篷,在她身上切割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希琳疼得无以复加,但她知道如果现在放弃,一切都结束了。

她必须冲过这道封锁网。

疼痛成了整个世界上唯一的感觉,她痛苦地尖叫着,拼命向前挤。她伸出双手握住长满刺的藤茎,用力扯向两侧。血涌出伤口,但她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然后荆棘的鞭子抽中了她的脸。希琳被打得险些昏厥,她手脚发软,向后倒下……接着发现花坛就在自己面前。

红宝石漂浮在花坛中的半空,艾丝特尔娇小的脸上全是汗水。她居然没有因为缺水而虚脱,真有些不可思议。

希琳拖着伤残的身躯,向艾丝特尔走去。她怀疑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肤之下。

夏月先生跪在自己的女儿身边,鲜血淌出他的耳朵。“已经晚了,”他喃喃地说,“我都做了什么?”

“夏月,让她停下!”希琳朝他大喊。

但他听不见,因为他已经聋了。

艾丝特尔露出痛苦的神色,红宝石的闪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急促。如果它是一颗心脏,那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如果闪光停止,会发生什么?她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无论如何,她必须先让艾丝特尔远离种子。

希琳上前一步。

“玛尔伦!”她突然听到枯叶的喊声,“别靠近她!”

“为什么?我要把她从种子旁边拉开,也许能——”

“不能那么做!你会被溢出的魔力撕碎的!种子失控时她就已经没救了!”

希琳绝望地看着艾丝特尔,泪水和汗水从她脸上流淌而下。她全都能听见,但也知道自己会死。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希琳问。

“只能等她力竭而死……然后祈祷一切……在这里结束……”枯叶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包围她的荆棘变得无比狂暴,“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不,她宁可放手一搏。

“对不起,”希琳对枯叶说,“真的很对不起。”她走向艾丝特尔,朝女孩伸出手,希望被魔力撕碎的痛苦只有一瞬。

然而夏月先生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如果我把她拉开,她能得救吗?”他问。

希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那样做有没有用,就连枯叶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她知道,夏月先生也听不见她的回答。

“真的很抱歉,”他继续说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以为这样做能好受一些,但复仇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希琳点点头。

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我妻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艾丝特尔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只要她平安无事……哎,心怀希望地死去其实也不错啊。”

他推开希琳,接着向自己的女儿伸出手。宝石的光芒骤然变亮,刺得希琳睁不开眼睛。脚下的湖心岛开始晃动,巨兽的咆哮声响彻洞窟,震得她全身发麻。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沉寂和黑暗悄然降临。

第35章 劫后余生

希琳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她躺在救援队搭的简易床铺上,脑子里懵懵的。

码头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急救站,在地震中受伤的幸存者都被送来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帐篷和简易床铺把码头的广场塞得满满的,医师和志愿者在伤患的床铺间来来去去,带着食物、饮水和各类医疗用品。

时不时会有位港务局的职员来到急救站,大声报出一个名字。如果得到了回应,接下来就是一番由尖叫、大哭和欢笑组成的重逢场面。

希琳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救了。虽然有人说是救援队在花园附近的洞窟里发现了她,但希琳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过去的了。

她昏迷前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花园深处的湖心岛上。

莫伊拉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希琳又惊又喜地拥抱了她,接着又疼得呻吟不止。莫伊拉满面飞霞地和她分开,显然还是觉得同龄女性之间的拥抱不太得体。

群星在夜空中闪耀,看上去美得有些不真实。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然而做梦可能性似乎不大,因为她身上的疼痛实在太过剧烈。希琳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缺了些什么?穿过荆棘网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被割伤,最后脸蛋还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一想到自己可能破了相,她就感到呼吸困难,甚至希望自己没被救上来。

但等莫伊拉拿来镜子后,希琳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毫发无损,只是看上去有点脏……她完全不敢相信,于是又要来一个炼金灯球,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检查了自己的脸。

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希琳喃喃地说。

“什么不可能?”莫伊拉问。

“我以为自己破相了。”

莫伊拉露出微笑,“别担心,还是那么漂亮。”

“才没有。”希琳叹了口气,“我真的脏死了。好想洗个澡啊。”

“很遗憾,你暂时还不能走。看你的症状应该是疲劳过度,外加轻微脑震荡。所以至少要留在这里观察半小时,确认脑子没事之后才能回去。”

轻微脑震荡?希琳想起自己在花园中的遭遇,经历了那样的事却只是轻微脑震荡,简直堪称奇迹。

见她沉默不语,莫伊拉指了指床铺边的一支兰花,“这是塞杜勋爵送的。”

“一支花?”希琳皱起眉,“我躺在这里昏迷不醒,他居然只送我一支花?”

“别对他太苛刻,”莫伊拉笑了笑,“他都订婚了。”

“那他还不如什么都不送呢。”希琳叹了口气,“诸神啊,我以为我死定了。”

“我们也是。”莫伊拉递过来一个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汤,“地震过后,我们在隧道里找了好久,但始终没有找到你的下落,最后只好放弃搜寻。塞杜勋爵认为他必须对我的安全负责,于是就率队把我带回了地面。”

“然后你就来这里照料伤患了?”

“然后我就来这里照料伤患了。”莫伊拉点点头,“结果谁能想到呢?我居然收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希琳喝了口热汤。汤好像是用生姜和梨子煮的,感觉暖和极了。

“对我而言也是个惊喜。”她说。

“谁说不是呢?”莫伊拉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一条毯子,“对了,里夫先生刚刚来过。不过那时你还没醒,于是他说过会儿再来。”

枯叶来过?希琳不动声色地喝着汤,尽量不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全都不能告诉莫伊拉。

“他受伤了吗?”希琳问。

莫伊拉点点头,“有些轻伤,可他只是自己做了些简单的包扎。那个人有些奇怪,好像和这么多人待在一起会让他不舒服似的。”

因为她是个精灵。“因为他是个学者,”希琳耸耸肩,“学者大多有社交恐惧症。”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希琳楞楞地看着莫伊拉,接着她们一起笑了。“你一点也不像个考古学家。”希琳笑着说。

“嗯?不像?等你有空时,可以来学院区的图书馆找我,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女考古学家是什么样的。”莫伊拉在她手边放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等你喝完汤,可以用这个擦擦脸。”

“谢谢,莫伊拉。”希琳说,“你真是太贴心了。”

“该道谢的是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莫伊拉认真地说,“我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有你在。”

是啊,至少在这件事上,希琳没有失败。她又喝了一口汤,希望阻止那些涌上来的可怕回忆……艾丝特尔娇小的脸上流淌着泪水和汗水……浑身是血的枯叶与狂暴的荆棘战斗……夏月先生向他的女儿伸出手,接着在魔力的乱流中灰飞湮灭……

“你怎么了?头疼吗?”莫伊拉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回答,“只是有点冷。”

莫伊拉帮她塞了塞毯子,“多喝点汤吧。”

“好。”

“我得先离开一会儿,还有其他人需要照料呢。但我保证一有空就回来看你,好吗?”

希琳朝她笑了笑,“当然。”

莫伊拉离开后,希琳默默地喝完了汤,又用毛巾擦了擦脸。她又累又困,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脑子里还塞满了各种问题。

医师和志愿者从她身边匆匆经过。希琳闭着眼睛躺在床铺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在这里!”她直起身子喊道,接着看到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是柯斯塔。他也受了伤,脸色苍白,头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绷带,斗篷又破又烂,看起来糟透了。

他的心情显然也不好,“真抱歉,我又辜负了你。”

“哎,那不是你的错。”希琳安慰道,“而且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一定很失望吧?”

“别说了,柯斯塔,我完全没有怪过你。事实上,看到你平安无事我还挺开心的。但如果你能照顾一下这位受了伤的小姐,让娇生惯养的她不需要抬着头讲话,我可能会更开心。”

柯斯塔在她面前蹲下,希琳伸出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绷带。

“还疼吗?”

他摇摇头,“已经不疼了,至少不那么疼了。”

“好吧,这是怎么弄的?”

“在石头上撞的。”他耸耸肩,“你掉进河里之后,我决定顺流而下去找你。结果没想到河底到处都是石头,我差点撞破脑袋,几乎失去了知觉。幸好腰上提前栓了根绳子。”

希琳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愧疚。因为她必须对这个愿意为救她而跳进河里的人撒谎。“幸好你没事。”她说。

“你呢?你落水后发生了什么?”

我差点淹死,之后目睹了园丁之间的植物大战,又险些被魔法撕成碎片。“我被冲上了岸,那里刚好有个通往地面的出口,后来救援队找到了我。”她撒谎道。

我越来越熟练了,她心想,真不妙。

“这才只是事前防范工作的第一天,”柯斯塔叹了口气,“我真期待接下来的两天里会发生什么。”

希琳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是安慰病人的专家啊。”

“好吧,就不提这个了。”柯斯塔说,“但这件事居然就这么结束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嗯?”

希琳点点头,“是啊。看来你们是对的,咱们根本没必要去内环,显然种子的魔力随时会耗尽。”

“但我们的确在内环找到了出口,这也算是错有错招吧。”

她附和着笑了笑,心里却感到很难受。如果柯斯塔和他的朋友们出了什么意外,希琳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其他人怎么样了?”她转移了话题。

“他们毫发无损。我们在内环避开了地震和塌方,除了卢德的心情和哈林姆的自尊心,大概就没什么别的东西受到伤害了。”

感谢诸神,“他们不打算来看看我吗?”

柯斯塔耸耸肩,“今晚不行。你这里已经够乱的了,而且你也知道那些家伙有多爱吵吵。要是我们四个一起来,估计很快就要被医师赶走了。”

“哈哈……我倒是很想听听哈林姆和医师拌嘴,肯定会很有趣的。”

他露出微笑,“没问题,等他受伤住院的时候我马上通知你——”

“希琳·玛尔伦!”港务局的职员又喊了一声。

“在这里!”希琳回答。

这次来的是枯叶,或者说是装扮成阿达尔·里夫的枯叶。她看到柯斯塔,于是对希琳挑起眉毛。“哎,所以你们两个是……”

“毫无疑问,是工作上的同事。”希琳瞪着她说,“你们之前见过面,所以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是啊,我们在下午的时候见过。”柯斯塔点点头,“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里夫先生。”

“彼此彼此,”枯叶换上了学者特有的谨慎腔调,“所以你后来找到她了?”

“找到了,但……”

“太棒了,我就知道把她托付给你没问题!”枯叶兴高采烈地说,“幸亏有你在,她才没有出事。”

评估员学徒皱起眉,“不是这么回事,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希琳叹了口气,“别这么说,柯斯塔。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活不下来。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你和你的朋友都是。”

“我受之有愧,”他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迟疑片刻后鞠了一躬,“我得先回去了。”

“哦?这就要走了?”枯叶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还有事。”柯斯塔说,“再会,玛尔伦小姐,希望你早日康复。”

等他离开后,希琳在枯叶的肩膀上锤了一拳。

“嘿,你干什么?很疼的啊。”女精灵抱怨道。

“你知道为什么。”希琳责怪地说,“你刚刚做得太过分了,他的自尊心和责任感都很强,那些话显然刺痛了他。为什么要揭他的伤疤?”

枯叶耸耸肩,“哦,你说这个啊。我得把他支开才行,恩德先生要见你。”

希琳今晚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要见我?”

“他想和你谈谈。”

“那你和我商量什么?直接用手蒙住我的眼睛,然后让我变成哑巴,被迫跟你走不就行了?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希琳讽刺地说。

“哎,原来你还有这种嗜好,那咱们不如马上就——”

“你敢!”

第36章 杰出的表现

三十分钟后,她们乘坐枯叶雇来的马车回到了新月大街。由于时间太晚,街上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受到地震影响的似乎只有港区,至少在旧城区这里,人们依然有说有笑。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也差点成为受害者。

万物之绿的使者……如果最后没有及时切断艾丝特尔和种子的联结,那个生物会不会苏醒过来?然而答案已经无从得知。

恩德先生的手工艺品店也正要关门。她们来到门口时,刚好和他的店员迎面相遇。

“晚上好啊,二位。”他看上去比白天有精神多了,希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样的人并不罕见,白天工作时无精打采,下班后突然来了精神,而午夜时分则是他一天中最兴奋的时刻。

“晚上好,加德纳,”枯叶很熟络地和他打着招呼,“你不打算留下来吃晚餐了吗?”

“今天就算了,晚上有约。”他看着希琳,“你搞得好狼狈啊,玛尔伦小姐,当时真应该让我帮忙的。”

希琳挑起眉,“莫非你也是个精灵?你是调音师还是园丁?”

“不,都不是。”

“那你能帮上什么忙?总不会是拿着小刷子打扫废墟吧?”

枯叶响亮地笑了一声,“又开始了,希琳·玛尔伦的刻薄时刻。”

“有点意思。”加德纳也咧嘴微笑,“好了,我真得走了。恩德先生在楼上的餐厅等你们,不用表现得太拘谨,你们可是今晚的重要人物。”

被绑架入伙的重要人物,希琳酸酸地想。

她们走进大厅后,加德纳关上了店门。希琳跟着枯叶上了楼梯,之后穿过走廊来到了二楼的餐厅。

托马斯·恩德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城市。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并不可怕,但希琳还是感觉很紧张。她实在忘不掉这个人躺在血泊中的样子,那副情景经常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我随便准备了一些食物,希望和你们的口味。”他转过身说。

枯叶大摇大摆地坐进位子,抓起一个馅饼就开始吃。希琳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窗边的恩德先生。

“怎么了,玛尔伦小姐?不和你的口味吗?我以为你在火印城生活了两年多,应该会很喜欢海鲜的。幸好还准备了鸡肉,新烤出来的,尝尝看?那边的炖牛肉也不错,厨师在汤汁里加了欧斯卡尔的白兰地,至少闻起来很诱人。”

希琳看看他,又看看枯叶。女精灵从烤鸡上撕下一条腿,津津有味地吃着。

“呃,至少先坐下?椅子总不会不和你的口味吧?”他说着自己在桌边坐下。

希琳不情不愿地坐进枯叶身边的位子。她大概永远也没法接受恩德先生的好意了。对这个男人了解得越多,从他身上找到的谜团也就越多……而且大部分都很吓人。

希琳清了清嗓子,“你想见我。”

“你是这么转告的吗,枯叶?”恩德先生看起来有些惊讶。

嘴里塞满食物的女精灵含糊地应了一声。

“好吧。其实我原话说的是想请你吃晚餐,顺便聊聊天。”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希琳回答,“你肯定有事找我,否则根本就不会现身,对不对?”

“唉,虽然这话挺刻薄的,但确实没错。”他拿起刀叉,开始切馅饼,“我的确有事找你,但不是坏事。我要恭喜你,第一天上任就做得这么出色。毫无疑问,艾·冯保险公司会因为你今天的表现赢得一个好名声,而你的这份新工作则变得更稳固了。”

“稳固?”她困惑地重复道。

“归功于你的杰出表现。”

“我做得一点也不杰出。”希琳苦涩地说,“港区死了那么多人,又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夏月先生……”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艾丝特尔!她怎么样了?”

“别担心,”恩德先生说,“海鸥带她离开了现场。那孩子受了很多苦,不过她会没事的。那颗种子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不会再引起任何麻烦。”

希琳感到如释重负,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那女孩无疑受到了父亲的唆使,但她依然对整个灾难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情一个害死了那么多人的女孩——即便她只是个孩子——真的合适吗?那些死难者的家人会怎么想?艾丝特尔或许对港区经历的灾难一无所知,但那毕竟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父亲被仇恨蒙蔽了理智,险些毁掉整个城市。”恩德先生说,“但他最后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同时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所以罪魁祸首已经得到了惩罚?”

他用叉子把一块馅饼送进嘴里,“惩罚是个很奇妙的事物。在受害者看来,对罪人的惩罚似乎永远也不够。可大多数情况下,罪人能够承受的惩罚都是有限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希琳说,“只剩下唯一的女儿。”

“是啊,所以他在复仇和女儿之间做出了选择。我觉得这还挺感人的,不是吗?”

你怎么可能会觉得感人?希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恩德先生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他的笑容令她感到紧张,希琳转开视线。“他很爱自己的女儿,无法想象居然会强迫她做那样的事……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花园里有种子?我以为整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正在吃牛肉的枯叶突然停了下来,“是海鸥。”

“海鸥让他去的?”希琳惊讶地问。

“海鸥和加德纳去庇护所找我,当时我正在帮艾丝特尔稳定觉醒态。”恩德先生说,“夏月也在场。”

“你们居然在他面前讨论那些事?你明知道他刚刚失去了妻子,女儿又觉醒了园丁的天赋!”

“但没人知道他会做出那样的傻事。”恩德先生难过地说。

希琳一个字也不相信,“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别这么说恩德先生,”枯叶皱起眉,“他也不希望发生那种事。而且就是他让海鸥来帮咱们的。”

“但是他——”

“他的确有责任。但如果这么说的话,事情变成这样大家都有责任。甚至连你自己也有。”

希琳惊讶得说不出话。“你说什么?”她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是你让加德纳通知恩德先生的,不是吗?”

“可我怎么知道他会让夏月先生听到?”希琳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我只是不想……”她说着看了托马斯·恩德一眼,“不想不打招呼就离开。”

“没人说你是有意的,”恩德先生说,“大家都不是有意的。但有时命运就是这样,无数巧合接连起来,最终促成了情理之外、预料之中的悲剧。夏月先生的怨恨和怒火无处宣泄,于是决定利用自己的女儿向人类复仇……好吧,咱们大家都有责任。”

希琳麻木地放下餐具,完全没有了食欲。她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当然正如恩德先生所说,巧合的确会促成意外……但是,难道她就只能用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了吗?

“你们原本有机会阻止一场小灾难演变成死伤几百人的大灾难。”希琳轻声说,“我也有。但咱们都搞砸了。”

恩德先生点点头,“正如我所说,大家都有责任——”

“不会再有下次了。”她说,“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发誓,向至善诸神和任何愿意倾听的神祇发誓。”

枯叶和恩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是没人开口。

希琳感觉胸中堵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懊悔、失落、愤怒和决心,混合在一起,如同一团火。

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燃烧殆尽后,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要回去了。”她推开面前的餐盘,站起身,“谢谢你的晚餐,恩德先生。明天我还要继续工作呢,所以请容我提前告退回去休息。”

托马斯·恩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最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当然,如果你坚持要这样。”

她转身便走。

下到一层时,枯叶追了上来。“你这是怎么了?”女精灵担忧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你别吓唬我啊,”女精灵听起来有些紧张,就连和夏月先生对峙时,她也不像现在这样,“是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吗?我不是想责怪你,只是……”

“你只是说出了事实。”希琳说,“我没在生你的气,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那你这是……”

希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很累,枯叶,真的很累。我从早晨到现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挑战身心的冒险,如果在以前,我肯定早就不行了。但我逼迫自己撑了下来,而且也让事情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如果这样的表现值得嘉奖,那我想要的回报就是躺在床上安睡一晚。”

“可你能回哪儿去呢?你的家已经变成废墟了。”

希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郁金香公寓在地震中变成了废墟,她的全部财产也随之消失。现在她甚至连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不知道,”希琳垂下视线,“我身上还剩一点钱,也许可以找个旅店。”

“啊,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向你推荐一个免费住宿的地方。我注意到你和海军上将相处的还不错,所以也许……”

希琳愣了一下,“谁?”

“就是那只白猫,”枯叶耸耸肩,“不记得了?可是它带你逃出隧道的。呃,顺便说一句,虽然你一直没问起它,但它也平安逃出了花园。”

她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可是我依然不喜欢猫。”

“没关系,你不用和它们睡在一起。空房间有得是,床单和被褥也不是问题。如果你真的那么怕猫,那就安排你睡在我隔壁的小卧室,那里一只猫也没有。”女精灵期待地说,“所以你觉得怎么样?白猫咖啡馆就在附近,你去上班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好吧。”希琳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太好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点吃的,咱们等下可以在我的房间里吃晚餐。如果你没什么食欲,我甚至可以分你吃点葡萄,当然这次也是破例。”

第37章室友

“注意脚下,别踩到猫,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希琳紧张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虽然她没有精灵与生俱来的敏捷和灵巧,但由于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跳舞,所以至少在“如何从容优雅地行走”这方面略有心得。

然而站在这群小猫中间,她不止失去了全部的从容和优雅,甚至还有些腿软。这些可怕的小怪物在她脚边呼呼大睡,时不时翻个身,或是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要是没有枯叶带路,希琳大概连门厅都通不过。所幸这些小猫睡得都很沉。于是经过一番危机四伏、惊心动魄的冒险后,她们总算来到了咖啡馆三楼的员工休息区。

枯叶的房间是靠近最西侧的一个双人间,女精灵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这样她躺下时就能彻底伸展开两条修长的腿。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精灵风格的家具,装饰也竭尽可能地简单,甚至连片叶子都没有。

希琳仔细观察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窗台上找到一个花盆,结果却发现里面栽的居然是颗又长又扁的仙人掌。

“你怎么不养点像样的花?”她好奇地问,“比如庇护所里的那些精灵花什么的?”

枯叶关上门,一把扯下头巾,舒展了一下耳朵。“那对姐弟有时候会来打扫屋子,这是合约里的一部分——伊蕾妮大师坚持加上的。他们两个都还不知道我是个精灵,大家认为这个状态最好继续维持下去。”

“所以他们以为你是……”

“艾达·艾敏,正在旅行的自由演员。顺便一提,这名字是我从某本小说上读到的。”枯叶说着把装食物的袋子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旧桌子上,接着又搬来两把旧椅子。

希琳发现房间的墙边立着三个衣柜,“你到底有多少身份啊?”

“很多,非常多。几乎所有的调音师都要同时扮演多个角色,这是我们的职业需要。你这个表情……哈哈,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通常来说,只要一些简单的化妆,再穿上与身份相称的行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假扮成你想要的任何角色。”

“你说得倒轻巧,反正改变嗓音对你而言毫无难度。”

女精灵耸耸肩,“变音并不是必须的,在衣装和打扮上下功夫就足够了。大多数人对陌生人的观察都不会太仔细。如果你是第一次出现在某群人面前,那就只需要迎合他们对假身份的期望,无需担心有人认出你原本的身份。”

“好吧,现在你说得又太复杂了。”

“哎,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的,等你哪天亲自试试就知道了。”枯叶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馅饼,“啊,好像不是苹果的,真见鬼。你喜欢桃子吗?”

“啊?”希琳楞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枯叶的新话题。

“桃子。就是一种水果,果皮上长着细小的毛,果肉是白色的,通常都很甜。”

“我知道什么是桃子。”希琳摇摇头,“不算很喜欢。”

“那你讨厌桃子吗?”

“呃,也不算很讨厌。”

“很好,这个馅饼归你了。”枯叶把手里的馅饼塞给希琳,“你亲口说的不讨厌桃子,所以别浪费食物哦。”

希琳叹了口气。其实她真的很饿,只是刚刚和恩德先生坐在一起让她失去了食欲……而现在它们又回来了。

她们各吃了两个水果馅饼,接着分食了一大碗炖肉和半只烤鸡。这些吃完后,枯叶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条熏火腿以及一大块抹了奶油和枫糖的小麦面包。

然而希琳已经完全吃不下了。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女精灵独自吃完了那块面包,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

“你平时也吃这么多吗?”希琳忍不住问。

“今天比较特殊,下午的战斗消耗实在太大。”女精灵用手帕擦了擦嘴,“海鸥帮我处理了外伤,但他的药膏有个副作用——需要吃很多食物补充营养。所以我装了满满一袋子食物回来,还特意带了你的份,因为你也敷了那种药膏。”

希琳恍然大悟,“啊,所以我刚刚才吃了那么多。”

“你管那叫多?哎,怪不得你这么瘦。”枯叶挑起眉毛,“不过你伤势恢复得倒是还不错,居然连绷带都拆了。”

“我根本就没用绷带,”希琳说,“至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没有。”

“真的假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昏倒时流了多少血?当时你脸上有道血淋淋的伤口,衣服都被染红了,没受伤的地方则一点血色都没有。海鸥甚至觉得你没救了,但我还是把他的药膏抢过来,给你涂在了伤口上。”

她听了有些后怕,“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算你走运。下次你再打算只裹着一条斗篷钻进铜棘丛的时候,记得提前打个招呼。我在你身上买点人寿保险,肯定能大赚一笔。”

“……你又不是我的直系亲属,不能当我的受益人。”

这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居然让枯叶嗤嗤地笑了半天。她一边笑一边收拾桌子,把鸡骨头和食物残渣扫进袋子里,接着又用一块沾过水的布擦了擦桌面。

希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肚子撑得都快走不动了。她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无意中发现床头有个沾满了白色毛球的小枕头。

诸神啊!“说吧,它在哪儿?”她紧张地说。

“谁?”

“那只白猫,叫什么海军上将的。承认吧,你邀请我来这里住,就是为了让它在我的裙子上磨爪子,对不对?”希琳边说边往床底下看,但是又害怕看到某个白色的毛团。

“……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只猫而已,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它带你逃出隧道的,嗯?”

希琳突然想到了困扰她很久的疑问,“我还想问你呢,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不是你带去的?”

“怎么可能是我?和你分开之后,我一直在保护那些跟你一起的小姑娘,根本没时间回来找猫。”

“但……可是……”

“而且它也不住在我这里。事实上,它甚至不属于这家猫咖啡馆。大家之所以叫它海军上将,是因为它是一只舰猫。”枯叶把收好的垃圾袋放在桌子上,接着在希琳面前坐下。

“舰猫?”

“这是海员的习俗。他们认为猫是受到波涛之神祝福的生物,所以船上必须有猫坐镇,那些英勇的海上男儿才敢出海,哈!至于海军上将,它平时通常都待在码头,只是偶尔来这家咖啡馆吃一顿免费的大餐。凯蒂很喜欢它。”

“凯蒂又是——”

“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伊蕾妮大师的外孙女。她和她表弟一起经营这家咖啡馆,可惜业绩不是很好。但他们前几天刚刚得到了一笔投资,好像来自一个贵族,叫什么……窝鸣勋爵?”

她想起来了,“是沃明勋爵,伊蕾妮大师不喜欢他。”

枯叶眯起眼睛笑了笑,“哈哈,其实她那样就算是很喜欢他了。你没见过她怎么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是太精彩了。”

我觉得我已经亲身体会过了,希琳心想。“所以,没人知道那只猫为什么会出现在下水道?”

“原因恐怕不得而知了。但是毫无疑问,它很喜欢你。”

这并没有让希琳高兴起来,“可我还是有点怕它……”

“别担心,你下次见到它肯定是很久以后了。我刚把它带回地面,它就自己跑了。那只猫很聪明,而且总是神出鬼没的。除非它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找不到它。”

“所以我应该感到荣幸了?”希琳挑起眉毛。

“太应该了,被舰猫救过一命可是值得夸耀的经历。我强烈建议你把这件事写成一本小说,绝对比那些描绘贵族之间的风流韵事的小说有趣。”

希琳笑着摇摇头,“不可能的,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小说有多畅销。有家专门出版贵族小说的出版社,上个月刚刚追投了一份额外的魔法灾害保险——只有赚了钱的老板才会这么干。”

枯叶没有回答,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希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我在想,”女精灵回答,“上一次和别人这样聊天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一年前?”

“呃,你是指谈论小说?”

“不,我是指所有的这些。和精灵的困境、无法预知的危机、以及穷追不舍的猎巫人毫无关系的谈话。轻松的谈话。”枯叶停顿了一下,“还以为我已经忘记怎么闲聊了。”

“怎么可能,你每次见到我不都要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么?通用语里有个词叫做‘乐天派’,你就总是给我那样的印象……”

“……别再顶撞他了。”枯叶突然说。

希琳楞了一下,“谁?”

“恩德先生。你别再试图和他对抗了。他需要你,也欣赏你,但他并不喜欢你。事实上,他不喜欢看到那个秘密的任何人。你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他的计划里有你的位置。”

“我不明白,”希琳敛起了笑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依然选择追随他?”

“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们追随他是因为非那样不可。我们别无选择,但你还有得选。如果你乖乖合作,就可以在事成后全身而退。”

希琳沉默不语。

“真够固执的。”枯叶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这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可以叫你希琳吗?”

她点点头,“只要你允许我叫你艾敏黛尔?”

女精灵咧开嘴笑了笑,“当然没问题,你叫我黛尔都行。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许这么叫,否则我就让你体验一下晚上睡觉时被调音师骚扰的滋味。”

“你又吓唬我。”

“这样比较好玩嘛。”枯叶说着站起身,“来吧,咱们去收拾一下隔壁的房间,好让你有地方睡。今天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嗯?”

第38章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希琳第二天早晨来到公司时,意外地发现办公室门外的信箱里又多了几封信。

她打开门锁,拿着信走进房间,同时快速浏览了一下信封上面的寄件人和寄件地址。其中一封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封信来自她的老家,寄件人依然是艾瑞娜·玛尔伦。

她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连忙拆开那封信。果然,艾瑞娜在信里表示家中一切正常,不再需要希琳提供经济上的支援,并且还祝愿她能在火印城找到一个合适的家。

希琳拿出昨天早上收到的信,仔细核对了笔迹,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落款的日期也的确是第一封信更早。两封信的措辞和语气都很相似,内容却截然相反。

家里肯定是出事了。但艾瑞娜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实情?至少说说原因也好啊?现在虽然收到了报平安的信,希琳却一点也放心不下来。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怎么回事,至少先写封回信。如果她们以前的感情再好一些,唉……

她不由得想起艾瑞娜小时候一直缠着她玩的通信游戏,妹妹想和她共同发明一种只有她们两个能读懂的密码。然而那时的希琳已经二十岁了,脑子里装的都是些骑士和巫师的冒险故事。

结果她错失了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变得亲密的机会。艾瑞娜后来去了寄宿学校,希琳则来到了火印城的真理院……

她拿起笔,开始写回信。

「亲爱的艾瑞娜,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得知家里已经度过了危机,令我倍感安慰。但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你最近寄来的两封信中存在一些可疑的矛盾之处。如果你愿意……」

希琳迟疑地停下了笔。

不能这样写。如果艾瑞娜真的遭到了胁迫,直接在信里询问细节无疑会让她陷入麻烦,甚至陷入危险。

而且就算希琳设法弄清了威胁艾瑞娜的幕后黑手,远在火印城的她又能怎么办?没错,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从托马斯·恩德的游戏中脱身,越快越好。

希琳有种预感,她的家人已经危机缠身,而且是那种无法摆脱的危机。艾瑞娜或许暂时还能应付得来,但她又能撑多久?

希琳换了一张信纸,改用轻松的口吻写了一大堆毫无重点的流水账。

她没有提及托马斯·恩德的威胁、即将到来的巫师以及在火印城挣扎求生的精灵,但还是向妹妹介绍了自由演员艾达·艾敏女士,并表示自己已经搬到了女演员的隔壁。

她小心地措着辞,避免表露出怀疑和担忧的情绪,从而引起那个很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的怀疑。

如果整件事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就好了。但艾瑞娜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所以希琳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写好回信后,希琳把墨迹未干的信纸晾在一旁,继续检查剩下的来信。

其中一封信是斯瑞·凡图银行的催款书。书写者用不带感情的简短文字提醒她,下周一即是偿还贷款的最后期限。希琳想起自己的全部财产已经埋在了废墟之下,不由得有些头痛。

另一封是港务局的来信,上面只有一行字:港务长希望尽快和她见面。希琳感觉头痛得更厉害了。港务长昨天上午才刚刚拒绝和她见面,结果只过了不到一天,他居然就改变了主意?好在信上没有指明时间,希琳决定暂时不去理会。

还有封信一看就来自某位贵族。信封用了某种显然价格不菲的硬浆纸,封蜡上还印着一个复杂的纹章。虽然对纹章学毫无了解,但希琳拆封之前就猜到了来信者的身份——帕维尔·塞杜勋爵邀请她参加明晚在塞杜庄园举行的晚会,受邀对象也包括莫伊拉。

九点的钟声突然响起,还有几封信来不及读了。她放下信,拿起整理好的文件簿走出办公室,准备去和德文先生讨论今天的工作计划。

她走得很慢,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走路时还会隐隐作痛。然而地震中的大部分伤者此刻都躺在床上,可能还要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相比之下,她的恢复效率堪称奇迹……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一个身穿投递员制服的人在她经过时突然说。

“啊?早上好。”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露出开心的笑容,好像刚刚得到了某种嘉奖。希琳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他就已经走了。

她困惑地目送他远去,心想这大概是个误会。

但她错了。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几秒钟后,一个投资部的女实习生羞怯地朝她笑了笑,没等她回答就跑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希琳一个都不认识。事实上,在五天以前,她甚至没有离开过公司大楼的一层。

然而接下来发生事令她瞠目结舌。在前往五层评估员办公区的路上,几乎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主动上来打了招呼,而且全部都以“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作为开场白。

一名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出纳员激动地和她握了握手,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这是我的荣幸”、“实乃至善诸神的恩赐”。一名保险代理人在她经过时敬了个夸张的军礼,眼神中充满钦佩。一对正在偷懒的清洁工人看到她立刻挺直了腰板,就好像她是公司的高级管理人。

希琳吃力地应付着各种来自陌生人的问候,好不容易才来到五楼,肚子里的困惑和疑问满得都要从嘴里冒出来了。

结果德文先生根本就不在他的办公室。事实上,所有的评估员办公室都锁着门。希琳这时才意识到昨天那场灾难意味着什么——不计其数的灾害现场和损失评估工作。

她回到五层大厅,打算向接待员小姐打听一下柯斯塔的事。

不知为何,对方激动得语无伦次:“早上好,玛尔伦小姐,我是说,玛尔伦女士。柯斯塔先生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公司,和其他评估员一起去了港区的灾害现场。”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玛尔伦小姐,我是说,玛尔伦女士。但我很愿意为你传个口信,这对我而言是无上的荣幸,能为拯救港区的女英雄服务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等一下!”希琳忍不住打断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拯救港区的女英雄,玛尔伦小姐!”女接待员兴奋得甚至忘了纠正自己,“我们一大早就听说了,你昨天的英勇表现简直可以与护国贤者大人相提并论!那些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一定会把你的光辉事迹铭记于心,甚至编成歌谣——”

“停下,别说了!”

“好的,玛尔伦小姐,”女接待员畏缩了一下,“我是说,玛尔伦女士。”

希琳彻底糊涂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海鸥给她的药膏该不会还有其他副作用吧?

“德文先生有什么口信留给我吗?”她清了清嗓子问。

“呃,他说他在你的信箱里留了个字条。”

希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德文先生的字条就夹在两封她还没读过的信之间。

她展开字条: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诸神啊,又是这句!

「你读到这张字条时,我应该已经在港区的废墟里和客户吵架了。鉴于你很可能正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在昨晚的紧急会议上,董事会决定成立事前防范部,并交由你负责。那当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部门,但由于你资历尚浅,恐怕难以顺利开展工作。所以我自作主张地派人在公司里传了几句和你有关的闲话。」

……闲话?

「希望那些赞美之词不会对你造成困扰。你必须理解,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善意。接受他人的崇敬大致上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也许你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我打算给你一些友好的建议,那就是」

字条在这里戛然而止。

希琳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刚刚的头疼又回来了。

接着她听到门外有声响,于是推门而出。两个装修工人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其中一人正在架梯子,另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铜框包裹的门牌。

希琳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你们二位是来……”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拿梯子的装修工人热切地说,“你不用在意我们。但如果这些噪音影响到了你的工作,请务必允许我们向你——”

“不用了,我正要出去呢。”她疲倦地说,“辛苦你们了。”

“完全不辛苦,这是我们的荣幸!”

她逃难似的冲进了前台组的化妆室,里面只有两个实习生。她们看到希琳,立刻恭敬地站起身,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诸神啊!“你们见到艾玛·佩吉了吗?”她问。

“她好像正在当班,玛尔伦小姐。”一个实习生说。

“……他们说你把看到地震惨状、吓得想要逃走的城市守卫打倒在地,喝令他们回去救人。”另一个实习生说。

“嘘,别说了,克拉丽丝,玛尔伦小姐正忙着呢。”

“但是我想听到更多细节。”克拉丽丝崇拜地眨了眨眼睛。

“抱歉,我正在赶时间。”希琳灰溜溜地逃离了化妆室。她来到公司的接待大厅,发现艾玛·佩吉正在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她面前的座位里没有客户。

希琳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摸到艾玛·佩吉的身后。“佩吉!”她低声唤道。

“玛尔伦?你躲在那里干什么?”艾玛·佩吉惊讶地看着她,“他们说你徒手撕开了一面墙,解救了被困在屋子里的人。有这回事吗?”

“别再说了,求你了。咱们能谈谈吗?”

艾玛·佩吉点点头,接着站起身走到隔壁窗口的女孩身边,“帮我看一会儿。”她说,随后带着希琳来到前台大厅和档案室之间的走廊。

“全乱套了!德文先生把我害惨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

“他们真的成立了一个什么事前防范部,还想让我当负责人!但我根本一名不闻,所以德文先生就想出了这个蠢主意。我是说,这件事根本——”

一名档案员从她们身旁经过,朝希琳欠了欠身:“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他离开后,希琳压低了声音,“……今天早晨你是唯一一个没用那句话做开场白的!听着,我知道你和德文先生交情不浅,所以你得帮我劝他放弃这个打算!”

艾玛眨眨眼睛,“哎,你不是用几句慷慨陈词感化了想要逃离现场的港务局护卫吗?所以干嘛不在他身上试试你那神奇的社交天赋呢?”

“诸神啊!那些都是他们瞎编的!”希琳绝望地尖叫道。

艾玛·佩吉嗤嗤地笑了,“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其实这些闲话有一部分就是我传的。”

“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希琳震惊地问。

“当然没有,事实上我还挺欣赏你的。但卡兰佐想让你成为公司里的红人,这样你的新工作就能更快步入正轨。”

“可是——”

“而且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我是说,大家的反应真是太好玩了。我刚把闲话传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从三个不同的人口中得知,其实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女巫。有人甚至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声称下班之前就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我还听说有些部门为此开设了赌局,大家都想知道你到底是女巫还是猎巫人……”

“佩吉,”希琳羞红了脸,“求你了,别说了。”

“哎,行吧。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因为我就是罪魁祸首之一。而且我怀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卡兰佐在公司里的声望你是知道的,除非他亲自收回自己的发言,否则咱们再怎么否认也没用。”

“……好吧,那你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希琳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那得看是什么忙了。你先说,我再考虑。”

“我马上要去炼金行会,和他们的会长谈谈那份有问题的大额保险单。柯斯塔被派去港区了,所以现在能帮我的朋友就只剩下你了……”

“你所说的‘能帮你的朋友’是指‘没事干的闲人’吧?”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其实——”

“好了好了,”艾玛·佩吉笑得合不拢嘴,“我陪你去就是了。能和拯救港区的女英雄一起出外勤,那可是无上的荣幸啊。”

第39章 炼金行会

要说火印城的炼金行会有什么独到之处,希琳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座有着狭长窗户和华丽尖顶的行会大楼。

能在地段紧俏的生铁区建起这样一座六层高的庞然大物,肯定要花费不计其数的金克朗。而从大楼正门川流不息的人潮可以看出,炼金行会的经营状况显然很不错。

“比咱们公司强多了。”艾玛·佩吉跳下出租马车后感叹道。

“炼金行会可是火印城最大的纳税机构之一。”希琳敬畏地说,“仅次于斯瑞·凡图银行,与冒险者行会不相上下。”

“难怪那么多女孩都想当炼金师,哪怕被试剂烧伤手指也在所不惜。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可能都要开始羡慕她们了。”艾玛把闪亮的黑卷发梳到一侧,“所以你真的打算走进这座建筑,跟它的拥有者针锋相对地吵上一架?”

希琳摇摇头,“我只是想和他手下的某位负责人谈谈保险单上的疑点。”

“哎,当然。这里你说了算,港区的女英雄。”艾玛笑眯眯地说。

希琳翻了翻白眼,没有接她的茬。来时的路上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就没闲着,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复述她早上传出的和听到的闲话。她对同事们添油加醋的创造力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并提议希琳去订做一身看起来很有女英雄派头的套装。

然而希琳已经懒得和她讨论那个话题了,她现在更担心炼金行会的保险单。相比之下,剑鱼酒吧每个月十五克朗的赔偿金都是小数目。

而且她也很担心谈话能否顺利进行。按照在港务局的经验,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型机构根本不会重视她这样的新手。即使亮出事前防范专员的身份和卡兰佐·德文先生的授权书,希琳能得到的也充其量就是一间独立会客室,外加一名服务态度良好却只会说废话的实习生。

但她又错了。

引导员看过授权书后,表示行会会长要务缠身,可能抽不出时间,但实验部的负责人可以代表他发言。希琳和艾玛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番,认为这样的安排也能接受。

于是引导员直接把她们带到了大厅四层的贵宾会客区,这是个由奢华包厢和整洁走廊拼接而成的区域。身穿黑色制服的侍者和侍女端着餐盘穿梭在包厢之间,为行会的重要客户送上各类食物和美酒。毫无疑问,这地方每天都会诞生一些价值上百克朗的合同。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女士们。”引导员领着她们来到一个精致的小包厢,接着欠了欠身,快步离开。

艾玛·佩吉走到包厢的玻璃窗旁,向外面看了看。“哇哦,”她赞叹道,“过来看看,玛尔伦?”

希琳凑上前,发现窗外——也就是四层的大厅中——有一座喷泉。它看上去和普通的喷泉很相似,只是流淌在水槽中的似乎不是液体,而是某种亮闪闪的圆形物体。

“那该不会是……”

“是银币。”艾玛点点头,“看到附近的守卫了吗?他们没必要看守一潭水吧?”

希琳着迷地看着那些银币从石头假山上流淌而下,又被某种装置收集起来送回山顶。喷泉外罩着的厚玻璃隔绝了声响,但里面的声音听起来肯定很悦耳。

“难以置信,”她喃喃自语道,“这么有钱的行会,居然会在魔法灾害保险上出问题。”

艾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见到实验部负责人就能知道原因了。但首先咱们得弄清楚职责。我的意思是,现在你已经算是事前防范部的负责人了吧?”

希琳转过身,不太热情地点点头。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我该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还是个接待员吧?我可不认为炼金行会的负责人愿意和接待员打交道。”

“你漂亮得都能当个模特了,”希琳耸耸肩,“肯定有很多人愿意免费为你画像。所以我认为你只要像个模特一样,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足够了。”

艾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要说我从接待员这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美貌并不总能让女人在金钱相关的交锋中占据优势。所以如果你依然想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依靠我,最好还是给我编个头衔。”

“呃……那就也是事前防范专员?和我一样?”

艾玛皱起眉,勉强点了点头,“你的创意哪去了?不过算了,这个头衔也不是太糟,只要能让我留在包厢里就行。”

“这一点还请二位放心。”说话者突然出现在包厢门口。他是个年近四十岁的胖子,蓬松卷曲的黑发堆在头顶,像极了一团被捆在石头上的水草。“除非你们主动离开,否则谁也不能把你们从炼金行会的贵宾区赶出去。”

“哦,这可真令人欣慰。”艾玛朝他露出一个极有魅力的微笑,就连坐在旁边的希琳都感受到了这个笑容的威力。

然而那胖子丝毫不为所动,“乔治·雷德菲尔,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二位一定就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专员小姐了,对吗?”

“希琳·玛尔伦和艾玛·佩吉,事前防范专员。”希琳说着朝他伸出手。港务局的克洛芙女士给她上了一课,举止大方的职业女性可以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雷德菲尔的手上满是老茧和伤疤,显然是个经常出入实验室的炼金师。“没听说过二位的芳名,所以你们肯定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罗瑞·库特怎么没来?他终于被人毒死了?”

“库特先生正忙着处理港区的业务,”顶替失踪至今的珀西尔·奥伦,“而且今天的事不需要他也能办。”

“哦?那老骗子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过,只要签了代理人协议,之后只用跟他打交道就行。不过也罢,能和两位赏心悦目的女士共处一室也挺让人高兴的。”他挤进包厢里的空位子,看上去并没有多高兴,“所以你们今天是来打招呼的吗?”

“不。”希琳回答,“我们来是想看看贵行会之前爆炸的实验室。”

“你们二位刚刚说自己是什么职位?”

“事前防范专员。”

“我以为调查现场是评估员的工作,”雷德菲尔脸上不算热情的笑容瞬间消逝无踪。

“的确是。”希琳点点头,“但如果有必要,事前防范专员也要检查灾害的现场。我们的职责是查明重复发生过的灾害事件能否被提前制止,以便减少魔法灾害造成的损失。”

“据我所知,那件事已经处理妥当了。”他不太热情地耸耸肩,“至少赔偿金已经到账了,毕竟实验室的重建工作开销不菲。”

“我们对罗瑞·库特先生的工作并无不满,只是想来确认一些细节。”希琳看了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艾玛·佩吉,“毕竟根据他的报告,炼金行会五个月前才刚刚发生过同样的实验室爆炸事件……就连起因也完全相同。”

艾玛心领神会地接过她的话头,“冒险者和猎巫人在实验室附近调查一起神秘事故的起因,结果……报告上怎么说的来着?结果他们干扰到了正在进行的精密试验,最终导致了爆炸。”

“完全正确,”雷德菲尔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公司的评估员也检查了爆炸现场,两次结论都是他本人得出的。”

“你们行会的实验室经常爆炸吗?”希琳问。

“不。否则炼金行会的经营状况绝不会像你们所见到的这么好。”他回答。

艾玛身体前倾,用手托住下巴,看似不经意地摆出个撩人的姿势,“那就很奇怪了。这两件事都是偶发事件,起因和结局却惊人地相似……”

“你在暗示什么吗,女士?”

“打哑谜真的很浪费时间,又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希琳提议,“咱们还是赶快去实验室的现场看一看吧,我们看过后就离开。”

雷德菲尔沉默地瞪了她们一会儿,脸上毫无笑意。希琳觉得他正在心里盘算着该给她们两个下什么毒。

但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们能看到的东西可能不多了。实验室被彻底炸成了废墟,附近的街区也受到了波及。那一带如今都在重建,而且已经开工一周了。”

希琳也没指望能在现场找到些什么,但她毕竟得去试试看。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发现事故的原因,从而阻止第三次爆炸的发生。而就算她无功而返,至少也能在上交给首席顾问大人的报告中补充一些弥足珍贵的细节……

“请稍等一下,”艾玛突然说,“我们刚才可能没说清楚。其实要参观的不止是最近这次爆炸的实验室,还包括第一次爆炸的。”

雷德菲尔和希琳一起望向她,也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之前她们在马车上讨论计划时,艾玛并没有提出这一点。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

“第一次爆炸?”实验部负责人勉强地笑了笑。

“第一次爆炸。”艾玛从容地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间实验室的位置有些特殊,所以并没有在原地重建,对不对?”

他今天第一次露出谨慎的神色,希琳意识到艾玛抓住了一条值得深入调查线索。“那座实验室在贫民区,”雷德菲尔勉强地说,“恐怕与二位专员的尊贵身份不太相称,我提议——”

“不用担心,先生,”希琳打断他,“我可是住在港区的。众所周知,那地方才是火印城最贫困最混乱的城区。”和港区出身的人谈论贫民区有多糟糕,就好像和无家可归的人谈论收容所的住宿条件有多差。

“呃,这……这可以安排。”

“现在就要安排,”艾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们下午还有其他要务在身,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他恶狠狠地看了她一会儿,艾玛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一时之间,希琳以为他们要在包厢里打起来了。

但他没有跳出椅子。可能有些力不从心?因为身材的缘故?“当然,我这就领你们去。但我必须提醒二位,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东西。”

“哦,”艾玛迷人地笑了笑,“这个交给我们自己判断就行了。”

第40章 重返贫民区

尽管希琳嘴上说得很轻松,但重返贫民区绝对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甚至连顺利都算不上。因为她们乘坐的出租马车在抵达生铁区和贫民区交界处的桥头时,被驻扎在运河边的城市守卫拦了下来。

贫民区那一侧的街道本该空无一人,此刻却被许多面容憔悴的平民占据。他们穿着不太干净的破衣烂衫,有些人的身上还缠着绷带,精神看上去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城市守卫在桥头附近搭起了一圈临时掩体,手持长矛和盾牌的士兵拦住了通道,驱赶着所有靠近的人。他们看上去也不太情愿,但显然接到了不可违抗的明确指示。

“这是怎么回事?”艾玛跳下马车,皱着眉问。

雷德菲尔在前面领着路,时不时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你们还不知道吗?昨天港区的地震毁掉了五个社区,大概有十几幢公寓楼变成了废墟。这些都是地震中的幸存者,他们侥幸保住了生命,但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希琳点点头,显然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们想来贫民区落脚,因为这里还有很多没住满的公寓楼。但城市守卫为什么要阻拦?”

“公爵大人向贫民区的居民承诺过,这个城区将会拥有全城最好的治安和最整洁的街道。”雷德菲尔耸耸肩,“让这些难民一窝蜂地涌进来,显然与他的承诺不符。”

“那就让他们睡在大街上?”艾玛的语气有些恼火,希琳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关心别人。还以为她这样的美女都很冷漠呢。

“这也是无奈之举,港区里有很多人都没交过公民税,他们不能算是火印城公民。城市守卫把难民拦在这里,是为了等税务局的人过来逐一核实他们的身份。如果是合格的纳税者,自然会放他们过去。”

希琳没看到半个穿税务局制服的人,“看来核实工作的效率不太高?”

雷德菲尔边擦汗边点头,“最近正好赶上下半年的公民税审计,抽不出什么人手。但这样做的必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放任所有没缴纳公民税的外来者入住贫民区,这里很快就会变回过去那个又脏又乱的狗窝了。”

希琳感觉走在自己左边的艾玛突然绷紧了身体,但女接待员最终什么也没说。

哨岗的指挥官是个穿着军士制服的骑士,留着平头和短胡须,看上去跟难民差不多憔悴。“乔治·他妈的·雷德菲尔?我这是在做噩梦吗?”他认出了炼金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

“是不是噩梦不好说。”炼金师说,“但如果你累得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做梦,罗斯蒙特爵士,我可以帮你调制一剂提神的药水。”

“算了吧,我可不敢喝你瓶子里的东西,就算十个专业鉴定师分别跟我说那是欧斯卡尔白兰地也不行。”骑士注意到希琳和艾玛,“你旁边这两只漂亮的小鸟又是什么来头?炼金行会的新实习生?”

“可惜不是。她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

罗斯蒙特爵士皱起眉,“我以为你们公司的外勤人员正在港区跟客户吵架。”

“那是评估员和代理人的工作,”希琳回答,“我们属于其他部门,专门调查以前的灾害现场。”

“好吧,既然这胖子一脸愁容地站在这儿,我猜你们确实有合理合法的调查资格。”骑士瞥了一眼大汗淋漓的雷德菲尔,“但我们接到了明确指示,在税务局的人到来之前,连只老鼠都不能过去。你们二位虽然不是老鼠,但无疑也在被禁止的范围之内。”

艾玛看起来有些不耐烦,“这位骑士阁下,”她上前半步,姿态优雅地叉起手,“你把我们拦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大不了从旧城区绕一圈,最后还是能进去。”

“你们当然可以那么做,”骑士耸耸肩,“事实上,我也建议你们那么做。我省得写报告,你们也用不着在这里等。”

“罗斯蒙特爵士只是在执行命令。”炼金师在衣服上擦了擦汗涔涔的手。

“我们也只是想干好自己的工作。”希琳说,“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骑士叹了口气,指了指他们身旁的临时掩体。木板和旧帆布是构成那堵墙的主要素材,间或夹杂着几个金属窗框。“公爵大人的命令,这些滑稽的掩体都是连夜搭起来的。你们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要是事情出了什么岔子,我肯定会受罚。”

雷德菲尔一脸无可奈何,“看来是没希望了,二位女士。”

“没希望从这里过,我同意。”艾玛说,“既然如此,咱们最好赶快找辆马车,绕到旧城区的入口。”

“实验室就在附近吗?”希琳没有放弃,“离这里还有多远?”

“什么实验室?”罗斯蒙特爵士好奇地问。

“就是几个月前爆炸的那一座。”雷德菲尔解释说,“她们想看看现场。”

“那有什么好看的,全烧光了,现在只剩下一片空地。”

“空地也行。”艾玛说,“贫民区有好几处空地,至少要告诉我们哪一处曾经是实验室。如果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口水,却连灾害现场都没看上一眼,那就是我们的失职。”

“……好吧,”骑士摸了摸修剪整齐的胡须,“要说炼金行会的实验室,的确离这里不远。我可以派一个手下带你们过去,只要你们不介意有城市守卫跟在身边。”

希琳和艾玛交换了一个眼神,“可以,很公平。”希琳朝他点点头。

“至于你,雷德菲尔,你必须留在这儿。”罗斯蒙特爵士说,“等下万一有哪位长官来巡视,你得负责和他解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雷德菲尔的脸已经快被汗水淹没了,希琳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热。“当然没问题,但你得给我找个阴凉地,”炼金师边说边擦汗,“还得给我找点水喝。”

“哎,你不是炼金师么,自己变啊。”骑士抬了抬眉毛。

“都跟你说过了,炼金师不是炼金术士,也不是巫师。再说我也不是物质转化方面的大师,而是——”

“我知道,你是调配药剂的。我看你最好发明一种能让人变得耐热的药剂,这无疑对你大有裨益。”骑士朝掩体附近招了招手,一名看起来很机灵的年轻士兵小跑着凑了过来,“泰克鲁斯,好小子,想去活动活动吗?”

“有什么指示,长官?”

“这两位女士是艾·冯保险公司的……”

“事前防范专员。”希琳提示他。

罗斯蒙特爵士耸耸肩,“对,事前防范专员。她们要去上次爆炸的炼金实验室附近看看,你知道在哪吧?”

“当然,长官。”泰克鲁斯点点头。

“很好,你陪二位女士一起去。注意不要让她们离开你的视线,你的职责就是保证她们的安全。”

同时确保她们不要乱跑,希琳心想。

“如果她们有什么问题,只要不违反城市守卫的规定,那你就尽管回答。事情办完后,记得把她们带回这里。要是有谁走丢了……你小子最好祈祷她们是丢到哨岗这里了。”

“没问题,长官!”

***

泰克鲁斯显然是个比雷德菲尔更好的伴儿。不止因为他总是面带微笑,脸上也没有爬满了汗珠,还因为他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自从她们来到贫民区,艾玛的心情就变得越来越糟,脸上也不再挂着轻松的微笑。如果她是想扮成心情不佳的冰山美人,那她的确装得很像。

走在贫民区的街道上,上次来访时的那种压抑感又回来了。希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生怕和经过的巡逻队对上视线。

其实她这次身边没有精灵,按理说不用担心巡逻队的盘查。但贫民区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总给她一种巨型监狱的感觉。

道路两旁的建筑门窗紧闭,窗帘也都遮得严严实实。一尘不染的街道上连只老鼠的影子都见不到。这片城区越看越像坟墓——那些形状完全相同的狭长窗户就是墓碑。

“快到了,就在前面。”泰克鲁斯压低声音说。

希琳点点头,但是没有开口。在这种地方,用正常音量说话反而变成了不正常。因此希琳想和艾玛谈话也只能凑到她身边。而由于女接待员的心情不佳,谈话取得的进展十分有限。

不过希琳还是弄清楚了艾玛提出要来这里参观的原因——调查灾害现场不是重点,重点是询问实验室周围的目击者。

五个月的时间虽然不算短,而且还跨越了一次公民税的周期,但住在附近的居民依然有可能了解那天的真实情况。

评估员和代理人的报告已经过时了太久,而且显然有些主观因素掺杂其中。如果她们想搞清楚实验室爆炸的真相,只能设法从更多的角度获取信息,拼凑出客观的事实。

“你们真的是事前防范专员?”泰克鲁斯问。

“对。”希琳低声回答。

“没听说过的职位。”

“部门才刚刚成立不久,”希琳耸耸肩,“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好吧,那你们过来是想调查什么?魔法灾害的原因?”

希琳点点头。

“是冒险者和猎巫人的错。”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彼此看不惯,最后非要在大街上决斗。结果有人撞坏了实验室的玻璃,吓得一名实习生混合错了稳定试剂的比例。”

“然后实验室就爆炸了?”

“然后就爆炸了,整个建筑被夷为平地,爆炸的冲击还波及了附近的几座房子。”泰克鲁斯肯定道,“那场面可是终身难忘,有生之年没人希望看到第二次。后来我的小队奉命去清理那两个当街决斗的傻瓜,他们的碎片给我的早餐和前一天的晚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别说了,真恶心。”希琳厌恶地皱起眉。

“总而言之,现场几乎什么都没剩下。你们如果想看废墟,还不如去港区呢,我听说那里大部分街道都变成了废墟。”

希琳没有接他的茬。港区的废墟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不止亲眼所见,而且还差点变成废墟的一部分。

“我们主要是想问问实验室附近的居民。”她说,“也许有人知道些什么被评估员遗漏的信息。”

泰克鲁斯耸耸肩,“哎,这里的居民可不怎么合作。他们被公民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对所有公职人员恨之入骨。”

“我们不是公职人员。”希琳指出。

“对他们而言没有区别。你们穿得都很好,看起来又不像是体力劳动者,这就足够他们憎恨的了。你们大可以心怀期待地提问,但我不认为你们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除非你知道正确的提问方法。”艾玛突然说。

希琳好奇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女接待员甩了甩头发,“其实非常简单。这些人身处火印城的最底层,公民税从他们的生活中夺走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样是他们最重视的,那就是尊重。如果你愿意放低姿态和他们平等交谈——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平等——那他们就很好相处。”

“我不太明白,”希琳皱起眉,“真正的平等?”

艾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第41章 希琳·玛尔伦的致命失误

雷德菲尔的确没有在实验室的事情上夸大其词,看到现场后,希琳也认为把那里称作“空地”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空地位于两栋破旧的公寓楼之间,大约五十步宽。大多数社区里都有类似这样的空地作为绿化区,但眼前的这片空地却大不相同。虽然表面的沙土看起来和城里的其他地方没有区别,但空地上却寸草不生。

泰克鲁斯没让她们靠近,而是站在街道的对面远远地看着。“实验室爆炸后,很多炼金原料渗进了土壤里。”他低声解释道,“城市规划局的人来撒过花种和草籽,结果却什么也没长出来。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们几乎试遍了王国里的每一种花草。”

“全都没成功?”希琳惊讶地看着那片空地,灰扑扑的沙土地上没有半点绿意。

“就连某种可以在沙漠里开出花的南方植物,也没能在这地方活下去。据说那批花种勉强发出几株病恹恹的芽,但不到一个星期之后就全都枯死了。”

“能从被炼金废料污染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大概只有炼金术培养出来的变异植物。”艾玛冷冷地说。

“说得太对了,专员女士。”泰克鲁斯点点头,“公爵大人已经勒令炼金行会着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希望能尽快发明出一种可以在这种土壤中生长的植种。虽然这里只是贫民区,但大家依然希望能看到赏心悦目的绿化带。”

希琳怀疑这附近的居民根本没那个闲情雅致。他们居然没在意外发生后搬出公寓,可见这些人的经济压力大到了什么程度。

连食物都发愁的人,肯定不会在意附近的空地到底是不是绿化带。如果他们有钱,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从这里搬走。

很快她们便不得不承认,空地上确实没什么值得调查的东西。而且光是看着那里,希琳就感到毛骨悚然。

于是他们开始寻找目击者。

在泰克鲁斯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空地旁的一栋公寓楼。爬上几级台阶,穿过临街的拱门后,希琳发现通往大厅的金属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锁。

泰克鲁斯贴着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了看,“空的。”他说,“看来这栋公寓楼已经废弃了,肯定是因为距离爆炸现场太近。”

空地另一侧的公寓楼也一样。金属门被锁得严严实实,锁上的钥匙孔比她的手指还粗。

公爵大人似乎没有重建此地的打算,看来是打算把这两栋公寓关闭到世界末日?

值得调查的选择很快就只剩下了街道对面的公寓楼。它看上去倒是有点生活气息,至少临街那一侧的窗户里大多挂着窗帘。

看来就算生活再怎么艰难,大家还是希望能保有一些隐私的。

公寓大厅里依然没有管理员,服务台的位子里空荡荡的,和希琳几天前去看望夏月父女的公寓差不多。

她好奇这栋楼的地下室里有没有精灵的花园,但又不太想知道答案。

跟杀人藤进行过亲密接触后,希琳就再也不想和精灵的花园扯上任何关系了。

他们从公寓的一层开始调查。经历了一番谨慎的试探和尴尬的沉默后,他们敲响的第五扇门终于有了回应。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极度缺乏睡眠的男人。他脸色很糟,头发也很乱,身上穿着不成套的睡衣裤,一对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日安,先生。”泰克鲁斯热切地打着招呼,“很抱歉打扰你休息,我们是来——”

“你们是城市卫队的人?”男人粗声说。

“是的,先生。”

“好吧,那你们必须知道,我是个兢兢业业的巡夜人。每天你们这群穿制服领公饷的小子回家后,我们这些可怜虫就得穿上黑衣,像抓老鼠的猫一样在街上巡逻,直到太阳升起才能回家。所以你们大白天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最好有个像样的理由。”

泰克鲁斯楞了一下,“我们代表炼金行会……”

“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人,”希琳上前一步,“今天来是想问几个问题,关于一起五个月前发生的魔法灾害。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栋公寓里的住户是那起灾害事件的目击者。”

“五个月前?你是指街对面那座实验室被炸上天的事?”

“正是。”

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我记得五个月之前,有个自称是‘评估员’的家伙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当时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了,毕竟那件事与我无关,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凭什么认为我现在能说出更多?”

希琳和艾玛对视一眼,“我们读过那时的报告,事故的起因写得很不详细。”

“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故的起因是什么。爆炸发生在白天,正是我在家睡觉的时间。你们或许注意到了,这栋楼临街的那一侧白天都不能开窗。爆炸时我正在做一个梦,在梦里我的妻子和儿子都还没离我而去。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他们再度消失不见。我像个傻瓜一样滚下了床,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尖叫声。”

“所以你没有亲眼看到爆炸的场面?”希琳抬抬眉毛。

“我连爆炸过后的场面都没见到。当时我又困又累,只想着回到梦里再见见我儿子。等我确认这栋公寓楼不会爆炸后,就回到床上继续睡了。到了晚上,我穿好黑衣离开公寓时,才发现对面的实验室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一些人正在瓦砾和碎石之间穿行,时不时抬出一些形状古怪的炼金器材,大多都在爆炸时烧成了废品。”

“呃,所以你完全是睡过去的。”

“没错。五个月前,我跟那位评估员也是这么说的。他听完后合上手里的记录本,向我表示感谢,接着就放我回去继续睡觉了。你们也打算这样做吗?”

希琳迟疑了一下,“我们……”

“先生,”一直沉默旁观的艾玛突然说,“你刚刚说,你的妻子和儿子离你而去了?”

巡夜人皱起眉,“我是说了,女士。但这关你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走呢?”

“我他妈要是知道原因,他们就不会走了。我不酗酒,不赌博,对麻药和大烟也没有兴趣。虽然比不了上城区那些有钱的贵族,但也绝对不是个糟糕的父亲。”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一年前,就在那些成天嚷嚷着‘平等对待非人种族’的精灵离开之后不久。那天早晨我回到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他们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走了,只在床边留了个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亲爱的’。”他看上去有些难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冷淡态度,“我没必要回答这些问题,你们该走了。”

“当然,我们马上就走。”艾玛点点头,“但如果你依然在做和他们有关的梦,我建议你去兰花大街的诊所找一位诺瓦·科瑞医生,就跟她说是艾玛·佩吉让你去的。她知道该怎么帮你。”

巡夜人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艾玛·佩吉,嗯?”

“没错。记住了,是诺瓦·科瑞医生,她周末通常都在。”艾玛说。

“记住了,女士。”他的表情软化了一些,“那么,关于实验室的事,如果我想起了什么……”

“你可以写个便条送到艾·冯保险公司。”希琳把写着自己办公室邮寄地址的卡片递给他。

巡夜人关上门之后,泰克鲁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艾玛。

“平等交谈?”希琳笑着问。

“尊重是平等交谈的前提,而关心就是最好的尊重。”艾玛轻描淡写地说,“他或许想不起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你们现在知道正确的提问方式了吗?”

希琳点点头,“先倾听,再提问。”

“很好。这栋公寓还有很多房间,我提议咱们分头行动,这样或许有希望在中午之前完事。”

泰克鲁斯负责顶层,艾玛去了二层,希琳则留在一层继续敲门。

虽然公寓楼的房间非常多,但大多数住户白天都不在家。

她之后又敲开了三户的门,但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这些住户都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答应如果想起了任何情报,都会写信送到她的办公室。

询问的收效甚微,但至少还留有一些盼头。她希望艾玛和泰克鲁斯的运气比自己好,但也没抱太大的期待。

她逐渐靠近走廊的尽头。接近地下室的入口时,希琳突然有些不舒服。

花园的恐怖回忆又涌了上来。她感觉全身冰冷,还有些喘不上气。被埋在地下的恐惧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别这样,她用左手掩住胸口,别是现在!希琳靠在墙上,艰难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冰凉的感觉逐渐消退。她挤出眼眶中的泪水,又用手背擦了擦脸,总算找回了一些自控力。

还有两个房间。敲两次门,然后她就能离开这儿。

第一扇门没有回应,第二扇门则……没有上锁。

如果不是刚刚突然发作的恐惧,她肯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希琳傻愣愣地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上午好?请问有人在家吗?”她问。

一片寂静。房间里有些乱,旧衣服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提高了音量,“请问有人在家吗?”

身后突然传来关门的声音,她转过身,惊恐地发现一个陌生男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身材很高,棕色的短发根根直立,看起来好像一直在生气。

希琳张嘴欲呼,然而对方伸出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回事?你忘了锁门?”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栋楼白天不会有访客。”希琳面前的棕发男人回答,“算她倒霉。”他说着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诸神啊,不要!希琳狂乱地挣扎了起来,但根本对抗不了这个人铁钳一样的手掌。她感觉呼吸变得困难,眼泪涌了出来。

“你他妈疯了吗?”身后的声音说,“咱们又不是杀手!”

棕发男人没再继续用力,“可她是目击者……”

“她只不过是走错了门。你看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赶紧把手放开!”

棕发男人松开了脖子上的手。希琳饥渴地呼吸着空气,但脸上罩着那只巨大的手,一股难闻的汗臭味扑鼻而来。

“真抱歉,这位不知道姓名的陌生小姐。”身后的声音走到了面前,希琳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他身材瘦削,穿着一个脏兮兮的围裙。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胡子和头发都没剩下,只有两条黑色的眉毛。他朝希琳笑了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唔痕德诶康!”

“她说啥?”棕发男人皱起眉。

“被你用手捂在嘴上,她当然说不清楚。”光头叹了口气,接着转向希琳,“如果你尖叫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难看。明白吗,小姐?”

希琳点点头。

“手拿开,让她说话。”

“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她急切地说。

光头耸耸肩,“你这不是看到我们两个了吗?”

“可我不知道你们在……”希琳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注意到光头戴着一副血迹斑斑的手套。他的围裙上也有血。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小姐,其实我们都能解释。事实上,所有事都有个解释,只是不一定能让大家满意。”光头再次露出微笑,“所以你看,现在我们需要给你想出一个解释,如果能让大家都满意就最好了。”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不会说的……”

“这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他遗憾地说,“所以咱们还是快走吧,能拿主意的人离这里还很远呢。”

第42章 黑夜公爵

希琳被套了个头罩,接着身上又被盖了件厚斗篷,双手的手腕还被绳子捆在了胸前。两人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走出了房间。

“在这里喊可不明智,小姐。”光头的语调很客气,“对咱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希琳拼命思考,意识到自己脱离险境的机会不太大。这两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光是看他们的样子就能猜到了。那个棕发男人以前肯定杀过人,光头说不定正在杀人——手套和围裙上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她低声哀求,“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不行,你得跟我们走。怎么处置你由我们的头儿决定。”光头回答,“请放心,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用头罩和斗篷把女孩绑架走,然后再和她讲道理吗?

如果希琳现在直接大喊,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白天公寓里的住户并不多,而且主要都是老人和孩子,指望他们出手相救似乎不太现实……

艾玛或泰克鲁斯也帮不了她。要是他们这时走下楼,事情可能会变得无法收场。希琳不认为那个年轻的城市守卫能对付她身边这位棕色头发的大个子,艾玛就更不可能了,搞不好她们两人会被一起抓走。

好吧,不能指望其他人。她得靠自己,而且只能靠自己。

于是希琳放弃了大喊大叫的打算,安静地跟着他们走出了公寓楼。由于头上戴着头罩,她没办法走得很快,所幸也不需要走多远。

一辆马车正在公寓后门的大街上等待,靠近时,希琳闻到了刺鼻的马味,接着听到了第三个男人的声音:“你们搞什么鬼?”

“都怪斯提尔那蠢货,”光头说,“干活的时候忘记锁门。”

“我怎么知道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棕发男抱怨道,“而且是你不让我当场处理的。”

“你所说的当场处理,”第三个男人说,“难道是扭断她的脖子?幸好没让你这么干!妈的,这么简单的活计你们也能搞出意外!”

光头清了清嗓子,“我不想表现得过于歇斯底里,但咱们是不是应该赶快离开这儿?巡逻队随时可能经过。”

“说得对,是得赶快走。”第三个男人赞同,“她不会咬人吧?”

“反正刚刚没咬我。”棕发男说。

“很好,那就赶紧上车吧,这位倒霉的小姐。”

她被领上了车,斗篷的风帽被摘了下来,但头罩还戴着。

马车很快便开始前进,希琳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身下的坐垫传来阵阵颠簸。

“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某个你最好别问的地方。”光头回答,“如果你在稍后的评估中得到了许可,自然就会知道咱们在哪儿。”

她的心一沉,“如果没得到呢?”

“如果没得到?”他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只是个医生而已,决定不了这么重要的事。”

这段旅程没持续太久,而且马车也没有走过任何上坡或下坡路,因此希琳猜测她还在贫民区,至少还在附近。从四周的气味和安静程度判断,似乎也是这样没错。

马车停下后,她被礼貌但不容抗拒地带出了车厢。这次倒是没有戴上斗篷的风帽,但依然有两个人夹在身边。

希琳怀疑就算自己不迈腿,这些人也能架着她前进。但那样做未免太不体面,至少不符合她的淑女身份……蠢女人,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上了几级台阶,又穿过几道门,在不大通风的走廊里前进了一段后,他们停了下来。

“去找巧手大师,”光头和一个人说,“动作快点,这次搞不好是个大麻烦。”

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接着面前传来开门声。她被带进了房间,依然没有人给她摘掉头罩。希琳感觉又闷又热,汗水从头发之间淌下,打湿了面前的布料。

“稍等片刻,很快就好。”光头说。

她紧张得喉咙发干,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事情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些人明显属于某个规模庞大的组织……她会不会是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虽然现在还在坠落,但她很快就能知道坑底到底是软垫还是尖刺了。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进了房间,听脚步声似乎是两个。

“就是她了,巧手大师。”光头的声音。

“你把她一路带了过来?”巧手大师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有马车。”

“好吧,没引起什么麻烦就行。她是独自一人吗?”

“不知道,没问过。但就算有人和她一起,也必须这么办。她可能看到了手术的现场,而且也看到了我和斯提尔的脸。”

一阵脚步声接近了她,然后有人开始拽她的头罩。希琳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决定生死的审判——

哈林姆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玛尔伦小姐?”

希琳比他还要吃惊,“哈林姆?”

站在门口的光头一脸困惑,“你们认识?”

“我们有过,呃,一面之缘。”陷阱师耸耸肩,“她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很识时务。你可以放心了,医生。”

光头看看希琳,又看看哈林姆,“当然。这儿你说了算,巧手大师。”

“你们的活计还顺利吗?”

“还差收尾而已,刚刚让斯提尔和驴子回去收拾现场了。他们都是熟手,不需要我在场指导也能办。”

“那就好,你今天辛苦了。”哈林姆朝他露出微笑。

“这不算什么,”光头看上去终于放松了下来,“黑夜公爵万岁。”

“黑夜公爵万岁。”哈林姆点点头,“今天阿莱莎小姐过生日,你下午没事的话可以去宴会上转转。我打赌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酒……是伏特加,对吧?”

光头咧嘴一笑,眉毛随着笑容提了起来。“这就去。”他说着转身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哈林姆朝希琳耸耸肩,接着开始帮她松绑。“你肯定有很多问题。”他边解绳结边说。

“我觉得我最近遇到了不计其数的问题,而得到的答案却少之又少。”

“这说明你最近很忙,玛尔伦小姐。”哈林姆解开了绳子,接着退后一步,“在南裂境,你这种擅长蹚浑水的角色说不定能挣到个绰号,咱们就叫你‘浑水’如何?”

“你就别挖苦我了,”希琳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我刚刚才体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绑架,而且还是被两个看上去很吓人的家伙绑走的。也许你还没发觉,但我真的只是个柔弱的淑女。”

“哈!那么这位柔弱的淑女跑到贫民区做什么?”他抬抬眉毛。

“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专员,今天是去调查那里的魔法灾害现场。”她叹了口气,今天说这句话的次数也太多了吧?“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哈林姆靠着墙叉起手,“我就是个拿钱干活的冒险者。只要价码合适,干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

“……至少这份工作不算伤天害理。而且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是这里的巧手大师了。”他说,“你去调查魔法灾害现场,跑去公寓里干什么?”

希琳叹了口气,“我们认为附近的公寓楼里可能会有目击者,所以就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谁知道竟会遇到这种事?我都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是啊,听起来你的确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那是一起凶杀案吗?”她紧张地问。

“不,没那么可怕。”哈林姆摇摇头,“医生只是在处理负债人的尸体而已。”

“尸体!你还说不是——”

“他只负责取尸体上的器官,不干杀人的活儿。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尸体,都是些还不起债的人。尤文斯大佬在债务方面的宽容度非常有限,不过他擅长利用各种资源,包括那些不太常规的……比如为出价慷慨的买家提供健康、新鲜的肾脏。”

希琳吐了吐舌头,“细节就别说了,淑女听了会做噩梦的。”

“没问题,淑女小姐。总而言之,那些负债者都欠了很多钱,尤文斯大佬对此并不满意,于是他给出了第二种选择——用其他方式抵债。当然,要不要出卖器官全凭自愿。有些人只要卖掉肾脏就能摆脱困境,有些人可能要卖掉更珍贵部位。如果你负债的数额过于惊人,那就可能需要卖出一整套——医生就是干这个的。”

“他没有名字吗?”

“有过吧,但没人在意。在这里大家就叫他医生。顺便一提,我在这里被称作巧手大师。如果你能忘记哈林姆这个名字,改用绰号称呼我,我会非常感激的。”

“当然可以,”希琳点点头,“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我这不是正在回答吗?而且已经回答半天了。”

“别的问题。比如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夜公爵的宫殿。一座位于贫民区、篝火区和生铁区之间的河上要塞,据说以前是座监狱。”他打开房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要参观一下吗?”

希琳站起身,“其实我更想赶快离开这儿。我被掳来这里之前,还有两位同行的伙伴呢。他们现在肯定担心死了。”

“好吧,我可以找人替你送个字条,怎么样?”

“让我直接离开不行吗?”

“当然也可以。但你不是在调查贫民区的魔法灾害么?我想带你见一个人,或许他能回答你的问题,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代价。”

希琳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好吧。”她点点头,“我相信你,哈林姆,你可别让我失望。”

第43章 尤文斯大佬的宫殿

宫殿也许曾是座监狱,但经过正派人的装修和改造,几乎看不出昔日的影子。

宫殿位于三个城区交界处的运河之上,由一座可被升起的机关桥梁连接,唯一的地上出口通向贫民区。它是一座五层高的石制建筑,外部由尺寸极大的沉重花岗岩砌成,内部则是尺寸和形状几乎完全相同的小型石砖。

尤文斯大佬手下的正派人将建筑的内壁重新粉刷,并在重要区域挂上了装饰用的挂毯。为了改善走廊的通风状况,一些相邻牢房的墙壁被完全打通,变成了走廊的一部分。

但在希琳看来,这些走廊依然压抑得很。她跟在哈林姆身后,穿过宫殿中部的狭长走廊,前往位于北侧的楼梯间。

他们的行程并不孤独。一些全副武装的正派人小队看守着宫殿重要区域的出入口。他们手持刀剑,身穿加固的皮甲,有些还拿着十字弓,随时准备迎接任何不速之客。

其实这些防御力量的象征意义超过了其实际作用。尤文斯大佬在火印城的地位非常稳固,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之前,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他被称作黑夜公爵的原因很简单,”哈林姆解释道,“火印城真正的公爵大人,他的地位是国王陛下授予的,其权力自然不可撼动。但再整洁的宅子里也会有老鼠,任何文明城市里都会有正派人。”

“正派人?”希琳狐疑地问。

“小偷、流氓、强盗和帮派分子对自己的称呼。既然大家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卑劣之事,至少应该有个听上去不那么卑劣的名号吧?”

“好吧,但我觉得真正的正派人士不会这么称呼自己。”

“所以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至少咱们的公爵大人在提起城内的地下世界时,可以用一个体面的词来指代那些不太体面的人群。总而言之,尤文斯大佬,也就是所谓的黑夜公爵,替火印城的白昼公爵管理着所有正派人。他收编帮派,制定规则,约束他们不向贵族下手。偶尔发生的帮派战争,也会被控制在平民城区,而且造成的破坏也都在一个能被尽快重建的范围内。”

他们经过一道门,来到了楼梯间。运河上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闻上去有股淡淡的咸味。

“也就是说,”希琳边上楼边说,“公爵大人默许了这位尤文斯大佬的地下统治权?”

“不止是默许。大佬甚至被邀请出席各类贵族晚会,其中不乏那些最重要的政治聚会。当然他更喜欢在自己的宫殿中宴请各路人士,这地方属于他,而且只属于他。就连公爵本人想来拜访,也得提前打好招呼。”

“所以你打算让我见的人就是……”

“就是尤文斯大佬。”他点点头。

希琳皱起眉,“我不认为他会为我这种小角色抽出时间。”

“他会,因为你是第一次求见。尤文斯大佬对所有初次求见的人都很客气,至少会听完他的诉求。至于能不能让你如愿以偿,那就难说了。”

希琳若有所思,“你之前提到了代价,我需要给出同等价值的回报?”

“价值是否同等由他自己判断。尤文斯大佬曾为一个即将因绝症而死的男人复仇,把害死他妹妹的凶手碎尸万段,而代价则是让那个男人在他的宫殿里唱了一首歌。”

“你说的他好像一位慈善家。”希琳指出。

“对于那些得到恩惠的人,的确如此。但也有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哪怕他们掏出成箱成箱的克朗和珠宝,也没能得到黑夜公爵的半点帮助。尤文斯大佬并非一个不爱钱财的人,但正如我刚刚所说,他是一名公爵,而公爵有资格说不。”

无家可归的平民女孩显然没有说不的资格,但希琳很怀疑自己究竟能为他提供什么。“他身边的女人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想问他会不会要求你献身吧?”哈林姆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你都快和他女儿一样大了。如果你见过尤文斯大佬对阿莱莎小姐有多宠爱,就会明白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不需要担心他。”

她略感安心,但又有些发愁。尤文斯大佬对年轻女孩没有兴趣,换句话说,希琳也没法利用这一点。“那我能为他提供什么回报呢?”

“这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了。啊,我们到了。”他推开楼梯间最顶层的那扇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希琳走进门后的露天广场,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她本以为所谓宫殿应该是个封闭式的大堂,也许还装饰着闪亮的盔甲和鲜红的地毯,手持长矛的卫兵穿着制服,对所有发出声响的访客怒目而视。

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尤文斯大佬的宫殿是个类似集市的地方,颜色各异的帐篷和摊棚像画布上的颜料一样散落其中,挤出狭窄的走道。

她看到商人和工匠,平民和正派人,肤色奇特的异乡客和土生土长的火印城本地买家为一两个铜板的折扣争得面红耳赤。腰上挂着武器的正派人守卫面色阴沉地走来走去,阻止任何可能演变成斗殴的商业争执。

“你刚刚说这里是宫殿?”

“宫殿外的集市,你以为尤文斯大佬是怎么养活一众手下的?他经营着火印城最大的黑市,你在这儿能买到很多稀奇古怪的货物,比如不会开花的花。”

“我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你不要,但是别人会要。只要是在黑市进行的交易,尤文斯大佬就会抽取五分之一的从价税。但相应的,他会提供安全可靠的交易场所,以及免于任何溯源追查的隐私保障。”

在露天平台上的黑市?这和她从小说上读到的完全不同。

希琳很怀疑这样的环境如何保障隐私。而且既然商人们需要爬上五层楼才能抵达交易区,黑市里货物肯定也很有限。

她穿过几座帐篷之间的狭窄通道,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熏香气味。希琳还没走出几步,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帐篷的阴影中伸了出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瘦骨嶙峋的白化病人。他穿着宽松的长袍,戴着一顶巨大的宽沿帽,眼球向外凸出。

“荆棘不会屈服于他,”白化病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荆棘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当万物之绿从深渊中苏醒,浩劫将会——”

“滚开,你这疯子!”哈林姆粗爆地打断他,“离她远一点!”

他推了一把白化病人,让那只苍白的手臂暴露在阳光下。后者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很快缩回了阴影中。

希琳吓得楞在原地,直到哈林姆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慌慌张张地地继续前进。

“那是什么?”她惊愕地问,“为什么黑市里会住着白化病人?”

“一个疯子而已,别在意。”哈林姆耸耸肩,“他以前可能是个占卜师或预言家之类的人物,但去年突然发了疯。尤文斯大佬没把他赶走,于是正派人也没去找他的麻烦。”

希琳吓了一跳,“他刚刚说的是预言?”

哈林姆对此嗤之以鼻,“老掉牙的陈词滥调了,刚刚那段话甚至不是他本人做出的预言。而且要我说,如果诸神真的想给咱们一些有帮助的提示,就应该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说。他们不是全知全能的吗?把预言说得让我这种俗人也能听懂,应该没有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吧?”

希琳对此不太肯定,“说不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完全有这个可能,所以讨论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哈林姆表示赞同,接着突然停下脚步,“看看那个。”

他指了指露台边缘的一个巨大的金属装置。那看起来像是某种笨重的攻城武器,固定在金属臂上的铁锁和缆绳牵引着末端的金属框,将一个十步宽的木板拉至露台边缘的开放平台。一些正派人护卫在平台周围严阵以待,监督正在卸货的商人和搬运工。

“那是什么?”希琳知道如果自己不问,哈林姆肯定不会解释的。他正等着炫耀呢。

“艺巧装置,由我亲自设计的。”他得意洋洋地说,“可以把下方码头上的人和货物运到露台,载重能力大约为四匹马。这可是对黑市的重大改进,以前人们只能用绳子把货物拉上来。”

“嗯,真了不起。”希琳装作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大家才会叫你‘巧手大师’,嗯?”

“你装的也太不像了。”他叹了口气,“不过算了,我不指望你们这些人能够欣赏艺巧的魅力。过来这边,咱们就快到了。”

他们很快穿过了帐篷,在一座曾经应该是哨塔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哈林姆解下腰带上的武器,交给正派人卫兵。有个人想要来搜她的身,希琳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

“面见大佬时必须搜身。”那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可我什么都没带。”希琳防备性地说。

“她确实什么都没带,这点我作证。”哈林姆挡在她面前,“我可以为她担保,这位小姐绝对不是刺客。”

“我们当然很相信你,巧手大师。但如果大佬怪罪起来,最后受罚的会是我们。所以请你谅解,这件事不能——”

“我父亲如果会怕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那他也就不可能成为黑夜公爵了。”说话的女人走出哨塔的门洞。她穿着骑马长裤,上衣是白色的修身女式衬衫,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皮马甲。波浪形状的短卷发随意地垂着,发梢染成了黑色,发根则是浅浅的金黄色。

“阿莱莎小姐。”哈林姆朝她欠了欠身。

“行了,巧手大师,你又没向我宣誓效忠。”阿莱莎·尤文斯摆摆手,“这位小姐是谁?来找我父亲的吗?”

“对,她是——”

“她不会自己说吗?还是不能自己说?”

希琳清了清嗓子,“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专员。”

阿莱莎小姐皱起眉,“我们不需要魔法灾害保险。但你大概是第一个有胆子来这里推销保险的,算是勇气可嘉。”

“我不是来推销保险的,”希琳解释道,“我来是想求见尤文斯大佬,希望他能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阿莱莎上前一步,“那你准备了什么作为回报呢?”

“我……”

“还没想好?没关系,你可以在谈话时慢慢想。但我父亲今天心情不佳,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阿莱莎转向身边的守卫,“让她进去吧,我来负责搜身。今天是我生日,所以宫殿里我说了算。”

第44章 双赢的合作

虽然尤文斯大佬看上去已经年过五旬,但他的体格依然无比壮硕。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的手臂几乎和普通人的大腿一样粗。即使穿着宽松的罩衫,布料下的肌肉线条仍旧清晰可见。

这号人物在灯光昏暗的瞭望室中殴打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沙包,绝对算不上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象。

而让这番景象从“令人不安”变成“令人恐惧”的,是每当大佬停手喘气时,沙包发出的含糊不清的痛苦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鲜血和尿液的气味,混合成某种刺鼻的恶臭。

刚刚进入房间的希琳不禁畏缩了一下。

“德瑞克,”大佬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被倒吊起来的人,“我真的很失望。你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在城里混了二十几年。我以为能活到你这个年纪的无赖,多多少少应该明白什么叫‘识时务’。”

那个被称作德瑞克的沙包含混地咕哝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哀求。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字。”大佬揪起沙包沾满血污的衣领,“给我一个名字,然后咱们就完事了。这能有多难?”

希琳下意识地想要退出房间,却被身后的阿莱莎小姐轻轻推了一把。

她拼命克制才没有尖叫出来。

“爸爸,”大佬的女儿说,“你有客人了。”

大佬猛地转过身。希琳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腿脚发软,接着倒向身后……的椅子里。

不知何时,阿莱莎小姐已经在她身后放了把椅子。

“客人?”他看了看瘫倒在椅子里的希琳,表情突然恢复如常,仿佛刚刚殴打沙包的是另一个人。

“这位希琳·玛尔伦小姐是巧手大师的朋友,她自称为艾·冯保险公司工作。”

大佬皱了皱眉,“我们不需要魔法灾害保险。”

“她不是来推销保险的,至少据我所知不是。那些保险推销员从来都会随身携带公文包,她身上只有一个钱包。”阿莱莎小姐说着拍了拍希琳的脸,“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站起来吗?”

希琳想要点头,但没能成功。

“我不是说过他今天心情不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吗?”大佬的女儿眯着眼睛笑了笑,“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我还以为他已经打累了呢。”

那个沙包又发出一声神似哀求的呜咽。

“让他喘口气吧,爸爸。”阿莱莎小姐直起身,语调愉快地提议道,“适度的休息或许有助于他的记忆力。说不定他过会儿就能回忆起你想知道的答案?”

大佬缓缓转回身,看了一眼德瑞克。

“我很怀疑,”他开口道,语调中毫无感情,“但这件事可以等。会见初次拜访的客人更重要。先带她去会客室,我稍后就到。”

希琳被阿莱莎小姐从椅子里提起来,半拖半拽地带出了瞭望室。

她们又向上爬了一层,来到哨塔顶部的露天平台。这里笼罩着一层厚实的玻璃拱顶,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上的炼金涂层,变成了某种柔和的辉光。

远离楼下的血腥房间令她松了口气,希琳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他的脾气就像海上风暴,难以捉摸,而且来去匆匆。”阿莱莎小姐眺望着运河上的雾气,“但只要你懂得观察的方法,就能预测出即将到来的变化。”

“……你还挺有诗意的么。”希琳闷闷不乐地说。

“哈,别介意。我承认,刚刚我的确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副场面的。但这都是为了你好。很多人只见过我父亲温和时的样子,不知道他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其中的一些人——天真、愚蠢的那些——对尤文斯大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他是一个能够原谅他人冒犯的人。”

阿莱莎小姐走回希琳身边。她比希琳高了整整一个头。

“所以我再说一遍,他今天心情不好,你必须格外小心。你得展现出足够的尊重,再加上适度的畏惧当然更好。但也别太过头了,因为我父亲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我绝对不敢冒犯他。”希琳说。我可挨不起他的重拳。

“哎,相信刚刚的场面给你提了个醒。咱们待会儿见——如果你谈完后没被赶出去的话。”

阿莱莎小姐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希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开始后悔听从哈林姆的建议了。

虽然他之前说得很动听,却只字未提尤文斯大佬发火时的样子……

但现在她来都来了,想走肯定是不可能了。如果在谈话之前擅自逃跑,会不会被大佬当做是冒犯?

她只好心情忐忑地继续等待。

尤文斯大佬再度现身时,已经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罩衫,改穿宽松的丝质上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合身的马甲。手和脸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完全看不出这个人不久前还在用拳头逼迫别人开口。

他走进房间,示意希琳坐下。“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大佬语调和蔼地说,“想喝点什么吗?”

希琳噤若寒蝉地看着他,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他露出微笑,接着走到房间里唯一的柜子旁,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

坐在椅子上灌下半杯白兰地之后,希琳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我得请求你的谅解,”大佬客气地说,“我通常不会在访客面前质询手下人,刚刚的场面肯定吓到你了。”

刚刚那样还能算是质询吗?“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她说。内心希望这样的客套不会被认为是冒犯。

“哈。事实上,永远都没有最恰当的时机。”他坐进会客室的主人椅,“那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喜欢开门见山的人。”

希琳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将她在调查炼金实验室爆炸的事情讲给他听。她的条理不太清晰,但尤文斯大佬听得很专注,一直都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后,大佬面无表情地靠上身后的椅背。“你叫希琳·玛尔伦对吗?”

希琳点点头。

“你不会恰好听说过贫民区最近发生的事吧,玛尔伦小姐?”他问。

“我应该听说过什么吗,大佬?”

“有意思,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调查什么。但恐怕我在这方面的进展也不比你更多,玛尔伦小姐。”他停顿了片刻,“你听说过火印城的幽魂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是个独来独往的雇佣刺客,和他的同行一样,不会因钱财背叛自己的雇主。他的真实身份目前无人知晓,行事作风也很低调。他没有搭档,也没有线人。接受委托是通过手写的便条,开价格也是。由于他存在的证据实在太少,很多人都认为他只是个传说。”

希琳听过很多类似的传说。以前在审核部工作时,午餐聚会上经常有人提起这些没什么根据的风言风语。

但她从没听说过这位火印城的幽魂。

“而这位非常注重隐私的刺客,最近似乎盯上了我。他已经杀害了我的三名心腹,而且全都伪装成了意外事故——爆炸的实验室或仓库。”

“你在暗示炼金实验室的爆炸,罪魁祸首就是他,大佬?”

“我在怀疑,因为城里大部分雇佣刺客我都有所了解,甚至能和他们的现任雇主取得联系。我和每一位刺客或刺客的雇主都面对面谈过,有些是在这里,有些则是在下面的质询室。”

希琳感觉胃里又在翻涌。

“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是杀死我心腹的人。你能想象我此刻的心情吗,玛尔伦小姐?我在火印城担任正派人的大佬——也就是所谓的黑夜公爵——已经快三十年了,就在我的权力已经稳固时,突然冒出了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

大佬站起身,踱到露台的边缘,透过玻璃墙望着远处的运河。

“这是我的城市,至少一部分属于我。而我不可能永远统治,终有一天,这一切将会由我女儿接手。你已经见过她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她……”希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她的的确确是一位大佬的女儿。”

“大佬的女儿?没错,很恰当的评价。”他微微点头,“她看到血时不会畏缩,对待访客也能保持礼节,发号施令的派头就像年轻时的我。更重要的是,她能记住所有的账目,都记在脑子里。她是个天生的统治者,我的一切最后都会传给她。”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玛尔伦小姐。如果放任那位火印城的幽魂继续肆意妄为,我能留给她的就越来越少,甚至连她本人都有可能受到伤害——这是不可接受的。”

哈林姆说得太对了,希琳阴郁地想,我还真是个蹚浑水的专家。

这种罕见的麻烦居然都能让她碰上……而且还不是凭空落在头上,而是她循着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找出来的。

“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我要和他在质询室里好好谈一谈,讨论讨论那些真理院的学者们最喜欢的哲学问题。”他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然后就是他的雇主,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对我的统治感到不满。”

希琳真想跳起来夺门而出,但现在那么干会不会被大佬视作冒犯?接下来呢?接下来就是质询?

“你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玛尔伦小姐?”他突然问。

希琳点点头。显然得到了超出预期的解答,她觉得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时候更幸福一些。

“那么我要求的回报很简单——通常我不会在给出恩惠之后再要求回报,但这件事比较特殊——我希望你继续调查这些事,并把你搜集到的一切都汇报给我。你们保险公司的人应该很擅长写报告吧?”

她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纠正大佬对保险从业者的错误印象比较好。

“那么,这就是了。我需要知晓你的调查进展,事无巨细。作为回报,如果我们有所发现也会通知你。”大佬又回到自己的位子里,“还想再来点酒吗?”

她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了,自己最好主动告辞。“不用了,大佬,我想我应该离开了。”她鼓足勇气站起身。

“离开?怎么可能?”大佬微笑道,“今天可是我女儿的生日,任何客人都应该得到周到的关照。你就去楼下的宴会厅里坐一坐吧,顺便解决午餐问题。我看你都快站不稳了,玛尔伦小姐,所以你最好多吃一点。咱们刚刚才达成了双赢的合作,我可不希望你在开始工作之前还要忍饥挨饿。”

第45章 阿莱莎小姐的生日宴会

宫殿的宴会厅占据了第五层的全部空间。建筑内部的所有墙壁都被打通,大厅两侧的落地窗带来了充足的照明。

宴会的长桌呈矩形,看上去和真理院公共餐厅中的餐桌很相似。根据她粗略的估计,长桌周围能坐下大约四十人——具体人数取决于落座者的身材。

幸好现在只是中午,大多数正派人都还在外面工作。希琳独自坐在大厅左侧长桌的最远端,面前摆着一个满当当的餐盘。

其实她的胃口并没有这么好。但是每当端着餐盘的侍者经过时,都会手脚麻利地为她添上一些食物,速度之快甚至让她来不及拒绝。

于是盘子里的食物越堆越多,最后她干脆放弃了。光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吃完,而她附近又没有可以分享食物的伙伴……

希琳百无聊赖地用餐叉拨弄着盘子里的豌豆,这时大厅的主桌传来一阵欢呼——多半又是某个正派人在酒量的比拼中败给了阿莱莎小姐。

与离群索居的希琳不同,阿莱莎小姐显然是宴会上的重要角色。因为平时应该属于大佬的位置,此刻正由她占据。这无疑暗示了那个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尤文斯大佬打算将自己的权力传给他最宠爱的女儿。

抛开年龄和性别上的区别,阿莱莎小姐和她父亲的相似之处简直不计其数。他们大笑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发火时也颇为神似。她和男人们同桌饮酒,和他们畅所欲言。她身边的亲信对待她,就像对待一名身居高位的女领主。

希琳不禁暗忖,如果换成是阿莱莎小姐把人吊在质询室的天花板上,她的拳头会有多重?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无论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还是从体验者的角度都不想。

又一阵欢呼传来,希琳终于决定放过那颗可怜的豌豆。正当她打算起身离开宴会时,一个年轻男人突然坐进了她对面的空位子。他戴着一副眼镜,有着一头浅浅的金卷发。

“呃,”他似乎在坐下后才注意到希琳,“真抱歉,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这里又不是我家。”她说。

他露出友善的微笑,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那你应该也不介意我在这里读书吧?”

在这么吵闹的地方读书?好吧,真是个怪人。“当然不,”希琳有些好奇,“只要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书。”

“呃,不是什么有趣的书。”他把书封竖起来给她看,“都是些经过改编和杜撰的历史故事,甚至不算是严肃读物。”

历史,好吧……又是这个。研究历史也许能让她学到教训,但并不能让她长出翅膀逃离眼前的困境。

“的确算不上有趣。那你怎么读的下去?还是在这种地方读?”

“书没什么意思,但历史本身是很有趣的。”他耸耸肩,接着翻开书继续读,就好像这个话题不值得深入探讨。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抱歉,小姐?”

“你擅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我晾在一旁?还以为历史学家们都很懂礼貌呢。”

他困窘地合上书,抓了抓头发,“对不起,”他满怀歉意地说,“我看我还是离开吧。”

这下换成希琳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不,请留下吧。不要介意刚刚的话,我有时候管不好自己的舌头。”

“而我有时候管得太好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不过,既然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我很乐意和你讲讲历史的有趣之处。”

希琳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迎接她来到宴会厅之后找到的最大乐趣。

“咱们就从你开始吧。敢问小姐芳名?”

“希琳·玛尔伦。”

“玛尔伦……嗯……不是个古老的瑟伦佩尔姓氏,所以你的家乡应该在王国的新领,甚至可能是境外?还有你那微弱的口音,应该是沃弗林一带的……哈,你来自东部边境。”

希琳象征性地为他鼓了鼓掌,“算你运气好,历史学家。”

“这甚至不需要丰富的历史知识就能猜到。”他谦虚地说,“你的口音其实不明显,但配合上那个姓氏,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别听他胡扯。”另一个男人突然坐进历史学家身边的位子,希琳压根没看到他过来,“威尔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卖弄。他觉得只要自己能给你留下深刻印象,你就会认为历史很有趣。”

希琳打量着新加入交谈的不速之客,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是个——”她压低了声音,“你是个精灵?”

精灵轻松地点点头,就好像他出现在大佬女儿的生日宴会上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自顾自地从希琳面前的餐盘里拿起一个鸽肉派,塞进嘴里就开始吃。

最初的震惊过后,希琳开始仔细观察这个精灵。他没有用头巾包住耳朵,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它们。右耳伤痕累累,左耳只剩下半截。

“也别介意他。”历史学家说,“夜星最喜欢若无其事地突然登场,然后欣赏我父亲的客人看到精灵时露出的惊讶表情。”

希琳猛地转过头,“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

“威尔·尤文斯。”历史学家扶了扶眼镜,“如你所想,我是尤文斯大佬的儿子。”

他的面容和阿莱莎小姐的确有几分相似,但实在很难把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跟体格壮硕的大佬联系到一起……也许他继承了大佬温文尔雅的那部分?

接着希琳意识到,她刚刚可能冒犯到了大佬的儿子,“对不起,先生。可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呃,我是指你父亲。”

“不用为此道歉。”他摆摆手,“其实很多人都在这么说。相比之下,我姐姐倒更像他儿子。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大家懒得管我,也没人跟我唠叨什么‘终有一天你将成为大佬’这样的话,我可以安心与书本为伴。”

“如果我有那样的姐姐,”精灵边吃边说,“我也会喜欢和书本作伴的。”

“吃你的鸽子派吧,夜星。”

希琳很快意识到,这两个人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你们是故意演戏给我看的吗?”她问。

“当然不是。”威尔·尤文斯回答,“事实上,是你占据了我们两个在宴会上的保留位子。”

“很好。既然现在你们最喜欢的位子在我手里,要是不想它受到什么伤害,你们最好开始满足我的好奇心。”

夜星含混地咕哝了一声,威尔则朝她点点头。

希琳需要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首先就是秘密镇压……虽然枯叶和她讲过,但总感觉有些缺漏。

“为什么这里会有个精灵?我以为他们在一年前就已经……”

“你是指精灵离开火印城的事?”威尔看了一眼正在吃东西的夜星。

“我听过一些传闻。”她尽量不动声色地说。

“你真的想了解真相?这件事也许不太适合……”

“尤文斯先生,”希琳说,“我知道精灵在离开时起了一些冲突。”

“一些冲突?这么说未免有点轻描淡写了。”夜星冷冷地说。

“那就填补我在历史知识上的空白吧。”

威尔看起来有些为难,但夜星朝他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们不是和平离开的。发生了一场在暗中进行的镇压。”威尔说,“虽然大多数精灵都不愿离开,但他们之中拥有特殊天赋的人数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对抗公爵大人的军队和猎巫人。在实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这件事本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然后呢?我觉得你正要说‘但是’。”

“但是有一位精灵站了出来。他没有特殊天赋,只是个普通人,不过他擅长演说,擅长用言辞鼓舞人心。他多方游说,让许多原本已经决定离开的精灵改变了主意,甚至还成功拉拢了一些人类。他们自称是荆棘团,并开始在城内实施各种恐怖袭击——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她点点头,“当然。事实上,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员工。那段时间天天都要加班。”

“他们的确得到了一些成效。至少公爵大人的议会中有些人开始认为,也许应该重新考虑向非人类种族征收四倍公民税的政策。但公爵大人不在其列。他认为荆棘团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于是便派出了更多的猎巫人搜捕他们……你确定自己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为什么不?”

“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有些残酷。”

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下定了决心,“我还是想知道。”

“好吧……那么,猎巫人的搜捕行动最终取得了成功,他们抓到了那位演说家,并且查出了所有为荆棘团提供过帮助的精灵和人类。”威尔停下来看了一眼夜星,精灵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那天晚上死了很多人,包括精灵和人类。秘密镇压发生的很快,过程也很血腥。他们严刑拷打了那位演说家,趁他还有一息尚存时,在他面前杀了他的家人。”

诸神啊。“他们……杀了他?”

“对,他们最终杀了他……在他身心全都受尽折磨之后。只有少数精灵逃过了那场屠杀,其中的大部分都藏在城内。”

希琳看了看夜星,他的耳朵就是那时候弄得吗?

“夜星没有牵涉其中。他是我父亲的调酒师,因此受黑夜公爵的庇护。但其他精灵就没这么幸运了。直到现在,猎巫人依然在搜捕他们。”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我有个精灵朋友,一年前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希琳说,“他叫罗勒,你们有他的消息吗?”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真的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她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夜星叹了口气,“罗勒,就是那位演说家。”

她失手丢掉了餐叉。金属落进盘子,发出一阵尖锐的脆响。

宴会厅内依然吵闹,没人注意到她弄出的声响。希琳感觉房间正在晃动,接着意识到是自己在发抖。

她站起身,“抱歉,我要走了。”

“等等,”威尔也站了起来,“我不知道——”

“谢谢你们告诉我真相。”她强撑着走出了房间,接着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她爬下楼梯,穿过正派人的岗哨,还差点撞上一名搬运工。

“嘿!你不会看路吗!”

“对不起。”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声调。

等她跑出宫殿大门时,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些眼泪是为了罗勒,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的导师一年前就死了,而且在死前受尽了折磨。也许她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从来没有尝试联系她?

然而更让她难过的是枯叶,枯叶对她撒了谎。罗勒既然是荆棘团的组织者,枯叶肯定知道他的结局……

希琳以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们已经成了朋友。

但她错了。

她们根本就不是朋友。对枯叶而言,希琳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没什么好哭的,她告诉自己,你太小题大做了。你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生活已经不能更可悲了。

她用衣袖擦去泪水,准备离开。

“玛尔伦?你怎么回事?”艾玛·佩吉站在桥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没什么。”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女接待员快步走过来,“我收到了你写的便条,所以尽快赶来了这里。你见到尤文斯大佬了?”

“见到了。”

艾玛替她擦了擦眼泪,“行了,别死撑着了。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我看咱们下午也别回公司了,反正现在大家都在为港区的事忙前忙后,没人会注意到两个外勤人员的早退。”

希琳茫然地看着她,“不回去?”

“对,今天不回去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已经没有家了。”希琳说。她现在不想回猫咖啡馆的新家,因为她不想见到枯叶。

“哦?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吗?那今天去我家怎么样?你可以睡沙发,当然你得先去洗个澡。”

第46章 晚安,玛尔伦小姐

其实希琳早就猜到艾玛可能是贫民区的居民,但实际看到时还是吃了一惊。

即便以贫民区的标准,她们面前的这栋公寓楼也可以算得上是“破旧”。外墙的漆面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原色的石砖。一些窗户的玻璃有了裂纹,还有一些根本就没有玻璃。

“你真的住在这儿?”希琳怀疑地问。

“去年才搬进来的。”艾玛轻松地回答,“其实这地方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啦。因为房子实在太破旧,所以窗户上缺了玻璃也不会引起怀疑。我每天早晨出门前都会把一扇窗的玻璃拆下来,晚上回家后再安回去。这么说吧,这栋公寓可能是贫民区里唯一可以在白天开两扇窗的。”

她们走进公寓大厅,希琳意外地发现管理员的柜台后面居然坐着一个人!

“下午好,佩吉夫人。”管理员无精打采地说。

“下午好,雷蒙德。有给我的信吗?”

“有,账单。以及……我觉得这封可能是恐吓信。”

“都给我。”艾玛朝他伸出手。她挑出恐吓信,拆开之后扫了一眼,“可惜,还是那些陈词滥调。帮我烧了吧。这边来,玛尔伦小姐。”

希琳连忙追上她,“等等,你刚刚收到的真是恐吓信?”

“对。”艾玛边走边说,“每个月都能收到两三封,威胁我如果不从这里搬出去就会怎么怎么样。但他们都只敢写信抗议,没胆子真的付诸行动。”

“你怎么受得了这些?”

“有什么受不了的?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两三封恐吓信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其中有个人的文笔还挺好,每次读他的信都很有意思。”

她们在三层的一个房门前停下,艾玛用钥匙打开了门。

希琳听到房间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孩冲出房间。一对尖耳朵在她奔跑时晃个不停,看上去就像只兔子。

女孩兴奋地低呼一声,扑进了艾玛的怀里。

希琳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艾丝特尔·夏月。但她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个女孩的耳朵似乎要短一些。

半精灵?

“这是我女儿,”艾玛抱起怀里的女孩,“她现在叫莱芮,长大以后可能会叫莱芮·佩吉或莱芮·她自己选定的精灵名——取决于她想当人类还是当精灵。”

“你结婚了?”希琳目瞪口呆,“不对,你都有孩子了?”

“嗯哼,她下个月就满五岁了。”

“……你隐瞒的也太好了吧?从来没见你戴过婚戒,”希琳拧紧眉头回忆了片刻,“一次也没有。”

“嫁给精灵可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生下一个半精灵就更不能四处张扬了。你也知道现在城内是什么局势。”

“那她有没有……”

“嗯哼,我在为她缴纳公民税。半精灵只需要交定额的两倍就行,所以还勉强承担得起。虽然不算轻松,但这一切都很值得。等莱芮成年后,她就能拥有火印城的合法公民身份了。”

“可她依然会被歧视和排挤,”希琳说,“也许人们不会在公开场合那样做,但她肯定会过得很艰难。”

“反正她还要好多年才会长大,那时候的事……谁知道呢?好了,小鼻涕虫,口水都流到我脖子上了。你今天又闯什么祸了吗?”

“没有,妈妈。我上午一直在读书。”

“那你再多读几页吧。我们现在要去市场买晚餐的材料,这位玛尔伦阿姨今天要住在咱们家。”

等等,玛尔伦阿姨?

“呃,这可能不太合适?”希琳迟疑地说,“我以为你是一个人住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来吧,我带你去市场转转。”

贫民区的市场紧邻运河,长约四条街。蔬菜和水果的摊位在靠近建筑的那一侧,靠近运河的那边则是肉类和鱼。

如果只看货物,这里似乎和其他城区里的没区别,但希琳还是觉得这里有些不太对劲……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缺了什么。

这里太安静了,根本没有市场应有的喧闹。商贩们都待在划分好的区域,没人出声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窃窃私语。

“你丈夫的事我很抱歉。”逛了一会儿之后,希琳低声说。

“嗯?我丈夫怎么了?”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很遗憾……”

“啊哈,难道你以为他死了?”艾玛笑出了声,当然是很小的声音,“别傻了,他当然还活着。他是尤文斯大佬的调酒师,负责为他和他的手下人提供清洁的饮用水。”

“调酒师?”希琳眨了眨眼睛,“他该不会叫做夜星吧?”

“嗯?你刚刚见到他了?”

“是啊,在阿莱莎小姐的生日宴会上。他和大佬的儿子关系很好,对不对?”

“他们两个简直就是狐朋狗友的代名词。但如果你丈夫在正派人聚集的地方工作,威尔·尤文斯大概就是你能想到的最佳选择了——和书呆子成为朋友,至少不会让他被带坏。”

艾玛在蔬菜摊买了一些时蔬,之后又和肉商用克制的音量和口音浓重的火印城方言争执了半天,最终杀下了两个铜板的折扣。离开市场之前,她又买了一条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鲈鱼。

回家后,她们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准备好晚餐。夜星在期间回到了家,看到希琳后一脸惊讶。“呃,这位……”

“希琳·玛尔伦,幸会。”

“……这位希琳·玛尔伦小姐,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我可是尤文斯大佬的雇员,受他保护的。”

“说什么傻话呢,亲爱的。玛尔伦小姐是我邀请来的客人,你先去看看你女儿,晚餐马上就好。”

等他们把炸面包块、奶酪、牛肉汤、炖鲈鱼和沙拉端上餐桌时,莱芮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沙拉里怎么没有莳萝?”她大声抗议。

“没见到有人卖。”艾玛回答,“但是今天有鱼,所以闭上嘴,好好吃你的晚餐。”

“我已经决定了,”莱芮大声说,“我长大以后要叫莳萝!”

艾玛听后皱起了眉,“你就不能选个诗意点的名字吗?像你爸爸那样?”

“不,我不喜欢星星,”半精灵女孩说,“我喜欢莳萝。”

“我可不想给香料当妈妈。等你成年后改完精灵名,就不要再回家了。”

她的话引来了半精灵女孩的另一轮抗议,直到夜星把她杯子里的水变成了橘子汁,莱芮才安静了下来。

他们享用了菜式简单但分量很足的晚餐。期间夜星一直在讲白天遇到的趣事,逗得莱芮笑个不停。艾玛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丈夫和女儿边吃边聊,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晚餐过后,艾玛塞给希琳一条毛巾,然后拉着她来到运河边的一座公共浴室。

浴室的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艾玛径直走到柜台,拿了两个排队的号牌。

“拿着,咱们过一会儿再来。看样子今天要等上好久呢。”

她们在浴室附近的街上散着步,心事重重的希琳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了运河边。艾玛脱下鞋袜,在河堤的低矮处坐下。“快过来,玛尔伦,这水可舒服了。”她说着把脚伸进了水里,河水刚好没过脚踝。

希琳犹豫了片刻,最后也脱下了鞋袜。河水的确很舒适,水温有点凉,但不算冷。

她们沉默地并肩而坐,一言不发地看着河对面的篝火区。冒险者行会大楼依然灯火通明,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那边可比贫民区热闹多了。

“这些水干净吗?”过了一会儿,希琳突然想起来还没确认过这一点。

“在他们修好下水道之前,这条河的确不干净。我小时候最怕路过这里,因为河水的气味恶臭无比,有时甚至还能在河面上看到漂浮的死老鼠。”

希琳飞快地把脚抽出水面。

“哈哈,别担心,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你看,尽管进展很缓慢,可生活确实在逐渐变好。公民税的确加重了我们的负担,但它也有好的一面。就比如旁边这条街吧,它以前可是被称作割喉小巷的,现在却成了公共浴室的排队等候区。再看那边的……”

“你就没觉得不公平吗?”希琳忍不住打断她。

“什么不公平?”艾玛转过身好奇地问。

“这一切。公民税,你丈夫,你女儿,还有贫民区的生活。你费尽苦心,结果却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你女儿甚至得不到正常的教育。”

“当然觉得。但谈论公平根本就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公平的。”

希琳用脚拨弄着河水,“可是至善圣经上说过……”

“每个人都应被世界温柔以待?好吧,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虔诚。可惜世界并不会在乎你我的感受。对它而言,我们太过渺小,我们的悲喜不会有任何影响。所以如果你希望被温柔以待,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柔对待身边的人,然后期待他们给出同样温柔的回报。”

“……那你得到温柔的回报了吗?”

“当然。我一直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对我而言,这样的回报就已经足够温柔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哦,天呐!”

“怎么了?”

“水下面有东西!”

“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水草而已……哦,好吧,等等……那肯定不是水草!”

她们赤着脚站在河堤上,面面相觑。

接着艾玛突然开始大笑,希琳很快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们就站在那里,笑得像两个听到某个蠢笑话的酒鬼。

“好了,”等她们笑累了,艾玛说,“我不知道你下午是怎么了,但我觉得你应该和让你伤心的那个人好好谈一谈。”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某个人才伤心的?”

“你前阵子被公民税压得那么惨,天天都在加班,我也没见你哭过。”艾玛说,“所以这次肯定是因为某个人。”

“好吧,”希琳耸耸肩,“算你运气好。”

“随便你怎么嘴硬。但如果你想重新恢复精神,就得和那个人好好谈一谈。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会考虑的。”

“嗯哼,你慢慢考虑吧。来,走吧,应该快轮到咱们了。”

她们洗完澡回到家时,希琳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客厅的沙发整理成能睡的床铺,躺下之后就再也不想动了。

“玛尔伦阿姨!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又是阿姨?“……叫我希琳就行了,莱芮。”

“希琳阿姨!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莱芮,快过来。别去烦玛尔伦阿姨了,她今天很累。夜星,你非得现在摆弄那个劳什子玩意儿吗?管管你女儿!”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这个劳什子的名字叫做蒸馏器。来吧,莱芮,跟我讲讲你今天读了什么书?”

他们走进莱芮的卧室,带上了房门。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那么,我猜今天就是这样了。”艾玛说。

“是啊……今天真的很感谢。”

“不用客气。那么晚安了,玛尔伦小姐。”

“晚安,艾玛。”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没什么。晚安。”

“哈,晚安,希琳。”

第47章同事

第二天早晨,她们乘公共马车在七橡树街附近下车时,希琳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路边等她。

女精灵今天穿着一件轻薄的新风衣,看上去不像上一件那么魁梧了。她还换下了那条有些可疑的头巾,改用一顶灰色的宽檐帽藏耳朵。

但希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枯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走路时的姿态。

“你没事吧?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由于艾玛就在旁边,枯叶没敢表现得太热切。

“我没事,”希琳没去看她的眼睛,“我在朋友家过的夜。”

艾玛露出一副“我完全明白了”的表情,“我得先走了,希琳,接待员还要化妆呢。”她冲希琳挤了挤眼睛,接着朝七橡树街的路口走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希琳朝她的背影喊。

艾玛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

“她刚刚叫你什么?”枯叶狐疑地问,“是不是叫了希琳?”

“对。”

女精灵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无意评价你在挑选伴侣方面的偏好,但你晚上不回家,至少应该告诉我一下吧?我还以为咱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呢。”

“你可能对人类的年龄没概念。其实二十六岁的人类女性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监护人。”希琳冷淡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会是这样。还以为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枯叶连忙解释,“我只是在担心你,真的。”

“感谢关心。”

“希琳,你别这样好不好?又生气了吗?”

她看着枯叶的眼睛,“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如果印象不深了就好好回想一下。以前在艾·冯保险公司工作的罗勒,你有他的消息吗?”

枯叶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说:“你都知道了。”

希琳昂起头。

“对不起,”枯叶低声说,“我也不想对你撒谎,但那件事关系重大……你知道的越少,也就……”

“也就越安全?”希琳替她说完。

枯叶闭上眼睛,一脸挣扎的神色。

“罗勒对我很重要,我愿意为他冒这个险。”希琳失望地说,“诸神在上,咱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却连一句真相不愿意给我吗?”

“但你还是知道了。”

“从陌生人那里知道的。而某个我以为是朋友的人,本该在几天之前就告诉我一切。她那天晚上可是答应过……”

“嘘,别在这里说。”枯叶靠近了一些。

又一辆公共马车在七橡树街的车站停了下来,一群结伴而行的女员工从她们身边经过。

“玛尔伦,和你男朋友吵架了吗?”

“嗯哼,”希琳回答,“我在和他讨论信任问题。”

“他昨天在公司门口等你等到十点多。我看已经够他受的了,这次就原谅他吧!”

她们窃窃私语了几句,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越来越远。

“对不起,希琳。”枯叶再次开口,“我处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你也一样。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一切,我对欧莉阿妮女神发誓!但是——”

希琳叹了口气,“好吧,我相信你。”

“但是——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对我隐瞒真相肯定是有原因的。但被欺骗的感觉还是很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反正我非常不希望再体验第二次了。所以如果你不想和我成为单纯的合作伙伴——我是指恩德先生那样的合作伙伴——那你以后至少不要再骗我。如果有什么信息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你可以直接说明。”

枯叶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真的?”

“真的,我昨天很伤心,但我后来想通了。咱们都救过对方的命,这样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被一次欺骗破坏。”希琳回答,“你说呢?”

“呃,我没意见。”枯叶开心地笑了笑。

“那就这样了。咱们依然是朋友,也许还是可以住在隔壁的那种。”

“真的?你不打算从白猫咖啡搬出去?”

希琳耸耸肩,“我能搬去哪儿呢?我已经彻底破产了,字面意义上的身无分文。连今天的午餐都要不知道该吃什么。”

“你没给自己的财产上魔法灾害保险吗?”

“我上了,但那些不属于公司的业务范畴……还记得吗?只有英雄和冒险者在对抗灾难时造成的人为破坏才算。”

枯叶抬抬眉毛,“好吧,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公司对的魔法灾害定义很有问题。既然你已经破产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别客气了。除了房租之外,早餐和晚餐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

“嗯哼,吃和睡的确是必须被满足的生理需求,但其实你还可以帮我另一个更有社会意义的忙。”

“是什么?尽管开口吧,这位小姐,我迫切地想要对你受伤的心灵做出补偿。”枯叶夸张地欠了欠身,用话剧演员的腔调说道。

希琳被她逗笑了,“严肃点,这是正经事。你有没有听说过火印城的幽魂?我正在调查一个很可能与他有关的事件……”

***

十分钟后,和枯叶分开的希琳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门是敞开的。一名清洁工人正在费力地从屋子里把成捆的旧资料往外搬。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他看到希琳,立刻笑着说。

看来她短时间内只能继续忍受这些尴尬的开场白了,“早上好,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记得自己拜托过……”

“是我让他来帮忙的。”艾玛说着走出办公室。

呃,她怎么没去化妆?“我不太明白,艾玛。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哼,相信我,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你。刚刚和你们分开后,我独自来到公司,结果在大厅里碰到了卡兰佐——”

“等等,德文先生回来了?”

“别打断我——好吧,他彻夜未眠,现在正要回办公室写港区的灾害评估报告。总之,他把我拉到一边,然后跟我说:‘既然你和玛尔伦小姐的关系这么好,又很熟悉火印城,所以你干脆就去她的新部门工作吧,如何?’”

希琳愣了一下,“然后你就答应了?”

“你在开玩笑吗?这个部门的薪水是前台组的两倍!而且我还不用每天往自己脸上和嘴唇上抹那些廉价的化妆品了……你怎么这幅表情,就不能为我高兴一下吗?”

希琳几乎想上去拥抱她,但随后又想起火印城内成年女人之间的拥抱有失体面。“我真的为你高兴,艾玛!我是说,你正好需要——”

“嗯哼,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吧。先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办公室,咱们得从这堆旧文件里清出摆放一个办公桌的空间。”

在清洁工人的协助下,她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成功在这间曾经的储藏室里清理出足够的空间。

之后艾玛又找来两个人帮她搬了一套办公桌椅,她自己则去前台组的更衣室里把柜子里的私人物品带了上来。

等一切完工后,她们面对面坐在办公室里。艾玛一边整理自己的护肤品,一边和希琳念叨着什么“别小看皮肤保养”、“你得为以后做打算”以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艾玛,”希琳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句话,“听着,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也深刻理解了皮肤保养的必要性。但咱们手边还有个更大的麻烦需要解决呢。”

艾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更大的麻烦?嗯……当然,你是指炼金行会的保险单?”

“对,我昨天从尤文斯大佬那里听到了一些情报。既然咱们正式成为了同事,那我就必须和你分享它们。”

她把尤文斯大佬昨天说过的话重复给艾玛听,之后又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推断和猜测。

“我怀疑这两次实验室爆炸只是巧合——如果五个月之前的那一次,真是这位神秘的雇佣刺客的手笔。”希琳总结道。

艾玛若有所思地用食指点了点下巴,“合理的推测,可惜你没有证据。”

“所以咱们要先找到证据。我想查一查过去的两年中发生的所有意外爆炸事件,最好是有文字报告的那种。如果能顺便拜访一下当年的案件负责人就更好了。”希琳说。

“你指的是所有?不限于魔法灾害?”

“我相信绝大多数意外爆炸事件,都没有冒险者或猎巫人的参与——那样的事件是不会被记录为魔法灾害的。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钱为自己的房产上保险。”

“暂且不说你最后那句话的猜测是否合理,但是……好吧,我也同意不能只查魔法灾害的记录。但这样一来,咱们就得去和城市守卫甚至猎巫人打交道了。”艾玛看着她说,“你确定自己要这么干吗?新工作的第三天,就去招惹那些人?”

希琳坚决地点点头。

“真不敢相信,我刚刚居然还以为这个部门的工作会比前台组要轻松呢!”艾玛长叹一声,“好吧,算你走运。我在城市守卫那里的确有一些可以动用的关系。但是咱们先说好,你绝对不能问太出格的问题。而且如果我向你使眼色——”

“我就闭上嘴,让你说。”希琳露出微笑。

第48章 红衣厅

希琳早就听说,火印城人起名的能力远远不如他们对苦难的忍耐力。所以当她们来到“红衣厅”的大门前时,她一点也没对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感到意外。

艾玛看上去非常失望,“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傻吗?”

“还可以吧,”希琳忍着没笑,“如果你习惯了什么低语百合大街或是红砖大街这样的名字,就不会因为这个所谓的‘红衣厅’而吃惊了。”

这个所谓的红衣厅,其实是城市守卫的总部。希琳以前只是有所耳闻,但从没亲自来过——毕竟被城市守卫请来做客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哪怕真的只是来喝茶聊天。

红衣厅位于上城区和铂金区的交界处。这座三层高的旧时代建筑坐落在丘陵上,大门高出路面二十级台阶。门的两侧各有四根被漆成亮红色的立柱,在阳光下看上去有些刺眼。

她们爬上台阶,在几位身穿红蓝制服的守卫的注视下走进了大门。希琳原以为自己会被拦下,但那些守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似乎在忙着比拼谁的站姿更像雕塑。

大厅里的气氛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压抑。而且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明显不是城市守卫的人正坐在等候区的座位里。

“我以为这里是个军营。”希琳压低声音说。

“军营在后面,咱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大厅是接待处。”艾玛解释道,“城市守卫是火印城的治安部队,名义上的职责是保护民众。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听听请愿者的意见。”

“请愿者?”希琳再次把目光转向坐在等候区的人。他们看起来的确都是普通人,工匠、商人和公司雇员。希琳甚至还看到一位祭司打扮的女人,但那个女人似乎正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

“好吧,那咱们也算是请愿者了吗?”

“不算,咱们是来找朋友的。”艾玛挤了挤眼睛,“他是我以前的邻居,上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我介绍了一位很好的医生给他。姑且算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情。”

“诺瓦·科瑞医生?”

“你记得还挺清楚嘛。”艾玛笑了笑,“科瑞医生是我做上一份工作时认识的。她说话有些尖刻,但是人很好。”

她们来到接待处的前台,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位体型堪比野猪的男人。他正无精打采地读着火印城日报,手边放着半杯咖啡和一个只剩食物残渣的餐盘。

“早上好,奥利。”艾玛友善地打着招呼。

“早上好,佩吉小姐,”男人放下报纸,“你不是来抗议的吧?”

“什么抗议?”

“你知道的。贫民区,巡逻队,公民税之类的,一大堆城市守卫也无能为力的烂事。”奥利打量着希琳,“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艾玛看了希琳一眼,“这位是希琳·玛尔伦,我在艾·冯保险公司的同事。至于这位看上去营养过剩的胖子,他是奥利·波尔德,大致上算是个好人。”

“大致上?你的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甜啊。”奥利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不是来抗议的,那我猜你们是来找维吉奥的,嗯?”

“猜得真准。他现在在吗?”

奥利点点头,“我早上看到他了。你知道的,头部受伤,不能出外勤。所以他现在应该还在法医办公室。既然你们二位都是年轻小姐,我强烈建议你们别靠近那个地方。”

“但我有事要找他。”艾玛说。

“嗯哼,你在工作时间登门拜访,显然不是来闲聊的。”奥利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给你。从这边绕过去,后面有个走廊。把这个条子交给你见到的第一名实习生,他会帮你把维吉奥叫出来的。”

“不错。”艾玛接过字条,“谢了,奥利。你的确是个好人。”

“哈,下次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可别忘了这一点。那么,祝你们上午过得愉快,二位小姐。”

***

实习生把她们带到了一间空的会议室,又给她们每人倒了一杯水,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往法医办公室。她们在连装饰画都没有的空房间里等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穿着城市守卫制服的男人推门而入。

“艾玛·佩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露出笑容,但随后又疼得龇牙咧嘴。希琳注意到这个人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

“哦,天呐,维吉奥,你的头还没好吗?”艾玛关切地问。

维吉奥表情痛苦地点点头,“打我的人用了一种很特殊的凶器。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作案的工具,法医也对此一筹莫展。”

“那你们也没抓到他咯?”

“怎么可能?那家伙肯定是个雇佣刺客,而且是价格不菲的那种。”维吉奥给自己找了个位子,“说实话,我认为雇那样的刺客去对付精灵有些多余。但事情只要一涉及到他们,就会变得很邪门。”

精灵?“你好,先生,”希琳开口道,“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希琳·玛尔伦。”

“你好,玛尔伦小姐。咱们本该在一个更得体的场合见面,但我前几天刚被一个天杀的雇佣刺客打伤了脑袋,所以……”

希琳看了看艾玛,后者没有阻止她提问的意思,“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介意跟我们说说吗?”

艾玛也表露出了一些兴趣,“我也还不知道详细的经过呢。”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持续多久。看来他很愿意对每一个问起的人讲讲自己受伤的经历。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日傍晚,我在下班时突然收到通知,说是黑衣厅那边来了位猎巫人,需要几个城市守卫跟他一起去办事。你知道的,这可是个晋升的好机会,所以我主动报了名。我们很快组织起一支小队,跟着那名猎巫人前往了繁花区……嗯,我记得应该是低语百合大街。”

希琳要是有徒手捏碎杯子的本事,只怕场面会弄得很滑稽。

幸好她没有。

“我们在那里走了一段,行人看到这支小队纷纷逃向其他街区。说真的,那种感觉真的很有趣——可惜有趣的事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很快跟着猎巫人走进一家衣帽店。顾客尖叫着跑了出去,店长高声抗议,但猎巫人根本不予理会。他在柜台后面的地上踱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把一个炼金火药瓶砸在了地板上。那可怕的瓶子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结果你猜怎么着?”

艾玛用右手托着脸蛋,“怎么着?”

“它炸开了一扇活板门!猎巫人一脚踢开门板,随后举起剑指着衣帽店的老板,告诉他别轻举妄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剩下的人都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几秒钟后,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艾玛不耐烦地追问。

“我不知道你们应不应该继续听下去,我的意思是……那场面可能有点血腥。”

“我可是在贫民区长大的,”艾玛看了一眼希琳,“等等,也许你应该跳过那些血腥的细节。”

“好吧,我猜也是。”维吉奥继续说,“总而言之,地下室里藏着一家子精灵。对,我说的就是那些尖耳朵的非人类种族。猎巫人显然是去猎杀……呃,逮捕他们的。之后场面变得非常混乱,最先上来的那个女精灵被猎巫人一剑穿胸……”

希琳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衣帽店的老板就冲上去扑向了猎巫人。我必须承认,他的勇气很令人钦佩。接着一个只有几岁大的精灵女孩走出了活板门,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女精灵,厉声尖叫起来。我们几个伙计都惊呆了。接着尖叫声突然提高了好几倍,我被震得头晕眼花,幸好扶着身边的墙才勉强没有倒下。”

是枯叶,希琳心想,枯叶及时赶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躺着一个男精灵,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头。整个店里一片黑暗。在我们几步之外的地方,猎巫人正在和一个动作灵敏的家伙战斗——我猜那是个调音师。他们打得难解难分,而且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我的其他队友躺在地上,但是都离我很远。如果我想过去帮他们,就得从猎巫人和他的对手身边经过……见鬼,接着我又听到那个精灵女孩在尖叫,我意识到这个倒下的男精灵可能是她父亲。所以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他从侧门离开了衣帽店,希望能把他带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诸神作证,我事先根本不知道猎巫人是来猎杀这些精灵的!”

艾玛缓缓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但那根本不重要,对不对?我拖着那个很可能刚刚失去了妻子的可怜家伙,还没走出多久——那个天杀的雇佣刺客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无疑是猎巫人的后备计划,如果有精灵逃出现场,刺客就要负责完成剩下的工作。”

“所以你和那个刺客打了一场?”

“我被那混蛋从背后偷袭,他用那种奇特的武器打了我的头,又准又狠。我觉得他打了至少两次,反正挨了第二下之后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时,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那对精灵父女也不见了,猎巫人和他的对手,还有那名雇佣刺客,全都不见踪影。我头破血流地走了两条街,才找到其他城市守卫。后来发生的事就很显而易见了。”

对不起,希琳心想,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艾玛说着看了看希琳,“听起来你似乎有些后悔?”

“后悔?也许吧,如果我知道猎巫人要去做什么,我肯定不会报名的。你看,城市守卫的职责是保护民众,而不是杀害他们……”

“即便是精灵?”希琳轻声问。

“即便是精灵。”维吉奥回答,“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然那时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你介绍的科瑞医生给了我一些止痛的草药,她倒是比队医温柔多了。”

艾玛显然察觉到希琳有些不对劲,于是尽快转换了话题。“那么,说到科瑞医生……很高兴听到她帮到了忙,我每次向熟悉的人推荐她,都是出于善意的。”

“我明白了。”维吉奥又想露出微笑,但这次只是扯了扯嘴角,“你想让我还个人情。尽管说吧,只要别再让我去抓捕精灵就行。”

“这件事和精灵无关,”艾玛回答,“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城市守卫在过去两年里调查过的所有爆炸案件。”

维吉奥抬起眉毛,“你们想看那些案件的调查报告?”

“如果可以的话。”

“好吧……但通常来说,这些资料是不能给平民看的。”

“我们不是平民,”希琳插话道,“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根据公司和红衣厅的协议,我们有权在——”

“行了行了,玛尔伦小姐,我现在头很疼,一听到协议跟合约什么的就更疼了。”他叹着气说,“你们当然可以查看那些报告,但必须在我的陪同下,而且绝对不能带出档案室。如果你们答应不会违背这几条规定,我就带你们去档案室。”

第49章 捕风捉影的尝试

“你知道的,这样的要求其实很常见。”那个唠叨的档案管理员领着他们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时,嘴里一直在喋喋不休,“红衣厅的档案室是火印城最大的犯罪记录资料库,就连真理院的大图书馆在它面前也要自愧不如。我可以肯定地说,这里有全城最多的犯罪记录,而且全都详实而具体。”

希琳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按照他的说法,档案室似乎是个体面人绝对不会涉足的地方,而他显然还对此颇为自豪。

“研究过去发生的案件,对于现代刑侦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管理员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对犯罪学有所了解的话,肯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们三人之中,维吉奥还可以勉强应付两句,希琳和艾玛只能尽量不失礼貌地保持着敷衍的微笑。

“说得对,”于是维吉奥应付道,“也许犯罪动机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但大多数案件在犯罪手法上往往缺乏创新性。”

“事实上,就连犯罪动机也缺乏创新性。”管理员耸耸肩,“就比如我们最近正在整理归档的那些案件,其犯罪动机就是一种从古至今、始终经久不衰的执念——复仇。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正义时常迟到,唯有复仇方能安抚他的伤痛。”

复仇并不能,希琳心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行为是投入巨大却回报甚微的,恐怕就是复仇了。

他们穿过最后一道门,走进了位于大楼顶层的档案室。这里通风良好,光照也很充足。身穿红色制服的文职人员推着装满卷宗和文件的手推车,在书架之间安静地穿行,显然正在进行所谓的“整理归档”。

“那么,你们到底想看哪些档案?”档案管理员把他们带到档案室入口附近的书桌边。

维吉奥递给他一个提前列好的清单,上面都是专门负责调查爆炸案的调查员的名字——也就是最后写下那些案件报告的人。

档案管理员接过去看了看,接着皱起眉:“这些人的报告全部都要?”

“全部都要,”希琳确认,“外加你能找到的其他爆炸案件报告。只要是过去两年之内的。”

“我承认,这是个不同寻常的要求。”档案管理员不情不愿地说,“我们的资料分类体系目前还没考虑过类似的情况。但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尽量满足……好吧,有活干了,伙计们,准备忙起来吧!”

大约十分钟过后,第一批报告送了过来。文件总共有四份,希琳和艾玛各自拿了两份。

“愿意给女士们帮个忙吗,维吉奥?”艾玛提议。

“非常乐意,可惜力有未逮。”他遗憾地回答,“我现在一看到文字就会头疼。而且那些报告大多写得很潦草,读起来简直是一种折磨。”

希琳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她好歹也算是保险审核员出身的了,自认为多难看的字都见过。

然而手里的这份报告却让她大开眼界。

这个名字缩写为k·p的调查员不止字迹潦草,而且显然还有边吃东西边写报告的习惯。两页报告纸上都沾着某种深棕色的酱汁,现在闻上去还有股淡淡的大蒜味。

希琳一点也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她强迫自己忽略纸面上的各种污渍,专注于报告本身的内容。

“这是去年冬天发生的案件,”她吃力地读完报告之后做出总结,“爆炸地点是旧城区的一家餐馆,调查员认为爆炸的起因是……粉尘爆炸?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种很常见的爆炸起因。”维吉奥说,“原理并不复杂,但诱因的种类非常多。你们接下来读到的大部分爆炸案件,应该都属于这一类。”

他说的还真没错。最先送来的四份调查报告,以及随后收到的五份,全部都是这个原因。

如果这就是那位“火印城的幽魂”的惯用手法,需要排查的范围也实在太大了……

她的坏预感很快应验。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希琳和艾玛就被源源不断的案件报告淹没了,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粉尘爆炸。

“我们需要一张火印城的完整地图,”艾玛恼火地放下手里那份还没读完的报告,“最好是精确到街区的那种。继续像现在这样查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成果。”

希琳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之前调查港区的地下花园时就是这么干的。“我们可以把案发地点标记在地图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规律或模式?”

“你们两个还挺有模有样的嘛,”旁观的维吉奥笑了笑,“好吧,火印城的城区地图。指令收到了。”

他离开档案室,说是要去资料库找城区地图。

在他离开期间,档案室的几位文职人员对希琳和艾玛的专业性提出了质疑。他们似乎把艾玛当成了维吉奥的女秘书,又把希琳当成了新来的实习生。

幸好她们随身带着德文先生的授权书,才让那些人闭了嘴。

“我们看上去这么不专业吗?”艾玛似乎被这件事激怒了。

“也许我们应该穿一些更像是专业外勤人员的制服?”希琳思索片刻后说,“我穿的太随意,你则打扮得……嗯,打扮得有点太吸引人了。”

“你是在建议我素颜出门吗?再换一件土里土气的裙子?不如把口音也换换吧,像博克兰的土包子那样如何?”艾玛讽刺地说。

“别这么夸张,其实我觉得你素颜也很漂亮,或者说淡妆就足够了……”

“休想,”艾玛坚决地说,“我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改变自己的。”

“嗯?你们在说什么呢?”维吉奥这时刚好回到了档案室,他的胳膊下面夹着一条长长的纸卷。

“没什么,至少与你无关。”艾玛耸耸肩,“这是我们要的地图吗?”

“没错,不过是张旧地图。就为这个,我也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资料库的人。因为没有正规的申请流程,城区地图这种资料算是——”

“好了好了。”艾玛笑着打断他,“今天过后你就不再欠我的人情了。满意了吗?”

“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

有了地图之后,梳理信息的效率提高了很多。她们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把案件的发生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粉尘爆炸用蓝色图钉,炼金原料的爆炸则用红色图钉,已经抓到嫌疑人的那些案件则是绿色图钉。

除了这两类常见的爆炸案之外,还有少数案件的原因始终没有查明,这些案件全都没有抓到嫌疑人,希琳用了黑色图钉。

梳理工作告一段落后,她们把读完的报告按照次序堆在一起,之后开始专心研究那张贴满了各种标记的地图。

“规律似乎……不是很明显?”过了一会儿,希琳打破了沉默。

艾玛点点头,“确实有些一筹莫展。有什么建议吗,维吉奥?”

“如果你们在找的那个什么幽魂真的存在,那就肯定能在这张图上发现规律。”他说,“不过通常来说,规律的确不明显。”

“如果他在这两年期间换过不止一位雇主呢?”希琳指出,“那样会不会……”

“有道理,”艾玛用指尖敲了敲下巴,“但我觉得咱们不妨做个假设。既然这位行踪神秘的幽魂这么神出鬼没,那他挑选雇主和目标的口味肯定很挑剔。在任何行业中,最出色的那些人都拥有最多的自由选择权。”

“假设可是个危险的思路,”维吉奥提醒她,“至少要有根据才行。如果你们说的这个幽魂真的存在,那这些爆炸案的调查员为什么没有提出这样的假设?你们刚刚读了那么多报告,有任何一篇提到过他吗?”

尽管希琳不愿意承认,但确实一篇也没有——包括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

“有一些案件被调查员认定为非人为的意外,”她说,“我怀疑这些案件里的一部分,可能就是他的所作所为。毕竟那位幽魂最擅长把爆炸伪装成意外?”

“这依然是个假设,”维吉奥说,“而且你是在试图推翻那些有经验的调查员所做的结论。”

她盯着那些黑色图钉标记,“对,但我不是在否认他们的工作能力。可既然他们不知道幽魂的存在,就肯定不会往那个方向思考,对不对?”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艾玛点头赞同,“所以咱们应该排除掉那些已经抓到了嫌疑人的爆炸案件,重点关注起因不明的案件和被认定是非人为意外的案件?”

她们从地图上取下了绿色图钉,只留下红色、蓝色和黑色。

“现在看起来好了一些。”希琳说,“至少我们能确定,尚未侦破的粉尘爆炸案主要集中在港区和贫民区,炼金原料爆炸案则遍布全城。”

然而黑色图钉的分布却很难总结出任何规律。每个城区都有发生,但有些城区只发生过一次。换句话说,这些很可能只是偶发事件。

“我还以为会很容易呢,”又过了一会儿,艾玛叹了口气,“我们有全部的报告,又有一张地图……想不到还是一筹莫展。”

维吉奥为她们带了一壶茶和一些煎蛋火腿三明治。然而档案管理员一再强调这里不允许吃东西,所以她们只好把午餐搬到档案室外面的休息区。

“你们似乎陷入了僵局?”吃午餐时,维吉奥问。

希琳沮丧地点点头,“报告实在太多了,而我们又缺乏梳理信息的经验。”

“也缺乏总结规律的经验。”艾玛耸耸肩,“我的意思是,和犯罪学有关的规律。”

“其实在罪犯的谜底揭晓之前,寻找规律就是最困难的环节。”维吉奥说,“但你们已经干的很不错了。”

“这远远算不上是‘不错’,”希琳说。

“你们是想抓到那家伙吗?”

希琳发现艾玛在朝自己使眼色,于是闭上了正要张开的嘴。

艾玛接过话头:“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他的行事规律,然后提醒公司的保险代理人,让他们处理那些潜在受害者的业务时留个心眼。”

“啊,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整理出一份黑名单?”

“别说的那么冷酷,”艾玛无辜地笑了笑,“这都只是生意而已。”

她们吃过午餐后,继续回到档案室,开始仔细阅读红色、蓝色和黑色图钉代表的案件报告。

自从离开审核部以来,希琳已经很久没读过这么多文字报告了。在她的提议下,她们要来纸笔,边读边作记录,很快就抄满了十几张纸。

每当处理枯燥的工作时,时间就过得很快。当她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她看了一眼石英钟,发现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希琳猛地站起身,“咱们得回去了,艾玛。”

“怎么,受不了这些报告了吗?”艾玛抬起头,她下唇的口红上遍布着细小的咬痕,看上去有些吓人。

“不是的,我晚上还要去参加宴会呢……就在塞杜庄园。”

艾玛抬起眉毛,“你的社交生活还挺丰富的嘛。昨天才见过尤文斯大佬,今天就要跻身火印城的上流社会了。明天我会不会在公爵的身边看到你?社交名媛希琳·玛尔伦小姐?”

“别这样,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希琳被她说得羞红了脸,“但我真的接到了邀请,所以现在必须回去做准备了。”

“好吧,那我看今天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艾玛撅着嘴巴点点头,“我们能把这些带回去吗,亲爱的维吉奥?”

“你们自己抄写的笔记当然可以,但地图和案件报告不行,否则我可是要——”

艾玛摆摆手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们对你那可悲的命运不感兴趣。那这些笔记我们就带回去咯?现在你还能帮两位女士最后一个忙——去叫一辆出租马车。”

第50章 塞杜庄园

她们在旧城区的新月大街下了出租马车,希琳翻了翻德文先生的钱袋,发现两天前领到的“活动资金”现在只剩下了一弗拉、四辛提和一堆铜板。

付完车费后,这笔原本就所剩不多的钱又减少了一辛提。

她自己的钱袋则更可怜,里面只剩下铜板,而且全部数出来也凑不够一辛提。

“发薪日是下周一,”她忧心忡忡地对艾玛说,“今天才刚刚周四。剩下的三天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嗯……可以去蹭吃蹭喝?”艾玛提议。

“哈哈,非常好笑,艾玛。”希琳干巴巴地回答。

她们沿着人行道,脚步匆忙地走向不远处的白猫咖啡馆。

由于艾玛答应了要帮希琳化妆,所以她们决定先回希琳的住处,顺便还能把她们好抄下来的案件报告笔记暂存在房间里——当然要做好充分的保护措施,以免这些珍贵的手抄文件被店里神出鬼没的猫科生物当做磨爪子的玩具。

推开咖啡馆的大门时,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希琳还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只颜色各异的小猫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闻着她的裙角。

希琳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幸好艾玛似乎并不害怕猫——她上前一步,伸出脚踢了踢空气,没费什么力气就赶走了那些可怕的小毛团。

“谢谢。”希琳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艾玛还想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刚刚说蹭吃蹭喝是认真的。今天早上在车站等你的那个人,他和你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吧?要是你真的需要钱,找他帮忙不就行了?”

你记得还挺清楚。“嗯……他的确提出过要帮忙。”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要担心的事可太多了,希琳心想,可惜都不能告诉你。对朋友隐瞒真相的感觉确实很糟,她现在多多少少可以理解枯叶的感受了。

“先别管他了,”希琳岔开话题,“咱们大概只剩下一个小时,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我这身衣服收拾一下吧。”

她们上楼时,在楼梯的拐角处遇到了咖啡馆的女店长。凯蒂依然穿着浆洗过的白衬衫,棕色的短发用发卡固定在耳侧,看起来非常干练。

尽管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希琳:“欢迎回来,玛尔伦小姐。昨天你似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嗯,我昨天在朋友家过的夜。”希琳回答,“介绍一下,这位是艾玛·佩吉,我的工作搭档。”

“凯提恩·莫里迪,你们叫我凯蒂就行了。”女店长朝艾玛露出微笑,但是没有握手的意思。看来她也是个传统的火印城本地姑娘。

“幸会,凯蒂小姐。”艾玛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希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你和这位希琳小姐的身材相仿。所以……你的衣橱里有没有体面的晚会礼服?就是参加贵族宴会时穿的那种?”

“艾玛,等等——”

“难道你真的打算穿这身去参加宴会?”艾玛满脸惊异地瞪着她,“你到底知不知道塞杜家族在火印城的地位?”

大约一个小时后,打扮完毕的希琳走出了咖啡馆的后门。

由于不想显得过于张扬,她只是简单地涂了些眼影。艾玛帮她把头发盘在头顶,又在外面罩上一层白色的发网。

她换下了自己的旧裙服,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凯蒂的一条浅蓝色晚会礼服。礼服的袖口和裙摆的部位都有白色和灰色的褶皱花边,但胸线有点低。

在希琳的强烈要求下(“我真的要生气了!”),艾玛勉为其难地在她的胸口部位用别针补上了两层蕾丝网,遮住了本该裸露的肌肤。

等希琳红着脸站在镜子前时,她觉得自己看起来确实比打扮之前好多了——用艾玛的话说,那就是“总算有了点社交名媛的意思”。

当然,她离真正的社交名媛还差得很远,但至少不会给邀请她参加宴会的帕维尔·塞杜丢脸。

她们走到新月大街的主路上,艾玛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一辆马车。经过一番语速极快、声调忽高忽低的激烈交涉后,她成功将车费压到了九枚铜板。

“那么,祝你有个顺利的初次亮相。”艾玛帮她关上车厢门时说,“如果化妆和礼服的效果不理想,记得把那些蕾丝网扯掉。”

“别闹了,绝对不可能。”希琳板起脸说。

马车离开了新月大街,径直前往火印城的上城区。说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正式造访那个贵族和富人的专属城区。

进入上城区的外环大街后,希琳发现路边的建筑明显换了一种风格。大多数宅邸都采用了西瑟伦佩尔过去流行的建筑风格——由尖顶和塔楼组成的高耸建筑。

而作为城内五大参政贵族的塞杜家族,则有着更一座堪称堡垒的庞大庄园。希琳一直以为“城市中的城堡”只是人们想象出来的,然而当她站在塞杜庄园的前庭时,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座庄园完全称得上是座小型城堡,它有自己的外墙和庭院,甚至还有一座巨大的花园。庄园内的卫兵身上穿的也不是城市守卫的红蓝制服,而是白色和金色的——他们显然是塞杜家族的私人卫兵。

要是换作平时,希琳应该傻站在原地看上好几个钟头。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参加宴会的,然而她随后便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所幸受邀的宾客们似乎都在前往某个方向。于是她吞了吞口水,努力忽视体内逐渐升起的恐惧,尽可能脚步平稳地跟着他们向前走去。

希琳穿过城堡大门,在见到了更多衣着华丽的陌生男女。有些人似乎注意到了她,但没过多久便失去了兴趣。

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贵族之间的平民实在太过显眼,同时又十分不起眼。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混进天鹅群里的鸭子,或是画布上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污点。

“希琳?诸神在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莫伊拉不知从哪冒出来,又惊又喜地跑向她。

她的前室友今天穿了件浅黄色的晚会礼服,红色的长卷发随意地垂在肩上。希琳欣喜地发现,莫伊拉也在胸前补了一层蕾丝网。

“我也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的紧张感总算退散了一些。

“你好像没戴珠宝?”莫伊拉皱起眉,“这可不行,你至少要戴条项链,否则会被嘲笑的。”

“我觉得我已经变成笑柄了。”希琳紧张地环顾四周,果然有几名女人正在好奇地看着她们。

“才没有,你看上去很漂亮,只是有些紧张。”莫伊拉解下自己的项链替她戴上,“既然塞杜勋爵邀请的主客是你,那咱们唯一的珠宝就由你来戴吧。”

“这怎么行!”

“当然行,而且必须这样。我是你的女伴,所以不需要担心别人对我的评价。”莫伊拉认真地说,“可你就不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马上就要给护国贤者当助手了吗?所以这次亮相对你而言很重要,必须在贵族圈子里留下个好印象。”

“我是要给他当翻译官,不是助手。”希琳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看来我只能借你的项链戴了。谢谢,莫伊拉。”

她们结伴前行,二人似乎都多了些勇气。希琳不禁暗自庆幸,幸好之前拜托塞杜勋爵邀请了莫伊拉。

要是真把她一个人扔进这样的地方,希琳非常确定自己会把有史以来平民女孩在贵族宴会上出过的丑全部重现一遍,说不定还能创造几种新的。

为了进一步缓解紧张,她决定和莫伊拉聊聊天:“我还不知道呢,你现在住哪?”

“真理院的学生公寓,”莫伊拉轻叹一声,“那地方真是太可怕了。我隔壁住着四名音乐系的女孩,你能想象吗?她们每天天刚亮,就会开始做发声训练!我住进去的第二天才弄明白,为什么那个房间会有空床位。”

希琳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没有抗议吗?”

“当然抗议了,可得到的回复居然是‘请自行购买隔音的炼金涂料’。那玩意又贵又难闻,根本没人愿意涂在自己房间的墙上。”莫伊拉气愤地说,“所以我打算尽快搬出去。等到下个学期我就能在图书馆里做兼职了,到时候就有足够的收入出去租新公寓住。”

希琳有点想邀请莫伊拉来白猫咖啡馆一起租房子,第三层还有两个空房间。但那里距离恩德先生的手工艺品店实在太近了,而且她很可能还要向莫伊拉解释枯叶的事……

“你呢,希琳?你找到住处了吗?”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不能让莫伊拉靠近恩德先生的游戏,“旧城区的一间破旧小屋。”

“肯定很不方便吧?”

她点点头,“是啊,远远比不上以前在郁金香公寓的条件,但至少好过露宿街头……”

不知不觉中,她们穿过走廊,来到了塞杜家族城堡的宴会大厅。

希琳原以为贵族的晚间宴会肯定是他们奢靡生活的典型写照。在她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是个烟雾缭绕的昏暗密室,内里充斥着古怪的蓝血贵族和各种见不得人的奇异享乐。

在进来之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但眼前所见很快让她放心了下来。宴会大厅里灯火通明,精美的彩绘玻璃和织锦挂毯装饰着墙壁。举止优雅、衣着华丽的贵族男女用温和的语调低声交谈。

她正在好奇地四下观望,莫伊拉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希琳顺着前室友的手指,发现一个身穿黑色礼服长裙的短发女子正微笑着朝她走来。

不妙,她心想。

“玛尔伦小姐,真是个惊喜啊。”港务局的克洛芙女士热情地说。她的礼服上镶着很多细小的碎钻,脖子上戴着一条丝绒缎带,上面有颗指甲大小的蓝宝石。

“克洛芙女士,”希琳警惕地回了个礼,“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希琳,怎么回事?”莫伊拉小声问,“她是谁?”

“哦?看来你这位可爱的女伴还不了解情况?”克洛芙眯起眼睛看着她,希琳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威胁意味。

“她的确所知不多,”希琳冷静地说,“你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最好让她暂时回避?”

“希琳?”莫伊拉惊愕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心想,但是非这样不可。

“直奔主题,多好的品质啊。要是咱们一开始就能像现在这样对话,很多坏事无疑都能有个更美好的结局。”克洛芙甜甜一笑,“我想,你应该收到港务长大人的信了吧?”

“收到了,但我一直没时间去拜访。你知道的,港区那件事发生后,艾·冯保险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我猜也是。所以你应该能想到,当我看到你走进宴会大厅时该有多么惊喜了吧?港务长大人的包厢就在楼上,如果你同意的话,”她说着瞥了一眼希琳身边的莫伊拉,“咱们现在就可以安排那次会面。你觉得怎么样?”

希琳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当然,我非常乐意。”

第51章 深陷沙漠之人

港务长的包厢位于宴会大厅的二层。

房间宽敞而整洁,炼金灯球的光芒照亮了墙上的彩绘图案。房门正对的方向有座延伸而出的阳台,阳台的下方是宴会大厅。如果港务长大人站在阳台上,肯定可以将大厅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但他无需那样做,因为克洛芙已经充当了他的眼线。

希琳进屋时,港务长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后面。他看上去已经年过六十,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衰老的痕迹。他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制服,身材依然很魁梧。不过希琳注意到他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条丝质手帕,这似乎与他的硬朗形象有些不大协调。

但肯定没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这一点。至少希琳不敢。

出乎她意料的是,港务长的声音十分和蔼,“玛尔伦小姐,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

希琳可一点高兴不起来,但是她显然没资格对此表示不满。因为刚刚从宴会厅来到包厢的路上,她看到了至少十名身穿港务局制服的护卫……

虽然不知道港务局今晚来了多少人,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应付这次谈话,否则莫伊拉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身后传来关门声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看来克洛芙女士不打算在他们交谈时离开房间。

这也印证了希琳早先的猜测——那个短发女人肯定是港务长的心腹。

她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向坐在桌子后面的港务长行了个礼。“这是我的荣幸,大人。”

“也是我的荣幸。请坐吧,咱们还有很多事要谈,让一位小姐站在门口显然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然而就在不到三天之前,说出这句话的人却让她在港务局的会客室里干等了一个上午……

在她身边,克洛芙姿态优雅地坐进沙发里,接着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希琳。

但希琳没有动。

“我完全理解你的紧张,玛尔伦小姐。”港务长再次开口,“我向你保证,今晚的谈话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危机四伏。如果我打算对你不利,你昨天收到的邀请函里就不会只有一句话了。”

“我不明白,大人,”希琳缓缓地说,“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

港务长抽出手帕,捂在嘴上轻轻咳嗽了几下。“一开始的确不想——请原谅我接下来的措辞——你当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港务局却有个棘手的大麻烦亟待解决。如果换你坐在我的位置上,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取舍。”

“我完全理解,大人。”希琳说,“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为什么突然又变得重要了呢?”

“因为某种没道理的好运,或者说是某种令人遗憾的厄运,她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棋局里。有些时候好运和厄运实在很难区分,因为在结局到来之前,没人知道自己遇到的究竟是哪一种。”他又对着手帕咳了咳,“也许你还没有察觉,玛尔伦小姐,但你现在已经入局了。”

她努力保持着镇静,“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这些话,大人。”

“当然,我相信你肯定和表面看上去一样无辜。就像我的蕾雅一样,”她身旁的克洛芙听后露出了微笑,“你或许会觉得很难相信,其实许多棋局中的关键角色,往往就是那些无辜之人。也许她原本确实只是个局外人,本不该对棋局有什么影响……但正如我刚刚所说,好运或厄运让她变成了关键,而她自己却对此浑然不知。”

希琳沉默不语。她觉得自己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至少在弄清楚港务长的目的之前什么也别说。

“你是王国东境出身的姑娘吧,玛尔伦小姐?”港务长突然问。

她楞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肯定被调查过了。“是的,大人。”她点点头。

“你的家族替某位伯爵管理他领地内的种植园,对不对?你父亲是个平民出身的庄园主,他在你母亲过世后又迎娶了一位沃弗林女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家人这么有兴趣,大人。”

“老实说,我对他们没兴趣。”港务长和蔼地说,“不过我觉得提到他们或许能让你放松下来。有些话需要放松下来才能好好谈,你觉得呢?”

你的家人远在王国的另一端,希琳告诉自己,他伤害不了他们,他的权力不可能延伸到那么远……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很好,咱们现在终于有点谈话的样子了。”港务长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

克洛芙站起身,“大人,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蕾雅,谢谢你。”港务长朝她摆摆手,“请原谅,玛尔伦小姐,我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适。健康问题似乎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贵族还是平民,伟人还是庸人……人类还是精灵。”

希琳不禁感到庆幸。由于她最近经常受到类似的惊吓,已经练就了一套在吃惊时依然保持面无表情的本事。

“那你或许该找个医生,大人,而不是我。”她无辜地笑了笑。

港务长大人盯着她,声音低沉地笑了笑。

希琳感觉肠胃正在不断收紧,但她依然强装镇定。

“看来我小瞧你了,玛尔伦小姐,我得向你道歉。你早就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而且恐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不对?我很好奇你昨天中午在尤文斯大佬的会客室里和他谈了些什么,但这个问题不是今晚的重点。今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花园的种子到底在哪?”

咱们开始尖叫吧,如何?她心中淑女的那部分如此提议。

“种子,大人?”希琳努力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种子,玛尔伦小姐,就是你在花园里见到的那颗宝石。救援队宣称他们是在花园附近的洞窟里找到你的,我猜他们肯定错过了整件事最精彩的部分,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种子平静下来的,也许……也许你的继母教会了你控制种子的方法?她是个沃弗林人,对不对?”

诸神啊,希琳轻轻咬着下唇。如果今天她能活着走出这间包厢,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自作聪明地胡说八道了。

“我对自己能够侥幸生还这件事一直心存感激,大人。但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种子到底是什么,我是说——”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玛尔伦小姐?我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藏起来的东西有多危险,所以相信我,把它交给港务局处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火印城有句老话,‘深陷沙漠之人,不该对伸向她的援手挑三拣四’。就算你不知道种子有多危险,也该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吧?”

“这完全是为了你好。”克洛芙说。

“没错,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的。你正承受着一个年轻姑娘难以负担的重压,而我们可以帮你。你必须明白,玛尔伦小姐,有些事——”

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

帕维尔·塞杜一脸惊诧地站在门口,他的身后站着两位无可奈何的港务局卫兵。

“抱歉,港务长大人,”他挠了挠头,“我不想打扰你们,但我正在找……哦,玛尔伦小姐,你果然在这儿!”

“帕维尔!我的孩子,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说到你呢。”港务长突然又变得和蔼了起来,刚刚咄咄逼人的姿态荡然无存。

“我们正在谈论你的英勇事迹。你在港区的地震中救了很多人,对不对?”克洛芙说着望向希琳,“玛尔伦小姐对你的表现大为赞赏。”

希琳艰难地张开嘴,“没错。”

“实在是过誉了。”塞杜勋爵露出微笑,“不过我得请求你的原谅,港务长大人,因为我要把玛尔伦小姐借走一会儿。我母亲想见她。”

“原谅?你说得太见外了,孩子。代我向你母亲问好,行吗?毫无疑问,她肯定会喜欢这位举止得体的玛尔伦小姐。”港务长的视线停在希琳的身上,“因为她看起来很聪明,不会做蠢事。”

“哈,不会做蠢事的红发姑娘可不多见。”塞杜勋爵走进包厢,朝希琳伸出手,“咱们现在就走吧,玛尔伦小姐,我母亲还在等你呢。”

希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运气,她刚刚几乎认定自己会在这间包厢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握住塞杜勋爵的手,帕维尔动作温柔地帮她站了起来。

他们朝门口走去。

“玛尔伦小姐。”港务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希琳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我希望咱们还有机会再像这样聊天,”他用手帕捂住嘴,轻轻咳了咳,“我想和你聊聊珀西尔·奥伦先生。你也许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你们公司的保险代理人。”

而他已经失踪四天了……所以这算是个威胁吗?“我很愿意,大人。”希琳挤出一个微笑。

他们离开房间后,塞杜勋爵放开了希琳的手。两人沿着二层的走廊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希琳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开口。

“谢谢你,勋爵阁下。”她低声说,“你很可能救了我的命。”

“救命?你说得太严重了。港务长大人的确有些吓人,但他不会在塞杜家族的庄园里做任何出格的事。他刚刚问你什么了?”

“他想知道花园里发生的事……他以为是我把种子藏了起来。”

“真的?是你藏的吗?”他问。看上去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开玩笑。

希琳怀疑种子多半在海鸥手里,也可能在恩德先生的掌控之下。这两个人她都不太信任,但港务长看上去比他们更坏。

“我要是有控制种子的本事,”她回答,“就不会去保险公司工作了。”

“这倒没错。”塞杜勋爵笑了笑,“看来我的确把你从一个为难的境况中解救了出来。但你该感谢的并不是我,而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小姐。要不是她不顾一切地闯进我的私人包厢,我还不知道你被蕾雅·克洛芙带走了呢。”

“莫伊拉?她还好吗?”

“她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有点语无伦次。不过格拉姆帮她调了杯安神酒,现在应该好多了……嗯,但咱们最好还是尽快把你带回她身边,否则她肯定安稳不下来。”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勋爵阁下。”希琳说。

“让我想想,”他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陪我参加塞杜家族的宴会怎么样?哦,但你已经在这样做了,不是吗?不过你确实有件事可以帮到我。”

“去见你母亲?”

“啊,那件事……好吧,那是我随口胡扯的。我想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报纸的习惯,但那位万众期待的护国贤者大人今晚就会抵达火印城。这场宴会就是为他举办的。”

希琳只惊讶了很短的时间,随后意识到这似乎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护国贤者的登场当然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悄无声息,火印城的贵族们无疑会争先恐后地讨好他。

“我有所耳闻。”她回答。

“我父亲希望我见见他,”帕维尔看起来有些紧张,“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希琳眨了眨眼睛。

“我需要一个女伴,否则会给塞杜家族丢脸的。”

“可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你的未婚妻……”

塞杜勋爵耸耸肩,“我还要再过三年才能见到她呢。她来自一个北方家族,那边有个奇怪的传统,贵族女性在成年之前不能离开家。”

“好吧,但……”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不能陪你去。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我已经被艾·冯保险公司选中做护国贤者的翻译官了。”

他愣了一下,“那这不是正好吗?”

“不是那么回事,”希琳叹了口气,“我根本就没接到来自公司的邀请通知。换句话说,公司和贤者大人都不希望我今晚到场。如果让他认出来……我怕事情会变得很尴尬。”

“怎么会?你是我邀请的客人。”

“但我同时也是艾·冯保险公司的雇员。”

“好吧……如果我强迫你,那就和港务长大人的所作所为一样了,不是吗?所以我猜我得去找别的姑娘了,幸好宴会上还有很多漂亮姑娘。”

“你可以带莫伊拉陪你去。”希琳说着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顺便把这个项链还给她?她是个中产家庭出身的独女,显然比我更有资格当你的伴儿。”

“她……倒是也不错,至少是个熟悉的伴儿。”他接过项链,点点头,“那你呢?我不太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那就让我去你的私人包厢里等,怎么样?”希琳提议,“我可以在那里看着你们,说不定还能远远看一眼自己的新上司。”

或者说,远远看一眼自己即将面对的麻烦。

第52章 幕间·寒夜

寒夜不喜欢城堡。

在她的故乡,人们从不会住在这种由石头垒起来的房子里。沃弗林人信仰树木,也只愿住在树木之间。

尽管她知道瑟伦人的石制建筑足够稳固,城堡并不会在她安睡时轰然倒塌。但一想到自己的头顶悬着用泥浆粘连的石砖,她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而眼前这个穿着管家制服的男人的聒噪,令那份不自在逐渐变成了不耐烦。

寒夜听不懂瑟伦语。但此人似乎以为只要他说得足够慢,就能把瑟伦语和沃弗林语变成同一种语言。

耐心,她告诉自己,你现在身处瑟伦人的国家。这些人或许粗鲁又愚蠢,但他们天性不坏。

于是寒夜朝他露出微笑,“我知道该去哪。”她柔声说,用的是音律优美的沃弗林语。

然而男人锲而不舍地继续说着,这次还加上了手势。他似乎希望寒夜留在原地,等他去找某个能听懂沃弗林语的人过来?

寒夜有些后悔自己没穿女巫袍。如果她是以女巫的身份走进这间宴会厅,这个人还敢对她指手画脚吗?

但她今晚没穿女巫袍,而是穿了一件在瑟伦交际圈中十分流行的晚会礼服。为了融入他们,她像个瑟伦女人那样不知廉耻地露出胸前的肌肤,甚至还戴了条项链装饰它。

一切都是因为护国贤者希望她保持低调。

她的行踪需要保密,身负的使命则关系重大。护国贤者说的没错,火印城的瑟伦人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和他们的国王一样缺乏远见……

嗯,一个小小的咒语也许无伤大雅?只需动动手指,她就能让这人闭上嘴,像个喝多的醉鬼那样躺在地上打呼噜。而且不会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因为今晚女巫寒夜并没有到场,而她只是个收到宴会邀请的异国女子。

男人仍旧聒噪个不停,她感觉手套里的手指正在蠢蠢欲动。

接着她突然听到不断接近的交谈声。寒夜立刻收敛起自己的魔力,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来者是一对男女。

在前面领路的男人身材很壮实,管家制服紧紧勒在身上。寒夜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而且不像是装样子的。

至于那个女人……哦,寒夜差点忍不住露出微笑。

穿着浅蓝色礼服的希琳·玛尔伦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寒夜发现她明智地用蕾丝网遮住了胸口。

玛尔伦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又变成了困惑。

那是短暂失忆的困惑,意味着寒夜混在香水里的迷惑灵膏起了作用。现在不管希琳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回想起寒夜的身份了。

“晚上好,夫人。”希琳用沃弗林语说。在现实中,她的声调听上去比在花园的幻境里更动听。

“太好了,终于来了个会说沃弗林语的。”寒夜装作激动地上前握住希琳的手,后者吃惊地张了张嘴,在场的两个男人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好吧,她又忘记了。这里是火印城。

希琳用瑟伦语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那个聒噪的管家姿态僵硬地行了个礼,接着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寒夜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夫人,你是来找什么人的吗?我很愿意提供帮助。”

“我认得路,”寒夜回答,“我只是想从那边的楼梯上去,塞杜伯爵的会客室就在最顶层,对不对?”

希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连瑟伦语都不会说的异国女子会是伯爵的客人。

她也许又想起了什么,但迷惑灵膏压抑了那段记忆。寒夜饶有兴味地看着希琳·玛尔伦努力对抗着灵膏的效果,最终毫无悬念地败给了她的魔法。

最后,红发姑娘和那个大块头男人用瑟伦语交谈了几句,接着转向寒夜:“好吧……会客室的确就在最顶层,夫人。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寒夜笑着和她道别,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走上台阶,将吵闹的宴会大厅抛在身下——瑟伦人在制造噪音的方面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但如果他们能把寻欢作乐的时间拿出一半用于办正事,火印城的局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穿过门廊,她来到城堡顶层的露天走廊。塞杜伯爵的私人会客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挂在走廊两侧的炼金灯球令她感到不快。于是她在前进的同时张开纤手,将沿途的灯光收入掌中。黑暗在她身边汇聚,又在她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她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会客室里的两个人正在等她。

护国贤者大人身穿红黑相间的巫师长袍,英俊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几乎符合瑟伦人在他们的三流小说中对巫师的所有描绘。

火印城的公爵大人似乎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大约四十岁,正值壮年,但浓密的金发间已经夹杂着白丝。他神情严肃,姿态中透出一股习惯于发号施令者的傲慢。

他们听到寒夜推门的声音,同时望向这边。

“啊,寒夜。”护国贤者用沃弗林语说,“欢迎你加入我们。请坐吧。”

迷惑灵膏对他没有效果,这是理所当然的。

寒夜露出完美的微笑,朝屋内的两人走去。礼服的裙摆刮过金色的地毯,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出她所料,公爵大人果然没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虽然听不懂瑟伦语,但她却很擅长解读眼神。

尤其是男人的眼神。

公爵看她的眼神中包含着……敬畏、赞赏、以及警惕……嗯,或许还带着点与情欲相关的渴望?

然而寒夜认为他并没有蠢到会打女巫主意的地步。

于是她不再关心公爵的目光,坐下后便转向正在等待她汇报的护国贤者,“已经办妥了,贤者大人,显然是我亲自监督完成的。那些物资全都安安稳稳地存进了公爵大人指定的地方,而且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我希望这身伪装没给你带来什么不便。”贤者大人说。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欢迎来到火印城,寒夜女士。”公爵突然用流利的沃弗林语说。

寒夜略微吃惊地看着他。她之前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情报,护国贤者大人也没对她提起过。“您真是充满惊喜,公爵大人。”

“如果缺少了吃惊的部分,那就不能称之为惊喜了。”公爵轻描淡写地回答。

“更多的惊喜就留着让她慢慢发现吧,”护国贤者说,“咱们应该回到刚刚的话题上来,公爵大人。”

尽管他的语气很恭敬,但显然他才是那个掌控话题的人。

公爵大人又看了看寒夜,这次的眼神中几乎只有警惕。和所有位高权重的领主一样,他今天在脖子上挂了件护身符。瑟伦人相信它能保护自己不受魔法的影响,并将其视作与巫师打交道时的必需品。

它的确可以抵消迷惑灵膏这类魔法的效果,但无疑抵挡不了真正的魔法。但巫师会一致认同应该让他们继续维持这样的错觉。

如果无天赋者认为他们在谈话中处在平等的位置,那他们就会说得更多。

“当然,”公爵开口道,“你们二位的到来无疑会缓解城内的紧张局势,你们带来的那些箱子……”

“已经送去斯瑞·凡图银行了,债务的清偿明天就能开始。艾·冯保险公司也会收到同样数额的克朗,足以让他们摆脱当下的困境。”护国贤者大人说。

“这很令人欣慰,但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公爵倾身向前,“公民税的确是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但再好的办法也不可能一劳永逸。我没法用煮沸的水去给烧红的铁块降温。”

“那你或许可以直接用水灭火?”护国贤者微笑着提议。寒夜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这让她感到脊背发凉。

“我不是来和你玩文字游戏的,贤者大人。”公爵冷冷地说。依然带着世俗权力者的傲慢。

“我也不是,”贤者大人回答,“但既然你不愿意采取最激烈的措施……我能理解。所以咱们只能继续用公民税的办法。”

“你没有认真听我说。我刚刚告诉过你,公民税已经快要行不通了。贫民区的军官每天都会送来报告,请求更多的人手。我所有的手下都在问问题,他们想知道这场闹剧要演到什么时候。港区的地震发生后,我甚至得知有很多人在私下谈论‘精灵’!为了维持城内的稳定,我几乎耗尽了手头所有的资源。但这就像是从喷泉里舀水去灭火,迟早会有用尽的那一天。”

火印城的瑟伦人还真喜欢与火有关的比喻,寒夜心想,也许他真的已经焦头烂额了……或者用他们的话说,应该是火烧眉毛了?

“花园的问题我们会处理。”护国贤者看了一眼寒夜。

她正了正坐姿,“玫瑰正在调查种子的下落——如果种子真的存在。”

“玫瑰?就是你的另一位助手?”

“对。她是位颇具魅力的女士,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公爵大人。”

寒夜差点没有忍住微笑的冲动。玫瑰的魅力大概早在她的少女时代就消失无踪了。尽管女巫不会衰老,也能始终保持外表的美丽,但玫瑰的暴躁脾气令她几十年来一直维持着单身状态。

“我对她的魅力不感兴趣,只希望她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公爵不为所动地说。

“那你可以放心,公爵大人。我想不出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做这件事了。玫瑰对精灵的了解甚至胜过了很多精灵贤者,只要种子还在城内,她就会找出来,并消除那份隐患。”

公爵阴晴不定地沉默了许久。他显然没法放心下来——换成寒夜也做不到。但如果一位护国贤者让你这样做,乖乖照办才是明智之举。

她听过那个瑟伦人的笑话。在王国中,如果某位护国贤者说现在是晴天,而暴雨却依然下个不停,那你就该担心一下太阳的命运了。

公爵大人或许也听过那个笑话,因为他的表情很快平静了下来。

“当然,”他露出微笑,“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我很高兴咱们达成了共识。”

“咱们还需要达成更多的共识,就在不久后的将来。但现在,我得请求你跟我一起去下面的宴会厅露个面。我已经答应了塞杜伯爵,让他带两个儿子见见你。”

“当然,我也想当面向他表示感谢,这场接风宴会的安排令我非常满意。”护国贤者英俊的脸上也露出微笑,“你要加入我们吗,寒夜?”

她摇摇头,“我上来时被人看到了。就是你的女翻译官。”

“希琳·玛尔伦?”

“正是。”

“好吧,看来意外总是无法避免?不管怎么说,你的谨慎值得称赞。”护国贤者点点头,“你能不能为她安排一下,公爵大人?寒夜为咱们的事业忙碌了那么久,现在显然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如果能让她在这里享用晚餐……”

公爵看着她,点点头。“当然可以。欢迎来到火印城,寒夜女士,我们会尽量让你喜欢上这儿的。”

她已经开始感到厌恶了。

但一切忍耐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计划,他的计划……于是她露出瑟伦女人最擅长的虚伪笑容。

“我非常期待,公爵大人。”

第53章 恩德先生的善意忠告

希琳觉得自己认识刚才那位沃弗林女士,至少看上去感觉很面熟。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不起来……

难道她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不会的,希琳告诉自己,是那些酒的缘故,你喝得太多了。

也许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毕竟她平时喝酒的机会实在不多,而品尝这些产自格拉佐的黑葡萄酒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刚才幸好有你在,玛尔伦小姐。”格拉姆突然说。

希琳转过身,朝他露出微笑,“这是我的荣幸。而且刚刚我也只是确认了那位女士不需要帮忙,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称赞的丰功伟绩。”

“你或许阻止了一场潜在的社交灾难。”格拉姆露出学者沉思时的表情,“我有种预感,刚刚那位沃弗林女士很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希琳觉得他沉思时的样子实在很有趣。从表面上看,帕维尔的贴身保镖似乎是个心狠手辣的硬汉角色,但在私下里他却是个酷爱读书的人。

他的想象力多半就是从那些书里来的,“毫无疑问,我只是和她谈了几句话,就把火印城从灭顶之灾中解救了出来。”她笑着说。

格拉姆耸耸肩,“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那么,如果你觉得已经在取笑我这件事上获得了足够的乐趣,我提议咱们返回塞杜勋爵的包厢。”

她忍住笑,“嗯哼,那就请你带路吧。”

他们原路返回了宴会厅的二层,路过港务长的包厢时,希琳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了咳嗽的声音。

看来港务长的健康问题并非伪装,而且似乎是最近才出现的……因为他看上去绝不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希琳只希望他的病不要好得太快。那样一来,港务长就顾不上纠缠她了。

但这多半是她的奢望。就算港务长卧病在床,克洛芙女士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那女人说不定还在记她的仇呢。

不过现在有格拉姆在身边,希琳至少不需要担心港务局的卫兵。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些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跟着她。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塞杜勋爵的包厢。它位于宴会厅二层的最内侧,尺寸只有其他包厢一半大。

希琳走进房间时,帕维尔的朋友鲁索·格雷科勋爵轻佻地朝她吹了声口哨。

她皱起眉。

“欢迎回来,玛尔伦小姐。”他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披风,随后露出自认为很有魅力的微笑。

鲁索·格雷科是帕维尔的好友之一。他个体格强壮的年轻贵族,块头几乎和格拉姆相当。他的相貌也称得上英俊,身边肯定不乏女性追求者。

但希琳刚才出门前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发觉到他的自命不凡有多令人厌烦。

“玛尔伦小姐是塞杜勋爵的客人。”格拉姆彬彬有礼地说,“你应该对她尊重一些,格雷科勋爵阁下。”

“哦,你这唠叨的书呆子,我当然知道她是帕维尔的客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表示友好,对不对?”鲁索厌恶地看着他,“你非得留在这里不可吗?难道不是应该去守着你的主子?”

希琳还从没见过格拉姆生气时的样子。尽管他和柯斯塔之间的关系很紧张,但那两个人交谈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你非得当个讨人厌的混球吗,鲁索?”阳台上的沃明·盖洛勋爵叹了口气,“要是你不希望帕维尔生气的话,最好别找他们两个的麻烦。”

“轮不到你来管我,沃明。”鲁索没好气地说。

“总得有人在你犯浑的时候给你提个醒。”沃明说着走回包厢内。

他是个中等身材,举止优雅的年轻贵族,看上去可能不超过二十岁。如果脱下那身做工精良的华服,希琳肯定猜不到他是位贵族。

原因在于他身上那股平易近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帕维尔也算是位很有礼貌的伯爵之子了,然而和沃明·盖洛比起来,他简直就像个傲慢的纨绔子弟。

因此,尽管沃明似乎是帕维尔的小团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位,另外两人却都很在意他的看法。沃明·盖洛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甚至连鲁索那样的人也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

希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凯蒂·莫里迪愿意接受他对白猫咖啡馆的投资。想要拒绝他这样的人实在太难了,当他露出温和的微笑时,没人能怀疑他的善意。

然而格拉姆好像不太喜欢他,“感谢你的支持,盖洛勋爵阁下。”他的措辞虽然很礼貌,但语调却很冷淡。

“这不算什么,”沃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正如你所说,玛尔伦小姐是帕维尔的客人。”

格拉姆替她要了份单人晚餐,她就在包厢里慢慢享用。

鲁索似乎很想和格拉姆演练某个徒手格斗的技巧,但格拉姆显然对手里那本书更感兴趣。他用礼貌却暗含讥讽的方式拒绝了格雷科勋爵的提议,令希琳惊讶的是,鲁索·格雷科居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沃明·盖洛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他沉默地站在阳台上,俯视着下方的宴会厅,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家族庄园。

希琳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拥有自己的庄园。帕维尔和他的两位朋友是城内三大参政贵族的次子,全都没有家族的继承权。

格拉姆私下告诉她,这些人自称什么“次子同盟”。他们偶尔会举行这样的小型聚会,谈论彼此都感兴趣的任何话题——除了政治。

“人们正在离开宴会厅,”沃明突然说,“公爵大人好像要在庭院里进行演讲,介绍刚刚抵达的护国贤者大人。”

“护国贤者已经到了?”希琳惊愕地问。

“似乎是的。”沃明看了她一眼。

“我可没兴趣听巫师在那夸夸其谈,”鲁索说,“他们都是些自作聪明的傲慢之辈。”

沃明好像也对巫师没有兴趣,希琳怀疑他们两个之后还有更好的机会和护国贤者见面,也许还是和他面对面的机会?

但她现在就想看看护国贤者的样子,于是她请求格拉姆陪她去庭院。他合上书,欣然同意。

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宴会厅,来到塞杜庄园的庭院。夜空一片黑暗,星星和月亮都不见踪影。希琳发现公爵大人正站在庭院中心的演讲台上,于是向那边靠了过去。

然而人群将那里围得密不透风。希琳试图接近一些,结果被挤得差点窒息。幸好格拉姆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希琳才得以从那个人和人构成的漩涡中逃出来。

她放弃了。为了能把这身晚会礼裙毫发无损地还给自己的女房东,她最好还是乖乖留在人群的外面。

不远处突然传来争执声,听上去两位塞杜伯爵的客人在刚刚的拥挤中有了些小摩擦。

争执很快变成了争吵,接着又变成了谩骂。

“我得过去看一下,”格拉姆说,“趁他们还没有像两个野蛮人那样用不体面的方式解决问题……”

“好的。”她点点头。

他急匆匆地离开了。希琳望向演讲台上的公爵,他正看着台下的听众,似乎在等待一个适合开口发言的时机。

护国贤者安静地站在公爵身旁。他几乎符合希琳对巫师的一切想象,而且还巧妙地把那些平庸的部分变得完美。

他年轻又英俊,身材魁梧,却又显得文质彬彬。

他的光芒令身边的其他人全部黯然失色。塞杜伯爵看上去是个勇武的军人,他的长子则是他的年轻版本。然而他们两人站在巫师身边时,都显得无比平庸。

帕维尔看上去很紧张,希琳还从来没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情绪。站在他身旁的莫伊拉脸色绯红,似乎激动得快要昏过去了。

希琳暗暗庆幸站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刚刚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她看到了几个艾·冯保险公司的高层管理者。

如果让他们见到自己站在演讲台上……明天一早她回到公司时,听到的问候会不会从“早上好,玛尔伦小姐”变成“早上好,塞杜夫人”?

关于她的那些流言已经够夸张了,最好别再给它们添加新的元素。

“别回头,玛尔伦小姐。我就在你身后。”她正在哀叹自己被德文先生害得有多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希琳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托马斯·恩德的声音。

她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发抖。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爵大人和护国贤者身上。

“恩德先生,”她轻声回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受到了邀请。”希琳闭上眼睛说,“我以为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

“我无意干预你的私人生活,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太忙了么?尤文斯大佬还好吗?”

他都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恩德先生似乎对城里发生的事无所不知。

“我只是在做魔法灾害保险的工作,恰好需要黑夜公爵的帮助。”

“所以你也恰好需要港务长的帮助咯?”不知道为什么,希琳觉得恩德先生在提到港务长的时候似乎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些情绪……

是憎恨?

不,很难说清。

“我是被迫去见港务长的,”她谨慎地说,“他对港区花园里发生的事很感兴趣。”

“我想你应该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吧。”

她摇摇头,“我不相信他。”他看上去比你更坏。

恩德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呼吸声都没有。

希琳以为他离开了,但接着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吧?我希望你没忘。”那声音依然波澜不惊,却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希琳僵硬地点点头。

“很好。其实看到你站在这里,而不是公爵的演讲台上,我真的很欣慰。”他说,“你肯定有一位很好的导师,他让你学会了谨小慎微地应对一切。与护国贤者的接触越少,你暴露身份的风险就越低……但无论如何,从明天开始,你就必须和他打交道了。我希望你已经学会了所有的符文。”

她没有回答。不敢回答。由于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根本无暇顾及符文的学习。

伊蕾妮大师的手抄本被她留在了咖啡馆的房间里,上面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内容她连看都没看过,更不用说记下来了。

“你似乎落后了一些进度。”他说,“但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应该不需要我再次提醒你,这个任务到底有多重要吧?”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么……我们都等着你的好消息。记住,玛尔伦小姐,你的所作所为皆是正义的。如果这件事里有谁是邪恶的那一方,无疑就是咱们的敌人。”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希琳却始终不敢回头。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逐渐赢回了一些主动。但她错了,大错特错。

希琳依然是恩德先生计划中的棋子,只是她之前错估了自己的位置……她不是小卒,而是皇后。

脖子上挂着绞索的皇后。

第54章 情报大师

第二天早晨,希琳顶着一对黑眼圈,疲惫不堪地走进她在艾·冯保险公司的办公室,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她刚刚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为了翻译上报给首席顾问大人的业务资料,希琳昨晚通宵赶工,好不容易才在黎明之前整理完毕。

现在她只想把这些资料递交上去,然后找地方打个盹……嗯,至少她有自己的办公室了。

然而当她敲开大楼六层首席顾问办公室的房门时,迎接她的既不是护国贤者,也不是他的女巫助手,而是一个看上去不太友好的沃弗林人。

此人身材干瘦,生了一个鹰钩鼻,灰色的头发扎成了一束马尾。他看起来似乎刚过三十岁,说话的口吻却像是已经看透了人生的老者。

他自称是首席顾问大人的业务代理人,还有一份随身携带的文件可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希琳勉为其难地查看了那份文件,证实了他的身份确实和他所宣称的一样。

没想到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不得不说,此人挑刺的能力堪称一流。

他先是批评了希琳的沃弗林语口音不够地道,又对她忙了一个通宵才写好的业务资料大加嘲讽——主要集中在不够工整的字迹和偶尔拼错的单词上。

希琳怀疑就连真理院的语言学教授也不像他这么吹毛求疵。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之所以这样对她,完全是出于沃弗林人对瑟伦人的歧视。

“你知道的,”他把希琳好不容易翻译完的资料随意地扔在书桌上,“你应该在你的沃弗林语上多花些时间。那才是有意义的投入。”

这个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我只是想把资料呈交给首席顾问大人,”希琳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这是公司董事会的意愿。”

“当然,没问题。这些文件就留在这儿吧,贤者大人有空时会看的……嗯,我刚刚提到过你这部分的空行太宽了吗?”他指了指两段文字之间的空白部分。

希琳完全不想搭理他,“顾问大人还有什么指示吗?他今天需不需要我陪在他身边?”

“那得等他来了才知道。”他说。

希琳接到的通知是每天早晨来这里报道,然后询问首席顾问大人的日常安排,并根据他的需要调整自己的工作计划。

由于事前防范部的工作也需要继续进行,所以她现在不能浪费时间——尤其不能跟这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浪费时间。

“首席顾问大人什么时候来?”她问,“我可以先回自己的办公室,过会再——”

她突然听到挪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惊讶地发现首席顾问大人已经坐在他的位子里了。他换了件新的巫师长袍,样式比昨晚那件要朴素一些。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传送法术?

希琳对魔法的了解实在不多,仅限于报纸上的新闻和一些有关魔法的三流小说,因此只能胡乱猜测……她甚至不知道传送法术是不是真的存在。

可如果他会传送法术,为什么还要把时间花费在赶路上?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巫师用流利的瑟伦语说,“我注意到很多人都是这样和你打招呼的,看起来你似乎是个名人。”

希琳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呃,那是因为一些流言。”

“流言?嗯哼,以后有空时你可以讲给我听。”他拿起书桌上的沃弗林语资料,“请你务必原谅我的代理人,他时常缺少应有的礼貌。”

希琳看了一眼身边的业务代理人,他正安静地负手而立,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他们的瑟伦语交流排除在外。

看来他对巫师的忠诚毋庸置疑。

“我能理解。”她小心翼翼地说,“他也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而已。”

“说到工作,寒夜确实没在你的语言水平上夸大其词。”巫师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但这些应该不是直接从原始资料翻译过来的吧?”

希琳感觉腹部收紧,意识到自己似乎大难临头了。

“是的,顾问大人。我擅自挑选了原始文件中的重点部分。如果你希望——”

“不,别介意。我相信你的保险业务能力,毕竟这也是你的工作职责之一。”他突然露出微笑,但希琳依然没有放松下来,“而且我注意到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来翻译这些文件费了你不少精力?”

她轻轻点头。“这要怪我准备得不够充分。”

“不用这么谦虚,我都听说了。”他放下文件,“公司前几天成立了事前防范部,而且你被任命为部门的负责人?根据我看到的这些资料,你的部门似乎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所以既然你身兼两份工作,准备不足就是在所难免的。”

希琳不敢相信巫师居然这么通情达理,这和其他人给她灌输的印象截然不同。所有人都把他描绘成一个目中无人的暴君,但希琳却从他这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宽容。

好吧,这也许只是他温和的那一面。人本身就很复杂,巫师只会更复杂。这些非凡的天赋者无疑很擅长操控魔法,或许他们也同样擅长操控人心?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顾问大人。”她说。

“嗯,我向来欣赏认真对待职责的人。另外,我今天要参加很多会议,但都和艾·冯保险公司的业务无关,所以并不需要你陪在身边。鉴于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我认为你或许应该回去休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是,顾问大人,董事会明确要求我陪你出席所有会议。你可能需要阅读会议上的文字资料,或是签署瑟伦语的文件——”

“我相信那些会议的组织者会想出办法的。”他笑着说。

希琳立刻闭上了嘴。她只能提出建议,没资格和他争辩。如果巫师做出了明确的指示,那她最好乖乖服从。

就比如现在。“我明白了,顾问大人。”

“你得理解,玛尔伦小姐,我不止是艾·冯保险公司的首席顾问,同时还是火印城的护国贤者。所以我的职责当然不仅限于为你们的魔法灾害业务提供建议,同时还包括协助公爵大人管理这座城市。”

她乖巧地点点头,“我理解,大人。”

“鉴于此,我每周会来这间办公室两天,处理所有需要我过目的工作。而在其他时间里,你可以和我的业务代理人合作。他虽然礼貌欠佳,但业务能力非常出众。”

希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代理人,他不太友善地回看了她一眼。

哦,棒极了,她心想,从今天开始,每周都有四天要和这个人打交道。

“没问题,顾问大人。”她希望自己的语调听上去不像是在抱怨。

“嗯……当然,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专注于事前防范部的工作,也就是这些大额保单。”巫师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我注意到你们正在调查炼金行会的魔法灾害事故,有什么进展吗?”

“呃,我们正在整理过去两年以来火印城发生的所有爆炸案件,希望能找出一些规律,从而揪出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

希琳没在资料里提到自己和尤文斯大佬的约定,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约定似乎不适合出现在官方资料里。

好吧,这才是她新上任的第一天,希琳就已经在向火印城最强大的人隐瞒事实了。这么做无疑对她的人身安全大有裨益。而且不仅如此,接下来她还要从这个人的符文笔记中窃取情报……

简直就是在自杀,而且是主动提高痛苦程度的那种自杀。她真希望自己那天晚上没去捡地上的银币。

“很好,”他满意地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希琳敢对诸神发誓,她关上房门之前听到了椅子挪动的声音。但她实在没胆子回去看看巫师是不是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且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代理人。

她睡意朦胧地走回自己在三层的办公室,一路上努力挤出笑脸应付那些“早上好,玛尔伦小姐”的热情问候。

艾玛看到她的黑眼圈,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化了烟熏妆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别说了,艾玛,我都快困死了。”希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熬了个通宵?”

“翻译资料。”希琳疲倦地点点头。

“好吧,但你这个黑眼圈也太逗了。”艾玛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需要给你找个平光眼镜吗?前台组的化妆室里应该有。”

希琳上次用平光眼镜遮住黑眼圈的经历可不太美妙。戴上眼镜后,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托马斯·恩德。

从那时起,所有事全都乱套了。

“还是算了吧,”希琳说,“我打算在办公室里睡一会儿。”

“嗯……独立办公室还算有些好处。不过你还有个客人。”

“客人?”希琳愣了一下。

柯斯塔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他看上去似乎瘦了一圈,显然过去的两天都没闲着。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他说。

“诸神啊,连你也学会了吗!”

柯斯塔困惑地看着艾玛,“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艾玛嗤嗤地笑了,“没错,你表现得很好。”

“好吧,听着,柯斯塔,”希琳恼火地打着哈欠,“我现在对‘早上好,玛尔伦小姐’这句话有些过敏,所以如果你能换种方式打招呼,那就再好不过了。”

“呃,那就……你好,玛尔伦小姐?”

“好点了,”希琳双手掩面,“非常感谢你的创意和配合。”

他看上去有点摸不着头脑。“呃,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你的导师吧。”希琳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是我的导师了,”柯斯塔笑着说,“我得到了正式资格,现在的头衔是初级评估员。”

“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了。不过你在港区的事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得到提拔是理所当然的。”

“嗯,我只是想亲自告诉你一声。”柯斯塔耸耸肩,“另外,由于评估员的工作是弹性制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说。”

“等我睡醒后再说吧,”希琳感觉自己快要睁不开眼睛了,“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或许需要你的建议。现在,有女士要在这间办公室里补充睡眠,所以能不能请你,”她又打了个哈欠,“能不能请你先回去?”

柯斯塔离开后,艾玛把自己的靠垫铺在了希琳的办公桌上。“你补觉的时候,我要干什么?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希琳努力抵挡着不断向自己的清醒意识进攻的睡意,“你可以找几个抄写员,给咱们昨天整理的资料抄一份副本。下午咱们一起去把那些副本交给尤文斯大佬,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但我现在真的不行了,实在太困了,麻烦你帮我关好门……”

她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第55章 预言之梦

希琳记得这片原野。

她漫步在齐腰高的野草之间,如茵的绿地上点缀着红色、蓝色和金色的野花,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她步子迈得很慢,而且始终没有明确的方向。但她对此却毫不在意。因为在这片原野中,时间的流逝并不重要。

因为这片原野属于她。

至少此时此刻,这里只属于她一个人……

然而她错了。

希琳无意中来到一座山顶,发现她并非孤身一人。

在山坡下的不远处,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排成长长的队伍,缓缓走下野草覆盖的丘陵,前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人类和精灵并肩而行。他们低垂着头,用平板的音调合唱着一首怪异的哀歌。

希琳感到一阵恐惧。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却撞上了身后的人。

她转过身,看到了莱芮·夜星。

半精灵女孩的眼中没有神采,阴影凝聚在她的脸庞周围。她张开嘴,用带有金属质感的声音说道:“荆棘不会屈服于他,荆棘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当万物之绿从深渊中苏醒,浩劫将会吞没两个世界。”

“莱芮?”希琳低声问,她感觉口中干涩,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沙子。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莱芮用无神的眼睛望向她,“希琳·玛尔伦,你的选择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开花结果。你的躯体将不再属于你,而她的使者必将回归。”

希琳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形状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莱芮。她转身跑下山坡,不顾一切地远离那个金属质感的声音。

人类和精灵的歌声改变了音调,而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哀歌变为颂赞,接着又变为祈祷。

希琳拼命向前奔跑,只想逃离这一切。她在奔跑中被一根绳子绊倒,接着发现那是一条棕色的荆棘。

荆棘……

希琳尖叫起来。荆棘缠住了她的身体,尖刺钻进她的皮肤之下。疼痛令她无法思考,甚至难以呼吸。

希琳——

“救命!”她嘶喊道。

“希琳!快醒醒!”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发现艾玛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希琳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荆棘。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希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肤下缓缓流动。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精灵藤蔓中看到的那种液体,它们会朝着光亮的方向汇聚。

可那究竟是什么?

她的皮肤下面有什么?

如果她的恐惧再强烈一些,或许会做出某些疯狂的决定。例如用刀子剖开皮肤,检查藏在下面的秘密……

艾玛担忧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擦去脸上的泪水。

“嗯。”她回答。

“你可以跟我说的,希琳。跟我讲讲你的噩梦吧,嗯?”艾玛又露出了温柔体贴的那一面。

希琳很愿意找个人谈谈,但那个人不能是艾玛。因为莱芮出现在她的噩梦中,而且还用那种金属质感的声音说话……不,是在预言。

不行,绝不能告诉艾玛。

“现在不行,”她回答,“咱们还有工作要做呢。现在几点了?”

“还不到下午一点。你或许应该回家去休息,我猜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如果换做我在你那个位置上,一边要和尤文斯大佬暗中合作,另一边又要应付巫师的各种要求……好吧,我想象不到你此刻的感受。”艾玛叹了口气。

这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压力呢?她以前也曾梦见过家乡的原野,有时甚至能梦到家里的庄园。

但那些梦里从来没有过精灵……更不可能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半精灵女孩。

“我没事。”希琳回答,“我去洗洗脸,然后咱们继续工作吧。能帮我去叫一下柯斯塔吗?”

她走进盥洗室里,锁上了门,接着又打开水龙头,希望流水的声音能够盖住自己的哭声。

等她情绪恢复稳定后,希琳才用手捧着水擦了擦脸。

艾玛说得对,她必须找人谈一谈这件事,而且要尽快谈。

那天在花园里,披着斗篷穿过荆棘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脸。

希琳记得那时她感觉像是有东西钻进了皮肤里面,但这件事实在不合乎逻辑,也与她的理性认知偏离太远。

但那件事与精灵有关,只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就不能用理性去解释。

她的疏忽已经让自己吃了很多苦头,毕竟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了。还住在郁金香公寓的时候,她也做过类似的梦,而且那时她甚至还不知道荆棘的存在……

这件事应该去问谁?

枯叶?没错,她至少应该和枯叶谈谈。也许枯叶无法解释她的梦,但肯定对梦中的荆棘有所了解。

枯叶甚至知道荆棘的名字,希琳心想,那天晚上,她说那是“铜棘”。

绝对错不了,枯叶肯定知道些什么……

“希琳?”她突然听到敲门声。

是艾玛。艾玛这么快就回来了?

希琳连忙照了照镜子。她的脸上还有泪痕,虽然不太明显,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没事,”希琳回答,“我在洗脸呢。”

“好吧,但柯斯塔已经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

“柯斯塔已经来了?好吧,你们先回办公室,我马上就好。”

冷静一点,希琳!她对镜子里那个被吓破胆的女人说。赶快给我振作起来!你的恐慌情绪会影响到别人的,不要让他们担心你。

她整理好情绪,又用艾玛昨天送给她的眉笔补了补妆。

回到办公室时,那两个人都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艾玛肯定把刚刚的事告诉了柯斯塔。

“你知道,玛尔伦小姐,其实你今天完全可以回家休息。”柯斯塔提议。

“我知道,但我不会那么做。”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坚定,“我没那么脆弱,柯斯塔,我已经在火印城独自生活两年多了,记得吗?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好吧,”艾玛说,“那咱们下午怎么办?”

“有什么吃的吗?能不能让我边吃边说?”

“边吃边说?那样做可不淑女啊。”柯斯塔忍俊不禁,“所以你现在是那个说话很有趣的玛尔伦了吗?”

希琳瞪了他一眼,“我以为我说话一直都很有趣。”

“不,显然现在更有趣。”柯斯塔说着朝她鞠了一躬,随后走出办公室。

艾玛好奇地看着她,“他刚刚说的是什么?什么说话有趣的玛尔伦?”

希琳耸耸肩,“那是柯斯塔的一个理论。他认为我有两种性格,一种是乖巧的淑女,另一种是偶尔会语出惊人的……嗯,他没有说得太直白,但我猜他想说的那个词是‘语出惊人的疯女人’。”

“疯女人?什么乱七八糟的。”

“无疑是评估员思考方式的产物,反正我不打算当回事。”

柯斯塔带了份公司提供的工作餐回来,只有黑面包、奶酪片和炖牛肉汤。尽管食物都很简单,但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希琳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午餐,一边对柯斯塔怒目而视——后者似乎想知道“语出惊人的疯女人”在吃饭时会不会放弃她的淑女形象。

“所以,柯斯塔知道咱们的进展了吗?”她问艾玛。

艾玛点点头,“知道了。我跟他说了咱们昨天在红衣厅整理好的情报,包括过去两年的调查报告和地图。”

“那咱们跟黑夜公爵合作的事呢?”

“什么黑夜公爵?”柯斯塔抬起眉毛。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艾玛看了一眼柯斯塔。

“可以信任他,柯斯塔虽然不属于事前防范部,但他大概是咱们在公司里能找到的最可靠的朋友了——只是这位可靠的朋友汇报时可能会在你的背后捅刀子。”

柯斯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真的不知道德文先生会把我的话扭曲成关于你的那些闲话……但你必须承认,正因为他传出来的闲话,现在全公司的人都很尊敬你。”

希琳皱起眉,“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但我可还没有原谅你呢。”她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汤,“还是说回咱们的计划吧。我下午打算去贫民区面见尤文斯大佬,也就是火印城的黑夜公爵。我前天得知,他也在调查那些爆炸案,火印城的幽魂就是他告诉我的。”

“火印城的幽魂?”看柯斯塔的反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听说过?”希琳问。

“当然,在篝火区,这可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保留节目。虽然几乎都些是捕风捉影的故事,但我相信任何故事都有个来源。有些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有些则是某个编造故事的人。”

艾玛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你在暗示我们能在篝火区找到知情者?”

“不好说。但我可以保证,咱们在篝火区肯定会有所发现。”

希琳试着整理思路。

他们现在还不确定火印城的幽魂是不是传说,尽管尤文斯大佬很肯定他的存在,但红衣厅的调查报告中似乎并没有明确的证据。

但如果真有那么多人在篝火区谈论幽魂的事,这说明他肯定不止是一个传说。要么确有其人,要么是有人希望大家相信确有其人。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前往篝火区调查肯定都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如果希琳能把那些线索和她们已经查到的事拼凑到一起,拼图就会变得更完整,距离真相也就更近了一些……

“好吧,那咱们先去篝火区。”希琳说,“昨天的笔记抄写好了吗?”

艾玛点点头,“已经装在文件夹里了。”

“好,那就带上它们。”她转向柯斯塔,“既然你提出要去篝火区调查,我是不是可以假设,你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

柯斯塔看了她一会儿,“我不知道那地方适不适合你们去。据我所知,那家酒吧是城内最混乱的地方之一,几乎堪比学院区的大集市了。”

“混乱有什么好怕的?”

“正派人士不会喜欢的那种混乱。篝火区是冒险者的聚集地,而有些冒险者……他们喜欢用刀剑代替唇舌。如果你们在篝火区看到尸体,可别大惊小怪,因为那可能只是因为捡尸人也被杀了……”

“等等,什么叫‘只是因为’?”艾玛打断他,“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柯斯塔耸耸肩,“据我所知,不止一次。所以你们要是真想去篝火区,最好紧紧跟在我身边,而且我怎么说你们就要怎么做。你们当然可以提问,但是别在附近有人的时候提问,那样只会引来更多想找麻烦的人。”

希琳和艾玛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不想去。”艾玛清了清嗓子。

“那你就别去了,”希琳说,“咱们正好需要有人把抄好的文件副本带给尤文斯大佬,你就直接去他的宫殿等吧。”

“哦?你们还去过他的宫殿?”柯斯塔好奇地问,“那你们有没有见到……”

“见到了,”希琳回答,“巧手大师哈林姆。你的朋友似乎身居要职啊。”

“你知道的,哈林姆的原则就是拿钱办事,不问问题。”

“但咱们正要去问问题。我希望你在这方面的本事没有退步,柯斯塔。”

“哈,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第56章 无名酒吧

篝火区应该算是火印城的标志性城区,几乎所有慕名而来的旅行者都会想要一睹它的真容。

然而这并非公爵大人的意愿。

据说他更希望外来的旅行者们把学院区当成火印城的标志。那个文明、整洁且建筑风格极具现代感的新城区,坐落在城市北面的湖心岛,城区中心是王国西部最负盛名的高等学院——真理院。

但是在希琳看来,学院区给人的印象未免过于美好,好得甚至有些不太真实。相比之下,尽管篝火区是个野蛮、无序和荒诞的集合体,但却更像是这座城市真实的样子。

因为据她所知,冒险者们往往会选择那些与他们脾性相合的地方落脚。篝火区无疑就是这样的地方。

“注意路边,”他们走进篝火区之后,这是柯斯塔说的第一句话,“如果有什么人突然亮出刀子冲上来,你肯定不希望自己错过提前获得预警的机会。”

希琳觉得就她那点应对抢劫的能力和经验,就算提前获得预警也没什么意义。而且……

“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突然亮出刀子冲上来?”她忍不住问道。

“原因太多了。常见的理由可以是缺钱,也可以是缺刺激。还有些人那么做,是因为他们把你当成了影痕界来的怪物,也就是必须被消灭的威胁。”

希琳听过很多对女性容貌的恶意比喻,但形容姑娘长得像影痕界的怪物,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无疑比说她长得像兽人还要恶毒。“我真不知道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希琳生气地说。

“你?不,那不是你的错。”柯斯塔解释道,“那些人喝了黑炼金师调制的鸡尾酒——配方当然不得而知——所以产生了栩栩如生的幻觉,看什么人都像是影痕界来的怪物。他们大多数的时候会把自己锁在饮酒室里,但有时会在房间里自相残杀,还有的时候会跑上大街,攻击路过的行人。”

“诸神在上,”希琳担忧地环顾四周,“那咱们能去找城市守卫寻求保护吗?”

“恐怕不能。城市守卫在篝火区没有设置分厅,事实上,就连猎巫人也只敢在成群结队时进入篝火区。”

难怪出租马车也不愿意进入这里,“我想我知道原因……天呐,柯斯塔!那边的排水沟里躺着一个人!咱们得去帮帮他!”

“哎,别急。”柯斯塔一把拉住正要跑向排水沟的希琳,“那人身上没有血,所以多半只是喝醉了,正在睡觉呢。”

“在又脏又臭的排水沟里睡觉?呃,那是什么气味?真恶心!”

“酒鬼身上的气味就这样,尤其是呕吐过的酒鬼。”柯斯塔用波澜不惊的淡定口吻说,“他们每天早晨被赶出酒吧,然后在附近的排水沟里倒头就睡。有些人可能睡到晚上才会醒,醒来后就再回酒吧继续喝。”

“诸神啊,酒吧的主人怎么会允许身上有这种气味的人进屋?”希琳难以置信地问。

“那得看是什么酒吧了。”

“我真心希望不是咱们即将要去的那家酒吧。”希琳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那倒不会。咱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无名酒吧,和其他那些臭气熏天的烂人集散地截然不同。无名酒吧乃是篝火区唯一的中立地带,酒吧老板曾经说过:就算是公爵本人来访,进去之前也得先把武器留在外面。”

“公爵大人去过那家酒吧?”

“不知道,没人说得准。但你在无名酒吧里什么人都能找到,而且无需忍受难闻的恶臭或难喝的劣酒。如果你只想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喝一杯,也能在那里找到独立的包间。无名酒吧的安保员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大块头,任何胆敢破坏和谐气氛的客人,都会被从临河的窗户扔出去——我之前提到过酒吧就建在运河边上吗?

“什么?当然没有。你之前说那家酒吧坐落在至善神殿的屋顶,由祭司和善男信女经营,里面的娱乐表演都是圣歌和赞美诗。”

“哈哈,你还保留着幽默感,说明没被这地方吓破胆。”柯斯塔赞赏地点点头,“真不错。”

他们沿着篝火区的主街一路前行,逐渐走进篝火区的中心地带。冒险者行会的大楼是整个城区中最高的建筑,外表看上去融合了世界各地的建筑风格。

尖塔、浮雕、巨型石柱,有一面墙上似乎还用油彩涂抹着扭曲的象形文字。据她所知,只有南裂境的兽人曾经使用过那种文字。

但她记得柯斯塔说过不能随便问问题,所以只好努力压抑着自己不断膨胀的好奇心。

随着他们越发深入篝火区,沿途见到的冒险队伍也越来越多。希琳板起脸,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希望自己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姑娘。

然而当她看到两支冒险队站在道路中央,剑拔弩张地瞪着对方时,终于忍不住靠近了柯斯塔。“那些人要干什么?决斗吗?这不是被公爵大人明令禁止的吗?”

“小声点,别盯着看。”柯斯塔领着她从旁边绕过了那伙人。

希琳抿着嘴,安静地跟在他身旁。

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柯斯塔才继续解释说:“篝火区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公爵的律法有时会被那些更加行之有效的规则取代。我应该提到过,冒险者们倾向于用刀剑解决问题。因为交涉太费口舌,而和不讲理的人争论会让大家感到口渴。”

“这我不能苟同,”希琳反驳道,“某位著名的学者说过:语言比刀剑更有力。”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耳朵挨刀子可比听人讲话要疼多了。在篝火区,耳朵挨刀子有时不仅是比喻。”

“……告诉我实话,柯斯塔。”希琳努力不去理会身后越来越大的争吵声,以及刀剑出鞘的锐利声响,“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些事你明明可以在来时的路上就告诉我,却偏要等我看到之后再做解释。”

柯斯塔眼含笑意,“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别装傻了,你就是想看我出丑。”希琳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以前那个不擅长应付女人的你比较讨人喜欢。”

“是你要求我变成这样的,我告诉过你我不擅长应付漂亮女人。但既然你希望我能在你面前健谈一些,那我只能……呃,只能不把你当成女人了。”

“什么?你是认真的吗?”希琳惊愕地看着他,接着意识到他又在开玩笑。

在危机四伏的大街上有惊无险地走了十几分钟后(至少没看到尸体),他们终于来到了位于运河边的无名酒吧。

酒吧的入口是一面躺在石墙上的巨大木门,在门的上方有一块刚刚打过蜡的木制招牌,招牌上用至少六种语言写着店名。

希琳认出了瑟伦语和沃弗林语,勉强看懂了精灵语,剩下那三种她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在酒吧门口的大遮阳伞下,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们。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些装了液体的瓶子,看上去显然不是酒。

这肯定是柯斯塔刚刚提到过的黑炼金师之一。女人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头顶只剩下短短的毛茬。她曾经或许很漂亮,但某种炼金试剂融毁了她的大半张脸。

她的嗓音也变得无比沙哑,听上去就像是砂纸在互相摩擦:“看看这是谁来了?柯斯塔·德·梅瑟,篝火区的知名人士。”

“拉曼达夫人,希望你一切安好。”柯斯塔欠了欠身。

“你的礼貌还算令人满意。”黑炼金师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希琳,“这位显然不应该出现在篝火区的漂亮姑娘是谁?”

“你好,”希琳鼓起勇气说,“我是希琳·玛尔伦,柯斯塔的同事。我们都为艾·冯保险公司工作。”

拉曼达夫人打量着她,“你不是来推销保险的吧?真希望你不是。但如果你非要卖保险不可,我建议你在裙子下面垫个枕头,因为阿莫尔最喜欢踢保险推销员的屁股。”

“我们是来打听消息的,”柯斯塔替目瞪口呆的希琳回答,“今天酒吧里还好吗?”

“应该不比平时更乱。”拉曼达夫人偏了偏脑袋,“老规矩,武器留在这儿,进去之后别惹麻烦。你是这里的常客,我就不跟你多废话了。但你最好看住这位小姐,她看上去都快昏倒了。”

“什么?才不会!”希琳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哈,但愿不会。”黑炼金师讽刺地笑了笑。

酒吧的入口是个狭窄的小厅,地上铺满了碎沙子,似乎是为了遮掩血迹?

昏暗的炼金灯球照亮了通往内部大厅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上画着一些淑女看了肯定会脸红的涂鸦画。

希琳装作没看见那些画,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酒吧的内厅。这里的光线比外面还暗,希琳很庆幸在这样的光照下看不太清酒吧客人的样子。因为大多数人似乎都是狠角色,而且看上去不大友善。

几个身穿露胳膊背心的大汉看到他们,也许是因为认出了柯斯塔的缘故,所以没有为难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一名穿着彩色斗篷的吟游诗人正站在墙边的舞台上,一边弹鲁特琴,一边唱着某支取笑贵族的下流小调。

柯斯塔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带着希琳穿过坐满了客人的桌阵,径直来到吧台前。

“这地方怎么样?”他问希琳。

“我刚刚就想说了,”希琳扶着吧台说,“我需要一大杯酒。”

“你不是说工作日的白天不能喝酒吗?”

“柯斯塔!”希琳瞪着他,“我现在就要!”

“女士说了要酒,你就该乖乖照办。”一个鬼魅般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发际线已经向后退了很多。

希琳狐疑地看着他,结果他把一杯像是香槟酒的东西摆在她面前。

“谢谢,先生。”希琳向他道谢,同时小心翼翼地把酒杯里那颗发霉的橄榄捡了出来。

“阿莫尔,你这混球,最好别打她的主意。”柯斯塔说,“除非你能为护国贤者大人找到一位新的女翻译官。”

阿莫尔用一块看上去不大干净的抹布擦拭着吧台上的杯子,“一上来就拿这些乱七八糟的头衔压我?看来你今天是来办正事的。”

“我每天都是来办正事的。”柯斯塔说着看了希琳一眼,“我想打听一些消息。”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阿莫尔耸耸肩,“可惜来错了时间。”

柯斯塔警惕地看着他,“有麻烦?”

“而且是个很漂亮的麻烦,我发现你身边的美女还挺多。”阿莫尔指了指吧台旁边的包间门,“那位女士说,如果看到你来了,就让你去那里找她谈谈。”

希琳已经喝下了半杯香槟,酒吧里的气氛似乎变得不那么吓人了。她看了看柯斯塔,“你的熟人?”

“不大可能,”柯斯塔脸色阴沉,“我说过了,我不擅长应付漂亮女人。你认识那位女士吗,阿莫尔?”

“不认识,不过她看上去来者不善。你最好留点神。”

“多谢提醒。”柯斯塔说。

他们来到包间门口,希琳发现酒吧里的安保员正在盯着这边。大家似乎都认为这场会面可能会有什么麻烦?

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然而当他们走进包间时,那份紧张变成了震惊。

身穿便衣和长裤的蕾雅·克洛芙坐在包间的沙发里,大大方方地朝他们二人露出微笑。

“欢迎,”她放下酒杯说,“这副场景可真是似曾相识啊,嗯?上次咱们三人的合作不太顺利,希望这次能有所改善。那么请坐吧,玛尔伦小姐,梅瑟先生。咱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关于不幸的珀西尔·奥伦先生。”

第57章 珀西尔·奥伦最后的调查

希琳不安地看着包间里的另外两人,他们之间的气氛紧张得像是拉满的弓弦。她生怕一旦自己移开视线,看不见的箭矢就会在房间里四处乱飞。

“给我一个不把你从这里扔出去的理由。”柯斯塔率先发话。

克洛芙依然面带微笑,“哦,我以为无名酒吧禁止任何暴力行为?”

“维护和谐的那种暴力行为当然允许。”

“那就如你所愿,给你个理由吧。”克洛芙冷静地说,她转向希琳,“玛尔伦小姐,麻烦你看看外面的桌子。有没有见着那个左眼有伤疤的人?这种面部特征很好认吧?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没错,他就是港务局的人,他那一桌剩下的三个人也是。”

“确实有那样一个人。”希琳收回视线,对柯斯塔说。

“我的十几名手下已经装扮成了冒险者,此刻就坐在包间的门外。只要我一声令下,不出半分钟,这里就会陷入一场颇有篝火区风格的酒吧斗殴,而且是那些眼神不善的大块头们不一定能应付的那种斗殴。到时候要是发生些什么令人遗憾的事,恐怕场面会变得很伤感。”

柯斯塔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你在虚张声势。”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想打个赌吗?”克洛芙翘起腿,靠上身后的沙发。

希琳看着柯斯塔,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可以听听她想说什么。”

“明智的决定,玛尔伦小姐。”克洛芙语调欢快地说,“跟你合作真是很少令人失望啊。”

“再多说几句废话,你恐怕就要失望了。”柯斯塔冷冷地说。

克洛芙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的同伴还真迷人,玛尔伦小姐。你想不想知道,他曾经为了救你做过什么事?”

希琳没去看柯斯塔,她知道这位港务局的短发女只是在挑拨而已。蕾雅·克洛芙无疑很擅长这样的事,而且绝对不是第一次干了。

“如果你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恐怕是在浪费时间。”希琳说。

“哎,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稳固嘛。”克洛芙耸耸肩,“不过尝试一下也没有坏处,干咱们这行的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所以你们二位真的不打算坐下听我讲吗?”

希琳伸手拽了拽柯斯塔的袖子,拉着他一起坐了下来。评估员显然很不愿意跟这位蛇蝎美人共处一室,但希琳认为他们至少应该听听她的提议。

“识时务是种难能可贵的品格,玛尔伦小姐,我真的很欣赏你这一点。”克洛芙抓起酒杯啜了一口,“当然,我看得出来,你们的耐性已经快到极限了,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

柯斯塔咕哝了一声什么,但希琳没听清。

“咱们昨天晚上的会面被打断了,所以有些话没能说完。港务长大人深感痛心,而我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我一直以为,艾·冯保险公司和港务局之间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毕竟——你们应该有所耳闻——我效忠的港务长大人,以及你们的老板,他们二位都属于公爵大人的九人议会。”

九人议会,火印城公爵的幕僚组织,由城内最位高权重的九人组成。他们的作用相当于国王陛下的御前议会,只是地位降低到了公爵的级别。

但即便如此,那九人在火印城内的权势依然令人畏惧。他们控制着城内的各行各业,从港务到律法,从城市治安到金融贸易,甚至连冒险者行会也受九人议会的管理。

“你是想说,虽然咱们之间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但事实上咱们都为公爵大人效命?”希琳皱眉道。

“我就不用那些糊弄白痴的陈词滥调来侮辱二位了,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有些时候,为了让上面满意,底下的人就得寻求合作。”

“哪怕曾经是敌人?”柯斯塔说。

“敌人?这么说可真令我难过,你总是像这样伤害女人心吗?”克洛芙眯起眼睛微笑道。

柯斯塔看上去正在极力克制情绪。希琳完全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个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士兵,最讨厌像克洛芙这种拐弯抹角的人。

希琳轻轻按住他的手,隔着手套感觉到了他因压抑情绪而产生的颤抖。别冲动,柯斯塔,控制住你自己。

她转向克洛芙,“你说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这和你刚刚提到的珀西尔·奥伦有什么关系?”

“嗯……那就回到重点上来吧。”克洛芙挑衅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你们应该还没有弄清楚他离奇失踪的真相吧?”

“你的猜测似乎毫无根据呢。”希琳也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了假笑。

“很聪明的应对,玛尔伦小姐,可惜我是有根据的。你昨天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做出的反应实在太明显了。我敢肯定,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艾·冯保险公司最近被港区的赔偿业务搞得焦头烂额,肯定也无暇顾及那位失踪的保险代理人。”

“你是来向我炫耀你那敏锐的洞察力的吗?”

“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港务局和艾·冯保险公司的合作。”克洛芙倾身向前,“咱们或许曾经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但那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你向上爬的越高,就越应该明白,朋友和敌人之间的区别会变得越来越小。”

希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请说重点。你特意来到这种地方等我们现身,应该不是想用这些缺乏创意的哑谜谋杀我们的耐性吧?”

“我们在港区的一座仓库里找到了珀西尔·奥伦的遗体,”克洛芙敛起笑容,“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港务长大人本想用这个情报作为展示善意的礼物,可惜中途被打断了。我知道你对港务局没什么好印象,但我相信奥伦先生很可能和你正在调查的事件有关系。”

“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会——”

“火印城的幽魂。奥伦生前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就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刺客有关。如果二位愿意相信我,咱们这去那间仓库看一看。”

***

她所说的仓库位于港区和生铁区的交界处。看上去原本应该是属于港务局的,但之后又被炼金行会租了下来,如今路边的牌子上贴着炼金行会的招牌。

仓库的入口位于一条脏乱的小巷里,泥泞的地面上有许多或大或小的坑,坑里积满了浑浊的水,没人知道这些水究竟是从哪来的。

希琳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的污垢。如果事前防范部的工作总需要她出入这种地方,她似乎需要订做一套便于行动的长裤套装——就像在前面领路的克洛芙那样。

他们走进仓库的大门时,四名港务局的卫兵立刻迎上来。柯斯塔把手按在武器上,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别紧张,士兵们,”克洛芙用轻松的口吻说,“这二位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他们来这里之前,已经得到了港务长大人的许可。”

事实上,他们离开无名酒吧后径直赶来了这里,根本没去见过什么港务长。希琳怀疑克洛芙早就已经和她的主子谈过此事,所以现在的发展肯定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港务局的卫兵退回了原来的位置,柯斯塔依然眼神不善,但他的手没再继续按着武器。

克洛芙朝他甜甜一笑,“就是这样。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所以涉及到刀剑的时候还是悠着点。”

他们走进仓库内,发现里面已经被搬空了。仓库内部看上去比外面干净得多,而且弥漫着一股炼金原料特有的金属气味。

“你们二位谁认识珀西尔·奥伦?”克洛芙问。

希琳摇摇头,她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从来没见过他本人。

“我和他见过几面,”柯斯塔说。

“那就麻烦你过来看看,”克洛芙指了指仓库墙边的一块帆布,下面似乎盖着一个……一个人?

希琳感到一阵眩晕。

柯斯塔快步上前,掀开帆布看了看,接着神色阴沉地退了回来。“是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希琳问。

“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调查中。我知道港务局看起来很可疑,但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在这里发现了他而已。”

柯斯塔眯起眼睛,“麻烦你解释一下,越简短越好。”

克洛芙似乎对他语调中的威胁意味毫不在意,“我们上一次见到他是四天前,也就是这周一。奥伦先生是艾·冯保险公司在港务局的保险代理人,所以我和他经常有业务上的往来,彼此之间还算熟悉。那天下午,他急匆匆地闯进港务局,说是有急事,要求面见港务长大人。”

“他真的去过港务局?”希琳看了一眼柯斯塔,“看来咱们先前猜得没错。”

“这不是很难得出的结论,”克洛芙说,“奥伦先生和港务长大人只谈了十分钟,当时连我也不在场。但根据港务长大人的说法,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那位火印城的幽魂。奥伦先生似乎认定自己找到了幽魂存在的证据,而且他认为幽魂可能与港务局有关。”

希琳下意识地看了看墙边那块帆布,努力不去细想帆布下面的到底是什么,“那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想应该和港务长大人无关吧?”

“别说得这么伤人,玛尔伦小姐,港务长大人也是昨晚才得知这一悲剧的。奥伦先生希望检查港务局的所有仓库,包括租出去的那些,他认为幽魂存在的证据就在某座仓库里。”

“但港务长没有相信他?”希琳皱起眉。

“你必须理解,港务局当时正忙着处理港区内部的麻烦——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顾不上去调查什么火印城的幽魂。于是港务长大人给奥伦先生开了份授权书,允许他自己来调查这些仓库。”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看着帆布下的人形轮廓,“然后他就失踪了?”

“然后他就失踪了。”克洛芙点点头,“我的手下昨晚才发现他的遗体,而且……你也看到了,尸体上的灼烧痕迹很明显。他无疑是死于一场近距离的爆炸,我想炼金爆炸应该是非常合理的推测——”

仓库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接着是重物撞击的声音,然后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他们同时向那边望去。

克洛芙大步走向门口,“怎么回事?”她高声问。

两名港务局的卫兵拖着一个男人走进了仓库。他身材很胖,顶着一头水草般的黑发,看上去……有些面熟。

希琳认得他。乔治·雷德菲尔,炼金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

第58章 逼近真相

炼金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被两名卫兵扭着胳膊,带到他们面前。

“我们发现这个人在仓库附近,鬼鬼祟祟地想要摸进来。”卫兵报告说。

“鬼鬼祟祟?”乔治·雷德菲尔的脸上满是震惊,额头上有个伤口正在流血,“这里是炼金行会的仓库,我只是来检查自己公司的资产!”

“他的确是炼金行会的人,”希琳快步走上前,递给他一条手帕,“雷德菲尔先生,我以为你只是实验部门的负责人。莫非你的职责也包括检查这些仓库吗?”

他接过手帕,按在了伤口上。“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检查仓库……”

“他在撒谎,”克洛芙笑盈盈地说,“这种心存侥幸的人我见多了。只要稍有机会,他就会试图用废话蒙混过关,只有在遭受粗暴对待的时候才能好好交流。”

柯斯塔上前一步,突然之间目露凶光。那副退伍士兵的派头有时能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说实话,否则你很快就会需要一条更大的手帕了。”

乔治·雷德菲尔惊恐地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克洛芙,最后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希琳。

希琳狠下心,别过头。

“好吧,”他认命地说,“你们逮到我了。我是来这里和一个人碰面的。”

“碰面?说清楚点。”柯斯塔追问。

“只是些生意上的往来。那个人对行会的商品很感兴趣,而且愿意以一个公平的价格购买……”

“直白地说,你在私自向某人出售炼金行会的商品。”克洛芙打断他,“我猜那个公平的价格肯定比市价更低,但交易的收益会落进你自己的腰包吧,嗯?”

雷德菲尔一脸愤怒,完全像个遭受污蔑的诚实之人,“你这是毫无根据的诽谤,女士!我必须提醒你们,我在炼金行会中身居要职,只要我一句话——”

柯斯塔一拳打在他的肋下,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雷德菲尔大口喘息,脸上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接着又开始干呕起来。要不是有两名港务局的卫兵架着,他恐怕已经躺在地上打滚了。

“我要起诉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是在殴打一名无辜的商人!”

柯斯塔缓缓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希琳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了,“雷德菲尔先生,”她用犹疑的语调说,“你对我一直都很有礼貌,所以我必须给你提个醒……这位先生来自南裂境前线,是一名退伍士兵。如果你读过描绘退伍士兵的小说,就应该知道这些见惯了死亡的男人有多冷酷。我不认为你的起诉威胁能吓到他……”

柯斯塔眯起眼睛,再度举起了拳头。

雷德菲尔吞了吞口水,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形势。

“你要见的那个人,”克洛芙说,“他叫什么名字?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雷德菲尔回答,“他长得也很没有特色。火印城里有许多像他那样的普通人,不过他的口音……我猜他可能是个博克兰人。”

“这没什么意义,”柯斯塔说,“城里起码十分之一的人都有博克兰口音。”

雷德菲尔畏惧地看着他,“这又不是我的错!”

“的确不是,”克洛芙走上前,挡在他们之间,“好吧,咱们的礼貌哪去了?给这位先生拿把椅子来。”

一名港务局的卫兵拿来一把破旧的木椅子,架着雷德菲尔的两人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通常来说,能坐上房间里唯一的椅子都是件好事。

然而这次不是。

克洛芙在雷德菲尔面前缓缓地踱着步子,“你们约定在这里见面?以前也是这样吗?”

“以前有过几次,”他回答,“但没有固定的交易场所。你知道的,我不能总从同一个仓库里……取货。”

“这事有多久了?”

“几个月吧。”

克洛芙停下来看着他,“你们就约在大白天见面?”

“不,通常都在晚上……他上次约的是周一晚上,但我刚好被一件突发事件缠住了,所以就改成了今晚。他也同意了。”

“那你来得似乎有点早啊。”她咯咯轻笑。

“……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想提前来看看。”

“提前来看看?可以理解。那你听过珀西尔·奥伦这个名字吗?”

“什么?没听说过。”他摇摇头。

柯斯塔挪开身体,让他看到墙边的帆布。雷德菲尔很快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

“所以你也没杀他咯?”克洛芙露出一脸纯真的笑容。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小姐,玛尔伦小姐!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快告诉他们——”

希琳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回答她的问题,雷德菲尔先生。”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也没杀他!”

克洛芙审视着他的脸,最后缓缓地点头,“他没在这件事上撒谎。”

柯斯塔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我不相信。”

“无知和愚蠢都不是他的错,”克洛芙耸耸肩,“好吧,愚蠢或许是。但在这件事上,比起他在撒谎,显然还有一个更加合情合理的解释。”

“那个博克兰人可能是他编造出来的。”柯斯塔说。

“的确可能,但这没法解释他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后的第四天回到案发现场。”克洛芙瞥了雷德菲尔一眼,“如果仓库确实不归他管,那他把尸体藏在这里就很安全,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至于可怜的奥伦先生,他很显然死于一场近距离的小型爆炸……所以我认为那位博克兰人确实存在,而且多半就是你们在找的幽魂。”

“这说不通,”柯斯塔皱起眉,“如果真是幽魂杀了他,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仓库里?在传闻中,他可是个专业的刺客,不可能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我没说是幽魂亲手杀了他,”克洛芙摇摇头,“事实上,我们找到奥伦先生的尸体时,他就倒在仓库的门口。我怀疑他是无意中踏进了幽魂为雷德菲尔先生准备的陷阱,然后就横尸当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仓库应该早就搬空了吧?”

雷德菲尔惊愕地点点头。

“空仓库,而且只有炼金行会的人有钥匙,所以他原本不需要担心为你设下的陷阱会出什么意外。”克洛芙看了一眼墙边的帆布,“可惜倒霉的奥伦先生成了替死鬼,在这里躺了四天才被发现。”

雷德菲尔一脸困惑,“可如果那个博克兰人可以自由进出仓库,为什么还要我付钱?”

克洛芙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他付你钱不是为了进仓库,而是为了从你嘴里套话。这次他肯定是完成了某件大事,正准备清理掉所有相关的知情人士——就比如你。不出所料的话,他打算今晚等你被炸死后,亲自过来把现场布置成意外事故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你在检查仓库时遭遇了一场悲剧。”

雷德菲尔惊讶地看着她。他足够精明,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和死亡擦身而过有多幸运。

“幸运的混蛋。”柯斯塔鄙夷地看着他。

希琳凑到雷德菲尔身边,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

“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很抱歉,先生。”她柔声说,“但是,看来咱们之间的合作还要继续下去。”

雷德菲尔的额头上不止有血,还有大把大把的汗珠,“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不是一切,”希琳说,“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柯斯塔,麻烦你把地图拿出来。”

评估员瞪了雷德菲尔一眼,“要给他看?”

“如果幽魂在利用炼金原料制造爆炸事件,那些爆炸案很可能和炼金行会有关,说不定他看到地图后能想到些什么。这恐怕是咱们目前最好的线索了。”

柯斯塔拿出他们用符号做好标记的地图,希琳向雷德菲尔解释了那些标记的含义:三角形状的是没有抓到嫌犯的炼金原料爆炸案,圆圈标记的则是原因不明的爆炸案。

雷德菲尔对着地图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遗憾地抬起头。

“这里面肯定有一些是真正的意外,”他说,“但这些原因不明的案子……”

“怎么了?说清楚点!”柯斯塔上前一步。

“……别急,我正要说呢。”雷德菲尔畏缩了一下,“这些原因不明的爆炸案,有哪些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

希琳看了一眼柯斯塔,后者心领神会地拿出她和艾玛抄录的调查报告笔记。

“果然没错,”雷德菲尔飞快地扫读了一边,“其中的一些地点我有印象。我想……我想那些地方应该都属于炼金行会的客户。”

“客户?”柯斯塔皱起眉。

“对。而且不是普通的客户,都是近期下过大订单的。”雷德菲尔说,“我不确定这些爆炸案和炼金行会的货物有没有直接关系,但看起来……”

“等一下,”克洛芙打断他,“那些客户的订单是什么?”

“灯球。”

希琳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流遍全身。

她下意识地望向柯斯塔,发现对方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这不可能。”他说。

“不,”希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这完全可能。试想一下吧,柯斯塔,火印城到处都在使用炼金灯球作为照明工具。这大概是最不会引起怀疑的炼金造物了,对不对?如果他将一部分灯球替换成会爆炸的炼金炸弹,然后混进普通的灯球里送到全城各处……”

“大胆的推论,玛尔伦小姐。”克洛芙听上去依然很冷静,“但就算你关于灯球的猜测是正确的,用那种方式在全城埋设炸弹,这明显不符合幽魂的低调作风吧?咱们在谈论的可是一名杀人像外科医师般精确的雇佣刺客,不是什么反社会的无差别杀人狂。”

希琳看着克洛芙,意识到她是对的。

如果幽魂真的用灯球做炸弹,他是怎么保证目标会被爆炸杀死的?

他的手法肯定更克制、更精确,不会牵扯到太多的无辜之人。否则幽魂的名号就不会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了,就连统治着地下世界的尤文斯大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我的确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的,也许他最近改变了策略?”希琳承认,“但目前看来,灯球很可能是他的引爆手段之一。雷德菲尔先生,这间仓库里存放的货物是什么?”

“……灯球。当然是灯球。行会不会把贵重物资存在租来的仓库里。”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咱们得查出炼金行会最近把灯球运到了什么地方,”希琳说,“现在所有灯球里都可能混着炸弹,至少从港区仓库运出去的那些非常有可能。”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你知道现在全城上下有多少灯球吗?而且灯球真的有可能被做成炸弹吗?”克洛芙皱眉,看向在场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那个人。

“理论上是可能的,”雷德菲尔缓缓点头,“灯球的原理就是把两种炼金原料混合到一起,并通过第三种阻隔剂控制开关。如果把里面的原料替换成其他物质,那在摇晃时灯球就会爆炸。当然,要是我能拿到一个被改造过的灯球,咱们就不需要在这里瞎猜了……”

“那也有可能直接把你炸上天。”克洛芙打断他,“全城排查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港务局不可能独立完成。但我们会优先搜索港区的灯球,还需要炼金行会的专业人员跟着。”

“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调动……”

“雷德菲尔先生,”克洛芙凑近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莫非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如果那些从炼金行会运出去的灯球在火印城里爆炸了,猜猜最后谁会上法庭?当然,前提是你没被愤怒的知情人士私下处决的话。”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就像一条被捞出水的鱼终于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其实是厨房。

“必须有人去通知城市守卫,”希琳说,“这件事需要有组织的大规模搜查,而且无疑也需要炼金行会的协助——”

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仿佛雷电劈中了附近的地面。天花板上落下一些灰尘,希琳甚至感觉脚下的地面也在微微晃动。

“见鬼,又是这样!”克洛芙恼火地喊道,“来个人报告状况!到底是哪里爆炸了?”

一名港务局的卫兵小跑着过来,“刚刚的爆炸应该是在贫民区的方向。”

“港区呢?”

“港区……暂时还没事。”

克洛芙大步向仓库门口走去,“我要先失陪了,二位。这位雷德菲尔先生也要跟我们走。”

“等等!”希琳朝她的背影大喊,“其他城区怎么办?”

克洛芙头也不回地耸耸肩,“那是你们的问题。”

港务局的卫兵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开了仓库。雷德菲尔被两人架着胳膊,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很不好过。

“咱们怎么办?”柯斯塔问。

希琳满怀歉意地看了看墙边的帆布,看来奥伦先生要在这里多躺一阵子了。“咱们得去通知城市守卫……而且最好直接赶去贫民区。我有种预感,那里的城市守卫可能很需要咱们带去的信息。”

第59章 幕间·艾玛

她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这里一定是地狱,或者是某个与之十分接近的地方。空气浑浊,沉重得像水。每次呼吸都会让她体内微弱的麻木感变成刺痛。

艾玛·佩吉躺在某个静得像坟墓的地方,唯有自己微弱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响。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不,其实她记得……前一刻,她还在某个安静的走廊中,坐在某个长椅上,等待某件事的结果……

接着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团火,一切都变得明亮而刺眼。艾玛不知道最先击中她的究竟是那声巨响,还是从天而降的落石。

是爆炸。

她记起来了。

她带着那些调查报告来见尤文斯大佬,然后黑夜公爵的宫殿突然爆炸了。

恐惧和疼痛随着记忆而来。艾玛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同时又察觉到自己有多无助……

她从爆炸中幸存,却被活埋在瓦砾和碎石之下。

艾玛试着移动手脚,结果刚动了一下,剧痛就从四肢传遍全身。

左侧的疼痛最为强烈。她咬紧牙关,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流进脸上的伤口中,传来阵阵灼痛。

嘴里又干又涩,呼吸带来的刺痛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现在彻底醒了,却什么也做不了……爆炸发生时,她正在宫殿的第三层。

换句话说,她被埋在了两层楼的废墟之下。

如果说从爆炸中幸存需要用掉她一辈子的好运,从这里逃出去又需要什么?

艾玛只想尖叫,却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

咔哒,咔哒。

她立刻楞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真的越来越近。是脚步声。有人就在她附近,而且正在设法清理路上的碎石。

艾玛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得发出些声响,让那个人知道这里还有幸存者。但她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除了呼吸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四肢软绵绵的,仿佛已经融进了碎石之中,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她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

黑暗笼罩在头顶,这里似乎就是她的坟墓了。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人转了个身,朝她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了挪动石块的声音。

一缕光照进了黑暗中。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她肯定已经喜极而泣了。

“小姐?女士?”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还活着吗?”

她吃力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太好了……稍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那人挖得很小心,显然是怕破坏掉碎石堆的稳定。她耐心地等待着,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等她终于看到救下自己那个人的脸时,恐惧却又回来了。他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光秃秃的脑袋上只剩下两条眉毛。他朝她微笑,然而满嘴的鲜血却让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别担心,”他说,“你得救了。我是个医生。”

他很快挖开艾玛身边的碎石,将她从废墟下面拖了出来。艾玛疼得不住颤抖,恐惧让她抖得更厉害。

但那人好像真的是个医生。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医药箱,熟练地取出了纱布、绷带和夹板。艾玛还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他简单检查了一番,接着点点头,“左臂骨折了,”他自顾自地说,“不过不是很严重。看来塌方时你的位置很好,没被太重的石头砸到。”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至少能发出声音了,“我……我有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

“……我有没有……”她又开始流泪,“……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哦,这个啊。”他又露出血淋淋的笑容,“别担心,至少还连在一起。如果你很想知道,咱们可以做个实验。就比如这样——”

她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好,不错,看来只是暂时性的。”医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诸神怜悯,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艾玛完全不觉得被压在废墟里能算幸运,但她实在没力气反驳,只好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医生为她固定了骨折的左臂,接着又用消毒水帮她擦了擦脸。艾玛疼得一阵畏缩,但她没让自己发出尖叫。

“腿感觉怎么样?能动了吗?”

“……不能!”她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

做完紧急处理后,医生在她脑袋下面垫了一团破布,看上去像是窗帘。“你在这儿躺一会儿,好吗?我不能自己挪动你,得找人来帮忙。”

艾玛抬起头看着他,她正处在疼痛刚刚有所减缓的恍惚状态,“好。”

他很快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回来。那个男人又高又壮,在身后拖着一支用门板做的简易担架。

“动作轻点,她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跟棕发男说。后者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他把艾玛搬上担架时,动作确实很温柔。

他们合力抬起担架,带着她穿行于已经化作废墟的走廊。宫殿的一部分外墙在爆炸中塌了,但却奇迹般地维持着结构。

透过外墙的缺口,艾玛看到了宫殿外的城区。浓烟正从废墟之间缓缓升起,如同伸向天空的黑色手指。

“诸神啊……”恐惧攫住了她,“拜托,我要去那边,”她指了指化作废墟的贫民区,“我必须去贫民区。”

“你哪儿也不能去,”医生说,“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你不明白,我女儿还在那里!”

“我确实不明白这个。但我明白如果现在把你放下,你只能爬着前进。”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玛知道他说得对。她才刚被救出碎石堆,现在连说话都会疼。拖着这样的身躯肯定走不远,更不用说去找女儿了。

夜星……

“我丈夫,你们见到我丈夫了吗?”

“我们咋知道谁是你丈夫?”棕发男纳闷地说。

“他叫夜星,为尤文斯大佬工作。我刚刚来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但爆炸发生之前我们刚刚分开……”她突然又感到一阵恐惧。

如果夜星没这么幸运呢?如果他已经……

不,你现在不能这么想,她告诉自己,你得坚强起来,为了你丈夫和你女儿。

棕发男摇摇头,“如果爆炸时他和尤文斯大佬在一起,那他很可能已经——”

“闭嘴,斯提尔!你他妈要是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医生厉声打断他,“听着,夜星夫人,我们确实认识你丈夫。他是尤文斯大佬的调酒师,对不对?”

艾玛点点头。

“那咱们说的就是同一个夜星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到他。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尤文斯大佬的瞭望室已经被炸上了天。我很尊敬咱们的黑夜公爵,也很感激他给了我这份工作,但恐怕我的效忠对象已经从他本人变成了他女儿。”

“……我不想知道这些,”艾玛轻声说,“你们真的没有夜星的消息吗?”

“我说过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过他。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她无力地躺在门板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夜星生死未卜,莱芮还在贫民区的家里。在这么远的地方,艾玛看不到那座公寓楼的情况。

不能猜测,不能胡思乱想。你知道该怎么办,艾玛,你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冷静,思考,恢复体力,等待时机……

“请你尽快治好我,医生。”她说,“我的家人可能有危险,他们需要我。”

光头叹了口气,“善意地提醒一下,夜星夫人,我是个医生,不是巫师。我没法让你骨折的手臂立刻痊愈,你可能得休息好几周才能康复。”

她看了看被固定在胸前的左手,医生绑绷带和夹板的手法看上去很娴熟。她知道自己很幸运,或许太幸运了点。从那样的塌方中幸存,而且只是折断了一只手。她的腿也在逐渐恢复力气,麻痹感正在一点点减退。

但她的家人能有这么幸运吗?

“我不需要这只手也能去废墟里找人。”她说。

“那你搬得动石头吗?”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帮我吧,先生们。”

医生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拐了个弯,他们来到一座空旷的大厅。这个房间也没能从爆炸中幸免,一半已经埋在了废墟里,另一半的空地上则安置着一些幸存者。

几乎每个人都像用灰尘洗过澡一样脏,而且形容憔悴,看上去不比死人强多少。艾玛正要同情大家,随后意识到自己肯定比他们更脏。

但她毕竟是贫民区长大的姑娘,这种灾难还吓不倒她。而且生下莱芮之后,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坚强了。

“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夫人,”医生和棕发男把她的担架放在地上,“我去照看一下其他人,过会再回来看你。”

艾玛拉住他的袖子,“如果你看到我丈夫——哦,我的天!夜星,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夜星紧紧抱着她。听到艾玛的抱怨后,他稍微松了松拥抱的力度,接着又开始不顾一切地吻她。

“行了,别闹了,大家都在看呢!”艾玛推开他说。

“都跟你说了,她不会有事的。”站在一旁的威尔·尤文斯疲倦地说。他看上去也糟透了,衣服上全是划痕,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受伤。

“威尔少爷,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医生问。

“我没事,不过我需要你去那边看看我姐姐,她的头上裂了个口子。”威尔说,“尽你所能救救她,拜托了。”

医生朝他鞠了一躬,随后带着棕发男人快速离开。

艾玛看着尤文斯大佬的儿子,看来现在这里是他管事了。“我要谢谢你照顾我丈夫,尤文斯阁下。”

“事实上,是他保护了我。”威尔疲倦地笑了笑,“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表演过把水变成酸液的把戏?我当时被困在石堆下面,结果他居然用一杯水把我救了出来。”

“你居然还能做到这个?”艾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至少我以前从没这么干过。”夜星说,“调酒师通常只能把水转化成无害的其他液体,我的导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许他是有意向你隐瞒的,”艾玛说,“但现在不是谈论调酒师能力的时候。贫民区也爆炸了,咱们得去找莱芮,你女儿……”

夜星转身看了看威尔,“我得离开一会儿。”

“现在不行,”年轻的尤文斯摇了摇头,“这些伤者还指望你提供的净化水呢。清洗伤口需要水,清洁的饮用水也所剩无几。如果你现在离开,这里的伤者们就会失去水源。”

夜星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艾玛从没见过这两个脾气温和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像现在这么紧张过,一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另一边则是为了他的责任。

“我现在还没有力气走,”她打破沉默,“给我半小时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再出发。在这期间,夜星可以帮你们制造足够多的净化水,但等我恢复体力之后,他得跟我走。”

威尔·尤文斯看向她,最后点了点头,“好吧,夜星夫人,就照你说的办。我还会问问有没有志愿者愿意帮你们。”

她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全身脱力地躺在门板上。莱芮,她心想,求求你千万别出事啊。

艾玛·佩吉二十七年来从没向诸神祈求过什么,现在却开始默默祈祷。

第60章 逆流前行

生铁区通往贫民区的桥梁被难民挤得水泄不通。

虽然桥梁附近的公寓楼都还完好无损,但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浓烟正缓缓升起,仿佛突然建成的黑色高塔。

希琳完全没想到,白天的贫民区里居然也有这么多人。放眼望去,人潮根本看不到尽头。

她看到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年轻人,有些人的怀里还抱着孩子。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受了伤,但看起来并不严重——至少他们还能走。

伤势真正严重的那些人,肯定到不了这座桥。

她站在难民队伍旁边,一时间有种荒谬的错乱感。

三天之前,桥边还有许多港区的难民,他们正打算去贫民区落脚。如今人流的方向反了过来,数量还翻了好几倍。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而且人群越是密集的地方,恐惧的气氛就越强烈。

“咱们根本过不去。”柯斯塔站在生铁区附近的桥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城市守卫努力维持难民队伍的秩序。

希琳没回答,她正忙着在城市守卫中寻找熟面孔。这些男人明明长得并不像,然而穿上制服后看起来却都成了一个样。

……结果却是熟面孔找到了她。

“玛尔伦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一名穿着军士制服的平头男人一边大喊一边朝她走来。

希琳花了些时间才想起他是谁,“罗斯蒙特爵士,这里你负责?”

“这座桥一直都是我负责。”骑士看起来比三天前更憔悴了,估计这几天就没闲着,“真见鬼,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啊。”

“你们认识?”柯斯塔插话道。

“三天前有过一面之缘。”希琳点点头,“爵士阁下,你能联系到在贫民区里救灾的城市守卫吗?如果是指挥官就最好不过了。”

罗斯蒙特抬起眉毛,“怎么,现在魔法灾害保险公司也开始提供救灾服务了吗?”

“我们刚刚查到了可能引发爆炸的原因,”希琳看了看周围,一些难民和城市守卫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产生了好奇,“我们打算去警告贫民区的救援队。”

骑士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好吧,我记得你之前也是在调查这些爆炸事件。这次是有所发现了吗?”

“没错,而且还得出了一个把握很大的结论……所以我们必须通知救援队,而且刻不容缓。”

他摇摇头,“但你也看到了,这里的难民实在太多,我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帮你。”

希琳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两个可以自己进去,只要你告诉我们该去哪里寻找救援队。”

骑士看看她,又看看希琳身旁的柯斯塔。“这小子是个退伍的士兵吧?”

“正是。”柯斯塔抱起双臂说,“而且这小子还会自己说话呢。”

“哈,抱歉,不是故意把你排除在外的。”罗斯蒙特咧嘴笑了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从南裂境回来的?我知道你们那里的士兵都觉得自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当然你们也确实为王国的和平做出了很大贡献。”

柯斯塔没有笑,“请说重点。”

“这次的爆炸事件来得很突然,而且范围非常大。从第一次爆炸到现在,总共发生了四次。你们都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人,类似的事应该也不是头一次经历了……但我还是要说,你们两个在这种时候进入贫民区,无异于送死。”

“可是总得有人去警告救援队,”希琳凑近他,压低声音,“我们认为爆炸的起因很可能是炼金灯球。有人把灯球换成了会被引爆的炸弹,并通过炼金行会的渠道,送到了全城的各个地方……贫民区或许是唯一受害的城区,但也可能只是个开始。”

罗斯蒙特看着她,慢慢睁大了眼睛,“诸神在上,”他转过头啐了一口,“你们能肯定吗?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炼金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证实了灯球被做成炸弹的可能性。我们分析了火印城近期的爆炸案件,发现一些查不出原因的悬案,都发生在大量订购了炼金灯球的地方。”希琳回答。

“但你们没有证据?”

“没有直接证据,”她摇摇头,“而且现在去寻找证据也来不及了。如果贫民区里还有很多未被引爆的灯球,爆炸很可能还会继续发生。”

“天已经快黑了,”柯斯塔提醒他,“会有很多灯球被点亮的。”

“可这根本说不通啊,”骑士喃喃地说,“如果灯球被换成了炸弹,为什么今天才爆炸?肯定每天都有人用灯球照明,对不对?”

希琳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点我们在来时的路上讨论过,的确很可疑。但或许这批被做成炸弹的灯球是前几天才送来的。为了防止灯球在运送的过程中意外点亮消耗使用寿命,炼金行会都会用一种特制的减震容器盛放它们。那些炸弹灯球被妥善地存放在仓库里,直到容器被打开之前,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你们做的假设太多了。”

“手头能用的资料实在太少。我们只能分析模式,寻找可能正确的答案……但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证据或许就在贫民区里。”希琳停顿了一下,“现在或许还有很多没被引爆的灯球,而且都放在减震容器里。如果我们能在没爆炸的建筑里找到装着新灯球的容器,或是在爆炸的废墟中找到容器和灯球的残骸,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测。”

罗斯蒙特低下头,显然正在思索希琳刚刚所说的那番话。

如果爆炸起因真的是炼金灯球,那全城上下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

之前还在使用的那些旧灯球虽然没有危险,但随时可能有人用新的灯球换掉旧的。

只要一次爆炸……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连锁事件。

如果灯球真的是引发爆炸的原因,除非能找到明确的证据,否则根本没法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我们必须去调查清楚。”希琳告诉他,“而且救援队也需要得到警告……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危险是什么。”

骑士缓缓点头,“好吧,我派一个人带你们去。”

“我以为你这里已经分不出多余的人手了。”柯斯塔说。

“为这种事还是能分出来的。”罗斯蒙特爵士回答,“如果灯球真的可能是爆炸的起因,你们的行动无疑会决定整个火印城的命运……见鬼,每次这种事发生时,阻止灾难的关键似乎掌握在寥寥数人的手中。”

希琳苍白地笑了笑,“相信我,爵士阁下,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成为‘寥寥数人’中的一员。”

“然而你现在已经是了。我会向至善诸神祈祷,希望你们的推测是错误的。但在事情结束之前,调查确实有必要继续下去。”骑士说着转向桥头的方向,“泰克鲁斯!”

年轻的城市守卫一路小跑赶过来。他看起来和三天之前没什么区别,疲劳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来了,长官!”

“你还记得这位玛尔伦小姐吧?”

泰克鲁斯看了一眼希琳,随后露出微笑,“当然记得。”

“很好,我希望你这次别再把她弄丢了。”罗斯蒙特爵士粗声说,“她和这位先生要进入贫民区,寻找刚刚被派进去的那些救援队。我手下的人里就你最机灵,所以我想派你协助他们。当然,如果你不想进去,我也可以理解……毕竟刚刚的爆炸发生时,咱们都在附近。”

泰克鲁斯看了看他的长官,接着又打量起柯斯塔,“你是个退伍的士兵?”

柯斯塔长叹一声,“诸神啊,谁能给我从城里找个看不出来这一点的人,我就给他一克朗!”

“别难过了,柯斯塔,这说明你的形象很让人安心。”希琳安慰他,接着又看向那个年轻的城市守卫,“泰克鲁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你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吗?咱们要去调查炼金灯球,我们怀疑一部分灯球被替换成了炸弹。”

泰克鲁斯点点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说,玛尔伦小姐,我前几天一直在幻想着和你重逢时的情景,甚至连做梦都在想……但其中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的:咱们站在难民队伍的旁边,身后是几乎被炸成废墟的贫民区,而且马上就要去执行一个很可能有去无回的任务。”

希琳凝视着他,没有开口。

“但只要你去,我就去。”他说,“你的勇气令我钦佩,玛尔伦小姐,所以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

“我他妈这是在看舞台剧吗?”罗斯蒙特爵士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小子,可真有你的。但是你最好留神这位退伍士兵先生,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他听了似乎不太高兴。”

希琳惊讶地看着柯斯塔。然而令她更惊讶的是,后者居然扭开了视线。

“刚刚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泰克鲁斯挠了挠头发,“我只是觉得一位柔弱的小姐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受灾区,这件事很令人感动……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蠢,但我觉得自己或许正在参与某件重要的大事。”

“说得对,”希琳点点头,“咱们三个或许能拯救火印城——虽然我很希望调查的结果能证明我们之前猜错了。”

“但愿如此,”罗斯蒙特爵士说,“好了,你们赶快出发吧。你刚刚也说了,这件事刻不容缓,不是吗?”

他们逆着难民的人流,走上通往贫民区的桥梁。柯斯塔在前面挤开人群,希琳紧随其后,泰克鲁斯则跟在她的后面。

在他们面前,贫民区的上空被浓烟所笼罩,如同一幅错把天空涂成了黑色的油画。

她希望自己猜错了,真的希望……

第61章 穿越废墟

希琳几乎无法想象,两天前的晚上,她还在贫民区的某座公寓楼里过了夜。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而且大多数人都受了伤。他们形容憔悴,看上去又累又怕。有些人相互搀扶着朝生铁区大桥的方向走去,有些则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座公寓楼陷入了火海。爆炸震碎了临街那一侧的玻璃窗,还在外墙上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看上去犹如一张惊讶的大嘴。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石砖、断木和扭曲金属在缺口的下方堆成了一座垃圾山。

一些身穿红蓝制服的城市守卫正站在垃圾山顶,把上面的东西往下扔。几个没受伤的平民也在那支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努力工作。

他们似乎是想解救受困者。但就连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希琳都看得出来,救援人手实在太少。

“喂,你们!”那些人之中,一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人朝希琳的队伍大喊,“你们干什么呢?生铁区在另一个方向!”

“我们不是难民。”泰克鲁斯大喊着回答,接着走上前。

由于他身上穿着城市守卫的制服,对方看到后点点头。“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也是来救灾的吗?”

“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人,”希琳走进后回答,“你是这支救援队的队长吗?”

“算是吧,”军官朝地上啐了一口痰,“我以为你们会在魔法灾害结束之后才出现。”

看来公司留给大家的印象不是很好啊,她心想。“我们是来警告各个救援队的。爆炸的起因可能是被改造成炸弹的炼金灯球,所以请你们务必留意身边的所有灯球,不要试图点亮它们。等到太阳落山后,如果需要照明,最好用火把。”

军官怀疑地看着泰克鲁斯,“她说的是真的吗?”

“大家都希望不是,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她是错的。”泰克鲁斯说。

“好吧。既然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到这儿来做出警告,我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这位小姐?”军官转向希琳。

“我们正在寻找证据,”她点头,“但在确认爆炸事件与灯球无关之前,小心一点肯定错不了。”

“多谢提醒。”军官用大嗓门朝身后的救援队成员高喊,“你们都听到了吗?给我留意附近的灯球,千万别去碰!”

柯斯塔和泰克鲁斯一起走进了刚刚爆炸过的建筑,看看能不能找到灯球爆炸留下的痕迹。救援队长看了他们一眼,但是没有阻止。

希琳上前一步,“队长阁下,请问你知道其他救援队的位置吗?”

他转回视线,“什么?难道你们还打算继续往里面走?”

“当然。我们得去警告其他救援队,而且还需要寻找灯球就是炸弹的证据。”

“我劝你们趁早放弃吧。附近的灾情还不算太严重,但是再往里面可就不这么安全了,明白吗?第四次爆炸就发生在大约十分钟之前,而且地点离这里不远……如果之后还会有第五次甚至第六次,你觉得自己能有多幸运?”

尽管时常身陷险境,但希琳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就是不知道哪天会用完。

“总得有人去做这件事。”她说,“如果不查明爆炸的原因,其他城区也不会安全。全城几乎到处都是那些炼金灯球,而且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入夜了。”

“怎么,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我们只是在做必要之事。艾·冯保险公司的业务范围虽然不包括恶意破坏,但我们也不希望民众受到伤害。”

没过多久,柯斯塔和泰克鲁斯走出公寓,朝她摇了摇头。

“没找到盛放灯球的容器,”评估员告诉她,“但爆炸现场的确有灯球的外壳玻璃。”

“这意味着什么?”救援队长问。

“这意味着灯球可能是爆炸的原因,也可能只是在爆炸时被震碎的,目前还无法确定。”希琳说。

“所以你们必须继续前进了?”

“而且要快。”

“好吧,祝你们一无所获,那样对大家都好。”队长耸耸肩,“你刚刚说你想找其他救援队?很简单,直接去那些冒着黑烟的地方就行。救援队接到的命令是去解救被困在爆炸现场的平民,除了我们之外,可能还有四支队伍。”

他们继续前进。

一无所获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希琳知道他们不太可能一上来就找到证据,毕竟灯球在火印城的日常生活中太常见了,就连她这么穷的单身姑娘家里都有好几个。

自从被发明出来之后,灯球一直都是比蜡烛更方便、更安全的照明工具。考虑到使用寿命长达一年,它们显然也是更便宜的选择。

炼金术为王国人民带来了诸多好处,灯球无疑是普及程度最广的那一个。因此当它被做成炸弹时,绝对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杀死的人不亚于在水井里投毒——只是灯球炸弹还会顺带破坏城市。

越深入贫民区,周围看上去也就越危险。希琳看着周围完好的公寓楼,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进入里面寻找运送灯球的容器。

但那样一来,他们就不能去警告其他救援队了。相比之下,在爆炸现场寻找证据也许更明智。说不定在下一个地方他们就能看到容器的残骸。

柯斯塔一言不发地盯着四周,并对所看到的一切皱眉。每次到了这种环境中,他都会变成这样——紧张、警惕、沉默寡言,仿佛时刻准备好抵御来自世间万物的袭击。

大概是斥候的老习惯?

泰克鲁斯倒是很愿意和他聊天,但柯斯塔显然无意交谈,只是偶尔才做出敷衍的回应。

路上的难民越来越少,但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人坐在路边。有些人是在休息,有些则不打算继续走了。

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名了无生气的女人,泣不成声地喃喃自语,“贝卡,为什么?”

“你得去避难了,先生。”泰克鲁斯走上前对他说。

“什么?”男人迷惑地抬起头,“我不能离开这儿,否则我老婆怎么办?”

“可是她已经……”泰克鲁斯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他又开始对着自己的妻子哭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向来谨慎的幽魂为什么突然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屠杀?

这根本不合逻辑。难道真的有人雇他这么做?可是谁会想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的平民?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精灵。

不,不会是精灵。

就算他们真的想要报复人类,也不应该把贫民区选做目标。这里的很多公寓楼里都藏着避难的精灵,而且还有不少愿意帮助他们的平民……

“当心。”柯斯塔突然说。

希琳抬起头,发现面前不远处有一伙人。他们外表和难民很像,但是表情凶恶,看上去就像匪徒。

其中一个人正蹲在地上,从死人的脚上扒靴子。他的同伴弯着腰,把刚刚剥下来的戒指往口袋里装。第三个人则站在一旁,面色不善地看着希琳。

“滚开!”泰克鲁斯拔出佩剑,大步上前,“你们在干什么!”

“他已经死了,我们只是在拾荒而已。”站着的那个人说。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希琳,看得她心里发毛。

另外两人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抓起了身边的武器——铁棍和石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柯斯塔慢悠悠地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拾荒者们防备性地看了看他,但是没有动。“咱们没必要相互打扰,”站着的那人说,“你们赶你们的路,我们继续在这儿帮死人减轻负担。”

“你们疯了吗!这儿他妈又不是战场!”泰克鲁斯朝他吼道。

“但这儿也有东西可捡。”那人回答。

柯斯塔依然空着手,希琳这时才意识到他有多高。尽管没拿武器,但他阴狠的样子看上去比泰克鲁斯可怕得多。

之前在扒靴子的那个人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咱们可以去别处。”他提议。

“那就去别处。”他的同伴盯着柯斯塔,缓缓点头。

他们很快离开,把死者和他的靴子留在原地。泰克鲁斯收起佩剑走上前,解下斗篷盖住那个可怜的人。

其实这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之后肯定还会看到更多的遇难者……以及更多的拾荒者。

“全都疯了。”年轻的城市守卫喃喃低语。

“前面还会有更多,”柯斯塔看着希琳,“你要不要先回去?”

“开什么玩笑,”她皱眉,“现在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不管你有多厉害,肯定也需要有人帮你注意周围。”

“好吧,那你必须跟紧我。泰克鲁斯,你的剑术怎么样?我希望你刚刚不是在装样子。”

泰克鲁斯直了直身子,“我受过三个月的剑术训练。”

柯斯塔点点头,“够好了,至少不会伤到自己。但下次别这么急着拔剑,除非你已经下定决心要砍人。这些拾荒者大多也是平民,吓唬他们一下就够了。”

他们朝着最近的黑色烟柱走去,绕过一片无人的废墟和一块绿化空地。

接着他们看到了人,许许多多的人。

城市守卫和平民正在齐心合力地解救被困在公寓楼废墟里的人。被救出来的伤者都安置在距离废墟不远处的临时营地,看上去至少有五十人。一名像是医生的女人正在照料他们。

不,并不全是伤者,还有老人和孩子。那些没法独自逃往其他城区的人也留在营地里,他们要等到救援队能分出护送的人手之后才能离开。

“这里谁负责?”泰克鲁斯走向正在废墟里搬石头的救援队,边走边喊,“我们是负责生铁区大桥的罗斯蒙特爵士的手下,救援队的指挥官是哪位?”

希琳和柯斯塔留在营地附近,因为这里看起来似乎需要帮忙。她很快发现,很多人都是被烧伤的。

这意味着爆炸发生时,他们很可能就在爆炸源头的附近。

也许这里会有他们在找的证据?

“分头去问问看?”她提议,“这里看上去很安全,应该不会有那些拾荒者。”

“我不确定,但是……好吧,分头询问确实更有效率。”

她正要回答,结果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上了肚子。希琳低头望去,发现一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女孩正紧紧搂着她。

那女孩长了一对尖耳朵,但以精灵的标准看似乎有些短。

“莱芮?”她被搂得有些喘不上气。

“希琳!”半精灵女孩抬起头,朝她咧嘴大笑。至少这次她没叫阿姨。

希琳跪到地上,和她视线平齐。“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我没事!但是我家被烧光了,我想带着兔子爵士一起跑,可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火点着了。”

兔子爵士是她的布娃娃。希琳拉起女孩的手,发现她没有被烧伤,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你妈妈的消息吗?”她问。

“她在工作。”莱芮摇摇头,“晚上就回来了。”

是啊,如果没出意外的话,艾玛应该在黑夜公爵的宫殿里。希琳转身望去,发现那座河上要塞也在冒着黑烟。

天呐,不……

“莱芮,你家不是被烧了吗?你妈妈肯定不知道该来这里找你,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她挤出一个微笑。

就算艾玛和夜星还活着,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女儿。而柯斯塔的身边或许是整个贫民区里最安全的地方。

“咱们真的要带上她?”柯斯塔低声问。

“她是艾玛的女儿,不能放着不管。”希琳抬头看着他,“营地里的人或许都是她的邻居,但迟早会有其他难民赶来……其中一些人可能不喜欢半精灵。”

“可是咱们……”

希琳抱起半精灵女孩,“听着,柯斯塔,我知道咱们要去干什么。但如果把莱芮留在这里,她可能会受伤的。既然你已经在保护一位小姐了,再加一个也没多大差别吧?”

他沉默许久,最后勉强地点点头。“好吧,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而我不会再坐视灾难伤害更多的人了,她心想,我可是发过誓的。

第62章 最坏的打算

救援队的队长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很爱笑。他身材不高,但是锻炼得很结实,留着一脸能遮住整个下巴的大胡子。

队长在泰克鲁斯的引导下来到希琳和柯斯塔身边,“这二位就是你说的人?艾·冯保险公司?”

“正是。”希琳放下莱芮,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表现得专业一点,她告诉自己,就像蕾雅·克洛芙那样。

队长和她握了握手,胡子上裂开一个笑容,“你是管事的,小姐?”

“我们两个是搭档,没有主从之分。”希琳看着柯斯塔回答。评估员对此不予置评。

“搭档?哈!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听这个小伙子说,你们是来警告我们灯球有危险的?真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对,我们怀疑炼金灯球很可能是引起爆炸的原因,正在寻找证据。我们打算询问一下营地里的伤者,这些人看上去距离爆炸源不太远。”

队长看看营地里的伤员安置区,“的确,有些人是被我们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但他们大多受伤不轻,有些甚至是严重烧伤,我怀疑你这样的小姐可能见不得那副场面。”

希琳抱起手臂,“相信我,队长阁下,在这件事上你或许会吃惊。”

“哈,好吧,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队长耸耸肩。

“在我们询问伤者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告诉救援队的成员,让大家小心附近的炼金灯球?”她说,“尤其是那些运输灯球的特制容器。如果看到,一定要小心应对,最好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当然没问题,但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希琳违心地点点头,她必须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当然,我们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好吧,那就交给你们处理了。”队长又笑了一下,“请原谅,我得回去指挥救援工作了。那些小子们要是没人在后面踢屁股,搞不好会把他们自己也埋进废墟里。”

希琳目送队长离开,等他走远之后才招手示意柯斯塔和泰克鲁斯靠近自己。“咱们得讨论一下,呃,像刚刚那种情况,最好假装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她说。

“什么?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泰克鲁斯低呼一声。

“小声点,小子。”柯斯塔瞪了他一眼,“这种事只有专业炼金师才能妥善处理,我们只知道试图点亮那些炸弹灯球时可能会引发爆炸,所以必须轻拿轻放。”

“呃,可是……”

“现在不是‘可是’的时候,明白吗,泰克鲁斯?”希琳说,“如果你只告诉他们有危险,却不告诉他们该如何处理,这会引起恐慌的。现在营地里的气氛已经非常紧张了,这些人承受不了更多的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莱芮尖声问。

哦,该死,差点忘记她了。希琳转身弯下腰,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因为马上就要到晚上了呀。等天黑之后,待在室外可能会感冒的。”

半精灵女孩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妈妈说过,天黑之后必须待在家里。”

“是啊,你妈妈说得很对。”希琳努力不去想象艾玛躺在废墟里奄奄一息的样子,“所以咱们要在天黑之前找个新家,最好是安全的地方,不会再着火的那种。”

莱芮睁大眼睛看着她,接着点点头。

“咱们要去询问伤者,”希琳看向柯斯塔,“最好别让她一起去,我怕她看到烧伤会……”

“她跟你走,”柯斯塔说,“烧伤者那边我去问。你们先去找那个医生聊聊吧。”

希琳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女医生正在安置区里来来回回,手里拎着个巨大的医药箱。她的面部线条棱角分明,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几乎和柯斯塔一样高。

她拉着莱芮的手,朝安置区走去。受伤的男男女女躺在简易床铺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些伤势不太严重的人则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靠近观察时,希琳意识到女医生至少四十岁了。她长着一副刚毅的北方面孔,习惯性地抿着嘴,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满意。

她也注意到了她们,“你们两个都没受伤,所以不是来找我治疗的。”她说。

希琳点点头,“我是来问问题的。”

“这女孩是你女儿吗?”

“呃,不是。”

“不是?你看起来已经超过二十五岁了。”女医生用批判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有孩子。”

希琳不知道北方人是什么传统,她记得帕维尔的未婚妻就是个北方贵族。她们在成年之前不能离开家,可是二十五岁之前就必须有孩子?

好吧,真是个迷人的传统。

“咱们谈话时,可以给她找个地方休息吗?”希琳指了指莱芮。

“当然,我可以给她找本书。”女医生看着莱芮点点头。

半精灵女孩仰着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显然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女人。

女医生拿来几本几乎全是插图的书,塞给莱芮,“你想不想看书时帮我看着医药箱?”她的声音意外的温柔。

“好。”莱芮点点头。

她把莱芮抱上了医药箱,让女孩坐在上面看书。接着女医生朝希琳偏了偏头,她们走远了一些。

“你们三个刚刚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女医生说,“不像是救援队的人,至少你不像。你太瘦弱了,肯定搬不动石头和木头。”

希琳叹了口气,“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人。”

“魔法灾害保险公司?你们不是灾难结束后才会现身吗?”

“我们打算扩大业务范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完全理解你不喜欢我们的原因……但这次我们真的是来帮忙的。”

“那你们应该多派几个那种男人来,”女医生指了指正在询问烧伤者的柯斯塔,“他看上去会很有用。”

“公司的评估员刚刚处理完港区的善后工作,现在大多都在休假。”希琳回答。

“好吧,所以我们能得到的也就只有你了。”女医生抬抬眉毛,“你想知道什么?”

希琳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我们怀疑爆炸是炼金灯球引起的。有人把灯球替换成了炸弹,然后混在新灯球里送到了贫民区。你刚刚为伤者治疗时,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女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记得至少有两个人提到了灯球……我还以为是他们把爆炸的火光看错了。”

“真的?你能确定吗?”

“最好还是直接去问问他们。”女医生提议。

第一个伤者没被烧伤,但他看似乎撞到了头。希琳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见过面吗?”他问。

“什么?”希琳愣了一下。

“我记得你叫玛利亚,对不对?在蔷薇街的一家店,你唱歌很动听,而且喜欢吃樱桃。”那人露出陷入桃色回忆的人特有的那种傻笑。

“脑震荡,时好时坏。”女医生耸耸肩,“别理他,现在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答案。”

第二个人烧伤很严重,希琳发现柯斯塔和泰克鲁斯都没在这附近。他们去哪儿了?

“灯球,”被烧伤的女人嘶声说,“灯球……啊啊啊……科瑞医生,我需要那种止痛剂……”

女医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水袋,拔出塞子,喂烧伤的女人喝了一口。止痛剂的气味很刺鼻,希琳闻了不禁皱眉。

她很快稳定了下来,“灯球……没错,客厅里的灯球爆炸了。我丈夫觉得有点暗,他想看书……哦,诸神啊……克兰西……”她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

“你能确定吗,夫人?”希琳不想逼她回忆,但是必须知道答案,“你亲眼所见?”

“我没有……我当时在卧室里,正在整理衣服……我们早上才买了一些新的灯球,还在包装里没拆开……灯球为什么会爆炸?这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啊……科瑞医生!”

女医生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下更多的止痛剂。

希琳不忍心继续看她受苦,于是别过头去。

“她昏过去了,”医生说,“得到满意的答案了吗?”

希琳感觉双手在发抖,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能记忆出现了混乱。而且她没有亲眼看到。”

“的确,所以?”

“继续问。”希琳下意识地看了看莱芮,半精灵女孩还坐在医药箱上,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那两人是你的同伴吧?”科瑞医生突然指了指她身后。

希琳转身望去,看到柯斯塔和泰克鲁斯正在朝她们走来。

“柯斯塔?你们刚刚到底去哪儿了?”

评估员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阴沉了,“我们去营地附近侦察了。”

“发现什么了吗?”希琳问。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泰克鲁斯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的。希琳还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迟疑地看了看她身旁的女医生,似乎不确定该不该当着她的面说。

“科瑞医生可以信赖。”希琳告诉他们,“事实上,如果你们真的发现了些什么,最好让她也知道。”

“提前有个准备。”科瑞医生耸耸肩。

“有人正在监视这里。”柯斯塔说,“其中一些肯定是拾荒者,但还有一些我们认为不是。他们的身体更健康,装备也更精良,显然是爆炸发生后才进入贫民区的。”

“不是城市守卫?”

“他们没穿制服。”泰克鲁斯摇摇头,“看上去像是本地的帮派组织,但他们很少在贫民区活动……这里没什么好抢的。”

“什么?我以为那些正派人都在大佬的掌控之下。”科瑞医生说。

恐怕大佬已经魂归至善诸神了,希琳心想。或许在他死亡后,正派人就失去了控制?她放眼眺望,运河上的宫殿依然冒着黑烟。

柯斯塔也注意到了,“你知道些什么?”

“咱们可能有麻烦了,”希琳说,“很大的大麻烦。黑夜公爵或许已经在爆炸中死去了,而他的死将会导致帮派失去控制。那些人现在还只是远远观望,但他们迟早会采取行动。”

“采取行动?”泰克鲁斯还没明白。

柯斯塔明白了,“他们在找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而那样东西或那个人很可能就在这座营地里。”

“这儿除了伤员和垃圾之外,什么也没有。”科瑞医生皱眉道,“那些流氓连这些一无所有的平民也要抢?”

“所以他们在找的很可能是某个人……咱们最好尽快查明这一点。”

“还得让营地做好迎战的准备,”柯斯塔总会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们决定动用武力,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泰克鲁斯紧张地看着他,“要开打?”

“在最坏的情况下。”柯斯塔点点头,“当然也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总之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救援队的队长。到了晚上,我希望所有人都处在最佳状态。”

好预感偶尔成真,坏预感却总会应验。

日落时分,三个男人来到了救援营地。希琳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正派人,其中之一她甚至在宫殿里见过。

“我们代表黑夜侯爵,马修斯·泰伦大人发言。”领头的那个正派人说。

救援队长走上前,“黑夜侯爵?他自己封的吗?”

“公爵已死,”领头人回答,“侯爵大人将会接管他的遗产。”

“马修斯·泰伦……我听过这个名字,我不觉得他是个当大佬的料。”队长说,“我们不会因为你的一两句话就相信这件事。而且你们来这个只有伤员的地方干什么?招募新人吗?我看希望不大吧?”

领头人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我们知道莱芮·夜星就在这里。交出她,我们立刻就离开。”

“你们要一个小女孩做什么?”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

“少他妈用这些废话敷衍我。”队长裂开胡子,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希琳原以为绝对不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我们不会把一个小女孩交给你们这些人渣的,滚回去舔你主子的靴子吧!”

正派人的脸抽动了一下,“看来谈判失败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谈判,人渣。现在马上滚,否则让你见识见识城市守卫是怎么对付正派人的。”队长说着抽出了佩剑。

“你们有过机会。”领头人冷冷地说,接着转身离开。

希琳握紧莱芮的手,她意识到最后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正派人和拾荒者要袭击营地了,而且就在今晚。

有点长的通知

那么,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读者,虽然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

总之各位的推荐票、订阅、留言和月票我都感受到了,非常感谢。

其实一般来说,这种成绩的作品突然发布公告,通常都是要太监或断更什么的。

不过身为一名有节操的三流作者,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太不体面了。

发布通知其实是想说,原定只有四卷的火印城篇,现在决定扩充为五卷。

原因自然有很多,最主要是因为前两卷节奏太赶了,很多必要的铺垫都没做好。

要是就这么直接进入第四卷的高潮部分,效果肯定会很差。

所以经过思考,我决定在原定的第三卷和第四卷之间再加一卷。

如此一来,之前没处理好的伏笔就能得到妥善的安排,本该有戏份的配角也可以顺利分到他们应有的戏份。

其实第三卷的长度已经超出预期了,原本是希望13-15w字的。

现在这个趋势看起来,显然要冲着20w字去了……

这无疑说明作者的水文功力有所提升。

嗯,就是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总之,感谢各位的支持。

其实我建议各位养一阵子再说,等到本卷全写完了再一起补比较好。

兼职作者虽然更新慢,但由于没有生活压力,所以太监的风险反而很小。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多花点时间改改前文什么的。

感觉这篇还是有机会变成一部优秀作品的,只要别太急功近利就行。

无论如何,火印城篇的故事一定会有个完满的落幕。

第129章 没问题,里夫先生

枯叶和柯斯塔回到暗淡珍珠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们本想点两杯伏特加暖暖身子,结果却被保安拦在了门口。

三个比枯叶还高的壮汉警惕地看着柯斯塔,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唔,看来这里依然不欢迎你。”枯叶低声说。

“是啊,这真让人难过。”柯斯塔耸耸肩,随后上前一步,“先生们,晚上好啊。”

“晚上好,梅瑟先生。”站在中间的那个壮汉叉着手说。这个姿势能让人看起来比实际更强壮,枯叶心想,典型的心虚表现,试图通过展示肌肉吓退对手。

“我们只是想进去喝一杯,顺便吃点东西。”柯斯塔礼貌地说,“不会惹出任何麻烦。”

“能理解,吃饭喝酒都是正常需求。但老板特别叮嘱过,希望你能离他的酒吧远一点。完全是出于生意方面的考虑,不是私人恩怨。”

枯叶抬起眉毛,“听上去很像私人恩怨。”

“没那回事。”柯斯塔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咱们换个地方吧,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然而枯叶不想让步,“不行。咱们和希琳约定的地方就是这里,我可不希望她回来时还要为我担惊受怕。”

“你们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告诉我,我来帮忙转达。今晚无论是谁来暗淡珍珠酒吧找柯斯塔德梅瑟,我都会打发他们去你所说的地方。”壮汉提议,“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解决了?”她皱起眉,“你糊弄谁呢?”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柯斯塔居然用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说:“没关系,我对这样的安排没意见。来吧,里夫先生,我们可以去剑鱼酒吧,那里说不定还有空位子呢。代我向你们的老板问好,先生们。”

枯叶眯起眼睛,“等等,柯斯塔……”

然而柯斯塔已经转身离开了,“走吧,里夫先生,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枯叶欲言又止,结果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跟了上去。

她知道柯斯塔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和本地人起冲突。枯叶中午就悄悄打听过了,柯斯塔前天晚上喝醉之后打伤了三名客人,外加两名保安……但他当晚就付了一大笔钱作为赔偿。

在枯叶看来,他完全没必要照这些人说的做。港区的酒吧不比篝火区文明多少,醉酒闹事一类的状况时有发生,而且绝大多数闹事者都不会像柯斯塔这样花钱赔偿。那些人被酒吧保安拦在外面才是罪有应得。

雨依然下个不停,他们没走多远,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梅瑟!”

枯叶和柯斯塔停下脚步,转过身。

酒吧老板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径直朝他们两人走来。三名保安想要跟他一起,但却他摆摆手拒绝了。

他最终在柯斯塔面前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用手抹了抹被风吹到脸上的雨水。

“你们要去剑鱼酒吧?”他问。

“对。”柯斯塔平静地说。

“很抱歉这样对你。我只是怕你再像前天晚上一样和人起冲突,你这种狠角色发起火来,根本没人拉得住……要是再让你那么闹一次,不止我的客人会跑,我手下的保镖可能都要辞职不干了。”酒吧老板说,“地震的事才过去不到两周,现在所有人都还很紧张,人多的地方就像火药桶一样。暗淡珍珠已经被火药炸过一次了,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抱歉。”

“没关系,完全理解。”柯斯塔点点头,“我也很抱歉。”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等这阵子的事过去了,暗淡珍珠依然欢迎你。带上你的朋友们一起来,第一天晚上的酒我请。”

“只有一天晚上?”枯叶翻了个白眼。

“抱歉,这位先生是?”

“格拉佐的阿达尔里夫。”她回答,“姑且可以算是他的朋友之一,也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你请客喝酒的人。”

“……里夫先生,请务必见谅。我毕竟要为自己的生意考虑,还要养家糊口,手下人也不是来白打工的。”酒吧老板叹了口气。

他这样说,枯叶反而没法生气了,但她还是不想轻易松口。“少跟我打这种悲情牌,我可不像他那么好糊弄。你们这样对他,只是因为他很正直。所以我告诉你吧,我们再也不会”

“里夫先生的意思是,他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柯斯塔!”

“务必为他准备点好酒,最好再来点美食。”

酒吧老板咧嘴一笑,“我会留一桶螃蟹给你们。我弟弟有搜捕渔船,他每次出海都能带回一些红壳蜘蛛蟹,搭配新鲜橄榄很好吃的。”

枯叶楞了一下,“等等,螃蟹和橄榄?”

“对,是我老婆从南方带回来的菜谱。她烹饪螃蟹时很有耐性,一般人都忍受不了那个过程。水手们通常只是把螃蟹煮一煮,之后直接用小刀撬开蟹壳吸食里面的肉。但她会在煮好之后,用坚果钳子把所有的蟹壳弄碎,把肉取出来打成泥;然后把新鲜的大橄榄切成两半,挖出里面的果核;再把蟹肉泥、酱汁和香辛料搅拌均匀,填回橄榄里面,最后用奶油重新粘起来……”

“……可以了,别说了。”枯叶吞了吞口水。她喜欢火印城城市的一大原因,就是这里的人类很擅长烹饪各种海鲜。而且在晚餐时间谈论这个话题,实在让她难以抗拒。

“当然,这只是开胃菜。蟹肉和牡蛎搭配也很好吃,而且这个季节正好是螃蟹最肥的时候,如果你们愿意赏光的话,我也打算做点自己拿手的蟹肉菜……”

“好吧,”她板起脸,“我或许还会再来的。”

“期待二位的光临。”酒吧老板立刻欠了欠身,“如果你们的朋友待会儿来了,我会告诉她你们在剑鱼酒吧的。这样没问题吧?”

柯斯塔似乎在忍笑,“当然没问题。”

达成一致后,二人很快离开。他们朝剑鱼酒吧的方向没走出多远,枯叶狠狠锤了一下柯斯塔。

“为什么打我?”他试图掩饰语气里的笑意,但显然没能成功。

“就为这个。”枯叶眯着眼睛说,“雨下这么大,被人赶出酒吧还有心情笑,说明你脑子出问题了。”

“那你打我一下就恢复正常了?”

“不能,但是我能感觉舒服一点。”她理直气壮地说。

“好吧,我当然不会为此怪罪……一位女士。”

枯叶略微吃惊地抬起眉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只是有所怀疑而已,现在你证实了我的猜测。”柯斯塔耸耸肩,“说真的,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体重分布完全不同?你那种战斗方式,男人是绝对模仿不来的。即便你和很多男人一样高,差别依然非常明显。”

“如此说来,你们在南裂境的驻军里也见过女兵咯?”

“说出来你会吃惊的……而且我的第二位剑术老师就是一名女剑客,她虽然只到我脖子这么高,但是每天训练结束时都会把我打得全身淤青呢。”

“哈,她大概也在无意中打坏了你的脑袋吧。”

柯斯塔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随即露出苦笑。“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他主动换了个话题,“玛尔伦跟你的关系似乎很亲密,我猜她肯定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能不能告诉我,她是怎么称呼你的?”

“休想得寸进尺。你就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里夫先生’,尤其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明白吗?”

“等等,我以为咱们已经是朋友了。”

“咱们的确是朋友,但是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她说,“现在,咱们赶快去你说的剑鱼酒吧吃点东西吧,我真的快被饿死了。”

“没问题,里夫先生。”

“给我闭嘴!”

第130章 不速之客

剑鱼酒吧的老板一身侍者的打扮,满脸笑容地站在酒吧门口,对每位来访的客人嘘寒问暖。他和柯斯塔似乎是旧识了,因为当枯叶和柯斯塔走进酒吧时,此人居然主动上来打了招呼。

“欢迎,梅瑟先生。还是以前那张桌子吗?”

柯斯塔看上去有些意外,“以前那张?”

“就是你上次和一位红发小姐过来时坐的那张……整个酒吧大厅里就只有那附近比较安静,而且离壁炉也不算远。这种鬼天气,壁炉可是个好东西。”

红发小姐?难道是希琳?枯叶知道希琳和柯斯塔之前来过剑鱼酒吧,而且还不止一次,好像是为了见某位霸占了二楼所有客房的贵族少爷?

真没想到这个酒吧老板的记忆力这么好……好吧,换句话说,此人非常擅长观察细节,而且能记得住。所以枯叶在酒吧里必须格外谨慎,以免暴露自己的精灵身份。

“想起来了。”柯斯塔微微抬起眉毛,“那样的好位置,现在还空着吗?”

“啊,怎么说呢……来我这里的客人,大多都喜欢热闹一点的环境,不喜欢坐在角落。而且半小时之后会有吟游诗人来表演,那个位置可能不太适合观赏表演。当然,如果你们不希望被打扰,楼上也有更安静的包间。至于费用嘛,你之前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我就不向你收取额外的包间费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们就去楼上吧。”柯斯塔立刻点点头,转身要走。

枯叶一把拉住他,“等等,柯斯塔,你没听到他说的吗?过会儿有吟游诗人表演!”她说着看向酒吧老板,对方立刻露出一个微笑,枯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呃,请问是什么地方来的吟游诗人?斯提亚?”

斯提亚是王国南方最大的艺术之城,历史上出过很多知名画家和作曲家,现今王国内最有名的几位吟游诗人也都来自那座河畔都市。如果是斯提亚来的吟游诗人,演出费肯定不便宜,尤其是那些已经打出了名号的有些甚至会被真理院请去做音乐学院的客座讲师。

如果真是斯提亚来的吟游诗人,枯叶绝对不想错过。她虽然经常会去茶花剧院那样的高档场所表演话剧……但欧利阿妮在上,那可是吟游诗人!

“很遗憾,并不是。地震过后我们光是维持经营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请得起斯提亚来的大师?”老板难过地摇摇头,“这次要来的是个北方人,来自图尔库,据说是瑟伦人和当地人的混血。”

“什么?图尔库来的混血种?”枯叶满脸期待地看着柯斯塔,“你听到了吗,柯斯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直都很想听听图尔库人的音乐和诗歌……你知道吗,他们的祖先在加入王国之前是不说通用语的,图尔库人在他们的沼泽里交流时,全都是用唱的!”

“里夫先生”

“哦,别假正经了,柯斯塔。难道你就不想见识一下图尔库人的表演?”

“我当然想,但咱们今晚可是约了人的。”柯斯塔提醒她,“还记得吗?红头发姑娘,毒舌起来能把你说得哑口无言。”

“……希琳来了也可以一起看表演嘛。”枯叶说,“那可是图尔库人啊,我都不知道他们还会来到离沼泽这么远的地方。”

“是混血种。”酒吧老板纠正道。

“我猜这就他必须背井离乡的原因。”柯斯塔说,“不管怎么说,今晚不是欣赏吟游诗人表演的好时机。听证会就在后天早上,你觉得希琳现在会有心思做这些事吗?”

虽然很不情愿,但枯叶明白柯斯塔是对的。除非她的朋友脱离危险,否则希琳肯定没心情欣赏任何形式的表演。

于是她十分勉强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表演的事下次再说。”

“在离开火印城之前,这位图尔库吟游诗人会在我的酒吧里表演一周。”酒吧老板说,“除非有其他酒吧挖墙角。”

“多谢告知,我有机会一定会来看的。”枯叶说。

老板喊来一名看上去最多二十岁的女招待,让她带两位客人去楼上的空包间,之后便继续招呼其他客人了。

枯叶和柯斯塔跟着女孩上了楼,很快来到了一间布置得很舒适的独立包间。包间的两侧各有一张质地柔软的长沙发,中间是一张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木桌,桌上摆着一些手掌大小的船首像木雕。

“两杯……”柯斯塔看了枯叶一眼,“莫斯卡托汽酒?”

“开什么玩笑,莫非你是个小姑娘吗?”枯叶转向女孩,“两杯斯提亚白兰地。既然欣赏不了吟游诗人表演,那至少要喝点和他们有关的酒才行。”

女孩看着她,“可有签?”

“呃,抱歉,你说什么?”

“她问咱们有没有这家酒吧的账单。”柯斯塔解释道,“我们付现金,姑娘。再来点吃点,厨房的锅里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他说着从钱袋里摸出几枚辛提硬币,放在女孩面前。

“好。”女孩捡起桌面上的硬币,仔细地数了数,接着对他们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包间。

“你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枯叶好奇地问,“刚刚那是码头黑话吧?”

“是。”柯斯塔点点头,“我以为你能听懂。”

“很遗憾,只能听懂一小部分,因为都是跟某个半吊子朋友学的。”她躺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四肢,“你每天晚餐都这么随便吗?锅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今晚比较特殊,将就一下吧。我以为你这样的女战士不会太在意食物。”

“又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我这样的女战士如果吃不上称心如意的晚餐,耐性会变得很差。”枯叶凑到包间的窗边朝外面看了看,外面依然下着滂沱大雨,水珠敲在玻璃上,听上去就像是……像是有人在煎鸡蛋。“希望今天锅里有鸡蛋。”她轻声说。

“什么?”

“没什么。”枯叶呼出一口气,“你觉得希琳和她的律师朋友能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玛尔伦很聪明,她的思考方式像个保险评估员我是指逻辑和条理方面。而她的律师朋友看上去也还算可靠。他有一种能够迅速抓住重点的天赋,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如果刚刚那些话让你误以为我是在请你罗列他们的优点,务必见谅。”枯叶讽刺地说。

“……我看你毒舌的本事比玛尔伦也差不了多少。”柯斯塔抬起眉毛,“好吧,我觉得他们应该会比咱们运气好。”

枯叶翻了个白眼,“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咱们今天下午一无所获呢?”

“因为我只是确认了一些自己早就知道的情报。”柯斯塔说。

对我而言可是全新的,枯叶心想。但她不知道如何在不暴露荆棘团成员身份的前提下,与柯斯塔分享珀西尔奥伦的情报……虽然恩德先生曾经要求海鸥对她见死不救,但枯叶还是不想在这件事上背叛他。

或者说,枯叶不想让柯斯塔知道恩德先生的存在。她担心这个正直的退伍士兵会为了保护希琳,去和那个危险的男人对峙。

并非所有敌人都是能用刀剑杀死的,柯斯塔。

“希琳也知道这件事?”枯叶问。

“是的,她也看到了珀西尔奥伦的遗体。”柯斯塔确认道,“所以割喉者帮的情报已经过时了。我们只知道奥伦先生在死前的下午,找他们打听过炼金行会仓库的事,但割喉者帮的人对仓库和炸弹灯球的事一无所知。换句话说,这是个死胡同。”

不,这解释了很多事。恩德先生曾经说过,他要亲自处理珀西尔奥伦,让他出局……枯叶本以为出局只是让奥伦先生告病修养几天,没想到居然会以死亡告终。

恩德先生在需要杀人的时候不会迟疑,枯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据她所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杀死无辜的人,而且还是借用了“幽魂”留给其他人的陷阱。

他对幽魂的事知道多少?又有多少事瞒着枯叶和海鸥?

也许答案就在他的脑子里,但枯叶知道自己没有提问的胆量。自从成为调音师以来,她还从未真正害怕过什么……是托马斯恩德让她回忆起了恐惧的滋味。

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枯叶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她听到女招待又在用码头黑话说着些什么,听上去似乎和“弄湿地板”有关。

接着,一个穿着厚厚的防水斗篷的人冲到了包间门口。柯斯塔警觉地抬起头,手伸向腰间的武器。

“帮帮我。”那人低声说,“她可能快死了……”

枯叶难掩惊讶的表情,因为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海鸥。

第131章 需要帮助的女士

海鸥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来的?枯叶很确信自己离开白猫咖啡时没联系过他,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是中午才得知希琳希望她来港区……

希琳!欧利阿妮啊,不会是希琳出事了吧?枯叶差点就要冲上去朝他大喊,但她看到海鸥的眼神,意识到不是希琳。

海鸥知道希琳对枯叶的重要性。如果出事的是希琳,他不会用“帮帮我”这样的口吻提出要求。

是其他人出事了,另一位女士。

枯叶感到一阵轻松,还有一点点负罪感……因为刚刚察觉到出事的不是希琳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彻底沉浸在欣喜的情绪之中。

“你朋友?”柯斯塔问。

“是啊,有一阵子没见过的朋友了。”枯叶说着瞪了海鸥一眼,提醒对方别说漏嘴,“难得的重逢,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就提出这样的要求。”

海鸥紧张地看着枯叶,欲言又止。他的脸藏在兜帽里,只露出中间的一小部分。真见鬼,他肯定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把耳朵固定在头发和帽子之间。万一被人发现他是精灵,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得和他聊两句,”枯叶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需要我离开吗?”柯斯塔耸耸肩。

“不用,我们去别处,你在这里等晚餐吧。自己先吃也行。”枯叶说着走出包间,拉着海鸥走到二层走廊的拐角处。

附近的门都是关着的,枯叶放大了音律的警戒区域,发现有两扇门里面有人。她比划了一个手势,隔音结界立刻将他们两个笼罩起来。

“说吧,谁要死了?”她问。

“一位……女士。”海鸥低声说,仿佛在担心会被别人听到。他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这样,谨慎得过分。

很好,看来确实不是希琳。

但海鸥为什么要像这样闪烁其词?

他们确实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恩德先生似乎有意拆开他们,总是在刻意让他们执行不同的任务。贫民区失陷后,他用轻松却不容拒绝的口吻提议海鸥去维护学院区的庇护所。

枯叶觉得恩德先生不希望他们两个走得太近。

“关于这位女士,”枯叶说,“除了她的性别和目前的生存状态之外,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海鸥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枯叶困惑地打量着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位园丁平时也会因为某些杞人忧天的理由而紧张……但像现在这样方寸大乱?简直不可思议。

“恩德先生命令我杀了她,我照做了。”他艰难地说,“但欧利阿妮保佑,我没有成功。现在她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人类的死活了?”

“你不明白,枯叶。我只是不关心他们,但我从没亲手夺取过人类的性命。那不一样,很不一样……”他垂下视线,声音越来越小。

“杀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是吧?”她柔声说。

海鸥沉默不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被说得哑口无言。海鸥是个园丁,不是杀手。追随恩德先生的这段时间里,他确实改变了许多,但他从来没有亲手结束过任何人的生命。

第一次总是最难的。“好吧,”枯叶叹了口气,“她在哪儿?”

海鸥如释重负,“贫民区,我把她藏起来了。”

“多嘴问一句,你试过萝叶饼和浆果了吗?”

他点点头,接着又开始摇头,“没有效果。”

“没有效果?”枯叶眯起眼睛,“为什么?”

毫无疑问,海鸥有事在瞒着她。萝叶饼和浆果通常都能保住濒死之人的性命,除非伤势严重到吃不下去,那他也可以自己咀嚼后喂给对方吃。

事情不太对劲。

“咱们在浪费时间,”海鸥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枯叶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但她随后意识到,希琳大概就是这种感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朋友对朋友隐瞒真相,多半是事出有因的。

好吧,枯叶,别想太多。海鸥是你的朋友,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不顾一切地出来找你。贫民区离这里可不近呢,而且……

“你真的用了?为了救一个你漠不关心的人类,你居然用了天命水?”枯叶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代价的,对吗?”

海鸥点点头。

“女神啊,我真的搞不懂你了。”枯叶轻叹一声。

“我只是问了能在哪里找到你,”海鸥勉强地笑了笑,“这样的问题,代价不会很大。”

“天命水的代价就没有‘不会很大’的,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她闭上眼睛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鬼,这一点也不像你。”

“咱们能出发了吗?”他紧张地问。

枯叶揉了揉额头。她明明约了希琳在这里碰面,讨论下午收货的情报,说不定还要制定明天的计划。如果有得选,枯叶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刻抛下希琳。

希琳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自己的朋友脱困,她需要枯叶的支持。

但枯叶自己的朋友也需要帮助。为了找到她,海鸥甚至喝下了天命水。他知道代价是什么,但他还是喝了。

“我去打个招呼,然后咱们这就走。”枯叶说,“你吃过晚餐了吗?”

“没有。”海鸥说。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紧张得不知道“晚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我点了晚餐,”她说,“咱们可以边走边吃。你是怎么过来的?有马车吗?”

“走过来的……我不敢乘人类的马车。”

“好吧,那咱们还得找辆马车才行。”枯叶收回音律,解除了身边的隔音结界。她大步走回柯斯塔所在的包间,发现刚刚点的酒和食物都已经送上来了。

退伍士兵正在细细咀嚼着一片肉干。这是士兵们最习惯的吃法,因为军队中的肉干通常都很硬,所以他们每一口都会在嘴里咀嚼很久,而且还要很慢第咽下去。

但在离前线这么远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人这么吃东西?真是个永远身处战场的男人。

枯叶简直替他感到悲哀。“晚餐如何?”她问。

“还不错,”柯斯塔说着指了指面前的盘子,里面堆着各种煎物和煮物,简直就是个大杂烩,“有煎蛋。”

“好吧,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枯叶在钱袋里摸了摸,把一枚弗拉银币放在柯斯塔手边,“听着,我有急事,现在就得走。替我请希琳和那位律师喝一杯,行吗?”

柯斯塔微微抬起眉毛,视线移到海鸥身上,接着又移了回来。“没问题。”他简洁地说。

“就这样?不打算问问我要去哪儿?”枯叶本以为会遭到对方的质问,没想到居然答应得这么轻描淡写。

“如果你希望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柯斯塔耸耸肩,“你的朋友冒着大雨赶来找你帮忙,我觉得这个理由就够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的确是个真正的绅士。”枯叶说,“我们两个都没吃晚餐,所以我的那份要带走,酒也是。”

柯斯塔静静地看着海鸥,接着把自己的酒杯推到对方面前,“你看上去冷坏了,喝吧。”

海鸥迟疑地看着枯叶,她缓缓点了点头。“谢了。”他低声咕哝道,随后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告诉希琳,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海鸥把他的受害者藏在了贫民区的一座地窖里,他们一下马车就小跑着赶了过来。枯叶从斗篷的内兜里摸出一枚炼金灯球,小心翼翼地走下潮湿的楼梯。

地下室里有很多藤蔓,显然是海鸥留下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躺在他用藤蔓编织的床上,胸口已经没了起伏。

枯叶凑近了一些,观察着她。女人身材娇小,以人类的标准而言还算漂亮。她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但似乎不是新添的。

枯叶把灯球拿近了一些,发现这个女人全身都是伤。不过海鸥已经用乌鸦草的粘液替她止了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朝女人放出音律,寻找对方胸腔中微弱的心跳声。很轻,也很缓,但确实在跳动。

“她还活着。”枯叶说。

“女神在上,女神在上。”海鸥露出宽慰的笑容,“你能送她去医院吗?我虽然想办法治好了她的外伤,但我毕竟不是医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她身上有好几处粉碎性骨折,你确实无能为力。”枯叶起身,“我当然可以送她去医院,艾达艾敏恰好认识几个医生。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想要救一名女猎巫人?”

第132章 背叛的决心

海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接着突然变成了愧疚。他的双肩看上去无比僵硬,双手紧握,微微发着抖。

他垂下视线。

“一句解释都不打算给我吗?”枯叶的语调不由自主地严厉了起来。

“抱歉,”海鸥抬起头说,“我只是担心……如果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来帮忙了。”

枯叶试图保持冷静,但她实在太过震惊。“你知道猎巫人对咱们的同胞做过什么,也知道我对他们是什么看法。”遭人算计的滋味真不好受,尤其那人还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你恨他们。但你对大多数人类都没有这种敌意,比如希琳玛尔伦”

“你现在倒是能说对她的名字了。”枯叶冷冷地打断他,“但是你怎么敢把希琳扯进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是人类,而你整天都和她混在一起!你们甚至还住在一起!”

“我真是难以置信,这太荒谬了。你是真的看不出区别,还是在装傻?希琳帮助过精灵,为了救夏月,她几乎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你想救的这个女人,她手上很可能沾着你我同胞的血,精灵之血。”

“她是个揭秘人,枯叶。”海鸥急切地说,“揭秘人不会”

“我知道什么是揭秘人。”枯叶厉声打断他,“但是那又如何?你以为揭秘人不负责执行秘密处决,他们在这件事上就是无辜的了?如果守密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线索,他们会请求谁的帮助?谁是黑衣厅里最擅长解读蛛丝马迹的人?”

“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枯叶。根本没有证据表明她向守密人提供过帮助。”

“但也没有证据表明她没做过的!女神在上,你到底是怎么了,海鸥?就为了一个女猎巫人,你居然喝了天命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被人揍了一拳。“我知道,”海鸥花了些时间才组织好语言,“但我必须救她。”

枯叶审视着他的脸,突然间感到无比陌生。“你刚刚说,你不想亲手夺人性命。”她轻声问,“你是认真的吗?告诉我,海鸥,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理由骗我?”

他沉默不语。

“不想说?好,那就我来说。不到两周之前,你当着希琳的面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平静地叙述,“你当时说过,你不关心人类的死活,宁可袖手旁观。我了解你,海鸥,那才是你的真心话。来之前我没机会细想,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救她肯定有其他理由。”

“别说了,枯叶,求你”

“告诉我原因,海鸥。你我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谎言,咱们加入荆棘团的时候可是发过誓的。誓言手足,永远忠于彼此,不记得了吗?我从来,从来没有骗过你。”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她的声调已经变得十分刺耳了。

海鸥看向旁边,似乎打定主意继续隐瞒。枯叶实在无法理解,到底有什么事会值得他这样做。

他们是朋友,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和海鸥之间的友情,与她和希琳之间的友情完全不是一回事。枯叶喜欢希琳,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着她;而她喜欢海鸥,是因为他们在过去的一年里彼此关照,共同出生入死。那是种类似于士兵之间的情谊,建立在信任之上的深厚友谊……

信任,她苦涩地想,现在我还能信任你吗?

“抱歉,”海鸥咬着牙说,“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就不能帮你了,”枯叶冷漠地说,“对此我也很抱歉。”

“听我说,枯叶,你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对,我是不明白。你撒谎骗我帮你救一名猎巫人,而且还不肯告诉我真正的理由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看着躺在藤蔓床上的云雀,女猎巫人的胸口轻柔而缓慢地起伏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拜托了,相信我吧。”海鸥用近乎恳求的语调说,“我确实骗了你,但我保证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需要她活下去。”

“需要她活下去?你到底在想什么?猎巫人是精灵的敌人,就连人类都知道这一点。希琳为了不暴露荆棘团的存在,甚至愿意和一名揭秘人对峙。而你却为了”枯叶突然愣住了,“揭秘人!你救她,是想让她替你揭开某个秘密。”

海鸥突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枯叶意识到自己抓住了重点。她开始飞快地思考。

揭秘人绝不可能跟海鸥合作,所以这个女猎巫人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某个海鸥也关心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却不能让枯叶知道……

为什么?

如果换成她自己,到底什么秘密会让她宁可撒谎也要向自己的誓言手足隐瞒?

答案显而易见。

“你刚刚说过,恩德先生下令让你杀死她。”枯叶看着对方的眼睛,如她所料,海鸥变得更慌乱了,“你是故意失手的,对不对?这个揭秘人看到了恩德先生的秘密,而那也是你所关心的秘密……你希望她能帮你找出恩德先生的弱点,也就是说,你打算背叛荆棘团的领袖。”

海鸥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而且你希望我能和这一切撇清关系。”枯叶继续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已经要求我送她去医院了。不管你如何自欺欺人,只要我在这件事上帮了你,就已经是你的同谋了。”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海鸥低声说,“本该如此的。”

“你太天真了,海鸥。猎巫人接受过突变改造,他们的心跳频率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训练有素的调音师一听到就能分辨出来。而且如果恩德先生发现这个知晓他秘密的女猎巫人还活着,你以为他会在乎这些吗?他会把你、以及帮助过你的人都杀掉。而且如果她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消息传开了,恩德先生肯定会去结果她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会亲自动手。”

海鸥的肩膀垮了下去,他看上去又疲惫又绝望,“可我必须试一试。他抛弃过你一次,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他肯定会在计划结束之前杀掉你。就像对付这个女猎巫人一样。”

“那你就不该瞒着我。”枯叶说着闭上眼睛。是时候了,她心想,跨出这一步吧。你以前也曾想过,只是一直没有独自尝试的勇气。现在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你应该告诉我实话,然后咱们一起想办法。”

海鸥猛地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在想着同一件事。”枯叶回答。她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兴奋,也许二者皆有?

“你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明白,你以为我就没想过做点什么吗?恩德先生曾经抛弃过我,放任我自生自灭。但是为了保护希琳,我必须继续听命于他。我以为自己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反抗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伴。”

“不,你根本不明白!如果你也参与这件事,那我该怎么保护你?这是一步险棋,为了找出他的弱点而赌上性命……这种事有我一个人做就够了。”

“如果你以为我会在自己的朋友赌上性命时袖手旁观,那你就是在侮辱咱们当初发下的誓言。”枯叶看着他,“我们是荆棘团,为抵抗不公的暴政而战。”

“即使前路荆棘满途,也会披荆斩棘。”海鸥轻声接续道。

“而且永远忠于自己的誓言手足。”枯叶朝他微微一笑。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们两个刚刚决定要做一件机会渺茫的蠢事。

如果成功,荆棘团将会失去的首领,精灵在火印城的处境可能会变得更糟;如果失败,恩德先生一定会派他手下的其他小队追杀他们,不死不休……

但枯叶非这样不可。无论是为了希琳,还是为了她自己。

而且她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第133章 幕间·艾玛

她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这里一定是地狱,或者是某个与之十分接近的地方。空气浑浊,沉重得像水。每次呼吸都会让她体内微弱的麻木感变成刺痛。

艾玛·佩吉躺在某个静得像坟墓的地方,唯有自己微弱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响。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不,其实她记得……前一刻,她还在某个安静的走廊中,坐在某个长椅上,等待某件事的结果……

接着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团火,一切都变得明亮而刺眼。艾玛不知道最先击中她的究竟是那声巨响,还是从天而降的落石。

是爆炸。

她记起来了。

她带着那些调查报告来见尤文斯大佬,然后黑夜公爵的宫殿突然爆炸了。

恐惧和疼痛随着记忆而来。艾玛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同时又察觉到自己有多无助……

她从爆炸中幸存,却被活埋在瓦砾和碎石之下。

艾玛试着移动手脚,结果刚动了一下,剧痛就从四肢传遍全身。

左侧的疼痛最为强烈。她咬紧牙关,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流进脸上的伤口中,传来阵阵灼痛。

嘴里又干又涩,呼吸带来的刺痛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现在彻底醒了,却什么也做不了……爆炸发生时,她正在宫殿的第三层。

换句话说,她被埋在了两层楼的废墟之下。

如果说从爆炸中幸存需要用掉她一辈子的好运,从这里逃出去又需要什么?

艾玛只想尖叫,却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

咔哒,咔哒。

她立刻楞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真的越来越近。是脚步声。有人就在她附近,而且正在设法清理路上的碎石。

艾玛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得发出些声响,让那个人知道这里还有幸存者。但她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除了呼吸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四肢软绵绵的,仿佛已经融进了碎石之中,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她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

黑暗笼罩在头顶,这里似乎就是她的坟墓了。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人转了个身,朝她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了挪动石块的声音。

一缕光照进了黑暗中。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她肯定已经喜极而泣了。

“小姐?女士?”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还活着吗?”

她吃力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太好了……稍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那人挖得很小心,显然是怕破坏掉碎石堆的稳定。她耐心地等待着,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等她终于看到救下自己那个人的脸时,恐惧却又回来了。他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光秃秃的脑袋上只剩下两条眉毛。他朝她微笑,然而满嘴的鲜血却让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别担心,”他说,“你得救了。我是个医生。”

他很快挖开艾玛身边的碎石,将她从废墟下面拖了出来。艾玛疼得不住颤抖,恐惧让她抖得更厉害。

但那人好像真的是个医生。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医药箱,熟练地取出了纱布、绷带和夹板。艾玛还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他简单检查了一番,接着点点头,“左臂骨折了,”他自顾自地说,“不过不是很严重。看来塌方时你的位置很好,没被太重的石头砸到。”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至少能发出声音了,“我……我有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

“……我有没有……”她又开始流泪,“……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哦,这个啊。”他又露出血淋淋的笑容,“别担心,至少还连在一起。如果你很想知道,咱们可以做个实验。就比如这样——”

她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好,不错,看来只是暂时性的。”医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诸神怜悯,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艾玛完全不觉得被压在废墟里能算幸运,但她实在没力气反驳,只好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医生为她固定了骨折的左臂,接着又用消毒水帮她擦了擦脸。艾玛疼得一阵畏缩,但她没让自己发出尖叫。

“腿感觉怎么样?能动了吗?”

“……不能!”她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

做完紧急处理后,医生在她脑袋下面垫了一团破布,看上去像是窗帘。“你在这儿躺一会儿,好吗?我不能自己挪动你,得找人来帮忙。”

艾玛抬起头看着他,她正处在疼痛刚刚有所减缓的恍惚状态,“好。”

他很快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回来。那个男人又高又壮,在身后拖着一支用门板做的简易担架。

“动作轻点,她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跟棕发男说。后者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他把艾玛搬上担架时,动作确实很温柔。

他们合力抬起担架,带着她穿行于已经化作废墟的走廊。宫殿的一部分外墙在爆炸中塌了,但却奇迹般地维持着结构。

透过外墙的缺口,艾玛看到了宫殿外的城区。浓烟正从废墟之间缓缓升起,如同伸向天空的黑色手指。

“诸神啊……”恐惧攫住了她,“拜托,我要去那边,”她指了指化作废墟的贫民区,“我必须去贫民区。”

“你哪儿也不能去,”医生说,“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你不明白,我女儿还在那里!”

“我确实不明白这个。但我明白如果现在把你放下,你只能爬着前进。”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玛知道他说得对。她才刚被救出碎石堆,现在连说话都会疼。拖着这样的身躯肯定走不远,更不用说去找女儿了。

夜星……

“我丈夫,你们见到我丈夫了吗?”

“我们咋知道谁是你丈夫?”棕发男纳闷地说。

“他叫夜星,为尤文斯大佬工作。我刚刚来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但爆炸发生之前我们刚刚分开……”她突然又感到一阵恐惧。

如果夜星没这么幸运呢?如果他已经……

不,你现在不能这么想,她告诉自己,你得坚强起来,为了你丈夫和你女儿。

棕发男摇摇头,“如果爆炸时他和尤文斯大佬在一起,那他很可能已经——”

“闭嘴,斯提尔!你他妈要是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医生厉声打断他,“听着,夜星夫人,我们确实认识你丈夫。他是尤文斯大佬的调酒师,对不对?”

艾玛点点头。

“那咱们说的就是同一个夜星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到他。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尤文斯大佬的瞭望室已经被炸上了天。我很尊敬咱们的黑夜公爵,也很感激他给了我这份工作,但恐怕我的效忠对象已经从他本人变成了他女儿。”

“……我不想知道这些,”艾玛轻声说,“你们真的没有夜星的消息吗?”

“我说过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过他。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她无力地躺在门板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夜星生死未卜,莱芮还在贫民区的家里。在这么远的地方,艾玛看不到那座公寓楼的情况。

不能猜测,不能胡思乱想。你知道该怎么办,艾玛,你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冷静,思考,恢复体力,等待时机……

“请你尽快治好我,医生。”她说,“我的家人可能有危险,他们需要我。”

光头叹了口气,“善意地提醒一下,夜星夫人,我是个医生,不是巫师。我没法让你骨折的手臂立刻痊愈,你可能得休息好几周才能康复。”

她看了看被固定在胸前的左手,医生绑绷带和夹板的手法看上去很娴熟。她知道自己很幸运,或许太幸运了点。从那样的塌方中幸存,而且只是折断了一只手。她的腿也在逐渐恢复力气,麻痹感正在一点点减退。

但她的家人能有这么幸运吗?

“我不需要这只手也能去废墟里找人。”她说。

“那你搬得动石头吗?”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帮我吧,先生们。”

医生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拐了个弯,他们来到一座空旷的大厅。这个房间也没能从爆炸中幸免,一半已经埋在了废墟里,另一半的空地上则安置着一些幸存者。

几乎每个人都像用灰尘洗过澡一样脏,而且形容憔悴,看上去不比死人强多少。艾玛正要同情大家,随后意识到自己肯定比他们更脏。

但她毕竟是贫民区长大的姑娘,这种灾难还吓不倒她。而且生下莱芮之后,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坚强了。

“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夫人,”医生和棕发男把她的担架放在地上,“我去照看一下其他人,过会再回来看你。”

艾玛拉住他的袖子,“如果你看到我丈夫——哦,我的天!夜星,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夜星紧紧抱着她。听到艾玛的抱怨后,他稍微松了松拥抱的力度,接着又开始不顾一切地吻她。

“行了,别闹了,大家都在看呢!”艾玛推开他说。

“都跟你说了,她不会有事的。”站在一旁的威尔·尤文斯疲倦地说。他看上去也糟透了,衣服上全是划痕,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受伤。

“威尔少爷,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医生问。

“我没事,不过我需要你去那边看看我姐姐,她的头上裂了个口子。”威尔说,“尽你所能救救她,拜托了。”

医生朝他鞠了一躬,随后带着棕发男人快速离开。

艾玛看着尤文斯大佬的儿子,看来现在这里是他管事了。“我要谢谢你照顾我丈夫,尤文斯阁下。”

“事实上,是他保护了我。”威尔疲倦地笑了笑,“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表演过把水变成酸液的把戏?我当时被困在石堆下面,结果他居然用一杯水把我救了出来。”

“你居然还能做到这个?”艾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至少我以前从没这么干过。”夜星说,“调酒师通常只能把水转化成无害的其他液体,我的导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许他是有意向你隐瞒的,”艾玛说,“但现在不是谈论调酒师能力的时候。贫民区也爆炸了,咱们得去找莱芮,你女儿……”

夜星转身看了看威尔,“我得离开一会儿。”

“现在不行,”年轻的尤文斯摇了摇头,“这些伤者还指望你提供的净化水呢。清洗伤口需要水,清洁的饮用水也所剩无几。如果你现在离开,这里的伤者们就会失去水源。”

夜星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艾玛从没见过这两个脾气温和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像现在这么紧张过,一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另一边则是为了他的责任。

“我现在还没有力气走,”她打破沉默,“给我半小时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再出发。在这期间,夜星可以帮你们制造足够多的净化水,但等我恢复体力之后,他得跟我走。”

威尔·尤文斯看向她,最后点了点头,“好吧,夜星夫人,就照你说的办。我还会问问有没有志愿者愿意帮你们。”

她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全身脱力地躺在门板上。莱芮,她心想,求求你千万别出事啊。

艾玛·佩吉二十七年来从没向诸神祈求过什么,但她现在却开始默默祈祷。

第134章 蝴蝶的邀请

希琳感觉很难受。

她站在白猫咖啡的走廊里,脑袋里嗡嗡作响,怀里抱着一团柔软的毛球,还在她胸前蹦来蹦去。头顶的灯球看上去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亮斑,灯光令她的头微微抽痛。

枯叶和艾玛的交谈声从走廊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但是她却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似乎提到了莫伊拉……等等,枯叶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回事?”希琳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枯叶走出了房间,艾玛跟在她身后。她们两个的表情都不太对劲,艾玛似乎正在发抖。

枯叶径直来到她面前,从斗篷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几块萝叶饼,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串血葡萄。希琳有点好奇枯叶是如何把它们完好地塞进斗篷里的,但是只有那么一点,因为她的头依然在抽痛。

“吃吧,希琳。”女精灵说。“我需要你立刻清醒过来。”

希琳依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枯叶这么说了……她接过血葡萄,揪下一颗塞进嘴里。

“其实我一直没弄明白其中的原理。”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咬着葡萄,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究竟是血葡萄激发出了萝叶饼的治愈效果,还是两种食物混合到一起之后才起的作用?如果是前者的话,治愈的效果应该取决于萝叶饼的份量,毕竟血葡萄只能算是某种催化剂……”

枯叶叹了口气,一把抢过希琳手里的萝叶饼,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快吃!”

希琳被枯叶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还是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枯叶看上去很着急,艾玛甚至有些害怕。

于是她这次没怎么咀嚼便咽下了萝叶饼……突然之间,一股热流涌遍她的全身。汗水不受控制地从皮肤向外渗出,犹如刚刚喝下了某种辛辣的烈酒。

明明才过了几秒钟,希琳却感觉像是在炎炎烈日下暴晒了几个小时。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她连忙放下怀里的猫,去摸手帕等等,阿海是什么时候跑到怀里的?为什么脚边会有那么多猫?“诸神啊!枯叶,快救救我!”她尖叫道。

“好了,酒醒了。”枯叶弯腰赶走了贴着希琳的那些小猫,如此宣布。

“怎么回事?”艾玛抬起眉毛,“刚刚你喂她吃了什么?”

“……说来话长,以后再解释吧。”枯叶说话时一直看着希琳,“听我说,希琳,莫伊拉她……”

希琳惊魂未定,但她同时也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她没等枯叶说完,快步走向莫伊拉的卧室。

不,不要。她看到房间地板上的图案,一时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是莫伊拉?

“地上那些红色的是墨水……很多很多墨水。”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希琳转过身,有些害怕自己即将提出的问题,以及可能得到的答案。“莫伊拉……她有没有……”

“不知道。”枯叶没等她说完便回答,“我检查过了,房间里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但她晚上肯定回来过,因为衣架上挂着她早上出门时穿的斗篷。”枯叶说着指了指门口的木衣架,那上面确实有一件斗篷,还在滴水。

希琳对它有些印象,但还是不敢肯定……她强迫自己开始思考,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蝴蝶杀手在她身边留下的那些死者。

冷静下来,希琳。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冷静下来,然后思考,为了莫伊拉。

蝴蝶杀手之前挑选的目标,都是和她有过接触的人。

但那四人和莫伊拉有着决定性的差别他们算不上希琳的好友,大多只有一面之缘。

为什么这次选择了莫伊拉?

为什么没有在留下“签名”的地方杀死她?

他的三次行凶,分别证明了他擅长利器、潜行和下毒,无疑是个专业人士。而且他的心理素质也非常好,否则不可能骗过红衣厅里的那么多城市守卫。

云雀认为他是个连环杀手,壁画家的模仿犯……鱼鹰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需要一个“玩伴”,而希琳就是他的玩伴。

所以莫伊拉……

“她还活着。”希琳缓缓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艾玛走进房间,不安地问。刚刚在红衣厅,艾玛从城市守卫那里听到了蝴蝶杀手的骇人行径。在大家的认知里,蝴蝶签名意味着死亡。

但这次有所不同,希琳心想,这次他留下了别的信息。希琳盯着衣架上的湿斗篷,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走到衣柜旁,拉开柜门,开始检查莫伊拉的衣服。她很快找到了一支空的衣撑,就夹在两件外套斗篷之间。

衣撑上挂着一张羊皮纸字条。

果然是这样,她心想,伸手取下字条。“莫伊拉被绑架了,”希琳说,“但她很可能是自己走出去的,绑架者甚至还让她穿上了一件新外套。”

“你确定吗?”枯叶看着门口衣架上还在滴水的斗篷,“为什么不干脆让她穿那一件?”

“如果让她穿着那一件离开,咱们就不会想到查看衣柜了。”希琳将那张羊皮纸递给枯叶,“上面是繁花区的一个地址。蝴蝶杀手知道莫伊拉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他绑架她,就是为了引我去和他见面。”

枯叶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眯起了眼睛。她不喜欢现在的状况,希琳心想,蝴蝶杀手在掌控局面,而且他的手里无疑拥有着牌桌上全部的牌。

艾玛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她很聪明,显然已经理解了眼下的状况,但是和连环杀手打交道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期。“你不能让他得逞,希琳。”艾玛咬了咬下唇,轻声说。

“如果我不去,莫伊拉会没命的。”希琳冷静地回答。

“那你自己怎么办?他可是个专业杀人犯,而且还是个反社会人格!”艾玛转过头看着枯叶,“劝劝她,别让她做傻事!”

枯叶沉默了片刻,随后把字条收进口袋。“莫伊拉还活着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九成。”

“你这几天练习过控制那些荆棘吗?”

希琳点点头。

“好,那咱们一起去。”

“你们两个都疯了!”艾玛尖声说,“诸神啊,把这件事交给城市守卫去处理吧!或者楼下那个猎巫人也行!”

“佩吉小姐。”枯叶平静地说,“云雀就是在抓捕他的时候受伤的。”

“什么?那你们就更应该离他远一点了!”

希琳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她能感觉得到,在皮肤之下,某种物质正在缓缓流动着。它们并非有形的荆棘,但却可以遵从她的意念幻化成型。

她不明白那些荆棘为什么能够凭空出现,枯叶和海鸥都无法解释它们的原理。但毫无疑问,那些荆棘蕴含着力量。

如果想要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希琳就必须借助那样的力量。

“艾玛,看着我。”她用左手挡住眼睛,将荆棘的力量释放出来。荆棘交织成面具,长鞭出现在手中。不知为何,希琳感觉它们似乎比之前更好控制了。

艾玛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助的保险审核员了。”希琳收回了面具,荆棘长鞭在空气中化成尘埃,“在过去的两周里,我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也得到了很多。你知道吗?我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在危险面前挺身而出。”

“你不必那么做,希琳。”艾玛轻声说,“你不必强迫自己挺身而出。”

“我没有强迫自己。”希琳翻转手掌,接着紧握成拳,“蝴蝶杀手不知道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人做玩伴。现在我可以保证,他会为此后悔的。”

第135章 雨夜钟楼

马车在雨夜中缓缓前行,雨水敲打着车窗。

由于暴雨的缘故,繁花区街上的大部分商铺都提前关了门。在通往钟楼的主干道上,连匆忙赶路的行人都很少见。

车厢之外,煤油路灯全是熄灭的。爆炸**已经过去了一周,虽然炼金行会紧急赶制了新一批灯球,但火印城的部分街道已经换回了旧时代的煤油灯那种一度被淘汰的老式照明工具。煤油灯并不适合用作路灯,因为它需要人工点亮,还要定期添加燃料。

在这种暴雨天气里,路灯维护工显然不打算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入夜后的繁花区变成了一片幽深而黑暗的大海,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在海面上挣扎的渔火。

幸好马车前面挂着铁皮包裹的炼金灯球,它们投射出直线的光柱,提供了夜间赶路所必须的照明。但由于照明范围很小,所以车夫始终不敢让马儿跑起来。

希琳坐在车厢里,正在片刻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她的手指上沾着果酱和面包屑,膝盖上平展着一条餐巾布,上面满是蛋糕渣。她知道这种吃法有损自己的淑女形象,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优雅的吃法了。而且话说回来,在一辆行驶中的马车里吃晚餐,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淑女形象……所以吃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而且她确实很饿,很显然,再端庄的淑女也会饿。萝叶饼和血葡萄驱走了她的醉意,但同时也让她变得像是一个星期没吃过东西的流浪女。枯叶说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副作用,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吃。

于是希琳离开白猫咖啡时带上了一大包食物,一上马车就开始吃。面包、果酱、蛋糕和鱼干,食物像木柴丢进炉膛那样被她塞进嘴里,然而饥饿感却丝毫没有减退……

幸好枯叶没有取笑她,否则希琳大概会羞愧而死。

在她吃晚餐时,女精灵一直忙着清点自己的葡萄库存。那些血葡萄被她一个一个揪下来,随后小心翼翼地装进某种细长的玻璃试管中。希琳想起来之前在地下花园里,枯叶曾经给过她这种单颗的葡萄,现在才终于恍然大悟。

“关于接下来的事,希琳,咱们得讨论一下。”马车进入繁花区后,女精灵把所有装满葡萄的试管都收进斗篷里,“最好从头说起,确保没有什么遗漏。”

“好啊。”希琳连忙咽下嘴里的柠檬蛋糕,点点头。她们是该讨论一下。

“首先可以明确一点蝴蝶杀手肯定在她挑选的地方布下了陷阱。他的字条上没有提到莫伊拉,也没有禁止你去找城市守卫或猎巫人帮忙。”

“……是啊,真奇怪。”

“所以我怀疑,他根本就不在意你打算带多少帮手去赴约。虽然我痛恨这样说,但也许咱们真的应该考虑通知红衣厅……甚至黑衣厅。”说出最后那个词时,枯叶语调中的厌恶很明显。

虽然她救了云雀,但枯叶依然不信任猎巫人,希琳心想,她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莫伊拉。

“咱们没必要那么做。”希琳指出,“蝴蝶杀手的目标是我,他绑架莫伊拉,又留下了字条,肯定是希望我按照他的规则玩。如果贸然通知其他人,破坏了他的游戏,莫伊拉很可能会有危险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没意见。”枯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要是基于这一点继续思考的话,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咱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蝴蝶杀手确实在前几次行动中暴露出了一些信息,但综合看来,那些情报的用途并不大。”

希琳一边继续吃蛋糕,一边思索枯叶的话。

她是对的。由于云雀很早以前就介入了调查,希琳很快认定蝴蝶杀手不会是自己需要面对的威胁,所以根本没有费心研究他。她的关注点一直都在幽魂的身上。

直到今晚,莫伊拉被绑架。蝴蝶杀手突然成了她的头号大敌……

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着迷?

“咱们目前都知道些什么呢?”希琳问。

“根据目前的情报,咱们知道蝴蝶杀手是个擅长使用利器的人,可能是男性。他的心理素质极佳,而且胆量过人,懂得如何阴影中潜行,还具备一定的毒药知识。”

“还有一点。”希琳思考了一会儿,“蝴蝶杀手把莫伊拉带出了白猫咖啡,但她的房间里却没有搏斗和挣扎的痕迹。也就是说,莫伊拉完全没做任何抵抗就被他带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的确很可疑,”枯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他还隐藏着咱们不了解的能力?”

“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

“这个对手真是越来越危险了。”枯叶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又想劝希琳做其他考虑,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能抛下莫伊拉。”沉默片刻后,希琳说。

“我明白。”枯叶轻叹一声,“你刚刚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但你好像不是很支持我?”

枯叶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你刚刚表现得太冲动了。我从没遇到过成年后觉醒的天赋者,半精灵就更少了,恐怕你是第一个。所以我真的不清楚觉醒会对你的心智造成什么影响。但我隐约感觉你应该也有所体会你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希琳抬起眉毛。

“没有恶意,亲爱的,”枯叶耸耸肩,“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有时显得过于强势了吗?”

“为什么要现在谈论这个?”希琳完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因为咱们很快要去面对一个危险的连环杀手,那人或许还隐藏着某些咱们不了解的特殊能力。所以我必须确认你不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情绪失控,否则咱们两个都会有危险的。”

希琳略微有些吃惊,随后意识到枯叶的担忧是完全合理的。她最近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激动或暴躁的频率比以前要高得多。

但她从没想过这种转变和她体内潜藏的荆棘有关……觉醒的过程不止在改变她的身体,也在影响她的心智?“等等,我会发疯吗?”她突然感到很害怕。

“咱们以前也谈过这个话题。”枯叶回答,“当时我认为你在三个月内不会有明显的转变,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过于乐观了。成年觉醒的案例实在太少,你的天赋又是未经研究过的……”

“荆棘女神。”希琳轻声说,“从未听说过她的名讳。”

“等咱们离开火印城,有的是时间研究那位女神。”枯叶说,“但是今晚,我需要你暂时压抑她对你的影响。你必须保持冷静,让理智支配自己的行为。你刚刚说过,蝴蝶杀手的目标是你,所以他一定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我希望你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不能让情绪支配你的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我相信你能做到,而且你必须做到。”枯叶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如果你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控制,就想想莫伊拉吧。想想你一旦失败,她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

希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刚刚一直都在尽量避免去想莫伊拉。在她内心深处最恐怖的想象中,莫伊拉此刻正了无生气地躺在暴雨积成的水坑里,红发披散着,如同渗出的鲜血。

“我不会失控的,”希琳说,“我能做到。”

“很好。”枯叶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你的任务是解救莫伊拉。如果蝴蝶杀手突然现身,与他战斗的任务交给我。”

她们接下来没再交谈。枯叶从希琳的包里拿了块蛋糕,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马车终于抵达了纸条上的地址繁花区的钟楼。在雨夜中,它看上去是个轮廓模糊的庞然大物。

车夫告诉她们,钟楼明年春天会重新翻修,因为管理员值班室的屋顶漏水,所以晚上根本没人看守。他有点好奇希琳和枯叶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在他看来,这里显然不适合年轻情侣幽会。

希琳被他说得有些窘迫,还好枯叶及时从钱包里摸出了硬币。她付给车夫两辛提,是事先谈好价格的两倍。车夫喜出望外地接过钱,结果发现枯叶手里还拿着另外一枚辛提。

“想不想再挣一笔?”枯叶问。

车夫忙不迭地点着头。

“很好,”枯叶说,“麻烦你在街对面的酒吧里等我们半小时,这笔钱是给你买酒用的。如果半小时后我们没有现身,之后你想做什么都行。但如果我们回来了,就麻烦你载我们回旧城区,车费还是两辛提。”

“没问题,先生。不瞒你说,这种鬼天气没人愿意在街上拉活,我早就想找个酒吧喝一杯了。”车夫接过钱,咧嘴一笑。

她们目送马车调转了方向,很快停在了街道对面的酒吧门前。整条街上只有那里还亮着灯,其他店铺都已经关门了。

车夫跳下驾驶座,走了进去。

“这地方恰好有家开着门的酒吧,真不赖。”枯叶说。

希琳皱起眉,“这么方便的巧合,简直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这话你以前好像也说过。”枯叶耸耸肩,“来吧,雨夜中的钟楼,真是个绝妙的搭配。这位蝴蝶杀手或许是个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手,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点诗意的。”

第136章 步入陷阱

希琳对火印城的历史并不了解,但她对繁花区的钟楼略有耳闻。

这座建筑曾经是城市北部最高的塔楼,最初是一座望塔,战争结束后被改造成了观星塔。当炼金术和被某种称为“艺巧”的齿轮技术出现后,人们在生铁区修建起了更高的塔楼,而这座旧观星塔就被改造成了钟楼。

除了塔顶的巨型艺巧时钟外,钟楼内部还有不同种类的老式大钟。它们在敲响时发出的声音不同,代表的含义也不同。

院子的正门显然是上了锁的,而且还缠着粗铁链,看上去很难被破坏。

“看来蝴蝶杀手不是从这里进去的。”希琳说,“咱们怎么办?”

“我倒是能破坏这些铁链,但是这么粗的铁链肯定会消耗不少音律……绕到侧面看看?”枯叶提议。

希琳没有询问“音律”到底是什么,这是枯叶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词,她推测应该和调音师的能力有关。

她们离开主街,来到院子侧面的小路。围墙由黑色的石砖砌成,大约有十五高。这个高度对灵敏的枯叶而言应该不是问题,但希琳绝对爬不过去更不用说现在还下着暴雨,石砖肯定会滑得像鳗鱼。

幸好她们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扇侧金属门,看上去好像是留给运货工人走的门。临街的这一面没有把手,也没有锁。枯叶推测应该是从另一面打开的。

“等在这儿,”她对希琳说,“我过去看看。”

希琳连忙后退,躲到了附近一棵树底下。树叶虽然掉了大半,但还是能稍微挡一挡雨。

枯叶摘下手套咬在嘴里,在墙上摸索了一番,寻找合适的着力点和支撑点,很快便开始向上爬。她爬到墙顶后,回头看了希琳一眼,接着纵身一跃,落到了院子的另一侧。

希琳在树下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啪嗒”一声,侧门从里面打开了。枯叶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招了招手。

她们来到钟楼的院子。这里泥泞不堪,而且到处都湿漉漉的,让她想起了港区的鱼市,只是相比之下少了些难闻的鱼腥味。

钟楼建筑入口的大门虚掩着,门锁不见了。走近时,希琳发现门把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是一条丝巾!

枯叶用眼神示意希琳留在原地,接着戴上手套,上前摘下了那条丝巾。她小心地闻了闻,接着又平展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递给希琳。

“是她的吗?”

“是。”希琳以前见莫伊拉用过这条丝巾,“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安地问。

“这说明咱们来对地方了。”枯叶拉开门走了进去,希琳紧随其后。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往钟楼的内部。走廊两侧墙上的炼金灯球发出微弱的光亮,犹如即将熄灭的蜡烛。枯叶摸出一枚炼金灯球,想了想又收回了斗篷里。

虽然她们主动走进了蝴蝶杀手挑选的决战场地,但还是没必要用灯球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

希琳关上身后的门,把沉闷的雨声隔在外面。周围安静了下来。她们穿过走廊,来到一层的大厅。钟楼内部是一层一层的环形楼梯,最顶层才有天花板,每层的楼梯扶手上都镶嵌着灯球,但是亮度和入口走廊上的差不多。

希琳仰着头,想要弄清钟楼究竟有多少层,但很快就数晕了。她转头看向枯叶,发现女精灵正在神情专注地闭目沉思。

她以前也见过枯叶这个样子,那是调音师在分辨远处的细微声响,从中提取有意义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枯叶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没听到交谈声,”她低声说,“而且外面的雨声干扰了音律,我只能确认顶层有人。”

“足够了。”希琳说,“莫伊拉很可能就在上面。”

她们沿着环形楼梯向顶层进发。枯叶一直走在希琳的前面,留意可能存在的任何陷阱。

虽然两人心里都知道,蝴蝶杀手既然邀请希琳见面,就不会让她在见面前遭遇任何危险。但在和连环杀手打交道时,谨慎一点也没有坏处。

爬到第三层时,希琳突然发现墙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线条。她一开始以为只是蝴蝶杀手留下的签名,但仔细观察后,希琳发现那些图案不是蝴蝶,而是一幅人物画。

蝴蝶杀手的绘画天赋并不出色,那些画看上去就像小孩子在纸上乱画的涂鸦,而且只用了红色颜料,歪歪斜斜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渗人。

“枯叶。”她说着指了指墙上的涂鸦。

“这是什么?”枯叶从前面折了回来。

“不知道,但肯定都是他留下的。”希琳看着面前的这幅画。画上的小人留着长长的头发,她猜测那应该是个女人。女人的面前是一座城门。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火印城。”

“什么火印城?”枯叶问。

“这幅画,枯叶。我觉得这幅画上的内容是一个女人来到火印城。”希琳说,“它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

希琳本想忽视这些画继续前进,但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也许是蝴蝶杀手第一次留下与蝴蝶无关的信息,是一个了解他的宝贵机会……

她们发现了更多的画。

每张画都是一个独立的场景,似乎却又互相关联。看到第三幅画时,希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回响。希琳出神地看着画上的女人,努力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

“希琳?”枯叶回到她身边,语调听上去不太自然。

“枯叶,他画的是我。”希琳喃喃地说。

“……你不能确定。”

“这一定是我。”希琳看着她们面前的那一幅画,留着长发的小人站在一座湖中央的小岛上,她的头顶是一些扭曲而凌乱的线条。这副场景时常出现在她的噩梦中。“这是地下花园。”

“这不可能,蝴蝶杀手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别看这些画了,莫伊拉还在等……”

希琳快步走向下一幅画。留着长发的小人在街道的废墟中,凌乱扭曲的线条从她身上延伸而出,她面前横躺着许多根红色线条……希琳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

再下一幅画,留着长发的小人站在街道上,天空中有些细细的线条,看上去就像是在下雨。她身边还有一个稍高一些的短发小人,她们面前是一座塔楼。

“别看了,希琳。”枯叶抓住她的手,“你答应过我的!”

希琳转过身,“他知道你会来,枯叶。”

“什么?”

“最后这幅画上有你,”希琳指给她看,“蝴蝶杀手猜到了咱们的意图和计划,他知道你会陪着我。”

枯叶盯着那副画,“如果他想吓唬人,只靠这些恶心的红色涂鸦画是远远不够的。”

“他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希琳难以置信地说,“他连地下花园的事都知道。这怎么可能?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少,谁会告诉他那些事?”

“不要想那些,现在不是时候。”枯叶扳着她的肩膀,强迫希琳看着自己,“这是他的诡计,他在试图搅乱你的思绪。别让他得逞,希琳,想想莫伊拉!”

莫伊拉,没错,我是为了救她才来的。希琳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颜料的气味很刺鼻,显然是最近才画上去的。

不要去想,希琳,不能去想。莫伊拉就在塔顶,等着你去解救。

只有你能救她。

她睁开眼睛,“我没事,咱们继续走吧。”

通往塔顶的台阶至少有三百一十二级,希琳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数台阶上,这样她就不用去思考墙上的那些涂鸦画了。

她们终于来到塔顶时,发现门也没有上锁。沉闷的雨声从门后传来。

枯叶推开门,她们对视一眼,接着先后走进了房间。狂风大作,铺天盖地的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希琳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座巨大的瀑布前。她抬头望去,发现头顶是一座玻璃拱顶。

难怪声音会这么响。

蝴蝶杀手知道枯叶的存在,所以故意引诱她们来到这样的地方,以便限制她的调音师能力。

可他究竟在哪儿?莫伊拉又在哪儿?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的光亮让她看清了房间内的样子。一个人影躺在护栏边的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

“莫伊拉!”希琳立刻冲了上去,同时召唤出了她的荆棘面具。枯叶用精灵语咒骂了一句,立刻掏出灯球,开始检查房间里。

莫伊拉的手被反绑在身后,狂风把雨水吹到了她躺的地方,打湿了她身上的衣服。她嘴里塞着一条手帕,身体不停地发着抖,看上去吓得不轻。

希琳想把她拉回房间中央,但她根本没那么大力气,地上又太滑。莫伊拉似乎醒了过来,她看到希琳,立刻睁大了眼睛。雨水从她的脸上淌过。

“枯叶!”希琳转身看着正在检查房间的女精灵,“帮帮我!”

枯叶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威胁。她收起灯球,来到希琳身边,掏出小刀割开了绑住莫伊拉手腕的绳子。希琳把她嘴里的手帕揪了出来。

“诸神啊!”莫伊拉哭喊道,“希琳!真的是你!”

“没事了,莫伊拉,别怕。”希琳搂住她。莫伊拉已经完全湿透了,全身都在发抖,既有恐惧的原因,也有寒冷的原因。

“带你来的那个人在哪儿?”枯叶问。

“我不知道……”莫伊拉泣不成声地说,“他把我绑在这里,然后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现在能站起来吗?”希琳关切地问。

“我也许需要休息一下……但是,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枯叶喃喃道,“这一切都太容易了,就好像他希望咱们成功。他离开之前都做了什么,莫伊拉?你能想起些什么吗?”

莫伊拉按揉着刚刚松绑的手腕,她抬起头看着枯叶,一脸茫然无措。“那个人在离开之前,”莫伊拉说,“好像把什么东西挂在护栏外面了。”

枯叶立刻走到护栏边,伸手试了试护栏。发现护栏上没有被做手脚之后,她一只手抓住护栏,朝外面探出身子。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莫伊拉突然推开了希琳,接着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枯叶。希琳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枯叶已经被推了下去。女精灵无声地落入夜空,消失在滂沱的暴雨。

希琳尖叫一声,“不!不要!枯叶!”她心如刀割,恐惧和痛苦的重拳锤在心口。

莫伊拉转过身。不,不是莫伊拉,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身体似乎在重新塑型,身上的裙服也在改变形状和颜色。红发消失,黑色的短发在狂风中飞舞。

希琳屏住了呼吸。

“碍事的总算不在了。”女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一直期待能和你单独见面,希琳。我可以叫你希琳吗?”

“……你究竟是谁?”

“我有很多名字,”她微微一笑,“在火印城,你们叫我蝴蝶杀手。”

第137章 蝴蝶与荆棘

对方说出“蝴蝶杀手”这个名字的同时,希琳已经挥出了长鞭。她练习过用鞭子攻击站定不动的目标,在地下室里对着木制假人练习过很多次,这个距离她有信心

然而黑发女人只是抬起手,便轻描淡写地抓住了鞭子的尖端。长鞭上的棘刺似乎无法穿透她的黑手套。她稍一用力,棘刺便在手中折断了。

她看着希琳,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希琳感到一阵冰冷的触感顺着脊背流下。她的右手突然被拽向前方,希琳这才意识到对方正在拉扯手中的鞭子。她差一点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幸好在最后时刻松开了手。

荆棘长鞭化作灰尘,吹散在风中。

“希琳,拜托,”黑发女人说,“我只是想谈谈而已,别逼我伤害你。”

狂风在耳畔呼啸,暴雨敲打着上方的玻璃穹顶。希琳后退一步,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面前的敌人。她们之间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如果被对手近身,她的挣扎就结束了……

希琳再度召唤出长鞭,摆出攻击的架势。

蝴蝶杀手拍拍手,弹掉手套上的灰尘。她露出极富耐心的表情,仿佛希琳是个不肯听话的孩子。“别这样,咱们没必要走到那一步。”

“你把她推了下去……我不会放过你的!”希琳不敢说出枯叶的名字。她害怕一旦自己说出口,就会真的失去枯叶。

“你现在很生气,也很害怕,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见面而已。”蝴蝶杀手用谈论天气的轻松口吻解释,“我知道字条上没有要求让你独自前来,但那只是因为我不想你害怕……总而言之,我很感谢那位调音师小姐送你过来。她实在太够意思了。”

希琳尖叫着挥出一鞭,倾注了全身的力气。然而对方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那副黑手套再次抓住了荆棘长鞭。希琳在对方有进一步的行动之前就扔掉了鞭子,它们再度化作飞灰。

蝴蝶杀手打量着她,表情中写满期待。

她在试图激怒你,希琳心想,那就让她以为自己成功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希琳提高了音量,“如果你想要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你绝对不可能来见我。”蝴蝶杀手慢悠悠地回答。她依然站在护栏边上,枯叶就是被她从那里推下去的……不,不要想枯叶。

“你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希琳将怒火注入到声音中,“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胡说八道吗!”

“也许你只会相信那些你想要相信的事物。”蝴蝶杀手露出讽刺的笑容,“但你的愤怒有一半是伪装出来的,对不对?我承认,大声说话的策略还算聪明……只可惜莫伊拉雷纳迪小姐听不到你的喊声,因为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希琳心中一紧,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动摇的表情。“莫伊拉在哪儿?”

“我说了,她不在这里。”蝴蝶杀手浅浅一笑,“至于她究竟在哪儿,这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事。继续啊,希琳,你刚刚不是说不会放过我吗?”

“我以为你是来和我谈话的。”

“别担心,亲爱的。咱们有得是时间,在谈话之前找找乐子也”

引诱你的敌人开口,但不要浪费时间等她说完。希琳突然召唤出荆棘长鞭,变换角度抽了上去。然而蝴蝶杀手早有准备,轻松接下这一击,随后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希琳紧握住鞭子的把手,用力拉向自己。

蝴蝶杀手站在原地,拉扯着鞭子的尖端。荆棘在他们之间慢慢拉长……接着希琳突然松开了手。长鞭的把手弹向对方的脸,蝴蝶杀手侧身躲开。

希琳抓住这个空隙,转身朝房门跑去。然而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居然还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如果早知道自己要和职业杀手共处一室,她绝对会换上更便于行动的衣服和鞋子。

但她却以为只要有枯叶在,自己根本不需要参与战斗。

太天真、太愚蠢了!她在心中咒骂着自己,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门口。究竟是她的错觉,还是房间真的在变暗?蝴蝶杀手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穿透了狂风和暴雨。

希琳在噩梦中听到过那样的笑声,那是猎手玩弄猎物时发出的笑声。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手握住湿漉漉的门把时,才明白对方大笑的缘由蝴蝶杀手根本不打算阻止她,因为那道门已经锁上了。

希琳用力转了几下,意识到根本打不开。这扇门被做了手脚,它也是陷阱的一环。当她和枯叶走进房间时,就已经被困在了这里。

天呐,完蛋了!

希琳绝望地转过身,再度召唤出新的长鞭。她能感觉到荆棘在体内流动的速度变慢了,看来她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自己的天赋能力。

在荆棘耗尽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蝴蝶杀手的囚笼。

然而那个黑发女人已经不见了。“刚刚确实很有趣,希琳,你为别人提供乐趣的天赋也同样令我印象深刻。但现在咱们能继续谈话了吗?”说话声从头顶传来,希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离了房门。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除非在这里击败对方,或是让对方得到想要的东西。“你到底想怎么样?”希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想枯叶,别想莫伊拉。如果你死在这里,就谁也救不了了。

“我说过了,只想和你谈一谈。”蝴蝶杀手的声音在房间的黑暗中回响,“我了解你,希琳,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的诞生已经写在了预言之中,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女神的选民。你是荆棘的女儿。”

那个词让她更加愤怒,“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这正是我来火印城的原因。我想亲眼见证预言应验的时刻,而且我如愿以偿了。荆棘之女,你诞生于万物之绿的遗骸之上,女神的恩赐在你体内流淌。”

“女神的诅咒。”希琳感觉到面具的控制正在减弱。她手中的荆棘长鞭变得跃跃欲试,它在渴望着鲜血。

“诅咒?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恩赐!那是无上的荣光,来自旧世界的馈赠。女神选中了你,你将成为她的复仇使者,昔日的统治者必将回归!希琳玛尔伦,你得到了每位信徒都梦寐以求的神圣天赋,却对它心怀恐惧……为什么不肯拥抱她的恩赐?为什么要压抑它?这简直是亵渎,希琳,你在暴殄天物!”

“如果你想要这份诅咒,”希琳大喊,“我很愿意让给你!”

一阵沉默。狂风令她瑟瑟发抖。

“你不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但你最终会明白的。”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地突然落在她身边,希琳立刻抬手,然而却被对方死死扳开。接着,蝴蝶杀手用惊人的力量将她提了起来。希琳拼命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

闪电划过,蝴蝶杀手在瞬间的光亮中现出了真容。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五官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一幅拙劣、错位的肖像画。

阴影凝聚在她的眼中。

“我们终将侍奉同一位女神,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她开口道,声音中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希琳玛尔伦……你必须拥抱自己的天赋。”

黑暗从那对恐怖的眼睛中蔓延出来,恐怖的幻象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希琳厉声尖叫。

第138章 一分为二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它却从指缝间溜走了。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草地上,几朵金色的野花夹在她的发间,“怎么了?”

希琳困惑地看着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

“希琳?”枯叶再次呼唤,这次多了些担忧的意味。

“没什么,”她轻声回答,“对不起,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枯叶露出微笑,“为什么要道歉?在依莎德艾欣,人人都会做梦。”

“是啊,你说过的。”希琳也跟着露出微笑。

她已经想起来了,她怎么会忘记呢?火印城的那段日子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她只是偶尔还会梦见那时的情景,但大多只是些模糊的片段。

这里才是她的现实……依莎德艾欣的密林之间,位于世界尽头的精灵王国。这里四季如春,永远阳光明媚。在她们身边,高大的橡树和枫树伸向天空,迷雾飘浮在空中,落叶旋转着从天而降,树液、花香和腐殖质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远方传来轻柔的歌声,她知道那是神殿中的精灵正在赞美他们的女神。

树叶碰到她的头发,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你还好吗?”枯叶凑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她,“生病了?”

“我很好,”希琳摇摇头,试图赶走刚刚的异样感,“真的。”

“你是不是在担心晚上的事?”

“晚上?”

枯叶一脸惊讶,“不会吧,你这么快就忘了?”

“呃,我应该记得什么事吗?”

“当然了!”女精灵一脸担忧,“今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你今晚要前往荆棘城,接受”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谁?”希琳抬起头。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了!”枯叶凑上来打量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希琳?”

……希琳……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希琳说,“你听不到吗?”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你和我。”

……希琳!

她感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接着记忆像洪水般涌入她的思绪。身体突然变轻,希琳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上升起……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却与它差之毫厘。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花丛中,露珠在她的发梢闪闪发亮,“怎么了?”

“枯叶?”希琳困惑地看着对方,“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枯叶面带微笑,“你睡迷糊了吗?”

“……我好像做了个梦。”希琳轻声说。

枯叶露出微笑,“在依莎德艾欣,人人都会做梦。”

“是啊,你说过的。”希琳不太确定地说。

“你肯定是太紧张了。”枯叶来到她身边坐下,脸上写满了关切,“这情有可原,换作是我也会紧张的。你今晚就要进入荆棘城,接受女神的恩赐。这样的机会过去只属于纯血精灵,你还是第一位有幸走到这一步的混血儿……”

“等一下,枯叶……荆棘城是什么地方?”

女精灵眨了眨眼睛,希琳的无知似乎令她感到震惊。“不会吧!你在开玩笑吗?咱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咱们之前讨论过吗?”希琳一脸茫然。

“当然,亲爱的。你问过好几次,我也解释了好几次。”枯叶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事情有些不对劲……枯叶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太暧昧了。

……希琳……

“你听到什么声音吗?”她轻声问,借故躲开了枯叶的手。

“什么声音?”枯叶贴了上来,“我什么也没听到……”

“枯叶!”希琳吓得站了起来,“别这样!”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枯叶连忙道歉,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希琳,原谅我”

树林间传来一声轻响,希琳感到胸前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伸手去摸,只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是血。

她中箭了。

枯叶惊恐地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在失去意识前,希琳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小小身影转身跑进了森林。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蝴蝶碰到她的手掌,穿了过去。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落叶上,阳光洒在她脸上,“怎么了?”

“枯叶?”希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做了个梦?”

“……是啊,我想……也许是这样。”她感觉头好疼。

“你没事吧?”枯叶起身来到她面前,似乎想伸手试试她的体温,却又停了下来,“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在担心荆棘城的事,但我会陪着你的……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嗯,”希琳茫然地点点头,“谢谢你,枯叶。”

“来吧,咱们该走了。”枯叶朝她伸出手。

“现在?我以为……我以为仪式是在晚上?”

“时间改了,”女精灵面带微笑,“主祭大人很欣赏你,她希望你尽快接受女神的恩赐。来吧,希琳,不能让主祭大人久等,这可是无上的荣光。”

……无上的荣光……

希琳怔怔地看着她,“你是谁?”

“你怎么了,希琳?连我都不记得了吗?”枯叶依然在微笑。她的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蝴蝶,希琳着迷地看着它,一时间沉浸在它翅膀上的漩涡状花纹中。

“……抱歉,我当然记得。”她喃喃地说,“来吧,咱们该走了。”

她们离开森林,踏上湖畔的石子路。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耳畔传来温柔的低语。雾气聚集在湖面上,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堡在远方若隐若现。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头,片刻后又飞走了。脚步变得轻飘飘的,希琳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她被自然的气息包围,阳光变换着颜色……

枯叶朝她微笑,“来吧,希琳,我会陪着你的。”

希琳也露出微笑。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担心,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希琳!”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冲出森林。那是个女孩。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唤,听上去很急切……

“那是谁?”希琳停下来,指着女孩问。

“谁?我不认识。”枯叶笑着说,“你也不认识她,对不对?”

“可是……”

女孩在石子路上摔倒了,呼唤戛然而止。

“来吧,希琳,”枯叶继续催促,“不能让主祭大人久等。”

希琳转过身,继续前进。

“希琳!”身后传来恐惧的呼喊声。

她迟疑着,再次停了下来。

“别停下,亲爱的,为什么要停下?你根本不认识她。”

浓雾在湖上翻涌,阳光被云层遮蔽。希琳听到雾中的低语声,它们在催促她继续前进……进入荆棘城,接受女神的恩赐,拥抱无上的荣光……昔日的统治者投下阴影……

“希琳!求你了!”女孩的声音穿透了迷雾,“快醒过来!”

“不要听,”枯叶朝她伸出手,“她在搅乱你的思绪,亲爱的。来吧,跟我来,你必须进入那座城堡。”

希琳推开了那只手。

她屏住呼吸,凝视着面前的女精灵……不,这个人根本不是枯叶。

从来就不是枯叶。

她猛地睁开双眼,疼痛和战栗瞬间传遍全身。她的喉咙被人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雨水浸透了裙服,在狂风中,头发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脸。

蝴蝶杀手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惊讶的神色出现在她那五官扭曲的脸上,“这不可能!”

希琳做了此刻唯一合理的选择。她抬起左手,向对方的眼睛释放出荆棘。

喉咙上的禁锢消失了,蝴蝶杀手尖叫着向后退去。希琳跌落在地,艰难地大口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幻象中待了多久,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走进那座环绕着荆棘的城堡,她就会成为对方希望她成为的……无论什么。

“离我远一点!”希琳收回了荆棘长鞭,接着解除了她的面具。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愚蠢的丫头!”蝴蝶杀手气急败坏地大喊,“女神的恩赐一分为二,你只得到了其中的一半!没有梦中的低语,你根本就无法践行她的意志。你应该乖乖走进那座城堡,接受她的触碰!”

希琳展开双臂,她能感觉到荆棘在皮肤下面的流动。我能控制,她心想,不需要面具我也能控制。就算我再度失控,这里也只有我和我的敌人。

“最后一次警告,”她缓缓地说,“离我远一点。”

蝴蝶杀手撕下缠在脸上的荆棘,抽出匕首,朝她走来。

希琳抬起手臂,荆棘钻出她的手掌。

第139章 孤注一掷

荆棘汲取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养分,在黑暗中疯狂生长。仅仅过了一个心跳的间隙,它们就变得枝繁叶茂。荆棘环绕着她的身体,如同一层由藤蔓和尖刺构成的盔甲。

没有了面具的约束,低语声向她汹涌而来。

希琳咬紧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冲向自己的敌人。保持专注,不要分心……你能控制住这一切!

荆棘猛地向前刺出。

面对希琳突然发起的攻势,蝴蝶杀手仅仅迟疑了一瞬间。她挥动匕首,卸开袭向正面的荆棘这次她没用那副手套接着动作轻盈地向右侧滚翻。几乎就在同时,三条如长枪般的荆棘藤刺向蝴蝶杀手刚刚所在的位置。一声巨响,石砖被轰得粉碎。

……然而她的敌人却安然无恙。

蝴蝶杀手迅速起身、后撤,与她拉开了距离。

“你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对不对?”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多个人正在同时开口,“你对自己得到的恩赐一无所知,却又试图在危难中用它自保。”

别听那些的话,她在扰乱你的思绪。

集中精神,专注于控制……

不知为何,刚才希琳明明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此刻却能看得清清楚楚。周围似乎变亮了,时间也变慢了。她突然意识到,在彻底解放荆棘力量的同时,她的视觉也随之得到了强化。

低语声催促她继续进攻。

荆棘在渴望鲜血。

希琳紧盯着敌人,倾尽一切意志力,试图操控那些荆棘。然而它们如此强大、又如此狂暴,驯服这股野性而原始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唯一能做的是引导,将它们无序的攻击引向敌人……那同样不简单,几乎就像是在洪水到来时,设法让它流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

荆棘长枪撤回她的身边,接着再度刺出。希琳瞄准了敌人的位置,然而这次攻击却远远偏离了她的目标,刺穿了上方的玻璃穹顶。

雨水从荆棘刺出的破口落入房间,蝴蝶杀手爆发出一阵大笑:“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不对?女神的力量可不是你这种初学者能轻易掌握的!”

然而希琳根本无暇理会对方的嘲讽。她感到头痛欲裂,不由得咬紧牙关。耳畔的低语声正在催促她敞开心扉,接纳心中不断涌起的憎恨之情,将一切交给它们。

你无需忍受这些痛苦!它们如此承诺,让憎恨替你指挥我们,让嗜血的渴望指引我们!复仇吧,荆棘的女儿!你的敌人必将溺毙在鲜血中!

那些声音逼得她几乎发疯,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压抑住胸中翻涌的冲动。

蝴蝶杀手似乎察觉到了希琳的困境,她突然发难,手持匕首猛冲上来。

快回来!希琳急切地在心中呼唤,却不知自己的命令能否奏效……然而它们真的服从了!

刺出去的荆棘再度撤回,而且无需她下令,它们已然在她面前迅速编织成了一张网。

蝴蝶杀手咒骂一声,在撞上荆棘网之前化作了一团黑雾希琳不敢移开视线那团黑雾试图穿过荆棘网,但却被拦了下来。

希琳根本不明白原理,但它们就是做到了。

黑雾迅速升空,和她拉开距离。几次眨眼之间,雾气被狂风吹散,蝴蝶杀手重新现身。

这一次,她看上去气急败坏,似乎彻底失去了耐性。

“够了!”她厉声说,“我不会一再容忍你的,希琳玛尔伦。你的命运已经注定,预言不会出错。停止你那可笑的抵抗吧!回到刚刚的幻境,进入荆棘城接受女神的触碰……然后践行她的意志!”

“闭嘴!”希琳咬牙切齿地说。操控荆棘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现在她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在痛。

低语声在催促她继续进攻,希琳知道它们即将彻底失去控制。

“你在试图阻止必然到来的事物,简直幼稚至极!”蝴蝶杀手朝她喊道,“接受你的命运吧,而且你理应感到荣幸”

她的喊声被更高声调的嚎叫声打断。希琳感觉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上方的玻璃穹顶尽数碎裂。荆棘迅速聚集在她的头顶,替她挡开了从天而降的碎玻璃。

枯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全身都湿透了,一只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鲜血从额间淌下。

她看上去怒不可遏。

“离希琳远一点,你这满口疯话的女人!”女精灵朝蝴蝶杀手吼道。

“调音师?”蝴蝶杀手显然被刚刚的音爆震得有些意识不清,但似乎没有倒下的意思,“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而且还上来的这么快……早知道我在推你下去之前,应该刺上一刀。”

“我就在这里,过来杀我啊!”枯叶说着,再度吼出音爆。

蝴蝶杀手瞬间化成黑雾,向上方飞去。但她还没升起多高,就被四面八方包围上去的荆棘网拦了下来。希琳感觉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但她依然死死盯着那团黑雾,在对方被彻底制服前,她绝对不会解除荆棘网。

枯叶抓住时机迅速上前。黑雾在网中奋力挣扎,希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蝴蝶杀手今晚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但愿枯叶的音爆能够结束战斗,因为希琳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枯叶做好准备时,黑雾突然停止了挣扎。它重新凝聚成形,然而这次现身的不是蝴蝶杀手,而是一个男精灵。他长得很瘦弱,看上去毫无威胁。

枯叶看到他,突然僵在原地。

“是我啊,枯叶。”男精灵说,“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枯叶!”希琳声嘶力竭地说,“不要听!她在扰乱你的思绪!”

“你难道真的要这样对我吗,枯叶?”男精灵语调哀伤地说。

枯叶停了下来,她的动摇显而易见。“我……对不起……我从没想过……”她说着低下了头。

“枯叶!”希琳绝望地尖叫。

然而她的体力到达了极限,荆棘网在顷刻间崩溃。荆棘迅速枯萎,接着化成灰尘,消散在风中。

重获自由的男精灵立刻变回了黑雾。它再度升空,接着从手足无措的枯叶面前掠过,逃进了黑暗的雨夜中。

暴雨落在她的身上。希琳感觉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她听到枯叶正在朝自己跑来,然而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低语声已经消失了,她却依然头痛欲裂。枯叶似乎在说话,然而希琳什么都听不清了。

第140章 苏醒

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方,真是令人无比宽慰希琳睁开眼睛时就有这种感觉。

她的小卧室虽然简陋,此时此刻却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既然希琳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就说明她暂时是安全的。

希琳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享受着片刻的安逸……接着她突然想起来,应该赶紧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

于是她试着动了动指头,还能动。接着是手臂,似乎也没问题。诸神慈悲。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结果无意中惊动了趴在床边打盹的女精灵。

枯叶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寻找声源。这么轻的声音她都能听到?

“呃,”希琳与她四目相对,“你醒了?”

枯叶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疲倦地笑了笑,“你非得抢在我前面说出那句话,是吧?”

“嗯……毕竟我确实比你早醒了一会儿。”希琳咧嘴一笑。

枯叶的额头上缠着绷带,右手也被绷带和夹板固定在胸前。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比平时看上去更浅。但考虑到她不久前才被人从钟楼顶上推下去,只受这么点伤几乎可以算是奇迹了。

“看上去有点糟,是吗?”枯叶拍了拍挂在胸前的右手。

“是啊……但比我想象中要好。”希琳说,“我真高兴你没事,枯叶。”

“嗯,看得出来。”女精灵柔声说。她伸出左手,试了试希琳额头的温度,“不错,真的没发烧。看来你的天赋能力确实包括快速自愈。”

“确实?”希琳抬起眉毛。

“我早就在怀疑了,你应该也怀疑过吧?”枯叶说着耸耸肩,由于她的右手被固定着,所以动作看上去不太协调,“莫伊拉和我说过的,港区地震那天晚上,你一醒过来就急不可耐地找她要镜子。”

“啊,那次。”希琳眨眨眼睛,“……我以为自己破相了,所以想找镜子确认。”

“嗯哼。在湖心岛,你脸上确实血肉模糊。之后我带你出来时,却发现皮肤完好无损。”枯叶说,“我以为那些血不是你的,所以也没太当回事。”

“好吧,得知这一点真令我欣喜。但我不可避免地发现,这种自愈能力似乎伴随着令人难堪的饥饿感。”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起来,希琳羞得满脸通红。

然而枯叶没有取笑她,“没必要感到难堪,希琳,毕竟你现在要喂饱的已经不止是自己了。”

“……等等,这句话听上去怎么感觉是在暗示我怀孕了?”

枯叶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希琳本来一头雾水,结果很快受到她的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们就这么傻笑了好一会儿,简直像是中了什么邪。最后枯叶总算止住了笑,她伸了个懒腰,仰面躺在希琳身边。

“真有你的,”她说,“这种笑话你都说得出来。”

“呃,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所以才会觉得好笑。”枯叶陷进枕头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你之前真的吓死我了,希琳。”

“对不起……”

“干嘛道歉?又不是你的错。”女精灵朝她转过头,“说真的,我得想个办法好好保护你了。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自从咱们相遇以来,你每周都要昏迷一次,然后在某张床上醒过来。如果你是一本三流小说的主角,我敢打赌,作者肯定已经厌倦以‘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样的句子作为章节的开头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希琳皱起眉,“有谁会用我这样的人做主角?”

“我会啊。”枯叶笑着说,“我绝对会。”

“……别傻了。真要那么做的话,那本小说绝对无人问津。”

“好吧,就算不用你做主角写小说,我也可以写一本之类的东西,听上去就很有意思。”

希琳叹了口气,“你的幽默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哈,我可不想跟拿自己怀孕这件事开玩笑的人类姑娘讨论幽默感。”枯叶眯起眼睛笑着说,“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

希琳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肚子就又叫了起来。

“哈,那就赶快起床吧。”枯叶坐起身,接着拍了拍希琳的枕头,“你应该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就算有,肯定也已经自愈好了。”

希琳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确实能动。但肚子里的那股饥饿感就已经够她受的了,感觉真的像是体内多了张嘴。那张嘴不只在她耳边低语,还会像这样向她要东西吃……

好吧,枯叶说得对,这算什么**喻嘛。

“帮我拿件衣服。”希琳看着枯叶,“然后再帮个忙出去等我一会儿。”

“别说傻话了,希琳,你以为之前那身湿衣服是谁帮你”

“枯叶!”希琳瞪着她,“出去!”

女精灵耸耸肩,“哎呦,真吓人,真是吓死我了。”她从衣柜里面挑出一条崭新的淡黄色亚麻衬衣,外加一条白色长裙,一起扔到希琳的床上。“穿好了自己出来。”

希琳等枯叶关好门之后,立刻钻出被子,很快换好了那套衣服。

接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穿枯叶挑的衣服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妥协了,希琳感觉有点失望。但仔细想想,她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被偷看换衣服这种小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饿得都都快拿不稳梳子了。她推开门走出房间,发现枯叶正靠着门边的墙壁等她。

女精灵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对面,莫伊拉的卧室关着门。“她就在楼下。”

希琳感觉安心了许多,“她没事吧?”

“除了有点头晕,没什么大碍。”枯叶说,“蝴蝶杀手根本就没把她带到钟楼,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自始至终,莫伊拉都被藏在你的房间里。一杯安眠酒让她安静地睡了过去。”

“什么?这怎么可能?”希琳难以置信地说,“要是我之前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计划岂不是全毁了?”

“这也是我没弄明白的地方。”枯叶若有所思,“蝴蝶杀手显然对你非常了解,她的某些布局也堪称精巧。然而计划最关键的环节上,她却留了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感觉就像是她已经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在执行预先安排好的计划。”

“谁安排好的?”

“只是猜测而已。”枯叶耸耸肩,“你和她接触的时间最长,蝴蝶杀手透露过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她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说疯话。”希琳摇摇头,接着颤抖了一下,“她制造了某种类似梦境的幻觉,在里面伪装成你的样子,试图引诱我走进一座荆棘城堡。”

“荆棘城堡?”枯叶满脸惊讶,“女神啊,你没记错吗?”

希琳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我……应该没记错。”

“在一座浓雾弥漫的湖边?”

“……你怎么知道的?”

“不适合在这儿讨论。”枯叶说,“来吧,你不是饿坏了吗?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楼下。”

“什么,晚餐!”希琳惊呼一声,“听证会!”

“别担心,明天上午才是听证会。而且埃斯波今天也没闲着,他一直在追查你们昨天发现的线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有价值的证据。”

这些话并没有让她感到有多安心。但希琳知道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现在着急也无济于事。感觉就像是在工作日的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睡过了点……就算再怎么懊恼,也不能让时间倒流。

“咱们必须好好讨论一下明天的对策,枯叶。”希琳说。

“嗯,晚一些时候可以讨论讨论。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枯叶边说边走,“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大家?”希琳连忙跟了上去。

“我把大家都叫过来了。”枯叶歪过头看着她,“是时候向他们坦诚相告了,希琳……从今天开始,咱们需要大家的帮助才有机会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希琳思索片刻,“你把真相告诉了柯斯塔?”

“还有艾玛,她也有权知道真相,因为她女儿和咱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威胁脱不开关系。”

“诸神啊,她肯定担心得要命!”

“她比你想象得更坚强,希琳,她完全能处理好这一切。”枯叶轻声说,“现在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命运吧……因为咱们就要与荆棘团为敌了。”

第141章 欢迎入局

她们下楼来到一层大厅,希琳发现咖啡馆已经提前打烊了。大门上了锁,而且还遮上了帘子,以免有人偷看。她惊喜地发现屋里一只猫也没有,虽然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但希琳很庆幸自己能在一个更安全的环境下吃晚餐。

大厅里还坐着一些人,分散在不同的桌子旁。艾玛和莫伊拉正在享用凯蒂的时蔬海鲜浓汤,柯斯塔则独自吃着一盘马铃薯炖肉。他们看到希琳走下楼梯,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向她致意。

看到友善的面孔感觉真好然而另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不速之客却令她皱起了眉。

她不高兴地指着海鸥,“为什么他也在这里”而且为什么他也有晚餐吃

“来开会啊。”园丁用叉子插起一块炸鱼送进嘴里。

“他也要加入吗”希琳转向身旁的枯叶,“你知不知道他曾经抛弃过你”

“那是迫不得已,”枯叶耸耸肩,“海鸥可以信赖,他现在和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相信我吧,希琳。”

希琳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她一直忘不了恩德先生命令海鸥对枯叶见死不救,然后他居然真的那么做了。

“相信我,玛尔伦小姐。”海鸥放下餐叉,“我当时和你一样想救她我并不想听从恩德先生的命令。”

“但你还是照做了。”希琳冷冷地说。

“如果我违抗他下达的直接命令,他会杀了我的。”

“既然你这么害怕他,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希望那天晚上的事不再发生,”海鸥说着看向枯叶,“我希望那是我最后一次对她见死不救。”

令希琳惊讶的是,园丁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相信这个曾经背叛过朋友的人,然而她的心中却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枯叶也很害怕恩德先生。至少在今天之前,希琳还从没枯叶说出过任何忤逆他的话。

既然枯叶能克服对那个男人的恐惧,为什么海鸥就不能呢希琳与恩德先生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她知道那个人有多恐怖也许对这两个人而言,违抗他的直接命令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

而最近发生的某件事让他们找到了那样的勇气。

“好吧,”希琳勉为其难地说,“如果枯叶相信你,我就没意见。”

“我相信他。”枯叶说。

既然枯叶都这么说了,似乎没有必要继续对他不依不饶。但希琳还是不打算原谅他。她走下台阶,故意挑了个离海鸥最远的桌子,坐下之后又期待地看着枯叶。

她的潜台词很明显选他还是选我

女精灵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希琳感觉开心极了。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海鸥,然而对方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莫伊拉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大家都在假装自己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介意当那个喜欢问问题的傻瓜所以,你们几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柯斯塔刚好吃完他的炖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那位正在吃炸鱼块的先生名字叫海鸥估计多半是个精灵,他和玛尔伦的这位女朋友是旧相识,很可能是搭档关系。但在最近的某次行动中,他对她见死不救,因为某个他们都害怕的人下令让他那样做。”

“为此,希琳一直没有原谅他,”艾玛接着他的话说,“但这两个人依然相信着对方,所以还会继续合作下去。啊,顺便一提,枯叶应该也是个精灵名字。”

莫伊拉听得一脸震惊。她看看枯叶,又看看海鸥,接着夸张地眨了眨眼睛“诸神啊,难道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柯斯塔耸耸肩,“我也是刚刚才把一切串联起来的。我之前猜到这位女士的身份另有隐情,但没想到她居然是个精灵。当然,我对精灵并无不满。”说完这些,他礼貌地朝枯叶点点头。

希琳看着他们,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这两人似乎产生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好吧,他们之前合作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有这个想法的似乎不止她自己海鸥也在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枯叶和柯斯塔看。

艾玛叹了口气,“我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那个男精灵会用剑吗过会儿这两个争风吃醋的剑客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我记得有一部很著名的话剧,讲的就是两位剑客为了赢得一位精灵女士的爱,相约在无人的墓园里决斗”

“谁敢在我的店里决斗,我就把他扔出去。”凯蒂说着走出厨房,希琳似乎听到那扇门后面传来了猫叫声。原来她把小猫都赶到厨房里去了。

“呃,我从来没有过那个打算,女士。”海鸥朝她咧嘴一笑,视线开始乱飘。

凯蒂注意到海鸥的视线,随即皱起眉,整了整胸前的衬衣,“我的眼睛在上面呢,你这混球。”

“别和他一般见识,凯蒂。”枯叶叹了口气,“另外,能麻烦你拿些吃的来吗越多越好,希琳还没吃晚餐呢。而且她现在非常饿。”

凯蒂看着希琳,抬起眉毛,“她能有多饿”

希琳感觉脸颊发烫,强忍着不去看其他人盘子里的食物,“我错过了早餐和午餐。”而且身体里还藏着另一张嘴嗯,这句说出来可能有点吓人。

“好吧,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她转身又钻进了厨房。

一只胖胖的橘猫趁她开门时溜了出来,希琳吓得差点踢翻桌子。然而那只猫并没有朝她来,而是径直跑到了莫伊拉脚边,懒洋洋地趴了下去。莫伊拉被它逗得咯咯直笑,随后从汤里捞出一块牡蛎肉丢给它。

看到她们,希琳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猫。但她醒来之后就没见到阿海,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那只猫偶尔会像这样失踪个一天半天,当然最后还是会回来的。他感觉不像是宠物,更像是合租伙伴当然,是不会跟她分担房租的那种合租伙伴。

晚餐上桌后,希琳已经饿得流口水了。凯蒂虽然嘴上怀疑希琳吃不了多少,但还是准备了丰盛的一餐。时蔬海鲜汤和炖肉都有,而且还有一块切好的烤肉,以及满满一盘子的马铃薯块。

等凯蒂落座后,枯叶站起身,绕到吧台后面。

“好了,诸位。”她大声说,“现在人都到齐了,今晚的会议正式开始。麻烦你们注意听希琳,擦擦口水,你可以边吃边听。”

于是希琳继续吃她的晚餐。

枯叶扫视着大厅里的人群,“你们有些人可能已经知道了这次聚会的目的;但有些人暂时还不知道,或是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会从头说起,尽量确保所有人都能理解目前的状况,以及咱们将来会面对的种种难题。”

“或者说是种种危难。”海鸥说。

“危难,没错。”枯叶点点头表示赞同,“在座的各位都在火印城生活了好几年,所以你们应该都听说过荆棘团这个组织吧”

艾玛和莫伊拉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柯斯塔放下水杯,“大家都说,那是个恐怖组织。”他指出。

“恐怖组织这个说法有点以讹传讹了。”枯叶耸耸肩,“但正如各位所知,荆棘团不是什么和平抗议的团体。我和海鸥都是荆棘团的成员,虽然只是负责保护精灵难民的安置小组。”

凯蒂看上去是最惊讶的,“你们两个等等,那我祖母难道也”

“伊蕾妮大师只是我们的顾问,并不是荆棘团的正式成员。事实上,她一直反对我们在活动中过度使用暴力。”枯叶解释道,“我答应过她要把你排除在外,以便保护你的安全。但现在和当初不同了。荆棘团的首领随时可能决定除掉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你。所以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真相。”

“等等,难道也包括我吗”莫伊拉迟疑地问。

“当然包括你,”枯叶看着她说,“你和希琳的关系太亲密了,为了让希琳乖乖合作,荆棘团的首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说的是托马斯恩德先生”凯蒂紧张地问,“可他看上去很和蔼。我以为他是位可敬的绅士。”

“他是个可怕的恶魔。”希琳说。

“可怕,而且冷酷无情。”海鸥补充道,“招惹他并不是明智之举,若是还有其他办法,我真的不愿与他为敌。但现在咱们别无选择。”

“说清楚点。”柯斯塔皱起眉。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发誓,不会把今晚在这里听到的话透露给其他人。”枯叶说,“否则可能会为剩下的人招来杀身之祸。我说的其他人,既包括恩德先生,也包括红衣厅和黑衣厅。”

“为什么不能找城市守卫”艾玛问,“荆棘团的规模并不大,对不对”

“因为城市守卫里面可能已经有人被策反了。”枯叶说,“你们也许不相信,但荆棘团在平民城区的渗透上已经取得了很惊人的成效。”

一阵沉默,没人开口赞同或反对。希琳紧张得甚至忘了吃东西。她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担心会不会有人真的被吓到。

荆棘团正在策反城内的平民,吸纳人类加入他们的事业这件事她也是今晚才听说。为什么枯叶突然透露了这么多她不是一直都在尽可能地向希琳隐瞒荆棘团的计划吗

枯叶的视线转向她,希琳这时突然明白了。

棋局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如果这间屋子里的棋子们想活下去,就必须全心全意地合作

“我发誓,”艾玛轻声说,“不会说出去。为了我女儿。”

“我也发誓。”莫伊拉看上去正在强作镇定,那只橘猫已经趴在了她的腿上。

“我以自己的荣誉发誓,绝对不会透露今晚的会议内容。”柯斯塔说。

“好吧,看来我不止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连发誓也得是最后一个。”凯蒂叹了口气,“我发誓。”

枯叶看着海鸥,园丁朝她点了点头。

“很好。”她说,“其实我并不真的指望诸位的誓言能有什么约束力,但海鸥会确保这一点。那么希琳,如果你吃够了,麻烦你过来一下。”

希琳困惑地看着她。

“我需要你把过去几周发生的事告诉大家。”枯叶说,“大家和你最熟悉,所以由你来说明会比较好。”

好吧,希琳心想,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知为何,她居然感到如释重负。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吧台的枯叶身旁,开始讲述

第142章 各自的决心

她从自己在七橡树街遇到恩德先生的经历开始讲,一开始讲得很慢,而且缺乏条理。然而当她讲到自己被枯叶带回手工艺品店,在地下室被恩德先生威胁之后,那些故事仿佛自己活了过来。

她讲到自己在低语百合大街的遭遇,被丢弃的高跟鞋,安排好的面试;她和柯斯塔前往剑鱼酒吧,与帕维尔·塞杜勋爵的冒险队的初次邂逅,调查港区的地下花园;接着地震到来,希琳和莫伊拉一起掉进了裂隙……

希琳一边讲,一边观察众人的反应。如今她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并不害怕讲述,可她担心大家不相信这些离奇的故事。

毕竟就连作为讲述者的希琳,也觉得整件事很怪异。

两周之前,她还在为凑不出钱交税而绞尽脑汁。接着,突然之间,她就成了某个反抗组织的成员,还结识了许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除此之外,她还阴差阳错地遭到了某种诅咒,随之而来的是奇特的超凡能力,例如凭空召唤出嗜血的荆棘植物,还有那些难以解释的噩梦。

枯叶时而会在她没讲清的时候进行补充,大多都是和荆棘团或觉醒有关的信息。希琳好几次都感觉精疲力竭,幸好有枯叶在身边支持她,她才顺利讲了下去。

等她讲完后,大厅里一片寂静。希琳感觉非常疲倦,心中忐忑不安,像是一个死刑犯在做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自我辩护。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她或多或少地欺骗过,除了枯叶之外,希琳对每个人都有所保留。

当然,她做所以那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们。

但大家会这样想吗?

他们会不会感到很受伤,甚至很气愤?他们完全有理由生气,正因为希琳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每个人都曾陷入过危险……柯斯塔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艾玛险些失去女儿,莫伊拉被连环杀手盯上,凯蒂苦心经营的咖啡馆成了猎巫人和荆棘团的监视目标。

就算有谁突然指着鼻子痛骂她,或是朝她扔东西,也是她罪有应得。

最终是枯叶打破了沉默,“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上述的大部分事件,我都陪在希琳身边。她的确是个行事鲁莽、欠考虑的冒失鬼,而且还总喜欢装可怜求别人帮忙。”

等一下,有必要说得这么过分吗?

“但她从来没有背叛或抛弃过诸位中的任何一人。如果她背上挨鞭子就能救你们的命,她会马上乖乖趴好,绝对没有片刻的犹豫。”

“枯叶,”希琳忍不住打断她,“多谢你对我的支持……但能不能请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

女精灵耸耸肩。

“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艾玛试探性地说,“但你刚刚似乎提到,莱芮和你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所以你才会那么喜欢她?给她买那些礼物?”

希琳很感激艾玛第一个开口提问,“我喜欢莱芮是因为她对我很好。但既然她三番五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所以,我想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关联。”

“而且你认为和那个‘荆棘女神的诅咒’有关?”

希琳点点头。

女神的恩赐被一分为二,蝴蝶杀手这样说过。也许另外那一半就在莱芮的身上,因为她和希琳在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觉醒的。

艾玛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其实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我希望莱芮远离危险。如果你们能想办法解除她身上的诅咒,如果非这样不可……”她抬起头看着希琳,努力挤出一个勇敢的表情,“我也应该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她的,夜星夫人。”枯叶说,“我向你保证。”

“谢谢,我相信你们。”艾玛说,之后便靠回了椅背上,仿佛刚刚那番话耗尽了她的体力。

“所以,呃,这么多事你一直都瞒着我?”接下来开口的是莫伊拉。

“是啊,”希琳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直视对方的眼睛,“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莫伊拉看起来有些生气,“我天天为你提心吊胆,明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过着危险的双重生活,但你不说,我也不敢问。”

“……对不起。”

“你就没想过,也许我能帮上忙吗?我可是真理院的学生,能接触到王国西部最大最全的图书馆。”莫伊拉越说越激动,似乎是在宣泄一直以来的不满,“我甚至在真理院找到了费拉里教授的研究手稿!”

枯叶抬起眉毛,“可那份手稿已经被蝴蝶杀手烧掉了,不是吗?”

“她烧掉的只是文本,我脑袋里的记忆可还好端端地保存着呢。”莫伊拉用略带自傲的口吻说,“听着,希琳,从现在开始,不准再把我当成孩子了。我是个学者,绝对可以帮助你。从明天开始,我一有空就去图书管理寻找有关‘荆棘女神’和‘成年混血觉醒’的资料,咱们可以想办法研究你受到的诅咒。”

希琳被她的提议吓了一跳,“可是——”

“别急着拒绝我。”莫伊拉打断她,“想想吧,蝴蝶杀手为什么要在杀死费拉里教授之后,还特意烧毁了他的手稿?”

因为……“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毁掉那份手稿?”

“没错。”莫伊拉点点头,“你刚刚说了,她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专业人士,能改变自己的体貌,还能变成某种雾气。”

“同时还是某个邪恶组织的成员。”枯叶补充道,“那个组织的成员显然信仰荆棘女神。”

希琳思索了片刻,“所以她会来火印城,肯定是因为某项任务。既然她想毁掉费拉里教授的研究,说明研究里蕴含的信息很重要……说不定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莫伊拉笑着点点头,“现在,既然你们已经把那个女疯子赶走了,我想是时候继续教授生前的研究了。”

“这会很危险。”希琳提醒她。

“我知道。但我毕竟看过那份研究笔记,所以在不远的将来,蝴蝶杀手效力的组织会不会突然认为我是个隐患?发生在费拉里教授身上的事,会不会也在我的身上重演?”

希琳真希望自己能给出否定的回答,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莫伊拉无意中捡到了教授的研究笔记,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陷入危险了。如今唯有继续研究,然后通过其他方式将笔记里的秘密公之于众,才有机会把她的名字从“隐患”的名单上划去。

“好吧,”希琳勉强点点头,“但是务必小心……算我求你了。”

“没问题,”莫伊拉露出微笑,“我能提个要求吗,希琳?就当是你欺骗我的补偿?”

“……当然。”

“我想看看你刚刚提到的那些荆棘。其实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止我自己。嗯,我不是在怀疑你刚刚的那些话,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精灵们是通过‘觉醒’得到能力的……所以,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凯蒂也跟着点了点头,看来她也有类似的想法。

希琳的手指绞在一起,“我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召唤它们出来,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它们的原理。”

“没关系,”莫伊拉说,她已经换上了学者的口吻,“就像你平日里练习时那样做就可以了。”

希琳抬起左手,遮住了眼睛。她寻找着皮肤下的脉动,荆棘做出了回应……那种感觉就像是打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它们像液体一样缓缓流出,顷刻间便她的脸上形成了那副面具。

凯蒂看到她手里的荆棘长鞭,倒吸了一口气,“诸神在上。”她低声说,“这个鞭子会伤害到家具吗?”

“它们的破坏力很惊人。”希琳点头。

“那你以后可得着板起了面孔,“要是我发现你的房间里或是走廊上出现了奇怪的划痕,房租可是要涨的。”

“……我们平时都在手工艺品店的地下室训练,”枯叶解释道,“别担心,不会弄坏这里的。”

“还有那些小猫,玛尔伦小姐。你可千万别在被它们包围时把这个鞭子弄出来。”女店主继续叮嘱,“也许对你而言它们很可怕,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猫是十分可爱的生物。没人希望看到它们受到伤害,尤其是喂养它们的人——例如我。”

“好的。”希琳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凯蒂在三楼墙上贴的租户禁止行为事项。那是一条长长的清单,包括不许擅自改造屋内的结构、不许在墙上乱涂乱画、不许带男人回家什么的……

所以刚刚那些话肯定都会被加进她的清单里,希琳心想,看来她们很快就会见到一张更大的羊皮纸了。

“不许当着客人们的面使用能力。”

“好的。”

“不许擅自在房间里搞密谋。”

“知道了知道了。”希琳忙不迭地点着头。

“不许……”

凯蒂一紧张就会像这样说个不停,这是她排解压力的方式。虽然她提出的大部分禁止事项根本用不着刻意提醒,但希琳还是没有打断她。

等她终于说完后,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秘密聚会所需的场地,”凯蒂终于说出了第一个不是由“不许”开头的句子,“但是你们要向我保证,杰罗姆不会被牵连进来。”

“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沉默多时的海鸥突然插嘴道。希琳几乎快要忘记他还在这个房间里了。

凯蒂恶狠狠地瞪着园丁,希琳觉得刽子手看死刑犯的眼神都比那个要温柔。

“我会尽量帮你瞒着杰罗姆的。”莫伊拉说,“他……确实不适合参与这种事。”

“我也会。”枯叶说,“大家都会的,对不对?”

希琳点点头,“杰罗姆不会被卷进来。”

“其实他已经被卷进来了。”凯蒂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他能全身而退。”

“大家都希望能全身而退,所以我才会召集这次会议。”枯叶说。

“好吧,那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女店主轻叹一声,坐回了位子。

枯叶转向始终没有发言的柯斯塔,“轮到你了。”

柯斯塔看了看希琳。不知为何,在他开口之前,希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在开玩笑吗?我根本没什么要说的。”柯斯塔难得露出了一次笑容,“说实话,我知道玛尔伦对我有所隐瞒,但我并不关心她那样做的理由。”他迎上希琳的目光,“我说过,我的剑刃已经属于你了。”

莫伊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艾玛看着希琳,用口型说着“搞什么鬼?”;凯蒂看上去一脸茫然;海鸥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眼神又飘向了枯叶。

“过时的骑士精神。”枯叶露齿而笑,“但你必须承认,希琳,他的确是个珍稀物种。”

第143章 荆棘团(上篇)

让她意外的是,柯斯塔那几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反而缓解了屋内的紧张气氛。

莫伊拉和凯蒂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相视而笑;艾玛听完莫伊拉的转述,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柯斯塔,也跟着轻笑了起来;就连一直表现得格格不入的海鸥看上去都轻松了不少。

柯斯塔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妥之处。以希琳对他的了解,她知道柯斯塔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所以她只好努力不去看他。

“咱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枯叶碰了碰她的手,“你想不想坐下,再吃点东西什么的?”

希琳很想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用”,但她的肚子又开始叫了。于是她点点头,走回自己的餐桌,坐下去继续吃晚餐。

“稍微休息一会儿,十五分钟后继续。”枯叶对屋内的其他人说。

大家开始以各种习惯的方式放松。莫伊拉、艾玛和凯蒂聊起了女装的话题;海鸥掏出了他的种子袋,摊在桌上整理;柯斯塔直接闭上眼睛,看上去好像是在打盹?

诸神啊,希琳心想,侦察兵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抓住机会补充睡眠。

希琳很快把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光,总算不觉得饿了。她看着眼前的空盘子,难以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完成了如此惊人的成就。

以前在控制荆棘的训练结束后,她的胃口确实会比平时更好。但在印象中,希琳还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么饿的。感觉就好像体内寄宿了另一个生灵,由于她昨晚过度消耗了它的力量,现在急需大吃特吃补充营养。

在她低头用餐期间,凯蒂回了一趟厨房,出来时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七个玻璃酒杯,里面盛着某种淡金色液体。

希琳一眼认出那是火印城本地酿的莫斯卡托起泡酒,那是一种未经陈酿的低度白葡萄酒,酸度和甜度都恰到好处,在聚会上很受欢迎。

枯叶给她们两个各拿了一杯,“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吗?”

“有一点。”希琳如实回答。虽然她才刚刚睡醒,又吃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但现在绝对算不上是精力充沛在朋友面前讲述自己欺瞒他们的经历,比她预想中的还要耗神。

“差不多就快结束了,再坚持一会儿。”枯叶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她的手臂。这是女精灵表示鼓励的方式。希琳现在已经很习惯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了,因为枯叶时常表现得像个孩子,有事没事都要摸摸她。

三位本地姑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话题。希琳很惊讶她们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朋友,而且居然还聊得那么欢。

枯叶看着她们,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希琳喝着起泡酒,悄悄观察着女精灵的侧脸。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某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然而希琳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提问机会。

昨晚蝴蝶杀手在逃跑前再度改变了形体,变成了一个男精灵。枯叶看到他的时候,明显产生了动摇。

他和枯叶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是枯叶的私事,她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你不该打听枯叶的私事。

但这是个很大的隐患,不是吗?很显然,蝴蝶杀手不止研究过希琳,她对枯叶的过去也了如指掌,而且设法找到了女精灵的弱点。如果蝴蝶杀手卷土重来,枯叶很可能会成为她的突破口。

但今天不行,希琳移开视线,今天不适合问那种问题。她暗暗下定决心,除非枯叶主动说明,否则她绝对不问。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这次枯叶让凯蒂找来了一块黑板。黑板上面写着咖啡馆的本周菜谱,以及一些“白猫咖啡用餐注意事项”。希琳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禁打了个哆嗦。

枯叶把写着菜谱的那部分黑板擦干净,之后拿起一支粉笔。

“接下来,我要向诸位介绍荆棘团的组织结构,以及我所了解的各种情报与细节。我和海鸥白天讨论出了一个计划的雏形,现在也会讲给大家听。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或建议,随时可以打断我,但不要过度跑题。”

她看着大厅里的所有人,确保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大家的专注似乎令她很满意。

“首先,安置小组。”枯叶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安置小组”几个字,“这支小组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藏在火印城内的其他精灵。我和海鸥都是安置小组的成员。我则负责联络藏在城内的精灵,以及愿意接纳他们的人类家庭;他则负责提供安全隐蔽的庇护所。”

她看向海鸥,等待对方做出补充。海鸥看上去不太情愿,显然不想分享自己的秘密。

枯叶依旧瞪着他。

海鸥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是个园丁。我的天赋能力是操控各种植物,加速它们的生长。”

“就像希琳那样?”莫伊拉问,完全是出于学者式的好奇。

“不,我们不一样。”海鸥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类提出这个问题,“据我所知,园丁的天赋能力是月和星之母也就是欧莉阿妮女神的赐福。而玛尔伦的荆棘则来自于某种更原始、更危险的存在。”

“所以你才没办法帮助她压制那些力量,是吗?”莫伊拉继续问。

“没错,我不会贸然接触自己不了解的力量。”海鸥点点头,“我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以及心智上的理性。”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讨论这些话题,”枯叶说,她似乎只是想让海鸥说出自己是园丁,无意深入讨论园丁能力的本质,“现在咱们需要关注的是荆棘团,也就是将来的敌人。”

“说得对,”莫伊拉点点头,“请继续。”

“安置小组的核心成员只有我们和海鸥,其他人并不直接与恩德先生接触,恩德先生也不信任他们。所以咱们不用担心来自安置小组的威胁。”

希琳不知道安置小组里还有其他人。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荆棘团究竟有多少人。这个信息肯定是机密,可能连枯叶都不清楚成员的具体数字。

“接下来,招募小组。”枯叶转过身,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他们共有四人,负责在城内寻找可以发展的下线成员,大多是对统治贵族心怀不满、或是同情精灵的普通人类。所有愿意接纳精灵的人类家庭,几乎都是招募小组发现的。”

“听起来,他们干的是某种间谍工作?”艾玛用手掌托着下巴问。

“可以这么理解,招募小组和间谍组织发展下线成员的方式差不多。用金钱、信仰或是其他的诱惑,让平民为荆棘团的事业效力。”枯叶说着看了希琳一眼,“希琳原本应该由招募小组负责,但恩德先生认为交给我处理更稳妥。”

“为什么?”柯斯塔问。

枯叶盯着他,“因为恩德先生知道,我会全心全意地保护她。”

“而且你也确实那么做了。”柯斯塔点点头,“她是你的责任,同时也是控制你的手段。”

“没错。”枯叶面无表情地说,“但我正要想办法改变这一切。说到招募小组,我们之间有过几次合作,一些人对我的印象还不错……所以我打算先去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争取到盟友。”

“至善神殿。”海鸥说。

“是的,我打算去拜访的人就是至善神殿的某位主祭。”枯叶点点头。

“等等,你是说荆棘团的人已经渗透进了至善神殿?”凯蒂紧张地问,“这怎么可能?”

“恩德先生是个有远见的组织者,这些布局很久以前就完成了。”枯叶回答,“不仅是至善神殿,斯瑞凡图银行和红衣厅里很可能也有招募小组的成员。发展下线的行动往往是从拘留室里开始的。他们找到那些生活一团糟、或是走投无路的人,用金钱引诱他们对荆棘团的活动产生兴趣,从而逐渐变成我们的探子。

“你的亲戚、朋友和邻居,或是工作上的同事,都有可能成为招募小组的目标。只要他们的生活中有过一段可怕的低谷期,招募小组就会向他们伸出爪子……我并不喜欢这种趁人之危的方式,但必须承认,他们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

“可是那些人,他们并不值得信任,对不对?”凯蒂说,“如果他们能因为金钱的诱惑与你们合作,那就完全可能因为金钱诱惑出卖你们。所以招募小组发展的下线成员,大多都是些不重要的边缘人物。”

枯叶略显惊讶地看着她,“我偶尔会忘记,你是伊蕾妮大师的孙女……这正是她的思考方式,用可信任和不可信任区分身边的人。你对招募小组的看法很正确,他们发展的下线通常不会成为荆棘团的核心成员。真正重要的招募都是由恩德先生亲自完成的。

“这正是我打算拉拢他们的原因,招募小组和安置小组一样,都是团里不太重要的小组。他们很可能还没有成为恩德先生的狂热簇拥,仍然存在被争取到咱们这一边的可能。”

第144章 荆棘团(下篇)

144荆棘团

虽然枯叶没有明说,但希琳仍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能否赢得招募小组的支持,就是他们能否成功的关键。仅靠在座的七人,绝对无法对抗整个荆棘团,若想存活,他们就必须争取更多的盟友。

“然后是贵族小组。”枯叶转身,写下了第三个小组的名字,“这支小组完全由核心成员组成,没有任何不受信任的边缘人物。我只认识其中的三位,都是些擅长操控人心的家伙。凭着与生俱来或是伪装出来的尊贵身份,他们混迹于火印城的上流社会,参加各类聚会、晚宴和娱乐活动,诱使贵族们在无意中透露对荆棘团有利的情报。”

希琳突然想起自己在塞杜庄园的经历,她在那里见到了恩德先生。莫非那次会面就是贵族小组的成员安排的?他们的权力究竟有多大?

“贵族小组的成员中,包括本地贵族吗?”她问。

枯叶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在荆棘团眼中,所有本地贵族都是敌人,是我们必须击溃的对象。当然,贵族小组和他们的关系很不错,但那只是因为需要他们提供的情报。”

希琳想到了帕维尔,“如果咱们能得到一位本地贵族的帮助,可不可以通过他去和荆棘团的贵族小组交涉?或者至少安排一次会面?”

枯叶领会了她的暗示,“我很遗憾,但帕维尔塞杜不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莫伊拉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我知道他和你们的关系不错,也知道他的冒险队风评很好,但他毕竟是塞杜伯爵的儿子。他父亲,图利乌斯塞杜,正是一年前带队屠杀精灵的人之一。不管你们对他的印象如何,今天的谈话都不能让他知晓,”枯叶说着看向莫伊拉,“也绝对不能试着拉拢他,明白吗?”

莫伊拉看上去很沮丧,“……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枯叶又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莫伊拉羞得满脸通红才移开视线,“贵族小组的行为很好预测。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他们会保持中立;等到大局已定,贵族小组会立刻倒向胜利方。那些人习惯于见风使舵,也很擅长见风使舵那是他们伪装成贵族的基本技能。所以咱们必须十分谨慎地接触他们,当反叛的意图暴露时,必须让他们相信我们真的有机会成为赢家。”

希琳虽然不像莫伊拉那么沮丧,但她也很希望能得到塞杜勋爵的帮助。当然,由于他父亲曾经参与过秘密镇压,所以枯叶并不信任他。但希琳知道帕维尔根本没有受到过父亲的宠爱。

也许正是因为他没能成为塞杜伯爵期望的那种人,帕维尔才会遭到冷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很可能和枯叶痛恨的贵族不一样,说不定还是个值得争取的盟友。

希琳看着黑板前的枯叶,决定把这些想法暂时留在心里。这个只有七人的反叛小队才颇具雏形,大家需要一位领袖,而枯叶无疑是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

如果希琳当众质疑她的决定,显然对她树立权威毫无帮助。有什么意见可以等她们私下相处时再提。

确保大家都没有问题后,枯叶再度转身,写下了第四个小组的名字,“城外小组,又名外勤小组。这个小组的成员人数未知,但很可能超过了十个。由于常年在火印城外活动,他们很少在荆棘团的会议上露面。恩德先生派他们与外面的潜在盟友打交道,有时也会带回一些物资补给。争取他们的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和海鸥都不认识任何城外小组的成员。”

“抱歉,打断一下。”艾玛说,“他们对那位恩德先生有多忠诚?”

“好问题。”枯叶看向她,“答案是:不清楚。城外小组通常都是直接向恩德先生汇报工作的,他似乎有意不让荆棘团的其他成员和他们见面。”

“好吧,如此说来,这个小组听上去是个……至关重要的不确定因素。”艾玛盯着手里的玻璃酒杯,“如果有办法争取到他们的协助,我能不能提个请求?当城内的局势变得过于危险时,能不能拜托他们把我的家人送出去?”

枯叶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了,“我们的确讨论过。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即使没有城外小组的协助,我们也会那样做的。”

“夜星和莱芮的精灵特征都很明显,他们没办法以正常的方式离开火印城。”艾玛提醒她。

“贿赂能解决大多数问题,夜星夫人。我知道你唯一真正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家人,但你要知道,他们也是我的同胞。我之所以会加入荆棘团,就是为了保护像他们那样的精灵。”

艾玛迟疑了一下,没再开口。枯叶的答复肯定没法让她彻底安心,但这已经是此时最负责任的答复了。城外小组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在弄清他们的立场之前,还不能轻易把他们列入盟友的范畴。

希琳坐艾玛身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她轻声说,“枯叶以前也把精灵送出过火印城,相信她吧。”

艾玛看着她,最终垂下视线点点头。

枯叶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最后,我们必须绝对小心的敌人,也是恩德先生最忠诚的手下清除者小组。”她说着在黑板的最下部写上了那几个字,又在字的下方画了一条横线。

“横线代表什么?”凯蒂不安地问。

“横线代表他们极度危险。清除者小组中的人都是恩德先生的心腹,个个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关于他们,请诸位想象成效忠于恩德先生本人的猎巫人,是的,每位清除者都像猎巫人一样可怕。他们能读出谎言,嗅到恐惧,擅长剑术、弓术和暗中潜行。而与猎巫人不同的是,比起正面作战,他们更喜欢暗中的偷袭或处决,因为那样更高效。”

“冷血的疯子。”海鸥恨恨地说。看起来他似乎和清除者打过交道,而且对他们并无好感。

“冷血且狂热的疯子。而唯一能够控制他们不在城内滥杀无辜的,就是恩德先生本人。”枯叶说着转向柯斯塔,“换句话说,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和清除者小组正面冲突,因为绕开他们攻击恩德先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咱们应该尽可能多的搜集他们的情报,了解自己的敌人。”

柯斯塔脸上毫无惧意,“我很愿意为这个世界清理掉几个危险的疯子。”

“那么,你很快就能得到那个机会。”

最后,女精灵转过身,用大括号把五个小组的名字框了起来,并在括号的右边写下了“托马斯恩德”的名字。

恩德先生,荆棘团的首领,枯叶打算背叛的那个人……对希琳而言,他的一切都是个谜。

“位于五个小组之上的那个人,就是托马斯恩德。他是个神出鬼没的人,据我所知,他在火印城内拥有不止一处据点,那家手工艺品店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希琳心想,难怪他根本不在意店里有没有客人。手工艺品店只是他的据点之一,也许只是安置小组的活动区。荆棘团在火印城内安置精灵难民,招募人类间谍,还在贵族圈子和城外活动,这些肯定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持。换句话说,恩德先生肯定还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而且数额相当可观。

“请各位务必明白,咱们即将走上的这条路,最终一定会与他正面冲突。”枯叶说,“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尽可能了解他的危险之处。恩德先生是个多疑的人,真正信赖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从未向我们展示过他全部的天赋能力。”

“等等,”希琳惊讶地说,“他是个觉醒者?”

“没错。和你一样,他是个成年觉醒者。”枯叶回答,“但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他拥有极强的快速自愈能力,但这显然只是他展现出来的一小部分。我和海鸥一致认为,恩德先生隐藏了他的天赋能力的真实面貌。”

希琳愣住了,她在努力消化刚刚听到的信息。

诸神啊,恩德先生居然是个混血精灵?可他看上去明明一点精灵特征也没有……不,当然,并非所有的混血种外表都像精灵。就比如希琳自己,她可能拥有八分之一的精灵血统,但光看外表根本察觉不到这一点。

所以,如果恩德先生也是个血统稀薄的混血精灵,他的外表毫无精灵特征也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我实在不想假装自己听明白了,”凯蒂说,“有谁能解释一下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为什么成年觉醒者这么危险?”

枯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海鸥,“这个问题由你来讲比较好。”

海鸥似乎很不愿意发言。希琳怀疑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枯叶的要求。他的确不喜欢人类,哪怕是拥有精灵血统的希琳,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异族而已。好吧,是个穿裙子的异族。他一边漠视异族,一边又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她看。

“海鸥,”枯叶再度开口,“你答应过我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真是自讨苦吃。”他说着站起身,走到黑板前。

“关于成年觉醒者,”他清了清嗓子,“你们必须了解的是,托马斯恩德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精灵觉醒者之一。”

第145章 由仇恨构成的未解之谜

海鸥说完这句话就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听众们的反应。希琳觉得大家的惊讶程度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因为他看上去不太满意。

“成年觉醒者!”他再度强调,“试想一下吧,诸位。在恩德先生之前,这个世界上还从未出现过他那样的人!”

希琳感觉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上。好吧,成为焦点的感觉……真不怎么样。

“无意冒犯,海鸥先生。”莫伊拉一本正经地说,“但这间屋子里现在有七个人,外加一只猫。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有三位就是成年的觉醒者,嗯?”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小姐。我和枯叶都是在成年之前觉醒的,而且我们是纯血精灵。”

“那希琳呢?她是个成年混血觉醒者,对不对?”

“好吧,没错……但千万不要以为这种现象很常见。你刚刚听过她的自述,应该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成年觉醒是个极度危险的过程,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

艾玛交叠手臂,“听上去,你似乎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的确做过一些研究。”海鸥回答,听上去完全没有自鸣得意的意思。希琳感到有些吃惊,因为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从头讲起呢?关于那个什么‘觉醒’?”凯蒂提议。

海鸥摸着下巴,似乎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大家耐心地等待着。最终,他看向枯叶,仿佛在征求最后的许可。

“坦诚相告,”枯叶轻声说,“你答应过我的。”

海鸥耸耸肩,接着转向人群:“你们已经听玛尔伦和枯叶讲过一次了,所以我只说那些你们还不了解的部分。

“关于觉醒,伊莎德艾欣的精灵贤者们提出过很多种理论。最终得到广泛认可的,就是‘唯纯血论’,也就是‘只有纯血精灵才能觉醒’。

“提出这一理论的贤者认为,觉醒乃是欧利阿妮女神的恩赐,是她庇护子民的方式。每当年幼的纯血精灵遭遇了身心上的重创时,他们就有机会得到女神的怜悯,获得她恩赐的天赋能力。

“后来贤者们发现,拥有一半或以上精灵血统的混血种,也有可能在成年之前觉醒。不过混血种觉醒的案例在最近一百年里才出现,所以觉醒的半精灵比纯血精灵要少得多……但他们觉醒后获得的能力和纯血精灵别无二致,对天赋的操控也同样完美。

“最终贤者们不得不修正‘唯纯血论’,将‘半精灵’也纳入了‘潜在觉醒者’的范围。

“然而在研究混血精灵觉醒的案例时,贤者们发现他们觉醒的过程中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混血种的觉醒往往长达数日,而且会陷入某种类似‘梦游’的状态。梦游中的觉醒者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仿佛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事物。

“风险意味着失败的可能。有些混血种陷入了永久性的梦游状态,最终不得不被送到伊莎德艾欣的月眠之地,接受祭司们的看护;还有一些在脱离梦游后发了疯,甚至会有攻击性。

“因此,每当一名年幼的觉醒者进入‘梦游’时,就好像女神抛出了一枚硬币,最终的结果或许只有她本人才清楚。”

希琳想起了艾丝特尔夏月和莱芮夜星。那两个女孩在觉醒时都陷入了‘梦游’的状态……幸运的是,她们都成功了。

不,也许艾丝特尔的觉醒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有一个渴望复仇的父亲。

“接下来,第一位成年觉醒者出现了。资料记载,他是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四分之一混血精灵,在觉醒前没有任何征兆。他并未陷入‘梦游’的状态,而是直接陷入了疯狂,并立刻用他的天赋能力攻击身边的一切活物……好在他的居住地只是位于沃弗林王国边境的一座小山村。那场灾难的死者并不多,但依然引起了贤者们的关注。”

希琳正打算开口询问,海鸥却已经猜到了她的问题:“不,他的能力和荆棘无关。”

“……好吧,请继续。”她失望地说。

“自从第一位成年觉醒者出现后,几乎每年都会诞生一名新的成年觉醒者。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在觉醒后立刻陷入了疯狂。贤者们研究了他们的过去,甚至还得到了其中一位觉醒者的尸体,但研究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没人知道为什么成年觉醒者会发疯,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的疯狂。

“然后,恩德先生出现了,他是第一位没有发疯的成年觉醒者。他年轻时一直生活在博克兰,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里,从没遇到过任何可能导致觉醒的灾难,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天赋能力。所以除非他设法抹除了相关的记录,否则他的觉醒一定是在火印城中完成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火印城的?”希琳问。

“大约两年前?”海鸥耸耸肩,“别这么看着我,他来到火印城之后的记录已经被他设法抹去了,恩德先生肯定不希望别人打探他的过去。

“秘密镇压发生后的一个月也就是大约一年前他找到了荆棘团的幸存者,让支离破碎的组织重新恢复了运作。他声称自己拥有精灵血统,并发誓要为所有死去的精灵复仇。

“对于刚刚失去领袖的我们而言,他简直是女神派来的救世主。于是恩德先生代替了死去的罗勒,领导我们继续对抗火印城的统治者。”

“他没有发疯?”艾玛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两个还要背叛他?”

“因为他不是罗勒。”海鸥平静地回答,“罗勒是个正直的精灵,从不鼓励我们滥杀无辜,也不会用屠杀作为抗议。他是个热情的演说家,是个擅长鼓舞人心的领袖。

“而恩德先生……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也许觉醒的过程令他失去了人类的情感,如今只有杀戮和死亡才能满足他。这就是我们必须背叛他的原因。如果放任他继续下去,不止是我和枯叶,这座城市迟早也会被他的仇恨吞噬殆尽。”

他说完了自己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大家却还没从刚刚的故事中醒过来。沉默笼罩着他们,希琳能听到艾玛不安的呼吸声。

最终是枯叶打破了沉默,“现在你们已经知晓了他的危险之处,我希望所有人都把他视作最大的威胁。不要被他彬彬有礼的外表欺骗,在那副平庸面孔的背后,托马斯恩德是个由仇恨构成的未解之谜。如果他把你当成了阻碍,他的仇恨就会倾泻到你身上。”

“我可不打算坐以待毙。”柯斯塔沉声说。

“这正是我召集大家的原因。”枯叶的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我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事物,或是不能失去的事物。托马斯恩德的存在威胁了他们的安全。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和他对抗到底,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哈,战争。”柯斯塔笑了,“终于说到了我最擅长的领域。”

看到他这幅样子,希琳感觉安心了许多。柯斯塔是他们的王牌之一,他的心态至关重要。

“计划很简单。”枯叶敲了敲身后的黑板,“拉拢招募小组成为盟友,确保贵族小组袖手旁观,并设法查明城外小组的立场。同时,我们还要尽可能搜集清除者小组的情报,随时做好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准备。”

她的目光停留在希琳身上,“海鸥没有杀死云雀,这为我们保留了一线希望。如今黑衣厅已经知晓了恩德先生的存在,他们迟早会找到他的弱点。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如果一切顺利,猎巫人会主动出击,他们一定有办法对付他,甚至杀死他。”

希琳感觉枯叶的信心没有她试图展现出来的那么强,而且显然她并不喜欢与猎巫人合作哪怕只是间接上的合作。

“但是除非必要,我们不会主动挑起荆棘团的内战,因为那样做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我希望能找到一种把伤害降低到最小的方法,这座城市的精灵已经流了太多血……我知道要求你们关心精灵的处境并不现实,但这是我唯一的底线。”

她说完后抬起头,仿佛在寻找支持者。希琳感觉她甚至显露出了一丝脆弱。

“你在开玩笑吗?”艾玛说,“我丈夫就是个精灵,我当然不会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我也不会对精灵见死不救。”莫伊拉表示赞同,“说到底,这里的人肯定都和精灵做过朋友。我不明白公爵大人为什么突然对精灵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仇恨,但我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成为他的帮凶。”

“而且挑起内战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柯斯塔指出,“说不定还会吸引清除者小组的注意。虽然我并不介意和他们交手,但那样或许会威胁到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希琳感觉枯叶明显放松了下来,她刚刚肯定很担心自己的提议得不到认同。“感谢大家的支持,这对我们尤为重要。”枯叶说着推了推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海鸥。

“谢谢。”海鸥咕哝了一声。

“别介意,他还是不习惯和人类友好相处。”枯叶笑着说,“但他会习惯的,如果我们想从接下来的一系列灾难中生存下来,就必须习惯这一点。”

她的发言结束后,聚会又持续了一会儿。姑娘们谈起了柯斯塔在贫民区的英勇表现,凯蒂心血来潮地邀请他表演扔飞镖。他起先拒绝了几次,但最后还是被说服了,愁眉苦脸地站在了飞镖盘前。

希琳没去和她们起哄,而是坐在角落喝着起泡酒。她感觉无比疲倦,心里知道明天上午还有新的挑战等待着她蝴蝶杀手带来的麻烦并没有结束,幽魂的调查也远远没有达到惊人满意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现在这一刻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但那是不可能的。

罗勒曾经说过,没有谁能永远活在梦里。现在想想,这句话似乎需要一些修正:

没有谁能永远活在美梦里,因为噩梦迟早会找上来。

第146章 听证会

火印城的审判法庭似乎被刻意设计成了一个会让受审者感到不安的地方。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整个房间,受审者的席位正好位于光线最亮的地方。

费尔克拉克斯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的辩护律师与他并肩而立。

希琳坐在旁听席上,尽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她很感激艾玛愿意陪她一起来,有个熟悉的面孔陪在身边总是好的。当然,这也意味着事前防范部的工作已经彻底停滞了,她们两个今天下午开始必须拼命工作才能赶上进度。

没关系,总能想到办法。

克拉克斯的妻子今天独自到场,没带他们的孩子。她坐在离被告席更近一些的地方,位于旁听席的最边缘。两名安保员坐在她和其他旁听者之间,出于保护的目的因为剩下的人全都是爆炸案受害者的家人或朋友。

法庭的书记员正在对着稿子,用单调而平板的声音介绍案件。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因为在坐的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希琳被他那堪比催眠曲的声音弄得昏昏欲睡,只好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无意中,她发现在大法官端坐的高台背后挂着一个烟灰色的天平图案,象征火印城律法的公平与正义。

好吧,希琳心想,但愿它不止是装装样子而已。

书记员的发言终于结束了,大法官在他的位子上正了正身子。他是个年过五旬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胡子和头发都十分浓密。

希琳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弄清他的态度……

不知为何,这个人让她想到了港务长。虽然他们在外表上大相径庭,但这两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眼神。

那绝非友善的眼神。

“那么,”大法官看着被告席上的克拉克斯,“通常来说,像这样的重大案件都是由检方先发言的。但是鉴于被告在本案中处于劣势,我允许被告方先发言。”

希琳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是真的出于善意,还是仅仅为了显得自己比较有人情味。但如果能在检方之前发言,对克拉克斯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埃斯波凑近克拉克斯,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抬起头看着大法官:“我们感谢您的关照,法官大人。但我们决定依然按照标准程序,等到检方结束后再发言。”

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听证会开始前,律师把她拉到边上简短地聊了几句。他告诉希琳自己查到了一些或许有帮助的情报,但离让克拉克斯无罪释放还差得远。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放弃显而易见的优势?

“他们看上去都很冷静,不像是在自暴自弃。”艾玛低声说,“相信他们吧。”

接下来,检方律师开始逐个传唤目击证人。恰好路过的流动商贩,大街上的清洁工人,执勤的巡逻队成员,公寓楼的管理员……

每位证人都亲眼看到费尔克拉克斯驾驶着炼金行会的马车,而且还是在他本该在保险公司上班的时间。有些人甚至看到他在搬运炼金行会的箱子。

随着出庭的证人越来越多,法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不友善。旁听者不顾警告,大声要求直接定罪。大法官好几次被迫敲响法锤维持秩序。

接着,当天上午第一起意外**发生了。

某位出租马车的车夫正在讲述他的目击经过时,旁听席中的某个人朝被告席扔了一颗腐烂的卷心菜,正中克拉克斯的脑袋。那人得手后试图逃跑,但还是被安保员拦了下来。

他被扭送出法庭,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受罚,反而挂着得意的笑容。旁听席里的很多人甚至在为他欢呼。

希琳和艾玛面面相觑,她们完全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把卷心菜带进来的。刚刚进屋时,她们两个都接受了非常严格的检查,还被一名态度粗鲁的女兵搜了身。

第二起意外**发生在几分钟后。

一名脸色发红的大块头男人突然从旁听席冲向被告席,咆哮着扑向克拉克斯。三名眼疾手快的安保员立刻行动,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

然而在那之前,挡在克拉克斯面前的埃斯波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律师趴在被告席的围栏扶手上休息了一会儿,看上去似乎伤得不轻。那个男人被扭送出法庭时,一直在语无伦次地高声怒吼,听上去显然是喝醉了。

克拉克斯的妻子吓得全身发抖,似乎随时可能昏倒。希琳无法想象她此刻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她希望埃斯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完全理解诸位的心情。”当那个打人的男人被带出法庭后,大法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旁听席,“但这里是我的法庭,今天举行的也只是听证会,不是正式的庭审。虽然我亲自编写的律法允许公民旁听,但如果再有人破坏法庭秩序,我只好请你们离开了。”

他看上去并不愤怒,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希琳还是感觉,他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法庭上捣乱。

大法官和书记员说了些什么,那人立刻起身离开了法庭。几分钟后,更多的安保员涌了进来。他们手持棍棒,站在过道和旁听席的长椅旁,像监视囚犯一样监视着旁听者。

希琳忧心忡忡地看着埃斯波,他的脸似乎被打破了,正在流血。律师掏出手帕按在伤口上,转身望向旁听席……希琳意识到律师正在朝她们眨眼。

诸神啊,她心想,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艾玛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哈,看来咱们真的雇对了人。”她凑到希琳耳边小声说。

“我不觉得找人打自己的脸是多高明的安排。”希琳低声回答。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其他人再想袭击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尽管法庭上的气氛依然充满了敌意,但在这么多安保员的看管下,其他人想要袭击他们确实变得过于困难。

然而他的小花招只是确保他们不会被旁听者袭击,对辩护本身却毫无帮助。大法官显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从轻处罚。

你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埃斯波?

接下来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循环。更多的目击者被传唤,做出更多的陈述。所有人都看到过克拉克斯出现在贫民区,驾驶马车将装着灯球的箱子运来运去,然后偷偷放进了无人看守的公寓楼里。

“真令人大开眼界。”艾玛低声说,“这些人的证词全都无比详实,就好像他们当时真的在场一样。但如果克拉克斯很久以前就那么可疑,为什么早些时候没人发现?”

“好问题。”希琳轻声说,“可惜大家已经不在乎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检方律师终于传唤完了所有的目击证人。他朝大法官鞠了一躬,接着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仿佛刚刚完成了某件极度耗费心力的工作。他看上去志得意满,简直像条膨胀起来的充气鱼。

但虽然他找到了大量的目击者,却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证物……除了几份克拉克斯签过名的账单,签署日期恰好在爆炸案发生的前几天。拿这种东西作为定罪的证据,实在过于牵强。

然而埃斯波告诉过她,给人定罪并不总是需要物证的。

大法官等书记员的停下笔,接着看向克拉克斯和埃斯波。“现在,轮到你们了。”他说,“我希望你们不打算再度放弃这个机会。”

“当然不,法官大人。”埃斯波立刻回答,“考虑到检方律师在寻找目击者时的高效,我想传唤一位他不慎遗漏的目击者。”

大法官,“那人今天来了吗?”

“当然,他就等在门外。只要您允许,他现在就可以进来做陈述。”

“让他进来。”大法官对法庭门口的安保员说。

大门轰然开启,一名瘦削的黑袍男子出现在门外。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法庭,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法官。一名安保员朝他欠欠身,接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尽管埃斯波还没有介绍证人,但希琳已经认出了他……

猎巫人鱼鹰,云雀的搭档。

第147章 预料之外的棋招

在大法官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鱼鹰已经自顾自地走向了证人席。他看上去有些不可一世,仿佛穿上了一件由自信和傲慢构成的盔甲这正是猎巫人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

法庭从上到下似乎都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包括希琳,因为埃斯波事先完全没和她提到过鱼鹰会来作证。这的确是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棋。

好吧,不止出人意料,而且极富戏剧性。

鱼鹰一反常态地摆出了扑克脸,这让希琳大感意外。接着她突然想起枯叶曾经说过,所有猎巫人都有两张脸。一张脸拥有人性,和普通人一样会欢笑会悲伤;另一张脸则像一副面具,当他们戴上“面具脸”时,就会自然而然地隐藏起所有情感。

戴着面具脸的猎巫人很快走到证人席,大摇大摆地坐进位子里。

埃斯波朝大法官点点头,“这位就是我的证人,猎巫人鱼鹰。”

旁听席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检方律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大法官敲了敲法锤,“肃静!”等法庭上重新安静下来后,他看着埃斯波,“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惊喜,埃斯波先生。这位猎巫人的名字在你早些时候递交的证人名单上吗?”

“当然,不过是最后时刻补上去的。”埃斯波的语气听上去很意外,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安排的,“我直到今天早上才争得了他的同意,刚好赶在开庭之前提交了修改后的新名单。”

大法官低头翻看了手边的一卷羊皮纸,半天没有开口。全场一片寂静。大家似乎还不习惯在猎巫人的面前讲话,哪怕是低声议论也不行。

最终,大法官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鱼鹰。“我希望你今天出庭作证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副总指挥大人的许可。”

“这是毫无疑问的,法官大人。”鱼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比起他刚刚走路的方式,这样的语调可以算是很有礼貌了。

“很好,那就赶快向你的证人提问吧,埃斯波先生。”

埃斯波清了清嗓子,走出被告席。“鱼鹰先生,你是否认识被告人?”

“他是费尔克拉克斯,贫民区爆炸案的嫌疑人。”

“听说你和你的搭档最近在调查一起连环杀手的案件,有这回事吗?”

“反对,法官大人!”检方律师立刻站起身,“问题与本案无关!”

“反对无效,”大法官居高临下地瞪着埃斯波,“但你最好尽快进入正题,埃斯波先生。”

“没问题,法官大人。”埃斯波露出微笑,“请继续回答刚刚的问题,猎巫人先生。”

“我们的确在调查一名连环杀手。”鱼鹰承认。

“我还听说,你们在调查中有一些意外发现,而且和本案有关。”

鱼鹰看着埃斯波的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猎巫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埃斯波,那副令人心里发毛的样子让希琳想起了云雀。尽管她知道这一幕肯定是他们两个预演好的,但还是在心里为埃斯波捏了一把汗。

律师背着手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对方的回应。先前一直在奋笔疾书的书记员已经停下了笔,大法官看上去有点不耐烦,检方律师似乎正在竭力克制发言的冲动。

“是的。”猎巫人终于回答。

埃斯波后退两步,半转过身,抬起手指着被告席上的克拉克斯。“那些意外发现和本案的被告有关吗?”

“反对,法官大人!”检方律师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

“反对有效。”大法官敲响法锤,“麻烦你们有话直说,别在这里兜圈子了。”

“事实上,”埃斯波的身体微微前倾,“关于爆炸案,虽然黑衣厅没有参与调查,但你们还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对不对?”

“对。”鱼鹰回答。

“我可以对此提问吗?要知道,这可能是黑衣厅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发表对爆炸案的看法。”

大法官皱起眉,“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埃斯波先生。”

检方律师似乎还想起身反对,但是鱼鹰轻描淡写地瞥向他,瞬间让他失去了底气。

“可以,”鱼鹰把视线转回埃斯波身上,“但我不会知无不言。”

“这样就够了。”埃斯波整了整袖口,“你是否知道被告被控的罪行?”

“我知道。”

“在你看来,费尔克拉克斯可能在一周内独自完成那样的犯罪吗?”

“绝无可能。”鱼鹰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在分析某个陈年旧案,“首先他不具备制作炸弹灯球的专业知识,这意味着他至少需要一名r2级或以上水准的炼金师同伙。其次,考虑到爆炸源的分布,以及贫民区密集人口带来的不确定因素……提前一周将炸弹分批运进贫民区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随时可能被居民无意中引爆。”

“最多可以提前多久?”

“最多两天,这还要算上所谓的‘魔鬼的好运’。”鱼鹰对那个词嗤之以鼻,“合理的推测是,炸弹在前一天的夜里集中运进了贫民区,第二天下午被人无意中引爆。”

埃斯波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检方律师,“想要完成这样的工作,大约需要多少人呢?”

鱼鹰停顿了片刻,“十个人,至少。如果让我筹备计划的话,我会准备十五个人,并且把他们分成三组。所有人轮流进入贫民区,以免频繁出入的熟面孔引起怀疑。”

“这听上去是个很大的布局。”埃斯波说,“如果被告是主谋的话,那他肯定需要组建一个小团队。”

“毫无疑问。”鱼鹰点头赞同,“而且这个小团队的成员必须具备一定的专业性和协作经验,而且绝对可信。临时组建的团队不可能有这样的合作效率。”

同样的话,希琳听罗斯蒙特中尉也说过。然而在火印城,城市守卫似乎总被大家当成是无能的组织。所以如果今天出庭作证的是他,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那么在你看来,费尔克拉克斯是这起爆炸案主谋的可能性有多大?”

鱼鹰看向克拉克斯,“我说过,他无法独自完成那样的犯罪。但除非你能证明他没有雇佣一支团队替他实施计划,否则他是主谋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谢谢你,先生。”埃斯波语调轻松地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请求交叉质询,法官大人!”检方律师站起身,试着进行最后的挣扎。看来他完全没料到鱼鹰居然能找来猎巫人作证,而且这名猎巫人居然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给出了截然相反的推论。

希琳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公爵大人之所以没让黑衣厅介入调查,同时还任由媒体大肆报道,就是为了让案件的调查走向完全错误的极端。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鱼鹰现在又被允许出庭作证了?埃斯波真的有本事说服他违抗命令吗?

不对,希琳,好好思考……鱼鹰说过,他的行为得到了副总指挥的许可。也就是说,黑衣厅支持他出面作证。

换句话说,这不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是一系列决策的结果。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名猎巫人坐上了法庭的证人席,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很可能牵扯到火印城各大权力主体……

但她所处的位置实在太低,根本无法看清局势的全貌。身处棋盘之上的棋子,哪怕是皇后,也无法跳出这一局限。

“我刚刚说了,这不是正式的庭审,只是听证会。”大法官说着转向鱼鹰,“而且我不认为这名猎巫人会同意你的要求。”

“我确实不同意。”鱼鹰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的视线停留在检方律师身上,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再次坐回了位子里。

“那么,我可以继续发言了吗,法官大人?”埃斯波适时提出。

“你最好没有更多的惊喜了,埃斯波先生。”大法官说。

“我正打算做陈词呢,法官大人。”

“那就说出你的结论吧。”

“毫无疑问,法官大人,刚刚猎巫人的发言表明,本案依然存在诸多疑点,而且新的嫌疑人”

大法官抬起手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为原告申请保释,法官大人。”埃斯波立刻回答。

“这可不是保释听证会。”

“我知道,法官大人。但这样做能让您在舆论上占据主动,考虑到今天在场的听众人数众多。”他环顾四周,视线掠过旁听席和附近的安保员。

希琳突然意识到他之前的一系列安排,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让更多的人听到鱼鹰的发言……

也就是说,今天听证会上发生的事一定会出现在明天的日报上。

整个上午,大法官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那种笑容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安心,反而会担心自己的命运。

“通常来说,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法庭上肆意妄为,尤其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但你确实为今天做了充分的准备,埃斯波先生,而且这也是相当漂亮的一步棋……好吧,很好,你的请求被批准了。被告可以离开红衣厅的拘留室,只要他缴纳保释金,而且他的家人愿意接纳他回去。”

克拉克斯的妻子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但她忍住没有哭出声。

“那么,稍后书记员会和你们讨论保释金的事宜。今天的听证会就到此为止吧。”

大法官发言结束后,径直从侧门离开了法庭。希琳感觉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但这说不通啊,她困惑地想。大法官一直以来的主张都是严惩克拉克斯,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她在火印城的生活中学到了很多,她知道这里的律法其实只是某种政治工具。

换句话说,局面演变成这样,很可能符合大法官的利益。希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立场……但当她看到克拉克斯的和妻子拥抱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不打算过去吗?”艾玛笑着问,“他应该知道你扮演了什么角色吧?”

“他或许知道,”希琳轻声回答,“但那不重要。我很愿意和他分享喜悦,但我猜他此刻更希望和家人在一起。”

第148章 旧敌与新友

希琳原本打算和艾玛一起悄悄离开法庭,却在出门时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埃斯波。他倚靠在一根廊柱上,面朝着法庭大厅的出口。一些旁听者匆匆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希琳和艾玛来到律师面前。

“幸会,埃斯波先生。”艾玛说,“你怎么这就出来了?难道不该陪在自己的委托人身边吗?”

“我正在这样做啊。”律师朝她笑笑,“毕竟,玛尔伦小姐才是真正支付佣金的人。”

希琳知道他是来领佣金的,于是掏出准备好的钱袋。早晨赶来法庭之前,她已经去银行取出了2克朗6弗拉,现在账户里只剩下了一点零头。

埃斯波周二当天收取了1弗拉的订金,周三则要了3弗拉作为活动经费。除此之外,他没有再从希琳这里领取一枚铜板。然而考虑到他刚刚在法庭上的表现,就算埃斯波突然向她要求1克朗的佣金,希琳也不会拒绝。

“我知道咱们之前已经拟定了佣金,每周3弗拉。”律师说,“但不幸的是,你的朋友费尔克拉克斯还没被宣告无罪释放。也就是说,咱们要长期合作了。”

“所以?”希琳微微挑起眉毛。

“所以我打算给你个折扣,这可是专为美丽且善良的女士准备的折扣哦。”埃斯波咧嘴一笑,“从今天开始,猎犬埃斯波将会成为你忠实的仆人,玛尔伦小姐。我的大门任何时候都会为你敞开,而且佣金将是……每周2弗拉。”

“哈,这也不是多大不了的折扣啊?”艾玛咯咯地笑出了声,“你之前说了那么多的漂亮话,结果一谈到佣金,还是变回了冷漠无情的生意人。”

“哦,你这么说就太伤我的心了,佩吉小姐。”律师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要知道,我们这行的标准价格是每周5弗拉。因为你们在我事业的低谷期拉了我一把,我才会给出这么大的折扣毕竟,众所周知,猎犬埃斯波从不亏待自己的朋友。”

尽管他这样说,希琳还是从钱袋里取出了3弗拉。

“别这样说,埃斯波先生,我希望你能收下这笔钱。你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理应得到回报。既然咱们已经事先谈好了价格,我就应当按照约定付给你3弗拉毕竟,众所周知,希琳玛尔伦是不会食言的。”

她说着朝对方伸出手,递出了三枚银币。

律师迟疑的时间比她预想中要长,但他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笔钱。“只此一次,”他说,“下周开始,佣金就是2弗拉了。”

“当然,”希琳露出微笑,“我不介意以后少花一点钱。但容我多嘴问一句,你的律所能撑下去吗?”

“哈,我正要说到这个呢。你真该看看我走出法庭时检方律师脸上的表情,那家伙肯定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案子上被我这种不入流的家伙打败。”埃斯波几乎笑得合不拢嘴,“所以我的低谷期恐怕只会持续到明天早上了等刚刚听证会上发生的一切刊登在明天的头版之后,肯定会有数不清的委托争抢着挤进我的办公室。”

“现在就说这个未免太早了点吧?”艾玛轻笑。

“哈,也许吧,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乐观。”埃斯波朝她欠了欠身,“请原谅,二位小姐,但现在我得回去了,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处理书记员正等着我一起商讨克拉克斯的保释金呢。”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逆着涌出的人流走回了法庭。希琳和艾玛目送他消失在门后。

“你识人的眼光还不错。”艾玛低声说,“这家伙给我的第一印象并没有多好,但他却成功了。”

但也许他的成功都是安排好的,也许我们只是按照棋手的意愿在棋盘上前进了几步。希琳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思考方式。并非所有事的背后都有阴谋,你这蠢姑娘,有时只是单纯因为你坚持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她们在门外驻足了片刻,看着克拉克斯夫妇站在埃斯波和书记员面前,支撑着彼此。他们看上去都很疲倦,但是也很放松。

这也许不是希琳预期的结局,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隐藏在幕后……但她还是满足于此刻。

“咱们也走吧。”她对艾玛说。

“希琳?”艾玛拽了拽她的袖子,指向侧面的走廊。希琳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有个人站在阴影中,而且正在注视着她们。

鱼鹰朝她招了招手。

“他好像有事找咱们。”希琳说。

“什么?你没有弄错吧?”艾玛顿时紧张了起来,鱼鹰刚刚在法庭上的表现肯定还令她记忆犹新,而且那是艾玛第一次见到他,“那可是个猎巫人啊!”

“别紧张,艾玛,”希琳轻声安慰,“我和他之前见过几面,他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疯子。而且他刚刚在法庭上作证帮了克拉克斯,再怎么说我也应该向他表示一下感谢。”

即使如此,艾玛似乎依然不想靠近任何猎巫人完全是出于火印城居民与生俱来的本能。但经过一番短暂的挣扎,她最终还是鼓起了艾玛佩吉式的勇气,跟在希琳身边走了过去。

“玛尔伦小姐,佩吉小姐。”出乎她们的意料,鱼鹰的语调不像法庭上那样傲慢,反倒像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的书呆子。莫非这就是他不需要扮演猎巫人时的样子?可他为什么要向她们展示出这一面?

“鱼鹰先生。”希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直接提问的冲动。别急,希琳,要按规则玩。“我要感谢你刚刚在法庭上的发言。要是没有你,克拉克斯现在肯定已经被送回拘留室了。”

“不用客气,我只是说出了自己该说的。”鱼鹰的视线移到了艾玛身上,“我找你们是为了两件事,女士们。首先,佩吉小姐……或者说是佩吉夫人,好吧,先别急着用那种吓死人的眼神瞪我,我不是来威胁你的家人的。”

“那你最好赶快表明来意。”艾玛的声调冷淡了许多。

“云雀提到过你有个半精灵女儿。她已经到了应该上学的年纪,对不对?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艾玛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教会学校愿意收我女儿入学,但我怕那些至善信徒的孩子们欺负她。”

“他们的确可能那么干,考虑到你女儿很可能信仰精灵的欧莉阿妮女神。”鱼鹰点点头,“那么,我这里有个来自云雀的提议。她抽空和某位最近才从黑塔退休的导师谈了谈,那位可敬的老夫人正打算在学院区开设一家私人学校,专门接收中产家庭的子女入学。”

“我家承担不起那种学校的费用。”艾玛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说呢?那位导师欠过她几个人情,云雀动用了其中之一。”鱼鹰耸耸肩,“现在只要你同意,你女儿就可以入学。当然,减免的仅仅是学费,生活费用依然不能少。但能跟着猎巫人导师学习哪怕是已经退休的对她而言都会是一份宝贵的经历。”

艾玛皱起眉,“我以为你们猎巫人痛恨精灵。”

“痛恨精灵的是守秘人,我个人对非人种族没有特别的好恶。当然,你可以在这周日下午两点去学院区的白杉大街看看,自己决定要不要让女儿去那里上学。怎么样?”

艾玛还在犹豫,希琳轻轻推了她一下。“去看看吧,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啊?”

“实在难以相信,”艾玛怀疑地看着鱼鹰,“那位云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

“因为她不希望欠你们人情。”鱼鹰回答,“她是个骄傲的女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继续是。如果她认为有必要偿还人情,相信我……你最好乖乖让她达到目的。”

“听上去有点像是威胁。”艾玛叉起双手。

“是我措辞不当。”鱼鹰耸耸肩,“请原谅。”

猎巫人道歉真是件稀罕事,就连一直警惕的艾玛,表情也软化了下来。“好吧……周日下午两点,白杉大街?我会考虑一下的。”

“别考虑太久,”鱼鹰咧嘴一笑,“今天已经周五了。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玛尔伦小姐单独谈谈。”

艾玛握住希琳的手,“听着,如果你需要我陪着,就算是公爵本人来了”

“别这样,艾玛。”希琳叹了口气,“我不是你女儿。”

艾玛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大笑起来。“我也没把你当成女儿啊。”

“我能行的,”希琳感觉脸上微微发烫,她真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成熟一点,“相信我吧。”

“不相信你的恰恰就是你自己。”艾玛笑着说,“我只是想作为朋友支持你一下,没有过度保护的意思。”

“女士们,”鱼鹰试探性地说,“已经有人在好奇了。”

他说得没错,希琳确实发现有不少人在偷看他们。平民能和猎巫人有说有笑地交谈,确实有些稀奇……

“私下谈谈,”希琳看着鱼鹰,“当然可以。”

鱼鹰询问地看向艾玛,后者耸耸肩。“她暂时归你了。”艾玛说,“但一定要完完整整地还给我,否则就算你躲在黑衣厅里,我也”

“我知道,”鱼鹰叹了口气,“我可不会小看你的,佩吉夫人。不用担心玛尔伦小姐,我只是要带她去见我们共同的朋友。”

“谁?”希琳问出口时,突然猜到了答案。

“云雀。”

第149章 幕间·云雀

149幕间云雀寒夜

云雀在安全屋内缓缓踱步。

每走一步,疼痛都会从脚底传来,冲击着脚踝、膝盖和髋骨,最终向上直达脊柱。猎巫人的训练能帮助她忍受疼痛,却没法让疼痛彻底消失。

她走得很慢,但却很坚决。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但此时此刻,疼痛反而令她感到安心。

毕竟死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那些落石压碎了她的腿,以及好几根肋骨。在失去意识之前,云雀就知道自己会死于骨折穿刺导致的内脏破裂。

但她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不,不仅活了下来,甚至还在逐渐恢复。

虽然她会有很长时间要在疼痛的陪伴下行走,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最佳状态。没错,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跑动、挥剑了。但受了那种致命伤还能侥幸存活,明智的人不该再要求更多。

她又迈出一步,咬紧牙关强忍疼痛。

安全屋的窗子很小,隐约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不喜欢雨天,一直都不喜欢。雨水会冲淡痕迹,让猎手难以追踪她的猎物。而且潮湿的天气令她正在愈合的关节疼痛不已。

但她知道痛恨的不是天气,她痛恨自己必须等待,不能主动出击。

云雀渴望继续狩猎。

她的渴望无法被满足,甚至不被理解。鱼鹰认为她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和判断力,昨天晚上他们才刚刚争论过这件事。

“你不觉得自己可能误入歧途了吗,云雀。”

“我怎么了?”她反问道,努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像是话里带刺。

“你把抓捕他这件事看得太重了。”他回答,“这已经不再是伸张正义,甚至不是履行职责……这是私人恩怨。复仇。”

云雀没有回答他。但他错了,他对云雀还不够了解。

猎巫人是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任务的,这是她在黑塔中学到的第一课。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抓住那个身份不明的怪物。除此之外,云雀什么都不在乎。

她逼鱼鹰对自己发誓,不把她还活着的事告诉知情者以外的任何人。对于火印城而言,猎巫人云雀已经死了。她不知道黑衣厅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副总指挥对她身死的消息有什么反应。但这些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必须让敌人相信,他赢下了这一回合。

云雀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齿轮钟,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听证会肯定早就结束了。按照计划,鱼鹰和玛尔伦半小时之前就该到了……莫非他们出了什么意外?那个怪物的手下找到了他们?

她的担忧没持续太久。几分钟后,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接着脚步声走进房屋,踏上楼梯,停在她的房间外。

敲门声,长短长。云雀忍着疼痛走上前,拉开了门栓。

鱼鹰和玛尔伦站在门外,两个人看上去都在雨中走了很久。云雀招手示意他们进来,随后关上了门。“你们迟到了。”她说。

“抱歉。但你说过的,谨慎为先。”鱼鹰耸耸肩,“所以我多绕了几段路。现在我百分百确信,没有任何人跟在我们后面。”

云雀点点头,没再多问。既然她需要鱼鹰代替自己在外面活动,就必须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目前为止,他还没让她失望过。

和两名猎巫人共处一室,希琳玛尔伦的紧张与不安溢于言表。但她既然有胆量接受邀请单独赴约,就说明她依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云雀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希琳玛尔伦几乎被她的小伎俩吓得魂不附体。她感觉嘴角又开始微微抽动。现在不能笑,她心想,你会吓到玛尔伦的。

云雀转头看向挂在房间墙上的镜子,看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总能让她平静下来。“欢迎,玛尔伦小姐。”她说,“我想我应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希琳内心的挣扎明显地写在了脸上。她既想与云雀合作,又想继续保守自己的秘密。而这一切都仰赖于某个云雀尚未作出的承诺。

希琳玛尔伦现在无比恐惧,却又格外勇敢。

为什么一个如此弱小的姑娘会有这种勇气?云雀看着面前的希琳,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咱们必须合作。”希琳最终说,“而且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你的意思是,我不会逼你说出你试图隐瞒的秘密。”

希琳勇敢地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

“你的运气不错。”云雀嘴角抽动,她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比起弄清你隐藏起来的秘密,我现在更想抓住那个不死的怪物。”

“那咱们利益一致。”希琳回答,看上去松了口气。

“但我仍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云雀盯着她的眼睛,蓝色的眼瞳,这样的瞳色在火印城里并不多见,“你之前向我隐瞒了一些事,现在却又愿意告诉我了。为什么?”

希琳再度警觉了起来,“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以为你只关心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向你保证,托马斯恩德就是我此刻唯一的目标。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同意与我合作了?是因为我在贫民区压断了胫骨和肋骨吗?如果付出这样的代价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也许我以后应该经常那么做。”

希琳听到这番话,倒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果然不擅长讲笑话,云雀心想。一个不会微笑的女人,幽默感自然也所剩无几。

“请别这么想。”希琳轻声说,“我从没盼望过这一切,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希琳脸上的表情告诉云雀,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云雀摇摇头,“算了,这不重要。你想要一个保证,对不对?你希望我向你保证,不去揭露你试图隐瞒的秘密。”

希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了。“是的。”她说。

“很好,那就告诉我,玛尔伦小姐……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突然同意与我合作了?因为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吗?”

“不。”希琳停顿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因为我意识到,你并非人们印象中的那种毫无人性的女猎手。虽然你一直都隐藏得很好,但我能感觉得到,你只是把冷酷当成甲胄穿在了身上。你们都是。”

“注意你的言辞,玛尔伦小姐。”鱼鹰打断她,“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她问了我一个问题,而我只是在回答。”希琳平静地说,“你们那么擅长解读表情,应该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心话。”

“把冷酷当成甲胄穿在了身上?”云雀轻声重复,“你得改改这个毛病了,玛尔伦小姐。不要试图去理解每一个人,因为有些人是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而且我并不喜欢和天真的人合作。”

希琳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巴轻抿了起来。惊慌的表现。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抱歉,我……”

“不用道歉,”云雀打断她,“永远也不要为你的诚实而道歉。”因为这也许就是你能吸引其他人的原因。不是美貌,也不是善良,而是这份真诚。

希琳缓缓点头。

“很好。”云雀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向你保证,希琳玛尔伦,我和我的搭档不会窥探你的秘密。我们将成为盟友,直到我们找出办法阻止托马斯恩德和他的阴谋……那么,在你离开前,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希琳好奇地眨眨眼睛。

嘴角再次抽动起来,这次云雀没能克制住她的笑容。“还记得茶花剧院的那个下午吗?其实我早就知道那只高跟鞋不是你的,一开始就知道。因为真正的高跟鞋早就被你扔掉了,不是吗?”

希琳惊讶地后退了半步,左手握拳挡在了胸前,“可……可是……”

“我并不是真的想抓捕你,那么做只是在听命行事而已。”云雀知道她想问什么,“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接到那样的命令调查你,却又不能逮捕你。但现在我明白了。”她说着靠近了一些,努力忽视右腿传来的剧痛,“九人议会中的某人在关注着你。也许是副总指挥,也许不是。如果我是你,就会小心应对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对于默默无闻的女人而言,生存并不困难;但如果她成了多方关注的焦点,想要在棋局中幸存下来就绝非易事了。你知道在象棋中,哪枚棋子最重要、同时又最危险吗?”

希琳的眼神告诉云雀,她知道答案。

“看来你确实不傻。”云雀挥挥手,“送她回去吧,鱼鹰。务必保护好我们的这枚‘皇后’,她脖子上的绞绳正在慢慢收紧呢。”

第150章 雨过天晴

大雨毫无征兆地结束了。

周日的早晨,希琳醒来后拉开窗帘,惊讶地发现外面已经放晴了。天空湛蓝,晴朗无云。清晨的阳光下,街上的积水正在闪闪发亮。

她打开窗户,凉意和新鲜空气一起钻进了卧室。希琳冻得微微发抖,连忙缩回了毯子里。

火印城终于入秋了。

早餐过后,枯叶突然邀请她去繁花区购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希琳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两周之前才刚刚买过新衣服吧?我的衣柜早就被你买的各种裙服塞满了。”

枯叶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希琳刚刚说了一个蹩脚的精灵语笑话。女精灵今天穿着宽松的长睡衣,而且没有费心隐藏耳朵,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希琳啊希琳,我亲爱的小可怜,你衣柜里的那些衣服不都是夏装吗?”枯叶说着转向女店主,后者正在认真地整理一叠希琳觉得已经很整齐的餐盘,“凯蒂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希琳,她的那些秋装很可悲?”

凯蒂抬起头看了希琳一眼,“你的秋装很可悲,玛尔伦小姐。”

“哈哈。”希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如果你们只是想取笑我的穿衣品味,好吧,我接受了。但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我的衣柜里之所以没几件像样的裙服,是因为我早些时候变卖掉了。”

“变卖了?”枯叶抬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钱交公民税。”

“这怎么可能?”枯叶的眉毛抬得更高了,“我特意调查过的,虽然保险审核员的收入不高,但绝对足够一名单身女子交那个什么劳什子税。”

“……姑且先不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事,”希琳白了她一眼,“不过,莫非你还不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破产吗?”

“嗯?这我还真不知道。”枯叶摇摇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已经像现在这样穷困潦倒了。你买打折的黑面包,早餐和午餐都没有配菜,只有晚餐时才会吃蔬菜和水果,周末才舍得吃肉……”

“哇哦,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啊。”凯蒂再次抬起头。

“……那是因为她像个偷窥狂那样,跟踪了我好几天。”希琳叹了口气。

“只有五天,而且我那不是偷窥……是调查和评估。”枯叶一脸严肃地纠正道。

“是啊是啊,调查和评估。”希琳不打算和她继续争论这个,反正枯叶每次都不承认,“总而言之,审核员的收入确实足够我过上体面的单身生活。但就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家里寄来的信。信是我妹妹写的,原来我们的父亲在经营种植园时欠下了一些债务,而且偿债限期将至,家里却凑不出足够的钱……于是我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寄了回去。”

“全部积蓄?”凯蒂终于整理好了那些餐盘,但希琳完全看不出整理前后有什么区别。

“你妹妹?”枯叶皱起了眉,“有些时候,我还真不理解你们人类的家庭观念。如果我妹妹胆敢写信找我要钱,我绝对一分钱也不会给她。”

“呃,你有个妹妹?”希琳略微有些吃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枯叶提及自己的家人。

“不,我没有。”枯叶耸耸肩,“但这不会影响我对待妹妹的方式。不管怎么说,我肯定不会像你那样姑息她的。”

希琳笑得眯起了眼睛,“当然,毫无疑问。”

天气放晴后,光是在户外散步都能令人身心愉悦。希琳呼吸着清冷的新鲜空气,感觉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她们徒步走到主干道上,枯叶拦下一辆马车。大约十分钟后,马车驶入了繁花区。街道上挤满了行人,大家似乎都想要好好利用这个久违的晴天。希琳看到衣着整洁而考究的绅士,戴着或高或低的帽子,为走在身边的女士撑着遮阳伞;那些身穿披肩和长裙的女士则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以免被人行道上的积水沾湿。

“我想买一套骑马装。”希琳说。

“为什么?你想骑马?”枯叶好奇地问。她今天穿着男装出门,脸上贴着一副假胡子,耳朵则藏在一顶宽檐帽下。

“因为我发现高跟鞋和长裙在有些场合太不方便了。”

“希琳,亲爱的。”女精灵用男声说,“我之所以要联合大家的力量对抗恩德先生,就是为了让你不需要面对那些‘不方便’的场合?”

“是啊,我知道。”希琳露出微笑,“但咱们毕竟还没成功呢,不是吗?”

“别闹了,你可是个淑女。众所周知,淑女是不能穿长裤的。”

“……你对淑女的理解还真奇怪,以后少看点话剧吧。”希琳建议。

然而枯叶却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她们下车后逛了四家女装店,结果只买了一条羊毛长裙和一副兔皮手套。希琳提议她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骑马装,但枯叶却拉着她走进了一家名为“绽放的玫瑰”的披肩店。

店员问过她的预算后,向她推荐了一条白色的羊绒披肩。据说是今年夏季才开始流行的新款,通常只有商人和演员才会赶这种时髦。

虽然这不是骑马装,但希琳一看到这条披肩就喜欢上了。她披上披肩,在试衣镜前转了几圈,想象自己穿着它走出这家店……

仔细想想,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在放松的心态下挑选衣服了。自从她把全部积蓄都寄回家之后,希琳就和火印城的时尚月刊说了再见。其实她并不介意穿得朴素一些,毕竟她没有什么固定的社交生活,而购买新衣服却是一大笔开销。

“白色不错啊,很配你的头发。”枯叶轻手轻脚地凑上来,故意在她的头发旁响亮地嗅了嗅。

希琳知道枯叶是想逗她开心,于是露出微笑,“白色让我显得更苍白,”她对着镜子里的女人说,“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纺织女工。”

“嗯?你对纺织女工有什么不满吗?”

“这倒没有,问题出在‘营养不良’上,而且纺织女工似乎晒不到太阳。”希琳脱下披肩递给她,“有没有颜色深一点的?”

“啊,稍等,我去问问店员。”枯叶接过披肩,走出试衣间,片刻后拿着一条深蓝色的披肩走了进来,“这条如何?”

“看上去还行。”希琳换上披肩,继续对着镜子转圈,“对了,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枯叶正对着试衣间门后的镜子整理脸上的假胡子,“嗯哼,什么事?”

“关于帕维尔塞杜勋爵。”希琳说,“我知道你之前说过,塞杜伯爵是不可信任的……但帕维尔和他父亲不一样。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至少试着接触他一下。”

枯叶转过身,“你就这么喜欢他?”

“别闹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开个玩笑。”枯叶扯了扯脸上的假胡子,“我并不讨厌塞杜勋爵,事实上,我也认为他挺不错的。但他父亲的控制欲很强,而且对待子女很严苛。一辈子生活在那种人的羽翼之下,难免会受到他的影响。”

“帕维尔一直住在篝火区。”

“但他偶尔会回家,对不对?咱们都知道不受宠的次子有多渴望向父亲证明自己,万一塞杜伯爵利用了这一点怎么办?我认为,帕维尔塞杜或许能提供帮助,但他同样是个巨大的隐患。”

希琳发现自己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也许她过于关注帕维尔好的那一面,忽略了他的心结。如果一个背叛朋友取悦父亲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会怎么做?

虽然他很可能会选择支持朋友,但更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让他面临那样的选择。

“我明白了,”希琳轻声说,“你是对的,我不该把他拉下水。帕维尔光是应付他父亲就已经很困难了,没理由让他分担咱们的重担。”

“没错,就是这样……”枯叶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接着动作极快地打了个响指,“外面有人。”

希琳知道女精灵刚刚在房间里做了个隔音结界,但她感觉枯叶有点小题大做了。“这家店里又不是只接待咱们,当然会有其他客人。”

“不,不对。”枯叶抬起一根指头,指了指门口,“那人站在门外好几分钟了,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刚刚出去拿披肩时就看到了他,他假装是在等自己女伴……但隔壁试衣间里根本就没有人。”

“什么意思?有人在跟踪咱们?”希琳突然紧张了起来。

“应该是在跟踪你。”枯叶若有所思,“有个办法可以弄清楚这一切,我去把他抓进来……”她说着向门外走。

“枯叶,等等!”希琳连忙叫住她,“外面人太多了,别在这里惹麻烦。万一你暴露了身份怎么办?”

“我不会的。”枯叶耸耸肩。

“那样太冒险了,而且我有个更好的计划。”希琳随手扯下披肩,挂在旁边的架子上。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有点兴奋,“对付跟踪者我可是很有一套的,还记得之前你在港区跟踪我的那一次吗?干嘛不让这家伙也尝尝惊喜的滋味呢?咱们等下这样做……”

第151章 跟踪与反跟踪

大约五分钟过后,试衣间里突然传出清脆的巴掌声。接着房门猛然推开,希琳玛尔伦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裙服和头发看上去都有些凌乱。

“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先生!”她对着门内的人尖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枯叶默数了五下,然后才走出房间。这时希琳已经跑到了店门口,一名女店员站在她身边,神色警惕地看着站在试衣间门口的枯叶。

演得真不错,枯叶心想。虽然刚刚的巴掌声是她用音律制造出来的,但枯叶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左脸,装作被打得很疼。

片刻之后,希琳推门而出,女店员则带着两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朝枯叶走来。他们挤过走廊,和一个走向店门的男人擦身而过。

“先生,”女店员来到枯叶面前,面带微笑地说,“刚刚那位小姐说,希望你不要再跟着她了。”

枯叶看了看女店员身后的两名壮汉,挤出一个微笑,“呃,我不太明白。”

“我认为你完全明白,先生。”女店员依然满脸笑容。

她身后的一名壮汉若无其事地捏响了自己的指关节。

“好吧……假设我已经明白了。”枯叶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条披肩包起来?还有,呃,我该付多少钱?”

女店员找零时故意磨蹭了好半天,又在打包披肩时换了两次包装袋。等枯叶离开“绽放的玫瑰”时,希琳已经走到下一条街了。

幸好她没有忘记枯叶的叮嘱,一直在用指尖轻轻敲打手提包。枯叶很快捕捉到了那个声音,随后定位了希琳的位置,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和一群高声谈笑的男女擦身而过,接着拐了个弯。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目标。刚刚试衣间外的那个男人,现在确实跟在希琳身后,保持着大约三十步的距离。

希琳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前面,似乎对身后有人跟踪的事毫不知情。

枯叶释放出体内的音律,命令它们拧成一条传播声音的通路。那条看不见的线越过前方的人群,最终落到了远处的希琳身旁。声音可以经由这个通道来回传递,就好像她们就在彼此的身边一样。

“能听到吗,希琳?”

“哦我的天呐!枯叶,我差点被你吓死!”

“呃,抱歉,下次我说话之前提前通知你一下……比如学两声布谷鸟叫,这个如何?”

“……算了,是我在小题大做了。”希琳似乎在叹气,“怎么样,那个人跟来了吗?”

“就在你身后,刚刚经过那家花店,距离你大约三十步左右。别回头看,我正在替你盯着他呢。”

“好的。对了,刚才店里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那个女店员和我说她会找人帮忙,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找来两个壮汉……”

“没事的,他们没有动粗,只是想让我留在店里多待一会儿。所以我就顺便把那条披肩买下来了。”

“……谢谢。”

“不客气,咱们今天本来就是要买衣服的嘛。”枯叶绕开一个积满雨水的水洼,“说正事吧,你打算把他引到什么地方去?”

“人少的地方,但是又不能让他察觉出这一点。”希琳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你有办法模拟出脚步声,对不对?”

“当然。”

“交谈声呢?不需要是有内容的谈话,只要听上去有很多人聊天就行了。”

“这个也没问题,我专门练习过的。”

“好极了,那我接下来要往运河的方向走。横跨运河的那座桥下面有一条人行隧道,那边的人很少。你用模拟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让他放松警惕,找机会从后面接近他,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枯叶踮起脚尖,再次确认跟踪者和希琳都在自己的视线中,“你知道吗?其实你真的很擅长干这个。”

“擅长干哪个?”

“擅长当间谍。我第一次跟踪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总能在紧急时刻作出果断的决定,不像绝大多数姑娘那样,遇到危险时就被吓得不知所措。”

“……真的?我以为间谍工作更需要长期的训练和周密的计划。”

“训练和计划当然也需要,但随机应变的能力才是关键。在实际任务中,很少有计划能够不出任何意外地顺利执行。所以优秀的间谍都很擅长应对计划外的麻烦,这个能力决定了他们能活多久。”

“……你知道吗,枯叶?你真的很擅长让担惊受怕的姑娘安心,尤其是当你提到‘如果没应对好意外就会惨死’那些话的时候。”

“哈哈,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

“日安,这位小姐。请问你是一个人在逛街吗?”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加入了对话。枯叶踮起脚尖向前望去,发现希琳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穿礼服的高个子男人。

棒极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被人搭讪,真不愧是你!

“抱歉,先生。”希琳的声音,礼貌中透着冷淡,“我现在恐怕有点忙。”

“真的?我很确信,小姐,无论你打算去做什么,我都能帮上忙。”陌生男人的笑声,“咱们为什么不去街角的那家酒吧里坐下来聊聊呢?我叫弗瑞迪,甜心,你叫什么名字?”

“先生,我不认为”

枯叶忍无可忍了,她用音律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嘿,弗瑞迪!你老婆还好吗?”

“什么?谁在那儿?”

“如果她知道你在大街上邀请漂亮的红发姑娘去酒吧,猜猜谁会遇到大麻烦?”

“谁在那儿!”

“先生,你在和谁说话?”希琳的声音。困惑,同时还有一点担心。哈,演得真好,枯叶心想。

“什么?你没听到吗,小姐?”陌生男人的声音,有点惊恐。

“我只听到你在自言自语。”

“诸神啊,我听到了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这一定是上天对我不忠的惩罚,我……我得去至善神殿做忏悔了!抱歉,小姐,借过一下……”

搭讪者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落荒而逃。希琳被逗得咯咯直笑。枯叶看了一眼她们之间的跟踪者,还好,那家伙正在假装阅读路边的告示板。

“你怎么知道他有个老婆的?”希琳问。

“其实我不知道,”枯叶笑着回答,“完全是瞎猜的。”

“什么?那要是你猜错了怎么办?”

“猜错了也无所谓啊。那家伙明显心里有鬼,这种人只要听到来历不明的声音,自己就会把自己吓得半死。”

“好吧。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咱们刚刚的行为就像是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狗……哦,枯叶,快看左边!”

枯叶转头望去。在道路左侧,繁花区的钟楼伸向天空,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她感觉钟楼顶端的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果然看到几个披着红蓝斗篷的身影。

是城市守卫,他们正在调查玻璃穹顶破碎的原因。

枯叶很想知道,那些人看到满地的碎玻璃时,会不会联想到调音师?作为荆棘团各类袭击主力,调音师在秘密镇压中死伤惨重。幸存下来的那些全都逃出了火印城,只有枯叶留了下来,而且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还在城内的事实。

希琳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枯叶,你觉得咱们应不应该……”

“没必要。”她立刻回答,“就算把周三晚上发生的事告诉城市守卫,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蝴蝶杀手那种水平的刺客,已经超出了城市守卫的能力范围。而且自从咱们击退她之后,蝴蝶杀手就再也没出现过,也没有留下更多的受害者。”

“好像还真是这样。”希琳轻声说,“你觉得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躲起来慢慢疗伤?她会不会已经离开火印城了?”

枯叶沉默了片刻,“关于这个,我倒是有过一些推论。你还记不记得……”

第152章 画像

“……你还记不记得她杀死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位真理院的神秘学教授。”

希琳沉默了一会儿,“费拉里教授,嗯。”

“我认为,只要咱们找出刺杀费拉里教授的幕后主使,就能得到有关蝴蝶杀手的答案。我回想过当天晚上的经历,感觉那场会面并不是提前预谋好的,更像是一时兴起的安排。”

“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如果她来火印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你见面,那她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制造一连串的谋杀?那样既耗时,又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完全没有必要。所以她来火印城,肯定是因为有人发布了刺杀委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蝴蝶杀手无意中发现了你的存在,才临时起意安排了那场会面。”

“有道理。”

“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的话,我觉得她有可能已经离开火印城了。毕竟她的招数那些梦境在你身上没有奏效,对不对?现在就算她再次抓到你,你也不会如她所愿地走进荆棘城。那么,既然她来火印城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继续留在这里也就没有必要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相信你的话。”希琳回答,“但抵挡梦境中的诱惑,并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在梦中,我的头脑有时会变得不太清醒。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不停重复同一个故事,久而久之,他每说完句,你就会下意识地联想到下一句……就像是中催眠术一样。”

“催眠术都是骗人的,希琳。”枯叶好心地解释道,“我也读过那些有关催眠术的文章。年轻男女声称中了催眠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然后”

“枯叶,”希琳轻声打断她,“咱们快到了。看到右边的那座桥了吗?”

“好吧,蝴蝶杀手和催眠术的话题过会儿再说。”枯叶耸耸肩,“先处理掉眼前的麻烦。”

希琳横穿过马路,走下河堤路的台阶。她的跟踪者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接着跟了上去。

枯叶瞄准他,释放出了干扰的音律。

一点点脚步声,来自四面八方的交谈声,以及偶尔出现的笑声……好了,这些应该足够骗他一小会儿了。

枯叶快步跟了上去。

“他跟来了吗,枯叶?”希琳低声问。

“就在你身后呢,我也在。”目标已经走上了河堤路,依然看着他前方的希琳。枯叶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然后奔跑起来。“附近没有人,我要动手了。”

希琳走进了桥下的人行隧道,消失在阴影中。跟踪者担心会跟丢,于是加快了脚步。

接着,他似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缓缓转过身……

枯叶刚好跑到他身后,挥出带着冲劲的一拳,正中他的鼻梁。那人吃了这一拳险些摔倒,捂着鼻子大声喊叫,然而枯叶已经在他身边放出了隔音结界。她上前两步,躲开对方毫无章法的反击,接着朝他的喉咙补了一拳。

跟踪者瘫倒在地。

“枯叶!”希琳从人行道里跑了出来,“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枯叶抓住跟踪者的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让一让,我得把他拖进隧道里,以免有人注意到。”

运河对岸的建筑大多都有朝向这一侧的窗户。枯叶抓起跟踪者的双脚,暗暗祈祷没人看到刚刚的那一幕,毕竟这附近就有城市守卫在巡逻。

跟踪者比她想象中要重一些,好在隧道离得不远,她没花太多时间就把跟踪者拖了进去。

希琳抱着手臂,紧张地站在边上旁观。“如果我没穿着连衣长裙和高跟鞋,或许就能帮你了。”她不失时机地说。

“好了好了,知道了,等一下就给你买。”枯叶说着放下跟踪者的脚,开始仔细观察这个被她打晕的男人。

他长相很普通,大约三十岁左右,圆顶礼帽下面的褐色卷发不太服帖。他穿着全套的绅士行头,一副体面人的打扮。如果不是对方主动露了馅,枯叶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是跟踪者。

“你认识这个人吗?”希琳好奇地问。

枯叶耸耸肩,“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呢?”

“好吧,我也不认识。”

枯叶开始搜他的身。她这儿拍拍,那儿掏掏,上衣和长裤的口袋一个也没放过。摸完外套的所有口袋后,枯叶又检查了他的马甲和衬衣。

搜身完毕后,她把自己的发现摆在了地上。一个装着零钱的钱袋,一串钥匙,一张“格温特纸牌游戏”俱乐部的会员卡,还有一张折叠了两次的纸。

“格温特纸牌?”希琳一脸困惑。

“你没听说过吗?可好玩了。下次有机会带你去体验一下。据说有人因为玩这个,把女儿都弄丢了。”

希琳撇撇嘴,“呃,听上去有点像是麻药粉,接触多了会上瘾的那种。”

“没错,而且比麻药粉更好的地方在于,格温特纸牌不会损害你的身体。来,看看这张纸上是什么?”

枯叶说着展开了那张纸。两人看到纸上的内容,一同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纸上是希琳的画像,而且画得还挺逼真。

“诸神啊,这可有点吓人了。”希琳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枯叶把纸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鞣酸墨水,好极了。”

“嗯?”希琳眨眨眼睛,“我以为现在大家都用更便宜的炼金合成墨水了。”

“没错,所以现在这种鞣酸墨水很少见。无论画像的作者为什么要用它,总之这是个值得追查的线索。”枯叶笑着回答。

她把跟踪者的钱袋倒空,硬币落在地上,发出悦耳的轻响。“想去吃冰草莓吗?”枯叶提议。

“呃,想……但咱们能用自己的钱去买吗?”希琳绞着手指说,“我已经不敢随便捡别人的钱了,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

“……好吧,当然。”枯叶耸耸肩,随手把跟踪者的钱扔进了运河里。但愿这个人醒来后发现自己丢了钱,会当作是被抢劫了。她站起身,拉着希琳走向人行隧道的另一端。“来吧,咱们赶快离开这儿。你知道柯斯塔住在什么地方吗?他似乎人脉很广。我觉得咱们可以找他帮忙打听墨水和画像的情报。。”

希琳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似乎是在担心躺在地上的跟踪者会不会有事。

“别担心,我下手不重,他很快就会醒的。”枯叶安慰她,“集中精神,希琳,告诉我柯斯塔在哪儿。他在港区有住处吗?暗淡珍珠酒吧就算了,那家店的老板已经明确表示过,不希望他再回去。”

“呃,”希琳眉头微皱,“上次分开时,他没告诉我新住址,所以我猜他应该没有搬新家。但既然不在暗淡珍珠酒吧……我想,他应该是搬回之前的住处了吧。”

“之前的住处?在哪儿?”

“在篝火区。柯斯塔有冒险者执照,所以他在篝火区租了个长期的单人公寓。”

冒险者执照?枯叶略微有些吃惊。如果柯斯塔是个注册过的冒险者,那他在篝火区的一切开销都会享受冒险者折扣。包括在酒吧和餐厅里用餐,在各种店铺购买物资,以及在指定的公寓里租房子。

真奇怪……通常来说,享有这种便利的人不会住在篝火区之外的地方,除非篝火区对他而言过于危险。

但柯斯塔显然有能力保护自己。

这是个值得当面问的问题,她心想。“所以呢?你知道具体地址吗?”

“姑且算是知道。”

“姑且?”枯叶挑起眉毛。

“我只知道文字地址,但是从来没去过。”希琳抬起头看着她,“篝火区可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别担心,这次有我跟着呢。”

“随便说点什么别的话题。”希琳低声要求,“我现在有点害怕,听你扯闲话能让我安心。”

“当然,”枯叶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着希琳的手臂。她现在已经很习惯这样的鼓励方式了。因为希琳就和小孩子差不多,时常需要身体接触类的安抚才能平静下来。“刚刚那个催眠术的故事讲到哪儿了?对,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然后就……”

第153章 克劳利大街十七号

大约一小时后,希琳和枯叶在篝火区边缘的一个十字路口下了出租马车。离她们不远处有一个路牌。希琳盯着看了一会儿,找到了柯斯塔提到过的那条街的名字。

克劳利大街,经典旧时光,休闲怀旧者的绝佳去处

路牌上有一些可疑的暗红色痕迹,希琳试着告诉自己那些只是油漆而已。

她们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很幸运地没被突然冲出来的冒险者袭击。最终,两人在一座看上去很旧的公寓楼前停下脚步。

“十七号……”希琳从手提包里拿出卡片,又确认了一遍地址,“应该就是这里。”

“你确定吗?”枯叶怀疑地问,“这哪是什么公寓,简直就是古董,多半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就已经伫立在这儿了。相信我,如果一个精灵说某样东西看上去很老,那它一定是真的很老。”

希琳半是敬畏半是困惑地看着这栋古董,“所以……柯斯塔不可能住在这里吗?”

“他是注册冒险者,没必要住这种破地方。这里是给那些没得到正式冒险者资格的人住的,好吧,我怀疑就连那些人也看不上。”枯叶说着指了指公寓楼门外歪斜的招牌。上面的字迹浅得几户看不清,显然几个月前就该重描了。

“不要以貌取屋,说不定这座公寓的内部装潢很温馨呢。”希琳试着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满怀希望。

“哈,你怎么不说这里是皇宫呢?”

希琳没有理会枯叶的讽刺,板着脸走进了这座“古董”楼。玄关显然急需打扫,她刚走了几步就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连忙掏出手帕捂住嘴,总算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大厅。

大厅的天花板上挂着几枚炼金灯球,多半已经过了使用期限,因为它们发出的光亮甚至还不如蜡烛。墙边靠着一把看起来很不稳当的长椅,似乎上去几只猫都能把它压坏。一座看上去像是花盆的桶装容器摆在墙角,里面栽着几株病恹恹的旱金莲。

管理员的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制服,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正专注地低头忙活。

“中午好,先生。”希琳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

他发出一声类似自言自语的“嗯”,这就是他的全部回应。

“呃,我是来找一位朋友的,他留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克劳利大街十七号。”

“哦。”管理员头都没抬。

希琳好奇地踮了踮脚,发现对方居然在玩日报上的填字游戏。

这么暗的地方他居然还能看清报纸上的字?

而且他上班时就干这个吗?

“你过来一下。”枯叶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

希琳跟着她走到旁边,“嗯,怎么啦?”

“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吗?这里可一点也不像注册冒险者会住的公寓啊。走廊里又脏又乱,散发着可疑的异味,管理员不但不做打扫,还玩填字游戏打发时间……”

窗口后面传来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我能听到你们”

枯叶无奈地摊开手。

“至少要等我问过管理员再说。”希琳说。

“……好吧,反正我提醒过你了。”

希琳回到窗口前。这次她刻意调整了角度,稍稍遮住了一些光线,“可以请你帮忙查一查住户名单吗?他没告诉我房间号,只是留了这里的地址。”

管理员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你要找谁?”

“柯斯塔德梅瑟先生。”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什么?这里不是克劳利大街十七号吗?我进来之前还特意看过门牌号呢。”

“这里是克劳利大街十七号,但你刚刚说的那个人不住在这儿。”

“可是……”

“如你所见,小姐,我就是这座公寓的管理员。也许你无法想象,但我在这儿工作已经有十年了。楼里的每位住户我都认识,每块砖头、每根钉子和每条木板我都了若指掌。现在我告诉你,你刚刚说的那个人不住这儿。”

希琳和枯叶面面相觑,“好吧,呃,抱歉打扰你了。”她说。

“你还道什么歉啊,希琳。”枯叶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这么没礼貌的人,根本不用跟他道歉。”

“等等,”管理员的声音从窗口后面传来,“你刚刚叫她什么?”

“这关你什么事?”枯叶停下脚步,转头瞪了他一眼。

“如果她是希琳玛尔伦,那就关我的事了。”管理员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过来点,你们两个。”

希琳和枯叶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走回窗口旁。

“听着,二位……梅瑟先生在篝火区有很多敌人,所以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替他接待朋友。他提到过你的名字,希琳玛尔伦小姐,梅瑟先生说你是他的朋友。”

“他也是我的朋友。”希琳回答,她看到管理员正在盯着枯叶看,连忙又补了一句,“这位先生也是他的朋友。”

“好吧,当然。”管理员说,“梅瑟先生每周日的中午,应该都在篝火区的喷泉广场上散步,你们去那里应该就能找到他。顺便替我转达一句,我这里有封他家里寄来的信,随时可以来取。”

“谢谢,先生。”希琳露出微笑,“说起来,他真的住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最好由他亲自回答。”管理员说,接着又开始玩他的填字游戏了。

喷泉广场距离克劳利大街不远,步行大约十分钟就能到。这次希琳接受了枯叶的建议,穿上了一件斗篷,还拉起风帽遮住了头发和面容。

她们真的在那里找到了柯斯塔。他站在广场中央的喷泉池边,身边围着一大群鸽子。白色、灰色和一些白灰相间的杂交品种,都在低着头啄食地上的面包屑,时而发出咕咕的叫声。

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人,希琳心想。然而当她靠近时,鸽子们却争先恐后地飞走了。

柯斯塔转过身。“啊,玛尔伦小姐,还有这位精灵小姐。”他朝希琳和枯叶分别点头问候,“真没想到,居然能在休息日的中午见到你们二位。”

“我的胡子伪装有这么容易拆穿吗?”枯叶看上去似乎颇受打击。

“你的伪装没问题,”柯斯塔说,“问题出在你的同伴身上。我认识玛尔伦小姐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在哪个男人身边能这么轻松自如的。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她身边的那个人肯定不是男人。”

“别说得这么肯定啊。”希琳轻声说。

“什么?”柯斯塔困惑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清。

“……没什么。”希琳瞪了一眼站在旁边强忍笑容的枯叶,“我们有事需要你帮忙。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倒也没什么安排,但你确定需要我帮忙吗?”柯斯塔看着枯叶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做而我却能做的。”

“确实有那样的事,”枯叶说,“我们需要打听一些情报,或许用得上你的人脉关系……”

“你是指主动走进无法街区,找个帮派痛揍一顿,然后强迫他们替我们跑腿?”柯斯塔提示。

“什么?”希琳惊讶地问。

“没什么。别紧张,亲爱的。”枯叶耸耸肩,“咱们这次还是用温和一点的方法吧。我听说篝火区有个专门供人交换情报的酒吧,只要开的起价,什么情报都能买得到。”

“无名酒吧。”柯斯塔点点头,“但是那里的食物和饮料都不怎么样,二位或许会想找个像样的地方吃午餐。”

希琳从手提包里拿出画像,递给了柯斯塔。他看过后眉毛微微抬高了一下。

“老实说,一想到自己的画像有可能被许多不认识的人拿在手里,我就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她说。

第154章 更多线索,更多谜团

据说像无名酒吧这种可以让客人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下喝酒闲聊的地方,篝火区里曾经有过五处。

然而随着入驻的冒险者逐年增多,各类斗殴**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事实上,篝火区里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各类小型战争,包括但不限于纸牌游戏、酒吧斗殴、聚众决斗和带有赌博性质的地下马术竞赛。

酒吧的维修速度终于赶不上客人对其的破坏速度,最终只好被迫关门大吉。

唯有无名酒吧留存了下来。

而这到底应该归功于那些肌肉发达的大块头打手,还是冒险者们终于意识到必须留下最后一块中立地带,答案已经没人关心了。

如今无名酒吧依然好端端地待在中立区,而且生意始终如常。如果说每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前来表演的吟游诗人在表演结束时如何离开舞台。

当然,多数时候,他们坚持不到表演结束的那一刻。

再次走进无名酒吧时,有枯叶和柯斯塔陪在身边,希琳感觉安心了许多。她上次甚至不敢四处张望,生怕无意中和某些可怕的人对上视线。

“柯斯塔!”坐在吧台前的一个女人朝他们举起酒杯,“你在休息日来到无名酒吧,最好有个不错的理由。因为大家都不希望在难得的和平日见到你。”希琳看到她那张被毁了容的脸,很快想起来她是之前守在酒吧门口的黑炼金师。

“拉曼达夫人。”柯斯塔朝她欠了欠身,“我保证不是来惹麻烦的,我们进来之前就把武器留在外面了。”

“行了,你再怎么有礼貌,我的脸也变不回去,就连这杯酒也不会变得更好喝。所以不如给我介绍介绍你的两位朋友吧。那个小胡子我不认识,但这个可爱的红发姑娘我还记得……希琳玛尔伦,对不对?你们两个睡过了吗?”

希琳一时没有理解对方的问题,直到枯叶的方向传来嗤嗤的笑声,她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只是同事而已。”柯斯塔回答。希琳感觉他的语调简直平静得不正常。

“所以你就没有对她动心吗?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男人肯定早就已经得手了呢。”拉曼达夫人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希琳一番,“听听我的建议吧,柯斯塔,她的臀型不错,肯定能当个很不错的母亲。”

枯叶捧腹大笑。

希琳涨红了脸,很想说几句尖刻的话作为反驳,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介意,拉曼达夫人是故意让你难堪的。”柯斯塔对希琳说,“你越害羞,她就越起劲。”

“柯斯塔德梅瑟?你这家伙最好不是来找事的。”吧台后面的酒保加入了对话,说话间,他已经把一杯香槟酒摆在了希琳面前,这次里面的橄榄看上去还算新鲜。

“我们是来咨询情报的。”柯斯塔朝枯叶打了个眼色,女精灵走上前,将希琳的画像递给他。

酒保伸手去接,枯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家伙可信吗?”

“事到如今你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柯斯塔耸耸肩,“放心吧,阿莫尔是无名酒吧最可靠的中间人,他能活这么久就是最好的证据。这里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如果敢和他们玩两面三刀,早就被宰了。”

“多谢你的夸奖,柯斯塔。”阿莫尔瞪着枯叶,“所以能请你稍微松一下手吗,这位……”

“阿达尔里夫,”枯叶松开他的手,接着把画像拍在他手上,“我们需要找出和这幅画像有关的人,任何人都行。”

酒保揉了揉被捏痛的手指,展开画像,接着发出赞赏的哼声,“画的不错啊……就是这位玛尔伦小姐,对吗?”

枯叶威胁地眯起眼睛,“给你看画是为了找出幕后者,不是让你欣赏的。”

“别这么紧张,这位里夫先生。”酒保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觉得画作的质量本身也是很重要的线索吗?篝火区很多悬赏令上都有画像,但大多画得很……业余。而像这种水平的画作,全城里应该只有几个人能画得出来。”

“然后你恰好认识其中之一,对吗?”枯叶讽刺地笑笑。

“不,我认识他们所有人。”阿莫尔露齿一笑,“不过考虑到这种气味独特的鞣酸墨水……嗯,我想我已经有一个候选人了。”

柯斯塔摸出一枚银币,直接弹给了他。然而硬币刚飞到一半,就被枯叶伸手拦了下来。

“你要付给他这么多钱?”女精灵皱起眉,“就为了一个名字?”

“通常来说,1弗拉就是我所提供的服务的标准价格。”酒保把画像重新叠了起来,“当然,既然来求助的是老朋友柯斯塔,我可以考虑打个折扣……”

“没必要,把钱给他。”柯斯塔冷冷地说,“我已经受够你的游戏了,阿莫尔。从现在开始,咱们最好公事公办。”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希琳困惑地问。

“陈年旧账了,亲爱的。”拉曼达夫人露出一个有点恐怖的笑容。希琳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她的话。

“你对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就这么冷淡吗,柯斯塔?”酒保耸耸肩,“好吧,既然你说公事公办,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吧。”他说着朝枯叶摊开手。

女精灵看着柯斯塔,后者缓缓点了点头。于是她极不情愿地将那枚银币抛给了酒保。

“冒险者行会的悬赏画师有两位,今天在当班的那个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阿莫尔接到银币立刻回答,“但是别现在就做什么假设,那个人只是这幅画像的作者,不一定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

“多谢提醒,但这个我们可以自己判断。”柯斯塔回答。希琳真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似乎不是提问的时候。而且那个黑炼金师一直在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还是少说两句比较好。

他们离开无名酒吧后,枯叶凑到希琳身边。“我不喜欢刚刚那个酒保。”

“我也不喜欢,”希琳说着看了看走在前面带路的柯斯塔,“他似乎也一样。”

“不,”柯斯塔没有回头,“阿莫尔是少数几个我愿意托付性命的人。我只是不打算再欠他更多人情了。”

希琳心中有个声音在鼓动她继续追问,但她还是决定暂时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因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显然是找出究竟是谁画了那副画像……以及,为什么。

第155章 和平日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篝火区今天真的有所不同。一路上除了几个醉得神智不清的酒鬼之外,居然没人跳出来拦他们的路。

希琳怀疑这和她刚刚在无名酒吧里听到的那个“和平日”有关。仔细回想一下,今天遇到的人似乎都在强调休息日不是惹麻烦的日子,莫非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柯斯塔。“拉曼达夫人刚刚提到了和平日这个词。莫非在特定的日子里,篝火区的冒险者们会暂时休战”

“暂时休战”柯斯塔摸了摸下巴,希琳发现那里似乎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疤,“嗯可以这么说吧。在这一天里,大家都会找回一点点文明人的理智,暂时把武器和脾气收敛起来。就算真都发生了某些不愉快,也不会用流血的方式解决。”

枯叶有些好奇,“难以想象冒险者们居然还有自制的一面这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吗”

“不,这是第二律法的规定。”柯斯塔回答,“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还想继续享受这里的冒险者折扣、以及第二律法赋予的自由,篝火区就需要像和平日这样的休战期。这些都是为了确保大家不要闹得太出格。”

“真的吗”希琳表示怀疑,“我之前收到的理赔申请单可不是这样说的。冒险者尤其是火印城的冒险者在处理委托时向来不计后果。”

柯斯塔耸耸肩,“他们只有在对待财物时才会变得,嗯,不计后果。但如果事情涉及到平民的性命,冒险者们就会变得格外小心。”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枯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篝火区里经常闹出人命,但死者似乎全部都是冒险者。”

“财物破坏是一回事,杀死非冒险者的平民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商店经营者们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再高的税率优惠也不可能吸引他们来篝火区开店经营,不是吗”

柯斯塔说着扬起下巴,指了指路边的一家铁匠铺。一个皮肤黝黑的铁匠正在处理一面盾牌上的凹痕。他看上去确实不像篝火区里的冒险者们那样紧张。

希琳很惊讶自己之前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原因我可以理解。”她说,“但是在决斗中避免伤害平民,并不容易吧”

“确实有难度。所以为了确保这一点,篝火区的第二律法做了明确而详细的规定。任何可能伤及人命的决斗,都被严格限制在街道上进行,而且参战双方都必须是注册冒险者。”

她还是不满意,“但这依然避免不了意外伤亡,对不对”

“的确,所以第二律法还有更多的规定。如果有平民在决斗中受伤,伤人的冒险者必须自己出资赔偿受害者;如果有平民丧生,那时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冒险者折扣了。审判法庭在审理杀人案时,可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注册冒险者”

一队骑着马的冒险者迎面而来。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朝柯斯塔点头致意,柯斯塔也用同样的方式回了礼。

冒险者之间居然这么友好,真让她有点不适应。希琳还记得自己上次来到篝火区时,这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剑拔弩张就好像随时都可能有人被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虽然遇到冒险者的机会不多,但仔细回想一下的话虽然那些人都是趾高气扬、自命不凡的混球,而且特别喜欢破坏门窗,可他们从未伤害过平民的性命。

但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感觉有点不太公平。”她轻叹一声,“既然冒险者造chéngrén身伤害时不能免责,为什么财物损害就必须由魔法灾害保险公司出钱赔偿呢”

“因为他们完成委托时带来的经济效益,足矣弥补他们偶尔破坏造成的损失,对吗”枯叶说,“据我所知,所有通过冒险者行会分发的委托,行会都会抽取酬金的百分之十六作为中介费。试想一下吧,超过三百名注册冒险者,每天都在火印城和附近的四座城市之间奔波,完成各种各样的委托中介费肯定相当可观。”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希琳恍然大悟,“那些钱最终都会流进公爵的口袋里,而他给魔法灾害保险公司拨款的金额,肯定比他们带来的收入要少得多。”

“完全正确。”柯斯塔证实了她们的推测,“所以公爵赋予了冒险者一定程度的自由,但并非无限度的自由。他不会容忍任何人在自己的城市内肆意妄为,一切破坏都必须控制在可被尽快修复的程度内。否则虽然城市守卫不敢进入篝火区,但冒险者行会的执行官毕竟是公爵直属手下。更不用说,城里现在还来了一名护国贤者。”

“哈,可你以前还说过,护国贤者根本不关心世俗事务。”希琳笑着说。

“我是说过,但大多说冒险者并不这么认为。”柯斯塔耸耸肩,“而且难道我说得有错吗作为他的女翻译官,玛尔伦小姐,在过去的两周里,你见过他几次”

希琳回想了一下,“唔三次”好吧,还有一次甚至只是单方面的见面,就在塞杜庄园的宴会上。护国贤者当时正忙着跟到场的贵族们客套,肯定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个首席顾问似乎有些不称职”枯叶说。

“好吧,看来的确如此。”希琳承认,“有时我真的很怀疑,巫师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总感觉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一名翻译官,否则他肯定会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不是吗毕竟他平时要参加那么多的会议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会议。”柯斯塔指出,“这些位高权重的巫师都只关心他的研究,几乎无一例外。”

“以及屠杀精灵。”枯叶语调阴郁地补充了一句。看来她对巫师依然没什么好感。

希琳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否也在恩德先生的预料之中。说起来,她一开始被荆棘团盯上,就是为了让她接近巫师,刺探情报。

但这个任务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巫师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十天了,希琳却一次也没见过他使用符文书写。而且不知为何,恩德先生似乎也对她失去了兴趣。自从那天晚宴上见面后,他就没再和她提起过这个任务。

肯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某些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暗中进行,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不止是她,枯叶也毫不知情。

她的思考被前方传来的喊声打断。一群身披长袍的男女聚集在篝火区的至善神殿前,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正在高声宣讲着什么。围观者几乎堵住了整条街。

冒险者行会的大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要绕路吗”枯叶说着望向旁边的一条小路。

“那条路不通。”柯斯塔摇摇头。

“那些人在做什么”希琳问,“如果是在讲道的话,为什么不去神殿里”

“那些不是至善信徒。”枯叶说,“他们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新教派的信徒,末日教。”

“末日教”希琳抬起眉毛,“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教”

“也许是因为你平时都忙着工作,没有什么闲暇时间”柯斯塔说。

“好了,你就别挖苦我了。”希琳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自己想要那么紧张的,但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似的,而且那个人肯定把我当成了笼子里的仓鼠。”

“笼子里的仓鼠”枯叶困惑地重复。

“是个比喻。人们把仓鼠放进某种会旋转的笼子,然后它就会玩命跑个不停。”

“听上去真可悲。”

“听上去很像我。”

柯斯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先别说了保持低调,咱们要去冒险者行会就必须走这条路,所以最好安静地从人群里混过去。精灵小姐,麻烦你看好玛尔伦,别让她走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希琳有点不高兴。

“是啊,你不是,”枯叶露出微笑,“你是笼子里的仓鼠。”

第156章 末日预言

“听啊,诸位,张开耳朵聆听吧!末日的钟声已然响起!万物的终结近在眼前!”

当他们接近聚集的人群时,希琳终于听清了宣讲者的发言。末日教的信徒们全都披着斗篷,用兜帽遮住了头,脸上还遮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宣讲者的身上。

他是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一个用木箱搭建的演讲台上。此人虽然穿着和听众们相同的斗篷,但却没有遮住脸。他的脸上带着某种狂热而笃信的神色,眼中仿佛随时可能喷出火来。

“凡人的傲慢招致了这场毁灭!诸神已经抛弃了我们!聆听吧,诸位,聆听这震撼世界的脚步声!灭世者将在地震与海啸中降世!”

枯叶轻轻拽了拽她的手,希琳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停下了脚步。宣讲者的语调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驻足聆听。这大概就是他能把一众信徒聚集在至善神殿门口的原因?

希琳是个不可知论者她从未见过至善诸神降下的神迹,所以不像至善信徒那般虔诚这给了她同时接触虔信者和无信者的机会。

即便是她认识的无信者中最大胆的那些人,也不敢在至善神殿门口进行这样的发言。这位宣讲者虽然没有直接斥责诸神,但他的言论无疑在暗示诸神打算在即将到来的末日中袖手旁观。

“末日!凯恩斯兄弟!给我们讲讲末日吧!”某人恰好提出了正在困扰她的问题宣讲者所说的末日究竟是什么?

“末日。”宣讲者的视线转向提问者的方向,“是的,末日!我们此刻正在末日之中!毁灭的脚步势不可挡,凡人无法阻止即将到来的终结!首先是地震,接着是烈火,暴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海啸……最终,灭世者在世界的极西之地诞生,万物的终结从此处开始!”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希琳连忙握紧枯叶的手。柯斯塔刚刚还走在她左边,转眼间就被人流挤开。四周响起的嘈杂喊声令人心烦意乱,希琳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枯叶将她拉近了一些,“跟紧我。”女精灵低声说,她看起来也有些不安。

至善神殿的大门突然敞开,接着,几名身穿白袍的至善祭司走了出来。

人群安静了下来,但那并非风暴结束后的安宁,更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时刻。

“不要相信他的危言,各位可敬的虔信者!”为首的白袍祭司大声说,“这个亵渎者的险恶居心昭然若揭,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己私欲!不会有什么末日,也不会有什么灭世者!地震、烈火和暴雨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根本不是什么末日预言!”

“这些都写在了预言中!”凯恩斯兄弟大声回答,“所有的灾难,以及那些灾难的寓意,红先知的预言都给出了解答!擦亮你们的双眼吧,至善诸神的仆从们,不要让傲慢蒙蔽了它!”

他的发言似乎激怒了对方。白袍祭司们走下台阶,在凯恩斯兄弟的面前围成了半圆。末日信徒们大声喊叫,人群开始涌向演讲台。

突然之间,有人挥出的手肘碰到了她的肩。希琳被撞得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人群中。

幸好枯叶及时发现。女精灵动作粗暴地推开挡在她们之间的人。

“别怕,有我在呢!”她们离得很近,但枯叶的声音却几乎被四周的喊声淹没。

希琳和枯叶紧贴在一起,如同洪流中的一块礁石。接着,枯叶发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搂住希琳拼命向外挤。

当她们终于把人群甩在身后时,希琳感觉双腿都软了。这种经历一生中有一次就够了,她心想,拜托再也不要来第二次。

“柯斯塔呢?”她发现柯斯塔似乎还没出来。

“别担心,他能照顾好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儿。”枯叶说。希琳发现她的嘴角破了个口子,挂着一抹血红。

“天呐,你在流血!”

枯叶一把扯掉已经歪掉的假胡子这种卸妆手段看上去相当痛苦然后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角。

“小伤,不碍事。”女精灵低头看了看手帕上的血,“听着,希琳,咱们不能留下来等柯斯塔,必须立刻离开。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信徒聚会了,行会随时可能派出”

她的话音未落,路口的方向便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至少二十名骑手出现在街道的另一头。他们全都穿着浅金色的制服,戴着银灰色的宽檐帽,而且每个人的腰上都配着剑。

希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飞速接近,接着枯叶将她拉到路边。她们贴着墙壁,骑手就这样从面前经过,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以执行官的名义!”一名骑手高声咆哮,“所有人!都给我住手!”

骑手们过去后,枯叶立刻拉着她继续前进,“别回头看。”

希琳强忍着没有回头,“那些人究竟是”

“他们是冒险者行会的维和军,执行官手下的精锐部队。正是这些人的存在确保了第二律法的权威性。”枯叶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女神啊,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维和军一起出动了……这说明刚刚那些末日信徒都不是平民,很可能都是冒险者。”

“这怎么可能?”希琳惊讶地说。

“没什么不可能的。冒险者也是人,而且考虑到他们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那些人说不定比普通人更迷信。试想一下吧,火印城最近发生了那么多非同寻常的灾难,如果真的应验了某个预言,这种状态下的迷信者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枯叶走得很快,仿佛是在逃命一般。希琳被她连拖带拽地走了半条街,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枯叶,你能不能慢一点?我的腿还使不上力气。”

女精灵听到这句话立刻停了下来,“抱歉,我只是想离那些维和军远一点。”她关切地看着希琳,“你没受伤吧?刚刚一直没时间仔细检查。”

希琳轻喘着气,“我没事,枯叶,但是柯斯塔”

“多谢关心,”柯斯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很好。”

她转过身,发现柯斯塔正站在路的另一边。他脸上沾满灰尘,斗篷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上衣只穿着衬衫和马甲。

他的手套上似乎有血迹。

“诸神啊,柯斯塔,那些血是……”

“不是我的血。”柯斯塔平静地回答,“你们两个还好吗?”

“我们很好。”枯叶耸耸肩,“除了差点被维和军的人骑马撞上。”

希琳叹了口气,“幸好大家都没事。还以为今天的篝火区会很安全呢。”

“和平日通常都很安全,但最近城内的局势不太安稳。”柯斯塔说,“所幸刚刚只是有惊无险。来吧,冒险者行会就在眼前了。”

第157章 冒险者行会

三人抵达冒险者行会时,恰好赶上午餐时间。大部分委托人和冒险者都去了餐厅,接待大厅里空荡荡的。

希琳走进大厅后,很快便被四周墙上的织锦挂毯吸引了注意力。那些挂毯的颜色鲜艳,上面还画着风格迥异的图案,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出自不同的艺术家之手。

绘着角杯和山鹰图案的浅色织锦无疑是王国北方的特色,不知道那些挂毯中有没有矮人艺术家的作品。

还有一些绘着动物、荒原和沼泽图案的黑底挂毯,肯定来自南裂境。据说那里的王国居民崇拜某种动物神灵,所以他们的艺术品主题大多也都和动物有关。

剩下那些挂毯则来自她的家乡,它们色调柔和,绘着花朵和植物的图案,边缘还带有精灵风格的装饰花纹。

希琳以前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冒险者行会就是一座小型的世界博物馆。执行官大人年轻时曾经游历过整个世界,而且他是个喜欢收集的人。

据说这些织锦挂毯只是他众多收藏品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但即便如此,它们依然令人印象深刻。

“希琳?”枯叶的喊声从前方传来。

希琳正看得入了迷,突然发现自己被柯斯塔和枯叶落在了后面,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只有一个窗口后面坐着接待员,其他人大概都去吃午餐了。那人眉毛外挑,嘴角下垂,看上去似乎脾气不太好。

“真是祸不单行的一天。”接待员看到来访者,不耐烦地粗声说,“冒险者和委托人因为酬劳的事吵翻了天,末日教在至善神殿门口聚众闹事,现在我居然遇到了柯斯塔德梅瑟本人。”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伍德洛。”柯斯塔咧嘴微笑。

“你这家伙绝对不是过来问好的。”伍德洛叹了口气,“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事先声明,现在没有委托人愿意跟你合作。原因你自己清楚。”

希琳很想就此发问,幸好忍住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

“我不是来找活干的,”柯斯塔回答,“我们想见见悬赏画师。”

“哪位悬赏画师?”

“今天在绘画室工作的那位。如果方便的话。”

伍德洛扫了一眼柯斯塔身旁的希琳和枯叶,“这两位是什么来头?”

“他们可以算是我的委托人。”柯斯塔说。

“诸神在上,真他妈邪门了。”伍德洛嘟囔道,“二位最好听我一句劝,不管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认识的这个人,最好尽快摆脱他。柯斯塔德梅瑟是我这辈子认识的人中,最擅长招惹麻烦的。想杀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希琳尽可能礼貌地回答,“但他也有很多朋友,不是吗?”

“是啊,可惜朋友没有敌人多。”伍德洛摇摇头,接着找出一张卡片,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你知道绘画室怎么走吗?”

“在三楼?”柯斯塔试探性地问。

“上了三楼往左拐,走廊最里面的房间。我就不问你们为什么要找悬赏画师了,和你有关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伍德洛把那张卡片递给柯斯塔,希琳发现上面是一小段介绍:

柯斯塔德梅瑟,高级注册冒险者,随行委托人两位。

接着他又递给希琳和枯叶一人一个写着“委托人”的名牌,“别弄丢了,免得金袍子找你们的麻烦。”伍德洛建议道。

“好的,先生,多谢提醒。”希琳接过名牌,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

随后他们离开前台,跟在柯斯塔身后穿过行会大厅。枯叶似乎想针对刚刚的谈话发表几句评论,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行会内庭入口处有两名金袍子在站岗,他们立刻认出了柯斯塔。“梅瑟,”其中一人说,“执行官大人交代过,让你尽快去见他一面。”

“我有空时会去见他的,”柯斯塔回答,“但是现在不行。”

“让执行官大人久等可不是明智之举。”另一名金袍子说。

“我知道,多谢二位提醒。”柯斯塔把卡片递给他们,“这两人是我的委托人,我们要去绘画室。”

金袍子怀疑地看着手里的卡片,仿佛那上面写的是某种暗号。接着他又把视线转移到希琳和枯叶身上。“你们真的是委托人?”

希琳无辜地点点头,枯叶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真是见了诸神的鬼。”金袍子把卡片还给柯斯塔,“善意地给你提个醒,小姐,这家伙招惹了数不清的麻烦,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真的有这么夸张吗?“谢谢,我知道的。”她回答,“但是梅瑟先生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相信他。”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过去吧。”金袍子挥挥手。

行会内庭比接待大厅宽敞许多,里面的人也多得多。几名聚在一起的冒险者正激烈争论是否要接受某个危险的委托;身穿长袍的商人坐在一张石桌旁,神色傲慢地环顾四周;手持信函的办事员小跑着穿过院子,其中一人差点和枯叶撞个满怀。

“搞什么?”枯叶瞪着那个男孩。

“抱歉,先生!紧急信函!”男孩朝她鞠了一躬,接着小跑着离开了。

办事员跑进的那扇门里走出一个胖胖的男人。他穿着轻飘飘的长袍,顶着一头风滚草般的卷发。天气明明不算热,他却在用手帕擦汗。

希琳感觉那人有点眼熟,接着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份。“乔治雷德菲尔?”她自言自语地说。

对方似乎没有认出她,但是一眼就认出了柯斯塔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柯斯塔让他品尝过拳头。

原本打算直穿院子的炼金师突然改变了主意,转头拐进了旁边的环廊。

“他在这里做什么?”希琳看着柯斯塔。

“谁?”枯叶问。

“刚刚那个人,他是炼金行会的实验部负责人。”希琳盯着环廊里的雷德菲尔,“贫民区爆炸**中出现的炸弹灯球,大多都是由他经手的。”

“他的罪名是贪污和失职,所以只是缴纳了一大笔罚金。”柯斯塔解释道,“当然,炼金行会还是开除了他。不过冒险者行会恰好需要一名有经验的炼金师,执行官大人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真令人难以置信。”枯叶说,“比起克拉克斯,这个人显然牵扯得更深。可他居然没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

“他缴了罚金。”柯斯塔耸耸肩。

“他罚金也能算惩罚?”女精灵皱起眉,“你们人类的价值观真奇怪。依我看,他才应该被拘留。”

“公爵大人要是指派你当大法官,无疑会为火印城带来更多的公正。”柯斯塔露出微笑。

这句话应该不是讽刺,但枯叶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我也许考虑得不够周全,但基本的是非观念还是有的。人类的律法居然允许罪人用钱赎罪,真是太可耻了。”

“别吵了,你们两个。”希琳叹了口气,“等咱们办完事离开这里,肯定有的是时间讨论法律问题。”

“好吧,抱歉。”枯叶说,“咱们是来调查画像的。”

柯斯塔点点头,“说得对,这边走。”

第162章 烹饪课(上篇)

“切菜时不伤到自己?这有什么难的?”希琳嘟起嘴,“你不要太小看我了,枯叶。”

“……绝对没有,我可不敢在这方面小看你。”枯叶无比认真地说,“大家都知道当你拿起带刃的物体时会发生什么。”

“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伤到自己?”

“怎么说呢?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有此想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枯叶意味深长地看着凯蒂。

“啊,是啊。”女店主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玛尔伦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用餐刀切面包时发生的事?”

希琳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次完全是意外。我手滑是因为餐刀的握把上沾了黄油。”她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也没伤到别人。”

“……只是伤到了你自己?”凯蒂微微挑起眉毛。

“正如我所说,完全是意外。”希琳皱眉。

枯叶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好像在向孩子解释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长着翅膀的彩虹独角兽,“还记得咱们给窗帘镶边的那一次吗?莫伊拉让你把剪刀递给她,然后发生了什么?”

希琳翻翻白眼,“诸神啊,那次完全是……”

“完全是意外?”枯叶轻声提示。

“完全……是巧合。”希琳临时换了个词,“剪刀的固定螺丝早就松脱了,正好在我拿起来的时候散了架。”

“嗯,让我猜猜,然后带刃的部分划破了你的手?”凯蒂再次挑起眉毛,这次似乎挑得比刚才高了一些。

“只是很浅的划伤,甚至没有流血!”希琳举起那只手,把受伤的部分指给她看,“而且现在已经不疼了。真的!”

“在我看来,玛尔伦小姐,你应该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凯蒂亲切地说。

“……在我看来,莫里迪小姐,你的措辞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好了好了,我们都没有恶意。”枯叶眯着眼睛微笑,“对自己有信心当然是件好事,那咱们就开始练习切蔬菜吧。凯蒂,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卷心菜?”

女店主在切菜板上清理出一小片空间,又从仓库里提出一篮卷心菜。她拿切菜刀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从柜子里找出一把只比水果刀大一点的菜刀,看上去像是给孩子用的。

她把刀洗干净,接着递给了枯叶。“抱歉,但我实在不想当害她受伤的那个人。”凯蒂说,“还是由你交给她吧。”

枯叶接过切菜刀,仔细检查了半天。“有点旧,但是肯定够结实。”女精灵从篮子里拿出一颗卷心菜,从中间切开,接着手法熟练地将其中的一半切成了适合做成沙拉的尺寸。

“怎么样?”她看着希琳问。

“这也太简单了吧?”希琳有些困惑,“你们真的认为我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吗?”

枯叶耸耸肩,把菜刀放在切菜板上,接着退到一旁。“请吧。”

三秒钟后,希琳尖叫着丢下菜刀。

早有准备的枯叶立刻上前,扶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接着轻轻含住流血的食指。

“枯叶,天呐,你再怎么饿也不能……”

女精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希琳连忙收回手。

“别想歪了,唾液可以消毒和止痛,我这是为了你好。”

希琳努力装出严肃的表情,“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她想了想,又把手伸了回去。

“干嘛?”

“还是你来吧,你刚刚都舔过了。”

“……我的天呐。拜托,你们两个,”凯蒂大声叹了口气,“我还在旁边呢。”

“喵嗷”阿海也不失时机地大叫。

“太好了,你还在呢。”枯叶转向女店主,“能麻烦你去找药箱吗?虽然伤口不太深,但最好还是上点药。”

凯蒂耸耸肩,快步离开厨房,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几分钟后,她带着莫伊拉留下的药箱推门而入。“你们两个,在我离开的时候……”她欲言又止。

枯叶若无其事地用手帕擦擦嘴,“唾液可以消毒止痛,不骗你。下次自己试试吧。”

由于大家的医学常识都和希琳差不多,所以莫伊拉特意在每个瓶子上都贴了标签,并且简明扼要地标注了瓶内药品的作用。

凯蒂找出标着“创口止血”的那瓶,里面是一种有着淡淡薰衣草香味的油膏。“最好歪包一下,免得蹭到衣服上。”

枯叶帮希琳擦好药,之后从药箱里的纱布上剪下一条,在伤口处包了三层。

“完美。”完工后,女精灵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打好的蝴蝶结。

“嗯……说起来,我有点好奇,”凯蒂说,“你究竟是怎么切到右手食指的?右手拿刀的时候很难做到吧?”

希琳脸色一红,“我也不知道。”

“她刚才把刀拿反了,刀刃朝上。”枯叶耸耸肩,“我觉得涉及到刀的烹饪还是算了吧,太危险。”

“等一下!我还没放弃呢!”希琳大声抗议。

“别这样,玛尔伦小姐,其实还有一些食物是不用刀也可以做的。”凯蒂和善地安慰她,“比如面包和蛋糕。”

“对啊,揉面团和打鸡蛋是不需要用刀的。”枯叶也随声附和,“就算需要加香料,也可以用手撕代替刀切嘛。凯蒂不是会做草莓蛋糕吗?让她教你那个吧。”

“可是我会做蛋糕啊。”

“……什么?”枯叶和凯蒂面面相觑。

“我会做蛋糕,”希琳耸耸肩,“我妈妈教过我。”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见你做过呢?”枯叶怀疑地问,“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烤个蛋糕给我尝尝吗?”

“……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想过表演话剧给我看?”

“可是我给你吃过葡萄!还给你买过衣服!”

“不要偷换概念,枯叶,那是因为你想让我穿你挑的衣服!”

“二位!听听你们的对话,你们就不觉得羞愧吗?而且厨房里不准大声争吵,这是店里的规矩!”

“我不记得黑板上有这条规矩啊?”希琳疑惑地说。她确实认真读过每一条,和厨房有关的禁令只有不准偷吃锅里的食物,以及不准把猫带进厨房里面的储藏室。

“这条是刚刚制定的,我等一下就去加在黑板上。”女店主昂起头。

“好吧,抱歉,这里是你的厨房,你说了算。”枯叶耸耸肩,“其实我们不是在吵架,只是在聊天而已。”

“哦,得了吧。每次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我和这只猫是房间里多余的听众。”

“喵呜”

“你看,它也同意我的话。”

枯叶和希琳同时耸了耸肩。

“好吧,不说这个了。”凯蒂抬起手,“玛尔伦小姐,你刚刚说自己会做蛋糕,是吗?”

“没错,我妈妈教过我。”

“很好,我正在发愁今晚的餐后甜点做什么呢。既然你会做,而且还和火印城的做法不一样,那就露一手怎么样?”凯蒂问,语气听上去倒是挺诚恳的。

于是希琳点点头,“没问题,但是我的手受伤了。”

“你可以指导我们操作。”枯叶提议。

“好吧,这样也行。那么,麻烦你们准备一些材料……”

第163章 烹饪课(下篇)

五分钟后,按照希琳的要求,凯蒂和枯叶将准备好的蛋糕原料摆在了工作台上:一些鸡蛋、一碗白糖、一颗柠檬、一袋面粉和一小罐橄榄油,还有几个洗干净的大木碗。

“这个面粉不太行,”希琳抓起面粉捏了捏,“做出来的蛋糕可能会很硬。”

“怎么会?城里的蛋糕店都是用的这种面粉,我特意问过的!”

“是啊。但是在王国东部,我们用一种更细更软的面粉,好像是从精灵那边进口来的。”希琳说着看了看枯叶。

“别看我。”枯叶摊开手,“我对蛋糕的了解仅限于哪种好吃、哪种不好吃。”

“好吧……还有这个油,你真的没有玉米油吗?”

“城里的”

“知道了,城里的蛋糕店都是用的这种油。”希琳轻叹一声,“好吧,火印城的蛋糕也不算很难吃,而且我还没尝试过用橄榄油做蛋糕呢。”

枯叶抬起眉毛,“那么,如果你对材料满意了……”

“嗯,开始做吧。枯叶,帮我一下?我的右手不方便。”

“好啊,需要我做什么?”

希琳拿起一个木碗放在身前,然后手心向上地伸出左手,悬在木碗上方。“把鸡蛋打在我手上。”

“没问题!”枯叶麻利地抓起一枚鸡蛋,一把扣在了希琳的手上。

“啊,你干什么!”

“嗯?你不是让我把鸡蛋打在你手上吗?”

“……你、你这样都打碎了!”

“不打碎难道要连着蛋壳一起吃吗?”

“诸神啊!”希琳长叹一声,“算了……帮我擦一下手,然后换一个新的木碗吧。”

凯蒂好奇地看着她,“这个为什么不能用了?”

“因为碗里已经被蛋白和蛋黄弄脏了。”希琳解释道,“那样是打不出蛋白霜的。”

“不会吧?我做蛋糕的时候都是直接混在一起的。”

“我妈妈不是这么教的。”希琳耸耸肩,“是你们两个让我露一手的,对不对?”

“姑且算是吧。”枯叶看着手上的蛋壳碎片,掏出手帕擦了擦。

“那就让我按自己的方式做吧,可以吗?”

凯蒂点点头,用毛巾帮希琳擦干净左手,接着又换了新的木碗。

“好,再来。枯叶,你……算了,等一下再让你帮忙。”希琳对女精灵刚刚的打蛋法余悸未消,“莫里迪小姐,来,麻烦你把鸡蛋打在我的左手上。”

凯蒂拿起一枚鸡蛋,用汤匙敲了敲,接着从中间掰开蛋壳,让蛋黄和蛋白落到了希琳的左手上。“像这样?”

“没错,你简直是个天才!”希琳惊喜地说,“蛋黄一点也没破,太厉害了!”

“好吧,我承认她比我打得更干净。”枯叶说,“但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把蛋黄和蛋白分离开,”希琳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指缝的宽度,以免弄破手掌中的蛋黄。蛋白液从她的指缝漏进了下面的木碗里。“必须完美分离,才能打出最好的蛋白霜。”

接下来,她们又如法炮制地打了四枚鸡蛋,分离出了五个蛋黄和一大碗蛋白液。希琳认真地检查了蛋白液,因为里面不能有一点蛋黄和蛋壳碎片。

“然后呢?”凯蒂问。

“然后把柠檬汁和橄榄油和蛋黄一起搅拌,弄点柠檬果肉和柠檬皮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捣碎一些。”

“嗯……切碎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于是半颗柠檬和一汤匙的橄榄油被加进了蛋黄的碗里,接着是三汤匙面粉。搅拌的工作自然交给了枯叶,她似乎认为这个枯燥乏味的活很有意思。

“好啦,接下来是困难的部分了。”蛋黄搅拌完成后,希琳说,“我的手不方便,所以枯叶,蛋糕能不能做好就全看你的发挥了!”

“……你该不会是想推卸责任吧?”

“怎么会。只要你像刚刚那样搅拌就行了,很简单的。”

“好吧,那我该怎么做?”

“首先,换一个新的木勺,你手上那个沾了蛋黄所以不能用。木勺一定要擦干净,上面不能有水。”

凯蒂找来一个新的木勺。

“很好,接下来往蛋白液里加一汤匙的糖。然后就开始搅拌吧,枯叶!一定要保持匀速,而且必须始终沿着同一个方向搅拌。”

“……麻烦死了!”

“要有耐心,想想你是怎么成为调音师的。”希琳笑着说。

每隔十分钟,希琳都会检查蛋白液的状态,然后让枯叶再加一汤匙的糖。女精灵一开始还觉得搅拌蛋白液很有趣,结果第二次加完糖之后就厌烦了。

于是三人开始轮换,每人负责搅拌五分钟。

三十分钟后,加了三次糖的蛋白液变成了蓬松柔软的膏状物,颜色也变得像雪一样白。希琳用木勺试了试,发现挑起来的蛋白霜已经可以保持尖顶了。

硬度刚刚好。

“太神奇了,这该不会是炼金术吧?”凯蒂看着三人努力的成果,兴味盎然地问。

“不,这只是我妈妈教的做法。”希琳耸耸肩,“就快完成了,接下来把一小半的蛋白霜取出来混进那边的蛋黄里面。”

“不是说不能混合到一起吗?”枯叶纳闷地问。

“那是一开始,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混合时一定要轻柔一点,就像你刚才为我包扎伤口那样。”

凯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诸神啊。”

小半的蛋白霜与蛋黄混合完毕后,又被倒回了剩下的蛋白霜容器里。这一次的混合依然要轻柔,而且要有耐性。

由于即将大功告成,枯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就连阿海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好了,完成了!”

蛋白霜和蛋黄以及各种辅料的混合物,终于变成了光滑细腻的蛋糕糊。

“快快,擦擦汗。”希琳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太棒了枯叶,简直比你打的蝴蝶结还完美。”

“呃,我不是故意要扫兴的,但是这样就算完了吗?”凯蒂问。

“对,然后倒进茶杯里就……啊!我完全忘记问了,你这里用茶杯烤蛋糕吗?”希琳紧张地问。

“啊哈,茶杯可不行,会被烤坏的。”凯蒂笑着说,“在火印城,我们都是直接放进大烤盘里的。”

于是枯叶和凯蒂合力把蛋糕糊倒进了烤盘中,之后又把烤盘放进了面包炉里。完成最后的工序后,三人都累得瘫坐在椅子上,相互挤在一起。

“这比我平时烤得蛋糕麻烦多了,”凯蒂说,“希望它的味道值得我们费这么多心思。”

“一定没问题,这可是我妈妈教的做法。”希琳向她保证。

“我好像又饿了。”枯叶叹了口气,“还有吃的吗?”

“……你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锅里炖着牛肉汤呢。”

希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等等,还没完事呢!如果时间太久,蛋糕可能会烤糊的!”

“……放松点,玛尔伦小姐,这方面我有经验。”凯蒂说,“先烤上半小时,之后每隔五分钟检查一下就行了。别一惊一乍的,厨房里不准大声喧哗。”

“可是”

“这也是刚刚制定的禁令,我过会儿就去加到黑板上。”

于是,大约四十五分钟后,烤好的柠檬蛋糕被端了出来。厨房里立刻充满了香甜的气味,希琳已经好多年没闻到过这种香气了。

这个气味把她的记忆带回了小时候的家。母亲经常把她抱在腿上,然后给她一块新烤好的茶杯蛋糕,面带微笑地看她吃……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厨房的门。

第164章 希琳蛋糕

为了防止店里的小猫偷偷钻进来,希琳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门外的是莫伊拉,“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希琳?”

“……绝对有必要。”希琳认真地回答,“你刚回来吗?”

无论是不是休息日,她都会在图书馆里度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而且总是一大早就出门。

“是啊,杰罗姆说你们在厨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哎?那是什么气味?好香啊。”

“刚烤好的柠檬蛋糕。”

“闻到这个气味我就饿了,”莫伊拉兴奋地说,“蛋糕有我的份吗?”

“当然有,欢迎来试吃。不过要等一等才能吃,现在还很烫呢。”

“太好了!那我先回房间换衣服,过会儿再下来找你们。”

“好的。”

莫伊拉离开后,希琳立刻关好门。因为她似乎听到了猫的叫声,可能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没过多久,换好衣服的莫伊拉也来到厨房,一起等待蛋糕放凉。对于四个迫不及待想要试吃的女孩来说,这个过程有点太漫长了。

“看上去和你平时烤的那种不太一样,闻起来也不太一样。”莫伊拉对凯蒂说,“这是换了新配方吗?”

凯蒂笑着点头,“嗯嗯,玛尔伦小姐提供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这次的蛋糕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属于她。”

“真的吗,希琳?”莫伊拉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厨艺不行会嫁不出去呢。但是怕你听了会生气,所以一直没敢和你提……”

枯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吧,有这个担忧的不止我自己。”

“……你们几个平时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蛋糕的温度总算合适了。不过由于烤盘不方便倒扣放置,所以烤得膨胀起来的蛋糕又缩回去了一些。

凯蒂找出一把蛋糕刀,熟练地将烤盘里的整块蛋糕分成了二十五份,之后挑出四块切面不太平整的放在小盘子里。

枯叶早就等不及了,她连叉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抓起自己的那块蛋糕咬了一口。

希琳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女精灵脸上的兴奋逐渐消退,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挺好的。”枯叶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尴尬。

“怎么可能!”希琳赶快自己也尝了一口。

虽然她已经有好几年没亲自做蛋糕了,但做法肯定没错啊……

蛋糕很松软,口感非常好,而且糖的甜味和柠檬的酸味也恰到好处,橄榄油也没有带来什么不对劲的异味。

不对啊,明明就很好吃!

枯叶嗤嗤地笑了笑,“没骗你吧?确实挺好的。”

希琳气呼呼地抓起一把切碎的卷心菜叶扔向她,女精灵大笑着闪身躲开。

“比我平时烤的蛋糕松软多了。”凯蒂吃了半块之后评价道,“原来把蛋黄和蛋白分离开,居然能烤出来这么棒的蛋糕……我能把这种蛋糕加进咖啡馆的菜单里吗,玛尔伦小姐?”

希琳正在把撕下来的小块蛋糕喂给阿海。听到凯蒂的话,她感到受宠若惊。“当然可以!”

“太好了,这个绝对会大受欢迎的。”

“啊啊,其实这次做的还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呢……比如面粉不够细,烤出来的蛋糕也不够软;要是用了玉米油的话,香甜气味会更浓郁;直接用大烤盘做模具也不对,如果是用茶杯的话,从面包炉里拿出来之后立刻倒扣着放凉,蛋糕就不会缩回去那么多了,里面会更蓬松的。”

“茶杯……记住了,我明天就去大集市看一看。说不定还能买到你说的那种细面粉和玉米油。说起来,我觉得在蛋糕表面上抹一层奶油或巧克力,应该会更好吃。”

真不愧是咖啡馆的女店主,已经在考虑该如何改良了。

莫伊拉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她的那份,“真的太好吃了,”她心满意足地说,“我以前最喜欢的甜品一直是蜂蜜蛋糕……现在我宣布,自己最喜欢的甜品是希琳蛋糕。”

“等等,希琳蛋糕?”希琳又脸红了。

“对啊,怎么能叫希琳蛋糕呢。”枯叶说,“应该叫玛尔伦蛋糕才对,听上去还有点异国情调。”

“枯叶!”

莫伊拉放下手里的空盘子,郑重其事地握住希琳的手,“我终于放心了,希琳。能烤出这样的蛋糕,你肯定嫁得出去了。”

“……天呐,这个嫁人的话题还没过去吗?”

她们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接着凯蒂提议她们把剩下的蛋糕用奶油和巧克力装饰一下,然后拿出去给客人试吃。

莫伊拉提议她们可以试试用蜂蜜代替奶油,枯叶则表示可以在奶油上面加一些新鲜水果,比如葡萄。

“还有草莓!”希琳兴奋地说,“别忘了草莓。”

“没问题。”凯蒂笑着说,“咱们有这么多块小蛋糕呢,各种想法都可以试一试。”

于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蛋糕上加了各种装饰。

希琳用了奶油和草莓;枯叶则用了巧克力和葡萄;莫伊拉在蛋糕表面刷了一层蜂蜜,之后又撒了一些切碎的杏仁;凯蒂抹了一层奶油,接着又在奶油上面抹了一层巧克力,而且还用小刀在上面描了一些装饰花纹。

“白奶油配上红草莓,”枯叶看到希琳的奶油草莓蛋糕,嗤嗤地窃笑道,“说是希琳蛋糕真的很恰当,这个蛋糕看上去就很像你一样,白白的皮肤和红红的头发,哈!”

“那你这个算什么,枯叶蛋糕吗?”希琳反唇相讥。

“啊哈,可惜我不是黑皮肤,而且这也不是血葡萄。”女精灵扮了个鬼脸。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吧。”凯蒂把装饰好的蛋糕摆在托盘上,“帮我把这些端到外面去让客人们尝尝,这可是希琳蛋糕第一次公开试吃。”

“不会吧,真的要叫这个名字吗?”希琳为难地说,“我的意思是,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希琳蛋糕利润的五分之一作为你的提成。”凯蒂微微挑起眉毛。

“啊啊,就叫希琳蛋糕吧,我没意见。”

她们端着装着蛋糕的餐盘走出厨房,希琳突然意识到外面还有小猫。虽然有阿海在前面开路,但她不能一边端着托盘一边走,所以只好把自己的蛋糕托付给了枯叶。

大厅里的客人比中午时多了一些,毕竟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代替凯蒂看了一下午店的杰罗姆问。

“蛋糕。”凯蒂走到吧台前,把装着蛋糕的托盘放在弟弟面前。

杰罗姆好奇地看着盘子里的各种蛋糕,“看上去和平时烤的那种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可是玛尔伦小姐提供的新配方,而且装饰是我们四个一起做的。”凯蒂说,“快去分给客人试吃,由于是新品,所以今天免费。如果反响好的话,下周就加进菜单里。”

“呃,好的。这个蛋糕叫什么名字?”

“希琳蛋糕。”凯蒂看着希琳说。

“真的?”杰罗姆挑起一边的眉毛。

希琳一脸严肃地点头,“这个名字挺好的。”

“好吧……那么,希琳蛋糕的新品试吃。”杰罗姆露出微笑,接着端起盘子走出吧台。姐弟两人把蛋糕分给店里的客人,并且向他们解释说这次是免费试吃。

惊喜的好评声此起彼伏,二十一块蛋糕很快被一扫而空。

“天呐,这也太好吃了……真的只是样品吗?”

“是的,试作的样品。下周会推出更完美的成品,但是就要开始收费了。”

“收费也没关系……那个蜂蜜杏仁的蛋糕太好吃了!”

“不不不,你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你没尝过奶油草莓口味的。”

“巧克力和葡萄的搭配真奇怪啊,你们怎么会想出这种组合……嗯?谁在说我的坏话?敢不敢大点声!”

“根本就没人说话,你听错了吧。”

“不对!刚才绝对有人说我的鼻子像倒栽的胡萝卜,我听得清清楚楚!”

希琳捅了身边的枯叶一下。

“干嘛?是那个人先说我坏话的!”女精灵低声抗议。

“别这么小心眼嘛。”希琳朝她微笑。

客人们兴奋地讨论蛋糕的口味,凯蒂和杰罗姆在旁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在黑板上记下一些意见。小猫们纷纷跳上了桌子,把装蛋糕的盘子舔的干干净净。

希琳坐在吧台后面,兴致勃勃地看着。

“心情好多了?”枯叶问。

她耸耸肩,“是啊,几乎快忘记自己被人跟踪的事了。”

“嘘,今天晚上就别提那件事了……你偶尔也需要轻松一下,就像今天这样。我都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开心了。”

希琳摸了摸阿海的脑袋,白猫舒服地打着呼噜。她最近确实一直在为各种事担惊受怕,甚至紧张得失眠。但枯叶说得对,越是紧张的时期,就越要想办法放松。

“所以今晚就不练习控制荆棘了?”希琳问。

“嗯,今晚你就休息一下吧。明天咱们再继续。”

“今晚也不用学习如何分辨恶意的表情,以及如何寻找逃脱路线了?”

“这些也留到明晚吧。”

“那咱们吃完晚餐继续去买衣服吧,你答应过我要买一套骑马装的。”

“……你居然还记得。”枯叶叹了口气,“好吧,吃完晚餐就去。”

“谢谢,枯叶,谢谢你陪着我。”

“不用客气,”女精灵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65章 幕间·壁画家

孤岛监狱深处的单人牢房中,壁画家塞尔吉奥里佐站在绘画墙边,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那是一只鸟。浅黄色的背羽、白色的腹部,以及棕色的尾巴。

一只云雀。

他是个挑剔的艺术家,挑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即使对待自己的作品也不会心软。但是这一次,他对眼前的画作很满意,堪称他的巅峰之作。

这只云雀的脖子有些歪,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眼睛不像壁画家的其他作品那样富有神采。整幅画都显得死气沉沉。

这是一只濒临死亡的云雀,或者是已经死去的云雀,取决于观赏者自己的理解。

他踱到工作台边,放下手中的调色盘。工作台上放着一份火印城日报,那是他用几幅画换来的回报。日报被他翻到了第四版,上面那篇文章的标题用粗体字写着《著名猎巫人在追查凶犯时失踪,可能已死亡》。

文章的正文部分被他当成草稿纸了,当然是在读过之后。

壁画家出神地盯着文章标题的那行字。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工作台上的铃铛。

几分钟后,两名狱卒走进了监牢。虽然中间隔着一道铁笼,壁画家的手腕上还拴着链子,但那两人看上去依然很紧张。

其实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壁画家心想,一点也没有。

“有什么需要吗,里佐先生?”一名狱卒问。

有礼貌的狱卒是洛伦佐,壁画家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因为在孤岛监狱这样的地方,尊重和礼貌的品质非常罕见。

“昨天来访的那位报社的女士,莫斯小姐,她说过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通过她的联系人找到她。”

“没错,先生。”洛伦佐点点头。

“那就对了。请你告诉她的联系人,我希望在火印城日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就在明天。她可以自己来,或是派手下人来。我会口述文章内容,由他们记录。”

“她为什么会来?而且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写的东西能登报?”另一名狱卒嗤之以鼻。贝尼托,无礼的贝尼托,此人似乎认为粗鲁和自信是一回事。真是个庸人。

“莫斯小姐欠我一个人情。”壁画家微笑着回答,“至于能不能登报,我对此还是很乐观的。”

莫斯小姐请他画的那些肖像画,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得意之作,而且在羊皮纸上作画也不符合他的创作习惯。

这种事原本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然而云雀的来访提起了他的好奇心,壁画家很想要知道蝴蝶杀手案件的进展。他需要一个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报社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接受了莫斯小姐的提议,按照她的描述画了几副肖像。作为回报,她的联系人每天都会送来一份当天的报纸。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让他失望过。

壁画家不知道那些肖像画的用途,虽然他问过,但对方显然在回答时撒了谎。

那女人非常精明。不是耍小聪明的那种精明,而是习惯于把一切都放在天平上称重的精明。

在她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标价出售的。壁画家遇到过类似的人,但没人做得像她那么夸张。

和这种女人打交道时必须非常小心。如果还想继续利用她,最好确保自己对她一直有价值,有时甚至需要采取主动。

“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给她的联系人,先生,但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来。”洛伦佐变换了一下两脚的重心。

“这样就够了,谢谢你,洛伦佐。”壁画家朝他咧嘴微笑。

贝尼托小声嘟囔着什么。他不喜欢满足壁画家的要求,向来不喜欢。但典狱长大人肯定下了明确的命令,壁画家提出的合理要求必须被满足。

这些为公爵办事的官方人士向来如此。他们既害怕他,又想利用他。

狱卒们眼看就要离开监牢,壁画家突然心血来潮。“洛伦佐,”他大声问,“你觉得猎巫人会被杀死吗?”

狱卒停下脚步,转过身。“猎巫人?”

“日报上的那篇文章,你肯定已经看过了吧?”壁画家的视线扫过自己桌上的日报。

“咱们走吧,别搭理他。”贝尼托低声催促。

洛伦佐耸耸肩,“猎巫人也是人。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是不死之身。”

“所以你相信那篇文章。”

“没理由不相信。据说消息来源是黑衣厅的内部人士,而且他们确实在调查一些穷凶极恶的凶犯,不是吗?”

壁画家点点头,“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洛伦佐,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先生。”洛伦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那名死去的猎巫人,是不是当年抓捕你的那一位?”

壁画家平静地看着他,故意多等了一会儿。洛伦佐又开始变换重心。

“是的。”他回答。

“她偶尔会来这里拜访你,对不对?”

“对。”

“我很遗憾,先生。”洛伦佐说,“她是个好人,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对极了,洛伦佐。她不该。”

她不该,而且也不会。日报上的那篇文章写得很详细,无疑是精心策划的谎言。

也许你能骗过报社,甚至骗过黑衣厅,但你骗不过我。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呢,云雀?

晚餐时间过后,卡珊德拉莫斯的联系人来到了壁画家所在的单人监牢。那个女人没有亲自现身,这让壁画家有一点失望。

她的联系人是个神色拘谨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不太聪明。

壁画家不喜欢和平庸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通常都很无趣。但他知道,有些时候,想要达到目的,对过程就不能太挑剔。

联系人拿着一个木板,上面夹着几张廉价的纤维纸。洛伦佐替他搬来一把椅子,告诉他狱卒就守在门外,然后便把他留在了监牢里。

“晚上好,里佐先生。”联系人坐下后主动打了招呼。

壁画家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晚上好。”至少这家伙还懂些礼貌。

联系人似乎并不害怕他,“你想在日报上发表一篇文章,是这样吗?”

“没错。确切地说,是一篇回忆性质的文章。”壁画家回答,“那名遇难的猎巫人是我的朋友,我想用这种方式悼念她。考虑到典狱长大人肯定不会允许我外出参加她的葬礼,所以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明白了,里佐先生。但是我必须提醒你,这篇文章要先给典狱长大人看过,然后才能带出孤岛监狱。而且即使我把它带回报社,主编也不一定会刊载它。”

“谢谢你的提醒。”

“还有一件事,先生,莫斯小姐希望你知道,她这不是在偿还你的人情。”联络人说。

她当然会这么说,壁画家心想,卡珊德拉莫斯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壁画家这些年来一直没接受过任何采访,而现在他却要主动开口,明智的人会把这件事当成是长期合作的开始,而不会试图趁火打劫。

只要云雀还活着,她迟早会看到这篇文章。壁画家希望那个女猎巫人知道,她在孤岛监狱中还有一位朋友……而且是一位聪明的朋友。

无论她在谋划些什么,壁画家都愿意提供帮助。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第166章的机遇

如果被人问到有什么东西是她小时候很喜欢,长大后却又很讨厌的,希琳应该能想到很多答案。

但此时此刻,她的答案肯定是“星期一”。

确切地说,应该是星期一的早晨。

希琳玛尔伦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接着无精打采地走进了办公楼。

她睡眠不足全都要怪枯叶,非要在睡前玩什么枕头大战,还说这是在女性精灵之间流行的传统娱乐,绝佳的睡前放松活动。

结果正当她们打得兴高采烈时,希琳的枕头突然像气球一样爆炸,撒了满屋子的羽毛。两人被闻声而来的凯蒂训了好半天,而且羞愧得无法反驳。

最终黑板上多了一条“禁止在房间里玩枕头大战”的规矩,希琳和枯叶则花了一个钟头打扫散落在卧室里的羽毛。

当她枕着新枕头躺下时,肯定已经是午夜之后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凯蒂给她们准备早餐时还在唠叨昨晚的事,说她们两个还不如店里的猫让人省心。

以后绝对不能再上枯叶的当了。

什么女性精灵之间流行的传统娱乐,根本就是胡闹嘛。而且最可气的是,希琳居然也玩得很开心至少在枕头爆炸之前玩得很开心。

又是一个不受控制的哈欠,希琳揉揉眼睛继续前进。走到楼梯旁的时候,一名实习助理从身后叫住了她。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诸神啊,还没结束吗?“呃,早上好。”

“有位先生在三层的访客室等你,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有位先生?在访客室?

真是奇怪了,这可能希琳加入公司以来头一次遇到正规的访客。

“我知道了,”她朝助理点点头,“谢谢你。”

三层的访客室离她的办公室不远,布置得颇为舒适,有从博克兰进口的真皮沙发,还有窗户可以看到室外。

通常只有保险代理人和他们的客户会面时,才会使用访客室,那里可以为会面者提供必要的**空间。

希琳上楼时一直在苦思冥想,却始终想通访客的身份。如果来访者因私人事务而来,是不允许使用访客室的。

所以来访者到底会是谁呢?

希琳走进访客室的时候,那人正在窗边向外看。他又高又瘦,穿着做工精良的黑色大衣,梳理整齐的黑发之间已经能看到一些白丝。由于眉毛微微向上方拱起,所以他看上去似乎在微笑。

“卡罗古奇诺,”他朝希琳伸出手,“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早上好,古奇诺先生。”希琳连忙摘下手套,和对方握了握手,“咱们以前见过面吗?”

古奇诺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谈。

“你或许不认识我,玛尔伦小姐。我是斯瑞凡图银行的公关主管,上次你来银行处理事前防范业务时,我远远地看过你一眼。”

希琳努力回想自己在银行里的经历,但始终没能想起这位古奇诺先生。那里的男人们几乎都穿着这样的黑色大衣,想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他,实在不太容易。

“我知道了,先生,”她收回思绪,“你今天是代表银行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他笑着回答,“你在这里的工作还算满意吗?”

希琳微微抬起眉毛,“我……应该算是满意。”

“我和格伦普列文先生谈过,他对你的评价很高。”

格伦普列文是艾冯保险公司在银行业务的对接人,希琳和艾玛花了一个钟头才说服他,让银行接受艾冯保险公司的重新评估。

希琳原以为普列文先生不喜欢她们两个,尤其不喜欢她。

“我真是受宠若惊。”她说。

“我今天来找你,是出于双方利益的考虑。你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希琳点点头。对方的暗示确实很明显,但她也知道,职场上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生这样的对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古奇诺先生,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斟酌着词句,既然对方没有点破,她也不应该说的太直白,“如果你能解开我的困惑,咱们的这番谈话也许能取得更好的成效。”

“我和费尔克拉克斯有些交情。”他十指交叉,“当然,这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主要原因。玛尔伦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上报了?”

希琳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惊讶,“火印城日报吗?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在克拉克斯的案子中做了一些努力,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实话实说,如果一个非公众人物的名字上了报纸,而且还出现在某个正面事件的报道中,对于任何公司而言,这样的人都是沙子里的黄金。”

她摇摇头,“听证会上真正的英雄是利奥波德埃斯波先生,他才是说服**官同意保释的人。他才是你要找的黄金。”

“的确,但你是发掘黄金的人。”古奇诺说,“斯瑞凡图银行曾经三番五次地将埃斯波先生赶出大门,甚至连个小活儿都不愿意派给他。”

“因为他在红衣厅的风评很差,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希琳耸耸肩。

“即使是现在,他的风评依然不太好。但他在民众里出了名,而且他的工作能力确实令人印象深刻。直白一点说,斯瑞凡图银行需要那样的人才。你也知道,无论保险公司还是银行,总有些时候,我们的业务会不可避免地进入灰色地带。”

希琳不知道是否应该点头,“我该怎么说呢?这的确是个复杂的世界。”

“我就把那当成是肯定的回答了。”古奇诺先生笑了笑,“由于银行和埃斯波先生之间发生过某些不愉快,我们和他的合作谈判进展不太顺利。所以我们在寻找一个能和埃斯波先生平等谈判的人。对于斯瑞凡图银行而言,那个人的地位将会和埃斯波先生同样重要。”

这番一直在兜圈子的谈话总算说出了点实质性的内容,她心想。“你希望我成为那个人?”

“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玛尔伦小姐。当然,现在正式讨论这些还为时尚早,所以我今天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摆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推给了她。

希琳拿起名片。那上面写着卡罗古奇诺的名字,以及他在斯瑞凡图银行的职位,公关主管。

“等你需要一份新工作时,直接带着那张名片来铂金区找我就行。我向你保证,已经有一份待遇更好的工作在等着你了。我调查过你的经历,玛尔伦小姐,你并非平庸之辈,只是需要一些机遇。”

希琳沉默片刻,“古奇诺先生,你知道我在艾冯保险公司具体负责什么工作吗?我不只是事前防范部的调查员。”

“我知道,你还在为护国贤者大人工作。”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过几天你自然就明白了,那件事也不需要担心。”

他到底在暗示什么?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希琳微微皱起眉。她知道对方今天肯定不会给出答案了。

于是她收起名片。“我知道了,古奇诺先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好好考虑的。”

“很好,玛尔伦小姐,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祝你工作顺利,也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希琳目送他走下楼梯,之后才走进事前防范部的办公室。

艾玛还没到,但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巫师的业务代理人正在等她。

第167章 失业风险

希琳自认为是个性格随和的人,轻易不会和别人起冲突。然而巫师的业务代理人却总能让她怀疑自己的认知。

“你的办公室是和别人共用的吗?”他的视线扫过堆在房间角落的旧文件,最后停留在艾玛的办公桌上。

“事前防范部有两个人,所以我们共用办公室。”希琳微微皱起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大楼安保员的手里有钥匙。”

“他能听懂沃弗林语?”

“他没听懂,但他能读懂我名牌上的文字。”代理人指着他带在胸前的名牌,那上面用瑟伦语写着:首席顾问的业务代理,阿密斯托·阿克斯·阿尔勒西斯科。

天呐,这样的名字和头衔,再配上他那目空一切的傲慢语气……虽然不知道他找的是哪位安保员,但希琳已经开始同情那个人了。

“那么,阿尔勒西斯科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她尽可能耐心地问。

“叫我阿尔勒就行了,玛尔伦小姐。我会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自然是为了替巫师办事。跟我来。”他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希琳看着对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每次都这样,好像只有他的工作才有意义,其他人则理应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而且那些要求确实都会被满足,毕竟他是巫师亲自指定的业务代理人。

她在艾玛的桌上留了个条子,告诉对方自己上午的安排,然后追了出去。

“你没有练习自己的沃弗林语口音。”他们上楼梯时,代理人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等一下,他上次也提到了口音……

“呃,”希琳眨眨眼睛,“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练习自己的口音,顾问大人似乎并不介意。”

几天之前,她问过同样的问题,但却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而是被对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今天你还要继续回避吗?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被对方无视,没想到阿尔勒竟然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某种夸张的轻蔑。

“真不敢相信,你竟会有这样的想法。首席顾问当然不会直白地指出你口音上的不足之处,你必须自己主动变得更好。”

希琳微微抬起眉毛。不得不说,她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

你有那么多天的时间,结果就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搪塞我?

当然,他用轻蔑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时,听上去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如果不是希琳早就看出他有所隐瞒,可能还真的会信以为真。

“阿尔勒先生,如果你希望我练习口音,却又不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那我只能继续让你失望了。”她稍稍拖长了尾音,故意说了一句发音不太标准的沃弗林语。

他转过头去,“这么做既幼稚又无礼,而且对你没有好处。但是,当然,是否练习口音是你的自由。”

这件事绝不只是练习口音这么简单,但他究竟在暗示什么?

希琳知道自己比上次更接近答案,可惜选错了进攻的方式,结果反而导致对方缩回了谨慎的壳子里。

别太自作聪明了,她心想,你毕竟不是猎巫人。

他们没再交谈。

两人来到六层,径直走进首席顾问的办公室。

巫师已经到了。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一本钉起来的资料册。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些资料是没有翻译过的……

巫师正在读瑟伦语。

“你们来了。”他看完了展开在面前的那一页,随手合起资料本扔在书桌上,“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你似乎有些吃惊。”

希琳意识到自己正在张着嘴,“顾问大人,您……您刚刚……”

“我在资料室里找到了这本旧资料,三年前的。”巫师用沃弗林语回答,“我知道你平时都是九点钟才上班,所以在等你的时候,我就自己找东西读了读。”

他承认了,希琳心想,他刚刚承认了自己正在读那本瑟伦语的资料。

不……仔细想一想,巫师们向来以学识渊博著称。所以只要他们愿意,学习一门语言绝对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现在他已经能阅读资料了,也许很快就不再需要她的服务。到了那时,希琳就会失去翻译官的工作……

那意味着什么?

恩德先生之所以让她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她能接近巫师。一旦失去了这个筹码,希琳也就失去了对荆棘团的价值,变成了单纯的计划中的漏洞。

枯叶告诉过她,恩德先生在填补漏洞时不会心慈手软……

“你怎么了,玛尔伦小姐?”巫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没什么,先生。”希琳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适的词句,“我只是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份工作。我是指为您翻译资料这件事。”

“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他露出完美的笑容,完美得有些不真实,“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依然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即使我不再需要了,你也不会回审核部当保险审核员。据我所知,事前防范部不是一个临时的部门。”

他说得有道理,然而希琳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工作和收入——虽然想在火印城过上体面的生活,这两样都是必须的。

可拥有生活的前提是能活下去。如果她失去翻译官的工作,活下去就成了一个挑战。

事实上,死亡的威胁从一开始就悬在她的头顶。在过去的几周里,它逐渐褪色成了一副黑白的背景画,如今又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阻止巫师学习瑟伦语显然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她迟早会失去这份翻译官的工作……

别愣着,希琳,说点什么。他们两个都在看着你呢。现在他们还以为你只是在担心失去工作,但如果你继续这样愣下去,巫师或许会怀疑另有隐情。

“我明白了,顾问大人。”她挤出一个笑容,“能为您工作是我的荣幸,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失去它。”

“如果这么说能给你一些安慰的话,玛尔伦小姐。”巫师看着他的业务代理人,“一直以来,你表现得都很好。阿密斯托跟大部分人都合不来,但据我所知,他对你的评价还不错。”

评价还不错?希琳完全看不出这一点。除了故作神秘地要求她练习沃弗林口音、却又不肯解释原因之外,代理人就只是在竭尽所能地挑她的刺。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贤者大人,”代理人欠了欠身,“咱们应该开始工作了。您今天还要去三个地方呢。”

“是啊,越早开始工作,就能越早完成。”巫师点点头,“那么,咱们这就开始吧,玛尔伦小姐。上周送来的保险评估报告都在你左手边的桌子上,找个位子坐下,然后把那些资料念给我听。”

第168章 把握机会

希琳早就隐约感觉到公司的经营状况正在变差,却没想到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上周新增的大额保单只有七份。在之前一周,这个数字是二十四。

虽然大额保单只是公司业务中的一小部分,而新增保单数减少的原因也有很多种,但如果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依然认为一切如常,那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过去的几个月里,公司一直都在走下坡路。巫师成为首席顾问的那一周,状况稍稍有所好转,但克拉克斯和爆炸案的牵连又让一切回归了原点,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差。

希琳真的希望公司能挺过这次危机。艾冯保险公司的存续实在太重要了,太多人的生计维系于此……

她在最后一份保险单上记下首席顾问的评估建议,接着把它和其他保单堆在一起。

“今天就这些?”巫师问。

“我想是的,顾问大人。”她放下羽毛笔。

“新保单比上周少了很多啊。看来你们公司似乎遇到了一些经营上的困难。”

“看来是的,顾问大人。”

这个回答听上去有些敷衍,但希琳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公司眼下的困境不是魔法能够解决的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到。

更何况巫师根本没有帮忙的理由。

他能出任首席顾问、提供魔法灾害方面的咨询建议,这本身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预期。恐怕除了公爵本人,没人敢向他提出更多的要求。

“既然如此,我本周在艾冯保险公司的顾问工作就结束了。”他笑着说,“再次感谢你的协助,玛尔伦小姐。咱们的合作效率依然很不错。”

“谢谢称赞,顾问大人。”希琳低下头,开始整理保险单。

短暂的沉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玛尔伦小姐?”

“当然,顾问大人。”希琳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着他。

巫师的目光很温和,但不知为何,希琳却感到心里发毛,“我看上去很可怕吗?”

她愣神了几秒钟,随后意识到对方正在等她回答,“不,完全不可怕。”好吧,也许还是有一点可怕的……至少你现在看着我的样子就很可怕,“为什么要这么问,顾问大人?”

巫师露出浅浅的微笑。

“除你之外,我还有两名女巫助手。她们二人的魔法天赋都很出色,是最新一代女巫之中的佼佼者。寒夜是世上仅有的三位编织大师之一,她编织出来的‘花园’堪称登峰造极的艺术品;玫瑰则在灵魂魔法上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就连最资深的唤灵者也会羡慕她。

“但不知为何,与她们杰出的魔法能力相比,寒夜和玫瑰几乎不具备任何交际能力。我以为那是因为女巫不擅长与他人相处……可现在我发现,你在我面前也表现出了同样的交流问题。所以我不禁开始怀疑,问题是不是出在我身上。”

就算让她在国王面前用苹果表演杂耍,希琳也不会比现在更紧张,“这当然不是您的错,顾问大人……我只是在想着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那寒夜和玫瑰呢?你觉得她们也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所以变得不善言辞了吗?”

“我不敢说自己了解其他别人的想法,顾问大人……更何况她们还是女巫。”希琳有些绝望地说。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番谈话,甚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

“的确,没人说得准。”巫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这么说会显得很奇怪,但其实我也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助手,玛尔伦小姐。虽然你不会魔法,可你的语言能力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停顿了一下,“欢迎你随时来向我求助。”

天呐,希琳心想,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只要她在此刻坦白,就能得到巫师的庇护。她要做的就只是说出真相……荆棘团的种种密谋,恩德先生和他那不可告人的邪恶计划。虽然不知道他想从巫师身上得到什么,但这个答案可以由巫师本人去挖掘。

没错,这就是那种会让人心存幻想的时刻。

到底应该继续隐瞒,还是说出真相?

毫无疑问,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会对自己此时放弃的那个选项念念不忘。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一本三流小说中,当读者读到主人公面临选择的那一页时,都会由衷地希望她把一切和盘托出。大家或许会这样想:哦,得了,赶快把一切都告诉他吧,然后这个可悲的故事就能提前结束了。虽然这一页后面还有几百页,但我完全可以接受故事在这一刻迎来结局。

……然而,不行,她不能把一切和盘托出。

虽然希琳不知道巫师会如何处置间谍,但她知道这个人对待精灵的态度。她还记得自己和枯叶在马车里的交谈:“那头袭击火印城的巨龙就是巫师引来的,他一直在找机会屠杀城内的精灵。”

如果让他知道了荆棘团的计划,枯叶一定会受到牵连。她们两人的关系太过密切,希琳不可能讲完整个故事,又不暴露枯叶的存在。

“谢谢你,顾问大人……如果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会主动找你的。”她再次低下头,这次是因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巫师没看出她在隐瞒,或是对此并不关心。总之他没有继续追问。“很高兴和你聊天,玛尔伦小姐,我期待着下一次见面。”他转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代理人,“阿密斯托,咱们过会儿在铂金区碰面,如何?”

代理人点点头,“当然,贤者大人。”

巫师站起身,抬起手朝身边的空气弹了弹。希琳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接着他向前一步,就那样遁入了空气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希琳知道自己不该大惊小怪,但刚刚那一幕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令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刺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晕船的恶心感……希琳伸出手撑住面前的桌子。

“第一次经历这个,大家都不好受。”代理人说,“但是别担心,你会习惯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希琳差点把早餐吐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以为你和他一起消失了。”

“我要留下来清理办公室,”代理人耸耸肩,“而且我一直不太适应传送术。”

她能猜到原因。如果光是站在一旁就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她简直不敢想象亲自体验传送术的感觉。

希琳花了些时间才平静下来。花了好些时间。在此期间,代理人已经把巫师桌上的资料都收进了抽屉里。

“你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希琳点点头。

“很好,那就离开这儿吧,我还要锁门呢。”

她拿上面前都保险单,拖着脚步走出办公室。代理人跟在她身后,出去时带上了门,接着掏出钥匙锁了起来。

然后他大步离开,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希琳一开始就没指望代理人会表现得像个绅士,所以他这样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扶着墙壁,慢慢朝楼梯的方向走去。恶心的感觉正在逐渐消退,不幸中的万幸。

来到这一层的大厅时,一名巡视的安保员恰好从对面的通道走来。他认出了希琳,立刻露出微笑:“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某个疯狂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安保员,没错!

她可以让安保员帮忙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翻看一下巫师留在那里的资料。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希琳看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名牌,“你好,艾斯帕先生。嗯,我想知道,你那里有这一层的办公室的钥匙吗?”

安保员迟疑了一下,“当然,可是这一层的办公室都属于高级管理人……”

“我知道。”希琳点点头,接着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你看,我就是个冒失鬼,居然把首席顾问大人签过的文件忘在他的办公室里了。如果中午之前不把那些文件交到审核部去,很多人都会有麻烦的……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不用担心,我是顾问大人的翻译官,你这样做绝对没有违反公司的规定。”

第169章 第二名女巫

安保员跟着她回到首席顾问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怀疑的神色。希琳谨慎地控制着步子,尽量表现得从容不迫她必须先让自己相信自己的故事,然后才有机会说服别人。

站在办公室的门前时,安保员再次犹豫了:“玛尔伦小姐,你确定这样做不会……”

“我非常确定。”希琳立刻回答,不给对方继续怀疑的机会,“请你快点打开门。咱们都不希望让审核部的负责人久等,不是吗?”

“……当然,说得是。”他耸耸肩,接着掏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次之后找到了正确的那个。

门开了,安保员让到一旁。希琳推开门,快步走进巫师的办公室。她的视线快速掠过书架、助手的书桌、首席顾问的书桌,以及房间角落的酒柜那里摆着一些价格不菲的瓶装葡萄酒,但希琳从没见巫师喝过。

她走到助手的书桌旁,开始翻看堆在桌面上的旧文件。这些文件里当然没有她所说的保险单,但安保员并不知道。

然而希琳能感觉到安保员的视线一直在跟着她。被别人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的时候,哪怕视线来自身后,她也能感觉得到。

要想个办法支开他才行,她心想。

希琳侧过头,模仿着记忆中的艾玛佩吉的样子,露出一个能让男人们失去戒心的微笑,“真抱歉,但是这里的文件实在太多了,恐怕我要找上一会儿了。你不用一直在这里等。”

安保员后退了一步,仿佛刚刚承受了一记迎面袭来的重击。希琳经常看艾玛使用这一招,但她从没有亲自尝试过。

“需要我帮忙吗,玛尔伦小姐?”他问。

……好吧,看来效果好过头了。但她想要的是让对方失去戒心,而不是产生献殷勤的念头。

“你真是太好心了,艾斯帕先生。可首席顾问大人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她微微扬起下巴,“所以最好还是我自己找,这样比较安全。”

他局促不安地挠了挠头,显然不想冒触怒护国贤者的风险。“好吧,玛尔伦小姐,那我先去继续巡逻了,大约十分钟后再回来。如果你提前找到了文件,能不能在房间里等我一会儿?”

希琳点点头,这次改用了一个更为稳重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在你回来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安保员离开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上房门。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扳着门把手,无声地关上了门,接着从里面上了锁。

十分钟,她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了。

希琳先检查了书架,发现上面都是些瑟伦王国的出版物。新兴的经济学理论、保险、证券和银行业相关的基础,甚至还有一本专门介绍魔法灾害保险的指南书。

然而巫师对这些书似乎不感兴趣,因为书脊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转向巫师的书桌,心跳随之加速。

四个抽屉里有两个上了锁,还有一个是空的,但最后那个抽屉里装着巫师刚刚读过的旧文件。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些是从资料室里拿来的。

地上铺着地毯,而且很干净,所以希琳直接跪在了抽屉旁。

她把文件簿摊在地上,快速翻看着。

疑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巫师为什么会对两年前的魔法灾害记录感兴趣?莫非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些瑟伦语的资料,为了做阅读练习?

不,不对,他确实是在翻看这些记录,而且还在上面做了笔记,用的是沃弗林语。

夏至月第十六日,学院区的精灵花园发生了一起小型魔法灾害事故。由于涉案的猎巫人拒绝透露任何信息,评估员的工作仅限于现场损害程度的调查。保险代理人应尽快联系花园的维护方,协商理赔相关事宜。

巫师在这条记录旁边写着“疑似相关”。

秋分月第七日,贫民区的精灵花园在雨后出现了藤蔓失控的现象。经评估人调查鉴定,此次灾害不属于魔法灾害保险的业务范畴,因此不予赔偿。

这条记录的旁边写着“确认相关”。

冬末月第二十四日,繁花区的红砖大街附近,三名市民因不明原因当街大打出手。据事件的目击者透露,路过的冒险者介入争斗后,三人仍然在试图相互攻击,甚至导致一名冒险者受了伤。在阻止斗殴升级的过程中,冒险者损坏了埃尔花店的展品区。经评估员调查,引发斗殴的市民均无暴力前科,也没有记录在案的精神类疾病,因此排除故意损坏的情况,认定此次事件为魔法灾害保险。保险代理人应尽快联系业主,协商理赔相关事宜。

这条记录的旁边写着“待查证”。

除了这些之外,大部分记录旁边都是空着的。希琳猜测巫师应该只是为了省事,所以没有把“不相关”写下来。

她向后翻了几页,又发现了一些有标记的事件记录……而这些引起巫师注意的魔法灾害事件,似乎都存在明显的关联。

那些标记了“确认相关”和“疑似相关”的事件,全部都和精灵花园有关。有些发生在花园附近,有些则发生在花园内部。

而那些标记成“待查证”的事件,则都是原因不明的斗殴事件。没有暴力前科的普通市民突然相互攻击,而且起因不明……

好吧,虽然信息不多,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巫师正在调查两年前发生的魔法灾害事件,而且那些事件很可能都与精灵有关。

他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事?这与恩德先生希望希琳找出的情报有关吗?

希琳原本还想继续看看抽屉里的其他资料,但她知道时间快到了。安保员随时可能回来,她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正在翻看巫师抽屉里的文件。

她把文件放回抽屉里,接着拍拍裙子,站起身。当她走回助手的书桌旁时,突然感觉手背上的皮肤变紧了。

刺痛感随之而来。

接着,在希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一名身穿红色修身长裙的女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

她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笼罩在蓝色的发网之中。“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厉声问。

希琳意识到面前的女人是一位女巫,而且不是寒夜……那就一定是玫瑰了,巫师的另一名女巫助手。

“我是贤者大人的翻译官。”她慌张地回答。

“我知道你是谁。”女巫不耐烦地说,“我是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玫瑰的语气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东西,令希琳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愧。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我……我在整理他签好的文件。”

女巫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认识蕾雅克洛芙,对不对?”

听到这个名字,希琳愣了一瞬间,接着点点头。

“很好,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玫瑰抿起嘴,“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第170章 玫瑰

如今想要吓住希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就在过去的两周里,她先后经历了绑架、恐怖袭击、魔法地震和城市暴乱,甚至还亲临了凶案现场,并与杀人无数的邪教女疯子当面对质。

绝大多数正常人只需体验她一小半的经历,就会被吓得精神失常,多半还要在城郊的疗养院里躺上几个月。

然而希琳却奇迹般地撑了下来。那些离奇而恐怖的经历不但没有让她崩溃,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坚韧。

所以虽然女巫刚现身时,希琳被吓得不轻,但她很快就找回了自控力。

她用手撑住桌面,重心在双脚间轮换,接着闭上眼睛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她尽可能优雅地坐到了助手的位子上,坐下后还不忘抚平衣裙上的褶皱。

女巫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没料到希琳能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

“必须承认,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她眯起眼睛,侧着头微笑,“也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我还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我是贤者大人的女巫助手,你可以称我为玫瑰女士。”

她很漂亮,漂亮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高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描过眼线的右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如此美貌的女人笑起来会这么恐怖。

希琳微微昂起头。

也许在女巫面前故作坚强并不明智,主动示弱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然而她不知道如何伪装才能显得自然,如果假装恐惧被对方看穿,情况可能会对她更不利。

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交锋,希琳只能想办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我来自王国东部,魔法对我而言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事物。”她说,“而且我以前也见过女巫。”

“你说的一定是寒夜。她向来很喜欢你这样的普通人,而我一直都理解不了。”玫瑰露出轻蔑的微笑,“也许就和养宠物差不多吧?正常的女巫都养猫头鹰或黑猫,寒夜则养像你这样的人类。”她的语气就好像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一样。

希琳不知道成为女巫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或许真的有过那么一刻,她们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是升华成高于人类的存在,还是继续以人类的身份生活?

毫无疑问,玫瑰一定选择了不再继续做人类。

“我不敢说自己了解寒夜女士,但她的确对我不错。”希琳谨慎地回答,只希望能避免触怒这位看上去脾气很差的女巫。

也许她不该表现得这么镇定,也许玫瑰会把她的平静解读为傲慢。诸神啊,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些魔法天赋者。

“她对你们太宽容了,有时甚至宽容的过了头。贤者大人也有同样的问题,他们全都缺乏身为魔法天赋者的自觉。像那样亲近凡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玫瑰好像在自言自语,“一点好处也没有。”

希琳安静地看着她,希望这场始于恐吓和侮辱的谈话能尽快进入正题。

说起来,玫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似乎是来找希琳的,可她怎么知道希琳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而且在这一刻之前,她们并没有见过面,玫瑰却表现得好像早就认识希琳一样。

克洛芙,希琳突然找到了答案,玫瑰提到了克洛芙的名字。由于刚刚太过震惊,所以她没能把这一明显的线索串联起来。

玫瑰提到了克洛芙的名字,说明女巫在同港务局合作。如果说那个狡猾的母蜘蛛想从希琳这里得到什么……

“跟我说说那场地震吧,玛尔伦小姐。”玫瑰轻描淡写地转变了话题,“你是那场地震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对不对?”

“据我所知,受灾街区的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别用这些废话搪塞我,玛尔伦小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女巫不耐烦地说,“你掉进了地震时出现的裂隙里,和你一起的还有莫伊拉雷纳迪小姐。那天下水道里到处都是疯狂生长的杀人藤,掉下去的大部分人都死了。”

“哦,原来你是指这个啊。”希琳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没错,我们的确掉进了下水道里,而且也差点被杀人藤绞死。但我们很幸运,遇到了一支赶去救灾的冒险队。”

“而你恰好认识冒险队的队长?”

希琳点点头,“帕维尔塞杜,我们有过几面之缘。”

“然而这位风评很好、又和你相互熟识的冒险队队长,不但没有护送你们返回地面,反而带上你们继续前进?”女巫的语气似乎在暗示,她认为整件事听上去很荒谬,“你们当时没有提出反对吗?”

“我们没有提出反对的资格。而且塞杜勋爵承诺过,如果继续前进变得过于危险,他会想办法尽快送我们回地面。”

“所以你们就跟冒险队一起行动了?”

“是的。”

“很好。”玫瑰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在那之后又发生了第二场地震,你们所在的下水道发生了塌方。出于某种奇迹般的巧合,你所在的那一侧隧道并没有被完全埋起来。你甚至设法逃出了生天。”

心中的某个声音在提醒希琳,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该怎么说呢?我确实很幸运,居然在塌方的地下隧道里遇到了一只猫。”

“一只猫,”女巫说,“还有为了救你赶去那里的柯斯塔德梅瑟。又一个奇迹般的巧合。”

“正如你所说,我很幸运。”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也许太幸运了点,”玫瑰讽刺地笑了笑,“梅瑟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试图护送你回到地面,然而接连不断的地震和塌方彻底改变了地下花园,使其变成了一座迷宫。你们沿着自认为正确的路线前进,结果却遇到了一条地下河。由于河的水流还算平缓,所以你们决定趟水走到对岸。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家都没有预料到。你被潜藏在水面下的杀人藤缠住脚,拖进了河里。梅瑟先生试图去救你,但他没能成功。”

希琳明明听到了玫瑰的声音,但她的思路却落后了半拍,没能立刻理解那些话。

这些细节从来没人问起过,希琳也从没告诉过枯叶之外的任何人。玫瑰不可能知道枯叶的存在,否则她早就把这个秘密当成威胁希琳的筹码了。

所以她是从柯斯塔那一边得到这些信息的。地下花园中的经历在希琳的头脑中闪过,她开始回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柯斯塔,巧手哈林姆,爱抱怨的卢德以及沉默寡言的安杰。玫瑰找到了他们之中的某个人,问出了这些本该无人知晓的细节。

可那个人究竟是谁?

哈林姆是黑夜公爵身边的人,卢德在地震之后就离开了火印城,安杰则像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克洛芙不认识这些人,或是不能去找这些人的麻烦。

但她认识柯斯塔,而柯斯塔并不受任何人的庇护。

希琳咬了咬嘴唇,努力把玫瑰审问柯斯塔的画面赶出脑海。女巫在愚弄你,她想让你自乱阵脚。不要让她得逞。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我?”希琳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因为你我都清楚,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救援队是在花园附近的隧道里发现你的,但那不是你落水后去的地方,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暗示什么。”希琳还在垂死挣扎。

“我知道那里有一座地下湖,还知道你在机缘巧合之下活着抵达了那个地方。你说你不明白我在暗示什么,很好,那我就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那场地震的背后有一位精灵园丁,而且你见过他本人,也目睹了他从‘种子’中汲取魔力的情景。”

玫瑰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希琳一时间茫然无措,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女巫是在欣赏她的反应脸上血色尽失,因震惊而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拳头,挡在了胸前。

“你紧张时都会这样做吗?”玫瑰再次开口,语调中透出一丝愉悦,“你猜怎么样?我有点理解寒夜为什么会喜欢你了,玛尔伦小姐。如果她在这里的话,我会告诉她,我也想养一个你这样的人类做宠物。那么,咱们兜了这么久的圈子,终于说到了正题。当然,后面发生的事,恐怕就需要你来告诉我了。”

第171章 猫和金丝雀

玫瑰此刻的微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吓人。

希琳知道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她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合情合理的谎言,更何况玫瑰很可能还知道更多。

“怎么?不打算再多和我分享一些你的离奇经历吗?”女巫笑着催促,仿佛她们只是在谈论一次愉快的郊游。

但她的语调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这一次,多了些威胁的意味。

希琳不由自主地靠上了椅子背,只是为了远离她。突然,皮肤上的刺痛感再次袭来……片刻之后,另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房间里。

她的美貌有种异域感,多数沃弗林女人都会给人这种感觉。浓密的黑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身上穿着一条轻飘飘的浅蓝色长裙对于这个季节而言似乎有些太薄了。

玫瑰转向这位新来的不速之客,“寒夜。”她的语调中多了一丝敌意。

“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吗?”寒夜浅浅一笑,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掠过房间,在希琳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传送节点不多,但你肯定不是恰好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对不对?”

“你不也是吗?别告诉我你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咱们都知道那是废话。”

玫瑰眯起眼睛,“你来这里做什么?”

寒夜绕过巫师的书桌,挡在希琳面前。“抱歉了,玫瑰,但是我不能让你继续盘问她。你我都知道,玛尔伦小姐也是贤者大人的助手……她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点吗,寒夜?”

“我不知道,你认为呢?”

两名女巫全都沉默了下来。她们就那样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对方。

皮肤上的刺痛感越来越强,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正在同时刺下。希琳感觉到自己像一只夹在两只猫中间的金丝雀,而且其中的一只猫显然打算要她的命……至于另一只猫想要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突然之间,刺痛感减轻了。房间里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消失。

“你心里清楚,她是知情者。”玫瑰打破沉默,“而且我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你不可能永远保护她。”

“等到时机成熟时,贤者大人自然会亲自询问她。”寒夜平静地回答,“在那之前,你和我都没有资格逼迫她开口。”

“哦,得了吧,寒夜。她不过是个人类。”玫瑰皱起眉。

“你也是个人类,至少曾经是过。听我说,玫瑰,我不是在教你如何工作,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心里清楚,有些事是我们不该僭越的。”

“哈,从没想过居然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不觉得有点太虚伪了吗?”

“虚伪?或许吧。”寒夜露出微笑,“但你知道我是对的,否则咱们的对话早在刚刚就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玫瑰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她目光冰冷地看了希琳一眼,随后抬起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图案,接着步入空气,消失不见。

希琳正在努力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玫瑰正在与港务局合作,寻找引发地震的园丁,以及园丁使用过的种子。而就在巫师来到火印城的那个晚上,港务长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是谁泄露的那些秘密?

“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玛尔伦小姐。”寒夜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你听说过‘绽放的壁花’吗?”

“那是什么?”希琳困惑地看着她。

“学院区的一家私人机构,专门为业余演员和表演爱好者提供基础的表演指导课程。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也许可以报个周末班什么的你拼命思考的时候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在想什么实在太好猜了。”

希琳当即羞红了脸。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放松下来,但害羞完全是生理反应。“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寒夜女士。”

“感谢我告诉你‘绽放的壁花’吗?”

“不,感谢你替我解了围。”希琳轻声说,同时在心中盘算如何能在讲出真相的同时避免提及枯叶的存在。

如果她没法躲避必然到来的问题,至少应该想个办法减轻真相带来的伤害。

她是怎么认识夏月父女的?又是如何说服他们放弃复仇的?

思考,希琳,快点思考……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寒夜并没有继续追问。

“我明白,你没有把那天在花园里的真实经历告诉任何人。不用怀疑你的朋友们,他们都没有透露你的秘密。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吗?我们好歹也是女巫,拥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很奇怪吗?”

“抱歉,女士,我不是在怀疑你。”希琳连忙说。

“很好。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当时机成熟时,贤者大人会亲自询问你。所以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女巫说着抬起右手,将食指轻轻搭在嘴唇上。

希琳楞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寒夜女士,我”

“你之前一直守口如瓶,这一点值得称赞。精灵园丁和种子的存在很可能会引起全城恐慌,但是咱们都知道,如今火印城的善良市民们已经有很多事需要担心了,不是吗?”

希琳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是的。”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寒夜真的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刚刚她和玫瑰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在演戏?

“很好,那咱们就聊到这里吧。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玛尔伦小姐。”女巫温和地笑了笑,“贤者大人似乎对你的服务很满意,作为向他推荐你的人,我也感到很欣慰。”

“能为贤者大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希琳微微低下头。

“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寒夜赞同道,“他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伟大的人。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但以后会明白的。护国贤者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尚的人了,他们在进行的研究并非为了保护某些人,而是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不相信他们的人,甚至是那些敌视他们的人。”

希琳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正如我所说,实在是太好猜了。”寒夜再次微笑,“绽放的壁花,别忘了有空去那里看看。”在希琳回答之前,她就像玫瑰那样消失了。

希琳瘫坐在椅子上。她当即作出决定,再也不要独自走进这间办公室了。

刚刚玫瑰提到了“传送节点”,还说“城内的节点并不多”……所以这里随时可能有巫师或女巫凭空出现。

希琳很确信,如果自己再承受更多的惊吓,或许也会需要在疗养院预定一个床位。

有人敲了敲门,接着安保员出现在门口。“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玛尔伦小姐?”

“当然。”不仅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还被不要找的东西找上了门,“咱们离开这儿吧。”她说着挤出一个微笑。

第172章 竞争对手

第二次离开离开首席顾问的办公室后,希琳彻底打消了再回去的念头。不管那里还留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她都不需要现在立刻去查尤其不需要冒着再次和某位女巫相遇的风险。

而且仔细想一想,既然安保员手里也有那间办公室的钥匙,巫师怎么可能在房间留留下什么重要的情报呢?

同样的错误决不能犯第二次,不能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情报让自己再度陷入陷阱。

希琳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挥挥手向安保员道别。

她现在要做的是赶快回到白猫咖啡,把自己在办公室里的发现以及遇到女巫的事告诉枯叶。

可惜今天注定不是她的幸运日。走到五层的楼梯口时,希琳迎面遇上了正在上楼的高级评估员卡兰佐德文。他穿着厚实的大衣,头上还戴着帽子,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玛尔伦小姐!太好了,我正在想着是不是应该派个见习评估员去找你呢。”他笑着说。

“找我?”

“对,我事要和你说。”德文先生摘下帽子,抹了抹头顶的短发,接着注意到希琳胳膊下面的文件夹,“你这是要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吗?首席顾问那边完事了?”

希琳连忙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上周新增的大额保单已经都请顾问大人审核过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专业建议。我正要把这些签署好的文件送到审核部去。”

“这么快?看来传闻没错了,他们上周真的没签下多少新业务,而且还有不少保单是去城外签下来的。公司原本就不太景气,爆炸案的那些烂事简直是雪上加霜。”

希琳正想附和两句,突然想起自己这种地位的小员工不该对公司层面的事情妄加评论。于是她模仿那些专业的女秘书,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种微笑的潜台词通常是“您说得对”。

“你学得还挺快,佩吉是不是专门训练过你?”德文先生的笑容有些无奈,“好吧,先不说这些了,反正你和我都无能为力……我找你是想给你提个醒,公司对事前防范部做了一些安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安排?”他的语气让希琳不由自主地警觉了起来。德文先生对她大体上算是友善,但涉及到公司的安排时,他经常会变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们要扩大事前防范部的业务了,这是董事们在上周五的下午做出的决策。你和艾玛上周工作得很努力,而且确实修正了许多有问题的保险单,为公司节省了一笔可观的支出。”

希琳抱起手臂,“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您接下来要说‘但是’了。”

“没错但是只靠你们两个人,绝对应付不了堆积成山的保险单。所以董事会讨论过后,决定让一个更有经验的成熟团队加入事前防范部。”

“加入?这个词用得还真够讲究的。”希琳试着让自己听上去没有讽刺的意味,可惜不太成功。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总在应该闭嘴的时候变得口无遮拦。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的。你一直都对这份工作很上心,而且肯定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吃了不少苦头。这些变动在没有通知你的情况下就直接安排好了,老实说,我也觉得对你不太公平。”

“抱歉,德文先生,我真的不该和您那样说话。”希琳羞愧得只想找个墙缝钻进去,而且她发现不远处还真有一条。我是一只仓鼠,她心想,或者是一直金丝雀。总之请让我原地消失吧。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然而德文先生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如果换成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上,说不定会更恼火呢。”

希琳暗暗松了口气,“我并没有什么怨气,我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生活总是处在别人的操控之下。我想我大概是积压得太久了。”

“能理解。有些时候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大家好像都认为自己清楚我最需要什么,而且还擅自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他说着露出苦笑。希琳这一刻才意识到,高级评估员的弹性制工作可能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自由。

“无论如何,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说。

“不用客气,我只是觉得提前告诉你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德文先生耸耸肩,“就这些,你去忙吧。”

审核部的公共办公室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希琳走进那扇熟悉的门时,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接着她意识到,房间最里面属于部门负责人的办公桌是空的。

克拉克斯没有回来上班。

好吧,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一个人遇到了那么多倒霉事,在家休假几天也无可厚非。

而且虽然克拉克斯得到了保释,但针对他的起诉还没有撤销。除非埃斯波能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设法让检方律师撤诉……

“玛尔伦?哈,你这是要回来了吗?”一名女审核员认出了她。

希琳记得这个一惊一乍的声音。在米瑞娅坎普尔小姐的生活中,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成为惊喜或惊吓。

“上午好,米瑞。”希琳耸耸肩,“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不,我不会回审核部上班,至少现在不回。”除非刚刚加入事前防范部的团队打算把我和艾玛从那间办公室里踢出去。

“噢,这真是太可惜了。”坎普尔小姐即使在遗憾的时候表情也很夸张,“但是你不回来也好呃,我是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回来可他们已经把你的位置分给一名新来的实习生了,你刚走的那天下午他就搬过去了。”

希琳看着自己曾经的办公桌,坐在那里的是个一脸菜色的男孩,正在朝她挥手致意。

“他没事吧?看上去好像没吃饱。”希琳担忧地说。

“啊,别担心他,应该只是还没习惯这里的工作节奏吧。”坎普尔小姐摆摆手,“这么说,你是来送保险单的咯?”

希琳点点头,接着看向克拉克斯的办公桌。

“新来的负责人没坐他的位置。”旁边的一名男审核员加入了谈话,“大家都觉得那样不太对劲……我是说,虽然克拉克斯遇到了一点麻烦,但他迟早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说得太好了,雷奥尼。”坎普尔小姐似乎深以为然,“克拉克斯肯定还会回来的,所以他的位置就该留在那里等他。”

希琳突然有些心里不平衡。克拉克斯之前被关进了拘留所,火印城日报的每篇文章几乎都在诋毁他,然而审核部的人们还是像供奉圣坛那样保留着他的办公桌;而希琳刚离开的那天下午,她的位置就被分给一名实习生了。

唉,成熟一点吧,何必在这种事上耿耿于怀呢?“现在的负责人是谁?”希琳问,“我需要把这些大额保险单送到他手上。”

“你是指临时负责人?”坎普尔小姐说,“阿格斯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不过你可以把那些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就在克拉克斯的桌子旁边。”

希琳穿过纸箱和桌子组成的迷宫,来到那张办公桌旁。这位临时负责人似乎是个没什么生活的人,他的桌上只有一些文件、墨水瓶和一支搭在支架上的羽毛笔,甚至连个水杯都没有。

要知道,就算是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希琳的办公桌上也放着一个她最喜欢的马克杯。

她把那些大额保单放在空荡荡的书桌上,想找个东西压住,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她只好拧紧了墨水瓶的盖子,把它压在了文件上面。

“很高兴见到你们,”希琳对正在看着自己的同事们笑了笑,又向取代她的那名实习生挥了挥手,“说真的,谁带他去吃一顿正经的午餐吧,那孩子可能快要饿死了。”

此起彼伏的笑声,接着大家又开始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希琳婉拒了坎普尔小姐共进午餐的邀请因为今天中午她必须回白猫咖啡找枯叶之后独自离开了审核部的办公室。

等她回到事前防范部时,发现艾玛正像那些内衣广告上的模特一样,双腿叠搭着坐在她的办公桌上。

“艾玛?怎么回事?”希琳惊讶地问,“你怎么坐在我的桌子上?”

艾玛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希琳,你总算回来了!这个人一大早突然闯进来,说是要把你的桌子搬出去”

“希琳玛尔伦小姐?”一个身穿灰色马甲的男人从办公室的书架后面走了出来,他留着一头微卷的长发,看上去似乎很年轻。

“正是。”希琳防备性地说,“你又是谁?”

“凯尔阿格斯,我是……该怎么说呢?我和我的团队今天将会加入事前防范部,和你们一起处理那些需要重新协商的保险单。”他说着欠了欠身,“当然,我们不会取代你们的工作,只是提供一些帮助而已。”

阿格斯?希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不会这么巧吧?

第173章 友善的工作伙伴

虽然凯尔阿格斯只和她说过几句话,而且态度完全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但希琳还是对他抱有某种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大概是因为他正在试图取代克拉克斯,还带着一群陌生人闯进了她和艾玛的圈子。

“阿格斯先生,”由于他长得很高,希琳和他说话时必须仰起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桌子搬出去?”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阿格斯露出一个颇有魅力的微笑,“二位女士可能还没听说扩大后的事前防范部得到了一间正规办公室,有三扇窗子和两扇门的那种。而且,重要的是,那间办公室里没有这些。”他看向堆在房间角落的文件和书架,上面似乎积着过去好几年的灰。

“我明白了。”希琳慢吞吞地说,“我猜你已经搬进那间办公室了,是吗?”

“我在审核部里有个临时的办公位,所以暂时还没搬进事前防范部的新办公室。不过我的团队成员们确实已经搬进去了。”

“团队成员?”艾玛不高兴地眯起了眼睛,“你是说,要来这个部门的新人不止你一个?”

“是啊,佩吉小姐。”阿格斯咧嘴一笑,“我会尽快介绍他们和你认识的。他们都是些很好的人,你肯定会喜欢上他们。”

艾玛没有开口回答,但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对此深表怀疑。

“那这间办公室呢?”希琳问,“公司要收回它吗?继续当成存放旧文件的档案室?”

阿格斯耸耸肩,接着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董事会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安排。”

希琳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了办公桌上,“那么,既然如此……我们两个要继续留在这里。”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继续留在这里。”希琳看着他的眼睛说,“据我所知,这样做并没有违反董事会的安排。而且这间办公室也依然属于事前防范部,所以需要有人坐在这里,以免它真的被公司收回。”

阿格斯挑起眉毛,“我能问一下原因吗?为什么你不想和我的团队坐在一起?”

“别误会,阿格斯先生,我们并不是不想和你的团队在一起,”希琳言不由衷地说,“我们只是更喜欢这里。”

“没错,我们非常喜欢这里,尤其喜欢这些办公桌和它们所在的位置。”艾玛不愧是艾玛,她在这种事情上的反应总是这么快,“我们当然愿意认识一下你的团队成员,但除非有什么非要我们搬过去不可的理由,否则我们两个宁可继续在这里办公。”

凯尔阿格斯环顾四周,视线在旧书架和堆积成山的旧文件上各停了几秒钟,“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刚刚可能在那个书架后面看到了一只蟑螂。”他说。

希琳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嗯,所以呢?”艾玛伸出手,从后面撑住她,“需要我帮你踩死吗?”

阿格斯发出一声类似咳嗽的干笑,“好吧,明白你的意思了,佩吉小姐。其实我能理解二位的心情,真的,完全理解。我只是想当个友善的工作伙伴而已。”

“友善的工作伙伴可不会趁别人不在的时候,擅自搬走她的办公桌。”艾玛毫不客气地说。

“都是我的错,”他举起双手,“我以为你们很乐意搬去宽敞的新办公室。当然,这地方也不错,只是需要稍微打扫一下。你们该不会也很喜欢这些旧文件和它们所在的位置吧?”

希琳和艾玛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很好,我会找几个人把这些文件搬到新办公室,那里有更大的空间堆放这些东西。你们的书架也可以清理一下,之后就不用把工作相关的文件都堆在自己的桌子上了。”

他看上去还是很有诚意的。但一想到这个人进了审核部,还是代替克拉克斯进去的,希琳就没法让自己喜欢上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阿格斯先生?”她问。

“当然,玛尔伦小姐。”

“你现在是审核部的负责人了吗?”

艾玛睁大了眼睛,“什么?”

“不,我只是在克拉克斯回来之前替他照看一会儿而已。”阿格斯回答,“审核部是个重要的部门,负责人必须是经验丰富的管理者才行。和克拉克斯比起来,我的经验还差得远呢。”

听到他这么说,希琳感觉好受了一些。但她随后就意识到,既然这个人能临时代替克拉克斯管理审核部,他的职位很可能比自己更高……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刚刚的表现很可能会给自己惹出一大堆麻烦,甚至恶意的报复。德文先生之所以事先找她谈话,很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她犯这样的错误。

你真是太不成熟了,希琳暗暗自责,如果凯尔阿格斯是个小心眼的人,你就会因为一时任性而引火上身。而且你不止害了自己,还会拉上艾玛和你一起倒霉。

“嗯……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阿格斯问。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但希琳知道,能爬到他这个级别的人,肯定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一点上,他们可比她要成熟多了。

“没问题了,阿格斯先生。”尽管不太情愿,但希琳还是决定作出让步,“你刚刚说过,要带我们去认识一下你的团队成员……我很愿意见见他们。”

“我是这么说过,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他摇摇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折断了希琳伸过去的橄榄枝,“既然你们两个打算继续留在这间办公室,那么最好立刻打扫一下这个地方。我很想亲自留下来帮忙,但遗憾的是,审核部那里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处理呢。不过我会在离开之前安排好清理工作。等会儿那些清洁工进来打扫时,你们两个最好留在办公室里,以免丢失任何重要的工作资料。”

希琳和艾玛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她们都没提出反对。

打扫过的办公室确实整洁了许多。擦过的地板令人耳目一新;少了堆在墙边的那些旧文件后,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清新了;书架上的旧资料也被一起搬到了事前防范部的新办公室,清理出来的空间刚好可以放置她们整理出来的保险单。

现在看来,她们其实早该这么做了。希琳觉得她们之所以没有认真打扫房间,是因为她们两个潜意识里都不认为事前防范部是个长期的部门。

所以凯尔阿格斯的出现或许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这意味着董事会对事前防范的工作更加重视了,她们也不需要整天担心这个部门会不会被解散了。

打扫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直接到了午餐时间。

艾玛掸了掸手上的灰,解开盘起的头发,随后又放下挽到膝盖的裙角和卷到手肘的衣袖,“怎么样,一起去吃午餐吗?”

“事实上,我打算回白猫咖啡吃午餐。”希琳说,“那里离得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

“哈,真的一会儿也离不开你那个‘男朋友’了吗?”

“别瞎说,艾玛!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而且我也没有那么依赖她”

“我知道,逗你玩的。”艾玛耸耸肩。

“好吧,但这样真的不好笑。”希琳假装生气地说,但从艾玛眼中的笑意可以看出来,对方根本就没有上当。

“既然你不是因为想她才回去的,那是为什么?”艾玛从手提包里找出梳子,开始打理漂亮的黑发,“要知道,你的午餐时间通常都是属于我的我的意思是,属于我一个人。”她总能若无其事地把那些简单的小事说得如此暧昧。

“我早晨在首席顾问的办公室里遇到了……一些事。”希琳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枯叶,当然,你最好也一起来。”

作为由于最近经常踩点更新,昨晚终于做了噩梦…

当我醒来后回忆这个梦时,发现剧本真的非常糟糕,导致我现在都无法直视出现在梦里的那几个人了。

不过,由于这个梦过于跌宕起伏,不写出来的话有些对不起自己。

一个标准的内裤梦,通常是这样开始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电脑是昨天做到一半的报表。

其实对于一名社畜而言,这样的梦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但我突然发现,虽然我的上衣是完美的正装,但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

没错,这是传说中的“内裤梦”。

据说内裤梦因为平时过得比较紧张(绝对不是什么暴露癖!),所以会把类似的情绪投射到梦里。

总之,所谓内裤梦,就是梦到自己出现在熟悉的公共场所,而且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

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现实中,我肯定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不过在内裤梦里,只有我自己会感到羞耻,梦里的其他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

总而言之,这个梦的开头就是我坐在办公室里,而且只穿着一条内裤。

由于我已经不是内裤梦的新手了(平均每年会梦到3次),所以我特意买了几条很精致的内裤,而且每次都穿着它们入睡,为的是能让自己在内裤梦里不那么羞耻。

可惜当你真的经历内裤梦时,通常是无暇关注这些细节的……

作为一名有羞耻感的成年人,我当机立断,决定去给自己找条裙子或裤子穿。

其实在内裤梦里,这种尝试是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但做梦者自己意识不到。

我站起身,用力向下扯着上衣遮羞,一边紧张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坐满了人的办公室。

其实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只穿了一条内裤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内裤梦里只有我自己会羞耻,其他人一切如常。

我硬着头皮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另一头的更衣室。进屋之后我马上想把门锁上,但却发现门锁是坏的……没办法,只好虚掩着凑合一下。

我打开自己的衣柜,恼火地发现柜子里只有上衣和内裤。

嗯,现在想想,其实这是很正常的。

在内裤梦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和你做对,包括梦境本身,以及你在梦里的智商。

明明只要找件上衣系在腰上就行了,然而做梦时楞是想不到……

不过经验老到的我还是想到了其他办法撬开其他同事的柜子。

我就不信了!其他人的柜子里不可能也没有裙子或裤子吧?

……结局你肯定猜到了,真的没有!!!

简直太尴尬了!

为什么大家来到一个有更衣室的公司上班,却连一条备用的裤子都不带啊!

而且现在想想,这个梦也太没有逻辑了吧!

为什么我只穿一条内裤出门,居然到了公司才发现啊!

现在明明是冬天啊!

不过,作为一名内裤梦的老手,我还是想出了曲线救国的办法。

在我撬开的柜子里,有一个柜子的主人比我高很多。她的衬衣起码比我穿的大了两号,穿上之后甚至可以遮住大腿。

于是我就借用了她的衬衣。

(顺便一提,她现在就坐在我右手边,而且刚刚还问我中午打算吃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能想到换衬衣却想不到可以把衬衣围在腰上,我也不知道!

总之我换了一件大号衬衣,总算遮住了内裤,然后就这样回到了办公室。

可气的是,这次居然有人注意到我的着装了!

明明刚才只穿内裤时完全没人注意的,遮住内裤之后反而吸引了一大堆好奇的目光!

那个被我偷了衬衣的姐姐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绝对不是在思考午餐吃什么。

嗯,你以为这个梦到此结束了吗?

怎么可能!

我这种经常做内裤梦的人,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内裤梦,是不会特意发帖的。

我刚解决完内裤的困境,梦境就像经验丰富的网络喷子那样转进如风,瞬间制造了新的难题。

公司的广播突然响起,说马上就有一场考试。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家保险公司会在工作时间举行员工考试,而且我居然还接受了这个设定。

但考虑到我能接受自己在大冬天里只穿内裤来上班,考试这种小事应该也不算太奇怪了……吧?

总之我赶快清理好办公桌,然后去文件处理室领了一张卷子。

具体的考题内容已经记不清了(梦里对文字的印象往往都很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考卷的最后一道题是作文。

没错,真的是作文。

而且我和我梦里的同事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一个满是成年人的保险公司里,上午十点钟突然接到考试通知,最后一道考题居然还是作文……这种事明明就很正常嘛。

好吧,我当时唯一感觉不太对劲的地方是,为什么考卷要用笔答?

考作文居然还不能用电脑打字,这也太不方便了吧!

梦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就是会在无关紧要的时候自动加速。

在现实中我们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但是却无事可做,也太无聊了吧……能不能加个速啊!

总而言之,梦在这里被加速了。

考试时间是一个半小时,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一看考卷,前面的题都答完了,作文也写了一小半。

但办公室也变得非常吵。

好像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已经交卷了,正在谈笑风生。

只有我还在纠结这篇没写完的作文。

有两个现实里毫无关系的男女同事,正在眉来眼去地打情骂俏,明显有一腿的那种。

(顺便一提,这两个人分别坐在我的前面和后面,但是由于他们属于不同的部门,几个月也说不上一句话)

我真的很气。

大家实在太不专业了!明明都是参加工作的成年人了,却像学生一样吵吵闹闹的!

而且我还没写完作文啊!

你们交卷那么快,真的写完了吗!

但再怎么气也要写,于是我继续埋着头奋笔疾书。又写了一会儿,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对自己的作文特别不满意。

犹豫了几秒钟后,我把答题纸揉成团,换了一张打算重新写。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20分钟。

我刚写了一个开头,部门领导突然来了。

我以为他是来让大家安静的,也可能是来提醒那对被我强行组成cp的情侣注意影响的。

结果都不是。

他是来找我谈话的。

“怎么样啊,最近?”

我赶紧往椅子前面挪了挪屁股。这样一来,衬衣就能下垂更多,遮住膝盖。

“还行。”我说。

他看了一眼我的答题纸,“作文还没写完啊?”

“嗯,刚刚写得不满意,正在重写呢。”我都这么难了,你有事赶紧说吧!

“我想和你谈一谈早晨上班迟到的问题。”

啊,你怎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啊!放过我吧!“……是。我最近迟到有点多。”

“每周迟到两天确实有点多,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没有,其实我就是怕冷而已。而且我的被窝最近特别粘人,实在不忍心和它分开。“没困难……我以后注意。”

“嗯,那你接着写作文吧。写完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这里太吵了,说话不方便。”

这样真的合适吗领导,我可是只穿了内裤啊!

哦对了,大家是意识不到的,只有我知道自己只穿了内裤!

总之,我像自己平时更新小说一样,在最后一分钟踩着点写完了作文,顺利交了卷。

什么,你以为我接下来要去领导办公室了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做那种梦!

而且闹钟响了!

嗯,虽然梦里很刺激,但其实今天只是一个平凡而正常的星期三。

当然,我又迟到了。

不过,由于我穿着很暖和的裤子,所以虽然被领导叫去办公室谈话,但是一点也不慌,甚至还摸鱼写了这篇。

(今晚更新还是有的,嗯)

第174章 午餐时间

她们离开公司时,正好在大厅里遇到了负责分发信件的实习生。那是个很爱笑的小个子男孩,和艾玛差不多高。

他远远认出希琳,向她挥了挥手。“玛尔伦小姐,有你的信!”

“你好,德罗茨。”希琳也向他挥手致意。

实习生小跑着来到她们面前,站定后朝艾玛欠了欠身,“中午好,佩吉小姐。”他抬起头时,脸色有点红。

“嗯哼。”艾玛没有多说。

他解下装满信件的帆布背包,随后半蹲在地上。公司里有三名像德罗茨这样的实习生,他们负责处理各类日常杂务,其中就包括在各个楼层分发当日收到的信件。

背包里有很多布缝出来的隔层,用于区分各个楼层的信件。德罗茨很快找到了属于三层的信件,接着挑出收件人是希琳的信,递给了她。

希琳接过信,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玛尔伦小姐。有个迅羽信使公司的人来正在门口等你,说是有私人信件要给你。我提议他直接把信交给我,但他不肯让你之外的人代收。”

迅羽信使公司向来如此。他们收取的费用是邮政公司的五倍,所以也做出了“一定确保收件人亲手收信”的承诺。

在希琳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位对迅羽信使公司青睐有加——利奥波德·埃斯波。他的信很可能和克拉克斯的庭审有关……也许事态有了新的变化?

“我知道了,这就去见他。”希琳点点头,“再次谢谢你,德罗茨。”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再次欠了欠身,离开时又瞥了艾玛一眼。

希琳目送他走远,随后看向艾玛,挑起眉毛,“他肯定是喜欢上你了。”

“我知道。”艾玛不在意地耸耸肩,“如果你必须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这种事就很难避免。不过那男孩才多大?二十岁?他应该找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我对他而言太老了点。”

“哦,得了吧,艾玛。你天天这么用心地打扮自己,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吸引力吗?是谁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一定要注重皮肤保养的?”

“我的确很注重自己的外貌。但那是因为我有追求美丽的权利,而不是因为我想吸引身边的每一个男人。”艾玛好奇地看着她,“等等,你不喜欢化妆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你担心如果展示出自己的魅力,就会遭到接连不断的骚扰?”

希琳完全没想到话题居然还能转到她自己身上,艾玛似乎很擅长像这样反客为主。“即使不刻意打扮,我也已经不胜其烦了。”她说。

“不行,你这样完全不行。”艾玛叹了口气,“听着,希琳,你完全搞错了。你以为自己能默默无闻地藏在人群里,但其实根本就不可能。你就像未经切割的红宝石,识货的人一眼就能发现你。而且如果你指望他们会识趣地退开,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想接近你。因为大家都知道,未经切割的红宝石只要经过适当的加工,就能变成光彩夺目的珍宝。”

“……你再说下去,我的脸就要变成红宝石了。”

“容易脸红害羞也是你没法默默无闻的原因之一。”艾玛指出,“听着,希琳,如果你真的想摆脱那些追求者,最好的办法就是精心打扮自己。你要让自己看上去像是那种高不可攀的女人,这样反而能让大多数人退却。”

“大多数人,”希琳提醒她,“你刚刚说的是‘大多数人’。”

“我知道我说了什么,没理解状况的人是你。你真以为自己能避开所有的追求者吗?而且你就没想过,也许二十六岁是时候考虑结婚的事了?”

“艾玛,这个话题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艾玛咯咯轻笑,“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你再试图评判或分析我的时候,别忘了咱们刚刚的对话。”

“……明白了,我再也不敢了。”希琳沮丧地低下头。

———

从迅羽信使公司的信使那里拿到埃斯波的来信后,希琳和艾玛离开了公司,徒步前往新月大街。

午餐时间大概是七橡树街最繁华的时刻。街边的餐厅和商铺都在营业中,而且竭尽所能地为自己招揽客人。

一家甜品店的推销员面带微笑地邀请她们进店试吃。那些样式精美的水果布丁令她非常心动,然而艾玛适时地提醒她,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于是免费试吃只好作罢。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拆信,因为街上实在太拥挤,边走边读容易撞到别人。不过希琳还是找机会看了看信封,发现其中有一封是艾瑞娜寄来的。

家里该不会又出事了吧?希琳真心希望自己的预感能够落空。但以她最近的运气,遇到什么倒霉事都不奇怪……

大约十分钟后,她们终于回到了新月大街的白猫咖啡。工作日的午餐时间,就连这里也挤满了人。

由于店里的客人和他们的食物吸引了小猫的注意力,希琳上楼时几乎没遇到什么危险。

艾玛再次嘲笑了她的小题大做,不过由于刚刚才在两人的交锋中败下阵来,所以希琳没敢反驳。

她们在二层的内部餐厅里找到了枯叶。女精灵看到希琳,立刻惊喜地扑上来搂住了她。

“希琳!”

“好了枯叶,别这样。”希琳不好意思地推开她,“艾玛在看呢。”

“说得也是。”枯叶放开希琳,也给了艾玛一个夸张的拥抱,“好了,现在公平了。”

艾玛退后一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作为土生土长的火印城人,她似乎拿枯叶这种喜欢身体接触的性格没辙。

“你们怎么想起中午回来吃午餐了?”女精灵兴致勃勃地问。

希琳这时才意识到,由于凯蒂和杰罗姆都要忙着招呼客人,所以每天中午枯叶都是独自进餐的。

她肯定很寂寞吧。枯叶最怕寂寞了。

“反正这里离公司也不远,而且午餐还很便宜。”希琳看着餐厅的装饰画说,“我决定以后天天回来吃午餐。”

“你怎么不看着我?”枯叶好奇地问。

“因为她害羞了。”艾玛解释道。

“艾玛!”

“哈,现在是恼羞成怒了。她想陪你一起吃午餐,但是又觉得直接说出来太难为情。”

希琳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因为完全被艾玛说中了。“总之就这么定了。”她说。

枯叶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谢谢。”

“唉,你们两个稍微注意一下吧。”艾玛叹了口气,“我已经可以想象其他人和你们在一起时的感受了。虽然火印城的法律没有禁止这种离经叛道的关系,但从传统上来说,大多数人还是很难接受——”

“呃,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希琳打断她。

“什么?我们不是吗?”枯叶惊讶地说。

“枯叶!”

“好吧,开个玩笑而已。”女精灵说。

艾玛大笑了起来,接着枯叶也加入了她。

希琳这时才明白过来,刚刚她们两个都是故意的。“这一点也不好笑。”她嘟着嘴说,“你们总开这样的玩笑,每次还弄得那么逼真……”

“因为你每次的反应都很好玩啊。”枯叶说。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之后帮希琳和艾玛各拉了一把椅子。“嗯,玩笑到此为止。我记得你们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吧?虽然我很愿意相信你是为了陪我吃午餐才回来的,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说吧,上午遇到什么事了?”

第175章 艾达·艾敏的豪华午餐

枯叶吃的午餐比楼下客人们吃的要好一些,牛肉、鸡肉和海鲜应有尽有,而且分量也都很足。

女精灵解释说,这是因为她在房租之外,还额外给了凯蒂一笔数额可观的餐费。所以姐弟两人会定期去大集市采购食材,并为她准备特别的午餐。

希琳总是忘记枯叶是个有钱人。

在某次闲聊中,枯叶透露了她的收入,结果希琳羡慕得失眠了好几天。

艾达艾敏在茶花剧院的出场费是用弗拉和小时计量的。她每周只需表演两个晚上,就能挣到希琳工作一个月的钱这还没算上票房分账。

事实上,在剧院生意最好的几个月里,她平均每周都能挣到半克朗左右。

希琳一直想找机会看看枯叶在舞台上的表演,但她知道自己买不起票而这只会让她更羡慕。

“所以我在外面工作的时候,你却独自在家偷偷享用豪华午餐?”希琳故作不满地说。

“这么说有点不公平吧?”枯叶吃了一口炖得烂熟的牛腩,“我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你知道我们平时吃的工作午餐都是些什么吗?”希琳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泥。就连枯叶吃的配菜也比她们的主菜强里面混着火腿和芝士,还有切成小块的香料鸡肉。

“所以你们还在吃几个铜板的廉价午餐?”枯叶惊讶地问,“我以为新部门的收入很不错呢。”

艾玛耸耸肩,“收入是不错,但我得赚钱养家,女儿又到了上学的年龄。唉,你们绝对猜不到费用有多夸张。”

希琳想起之前在法庭外和鱼鹰的谈话,当时他好像推荐艾玛去看看学院区的一家私人学校。看来艾玛接受了他的建议,打算送莱芮去那里上学。

这对那孩子是件好事,她需要和同龄人一起学习生活,或许还能交几个朋友。

前提是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我记得鱼鹰说,云雀已经帮莱芮免除了学费?”希琳问。

“学费确实免了。如果没有免的话,根本连想都不用想。”艾玛耸耸肩,“但光是餐费和住宿费就够吓人的了。不仅我新涨的工资全都搭了进去,夜星还要向尤文斯大佬申请更高的酬金。”

刚刚咽下一口食物的枯叶举起一根被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对了,艾玛,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为什么夜星的收入这么低?我是说……既然他和现任尤文斯大佬的弟弟是好朋友,他们怎么还会对他的困难坐视不理?”

“对啊,我也一直想问来着。”希琳好奇地凑上前,“说实话,整件事在我看来都很奇怪,在逻辑上根本讲不通简直像个心血来潮的业余作者利用空闲时间写的三流小说。”

“有人说过你对‘三流小说’的执着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吗?”艾玛挑挑眉毛。

“嗯,可能有吧。”

“不是‘可能有’,是‘当然有’。”枯叶叹了口气,“我每周至少要提醒她三次,但她还是对‘三流小说’无比执着。简直像是中了邪一样。”

“我只是觉得,咱们真的可能生活在一本三流小说里。”希琳认真地说,“我听过一种说法,所有小说里的角色都以为他们的世界就是唯一的现实世界,而且对此深信不疑。既然如此,为什么咱们就不能是另一本小说里的角色呢?”

“我觉得话题已经快要歪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枯叶用餐巾擦了擦手,“不过我还要再努力努力,试着把它拉回正轨。别让希琳岔开话题,艾玛,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夜星为什么挣得这么少?作为火印城地下世界的主人,尤文斯大佬难道连自己的调酒师都照顾不好吗?”

艾玛喝了一口鱼汤,“这个嘛……其实不难理解。虽然夜星在黑夜公爵身边的地位很重要,但他毕竟是个精灵。我们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而无需担心会有猎巫人突然闯进门,都是因为尤文斯大佬出钱打点好了一切。”

“你是说,那些钱是用夜星的酬金支付的?”希琳惊讶地问。

“没错。你们以为这样就很不公平了吗?然而很多精灵甚至连这种花钱买平安的机会都得不到。尤文斯大佬动用了他的关系,夜星则出了一大笔钱,所以黑衣厅里那些以猎杀精灵为乐的猎巫人,才会把我们从名单上划掉。”

听到黑衣厅和猎巫人,枯叶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夜星完全可以索取更多的酬金。”她说,“我见过调酒师能做什么,他理应得到更好的报酬。”

“我和他说过,而且说过不止一次。但夜星在某些方面特别顽固。他认为虽然城内的局势早就不同以往,但他提供的服务并没有任何变化所以酬金也不应该增加。”

“开玩笑的吧?”希琳难以置信地问。

“不开玩笑,他说得可认真了。”

“诸神啊,真是个死脑筋。”

“这一点和某人倒是很像。”枯叶看着希琳说,“总爱坚持那些根本没有意义的原则,还觉得自己是某种值得歌颂的道德楷模。”

“……我才不是那样。”希琳立刻否认,“而且如果让我在违背原则和家人受穷之间选择,我肯定会选择前者。不管怎么说,保护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原以为艾玛会同意自己的观点,然而对方却只是耸耸肩。

“其实我不怪他。”艾玛盯着面前的杯子,“我知道他是个死脑筋,但我爱的就是他这一点。而且我知道,如果我们真的穷到无法保证莱芮的基本生活,他还是会放下自尊去找威尔要钱的。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说到底,夫妻双方应该共同面对困难才对,我不希望把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身上。”

希琳感到由衷的敬佩。她知道如果艾玛强烈要求,夜星肯定会为自己的爱人违背原则。但她却选择了支持他的决定尽管那个决定让他们全家的生活变得无比困难。

“好吧,作为一个正值花季的单身女精灵,我就不擅自评论你们已婚人士的选择了。”枯叶一脸严肃地说,“不过我有个提议。你们可以考虑让夜星去学院区的某家酒吧做一份兼职。我可以教他如何易容,只要酒吧里的光线够暗,大家应该看不出他是精灵。”

艾玛思考了片刻,“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说,“我回家之后问问他的意见。不过现在他每天晚上七点才能到家,莱芮又去了寄宿学校。如果他回家后还要出去兼职,那家里就只剩我自己了。”

“嗯,你们不用急着做决定。但如果夜星决定要去兼职,我可以找个时间去你家教他易容。”枯叶笑着说,“说起来,我们都还没拜访过你们的新家呢。”

“还真是。”艾玛也露出微笑,“欢迎你们来做客。”

“啊哈,这也算是给你们温居吧。”希琳想了想,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枯叶好奇地问。

“庆祝我们能蹭到这顿豪华午餐,”希琳回答,“以及你们两个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拗口吗?”艾玛皱起眉。

“抱歉……反正你们能明白就行了。来吧,干杯!”

第176章 枯叶的建议

遗憾又令人欣慰的是,冒险者行会的安保部长周日休假。所以他们像没头苍蝇般的调查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向柯斯塔道谢后,枯叶带着希琳离开了冒险者行会。她们在篝火区和生铁区的交界处找到了公共马车站,之后乘车回到了旧城区。

此时已经过了正常的午餐时间,甚至也过了格拉佐人的下午茶时间。她们饥肠辘辘地走在通往白猫咖啡的街上,只盼望赶快回到那里饱餐一顿。毕竟,用枯叶的话说,她现在已经“饿成了一片叶子”。

当然,在满足腹中饥饿之前,她们还得穿过一个危险程度堪比魔窟的大厅。

想到这里,希琳不禁叹了口气。

我到底犯了什么傻,为什么非要在猫咖啡馆里租房呢?

那里的房租确实便宜,而且还有枯叶陪着……但也有诸多不便之处。

例如:每天出入白猫咖啡,都需要有人在希琳前面开路,赶走所有小猫。否则她就会恐慌发作,歇斯底里地尖叫个不停。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走厨房那里的后门然而在营业时间,凯蒂严格禁止任何人那样做。

在火印城,人们遵循第一律法;在篝火区,人们遵循第二律法;而在白猫咖啡,所有人必须遵循凯蒂写在小黑板上的各种规矩,否则她就会像伊蕾妮大师那样唠叨个没完。

“你觉得咱们有没有可能去其他地方吃午餐?”眼看白猫咖啡就在下一个拐角,希琳忍不住提议。

“为什么?”枯叶笑着问。

“少装傻,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哦,天呐,看看这是谁?”她发现咖啡馆的门口趴着一只非常眼熟的白猫,立刻欣喜地走上前,“阿海!”

“喵呜”

“你不觉得这样对它很不公平吗?”枯叶叉着手问。

“什么不公平?”

“一个很气派的名字,硬是被你改成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昵称,”女精灵耸耸肩,“‘海军上将’听起来多威风啊,我打赌它肯定更喜欢原本的名字。”

“如果他不喜欢阿海这个新名字,就不会跟我回家了。”希琳忍不住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白猫的鼻子,“所以我觉得他肯定很喜欢。”

“……希琳,那是一只公猫。”

“公猫又怎么了?”

“不,没什么。当我没说过。”枯叶耸耸肩,“来吧,再多磨蹭一会儿,我就真的要饿成一片叶子了。”

她们先后走进咖啡馆。希琳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小猫们立刻围了上来,就像发现了新鲜的沙丁鱼。

而且她绝望地意识到,由于今天店里客人不多,这些小猫可能早就在等待有人走进这扇门了。越来越多的猫聚集在面前,希琳甚至开始头晕……

就在这时,阿海跳出她的怀抱,优雅地落到了地上。他昂首阔步地向前走,仿佛一位正在检阅士兵的将军。其他小猫纷纷给他让路,而且破天荒地保持着安静。

希琳和枯叶面面相觑。直到阿海清理出一条通往楼梯的路,她才回过神来。

“女神在上,”枯叶说,“不得不说,我觉得这只猫比你强多了。”

“……所以我才会需要它当宠物嘛。”希琳耸耸肩。

她们穿过阿海开出的通路,很快来到了咖啡馆的后厨。凯蒂正在照看火炉上的咖啡壶,看到希琳和枯叶走进来,她立刻露出微笑:“欢迎回来。啊,注意关好门,别让那些小猫进来。”

“那是当然。”希琳小心地关上门,把除了阿海之外的其他猫关在了厨房门外。

“买到想买的衣服了吗?”

枯叶举起手里的袋子,“只买了几件,不过暂时够她穿了至少脱离了‘很可悲’这个程度。”

“哈,那就好。你们吃过午餐了吗?”

“我们已经快要饿死了,”枯叶说,“随便有什么吃的都行。”

“锅里还有一些剩的炖鱼汤,面包在架子上,自己切。”凯蒂耸耸肩,“正餐时间已经过了,所以只有这些。”

对于饿得头晕的二人来说,只要有的吃就不错了。她们就着鱼汤分食了三条黑面包,之后又吃了一串枯叶的葡萄。

希琳帮忙收拾餐具时,枯叶一直在她身边转悠,感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吞吞吐吐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枯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在这里晃来晃去了,看着头晕。”

“真的可以说吗?”

“……你不是向来有话直说的吗?这次为什么矜持起来了?”

“我怕你生气。”枯叶回答,“你先答应我不会生气。”

“好吧,”希琳微微皱眉,“我不生气。”

“那咱们坐下说。”

希琳看着凯蒂,女店主指了指已经收拾出来的餐桌:“你们坐那儿吧。这些盘子我自己也能刷。”

于是希琳离开水槽,两人面对面坐下。

枯叶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那么,我现在是很认真的,所以希琳你最好也认真起来。”

“好的,”希琳拽了拽衬衣的衣角,摆出认真的表情,“到底什么事?”

“咱们刚刚在篝火区遇到的那位黑炼金师女士,她说你的臀型很不错,这一点我也赞同。但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厨艺也是必不可少的。在依莎德艾欣,不擅长烹饪的精灵女性可是会被取笑的。”

“……你给我等一下,”希琳不知道应该尴尬还是震惊,“臀型那件事姑且先不提,为什么你认为我需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

枯叶微微张开嘴,“什么?兜了那么多圈子,原来你喜欢的也是……”

“停!快停下!你确定要谈论这个话题吗?我是说,如果把咱们的生活写成一部三流小说的话,至少也应该是一个三流的冒险故事,而不是一个三流的社会伦理故事,对不对?当然,我完全没有歧视伦理故事的意思。但考虑到咱们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城市,住的地方也同样危机四伏,怎么可能有心思搞这些离经叛道的事?”

枯叶等她说完,接着不紧不慢地回答:“有心思。绝对有。相信我。”

一直在旁边忙碌凯蒂放下洗好的空盘子,又用毛巾擦了擦手:“诸神在上,难道我上了年纪所以听不懂年轻人的谈话了吗?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在讨论希琳的厨艺问题。”枯叶认真地说,“至少一开始我想讨论的是这个。结果她只说了几句话,就把我带偏了。”

“……明明是你在胡思乱想!”希琳忿忿不平地申辩道。

“我只是顺着你的回答做出了自然而然的推论而已。”枯叶耸耸肩,“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想过成为别人的妻子,这只能说明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男人。”

“……枯叶,”希琳眯起眼睛,“你今年多大了?”

“一百三十岁,说起来我应该告诉过你吧?以当前寿命占总寿命的比例来看,咱们可以算是同龄人。”枯叶笑着回答。

“那你呢?你结婚了吗?”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枯叶一副“你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的表情。

“哈!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咱们两个可不一样。十年之后,你多半已经成了明日黄花,而我依然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女精灵,不是吗?”

希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而且精灵的婚姻模式和你们人类完全不同,我们结婚的唯一目的就是合法地繁衍后代,而不是为了寻找终生伴侣。毕竟几百年对着同一张脸哪怕是不会衰老的脸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不是吗?”

“好吧,精灵的话题我没有发言权……”希琳把焦点转向房间里的第三个人,“但凯蒂小姐和我差不多大,她也是单身,不是吗?难道她也不喜欢男人?”

凯蒂抱着手臂,“嘿,能不能别把我扯进来?我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有婚约了。”她握着拳头在面前晃了晃,“而且结婚对象是个男人。”

“你看吧。”枯叶摊开手。

“……真不敢相信咱们居然在说这个。”希琳无奈地双手掩面。

“说到你的痛处了?”枯叶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绝对没有,你臆想出来的痛处根本就不存在。”

“好吧,那就好。”女精灵重新露出微笑,“那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你需要学习一些基本的厨艺。而且现在开始就要学,否则以后就来不及了。咱们就从切菜时不伤到自己开始练习吧,怎么样?”

第177章 凯尔·阿格斯的谈判团队

午休结束后,希琳和艾玛直接回了公司。坐在经过打扫、焕然一新的办公室里时,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身上还盖着一条白得吓人的被单。

她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艾玛。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啊。”艾玛笑着说,“长期在杂乱的环境下工作,这本来已经够可悲的了;你现在居然说,自己不习惯这种整洁的办公室?”

被她这么一说,希琳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悲。“我猜……我只是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她耸耸肩。

“你得改改这个自轻自贱的毛病,不要总认为自己不配得到更好的生活。”艾玛说,“而且你并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不是吗?你有野心,也渴望向上爬否则你工作时就不会那么认真负责了。”

希琳想了一会儿,“我想你说得对。所以我的确应该安心接受这一切……它们都是我应得的回报。”

“对极了。都是你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你完全有资格享受它。”

希琳还没想出该如何回答,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和艾玛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她们都猜到了来访者的身份。

“请进。”艾玛大声说。

得到许可的凯尔阿格斯推门而入。他是那种让人猜不出年龄的类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总是面带微笑。他的嗓音也很有磁性,年轻姑娘听了会无比着迷的那种,说不定就连年轻男人也会喜欢他。

“今天的午餐还好吗?我似乎没在大家常去的那家餐厅看到你们。”他用熟络的口吻说。

“你是在跟踪我们吗,阿格斯先生?”艾玛反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多找些机会了解你们。”说这话时,他依然面带微笑,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而且还不打算和别人分享。

“我们没有固定的午餐地点。”希琳回答,“你知道,就是换换口味什么的。”

“如果二位对美食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一家很不错的餐厅给你们。”阿格斯看着艾玛说,“我甚至可以亲自带你们去,而且会非常荣幸。”

他显然是在向艾玛献殷勤,而且不打算掩饰这一点。希琳突然很庆幸自己和这位公司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是朋友,因为艾玛几乎替她挡下了所有的殷勤攻势。

“谢谢你,阿格斯先生,我们会考虑的。”艾玛的笑容依然完美,“但你来我们的办公室,该不会只为了邀请我们共进午餐吧?”

他似乎没料到会这么早就遭遇挫折,但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的确,午餐只是顺便问一句而已。我是想带二位去认识认识我的团队,毕竟咱们很快就要一起工作了。”

他的措辞和口吻都令人无法拒绝,于是希琳和艾玛点了点头。

她们跟着阿格斯离开了办公室。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铁门前。门上曾经有个窥视孔,如今被人用木板钉了起来。希琳怀疑这间办公室曾经有过其他用途。

阿格斯直接推开门,然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希琳和艾玛先后走进房间。

办公室里还有三个人,聚在一张办公桌旁。希琳和艾玛走进办公室后,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你们这是走错门了吗,亲爱的?”一个留着短发,衣着打扮很像男人的高个子女人笑着问。声音暴露了她的性别。

阿格斯这时走进办公室,随手掩上了门。“介绍一下,这位是希琳玛尔伦小姐,她旁边那位黑发美人是艾玛佩吉小姐。她们是事前防范部最初的成员。”

“玛尔伦小姐,我听说过你!”一个明显兴奋过度的小个子男人走上来,朝她伸出手,“你在港区地震那天救了很多人,对不对?有栋公寓楼从中间裂成两半,眼看就要把里面的人全都活埋,结果你冲进去把所有人都救了出来!真是太精彩了!”

希琳犹豫了一下,随后和他握了握手,接着责怪地看着艾玛。

“那些都是假的,”她解释道,“我在那场地震里唯一的贡献,就是在灾难发生前警告了港务局,让他们提前组织了撤离。”

至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

“不会吧?那段时间公司里所有人都在谈论你的英雄事迹拯救港区的女英雄,神秘莫测的希琳玛尔伦小姐。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见一见。”他依然挂着兴奋的笑容。

希琳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抱歉,但我不得不让你失望了。”

“是啊,她这种弱不禁风的体格,怎么可能徒手撕开一面墙?”短发女人用专业的目光打量着希琳,“还有人说她一拳打倒了想要逃跑的城市守卫?我觉得就算她手里拿着武器,也只有在偷袭的时候才有机会成功。”

啊,希琳心想,猜得也太准了吧……

阿格斯拍了拍手,“也许玛尔伦小姐不像传闻中那么强壮,但她确实在事前防范工作上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这个部门之所以能够发展到现在的程度,都要归功于她。”

“请别这样说,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希琳感觉自己又要脸红了。

其实当初她拿着那些大额保险单去找德文先生,只是想在他面前抱怨几句,然后让对方替自己解决。

结果她完全没想到,德文先生居然用评估员的“谁发现谁解决”那一套说辞,硬是把她推上了现在的位置。

靠着接连不断的厄运,外加关键时刻的一点点好运,希琳总算没把事情彻底搞砸。

但说实话,她真的有些不堪重负。

“诚实和谦逊都是难能可贵的美德。”阿格斯说。

希琳再次叹了口气,同时朝艾玛抛去埋怨的目光。要是一开始就没人散布那些谣言,她就不需要展示自己的诚实和谦逊了。

“好吧,即使你这么说……我对你的崇拜没有丝毫的改变。”兴奋过度的小个子说,“你依然是我的英雄,玛尔伦小姐。”

艾玛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一点不觉得内疚。

“好了,古斯塔。要是你再这样,玛尔伦小姐就该发现你有多不正常了。”阿格斯笑着说,“介绍一下我的团队成员。这位总是兴奋过度的小个子是古斯塔迪沃,谈判专家,这支团队的喉舌。他的如簧巧舌颇具说服力,最好小心别让他说服你做蠢事。”

古斯塔迪沃朝她们欠了欠身,鞠躬的幅度似乎比正常要深一些。

“这位很有魅力的短发女士,她是西尔维娅夏尔玛,团队的调查员。她的工作和公司里的评估员差不多,只是在调查时不会公开身份,这使得她得以查到许多评估员查不到的情报。夏尔玛小姐算是这支团队的眼睛。”

短发女人抱着手臂,眼含笑意地看着希琳,看得她有些不舒服。

“至于那位从刚刚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过的大胡子,他面前盘子里装的是蛋黄酱熏肉三明治我知道,是有点恶心,但他就是喜欢吃。此人是我们的策略分析师,也是这只小团队至关重要的大脑。他希望你们叫他里卡多。”

“他希望?”艾玛好奇地问。

“别介意,他这人有点偏执,不愿意透露真名。”阿格斯耸耸肩。

“而且我们也都叫他里卡多。”古斯塔迪沃说。

里卡多似乎打算继续保持沉默。他朝希琳和艾玛点了点头,接着继续吃他的蛋黄酱熏肉三明治。

真是个怪人。

“这支团队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职责分工很明确。”阿格斯说,“夏尔玛小姐负责调查目标相关的信息,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她都能挖出来;里卡多负责分析情报、制定策略,想出能够一击致命的办法;古斯塔则出面谈判,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打扰一下,阿格斯先生。”希琳忍不住举起一只手,“这支团队以前是做什么的?”

“商务谈判,或者其他类型的谈判,取决于雇主的具体需求。我看过你们的报告,玛尔伦小姐,你们的工作方式也不错,但由于专业性不足,所以很难最大化谈判的收益。”

这一点他倒是没说错。希琳一直觉得自己和客户的谈话太缺乏策略了,毕竟她和艾玛都还处在摸索期。

阿格斯继续说:“这些人或许看上去都是怪人,不过只要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他们确实都是怪人……但至少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擅长干这行的怪人。”

艾玛微微挑起眉毛,“那你呢?阿格斯先生?”

“我应该可以算是正常人。”

“不,我是问你在团队里的职责。”艾玛说,“按照你刚刚的说法,这三个人似乎就已经包揽了谈判的所有环节。”

阿格斯咧嘴一笑,“我是确保团队能够正常运作的那个人。如果继续用身体器官打比方的话,我就是这支团队的心脏了。”

“原来如此。”艾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很高兴认识各位。我和玛尔伦小姐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另一边,随时欢迎你们。”

“等等,你们真的不打算搬过来吗?”古斯塔迪沃好奇地问。

“我们现在的办公室刚刚打扫过。而且如果我们从那里搬出来,那间办公室可能就要被公司收回去了。”希琳解释道。

夏尔玛小姐询问地看着阿格斯。

“暂时先这样安排,等她们做好准备之后再搬过来。”阿格斯说,“反正你们三个有自己的工作计划,不需要她们也没问题。”

“这倒是……但我真的很期待和玛尔伦小姐一起调查。”夏尔玛小姐说着朝希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似乎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

艾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那么,既然大家已经见过面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今天下午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安排,而且还挺紧迫的考虑到公司的新增业务减少了很多,事前防范的工作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当然,那咱们就先再见咯?”夏尔玛小姐走上前,“分开之前能握个手吗,玛尔伦小姐?刚刚忘了说了,你也是我的英雄。”

希琳哀怨地看着艾玛。都是你害的!她在心里尖叫。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朝对方伸出了手。

然而夏尔玛小姐在握手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当她把手收回去时,希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多了张纸条。

她们很快离开了办公室。希琳再三确认阿格斯没有跟出来,之后打开了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恩德先生希望你知道,荆棘团永远是你的后援。

“这是什么意思?”艾玛低声问。

“这说明……西尔维娅夏尔玛是荆棘团的成员。”希琳轻声说,“他们已经渗透进艾冯保险公司了。”

第181章 幕间·莫伊拉

莫伊拉雷纳迪刚刚在新月大街的车站下了公共马车,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有两个身影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立刻认出那是希琳玛尔伦,还有她的高个子女演员室友。

她加快脚步,想要迎上去和她们打个招呼。然而希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们低着头走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拐进了路边的一家手工艺品店。

她们刚刚的样子看起来很匆忙,显然正在被什么事困扰着,走路时甚至都没有交谈。

莫伊拉停在距离店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进去。

事实上,她知道希琳过着双重生活。

这再明显不过了。

在一半的生活中,希琳玛尔伦只是个平凡的保险公司职员,每天都在为生计忙碌;但在另一半的生活中,她是个不那么平凡的女人,时常会遭遇危险。

莫伊拉能够隐约感觉到,希琳并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自始至终,她的室友都在小心地保守着那些秘密,从不让莫伊拉见到双重生活中危险的那一半。

希琳这样做是在保护她,保护她远离那些危险。

因此,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莫伊拉很快就学会了如何观察。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微笑着上前,和希琳分享她的生活;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转身离开,假装自己从没来过。

而现在,就是她应该转身离开的时候。

她的挎包突然从肩上滑了下来,莫伊拉连忙伸手托住。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大街上站了多久,而且还在偷看希琳一直不希望她看到的秘密……

在手工艺品店的大厅里,希琳和那位高个子女演员正在讨论些什么。然而在这个距离,莫伊拉什么都听不清。

那不是你该管的,她告诉自己,无论她们在讨论什么,肯定都属于希琳的双重生活中危险的那一半。

于是她叹了口气,继续朝咖啡馆走去。

时间临近八点,白猫咖啡依然还在营业。由于大厅里只有三名客人,每个人的身边都围着一大群猫,而且他们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遭遇。

莫伊拉也很喜欢猫。所以当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凑上来用尾巴蹭她的小腿时,她阴郁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欢迎回来。”留着褐色短发的女店主站在柜台后面,朝她露出微笑,“杰罗姆跟我提起过楼上的第三位租客,看来就是你了?”

莫伊拉点点头。

这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很可能和杰罗姆有血缘关系,但并不是很近的血缘关系,大概是表姐或堂姐一类的。毋庸置疑,她长得很漂亮。但那种漂亮并不引人注目,也不会让人感到威胁,只会让人想要亲近她。

“那么,你吃过晚餐了吗,雷纳迪小姐?”

“呃,叫我莫伊拉就行了。”

“没问题。你吃过晚餐了吗,莫伊拉小姐?”

莫伊拉摇摇头。

“看来你不害怕这些猫,那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吧。我去帮你准备晚餐,很快就好。”杰罗姆的姐姐说完后便钻进了厨房。

于是莫伊拉找了个空位子坐下,随手把挎包放在身旁。几只小猫立刻跳上桌子,但它们很快发现莫伊拉手里没有食物,于是又失望地离开了。

唯有那只胖胖的橘猫还在她腿边趴着。莫伊拉怀疑它之所以没有跳上桌子,大概是因为实在太胖了。

“我没东西给你吃。”她对橘猫说,“至少现在没有。”

橘猫看着她,接着打了个哈欠。看来它并不介意。

莫伊拉耸耸肩,从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她有个在晚餐前温习课程的习惯,而且已经坚持了很多年……这么做对她学业成绩的帮助很有限,但却能帮她排解焦虑和烦闷。

不过她这次拿出的不是白天抄写的课堂笔记,而是她在真理院的花园中散步时捡到的一个硬皮笔记本。

她本该把这本笔记还给失主,但上面并没有写下归属者的名字。根据内容判断笔记主人所属的学院也行不通,因为本子上写的根本就不是课堂笔记……根本就是某种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

因此,莫伊拉一开始以为这是某个小孩的拼写练习本。但在翻了几页之后,她就排除了这种可能。因为笔记上的字迹很漂亮,而且有些词对于正在练习拼写的小孩而言太难了。

没错,这是成年人写的笔记,只可能是这样。笔记的内容之所以看上去像是胡言乱语,是因为它被加密了。

写下这些笔记的人,肯定不希望别人轻易读懂笔记的内容。

可是为什么?难道他知道笔记可能会丢?还是说他平时就在担心笔记会被偷看?

但不管怎么说,莫伊拉不知道笔记的主人究竟是谁,所以也就不知道应该还给谁。她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本笔记中隐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曾经属于别人,现在成了她的。想到这里,莫伊拉不由得露出微笑。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秘密,就和希琳一样。而且毫无疑问,破解密文是个有趣的消遣……

“什么事这么开心?”女店主带着一盘食物来到她面前。

“秘密。”莫伊拉笑着回答。

“唉,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女店主叹了口气,“整天都神神秘秘的。玛尔伦小姐也是艾敏女士也是。大家似乎都觉得拥有秘密才时髦。难道这是最近的流行趋势吗?”

莫伊拉耸耸肩,“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啊。”

“我不觉得拥有秘密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秘密往往伴随着危险。而且如果你对亲近的人隐瞒真相,最终两个人都会受到伤害。”

“……但并非每个秘密都会让人受伤,不是吗?而且大家或多或少需要一些**吧?”

“秘密本身也许不会伤人,但保守秘密这个行为会让亲近的人伤心。至于**……**和秘密完全是两回事。”女店主说着放下手里的晚餐盘,“我现在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莫伊拉雷纳迪小姐。”

莫伊拉挑起眉毛。

“我在晚餐的炖肉里加了些中午剩下的马铃薯,希望你不要介意。”

“呃,是别人吃剩下的吗?”莫伊拉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她浅浅一笑,“中午炖肉时剩下的。”

“啊,那就不介意了。”

“所以你看,秘密揭晓时的感觉不太好吧?哪怕只是晚餐这样的小事,而且最后发现是一场虚惊。”

“……好吧。”

“嗯哼,那我就把晚餐留在这儿了,你继续和你的秘密作伴吧。”女店主突然发现她脚边的橘猫,“哎,它居然粘着你?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六月是个贪吃鬼。”

莫伊拉眨眨眼睛,“真的吗?但它没找我要吃的。”

“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的。你以为它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留神点,莫伊拉,危险的猫咪已经对你产生兴趣了。”

书友群

本来是藏在某几章的作家说里的,还是发在这里吧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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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求助

希琳的悲观猜测确实应验了,她们回家时,晚餐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凯蒂以为她们会在繁花区找家餐厅吃晚餐以前总是这样然而心烦意乱的枯叶完全忘记了晚餐的事。

结果她们只好在厨房里,随便吃点客人剩下的蛋糕和沙拉。蛋糕几乎和希琳自己做出来的一样松软,味道也很不错。没想到凯蒂居然只看过一次就学会了,甚至还做了一些本地化的改良。

“真是太棒了!”凯蒂兴致勃勃地说,“以前客人们很少在点心上花钱,但是看看现在我们一个下午就卖掉了三十六块,而且每块定价三个半铜板!但是在烤盘里切蛋糕确实很麻烦,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用茶杯做希琳蛋糕了!”

“呃,凯蒂,其实它们真正的名字是茶杯蛋糕。”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希琳试探性地提醒她。

“茶杯蛋糕?听起来也不错,但那是它们以前的名字了。我已经把它们买下来了,还记得吗?利润的五分之一归你,所以现在你的蛋糕已经归我了它们的命名权当然也归我。”凯蒂的眼睛眯成了两条弯曲的线,“而我就要叫它们希琳蛋糕。”

“希琳淡糕挺布措的。”嘴里塞满食物的枯叶含混不清地说。

“好吧,当然……你说了算。”希琳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写在黑板上,嗯,有点奇怪。”

“但你马上就要变得富有了,玛尔伦小姐!”凯蒂笑着把一枚辛提铜币放在她面前。

希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铜币,“等等,只有这么点钱吗?可你刚刚还说一下午就卖了三十六块!”

“没错,今天总共卖掉了五十九块。”

“五十九块蛋糕,定价三个半铜板,这笔钱的五分之一是”

“是利润的五分之一,亲爱的。所以也就是五十九铜板的五分之一,甚至还不到一辛提呢。”

“索以,她还哆给了你午分之衣铜板呢。”枯叶耸耸肩。

“……吃东西时别讲话,枯叶。”希琳微微蹙眉,盯着面前的辛提铜币,“好吧,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分到一辛提,这显然是件好事。而且这里的房租和餐费都很便宜,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帮我。”

凯蒂露出一副“你总算明白了”的表情,接着点了点头。

“就算你跑遍整个旧城区,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地方。我从你和莫伊拉雷纳迪小姐那里收取的房租都是最底价,完全不赚钱的。你们住在这里几乎是免费的!”

枯叶咽下嘴里的蛋糕,“你是指楼上那四间‘由于没人愿意和猫毛睡在一起,所以长期闲置’的小卧室吗?好吧,其实到也没有那么糟……可为什么你租给我的时候一点也没打折?”

“嗯,让我想想……可能是因为你很有钱?”凯蒂讽刺地挑起眉毛,“哦!或者是因为你一直骗我说自己是个女演员?”

“嘿!”枯叶大声抗议,“我确实是个女演员!”

“但你让我们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女演员……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她们的音量正有继续提高的势头,突然有人敲了敲厨房门。凯蒂和枯叶立刻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厨房门口。

是杰罗姆。他轻轻推开门,接着扶了扶眼镜。“呃,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当然没有,杰罗姆。”凯蒂立刻换上了姐姐的温柔语调,“你来厨房干什么?”

“雷纳迪小姐回来了,我来拿给她留的晚餐。”

“在锅里热着呢。”她用脑袋指了指旁边的炉子,“出去的时候当心点六月,它最近有些得寸进尺,就因为雷纳迪小姐一直在喂它。再这么吃下去,它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球了。”

他端着锅离开了厨房,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带上门。

希琳一直对他很有好感,像他这种教养良好、脾气温和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火印城向来是个生活艰难的地方,很多人在成年后都变成了不太讨人喜欢的那种人。

“记住,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在密谋什么。”凯蒂看着希琳和枯叶说,“你们可是答应过我的。”

“我们也不想让他受到伤害。”枯叶回答,“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任何地方说话都要注意,不能让杰罗姆听到不该听到的事。”

希琳感觉这样不太对劲。她知道谎言能保护杰罗姆,但也可能让他陷入危险。如果他们的密谋被恩德先生或荆棘团的清除者发现了,杰罗姆究竟知道多少根本就不重要。

“也许,你应该考虑和他说实话。”她低声提议。枯叶和凯蒂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仿佛希琳刚刚说了一句能把人变成老鼠的咒语……而且是在到处都是小猫的猫咖啡馆里。

“不行,玛尔伦小姐,绝对不行。”凯蒂坚决地摇摇头,“杰罗姆根本没有面对危险的经验,他应付不了这种事。”

“难道你就有经验吗?”希琳提醒她,“也许你不相信,但‘密谋反抗一个精灵混血的成年觉醒者暴君’,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因为不希望他遇到危险,可如果恩德先生发现了咱们的意图,杰罗姆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就等到那一天,我再告诉他真相。”凯蒂固执地说。

“诸神啊,凯蒂!你刚刚还在责怪枯叶不该向你隐瞒身份呢。”

女店主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接着抿了起来,开始赌气地擦拭手里的盘子。那盘子其实已经很干净了,所以被擦得吱吱作响。

“我得唆,希琳的花很有倒理。”枯叶说。

“……枯叶,吃东西时别讲话。”希琳长叹一声,“看来咱们今天过得都不太顺啊,感觉什么小事都能让心情变得更差。”

枯叶耸耸肩,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是啊,甚至连我也受了影响。”

希琳把自己的盘子推给她,枯叶接过盘子,开始吃她没吃完的沙拉。

“我想去见云雀。”她看着面前的辛提铜币说。

“这好办。你出去散散步,闻到血腥味时就靠近,如果能找到一个墙上画着蝴蝶的凶杀案现场,就能见到那个女猎巫人了。”枯叶说完后咧嘴一笑,接着看到了希琳的表情,“等等,你是认真的?”

“对,我是真的想见见她。”希琳认真地说,“很显然,咱们陷入了某种困境。旧的麻烦和新的麻烦堆在一起,大家却对如何摆脱这一切毫无头绪。如果有谁能把这么多散乱的线索串联在一起,那个人肯定就是她。”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前因后果。”枯叶说,“而且我由衷地希望她能保持那个状态。把荆棘团和精灵的情报告诉一名猎巫人,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会透露你同胞的情报,我甚至连新庇护所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希琳说,“而且云雀也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向她坦白一切。”

“当你和猎巫人共处一室的时候,她答应过你什么就不重要了。”

“枯叶,我知道你不喜欢猎巫人,但咱们真的需要她。云雀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托马斯恩德而这恰好也是咱们的目标。”

女精灵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放下餐叉,“好吧,但是我要陪你去。”

“可是”

“没有可是。这么晚了,你自己在城里行动很危险。而且我也想亲耳听听那个云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希琳眨眨眼睛,“好……好的。咱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因为不能乘马车,步行过去至少要三十分钟呢。”

“没问题。”枯叶站起身,解开脖子上的餐巾,“多谢你的晚餐,凯蒂,蛋糕和沙拉都很好吃。抱歉向你隐瞒了真相。”

凯蒂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停下了擦盘子的手。吱吱声终于停下来了,希琳感觉一阵解脱。

“没关系,我也不该向你乱收费。”女店主对枯叶说。

“你猜怎么着?我其实并不介意,毕竟这点小钱比起我的收入,根本不值一提。”枯叶咧嘴一笑。

希琳没想到她们居然这么快就和好了,看来两个人都比她想象的更成熟一些。“啊,对了,凯蒂小姐。我能带几块蛋糕走吗?最好能用餐袋抱起来。”她问。

“当然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要带蛋糕?”

“呃,我想测试一下,女猎巫人究竟还是不是女人。”希琳笑着回答。

第183章 反跟踪

希琳和枯叶回到咖啡馆的大厅,站在通往二层的楼梯旁。这时莫伊拉刚刚吃完她的晚餐,正在用手指给那只胖得离谱的橘猫梳毛。

“莫伊拉!”希琳像个担惊受怕的小贼一样,低声呼唤道。她正躲在女精灵身后,警惕地盯着大厅里的小猫,生怕自己的声音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晚上好啊,希琳。”莫伊拉朝她笑笑。

“啊,晚上好……那个,你能过来一下吗?”

莫伊拉耸耸肩,起身朝她们的方向走来。橘猫发出懒洋洋的、拖长了的叫声,显然希望她回去继续梳毛。

希琳不禁蹙眉。凯蒂说得没错,它确实有点太胖了。

“出什么事了吗?”莫伊拉来到她们面前,好奇地问。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枯叶挤了挤眼睛,接着朝楼梯偏偏头。

她们一起上了楼,为的是能在谈话时避开大厅里的客人。

其实那些人大多都是常客,而且人也都不坏。但这次要谈的事实在太过重要,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上楼时,希琳偷偷观察着枯叶的表情。乐天派的女精灵一反常态地抿着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希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坚持要见云雀的缘故,毕竟突然出现的西尔维娅夏尔玛已经让枯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但她也知道,再过几天,枯叶脸上的笑容很可能还会变得更少。

她们很快来到二层的餐厅。三人全部进屋后,希琳关上了门。

“什么事这么神秘?”莫伊拉问。

“我们需要你假装希琳,跟我出门一会儿。”枯叶回答。

莫伊拉微微挑起眉毛,等待着更多的解释。

希琳接过了话头,“我们想去见见云雀,但是枯叶担心恩德先生派人在白猫咖啡附近盯梢,所以就想了这个计划。”

“不是怀疑,”女精灵轻轻打了个响指,“我百分之百肯定有人在盯着咖啡馆,而且正门和后门都有因为我能听到那些人的呼吸声。在这种冷天里趴在屋顶上的人,呼吸声可是很好辨认的。”

“好吧,我相信你……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伊拉困惑地问,“有你在希琳身边难道还不够吗?”

“希琳对荆棘团而言太重要了,她的住处有人盯梢并不奇怪。”枯叶说,接着停顿了一下,“好吧,我干嘛要自欺欺人呢?那些人前几天还不在呢,所以真正的原因是,恩德先生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莫伊拉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天呐……所以我们也要有危险了吗?”

“暂时应该还没有。”希琳立刻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恩德先生没有直接派人来代替枯叶,说明他还不打算立刻撕破脸。所以至少在最近几天里,咱们还是安全的。”

“但安全不会持续太久。”枯叶忧心忡忡地说,“所以希琳是对的,咱们今晚必须去见那位女猎巫人。现在已经是必须争分夺秒的时期了,我们必须在恩德先生发难之前找到他的弱点。”

“我明白了。”莫伊拉肯定很害怕,但她还是勇敢地点点头。

“谢谢……真抱歉让你冒险做这种事。”希琳轻声说。

“别这么说,希琳。”莫伊拉温和地笑笑,“是我自己答应过会帮忙的。而且我很高兴能在你们的冒险中占据一席之地。”

由于她们都是红发,身材也比较接近,伪装成对方倒不是什么难事。

枯叶从希琳的柜子里找了一件蓝色的斗篷给莫伊拉,又让她戴上了一条白色围巾。接着希琳穿上了莫伊拉的院士斗篷,脖子上还系了一条丝巾正好是莫伊拉平时出门的打扮。

之后希琳换上了高跟鞋,莫伊拉换上了平底靴,刚好弥补了两人身高上的差距。

“感觉怎么样?”希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正在帮莫伊拉梳头发的枯叶看了她一眼,“算不上专业的伪装,但在晚上骗过不熟悉你们两个的人应该足够了。”

希琳凑到窗边朝外面望去。旧城区的路灯刚刚换成煤油灯不久,亮度完全比不上之前的炼金灯球。

五分钟后,扮成希琳的莫伊拉和枯叶一起离开了白猫咖啡,装作要去两条街外的杂货店买东西。

她们离开没多久,希琳就听到了枯叶传来的声音信号:“他们上当了,赶快行动!”

尽管被身后的小猫吓得腿脚发软,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轻轻推开门,迈着从容果断的步子走出咖啡馆。

日落后旧城区街上的行人很少,所以希琳没办法混进人群里。但枯叶和莫伊拉已经引开了盯梢者的注意力,所以只要她不表现得太过反常,应该就不会被注意到。

她尽可能迈着平稳的步子,朝新月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由于随时可能被发现,希琳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起来,双手也下意识地紧贴在身上。她知道自己这么走路肯定很不自然,但就是没办法放松下来。

她上一次感到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在港区被枯叶跟踪的那一次。哈,当时的情景可比现在可怕多了。枯叶的装扮完全就是个反社会跟踪狂,而就在那天的白天,希琳刚刚经受过恩德先生死而复生的惊吓。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平顺了下来,双手也不那么僵硬了。也许她依然被危险环伺,但她已经不需要独自面对了。

她朝云雀住处的方向走了五分钟,枯叶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回到白猫咖啡了,但还需要留下来观察几分钟。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就出去找你。”

“好,我在三叶草街的路口等你。这里有个告示牌。”希琳回答。

又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咖啡馆的某位客人出现在三叶草街的街角。如果不是他突然用枯叶的声音说话,希琳根本认不出来她的身高矮了几寸,肚子也胖了两圈,脸上还带着夸张的山羊胡。

“不得不说,刚刚还挺好玩的。”枯叶撕下山羊胡,接着直起腰恢复了身高,“让我想起了三周前的某个晚上。”

“就是你跟踪我的那次?”希琳不禁莞尔。

“我必须纠正你,希琳,其实我跟踪了你很多次。”枯叶说,“你知道的,在正式缺人目标是否值得招募之前,我们要连续跟踪五天。”

“所以你跟踪了我五天?”

枯叶挠了挠刚刚贴着胡子的地方,似乎胶水有点痒。“四天,外加一个下午。不得不说,跟踪你恐怕就是我这几个月以来最大的乐趣了。”她说着歪歪脑袋,“你知不知道自己着急的时候有多可爱?就像一只闻到鱼味之后在房间里四处乱转的猫咪。”

希琳突然很想逗枯叶开心,哪怕就成功这一次也行。“呃,可不可以请你换一个和猫无关的比喻?”她假装严肃地说。

枯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女神在上,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居然连听到‘猫’这个词都会害怕?”

“不是,我只是想象不出来你刚刚说的那个情景。”希琳板着脸耸耸肩,“毕竟,你也知道,因为很害怕它们,所以我完全没见过猫咪在房间里四处乱转的样子。”

“……好吧。明明知道你是在强词夺理,可听上去居然还挺有道理的。”枯叶勾了勾嘴角,接着嘴角的弧度变成了微笑,“哈,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嗯哼,想不到吧?希琳玛尔伦也会说俏皮话,而且居然还是和猫咪有关的。”

“真是岂有此理,我居然沦落到要被你逗笑的地步,这也太过分了。”枯叶伸出手在希琳的脸蛋上刮了一下。

“啊,你干什么?这可是在大街上!”

“你怕什么?这附近又没人。”

“没人也不行!”希琳伸出手,也想用同样的方式反击。

然而枯叶的动作比她灵敏太多了,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希琳再度追击,枯叶小跑了起来。

她们开始在大街上追着跑。希琳拼命跟在枯叶身后,女精灵则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总让她感觉有希望,却又在最后时刻落空。

几分钟后,希琳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不行,真的追不上!

枯叶转过身,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哈,想反过来整我?你还早了一百零四年呢!”

“……我甚至……懒得反驳……”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枯叶回到她身边,接着突然拉起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刮了一下。“好了,满意了吧?”

希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才过这口气,“你早点这么做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那样你就不会在大街上追着我跑了。”枯叶笑着说,“谢谢,希琳,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希琳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枯叶坚决地点点头,“来吧,咱们去见你的女猎巫人。但愿她那里有咱们要找的答案。”

第184章 安全屋

在旧城区和贫民区的交界处,有一座紧邻运河的老房子。

房子的一层租给了某个二手家具店,出售各种早就该被时代抛弃的老式家具。店长常年不知所踪,唯一的店员是个脾气很差的瘦子,整天用羽毛掸子清理那些永远也清理不完的灰尘。每天走进店里的客人甚至还没有老鼠多。

房子的二层是几间独立的出租屋,主人把它们分别租了出去,因为这样的租金比整租高一些。

在过去的几年里,那些出租屋被陆陆续续地租了出去。而且更令他欣慰的是,每间屋子的租金都很不错,租客们也从不拖欠房租,更没给他添过什么麻烦。

房子的主人知道自己交上了难得的好运,许多搞房产出租生意的人都梦想着能交上这样的好运。他把这一切归因于自己坚持多年的虔诚信仰,以及每个月的第一天在至善神殿里做的那些祷告和忏悔。

而在云雀看来,这不过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罢了。她换了四个身份,以不算太高的价格,租下了一座老房子的二层。

到了非常时期,这些房间就是她的安全屋。

为了确保它们能在需要时派上用场,云雀会定期来做打扫和修整,顺便更换屋内存放的食物和各类日用品。

在今晚之前,知道这个秘密藏身处的只有三个人。

现在加上枯叶,人数变成了四个。

再三确认附近没有可疑人士之后,希琳和枯叶走进了家具店入口旁边的小门,接着穿过一道黑漆漆的走廊,来到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前。

“你最好在下面等我。”希琳对枯叶说。

“怎么,”枯叶看着她,“不希望我和你的女猎巫人见面吗?”

什么叫我的女猎巫人?希琳微微皱起眉,“虽然云雀已经比较信任我了,但我仍旧不放心让你们见面……有些事还是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好,那就听你的。但你最好也别太信任她了,没人知道猎巫人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她只是假意合作,实际上想的是该如何从你身上挖出她感兴趣的秘密。”

“那我就只能祈祷她真的很渴望抓住恩德先生吧。”希琳耸耸肩。踏上台阶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蛋糕在你那里吧?”

“对,是在我这儿……等等,如此说来,那个女猎巫人还真是招人讨厌啊,居然可以独占希琳和希琳蛋糕。”枯叶说着摸出包着蛋糕的袋子,接着从里面拿出一块蛋糕,之后把袋子递了过来。

希琳挑起眉毛,“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报复她?你真的一百三十岁了吗?”

“有什么不妥吗?她是个猎巫人,猎巫人和精灵水火不容。我只是抢她一块蛋糕吃,已经算是很友善了。”枯叶咧嘴微笑,“而且谁知道呢?可能她根本就不想吃蛋糕,所以这些希琳蛋糕最终还是要归我。希琳也是。”

希琳深深地叹了口气。枯叶的行为简直就跟孩子一样,她在某些方面很成熟,在其他方面却又幼稚得可笑。

“如果你闲得慌,可以在附近转转。”希琳提议,“反正你能听到我说话,等我打算离开时再来接我就行。”

“不用,我就在这里等。”枯叶回答,“虽然这一带很少有人来,但我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嗯哼,也有道理。”

借着灯球的光亮,希琳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二层。楼下的家具店已经关门了,整座房子里一片漆黑。

她来到云雀房间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开了,面无表情的女猎巫人出现在她面前。

云雀让到一旁,希琳立刻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没点蜡烛,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出模糊的轮廓。希琳听说过猎巫人的身体变异,也许这样的光亮对云雀而言刚刚好。

“你似乎带了个朋友来。”女猎巫人关上房门。

“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就像你信任鱼鹰一样。”希琳谨慎地回答。

“见鬼,我真不敢相信居然还要和你说这些。如果安全屋暴露了,咱们全都要完蛋,明白吗?我真希望自己没有挑错人。说实话,在成为揭秘人之后,我从未在识人上犯过错。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错误。”

希琳被她说得脸红了,“我当然知道泄密的后果,云雀女士。但我没法独自完成这一切,必须寻求别人的帮助。”

“你应该知道咱们面对的敌人有多危险吧,玛尔伦小姐?”云雀审视着希琳的表情,“没错,你确实知道,而且知道的比我预想中要多。”

虽然这个猎巫人曾经帮助过她,还把她视作盟友,但被她这样盯着看的感觉依然很不舒服……

为了缓解尴尬,希琳举起手中的袋子,“我带了些吃的给你。”

云雀皱起眉,仿佛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变质了的食物,而且正散发着腐烂的酸味,“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没有,只是想让你尝尝而已。”希琳回答,“是自己烤的蛋糕,很好吃的。”

“现在没时间管这个。”云雀似乎有些不耐烦,“过来,用你的灯球照照这里。”

她们走到云雀所指的位置,女猎巫人的步子还有些怪异,看来还没有完全康复。

按照她的指示,希琳用灯球照了照身前的那面墙。

墙上贴满了各种纸条和卡片,大部分卡片上面都写着名字荆棘团,幽魂,蝴蝶杀手,他……嗯,看来这个“他”指代的就是恩德先生。

在恩德先生的卡片下方贴着很多手抄的文件,有些文件用绳子与荆棘团、幽魂以及蝴蝶杀手连在了一起。

“根据你上次提供的名字托马斯恩德我让鱼鹰把这几年所有与他有关的资料和案件记录全都调了出来。”云雀说,“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怎么说呢?这位恩德先生简直就是个幽灵。他的名字出现在城内七个行业的交易记录中,还有十几处记录在案的房产。但除了名字之外,关于他本人的信息却少之又少。”

“但你还是设法把他和这些危险人物联系了起来。”希琳说。

“的确,可我用的是蓝线。蓝线代表可能存在的关联,但是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只有红线才是可靠的关联。灯球拿高一点,你看到了几根红线?”

希琳的心沉了下去。墙上只有三根红线,而蓝线至少有二十根。

“没错,所以大部分关联都是我的猜测。”云雀的声调中包含着某种挫败感,“在安全屋里,我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虽然鱼鹰答应帮我追查线索,但他毕竟还有其他工作。我有太多的猜想需要证实,却没有证实它们的手段……”

希琳指了指幽魂和恩德先生之间的连线,“荆棘团和蝴蝶杀手我可以理解,但你真的认为恩德先生和幽魂之间也存在关联?我告诉过你,之前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能在你的盘问中蒙混过关。”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云雀语调冷淡地说,她似乎不喜欢谈论自己为数不多的失败经历,“但他和幽魂之间依然存在某种关联,我能感觉得到。首先,他们都是火印城内的幽灵,而且隐瞒身份的方法很相似。

“其次,你之前说过,恩德似乎知道一些关于费尔克拉克斯的秘密,而克拉克斯肯定与幽魂有联系幽魂用某种方式嫁祸了他。重点在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克拉克斯成为爆炸案的嫌疑人,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希琳叹了口气。

“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拥有自愈能力的混血精灵觉醒者,掌握的真实情报却少得可怜。”云雀轻声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赌骰子,然而赌注的大小和骰子的点数全都看不清。”

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盯着面前的线索墙。卡片和文件用蓝色的绳线连在一起,像个陷入绝望的蜘蛛在垂死挣扎时编出来的网。

希琳等了一会儿,终于积蓄起了足够的勇气。

“云雀女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猎巫人依然看着线索墙,“可以。但想让我如实回答,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她停顿了一下,“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希琳下意识地摆出了自我保护的姿势,因为云雀所说的肯定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什么游戏?”

“问答游戏。用真相交换真相。我以名誉起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会如实回答你的问题。”

希琳思考了片刻,“我怎么知道你没在骗我?你可以从我的表情上看出我是否撒了谎,但我却没办法解读你的表情。”

“你确实不能,”云雀转过头盯着她,“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希琳迟疑着,“好吧,我猜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你当然有。你可以把疑问带回去。有些时候,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不……我需要答案。”希琳已经下定了决心,“谁先提问?”

女猎巫人耸耸肩,“人们都说猎巫人是铁石心肠,所以我决定做点什么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第一个问题就由你先问吧。我向你保证,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第185章 问答游戏

在云雀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希琳缓缓开了口:“在秘密镇压之后,你杀过精灵吗?”

女猎巫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对她而言这不难做到。

“我明白了。”云雀说,“你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我和那些嗜血的守秘人有没有区别。你担心自己在和错误的人合作……这个疑问肯定在你心里埋藏很久了吧?真亏你有胆子说出口。”

“没错,所以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答应过我会如实相告的。”希琳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云雀摇摇头,“没有,我没参与过任何一次猎杀精灵的行动。我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无论他们是人类还是精灵。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希琳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没法验证这一点,但她所了解的云雀不会在做出承诺之后撒谎。如果她说自己没在秘密镇压后杀过精灵,那就说明她不像其他猎巫人那样冷酷无情。

所以,与她合作是个正确的决定。

“满意。”希琳点点头,“我准备好回答你的问题了。”

云雀露出她标志性的骇人的微笑,希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的腿似乎不太舒服,需要坐下来吗?”女猎巫人笑着说。

希琳怀疑自己刚刚作出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毕竟她无从得知云雀究竟想让她回答什么问题。“我很乐意坐下来。”她低声说。

云雀指了指她们旁边,希琳把灯球探过去,看到了一座沙发。沙发上没有坐过的痕迹,可能在买来之后就从未使用过。

她们在沙发上坐下。希琳调整着坐姿,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最后抬起头。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他是谁?”云雀问。

“阿达尔·里夫,来自格拉佐的生物学家。”希琳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预想过。

“啊啊,如果你用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搪塞我,那就太没诚意了。”云雀冷冷地说,“别忘了,我可以观察你的表情,知道你有没有隐瞒真相。”

“可是——”

“阿达尔·里夫无疑是他的身份之一,但你还有一些真相没有告诉我。你刚刚回答时在快速眨眼睛,而且只耸了一边的肩膀,这些都是有所隐瞒的表现。如果咱们要把游戏玩成审问,我倒是也不介意……但我担心你会受不了。”云雀再次露出微笑,这次有些讽刺的意味。

“抱歉,女士,我……”

“他对你很重要,是吗?你很关心他,所以你打算向我隐瞒他的真相。”

云雀审视着她的表情,希琳感觉自己就像一本翻开的书,徒劳地试图保护自己的思想。女猎巫人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的扶手。

“可以,”最后,她说,“那我就换个问题吧,怎么样?”

希琳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向云雀出卖枯叶。也许她们终有一天会见面,但那必须是在枯叶放下对猎巫人的敌意之后。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希琳轻声回答。

“但是下一个问题你就没资格拒绝了,我可不打算一直容忍你的任性。”

“……当然,女士。”

“很好,那么回答这个问题。在我遇到托马斯·恩德的那天晚上,蝴蝶杀手假装绑架了你的朋友,将你引到了繁花区的钟楼上。可你没有说过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然,你在不自觉中已经解答了我的一些困惑,比如——那天晚上你肯定不是独自去赴约的,和你一起来的阿达尔·里夫先生肯定陪在你身边。”

希琳的脸上失去了一些血色。

“别担心,我已经答应过你不问他的事。我想知道的是,蝴蝶杀手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或者缩小问题的范围——她究竟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希琳如实回答,就必须坦白自己是觉醒者的事实。但云雀说过不会一直容忍她的任性。

换句话说,这个问题她必须回答,而且不能有所隐瞒。

希琳听天由命地昂起头,“我是个觉醒者。”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云雀多惊讶,她脸上的表情就和希琳告诉她“恩德先生是觉醒者”的时候差不多。

“你在期待我做出什么反应吗?”女猎巫人挑起眉毛,牵动着脸上的伤疤,“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副总指挥大人把高跟鞋的案子交给我时,我已经私下调查过你。你在港区的地震中受了伤,结果不到一天就康复了。贫民区暴动的那天晚上,有冒险者声称你在龙蜥的屠杀现场,也受了很重的伤。我去医院里查了你的治疗记录,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希琳轻轻吞咽着口水。

“两天,确切地说是一天半。你的恢复能力实在很惊人,玛尔伦小姐,而且很可能不止我在怀疑这一点。如果你想继续隐瞒自己是觉醒者的秘密,那就最好避免让自己继续受伤,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女士。”希琳低着头说。

“很好,那咱们就继续——你刚刚的问题只回答了一半。蝴蝶杀手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我直接展示给你看,可能会更好理解。”希琳提议。

云雀眯起眼睛,“你要在我面前展示你的觉醒能力?”

“是的。而且我之所以要征求你的同意,是希望你过会儿看到我的样子时,不要急着冲上来打倒我。”希琳紧张地说,“我能控制自己的能力。”

女猎巫人脸上全无表情,“很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希琳放下灯球,伸出左手按在脸上,召唤出她的面具和鞭子。

“哦?这倒是我从没见过的觉醒能力。”云雀缓缓地说,“那些荆棘看起来像是园丁的能力,但感觉又不太一样。园丁需要植物才能发挥效果,而这些荆棘似乎是你凭空召唤出来的。”

希琳收回了自己的面具,“蝴蝶杀手认为这是荆棘女神的力量。她似乎信奉着某个异端鞋教,致力于让荆棘女神回归世间……老实说,我不太明白她说的那些话。至少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信息几乎都是零散的碎片。”

“荆棘女神……这么说,蝴蝶杀手来火印城,都是为了你?”

“不,我认为她是为了其他事而来。但她留下来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希琳说。

云雀用斥责的目光看着她,“这可是个很重要的情报,玛尔伦小姐。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而不是让我在问答游戏中发觉这一点。”

希琳紧张地绞着手指。

云雀突然陷入了沉思,仿佛希琳根本就不在房间里。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回过神来,略显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希琳。“你怎么还在这里?”

希琳比她还惊讶,“我一直都在啊。”

“够了,你走吧。猎巫人可没有你那么好的恢复能力,对我们而言,重伤需要慢慢恢复,而最好的恢复手段就是充足的睡眠。如果你下次再来看我,最好带一些猎巫人的药剂给我。”

“猎巫人的药剂?”希琳眨眨眼睛。

“别跟我装傻了,玛尔伦小姐,我们都知道那晚是谁救了我。当然,我不关心你是如何认识雪鸮女士的,你只要从她那里拿些药剂给我就行了。”

“呃……没问题,女士。”希琳有气无力地说。和云雀谈话似乎是件特别消耗体力的事。以前是,现在也是。

在她出门之前,云雀突然叫住了她。“等等,你把蛋糕忘在沙发上了。”

“那些蛋糕是给你的。”希琳转过身看着她。

“我不吃那种东西。”女猎巫人皱起眉,“如果你坚持要留下它们,我明天就去扔掉。”

希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呃,如果你不吃,可以留给鱼鹰?他会定期来看你,对不对?”

云雀缓缓点头,这似乎就是她的回答。

希琳连忙离开房间,轻手轻脚地关好房门。她在黑漆漆的走廊里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带着某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朝楼梯走去。

她知道,枯叶正在楼下等她。

第187章 三封来信

希尔,很高兴收到你的回信!我把你回信的事告诉了母亲,并在晚餐后和她一起读了你的信。

父亲还在生你的气,至少还在假装生气,但我认为他也很想念你。因为如果有哪位仆人不小心提到你的名字,他就会怒斥那个可怜人一顿,随后露出落寞的表情。

他和我提过一次你母亲的事,还说你长大之后越来越像她了于是我对你母亲的样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可惜家里没有她的画像,一幅也没有。

母亲说我不该拿这些小事烦你,她怕影响到你的工作和生活。我想她说得有道理,毕竟你几个月前才寄了一大笔钱回来。那可是你一整年的积蓄!我是说……

“希琳!”门外突然传来枯叶的声音,还有敲门声。

希琳下意识地叠起了手中的信:“怎么了?”

“我要去厨房里拿点柠檬水,你要喝吗?”

“……呃,不用了,谢谢!”

“好吧,知道了!”枯叶回答。

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希琳暗暗松了口气,再次展开手中的信。

……我是说,你在火印城肯定过得不太顺利,对不对?当然,我很高兴你能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但你没必要强迫自己忍受穷困潦倒的生活。如果你愿意回来,咱们肯定能想办法说服父亲。他会原谅你的,毕竟你是他女儿。

母亲一直不明白你就职的那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说起来,其实我也不明白。我真希望镇上的图书馆里能有一本魔法灾害保险指南,那样我就不用胡乱猜测,更不用在她问起时胡乱解释了。

母亲还说,既然家里已经度过了难关,如果你需要用钱,我们可以把你之前寄来的钱再寄回给你。当然,如果你不急着用,我们也可以帮你保管起来,等你回家后再交给你。

好吧,我又写了一封不知所云的信,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回家吧,希尔,我真的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即使父亲不肯承认这一点。

你的艾瑞娜

真是典型的艾瑞娜风格,希琳放下信,心想。她总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而且一有机会就要劝她回家。

但这次的信只是含糊其辞地提到了家里遇到的难关,所以希琳依然不知道那个“难关”究竟是什么……

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停止胡思乱想,然而艾瑞娜接二连三的来信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可疑,她自己的回信则让一切变得更糟……

希琳现在非常后悔。她不该在信里假装一切安好,因为那样只会让艾瑞娜更加不敢向她求助。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艾瑞娜,拜托,只有你和我知道。不要告诉母亲,也不要告诉父亲。尤其不要告诉他。

希琳急匆匆地写好回信,然后快速将它塞进了信封里,并且在自己后悔之前写上了收件人和收件地址。

艾瑞娜有一点说得很对,胡乱猜测毫无益处。

所以她必须知道真相。

哪怕最终得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艾瑞娜为了骗她回家编造出来的,希琳也能接受。

她把来信和回信收进抽屉里,接着打开了第二封。

这封信是帕维尔塞杜寄来的。

不知为何,他用了个异常朴素的信封,而且还没有署名。但他的笔迹出卖了他,因为希琳之前收到过他的一封邀请函。

日安,玛尔伦小姐,或者也许我该说,晚安,玛尔伦小姐。当然,我不可能知道你在读这封信时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但我想一句恰当的问候总是有必要的,因为我听说你们东部人非常注重问候礼节。

真该让他看看艾瑞娜写给我的信是如何开头的,希琳心想。

首先我要向你表示感谢,你和雷纳迪小姐出席了塞杜庄园的晚宴,对我而言,这真是无上的荣幸。

我希望能找个机会好好回报你们。考虑到咱们上一次见面是在贫民区暴乱的夜里,而且身边则是惨死的暴民和一头发狂的龙蜥,那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重逢,更不适合表达感谢。

所以请给我这个机会,给我一个在正式而又体面的场合向你表示感谢的机会。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赏光和我共进晚餐。我知道你不太习惯篝火区,所以咱们可以去上城区,我听说有家金蔷薇餐厅离你公司不远。

如果你同意的话,今晚六点,我会在艾冯保险公司门外等你。

你忠实的,帕维尔塞杜

希琳放下信,回想起自己下班时见到的塞杜勋爵……他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突然有了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

但在这封信里,他的语气又好像很正常。

也许他的审美很糟糕,希琳心想。除了穿成冒险者的样子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穿搭正常的衣服。

嗯……虽然和已有婚约在身的年轻贵族共进晚餐似乎不是件得体的行为,但帕维尔塞杜不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和希琳印象中的贵族不一样,和小说里描绘的那些贵族更是完全不同。

给他一次机会又有什么坏处呢?

毕竟他救过你的命,也救过莫伊拉的命。

第三封信是埃斯波的来信,经由迅羽信使公司送到她的手中。希琳摩挲着那封信,心中忐忑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肯定和克拉克斯的案子有关,多半是最新进展的汇报……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坏消息。

玛尔伦小姐,由于我正在忙着安排各种会面,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通知你费尔克拉克斯案件的最新进展。

咱们在听证会上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虽然克拉克斯得到了保释,但庭审依然无法避免。

不过我向你保证,我正在全心全意地为这个案子奔走。目前人证问题已解决,不过我仍需要更多的物证。

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为我和克拉克斯安排一次会面。据我所知,他还没有公开过自己那天晚上究竟是如何被烧伤的。

我必须弄清楚检方律师可能掌握的证据,以便能对即将到来的进攻做好准备。

我对这个案子依然很有信心,但你也知道,再优秀的律师也需要他的委托人配合才能打赢官司。所以请你想办法说服克拉克斯和我谈一谈,此事至关重要,而且刻不容缓。

期待你的回信。

你忠实的利奥波德埃斯波

希琳最怕事情变成这样。她知道克拉克斯对那晚发生的事有所隐瞒,虽然他显然不可能是爆炸事件的罪魁祸首,但面对他人的指控,他甚至没有站出来替自己辩护。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样的人会在不实的指控面前保持沉默?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看来她必须找个机会和克拉克斯谈一谈,如果他依然不愿开口,或许……可以试试他妻子。

总有会办法的,希琳告诉自己。给埃斯波写一封回信,然后安排他和克拉克斯见一面……而且要尽快。

“希琳!”枯叶再次敲响了房门。

“怎么了?”

“你在忙吗?”

希琳连忙把所有信聚拢起来收进抽屉里,接着起身去开门。“我没事,怎么了?”她问。

枯叶还是从外面回来时的那副打扮,这让希琳有些意外。通常来说,在这么晚的时候,枯叶应该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女式睡衣,可能还贴着黄瓜片。

“海鸥来了。”枯叶回答,“如果你有空的话,最好来我房间一趟。除非事情真的很紧急,否则他是不会在这么晚来找我的。”

“发生什么了?”希琳问,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和荆棘团有关……不过,你不能穿这件睡衣去见海鸥,否则他就没法好好说话了。换件正常点的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第188章 嗜血藤蔓之种

枯叶说得没错,肯定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海鸥在她的房间里,局促不安地踱着步子。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厚斗篷,一边走一边摩挲双手,仿佛是在寒冷的环境中取暖。

“好了,她来了。”枯叶在希琳身后关上卧室门。

精灵园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茫然。这是人们思考被打断时的常见反应。

“晚上好,玛尔伦。”他嘶声说。

希琳吃了一惊确切地说,是吓了一跳既因为海鸥居然破天荒地展现出了一点礼貌,也因为他眼中清晰可见的血丝。

“你好……呃,你看上去需要好好睡一觉。”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不肯听。”枯叶耸耸肩,“听着,如果你非得把话说完才肯走,至少坐下来说。我可不希望你话讲到一半昏过去。”

海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海鸥,”枯叶提高音量,同时放慢了语速,“坐下。”

他怔怔地看着她,好像没理解她的话。枯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海鸥突然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随后走过去坐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希琳被他们之间弥漫的紧张情绪吓到了。

她也不是没见过枯叶和海鸥拌嘴,但通常都是为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小事。而且她从没见过海鸥如此狼狈的一面他看上去就像一株缺水的盆栽,正在徒劳地试图让自己的根爬满整个花盆。

“他们开始行动了。”海鸥双眼无神地目视前方,“这几天一直有藤蔓的种子被运进城里,我能感觉得到……它们在窃窃私语……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狂暴盛宴……”

“藤蔓?”希琳立刻回想起了自己在地下花园中的经历,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某种源自潜意识的恐惧被唤醒了。

“希琳,”枯叶用手按住她的肩膀,“能不能麻烦你去厨房告诉凯蒂,让她送三杯热可可上来?”

“他到底怎么了,枯叶?”

“别担心,海鸥只是过度使用了自己的感知能力。园丁的能力之一是可以听到附近所有植物的声音。如果他扩大感知范围,就能听到更多的声音。”枯叶同情地看着海鸥,“他肯定把感知范围扩大到了相当惊人的程度,一瞬之间听到了太多的声音。太多的信息在短时间内挤进脑袋里,任何人都会变成他这幅样子。”

“所以他听到了藤蔓种子的声音?可是”

枯叶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嘴,“先不要‘可是’,先去拿热可可。如果还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你们两个都需要一点能够提神的东西。”

希琳乖乖照办。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咖啡馆早就打烊了。她下楼时谨慎地观望了一会儿,确认通往厨房到路上没有小猫,之后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她之所以要这么小心,是因为害怕惊动正在熟睡的小猫希琳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幸好当时枯叶离得不远。

凯蒂和杰罗姆正在厨房里忙活,似乎是在准备明天早餐的食材。

莫伊拉搂着那只她特别喜欢的胖橘猫站在旁边观看。“希琳?你怎么下来了?”她笑着问。

希琳警惕地看着那只胖橘猫,但对方似乎对莫伊拉的怀抱很满意,根本不打算搭理她。

“艾达艾敏小姐想要三杯热可可。”希琳回答。

有杰罗姆在场的时候,她们都不会用精灵名称呼枯叶。

“这个时间喝热可可会变胖的,你们应该知道吧?”凯蒂说话时依然低着头,熟练地切着形状像砖头一样的硬奶酪。

“呃,当然……但是可以少加点糖。”希琳没什么底气地说。

临睡前喝热可可的确不像是枯叶会做的事,虽然她对美食偏爱有加,但却从不在晚上八点之后吃任何可能导致发胖的食物。

凯蒂耸耸肩,“嗯哼,反正需要保持演员身材的又不是我。杰罗姆,别擦那些盘子了,它们已经够干净了。去准备三杯热可可,记住糖和蜂蜜要单独放在碟子里。”

大约十分钟后,希琳端着热可可的托盘上了楼,莫伊拉也跟了上来。

让她跟来似乎是凯蒂的主意希琳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莫伊拉和凯蒂已经能用某种类似眼神暗号的方式交流了。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这种默契。

“三杯可可。”莫伊拉边走边说,“所以你们有客人了,嗯?”

“是啊,海鸥来了。”希琳耸耸肩。

“海鸥?就是那个眼神很讨厌的精灵园丁?”莫伊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是等一下自己听他讲吧。”

枯叶看到跟来的莫伊拉,只是微微挑起眉毛。“麻烦你关好门,莫伊拉。”

她从希琳手中接过热可可,硬塞进海鸥的手里。园丁依然一脸茫然地盯着地板,甚至连莫伊拉向他问好都没有回应。

“他怎么了?”莫伊拉困惑地问。

“有太多的信息在短时间内挤进了他的脑袋里。”希琳解释道。

“什么?”莫伊拉看起来更困惑了。

“给他点时间,他会恢复正常的。”枯叶往海鸥的杯子里加了好几勺的糖和蜂蜜,“快喝,海鸥,听话。你知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海鸥喝下半杯热可可之后,总算变得镇定了一些,似乎找回了大半的灵魂。

“感觉如何?好点了吗?”枯叶蹲在他面前,关切地问。

园丁疲倦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依然很累,但至少能够暂时集中精神了。

“很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枯叶问,“你能确定那些种子是藤蔓的吗?”

“藤蔓?”莫伊拉惊呼一声,反应似乎比刚刚的希琳还夸张……她们两个都近距离接触过那些杀人藤,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希琳连忙像刚刚枯叶支撑自己那样,从身后撑住了莫伊拉。

“我不会听错的。”海鸥低声回答,“在庇护所里,我每天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它们通常都很温和,即使以植物的标准而言也算得上温和……但这次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批刚运进城里的藤蔓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它们或许在血里浸泡过。”

“呃,真恶心。”希琳厌恶地说。

“不止恶心,而且很危险。”枯叶说,“如果藤蔓在种子时期就品尝过鲜血的味道,它们成长之后就会变得极具攻击性。恩德先生通知你了吗?”

“暂时还没有。”海鸥摇摇头,“那些种子可能早就在城里了,我今天傍晚才决定扩大感知范围。”

“可这没有道理啊。”枯叶思考了片刻,“如果恩德先生想让藤蔓在城内进行大规模袭击,他肯定需要借助园丁的力量。为什么没有通知你?”

“我不知道,”思考似乎会让他感到很痛苦,“也许他打算等到时机成熟时再找我?也许城里还有另一名园丁?我真的不知道。抱歉,枯叶,我现在没法思考。”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枯叶轻声安慰他,“这份情报确实很重要。恩德先生不可能让他不信任的人运送藤蔓种子,所以肯定是外勤小组的人在运送那些货物。我明天就去他们接头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外勤小组的人。”

“我很希望陪你一起去,枯叶,”希琳说,“但我还有一份工作……”

“当然,你必须去工作。我需要你弄清楚那个西尔维娅夏尔玛究竟是什么来头。”枯叶握住她的手,“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要把海鸥送回庇护所。他这个样子肯定没法回去了。”

希琳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提心吊胆地等着枯叶回家。直到午夜时,她听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悬了好久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这个晚上的麻烦还没有结束。她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189章 林中的噩梦

噩梦,希琳心想,这一定是个噩梦。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昏暗的枯木林中,四周都是形状扭曲的树影。那些树仿佛生了病,它们长得又高又细,树梢以怪异的角度伸向空中,隐没在黏稠致密的浓雾里。

这是一座垂死的森林。

莱芮·夜星站在枯木林外的悬崖边。她的身上穿着一条拖到地上的白色长袍,某种来源不明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轮廓。她仰着头,沉默地凝视着头顶的夜空。

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

莱芮的身影有种古怪的陌生感,这或许是因为她看上去比希琳记忆中的要高一些,根本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它们暂时离开了。”莱芮开口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她搭话。她的声音中依然带有那种奇特的金属质感,仿佛说话者不止她一人。

希琳一直怀疑自己在梦中遇到的莱芮其实是另一个人……一个更年长的灵魂,变成莱芮的样子和她交谈。

但有些时候,莱芮似乎又是正常的自己。之前希琳被蝴蝶杀手拉进不断重复的噩梦时,正是那个莱芮让她意识到自己在梦中。通过不断破坏希琳的梦,莱芮让她对梦的真实感产生了质疑……

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在梦中相遇了,而且莱芮似乎有办法以某种方式影响了到梦境本身。

为什么她们能够共享同一个梦?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不像是希琳想象出来的。

也许和莱芮觉醒的天赋能力有关?不,现在就下这个结论还为时尚早……

希琳有太多的疑问。她提起裙摆,穿过林地,枯萎的草叶在她脚下发出折断碎裂时的脆响。

“莱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它们离开了。”半精灵女孩没有回头,但无疑是在和她交谈,“看啊,希琳,夜空中一片漆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所以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们都很安全。这样的机会几个月才会出现一次。”

她说话的方式根本不像个孩子。所以她是另一个莱芮,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莱芮。

“我不明白。你说的安全是指什么?”

莱芮依然看着天空,“他在监视,他在监视一切。你不该像那样过度借用荆棘女神的力量,他已经注意到你的存在了。”

“谁?”希琳不安地问。

莱芮转过身,她的眼神无比惊慌。“我们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在这里不行。”她低下头,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可你刚刚说过我们很安全。”

“没错,只要我们不引起他的注意。可如果你在梦中说出他的名字,他就一定会注意到你。”莱芮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恐惧回忆。

她的样子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比刚才更年长。现在她看上去至少有十五岁。

“你还好吗,莱芮?”希琳担忧地问。

然而莱芮已经陷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双眼无神,双手垂在身侧,就像她之前在梦中预言时那样。

“……我们都错了,希琳,他误导了我们……这是他擅长的,他早就知道我们的秘密……对不起,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这都是我的错……”

莱芮一边说,一边轻声啜泣。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细,仿佛许多人在争夺发出声音的机会。

“我真的不明白,莱芮。”希琳跪在她面前,轻轻环抱住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莱芮一直在发抖,似乎在对抗某种会令她头脑混乱的力量。希琳感觉自己搂着的女孩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们被联结在了一起,希琳。”莱芮恢复了原本尖细的声调,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联结在了一起?这是什么意思?”希琳困惑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希琳,我好害怕。”莱芮突然变成了一个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惊恐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

“你说我们被联结在了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是她们让我说的。她们出现在我的梦里里,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开始梦到她们了。”

“谁?莱芮?你梦到了谁?”

半精灵女孩抬起头,“我不知道。”她轻声说,“对不起,希琳,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是谁。”

“好吧,没关系……”

“今天是哪一年?你在哪里?”莱芮突然问。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什么?”

“告诉我,希琳,你的身体——梦之外的那个躯壳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希琳彻底被她弄糊涂了。

“在哪座城市?”莱芮追问。

“在火印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太早了,希琳。”莱芮失望地摇摇头,“我们还不能进行这场对话。你必须回去,回到自己的躯壳中去。等你醒来后,来学院区见我。”

“莱芮?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所以你必须找到你认识的那个我,然后把整件事告诉我。回去吧,希琳。太早了,我似乎来的太早了。”

———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且被子只盖住了一只手。趁着梦境还没褪色,希琳立刻爬起来冲到桌子旁,把梦中的一切记录了下来。

然后她穿好衣服,去敲枯叶的房门。

过了好半天,女精灵才慢吞吞地打开门。她穿着睡衣,戴着睡帽,脚上穿着鞋尖是猫头造型的棉拖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是被吵醒的。

“希琳?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枯叶打着哈欠问,“天还没亮呢。”

天还没亮?希琳只惊讶了一瞬间,接着很快恢复如常。她从枯叶身边挤进房间,之后关好了门。

“莱芮,她觉醒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恩德先生告诉过你吗?”她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他……”枯叶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不过她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好吧,我想他并没有告诉过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希琳把自己记下来的梦笔记递了过去。枯叶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接着坐在书桌旁,点亮了一颗更大一些灯球,开始读她的笔记,

“所以你在梦中见到了她?”枯叶读完后问。

“是的,而且她提到了很多奇怪的字眼。她说我们的梦中有个能够感知到有人叫他名字的‘他’,如果不想吸引他的关注,就不能提到他的名字。她说天空一片漆黑意味着安全,但我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群星是他的眼睛。”枯叶喃喃自语道。

“什么?”

“好像是一个童谣里面的句子,我记不太清了……睡眠不足导致记忆力下降。”枯叶耸耸肩,“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你记录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细节,想要理清它们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我可做不到。”

“可是……”

“你说过她有时不像个五岁的孩子,有时又变了回去,是吗?这一段我没看错吧?”枯叶皱着眉,“或许你可以考虑听从她的建议,明天——好吧,现在已经是今天了——去学院区找她。也许她能给出一些解答。”

“她说我们还不能进行那场对话,她还说‘太早了’。”希琳苦思冥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话……

“这一点她确实没说错,现在是凌晨四点,的确是太早了。正常人这个时间应该在睡觉,而不是对着记在纸上的噩梦笔记发愁。”

“我还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噩梦。”希琳提醒她。

“好吧,不管是不是……反正我要回床上去了。如果你不打算走的话,我可要强行把你留下来了哦。”枯叶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这里只有一张床。”

于是希琳落荒而逃。不过她回到自己的床上之后,再也没有睡着。

第190章 维恩杂货店

在旧城区与生铁区交界的大街上,有一家很不起眼的杂货店。这条街上,却只有这么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的店主是个略微发福的外地单身汉。他有着轻微的南方口音,终日坐在柜台后面闷闷不乐,仿佛半座火印城的人都欠他钱。

有人说他这样的店根本开不久,因为他不具备好的杂货店主应有的品质。

他们似乎说得没错。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每天的客流量远远比不上开在居民区附近的那些杂货店。

人们认为,迟早有一天,店租和负债的双重挤压会让店主不堪重负,最终搬出这条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维恩杂货店居然从去年夏天撑到了现在。

有人怀疑这是因为店主在背地里偷偷进行某些非法的生意——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用黑布遮盖的货车会在深夜时悄悄出现在杂货店的后门,运货人和店主则鬼鬼祟祟地把货物搬进店里。

他们究竟运来了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

———

枯叶站在应该是维恩杂货店门口的地方,困惑地看着挂在店门上方的牌子。

那个牌子上本该用印刷字体写着“维恩杂货店”几个字,可现在却空空如也。更令她困惑的是,店铺前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告示,看来这座建筑的业主正在招租。

什么情况?维恩杂货店搬走了?

可奥斯本·维恩怎么会做这种事?

虽然这家店没有挂在恩德先生名下,但也是他拥有的资产之一,更是外勤小组的接头地点。

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事实上,枯叶半个月前才来过一次,为了取她订购的血葡萄种子,还在付款时和奥斯本·维恩讨价还价了好久。

枯叶贴在前门的玻璃上,朝店里看了看。货架和柜台全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空罐头皮和破布。

无论他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显然搬得很彻底。

好吧,枯叶,事情一开始就不太顺利,看来你得另想办法了。

她转身穿过大街,走进杂货店正对面的那家餐厅。

餐厅刚刚开始营业,大厅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张桌子旁坐着几个身穿黑衣、神色憔悴的男人,似乎都是刚下班的巡夜人。

他们点了吐司、炒蛋、煎香肠和麦酒,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现在似乎在谈论学院区谣传的凶杀案,都是些过时的新闻。

枯叶在他们附近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她还不确定要不要和他们搭话。通常来说,你总能从巡夜人那里得到一些情报,但情报的价值和准确性就很难说了。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餐厅的女招待拿着菜单来到了她身边。女招待看上去很年轻,脸上还有雀斑。虽然她并不漂亮,但在她这个年纪,年轻本身就是资本。

“早上好,先生。”她说,“您想现在点单吗?”

枯叶突然想起自己出门太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于是她接过菜单,经过一番小小的纠结后,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一盘煎饼和炒蛋。

“炒蛋要用橄榄油?好的先生,记住了。”女招待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了……不,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街对面那家杂货店是怎么回事?”

“维恩杂货店?”

“对,就是它。”

“上周五的夜里搬走了。”女招待回答。

果然是搬走了,枯叶心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这件事一直弄得我心神不宁……我在那家店里订购了一些需要去城外采购的货物,甚至还付了预订金。然而没人告诉我杂货店要搬走的事。”她耸耸肩,“你知道它搬到哪里去了吗?”

女招待看了一眼窗外,随后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夜里搬走的,先生。”

“好吧,那你知道有谁可能知道吗?”

“嗯……我可以帮你问问店主。也许杂货店的人留了新地址,毕竟刚刚搬家时,总需要有人帮忙代收信件。”

“好,那就拜托你帮我问一下了。”枯叶从斗篷的零钱袋里摸出三个铜板,排在女招待的面前,“如果你能带回一些好消息,这三枚就会变成六枚。”

女招待熟练地将铜板扫进围裙兜里,接着点点头。“早餐很快就好。”她说完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枯叶发现自己忍不住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打量她的身材曲线和走路的姿态,而且下意识地和希琳做比较……

等等,你这是在干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枯叶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窗外。

在旁边的桌子,巡夜人的谈话从凶杀案转移到了繁花区的钟楼。为了节省音律,枯叶竖起了耳朵。

“……玻璃穹顶完全粉碎了,破坏非常彻底。我堂弟是负责在现场调查的城市守卫,他告诉我那些玻璃不是自然破坏的……”

“当然不可能是自然破坏!不过是下了一场暴雨而已,怎么可能让玻璃碎成那样?”

“没错,所以肯定是人为破坏。那些玻璃结实得很,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破坏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破坏它的人就坐在你附近的桌子旁,枯叶哭笑不得地想。不过,既然他们的调查如此无趣,说明城市守卫没找到蝴蝶杀手留下的其他线索。

为了保护希琳,枯叶在雨夜交手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到钟楼,擦掉了墙上那些关于希琳的涂鸦画。

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值得。

她的早餐来得很快。女招待端着盘子走出后厨,枯叶听到声音朝她望去,突然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对劲,好像受了伤。

“早餐来了,先生。”她把托盘放在枯叶的面前,上面还有一张纸条,“店主那里的确有杂货店的新地址,我抄下来了。”

女招待显然没受过太好的教育,字写得很难看。枯叶如约掏出了三枚铜板。这些小钱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对女招待而言却是一笔可观的小费收入。

但她没有直接交给对方,“你只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女招待耸耸肩,“那就赶快问吧,我都等不及了。”

“你受伤了吗?”枯叶问。

女招待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就是有了?”枯叶靠近了一些,“我知道这可能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男友?丈夫?还是店里的客人?”

“呃,都不是。”女招待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我住的街区——也是维恩杂货店搬到的新街区——比较乱。

“那一带原本是疯乌鸦帮的地盘,前段时间突然来了一个新帮派。双方为了争夺地盘起了冲突,很快又变成了一场帮派战争。我今天早晨出门时被他们骑马撞倒了,能只受这么点伤已经很幸运了。”

她说着撩起袖子,把手臂上的淤青露给枯叶看。她的右前臂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带着这样的伤端盘子,想想就觉得痛。

“这种伤可不该用‘幸运’这个词,姑娘。”枯叶皱眉道,“你怎么没去看医生?”

“我本来是打算请假的。但店主说这个时间找不到人来替我,所以如果我还想保住这份工作,就不能请假……”

枯叶站起身,“店主在哪?带我去见他。”

“先生?”

“带我去见他。”枯叶又说了一遍。

然而店主并不是一个“他”,而是一个留着波浪卷发、看上去很精明的胖女人。

她上下打量着旅行者装扮的枯叶,接着责怪地瞪了女招待一眼,最后又转向了枯叶:“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吗,先生?”

“你当然能。”枯叶面无表情地把六枚辛提铜币放在店主面前的桌子上,“这位店员小姐今天要休假。她的手臂受了伤,需要去看医生。”

店主睁大了眼睛,“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店员归我管。而且现在都开始营业了,我上哪去找人替她?你以为——”

枯叶又拿出一枚弗拉银币,就放在刚刚那些辛提的旁边。“这些钱是为了弥补为你带来的不便,我相信你肯定能想办法找人替她工作一天的。”

“——好吧,先生,没问题……这肯定可以安排。”店主立刻露出微笑,将那些钱收进了口袋里,接着看向枯叶身边的女招待,“戴丝,亲爱的,今天你就休假吧。手伤成那样,早就该去找医生看看了。”

枯叶回到座位时,女招待也跟了过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轻声问。

若是在以前,枯叶绝对不会这么做,虽然她不像海鸥那样讨厌人类,但也不喜欢人类。

或许是因为希琳的缘故。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想办法帮助这个女招待。

“不为什么,”枯叶轻描淡写地回答,“也许只是因为我可以那么做?总而言之,地址的事多谢你了。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开始吃早餐了,等一下还要去找人呢。”

第191章 废墟中的调音师

枯叶穿行在废墟之间的狭窄通道,同时放出音律,留意着附近的拾荒者。

在走进废墟之前,她在远处观察过他们。那些人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在饥饿和伤病的双重折磨下几乎没了人样。

经验告诉她,这种人往往是最危险的。比起正面冲突,避开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从废墟进入贫民区并非首选,五个街区外的穆齐欧大道要安全得多。但城市守卫在那里设置了检查站,所有进出者都必须接受盘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只好选择这条不那么安全的路线。

事实上,如今在贫民区,安全几乎成了某种奢望。

自从黑夜公爵的死讯被公开后,帮派战争便再度打响,贫民区的街道很快沦为了新的无法地带。

虽然城市守卫设法收复了一些街区,但大半的街区仍然处在各个帮派的控制下。而且由于每天都有新的难民为了食物加入帮派,战争的规模反而在不断扩大。

但即便如此,贫民区的灾民们依然只能在收复区中生活。

因为离开这里,他们无处可去。

如今,收复区内已经人满为患,如果说贫民区曾经还是一个能让市民们体面生活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拥挤的贫民窟。

而且这个问题几乎无法解决。即使城市守卫们成功夺回了那些沦陷的街区,仍有数不清的废墟需要清理,数不清的大楼需要重建。

归根结底,火印城刚刚才经受了港区地震的打击,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和资金可以投入到贫民区……

音律突然传回了声响,枯叶警觉地抬起头。

是车轮声,声源位于她的左侧。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附近一座由石料和瓦砾堆成的垃圾山,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她猜得没错,那是运送物资的马车队。能看到它们,说明她离收复区已经很近了。

马车罩着白色的车篷,车篷的侧面用红字写着“救灾物资”。灾民们聚集在马车行进的路线上,只有在马车来到面前时才让出通道。

比起官方发言人和城市守卫,这些至善教会的祭司们似乎更受欢迎……或者至少是能被忍受。

枯叶怀疑这多半要归功于那几名站在车顶的诵经人。他们穿着样式朴素的白袍,比划着手势,大声向路上的灾民们讲解《至善圣经》中乌有城受难的章节,并且呼吁大家团结一致,心怀希望。

车上的物资会被送往附近的救济站,分发给灾民……只可惜物资的数量远远算不上充足,更多的灾民需要去其他城区工作才能维持生活。

收复区内的状况真的很糟,而且每天都在变得更糟。

所以枯叶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奥斯本·维恩要把杂货店搬到收复区,这无疑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谨慎作风……她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得到的是个假地址。

但这说不通啊,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留个假地址呢?

“你们看!那边的山上好像有人!”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

枯叶低声咒骂了一句。

真见鬼,一定是因为她在高处待得太久了。

由于废墟不属于城市守卫的保护区,这里和沦陷区一样,同为无法地带。

为了抢夺物资,那些拾荒者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其实枯叶并不惧怕和拾荒者们开战,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倾向于选择以战斗之外的方式解决问题。

她向下看了看,找到一个安全的角度,接着纵身跳下垃圾山,在落地的同时释放出了更多的音律。

它们捕捉到了附近的声源。声源共有三处,很可能是三支拾荒队,而且其中的两支正在朝她的方向走来。

在迷宫般的废墟之中,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眼下的状况绝对算是一个性命攸关的危机。

但枯叶并非普通人,她是个经验丰富的调音师。

她把手伸进斗篷,取出一个装着血葡萄的试管……对,一支试管的量应该足够了。

她拔下试管上的木塞,一口气吞下了八颗葡萄。熟悉的甜味在嘴里扩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力量充盈时的满足感。新生的音律在她体内汇聚,如同清晨的露水凝聚在叶子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出五分钟,离她最近的那些拾荒者就会找到她。

枯叶释放出新生的音律,命令它们向四面八方扩散,碰到障碍物时便折返回来。

这个用法被称作回声定位法,据说是某位调音师从蝙蝠身上学到的。枯叶练习了六个月才掌握使用的技巧——如何分析音律带回来的信息是最大的难点。

现在她已经可以利用音律绘制出身边区域的地图,整个过程大约只需要五秒钟。

音律开始返回她的身边,同时还带回了附近障碍物的信息。枯叶让它们在自己的体内停留了片刻,接着再度释放出去。

重复几次后,她成功找出了一条通往收复区的安全路线。

枯叶没有浪费时间,立刻行动了起来。她快步穿过曾经是街道的废墟小径,绕过一道墙,接着又翻过了一座垃圾山。

右侧的音律传来了警告,一支拾荒队伍似乎临时改变了主意,改道而行。

如果枯叶继续沿原路线前进,他们会在下一个路口处相遇。

她思考了片刻,最终决定强行冲过去。躲起来等他们过去要耗费太多时间,而她身后的拾荒队伍随时可能追上来。

于是枯叶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同时奔跑了起来。

转眼之间,她已经来到了路口。在这个距离,她甚至能闻到拾荒者身上的气味。他们之间很可能只隔着一个墙角,拾荒者们几秒之后就会看到她。

枯叶将音律汇聚到指尖,随后紧贴墙壁侧躺到地上,向外探出头去。由于她贴着地面,拾荒者们没有发现她。

她喵准他们身后的废墟墙,射出了指尖的音律。

由于枯叶刻意提高了声音的频率,拾荒者们的耳朵听不到擦身而过的音律。

音律击中了石墙,粉碎了一小块砖面。声响立刻吸引了所有拾荒者的注意力,他们警惕地转过身。

“有声音!”

“谁在那儿?”

“肯定是敌人!准备战斗!”

趁拾荒者们忙着应付假想中的敌人时,枯叶站起身,快速冲过了路口。

哈,实在太容易了。

第192章 别做蠢事

女神在上,枯叶心想,这居然是真的?

收复区的主街理应是这一带最好的街道,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不住皱眉。

街上到处都是灾民。他们衣着褴褛,面色极差,不少人身上还缠着脏兮兮的绷带。路边的简陋棚屋里挤满了人,眼神犹如受到惊吓的动物。一些赤着脚的孩子追打着跑过,争抢着一小截已经发霉的黑面包。

从体面的文明人堕落到这种程度需要多久?

现在看来,一周的时间就足够了。

新的维恩杂货店就开在这条街最肮脏最破旧的地方,店门口附近有一条弥漫着腐烂和发霉恶臭的阴沟,猪圈和这里比起来也要黯然失色。

两个穿着钉皮甲、手持棍棒的大块头男人站在杂货店的门边,对每个试图靠近的人怒目而视。

看来奥斯本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知道在这里开店必须雇人看门。

枯叶掸了掸旅行者斗篷上的灰尘,径直走进店门。由于她的穿着明显好过附近的灾民,看门人只是怀疑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出手阻拦。

店里的气味比外面稍好一些,但是同样挤满了人。枯叶穿过一群吵闹的顾客和店员,好不容易才挤到柜台前。

奥斯本·维恩正在大声呵斥某个试图偷东西的人:“你!别看别人,说的就是你!你以为门口那两个大块头是我雇来当衣架的吗?把你刚刚塞进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否则从今晚开始你就只能喝粥过活了!”

“上午好啊,奥斯本。”枯叶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他盯着枯叶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认出她的新伪装。“嗯……好吧,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什么?我还想问你呢。”枯叶挑起眉毛。

“我是个不受束缚的自由商人,在哪开店是我的自由。”他咧嘴一笑,“更何况,这里的生意确实比旧城区好得多。”

“但是必须雇人帮忙,所以显然经营成本也提高了……好吧,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事要和你谈,咱们能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吗?”

“妈的,你也看到了,今天的客人有点多。我打赌如果我移开视线几分钟,这家店就被要他们全偷光了。你!说你呢!手给我老实点!”

“得了吧,奥斯本,几分钟不会有事的。莫非你不相信自己雇的店员?”

“不相信?这说的什么话嘛。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谈的话。过来,咱们去后面的仓库。收复区什么都好,就是缺少**空间——埃斯提卡!替我看着点,要是我回来时店里丢了东西,就从你的薪水里扣!”

他们在柜台后面的走廊尽头找到了奥斯本所说的仓库——一个狭窄的小房间,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需要用灯球照明。

两人先后挤进房间里,枯叶随手关上房门。

“抱歉,气味不怎么样,这屋子通风不好。”奥斯本揉了揉鼻子,“提问之前能不能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你把新店的地址留给了对面餐厅的老板。”

“哦!没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只是想让她帮忙转寄信件和账单而已,可不是为了让不速之客找上门。”

“所以我现在是不速之客了?”

“别往心里去,枯叶,不是针对你个人。只是你们这些觉醒者总是麻烦缠身,对生意有害无益。不过,就算你问出了地址,又是怎么进来的呢?检查站那些大头兵难道没找你的麻烦?”

枯叶耸耸肩,“我是从废墟进来的。去过那地方吗?可迷人了。”

“废墟?”他厌恶地皱起眉,“遇到拾荒者了?”

“毫无疑问,而且还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款待呢。可惜我没有留下享受,因为在赶时间。”枯叶回答,暗示闲聊到此为止。

“赶时间?哈,明白了。”奥斯本咧嘴笑笑,“说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有两件事要问你。首先,西尔维娅·夏尔玛,这个名字听着熟悉吗?”

“嗯……听上去像是一位女士。”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还有更多的提示吗?”

“这位夏尔玛小姐可能是咱们的人。”枯叶审视着他的表情,可惜商人大多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昨天私下接触了本该由我负责的新人,所以我想见见她,然后给她提个醒——那么,她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据我所知,外勤小组里没有这个人。”奥斯本摇摇头。

“现在可不是为同伴保守秘密的时候,奥斯本。”枯叶提醒对方,“是她先插手了我的事。”

“我知道。但外勤小组里确实没有那个人。”

枯叶看不出他是否在撒谎,只好暂时跳过这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是恩德先生瞒着你们招的新人?”

“……应该不大可能。”

枯叶眉毛微挑,“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朝周围比了个手势,“因为所有这一切!你也看到了,枯叶,我把杂货店搬到了这个生意更好的地段,专心赚钱——顺便一提,相当一部分利润来自市政的救灾补贴。”他再次露出微笑,而且笑得很满足,“我之所以能腾出手来经营这家店,就是因为外勤小组的重要工作几周前就完成了。老板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再招新人,毫无必要。”

最重要的工作?“你们几周前做了什么?可以分享一下吗?”

“啧,枯叶,我向来很尊重你的专业精神,所以麻烦你也尊重一下我的。”奥斯本耸耸肩,“恩德先生特意交代过,所有小组之间不能互通机密信息。”

“好吧,只是问问而已。”枯叶眯起眼睛笑了笑,“毕竟你刚刚也没说那是机密嘛。”

“……行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会帮你留意西尔维娅·夏尔玛这个名字,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就派人把字条送到之前那家餐厅,你可以定期过去问。所以你就别再来收复区给我捣乱了,杂货店的生意才刚刚步入正轨,经不起你们觉醒者的折腾。”

“没问题,成交。”枯叶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你们最近有没有……嗯,有没有把什么特别的东西运进城里?”

如果说奥斯本·维恩刚刚还有闲聊的兴趣,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尽管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肢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交叉双臂,身体靠在货架上,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外勤小组的工作了,枯叶?在考虑换组吗?”

“换组?怎么可能,只是好奇而已。”枯叶笑着摆摆手。然而她能感觉到,谈话的气氛已经冷了下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枯叶?

你来找他是为了在内战到来前取得外勤小组的支持,而不是多树一个敌人。

慢慢来,枯叶,慢慢来。

她摊开双手,“真是个蠢问题。抱歉,奥斯本,请忘了它吧。一定是因为西尔维娅·夏尔玛的缘故,她害我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我不该用那种方式试探你。”

奥斯本敛起笑容,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怒气。好现象,对于奥斯本·维恩而言,生气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你确实不该。”他用责怪的口吻说。

“所以我很抱歉。”她耸耸肩。

“……好吧,那就趁我发火之前离开这儿,这样你下次还能从我这里买到葡萄种子。”

枯叶点点头,转身面向仓库的出口。

“枯叶。”奥斯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她转过头问。

“别做蠢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咱们都知道,恩德先生的计划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他不喜欢别人挡他的道儿。”

“多谢提醒,奥斯本。”枯叶笑着回答,“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愿如此。”他也露出微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我不敢说自己对你们精灵的境遇感同身受——毕竟人类不是被屠杀的那一方——但我不希望你出事。你是个好姑娘,理应过得比现在更好。”

“也许吧。”她耸耸肩,“但我的生活已经这样了,我能做的就是不让它变得更糟。”

事实上,我一个月前才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一些美好。因此,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守住她。

第194章 画廊

尽管这是希琳第一次来到学院区的私人画廊,但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展示墙上挂着主题各异的画作,镶在明显价格不菲的画框里。恰到好处的灯光和轻柔的钢琴声营造出了非常适宜的观赏氛围。手捧托盘的服务员在顾客间来来往往,为他们产自王国各地的美酒因为众所周知,欣赏艺术总会令人口渴。

“不得不说,凯尔阿格斯确实有一手。”艾玛轻声说,“上次咱们连这家画廊的门都进不来,这次他只说了几句话,看门人立刻就放行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希琳知道她是对的。

毫无疑问,凯尔阿格斯比她们更擅长这份工作。加入事前防范部之前,他是个资深的保险代理人,在全城各处都有熟人。希琳和艾玛会被拒之门外的地方,只要他出面交涉,都能畅行无阻。

团队的其他成员也有着明确且具体的分工,他们不仅合作无间,而且全都非常擅长自己的领域。

和这些人比起来,希琳和艾玛更像是撑场面的花瓶在这方面,艾玛可比她强多了。

“嗯,我承认,他们确实没有拖后腿。”希琳说着噘起嘴。

艾玛忍俊不禁,“能得到你的称赞,他们肯定高兴坏了。啊,你在看什么呢”

希琳指指她们右手边的一张空白画布。不知是画廊工作人员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把它和几幅风景画挂在了一起。

“他们居然挂了一张空白画布上去,是不是很奇怪”

艾玛点点头,“的确有点奇怪等等,我觉得这不是空白画布。”她说着凑近了一些,“过来,站在这个角度看。这里有些灰色的纹理,那里也有你看到了吗,希琳我觉得这真的是一幅画”

希琳狐疑地走上前。片刻之后,她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也太奇怪了吧谁会只用白色作画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她们在画的周围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画的名字。作者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大写的“”,再下面是这幅画的标价二十克朗。

“啊,现在我确信了。”希琳喃喃地说,“我果然成不了艺术家。”

“为什么成不了艺术家”古斯塔迪沃不请自来地加入了对话,“你一眼就相中了这幅价值二十克朗的话,说明眼光很不错啊。”

他是个非常健谈的人,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唠叨。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评价两句。

但古斯塔对她们两个一直都很有礼貌,所以希琳并不讨厌他。

“眼光这个词实在是太抬举我了。”她回答,“其实我对绘画一窍不通,只是单纯地被这幅画勾起了好奇心因为我完全看不出它想表达什么。它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上前一步,和她们并肩而立,打量起他们面前的那副画,“名字对于这样的一幅画而言,反而是种桎梏。如果你知道了它的名字,它的吸引力就会大打折扣。”

“你似乎在暗示,艺术意味着朦胧。”艾玛指出。

“难道不是吗,佩吉小姐如果一切都讲得很清楚,欣赏起来还有什么乐趣每个人看到都有自己的理解,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艾玛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看来我也成不了艺术家。”

“哪儿的话,你的美貌本身就是艺术了。”古斯塔笑着说,“而且虽然这幅画没有名字,但它的作者可是很有名的。”

希琳好奇地看着作家名牌上的那个,“是谁”

“壁画家。”他回答,“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他十年前就被关进了孤岛监狱。但这些年之间,每年都会有一副他的作品流入市场,而且那些画作全部都以高价卖出。”

“诸神啊。”艾玛轻叹道。

“难以置信,是吧更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呢。刚刚有位服务员告诉我,这幅画刚挂上来,就以一百克朗的价格成交了三名竞争者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竞标。”

“一百克朗”希琳和艾玛面面相觑,“买这幅画”

“他们买的不是这幅画,而是这幅画背后的故事。确切地说,应该是作者的故事。我知道这很难理解,说实话,我自己也理解不了。但我猜这就是商业营销的意义所在了,不是吗”

“是不是商业营销的意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需要出去透透气。”艾玛用手指梳了梳漂亮的黑发,“要一起来吗,希琳”

“不。”希琳愣愣地回答,“我还想再多看看这幅价值一百克朗的画。”

“哈哈。”艾玛干巴巴地笑了笑,随后向画廊的大门走去。

古斯塔朝她欠了欠身,“恕我失陪了,玛尔伦小姐。阿格斯先生正在朝我招手呢,看来画廊的老板已经做好谈判的准备了。”

谈判对了,他们是来进行商务谈判的。由于阿格斯的团队包揽了大部分工作,希琳几乎忘记了她在团队中的角色。

不过说到底,在这个新团队里,她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呢

总不能真的当个撑场面的花瓶吧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古斯塔已经走远了。希琳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无意中和西尔维娅夏尔玛对上了视线。

对方欢快地朝她挥了挥手,希琳连忙转开视线。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主动

而且更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会让希琳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

好吧,也许是因为她的瞳孔又细又长,看上去像是猫的眼睛。

等一下说起来,“夏尔玛”这个词在沃弗林语中好像是山猫的意思,一种在丘陵地带常见的野生猫科动物。

可恶,这难道和她对猫科动物的奇怪吸引力有关吗

突然之间,一名端着托盘的女服务员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眼看就要和她撞到一起。希琳连忙躲向一旁,可惜不够及时。

杯子里的液体泼洒出来,她感觉胸前一凉。

“抱歉,小姐真是太抱歉了”服务员尖声道歉,接着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裙服上的酒水。

“呃没关系,我自己擦吧。”希琳强挤出笑容,心中却无比难过。

这是枯叶买给她的第一件裙服,最近已经成了她最喜欢的衣服。她真希望这些酒水不会毁了它,否则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面对枯叶。

“玛尔伦小姐你没事吧”夏尔玛注意到了她的状况,朝这边走来。

“没事只是溅上了一点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希琳连忙摇头,她担心夏尔玛会找这个服务员的麻烦。

“都怪我,小姐真是太对不起了这么好的衣服”服务员一边擦,一边朝她挤眼睛。

希琳困惑地看着她,接着意识到这个女孩的眼神有些熟悉天呐,是枯叶

这个服务员是枯叶假扮的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女精灵缩减了至少两寸的身高,脸上还多了一些雀斑,所以希琳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而且她的位置刚好背对着西尔维娅夏尔玛,显然是故意的。

“盥洗室。”枯叶往她的耳边送来一个词,希琳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找个隐蔽的地方谈话,避开附近的人群和西尔维娅夏尔玛的监视。

“别白费力气了,这条手帕根本擦不干净。”希琳装出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我需要一条毛巾,可能还需要一些香皂。”

夏尔玛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她微微蹙着眉,一脸不悦地盯着背对自己的女服务员也就是枯叶。“需要我去找画廊的大堂经理过来吗,玛尔伦小姐”

“算了,别为难这个可怜的姑娘了。”希琳看着枯叶说,“我要去盥洗室碰碰运气,这件衣服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夏尔玛说。

“不用。”希琳立刻摇头,“佩吉小姐刚刚出去透气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要是咱们两个都去了盥洗室,谁在这里等阿格斯先生和迪沃先生”

夏尔玛再次皱起眉。希琳真怕她会认出枯叶,但她似乎已经对这个女服务员失去兴趣了。

“好吧。”最后,夏尔玛说道,“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叫我。”

希琳暗暗松了口气,“当然。”她点头答应,接着转身走向画廊的盥洗室

第195章 自投罗网的计划

由于希琳和枯叶在大堂里的接触引起了夏尔玛的注意,出于保险起见,她们不能一起进盥洗室枯叶必须另找其他机会进来。

所幸的是,枯叶没让她等上太久。她刚用毛巾擦干胸前的酒,盥洗室的门就开了。

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女人气喘吁吁地挪进房间,接着转身关上门。当她转回来时,突然长高了至少三寸显然是枯叶假扮的。

“你变装的效率还真高啊。”希琳由衷地赞叹道,“唔,我进来时已经检查过了,盥洗室里没有其他人。”

枯叶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甩了甩压扁的耳朵,“我知道,我也检查过了。”她用食指在耳朵边上转了转,暗示自己的调音师能力。

“哈,和你一起行动真令人安心。”

“不过咱们最好还是进去谈,”女精灵指了指里面那些可以锁门的小隔间,“因为盥洗室随时可能有人来。”

于是她们挤进了盥洗室里最大的隔间。由于枯叶在衣服里塞了很多填充物,所以两人不得不贴在一起。枯叶伸手拉上隔间的门,随后插上门闩,又打了个响指。

“好了。”她说,“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

希琳挪了挪身子,倚上身后的墙壁。“我刚刚就想问来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扮成清洁工人,从后门溜进你们公司,然后在你的书桌上找到了一份日程表。”

希琳抬起眉毛,“我记得自己出来时锁门了。”

“你是锁了。”枯叶咧嘴一笑,“但那种老式门锁是拦不住我的。你可能还不知道,资深调音师甚至不需要开锁工具就能打开那种锁。”

“好吧不得不说,你的行动效率还挺高。”

“嗯哼,毕竟有急事要找你。我一大早就跑去了收复区,和我之前认识的外勤小组成员聊了聊。猜猜有什么坏消息”

希琳已经猜到了,“西尔维娅夏尔玛,她不是外勤小组的人。”

“是的,她不是。现在安置小组、招募小组和外勤小组都可以排除了至于贵族小组,我认为可能性很小。根据凯尔阿格斯的说法,夏尔玛小姐很早以前就是艾冯保险公司的雇员了,而这不符合贵族小组的行动模式他们必须长期待在上城区,经营自己的交际圈。”

希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是个清除者”

“她是清除者的可能性很大。”枯叶表示赞同,“当然,现在还不能彻底排除戈洛塔和奥斯本撒谎的可能。但我和他们的交情也不算浅了,这两个人没理由突然开始提防我。除非”

“除非恩德先生已经和他们谈过了。”希琳替她说完。

枯叶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回忆,“这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需要更多的情报和证据才能确定。我还有一些线索可以查,但愿今天下午能有所发现。”

“枯叶,”希琳说,“我在想,也许咱们没必要兜圈子。既然夏尔玛小姐已经主动表明了身份,我为什么还要躲着她呢”

女精灵睁开眼睛,“不行。”

“什么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不需要听完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枯叶说,“而且我的回答是不行。”

希琳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一股怒火涌了上来,“你不能总这样对我,枯叶,你明知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别忘了,蝴蝶杀手是咱们一起击败的是你同意让我参战的”

“是的,我确实同意了可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那天晚上把你带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昏迷不醒的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严重的错误。我到底在做什么你的天赋能力才刚刚觉醒,我怎么能放任你去面对危险的连环杀手”

希琳愣住了,“可是你一直在训练我,而且你说过我在不断进步”

“那些训练是为了让你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以便在必要时保护自己,而不是鼓励你去以身犯险。”枯叶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柯斯塔,同样的自责,同样的过度保护,“我是你的保护者,希琳。过去是,现在也是。如果我认为你的训练已经完成了,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枯叶继续把我关在家里,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希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不可能一直这样保护我”

“安静,希琳。”

“别让我安静”

枯叶突然伸手压住她的嘴,“嘘,别出声外面有人。”

几乎就在同时,盥洗室的门口传来了推门声。接着有人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玫瑰花香似乎是女人身上的香水。

希琳惊慌地睁大了眼睛。

莫非她在盥洗室里待了太久,所以夏尔玛决定进来看看

“不是她,心跳的节奏不对。”枯叶似乎看出了希琳的担忧,“我现在把手放开,但是你要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和情绪,好不好我今天已经消耗了太多的音律,现在造出来隔音结界的效果不比平时。”

希琳眨眨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

枯叶移开了手。

“所以咱们要这样说话了吗”希琳用气声说。

“不用,正常说话就行,”枯叶疲倦地笑了笑,“但是不要大喊大叫了。”

“对不起,枯叶我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想过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不要道歉,希琳,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枯叶摇摇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是我让你接受训练,也是我说你的训练进展很好、可以参加战斗现在,让你放弃的也是我。”

希琳失落地低下头,“好吧。如果你认为我还没做好准备,那我就按你说的做。”

“不,你是对的。我不可能一直保护你,而且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训练你。”枯叶转了转眼珠,“咱们已经被敌人逼到墙角了,如今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放手一搏。”

“等等所以说了半天,你还是同意了”

“没错,小丫头,我被你说服了。”枯叶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但愿夏尔玛小姐把你当成了没有威胁的花瓶,那样她就不会对你心怀戒备。”

希琳揉了揉刚刚被戳的地方,“这应该不难,夏尔玛小姐完全没有掩饰过她对我的占有欲。”说出这个词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枯叶点点头,“这说明她认为自己是局势的掌控者。”

“所以我该怎么办假装迎合,陪她玩下去”

“没错。陪她玩下去,让她沉浸在自己的狂妄和傲慢中。等她彻底对你放松警惕时,咱们再想办法反过来利用她。至于具体该怎么利用好吧,咱们会想到的。”

“这听上去才像是间谍的工作。”希琳半期待半紧张地笑了笑。

“但是别高兴得太早了。”枯叶又露出了柯斯塔的严肃表情,“如果夏尔玛小姐真的是个清除者,那她绝对能看穿蹩脚的伪装。难度绝对不会小,而且还很危险。”

“我知道。但她毕竟不是恩德先生,对不对在她面前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并不会感到源自内心的恐惧。”

“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时,恐惧并不是坏事,它能提醒你保持谨慎。”

隔间外又是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似乎刚刚走进盥洗室的那个女人离开了。

枯叶戴上了假发,“好了,咱们已经谈得够久了。你再不回去的话,夏尔玛肯定会起疑的。”

她们先后离开了小隔间,希琳舒展了一下身体。“你出去时告诉艾玛,就说我不能和她一起吃午餐了。”

枯叶抬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邀请夏尔玛小姐一起吃午餐。”希琳回答,“猎物要自投罗网了。”

第196章 与夏尔玛小姐共进午餐(上)

画廊的谈判结束后,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

希琳正在思考该如何向夏尔玛提出午餐的邀请,结果凯尔·阿格斯面带微笑地召集大家在他面前集合。

“好了,各位!经过一个上午的合作,我猜两位女士已经基本了解了团队的工作方式。”他说着看向希琳和艾玛,“今天下午开始,我打算让你们试着加入到团队的工作中来。当然,我会尽量给你们安排最合适的工作。”

希琳觉得他在说到“最合适”这个词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们都看过今天的日程表。咱们下午要去大集市里拜访四家客户,客户的具体资料都在古斯塔那里。古斯塔?”

小个子男人拍了拍他手里的公文包,“都在这里。”

“很好。”阿格斯点点头,“如果你们二位对客户的情况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借他的资料看一看。午餐时间大家可以自行安排,只要下午一点半准时在大集市的南门集合就行。现在,恕我失陪了,公司十二点整有个午餐会议。”

他大步穿过街道,很快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于是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

机会来了,希琳心想。她朝西尔维娅·夏尔玛的方向垮了一步——对方正好也在看着她,而且把她的主动靠近当成了某种讯号。

“能邀请你一起用午餐吗,玛尔伦小姐?”夏尔玛笑着问。

希琳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太好了,我恰好认识一家很不错的店。”古斯塔·迪沃兴奋地搓了搓手,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共进午餐了。

“哦,拜托,古斯塔。”夏尔玛说,“你不会看气氛吗?这可是女士专属的午餐时间。”

“等等,你什么时候开始以女士自居了?”古斯塔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说什么胡话呢?我一直都是女士!”夏尔玛不耐烦地摆摆手,“之前和你们两个混在一起,只是因为团队里没有其他女人。佩吉小姐,你要一起来吗?”

艾玛看了希琳一眼,“事实上,我中午有点急事,所以要回家一趟。”

太好了,希琳心想,艾玛是在配合我的计划。

“你家就在附近?”夏尔玛好奇地问。

“乘公共马车大约二十分钟。相信我,我真的非常想参加这个‘女士专属午餐’,只可惜今天不太方便。”

“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夏尔玛笑着回答,她的笑容看上去可一点也不遗憾。

希琳不禁开始担心,也许她刚刚灵机一动想出的计划有些过于乐观了。

“可是……”古斯塔似乎还没死心。

“走吧,古斯塔。”一直沉默的里卡多突然开口道,“接受现实吧,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古斯塔一脸沮丧地叹了口气,接着点点头,“好吧。那么,下午见了,三位女士。”

两个男人一起离开了。

没过多久,艾玛也等到了她要乘的公共马车。她上车时朝希琳挥了挥手,希琳也向她挥了挥手。

终于,她得到了和西尔维娅·夏尔玛独处的机会。

希琳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后面带微笑地转过身:“那么,你考虑好要带我去哪儿了吗?”

———

事实证明,夏尔玛挑选餐厅的眼光比她选择伴侣的偏好要正常得多。

希琳本来已经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心理准备,十分确信夏尔玛会把她带到一个灯光昏暗、气氛暧昧的地下酒吧。

结果她们却来到了一家很普通的餐厅。

好吧,“普通”只是个相对的概念。

餐厅里的烛光在廊柱和帷幕之间投出恰到好处的光芒,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女侍者端餐盘的姿势仿佛在捧王冠。用餐区的中央,一名身穿浅金色长裙的女竖琴手正在独奏一首空灵优美的曲子。

当希琳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普通”这个词瞬间就在她的脑海中烟消云散了。

“呃,”她看着餐桌对面的夏尔玛,“这里会不会太贵了一点?”

夏尔玛看着菜单,头都没抬,“贵?还好吧。这家餐厅是从上城区搬来的,以前只接待贵族顾客。”

贵族?好吧……至少这解释了为什么餐厅里的音乐是竖琴独奏。

因为在贵族们看来,吟游诗人是粗鄙的下等人的专属娱乐,只有纯音乐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高雅享受。

“我知道这样说很扫兴。但这里的价格……我承担不起。”希琳为难地说。

“不用担心,”夏尔玛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是我邀请你来的,所以这次我请客。”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而且我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她说着举起一只手。

一名年轻的女侍者立刻出现在她们的餐桌旁,“中午好,夏尔玛小姐。”希琳感觉女侍者看夏尔玛的眼神中包含某些暧昧的成分,“您已经有很久没光顾本店了。非常久。”

“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里是多么的……秀色可餐。”夏尔玛也给了她一个暧昧的眼神,“而且有些时候,隔一段时间再品尝,食物会变得更美味。”

“很有道理。”女侍者笑着点点头,“您朋友的口味也和您一样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夏尔玛笑着看向希琳,“也许你可以向她推荐一下?”

希琳的脸已经快要红到脖子了。她非常确信这两个人的对话有双重含义,而且显然是有意让她听到的。

“我想我只要一份标准午餐就行了。”希琳尽可能严肃地说。

“标准午餐?当然,每个人第一次来都会选择标准午餐。但只有在亲口品尝过后,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女侍者笑着朝她欠了欠身,接着转身离去。

夏尔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不得不说,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上次带来的女伴可比你差远了。”

诸神啊,希琳心想,我现在就像一只自告奋勇引开猎犬、最终却被逼近死角的兔子。

“我不打算假装自己没听懂你们的暗示。”她说,“但至少我现在很确信,自己想要的就是标准午餐。”

“哈,当然。至少现在是这样。”夏尔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沙沙声。希琳很庆幸自己现在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可以用窘迫的表情掩饰她的惊讶。

一定是枯叶在试着联系她……但为什么听不清?

“你太紧张了,玛尔伦小姐,放松点。”见她半天没开口,夏尔玛说。

“我感觉自己根本不适合这个地方。”希琳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么高档的餐厅,我却穿着一件洒了酒的裙服。”

“但你依然光彩夺目。”夏尔玛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指了指她们右边,“看到那张桌子旁边坐着的客人了吗?那个独自一人的男客人?我们进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偷瞄你。”

希琳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发现那里确实坐着一个男人……然而他不是别人,正是扮成了阿达尔·里夫的枯叶。

“啊。”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

“嗯?”夏尔玛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他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希琳急中生智,“但仔细想想,应该不会是他。他来不起这样的地方。”

“有意思。”夏尔玛眯起眼睛,“也许咱们应该邀请他坐过来,让他为自己偷瞄你的行为付出点代价——财务方面的。”

天呐,千万不要。“呃,其实……我不希望有第三者加入咱们。”希琳说,“事实上,我有些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

“重要的问题?”夏尔玛微微挑起眉毛。

“比如说,”希琳身体前倾,稍稍压低了声音,“咱们共同认识的那个朋友。你昨天把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悄悄递给了我,还记得吗?”

“原来如此。”夏尔玛微微一笑,“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在午餐时谈论工作。而且还是保险之外的那份工作……好吧,玛尔伦小姐,你想知道什么?”

太多了,希琳心想。但她不能简单粗暴地进入正题,否则绝对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想从夏尔玛那里套出情报,她必须循序渐进,谨慎地试探边界。

耳边再度传来沙沙声,枯叶似乎又在试图联系她。然而不知道音律出了什么问题,从刚刚开始,希琳就一个词也听不清。

看来这次她只能靠自己了……希琳双手交扣,轻轻托住了下巴,身体微微前倾。

“我很好奇,夏尔玛小姐。身位一个人类,你为什么要和荆棘团合作呢?”

第197章 与夏尔玛小姐共进晚餐(下)

“为什么”夏尔玛笑着重复,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反问,“这个问题应该先问你自己才对身为人类,你为什么要和荆棘团合作呢”

“我是因为迫不得已,”希琳低声回答,“如果我不配合,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位先生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的生存状态完全取决于我对他的价值。”

“这的确很符合他的作风。”

“但同样的理由适用于你吗”希琳摇了摇头,“不,我不认为你受到了和我一样的胁迫。”

“嗯为什么呢”夏尔玛扬起眉毛。

“因为你显然乐在其中。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你的人身自由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很有见地的推论。虽然不完全正确,但也相差不远。”夏尔玛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告诉我,玛尔伦小姐,你对调查员的工作有多少了解”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结果不但一直没得到答案,还连着回答了好几个。”希琳用责怪的口吻说,“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的确,但毕竟是我在请客吃饭。”夏尔玛眯着眼睛笑了笑,“所以你就再回答一个吧。”

希琳知道对方正玩得兴起,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继续配合下去。

她思索了片刻,“我听说调查员和评估员的工作差不多。你们都要去现场进行调查和评估,对不对”

“没错。但评估员是在魔法灾害发生后进行损失评估,调查员则是在投保前瞒着客户搜集情报。你应该也认识几个评估员吧就比如一直和你关系不错的柯斯塔德梅瑟”

“看来你瞒着我搜集了不少情报呢。”

“哈,就当是我的职业病吧。”夏尔玛耸耸肩,“绝大多数评估员都是退伍军人或退休的冒险者。他们拥有专业的眼光和丰富的经验,能够迅速判断出导致魔法灾害的原因,以及现场是否还有其他危险。”

“调查员不一样吗”

“当然,调查员完全不同。”她点点头,“我们的工作通常无关魔法灾害,而是与人和情报打交道。相比之下更安全,但也更无趣。而我恰好是个不能容忍无聊的人。”

“那你可以换份更有趣的工作啊。”

“的确。但遗憾的是,有趣的工作往往报酬不高。”夏尔玛若有所指地说,“我既需要钱,又需要足够的刺激所以该怎么说呢我真的很幸运。因为恰好有份兼职工作,可以同时我需要的两样东西。”

希琳终于明白了,“你是为了寻求刺激才加入荆棘团的。”

“寻求刺激和危险,外加可观的报酬。坦白讲,和这两样比起来,人类和精灵之间的那些矛盾根本就无关紧要。”夏尔玛在餐桌上交叠双臂,“怎么样这个回答能让你满意吗”

满意远远算不上。但她的确解答了希琳心中的一些疑惑比如恩德先生为什么能够吸引人类加入荆棘团,以及夏尔玛到底属于哪个小组。

当她提到“危险”这个词时,眼中闪烁着某种狂热的光芒。而且她的肢体语言也很清晰那股兴奋劲儿不是装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真的是个清除者。

希琳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先前那名女侍者已经端着盛食物的托盘回到了餐桌旁。

这里的标准午餐看上去非常精致。撒着坚果的白面包,切成条的蜜汁烤鸡肉和红酒煮虾仁,配菜是烤过的西兰花和茄子,点缀着迷迭香和百里香。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餐绝对不值四辛提。

夏尔玛盘子里则堆着满满的肉食,烤鸡肉、牛排和炸鱼块,希琳光是看着就觉得快要饱了。

“请慢用。”女侍者放下她们的餐酒之后,朝夏尔玛眨眨眼。

“谢谢。”夏尔玛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她们分开后,女侍者的手里多了一枚辛提的小费。

希琳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间感到无比羡慕。如果遇到慷慨的客人,她在一天里得到的小费可能会比希琳单日的工资还要多难怪这些侍者们的服务态度都这么好。

“相信我,她的服务确实值那个价。”夏尔玛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希琳不用问也知道对方所说的“服务”是指什么。“说起来,”她决定转移话题,“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恩德先生了。”

“他最近确实比较忙。”夏尔玛熟练地切着牛排。

“忙到顾不上来见我的程度我以为他很关心我的进展呢。”

“恩德先生的确很关心,但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不过别担心,他这不是派我来了吗”

“我不太明白。”希琳盯着盘子里的烤鸡肉,“既然他不是非得亲自过问一切,为什么还要派你来我的意思是,我身边已经有一名保护者了。”

“那个叫枯叶的调音师”

她果然全都知道,希琳心想。“对,就是她。我一直都在向她汇报进度,我以为她也在向恩德先生汇报进度。”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是她和恩德先生之间的事。不过恩德先生派我来是有原因的。你的精灵调音师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保护者,我听说她的剑术也很出众可惜她再怎么努力,也不是女巫的对手。”

希琳试着想象枯叶与寒夜或玫瑰对峙的情景。虽然她不愿意相信,但她知道枯叶正面对抗女巫时,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可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胜算”希琳怀疑地看着夏尔玛。

然而调查员只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耳边再次传来了嘈杂的沙沙声,这次希琳听清了一个词适可而止。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好吧。不过我觉得,女巫对我而言不算是威胁。因为她们很少陪在巫师身边,总是神出鬼没的,我认为她们都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

而且不知为何,那个叫寒夜的女巫似乎在设法保护我当然,这件事她不想告诉夏尔玛。

“不用和女巫正面冲突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夏尔玛说,“说实话,没人希望和那些用魔法的家伙为敌。他们虽然长得和你我没什么区别,但其实本质上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希琳点点头,“是啊。”

“能麻烦你把盐罐递给我吗,玛尔伦小姐”

“当然。”希琳说着拿起手边的盐罐,递了过去。夏尔玛伸手去接,但她的手不止握住了盐罐,同时还握住了希琳的手指。

希琳立刻抽回手,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金丝雀。她羞得满脸通红,警惕而防备地瞪着桌子对面的夏尔玛。

对方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不过没有对刚刚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她往切好的牛排上撒了些盐,接着开始用叉子送进嘴里。

希琳却一动不动。

“怎了,玛尔伦小姐你不打算吃午餐了吗”

她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沙沙声在耳边回响,却没能传来任何完整的词句。

“这一餐可花了四辛提呢。”夏尔玛用叉子指了指希琳的盘子,“就算你不怎么饿,最好也不要完全浪费,否则就真的太可惜了。哈,没错,尝尝葡萄酒煮虾仁吧,味道真的很不错。”

第198章 终止合作?

火印城的学院区有两个极负盛名的地方。其中之一是为王国培养高级人才的真理院,另一个就是位于北部城门附近的大集市。

它是一座用石墙围起来的巨型广场,终年向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开放。只要缴纳一笔不算昂贵的入场费,任何人都可以在大集市里拥有一个摊位,摊位的租期为一周。

除了火印城的本地商人和附近地区的旅行商人之外,身材高挑的北方商人和深色皮肤的南方商人也很常见。

他们跟随商队前来,出售各种罕见的奇珍异品,包括染料、香水、香料和珠宝原石,以及用于装饰的鲜艳羽毛。

在非人类种族被驱逐之前,有时甚至还能见到精灵商人和矮人工匠。他们带来的手工艺品和金属制品做工精良,往往比他们人类同行的商品更受欢迎。

在魔法灾害保险流行起来的最初几年里,很多旅行商队都和艾·冯保险公司签订了长期的保险合约。在当时看来,那些合约的收费还算合理,毕竟商人们自己也在努力保护自己的资产。

后来,和其他行业的客户一样,商人们开始滥用自己的理赔权。他们驾着半空甚至全空的马车回到火印城,要求公司按合约上的数额提供赔偿。

由于灾害现场往往在荒郊野外,评估员很难把冒险者和强盗与自然灾害区分开来。所以可想而知,公司在这些年里肯定花了不少冤枉钱——毕竟商人总在想方设法地减少损失。

现在,公司终于决定结束这种只有商人单方面获益的合作关系。

———

希琳赶到大集市的南部入口时,艾玛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身边还跟着古斯塔·迪沃。看到希琳,她立刻起身招了招手。

“哎?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艾玛看了看她身后,好奇地问。

“夏尔玛小姐下午不和咱们一起行动,她去调查明天要见的客户了。”希琳回答,同时眨了眨眼睛,暗示等一下再告诉她午餐的细节。

然而艾玛也朝她眨了眨眼睛,“那她就让你一个人来?就不怕你半路遇到什么麻烦吗?”

啊,原来她是在问我有没有遇到枯叶。希琳也很想知道枯叶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她和夏尔玛一起离开餐厅时,枯叶并没有跟上来。

等等,难道是因为她在餐厅里被夏尔玛碰到手,结果惹枯叶生气了?

不会吧,希琳心想,我完全是被迫的呀!

“我怎么觉得你们话里有话啊?”古斯塔一脸好奇。

“怎么会,我只是在担心玛尔伦小姐的人身安全而已。”艾玛耸耸肩。

为了避免引起更多的怀疑,她们没敢再做任何眼神交流。虽然古斯塔应该没有恶意,但他的好奇心依然是可能会坏事。

希琳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们不也少了一个吗?里卡多先生呢?”

“他回公司了。”古斯塔回答,“分析师的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在办公室里完成,而且他还要帮阿格斯先生准备报告。”

“报告?”希琳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报告?”

“里卡多和阿格斯先生研究出来的一套管理理论,好像叫什么效能分析和效能评估……总之就是统计部门的实际工作成果,与投入的资源成本做比较,从而找出优化和改进工作模式的方法。”

“听上去很有野心。”艾玛评论道。

听上去好像和裁员有关,希琳心想,但却没敢说出口,因为她正好看到凯尔·阿格斯朝这边走来。

“下午好,各位。”阿格斯语调轻快地说。希琳注意到他换了一套更朴素的外套,显然上午那身正装不适合穿进大集市,“准备好去和那些比侏儒还精明的商人谈判了吗?”

希琳明白他是在问大家有没有花时间阅读客户资料。事实上,她今天早上就已经读过了。比起团队即将面对的几家商户,上午拜访的博物馆、音乐厅和画廊只能算是热身而已。

“我有个问题,阿格斯先生。”艾玛拨开挡住眼睛的长发,朝他莞尔一笑。

她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向凯尔·阿格斯释放自己的女性魅力,而对方显然也十分受用。

“什么事,佩吉小姐?”

“我看了里卡多在文件上批注的谈判建议,他好像认为公司应该终止和这些商人的合作。”

“对。”阿格斯点点头,“你有什么疑问吗?”

“这样不会得罪商会吗?我记得商会的奎特拉奇会长和克伦德先生是朋友吧?咱们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客户那样,和这些商人重新拟定一份合约呢?”

“唔,”阿格斯赞赏地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确实很不错。是的,奎特拉奇会长和克伦德先生的确有一些私交……事实上,他们曾经是长期的合作伙伴。”

“曾经?”艾玛扬起眉毛。

“……合作可能要结束了,是吗?”希琳问。

“我真的不该泄露这些未经证实的信息。”阿格斯耸耸肩,“不过我猜这件事也瞒不了太久,不是吗?你们猜的没错,公司和商会最近确实有一些分歧。恐怕双方的合作关系就要结束了。”

众所周知,奎特拉奇商会、斯瑞·凡图银行和艾·冯保险公司在公爵的九人议会中是坚定的同盟关系。据说这三个组织一年里经手的资金,甚至超过了火印城全年的税收。

不,这个说法已经过时了。现在保险公司是在亏损经营,银行和商会的收入却在连年攀升。

莫非这就是他们终止合作的原因?

“所以咱们该怎么办?真的要终止合作?”艾玛问。

“里卡多的建议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阿格斯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有办法让他们接受新的合约条件,咱们也可以续签。”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手抄的文件,递给了艾玛。

“这是什么意思?”艾玛似乎吃了一惊。

“意思就是,我打算安排你和古斯塔搭档。没错,佩吉小姐,第一位客户的谈判由你们两个负责。”

———

清单上的第一位客户,是个拥有固定店铺的毛皮商。在大集市,临时店铺的租金是摊位的三倍,而固定店铺的租金则是摊位的五倍。

能够负担得起这种价格的商人,生意肯定非常好——尽管从店铺的装修情况上完全看不出来。

接待他们的是个脸色红润的北方女人。她自称叶戈尔之女妮基塔,有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图尔库口音。她脸上的线条棱角分明,身材很高,体格匀称,握手时的力道大得惊人。

妮基塔让希琳想起了之前在贫民区遇到的诺瓦·科瑞医生,那个女人显然也是北方人。

“欢迎,请快进来吧!”她得知四人的来意后,立刻请他们来了用各种毛皮装饰的会客室。她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带着某种味道很苦的茶,以及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点心。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似乎很喜欢古斯塔——或者说是非常喜欢。在给他倒茶时,她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结果茶水差点满溢出来。

古斯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朝阿格斯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如果不麻烦的话,”阿格斯先生说,“我们想和你谈谈保险合约的事。”

“保险合约?”北方女人扬起眉毛,“好吧,那你们得去和我弟弟谈。他负责和你们这里的各种文件打交道,我只负责打猎。”

“好吧,那他现在方便谈话吗?”阿格斯问。

“他就在后面。”妮基塔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们四个都要去吗?”

“不,只有这两位。”阿格斯指指艾玛和古斯塔,“我和另一位小姐留在这里就好。”

妮基塔点点头,“那可以。尼古拉不喜欢接见太多人,他讨厌吵闹。这个女孩是不是还没吃午餐?我可以给她准备点吃的。”她看着希琳说。

女孩?希琳皱起眉,“谢谢,但我已经吃过午餐了。”

“真的?那你以后必须多吃点才行,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的饭量都和男人差不多。不吃多一点,你会长不高的。”

艾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希琳尴尬得脸色通红。

幸好古斯塔及时开口救场:“我相信这位小姐一定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只可惜她已经过了长身高的年纪……所以能不能请你带我们去见尼古拉先生?”

妮基塔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他身上。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没问题,亲爱的。”听到那个词时,古斯塔明显地畏缩了一下,“来吧二位,这边走。”

第199章 失业危机

妮基塔带着艾玛和古斯塔离开后,会客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希琳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苦茶,但是没敢去碰那些硬邦邦的点心。

她感觉阿格斯先生有话要说。他每次想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微笑。

“茶感觉怎么样,玛尔伦小姐?”

“苦得像胆汁。”希琳耸耸肩。

“真遗憾,我也理解不了这些北方人的独特口味。”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露出痛苦的表情,“咱们能谈谈吗?”

果然如此,“咱们不是正在谈吗?”

“我是指谈正经事。当然,前提是你有谈话的心情。”

“我随时洗耳恭听。”希琳露出微笑。

“好吧,那么……”他抓了抓下巴,“审核员和事前防范专员的工作,你更喜欢哪一个?”

希琳思索了一会儿,“很难说……我猜我喜欢收入更高的工作吧。为什么要问这个?”

“公司在午餐会议上做出了一些决定,玛尔伦小姐。”阿格斯放下茶杯,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到通知,所以打算提前告诉你。”

午餐会议?希琳一直以为他所说的午餐会议是指审核部的部门会,现在才知道居然是管理层的午餐会议。

可按理说,这种级别的会议,她也应该收到邀请才对。

为什么她毫不知情?

她突然很气自己,居然接受了阿格斯提出的合作邀请,并让他全权安排今天的日程……就好像他才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一样。

“那么,也就是坏消息咯?”希琳尽可能不让自己听上去很恼火。

“的确可以算是坏消息。”阿格斯点点头,“事前防范部要被合并了。”

“合并?”

“与评估部合并,卡兰佐·德文先生继续担任负责人,所以两个部门的业务也会合并到一起。公司管理层很看好事前防范工作的效益,也一致认为无论是在盈利期还是在亏损期,已有业务的成本控制都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他们打算派更有能力、经验也更丰富的人来接手这些工作。”

其实希琳早有预感,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可是……”由于太过震惊,她甚至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他的语气近乎于同情,这让希琳感觉很不舒服,“事前防范的点子最初是由你提出来的,现在他们却跳过你直接作出了决定。这种感觉肯定很难受。”

难受?这根本就不是难受的问题。

她是事前防范部的负责人,本该在管理层的午餐会议上拥有一席之地。

可现在收到会议邀请的却是阿格斯,一个刚加入两天的兼职管理者。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带回了和事前防范部有关的消息……

这说明她正在被边缘化。

可是为什么?

就在上周,她还是备受董事会青睐的红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成了边缘人物?

莫非是因为她帮助了克拉克斯?

可那件事明明得到了卡珊德拉·莫斯授意和首席顾问的默许,希琳以为董事会只是不能公开表示支持。

难道她一直都想错了?

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你想得太多了。

在得到准确可靠的消息之前,一切都只是臆测。臆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靠,根据臆测采取行动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难受,也许有一点吧。”希琳轻声说,“但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午餐会议没有邀请我?”

“你没有检查自己的信箱吗?”

“我每天早晨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信箱。”希琳摇摇头,“今天信箱里只有一份公民税的回执,并没有什么会议邀请。”

也许我不该和他说这些,现在他肯定确信我被边缘化了。

“我现在是审核部的代理负责人,收到会议邀请也是因为这个。”阿格斯说,“希望这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他在同情我,希琳心想,这真的可悲了。“谢谢,阿格斯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尽可能平静地说,“他们在午餐会议上还讨论了别的事情吗?比如事前防范部现有的人员会被如何安置?”

“这些都还没有确定呢,一次午餐可决定不了这么多事。毕竟所有部门都需要讨论。”

她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公司要缩减业务。”那个词她之前一直不敢说,如今已经没有继续避讳的必要了,“所以就要开始裁员了,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但表情算是默认了。

“我要和德文先生谈谈。”希琳说,“我并不介意为他工作,毕竟他帮了我很多次……但我必须弄清楚他对我和佩吉小姐的态度。”

“你不用担心佩吉小姐,合并后的新部门里肯定有她的一席之地。”阿格斯指出,“她在商务谈判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因为她很擅长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这是一种很罕见的天分,大多数人都不具备这个能力。所以她是天生的谈判专家。”

“……是啊,她确实很擅长说服别人。”希琳点点头,稍稍放心了一些。

“所以真正有危险的反而是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收到午餐会议的邀请,但这无疑是个不太好的信号。你知不知道原因?”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她心想。“我有一些猜测,但不太肯定。”

“也许你应该和卡珊德拉·莫斯女士谈一谈,问问她的意见。不过她最近很少来公司,想见她可能需要一点运气。但不管怎么说,事前防范部是她一手推动的,所以她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门被拆得四分五裂。”

“你在午餐会议上见到她了吗?”

阿格斯摇摇头。

那或许她也被蒙在鼓里。如果莫斯女士真的在乎事前防范部的命运,说不定她会主动联络我。

“我会想办法和她谈一谈的。谢谢你,阿格斯先生,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抱歉自己一开始没有信任你。”

“没什么。”他耸耸肩,“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哦?为什么呢?”

“虽然是无意的,但我顶替了费尔·克拉克斯。他在你的心目中肯定处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没有人能取代的位置。”他停顿了一下,“我也从没想过取代他……我想要的,只是和你成为朋友。”

希琳审视着他的表情。如果他在撒谎,那他显然比希琳更高明……因为在她看来,他这番话是真心的。

于是她点点头,随即露出微笑,“我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阿格斯先生。”

———

没过多久,会客室的门开了,古斯塔和艾玛先后走进房间。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艾玛的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

“这么快就结束了?”阿格斯和希琳交换了一个眼神,“结果如何?”

“你们没在现场真是太可惜了。”古斯塔兴奋地搓了搓手,“佩吉小姐只用了几分钟就控制住了局面,那对可怜的北方姐弟完全成了她的俘虏。”

“你说的太夸张了,古斯塔。”艾玛笑着说,随后把手里的羊皮纸递给了希琳。

那是一份新合约,保费上涨了四成,远远高于希琳的心理预期,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成果,佩吉小姐。”阿格斯有意无意地瞥了希琳一眼,“看来你确实很擅长干这个,也许我们应该考虑让你代替古斯塔……嗯?”

艾玛兴奋地看着希琳,雀跃的心情溢于言表。她原本就很漂亮,笑起来更是光彩夺目。

她没有被裁员的危险,希琳告诉自己,而且她是你的朋友。你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于是她露出赞赏的笑容,“你真的太出色了,艾玛,我由衷地为你骄傲。”

第200章 欢迎来到大集市

“胡萝卜!鹰嘴豆!芜菁和甘蓝!快来看看这些上好的卷心菜,炼金术在蔬菜上的新成果准会让你大吃一惊!”

“麦酒!葡萄酒!香料酒!都来尝尝吧,各位!只要半辛提就能畅饮三杯!”

大集市的中心区域就像个乱糟糟的动物园,不止声音,就连气味也很相似。煮烂的蔬菜和油炸食品的气味,活鱼的腥味、发酵酒的酸味和烤肉的香味……

文明社会的气味,希琳心想。她突然无比怀念家乡的丘陵,以及原野上的自然气息。

他们路过一个卖甜瓜的小摊时,古斯塔很绅士地询问两位女士有没有兴趣。但由于附近隐约有股奇特的臭味,希琳和艾玛一点食欲也没有。

“占卜!只要三枚铜板,就能一窥未来的真容!来试试吧,各位!不要畏惧自己的命运!”一个嗓音嘶哑的褐肤女人在她的帐篷前,对着人群大喊。希琳不知道她的占卜水平如何,但她的声音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先生,这位先生!”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盯着凯尔·阿格斯,他面前的货摊上摆着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剑,“你需要一把好剑!想保护你的女人,没有剑是不行的!”

“我不需要剑。”阿格斯耐心地向他解释道,“她们也不是我的女人。”

“末日!末日将至!”一个醉醺醺的瘦子口沫横飞地大喊,“聆听这毁灭的脚步吧!人类的傲慢自大终于招致了诸神的怒火!想要自我救赎,唯有——”

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自我救赎,因为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瘦子哀嚎着跌进人群,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法给出答案了。

他们继续前进。

考虑到即将拜访的下一位客户是个香料商,而他的店铺位于集市的最东部,为了节省时间,阿格斯提议大家从集市的中央地带穿过去。

希琳看到前方汹涌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而阿格斯义无反顾地朝人群走去,其他人也勇敢地跟了上去。

没办法,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结果才走了几分钟,希琳就累得气喘吁吁。她的小圆帽被挤歪了,手提包被挤扁了,鞋子还差点被人踩掉。她怀疑自己在慌乱中踩到了某人的脚,但由于周围实在太吵,所以无从确认。

她好不容易来到艾玛身边,“是我被挤昏头了吗?这些人好像在赶往朝某个地方?”

“不,我也有这种感觉。”艾玛说着踮起脚看了看,“哈,果然!那里好像有个集会点。”

每到这种时候,希琳都会对自己的娇小型身材感到无比遗憾。虽然古斯塔没比她高多少,但毕竟他穿着长裤和长靴,可以随便爬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是个宣读公告的石头平台。”他灵巧地钻过人群,爬上了一个空木箱,看着艾玛刚刚指过的方向,“有几个穿着祭司袍的人站在平台上,好像正要开始布道……真奇怪,明明在集市外面就有个至善神殿。”

“那不是至善祭司,是末日教徒。”阿格斯说,“诸神在上,咱们最好赶快离开这儿。末日教徒的集会就是大麻烦的代名词。”

“末日教徒?在大集市布道?”艾玛神色惊讶,“真奇怪……我以为学院区不欢迎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

希琳也很意外,在她看来,有理智的人不会允许别人用那些模棱两可的预言恐吓自己。然而当她看到眼前无比拥挤的人群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边来,跟紧我。”阿格斯一马当先地在前方挤开一条路,希琳和艾玛紧紧跟在他身后。被挤到的人发出不满的抱怨声,但他们置若罔闻。

等他们离集会点足够远时,阿格斯才终于允许他们停下。他拍拍外套上的灰尘,又正了正刚刚挤歪的帽子。“大家都没事吧?”他环顾四周,问道。

“刚刚有个人摸了我的屁股,”艾玛生气地说,“不过我也踩了他的脚,用高跟鞋的鞋跟。”

“呃,难怪我刚才听到有人在怪叫。”古斯塔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寻找一个正在抱着脚跳来跳去的人。

“玛尔伦小姐?”阿格斯看着希琳,“你没事吧?”

希琳正要回答,却突然有种古怪的异样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还是她被枯叶跟踪的时候……

有人在远处监视他们。

她转头朝身后望去,结果只看到朝集会点聚集的人群。没有人在看她,连个看上去可疑的人都没有。

“玛尔伦小姐?”阿格斯又问了一句。

希琳如梦初醒,“啊?呃,多谢关心,我也没事。”

她不自然的反应似乎引起了阿格斯的怀疑。不过他多多少少算是个绅士,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他转向正在整理衣服的古斯塔,“我看咱们得调整一下次序了。咱们原计划要拜访的香料商在集会点的另一头,而现在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回到人群里。”

“有道理。”古斯塔立刻表示赞同,“让我看看有没有哪位客户是在这附近的……”

趁着阿格斯和古斯塔正在交谈,希琳靠近艾玛,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对方。

艾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偷偷瞥了一眼希琳指的方向。

“有人吗?可我什么也没发现啊……会不会是你的那位,嗯,那位保护者?”她没敢说出枯叶的名字,因为阿格斯和古斯塔离得太近了。

“不可能。”希琳低声回答,“如果是她,应该会提前和我打招呼。”

“也许她不敢过来?”艾玛看着正在研究地图的阿格斯和古斯塔说。

“她不需要靠近我也能打招呼。”希琳指出。但从午餐时开始,枯叶的音律似乎就不太正常,“好吧,至少她应该和我做眼神交流啊……”

艾玛又转头看了一眼,“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但如果你确信有人在跟踪,而且还是陌生人……也许咱们应该告诉这两位男士。”

希琳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她们没法独自解决这件事,而且尽管希望不大,但被跟踪的也可能是阿格斯或古斯塔。

她们靠上前。

“怎么了?”阿格斯抬起头问。

“我们怀疑,有人在跟踪咱们。”艾玛转过身,背对着希琳认为跟踪者所在的方向,“就在我身后的方向。”

古斯塔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看到。”

“熟练的跟踪者不会被轻易看到。”希琳指出。

“说得对。但如此一来,我们又怎么知道究竟是真的有人在跟踪,还是你紧张过度呢?”阿格斯抬起眉毛。

“我也希望是这样。”希琳皱起眉,“可是……”

“等等,那边确实有人。”古斯塔叫道,“哦,我的诸神啊,是城市守卫!至少一打骑手,还有好几倍的步兵……我知道了,他们要去强制终止末日教的集会!”

艾玛环抱着双臂,“我提议咱们赶快离开这儿,而且越快越好。”

“好吧,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阿格斯叹了口气,因为接连发生的意外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安排,“来吧,咱们去河边,那里虽然要绕上一大段路,但至少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麻烦。”

真的不会吗?希琳怀疑地看着他。

她很清楚自己刚刚的感觉根本就不是过度紧张,对于敏感的人而言,不怀好意的视线是有重量的。

第201章 吐真剂?

枯叶吃下一颗血葡萄,等待浆果中的音律填满身体时的刺痛感。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刺痛感,没有音律,什么也没有。

她恼火地将装葡萄的空试管放回斗篷里。

这下枯叶不得不承认,她的调音师能力似乎出了些问题。

自从她得到调音师能力的那一天起,枯叶就一直能感知到音律的存在。它们像血液那样存在于她的体内,而且总会服从她用意念下达的任何命令。

对她而言,操控音律本该像呼吸一样简单。

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她连最简单的操控都完成不了……不仅如此,她对音律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许多,感觉就像是一个沉入水底的人在努力聆听岸上的声音。

难道是因为她今天消耗了太多的音律?可是说不通啊?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但只要吃下几颗储存了音律的血葡萄,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现在她已经吃下了一整支试管的血葡萄,情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觉醒者的能力会消失?

不,不可能,别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一定是这样。

现在,你得振作起来。希琳需要你的保护……有人在跟踪她。

于是枯叶离开藏身的小巷,朝跟踪者消失的方向走去。

———

几分钟后,绕了一大段路的枯叶终于来到了跟踪者藏身的小巷。那人倚在前方的墙边,正在全神贯注地偷听希琳和其他人的对话。

如果音律没出问题,枯叶本来该也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没有了音律,她对自己的潜行水平不是很有信息。

所幸——感谢女神——跟踪者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枯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她屏住呼吸,无声地抽出了匕首。

除非迫不得已,枯叶通常都会避免使用匕首的尖端攻击别人。眼前这个跟踪者看上去并不像个受过训练的刺客,所以没必要对他动真格的。

那个叫阿格斯男人突然大声说了一句话。枯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她果断朝对方扑了上去,用匕首的刀柄猛击他的头顶。跟踪者闷哼一声,试图转过身来。几乎就在同时,枯叶摘下帽子甩向他的脸,趁他和帽子纠缠时,又对着太阳穴上来了一下。

跟踪者跪倒在地,一阵干呕。枯叶喵准他的下巴,补上了一记精确的勾拳。那人当即失去意识,仰面倒下。

枯叶捡起帽子扣在头上,随后拽着跟踪者的双腿,将他拖进了小巷里。

熟练地搜查过对方的口袋后,她找到了一小袋钱、一串钥匙和一张叠起来的羊皮纸。

羊皮纸?等等,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枯叶展开那张纸……果然,纸上真是希琳的画像,而且显然是用影印墨水制作的复制品,就和她们周日下午在另一名跟踪者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她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的身手都很业余,显然不是专业的间谍……可他们肯定是在跟踪希琳。

跟踪者发出一声呻吟,似乎快醒了。

枯叶立刻脱下对方的外套,捆住了他的双手。接着把从跟踪者身上搜到的东西扔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那张画像。

她看了看周围,找到了一条可以爬上屋顶的防火梯。以她的身手,从地面爬上去只需要几秒钟。

枯叶踢了跟踪者一脚,对方大叫一声。她立刻跑向防火梯,接着一跃而起。

在爬上屋顶之前,她听到了希琳的喊声:“快看!那边好像有个人!”

———

枯叶趴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巷里的情景。

希琳顺利发现了她留在跟踪者身上的那副画,而且和周日的经历联系到了一起,正在向自己的同事们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希琳的解释,那个叫古斯塔的小个子男人挠着下巴问:“你是说,刚刚你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

“多半就是他。”希琳指着跟踪者身上的那副画。

“可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人打了一顿,又捆起了双手?”那个叫阿格斯的男人问,“我们怎么知道这幅画是他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希琳说,“简单来说,有个人在暗中保护我,这个跟踪者肯定是他发现的。”

阿格斯似乎还有疑问,“既然你的朋友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处置他?”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想让我们处理这件事?”

“她说的是真的,”艾玛插话道,“请相信她吧。”

阿格斯看着她们两个,沉默良久。最后,他点点头。“好吧,玛尔伦小姐,我相信你。”

“好吧,那这个人怎么处置?”古斯塔问。

跟踪者一脸敌意地看着他们,显然不打算开口。事实上,从刚刚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既然他不肯配合,咱们或许应该采取一些非常措施。”阿格斯提议,“比如……吐真剂。”

等等,什么?尽管在广场中央对峙的城市守卫和末日教徒随时可能开战,但枯叶还是忍不住把头转了回来。

“吐真剂?你是认真的吗?”古斯塔说出了枯叶心中的疑惑,“我的确在小说里读到过那种东西,可以强迫喝下它的人讲真话……但那毕竟只是小说而已,现实里真的存在吗?”

“你们生活在一个炼金术高度发达的城市,却连吐真剂的存在都不肯相信?”阿格斯说,“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一阵沉默。

“好吧,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希琳说,“但如果那种药剂真的存在,为什么城市守卫和猎巫人从来不用?据我所知,猎巫人向来都是通过解读别人的表情来判断对方是否在撒谎。”

“你已经替我回答了。”阿格斯语带笑意,“猎巫人不需要吐真剂也能挖出真相,至于城市守卫……这么说吧,他们的执法章程不允许他们使用这些非正规的审问手段。”

“非正规?”

阿格斯点点头,“你们应该听说过所谓的黑炼金师吧?就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炼金行会开除的家伙。”

“不止听过,还见过呢。”希琳说。

“炼金行会废弃了吐真剂的研发项目,因为早先调制出来的吐真剂,都会对服用者的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幸运的是,黑炼金师们不像他们的同行那样容易放弃……这些年里,针对吐真剂的研究一直没有停下。直到最近,我听说他们研制出了成功率极高的新品。”

艾玛抬起眉毛,“成功率极高的意思是?”

“就是针对服用者大脑的永久性损伤,偶尔是可以避免的。”阿格斯说着看向跟踪者。

“拜托,求你们了。”跟踪者呜咽着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上的姑娘很漂亮,我——”

“别想用几句废话蒙混过关,你这杂碎。”阿格斯揪着他的衣领,“”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很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去找黑炼金师。”

就在这时,广场中央突然传来城市守卫的号角声。

枯叶警惕地循声望去,发现集会点附近的末日教徒已经被城市守卫制服了。

怎么会这么快?她困惑地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末日教徒们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只是耷拉着脑袋,仿佛陷入了某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枯叶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离得实在太远。

号角声持续了大约十秒,接着戛然而止。

几乎就在同时,枯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从身后接近她!

在战斗本能的驱使下,枯叶飞快地转过身,同时抽出了武器。

一个留着短发的男装女人就在她面前,大约五步开外的地方。她和枯叶对上视线,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呢,里夫先生。”西尔维娅·夏尔玛说,“或者我应该叫你……枯叶小姐?”

第202章 黑炼金师

炼金行会是火印城内最大的非官方盈利组织。行会包揽了王国西部十一座大城市的炼金术订单,每年的收入和纳税额都是天文数字。

但即便如此,不愿意加入行会的炼金师依然大有人在。

因为——用他们的话说——在接受了皇家炼金协会的监管后,火印城的炼金行会就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软蛋组织。那些正规的炼金师们满足于已有的成就,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创造性思维”。

尽管这种所谓的“创造性思维”往往与爆炸、剧毒和惨无人道的动物实验相关,但如果没有它,炼金术不可能在几十年内发生如此迅猛的飞跃式发展。

而作为坚守“创造性思维”的黑炼金师,则没有这些道德上的顾虑。对炼金术的敬畏和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使得他们成为了非常规领域的炼金术专家。

只要客人出得起钱,就能从他们手上购买到许多激进的研究成果,包括但不限于:

可控的人体改造,黑炼金师们称之为“整形外科手术”——尽管执业医师们从不承认那是一种手术;

精确且效果拔群的放血治疗法,几乎可以治愈或缓解一切身体疾病——唯一的不便之处在于,过度治疗可能会导致患者的休克或死亡;

效果各异的新式炼金药剂,大多都是炼金行会所不敢涉及的领域,例如通过空气传播的传染式爱情灵药、能让人一窥影痕界真容的致幻剂……

以及,能让服用者知无不言的吐真剂。

———

为了防止跟踪者大喊大叫引来路人的关注,在动身之前,古斯塔在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面对此人怨恨的眼神,小个子男人只是耸耸肩:“别往心里去,伙计。这不是私人恩怨。”

由于大集市内的布局总在改变,因此就连阿格斯也需要地图的帮助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为了避开其他路人,他们只能挑那些偏僻人少的路走。有时需要穿过垃圾堆,有时则会经过关牲畜的地方,而这些路段的环境和气味都远远算不上迷人。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他们来到了一家人员爆满的酒馆。大厅里吵得惊人,因为同时进行着几十场讨价还价的谈话,几乎每个人都在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有时还要愤怒地拍桌子。

阿格斯和古斯塔一左一右,拖着被堵上嘴的跟踪者走进酒吧。酒保看到他们,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显然已经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

“咱们没来错地方吗?”艾玛大声问。即使如此,希琳也只能勉强听清她的问题。

“没错,就是这儿!”阿格斯回答,“跟紧我!”

他们绕过几张桌子,来到酒吧内里的旋梯。通往地下室的隧道里有一些点亮的灯球,不过颜色并非常见的白色或黄色,而是有些瘆人的绿色。

地下室的入口是一扇上了锁的金属门,造型看上去像个严丝合缝的棺材。阿格斯拽了拽门边的铃绳,片刻之后,门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窥视孔。

一对眼睛出现在那里,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挤在地下室入口处的五个人。每到这种时候,希琳都无比渴望有枯叶陪在身边。

说起来,枯叶到底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从中午开始,她就没再联络过希琳……当然,希琳知道调音师应该没有走远,毕竟这个跟踪者就是枯叶制服的。

门开了,一个拿着烟斗吞云吐雾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后。她画着烟熏妆,额上缠着头巾,烟色的头发扎成马尾。

女人让开通道,阿格斯率先穿过金属门,接着又把他们的俘虏拖进了门后的房间。等所有人都进入房间后,女人关上了金属门。

吵闹的喧嚣声立刻被隔绝在外。

“凯尔·阿格斯。”她的嗓音听上去异常沙哑,显然是长期吸烟的结果,“你向来都会和麻烦一起出现。”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塞瓦诺夫人。”阿格斯说,“如你所见,我带了几位朋友和一个俘虏。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此人在跟踪我们。我想问出他的目的和幕后主使,可惜他就是不肯乖乖合作。”

跟踪者发出一句含混不清的抗议,但显然没人在乎。

“不肯乖乖合作,也就是什么都没说。为这种模棱两可的小事,你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我这儿?”塞瓦诺夫人用机警的眼神打量着剩下的人,很快注意到了希琳的表情,“怎么,这个漂亮的红发妞儿似乎有话要说?”

希琳点点头,“我们并不想惹麻烦,夫人。但这个人绝对是在跟踪我,这一点是有证据的。古斯塔,画像给她看看。”

小个子男人把希琳的画像递了过去。

塞瓦诺夫人看过画像,低沉地哼了一声,随后抬起头看着希琳,“这画上的就是你?不得不说,画得还挺不错。”她凑近闻了闻,“影印墨水?”

希琳点点头。

她把画像还了回来,又抽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我有那么一点兴趣了。”

于是希琳把周日下午遇到跟踪者的事告诉了她,并且解释了她在冒险者行会的发现。

“好吧,我明白了。”塞瓦诺夫人看着阿格斯,“你想要吐真剂。”

“正是。”

“这种事不适合站着谈。”她朝房间内测偏偏头,“来吧,我的办公室就在里面。”

地下室比希琳预想中要宽敞得多,而且照明和通风都非常好。他们来到房间的另一头,墙上有三扇门。

塞瓦诺夫人推开中间扇带锁的加厚木门,里面是一间朴素的实验室,整个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

“请理解,我通常不会和客人谈太久,所以没准备多余的座位。”塞瓦诺夫人落座之后说,“你刚刚一直在看门外,黑发妞儿,有什么问题吗?”

艾玛迟疑地点点头。“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夫人,是隔壁房间的门没有关好……”

“有话直说,没必要兜圈子。”

“你这里还有其他访客吗?”

塞瓦诺夫人放下烟斗,“我和两位同僚共用这间地下实验室。他们的生意,我通常不会过问。”

“是这样吗?可我看到的那个人,肯定也来找过你。”艾玛说,“威尔·尤文斯来见黑炼金师,不可能只见其中一位。”

塞瓦诺夫人冷笑一声,“你肯定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擅于观察细节,而且还恰好认识几个正派人。没错,你刚刚看到的的确就是威尔·尤文斯。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忘记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希琳终于明白了艾玛刚刚为什么要用手指戳她,“你误会了,夫人。”她接口到,“她并非出于不恰当的好奇心。但我们和威尔·尤文斯有些交情,如果不去和他打招呼,那就太失礼了。”

“等等,”古斯塔一脸震惊地看着希琳,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我没听错吧?你们认识那个尤文斯?黑夜公爵的儿子?”

“现在应该是黑夜女公爵的弟弟了。”阿格斯说,“这种事可不适合拿来开玩笑。”

“绝对没有开玩笑。”希琳回答。

“哦,我的天!”古斯塔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玛尔伦小姐!”

“我有点糊涂了,”塞瓦诺夫人皱起眉,“你们还想要吐真剂吗?”

希琳点点头,“当然要……好吧,别让这个不合时宜的插曲中断了咱们的正事。”

可惜事与愿违——因为塞瓦诺夫人出门时,刚好遇到了正打算敲门的威尔·尤文斯。

“玛尔伦小姐?”威尔立刻认出了希琳,显然也认出了艾玛。

“幸会,尤文斯阁下。”希琳连忙朝他行了个礼。

“我倒是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但在这种地方的重逢……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第203章 策略调整

威尔·尤文斯注意到了希琳和艾玛的两位男性同伴,以及被他们夹在中间的那个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们……”希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解释的话语,“我们发现这个人在跟踪我,还在他身上搜出了我的画像。但他不肯坦白交代实情,所以我们只好把他带到这地方来。”

威尔的眉毛微微挑起,“你们认识塞瓦诺夫人?”

“我和她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往来。”阿格斯接过话头,“是我提议把他带到这里的。”

“原来如此。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是?”

“凯尔·阿格斯,旁边这位和我一起押着俘虏的先生是古斯塔·迪沃。我们都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也是这两位小姐的同事。”

威尔朝古斯塔点点头,后者立刻用更加崇拜的眼神看着希琳。

诸神啊,饶了我吧。希琳无可奈何地双手掩面。

“看来你们确实是认识的。”塞瓦诺夫人精明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跳来跳去,似乎在猜想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关联,“容我失陪一会儿,尤文斯少爷。我得去找这位阿格斯先生需要的药剂,过会儿回来再和你商讨结盟的价码……至于你们几个,如果不想烧坏皮肤的话,我不在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碰。”

她用警告的目光瞪着希琳和艾玛,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黑炼金师走出实验室,很快消失在地下室深处的走廊,最后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房间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威尔目光锐利地盯着跟踪者,而后者显然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能借一步说话吗,几位?”过了一会儿,威尔问,“不用担心,我的手下可以替你们看着这个人。而且这座地下室的出口只有一个,他绝对跑不掉的。”

阿格斯和古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朝威尔点点头。两名正派人护卫将十字弓交给同伴,随后走上前,接替了阿格斯和古斯塔的位置。

他们先后离开了塞瓦诺夫人的实验室,最后出来的威尔关上了门。

“那个人确实心里有鬼。”他立刻说,“你们打算怎么做?”

阿格斯询问地看着希琳,想知道能不能告诉威尔。

她耸耸肩,“当然可以,告诉他吧。”

“我们听说塞瓦诺夫人研制出了一种吐真剂,可以让服用者说出隐瞒的真相。”阿格斯向威尔解释道,“如果这个跟踪者一直不肯开口,我们就要喂他喝那个。”

“吐真剂?”威尔若有所思地扶了扶眼镜,“啊,我想起来了,好像听她提过……但我记得那种药剂造价不菲,而且还在实验阶段。你们知道它可能会对服用者的大脑造成永久损伤吗?严重时甚至可能导致死亡。”

死亡?希琳这是才意识到整件事有多疯狂——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凯尔,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应该交给红衣厅去处理。”一直沉默不语的古斯塔突然说,“你不会真的打算喂他喝那个吧?”

希琳也赞同他的意见。带跟踪者来见黑炼金师是一回事,但是真的在他身上做可能致死的药物试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也看到了,古斯,那小子根本就不打算说实话,甚至还想用蹩脚的谎言蒙混过关。”阿格斯皱起眉,“如果他真的出了事,那也怪不得别人,都是他自找的。”

希琳和艾玛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显然她们两个都不希望闹出人命来。

“也许他确实是自寻死路,但下手的毕竟是咱们。”艾玛平静地指出。

“这个人多半只是最低级的小卒,真的有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从他身上挖出答案吗?”希琳说,“再怎么说,他也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标榜正义总是很容易,希琳,但你知道自己的双手并不干净。那天晚上在贫民区,你早就成了杀人凶手……

别想这个,别是现在。

她用力咬着下唇,盯着阿格斯。

“你知道他在跟踪你,玛尔伦小姐。”阿格斯缓缓地说,“他身上带着你的画像,而且和他一样的人或许还有很多。”

“我知道。”希琳说,“但如果咱们在这件事上是‘好人’,那就应该有‘好人’应有的底线。”

黑炼金师回来时,没拿烟斗的那只手里拿着一个装了半瓶银色液体的试管,看上去有点像是水银。

“这个剂量足够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开口了。”塞瓦诺夫人举起试管晃了晃,“当然,也可能让一个神志清醒的正常人因为幻觉而发疯……说实话,我不确定究竟会是哪种结局。它才刚刚完成了动物实验的阶段,目前还没正式在人类的身上使用过。”

“这个吐真剂的成功率大概有多高?”威尔问。

黑炼金师从鼻孔中喷出两股烟气,活像一头吞云吐雾的母龙,“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大约……六成?您知道的,尤文斯少爷,我向来是个乐观的人。”

“如果没成功会怎么样?”

“刚刚说过了,会发疯。在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休克而死?这我就不太确定了。”

威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阿格斯。

“好吧,”阿格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威尔低着头踱起步子,“吐真剂也许能让他说实话,但也可能让他变成疯子。到了那时,你们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停下脚步,看着希琳,“与其用这种近乎于赌博的方式,为什么不让我去试试看呢?考虑到我的特殊身份,或许我能帮他回想起些一些事。”

希琳皱起眉,“如果你指的是严刑逼供——”

“你误会了,玛尔伦小姐,我只是打算用‘尤文斯’这个名字吓唬吓唬他。在这座城市里,无论是多么卑微的小贼,都一定听我过父亲的名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看来尤文斯大佬的死依然在折磨着他。

阿格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倒是个办法。但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不是吗?”

“的确。但至少这件事不会变成你们一生的噩梦。”威尔说。

“你的意见呢,玛尔伦小姐?”阿格斯看着希琳。

这次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点头同意了。

“很好,那就这么决定了,用我的方法。”威尔说着摘下眼镜,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递给了希琳,“能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吗,玛尔伦小姐?”

希琳接过他递来的手帕。

“那么,塞瓦诺夫人,我还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吐真剂?”威尔看着黑炼金师手里的试管,“别担心,我不打算真的喂他喝下去,只是表演用的道具。”

她轻轻挥了挥手里的烟斗,“当然没问题。但我必须提醒您,尤文斯少爷,这一小管吐真剂的造价是五克朗。如果没能原样还回来,您就要破费了。”

“完全理解。”威尔点点头,又转向站在一旁的阿格斯,“刚刚你们把他带来的时候,有没有让他吃过什么苦头?”

阿格斯忍不住笑了,“你说呢?”

“好极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对你又恨又怕,这再好不过了……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进去,你就拿着试管站在旁边,然后给他点坏脸色——不,不是这种凶狠的表情,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最好表现得漠不关心,让他相信你根本不在乎他身上会发生什么。”

“这倒也不难,因为我确实不在乎。”阿格斯说。

“很好,这下就全都准备妥当了。”威尔朝希琳笑了笑,“咱们很快就能弄清楚,尤文斯这个名字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他推开门,和阿格斯一起走进了房间。

第204章 尤文斯风格的审讯

威尔和阿格斯走进实验室,接着关上了房门。希琳正想着等待时该做些什么,塞瓦诺夫人走到墙边,用烟斗杆敲了敲墙上的灯座。

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你们几个想听的话,可以到这里来。”她转身说,“里面有个窥视孔,打开之后就能看到实验室里的情况。”

“什么人会在自己的实验室旁边弄个暗室?”古斯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谨慎的黑炼金师。”塞瓦诺夫人回答,“大多数人只知道我们的激进,却不知道我们同样也很谨慎。和炼金术打交道,那些不谨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希琳对狭窄的地下空间依然有些恐惧,有时她依然会梦到自己被困在地下隧道里的经历。艾玛看出了她在犹豫,于是轻轻捏了捏她正在发抖的手指。

“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呢。”她柔声说。

艾玛总能找到办法让她平静下来。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很快手指便不再发抖。

她们一起走进了暗室。古斯塔似乎也想跟进来,结果被艾玛拦在了外面。

“不好意思,古斯塔。这里面空间太小,所以女士专属。”

“呃,可是……”

“那里面确实站不下三个人。”塞瓦诺夫人把没拿烟斗的那只手放在他的肩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如果你们都进去了,谁在这里陪我呢?来吧,迪沃先生,想不想参观一下我的商品?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喜欢的。”

必须承认,他对女性的吸引力还真是很奇特……古斯塔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她们,希琳和艾玛不约而同地摆出扑克脸。

“女士已经发出了邀请,难道你要拒绝吗?”艾玛说。

“拒绝一位正在帮助我们的好夫人?”希琳附和道。

古斯塔听天由命地长叹一声,“好吧——我是说,我很乐意参观你的商品,塞瓦诺夫人。如果能再来点你正在抽的这种烟就更好了。”

黑炼金师喷出一口烟,露出期待满满的笑容。她满面红光地挽着古斯塔的手,拉着他走进了旁边那条黑漆漆的走廊。

“但愿那里真的有什么商品可以参观。”艾玛笑着说,“谁能想到呢?对付咱们今天遇到的两个女人,古斯塔居然比阿格斯还有用。”

“他不犯傻的时候确实还挺可爱的。”希琳说,“好了,快进来吧,我很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

“……你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威尔在跟踪者的面前踱着步子,那个可怜的家伙被两名正派人架在中间,想动也动不了,“他曾是这座城市的黑夜公爵,统治火印城的地下世界长达三十年之久。我常常问自己,他是个好人吗?这个问题或许要留到很多年以后才会有定论。但毫无疑问,他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伟人。”

跟踪者没有回答,于是威尔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伟人教会了我很多。他经常把敌人带到审讯室,我偶尔会去旁观……你可能也听说过,尤文斯大佬是在拷问上堪称是个艺术家。他一直坚信,如果一个人在审讯中没有变得像祭司那般诚实,那一定是因为他还没有尝够痛苦的滋味。”

对方抬起头,吞咽着口水,但是依然没有开口。

“很好,太好了。我必须称赞你,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在明知不可能逃脱制裁的情况下依然拒绝开口,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忠诚。”

威尔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

“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死撑着不开口。你担心如果自己屈服得太容易,你的主子会用更恐怖的手段惩罚你。你在等待我们对你用刑,至少得见了血才行……”

跟踪者脸上血色尽失。

“可惜,我不打算给你那个机会。就算对你用刑,你也可能撒谎或是歪曲事实。旁观父亲的审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在试图逃避痛苦时,创造力会变得格外活跃。与其听你的一派胡言,我宁可指望吐真剂。”

威尔看着身旁的阿格斯,朝他招了招手。

“好了,咱们来试试这玩意的效果吧。你刚刚应该听到了吧?它还是试作品,效果不怎么稳定。换句话说,喝下之后你可能会变得知无不言,也可能会受到永久性的大脑损伤,甚至丢掉性命。不管是哪一种,你都彻底完蛋了。”

漂亮,希琳心想,威尔刚刚那番话掐灭了对方唯一的希望。

跟踪者现在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阿格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一脸冷漠。他把试管递给威尔,接着又退了回去,看都没看跟踪者一眼。

“帮我按住他,这么珍贵的药剂可不能洒出来。”威尔对他的两名正派人手下说。

“等等,等一下!”跟踪者终于开了口,“如果我招供,你能保证让我活命吗?”

威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没有笑点的笑话。“你这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吗?”

“我……”跟踪者一时语塞。

“好了,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威尔举起吐真剂的试管。

“别,别!我说!”跟踪者惊恐地仰着头,竭尽全力地向后闪躲着试管。

“说什么?继续编谎吗?”

“不,绝对不会……你们可以去验证我说的话!”

威尔的手停了下来,“怎么验证?”

“我会给你们一个名字!把他抓过来问话还是怎么样,全都随便你……但那个人比我知道得多,我只是个小角色!”

“你刚刚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分钟的时间。”威尔冷冷地说,“名字。”

“有个叫安沃恩先生的人,就是他给的我那张画像!我每次都在烂尾鱼酒吧和他见面!”

威尔朝一名手下偏偏头,那人立刻走出房间,将人名和酒吧名告诉了等在外面的其他正派人。三名正派人披上斗篷,迅速离开了地下室。

“好了,在你说的那位先生被带来这里之前,你还打算说些什么继续争取时间吗?”威尔冷笑着问,“提醒你一下,最好说些我感兴趣的,否则争取不了几秒钟。”

“我……我真的不知道多少。”跟踪者舔舔嘴唇,“我只是在执行安沃恩先生安排的任务而已,他让我一看到画像上的那个女人,就躲在远处观察她,之后向他汇报她的行程。”

“只是观察而已?”

“真的,我对诸神发誓!”

“别白费口舌了,诸神可没时间搭理你。刚刚那些只值三十秒。”

“等等,这不公平!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这又不是我的错。”威尔慢条斯理地说,“你就不知道其他名字了吗?像你这样的人,城里还有多少?”

“我真的不知道,他每次都是单独见我的!”

“你就没好奇过吗?假装离开烂尾鱼酒吧,之后再偷偷折回去?”

跟踪者张了张嘴,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根本没想过这个……他付给我的钱很不错。”

威尔和阿格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轻缓地点了点头。

“带他出去,让外面的人看着,我过会儿再继续审问。”他对手下的正派人下令,“让这位先生的同伴们进来,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

“我就直说了吧,玛尔伦小姐。”艾玛关上门后,威尔直截了当地说,“这人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他这种小卒我见多了,若是换了我父亲,他甚至懒得亲自审问。”

“这是什么意思?”希琳不明所以地问。

“这个人很可能是公爵的间谍组织的底层成员。他处在命令链条的最底端,唯一和他有关联的就是他的上线。这种人大多不怎么聪明,而且很容易暴露身份,所以没人会告诉他太多情报。包括那个安沃恩的名字,我猜应该也是假名。”

阿格斯皱起眉,“所以这算什么?他只是承认了自己确实在跟踪希琳,然后向另一个人汇报她的行踪。这点信息到底有什么用?”

“也许玛尔伦小姐知道答案,你说呢?”威尔意味深长地看着希琳。

公爵的间谍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希琳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荆棘团。他们在怀疑希琳和荆棘团有关联。

如果仔细研究她过去几周的动向,或许还真的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希琳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清理线索,大部分保密工作都是枯叶替她完成的……

“希琳?”艾玛碰了碰她的手,同时向她猛打眼色。

希琳这才回过神来,“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如果你同意的话,玛尔伦小姐,我可以帮你处理此事。”威尔提议,“公爵的间谍组织现在也成了尤文斯家族的敌人。在这件事上,咱们的利益一致。”

“……我会考虑的。”希琳防备性地说。

“玛尔伦小姐,”阿格斯看着希琳,语气诚恳,“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其他人不该过问太多。但如果事态过于严重,我还是建议你接受这位尤文斯先生的帮助。”

希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看上去是个可靠的人……”

“多谢称赞。”威尔从艾玛手里接过眼镜,随口插了一句话。

“……同时也愿意提供帮助。”阿格斯继续说道,“无论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它都可能牵连到你的朋友。没错,我指的就是佩吉小姐。”

艾玛立刻抗议,“嘿——你不觉得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吗?”

“不,他说的对。”希琳轻声说,她很惊讶自己刚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我确实害你遇到了危险,艾玛。如果我不承认这个,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艾玛凑近她,柔声说。

“可我在乎。”希琳转过头,现在她们之间只有一只手的距离,“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冒险。阿格斯先生是对的,我打算接受威尔的提议。”

“可是……”

“我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艾玛,至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你离我越远,也就越安全……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艾玛沉默良久,最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就算是达成一致了。”威尔说,“我想咱们最好立刻动身,玛尔伦小姐。我向你保证,阿莱莎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希琳想起自己之前在阿莱莎·尤文斯的生日宴会上不辞而别,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真心希望这位黑夜女公爵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记恨她。

第205章 夏尔玛的底牌

西尔维娅·夏尔玛此刻的装束和她午餐时穿的截然不同。她穿着一件盖住全身的油布斗篷,护甲的轮廓若隐若现。她移动了几步,站到了钟塔投下的阴影中。

“看来你认识我。”枯叶说。夏尔玛似乎不是从防火梯那里上来的,而是恰好出现在她的视线盲区。刚刚的号角声也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我当然认识你。不如说,我已经暗中调查你很久了。荆棘团最初的核心成员,也是唯一从猎巫人的搜捕中幸存下来的调音师……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

“我当然知道。”枯叶回答,“所以我才会准备了那么多的假名和伪装——但它们似乎没能骗过你。”

“不,不要怀疑自己。你的伪装工作做得非常完美。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庇护所的位置,更不知道该如何等你落单。像你这样谨慎的调音师,被人抓住疏忽和失误几乎是不可能的。”

夏尔玛再次露出微笑。

“但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何必费尽心思等你落单呢?只要我主动接近希琳·玛尔伦,并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你自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暗中保护她。而我只要悄悄跟着她,就能找到落单的你。”

“不坏。”枯叶轻描淡写地评论道,“现在你找到我了,打算怎么做?”

“你认为呢?”夏尔玛笑得更开心了,而且笑容中多了些危险的意味。

“所以,你真的是个清除者。”枯叶说。这是个陈述句。

“完全正确!你不觉得这就是最恰当的结局吗?叛徒终于遇上了清除者,她那卑劣的背叛计划在此刻宣告失败。”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枯叶尽可能不动声色,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的右手——那只手搭在了藏在斗篷下面的刀柄上。

难道是有人泄露了秘密?会是希琳吗?午餐时,她的音律出了问题,没能听清希琳和夏尔玛的谈话……

希琳……

我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枯叶心想,既然恩德先生派夏尔玛来对付我,肯定也安排了其他人去对付希琳。

夏尔玛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你在担心她?相信我,完全没那个必要。等我干掉你之后,玛尔伦小姐就是我的了。”

枯叶威胁地眯起了眼睛。

“老板已经答应我了。只要能除掉你,玛尔伦小姐的负责人就会是我。你觉得她会喜欢我吗?毕竟我和她都是人类,对不对?”

“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枯叶冷冷地说。

“所以她会害怕我?哈!这样也不错。”

“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发誓会追杀你到影痕界。”

“伤害她?怎么可能?”夏尔玛不怀好意地笑了,“而且你也知道,伤害有很多种方式……说不定她还会喜欢上其中一种呢。”

枯叶恶狠狠地笑了。

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过对方。“你不该这么说的。如果你没有说出这句话,我或许还会留你一命。现在不会了。”

面对她的威胁,夏尔玛却兴奋得双眼放光,“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期待了多久!老板一直对你赞誉有加,他说你的才能用在安置组里简直是种浪费。格斗能力出色的调音师,和猎巫人正面对抗也毫不逊色——”

枯叶一言不发地抽出了武器。格斗匕首的刀刃反射着阳光。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是摆出战斗的架势。

“好吧,看来谈话到此为止了。”夏尔玛收起了笑容,脱下斗篷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接着伏低身体,全神贯注地盯着枯叶。

她们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使用弯刀的夏尔玛更有利。而且不知为何,她居然恰好选在这个时刻现身……枯叶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她现在无法使用音律,而且一整天都在四处奔波,消耗了许多体力。

夏尔玛不知是如何察觉到这一点的。但她果断地发动了进攻。清除者纵身越过两人之间的障碍物,朝枯叶猛扑上来。

虽然她的身高比枯叶矮了一寸,但她显然知道该如何抵消这个劣势。

她们的第一次交锋不分胜负。弯刀和格斗匕首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枯叶不假思索地踢向夏尔玛的肚子,对方却及时抬起小腿挡了下来。

但体格上的差距还是让夏尔玛失去了平衡。这一击令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次轮到枯叶展开追击了。在夏尔玛恢复之前,她已经冲了上去。

格斗匕首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攻向对方。其中之一咬上了那把弯刀,枯叶立刻向下滑动刀刃,将弯刀压了下去,同时将另一把匕首刺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左手。

如果枯叶不是精灵,如果光线再差一些,她说不定会被夏尔玛藏在左袖里的甩棍偷袭到。

但她在最后时刻察觉到了那里的金属反光,立刻调整匕首的角度,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夏尔玛顺势倒地,向身后滚翻了几步的距离,之后再次站起身。

她们开始重新评估对方的实力。

“我承认,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夏尔玛气喘吁吁地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你的想象力有待加强。”枯叶回答,“而且显然不够聪明……和我正面交手,你毫无胜算。”

她一边说,一边在体内搜寻音律。但不知为何,依然一无所获。

到底是怎么了?

“你肯定很困惑,为什么自己突然无法使用调音师的能力了?”夏尔玛得意地旋转着手里的弯刀。

枯叶不打算听她说完,再度展开了进攻。

这一次她改变了策略,两把匕首同时攻向了对方的右侧。夏尔玛立刻举刀防御,但她的动作不够快,也没有猜到枯叶的意图。

一把匕首被弯刀防了下来,另一把匕首紧随其后,刺进了持刀的手臂中。

鲜血飞溅,夏尔玛愤怒地尖叫一声,接着叫声又变成了闷哼,因为她被枯叶用刀柄打中了脸。

夏尔玛踉跄着找回了平衡,同时孤注一掷地用甩棍展开了反击。

然而枯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击。她撤回压住弯刀的匕首,抬手挡在甩棍的进攻路线上……

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减缓了她的动作,匕首没能及时挡下对方的反击。甩棍结结实实地命中了她的右眼眶。整个世界一阵战栗,接着变成了红色。

“你现在应该更困惑了,”夏尔玛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身经百战,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头痛欲裂,眩晕感令枯叶无法集中精神。“你做了什么?”她嘶声问。

夏尔玛朝旁边的地上吐出一口血,“我说了,这一刻我期待了很久。所以我当然会做好充分的准备。你觉得杀手和剑客的区别是什么?你永远只想着正面对决,而我则会利用一切手段,为自己争取优势。”

原来如此。枯叶终于明白了音律的真相,是血葡萄出了问题。“奥斯本……你买通了他。他卖给我的葡萄种子都是普通的葡萄种子。”

“他本来是不愿意出卖你的。”夏尔玛笑着回答,“但怎么说呢?我们清除者都很擅长说服别人,尤其擅长说服那些有家室的人……大家的弱点都差不多,无外乎就是妻子和孩子。正因如此,咱们现在才能公平对决。”

“公平?”枯叶盯着对方手里的甩棍,“我不认为这是公平的。”

“好吧,公平只是个相对的概念。但我相信你会理解的,对不对?我是个杀手,正面格斗不是我的长项……”

“所以你就下毒。”眩晕感一波接着一波,枯叶几乎站不稳了,“餐厅的女侍者是你的人,她在我的食物里放了什么?”

“黑根草。你或许听说过,单纯服用黑根草不会有任何效果,但是在剧烈运动过后,它就会变成强效的麻醉剂。”夏尔玛丢下甩棍,把弯刀换到了左手,“老实说,我没想到它会生效得这么快,但我也没想到你的格斗技巧这么强……好了,不管怎么说,你确实让我吃了些苦头。但现在该结束了。”

枯叶用袖子抹去眼眶上的血,但她现在连抬起手都很吃力。她急促地喘着气,感觉身体正在逐渐远离自己的意识。

“不用担心玛尔伦小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夏尔玛向她走来。弯刀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亮得刺眼。

枯叶做出了唯一合理的选择。

在双腿失去知觉之前,她猛冲向对方。夏尔玛吃了一惊,连忙向旁边闪去。然而枯叶并不打算攻击她。她喵准的是对方身后的屋檐,在屋檐的下面是学院区的运河。

后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夏尔玛的弯刀或许砍中了她,但在麻醉剂的效果下,疼痛变得模糊不清。

枯叶纵身跃下屋顶,落入了运河。

希琳……对不起……

在失去意识前,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第207章 黑夜女公爵

威尔·尤文斯手下的正派人将马车停在了大集市的北部出口。希琳和威尔在车内坐稳后,马车立刻启程前行。

没过多久,学院区便被甩在了身后。马车驶入生铁区,沿着金属大道继续向南进发。

希琳这时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不是贫民区。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威尔此前一直盯着窗外沉思,听到希琳的话,他转过脸来。

“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吗?河上要塞已经毁了,我们在篝火区重新找了个地方。那里在尺寸上可能小了一些,但是更安。”

“安?”希琳困惑地看着他。

“你很久没去过贫民区了吧?”威尔露出苦笑,“我父亲死后,维持了三十年的和平也就此终结。几名曾经向他宣誓效忠的帮派首领都想把握机会,成为新的黑夜公爵……于是帮派战争再度打响,贫民区则成了他们的战场。”

希琳对此毫不知情。事实上,她最近总是麻烦缠身,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尤文斯家族撤出了贫民区?”

“我们别无选择。家族刚刚遭受了重创,参战的三大帮派都比我们更强大。那些帮派首领害怕的是我父亲,但他已经死了。如果我和阿莱莎不撤出这场争夺战,他们就会派人追杀我们。”

被父亲曾经的手下追杀肯定很不好过,“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希琳垂下视线说。

“没关系,反正等一下我姐姐也会告诉你的。”威尔耸耸肩,“不过确实有件事,最好在见到她之前先和你说清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座地下实验室拜访黑炼金师吗?”

希琳思考了一会儿,“拉拢盟友?”

“正是。”威尔点点头,“虽然我们暂时撤出了贫民区,但我姐姐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权利。她是尤文斯大佬的女儿,黑夜女公爵的头衔理应由她继承。然而我们现在剩下的人手太少,不足以击溃那些簒夺者……要想重新入局,我们必须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盟友。”

希琳更糊涂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之所以带你去见我姐姐,是因为我相信咱们在这件事上利害一致。所以无论如何,要让她相信你是个值得结交的盟友。”

希琳想起自己和前任黑夜公爵的会面,那次她的表现堪称是一场灾难……

说到底,对于曾经统治着半座火印城的尤文斯家族而言,什么样的盟友才值得结交?

“我不认为我能成功。”她轻声说。

“你当然能,你只是缺少一些自信。”威尔安慰道,“记住,我姐姐不喜欢柔弱无助的女人,她希望从你身上看到她自己的特质。”

“……不要说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恰恰相反。你或许还没有察觉到,其实你们两个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希琳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马车在篝火区的一座小型要塞前停了下来,希琳看到城墙上有手持十字弓的哨兵在巡逻。威尔打开车厢门,帮助希琳爬下了马车。

几名佩戴着武器的护卫迅速聚拢到他们身边,警惕地盯着附近的路人。

“来吧,我姐姐可能还在休息。咱们可以在起居室里等。”威尔说。

他们走进要塞大门,来到前庭。这里虽然比河上要塞要小得多,但看上去更有生活气息。

院子里栽种着修建整齐的树木,石墙似乎不久前才刚刚粉刷过。

阿莱莎小姐的起居室位于要塞的顶层,房间的墙上开着两扇通透明亮的大窗。

威尔走进房间,朝在卧室门口待命的女仆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地走进了卧室。

“坐吧,玛尔伦小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希琳迟疑地看着他。威尔·尤文斯耸耸肩,自己坐了下去。

“阿莱莎小姐的伤势如何?”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这个问题。

“她伤得不算重,但也不算轻。好在我们有贫民区最好的外科医生。”

“关于尤文斯大佬,我很遗憾。”希琳说,“我想你是对的,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伟人。那样的死法很不公平。”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威尔说,“但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我们怀疑爆炸的目的就是除掉我们三个。无论是谁将炸弹灯球运进了贫民区,一定是想将尤文斯家族斩尽杀绝。”

“没错,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阿莱莎·尤文斯说着走出卧室。

她和希琳记忆中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穿着一件宽容柔软的睡衣,但依然能看出消瘦了许多。她脸颊凹陷,嘴唇泛白,漂亮的波浪短发部剃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散发着药膏气味的白色绷带。

“我让你去拉拢学院区的黑炼金师,而你却带回了她?你最好有个充分的理由。”黑夜女爵朝威尔皱起眉,似乎对希琳在场这件事感到既困惑又不满。

“玛尔伦小姐需要我们的帮助。”威尔走上前,扶着她在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而且说不定她也能帮上咱们的忙。”

阿莱莎猛禽般的目光停留在希琳身上,她瞬间感觉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如同一只被猫头鹰锁定的田鼠。很难想象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居然来自一个重伤初愈的女人。

要让她认为你是个值得结交的盟友。

希琳昂起头,摆出勇敢的表情。

阿莱莎的目光软化了一些,“你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好吧,谁知道呢?也许你真的能帮上忙。”

希琳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这次她没被吓瘫。

“威尔有没有告诉你,尤文斯家族此刻的处境?”

希琳点点头,“你们需要盟友,夺回属于自己的权位。”

“盟友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提供人力和物力的支援——比如赞助人和雇佣兵。根据我对你的了解,玛尔伦小姐,这两者你无法提供。”阿莱莎停顿了一下,“所以你得证明自己具备成为第二种盟友的价值。”

“那是什么?”希琳问。

“情报,第二种盟友提供情报和信息。威尔带你回来,就是因为他相信你能为我们提供足以影响局势的情报。”

威尔点点头,“玛尔伦小姐被公爵的间谍组织盯上了。我刚刚在黑炼金师的地下实验室里,审问了一个跟踪她的密探。”

“你?审问别人?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虽然拳头不太行,但至少还有些头脑。”威尔笑着回答,“总而言之,那个人承认接受了上级的命令,跟踪玛尔伦小姐,并汇报她的行踪。”

“这和贫民区的战局又有什么关系?”阿莱莎皱眉问。

“当然有关系。事实上,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咱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第208章 虚假情报

威尔思考的时间比希琳预想的要长得多,最后似乎就连阿莱莎也失去了耐性。

“你如果还打算解释的话,就别再卖关子了。”黑夜女公爵语调不悦地说。

“我没想卖关子,只是在思考该如何把事情说清楚。”威尔说,“好吧,试试这个……既然跟踪玛尔伦小姐的间谍组织很可能也在和我们的敌人合作,那就干脆让他们以为玛尔伦小姐得到了我们的庇护。他们想得到情报,我们就给他们情报——只是这一次,他们得到的将会是我们精心准备的假情报。如果敌人真如我们预料的方式行动,那就说明他们背后真的有间谍组织的支持。”

“细节。你说了半天,却连一点细节也没有。”阿莱莎皱眉道。

威尔耸耸肩,“细节还需要再考虑,但这个计划本身值得一试。”

这个计划或许真的可行。希琳看着阿莱莎,“如果想让我合作,你们要帮我处理掉那些密探。”

“可以。”阿莱莎沉思了片刻,“我可以帮你处理掉那些密探。但前提是,你必须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希琳问。

“我必须和费尔·克拉克斯谈一谈。”阿莱莎突然说,“我知道你帮他雇了一个很不错的律师,甚至争取到了保释的机会。但在我看来,这个案子依然疑点重重。如果他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证明自己看到了他?而且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不为自己申辩?”

希琳欲言又止。她知道阿莱莎说得对,克拉克斯没有自我申辩这件事,确实很奇怪。

她原本以为是城市守卫严刑逼供的缘故,但后来她拜访了红衣厅的专案组,才发现这个猜测完是错的。

“看来你也有过这方面的疑惑。”阿莱莎说,“费尔·克拉克斯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我认为他选择保持沉默,是因为他想保护某个人。你能说服他来这里见我吗?”

“我想可以……”希琳最终点点头,“我们是旧相识了。”

阿莱莎满意地点点头,放下喝了一半的葡萄酒,“说起旧相识,玛尔伦小姐……我听说你上次从我的生日宴会上落荒而逃,就是因为听说了罗勒的事。”

听说了他的死讯后,关于罗勒的回忆便被希琳封存了起来。或许要等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有勇气面对这件事。

她麻木、恍惚地点点头。

“他的事令你很受伤,我能看得出来。”阿莱莎继续说道,“但既然我们即将开始合作,有些事必须告诉你。关于他的死。”

希琳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她向后靠上沙发,手臂和身体缩在一起。“我已经知道了。”她轻声说。

“你知道的是威尔和夜星告诉你的版本,但他也只是转述。”阿莱莎抬起手示意威尔不要插话,眼睛依然看着希琳,“我父亲从不让他参与那些会弄脏双手的事。”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阿莱莎的意思。她感觉呼吸困难,几乎喘不上气。“……你是说,你参与了那件事?”

阿莱莎闭上双眼,接着缓缓点头。“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我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也目睹了很多事。其中的大多数,如果我说出来,准会在你今后的噩梦中占据一席之地。罗勒身上发生的事就是其中之一。”

希琳知道自己不该那样瞪着黑夜女公爵,但她就是忍不住。

“你肯定在憎恨我们,你也确实有权那样做。我不知道罗勒和你是什么关系,但得知他的死讯时,你表现得那么伤心……所以我认为你有权知道真相。罗勒是在河上要塞的地牢中被处决的,动手的正是我父亲。”

“为什么?”希琳花了好久才挤出这几个字。

“因为火印城的公爵要求他那样做。罗勒领导的荆棘团一直在煽动城内的非人类种族反对人类贵族,集会、游行和恐怖袭击接连不断——作为魔法灾害保险公司的雇员,你应该很清楚当时的局势有多混乱。所以那个精灵成了公爵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必须被清除的威胁。”

“他们只是希望被平等对待,就像以前那样!”希琳难以置信地说。

“在火印城,平等是绝对不可能了。我不敢说自己对政治有多高深的见解,但我父亲曾经向我解释过公爵的意图。”阿莱莎解释道,“公民税只是诸多政策的第一步。针对精灵的一切行动都不是因为种族歧视,而是为了让城内为数众多的人类平民心甘情愿地忍受剥削。如果当初精灵们愿意离开火印城,结局或许会大不相同……许多流血和死亡都可以避免。”

“你说得好像一切都是精灵的错。”

“他们的确是受害者,是牺牲品,但他们也有过选择。是罗勒和荆棘团鼓励他们选择了反抗的道路。”阿莱莎指出,“我不是在评价谁对谁错,只是陈述事实——罗勒挡了公爵的路。他的选择为他招致了毁灭的命运,连带他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更是让几百名精灵和帮助精灵的人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希琳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但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麻木。

罗勒已经死了,任何言语都没法让他活过来。而且杀害他的凶手也已经死在了爆炸中,就连他的女儿也受了重伤。

这算是某种正义吗?对他和他的家人而言,这样的正义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遗体呢?”最后,她鼓起勇气问,“真的沉进了运河里?”

“很遗憾,是的。”阿莱莎点头确认,“公爵原本想要把他的尸体挂起来示众,我父亲认为那样的下场过于残忍。所以他擅自做主,把尸体沉进了运河里。”

希琳疲倦地闭上眼睛,于是阿莱莎没再说下去。

房间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威尔朝门口大喊。

一个满脸胡子的胖男人推开房门。他进来后朝阿莱莎和威尔各鞠了一躬,之后又朝希琳点点头。

“这位是卡里欧,我们的管家兼保护者。”威尔向希琳介绍了来者的身份,“有什么事吗?”

卡里欧的声音十分低沉,“大门外面有个穿红黑斗篷的不速之客,说是要见尤文斯家族的继承人。出于谨慎,我没让哨兵们放箭赶他走,但是也没允许他进来。”

“红黑斗篷……猎巫人?”阿莱莎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准备的惊喜?”

但威尔几乎和她一样困惑,“不,我没去过黑衣厅。和猎巫人结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很可能会导致局面失控,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阿莱莎看着卡里欧,“他带了多少人?”

管家摇摇头,“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那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见我?”

回答依然是摇头。

“有意思。让他进来,记得搜他的身,一把小刀也不能带进来。”阿莱莎下令。

卡里欧离开后,威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需要我叫护卫进来吗?”

“没必要,”阿莱莎立刻拒绝,“如果我在会见一名孤身来访的猎巫人时还需要别人的保护,恐怕尤文斯家族就要成为笑柄了。让护卫们守在门外,但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威尔看着希琳,“我可以安排玛尔伦小姐在日光室休息。”

“再好不过了。”阿莱莎点点头,“听了刚刚那些事,她现在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说呢,玛尔伦小姐?”

希琳麻木地点头,麻木地起身,麻木地迈开腿。威尔·尤文斯起身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希琳没有拒绝,任凭他带着自己离开了起居室。

第209章 大难不死的精灵

枯叶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个验证“精灵死后会前往欧莉阿妮女神的永恒花园”这个传说的机会,可当她醒来时,看到的却是一面脏兮兮的天花板墙。

她躺在一张不算宽敞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毛毯。身体软绵绵的,仿佛有人抽去了骨头和肌肉,只剩下一堆不成型的脂肪和纠缠在一起的内脏。

我在哪儿?

她感觉有些渴,而且疲倦至极。床铺算不上舒适,而且每次呼吸时,背后都会传来隐隐的阵痛,仿佛麻醉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

麻醉……黑根草……夏尔玛……

零零星星的记忆回到了枯叶的脑海中。

那女人给她下毒,之后又用弯刀砍伤了她。最后枯叶被迫跳进了运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女神去裁决。

她的运气不错,还没到长眠的时候,这无疑意味着某些人要付出代价了。

但想要复仇,枯叶必须先找到夏尔玛,而那个贱人说过她会去找希琳……

希琳!

枯叶掀开毯子,试图爬下床,结果背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嘶喊,泪水瞬间噙满了眼眶。枯叶慢慢躺回原来的姿势,随后开始急促地喘气。

房间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名短发女人推开卧室门,像影子一样滑进房间。她穿着一套男式长裤,上衣则是普通的港务局制服。如果枯叶以前没见过她,很可能把她当成某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但蕾雅·克洛芙当然不是个小角色。

“你醒得还挺快。”短发女打量着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满脑子都是问题。”枯叶试着改变声线,然而她的体内一丁点音律也没剩下。虽然它们也会自然恢复,但那需要一些时间,“但我最想知道今天是哪一天。”

“不用担心,你只昏迷了几个小时。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我在河边找到你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说起来,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枯叶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隐藏耳朵的头巾不见了。她警觉地盯着克洛芙。

“如果你在担心自己的秘密,我倒是可以帮你省点事。”短发女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你以为是谁带你过来这里的?”

“我还指望会有奇迹发生呢。”枯叶低声嘟囔道。

“奇迹确实发生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还中了麻醉剂。即使没有流血而死,也该在运河里淹死才对。说真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你这种好运……精灵的运气就更差了。”

枯叶试图挤出一个笑脸,但是由于背部的疼痛实在太过强烈,结果只是脸皮抽动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先保住你的命,然后,嗯……咱们走着瞧。”克洛芙勾起嘴角。

这不是枯叶预期的回答,“你不打算把我交给猎巫人?”

克洛芙耸耸肩,“我看不出那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知道,麻烦告诉我。”

赏金?声望?晋升之路的垫脚石?“只是随口问问,不用在意。”枯叶回答。

“那就好,还以为你特别想见猎巫人呢。”

“要是换个场合,或许我还真想见见他们。”枯叶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脑袋,“咱们这是在哪儿?”

“欢迎来到寒舍。”克洛芙举起双手,做了个介绍的手势,“我知道,这里看起来很寒酸,与我的身份极不相称。但还请务必谅解,毕竟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什么?”

“这里是我过去的家,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克洛芙解释道,“我现在住的地方是港务长大人安排的。非常舒适的大房子,阳台、浴室、花园和护卫,应有尽有。”

她在暗示这里没有护卫。枯叶斟酌着字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以为你是港务长的……”

“……的什么?养女?情人?”克洛芙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本来想说继承人。”

“继承人?这个称谓确实很不错,可惜永远也成不了真。我是平民出身,在这座城市,平民可以爬到的最高点就是我如今所在的位置。想要接替港务长,甚至进入九人议会,即使他本人同意,城内的其他贵族也不会接纳我。”

“真为你感到遗憾。”

克洛芙笑得格外妩媚,“客套就免了。你猜得没错,我的确不是白白救你的,但我想要的回报并不在你身上。能回报我的人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我一发现你,就立刻通知了他。”

“他?”枯叶困惑地问。

“一个脾气很倔的退伍士兵,很喜欢和自己过不去。想起来了吗?”

“柯斯塔。”枯叶松了口气。如果有谁能在此时此刻帮她对付夏尔玛,那个人只可能是柯斯塔,“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我的人曾经看到过阿达尔·里夫和柯斯塔进入了港区的无法地带,当天晚上,鲨鱼帮退出了那一带的地盘争夺战。几天之后,又有人看到阿达尔·里夫陪着希琳·玛尔伦出现在柯斯塔在篝火区的公寓。某件事连续发生两次以上,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好吧,的确是合理的推测……”

枯叶突然听到一阵喵喵的叫声,接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跳上了床。那是一只白猫。

等等,这家伙是希琳的猫……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啊,它果然认识你。”克洛芙手法熟练地拦腰抄起白猫,抱在怀里,阿海完没有抗拒的意思,“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它。如果不是它的叫声,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你。”

“是它发现我的?”枯叶难以置信地看着阿海。它之前也救过希琳的命……这是巧合吗?

“这不奇怪,舰猫比家养的猫要聪明得多。海上生活给了它们接近波涛之神的机会,这只猫肯定得到了风暴看护者的祝福。”克洛芙耸耸肩,“好吧,我忘记了,你们精灵不信至善诸神。其实我也不信,但有一点必须承认,舰猫确实更聪明。”

枯叶还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克洛芙放下阿海,转身离开了卧室。

她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年轻男人。

柯斯塔。

“谢谢你通知我。”退伍士兵对克洛芙说。

他的语气有些太自然了,枯叶心想,难道这两个人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欠我一次,别忘了。”克洛芙浅浅一笑。她的目光在枯叶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指了指床边的铁罩,“那个罩子下面有碗汤,是给你的精灵女朋友准备的。你们两个那是什么眼神?当然不是我亲手熬的,附近有家餐厅。”

枯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猎巫人和城市守卫不会来这一带,她暂时是安的。”

“谢谢。”枯叶低声说,“抱歉怀疑了你。”

“和我打交道时,怀疑才是正确的做法。”克洛芙耸耸肩,接着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枯叶看着柯斯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护希琳。

“我需要你去一趟学院区。”她说,“希琳可能有危险。”

“我会去的,但要先确保你没事。”柯斯塔掀开铁罩子,“你可以一边喝汤一边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210章 重整旗鼓

克洛芙很体贴地在床边留了把椅子,避免了柯斯塔坐在床上的尴尬。当然,她这么做也可能只是因为不希望他们两个离得太近……根据刚刚的观察,枯叶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需要你去一趟学院区,”她对柯斯塔说,“希琳或许有危险。”

“我会去的。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确保你平安无事。”

他掀开餐盘上的罩子,里面除了那碗汤之外,还有一小蓝佐餐的面包。汤的香气飘散出来,根据气味判断,里面肯定放了蟹肉和培根。

枯叶几乎立刻就饿了。

“闻起来还不错嘛,”柯斯塔说,“怎么样,你现在有食欲吗?”

“……我永远都有食欲。”

黑根草的麻醉效果已经差不多消失了,身体总算重归于她的掌控之下。枯叶用手撑着床面,向后挪了挪身子。

背部的伤口又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枯叶差点叫出声。

真见鬼!

她恼火地躺回床上,“我的斗篷在附近吗?”

柯斯塔环顾四周,“那边的衣架上的确挂着一件斗篷,浅棕色的。”

“很好。帮我找找左边的内袋,里面应该有一小包饼干。”枯叶很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萝叶饼的习惯。

“饼干?那这个汤呢?”

“汤我等一下再喝。现在先帮我找饼干——啊,对了,还有装在试管里面的葡萄。”

柯斯塔耸耸肩,起身在她的斗篷里翻找了一会儿。

女神保佑,两样都在。萝叶饼被河水泡成了一团面糊,但还算可以下咽。试管里还剩下两颗血葡萄,枯叶一口就吞了下去。

柯斯塔扬起眉毛,“能说明一下吗?这是在干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无所不知呢。”枯叶说着闭上了眼睛。萝叶饼几乎立刻就生效了,后背的伤口很快变得又热又痒,“这种精灵饼干和精灵浆果混合后,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当然,疗伤的效果只对精灵有效。”

“这算是魔法吗?”

“不,只是我的族人在几千年中沉淀下来的植物学成果之一。”枯叶睁开眼睛,“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柯斯塔。”

退伍士兵叉起双手,“那就别忍着了。”

“这个问题你不会喜欢的。”枯叶转过头看着他,“你一直宣称自己是个退伍的侦察兵,但是怎么说呢?对于一名侦察兵而言,你的剑术真的好过头了。据我所知,瑟伦王国的侦察兵大多以骑术和箭术见长,很少像你这样精通剑术。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也许你应该少看那些描述退伍军人的小说。”

“你我都知道这个借口有多烂,也就只能骗骗希琳而已。”

如她所料,柯斯塔陷入了沉默,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这是你的私事,我没资格刨根问底……但我真的很担心希琳……我现在没法独自保护她,需要一个可以完信任的帮手。”枯叶咬着牙说,“如果你不愿意吐露真相,至少向我保证你会心意地保护她。”

柯斯塔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我保证,我会心意地保护她。”

“好吧……我相信你。我也只能相信你了。”枯叶轻轻叹了口气,“听着,我们的计划暴露了。有个清除者给我下了毒,我差点死在她手上。而清除者盯上了我,意味着那天在白猫咖啡参加秘密会议的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其他清除者的目标……其中希琳的处境最危险,那个差点杀死我的清除者正准备去找她。”

然而这番话却没有令他表现出丝毫的惊慌。真不愧是柯斯塔。

“你遇到清除者是多久之前的事?”他问。

“唔,我想这取决于现在的时间。”

“四点刚过一刻。”

“那就是大约两小时之前。”枯叶回答。没想到居然才过去这么一会儿,感觉仿佛过了一个星期之久。

“落后了两个小时,我不认为自己能赶在那个清除者之前找到玛尔伦。但是也许她暂时还是安的,毕竟事前防范部的工作需要四处奔波。”柯斯塔说。

枯叶立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那个清除者,就是事前防范部的内部成员,她是昨天才加入的新人,西尔维娅·夏尔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柯斯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个小有名气的调查员。德文先生提醒过我,最好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他觉得那女人有些不对劲。”

“卡兰佐·德文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枯叶懊恼地叹了口气,“相信我,柯斯塔,夏尔玛肯定知道希琳在哪里,她一除掉我就会立刻去找希琳的麻烦。她现在很可能已经得手了。”

“我倒是觉得,玛尔伦小姐暂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她对荆棘团仍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在计划完成前,那些人应该不会伤害她。”柯斯塔指出,“或许我们应该去帮助其他人,相比之下,他们的处境才更危险。”

枯叶正想反驳,却突然意识到他是对的。保护希琳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但并不是现在最该做的事。

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自乱阵脚,你现在帮不了希琳。

这个回合你已经输给了夏尔玛,但这盘棋还没有结束。

“你说得对。”枯叶说,“但我们还是应该先去学院区,因为海鸥、莫伊拉和艾玛也都在那里。两位女士暂且不谈,海鸥的能力肯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大有帮助。”

“那我们就先去找他。”柯斯塔提议,“如果计划暴露,他很可能也遭到了清除者的袭击。”

学院区的地下庇护所在一个很隐蔽的位置,几乎没人能找到。但恩德先生肯定去过,他派出的清除者自然也会知道。

海鸥……该死的,那些混蛋在威胁枯叶所珍视的一切。

她必须做点什么,而且要快。背部的伤口还没有完愈合,但她不打算再等了。

枯叶咬着牙坐起来,从柯斯塔手里接过汤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汤。

汤里不止有蟹肉,还加了虾肉和培根……然而枯叶完无心品尝美味,她只想尽快填饱肚子。

那碗汤很快见了底,枯叶很快又把佐餐的面包部吃光。柯斯塔似乎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狼吞虎咽地吃东西的女人,他的眉毛越抬越高,都快碰到发际线了。

吃完餐盘里的所有食物,枯叶用柯斯塔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问,“说起来,你和蕾雅·克洛芙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确定她不会出卖我们吗?”

“我确定她不会。”柯斯塔回答。

他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好吧,这是他的私事。“完明白了,”枯叶识趣地说,“现在麻烦你出去等我,我要穿衣服了。”

————

枯叶走出卧室时,发现蕾雅·克洛芙还没有离开。她站在客厅的破窗旁,沉默地凝视着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地震区的废墟,以及火印城的码头。

柯斯塔坐在客厅门口的长椅上,正在用一块布擦拭他的佩剑。

“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听到枯叶的脚步声,克洛芙转过身,好奇地看着她,“很多伤势远比你轻的人,都要在床上躺上一整天才能下来。”

“秘密。”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搜集秘密了,可以透露一下吗?”

枯叶耸耸肩,“你已经从我这里夺走好几个了,这个就让我自己留下吧。”

“多么知恩图报的回答啊,”克洛芙讽刺地笑笑,“帮助落难的精灵还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你刚刚才说,打算向柯斯塔讨回这个人情。”枯叶皱起眉,“现在想反悔吗?”

“当然不。精灵的秘密怎么可能和那个男人的服务相提并论?他可是我喜欢的类型……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急需有人给他套上剑鞘。”

如果希琳在场,这番话中的暗示肯定会让她脸红。然而柯斯塔就像没听见她们的谈话一样,依然低着头打理自己的剑。

“可惜他已经有名剑有主了。”枯叶说。虽然无法理解柯斯塔对希琳无比忠诚的原因,但她不认为那两个人之间还有蕾雅·克洛芙插足的机会。

“哦,那可不见得。”克洛芙露出一个歪嘴的笑容,“相信我,精灵小姐,解读他人是我的特长之一,猎巫人也不见得比我出色多少。而柯斯塔之所以会吸引我,就是因为从他身上,我什么也读不出来……对我而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谜团。这样的人往往会带来意外的惊喜。不相信的话,就走着瞧吧。”

第211章 罗勒的回忆

自从知道了罗勒的死讯之后,希琳就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甚至连偶尔触碰到有关罗勒的回忆,她都会胸闷得喘不上气。

对她而言,罗勒不只是同事和朋友,更是一个类似父亲的存在。

希琳之所以会独自来火印城生活,就是因为她和亲生父亲关于继母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当天晚上,她带着自己上学时存的钱,又挑了几件衣服塞进手提箱,加入了路过的旅行商队。

最初希琳只是想离家出走几天,结果父亲在来信中斥责她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女儿”、“玛尔伦家族的耻辱”。

一气之下,希琳决定真的离家出走。

于是几个月后,她来到了王国最西部的火印城,这个对她而言几乎是异国的城市。

商队午后进了城,希琳和旅伴们道别后,独自来到了旧城区,想找个旅店落脚。

结果店主十分遗憾地告诉她,这一带大部分旅店均已客满。因为一个月后就是著名的四月节,所有空房间都被前来朝圣的善男信女预订了。

当时,她口袋里装的是玫瑰城的银梭伦,唯一的行李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手提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以及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希琳跑遍了整个旧城区,却没找到任何一个有空房间的旅店。

最终一无所获的她回到了原点,而且又饿又累。

她在路边的餐厅点了晚餐,结果餐厅的主人只肯收火印城的公爵银,不同意她用其他银币支付。

希琳很快意识到对方是想借这个机会多收钱,但由于人生地不熟,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罗勒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偶然路过那家餐厅,听到了希琳和店主的争吵声。问明状况后,他爽快地替希琳付了钱,并且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夜。

一开始,希琳还在怀疑他的动机。但由于实在无处可去,而且这个精灵看上去还算正派,所以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他回了家。

事实证明,罗勒并不是她一开始担心的人贩子。而且令希琳意外的是,这个精灵家庭非常欢迎她。

热情好客的罗勒夫人很快收拾出了一间客房,还慷慨地允许希琳使用自己的浴室清洗身体。

罗勒的女儿安托丽娜对希琳的旅行故事充满好奇,因为她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火印城。安托丽娜缠着希琳讲了路上的见闻,并对她在家乡的丘陵和原野上骑马的故事格外着迷。

就这样,希琳在罗勒的家里住了下来……而她搬去郁金香公寓,是两周之后的事了。

在这期间,罗勒为她争取到了一个艾·冯保险公司的面试机会,还介绍她认识了同样友善的克拉克斯。

然而希琳并不知道,罗勒当时正在领导荆棘团进行各类公开的反歧视抗议。

事实上,他的秘密演说始终瞒着自己的家人……直到罗勒夫人和安托丽娜被正派人带到身陷囹圄的罗勒面前,并在他的面前被残忍割开了喉咙。

————

威尔陪着她穿过走廊,希琳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的地砖纹理。

她知道阿莱莎小姐是出于好意才说明真相的,而且尤文斯大佬已经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但那可是罗勒啊,是在她走投无路时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精灵……

希琳怀疑自己永远也没法原谅尤文斯家族,但威尔·尤文斯不止一次向她伸出援手。

她不知道该如何原谅自己的仇人,更不知道该如何憎恨自己的恩人……

也许这是诸神对她的惩罚。她抛下自己的家庭和责任,因为一些不成熟的原因,独自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生活。

“玛尔伦小姐?”威尔的声音令她回到了现实,“日光室就在你面前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他们站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会派人送茶和点心过来。”他继续说道,“但是我得回起居室了,我姐姐会见猎巫人的时候,我必须陪着她才行。”

“好的……非常感谢你。”希琳总算还剩下一点礼貌。

威尔转身离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她。“你朋友的事,我很遗憾。”他说。

“那不是你的错。”希琳说。这句话几乎是真诚的。

他耸耸肩,没再多说一句话,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希琳目送他离开,之后推门走进了日光室。这是个格外明亮的大房间,北墙、西墙和天花板都由玻璃制成。日光室的视野很不错,冒险者行会的建筑群一览无余。

如果她一个人独享这个房间,想来也是不错的消遣……可惜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此人是那种让人看了就不会忘记的类型。他身穿一件褪色的皮围裙,圆圆的白脑袋上头发和胡子都刮得一点不剩。

希琳进屋时,这个男人正在给一盆枝繁叶茂的兰花浇水。

“呃,你好啊。”他朝希琳微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希琳立刻认出了他——尤文斯大佬手下的外科医师。事实上,她甚至还做过几个和他有关的噩梦。

“下午好,先生。”她礼貌地说。

“唔,这个声音我有点印象……”光头男人若有所思地说,“咱们之前见过面,对不对?”

她点点头,“咱们确实见过。之前在贫民区,我无意中闯进了你的手术现场,于是你和你的同伴邀请我乘马车去河上要塞做客。”

“……我想起来了,你是巧手大师的朋友。”医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言语无法表达我的歉意,小姐,还请你务必理解。那时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保密考虑,毕竟我们的工作性质很特殊。”

“完理解。其实我甚至应该感谢你。要不是有你在,我可能已经惨死在现场了。”

希琳说着抬起手假装掐住自己的脖子,接着又吐了吐舌头。

医生窘迫地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实在是万分抱歉。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弥补你受到的伤害,请务必告诉我。”

希琳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和这个害自己做噩梦的人有说有笑地闲聊,或许是因为他的反应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些绅士?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实在太需要找人聊聊了。“没什么好弥补的。如果你坚持要补偿我,那就陪我聊聊天吧。”她提议。

“恐怕我不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叹了口气,“但既然我已经夸下了海口,还是别这么快就反悔吧……”

希琳关上房门,在日光室的扶手椅里坐了下来。

“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黑夜公爵的大部分手下都离开了尤文斯家族。”她说,“你为什么要留下?”

他扬起脸上仅剩的毛发——两条细长的眉毛,“你所说的谈话似乎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啊。”

“这个话题不行吗?”

“行,当然行。”医生摸索着下巴,“好吧,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希琳耐心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愧疚吧。你知道吗?尤文斯大佬的死亡是我亲自宣布的。当时我刚刚给送来的十六个人缝好伤口,几个人把他抬了过来。然而那时他已经死了。”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沉浸在回忆中。

“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他,如果我当时没救之前的十六个人,尤文斯大佬会不会活下来?黑夜公爵会不会继续统治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贫民区的帮派战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你用了太多的如果。”希琳指出。

“没错,我在用‘如果’这个词折磨自己。但我需要这个,我需要这份愧疚。因为它能让我记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尤文斯大佬非常赏识我,出于信任,他给了我这份工作……如今他的女儿和儿子被强敌环伺,对他的愧疚不允许我就这么抛弃他们。”

“看来,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面。”她轻声说。

“什么?”医生愣了一下。

希琳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日光室的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212章 调酒师

虽然来者敲了门,但在希琳和医生开口回应之前,他就已经推开了门。

“我一直想问,”医生皱起眉,“莫非在依莎德·艾辛,你们精灵只要敲了门就可以随便进屋?”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是在柳叶城长大的。”夜星——尤文斯家族的精灵调酒师——笑着回答,接着转向希琳,欠了欠身,“下午好,玛尔伦小姐。我要感谢你对内人的关照,最近她几乎每天都会提到你。”

“呃,我们是在互相照顾。”希琳露出微笑,“她真的给了我莫大的支持。每次和艾玛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变得更坚强了。”

“毫无疑问,这是她为数众多的优点之一。”夜星表示赞同,“但我所说的照顾,是指你的陪伴让她感到很开心。当然,我不是在暗示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不过她的生活中确实需要更多的同性朋友。我很感激有你陪着她。”他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

希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真是……受宠若惊。”

“所以你特意过来日光室,就是为了说这个?”医生扬起一边的眉毛。

“不,我是威尔派来招待玛尔伦小姐的。”夜星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取出了一个装着饼干的盘子,以及一个空的玻璃高脚杯。

希琳突然想起他是个调酒师。仔细想想,夜星的能力应该也具备极强的破坏力。但据她所知,这位调酒师满足于为别人提供清洁的饮水,以及各种饮料。

她很好奇,尤文斯大佬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要求夜星为自己调制饮料之外的东西……比如没有颜色和气味的毒药。

医生放下了手里的浇花壶,“又要显摆了。”

“知道你不相信我调出来的饮料。”夜星耸耸肩,“可你也不是总像自己说的那么清高啊——给病人清洗伤口时,还不是在用我提供的净化水?”

“你说得太对了,那就是我最后的底线。”医生嗤之以鼻,“用这些魔法液体清洗伤口是一回事,把它们喝进身体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毫无必要的担心。”夜星把装饼干的盘子和高脚杯放在希琳面前的茶桌上,“首先,我的能力和你们人类巫师用的魔法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魔法液体’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其次,我只是在调制的过程中用到了调酒师能力,饮料本身又不是假的。”

希琳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真的吗?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看看,这才是正常反应。”夜星说,“你已经太老了,医生。”

“我实在不想和一个精灵讨论年龄的话题。”光头男人翻了个白眼,“不过,如果玛尔伦小姐愿意尝试你的那些魔法液体,我不会阻止。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只有生病时才会听医生的话,而且总是指望我们能在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情况下,弄出某种起死回生的奇迹。”

希琳和夜星相视一笑,“我完理解你的观点,医生先生。”她说,“所以在我喝下夜星的魔法液体、导致身体发生无可挽回的转变之前,还是赶快给我解释一下其中的原理吧。”

“其实调酒师能力的本质原理我也不清楚,在这方面,我和你们相差不多。但我可以确信的是,我的能力并不是改变液体的物质存在,而是进行某种交换。”

“交换?”希琳一头雾水,“能再说得明白一些吗?”

“我尽量试试看。能麻烦你往这个杯子里浇点水吗,医生?”

“不能。”医生说着把浇水壶推到他面前。

调酒师耸耸肩,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水有些浑浊,看上去像是直接从运河里打上来的,显然不能直接饮用。

夜星伸出食指,轻轻贴住高脚杯的外壁。

“事实上,调酒师的能力分成两类。其中之一是移除水中的杂质。”

他对着高脚杯旋转指尖,杯子里的水很快跟着转动起来。希琳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而且凑得更近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水里面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像是水垢一样的粉末。夜星旋转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粉末也变得越来越大,几乎有沙粒的大小。

几秒钟后,他突然向上提起手指,把那些沙子挑出了水面。

“每个在野外露营的人都知道,河水需要过滤、沉淀和消毒之后才达到最低的饮用标准。我刚刚做的就是这些,也是调酒师能力最基础的用法。”

经过他的处理,水中的杂质变成了桌上的沙粒,水看上去确实清澈了许多。至于是否消了毒,希琳的眼睛就无法分辨了……

“好了,接下来是刚刚所说的交换。”夜星再次把手指贴在了高脚杯的外壁上,“这是一种高级用法,通常需要两年以上的练习才能掌握其中的诀窍。玛尔伦小姐,你想喝点什么?”

希琳想了一下,“梨子起泡酒?可以吗?”

“梨子起泡酒?让我看看……很好,有了。”他用指尖碰了碰杯子壁,里面的液体中突然出现了气泡,一股淡淡的果香味散逸开来。

“显摆。”医生说。

“随便你怎么说,但这是货真价实的梨子起泡酒。”夜星把杯子推到希琳面前。她拿起杯子,好奇地闻了闻,的确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你把杯子里的水和梨子起泡酒做了交换?”希琳问。

“没错。由于来源是真正的梨子起泡酒,所以你面前的这杯酒也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希琳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些水就跑到了某个起泡酒的瓶子里?”

夜星耸耸肩,“是啊,当然了。”

她微微挑起眉毛,“这会不会影响那瓶酒的质量?如果你每天都会这样做,那些住在你附近的人,岂不是每天都在遭受各种各样的损失?而且还完不知情?”

“这就是我刚刚所说的诀窍了。”夜星笑着说,“你现在看到的这杯水,是我从九个不同的来源取的,所以酒本身受到的影响也小了很多。在进行交换之前,我会弄清楚每一个来源的具体情况。如果不管这些直接交换,很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尴尬状况……”

“比如,”医生说,“来源之一是某个酒鬼的口腔,而他恰好患有牙龈出血、口腔溃烂和消化不良。”

一阵沉默。

“我承认,这比我本来要说的状况还要尴尬。”夜星挠了挠头,“总之我可以保证,这个杯子里的酒都是从还在密封的瓶子里取来的。”

然而希琳还是失去了饮用的,“令人赞叹。”她说。

“你不会喝了,是吗?”调酒师叹了口气,“好吧,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介意。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不介意的——比如尤文斯大佬,他生前就很喜欢我的表演。”

希琳突然想到了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说起这个……你认识罗勒,对不对?”

夜星点点头,“我们见过几面,但算不上很熟。怎么了?”

“他有没有邀请过你?”

“你是指……加入荆棘团?好吧,确实有过一次。他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应该把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说实话,他是个极富魅力的领袖,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他。如果我当时还没结婚,肯定会接受他的邀请。”

“如果你加入了荆棘团,现在多半已经死了。”医生粗声说。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夜星说,“发生在罗勒身上的无疑是个悲剧,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对此念念不忘……但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玛尔伦小姐,也许你应该试着放下它,也放过自己。”

“我正在为之努力呢。”希琳轻声说。

“好吧,既然你不打算喝这杯酒,我这就去弄一瓶真正的饮料回来。”夜星起身朝房门走去,刚打开门“呃,提醒你一下,我可是受尤文斯家族庇护的。”

“我知道,我不是来抓你的。事实上,我只是想和玛尔伦小姐说几句话。”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是鱼鹰。

第213章 云雀的口信

在希琳眼中,鱼鹰并不像云雀或其他猎巫人那么可怕。

在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和善可亲。虽然他偶尔也会表露出猎巫人的冷酷无情,但自从她目睹了鱼鹰学究气的一面后,就很难再对他保持敬畏了。

然而她的两位同伴并不知情。鱼鹰进屋后,夜星和医生就一直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如同两只被迫和猫共处一室的老鼠。

他们一个是精灵,另一个则是没有正规执照的外科医师,而这两类人恰好都是猎巫人搜捕的对象。因此,希琳完理解他们的心情,而且对此深感同情。

鱼鹰大步走进日光室,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房间的玻璃墙,以及半透明的遮阳窗纱,似乎感觉很新奇。

黑衣厅里大概没有这种光线和视野都很好的房间。据说那里是个像坟墓一样的地方,因为药剂强化了猎巫人的感官,他们不需要多少光亮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等欣赏够了,鱼鹰才转过身看着夜星和医生。

“可否麻烦二位暂时离开?我要和玛尔伦小姐谈谈。”

夜星立刻抗议,“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但——”

“说得太对了,你确实没资格。”鱼鹰冷冷地打断他,“容我提醒你一句,调酒师先生……你有个正在上学的女儿,对不对?”

“如果你想威胁我的家人,猎巫人,我发誓——”

“我当然不会拿一个小女孩来威胁你,先生。”鱼鹰回答,“但我很惊讶,夜星夫人居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女儿之所以能得到入学资格,还是我从中协调的。”

夜星皱起眉,朝希琳抛去询问的目光。

“艾玛没有告诉你?”希琳也有些吃惊。

“她只说是一个朋友,我还以为是你们在工作时认识的人。”

“好吧,但那个朋友就是这位鱼鹰先生,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夜星半信半疑地看着鱼鹰,似乎依然不肯相信,一个猎巫人居然会关心精灵女孩的教育问题。

最后,鱼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没有邀功请赏的意思。但你应该能够明白,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而且如你所见,我和玛尔伦小姐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也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

希琳点点头,“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医生很快接受了她的解释,然而夜星并没有被彻底说服……他依然瞪着猎巫人,最后姿态僵硬地向希琳欠了欠身。

“我们不会离开太远的,玛尔伦小姐。”他若有所指地说。

“希望你不是在暗示自己打算偷听,先生。”鱼鹰平静地说。

然而夜星完无视了他的讽刺,“如果这家伙有什么不良企图,尽管大声呼救。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带人闯进来的。”

希琳感到哭笑不得,“没问题。我对自己尖叫的音量还是很有自信的。”

于是夜星和医生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鱼鹰转过身,冷酷无情的猎巫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像书呆子一样的年轻人。

“好极了,玛尔伦小姐,”他笑着说,“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预料之外的惊喜。”

希琳突然很想知道,云雀是否也有这样的一面。

尽管猎巫人几乎没有多少私人生活,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工作,对不对?

那个女猎巫人独处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回答,“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应该是来见阿莱莎·尤文斯的吧?”

“是的,但我和她的谈话内容属于黑衣厅的机密,不方便透露。”

“我也不感兴趣。”希琳耸耸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如果我说我闻到了你的气味,会不会显得很吓人?但事实就是这样,猎巫人的感官强化增强了我的嗅觉,所以我发现你不久前就在她的起居室里。”

希琳以为他在开玩笑,但鱼鹰看上去很认真,这反而让她感到无比好奇。

“我的气味有什么特征吗?”她问。

“你身上有股柠檬、草莓和葡萄的气味,挺特别的。我猜你肯定很喜欢这几种水果。”

“我的确喜欢草莓和葡萄,柠檬大概是因为我的女房东最近一直在烤柠檬蛋糕。”希琳赞叹地说,“难怪云雀总能找到我,原来是我的气味暴露了自己。”

“呃,关于这个……其实并非所有猎巫人都强化了嗅觉。大多数猎巫人都认为过于灵敏的嗅觉在战斗中是种干扰,据我所知,云雀就是其中之一。好吧,其实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毕竟这可以算是她的了。而且咱们跑题太远了。我找你是为了传达一个口信。”

他一连串地说了好半天,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口信?”希琳抬起眉毛,“云雀的口信吗?”

“正是。她让我通知你,关于那位神秘的托马斯·恩德先生,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理论。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让我猜猜……”希琳抱起手臂,“她需要帮助,但她没法离开自己的安屋,是吗?”

“完正确。考虑到现在是非常时期,她有这样的顾虑完合理。所以想找出答案,就只能麻烦你和我跑一趟了。”

“等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希琳惊讶地问。

“我们要见的那个人,只有在面对年轻漂亮的女人时才能提起兴趣。所以尽管我可以见到他,但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只靠我自己是不行的。”鱼鹰摊开双手。

所以这算是称赞她年轻漂亮吗?

然而这句话从鱼鹰的口中说出来,希琳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因为他的口气就好像在说“玫瑰花是红色的、闻起来很香”一样,“年轻漂亮”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固有属性,而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优点。

“呃,好吧……那咱们要去哪儿?”

“孤岛监狱。”

“什么?监狱!”希琳惊呼一声。

“别嚷嚷,玛尔伦小姐,麻烦你冷静点。要是让那个精灵调酒师听到了,说不定会以为我要把你怎么样了呢。”

“我确实有种自己要被你‘怎么样了’的感觉。”希琳拍了拍胸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咱们要去见监狱里面的人?云雀想求助的人是个狱卒?”

“不,不是。他是关在地下囚室最深处的犯人,火印城近二十年来最危险的连环杀手。”

希琳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她感觉有点冷。

“我觉得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说不定真的会尖叫。”

鱼鹰挠了挠头,“你听说过‘壁画家’这个名字吗?”

“……还真听说过。”希琳眨了眨眼睛,“他的画作现在还在画廊里展览出售呢。诸神啊,他真的是个连环杀手?我还以为那只是为了让画更好卖的噱头呢。”

“在十年前,光是说出‘壁画家’这个名字,就会引起恐慌。在传播恐惧方面,前段时间出现的那位蝴蝶杀手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鱼鹰耸耸肩,“而非常不幸的是,这个危险的杀手也是火印城数一数二的犯罪专家。云雀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案件时,就会去向他求助。”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希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以后肯定会非常后悔的。

“壁画家是云雀亲手逮捕的。”鱼鹰欲言又止,“剩下的……还是你自己去问她吧。”

啊哈,看来鱼鹰和我一样害怕云雀。希琳感觉他看上去更加亲切了。

“总之,咱们今晚就要去一趟孤岛监狱。而为了让壁画家开口,你得和我一起去。”

“可是……可是我晚上约了人一起吃晚餐。”希琳为难地说,“而且对方是个贵族。”

事实上,她已经爽约了第一次。如果这次再重蹈覆辙,她不知道会给自己招来什么样的后果……说到底,帕维尔·塞杜是个贵族,而她只是个平民女子。

试探他的耐性显然非常不明智。

“不得不说,你的社交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鱼鹰微微皱起眉,“好吧,那就等你晚餐结束之后再说。你们约在哪家餐厅?”

“呃,他还没告诉我。”

“嗯,那我在你的住处等你?”鱼鹰问,“我记得是个叫做白猫咖啡的地方,是吗?”

“不,千万不要!”希琳差点又没压住音量,“你会吓坏客人的!”

“不会,我可以假装是个正常的客人。”鱼鹰认真地说,“我听说那家咖啡馆里有很多猫,所以等待的时候不会太无聊。”

希琳试着想象鱼鹰坐在白猫咖啡的大厅,被无数小猫包围的情景……

猎巫人和猫,她最害怕的两样东西合到了一起。

诸神啊,饶了我吧。

“不行,绝对不行。”她坚定说,“如果不麻烦的话,请你找个能看到艾·冯保险公司大门的地方等我。晚餐结束后我就回公司找你,怎么样?”

“这倒也可以。”鱼鹰点点头,“希望你回来得不要太晚。”

“不用担心。”希琳笑着说,“只是一顿晚餐而已。”

第214章 秘密果园

动身前往学院区之前,枯叶找克洛芙借了一些化妆用品。阿达尔·里夫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外出旅行归来的艾达·艾敏。

虽然她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但至少可以四处走动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枯叶和柯斯塔整理各自的武器时,克洛芙问,“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枯叶点点头,“我很好,多谢关心。”

“别误会,我不是在关心你。”克洛芙看向不远处的柯斯塔,“虽然我还不清楚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猜他会陪你一起去。”

“猜得很准啊。”枯叶咧嘴微笑。

“严肃点,我可是认真的。”克洛芙不悦地皱起眉,“你的死活我并不关心,但我不希望他陪你一起送死。所以麻烦你如实告诉我,打伤你的家伙到底有多危险?”

“打伤我的是个阴狠毒辣的女人,但她只是钻了我的空子。”枯叶阴沉地说,“这一次,我不会给她任何偷袭的机会。”

“我需要你保证,他不会有事。”克洛芙靠近枯叶,压低了声音,“他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个有求必应的帮手,对我而言可要重要得多。”

女神在上,枯叶心想,这个女人迷恋上柯斯塔了。

不知道他对此有和感想?

然而正如克洛芙所说,柯斯塔是那种很难读懂的类型,也许只有诸神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保证,不会让他出事。”枯叶看着柯斯塔说,“也许你没注意到,但他也是我的朋友。”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克洛芙垂下视线,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女人味,“他会为朋友做任何事,而这往往会让他陷入险境。希琳·玛尔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珍惜这个人,一直以来,她带给他的只有伤害和痛楚。”

枯叶眯起了眼睛,“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女士,真的感激。但如果你继续在我面前说希琳的坏话……”

“啊,我差点忘了,你也是她的忠实簇拥。”克洛芙语调冰冷,刚刚展现出来的柔情瞬间消逝无踪,“但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希琳·玛尔伦拥有无与伦比的自我毁灭才能,和她在一起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其实你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不肯相信。”

“够了,别再说了。”枯叶冷冷地打断她,“我不想和自己的救命恩人翻脸。”

“我也不想,”克洛芙看着柯斯塔,“所以请你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

他们来到学院区的第一站是一家名为“芬芳四溢”的花店。艾达·艾敏每个月都会来这里订购演出所需的鲜花,所以和老板娘很熟。

罗萨莉夫人年过四十,眼角已经生出了浅浅的鱼尾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化淡妆遮掩皱纹。而今天她并没有这样做,看来心情还不错。

罗萨莉夫人看到跟在枯叶身后的柯斯塔时,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艾敏小姐,您真的很久没来了……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好像有点太长了,枯叶心想。这就是和柯斯塔同行的弊端之一,他实在太受欢迎了。

“我这几周的演出都要取消了,所以暂时不需要花。”她昂起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角度,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高傲。

“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

“是的。”枯叶没等她说完就回答,“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看我的果园。”

“当然没问题。”罗萨莉夫人机敏地点点头,“请进吧,二位。”

她打开柜台旁边的门,把枯叶和柯斯塔放了进来。两人穿过一扇门,爬上花店后面的楼梯,来到了建筑的屋顶。

屋顶有一座用花盆搭建的小型果园。枯叶付了一大笔钱,让罗萨莉夫人替她照料各种水果,包括草莓、樱桃、覆盆子和爬满藤架的血葡萄。

这些葡萄是枯叶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样的状况。

由于恩德先生知道她对血葡萄的依赖,所以如果他们有一天反目成仇,他肯定会在血葡萄上面做文章……而这片果园就是枯叶保留的后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海鸥。

“你刚刚莫非没吃饱?”沉默了一路的柯斯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就当满足一下我的怪癖吧。”枯叶摘下一串樱桃,抛给柯斯塔,“尝尝看?可好吃了。”

柯斯塔灵敏地接住那串樱桃。然而他没有吃,而是用两只手指夹着枝条,举到面前仔细观察了起来。

“怎么?你该不会没见过樱桃吧?”枯叶扬起眉毛问。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柯斯塔说,“作为一个刚刚才勉强死里逃生的人,你居然还有心情吃水果……除非,这些水果能帮你恢复战斗能力。”

“你这样很吓人,知道吗?”枯叶一边回答,一边查看草莓的状况。

火印城没有合格的温室,罗萨莉夫人也只是普通的园艺人,所以秋末的草莓长得不是很好。

看来想种出能讨希琳欢心的草莓,还是需要向海鸥求助。

“所以呢?我猜对了吗?”

“欢呼吧,你猜对了。”枯叶走到葡萄架旁,取出斗篷里仅剩的两支试管,接着开始摘葡萄。

柯斯塔似乎终于观察够了,开始一颗一颗地吃樱桃,同时用手套接住了吐出来的樱桃梗和樱桃核。

对于一个可能当过兵的男人而言,他的吃相还真是堪称优雅……不,应该说是“克制”才对。

比起“自律”,他的行为模式更像是压抑了本能的结果。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枯叶暂时无暇顾及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更多事需要操心。她继续挑选着已经成熟的血葡萄,把尺寸合适的装进试管。

还有一些则被她直接吃了下去,尽可能补充体内损失的音律。她的听力很快恢复了正常,空虚感也渐渐消退了。

过了一会儿,柯斯塔突然打破了沉默。“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问,”他说,“你确定咱们要和你的老板开战吗?”

“当然。西尔维娅·夏尔玛根据他的指示前来‘清除’我,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我们的秘密泄露了。而以恩德先生的作风,他肯定会选择彻底斩草除根,绝不会放过我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而且已经提前开始了。”

柯斯塔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相信开战是最好的选择吗?有没有考虑过直接逃出火印城?你说过,托马斯·恩德重建了荆棘团,他或许是你的同胞们唯一的机会。”

枯叶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弄清柯斯塔是不是认真的。

然而正如过去的许多次那样,柯斯塔的眼睛什么也没有透露。

他真的是个谜。

“我的确那样说过,可我现在已经看清了。”她回答,“恩德先生领导的荆棘团早就偏离了初衷。我们本该为精灵的生存而战,但那个人根本就不在乎精灵的死活,他只是在利用我们实现他自己的复仇目标。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因他而死,我们不能继续迟疑下去了。无论恩德先生在计划什么,都绝不能让他得逞。”

“嗯……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在他选择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我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枯叶平静地回答,“现在我对他已经没有忠诚可言。尽管我还不清楚他的弱点是什么,但我绝对不会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退缩。如果有必要,我甚至愿意和他同归于尽。”

……只要那么做能保护希琳。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也无需说出口。

柯斯塔点点头,用惯常的沉默作为回答。

“来吧,斥候。”她把装满了葡萄的试管塞进斗篷里,“庇护所就在附近,说不定有惊喜在那里等着咱们。”

第215章 前往庇护所

通往庇护所的最后一段路是条步行街,马车只能停在十字路口。由于这里主要都是在白天营业的店铺,此时街上的行人很少。

枯叶用所剩不多的零钱付了车费,随后走到柯斯塔身边。

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座被兽人占领的要塞。

“咱们要去的那个庇护所,还有别的路吗?”他低声问。

枯叶摇摇头,“庇护所在运河边,这里是唯一的入口。怎么了?”

“如果这是必经之路,那就是一个设埋伏的好地方。如果我是托马斯·恩德,就会派清除者在这里等人上钩。”

“有道理。”枯叶思索片刻,“但即使前面很可能有埋伏,咱们也必须继续前进,因为海鸥很可能就在庇护所里。不过我会扩大音律的警戒范围,留意所有的异常声响。”

柯斯塔转过头,“你重伤初愈,最好不要太勉强了。”

枯叶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突然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女性尖叫,接着是微弱的呼救声。

她转头看向柯斯塔,发现没有音律强化听觉的他也听到了。

这说明……尖叫者就在附近?

“那是精灵语?”柯斯塔皱眉问。

然而枯叶根本无暇作答。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屏住了呼吸,神贯注地操控音律寻找声源。

……位于三层的房间……敞开的窗子……急促的呼吸声……加剧的心跳声……以及金属的刮擦声。

武器发出的声音。

“大事不好!”她猛地睁开眼睛,“快来!”

没等柯斯塔回答,枯叶已经展开了行动。她绕开前面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随后在步行街上跑了起来。

或许是出于士兵服从命令的本能,柯斯塔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接着又是一声呼救,而且比之前更惊恐、更急切。

枯叶心急如焚,她知道那个精灵女孩随时可能遇害。背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几秒种后,她再次用音律确认了声源的方位。

“走这边!”

他们右前方是一家正在装修的二手书店,装修工人离开时忘了锁门。

她一脚踢开门,径直冲了进去。店里有条向上的楼梯,枯叶不假思索地跑向它。

发出尖叫声的房间就在隔壁的顶层,而他们刚好可以从这家店的阳台跳过去。

“能判断出敌人的身份吗?”上楼时,柯斯塔问,“是城市守卫还是猎巫人?”

“音律没办法精确识别身份。”枯叶立刻回答,“但那里所有人的心跳间隔都是正常的……所以我认为应该没有猎巫人。”

其实她有些好奇如果柯斯塔和猎巫人交手,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毫无疑问,柯斯塔的剑术比她更强,而枯叶能和大部分猎巫人打成平手。

别胡思乱想了,她告诉自己,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三层的房间里有几个半满的油漆桶,散发着浓烈刺鼻的炼金物质气味。枯叶脚步灵巧地绕过它们,接着猛地推开阳台门。

呼救声就在隔壁的房间。

她朝相反的方向后撤了两步,争取一些助跑的空间。然而她还没跑起来,背部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摔倒在地,疼得流出了眼泪。随后赶来的柯斯塔看到她跪在地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里就交给我吧,怎么样?”他轻声问。

枯叶面色苍白,虚弱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后背疼成这样,根本不可能跳得过去。

柯斯塔绕开跪在地上的枯叶,几乎没有助跑就越过了阳台之间的空隙。他落地后向前滚翻了一圈,随后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当心。”枯叶嘶声提醒他。

柯斯塔朝她点点头,随后走进了房间。

枯叶单膝跪地,努力做着深呼吸,试图缓解后背的疼痛。尽管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解读音,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呼救声已经消失了,但是心跳声却没有减少。

几乎就在同时,黑暗悄然降临。她身后的阳光还在,然而阳台对面的房间却进入了黑夜。

四下寂静无声。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是个陷阱!

楼梯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哦?我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意外之喜。”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他有些图尔库口音,听上去像是在唱歌,“猜猜当我把你那对可爱的精灵耳朵带回去时,西尔维娅·夏尔玛会是什么表情?”

尽管背部仍然剧痛难忍,但枯叶还是强迫自己转过头。

一个裹在皮斗篷里的男人缓缓走上台阶。他剃光了左半边的头发,右侧的头发则留到了肩膀。瘦骨嶙峋的脸上涂着白色的颜料,看上去就像个骷髅。

“你是谁?”枯叶问。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些体力的时间。

“何必明知故问呢?”泽地男人咧开嘴,露出骇人的笑容,“说得诗意一点的话,我就是你们的死亡使者……摄魂女神会感谢我的。”

枯叶咬紧牙关,右手撑着地面,强迫自己站了起来。背部的疼痛撕心裂肺,她怀疑是自己刚刚的剧烈运动再次扯开了伤口。

尽管眼前的泽地男人手无寸铁,但枯叶还是抽出了武器。

“很好,太好了!”他大笑着说,“要是你完不反抗的话,未免太过容易了。”

枯叶举起因疼痛而颤抖的手臂,“在我给你那弱不禁风的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之前,你最好告诉我隔壁是怎么回事。”

“隔壁?你是说刚刚跳进陷阱的那个可怜虫?不用费心了,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泽地男人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陷阱能杀死柯斯塔。”枯叶咬牙切齿地说。

“哦,或许这个世界确实不行。但我在那里为他准备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礼物……从踏入那个房间时起,他的余生就要用秒来计算了。”

泽地男人揭开斗篷,露出如同老旧皮革一样的身体。他的手臂和胸前上是奇怪的纹身,看上去像是文字,又像是图案。

见鬼!枯叶暗暗咒骂,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即使会很痛,她也必须想办法使用音爆作战……因为眼前这个泽地人是一名召影师。

召影师是人类巫师的一个邪恶分支,因为研究影痕界的魔法,他们在很多年以前被逐出了巫师会。而这些亡命徒迅速转入了地下,继续他们的研究。

关于他们的魔法,枯叶只是有所耳闻。据说熟练的召影师可以把影痕界的生物或空间转移到这个世界,那些纹身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不会被影痕界的生物攻击。

也就是说,柯斯塔正在和影痕界的怪物交战。

枯叶不但不能指望他来救场,还要想办法解救他才行。

请你务必撑下去,柯斯塔……我保证这不会太久的。

第216章 召影师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如同一支暴露在寒风中的蜡烛。

尽管他竭尽所能地维持自己的生命之火,然而它还是燃到了尽头。

此时此刻,他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微弱的火光。

他的记忆也在消退,一切都融化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之中。几秒钟前的剧痛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现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枯叶……”他听到自己在低声啜泣,“对不起……”

“安静,孩子……已经结束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你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你为她付出了一切。现在,该结束了。”

“我必须保护她……”他试图看清说话者的脸,然而对方的面容始终隐藏在黑暗中。

“你努力过,然后失败了。但你不会和她分别太久,你们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重逢……他露出疲倦、释然的微笑。

“没错,就是这样。笑吧,海鸥,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温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你的记忆已经派上了大用场,不久之后,你的能力也会帮助我完成复仇。荆棘团的复仇,精灵的复仇。睡吧,孩子,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只需交给我。我会代替你完成我们一起开始的事业。”

海鸥的瞳孔模糊了起来,随后缓缓闭上双眼。他的肌肉松弛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流淌而下。

然后,他死了。

————

枯叶拼命回忆着她所知的有关召影师的一切。

这些人曾经是巫师,而巫师们通常不会学习近身格斗。所以这个泽地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很可能是在引诱她主动攻击。

就像他设下陷阱对付柯斯塔一样……

等等,柯斯塔?他应该就在隔壁才对,然而枯叶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只有一个可能隔壁的房间被突然转移到了影痕界,而影痕界的一部分则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猛地转过身,刚好看到一只身黑色的四足怪物越过阳台间的空隙扑向自己。

它是典型的影痕界造物,在这个世界中完找不到恰当的类比,只可能出现在最疯狂的噩梦里。

它没有明显的生物特征,体态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在修长到诡异的四条节肢的末端,是形似刀锋的黑色利爪。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它的节肢和利爪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躯干上方本该是头的部位,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它行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此险些偷袭得手。

枯叶在千钧一发之际滚翻到一旁,躲开了它的偷袭。在躲避的同时,她用匕首在它的前肢上刺了一刀。

然而这一刀仿佛刺进了空气,怪物一点反应也没有,它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遭到了攻击。

“运气不错,调音师。”召影师笑着说,“你肯定在想,为什么你的武器对这个迷人的生物没有效果?”

“迷人?你真的应该找个医生看看眼睛了。”枯叶大声回答,“而且我现在想的是,等我解决掉这个黑色的丑八怪之后,该用什么方式审问——”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怪物已经再次发动了攻击。

枯叶立刻矮身躲开迎面扫来的利爪,随后抬手向上刺去。然而匕首再次穿过了颤抖不停的黑影,依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见鬼!

现在可以确信了,她的武器伤不到这个怪物,音律也没法捕捉到它发出的任何声音。

事实上,它连心跳声都没有。

“你的努力值得称赞,可惜你对影痕界一无所知。”召影师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枯叶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匕首掷向他。

召影师面带微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匕首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脸,却在最后时刻击中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掉落在地。

“别白费力气了,你真的以为我会在你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吗?”他大笑着说,“你大可以绞尽脑汁地攻击我,测试一下我的屏障魔法有没有缝隙!”

其实枯叶并没对这一击抱有多大的希望,她知道对方肯定准备了屏障魔法。而刚刚的那一击,就是为了让召影师继续维持他的屏障魔法。

虽然她和巫师交手的经验并不多,但她知道这些人大多都很注重自我防护。

事实上,巫师在室内战中最喜欢的战术就是躲在屏障魔法的后面,用召唤魔法或结界魔法对付敌人。

因为在维持屏障魔法的时候,他们没有多余的集中力施展攻击性魔法。

而刚刚他现身时说过,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枯叶。这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提前准备好结界魔法,这个影痕界的怪物也是从隔壁房间里跑过来的。

只要强迫他继续维持屏障魔法,就不需要担心其他威胁。

想要确保这一点,枯叶必须时不时地攻击躲在屏障后面的召影师。

如此一来,他就不敢贸然解除屏障魔法偷袭她,只能等待这个影痕界的怪物把她撕成碎片……

等等,这个怪物明明没有实体,怎么能伤害到她?

然而她的思考到此为止,因为怪物再度扑了上来。

枯叶立刻闪身躲避,结果背部的剧痛再次发作。

刹那间,她的脚步失去了平衡。虽然凭借多年实战中获得的战斗本能,枯叶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平衡。

但这一次,她没能完躲开对方的攻击。这一次,怪物的利爪与她擦身而过,从斗篷上扯下了一大片布料,包括她缠在身上的绷带。

召影师发出得意的大笑。

她感觉后背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枯叶咬紧牙关抽出备用的匕首,迅速退到墙边,确保召影师和怪物都在自己的视线中。

虽然这次意外险些让她丢掉性命,但也给了她一些希望。

她现在知道了,这个怪物并非完没有实体,否则不可能触碰到她的斗篷,更不可能毁坏它。

可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些节肢前端的爪子是唯一的实体?

还是说它在攻击得手的那一刻,才会让自己化为实体?

除了双手持握的匕首之外,她的靴子里还有一把备用匕首,至少还可以向召影师的屏障发起一次攻击。

在那之前,她必须找到杀死这个怪物的办法,否则就要面临双重威胁……

音爆攻击?

不行,那样做太冒险了。她还不能确定音波能伤到这个怪物,而且根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最多只能使用一次音爆。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必须留给召影师本人。而且在那之前,还要想办法让他解除屏障魔法。

至于这个影痕界的怪物……它肯定可以被这个世界的物体触碰,否则瑟伦人不可能建起一座关押影痕界生物的监狱。

肯定有办法让它变成实体,并且维持在实体。

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办法。

“来吧,你这怪物。”她喃喃道,“我敢肯定柯斯塔已经找到了杀死你同类的办法。我不会让他等上太久的。”

仿佛听到了她的挑衅。怪物压低前肢,突然冲了上来。

然而枯叶早有准备。她一把扯下破烂的斗篷,朝扑向自己的怪物抛了过去。斗篷覆盖住黑影,接着被扯成了碎片。

几乎就在同时,她的匕首刺进了怪物的身体。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刺中了某种实体。

黑影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第217章 驱退暗影

黑影怪物狂乱地挥舞着它的节肢。如果它可以发出声音,此刻多半是在厉声嚎叫。

枯叶果断放弃了刺进它体内的匕首,迅速拉开了距离。

她发现召影师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刚刚那一击,受到伤害的是他自己。

“也许我给了你太多机会,”泽地人咬牙切齿地说,“也许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他抬起一只纹满了符文的手,指向房间内的黑影怪物。

“我命令你,吞噬之影的子嗣!以诸影之影的名义,我解除你的束缚!”他用吟唱般的语调说道,“狩猎吧!撕碎你的敌人!teke-t!”

黑影怪物开始狂暴地颤抖,仿佛在承受无法言明的剧痛。它的形体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像镰刀一样纤细修长的节肢突然膨胀了起来。

枯叶发现自己无法从它身上移开视线。因为她每次眨一次眼,黑影的外型都会变大一圈。

最终,它臃肿庞大的身躯填满了半个房间,但它看起来已经不再像蜘蛛,更像是某种没有骨骼的软体生物。曾经长着利爪的节肢,如今变成了粗壮的黑色触手。

“撕碎她!”召影师高声号令。

枯叶感觉迎面吹来一阵风,接着看到了迎面袭来的黑色触手。

她很快意识到,这次攻击喵准的不是她身上的某个部位,而是她的整个身体,以及她身后的墙壁。

枯叶只剩下一个选择。

她果断冲向阳台,接着向前跃起。

触手从她身后扫过,带着一股猛烈的强风,接着轰上了墙壁。

枯叶堪堪躲过了这一击,但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落地时的震颤彻底撕裂了伤口,后背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眼前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斑点。枯叶感觉头晕目眩,唯一支撑她维持站姿的,就是某种突如其来的狂怒。

她已经失败了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了。

这次她必须击败敌人。

清除者,召影师,荆棘团……无论是谁都休想阻止她保护自己的朋友。

她转过身,带着必死的决心,面对着房间内的黑影怪物,以及躲在它身后的召影师……

枯叶突然发现,召影师看上去也很痛苦。他的额头上布满汗珠,纹着符文的手臂始终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而且还在不停地发着抖。

她突然明白了。

召影师在操控这只突变的阴影怪物,而这一行为耗尽了他部的集中力。

他太过渴望速战速决,因此放弃了对自身的保护。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很可能也是最后的机会。

枯叶聚集了体内部的音律,朝召影师释放出了最大功率的音爆。

泽地人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在匆忙之间,他试图重新建立魔法屏障。

可惜他的速度实在太慢。

音爆穿透了黑影,正面击中了召影师。猛烈的冲击令他飞了起来,他慌乱地伸手去抓楼梯护栏,然而木制护栏也在音爆中粉身碎骨。

他惨叫着向后飞去,很快重重地撞上墙面,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碎裂声。

这一击令召影师失去了意识,他从影痕界召唤出来的生物也无以为继。

黑影怪物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抖动着,接着突然化作一阵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我赢了,枯叶心想。

接着,背部的剧痛突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仿佛她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一时之间,疼痛成了唯一真实存在的事物。枯叶无声地尖叫着,希望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那样至少不用继续承受这一切……

也许她的祈祷应验了,也许她真的昏过去了一会儿。因为疼痛的感觉断断续续,时而强烈,时而微弱。

然而当她恢复清醒时,却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唯有刺鼻的油漆气味和她作伴。

又过了不知多久,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音律,她迷迷糊糊地想,我需要音律。

然而身受重伤令她失去了对它们的掌控。无论她怎么努力,音律都不再服从。

她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最终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枯叶的面前。

但由于房间里的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枯叶?”是柯斯塔的声音,“楼梯上有个脖子扭断的泽地人,怎么回事?”

她安了。他们两个都安了。

“召影师,”枯叶吃力地回答,“他把那个房间送到了影痕界!柯斯塔!你……”

“我没事。”柯斯塔握住她的手,“受了点小伤,但是没有大碍。幸亏有你在。谢谢你。”

“柯斯塔,听着……庇护所,我们必须……必须去救海鸥。”

“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柯斯塔说,“我要送你去附近的旅店,再帮你找个医生。保持清醒,别昏过去!你听到了吗?别昏过去!”

他说着伸出手,轻柔地抱起了她。

“不!不要!”枯叶用尽剩余的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海鸥!求你了……去找他……去救他……”

柯斯塔迟疑了片刻,“可是我不知道庇护所的入口在哪。”

“这条街尽头有个空酒窖,”她虚弱无力地说,“女神啊……我好害怕,柯斯塔……他派了一名召影师!海鸥……救救他……”

柯斯塔沉默地放下她,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回来时,他的手里拿着一包饼干碎屑和一根折断的试管。

“吃下去。如果要我把你留在这里,至少把这些吃下去。”他说。

枯叶点点头,费力地吃下了萝叶饼的碎屑和一颗完好的血葡萄。

疼痛逐渐减轻,但她依然颤抖不止。她感觉某个柔软的物体盖在了身上,闻上去有柯斯塔身上的气味。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意识的边界。

接着,温柔的黑暗包裹了她。

————

柯斯塔在酒窖里找到了枯叶所说的庇护所。

庇护所的入口是个隐蔽的活板门,换做平时,他不认为自己能轻易找到它。

然而这一次,它明显地暴露在他面前。

那扇门被入侵者粗暴地毁坏了。门板碎成了几块,门栓的金属部分扭曲变形,下方的台阶上还有一些枯萎的藤蔓。

他抽出配剑,轻手轻脚地向下走去。庇护所里一片寂静,而且一片漆黑。

由于视觉失灵,他的其他感官变得敏锐了起来。他听到滴水声,闻到了泥土的气味。

台阶并不多,但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小心。多年的训练让他可以悄无声息地移动,即使在黑暗中,他也无所畏惧。

很快,他重新踩上了坚实的地面。靴子上的触感告诉他,脚下是一片草坪。

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精灵或人类发出的声音,如果真的有精灵生活在这里,未免也太过安静了……

灯球,他需要灯球。虽然很可能有敌人埋伏在这里,但埋伏者很可能是精灵。在黑暗中和精灵战斗只会对他更不利。

于是他把佩剑横在身前,左手伸进背包里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他的灯球。

灯球点亮,他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庇护所爬满了精灵藤蔓,围成了一个个方形的房间。他找到了一些痕迹,显然曾经有精灵在这里生活过。

但现在,庇护所里空无一人。

第218章 幕间·莫伊拉

莫伊拉孤零零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外,望着面前的林荫道。夜幕刚刚降临不久,道路旁边的路灯已被点亮。成群结队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从她面前经过。

整个学院中,似乎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晚间的凉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莫伊拉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斗篷。

现在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然而和她约好在此碰面的兰迪尔却迟迟没有现身。

我在做什么?简直像个没脑子的恋爱少女,真是太傻了。

我们只是在图书馆里见过一面而已,相处的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

如果他今天没有现身,你应该学到这个教训——永远不要相信那些看上去很完美的男孩。

她正在暗暗埋怨自己的天真,突然发现街灯的暗处有个人影朝自己走来。片刻后,那人来到了亮处,向她挥了挥手,“雷纳迪小姐!真抱歉,你肯定等很久了吧?”

莫伊拉心里无比雀跃,脸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毫无疑问。你迟到了至少十五分钟,兰迪尔先生。如果我是个有脾气的姑娘,恐怕你从今往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即使之后在图书馆里遇到,我也会假装不认识你。”

“真的很抱歉,”他气喘吁吁地说,“刚刚遇到一些事耽搁了……总之都是我的错,请务必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莫伊拉昂起头,“补偿?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因为我诚心实意地请求你,不要让咱们的第二次见面变成最后一次。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在刚刚过来的路上,我就想到了几个关于你秀发的比喻。”

莫伊拉又脸红了,幸好附近的光线比较暗。

“少油嘴滑舌了。”她说,“如果你真的诚心道歉,不如和我讲讲,究竟是什么事耽误了你?”

“……唔,这个嘛。”他突然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我宁愿直接带你去看。”

“提醒你一下,迟到的先生,我对故作神秘的人可没有好感。”

“呃,可是——”

“哈哈,逗你玩的。”莫伊拉笑着打断他,“但你最好真的准备了一个惊喜,因为我接下来的心情维系于此。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无论你准备了多少动听的比喻,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们在夜晚的校园里并肩而行,莫伊拉很快就沉浸在某种飘飘然的愉悦之中。虽然心中的某个声音告诉她,不应该和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走……

但毕竟他们还在学院里,对不对?林荫道上的光亮很充足,附近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结伴而行的学生,甚至还有其他情侣。

情侣!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我们今晚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要控制好自己,她暗暗下定决心。

不过她没有为这件事烦恼太久,因为兰迪尔很懂得该如何逗她开心。他简直就是理想中的伴侣,谈吐风趣幽默,举止优雅得体。每次微笑时,他的眼睛都会弯成可爱的新月形。

他们很快走出了学院的中心地区。经过齿轮学院门口的喷泉时,莫伊拉提议他们去许个愿望。兰迪尔拿出了两枚铜板,分给了她一枚。

莫伊拉将硬币丢进喷泉里,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

我希望希琳可以平安度过这次难关,她在心中暗暗祈祷。

“你许了什么愿?”兰迪尔好奇地看着她。

“秘密。”莫伊拉耸耸肩。

也许她应该许一个关于他们两个的愿望,但诸神每次只接受一个愿望,太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们继续前进。这次兰迪尔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莫伊拉心跳急剧加速,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她很想慢慢散步,更安逸地享受这一刻。然而兰迪尔一直拉着她向前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莫伊拉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急迫……直到她看到了学院的侧门。

“等等。”她如梦初醒,“兰迪尔?等等!”

“怎么了?”他停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以为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学院里。”莫伊拉说。她并不想扫兴,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

“学院里?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他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你还没有看腻吗?”

莫伊拉皱起眉,“可是,咱们这才第二次见面而已,我不认为……”

“别担心,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在附近。我们不会离开太远的,而且那附近还有公共马车的车站呢。”

“公共马车?”

“怎么了?你不是要乘公共马车回家吗?”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自己在校外租房的事。”莫伊拉挣脱了他的手,轻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说呢?也许我对你倾注了过多的关注。”他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果然如此,他另有所图。莫伊拉很惊讶自己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她用余光观察着四周,发现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本该在门边站岗的学院看守也不知所踪。

不妙啊,姑娘。

“我想回去了。”她故作镇静地说。

“等等,莫伊拉……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奇怪,但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他的语调有些紧张,“求求你,相信我吧。”

“我要走了,兰迪尔。我不会跟你出去的。”莫伊拉说着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兰迪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没组织好语言,附近便传来了皮靴拍打路面的声音。

一群身穿灰衣的男人突然现身,如同林中的鬼魅。在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兰迪尔。”为首的灰衣人说,他的声音很轻,“你来晚了。”

“我……”他紧张地看着莫伊拉。

“怎么回事?”莫伊拉尖声问,“这些人要做什么?”

“听我说,莫伊拉,冷静下来。没事的,他们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不会有事的。”

两名灰衣人走上前,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推开了兰迪尔,另一个人抓住莫伊拉的胳膊。

“等等!”兰迪尔大叫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们答应过——”

他最后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汩汩的气泡声中,一名灰衣人用小刀割开了他的喉咙。他难以置信地伸着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莫伊拉惊恐地尖叫起来。

她奋力挣扎,试图摆脱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然而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莫伊拉绝望地踢打起来,接着右脸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有人打了她。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莫伊拉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这些人杀了兰迪尔,他们是心狠手辣的杀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诸神啊,我真的太傻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真的不该——

“先生们,”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所以能否请你们放开这位小姐?”

“哈,”为首的灰衣人说,“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那样你们就能活着离开。当然,刚刚打了她的那个人不能走。在他学会如何得体地对待一名小姐之前,我有很多心得要和他分享。”

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莫伊拉睁开朦胧的泪眼,发现柯斯塔·德·梅瑟就站在几步之外。

面对数倍于己、手持武器的灰衣人,他甚至没有拔出佩剑。

“这是哪来的白痴?”为首的灰衣人嗤笑一声,随后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兰迪尔,“猜猜看,那个家伙为什么会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因为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或许还不止一个。”

灰衣人露出威胁的笑容,“没错。所以你最好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如果你现在滚开,也许我们会饶你一命。”

“恕难从命。因为我真的很需要这位小姐的帮助,而且你们对待她的方式实在很不绅士。说起来,你们似乎需要一些免费的社交指导,而我恰好可以提供。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去你妈的。”为首的灰衣人失去了耐性,“干掉这个蠢货。”

柯斯塔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哦,看来你们不打算照我说的做了。我得说,这真是太遗憾了。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并不遗憾。”

他无声地抽出佩剑,熟练地挽了个剑花。

第219章 幕间·莫伊拉

为首的灰衣人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退到人群之后。

剩下的灰衣人一拥而上。他们合作无间,显然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专业人士。其中三人从正面进攻,另外两人试图从身后包抄。

然而柯斯塔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战术。他不但没有转成防守的架势,反而出其不意地冲向了其中一人。被他选中的目标吃了一惊,匆忙举剑防御。

可惜那人的动作太慢,而且也猜错了柯斯塔攻击的招式。退伍斥候避开刺向自己的剑刃,接着从目标身边飞速掠过。剑刃划破护甲,鲜血飞溅到地上。

解决一个。

死者的同伴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改变了进攻策略。他们迅速上前,试图从柯斯塔的身后展开攻击。然而他们没料到自己的意图也在柯斯塔的计划之中,他反手掷出一把匕首。

刀光闪过,一个灰衣人捂着脖子跪倒在地,徒劳无功地试图阻止喷涌而出的鲜血。

解决两个。

“你们在干什么!他只有一人而已……干掉他!”为首的灰衣人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们不是柯斯塔的对手,莫伊拉心想,他们害怕他。

希琳曾经和她提起过柯斯塔在贫民区的惊人表现,还说柯斯塔很可能是火印城最强的剑客。莫伊拉当时并不相信,她以为希琳之所以会那样想,是因为没见过真正的剑术大师。

她很庆幸自己错了。

剩下三名灰衣人在原地犹豫不决,刚刚的凶狠气势已经彻底不见了。柯斯塔只用了不到五秒就杀死了他们中的两人,因此没人有胆子冲在前面。

而更令他们恐惧的是,孤身一人的柯斯塔反而发起了进攻。

他旋身向前,长剑压得很低,目标是敌人的腹部。第一人试图用剑拦下他的进攻,柯斯塔偏转剑刃,滑开了对方的武器;长剑继续横扫而过,第二人及时向后跳去,勉强避开了他的攻击,但也因此失去了平衡。

第三人完没有预料到这一击。剑刃势不可挡地穿透护甲,刺进血肉,那人发出一声惊讶的痛呼。

与此同时,柯斯塔抬起一脚,踢开了试图偷袭自己的灰衣人,给自己争取到了拔出武器的时间。

已经解决了三人,而追击还在继续。

先前失去平衡的灰衣人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柯斯塔的动作毫无停滞,而且下手极重。对方勉强挡下了他的第一招,接着是第二招……然而第三招猛然加速,突破了他的防御,正中肩膀。

那人立刻哀嚎着跪倒在地。

“停下!”莫伊拉身边的灰衣人大喊,“够了!给我住手!”

柯斯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他的眼中毫无神采。

“如果你敢再动一下,我就割开这个小姑娘的脖子,我说到做到——”

莫伊拉鼓起部的勇气,重重踩向他的靴子。那人吃痛大喊,放松了手上的掌握。她抓准机会,逃离了他的身边。

灰衣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刚刚被他一脚踢开的人,跌跌撞撞地朝学院的门外逃去。柯斯塔迅速转身,掷出另一把匕首,正中他的后背。

为首的灰衣人面色阴沉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灯球,然而没有点亮,而是直接扔了过去。

“小心!”莫伊拉尖叫道。

柯斯塔蹲伏在地,用斗篷护住身体。灯球在他面前爆炸开来,爆炸的热浪和冲击甚至传到了莫伊拉身边。地上的石砖被炸成了碎片,四散飞溅。

烟雾遮挡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去死吧,你这婊子养的杂种!”灰衣人歇斯底里地大喊。

莫伊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还没从爆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逃跑时,灰衣人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她慌忙向后退去,结果被脚边的砖块绊倒,跌倒在路旁的草坪里。

“过来,小丫头!七个人因你而死,你为什么就不肯乖乖被抓?我希望你的价值真有——”

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出了烟雾,将灰衣人扑倒在地。一声闷响,他的肚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第二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灰衣人的眼眶立刻裂开,涌出鲜血。

“炸弹灯球?”柯斯塔的声音变得无比冷酷,“同一招我是不会中两次的。”

他又对着此人的下巴补了一拳,灰衣人的脑袋向后弹起,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柯斯塔站起身,弹了弹斗篷上的灰尘。令人惊讶的是,那件斗篷居然完好无损。

“诸神啊,诸神啊……”莫伊拉如梦初醒地喃喃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糊涂了……”

“可能是脑震荡。”柯斯塔来到她身边,“你能站起来吗?”

“可以,我想可以……”莫伊拉站起身,接着突然弯下腰,呕吐不止。

柯斯塔沉默地等在一旁。

她吐完后,发现柯斯塔把斗篷递了过来,“披上这个。”

“谢谢。”莫伊拉低声说。她的头依然很晕,但勉强算是恢复了清醒。

“太可惜了。”柯斯塔蹲在昏迷的灰衣人身旁,“我刚刚并没有下死手,原以为能留几个活口。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带着炸弹灯球。”

“没想到?”莫伊拉虚弱地说,“依我看,你明明准备得很充分啊……”

“你是指这件冲击吸收斗篷?这个不能算。自从上次被炸弹灯球偷袭之后,我就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它,而且每天出门都会穿。”

“吃一堑长一智,嗯?”

“毫无疑问。”柯斯塔耸耸肩,“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吗?”

“完没概念。”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莫伊拉只好闭上眼睛。

柯斯塔俯身搜了搜灰衣人的口袋,然而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一张写着指令的字条都没有。

他转向莫伊拉,“这些人太弱了,不像是荆棘团派来的清除者。他们是怎么抓住你的?”

他们找了个帮凶……兰迪尔……一想到那个人,莫伊拉再次有了呕吐的。

她弯下腰,干呕了一会儿。柯斯塔很体贴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们派一个学生接近我。”莫伊拉轻声回答,“就是一开始死掉的那个人。我真是个大笨蛋,居然就那样走进了他们的陷阱里。”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兰迪尔,接着把视线转回了躺地上、昏迷不醒的灰衣人。

此人成了他们唯一的线索。

“这不像是荆棘团的风格。”他说,“看来咱们必须审问这个人才能得到答案了,可惜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个……咱们把他绑起来,留给猎巫人。”

“猎巫人?”莫伊拉惊叫道,“猎巫人为什么会来学院区?”

“说来话长……半小时前,有个召影师在步行街召唤出了影痕界的碎片。一些四足影魔跑了出来,街上死了好多人。我离开的时候,猎巫人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现在学院区里至少有一个小队的应急处理小组。”

“你刚刚说了好几个我完不明白的名词。”莫伊拉忍不住打断他,“而且我不打算假装自己明白。”

“等一下再慢慢和你解释。现在没时间了,咱们必须立刻动身。枯叶需要你。”

“枯叶?发生什么事了?”

“她和召影师战斗,受了很重的伤。我在附近找了个旅店,租了个房间安置她……但她需要正规的医疗护理。”

“等一下……你刚刚说需要我帮忙,原来不是随口说说的?”

“当然不是,但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认真听好了,雷纳迪小姐。我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荆棘团派出了清除者,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

“诸神啊!”莫伊拉惊呼一声,“……可如果你和枯叶都在这里,那希琳怎么办?”

柯斯塔收起佩剑,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已经错过了找到她的最佳时机,”他缓缓地说,“恐怕她现在必须依靠自己了。”

第220章 夏尔玛小姐的提议

傍晚六点,希琳准时回到了艾·冯保险公司。她驻足在大门外,紧张地左顾右盼,在街上的行人中寻找枯叶的身影。

她看到结伴而行的前台组姑娘,衣着考究、面色阴沉的会计师,以及匆忙赶回公司汇报工作的评估员。

唯独没看到某个纤细高挑的女演员,也没看到任何旅行者打扮的高个子男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枯叶在哪儿?

她们上一次见面是午餐时间,当时还做了短暂的眼神交流。不过希琳很确信,下午在大集市帮她抓出跟踪者的也是枯叶。

所以直到下午两点,枯叶还跟在她身后。

然而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来自枯叶的任何消息……

调音师有无数种联系她的办法,只要枯叶愿意,她肯定能让希琳知道自己就在附近。

除非她不在附近,或是遇到了危险。

“玛尔伦小姐!”

希琳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抬起视线向前望去。西尔维娅·夏尔玛的身影出现在七橡树街的路口,正在面带微笑地朝她招手。

女调查员很快走上前门的台阶,来到希琳面前。夏尔玛换了一件新的外套,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暗示所有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她为希琳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惊喜。

“夏尔玛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希琳说,

“彼此彼此。”夏尔玛眯起眼睛微笑,“我听说你下午独自去拜访了尤文斯家族,因为有人在跟踪你?有什么好消息吗?”

希琳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含糊其辞地回答这个问题。“尤文斯家族会提供一些保护,作为我与他们合作的回报。”

“合作。”夏尔玛轻声重复道,“火印城内最强大的帮派家族之一,居然可以从这样的合作中获益?真有趣。”

“据我所知,他们有个尚未成型的计划。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希琳平静地说,“咱们这是在玩审问游戏吗?”

“不,当然不是。但如果你想玩那个,我倒是很乐意配合你的兴趣。”夏尔玛说着靠近了一些,“就在今晚,怎么样?”

希琳试图维持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是没能成功。“我不是——”

“嘘嘘嘘,安静,玛尔伦小姐。”夏尔玛的柔声说,“可别惊扰了附近的同事。而且不管你再怎么大声,某位调音师都是听不到的。”

希琳的心口猛然收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夏尔玛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没错,我知道你和你的调音师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你们两个居然住在一起,真令人妒火中烧……不过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讨论你的私生活。”

她把左手伸进斗篷里,摸出了一顶在旅行者之间颇为流行的宽檐帽,“认得这个吗?”

希琳强作镇定,“枯叶的帽子。”

“完正确。”夏尔玛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今天出门时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我本想让你多猜一会儿。但我听说,你等一下还有个晚餐约会,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你女朋友在我们手上。”

“我不——”

“啊啊,先别急着否认,也别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好好回想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希琳缓缓闭上了眼睛。

枯叶……诸神啊……是我害了她。

“很好,看来咱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我相信,咱们都不希望有任何坏事发生在那位活泼可爱的调音师姑娘身上,对不对?”

希琳很想放出几句威胁,然而话语却哽在了喉咙里……

无法兑现的威胁毫无意义。她现在只能按对方的规则玩下去。

“你想怎么样?”她轻声问。

“很简单,等你和塞杜勋爵的晚餐约会结束后,我希望你去某个地方。咱们共同的老板有任务要交给你——不是之前那些模棱两可又没有期限的任务,这次是真正明确的重要任务。”

“可我今晚还有另外一个约会……”

“除非那个约会的重要程度超过了枯叶小姐的生命,否则我建议你直接推掉它。你我都知道,恩德先生不喜欢等待,而且他做事向来不留情面。”

希琳绝望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推掉的。”

“即使想不到办法,也要推掉它。”夏尔玛用不容置辩的口吻说,“会面的地点就在旧城区和上城区之间的运河桥头。今晚八点,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当然,不是降临在你的身上。”

枯叶,他们会用伤害枯叶来惩罚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希琳垂下视线,“你们没有必要那样做。”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两个的关系那么好,嗯?行了,我得回去汇报工作了,咱们过会儿再见。啊,对了!祝你晚餐愉快。千万别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情。”

夏尔玛笑着退开,最后还不忘用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希琳的脸蛋。

希琳畏缩了一下,厌恶地别过头。

她感到很恶心。

夏尔玛扬长而去,很快走进了公司大楼,留下心乱如麻的希琳继续等待。

枯叶……诸神啊,请一定不要让她出事。

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恩德先生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竭尽所能地会满足他。

“希琳?你怎么这幅表情?”艾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面带忧虑地看着她,“下午的事不顺利吗?”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

于是希琳强挤出笑容,“我没事……下午很顺利,我只是没想到塞杜勋爵居然会迟到。”

艾玛皱起眉,“真的?可是你看起来……”

“真的没事。对了,我下午见到夜星了,”希琳试图岔开话题,“他很关心你在公司的情况呢。”

“我有你陪着呢,完不用他瞎操心。”艾玛耸耸肩,“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吗?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等一会儿。”

“不用了。”希琳摇摇头,“不过我确实需要你帮个忙……我和鱼鹰约了过会儿在这里碰面,但我突然有急事,恐怕不能履约了。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替我等一会儿?”

艾玛挑起眉毛,“当然可以。但你确定他不会迟到吗?我可不想等到太晚……”

“如果他六点半还没来,你就留个字条给他,然后自己回家。”希琳连忙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提出这种要求……”

“说什么傻话呢?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你的。而且我正好想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一下鱼鹰。多亏了他,我女儿才能接受正规的教育。”艾玛笑着说。

莱芮?天呐,我完忘记了,希琳心想。

在昨晚的怪梦中,莱芮要求希琳尽快去见她。也许她能解释为什么希琳会一直梦到她,以及发生在她们之间的怪事……

但现在枯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必须去见恩德先生。

“谢谢,艾玛。”希琳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幸好有你在。”

艾玛似乎吓了一跳,“希琳?到底怎么回事?”

希琳意识到自己还是反应过度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裙边。“没事。”

“你当我是五岁的女孩吗?”

“……对不起,艾玛。请你相信我吧,求求你。”希琳轻声哀求。

艾玛叉起双手,沉默地看着希琳。最后,她轻叹一声。“我以为咱们会共同面对所有事。”艾玛说,“我只是想帮你,希琳,因为你曾经帮过我。”

“我知道,真的很感谢你……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我在这里等鱼鹰。”

“好吧。”艾玛后退一步,“但我要事先声明,如果事态继续恶化,就算你反对我也要插手。”

希琳点点头。

“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艾玛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就是狠不下心拒绝你。别让我后悔,希琳,别让我后悔。”

“我不会的。”希琳说。尽量不会。

“好了,那就去吃你的晚餐吧。看啊,塞杜勋爵的马车来了。”

第221章 幕间·帕维尔(上)

【大约一周前】

帕维尔回到篝火区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天空中下着细雨,尖椒在雨中蔫头耷脑地迈着步子,猛甩尾巴,显然对主人连续两天在雨中赶路这件事颇为不满。

“放松点,姑娘。”帕维尔摸着她的脖子说,“这鬼天气又不是我的错,对不对?咱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母马打了个长长的响鼻。

“两颗苹果。”他说。

尖椒的回答依然是一声响鼻。好吧……这大概就是马儿表示“嗤之以鼻”的方式?

他们冒着雨继续前进,路上与一队正在巡逻的维和军擦身而过。那些身穿浅金色制服的骑手们向来纪律严明,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他们都会照常工作——当然,仅限于维护冒险者行会附近的秩序。

“帕维尔·塞杜。”巡逻队长认出了他,主动停下马。

“抱歉,我认识你吗?”帕维尔回答时故意拖长了声音。他这样做是希望大家继续把他当成纨绔子弟——就是又蠢又没有威胁的那种人。

在篝火区,被人低估总好过被当成公众之敌。

“咱们从没正式见过面,但我认识你的这身行头。执行官大人要求我们一见到你就立刻转达他的邀请。”

“邀请?”帕维尔抬起眉毛。

“执行官大人希望能和你见一面。”

“他想见的是我父亲吧?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帕奥罗才是他该去笼络的那位塞杜。只要说服了我哥哥,自然就能见到我父亲。”

队长没有任何表情,“我的工作只是转达他的邀请。”

“那么,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把路让开,我要过去了。”

队长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策马返回了巡逻队。

他继续朝冒险队落脚的旅店前进。雨势似乎正在逐渐增大,尖椒又变得烦躁起来。

“耐心点,宝贝儿,”他轻声安慰,“咱们就快到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

刚刚的遭遇并非偶然,事实上,这已经是两天内的第二次了。如果算上昨天下午他在城外庄园里参与的秘密会议,就是两天内的第三次。

塞杜伯爵突然成了权贵阶层中的红人,九人议会的不同势力居然都想拉拢他加入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大概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关注,而一切都要归功于希琳·玛尔伦……

玛尔伦……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诸神啊,我明知道那样做会伤害她……

「她是必要的牺牲。你知道的,帕维尔,你一直都知道。」

不对,这是不对的,他心想,没有人应该为此牺牲,玛尔伦小姐尤其不该……

「嘘,不要质疑,帕维尔……你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你的利益,为了你父亲的利益。」

父亲……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需要他的认同,你一直都需要。现在你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因此希琳·玛尔伦就是必要的牺牲……」

“少爷?”格拉姆的声音,“诸神啊,你昨天晚上就该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帕维尔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回到了冒险队落脚的旅店门前。

格拉姆站在雨中,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尖椒不满地甩着尾巴。

“我没事。”帕维尔轻声回答,“咱们进去再说吧。”

【大约五天前】

这家酒吧就像个可怜的笑话。即使以篝火区的标准而言,酒水也是糟糕透顶。衣衫褴褛的吟游诗人拨弄着一把破旧的鲁特琴,唱着老掉牙的下流小调。酒客们的吵闹声居然还没把维和军的巡逻队吸引过来,这种事大概只会发生在篝火区吧。

如果“不入流”这个词需要一个具象化的代表,

帕维尔烦闷地抿着杯子里的葡萄酒,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三杯了。那个黑炼金师最好在他喝完这杯酒之前现身,否则这笔生意就要流入她的某位同行之手了。

就在这时,一名拿着烟斗的女人走进酒吧的大门。她把烟色的头发扎成了马尾,眼圈周围涂成了黑色。

帕维尔放下杯子,视线一直停留在女人的身上,直到对方察觉到了这一点。

黑炼金师吸了一口烟,朝他的桌子走来。

“我以为你会带保镖一起来。”她坐下之后说。

“事实上,我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帕维尔摊开双手,“要喝点什么吗?麦酒?汽酒?我通常不会在日落之前喝伏特加或白兰地,但如果你想喝,我也可以奉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插着木塞的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我只喝自己调配的饮料,包括酒水。”

“嗯……倒也说得通。所以你带来我要的东西了?”

对方点点头,变戏法般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支试管。

帕维尔按捺住伸手去接的冲动,因为纨绔子弟向来都是等别人递东西给自己的。

黑炼金师盯着他。

“在交货之前,我必须先提醒你——这只是试作品,换句话说,你不能指望它能百分之百发挥作用,甚至还可能有危险……”

“我知道试作品意味着什么。”帕维尔打断他。

“事实上,如果你能再等上两周,在这个阶段的实验结束后,我们或许可以提供效果更稳定、价格也更便宜的吐真剂……”

“多谢提醒,但我等不了那么久。这个袋子里面的五克朗金币也一样。”

黑炼金师耸耸肩,“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她伸出手,把试管递了过来。

帕维尔接过试管,接着把钱袋抛到了对方面前。

“这个吐真剂需要多少剂量才能生效?”他把试管收进口袋时问。

“剂量存在个体差异。通常来说,想在成年男人的身上起作用,至少需要试管里面的二分之一。”

“如果是成年女人呢?这么说吧,身材娇小的那种女人。”

黑炼金师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显然不打算评判客户的行为是否符合普世的道德准则。“可以考虑减小到三分之一。”她平静地回答,“三分之一,混在饮料里喝下去。”

“很好,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帕维尔拿起酒杯灌下一大口,“不用说,这件事自然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那是当然。”黑炼金师拔出木塞,瓶子里的液体闻上去辛辣刺鼻。她饮下一小口,接着站起来,朝帕维尔欠了欠身,“很荣幸和你做生意,先生。”

她离开后,帕维尔将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拿起试管仔细打量。

试管里的银色液体在看上去就像水银,很难想象正常人喝下这个就会变得知无不言。不过说到底,炼金术中本来就存在很多难以解释的领域,就连最资深的炼金大师也并非无所不知。

试作品意味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如果让玛尔伦小姐喝下这个,她的大脑可能会受到永久性损伤……

为什么?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我到底在做什么?诸神啊,我真是个下作的小人。就连最卑劣、最歹毒的恶棍也不会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平民姑娘……

更何况,玛尔伦小姐是我的朋友。

帕维尔抬起手,打算摔碎试管。

「帕维尔……」

他吃痛地捂住额头。

「帕维尔……你在做什么?」

我要结束这一切,他咬牙切齿地想,滚出我的脑子!

「听我说,帕维尔……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很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

我永远不会牺牲自己的朋友!

「她只是个卑贱的平民,而你则是血统纯正的贵族。你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友情,有的只是一个美好的幻觉而已。希琳·玛尔伦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成为你的朋友。」

……我不会……

「放下手,帕维尔,收起吐真剂。」

他咬紧牙关,握住试管的手颤抖不已。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绝对是个入侵者,她在强迫他做出违背本性的选择。

滚出去!滚出我的脑子!

他把自己的意志力逼迫到了极限,几乎要昏厥过去。接着,某个强有力的念头像落雷一样击中了他的思绪。

所有的情绪瞬间蒸发,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帕维尔困惑地看着手里的试管,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毁掉它。

「收起它,帕维尔。」那个声音命令道,「你要让希琳·玛尔伦喝下它。你想要这么做。你知道你想这么做。」

“我想要这么做,”他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想这么做……”



第222章 幕间·帕维尔(下)

这些天以来,帕维尔发现集中精神似乎变得越来越困难。虽然那个声音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但只要他想到某个名字,思考就会突然中断。

等他回过神,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仿佛意识中的某个部分被隔绝了起来,任何接近的企图都会以短暂的失忆告终。

他就像个浑浑噩噩的士兵,对自己即将踏上的战场一无所知,却又无力改变。

为了缓解这种无力感,他开始尝试用酒精麻痹自己。这并不难做到,毕竟他有足够的钱,而城里又有那么多的酒吧向他敞开大门。

于是他开始频频出入酒吧,用各种价格昂贵的酒精饮料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在一开始,它们确实带来了一些慰藉,因为喝醉之后,他不用担心头痛的问题。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自我厌恶感也与日俱增。

他的所作所为恰好证明了父亲的看法是正确的。塞杜家族不需要他这样的意志薄弱的酒鬼。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头脑都控制不了,又如何被委以重任呢?

这些烦恼让他对酒精的依赖更胜以往。

虽然格拉姆一直都在默默地保护他,但帕维尔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

他猛然惊醒,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味,仿佛呕吐物和排泄物刚刚在此地进行了一场不分胜负的惨烈战斗。

我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他迷迷糊糊地想。

这是谁的床?

现在几点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帕维尔头痛欲裂,干呕起来。他闭着眼睛躺回原位,希望不适的感觉能够自己消退。

“那真的有用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什么?”帕维尔吃力地睁开眼睛,“哦,克洛芙小姐?真是太抱歉了,在这种地方招待你绝非我的本意。如果你愿意出去稍等片刻,我保证咱们很快就可以——”

“闭嘴,帕维尔。”克洛芙冷冷地说,“你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诸神啊,你居然还有心情耍嘴皮子。你只有一个任务,一个无比简单的任务。我真不明白,这你也能搞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恕我无知,”帕维尔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我搞砸了什么?”

克洛芙沉默了一会儿,“格拉姆正在被送往孤岛监狱。”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听到我的话了。你最好的朋友,格拉姆·海瑟,正在为你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

帕维尔慢慢睁大了双眼,最后终于意识到克洛芙不是在唬人。“你这贱人!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

“闭嘴!”克洛芙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手下的士兵就在门外,而且他们都不像你这样烂醉如泥。如果你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就让他们进来帮忙。”

帕维尔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她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听着,格拉姆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他是自己提出那样做的,因为他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如果他不出面替你顶罪,这件事就会伤害到你们的名誉。”

他双手掩面,“诸神啊,我都做了什么?我他妈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名誉——”

“你应该在乎。你的名誉会影响到你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你的个体存在,明白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觊觎九人议会的空缺位置?”

“非常多。”他嘟囔道。

“没错,非常多。而你只需要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就能推动整个计划顺利进行。但你是怎么做的?你是帕维尔·塞杜,火印城最悲情的贵族之子,永远有理由把事情搞砸,只因自己没有得到父亲的关爱。”

“够了。”他轻声说,“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那就收拾好你自己。”克洛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浴室在旅店地下,好好洗掉你身上的气味。你的衣柜已经被我的人搬到了隔壁,洗完澡后去换件像样的衣服。我还请了个化妆师,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化妆师?我才不需要——”

“这由不得你。我是不会允许你带着脸上的伤口去见·的。”

“抱歉,你说什么?去见谁?”

“·,没印象了吗?”克洛芙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名堂?”

帕维尔茫然地看着她。克洛芙刚刚肯定说了个名字,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听到那个词。

“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胡闹。”她走到房间门口,“五分钟之内去洗澡,否则我让人把你拖下去。我说到做到。”

她离开后,帕维尔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克洛芙有一点是对的,他沉浸在酒精里,根本就是借题发挥、自甘堕落。

因为他的肆意妄为,格拉姆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从没想过要让别人替自己承担罪名,但格拉姆还是那样做了……

他必须振作起来。帕维尔爬下床铺,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照出来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可悲的男人。沾着血污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好几处淤青,眼圈也黑得不成样子。

我看上去就像个戒断了毒品的瘾君子,他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帕维尔!”克洛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还有两分钟。”

他轻叹一声,朝门口走去。

「帕维尔,药剂。」

那个声音令他猛地停下脚步,接着走回衣架旁。他的外套已经变成了一团破烂,幸好黑炼金师给他的试管被放在了一个有凹槽的金属容器里。

他打开容器,取出试管,出神地盯着里面的金色液体。

等等,金色?

怎么会?

我记得……

「金色,」脑海里的声音说,「它当然是金色的。」

金色……是的,当然。

他把试管放回容器,转身离开了房间。

————

“玛尔伦小姐!”焕然一新的帕维尔·塞杜跳下马车,朝那位站在台阶上的红发姑娘挥了挥手,“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请务必原谅我的迟到,在旧城区雇一辆体面的出租马车的难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希琳·玛尔伦和她身边的黑发女子道了别,接着提起裙摆走下台阶。她没有刻意化妆打扮,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日常裙服,但仍旧美得惊人。

帕维尔不由得心跳加速。希琳·玛尔伦这个名字回到了他的意识中,也唤醒了另一部分记忆。

一个念头流星般地划过他的脑海。

无论是谁,伤害她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怎么能……

「已经没事了,帕维尔,扮演好你的角色。一切很快就会结束。药剂,让她喝下药剂。」

“勋爵阁下?”希琳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她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你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不,我很好。”帕维尔笑着撒谎道,刚刚的念头已经被他抛诸脑后,“十分感谢你的垂青,我会努力让你享受这次的晚餐。那么,咱们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希琳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柔荑。她的笑容似乎有些苍白,但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第223章 斯芬克斯餐厅

马车在上城区整洁的街道上辚辚前行。看着不断变换的灯光,希琳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

她偷偷观察着车厢内的塞杜勋爵,惊讶地发现他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偶尔对上视线,片刻后便尴尬地望向车厢内的其他地方。

也许我应该向他求助,她心想,塞杜勋爵是个正直的人,而且他对我一直都很友善。我不需要告诉他全部的事情,只要请求他帮忙寻找枯叶……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而且不是在你身上。

夏尔玛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希琳绝望地闭上双眼。

不行,她不能拿枯叶的性命去冒险。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那样做。

“玛尔伦小姐?”

“怎么?”希琳睁开眼睛,发现对方递过来一个盒子,“这是什么?”

“装面具的盒子。”他说,“”

“面具?”希琳怀疑地看着手里的木盒。

“咱们今晚要去的餐厅叫做斯芬克斯,是个非常注重保护顾客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用餐。”他解释道。

希琳眨了眨眼睛,“戴着面具?那我该怎么吃东西?”

他露出微笑,“不用担心,这些面具只会遮住鼻子和眼睛,造成的麻烦甚至还不如女士们涂的口红呢。”

希琳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于是也跟着露出微笑,“好吧。但是我很好奇,这些面具真的可以保证吗?”

“事实上,它们的效果微乎其微。想要彻底隐藏身份,只遮住鼻子和眼睛是远远不够的。简单来说,你的体貌特征除了出众的美貌之外,还包括那头红色的秀发,以及小巧玲珑的身材。对于女士而言,裸露的皮肤部分也是很鲜明的个人特征。”

希琳努力不让自己的脸变得太红,“听你说的,我感觉自己完全没必要戴面具了。”

“好吧,我说的可能有些夸张了。其实在陌生人面前,这些的面具足够隐藏你的身份了。”

希琳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面具在手中把玩,“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如果那家餐厅真有那么身份尊贵的客人,我这套平民打扮根本就是格格不入嘛。”

“这倒未必。”塞杜勋爵耸耸肩,“其实平民打扮的女性顾客是很常见的。有些贵族小姐喜欢穿着朴素的衣服去那里用餐,自认为是在体验平民生活。不少权贵人士的情人也都是平民出身,她们才刚刚步入上城区的交际圈,还负担不起整套的晚会礼服裙。”

晚会礼服裙不同于希琳平时穿的裙服,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正装。在火印城,只有上城区的裁缝店才有能力制作那样的裙服,其价格从十克朗到上百克朗不等。

而像希琳这样的低收入平民,一整年的收入大约在三克朗左右。耗费数年的积蓄去订做一件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昂贵裙服,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着装问题而被赶出去了,”希琳说,“这可真令人安心。”

“……你是我邀请的客人,没人会把你赶出去的。”

她把黑天鹅绒的面具贴在脸上,细腻的面料紧贴着肌肤,柔软得几乎感觉不到。“怎么样?还能认出我吗?”她笑着问。

“唔,考虑过把头发盘起来吗?”塞杜勋爵摸了摸下巴,提议道,“餐厅里有供客人使用的单人化妆室,如果你很在意这一点……”

“哈,其实我并不在意。”希琳回答,“我不认为在那样高档的餐厅里还会有我的熟人。而且就算真的有,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对不对?”

他咧嘴一笑,“的确如此。”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犹豫许久的希琳也相中了她的面具——一个有金线装饰的鸟类面具,看上去像是金丝雀。

和希琳截然相反,塞杜勋爵只是从自己的盒子里随便拿了一个,瞪着大眼睛的猫头鹰面具。

他们下了马车,结伴走进了面前的餐厅大门。

斯芬克斯的装潢风格以金色和白色为主,极尽华美之至,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华而不实”这个词。他们穿过涂着亮漆的门廊,来到等候大厅。几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客人正在等候区低声交谈。

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女人走出人群,来到他们身边。她的眼睛部位似乎是两个镜片,很像是近视眼镜。

“欢迎二位,我是这家餐厅的主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斯芬克斯女士。”她语调轻快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一定就是夜枭先生了。”

希琳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戴着面具隐去了面部特征,斯芬克斯女士的身材和声音都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怀疑别人看到自己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正是。”塞杜勋爵点点头,“至于旁边这位小姐……”

“让我猜猜,金丝雀?”斯芬克斯女士朝希琳露出微笑,“这里永远欢迎年轻貌美的女性客人。二位的位子已经安排好了,这位引座员会带你们过去。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金丝雀小姐……我们能否占用你的男伴一些时间?菜单上的要求有些不太明确的地方,需要他再次确认才行。”

“当然没问题,”希琳立刻回答。

事实上,她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她感觉自己和这家餐厅格格不入,戴上面具之后,这种不适感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那么,带这位小姐去他们的座位。”斯芬克斯对旁边的引座员下令道,“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会亲自带夜枭先生过去。”

————

他们很快离开餐厅的主厅,来到了灯光昏暗的走廊。斯芬克斯女士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塞杜勋爵。”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今晚扮演的角色。”

“是的。”

“很好,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经过某位朋友的帮助,我尽可能促成了今晚的聚会。在你们二位的餐桌附近,将会有五名议会成员落座用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帕维尔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只要他们听到我的女伴提供的证词,艾·冯保险公司的克伦德先生就会失去大半个议会的支持。”

“先别这么乐观。”斯芬克斯说,“议会的决议关系到城内的政治格局,不会只因为某个平民女子的一面之词,就将一位成员除名。更何况,保险公司的背后还有银行和商会的支持,他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那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问题了。”他冷淡地回答。

“的确不是。”斯芬克斯的眼睛在猫脸面具的镜片后面闪闪发亮,“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今晚的成败决定了整个计划能否继续进行,所以你必须成功。”

帕维尔摸了摸口袋里的试管。但愿这个吐真剂能够成功,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见他没有回答,斯芬克斯向前了一步,“我听说……你不忍心对她下手。”

帕维尔对上她的视线,“你的情报已经过时了。”

“所以对你而言,她究竟是什么?另一个可被随意抛弃的女人?”

他心中的某个部分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归于平静。帕维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很好,冷酷无情是政治家的必备素质。”斯芬克斯赞许地说,“既然你不在意希琳·玛尔伦的命运,那么在她说出你们所需的证词后,能否把她交给我?”

“你需要她做什么?”他冷淡地问。

斯芬克斯女士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然而帕维尔不为所动。

“好吧,”她垂下视线回答,“既然你父亲很快就要加入议会,塞杜家族迟早也会接触到这件事……我刚刚提到了一位朋友,正是她促成了今晚的会面。而她怀疑希琳·玛尔伦和荆棘团的残党有所勾结。所以她很有兴趣亲自询问,当然,是在玛尔伦小姐服下吐真剂之后。”

这样是不对的,心中的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不能把她交给这些人。

「就要结束了,帕维尔……答应她的要求。」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它。

这个声音每次都能获胜。

“成交。”他面无表情地说,“等我们完事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斯芬克斯露出微笑,“很荣幸与你合作,塞杜勋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父亲很快就会跻身这座城市的权力巅峰了。”

而这正是他的心愿。



第224章 幕间·艾玛(上)

随着夜幕降临,七橡树街上的行人变得越来越少。等到路灯自动亮起时,艾玛·佩吉转头看了看公司大厅墙上的齿轮钟,发现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

她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然而一直没见到希琳所说的猎巫人。如果她继续等下去,夜星回家时见不到她,肯定会担心的。

于是她来到公司的保安室,和今晚值守的看门人打了声招呼,随后要来纸笔写了个字条。

「玛尔伦小姐今晚不便赴约,请另行约定时间。」

“这个要交给什么人?”她把字条递过去时,看门人好奇地问。

“过一会儿可能会有个猎巫人要来,交给他就行了。”

“好的,没问题……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人要来?”

“一个猎巫人。”艾玛回答,“他可能会自报名号,也可能不会。但他肯定戴着银羽项链,这一点足够辨识身份了。”

看门人一脸震惊,“你们认识猎巫人?”

“嗯哼。”艾玛忍住笑意,“不止认识,而且还可以算是朋友呢。怎么样,这件事我能指望你吗?”

“请放心,呃……佩吉小姐……这件事我一定办妥。”他忙不迭地点着头,小心翼翼地收起字条,如同对待自己的薪水单。

艾玛走出公司,朝中央大街的方向走去,准备乘下一班公共马车回家。她刚走下台阶不久,突然发现有个人影正在朝自己走来。

那人步履轻盈,姿态从容,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如果他想在不知不觉中靠近她,肯定有几十种不被察觉的方法。

所以他是故意让她看到的,艾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七橡树街虽然从未发生过凶案,但这里的环境确实很像三流犯罪小说里描绘的谋杀现场……

鱼鹰来到她面前,随后摘下了猎巫人斗篷的兜帽。“所以,我猜今晚玛尔伦小姐不会来了?”他低声问。

莫非他刚刚一直藏在路边?诸神啊,这些猎巫人可真喜欢装神弄鬼。

“希琳遇到了一些非常紧急的事务,她委托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

“我想要的可不是她的歉意,”鱼鹰皱起眉,“什么事会比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更重要?她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吗?”

她不止没有解释,反而还在隐瞒,艾玛心想。希琳向来如此。如果她认为某件事过于危险,就会鲁莽地独自承担,哪怕她那娇小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

“她只告诉了我这么多。”艾玛叹了口气,“我试图说服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向我求助。但你也清楚希琳的脾气,她做出的决定,别人是劝不动的。”

鱼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玛尔伦小姐总喜欢和诸神赌骰子。实在无法相信,她居然是个时常把它们的名讳挂在嘴边的不可知论者。”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艾玛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艾玛没听清,于是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玛尔伦小姐,总喜欢,和诸神——”

“我的天呐。”艾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当我刚刚没问过,行吗?既然我已经把要转达的消息告诉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乘公共马车回家了。”

她说罢就要走,然而鱼鹰朝她前进的方向跨出了一步。“等一下,夜星夫人……我有个请求。”

“我也有个请求,在公共场合永远不要这样称呼我。”艾玛抬起眉毛,“我和夜星的婚姻是个秘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我的家人可能会有危险。”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猎巫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但我必须请求你的协助,这件事非常紧急。”

“嗯,让我猜猜……就是你本来打算和希琳一起做的那件事?”

“没错。”他点点头。

鱼鹰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玩笑,艾玛略感失望。这位年轻的猎巫人完全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艾玛惯用的招数似乎都对他不起作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点恰恰就是他的可爱之处。

“好吧,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听你解释。”艾玛说,“啊,我好像听到公共马车的哨声了,咱们现在跑过去的话或许来得及——”

“没那个必要。这件事非常重要,只能在私下解释给你听,所以咱们应该乘出租马车。”鱼鹰解释。

他们来到中央大街,鱼鹰刚好发现路边有一辆等待拉客的出租马车。车夫看到他的银羽项链,立刻笑容可掬地邀请他们上车。

艾玛交代了自己的住址,接着他们先后钻进了车厢。

两人坐稳后,鱼鹰敲了敲车厢壁。马车旋即发动,车轮滚滚向前。

“那么,到底什么事?居然搞得这么神秘。”艾玛好奇地问。

“是云雀女士吩咐的。她有了一个推论,需要我去验证。”

“好吧,但希琳和我又能帮上什么忙?”艾玛抬起眉毛。

“想要验证那个推论,我们必须求助于火印城最资深的犯罪学顾问。那个人目前住在孤岛监狱最深处的单人牢房,而且很不幸的是,他只愿意和漂亮女人讲话。”

艾玛叉起手,“我没听错吧?猎巫人居然要向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罪犯妥协?到底什么人值得你们这样做?”

“你或许听说过他的外号,”鱼鹰平静地说,“壁画家。”

“的确听说过。十年前导致全城恐慌的连环杀手,如今他的画作还能在火印城的画廊里卖出高价。”艾玛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可怕的云雀居然会想到向他求助?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很复杂,而且和今晚的会面无关。”鱼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本来和玛尔伦小姐约好,等她的晚餐约会结束后,就一起前往孤岛监狱和壁画家见面。”

“嗯……现在希琳爽了你的约,所以你就只能向我求助了?”

“正如你所说,佩吉小姐。”

艾玛看着车窗外,“你们要去确认的,究竟是什么事?”

“关于荆棘团首领的身份,云雀有了一个猜测。如果有壁画家的协助,我们或许就能找出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托马斯·恩德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的身份有很多个,托马斯·恩德只是目前最常用的伪装。如果云雀的猜测无误,港区的地震,贫民区的爆炸事件,甚至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城内的蝴蝶杀手,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都是他在牵针引线。”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应该由柯斯塔或枯叶处理的局面,而不是希琳或艾玛。但现在能和鱼鹰一起行动的似乎只有她,所以艾玛只好硬着头皮出面了。

“好吧,我要先和夜星打个招呼。只要他同意,我就陪你一起去。”

“太好了。我向你保证,孤岛监狱比外界传闻的更安全,事实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整个世界突然倾斜了过来。在脑袋撞上车座的扶手时,艾玛才意识到是马车侧翻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肚子里的内脏拧成了一团。她想呕吐,但是却没有呕吐的力气。

鱼鹰比她的情况好不了太多,但猎巫人的体质令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佩吉小姐?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我……”艾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她刚刚用手摸了摸头发,结果现在一片血红。

“真是太遗憾了,二位。”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本来只需要杀死这位女士就可以完成任务,事实上,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并不想和猎巫人正面冲突。但既然你们正在计划揭露我的老板的身份,恐怕我必须在这里处理掉你们了。”

鱼鹰面色凝重地抽出武器,“躲在车里,”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第225章 幕间·艾玛(中)

清除者弗兰兹,前赏金猎人,曾在斯提亚的赏金猎人行会工作过五年。

与其他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不同,弗兰兹挑选任务的标准十分独特。既不是赏金最高的,也不是最容易的。

有种说法认为,弗兰兹拥有自己的道德准则。他对符合某个特征的目标感兴趣,而且只要接受了任务,就绝对不会姑息他的对手。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杰出的剑术,弗兰兹创造了一个长长的零失败记录,死在他手上的悬赏目标也与日俱增。

没过几年,他就成为了行业内口碑最好的赏金猎人。许多委托人慕名前往斯提亚,带着那些其他赏金猎人不愿接受的委托。然而无论他们拿出多少钱,弗兰兹都不为所动。

他挑选任务的标准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直到一年前,他从斯提亚的赏金猎人行会中失踪了。

关于他的去向,大家众说纷纭。有些人认为他已经积攒了足够挥霍一声的财富,因此选择了提前退休;另一些人则怀疑,弗兰兹在执行委托时,遇到了某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剑客,并且死在了那场战斗中。

但事实上,他只是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长期雇主。

那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来自北方的火印城。此人一眼就看穿了弗兰兹的本质——他享受的是那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感觉,因此永远只会挑选那些实力比自己稍强一些的对手。

新雇主向弗兰兹承诺,只要他成为自己的爪牙,就会一直为他安排这样的对手。

于是弗兰兹和他的新雇主来到了火印城,加入了某个他不关心也不在意的组织,并且成为了某个秘密暗杀小组的成员。

在真正的计划开始前,他忍耐了一整年的无聊时光。每天都驾着出租马车,在城内四处游荡。

很快,他像熟悉斯提亚一样熟悉了火印城。弗兰兹知道把目标引到什么地方作战,就能抵消他们之间微小的实力差距,让两人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而今天晚上,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

车厢内,艾玛和鱼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头还在痛,手腕的关节也肿了起来,轻轻一碰就会传来钻心的剧痛。

半敞开的车门就在他们头顶,鱼鹰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换句话说,他从这里出去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车厢的意思。

“听我说,仔细听好了,佩吉小姐。”猎巫人盯着面前的墙壁——也就是车厢曾经的地板——压低声音说,“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他所说的每个字都不能相信。我有很大的把握,他刚刚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让我出现在一个他能看到的地方,然后趁机发动偷袭。”

艾玛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莫非他指望自己提供战斗方面的建议?

“所以?咱们该怎么办?”

“反过来利用这一点。现在请你退到我身后,远离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保持安静。”

保持安静?艾玛心想,这我能做到。

猎巫人闭上了眼睛,专注地聆听周围的动静。

如果枯叶在这里就好了,任何人的脚步声都逃不过调音师的耳朵……但枯叶肯定不会跟艾玛一起行动。在那个女精灵的心目中,希琳的安危永远排在第一位。

不过你至少还有个猎巫人,她告诉自己,应该知足了。

虽然鱼鹰说过刺客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但艾玛认为,至少他在自己的行动目标上没有撒谎……他是荆棘团的清除者,因此肯定是来杀她的。

她努力思考,试图拼凑出整件事的缘由。

刺客假扮成了出租马车的车夫,而且还等在中央大街的公共马车站。他很可能是打算跟踪艾玛乘坐的马车,等她下车之后就动手……如果不是恰好有鱼鹰同行,艾玛多半会死于一场被伪装成意外的交通事故。

鱼鹰突然在面前横起了佩剑,就在下一刻,车厢的地板被一把利剑刺穿。猎巫人的巫钢长剑精确地挡下了那一击,就在同时,鱼鹰将左手中的另一把武器刺向了面前的木板。

外面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鱼鹰咒骂一声,迅速抽回了武器。

他的对手显然也猜到了这次反击,并且及时作出了防御。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利刃交锋时发出的锐利声响几乎令她发疯。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

艾玛惊恐地瘫坐在地上,试图把目光从眼前的景象中移开。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做不到。

隔着一道木板,鱼鹰和他的对手以艾玛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展开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搏杀。剑刃从某个位置刺进来,由于必须保护身后的艾玛,鱼鹰必须预判出对方的每一次攻击,并用手里的武器抵挡下来。

尽管猎巫人的听力和反应速度都受到了强化,但车厢外的刺客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因此也可以从更多的角度发动奇袭。

而且更糟糕的是,鱼鹰在刚刚的车祸中受了伤。这场奇特的战斗开始没过多久,他的动作就显露出了疲态。

艾玛担心他支撑不了太久。即使是猎巫人,也没法一边保护她、一边和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作战。

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境,她必须做点什么。

艾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望向别处,努力不去想那些随时可能刺中自己的剑刃。

现在位于她身后的那面墙,是车厢的天花板。正常的马车应该都会有天窗才对……她紧贴着墙,用手在身后寻找打开天窗的把手。

很好,那里确实有个金属把手。但在刚刚侧翻的撞击中,把手已经变了形。

她试着转了转把手,天窗纹丝不动。

艾玛心急如焚。

鱼鹰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虽然马车的木板已经千疮百孔,可能很快就会彻底破碎。但她不知道鱼鹰能否支撑到那一刻。

没办法了,她必须冒这个险。艾玛趴到地上,寻找可以借用的工具。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撬开变形的门锁……

一声尖锐的脆响在她耳边爆开。艾玛失神了一秒钟,接着惊恐地发现刺客的剑刃就在自己眼前几寸之外。幸好鱼鹰在最后时刻挡住了它。

她惊魂未定,慌乱中摸到了另一个金属握把……对了,是下方的车门!

她抓住握把用力向后拉,由于车门在刚刚的撞击中变了形,总算揪了下来。

成功了!她兴奋地想,接着手忙脚乱地去撬身后的天窗。

啪嗒一声,天窗应声开启。艾玛没有浪费时间,手脚并用地钻了出去。

“我出来了!”她转身对车厢里的鱼鹰大喊。

然而猎巫人却没有回答。他的右手紧紧捂着脖子的侧面,鲜血从指间喷涌而出。

诸神啊,他伤到了颈动脉!

接着,他们面前的木板变成了碎片。刺客站在车厢外,露出了得胜者的微笑。



第226章 幕间·艾玛(下)

在木板碎裂的那一刻,刺客便认定自己赢得了这场交锋。

他的目光在鱼鹰颈部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抬手挥剑,攻向猎巫人毫无防备的右侧。

这场交锋的确到了尾声。

只不过即将出局的那个人并非猎巫人,而是自认为占了上风的他。

在刺客挥出长剑的瞬间,鱼鹰已经作出了反应。他撤回了捂在伤口上的右手,迅速拔出腰带上的匕首,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对方的致命一击。

一丝惊讶的神色从刺客脸上闪过——鱼鹰的颈动脉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大量出血,行动能力也没有大幅度削弱——因此他的进攻反而导致自己露出了破绽。

猎巫人不需要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鱼鹰迅速上前一步,匕首死死卡住对方的长剑,接着快速低头,刚好避开了迎面打来的拳头。

下一个瞬间,猎巫人发起了反攻,他用肩膀猛撞向刺客的侧肋。

这一击让对方失去了平衡。刺客踉跄着后退,在慌乱中举起长剑,试图阻止猎巫人的反击。

然而鱼鹰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匕首迅速翻转,穿透了对方在匆忙间做出的防御。

片刻之后,利刃没入了刺客的胸膛。

刺客闷哼一声,捂住胸前的伤口,重重地倒了下去。

“你这个……怪物!”他嘶声说,“那种程度的出血量,怎么可能……”

“这应该能让你学到一个教训。”鱼鹰气喘吁吁地说,“永远不要小看一名猎巫人。”

刺客的脑袋歪向一旁,失去了意识。

艾玛慌慌张张地跑出车厢,从口袋里摸出手帕。

“鱼鹰,别乱动!”她尖声说,“你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不用担心。”猎巫人露出疲倦的笑容,“脖子上的伤口是我自己割出来的,并没有伤到颈动脉。但只要用手加压,就能暂时增加出血量,让对方产生自己占优的错觉……”

“我说的不是那里。天呐,你感觉不到吗?”

猎巫人困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他突然脱力地倒了下去,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哦,好吧,看来我的伤势比想象中更严重……”

艾玛跑到他身边,不顾手腕的扭伤,拼命按住他肚子上的伤口,试图减缓失血的速度。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感觉猎巫人正在失去意识,“鱼鹰,你听到了吗?快告诉我!”

“我的口袋里有速效止血剂。”鱼鹰直愣愣地盯着她。

“在哪里?这个是吗?不对?这个呢?看着我,鱼鹰,别昏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在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是红色的那瓶,涂在伤口上……听我说,佩吉小姐……我的失血量有点多,可能会休克一段时间。”

“别说话,求你了,什么也别说。”她慌慌张张地拔出瓶塞,把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倒在他的伤口上。

止血剂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看不出究竟有没有效果。

瓶子很快就空了,猎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没有用。”她绝望地说。

“已经生效了……”

“我该怎么办?我去找人来帮忙,拜托你千万要坚持住。”

艾玛说着就要起身,然而鱼鹰却伸手拉住了她。

“听我说……佩吉小姐……我只能……护送你……到这里了。”他停顿下来,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在我衬衣的……内袋里……云雀的信……拿上它……去找壁画家。”

“别死,不要死!我不许你死!”

“我不会死……”他断断续续地纠正道,“我只是……休克……一段时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手垂了下去,接着闭上了眼睛。

艾玛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行动。她很快找到了鱼鹰提及的那封信,收进了口袋里,接着摘走了鱼鹰的项链。

她拖着脚步,朝有灯光的街区前进。刺客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很冷清的街区,附近的建筑里都是黑着灯的。她又冷又怕,走了两条街才看到散步的行人。

“救命!”她一边大喊,一边朝路人挥舞着血淋淋的手。

由于裙服上也沾满了鲜血,艾玛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恐慌。幸运的是,附近恰好有一队城市守卫正在巡逻。他们很快便闻讯赶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姐?”一个穿着队长制服的人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那边有人受伤了!”她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我为伤者做了紧急处理,但是他失血太多,需要医师的救助。”

“怎么受伤的?车祸?”巡逻队长问。

艾玛看了一眼附近的人群,她不知道该不该当众说出鱼鹰受伤昏迷这件事。

在火印城,大多数平民都假装猎巫人并不存在。就像他们几年前假装魔法生物不存在,最近假装精灵不存在一样。

鱼鹰一定不希望自己被平民看到,艾玛心想。

“是的,车祸。”她回答。

巡逻队长似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他还是派了个士兵去找医师,并且疏散了剩下的人群。

几分钟后,一支城市守卫小队跟着艾玛折返回去。虽然街上的光线很暗,不过这支巡逻队配备了炼金提灯,而且侧翻的马车是个很大的目标,因此很快就找了现场。

看到失血昏迷的猎巫人和躺在他附近的刺客时,巡逻队长才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艾玛冲到鱼鹰身边,跪在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沾满了鲜血的布料又湿又黏,但她完全不在乎。

感谢诸神,他还有心跳。

她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时,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巡逻队长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

“这是你说的车祸,小姐?”他皱着眉问。

“当时的平民太多,我只能那么说。”

“嗯哼,倒也有些道理……那你现在能说明实情了吗?”

“可以。”艾玛疲倦地点点头,“但麻烦你们先把那个车夫绑起来……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刺客,这位猎巫人就是被他打伤的。”

两名士兵闻言立刻掏出了绳子,把刺客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巡逻队长又派了一些人去检查马车和马儿,并吩咐剩下的人手在附近拉起了封锁现场的警戒线。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看着艾玛,等待她作出解释。

“这件事涉及到猎巫人的机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说。

“机密?好吧。”巡逻队长耸耸肩,“但等一下黑衣厅的人来到现场,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吧?”

艾玛低头看着昏迷的鱼鹰。

他会希望我怎么说呢?

云雀的事肯定需要完全保密;荆棘团的情报自然也不能透露……

只有事实,最小程度的事实。

“我在配合这位猎巫人调查某个案件。我们乘出租马车前往学院区追查某个线索,没想到这辆马车的车夫是案件相关人雇的刺客。他把车驾驶到这个地方,接着故意让车厢侧翻,试图杀死我们。这名猎巫人一边保护我一边战斗,他最终击败了敌人,但自己也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巡逻队长若有所思地看着鱼鹰,“他的项链呢?”

“不知道。”艾玛摆出了她最熟练的无辜表情。

她需要鱼鹰的项链,因为孤岛监狱的大门肯定不会为平民敞开,假扮成猎巫人或许还有机会。

“好吧,或许是在战斗中掉下来了。等支援抵达后,我们会把这一带翻个底朝天的。”队长说,“你似乎也受了伤,小姐。我建议你留下来,医师很快就到。”

艾玛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回家。”

巡逻队长怀疑地看着她,“恕我直言,小姐,但你看上去似乎只是个平民。如果再有刺客出现怎么办?你应该留在这里,接受我们的保护。”

“而这恰恰就是重点所在。”她轻声说,“刺客是冲着这位猎巫人来的。只要离开他,我就安全了。”

“好吧,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恐怕我必须请求你提供自己的家庭住址。”他委婉地说,“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艾玛防备性地看着他,正在思考该如何拒绝这个看似合理的要求。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艾玛?艾玛·佩吉?”

她循声望去,发现维吉奥中尉正迈着大步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衣着考究的男人,显然都不是平民。

“维吉奥先生。”她松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中尉打量着她,“老天,你身上这是怎么了?这些血是你自己的吗?”

她摇摇头,随后指了指地上的鱼鹰,“都是他的。”

“一个猎巫人?难怪你最近一直没去找我的麻烦,原来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目标。”

艾玛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句话我可以当成没听见。但你最好别让这位猎巫人听到。”

“哈,这还用你说?”维吉奥中尉转向站在一旁、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巡逻队长,“你做得很好,下士。从现在开始,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遵命,长官。”巡逻队长朝他敬了个礼,接着便退到了一旁。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等附近的人都离开后,维吉奥中尉对她说,“要不是我恰好在附近办事,你今晚就惹上大麻烦了。”

“我知道,对此我十分感激。”艾玛回答,“听着,维吉奥,我真的很想留下来,但是……”

“但是你有非做不可的事?”他抬起眉毛。

“是的……请你务必相信我。”她轻声说。

“你知道吗?你最近越来越像希琳·玛尔伦了。”中尉轻叹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艾玛低下头,“我将来会解释一切的,我保证。但现在不行……”

“好吧,但是至少允许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家?”

她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谢谢,维吉奥。”

“不客气。”



第227章 枯叶·苏醒

疼痛将她从长眠般的黑暗中唤醒,将她拉回了闷热的真实世界。枯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部朝下地趴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低声呻吟,因寒冷而发着抖。她想翻个身,但却连这点力气也没剩下。

“别乱动。”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刚刚给你的伤口涂了药膏,正准备上绷带。”

“莫伊拉?”枯叶嘶哑地问。

“是的。不用担心,我学过一段时间外伤急救,之前希琳受伤时就是我帮她处理的。”

希琳?受伤?“希琳受伤了?她在哪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莫伊拉回答,“她现在不在这里。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枯叶小姐。你背部的伤口简直一团糟,皮肤还没彻底长好就又被撕裂了。这下肯定要留疤了。”

绷带触碰到皮肤的感觉。莫伊拉的手法很熟练,而且动作很轻柔。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喜欢露背的衣服。”枯叶轻声说,“是柯斯塔找你来的吗?他在哪儿?”

“在外面守着呢。”她回答,“他在治疗方面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让他看到你衣不遮体的样子可能不太合适。”

包扎很快就完成了,莫伊拉帮她盖上被子,接着开始收拾床边的医疗用品。

“我感觉头好晕。”枯叶低声说。

“你失血过多,还有点脱水,所以头晕和身体冰冷都是正常的。我已经拜托过旅店的厨房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喝点有营养的热汤,然后好好休息几周。”

“不行,绝对不行。”枯叶挣扎着试图坐起身,接着整个世界便开始旋转。最后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柯斯塔没告诉你吗?希琳随时可能有危险……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躲在旅店里休息?”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强迫自己的身体快速恢复健康。它需要充分的休息和充足的营养。”

尽管不愿接受现实,但枯叶知道莫伊拉是对的。西尔维娅·夏尔玛原本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很严重的伤,和召影师的战斗则耗尽了她在匆忙间恢复的一点点体力。

现在就算再用萝叶饼,她的身体也不能快速恢复。更何况最后一点萝叶饼已经被她吃掉了。

“我想和柯斯塔谈谈。”枯叶说,“但是现在这个趴着的姿势有点难为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翻个身?”

莫伊拉叹了口气,伸手扶着枯叶,帮助她翻过身。接着又在她的脖子下面垫了个枕头,以免躺下时压迫到伤口。

枯叶期待地看着她。

莫伊拉走到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片刻之后,柯斯塔推门而入。

这名退伍斥候似乎在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因为向来注重整洁的他,衣服上却沾着灰尘和血迹。

“怎么样?”他看着莫伊拉问。

“轻度贫血和脱水。我已经处理了她背上的伤口,只要她别再乱来,伤势应该不会继续恶化了。”

“柯斯塔,海鸥在哪儿?”枯叶急切地问,“求求你告诉我他平安无事。”

“抱歉……我找到了你说的庇护所,但我抵达的时候里面已经撤空了。”柯斯塔回答,“你的园丁朋友不知所踪。”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海鸥和希琳都需要帮助,”枯叶又试图坐起来,“还有艾玛和凯蒂,她们肯定也有危险——”

莫伊拉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了床上,“躺好了,枯叶小姐,不要乱动。”

“我们会去帮助其他人的。但这次绝对不能冲动行事,必须有个计划。”柯斯塔说,“咱们现在需要担心的已经不止是荆棘团了。”

“什么意思?”

“还有另一拨人,”莫伊拉低声说,“他们试图把我骗出真理院抓走。如果不是柯斯塔及时赶到,我现在可能已经……”她没有说下去。

“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枯叶问。

莫伊拉摇摇头,“他们的身上没带着能够标示身份的东西。而且我们当时急着赶回来救你,所以没来得及审问唯一的活口。”

“唯一的活口?该不会——”

“不是我。”柯斯塔耸耸肩,“他们的领头人带着灯球炸弹,结果剩下的人全都死于爆炸。不过刚刚在走廊里独处的时候,我已经大致上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听到这句话,莫伊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究竟是什么人要抓我?”

枯叶已经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跟踪希琳的那些人,对不对?”

“没错。”退伍斥候点点头,“他们的目标肯定不止是玛尔伦小姐,还包括她身边的人。雷纳迪小姐应该很早以前就被盯上了。但他们既然选择今晚动手,这说明……”

“他们已经得到了希琳。”枯叶咬了咬嘴唇。

“什么意思?”莫伊拉困惑地问,“我不明白。”

“有人在秘密跟踪调查希琳,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他们肯定想从希琳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又需要她配合才行……所以他们才会派人抓她的朋友,这是为了让她乖乖就范。”

“诸神啊,所以艾玛和凯蒂也很可能会遇到那些人?”莫伊拉担忧地说,“咱们必须尽快去警告她们才行。”

枯叶思考了片刻,“其实,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她说,“如果荆棘团和这个新入局的秘密团体同时盯上了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制造矛盾……甚至找到机会救出希琳。”

“我们还不知道玛尔伦小姐目前的状况。”柯斯塔说。

“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才行,”枯叶说,“让我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就和你一起走。”

退伍斥候询问地看着莫伊拉,红发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允许。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吃力。”

“但是大家需要我!”枯叶抗议道。

“恕我直言,精灵小姐,但现在的你根本帮不上忙。”柯斯塔毫不留情地指出,“其实你已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你,我很可能会被永远困在影痕界。不过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继续战斗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虚弱。但除了使用武器战斗之外,我还有另一种提供帮助的方法。”枯叶抬起眉毛,“你们都忘记我是个调音师了吗?”

“连站都站不稳的调音师。”莫伊拉嘟囔道。

“但我可以为大家提供支援。试想一下吧,如果我们即将同时和两个危险的组织开战,信息共享或许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你们需要我来帮忙传递消息。”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柯斯塔!”莫伊拉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支持她?”

“她说得有道理。有个调音师在后方提供支援,我们就拥有了一个巨大的优势。”柯斯塔解释道,“如果不在场的四个人中有谁被敌人抓住了,我们也可以利用她的调音师能力找到他们。”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莫伊拉坚持道,“贫血和脱水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她的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如果不注意的话,随时都可能继续恶化。”

“我保证不会乱来。”枯叶说,“而且我还会喝完你说的热汤。”

莫伊拉瞪着她,一言不发。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柯斯塔拉开门,发现来者是旅店的厨娘。“你们要的汤。”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朝房间里望。看到躺在床上的枯叶时,厨娘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谢谢,请把费用记在我的账单上。”柯斯塔侧移了一步,挡在她面前,接着又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厨娘离开后,他转身看着枯叶和莫伊拉,“咱们最好不要在这里久留。刚刚那个女人随时可能意识到这里不对劲,如果她决定去找城市守卫,事情可就麻烦了。”

莫伊拉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但是绝对不能剧烈活动。”

“而且还要带上这碗汤。”枯叶提议。



第228章 枯叶·白猫咖啡

马车回到旧城区时,晚间的浓雾悄然降临。在昏黄的路灯下,街上的行人幻化成了一条条模糊不清的黑影。

为了避免惊动荆棘团留在白猫咖啡附近的眼线,他们在新月大街的路口处下了车。

柯斯塔付过车钱,然后帮莫伊拉把枯叶扶下了车。

虽然在回来的路上喝了些热汤,但枯叶的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刚刚出几步,她就累得气喘吁吁。

莫伊拉眉头紧拧,显然又打算发表一些反对意见——她现在依然认为,枯叶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几周。

“多谢你的关心,莫伊拉。但如果我现在躲起来,万一希琳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永远也没法原谅自己了。”枯叶告诉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自己出了什么事,希琳该怎么办?”莫伊拉反问。

“我不会出事的。”枯叶说着看向柯斯塔。后者正在警惕地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寻找任何可疑的地方。“有他在,咱们都很安全。”

莫伊拉叹了口气,但是没有反驳。

他们先去检查了手工艺品店。不出所料,恩德先生并没在店里。他的店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用羽毛掸子打扫货架上的手工艺品。

“这家伙有威胁吗?”柯斯塔问。

枯叶回忆了一下,很快确信加德纳应该是整件事的局外人。“他只是被雇来看店的,偶尔跑跑腿。但恩德先生从没让他参与过任何重要的会议。”

“嗯……所以我应该进去打昏他,然后把他捆起来锁进地下室?”

“什么?”枯叶压低声音,“千万别这样做!加德纳肯定不知情,而且他也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他就是个普通人,真的,绝对没有威胁。”

莫伊拉摩挲着自己的胳膊,今晚确实有点冷,“如果他不会威胁到咱们,那就别管他了。咱们不能把遇到的每个人都当成敌人。”

“现在这个时期,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柯斯塔说。

“……我很赞赏你的谨慎,柯斯塔。但咱们今晚的待办事项实在太多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审问一个根本不知情的边缘角色上。”枯叶指出。

三人最终达成了一致,暂时不去理会恩德先生的店员。他们藏在浓雾中继续前进,枯叶用音律检查了白猫咖啡附近的区域,确认没有人在盯梢。

咖啡馆的正门上了锁,里面一片漆黑。枯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结果只听到小猫发出的声响。

“情况不对劲。”她说,“凯蒂和杰罗姆好像都没在家。”

“也许他们今晚另有计划?”莫伊拉说,“杰罗姆告诉过我,由于咖啡馆在晚上没什么生意,有时他们会提前关门,然后去繁花区吃晚餐。”

“这次不太可能。”柯斯塔仔细检查了店门,“门上没有任何通告,连暂时停业的牌子都没挂出来。这可不像是另有计划的样子。”

“天呐,那怎么办?”莫伊拉紧张地问。

“去检查一下后门。”枯叶提议,“也许他们是从那里离开的。”

他们绕到咖啡馆的后巷,结果不但证实了枯叶的推测,还多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发现。

巷子里蹲着几只小猫,显然是从店里跑出来的。柯斯塔拔出武器上前检查,发现门锁遭到了粗暴的破坏,金属插栓被砍掉了一截。

枯叶释放出了更多的音律,依然没有听到任何人声。“里面只有猫。”她轻声说。

莫伊拉开始发抖,紧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枯叶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柯斯塔点亮灯球,接着推开了店门。更多的小猫跑了出来。其中一些认出了枯叶,围在她身边喵喵叫着索要食物。

幸好,枯叶没有闻到血腥味。

店里空无一人,吧台旁边的灯球被打碎了,还有几张桌子倒在了地上。他们检查了厨房、储藏室和休息室,没发现任何值得留意的线索,于是上了二楼。

凯蒂和杰罗姆的房间遭到了暴力闯入,抽屉和衣柜都被翻了个遍。日记、书本和衣物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就连床垫和枕头也被人用剑划破了。

“这种粗暴的搜查方式不是荆棘团的风格。”枯叶说,“抓走他们的应该是另一伙人。”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还活着?”莫伊拉燃起了一线希望,“那些人需要他们去威胁希琳,对不对?”

“没错,”枯叶点点头,“杰罗姆不知情,所以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我不知道凯蒂能保密多久……”

“也不知道他们被抓去了什么地方。”柯斯塔补充道。

枯叶揉了揉太阳穴,“见鬼,局面越来越棘手了。”

他们来到三层,毫不意外地发现希琳、枯叶和莫伊拉的房间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希琳的房间被破坏得最彻底。她的个人物品原本就少得可怜,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除了几件旧裙服,抽屉里的所有文件和信件全被拿走了,包括枯叶帮她弄来的那本符文书。

枯叶的房间里倒是没有会导致她暴露身份的资料。但当她看到自己喜欢的衣服被别人胡乱扔在地上时,还是气得破口大骂。那件特别订做的晚会礼裙价值一百七十克朗,即使对艾达·艾敏这样的知名女演员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莫伊拉的房间遭到的破坏最小,或许是因为那些人认为能够抓到她。他们走进房间时,一只圆滚滚的橘色物体突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枯叶吃了一惊,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一只橘猫。

“六月!”莫伊拉抱起橘猫,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太好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橘猫在她身上蹭了蹭,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显然也很享受这次重逢。

“这家伙到底是猫还是猪?”柯斯塔看着莫伊拉怀里的橘色球状生物,皱眉问。

“如果只看身材和体重的话,应该更接近猪一些。”枯叶耸耸肩。

这只猫让她想起了阿海。

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离开克洛芙提供的藏身处时,那只聪明的白猫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枯叶知道自己留不住它……或许只有希琳能做到吧。

但愿它现在和希琳在一起。虽然阿海的身上藏有很多秘密,可它毕竟救过希琳的命。

和橘猫重逢后,莫伊拉似乎镇静了下来。“现在怎么办?”她问。

“我们需要情报,还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处。”柯斯塔说,“如果咱们今晚没能找到剩下的人,就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希琳等到明天。”枯叶坚决地摇摇头,“要是这些人抓住了她——”

“目前还不能肯定玛尔伦小姐就在这些人的手上。”柯斯塔平静地说,“她每天下班后都会直接回来吗?”

枯叶突然想起希琳之前提到过晚餐约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是对的,柯斯塔,多谢提醒。希琳今晚要和塞杜勋爵共进晚餐,所以她现在应该还在上城区的某家餐厅里。”

“如果她和贵族有约,那在回家之前她应该都是安全的。”柯斯塔指出。

“所以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她回来?”莫伊拉问。

“那样太被动了。”枯叶摇摇头,“而且万一有人守在她回来的路上怎么办?我们应该分头行动……”

“不行。”出乎她的意料,这次居然是柯斯塔提出了反对,“你的身体状况需要有人保护,雷纳迪小姐独自行动也不安全。所以咱们三个必须在一起。”

“等等,为什么我不能独自行动?”莫伊拉抗议道,“来抓我的人已经被你解决了,不是吗?”

“但能做出这种事的组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柯斯塔说,“我不能放任你出去冒险。”

“可是——”

“安静。”枯叶低声打断他们的争论,“有人来了。”

她听到了后巷传来的脚步声。来者的步子轻重不一,似乎拄着拐杖。但她的呼吸声却非常轻缓,完全不像个腿脚不便的人。

伊蕾妮大师。

“哦,遭了。”枯叶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



第229章 枯叶·观察者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一直隐瞒到现在?”听完枯叶的简略解释后,伊蕾妮大师脸色阴沉地瞪着她,“要不是我恰好想来看看自己的孙子和外孙女,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

枯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完全不敢顶嘴。

虽然按照年龄来说,她比伊蕾妮大师还要年长,但毕竟人类和精灵的年龄计算方式不一样……而且这位脾气乖戾的老妇人实在很擅长训斥人。

“这位夫人,其实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柯斯塔说。枯叶朝他猛打眼色,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然而柯斯塔没有理解她的暗示,“而且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个非常危险的间谍组织,所以或许你应该回家等消息,我们保证会救出你的家人。”

伊蕾妮大师转向柯斯塔,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这位先生是什么人?”她问。

枯叶双手掩面,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这位是柯斯塔·德·梅瑟先生。”领教过伊蕾妮大师脾气的莫伊拉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他是一名曾经在南裂境服役的退伍斥候,目前在艾·冯保险公司担任评估员。”

“啊,我明白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伊蕾妮大师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这样的状况你肯定处理过很多次了?那么,不如你来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救出我的孙子和外孙女?”

柯斯塔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吧,其实我——”

“别再说了,柯斯塔。”枯叶低声说,“赶快向伊蕾妮大师道歉。”

他一脸迷惑,“我做错了什么?”

“伊蕾妮大师是一名退休的猎巫人。”枯叶有气无力地说,“咱们几个的经历加起来也抵不上她的零头。我知道我打比方的时候经常夸大其词,但这次绝对没有。”

“……非常抱歉,夫人。”柯斯塔乖乖照做。

也许是因为事态过于紧急,伊蕾妮大师没有继续刁难他。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撑着拐杖站起身。“如果你们真的感到抱歉的话,那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精灵丫头,你知道云雀藏在什么地方,对不对?那个叫玛尔伦的小姑娘肯定告诉过你。”

“不止知道,还去过一次。”枯叶点点头。

“很好。几天前我曾经救过她一命,现在是时候让她偿还这个人情了。只要动用黑衣厅的资源,我们很快就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绑架了凯蒂和杰罗姆,以及该去哪里找他们。”

“呃,其实现在失踪的不止他们两个。”枯叶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我已经有六个小时没见过希琳了,我担心她已经落入了恩德先生的手里。还有海鸥,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昨天晚上……”

“那么,也许你应该问问荆棘团的其他成员。”伊蕾妮大师皱起眉。

“我们正打算那样做,但希琳和海鸥随时可能回到这里,必须有人留下来等他们才行。”枯叶轻声说,“现在的局势这么混乱,我们的人手又这么少……”

伊蕾妮大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用拐杖敲了敲地砖,“人手问题我倒是有个办法。至于能不能说得动他,那就要看你的口才了。”

他们离开白猫咖啡,回到了新月大街上。莫伊拉好不容易才说服六月留在咖啡馆里,因为她没办法抱着一只超重的橘猫四处跑。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钟,新月大街上的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了门。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前面带路,脚步比往常快得多。没过多久,四人来到恩德先生的手工艺品店门前。

伊蕾妮大师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正在清理灰尘的加德纳看到他们,立刻露出笑容,“欢迎!伊蕾妮大师,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里做客了吧?”

“你需要去找个医生看看脑子了,我三周之前才来过。”她冷冷地说,“托马斯在哪儿?”

“您要找老板?真不巧,他今晚没在店里。”

“好了,加德纳。到了这种时候,咱们就别再玩这一套了。他请我做顾问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很多条件,其中就包括‘我的家人绝不会受伤’这一条。我希望他还没忘记我们的协议。”

店员停下了手里的清理工作,“据我所知,他没有主动违背过你们的协议。”

“但他也没有主动保护他们。”伊蕾妮大师威胁地盯着加德纳,“和我说实话,小子,你依然保持着中立吗?托马斯到底向你允诺了什么?”

加德纳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枯叶,“他又向精灵们允诺了什么呢?”

“正义和复仇。”枯叶说,“只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难道你要的也是这个?”

“不,当然不是……我向他要求的报酬要简单得多。”他笑着回答,“我只想做一个中立的观察者,在近距离观察记录即将发生在火印城的一切。而作为回报,我只需要帮他照看店铺,偶尔传传口信。”

“我不明白。”莫伊拉困惑地说,“为了这种小事,你就加入了荆棘团?”

“什么?我还以为你最能理解我的感受呢,雷纳迪小姐。”店员遗憾地看着她,“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你应该知道能够亲历某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是种多么美妙的体验。”

“所以你是个历史学家?”柯斯塔问。

“你刚刚没有认真听吗?我说了,我是个观察者。”他抬起眉毛,“说起来,咱们真的要讨论这个话题吗?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来找我的吧?”

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没错。”她说着看向枯叶。

原来如此,枯叶突然明白了。“你刚刚说过,你是个中立的观察者?”

“完全中立。”加德纳欠了欠身,“我不会偏袒任何人。”

“偏袒?”枯叶轻声重复。

她不喜欢加德纳说这个词时的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毫无疑问,他的身上隐藏着某个秘密。除了恩德先生和伊蕾妮大师之外,剩下的人全被蒙在鼓里。

“如果我偏袒某一方,事件的发展就会脱离既定的轨迹。”他解释道,“如此一来,我的观察和记录就失去了意义。”

“但这根本说不通。”枯叶指出,“你说自己想当一个袖手旁观的透明人,可你却加入了荆棘团,为托马斯·恩德传递消息。港区地震的那一天,如果你没有接受希琳的请求,恩德先生和夏月先生就不会知道种子的事。之后的一系列灾难都不会发生。”

加德纳耸耸肩,没有反驳。

“所以不管你把自己说得多么中立,其实你都已经帮助了恩德先生,而且你的行为影响到了这个所谓的‘历史事件’的进程。”

“好吧……为什么我感觉你要说的下一句话是‘所以你必须帮助我们’?”

枯叶露出微笑,“没错,但那样做只是为了恢复被你破坏的平衡而已。你确实帮助了荆棘团,因此如果真的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须帮助荆棘团的敌人。”

他摊开双手,“这个逻辑未免有些牵强,而且你的要求也有些强人所难。”

“她说得没错,小子。”伊蕾妮大师插话道,“托马斯答应我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明知道我的孙子和外孙女都在受保护的名单之列,然而他们被抓走时,你却袖手旁观。”

“因为我是个中立的观察者。”他说。

“但你却帮助了恩德先生。”枯叶不依不饶地说,“而且还不止一次。”

“……你们这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加德纳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可以帮你们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忙。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很好。”枯叶松了口气,“我需要你继续留在店里。你认识希琳和海鸥,如果他们回到了白猫咖啡,你就带他们过来。我会写两封信留在这里,你不许偷看,也不能交给任何荆棘团的成员。只能交给希琳和海鸥。”

“可以。”他思索片刻后说,“听上去和我为恩德先生做的事差不多。”

“那么,该去哪里找凯蒂和杰罗姆的问题解决了,谁留下等人的问题也解决了。”莫伊拉说,“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枯叶看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柯斯塔,“我打算和他聊一聊有关背叛的话题,顺便问问他恩德先生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只要有柯斯塔帮忙,这场谈话应该很容易安排。”

“乐意效劳。”柯斯塔欠了欠身,“很高兴看到你又恢复了冷静。”

“抱歉,刚刚让你们担心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尽量不让任何人陷入危险。”枯叶说,“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你再去叫一辆出租马车?”

“当然。”他点点头,随后走出了手工艺品店。

“我也可以跟着去吗?”莫伊拉问,“我知道留下来或许更安全,但我已经不想继续置身事外了……”

“事实上,你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亲爱的。”枯叶疲倦地笑了笑,“而且对于咱们而言,现在没有任何地方比柯斯塔的身边更安全。所以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跟来。”



第230章 枯叶·沉睡者

旧城区珊瑚大街的某个宅子里,奥斯本·维恩把最后几个箱子搬上了马车。正在他打算进屋时,后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用毛巾擦了擦汗,走过去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红发姑娘,脸上隐约可见雀斑的痕迹,奥斯本猜测她应该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

“抱歉打扰了,先生。”陌生姑娘挤出一个紧张的笑容,“我刚刚在附近的车站下了公共马车,结果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我要去的街区。而更令我羞于启齿的是,我原想回车站等下一班马车,结果却在这一带迷路了……”

“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小姐。”他回答,“珊瑚大街的路标早就该更新了,想靠那些不知所云的牌子找到正确的路,简直比说服公爵减税还难。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果您能告诉我最近的公共马车站怎么走,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问题,我这就指给你看。”

他走出后院,朝车站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之间,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凉意。

奥斯本猛地回过头,刚好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

然后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

几条街区之外的某座空屋里,柯斯塔把这位荆棘团的核心成员绑在了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他特意打了几个牢固的水手结,确保对方无法靠蛮力挣脱。

完成这项工作后,他退回了枯叶身边。

然而又过了好一会儿,奥斯本·维恩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怎么还没醒?”莫伊拉忧心忡忡地问,“你刚刚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退伍斥候耸耸肩,“所以我才提议去买点炼金镇定剂。”

“诸神啊。谁能想到你这种身手的评估员,居然连下手的力度都把握不好?”

“嘘,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枯叶抬起一只手指,“他的心率正在恢复正常,这说明他很快就要醒了。”

她点亮了手里的灯球,塞进刚刚找到的一个铜酒杯里。如此一来,灯球的光亮就会只照向一面。

大约半分钟后,椅子上的男人含混地呻吟了几声,随后彻底转醒。

他只用了几秒钟便弄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经过一番短暂而又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奥斯本·维恩抬起头,摆出一副精明商人的派头“各位,请听我说,不管你们几位是什么来头,我保证咱们肯定可以商讨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枯叶把装着灯球的酒杯递给身边的莫伊拉,随后上前一步,来到了亮处。

“我对你的财富不感兴趣,奥斯本。”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枯叶?你怎么会……”

“怎么会还活着?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你必须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西尔维娅·夏尔玛威胁我说,如果不照她说的做,我的家人就会遭遇意外事件。她说你已经背叛了大家,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背上的伤口再次抽痛起来。枯叶闭上眼睛轻声喘息,等待疼痛结束。

这次的疼痛只持续了几秒钟,但感觉却无比漫长。

“你本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以为咱们是朋友,奥斯本……那天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我理应过得比现在更好,嗯?”

他昂起头,“我必须在家人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换做是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别把我的家人扯进来。”枯叶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夏尔玛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打算继续追随托马斯·恩德了。但那是因为他在引领大家走向毁灭。无论他在计划什么,最终获益的只会是他自己!”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分歧,我根本就——”

“你根本就毫不知情,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准备出城的马车呢?看着我,奥斯本。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没打算连夜带着全家逃离火印城。”

“好吧,你是对的。”他承认,“然后呢,枯叶?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怒?”

“算你走运,奥斯本。我没打算杀你,当然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我和那些清除者不一样。”枯叶冷冷地说,“但你也别想就这么了事。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小组之间的信息隔离——反正你也要逃走了。我提问,你回答。只要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就能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接着点点头。

“外勤小组到底为恩德先生做了什么?你们把藤蔓的种子运进了城里,对不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把那些种子放在了城墙附近的仓库里,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奥斯本说,“你也知道,老板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把完整的计划告诉我们。”

“的确……但你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枯叶眯起眼睛,“奥斯本·维恩,外勤小组的核心成员。莫非你想让我相信,你从来没有好奇过那些种子的用途?”

“如果让他知道我和你说了什么,他会杀了我的。”

枯叶阴沉地挥挥手,柯斯塔很快走出了阴影。退伍斥候上前一步,来到奥斯本身旁。

“介绍一下,这是我最近结交的新朋友。别看他一副冷酷打手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过他有着我所知道的最硬的拳头。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对方回答,柯斯塔就照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奥斯本坐的椅子向后倒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接着痛苦地呻吟起来。

“而且更有趣的是,”枯叶走到椅子旁,从上方俯视着他,“我只需打个响指,就可以让你发不出任何叫声。也就是说,这场友好的问答游戏随时都可能演变成不那么友好的刑讯审问,而且绝对不会被中途阻止。所以,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奥斯本测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你不明白,他绝对不会容许……”

柯斯塔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再度举起了拳头。

“等一下。”一直在旁观的莫伊拉突然开口。

枯叶转过身看着她,“现在可不是展示同情的时候。”

莫伊拉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钝餐刀。“用这个。”她低声说,“扎他的三叉神经,就在上眼眶的内侧。据我所知,那是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最强烈的疼痛之一。”

柯斯塔沉默地接过餐刀,随后用手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奥斯本。

“最好现在就收走他的声音,”莫伊拉冷冷地补充道,“否则他的喊叫声会把这一带的所有人都惊醒。”

“等等!别这样!”奥斯本嘶喊道,“诸神啊,你们都是疯子吗!”

“最后一次机会,奥斯本。”枯叶说。

“好吧!该死的,把那玩意从我眼睛前面拿开!”

柯斯塔收回了伸到奥斯本眼前的餐刀,“回答她的问题,现在。”

“园丁,是园丁。老板打算让园丁激活那些藤蔓,然后把出入火印城的通道封锁起来。”

“这不可能。”枯叶说,“现在城里的园丁只有海鸥,但他绝对没有封锁整座城市的能力。”

“只靠一个园丁当然不行,但他们有那颗从花园里找到的红宝石。只要借用宝石内的魔力,就可以实现这个计划。我以家人的性命起誓,我绝对没有撒谎——”

“还有呢?”枯叶追问,“希琳·玛尔伦在哪儿?恩德先生对她到底有什么安排?”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也许应该用这把餐刀帮你回想一下。”

“见鬼,我真的不知道!”他惊恐地看着柯斯塔,“好吧,等等——老板提到过一个什么‘沉睡者计划’,我不知道这和你说的希琳·玛尔伦有没有关系!”

“沉睡者?”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计划的细节呢?”

“就在今晚。计划会在暗中秘密执行,等到明天早晨,火印城的复仇之焰就会从沉睡中苏醒。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是哑谜,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才会连夜逃出城?”枯叶问。

“对……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不打算坐以待毙。”

她眯起眼睛,“你明明知道恩德先生的本性,为了复仇,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就没想过阻止他?”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他的棋局中,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够了。”枯叶冷冷地说,“放开他。我们该走了。”



第231章 女神的恩赐

希琳接过塞杜勋爵递来的香槟,和他碰了碰杯子。禾杆色的酒液散发出葡萄的果香,这股气味几乎令她忘记了刚刚的烦恼。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把一切抛诸脑后。

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所以你邀请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希琳问,“我承认,这家餐厅的环境和食物都是惊喜,所以这更令我感到无比好奇。”

“我就不能只是出于好心吗?”

“请原谅我的失礼,勋爵阁下。但对于平民而言,贵族的好心就如同只亲近处女的独角兽。我很愿意相信它是真是存在的,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找到任何证据。所以如果你向我索要某些回报,我反而会安心一些。”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也许你可以试着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当然,都不会涉及你的个人。”

「荆棘之女……」

希琳楞了一下,举起来的酒杯停在半空中。

“嗯,玛尔伦小姐?”帕维尔看着她,“这个要求太奇怪了吗?”

「鲜血和复仇……」

不,不要,希琳惊恐地想,不要是现在。

她以为自己已经驯服了体内的荆棘,至少找到了抵御它们的方法。

为什么会这样?

「拥抱它……拥抱这份渴望……」

“对不起,”希琳猛地站起身,“我要去补个妆。”

帕维尔似乎被她弄糊涂了,“什么?可你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个医师?”

“不用了,我很快就能解决。”希琳说,“可以告诉我化妆室在哪里吗?”

“呃,当然。化妆室就在那边的走廊里。”他指了指希琳身后的那扇门。

她立刻转过身,朝大厅的出口走去。端着餐盘、戴着面具的侍者和她擦身而过,希琳险些撞到对方。

然而她刚走出没几步,一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侍者就挡在了路中间。他们穿着朴素的灰色制服,脸上戴着没有任何动物特征的面具。

他们似乎不打算让希琳过去。

“小姐,出什么事了吗?”其中一名侍者问。

“没什么,”她敷衍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去后面补个妆。”

“真是太抱歉了。化妆室的走廊正在维修,现在不能通行。”

她怀疑地看着说话的侍者,几乎可以确信对方在撒谎。

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人群。否则当荆棘失控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会死……

“抱歉,我必须离开。请你们让开。”

“晚餐很快就到,小姐,也许你应该回去坐下,不要让你的同伴难堪。”

低语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汹涌的海浪。

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求你了,”她上前几步,结果被不太温柔地推了回来,“让我过去!我不能留在这里!”

“小姐,请你冷静下来。”一名侍者说,“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都可以帮你。我这就去找斯芬克斯女士,她一定能——”

额头上的血管跳得越来越快,耳畔的低语声汇聚成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

「不要抗拒,接受这必然的宿命……」

“……给我闭嘴!”她尖叫起来。

“玛尔伦小姐?”塞杜勋爵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什么麻烦吗?”

“别过来,帕维尔!”指尖变得奇痒无比,希琳几乎听到了皮肤裂开的声音。

“小姐,我必须请你安静下来。斯芬克斯餐厅是个高雅的场所,这里的客人都是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就算你戴着面具,也不能——”

靠着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希琳跪到了地上,用大腿压住了自己的双手。

诸神啊,求求你平息下来吧,她想,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失去控制。

“怎么这么吵?”斯芬克斯女士的声音逐渐靠近,“这位小姐怎么了?金丝雀小姐,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离开……这里……”

耳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希琳再也无力抵挡它的攻势。在防线崩溃的那一刻,荆棘冲破了束缚,迅速向外伸长开来。

它们渴求着鲜血,而且很快就会得偿所愿……

希琳绝望地闭上双眼。

接着,不知为何,它们突然停了下来。

希琳睁开眼睛,发现没有人死在她面前。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感激这个诸神赐予的奇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身边的一切都停了下来。举杯的手,碰撞的杯,杯中的酒……所有事物都定格在它们刚才的位置。

她意识到自己曾经体验过这一幕。在觉醒的那个晚上,她的意识脱离了躯体,从空中俯视着下方静止的一切。

尽管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时间停在了这一刻,但真正的危机还没有解除。

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它们?上一次,希琳回答了一个问题,然后静止的状态就结束了……

这次又会是什么?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一个模糊的身形从走廊的阴影中向她走来。

那是一个尖耳朵的女精灵。她长得纤细而苍白,仿若鬼魅。半透明的身体在空气中闪烁,似乎只是一个不真切的幻影。

女精灵缓缓走到她面前,露出了哀伤的笑容,“原谅我,希琳……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灾厄的到来。”

希琳茫然地看着对方,“什么?”

“我尽力了。”女精灵的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金属质感,“我试着替你承受这一切,我甚至学会了如何抵挡它们的诱惑……但终有一天,你会从我手中取回它们。”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谁?”

“莱芮·夜星。”她轻声回答。

“莱芮?可是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个孩子。”

“在你的时代,我的确是个孩子……但在女神的国度,时间流逝的方式截然不同。对你而言,我们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每一个时刻,却又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时刻。”

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在做梦?

莱芮似乎知道她的内心所想,“你没在做梦。”

诸神啊。“这是……这是你觉醒的天赋吗?”

“不,这是你觉醒的天赋。那个晚上,我们在同一刻觉醒,因此分享了女神的恩赐。它被分成了两份,你得到了她赐予的力量,而我则得到了她赐予的另一样事物。”

“另一样事物?”

“我得到了知识……祝福、诅咒或是启示,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但它本该属于你,我从来都不想要……”

她的身影变得暗淡了下去,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莱芮!”希琳朝她大喊。

有那么一瞬间,莱芮的眼中写满了困惑,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片刻之后,她又恢复了刚刚的样子,半透明的身形也稳定了下来。

“我要失败了,希琳,对不起。”她轻声说,“但我会帮助你渡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共同面对最终的结局。我已经目睹了那个时刻,我们做出选择的那个时刻……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就是唯一的结局。”

莱芮说着缓缓抬起右手,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希琳的额头。

低语声戛然而止,失控感也随之消失。

希琳能感觉到,荆棘将会重新屈从于她的号令。

“你做了什么?”

“做了我一直都在做的事,替你承受这些知识。”莱芮露出疲倦的笑容,“虽然你最终还是会收回它们,但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它们不会再来烦扰你。”

她的声音渐渐变轻,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希琳意识到莱芮正在离她而去。

“等等,莱芮——我该怎么做?如果你能看到我们的未来,那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你所说的灾厄?”

“你无法阻止它,因为你就是它。”

时间再度恢复了流动,荆棘化成了灰烬。

希琳虚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接着向身后倒了下去。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试图维持清醒,然而她的意识却在渐渐下沉……

沉入静谧的黑暗。



第232章 斯芬克斯之血

在朦胧而厚重的黑暗中,希琳听到有人正在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发现就连睁开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重重。

意识的复苏令她的感官能力逐渐恢复。先是视觉,接着是听觉和嗅觉。

灯光在闪烁,天花板上映出不断变换的人影,如同噩梦中的鬼影。四处都是响亮的说话声和惊恐的喊叫声,在她身边的某张桌子被撞翻了,玻璃餐具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接着便是血腥味,令人作呕的气味盖过了餐厅内食物和美酒的香气。它也激活了希琳的恐惧本能,令她的肠胃翻搅在一起。

帕维尔·塞杜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衣领被扯坏了,额头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金色的头发被血块粘在一起。

“玛尔伦小姐?你还好吗?”他说着晃了晃希琳的肩膀。

“……我醒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感谢诸神!你刚刚昏过去了。快,快起来,咱们得离开这儿!”

帕维尔拉着希琳的手,试图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啊!”希琳痛得尖叫一声,“等一下,我的手腕好像扭到了……”

“呃,抱歉。”

“没关系,让我休息一下,很快就好。”她喘着粗气,拼命忍住眼泪,“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一切都乱套了。一些客人和侍者突然抓起餐刀和餐叉攻击别人,好像他们是积怨已久的敌人。有些理性尚存的人试图逃出餐厅,但出口的门似乎被封死了。”

诸神啊,希琳难过地想,还以为只要阻止了我自己,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呢。

“你受伤了。”她盯着帕维尔的额头说。

他用袖子擦了擦伤口旁的血,“有两个人攻击了我,不过我没像其他人那样转身逃跑,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机会——”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怪叫着冲向他们。帕维尔抓住旁边的椅子,狠狠甩向对方的头,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椅子应声折断,那人转着圈倒向一旁。

“哦我的天呐!”希琳吓了一跳。

“是的,没错。”帕维尔随手扔掉手里的椅子腿,“所以咱们真的该走了。你现在能动了吗?等等,最好不要站起来。像我这样,弯着腰躲在桌子后面。”

她又努力试了一次,总算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手腕已经肿成了一个球,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可希琳根本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扭伤的。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且喧嚣又吵闹。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餐厅里的人们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具攻击性的疯狂。

但她随后发现,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有些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她非常确信自己之前没见过这种面具——正在进行有组织的攻击;被他们追杀的人则在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还有一些人试图阻止像山火一样飞速蔓延的混乱,但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

“我们该怎么办?”希琳张皇失措地问。

“当然是想办法逃出去。跟我来。”帕维尔朝旁边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上自己。

在餐桌的掩护下,他们弯着腰跑向帕维尔选中的出口。那扇门就在十几步之外,门的附近空无一人。然而听着周围传来的惨叫声,希琳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

几秒种后,一张桌子后面突然跳出了两个狼头面具的客人。身材魁梧的那一个立刻扑倒了帕维尔,接着举起手里的花瓶砸向他的脸。

希琳试图上去帮忙,却被另一个狼头拉住了袖子。那是个女性顾客,疯狂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嘴角的红色液体显然不是口红。

“别想继续作恶了,你这怪物!”她朝希琳嘶声尖叫。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狼头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希琳被轻易拽倒在地,拖向旁边。

为了自保,她做了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

她挣扎着将没被束缚的左手贴在脸上——感谢诸神,她的荆棘没有陷入狂暴——荆棘长鞭出现在右手中。希琳抖动手腕,鞭子抽中了对方的面具。

狼头女尖叫着放开了手,希琳立刻用手肘撑起身体,转身又挥出一鞭。

莱芮带走低语声的同时似乎也削弱了鞭子的威力,这一下只是撕破了对方的皮肤。不过这就足够了。

狼头女突然对希琳失去了兴趣,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希琳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爬了起来。

塞杜勋爵被花瓶砸中了脑袋,满脸都是血。狼头人正在旁边的餐桌上摸索,寻找可以完成工作的利器。

她挥舞鞭子,荆棘呼啸着抽向他的后背。

对方吃痛大喊,接着朝希琳抛来充满恨意的疯狂目光。

“放开他!”希琳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

狼头人站起身,似乎打算先解决掉她。然而他错判了荆棘长鞭的威力,也低估了希琳的决心。鞭子像雨点般落下,打在他的手臂、肩膀和面具上,每一次抽打都带走一大片皮肤,留下鲜红的血痕。

他只撑到第四鞭,之后便落荒而逃。

希琳立刻收回面具和鞭子,跑到帕维尔的身边跪了下来。

“玛尔伦小姐?”他似乎被砸昏了头,“怎么回事?”

“快,快起来,咱们得离开这儿!”

“嗯……这句话我刚刚是不是对你说过?”

希琳用桌上的餐巾替他擦了擦脸,又给他喝了几口水,塞杜勋爵总算清醒了一些。

但愿他刚刚没有看到我用鞭子打人的样子,希琳心想。“你现在能动了吗?”她低声问。

“这句话我刚刚绝对说过。”他一脸严肃地说。

“别闹了,快起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继续跑向不远处的那扇门。

餐厅内的混战愈演愈烈。戴着黑面具的人正在冷酷地追杀那些神志清醒的人,他们手里拿的武器好像是真正的刀剑。

希琳完全不想知道那些武器是怎么带进来的,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弯着腰跑上了台阶,发现门边躺着一个女人。是斯芬克斯女士。她的面具歪到一旁,凌乱的白色长裙被鲜血染得殷红。

希琳靠近时,她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女士?你还好吗?”希琳跪到她身边,低声问。

“不太好,我的腿可能骨折了——哎呦!别碰它!”

帕维尔收回手,“抱歉,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伤势。”

“是开放性骨折,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别管我了。这扇门后面的走廊通往餐厅的后门,一直走到头就能找到。你们两个赶快出去,找街上的猎巫人巡逻队回来帮忙。”

“你确定不需要我们留下来陪着你吗,女士?”希琳迟疑地问。

“不需要!”斯芬克斯女士咬牙切齿地说,“听着,玛尔伦小姐,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不知道今晚在这里用餐的都是什么人,如果他们出了事,就彻底没法收场了!”

“呃,好吧……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

“斯芬克斯无所不知。”她说着吐出几口血沫,“过来,塞杜勋爵,靠近一点……听我说,我的员工们都经过了严格的背景调查。他们都不是暴力狂,也不可能被收买。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袭击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帕维尔摇摇头。

“有人设计了这一切,有个藏在幕后的人。那个人猜到了今晚的安排,然后利用了这一点,把餐厅变成了他的屠宰场。那些黑面具的刺客正在追杀议会成员,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们了。但场面这么混乱,我的人支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我会带人回来的。”

“很好,快去吧……”

帕维尔走到门边,用力扭了扭门把手,然而却推不开。

“这扇门被锁住了。”他说。

斯芬克斯女士咳嗽起来,“锁上了?真见鬼!钥匙在餐厅经理的手上,但我刚刚看到他被人割了喉咙。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塞杜勋爵!从你右边的桌子后面绕过去。他戴着狮子面具,穿着一件镶了金线的马甲……”

“也许钥匙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什么?”

帕维尔回到她身边,“我是说……这道门被锁上了,对不对?其他几扇门应该也是一样,所以混乱才能持续这么久。无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他肯定特意吩咐过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在动手之前锁好门。”

“该死,你说得对。”斯芬克斯女士费力地吐出一口血,“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去找神志清醒的幸存者,如果两三个人一起用力,或许能撞开这道门。”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希琳心想。趁着那两人交谈的时候,她安静地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帕维尔。接着把右手放在门的锁孔前,又抬起左手放在脸上。

黑色的荆棘钻出她的右手,啪塔一声,门锁应声碎裂。

她转了转门把手,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

“哦天呐!”她转过身,装出惊讶的语气,“门开了!”

身后的两个人怀疑地看着她。

“你做了什么?”斯芬克斯女士问。

“我只是推了它一下。”希琳无辜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锁就坏掉了。”

“出乎意料的好运。”帕维尔说。

“好吧,不管是什么,你们两个赶快出去。记住,塞杜勋爵,去找猎巫人回来帮忙。快去!”

他们跑进走廊,很快就找到了斯芬克斯女士所说的出口。两人来到街上,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浓雾,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不,并非如此。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一个女人正在朝他们走来。

西尔维娅·夏尔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希琳还没来得及做出警告,夏尔玛就把手帕甩到了帕维尔的脸上。一些粉末飞了出来,他呼吸急促地跪倒在地,接着又开始大声咳嗽。

“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夏尔玛转向希琳,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些黑面具应该没有攻击你们,不是吗?”

“什么?”希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结果却被粗暴地抓住手腕。

“别躲了,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正在等着咱们呢。”



第233章 更多的筹码

由于地势的缘故,火印城上城区的街道布局与平民城区截然不同。

贵族的城堡和庄园位于阶梯状山坡的顶端,再往下一些是商人和银行家的私人宅邸和花园,以及为这些有钱人提供各类服务的建筑——豪华餐厅,出售收藏品或奢侈品的商铺,炼金行会和齿轮行会的私人定制会所,以及提供各种娱乐活动的俱乐部。

雾气越发浓重,街上只能听到模糊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任何行人。

夏尔玛拉着希琳没受伤的那只手,强迫她跟着自己走到大街的另一端,又穿过两个店铺之间的狭窄通道。

一辆马车就停在通道外面的街上。

“上车。”夏尔玛说着拉开车门,车厢内部一片漆黑,只能勉强看清座位的轮廓。

照她说的做,希琳告诉自己,想想枯叶。

她顺从地钻进车厢,坐在了车窗旁的座位。不安和困惑令她的心脏越跳越快。夏尔玛很快跟了进来,接着顺手带上了车门。

“欢迎,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希琳这时才注意到她面前的位子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请原谅,咱们这段不算很长的旅途只能在黑暗中度过。出于某些我不打算说明的原因,灯光必须被排除在外。”

“我猜我也没资格抱怨。”希琳说。

她的座位是车厢里唯一能被看清的位置,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有意为之的。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了。毕竟在过去的几周里,你的生活一直处在其他人的掌控之下。”

希琳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是能够掌控的。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车窗外。

“怎么?莫非你在担心塞杜勋爵的安危?”恩德先生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夏尔玛小姐用的不是什么致命剧毒,他一小时之内就会醒来。的确,在路边昏倒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但他的命运可比留在餐厅里的那些人好多了。而且即使他现在没有昏倒在大街上,也不可能在附近找到任何空闲的猎巫人,因为末日教的集会吸引了黑衣厅和红衣厅的全部注意力……哦,这个眼神,你似乎有话要说?”

“那些戴黑面具的刺客,他们都是你的手下?”

“手下?这可真是个严重的指控,你有什么证据吗?事实上,我从没接触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也没给过他们哪怕一个铜板。就算有人进行刨根问底的调查,也不可能把今晚发生在斯芬克斯餐厅的惨剧和我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希琳的疑问更多了。

她还记得斯芬克斯女士说过的话餐厅的员工都会受到严格的背景调查。

而恩德先生接手荆棘团只不过一年的时间……

“你不可能有时间完成这样的部署。”她说。

“的确,我只是接手了其他人的工作成果。你明白吗?这恰恰就是整件事的精妙之处。”人影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笑声,“背景调查给了那些人虚假的安全感,也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机会,得以把数量众多的刺客送进去——他们是沉睡的杀手,也是最难提防的暗箭。在被激活之前,那些人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市民。”

“不过,其实他们只是备用计划而已。我原本期待着你的表现,就像在贫民区的那次一样。可惜你并没有让我如愿以偿。”他停顿了一下,“也许你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玛尔伦小姐?你是如何抵御那股嗜血冲动的呢?”

她咬着嘴唇,决心不理会这个问题。

“好吧,看来你今晚没有什么谈话的兴致。这可不行,我需要你保持在最佳状态,不能让那些毫无必要的担忧占据你的思绪。如果你觉得缺少动力,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它……告诉我,玛尔伦小姐,你想见枯叶吗?”

希琳猛地转过头,盯着阴影中的那个人影。

“只要你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就把枯叶还给你。至于是不是完好无损地还给你,那就取决于你的合作态度了……事实上,不止枯叶,其他人的性命也维系与此。实话告诉你吧,玛尔伦小姐,你们的秘密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你们自以为能够挑战我,到头来却是自投罗网。但我很高兴你们这样做了,因为这给了我更多的筹码。”

他在虚张声势,希琳心想,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而且大家也绝不会背叛……

不会吗?内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你真的了解自己的每一个朋友吗?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恩德先生继续说道,“就在咱们谈话的时候,荆棘团的清除者就已经在跟踪他们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你的朋友们就会代替你受罚。你希望从谁开始呢?艾玛·佩吉?莫伊拉·雷纳迪?凯提恩·莫雷蒂?还是你最亲爱的枯叶?需不需要我让夏尔玛小姐割下一只精灵耳朵?”

“不……求你了,不要!”

“很好,那就乖乖合作。等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和你的朋友自然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别让他们为你的抗拒付出代价,否则你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希琳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挡在胸前,“……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需要你陪我出席今晚的宴会。”

“……宴会?”

“公爵大人的晚餐宴会,就在他的城堡里,而且护国贤者也会到场。这份来之不易的邀请,是我用上万克朗的捐赠换来的。当然,作为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这样的投入完全值得。”

希琳垂下视线,“为什么是我?”她轻声问,“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你肯定有更好的人选。”

“相信我,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巫师并没有信任我,所以我绝不可能接触到他的符文密信。更何况,我连自己的觉醒天赋都控制不好。我完全……不堪重用。”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希琳能感觉到恩德先生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刺得她寒毛直竖。

最后,坐在她身旁的夏尔玛发出一声轻笑,“你真的不知道,是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希琳转过头问。

“你真正的价值所在。”夏尔玛说,“你以为自己是弱者,是个不堪重用的小角色……但这恰恰正是你的优势。这个任务需要的不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女间谍,而是一个能够博得同情的弱者。她必须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能够让其他人放下戒心。”

“……我不认为自己拥有这种优势。”

“那是因为你从未主动使用过它。”夏尔玛指出,“有些美貌过于张扬,结果反而会让人产生警惕。像你这样的容貌虽然稍逊一筹,但却能让人产生亲近感。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向你展示善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试图保护你?”

希琳没有回答。

因为此时此刻,这些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恩德先生认为她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希琳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无论是需要她面带微笑地翩翩起舞,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刺探巫师的情报……为了大家,她都必须服从。

“谢谢你的解释,夏尔玛小姐。”她面前的人影说,“现在给她一点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记住,玛尔伦小姐,你的朋友对我的计划毫无价值——枯叶当然也包括在内。所以他们能否活到最后,完全取决于你的做法。”

“……我会照你说的做。”

“很好,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过了前面那座桥,我们就到了贵族的居住区。公爵的城堡就在山坡的最顶端,一个可以俯瞰全城的位置。到了那里,夏尔玛小姐会陪你下车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裙服上还沾着血?别担心,在晚餐正式开始前,你有大约半个小时的打扮一下自己,城堡里肯定有适合你的新裙服。高兴一点吧,玛尔伦小姐,与公爵和护国贤者共进晚餐,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我做不到。”希琳说,“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我建议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在关键时刻犯了错误,那无疑会为你的朋友们招致不幸。”



第234章 云雀·重逢

云雀沮丧地发现,时隔多年的重逢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人心,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失望的。

也许是记忆美化了她们的关系,使她一度忘记了两人之间存在的分歧,把它们沉入了记忆的湖底。

如今,当雪鸮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龃龉又重新浮上了水面。

“我注意到,你的伤势似乎恢复得不太好。”雪鸮用一如既往的导师口吻说,“你没有按时服用药剂吗?”

“药剂早就喝完了。”云雀冷冷地回答,“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也许应该让希琳·玛尔伦多送一些过来。”

“注意你的态度,云雀,我并不欠你什么。在我离开黑衣厅时,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你不止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还向所有人保守了这个秘密,甚至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云雀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中出现怨恨的意味,但是没能成功,“你知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你而言,这是我教导的最后一课——永远不要把个人感情投入到工作中,即便是对你的导师。”雪鸮说。

然而她的样子毫无威严可言,反而令云雀感到同情和厌恶。

诸神啊,她怎么能任由自己的躯体像这样衰老下去?

“你一直都是这样。”云雀说,“永远在用借口粉饰自己的行为,因为你永远不会犯错。黑衣厅的传奇,火印城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猎巫人。为了过上安稳的退休生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家人。”

雪鸮威胁地抿起了嘴。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能看到云雀看不到的东西。

“我的家人,”最后,她缓缓开口道,“他们的不幸遭遇才是我选择退休的原因。你这么聪明的丫头,不可能弄错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你完全可以把计划告诉我!只要你开口,我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我们可以一起将凶手绳之以法,然后——”

“然后?继续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雪鸮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会手刃凶手,然后伪造自己的死亡,就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是因为我想和自己剩下的家人度过余生?”

“剩下的家人,”云雀几乎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但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腿上的伤痛,“以及你的新宠,希琳·玛尔伦……你找到了我的替代品。承认吧,你教过她如何应对揭秘人的表情分析法。”

雪鸮眯起眼睛,“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也许我当初真的看错了人。我一直认为坚定的意志是优秀猎巫人的重要品质。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它,所以打破了自己不收学徒的惯例,允许你跟在我身边。但我显然犯了个错误。我轻视了被你埋藏在心中的愤怒,没有预料到那种情感会让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别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你已经不是我的导师了。”

“的确,我很庆幸咱们分道扬镳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对你对我都是。”

云雀迅速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她不会再受挑衅了。

“既然你不是来道歉的,那是为了什么?你肯定知道这场谈话只会演变成争吵,而且也没想过要阻止它。”

雪鸮敲了敲她的拐杖,“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是我救了你的命。现在我需要你偿还这个人情。”

“这么快就来收取回报了?这还真像你的风格。”云雀讽刺地笑了笑,“遗憾的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因为我必须让荆棘团的刺客相信我已经死了——但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希琳·玛尔伦肯定已经向你汇报过了。”

“希琳·玛尔伦不是我的学徒,她也不是你的替代品。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了,云雀,难道你在嫉妒她?”

“嫉妒?不,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宁愿向一个局外人表明身份,也不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背负这个谎言!”雪鸮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还不明白吗,云雀?我们不可能永远维持导师和学徒的关系。我收你做学徒的时候已经五十五岁了,绝大多数猎巫人都活不到那个年纪。即使我没有伪造死亡,迟早也会离你而去——而且很可能是因为真正的死亡。如果我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假死就是我唯一的出路。而你呢?你那时才二十三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拥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前途。我怎么可能要求你为我撒谎?”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们两个都没有开口。房间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因为猎巫人的呼吸是无声的。

“你应该相信我的。”最后,云雀轻声说,“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做出了决定。”

“或许吧。”雪鸮疲倦地回答,“现在争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度纠结十年前的选择,不会给现在的我们带来任何益处。”

云雀勉强地点点头,“同意。”

“但我依然需要你偿还那个人情。我的孙子和外孙女被绑架了,我需要你去救出他们。”

“绑架?荆棘团?”

“不,不是他们。”雪鸮摇头否认,“相信我,这次是另一个组织。尽管对于组织的身份有许多种猜测,但我倾向于认为是公爵的间谍。”

云雀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伤腿传来轻微的疼痛。“公爵的间谍?隶属于九人议会中那位从不露面的成员?可他们为什么要抓走你的孙子和外孙女?”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打算做任何无谓的猜测。”

“但你肯定有个假设,对不对?”云雀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希琳·玛尔伦……公爵的间谍在调查她和她身边的人。他们怀疑那个丫头和荆棘团有所勾结,但始终没找到任何证据,于是只好抓走为她提供住处的人回去审问。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

“也许是现阶段最好的假设。”云雀若有所思地说,“说起玛尔伦,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也失踪了。但我认为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无论是荆棘团,还是试图铲除荆棘团的其他势力,都需要活着的她。”

“所以她会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危险,自己却总能平安无事。”云雀讽刺地说,“令人恼火的是,就连我也成了她的受害者;更令人恼火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怨恨她。”

“或许是因为你心里清楚,她也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

“也许吧。”云雀说,“所以总结起来就是,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安全的藏身处,冒着被荆棘团的刺客截杀的危险,帮你寻找你的家人。而他们陷入危险,完全是因为和某个身不由己的棋子扯上了关系。”

“如果你不想离开这里,那就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他们。”雪鸮略微皱起眉头,“我也许已经失去了猎巫人的体格,但我的头脑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

“我会做的。”云雀打断她,“作为你救我一命的回报。说到底,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你的药剂,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谈话。你说得对,我确实欠你这个人情。但这件事过后,咱们之间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雪鸮盯着她,最后耸耸肩,“当然。”

“你真的老了。”云雀失望地说,“而且也变得软弱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像我这样。但这不是软弱,而是人情味。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没有猎巫人能够永远狩猎下去,即使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也不行。”

“除非,”云雀轻声说,“她死在狩猎中。”



第235章 枯叶·追踪

夜色渐深,上城区的雾气也越发浓重。泛着冷光的路灯伫立在道路两旁的浓雾中,如同目光阴冷的高大哨兵。

这场突然降临的大雾令他们始料未及,因此也不可避免地拖慢了马车的行进速速。

由于补充音律的血葡萄已经所剩无几,枯叶只好将音律收在体内,用自然的方式缓缓积攒。

没有了加强过的敏锐听觉,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地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游泳,对潜伏在水面之下的威胁毫无察觉。

但她非这样做不可。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枯叶必须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我还是有些担心。”莫伊拉从雾蒙蒙的窗外收回视线,“如果希琳不在公爵的城堡里怎么办?”

“不用担心。”枯叶说,“恩德先生的计划是夺取这座城市。想要实现这一点,他必须利用希琳,除掉唯一有可能阻止他的那个人——护国贤者。而众所周知,巫师的居所就在公爵的城堡内。”

“这些我当然知道,”莫伊拉并没有被说服,“但万一巫师今晚不在城里呢?”

“他今晚一定会在,公爵也会在。”枯叶回答,“因为伊莎德·艾欣的外交特使今晚到访,他们要在公爵的城堡里进行一场小型的外交会议。”

“外交会议?”莫伊拉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火印城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精灵还在指望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柯斯塔突然插话道,“如果把这件事的全部真相公之于众,势必会引发两个王国之间的战争。到了那时,整个大陆都会卷入战火之中,就连宣称中立的沃弗林也无法幸免。瑟伦王和精灵王肯定都不希望事态演变到那一步……”

枯叶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们人类的国王和公爵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统治者。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把持着瑟伦王国最高权力的是贤者议会——也就是那些巫师。他们像操控提线木偶那样操控国王,还假装自己只是在提供谏言。”

“或许我对政治一无所知,但在这件事上,公爵肯定得到了国王的支持,甚至可能还包括贤者议会的默许。”莫伊拉思索片刻后说,“在火印城,人类和精灵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从没有升级到种族屠杀的程度……”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枯叶立刻警觉地望向窗外,发现他们离贵族居住的山坡还有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一段距离。

“为什么停车了?”柯斯塔打开车窗问。

“抱歉,先生!”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路上好像有个障碍物,我得检查一下才能继续前进。要是被那玩意硌坏车轮就糟了。”

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障碍物?”她低声说,“上城区的大街上出现拦路的障碍物,这样的事可不会经常发生。”

“我下去看看。”柯斯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你们两个留在车上,最好别离开。”

他说着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枯叶十分克制地释放出了音律,命令它们向前延伸。她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仔细搜寻马车前方的声响。

心跳声,男人的心跳声。一个昏迷的男人,躺在道路中间。他的呼吸声很微弱,但还没有微弱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柯斯塔,”她将自己的话音传送到退伍士兵的耳边,“前面有人昏倒了。”

“我看到他了!”柯斯塔说。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诸神啊,”车夫慌慌张张的声音,“这人肯定是个贵族,咱们得去找医生!”

“先别着急,我可以帮他。”莫伊拉说着跳下了马车,朝柯斯塔声音的方向跑去。

枯叶迟疑了片刻,随后收回音律,跟了上去。她尽量轻手轻脚地下车,以免扯到伤口。

雾气种,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躺在路上,看上去像个喝醉睡着的酒鬼。他穿的衣服材质很好,似乎价格不菲。

“那是什么?”枯叶发现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块白色的布料,显然不是这个男人服饰的一部分。

柯斯塔伏下身子,捡起那块布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是一条女式手帕,上面好像沾着……”他突然咳嗽了几声,立刻把手帕丢到一旁,“好吧,好像沾着某种毒药。”

“幸好不是致命毒。”莫伊拉说,“帮帮我,柯斯塔。他现在的姿势呼吸不畅,必须让他平躺过来——哦,天呐!”

“怎么了?”枯叶问。

“我认识这个人。”莫伊拉指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帕维尔·塞杜。”柯斯塔替她说完,“我记得你之前说,玛尔伦小姐今晚就是来和他共进晚餐的,是吗?”

“没错。”枯叶凑近了一些,打量着昏迷不醒的年轻贵族。

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希琳的人。既然他躺在这里,说明希琳也来过这一带。

“他会有生命危险吗?”枯叶问。

“应该不会。”莫伊拉贴在他的胸口仔细听了听,“他的呼吸很平稳,心跳也是正常的。这种毒大概只会让他昏迷一段时间。”

“我们应该立刻送他去医院!”车夫提议,“看看他的金发,他可是个贵族——”

“没必要。”柯斯塔说。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皮制水袋,拧开塞子放在帕维尔的嘴边。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一直想问来着,柯斯塔。”莫伊拉捂着鼻子问,“什么样的人在城市里还会时刻带着军用背包,而且包里还装着各种各样的野外生存用品?”

“这不是野外生存用品,只是南裂境的兽人陈酿而已。”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帕维尔·塞杜猛地睁开眼睛,接着一脸厌恶地推开面前的水袋。“诸神啊,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嘶声叫道。

“酒。”柯斯塔耸耸肩,“要尝尝吗?”

“把这玩意拿开点!”

“你感觉还好吗,勋爵阁下?”莫伊拉凑到他面前。

“你是……雷纳迪小姐?”帕维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红发姑娘说,“希琳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帕维尔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他挣扎着试图站起身,但由于地上太滑,结果没能成功。

“她被绑架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诸神啊,我想起来了……我们两个出来找人帮忙,结果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那女人朝我扔了一条手帕,我好像吸进了某种粉末。接着就是呼吸困难、视线不清。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帕维尔所说的神秘女人显然就是西尔维娅·夏尔玛,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夏尔玛没有直接杀死他?

难道是因为希琳的缘故?

“你还记得其他事吗?”枯叶追问道。

“抱歉,你是谁?”帕维尔困惑地看着她。

“我是希琳的朋友,和你一样关心她的安危。所以拜托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个给你下毒的女人,她是不是带走了希琳?她们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他低下头,苦思冥想了好久,“抱歉,我真的没看到她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好像听到那个女人提到了‘恩德先生’这个名字。她说他的马车就在附近。”

枯叶立刻站起身,“果然没错,咱们必须继续前进。”

“等一等。”帕维尔抬起视线,“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在我昏迷之前,有一群疯子正在那边的斯芬克斯餐厅里袭击客人。听我说,你们必须立刻去找在附近巡逻的猎巫人或城市守卫!”

“我们从旧城区一路乘车赶来,路上半个巡逻队也没见到。”柯斯塔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

“是末日教。”枯叶突然意识到,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都是荆棘团的布局。今晚很可能是上城区守备力量最薄弱的时刻,而且这一切都是恩德先生在暗中安排的,“车夫先生,这附近有没有常驻的城市守卫岗哨?”

“唔……确实有一个,驾车过去大约五分钟。”

“很好,你带上这位勋爵阁下,立刻启程前往岗哨寻求帮助。我们三个可以步行前往目的地。”

“什么?你们不留下来帮忙吗?”帕维尔惊讶地问。

枯叶低下头看着他,“勋爵阁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即使我们留下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惨剧。更重要的是,希琳还在等着我呢。无论那个餐厅里有什么重要人士,对我而言都比不上她。所以,抱歉了。”



第236章 晚宴准备

公爵的城堡或许不是火印城中最奢华的地方,但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考虑到奥雷恩公爵生性多疑,而且树敌众多,这样的措施倒也可以理解。

卫兵仔细地检查了通行证,又与夏尔玛核对了今晚的口令,之后才允许他们通行。马车穿过重兵把守的城堡大门,在四处都是弓箭手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夏尔玛率先跳出车厢,接着转过身,朝希琳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

如果我在这里让荆棘失控,她心想,说不定可以和恩德先生同归于尽。即使荆棘没能杀死他,这些弓箭手们也会替她完成任务……

不,别犯傻。他是杀不死的,至少不可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杀死。面对他这样的角色,你只可能有一次机会,所以在行动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而且如果你失败了,枯叶就会死。

“你在想什么呢,玛尔伦小姐?”夏尔玛笑着问。

马车从她们身边匆匆驶走,恩德先生果然没有下车。刚刚的一路上,他的身形始终隐藏在阴影中,只有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如果枯叶在这里,肯定能根据这条线索推测出些什么。然而希琳却不行。对枯叶的担忧令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枯叶。”希琳看着这个令她又怕又恨的短发女人,“请你向我发誓,枯叶还活着。”

“这些话最好不要在这里说。”夏尔玛轻轻勾住她的手臂,接着用不容反抗的力度拉着她走进了城堡的前厅。

“你们答应过我的。”希琳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只要我乖乖合作,枯叶就不会有事。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你曾经欺骗过我,恩德先生也做过同样的事。”

“我不是个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夏尔玛轻描淡写地说,“虽然我完全可以杀死帕维尔·塞杜,但我还是留了他一命。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你发誓。”希琳停下脚步,抬起视线瞪着她。

“我发誓。只要一切顺利,你们两个还会再次见面的。”

这样的保证完全不是希琳所期待的。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提出反对,一名身穿黑衣的管家就已经迎了上来。

他留着一副小胡子,微微卷曲的头发在灯光下现出浅浅的金色,说明此人很可能拥有少量的贵族血统。

“欢迎,二位一定就是托马斯·恩德先生的同伴了。”他姿态恭敬地朝她们欠了欠身,“请跟我来吧,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房间?”希琳吃惊地看向夏尔玛,“咱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短发女人耸耸肩,“不过,何必急着为那么遥远的事烦心呢?咱们的当务之急是为你好好打扮一番,至少不要在宴会上给恩德先生丢脸。”

————

尽管完全没有穿衣打扮的心情,但希琳不得不承认,西尔维娅·夏尔玛的衣着品味非常出众。

她没花多少时间就挑选出了适合希琳的搭配,只是样式有些招摇——一件柔滑如丝的亮红色晚会礼裙,长长的衣袖垂在两侧,好似两朵巨大的花瓣。胸前的项链上挂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蓝宝石,刚好衬托她的肤色。

“穿着这样的衣服,我根本没法用餐。”希琳盯着镜子里的陌生女人——画了眼妆之后,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闷闷不乐地说。

“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夏尔玛不请自来地贴着她的头发,“只要等别人把食物送到你的盘子里就行了。宴会上的仆人是宾客的两倍,如果你愿意,大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们。相信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为你服务。”

“我就是不想那样。”希琳说。

“你想怎么样根本不重要。还记得吗?你今晚的任务是确保巫师和公爵对你的兴趣。他们越是关注你,你的枯叶就越安全。”

“……可是他们不可能对我感兴趣。”

“嗯哼,我们走着瞧吧。现在站起来,转个圈。很好,非常漂亮。裙摆似乎长了点,让我看看你的靴子……什么?你居然穿着平底靴?”夏尔玛抬起视线,“真是浪费了这双美腿。”

夏尔玛的手指扫过希琳的小腿,令她忍不住发起抖来。“请不要碰我。”她轻声说。

“好吧。”夏尔玛撤回了手,“老实说,我真的有些不明白了。本来以为你和我一样,毕竟你身边的女人远远比男人多。而且你和那个女精灵的关系又这么暧昧……不用我多说,你应该知道她是生冷不忌的类型吧?”

“我们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只是很要好的朋友而已。”

“是啊,要好到了可以睡在一起的程度?”

“那种事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希琳痛恨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脸红,“我从没想过要介入枯叶的私生活,也无意评价她的性取向。而且她从不像你这样轻浮地触碰我。”

“哈,看来你是真的不明白。”夏尔玛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短发,“你真的以为她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还是说你觉得离开你之外,她还有别的生活?”

希琳扭过头,盯着衣柜上的花纹。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如果枯叶真的对她有特殊的情感,为什么从未和她提起过?事实上,枯叶几乎拥有希琳所渴望的一切特质,其中之一就是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你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希琳低声说,“我不会上当的。”

“错,我只是想让你睁开眼睛看清事实。当然,如果你非要继续扮无辜,这也随你的便……过来,你的头发还没梳呢。”

希琳站在原地没动,“我自己梳。”

夏尔玛耸耸肩,把梳子递给了她。希琳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结果对方这次并没有触碰她的意图。

她转过身面对镜子,安静地梳着头发。

夏尔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如果可能的话,”过了好久,夏尔玛突然说,“真希望咱们能在一个截然不同的情境下相识。”

希琳停顿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她,“我说过了,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夏尔玛轻叹一声,“但我还是那么想。你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希琳放下梳子,缓缓转过身,“我不知道。除了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交际花的样子,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吗?”

“你想知道计划的细节?”夏尔玛扬起纤细的眉毛,“我倒是很想解答你的疑惑,可惜老板特意吩咐过,只能向你下达最小限度的指示。换言之,玛尔伦小姐,你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不得不说,你们的背叛行为真的令他非常失望。”

“恩德先生真的信任过我吗?”希琳怀疑地问,“我不认为他有信任他人的能力。”

“这话可别让他听见……虽然我也认为你说得没错。”夏尔玛笑了笑,“好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希琳看着她,未置一词。

“还记得恩德先生之前给你的那些可以抑制面部表情的药片吗?”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颈的玻璃瓶,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是它的改良版本。服下之后,你不会在无意间做出任何微表情,但是正常的笑容则不受影响。”

夏尔玛说着拧开瓶塞,倒出一片递了过来。

“我为什么会需要这个?”希琳警觉地问。

“因为你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嫩雏,因为多疑的奥雷恩公爵喜欢安排一个猎巫人护卫,全程监视他的客人。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和你解释这么多,因为只要我愿意,完全可以强迫你吃下去。所以,你说呢?是自己吃,还是让我喂你吃?”

希琳选择自己吃。



第237章 枯叶·潜入城堡

“怎么样?”莫伊拉低声问。

“嘘,安静,”枯叶抬起一只手指,“他们正要说话呢。”

三人躲在贵族区路边的花园里,远远望着公爵城堡的大门。夜蔷薇和郁金香在花圃中硕然绽放,传来浓郁的花香。

城墙上有人影在来回走动,枯叶听到了箭矢在箭袋里相互碰撞的声音,认定那些人是正在巡逻警戒的弓箭手。

她对奥雷恩公爵的多疑早有耳闻,所以在潜入贵族区的路上一直都没有收回音律。多亏了枯叶的谨慎和这场天赐的大雾,他们才能顺利来到城堡前的花园,没被巡逻队拦下来。

然而到了这里,再想继续前进就非常困难了。城堡的正门戒备森严,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下,仍然不可能从卫兵们的眼皮底下溜进去。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公爵大道上。

车厢上刻着藤蔓和玫瑰花,这是典型的精灵风格装饰。所以车里的乘客肯定是一名地位极高的精灵,极有可能是伊莎德·艾欣的特使。否则这辆马车根本不可能进入火印城,更不用说来到贵族区了。

枯叶迟疑着。如果她和这位特使交涉,请求对方的帮助,或许就能顺利进入城堡。

但她该怎么解释呢?

为了解救她的人类朋友,她必须杀死一个旨在为精灵而战的组织的首领?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

枯叶不认识这位特使,对他的立场一无所知。如果此人在私下里支持荆棘团和恩德先生的行动,那她的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车很快通过了检查,随即穿过城门,消失在雾气中。

“好吧,现在怎么说?”莫伊拉迫不及待地问。

“不行。”枯叶叹了口气,“刚刚卫兵核对了口令,还检查了通行证。咱们没有通行证,肯定会被当成可疑人员扣押起来。至于硬闯,那就更不可能了。正门有十名手持长枪的卫兵,城墙上还有十五名弓箭手在巡逻。”

“你们两个联手也不行?”莫伊拉期待地看着柯斯塔。

枯叶熟悉那样的眼神。当你相信某人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时,就会用这种眼神看待他。

然而这位无所不能的英雄只是摇摇头,“我们两个没法同时对抗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士兵,更何况还要时刻提防头顶的弓箭手,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赶到的支援部队。”

“可这里是唯一的入口,对不对?”莫伊拉担忧地说。

“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咱们就该鲁莽地上去送死。”枯叶耸耸肩,“柯斯塔,你那个万能的军用背包里有没有爬墙用的绳索?”

“我感觉你好像是在讽刺我。”

“你的感觉很敏锐嘛。”

“……好吧。绳索我倒是有,但不知道城墙上有没有合适的位置?既需要能挂勾爪,还要无人看守。”

枯叶不安地皱起眉。考虑到奥雷恩公爵在防御措施上的谨慎,这两个条件几乎不可能同时满足。

但不管有多困难,她都必须想办法潜入这座城堡。希琳就在里面,枯叶能感觉得到。虽然说不上来原因,但她知道希琳现在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需要她。

“等等,快看!”莫伊拉低呼一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路口。

另一辆马车吱嘎作响地驶出了浓雾。

这辆车行驶得极为缓慢,车厢覆着一层黑漆漆的长方体金属外壳。驾车的两人戴着厚实的头罩,将整个脑袋完全包裹起来。头罩双眼的位置开了两个孔,上面镶着玻璃镜片。

枯叶仰起头嗅了嗅,“这个气味好像是……垃圾车?呃,真恶心!”

“既然这辆车出现在这里,说明它是可以进入城堡的。”柯斯塔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了,咱们只要钻进——”

“不行!”莫伊拉尖声打断他,“绝对不行!”

柯斯塔微微扬起眉毛,“为什么不行?听我说,雷纳迪小姐,其实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气味的问题,只要一直用嘴呼吸就能解决。至于弄脏衣服这件事其实也不用担心,成功潜入之后,咱们肯定要找仆从的衣服穿。”他说着看向枯叶,“怎么样,你说呢?”

枯叶极度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这个计划绝对可行。”

“不!我是说,你真的指望从我这里听到不一样的回答?”枯叶难以置信地说,“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唔,非常可靠的精灵调音师?”柯斯塔试探性地说。

“我是个女演员!年芳一百三十岁的花季少女!”她气得连耳朵都在发抖,“你居然想让我钻垃圾车?姑且不说我的伤口可能会感染,你知不知道那股气味好几天都洗不掉?”

“呃,二位,”莫伊拉小声提议,“能不能等一下再吵?那辆车马上就要过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想其他办法进去!”枯叶压低声说。她的背又开始疼了,情绪激动果然对伤势无益,“先别急着行动,看看这辆垃圾车需不需要通行证。”

事实证明,这辆车也需要。执勤的卫兵捂着鼻子,敷衍地检查了车夫递上去的文件,之后又核对了今天的口令。另一名车夫邀请他们打开车厢仔细检查,结果遭到了断然拒绝。

眼看马车就要通过,一个穿着队长制服的人突然伸手拦下了它。

“你们疯了吗?”他呵斥道,“都给我好好检查!要是让公爵知道咱们这样敷衍了事,所有人都要受罚!”

马车只好停了下来,手持长枪的卫兵聚集在车前。队长捂着鼻子走到车厢旁,指了指车门,

“打开它。”

“等等,”枯叶眯起眼睛,“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莫伊拉紧张起来。

“车厢里装的根本不是垃圾……有人藏在里面!”

车夫打开了车门,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突然现身。队长抬起长枪,但车厢里的人比他动作更快,挥舞弯刀重重地砍在了队长的胸甲上。

队长踉跄着后退,大声呼唤支援。

几乎就在同时,枯叶听到了弓弦抖动的声音。一支箭从城墙上射出,正中下方的目标,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的脖子。

队长当场毙命,喊叫声戛然而止。

这一箭似乎是某种信号。队长身边的卫兵调转长枪,瞬间捅穿了另一名毫无防备的卫兵的肚子。城墙上响起了更多的箭声,但这次的目标是其他弓箭手。有个卫兵试图跑进城堡内呼救,然而刚跑出几步就被一箭射倒在地。

这是一场安静而高效的屠杀,总共只用了不到十秒钟。杀戮结束后,变节的卫兵和垃圾车上的人一起将尸体塞进了车厢里。

“好吧,看来钻进垃圾车的确不是个好主意。”柯斯塔低声说。

“诸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伊拉惊恐地尖声问,她听上去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枯叶连忙用音律围住了她,以免不远处的那伙亡命徒听到喊声。

“莫伊拉,亲爱的,也许你应该先回去。”枯叶提议。

“不行!”莫伊拉下意识地抱住了柯斯塔的手臂,“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城堡里会发生什么。”枯叶看着柯斯塔说,“这些肯定不是荆棘团的人,我们没有条件将这么多人安插在公爵身边。”

“他们屠杀了公爵的卫兵,所以也不可能是公爵的间谍。”柯斯塔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今晚的聚会?”

“第三方势力吗?”枯叶眯起眼睛看着缓缓进入城堡的垃圾车。现在已经没有卫兵在看守城门了,城墙上巡逻的弓箭手也消失不见。“看起来是这样。问题在于,这些人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行动?”

“为了配合荆棘团?”柯斯塔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沉睡者计划’?”

“我也说不好。”枯叶点点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希琳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你确定还要跟来吗,莫伊拉?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你们而言可能相当于叛国。”

“我……我要去。”莫伊拉仰起头,“没错,我确实怕得要命,但留在这里或许更危险。而且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枯叶耸耸肩,“但你最好放开柯斯塔,否则咱们三个就没有能挥剑战斗的人了。”

“呃,抱歉。”莫伊拉红着脸放开了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刚刚实在太害怕了,完全是……情不自禁。别误会,柯斯塔,我一点也没有……”她低下头,声音也渐渐减轻。

枯叶朝柯斯塔挑起眉毛,“所以保护她的责任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当然。”

“对了,柯斯塔?”

“什么事?”

枯叶威胁地眯起眼睛,“对你而言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其实我也是女人。如果你能记住这一点,我将不胜感激。”



第238章 奥雷恩公爵

在希琳的想象中,公爵的晚宴理应极尽奢华之至。即使比不上塞杜家族为巫师准备的接风宴会,至少也该有一座宽敞的大厅和上百名身份尊贵的客人。

然而她的期望再次落空了。

希琳梳妆完毕后,夏尔玛把她交给了之前负责带路的管家,又低声警告她不要做什么蠢事,之后便匆匆离去。

管家礼貌地朝她欠了欠身,“请跟我来,小姐。”

他们穿过到处都有卫兵的走廊,爬上几层楼梯,最终来到了这间位于城堡上层的小餐厅。

之所以说它是餐厅,只是因为房间的中央有张长餐桌,上面还铺着白色的桌布。除此之外,这地方完全没有个餐厅的样子。没有食物,也没有仆人,更没有穿着礼服礼裙、翩然起舞的客人。如果不是管家一脸严肃,希琳差点把这当成一场恶作剧。

她茫然地走进房间,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这时希琳注意到,有个英俊的陌生男人正在朝她走来。

希琳一开始没有认出他,直到此人朝她咧嘴微笑。

天呐,是恩德先生!希琳不禁暗暗吃惊。

他的变化非常大,而且不仅仅是在发型和衣着上。他高了至少两寸,体格也魁梧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挺的鼻梁和微微凹陷的下巴。

这个陌生的恩德先生靠近希琳。“你今晚非常漂亮。”他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挽起希琳的手,领着她来到餐桌边的座位旁。

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肯定没打算真心称赞她。但希琳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所以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这也是他的觉醒天赋之一?

在希琳印象中,只有两个人可以像变魔术一样改变自己的容貌。一个是枯叶,另一个就是蝴蝶杀手。枯叶靠的是复杂的化妆,蝴蝶杀手则只需摸摸脸颊就能改变容貌。

希琳不由得回想起刚刚在马车里的情景。一路上,恩德先生始终没有露面,而是躲藏在阴影中。也许那时他正在改变自己的容貌。

如果恩德先生也拥有这种的能力,希琳可能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了秘密。

她越是细想,就越感到害怕。走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不止心肠狠毒,能力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所幸希琳无需和他独处,因为餐桌旁还坐着另外两个人。

其中之一是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浓密的金发之间夹着灰丝。他穿着一件精致的天鹅绒上衣,胸前绘着奥雷恩家族的火焰徽记。由于此人坐在餐桌的中间位置,他的身份不言自明。

公爵身边的女人比他本人更引人注目。她美得惊人,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礼服裙,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希琳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有些面熟,但却想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欢迎二位。”奥雷恩公爵说,“托马斯,你从没说过,自己有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妻子。”

“妻子?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公爵大人。”恩德先生彬彬有礼地为希琳拉开椅子,“希琳是我的养女。我之所以从没和你提起过,是因为我不希望她的生活变得太复杂。过来,希琳,你的教养哪儿去了?”

她连忙提起裙摆行了个礼,“感谢您的招待,公爵大人。”

“不用客气,小姐,请坐吧。”奥雷恩公爵笑着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迷人的女士是梅根·洛拉克,一位来自沃弗林的女伯爵。遗憾的是,她听不懂瑟伦语,所以想和她交谈只能用沃弗林语。”

“晚上好,洛拉克夫人。”恩德先生用流利的沃弗林语说道,“您的美貌为这个简单的房间增色不少,请务必允许我把这一幕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您真是太客气了,恩德先生。我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所以您大可以尽情看个够。”女伯爵轻笑着说,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恭维习以为常。当她开口时,一股淡淡的幽香散逸出来。

这个声音……没错,希琳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女伯爵。然而不知为何,那段记忆突然和她玩起了捉迷藏。

“我们以前见过吗,夫人?”她忍不住问道。

女伯爵微微歪着头,“莫非你不记得了?咱们在塞杜庄园里见过一面,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可是帮我解了围呢。”

希琳想起来了,她的确在塞杜庄园的宴会上见过一位沃弗林女人,而且还帮忙做了翻译。

她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难道她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起来了,夫人。”希琳低声说,“很荣幸再次见到你。”

“你的女儿非常有礼貌,恩德先生。”洛拉克夫人露出微笑,“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毫无疑问,她一直都我的掌上明珠。”恩德先生眼带笑意地看着希琳,仿佛他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这令她更困惑了。

恩德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有很多更合适的谎言,他却偏偏选了这一个。

“我知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公爵说,“但今晚还有两位重要的客人要加入这场宴会,所以晚餐要等他们到场之后才能开始。”

“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居然胆敢在公爵的晚宴上迟到?”恩德先生笑着问。

希琳知道他的好奇都是装出来的,恩德先生肯定早就知道今晚有哪些客人会来……

“一位特使和一名巫师。”公爵撇撇嘴,“不知道你对政治话题感不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有些事我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他和恩德先生说话的口吻,就好像他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如果公爵发现眼前这个被他当成朋友的人,就是一直令他如芒在背的荆棘团首领,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事实上,我对政治还真有些兴趣。”恩德先生回答,“但既然那位尊贵的护国贤者也会在场,我猜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建议吧?”

“哪儿的话。比起巫师的建议,我反而更想听听你的看法。说实话,我始终无法完全信任巫师会和贤者议会。众所周知,巫师们早就把自己当成某种高于人类的优越物种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称呼咱们的吗?”

“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嗯哼,这倒是个相对温和的称呼,然而只有极少数巫师在用。”公爵摇摇头,“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所有不具备魔法天赋的人,一律都是‘凡人’。至善圣经里说得很明白,只有诸神才有资格用那个词称呼我们。换句话说,那些巫师正在试图神格化自己。”

恩德先生露出微笑,“精灵不也一样?”

“没错!精灵的傲慢程度简直和巫师不相上下。上一位特使来访时,我特意为她安排了一场音乐表演,她听完后居然说,人类的音乐就像是‘一位马上要上绞架的木工在用锯子锯木头’。你能相信吗?这样的女精灵居然就是他们的外交使节。”

“毫无疑问,”女伯爵浅浅一笑,“由于她的傲慢,那位特使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你就说错了,洛拉克夫人。傲慢并不是我拒绝她的原因。”公爵轻描淡写地回答,“对于两个冲突不断的智慧种族而言,和平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事物。如果其中一方率先挑起了争端,还让另一方流了血,那遭到什么样的报复都不足为奇。所以在谴责人类之前,精灵应该先反思自己的行为。那位特使并没有弄清事件的因果关系,所以自然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满意的答复。”

“也就是说。”恩德先生缓缓地说,“依莎德·艾欣的精灵依然认为,发生在火印城的种族清洗事件完全是人类的错。”

如果不是她提前吃了夏尔玛给的肌肉松弛剂,希琳肯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等等。事实上,希琳对秘密镇压的了解全是道听途说。虽然大部分信息来自于枯叶,但在那个时期,她们之间还不是百分之百的坦诚。

“他们迟早会明白的。”公爵哼了一声,“问题在于,他们什么时候会承认。”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餐厅的房门。一名管家推门而入,宣称另外两位客人已经抵达了城堡,正在赶来餐厅的路上。

“很好,”公爵满意地点点头,“通知厨房,让他们把晚餐端上来。”



第239章 晚餐外交

伊莎德·艾欣的特使是个衣着朴素的男性精灵。作为大陆上最长寿的种族,你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岁月留下的痕迹。然而这位特使却是个例外。他消瘦的脸上遍布着浅浅的皱纹,从额头到眼角,再到脸颊和嘴角。他的头发是极浅的金色,乍看之下几乎是雪白。在此之前,希琳从未见过三百岁以上的精灵,但她怀疑眼前这位的年龄很可能超过了五百。

特使在公爵身边的位子上落座,公爵向他介绍了其他客人的身份。

“这位玛尔伦小姐,”轮到希琳时,特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是不是有精灵血统?”

希琳有些惊讶,“您居然看得出来?”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如果你体内的精灵之血少于四分之一,看上去就和人类没什么分别。但在经验丰富的观察者眼中,你的身上仍有一些明显的特征。”特使笑着回答,“最简单的,即使以人类女子的标准而言,你的手指也过于纤细。身材虽矮,但身体比例却很匀称。这些都是混血精灵的特征。”

“希琳的家族来自王国东部,”恩德先生解释道,“拥有精灵血统也很正常。”

“的确。”女伯爵插话道,“据说在东瑟伦人和沃弗林人中,精灵混血的比例已经超过了十分之一,只不过大多数人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

“说得对。”特使看着洛拉克夫人,“就比如夫人你吧……虽然同样来自沃弗林,但我在你身上却找不到一丁点的精灵特征。”

“看来我似乎是个血统纯正的人类。”她笑着回答。

“这些关于精灵和混血的话题确实很有趣,但我现在更想知道护国贤者大人在哪儿。”公爵看着护送特使前来的管家,“有他的消息吗?”

管家欠了欠身,“贤者大人让我转达他的歉意。他刚从外面回来,要在房间里休息片刻。但他不会缺席餐后的会议。”

公爵听后点点头,“派人把晚餐送到他房间。”

听他的口气,希琳猜测这应该不是巫师第一次缺席晚餐了。

管家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餐厅。

他刚走出门,端着食物的仆人便走了进来。对于这样一间狭小的餐厅而言,晚餐丰盛得简直不可思议。

前菜是蘑菇和蟹肉炖的浓汤,每人的餐盘边还有一小片夹着松仁、杏仁、奶酪和葡萄干的面包。接着是撒着罗勒和百里香的煎鲑鱼,以及加了洋葱、胡萝卜和红酒的炖肋排,撒着李子和葡萄的烤海鸥,牛肉汤和蜂蜜炖的鸡肉……

各种精致的食物装在同样精致的盘子里,接二连三地端上餐桌。仆人们勤快地撤走客人面前的空盘子,换上新的食物。

夏尔玛说得没错,的确有两名仆人在伺候她进餐。但由于心事重重,希琳只喝了几口汤,其他的菜几乎一动没动。真是可怕的浪费,她心想,如果能和枯叶交换一下就好了,她肯定能吃完每一道菜。所幸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特使身上,没人注意到希琳的反常。

那位年迈的精灵的确令人印象深刻。他不止对人类的餐桌礼仪了解极深,而且谈吐风趣,举止得体。当仆人把香料烤鹿肉端上来时,特使开了个关于精灵和鹿的玩笑,逗得公爵和女伯爵哈哈大笑,就连恩德先生也露出了笑容。

眼看晚餐已经过半,女伯爵放下了餐刀,又用餐巾擦了擦手指。

“特使大人,”她说,“我听说你在来火印城之前,还造访过瑟伦王国的其他城市。有这回事吗?”

“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这些传言?”特使好奇地问。

“怎么说呢?我有我的情报来源。”女伯爵将下巴搭在交扣的双手上,“你真的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吗?”

“抱歉,夫人,我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你的情报没有错,我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先后访问了六座城市,其中甚至包括瑟伦的首都冠塔城,只可惜没能见到瑟伦王。不得不说,在那些城市的经历坚定了我来火印城的决心。”

“哦?这是为什么呢?”公爵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瑟伦王国正在广泛推行新税制,也就是你们一年前开始征收的公民税。”特使礼貌地转向公爵,“对您而言,这些想必已经是过时的旧闻了。可我却是头一次听说。在安格伦,矮人和侏儒工匠们走上街头,抗议针对非人类种族的重税。他们不愿离开被自己当成家园的城市,更不愿意离开自己经营了几个世代的产业。”

“这场游行持续了一周,结果收效甚微。”公爵点点头,“所以他们最终接受了现实。超过半数的工匠离开了安格伦,留下的那些则缴纳了高额的公民税。”

“毫无疑问,务实是矮人和侏儒与生俱来的美德。相比之下,精灵就显得不那么识时务了。温特沃斯的精灵们也进行了针对新税制的抗议,而且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火印城的种种传闻不但没有令他们产生动摇,反而坚定了他们抗争到底的决心。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说服了抗议组织的首领,演变成流血冲突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恩德先生用餐巾擦了擦嘴,“听上去,你似乎挽救了一座城市。”

“我不会借此自夸,因为维护和平正是我的职责所在。”特使平静地说,“我曾为一座城市带去和平,现在我希望也能为火印城带来同样的礼物。”

“火印城,”公爵缓缓说道,“不是温特沃斯。谈判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荆棘团对这座城市造成了难以修补的破坏,许多平民在他们所谓的抵抗活动中丧生,经济损失更是难以估量。事到如今,谈判还有什么意义?”

“在我看来,谈判永远都有意义。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而外交则是战争的替代品。如果能用不流血的方式为这场长达一年的灾难画下句号,我认为谈判至少是值得尝试的。”

公爵沉默良久,“或许你是对的。可惜荆棘团的首领一直躲在暗处,谈判自然也无从说起。”

“您还没找到他?”

“这位新的首领比他的前任要谨慎得多。我的探子一直都在努力,可惜收效甚微。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也许他只是不想落得和前任相同的下场。”女伯爵笑着说。

“非常合理的推测。”特使表示赞同,“所以我就是来为您排忧解难的,公爵大人。只要得到您的许可,我可以出面谈判。或许只有一名精灵才能说服另一名精灵。”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公爵沉默片刻后回答,“但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最近有传闻表明,荆棘团的现任首领很可能是个人类。”

“人类?”恩德先生一脸惊讶。在希琳看来,他简直可以去茶花剧院和枯叶演对手戏了。

“只是传闻而已。”公爵若有所指地说,“不过最近几个月以来,我发现越是离谱的传闻,就越可能接近真相。”

“说起传闻,”特使将一块鸽子肉送进嘴里,“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传闻。也许公爵大人可以解除我的疑惑?”

公爵放下手中的酒杯,“我会尽力而为的。”

“途径格拉佐的时候,我遇到了一名当地的风语师。他告诉我,留在火印城的精灵遭受的并不只是政治扣留,而是更不人道的对待。为了保住性命,他们只好躲在城市中最阴暗的角落里。那名风语师义愤填膺地告诉我,这里的精灵不但失去了财产和尊严,甚至还被猎巫人悄无声息地猎杀。”

特使沉默下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公爵的表情。

公爵的反应堪称完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我很想知道,”最后,特使续道,“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得不说,这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公爵的语调中包含着适度的愤慨和同情,“我下达的命令从始至终只有一条,就是不允许精灵离开火印城。你所说的那位风语师,他的情报可靠吗?”

“精灵风语师的情报通常不会出错。”特使波澜不惊地说,仿佛公爵的质疑完全合情合理,“当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也许他这次真的犯了个错误。”

“不,千万别这么说。我明天就派手下人展开调查。如果这种暴行真的发生过,我一定会严惩下达命令的人和执行命令的人。诸神见证,我培养那些猎巫人,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的职责应该是、也永远只会是‘阻止破坏公众安全的阴谋’——比如逃出篝火区动物园的魔法生物,会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南下捕食的巨型猛禽,以及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末日教。但是猎杀精灵?请相信,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允许。”

“我当然相信。”特使笑着回答,“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明天能见一见城里的精灵居民。”

“何必等到明天?”公爵也露出微笑,“现在就可以安排。”

他和身边的仆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立刻领命离去。几分钟后,仆人回到餐厅,带回了一个年轻的女仆,女仆的身后则跟着一个女孩。

一个尖耳朵的精灵女孩。

艾丝特尔·夏月。

希琳险些尖叫出声。如果不是因为提前服用了肌肉松弛剂,她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有看头。

艾丝特尔穿着干净的丝裙,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茫然无措的神情。她没有认出希琳,也可能是装作没认出来。她就那样径直走到了公爵身边,仿佛希琳只是又一个陌生的人类。

“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艾丝特尔小姐。”公爵温和地说,“这位伊莎德·艾欣的特使想和你说两句话,你愿意吗?”

“我很愿意,公爵大人。”艾丝特尔点点头,转身看向公爵身边的精灵特使。

特使看了看公爵,又看了看眼前的精灵女孩,“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艾丝特尔,”她回答,“艾丝特尔·夏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艾丝特尔·夏月抬起视线,缓慢而坚决地说“他们都被荆棘团害死了。”

特使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是这里的客人吗?”

“是的,先生。我每天都可以吃到巧克力蛋糕和冰激凌,还可以去院子里散步。梅丽薇儿姐姐每天睡前都会读书给我听。”

特使看着她,“我知道了……很高兴见到你,小姐。”

“你做得很好,艾丝特尔小姐。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休息了。”公爵抬起视线,看着艾丝特尔身边的女仆,“带她回去吧。”

艾丝特尔提起裙摆,行了个标准的人类屈膝礼,随后跟着梅丽薇儿离开了餐厅。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希琳一眼。

“她的父母都是荆棘团活动的受害者。”公爵解释道,“我们找到她时,艾丝特尔已经成了孤儿,我能做的只是让她尽可能远离危险,希望时间能让她忘记过去。你刚刚说要和荆棘团的首领谈判?如果真有机会结束这一切,我绝对支持。”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公爵大人。”特使依然看着艾丝特尔离去的方向。

“具体的细节就留到晚餐后再谈吧。这种重要的外交决策,护国贤者可不能缺席。”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仆人撤走餐桌上最后的餐盘后,公爵提议大家移步他的书房,继续讨论在晚餐时没能讨论的细节。

由于“政治话题对玛尔伦小姐而言肯定既枯燥又乏味”,所以公爵体安排她去隔壁的观星室打发时间。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去城堡二层的娱乐室找找乐子,但最好不要独自前往,因为“不熟悉城堡的人很容易迷路”。

“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公爵大人。”恩德先生笑着说,“快过来,希琳,向公爵大人道谢。”

希琳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但她还是尽可能得体地行了个礼。今晚最简单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非常危险的任务。

“无论你想去哪儿打发时间,务必记住你的身份。”恩德先生装作替她整理袖子,不经意间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里。

“我明白。”希琳紧紧握住那张纸条,因为枯叶的性命维系与此。

她独自离开餐厅,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希琳来到走廊,悄悄展开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找到巫师的房间。」



第240章 枯叶·即兴发挥

借着浓雾的掩护,三人顺利溜进了城堡的庭院。在枯叶的引领下,他们顺利避开了两支巡逻队,找到了城堡主建筑的后门。

这里是仆从的出入口,只有两个无精打采的卫兵在把守。枯叶用音律引开了其中之一,柯斯塔则潜行到另一个身后,轻松将他打晕。

他的同伴回来时发现了异常,然而枯叶没让他发出任何呼喊声。

几分钟后,他们将昏迷不醒的卫兵拖到了院子的墙角下,之后换上了他们的外套。由于枯叶实在太高,所以她也只能扮成卫兵。

“呃,这家伙早该洗澡了。”她扣好扣子,皱了皱眉。

柯斯塔凑上来嗅了嗅,“知足吧。我穿的这件更难闻。”

仆从走廊的尽头是个楼梯,根据城堡地势的起伏情况推测,那条楼梯应该通往主建筑的一层。

莫伊拉提议枯叶用音律寻找希琳,她尝试了一下,结果遇到了预料之外的阻碍。

“真奇怪,我的音律居然穿透不了这些墙壁。”枯叶惊奇地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反魔法屏障。”

“反魔法屏障?能抑制超自然力量的防护魔法吗?”莫伊拉抬起眉毛。

“没错……等等,你不是历史系的吗?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因为真理院的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我在研究费拉里教授的笔记时,找了许多与巫师、魔法有关的文献资料。有本叫做《力场魔法》的书,专门花了一整章讲反魔法屏障。书上说,大多数巫师都会在自己的住所附近设置这种防护,以便让自己睡得更安稳。”

“真该让希琳和你学学,她一看书就会昏昏欲睡。”枯叶说,“总而言之,我没法用调音师的能力搜索整个城堡,所以只能用脚踏实地的老办法了——也就是一层一层逐个排查。”

“那么,咱们最好赶快找到堆放旧衣服的地方。”莫伊拉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愿意穿别人的脏衣服,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别无选择了。”

他们在走廊里找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一个杂物间。里面摆着许多拖把和扫帚,但也有一个巨大的柳条篮,装满了各种脏衣服。

莫伊拉露出一副殉道者的表情,随后走进杂物间,开始寻找适合自己尺寸的衣服。

“柯斯塔。”枯叶拉住了想去帮忙的退伍士兵,“让莫伊拉自己找就行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退出了房间,“什么事?”

“我刚刚一直在想,”枯叶看了看正在翻找衣服的莫伊拉,随即压低了声音,“城堡里可能还有一位清除者,而且他原本要对付的目标是你。”

柯斯塔微微抬起眉毛,“不是我不相信你,枯叶。但恐怕你得再解释得详细一点。”

枯叶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不受干扰,恩德先生肯定为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位清除者。我之前一直认为夏尔玛的目标是我,但仔细想想,她的目标应该是希琳才对。给我下毒这件事,很可能只是她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

“没错。如果她的目标真是我,在有机会下毒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直接使用可以致死的致命毒?唯一的解释就是,夏尔玛是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即使没能成功杀死我,也不会影响到她的任务。”

柯斯塔思索片刻,接着点点头,“的确。”

“至于负责对付我的清除者,应该是埋伏在学院区的那个召影师。比起夏尔玛的随性而为,他的计划就要缜密多了,而且很有针对性——在庇护所附近找一个空房间,又从影痕界召来可以模仿女孩尖叫声的生物。只要有人循声赶来,就会被传送到影痕界,直到被那里的怪物撕成碎片。虽然最终踏入陷阱的人是你,但这显然只是个巧合。”

柯斯塔摸了摸下巴,“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疑点……毕竟只有你和海鸥知道庇护所的位置。”

海鸥。听到这个名字,枯叶停顿了一下。求求你,千万要活下来……

“枯叶?”

“……抱歉,继续说吧。既然召影师不是对付你的,所以恩德先生为你准备的清除者肯定还没有现身。那个人很可能像召影师一样,躲在你的必经之处——多半是公司或公寓附近。但由于蕾雅·克洛芙的介入,你没有走进他的陷阱,而是提前与我汇合了。”

“所以他没能完成预定的任务。你认为他会追到城堡这里来?”

“只是有这个可能。今晚是恩德先生计划的关键,他肯定希望自己的心腹都在身边。我们最好别指望恩德先生会低估你的能力,他从不犯那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莫伊拉抱着一件女仆裙回到门口,“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

枯叶耸耸肩,“没有偷偷摸摸,只是不想让你过度紧张而已。”

“你们该不会又想让我回去吧?”莫伊拉怀疑地眯起了眼睛,“别白费力气了,我绝对要留下。”

“……你真的越来越像希琳了,这份毫无道理的固执简直和她一模一样。别担心,不会强迫你回去的。我们刚刚在讨论的是一些有关敌人的猜测,不是针对你的。”

莫伊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最后点点头。“好吧,姑且相信你。麻烦你们两个关上门,我要换衣服了。”

“需要我帮忙吗?”枯叶好心地问。

“不要,”莫伊拉阴着脸答道,“出去。”

————

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莫伊拉自己打开了门。她用头巾包起了红卷发,身上的裙服松松垮垮的,似乎大了一号。

“你能相信吗?这件裙服上居然有麦酒的气味。”莫伊拉语调哀怨地说。

“……如果只是麦酒的话,那可比我们两个穿的强多了。”枯叶耸耸肩。

换好了衣服,他们总算做好了上楼的准备。三人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了这样的说辞莫伊拉正在帮伊莎德·艾欣的特使整理房间,枯叶和柯斯塔则是来帮忙搬行李的。

结果事实证明,提前商讨剧本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刚来到城堡的一层,就遇到了不得不即兴发挥的局面。

“你们三个在那边干什么呢?工作都干完了吗?”

枯叶循声望去,发现一个身穿管家制服的男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他肯定早就习惯像这样对卫兵和女仆呼来喝去了。

“我们正在帮特使大人收拾房间,先生。”莫伊拉连忙按照排练好的解释道。

“特使的事可以先等等,他暂时还不需要卧室。”管家趾高气扬地说,“贤者大人要在房间里用晚餐,需要有人给他送去。”

莫伊拉脸色一白,“我——”

“对,就是你。给我跑着去厨房,把准备好的晚餐送到贤者大人的房间。现在就去!”

她求助地看着枯叶和柯斯塔,接着认命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先生。”

柯斯塔似乎有更好的主意。他迅速上前一步,握手成拳,对着管家的下巴就是一记重锤。

对方甚至没喊出声,就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女神啊,你疯了吗!”枯叶吓了一跳,匆忙在管家的落地点制造了隔音屏障,甚至忘了打响指装样子,“你真该庆幸附近没有其他人!”

“不能让莫伊拉落单。”柯斯塔解释道。

“……别解释了,快来帮忙!”枯叶没好气地说。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昏迷的管家拖到了楼梯井里。枯叶想了想,决定干脆把他反锁在刚刚的杂物间里。这样就算他醒过来,也不能立刻来找他们的麻烦。

然而柯斯塔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管家起码要过两个小时才能醒来。

“下次再即兴发挥之前,柯斯塔,麻烦你提前通知一下。”枯叶长叹一声,“这下好了,咱们的秘密潜入越来越不秘密了。”

“接下来怎么办?”莫伊拉怯生生地问。

“别吵,我正在思考。”枯叶揉了揉太阳穴,“城堡里潜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亡命徒,他们很可能也伪装成了仆人和卫兵的样子,所以单独行动确实很危险。但是这家伙刚刚说,巫师已经回来了,这就说明恩德先生随时可能展开行动。咱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必须分头去找希琳。”

“呃,希琳应该在那个恩德先生的身边吧?”

“对,他们很可能正在和公爵一起吃晚餐。”枯叶说,“但是问题在于,这座城堡实在太大了。咱们根本不知道哪些房间是餐厅,更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个餐厅里用餐。万能的柯斯塔,你那万能的背包里该不会刚好有一张万能的地图吧?”

“……如果你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我郑重道歉。”柯斯塔无辜地摊开手,“但那种东西我可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惩罚你继续保护莫伊拉了。听着,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我必须和你们分开行动。咱们先回一层找,所有房间都检查过后再一起去二层。如果遇到其他卫兵或仆人,千万别慌张,因为他们可能也是潜入者假扮的。”

“如果他们袭击我们呢?”柯斯塔抬起眉毛。

“这还用问吗?让他尝尝你的铁拳就是了,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拔剑。记住,咱们的首要目的是救出希琳,其次才是阻止恩德先生的计划。如果他和巫师打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希琳平安无事,我才不在乎这座城堡里会发生什么。”



第241章 枯叶·以眼还眼

城堡一层的房间大多是仆人的卧室,以及存放各种杂物的仓库。贴着标签的箱子堆在房间或走廊里,全都积着厚厚的灰尘。枯叶很快就认定,希琳不可能被藏在这样的地方。

他们搜遍了这一层,结果不出所料,既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遇到形迹可疑的家伙。偶尔有几个神色匆忙的仆人和他们擦身而过,但是并没有提问。

第二层似乎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打扫整洁的走廊上铺着红地毯,两侧的墙上挂着各种装饰织锦,以及奥雷恩家族成员的肖像画。提供照明的炼金灯球悬在头顶,洒下昏暗柔和的暖光。

“小心一点,”枯叶提醒他们,“这一层肯定有人。”

“你自己行动更要小心。”莫伊拉低声说。

“我会的。”

三人分开后,枯叶独自来到东侧的走廊。她放慢脚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哪些房门是锁着的,又有哪些房门的下方透着亮光。

走过走廊的转角,她看到有个房间的门外站着两名卫兵。由于他们的注意力没在这里,枯叶及时躲回了墙后。

有专人看守的房间?

枯叶释放出音律,命令它们穿过走廊,从门底的缝隙钻进房间。

清晰的谈话声传到她的耳边。

“……我说过,都已经处理好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大门附近的,还有城墙上的,都被装进了我们带来的垃圾车里。那辆车停在门外的墙角,除非雾气散去,否则不会被任何巡逻队发现。”

“但愿如此。应该用不着我提醒你,这件事关系着计划的成败吧?”回答他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枯叶的心跳猛然加快。这个声音她永远也忘不掉。

西尔维娅·夏尔玛。暗算她的那个女人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若不是身受重伤,枯叶肯定会一脚踢开房门,让她尝尝音爆的滋味。

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音爆,就连挥动武器都很吃力。

“只要那些天气巫师能继续坚持下去,我们就不需要担心雾气的问题。”男人回答,“比起这个,我反而更担心你们那边的计划。”

“有什么好担心的?”夏尔玛语带笑意,“计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降临’期间,你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这座城堡。”

降临?这又是一个恩德先生从未和她提起过的词。

枯叶隐约感觉,“降临”或许和他的觉醒能力有关。因为夏尔玛说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崇敬之情。

“你说得倒轻松,带队守城的又不是你。”男人嗤之以鼻,“我们只有五十人,除了要对付驻扎在城堡内的卫兵之外,还要提防随时可能从公爵门杀进来的城外驻军。到了那时,就是五十对五百,甚至更多。”

“但你们无需赢得胜利,只要坚守即可。关紧城门,派人在城墙上巡视,确保没有援军偷溜进来。等到大功告成时,公爵自会出面遣散援军。”

“说起公爵,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对付他?为什么我得到的计划里,没有针对他的安排?”

“因为根本无需安排。开战之后,公爵肯定会躲进自己的卧室里。那个房间拥有极强的防御魔法,就算你们五十个人一起进攻,也绝无突破的可能。但在老板的计划中,他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无关紧要?女神在上,但愿你们的老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轮不到你我来操心。”夏尔玛冷冷地说,“我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需履行职责便是。计划成功后,你的主人自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但愿如此。”

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硬头靴的脚步声。一秒之后,房门打开了。先是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他和卫兵从走廊的另一侧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夏尔玛随后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高跟长靴踩在地毯上,轻盈的脚步声变成了软绵绵的闷响。

她在朝枯叶的方向走来。

枯叶没有迟疑,立刻将音律附着在自己身上,接着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匕首。夏尔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经过她藏身的走廊。

当她们之间仅仅隔着一堵墙角时,枯叶操控音律,在夏尔玛身后模拟出敲门声。

短发女被声音吸引,转身回望;枯叶走出藏身处,用匕首的刀刃抵上对方的后背。利刃轻易穿透了皮革护甲,碰到了她的肌肤。

与此同时,隔音屏障扩散到了两人身边。现在她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不会传到屏障之外。

“又见面了,夏尔玛小姐。”枯叶平静地说,“我从没想过会对你说出这句话,但是……很高兴见到你。不要回头。把你的手举起来,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是你?”夏尔玛语调中透着惊讶。她缓缓举起双手。

“是我。还记得吗?我向你保证过的。如果你敢伤害希琳,我会追杀你到影痕界。说起影痕界,你该不会恰好认识某个泽地人召影师吧?”

“这么说,马克西姆失败了。”

“没错,他失败了,而且死得非常难看,尸体还落到了猎巫人手中。不得不说,恩德先生居然安排那样的人来对付我,真令人失望。”枯叶轻描淡写地说。

“我就知道他对付不了你。”夏尔玛轻声笑道,“他总以为自己掌握了一点魔法就无所不能了,傲慢得令人生厌。我很高兴你杀了他。”

“不觉得现在高兴有点太早了吗?”枯叶冷冷地说,“告诉我,希琳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反正你也会杀了我。”

“说得好。但如果你为我节省一些时间,或许我能让你死得轻松点。”

夏尔玛沉默了片刻,“你救不了她的,放弃吧。能活到现在算你运气好,但再好的运气也有耗尽的时候。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在还有机会的时候逃出火印城。”

“等我找到希琳,自然会带她一起逃。你还有三秒钟回答我的问题。三——”

“你们微不足道的反抗注定失败,现在立刻逃跑还有幸存的可能……”

“——二——”

“恩德先生会碾碎你们,连带这座可悲的城市……”

“一!”

夏尔玛突然向前扑倒,同时收回举起的手,去够腰间的武器。

然而她低估了枯叶的手臂长度,也低估了枯叶的决心。

在她摸到武器的一瞬间,匕首穿胸而过。夏尔玛惊讶地看着左胸前伸出的利刃,沾满鲜血。

那是她自己的血。

枯叶猛地拔出匕首,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夏尔玛的双手无力垂下,躯体倒在了地上。

“你该回答我的问题。”枯叶俯视着瘫倒血泊中的女人,“你不该伤害希琳。”

夏尔玛吐出一口鲜血,露出血淋淋的笑容,“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赢,是吗?”她气若游丝地说,“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一个冷血而疯狂的反社会罪犯,一个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失败者。”枯叶冷冷地说,“赶快死吧,我会等着你咽气的。”

她没等太久。

————

“到处都没找到希琳,但我们找到了一间女客人住的卧室,可能是她的——枯叶,你衣服上有血迹!”莫伊拉惊呼一声。

“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

枯叶目光平静地看着柯斯塔,“西尔维娅·夏尔玛已经出局了。”

他点点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枯叶换了个话题,“城里埋伏着五十个不明组织的成员,他们计划配合恩德先生的计划,夺取城堡。”

“巫师和公爵会让他们如愿?”柯斯塔挑起眉毛。

“想必不会。但恩德先生会亲自对付巫师,他们也有办法在事成之后控制公爵。”枯叶回想着夏尔玛和那个神秘男人的对话。她到场时,密谈已经接近尾声,因此没听到完整的计划,“我不知道计划的细节,但我认为它的成功率很高,即使他们要对付一位护国贤者。”

“那咱们还在等什么?”莫伊拉不安地说,“快点行动吧。”



第242章 寒夜·书房外交

他们来到公爵的书房,一个位于城堡顶层的方形房间。入口对面的墙上有扇通往露台的门,天气晴朗时,站在露台上就能将火印城的全貌尽收眼底。

寒夜进屋时匆匆瞥了一眼,却只看到粘稠而厚重的浓雾。上城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下层城区则彻底不见踪影。

真是个适合密谋的晚上,她心想。

公爵在书桌后面的一把乌木椅子上落座,那是他最钟爱的所有物之一。椅子上面用上古语刻着魔法符文,可以为坐在上面的人抵消大多数恶意魔法的作用。

比起他随身携带的护身符,这把椅子的防护效果可是货真价实的,所以自然也价格不菲。

“请坐吧,各位。”他指了指书桌前面的空位子。

特使在正对公爵的位置上落座,公爵的朋友恩德先生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寒夜缓缓踱到远离书桌的沙发旁,尽可能端庄地坐了下来。书桌旁边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因为她的身份依然是“来自沃弗林的梅根·洛拉克女伯爵”,也就是“公爵出于礼貌邀请的谈判顾问”而已。

“要来点酒吗,特使大人?”公爵问。

“如果这是某种瑟伦王国的传统,当然。”

“这只是我个人的喜好,但谈话总归是需要润嗓子的。”公爵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瓶子,里面装着某种深琥珀色的液体。

他总共倒了五杯酒,其中一杯是为尚未到场的巫师准备的。寒夜小口品尝着自己的那杯酒,感觉不够凉,于是用魔法加了几块冰。

护国贤者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他走进书房时依然穿着宽大的巫师袍,寒夜认出那是他坐镇前线时的装束。巫师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很可能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是成为护国贤者的代价,必须定期前往北方的联合军前线,抵挡的影痕界入侵。

“欢迎,贤者大人。”公爵指了指特意留给他的空位子,“这位是伊莎德·艾欣的精灵特使,想必你已经在水晶球里见过他了,是吗?”

“那不能算是正式的见面。”巫师露出微笑,又朝精灵特使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特使大人。”

他的笑容总是彬彬有礼,而且魅力十足。寒夜悄悄勾了勾手指,总算及时抽走了脸上的温度,没让红晕爬上脸颊。

他们握了握手,巫师随后落座。他的位置在公爵身边,是贤者议会的代表。在必要时,也可以联络冠塔城的皇家巫师,充当公爵与国王陛下沟通的媒介。

这样的职责根本配不上他的能力,所以每到这种场合,寒夜都会感到无比恼火。

他命中注定要拯救这个世界,而这些世俗之人却只把他当成一个传信的。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特使放下几乎没动的酒杯,“女王陛下希望能立刻终止贵国对精灵的政治扣留,并即刻安排撤离。我们计划在火印城购买一批旅行商队的马车,护送精灵平民离开瑟伦王国。我本人会留下来,协助你们处理荆棘团带来的种种麻烦。作为诚意的证明,使节团马车里有一箱产自伊莎德·艾欣南部海岸的珍宝——珊瑚、贝壳和珍珠。”

他说完这些便靠上椅子背,耐心地等待公爵作出答复。

“毫无疑问,”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公爵开口道,“贵国的诉求十分合理。政治扣留终归只是权宜之计,这样的处理方式缺乏长久性,而且不利于两国的友好邦交。考虑到瑟伦王国近期针对非人类种族的各种政策,眼下显然是必须事事谨慎的敏感时期。”

特使点点头,幅度几乎无法察觉。

“既然咱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想必你一定能够理解,我提出接下来这些附加条件的原因了。”公爵露出微笑,商人亮出价目表时就是这种笑容,“实不相瞒,火印城的经济和秩序最近才勉强脱离崩溃的边缘,而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荆棘团——这个由精灵主导的组织。换句话说,精灵对这座城市的困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特使盯着面前的酒杯,脸上什么反应也没有。

而公爵显然也没有说完“就在咱们谈话的时候,我手下的会计师们正在起草一份清单。清单罗列了所有因精灵而起的破坏事件,以及这些事件最终造成的经济损失。”

“我明白了。”特使缓慢而平静地说,“公爵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伊莎德·艾欣想要接回所有遭到政治扣留的精灵,清单上的那些数字就必须被逐一划去。简言之,就是用金钱赎回俘虏。”

“俘虏?请千万别这么说,特使大人。这样的事即便只是说说,也有失体面。还是把它理解成一次政治捐赠吧,某种为两国之间的长久和平而付出的代价。相信贵国的女王陛下一定能够理解。”

公爵说完后,缓缓地摊开双手。

这根本就是在敲诈,寒夜心想,而且还不打算进行任何掩饰。

但这种话怎么可能出自公爵之口?她继续保持着冷漠的神情,但目光已经悄悄移到了公爵身上。

奥雷恩公爵,她心想,并非短视之人。当然,他大可以假装自己就是个鼠目寸光的贪得无厌之徒,但寒夜了解他的本性,谨慎和精于算计才是此人的最佳注脚。

换句话说,他很清楚自己提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指望精灵会接受这一切。

这次谈判的真正目的绝对不是讨要赎金,而且命令很可能来自更高层。

在瑟伦王国中,拥有这种影响力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会是他的主意吗?她把视线移向坐在一旁的巫师。新上任的护国贤者正在安静地倾听,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是其他贤者提出来的?

甚或是国王本人?

“我没有权力答应这样的条件。”特使最终打破了沉默,“如果贵国执意坚持,我必须联系女王陛下,上报赎金的数额。”

公爵抹去了脸上的笑容,“既然如此,恐怕咱们今晚就只能谈到这里了。”

“很抱歉,公爵大人,但我并不这样认为。”特使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你刚刚已经开出了自己这边的价码,现在该轮到我了。”

公爵抬起眉毛,随后点点头,“当然,请吧。”

“事实上,我担任外交特使的时间并不长,但即便如此,我依然知道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在离开艾因斯维德森林边界的那一刻,我就成了整个伊莎德·艾欣的代表。女王陛下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几天之前,一支舰队在天气的掩护下,悄悄绕过了南风海湾。就在咱们谈话的时候,一千艘长船正停驻在西方的外海,就在距离火印城一天航程的地方。”

巫师的眼神改变了。寒夜熟悉这个反应,特使的话一定解答了某个困扰他数日的谜团。

特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笑着给出了能让所有人理解状况的解释“如果站在港区码头上眺望西方的海平面,肯定能看到一场正在肆虐的海上风暴。实不相瞒,想要召唤那种规模的风暴,需要十名精灵风暴使彻夜不休的工作。但只要能让舰队从巫师的侦测地图上隐形,他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公爵看向身边的巫师,后者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点点头。

“正如我先前所说,”特使平静地续道,“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而外交则是战争的替代品。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伊莎德·艾欣不希望用战争的方式解决外交困境。因为那样的做法——用你们的话来说——即便只是说说,也有失体面。所以当你手下的会计师们起草那份赔偿清单时,请务必把我们这边开出的价码纳入考量。哎,说不定可以直接划掉一些数字呢。”

他用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结束了自己的发言,目光逐个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公爵的身上。

“我明白了。”公爵抹去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看来今晚需要联系君主的不止你一人。”

特使摊开双手,“请务必如实相告,相信贵国的国王陛下一定能够理解。”他说罢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书房,甚至没有征得公爵的同意。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公爵重重砸下酒杯。

“立刻核实那支舰队的情报。”他对巫师说,“我们必须做好开战的准备。”

“没有必要。”巫师轻声回答,“他刚刚提供了最后一片拼图,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的侦测地图上的确有一块阴影,那里只可能有一支舰队。”

愠怒的神色浮现在公爵的脸上,“如果真的开战,巫师会和贤者议会能提供多少支援?”

“巫师会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不介入政治,所以他们不会提供任何支援,一如既往。至于贤者议会……非常遗憾,当魔法试图影响世俗权力时,它也会做出一定的妥协和牺牲。”

“如果我想听谜语,为什么不找个吟游诗人来当顾问?麻烦你直接说重点,贤者大人。”

巫师似乎没有把这些话当成是冒犯。寒夜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对这些无天赋者的无理之辞置若罔闻?其他护国贤者绝不会容忍这种侮辱。

“根据国王陛下的要求,”巫师耐心地解释道,“贤者议会的主要成员都加入了北方前线,对抗来自影痕界的威胁。虽然有两位成员没参战,但他们向来离群索居,从不接受其他人发起的通话请求。在接下来的一周之内,我或许可以召集到……一位护国贤者。”

“一周之后呢?”

“那就要看凛风和沙暴的心情了。他们最擅长在议会需要时销声匿迹,而且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巫师疲倦地笑了笑,“所以我的建议是,立刻联系国王陛下身边的皇家巫师,告诉他们伊莎德·艾欣方面开出的条件。如果即刻从附近的城市调拨援军,一天之内大约能集结一千名有过作战经验的士兵。在必要时,还可以要求尤文斯家族履行职责,让她手下的帮派成员加入战局。”

“不要指望尤文斯家族,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公爵摇摇头,随后转向寒夜,“我想知道你们的进展。”

终于轮到我了,寒夜心想,但恐怕我会带给你的只有坏消息。

“依照您先前的指示,公爵大人,九人议会的清洗已经完成。所有无法控制自己野心的议会成员,都在斯芬克斯餐厅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考虑到事发的突然性,他们的继任者可能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才能步入正轨……”

公爵的脸色更难看了。

寒夜机敏地闭上了嘴,把关于继任者工作能力的评价吞了回去。这次清洗虽然很成功,但却选择了完全错误的时机。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过了好久,他才从桌上抬起视线,“另一位女巫,她有没有找到那颗宝石?”

“玫瑰正在尽力而为。”寒夜面不改色地说,“她已经找到了种子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只要分析那附近的残留物浓度,模拟超自然力量的流向……”

“我不关心这些细节,”公爵像打断贤者那样打断了她的发言,寒夜好不容易才忍住反诘之辞,“我只想知道,如果精灵攻入城市,我们是否需要担心这些来自城市内部的威胁?”

“我们会在一天之内处理好这个隐患。”她回答。

公爵站起身,“很好,已经可以了。”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巫师和女巫,“我很感谢二位的协助和谏言。但贤者大人刚刚从前线回来,现在肯定迫切地需要休息吧?”

巫师缓缓地点点头,“多谢关心,公爵大人,我的确需要继续冥想。如果你需要我的协助或建议,随时可以来找我。”

寒夜站起身,抚平晚会礼裙上的褶皱。她不喜欢被无天赋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但今晚实在太过重要,相比之下,她的个人喜好根本无足轻重。

离开房间之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公爵和他的朋友——托马斯·恩德——正在注满酒杯,准备进行他们不打算让巫师和女巫听到的秘密谈话。

如果公爵发现这个被他当成朋友的人,就是一直令他如芒在背的荆棘团首领,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想到这里,寒夜不禁露出微笑。



第243章 艾玛·孤岛

孤岛监狱的等候厅里,艾玛·佩吉独自站在窗边,凝望着远方的大海。

雾气之中,海上风暴依然肆虐不休。偶尔划过天边的闪电穿透云层,留下模糊的残影。

在火印城的某些传说故事里,突然降临的坏天气往往都是坏预兆。她不知道这些预兆是否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关,她只希望自己所选的不是最差的那条路。

哈,这个问题最好还是别想得太简单了。只有盲目自信的傻瓜,才会天真地认为这个的计划不会出什么岔子。

事实上,艾玛几乎没见过比这漏洞更多的计划了。她只带着一枚猎巫人勋章,以及一封由某位“过世的”猎巫人写的亲笔信,就跑来了这个关押凶恶罪犯的监狱。

来之前还把自己的丈夫骗到女儿所在的学院里……

好吧,别太自责了,她告诉自己。欺骗夜星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学院区的人类很有教养也很有礼貌,和他们在一起,肯定比留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她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家人牵扯进来。毕竟,他们的安全正是艾玛冒险的原因。

等候厅门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两名狱卒并肩朝她走来。

“非常抱歉,女士。”一名队长打扮的狱卒说。

听到这句话,艾玛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不要向我道歉。”她摆出想象中的猎巫人助手的派头,适度的傲慢有助于让对方相信这个身份,“我不是来听道歉的。”

“我们核实了那条项链上的徽记,以及信封上的笔迹。”队长回答,“你的故事的确找不出明显的漏洞,但典狱长大人的制度规定,任何访客想要探望地下一层的囚犯,都必须征得他的许可。”

“那么,探望申请被驳回了吗?”艾玛明知故问。

“不,女士,我们……依然联系不到他。”

“在这种时间打扰一位议会成员,的确不太恰当。”她放缓了语速,努力表现得从容不迫,“但是,难道你们就没有其他能代替他主持大局的人了吗?我身负的使命可是不容拖延的。”

“真的很抱歉,女士,但如果没有典狱长大人的许可……”

“你叫什么名字,军士?”

队长困惑地看着她,“什么?”

艾玛朝他走进了一些,她很庆幸自己换上了夜星的骑马装。“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果黑衣厅的副总指挥大人得知我没能及时完成任务,肯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他是个公正的人,就和典狱长大人一样。但他同时也很严厉,这一点想必也和典狱长大人一样。”艾玛模仿着云雀的腔调说。她很庆幸自己和那个可怕的女猎巫人面对面交谈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只是在照章办事而已。”队长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不是过错。”

“照章办事的确不是过错,但耽误调查可能就不好说了。应该用不着我提醒你,猎巫人云雀在黑衣厅内的地位有多重要吧?”

他思忖着,似乎在评估比较两件事的风险。

艾玛耐心地等待。

最后,他十分勉强地点点头,“当然,我们都很敬重云雀女士。如果今天来访的是她本人……好吧,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她死在了某个罪犯的手上。”

“对此我很遗憾。”艾玛说,“但你应该明白,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替她了却心愿。”

队长点点头,这次不像刚刚那么勉强了。“你可以下去了,女士。在出发之前,请允许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在下面的走廊里,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自己走在最中间。”

————

艾玛后悔了。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穿上骑马装,把头发绑起来,再把鱼鹰的项链戴在胸前,她的女性身份就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但她犯了个错误。

金属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艾玛跟着狱卒走下台阶,来到灯光昏暗的走廊。刚走出几步,她就听到牢房里有人在兴奋地窃窃私语。他们发现了她,而且显然非常感兴趣。

被关押在地下一层的犯人都是些常年不见天日的家伙,对他们而言,任何访客都值得关注。

如果访客还是个女人……

“安静!”狱卒用木棍敲打着牢门,“都给我安静!”

但囚犯们并没理会。他们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太久,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有人开始用言语调戏她,邀请她进屋做客。还有一些人的邀请更具体,剩下的那些则含义不明。艾玛不知道关在这里的有多少是疯子,但恐怕不会少于一半。

她继续前进,同时努力装出勇敢的表情,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有人开始朝她扔东西,打中她的手臂之后落到了地上。艾玛不敢去确认那到底是什么,她加快脚步,眼睛只盯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安静!”某个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令她惊讶的是,走廊里真的安静了下来。其他囚犯显然害怕那个人,甚至胜过了害怕狱卒。

“刚刚喊话的人,他是谁?”艾玛低声问。

“格拉姆·海瑟。”狱卒回答,“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吗?他是某个贵族少爷身边的保镖,一个货真价实的狠角色。据说他在酒吧斗殴里把几个人活活打死了,用拳头。”

走过他的牢房时,艾玛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个叫做格拉姆的人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借着炼金灯球的照明,正在翻看一本书。

他甚至还戴着一副眼镜。

艾玛难掩脸上的困惑。这样的男人会用拳头打死人?

“他不喜欢吵闹。”狱卒催促道,“快走吧,女士。”

他们来到关押壁画家的单间门外。站在这里的两名看守和护送她过来的狱卒低声交谈了几句,艾玛发现其中一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胸部。她正想呵斥他的无礼,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正戴着鱼鹰的项链。

“她不是猎巫人。”狱卒解释道,“但她是云雀女士的助手,还带来了云雀女士的亲笔信。”

看守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艾玛问。

“壁画家说今晚有人会来拜访他。”一名看守回答,“他总是喜欢装成高深莫测的预言家,就好像他真有多聪明似的。”

“他的确比你聪明得多,贝尼托。如果你能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教养和礼貌,就能从他那里学到很多。”另一名看守说。

“典狱长大人严禁我们和他交谈,洛伦佐。”

“我没有和他交谈,我只是在听他自言自语。”

“好了好了,先生们。”护送艾玛的狱卒抬起手,“你们完全可以找其他时间争论这个,就别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了。这位女士要进去,他今天接待访客吗?”

“我们刚刚说过了,”洛伦佐看了看艾玛,“壁画家正在等她呢。”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先生们。”艾玛走上前,“请打开这扇门。”

————

壁画家的外形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在火印城日报的报道文章中,他被描述成了一个疯狂而又骇人的形象身材颀长,体格消瘦,犹如传说中的吸血鬼。除了满口尖尖的犬齿之外,他还有一对能在黑暗中发亮的红色眼睛。

但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一点也不可怕。他的身材很普通,不算英俊也不算丑陋。他的眼睛倒是有些特别,是如同大海一般的深蓝色,眼瞳也比普通人要大一些。

“我承认,女士,”壁画家开口了,他的语调很柔和,“你并不是我所期待的访客。而这可能会对接下来的谈话产生影响。”

“你期待的是谁?云雀本人吗?”

“我知道她不会来的,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不会来。但我以为她会派自己信任的搭档来,某个年轻的猎巫人,让人能想到意气风发时的她。至于你,女士,你甚至不是一个猎巫人。”壁画家打量着她,“你什么也不是。”

艾玛感觉受到了冒犯。但仔细想想,他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

“我的确不是猎巫人,”她缓缓说道,“但我就是你今晚能见到的唯一访客。如果你还想知道云雀的答复,以及她对整个案件的推测,那你最好停止对我的轻视和侮辱。”

壁画家露出一个微笑。他的牙齿又细又小,看上去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请原谅,女士。”他欠了欠身,“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能独自来到这种地方见我,这已经可以证明你的与众不同……如果我的言语冒犯到了你,还请原谅。”

“我原谅你。”

“我刚刚说过,你不是我在期待的人。所以我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壁画家回到他的工作台旁边,摆弄着画笔和颜料,“我提供的服务从来都不是免费的,云雀很清楚这一点,她的搭档应该也清楚。通常我会用问答游戏来索取回报,但这个游戏只有和猎巫人玩的时候才有意思。如果你和她打过交道,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艾玛看着他整理画具。“很抱歉,先生,我的确不擅长他们的游戏。”她说,“但我肯定还能提供其他的回报给你。”

“完全正确,你的确能。”壁画家说着掀开了墙上的窗帘,露出了一片洁白的墙壁,“请坐吧,女士,你能为我提供的回报就是当我的模特。至于云雀想要的答案,我们可以边画边聊。”



第244章 艾玛·蝴蝶与幽灵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壁画家说,“我打算边画边谈。因为在作画时,我的思维会比平时更活跃,很适合讨论案子。”

艾玛摇摇头,“只要谈话不会影响到你画画,我当然不会介意。”

“很好。”壁画家开始勾勒轮廓,“那就开始吧。你肯定已经看过信的内容了,云雀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艾玛将信平展在膝上。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仔细读过三遍了。

“云雀认为,”她复述道,“蝴蝶杀手真正要杀的目标只有第一名死者,也就是那位神秘学教授。她的动机也很明确,就是为了阻止他正在进行的研究。”

壁画家哼了一声,手里的画笔没有停,“那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云雀没有提及。”艾玛照着信上的内容说道。她不打算让蝴蝶杀手知道莫伊拉的事,毕竟破译工作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嗯……所以除了这位可怜的教授之外,其他受害者全都是转移注意力的诱饵?”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艾玛知道他还没说完,于是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壁画家似乎沉浸在画作中。他很快就完成了头部的轮廓,又草草几笔涂抹出肩膀和头发,之后便专注于描画衣饰。

“接下来呢?”他终于再次开口,“她对蝴蝶杀手的身份有什么推测吗?”

“她认为模仿犯的推论是错误的。因为蝴蝶杀手显然对——我在引用她的原句——收集‘战利品’毫无兴趣。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留下的蝴蝶符号在不断变化。连环杀手都是深思熟虑的罪犯,每一次行凶都会力求完美……”

艾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在描述连环杀手的特征,而壁画家显然符合这些特征。

他听到这些话时有什么感觉?也许她不该直白地复述云雀写在信里的内容……

“有什么问题吗,女士?”壁画家礼貌地问。

别害怕艾玛,她告诉自己,你们之间隔着两道金属护栏呢。

“抱歉,没什么……”她继续说道,“云雀认为,蝴蝶杀手在红衣厅用下毒的手法杀人,而且没留下任何与蝴蝶相关的符号。这完全不符合连环杀手的模式,因此排除了他是连环杀手的可能性。”

壁画家停下了画笔,“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艾玛点点头,她知道这封信就是写给壁画家的。她站起身,把信放在了滑送器的托盘上,随后拉动了旁边的开关。齿轮装置吱嘎作响,托盘很快滑到了壁画家的牢笼里。

他把画笔搁在调色盘上,走到护栏旁边,俯身捡起了信。拆信封时,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犹如正在处理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壁画家读信的时候,艾玛开始观察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画中的人物部分只有简单的轮廓,显然还没有完成;但不知为何,衣饰部分几乎完工了。在这幅画里,她穿的不是骑马装,而是一条端庄高雅的晚会礼裙,袖口甚至还有蕾丝。

艾玛暗暗吃惊,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很显然,云雀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壁画家放下信,“如果最后一名受害者真的死于下毒,那她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从行动模式上来看,蝴蝶杀手确实更像雇佣刺客,而非连环杀手。”

“为什么?”艾玛忍不住问,“区别在哪儿?”

云雀没在信里解释原因,大概是因为这封信原本就是给鱼鹰和壁画家看的,所以不需要特意解释。

壁画家回到墙壁旁边,继续用画笔涂涂抹抹。“区别在于,雇佣刺客向来以效率为先,而连环杀手则更注重过程本身。对于刺客而言,只要能完成任务,杀人手法并不重要,而且更不会执着于在死者身边留下符号这种事。连环杀手则完全不同。对我们而言,精心策划的手法,以及留在现场的符号,都远比结果更重要……怎么样,你在听吗?”

“我在听。”艾玛清清嗓子,“蝴蝶杀手不重视手法和符号,所以她的行为不符合连环杀手的模式。你们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第三名受害者死于中毒,而且现场也没有任何与蝴蝶有关的符号。”

“很好,非常好。”她的冷静似乎让令壁画家感到意外,“那么接下来就要说到重点了。一周之前,云雀曾亲自来拜访过我。那时我就告诉她,蝴蝶杀手选择的目标一定与某人有关。看完这封信后,我确信那个人就是希琳·玛尔伦,只是蝴蝶杀手对她感兴趣的原因与我最初猜的不一样。”

真是敏锐的直觉,艾玛心想。

他被关在一间与世隔绝的牢房里,接触不到第一手的资料,而且对希琳的身份和天赋也一无所知,却能奇迹般地得出接近正确答案的结论。

“那么,让我们来整理一下目前为止的推论吧。”壁画家边画边说,“蝴蝶杀手来到火印城,是为了阻止那位教授继续他的研究。然而在刺杀得手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火印城,而是有条不紊地挑选新的目标。这导致调查者们把她误认为连环杀手的模仿犯,结果在错误的方向上浪费了好几天。”

他的画笔越来越快,壁画上的人物渐渐成型。

“在此期间,蝴蝶杀手发现了希琳·玛尔伦的存在,并对那位麻烦不断的小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在杀死第三名受害者时,她在手法上露出了马脚,继而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云雀几乎抓住了她,可惜在最后时刻,那位恩德先生突然现身,并声称蝴蝶杀手在他的计划中占有一席之地。经过一番战斗,云雀侥幸死里逃生。”

艾玛点点头,虽然壁画家根本没在看她。

“除了上述的推论之外,还有两个值得深入思考的地方。”他继续说道,“首先,蝴蝶杀手为什么在钟楼事件过后就销声匿迹了?云雀认为她是躲在某处养伤,但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遗憾的是,在这方面我也没有更好的猜测。”

“第二点就有趣多了。那位谜一样的恩德先生,为什么会成为蝴蝶杀手的第二位受害者?云雀在信里提到,在那次短暂的交锋中,恩德先生多次受到了致命伤,却始终没有倒下。既然他拥有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很难想象他会败在蝴蝶杀手的剑下。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相互认识,而且还在合作。”

“接下来的推论更没有证据,完全是逻辑上的猜测——如果恩德先生确实在与蝴蝶杀手合作,那合作的目标又是什么呢?为了激活希琳·玛尔伦的觉醒能力?”

他换了一支笔,开始为壁画上的女人描眼睛。

“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这个,那蝴蝶杀手就不需要把希琳·玛尔伦骗去那座钟楼了,恩德先生完全可以安排一次更好的会面,而且还可以避免发生意外。所以我认为,蝴蝶杀手对希琳的兴趣只是出于她自身的需要。”

“排除了希琳·玛尔伦,还剩下什么可能呢?没错,只可能和那位教授有关了。恩德先生就是蝴蝶杀手背后的雇主,他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目的就是阻止费拉里教授的研究。而且仅仅杀死他是不够的,这位专业人士还要扮演一段时间的连环杀手,从而误导黑衣厅的猎巫人,以免他们过早锁定真正的动机。”

“所以……”艾玛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思路,“出于某种原因,恩德先生不希望费拉里教授完成他的研究?”

“没错。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他甚至亲自出手对付云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误之处。他没想到云雀能活下来,因此暴露了一些不该暴露的信息。”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弄清楚教授死前在研究什么?”

“没错。”他点点头,“现在,你该走了。”

“什么?”

“画作已经完成了。”壁画家停下了画笔。他转过身,随后让到一旁。

艾玛终于看清了壁画的全貌。

画里的女子无疑就是她本人,只是发型和衣着有所不同。现实中的艾玛穿着一件男人的骑马装,还用头绳绑起了头发。画中的她则穿着一件珍珠色的晚会礼裙,浓密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像渡鸦一样乌黑发亮。

“我擅自动用了一些想象力。”壁画家解释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艾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画,几乎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画作有种难以言明的美感,虽然画风并不写实,但却意外地充满活力,栩栩如生。

也许在某个朦胧的美梦中,她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艾玛仿佛看到了自己穿上珍珠色晚会礼裙的样子。尽管她这辈子从来没穿过这种昂贵的裙服,但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几乎信以为真。

“这实在……不同寻常。”艾玛意识到自己词穷了,也许以后她该多读一些书,“谢谢,我真的很喜欢。”

“很高兴你这么说,女士。”壁画家微笑道,露出细小而整齐的牙齿,“能够得到模特本人的称赞,这幅画就算是成功了。虽然它还算不上完美,但不完美本身也是一种美。”

“壁画家先生,恐怕我必须请求你……”

“我明白。这幅画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家画廊里。事实上,等你离开后,我会立刻擦掉它。”

艾玛吃了一惊,“擦掉?为什么?”

“因为我不打算和第三个人分享它。这个世界上有不计其数的美,各种各样的美。其中一些是不该出现在庸俗之人面前的,它们注定只属于幸运的少数人。”他说着朝她欠了欠身,“非常感谢你,女士。能为你作画是我的荣幸。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离开我的牢房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当着你的面销毁这幅画。”

艾玛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朝壁画家点点头算是道别,接着转身离开了牢房。

返回一层的路上,走廊里格外安静。



第245章 云雀·临时搭档

“……所以,为了解救两位遭到绑架的无辜市民,你在晚上九点闯进我的办公室,接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这个地方。”自称“猎犬”的年轻律师总结道。

他出门之前刚刚洗过头发,所以一路上都在用那把旧梳子打理,来到白猫咖啡之后才终于收了起来。

云雀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打开咖啡馆的后门。一群小猫喵喵叫着从她脚边跑过,消失在小巷里。

她皱了皱眉。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埃斯波继续追问,“你的搭档呢?”

云雀掏出一枚炼金灯球,拿在手里晃了晃。灯球发出蓝色的冷光。“鱼鹰在处理另一件事,”她回答,“而你是我唯一认识的掮客。”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云雀很清楚单独行动有多危险。而且她只擅长调查和质询,对谈判技巧一窍不通。而“猎犬”埃斯波恰好擅长讨价还价。

她有预感,今晚很可能会需要一些谈判技巧。

“好吧,这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律师耸耸肩,“老实说,在报纸上看到你的讣告时,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呢……总而言之,很高兴你还活着。”

云雀未置一词,径直走进了咖啡馆。

雪鸮女士说得没错,这里确实遭到了暴力入侵,翻倒的桌子和满地的餐具碎片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些小猫正趴在沙发上打盹,真亏它们能睡得着。

“诸神啊。”埃斯波低声说,“我想起自己被催债的经历了。那是一个同样可怕的夜晚,我正在办公室里——”

“安静。”云雀冷冷地打断他,“别说没用的废话。”

“呃,抱歉。”

————

然而他只安静了几分钟。当他们来到二层,看到那两间被搜查过的卧室时,埃斯波再次发出了感叹。

“哦!这些闯入者可真喜欢进行破坏性的搜查啊。看看这满地的狼藉……你觉得他们在找什么呢?”

证据和线索,她心想。

这个房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飓风,到处都是损坏的家具和衣物,而且全都出现在它们不该出现的位置。花瓶的碎片,胡乱丢弃的书本,被撕开的衣服和被扯碎床单……

突然,一片独特的白色碎布引起了她的注意。

云雀捡起碎布,放在灯球的光亮下仔细观察。

“这是什么?”埃斯波凑上来,好奇地问。

“斗篷的碎片。”云雀若有所思地看着碎片边缘的痕迹,“应该是被猫爪子扯下来的。”

埃斯波耸耸肩,“啊,这就是养猫的坏处了。那些长着尖牙和利爪的小怪物都是天生的破坏大师,尤其对昂贵的织物情有独钟。”

云雀懒得理他。

她的视线扫过地上和床上的衣服,接着站起身,打开卧室里的衣柜。果然如她所料,卧室的主人没有一件衣服是纯白色的。

“依我看,这是养猫的好处才对。”她说,“我找到的那片碎布上镶有金线,质地轻薄而柔软。据我所知,火印城里只有一种人会穿这种材质的斗篷——篝火区的维和军。”

埃斯波一脸惊讶,“等等。你的意思是,闯进这家咖啡馆又把两名平民抓走的家伙,是冒险者行会的维和军?”

云雀点点头。

“好吧……虽然我不太了解黑衣厅和冒险者行会之间的关系,但据我所知,猎巫人不敢单独进入篝火区?”

云雀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埃斯波畏缩了一下。

“不是不敢,”她面无表情地说,“而是那么做没有意义。篝火区的律法自成体系,治安也由冒险者行会全权负责。城市守卫和猎巫人甚至没有在篝火区执法的权力。”

“真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律师挠了挠头,“好吧,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就做决定还为时尚早。”

————

他们检查了二层和三层剩下的卧室,结果又发现了一些白色的斗篷碎片,而且材质和之前找到的完全一样。

在三层的某个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些尺码很大的衣服。衣服的主人至少有六尺高,而且显然还有收集漂亮女装的癖好。

云雀看着那条露出后背的晚会礼裙陷入了沉思,完全没有理会埃斯波提出的问题。

有些事得到了解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对面的房间里,有只胖得惊人的橘猫躲在床底下。云雀接近时,橘猫威胁地龇起了牙齿,还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叫声。

“哈,看来它不知道你是猎巫人。”埃斯波打趣道。

云雀收回手,“我倒觉得,这只猫完全明白我是什么人,而且做出了非常明智的反应。”

律师抬起眉毛,似乎听出了云雀在讽刺他,因此很难得地没有接话。

“请你去楼下等我。”她突兀地说。

“呃,为什么?”

“因为咱们接下来要去篝火区,所以我要找一件合适的衣服。”云雀耐着性子解释道,“现在这身太显眼了。”

埃斯波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明白了。”

————

五分钟后,云雀一脸怒容地走下楼梯。她换上了一件样式朴素,但却很不合身的斗篷。由于斗篷的主人至少比她高了四寸,走起路来总要用手扯着才行。

律师看到她的样子,似乎想笑又不敢笑。这样的反应让云雀更生气了。

她抽出匕首,打算把斗篷割短一些。

“等等,这可是别人的衣服。”律师察觉到她的意图,连忙抬起手,“身为一名律师,我必须提醒你,根据火印城第一律法第四十四条,擅自破坏他人财物者——”

“用不着你操心。”云雀瞪了他一眼,“我是个猎巫人,正在拯救无辜的市民,所以这些破坏就是魔法灾害——保险公司会替我赔偿的。”

“……我真不明白,这种狗屁不通的保险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律师抬起眉毛,“可就算你割短了斗篷,肩膀那里也还是不合身。不止行动不便,还很容易引起怀疑。”

云雀眯起眼睛,“那你有什么提议呢?”

“为什么不考虑直接穿女装呢?”

“你说什么?”

“女装,也就是裙子。”埃斯波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刚刚看过了,玛尔伦小姐的衣柜里还有一条完好的裙服,你们的身材也很接近。我打赌你穿她的衣服肯定很合适。接下来只要戴上面纱,你就能伪装成一位平民少女了,然后……”

“我明白了,”云雀面无表情地收起匕首,接着抽出了刺剑,“原来你是想自杀又不敢自己动手。不用担心,我这就成全你。”

“等等,女士!”埃斯波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撞翻了地上的瓶瓶罐罐,“只是开个玩笑!”

云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信这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才把刺剑收回鞘中。

“这样的玩笑,”她露出可以吓死人的微笑,“以后还是少开为妙。”

“当然,当然……”

————

最终,她在那只橘猫藏身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件还算合身的女式斗篷。虽然斗篷的尺码还是大了一号,但刚好掩盖了皮甲的轮廓。

做好准备后,他们离开了咖啡馆。巷子里到处都是反光的小眼睛,云雀不知道这些猫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律师自告奋勇地承担起领路的职责,在新月大街的路口拦下了一辆马车。

车夫得知他们要去篝火区,略显吃惊地抬起了眉毛。“你们两个看上去可不像冒险者。”他怀疑地打量着云雀。

她斗篷的兜帽上有绒毛镶边,在这个季节里穿出来确实有些夸张。

“因为我们压根就不是冒险者。”埃斯波耸耸肩,“别担心,我知道篝火区是什么地方。”

“那就好。”车夫从埃斯波手里接过预付的车费,“我不想多管闲事,先生,但这位小姐生病了吗?”

“怎么会?她只是特别喜欢这件衣服而已。我刚刚陪她挑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件让她称心如意的女装——呃嗯!”

“怎么了,先生?”

“不,没什么……请赶快开车吧。”

“没问题,先生。”



第246章 云雀·高价情报

无名酒吧的门外有个负责收缴武器的女人。她留着不足一指高的短发,大半张脸都皱巴巴的,犹如一副正在融化的面具。从她身上的气味判断出,此人多半是个黑炼金师。

“真不敢相信,”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云雀从腰带上解下刺剑和匕首,“个子这么小的女人居然带着这么多武器。”

“在篝火区行动,多带点武器有备无患嘛。”律师微笑地打着圆场,随手把自己的袖剑放在桌上,“请你务必照看好它,夫人,这可是我最喜爱的防身武器。”

黑炼金师用带着金属手套的手抓起袖剑,随手扔到了旁边的箱子里。

律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们可以进去了。”她把云雀的细剑放在身后的武器架上,“规矩就一个,千万别惹麻烦。不管你们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在篝火区的无名酒吧,你们就只是客人而已。”

二人告别了自己的武器,走进酒吧大门。云雀不喜欢手无寸铁的感觉,但她知道想进无名酒吧,就必须上缴武器,哪怕是公爵本人来了也不例外。

他们来到光线昏暗的走廊,刚好与一个胳膊和大腿差不多粗的壮汉擦身而过。壮汉单手揪着一名醉鬼的领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拖出了酒吧,扔到了大街上。

“诸神啊,这里可真迷人。”埃斯波低声说。

云雀没有搭理他。

酒吧的内厅有更多的壮汉,当然也有更多的客人。大厅中间的舞台上站着一名吟游诗人,正在鲁特琴的伴奏下演唱一首歌词下流的小调。

云雀注意到他的衣服和帽子都很干净,这说明他的表演深得人心,所以还没有人朝他扔过鸡蛋。

她径直走向吧台,没有理会人群里投来的好奇目光。那个发际线很高的酒保注意到他们,立刻变出两个杯子,摆到二人面前。

“二位想喝点什么?香槟如何,女士?加新鲜橄榄的那种。”

云雀放下兜帽,露出脸上的伤疤。这招对大部分人都很好用。“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她低声说。

酒保微微抬起眉毛,“我之前没见过你们。”

“所以你的情报只卖给熟人吗?”

“不。”酒保耸耸肩,“但是和熟人做生意总归更安全一些。你们不是篝火区的常住居民吧?”

律师点点头,“只是来过几次而已。”

“难怪。”

“我听说这里的情报都是收费的,是吗?”云雀问。

“没错。标准价格一弗拉,如果是很重要或很危险的情报,价格可能还会涨。”

她皱起眉,“一弗拉?这么贵?”

“这是公平的市场价,女士。”酒保打量着她脸上的伤疤,“你们真的不打算喝点什么吗?”

吟游诗人结束了那首下流小曲,换了一首歌颂屠龙者克兰·威尔森的歌曲。他刚唱到第二句,就有人开始朝他扔东西。一枚鸡蛋与他擦身而过,落在了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地板上。

律师连忙移开了靴子,“还是不用了,我们不打算久留。”

“好吧,这是你们的损失。”酒保耸耸肩,“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维和军。”云雀说。

“维和军?这种问题用不着来这儿问吧,女士?”酒保咧嘴微笑,“在篝火区随便找个人都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还不收费。”

“我对那些免费情报不感兴趣。”云雀轻声说,“我想知道的情报与某支特殊的维和军小队有关。他们的工作不止是维护篝火区的秩序,有时还会把外面的平民抓回来,在他们的秘密据点里审问。”

酒保开始擦拭杯子,“真有趣,女士。不得不说,你刚刚的发言既详实又具体,简直就像是明知故问一样。”

“所以呢?”云雀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他们的秘密据点在什么地方吗?”

“三弗拉。”

“你说什么!”云雀一拳锤在吧台上,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吟游诗人的表演戛然而止,不知是终于被人轰下了台,还是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埃斯波紧张地环顾四周。一群身材魁梧的酒吧保镖们正在朝吧台聚拢,其中一人捏了捏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哦哦,放松点,各位。”律师连忙站起身,挡在云雀和那些壮汉之间,“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有麻烦吗,老板?”一名光头壮汉盯着面前的律师问。

酒保依然在不慌不忙地擦拭杯子,“暂时没有。谈生意时,偶尔有些小误会也很正常。大家继续吧。”

吟游诗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比刚刚更下流的歌,讲的是某位酒馆女郎的风流韵事。

保镖们退到了稍远一点地方,但依然盯着吧台。云雀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对付不了这么多人,除非她亮出自己的银羽项链……

但是话说回来,在篝火区这种地方,猎巫人身份的威慑作用非常有限。

“我觉得,”酒保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雀,又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埃斯波,“咱们最好还是把这场谈话当成普通的生意,这样既节省时间,又不会坏了规矩。在篝火区,只要人人遵守规则,白袍子就不会找大家的麻烦。”

“同意,”律师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雀说,“没必要把场面搞得太僵。”

云雀对他怒目而视,“他这个要价根本就是在抢劫。”

“如果你知道自己在打听什么人的消息,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阿莫尔放下手里的杯子,“听着,女士,我能猜到你的身份,所以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你放弃。但你想打听的消息,即使以篝火区的标准而言也是很危险的。等你听完答案之后,就会明白我的要价完全合理。”

“我能理解,我来付钱。”埃斯波从衬衣的内袋里摸出三枚银币,放在吧台上,“咱们赶快把这档子事了结,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路,怎么样?”

她恶狠狠地瞪着酒保和律师,但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有些时候,即使是最出色的猎巫人也不得不选择妥协,毕竟她重伤初愈,而且还身处一个到处都是敌人的地方。

“我就喜欢识时务的人。”酒保用杯子扣住银币,接着看向云雀,“那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你猜得没错,确实有支特殊的维和军。据说他们表面上效忠于冒险者行会,真正的主人却是某个神秘的‘千面夫人’。他们平时看上去与普通的维和军没有区别,只是会在某些晚上离开篝火区,前往附近的城区里抓人。”

“有人认为他们是在抓捕篝火区的逃犯,还有人认为他们是在抓捕叛国者。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抓人根本没有规律。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那些被抓的人,最终全都从火印城蒸发了。城市守卫接到过许多失踪报告,但他们并不擅长调查这种案子,于是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云雀眯起眼睛,“那些失踪者都去了什么地方呢?”

“在篝火区,能让人死于非命的地方有很多。但是能让人彻底蒸发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酒保露出微笑,“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就会去那座魔法生物的动物园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惊喜呢。”



第247章 云雀·猎巫人和风灵

云雀悄无声息地走出树林。由于猎巫人能在黑暗中视物,她避开了地上所有的断枝和树叶,没发出一丁点声响。她没穿那件带绒毛的斗篷,因为在黑暗中潜行时,它只会碍手碍脚。

律师没离开他们分开的地方太远,就躲在附近的一片灌木丛后面。这个位置刚好是灯光的死角,所以即便是业余人士也可以藏得很好。

云雀现身时,他被吓了一跳。

“……云雀?活见鬼!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走路有声音的猎巫人是得不到银羽项链的。”云雀平静地回答。虽然她的腿伤尚未痊愈,但无声潜行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好吧,你真的吓了我一跳。”律师紧张地四下张望,“所以你成功了?动物园里有人吗?”

她点点头,“有两个人在门口放哨,我偷听了一会儿,确信这些人就是咱们要找的目标。他们提到了千面夫人,还说她今晚会现身。”

“千面夫人?他们真的提到了这个名字?”

云雀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律师揉搓着手臂,冻得瑟瑟发抖,“我听过她的传说。千面夫人是个不老不死的女人,现任公爵的父亲还在襁褓中时,她就已经在管理这座城市了。她的爪牙遍布全城,火印城能够长治久安,全靠她在暗中维护稳定。而且她还长期占据着九人议会的一个席位,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同僚。”

“胡说八道。你怎么不说她是个女精灵呢?”云雀讽刺地说,“千面夫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名号,专属于公爵情报网的管理人。火印城能够长治久安,她和她的爪牙确实功不可没,但最大的功劳显然应该属于黑衣厅。”

“……你是个猎巫人,当然会这么说。”

“我是个猎巫人,所以我不想在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听着,我马上要潜入咱们正对面的那座建筑,我相信被绑架的姐弟就被关在里面。由于千面夫人随时可能现身,所以我必须尽早救他们出来。至于你,我希望你去找一辆马车,过会儿逃跑时用得上。”

“马车?我去哪儿弄马车?”律师一脸为难。

“你不是掮客吗?自己想想办法吧。”云雀拍拍他的肩膀。

她再次钻进树林时,身后传来律师的叹气声。

————

云雀熟练地撬开窗子上的插栓,随后将撬锁工具收回了皮甲上的口袋里。她轻轻推开窗子,灵巧地翻进了走廊,接着又轻手轻脚地关好了它。

走廊的另一侧是经过特殊加厚加固的玻璃墙,墙上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齿轮装置。墙的后面是分开的小隔间,最靠近她的隔间里关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科动物,尖尖的耳朵随着睡眠时的呼吸起起伏伏。

暗夜狞猫,她心想,幸好没有惊醒它。

由于毛皮可以随意改变颜色以融入环境,这种猫科动物是十分危险的捕食者。它们通常生活在“疤痕”附近的山区里,但有时也会在人类的居住地附近出没。猎巫人都学过在黑暗中对付暗夜狞猫的方法——躲在密闭建筑里,等待天亮。

她小心翼翼地走远了一些,随后趴在地上仔细聆听。

微弱的脚步声,人类的脚步声。离她很远,大概位于建筑的另一侧。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云雀之所以选择从这里潜入建筑,就是因为这片区域是魔法生物的收容处。除了经验丰富的猎人和冒险者之外,没人愿意在晚上和这些危险的生物打交道,维和军士兵们自然也不例外。即使隔着加固加厚的玻璃墙,惊动它们依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她无声地穿过走廊,动物园最近似乎又多了些新的怪物。一只小型翼龙正蜷缩在监牢的角落打着盹,它旁边的监牢里关着一只幼年蝎尾狮,再旁边的监牢里只有一个形如花瓶的罐子——里面大概住着一只风灵?

想抓到这种东西可不容易,需要懂行的巫师配合一只装备精良的专业小队,而且成功的机会也不高。因为风灵在察觉到危险时,往往会直接逃跑。

云雀经过罐子的监牢时,里面突然传出了说话声。

“喂!你,说的就是你——你是个猎巫人,对不对?”

云雀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她还从没见过会说瑟伦语的风灵,它们自己的语言听上去有点像精灵语,只是语速加快了好几倍。

然而玻璃监牢里什么也没有。

云雀耸耸肩,继续前进。

“别走啊,女猎巫人!”风灵的声音从玻璃墙内传来,“帮帮我吧!”

有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扑闪着翅膀漂浮在空中。她的身体也是蓝色的,而且只有手掌般大小。

真有趣……风灵很少会变成人类的样子,它们通常更青睐鸟类或龙类的外形。

“我为什么要帮你?”云雀轻声问。

“你为什么不帮我?”

“因为我是个猎巫人,专门对付你和你的同类。”

“你才不是那种人,我能看得出来。”风灵在监牢里飞来飞去,“求你了,我必须离开这儿!只要打开旁边那个齿轮锁,监牢的另一面就会打开一扇门。现在外面没有魔法力场,我一下就能逃出去。”

“逃出去之后,继续在城里搞破坏吗?”

“我才没有搞破坏!”风灵悬停在她面前,小小的脸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只是想观察人类的行为而已,结果却被一群讨厌的家伙抓到了这个地方。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却拿我换那些亮闪闪的金色圆片……真是岂有此理!”

云雀耸耸肩,“你应该小心那些猎人。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生物都敢抓。”

“我以后会小心的。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的忙?”风灵又开始四处乱飞,“我没有那些金色圆片,但是我可以给你别的回报,怎么样?”

“什么回报?”

“我可以把自己观察到的事告诉你。你们猎巫人最喜欢这个了,对不对?你们这个叫做搜集晴暴!”

“是搜集情报。”云雀纠正道,“但你的提议并不怎么诱人。首先,风灵很喜欢捉弄人,所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其次,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你的情报也很可能是没有价值的无用信息。”

“我知道了,你想讨家还家。”

“是讨价还价。”

“好吧,好吧,”风灵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晴暴。和你的同类有关。”

“同类?你是指另一个猎巫人?”

“对,另一个猎巫人。一个很坏的猎巫人,他的脸上也有个和你差不多的伤疤。他和一个不会死亡的怪物做了交易,还到处搜捕精灵。他也想抓我,但是被我逃掉了。”

不会死亡的怪物?云雀眯起眼睛,“你说的那个不会死亡的怪物是什么?”

“这是另一个晴暴了。”

“不,这是同一个情报。别忘了,能打开监牢的齿轮锁在我这一边。”云雀提醒她。

风灵皱起了小小的眉毛,“好吧,好吧。那个怪物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但他根本就不是人类。那个躯体是他偷来的,他偷了好多好多躯体。每次死亡之后,他的外形都会变成另一个躯体的样子。”

“这个怪物有名字吗?”云雀追问,“你观察了他这么久,肯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吧?”

风灵不满地昂起下巴,“这次绝对是另一个晴暴了!”

“好吧,那就回到一开始的情报……和这个怪物做交易的猎巫人,他叫什么名字?这可不是另一个情报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他的名字。”

云雀迟疑了一会儿,“我叫云雀。”她说。

“云雀?真是好名字。”风灵晃晃身子,变成了一只蓝色的云雀,接着又变回了女孩的样子,“如果我回答了云雀的问题,云雀就要遵守承诺,放我出去。”

“只要你答应不在城内搞破坏。”

“我从来不搞破坏!”风灵举起小拳头抗议道,“但我还是会答应云雀,因为云雀是个疑神疑鬼的猎巫人,天天只会怀疑别人!”

“好吧,那么,告诉我名字。”

“猎隼。那个坏猎巫人叫猎隼。”

猎隼?他是个守密人,应该专门负责搜捕荆棘团才对……他怎么可能和托马斯·恩德做交易?

云雀怀疑地打量着面前的风灵,“你确定吗?”

风灵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云雀真是太过分了!如果云雀不打算相信我,为什么还要问我?”

“好吧,只是想确认一下。我这就放你出来。”

噗的一声,风灵紧紧贴在了云雀面前的玻璃上,整张脸都变了形。“云雀不会后悔的,云雀会得到更多的晴暴作为回报。”她转动着变了形的大眼睛,殷切地注视着云雀的手。

云雀拉动了齿轮锁的开关。一阵清脆的金属摩擦声从监牢里传来,对面的墙上打开了一个出口,外面是动物园中央的大坑。不过云雀记得坑的顶端也覆盖着一层玻璃强,所以就算风灵逃出监牢,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然而看到她期待的眼神,云雀实在不想打击她。

看到打开的出口,风灵惊喜地欢呼起来,“谢谢!云雀不会后悔的!”

她化成一条蓝色的线,瞬间飞出了监牢。片刻之后,风灵又飞了回来,狠狠踢了一脚监牢中间的罐子(当然,罐子纹丝不动),接着再次消失在监牢的出口。

云雀耸耸肩,合上齿轮锁继续前进。

风灵有一点说对了……她的确不杀有智慧的魔法生物,尤其是能交流的那些。在云雀眼中,有些魔法甚至比人类更值得交往。



第248章 云雀·重回棋局

走廊里寂静无声,云雀在阴影中稳步前行。

不远处的拐角闪烁着炼金灯球的光亮,女猎巫人悄无声息地凑上前,维和军士兵的谈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艾利欧?”

“听到了,我听到你在废话。别傻了,奥维斯,谁会在这个时间来这种地方?”

“说得也是,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哦哦,快看那边!坑里有一团蓝色的光,看到没有?我敢打赌,那是一只风灵!”

云雀安静地抽出武器,右臂紧紧贴在身侧,朝另一侧的走廊探出头去。

两名放哨的士兵依然在关注窗外的风灵,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他们穿着维和军的白色披风和浅金色护甲,其中一人的披风上缺了一块。论体格,两人都比她高了一个头。但若是真刀真枪的对决,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撑不过五招。

真遗憾,她心想,我必须拿你们开刀,这样才能在谈判中占据优势。

“晚上好,先生们。”云雀走出阴影,“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听到她的声音,士兵们吃了一惊。他们立刻转过身,其中一人还拔出了佩剑。

“你来这里做什么,女士?”没拔出佩剑的士兵眯起眼睛问。听他的声音,此人应该就是艾利欧。

“我是来找人的,一对年轻的本地人姐弟。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

“我们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另一名士兵威胁地晃了晃手里的武器,“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闭嘴,奥维斯,你没看到她穿着黑色皮甲吗?”艾利欧立刻按住同伴的手,谨慎地打量着云雀,“一位猎巫人女士,是吗?如你所见,我们是冒险者行会的维和军,隶属于第九分队。我们的队长是贾斯帕·坎登爵士,如果你正在调查的案件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他。”

云雀差点没忍住冷笑的冲动。

她完全清楚艾利欧的意图——先用这个借口稳住她,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她。如果云雀真的听信了这番话,无疑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我等一下会去见他的。”云雀语调轻快地说,“但是在那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对年轻的本地姐弟?”

那个叫奥维斯的士兵吞了吞口水,持剑的手开始发抖,显然正在和自己的冲动做斗争。

艾利欧可比他冷静多了,“抱歉,猎巫人女士,我们从没见过你说的人。不过贾斯帕队长拥有更高的权限,或许他能帮上你的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云雀点点头,随即露出一个格外吓人的笑容。

奥维斯抖得更厉害了。

“需要我们带你去见他吗?”艾利欧语调平静地问。云雀注意到他的手正在朝腰间移动,脖子和脸颊的肌肉也彻底绷紧了。

这是即将发动袭击的先兆。

“不用。”她活动着手指,“等解决掉你们,我自己去找他。”

这句话彻底撕破了三人之间的虚假和平。奥维斯吼叫着扑了上来,长剑从上而下地劈向云雀。她从容地侧身避开,抽出武器抬手便刺。这一剑命中了对方的腋窝——那里是护甲的接缝处。士兵吃痛大喊,但他没有丢下武器,而是再次挥剑横扫。云雀矮身躲过他毫无章法的攻击,随后翻滚到对方的脚边,接着双手撑地借力,脚跟猛地踢中士兵的下巴。他躺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云雀,他的搭档已经冲了上来。他选择的战术很聪明,在同伴倒下的瞬间,就是他发动突袭的最佳机会。但他显然没和真正的猎巫人交过手,因此低估了云雀的能力。她侧翻着躲开艾利欧的劈砍,随后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站起身,抬腿踢中了他持剑手的手腕。这一击让他的武器脱手,而且一时之间失去了平衡。云雀将刺剑的剑尖送进了他的肩窝。

“呃呃呃——!”艾利欧痛苦地跪倒在地。

“很疼,是吗?”云雀低头俯视着他,“好极了。”

“你这女疯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云雀无情地搅动着刺剑,直到他除了惨叫之外什么都发不出来。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这个?”她用冷酷、漠然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的同伴就在附近,没错,他们人数占优。但真正没弄清形势的是你们才对。当猎巫人提出一个问题时,我想听到的只有顺从、毫无保留的回答。现在告诉我,那对姐弟被关在哪儿?”

“能请你放过他吗?”一个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云雀拔出刺剑,艾利欧颤抖着躺倒在地。

“总算来了,”她冷冷地说,“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在四名维和军士兵的簇拥下,一个身穿队长制服的男人缓步朝她走来。他看上去刚过三十岁,留着军人短发,方形的下巴上覆盖着一层浓密的胡子。他的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队长在云雀面前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奥维斯,以及正在她脚边低声呻吟的艾利欧。“能否允许我的人把他们带走?看这个出血量,你应该没下死手。但如果治疗不及时,他们还是会留下永久性的创伤。”

云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就是贾斯帕·坎登?”

“正是。”

“很好,”她点点头,“我可以让你把这两个人带走治疗,但是作为回报,你必须立刻释放被你囚禁的那两个人。”

“被我囚禁的那两个人?”

“不记得了吗?我可以帮你回想一下。他们在旧城区开了一家咖啡馆,就是你们今晚闯进去的地方。一对年轻的姐弟,两人都戴着眼镜。”

贾斯帕挠了挠胡子,“是他们啊。我想起来了,他们确实处在我的监护之下。请相信,女士,我很愿意接受你的提议,但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想接管他们的监护权,恐怕需要得到千面夫人的首肯。”

“千面夫人,”云雀说,“可以向黑衣厅的副总指挥大人提出抗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样的抗议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很快就会来,到时候你们可以当面沟通。”

云雀威胁地眯起眼睛。她踢了一脚艾利欧,后者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只怕这两个人等不了那么久吧?”

队长叹了口气,“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据我所知,他们很可能参与了反叛活动,所以千面夫人才会派我们出动的。大家都在为九人议会效命,没必要把局面搞成这样吧?”

“确实没必要。所以你们最好接受我的提议,而且要快。”云雀露出恐怖的笑容。

队长身后的士兵们紧张地看着她,有人甚至拔出了武器。如果他们有胆子冲上来,云雀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消遣。在这种狭窄的走廊里,她不用担心会被前后夹击,还可以引诱对方相互干扰。

“容我提醒你,猎巫人女士,”队长说,“你在篝火区是没有执法权的。”

“如果我有执法权,你们这些妨碍我的家伙早就躺在地上了。”

“云雀!”耳边突然传来了尖细的说话声,“他们在等的人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她问。

“千面夫人,他们在等的千面夫人不会来了。”风灵说,“她受了重伤,正在接受医师的抢旧。”

是抢救,云雀心想。“坏消息,先生们。”她看着队长,“千面夫人今晚不会现身了。”

队长抬起眉毛,“不错的尝试,但你真的指望我们相信你随口编造的谎言?”

“你们最好相信。”她说,“否则我只好让这把刺剑多沾点血了,但最终我还是可以把他们救出来。唯一的区别是,你们会躺在这条走廊里,而且等不到后续的救援——因为千面夫人已经自顾不暇了。”

队长沉默良久,试图弄清楚云雀有没有虚张声势。但他想解读猎巫人的微表情,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好吧。”他最终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件事一定会传到千面夫人的耳朵里。”

那就让她去和副总指挥大人抗议吧,云雀心想,但我今晚一定要带走凯提恩和杰罗姆。

————

他们离开动物园时,埃斯波找来的马车就等在外面的路上。车夫一脸紧张,而且还有些不耐烦,完全不肯相信律师的故事……直到他看清了云雀皮甲,以及她脸上的伤疤。

“出租马车?”云雀皱起眉,“这就是你弄来的马车?”

“我能怎么办呢?这里可是篝火区。”律师耸耸肩,“能让出租马车进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两个赶快上车。”她对身后的姐弟说。他们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钻进了马车。

杰罗姆的样子还算正常,但凯提恩似乎被吓得不轻。从刚刚开始,她还没说过一句话。

“好吧,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你能轻松救出……”律师看到她皮甲上的血,迟疑了一下。

“不是我的血。”云雀说,“你今晚干得不错,埃斯波先生。如果我以后还需要帮忙,或许还会再考虑你。”

律师耸耸肩,“随时欢迎。但下次我可要收费了。”

“你这次也可以收费,我会让鱼鹰把报酬带给你的。”

“不,这次就算了。”律师咧嘴一笑,“我的初次服务向来都是优惠价,对我而言,这次冒险经历就是足够好的报酬了。”

云雀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撒谎。“很好,那么……麻烦你带他们回旧城区,杰罗姆会告诉你地址。”

律师一愣,“你呢?”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云雀的视线飘向他的身后。

在那里,一个蓝色的光团正在空中飞舞。

现在是她重回棋局的时候了。



第249章 间谍的职责

希琳在观星室里消磨了十几分钟,始终心不在焉。雾气正在散去,星空在薄雾中变得朦胧而迷幻,有种难以言明的美。换做平时,她可以盯着看上几个钟头。

然而此时此刻,希琳却无心观赏——她正在整理思路,顺便考虑接下来的对策。

可惜负责照看她的管家一直在说个不停。

他显然很喜欢自己的工作,甚至还有些自豪。他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能在玻璃穹顶上看到的星座,作为补充说明,还向希琳展示了自己在夏天绘制的星图。

“在这里,看这个地方,看出什么区别了吗?没错,在夏季和秋季,蛇眼座的形状完全不同!可想而知……”

“呃,抱歉,”希琳叹了口气,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发言,“这个关于蛇尾座的故事真的很迷人——”

“是蛇眼座,小姐。”

“蛇眼座,当然。”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是这样的,我刚刚在宴会上喝了太多的汤。我知道这样不太得体,但那个汤实在太好喝了。总而言之,我现在需要……”

“我明白了,小姐。”管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我这就带你去。”

脸红,快点脸红,你最擅长这个了。然而这种生理反应通常不会遵从她自己的意愿。

情急之下,希琳突然灵机一动。她开始想象自己躺在枯叶的怀里,女精灵用朦胧的泪眼俯视着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红着脸低下头,“请告诉我该怎么走,然后……我自己去就行了。”

管家看到她的样子,耸耸肩,“好吧,小姐,呃,当然没问题。”

————

希琳独自离开观星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之后像模像样地走了一段路,直到走廊的转角。

她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在关注自己——女仆们都在低头忙碌,不敢和身穿锦衣华服的客人对上视线——随后贴在走廊的墙上,长出了一口气。

恩德先生给她的任务实在太容易了,只要随便找个女仆询问,就能轻易找出答案。

换句话说,他的真实意图肯定还藏在表象之下。

然而希琳刚刚思考了很久,始终没能得到一个经得起推敲的结论……

她现在非常后悔。

她在枯叶建立的舒适圈里待了太久,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思考和应变能力。如今枯叶陷入了困境,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顺着恩德先生的计划,祈祷他会遵守承诺。

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能感觉到荆棘就在身体里沉睡,等待她的召唤。

没错,她并非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恩德先生知道她的觉醒天赋,但不知道她和莱芮之间的秘密。如果她能利用这一点……

“玛尔伦小姐,你这是迷路了吗?”

希琳警觉地抬起头,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高个子男人正在几步之外注视着自己。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罩衫,双手都戴着露出指尖的皮手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他脸上的伤疤,自上而下地穿透了右眼。令人惊奇的是,他似乎没有失去那只眼睛的视力。

她意识到自己见过这个人。他是个猎巫人,一个守密人……而且正是曾经和枯叶交手的那个。

杀死夏月夫人的凶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希琳摆出勇敢的表情。

现在已经来不及服用肌肉松弛剂了,她只能靠自己。枯叶说过,守密人最擅长恐吓别人,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被恐吓。所以她必须强迫自己勇敢起来。

守密人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她,“我知道每一位客人的名字,这是我的工作——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分子进入城堡。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当然没有迷路。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

“如果你累了,我可以找人带你回房间。”他提议。

“不用了,谢谢你。我认得回房间的路。”别害怕,别害怕他。他没有认出你。“我一定是误解你了,先生,因为我感觉自己正在遭受不太友好的盘问。”

“怎么会?别介意,我大概是职业病又犯了。一看到需要保护的平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管闲事。”

“需要保护?在这里?”希琳问,“公爵的城堡里能有什么危险?”

“危险无处不在,而且总会以你意料不到的方式降临。”守密人说着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看上去完全是习惯性动作,“就比如这个吧——你肯定很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对不对?”

希琳摇摇头。她只想赶快摆脱他。

守密人哈哈大笑,“看来这个故事只能有机会再讲了。那么,既然你没有迷路,玛尔伦小姐,我就不打扰你……继续休息了。”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另一个转角。

希琳这时才敢正常呼吸,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蒙混过关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继续盘问?难道他真的没有认出我?

她决定不去细想这个问题,因为眼下显然还有更要紧的事。虽然她没办法直接救出枯叶,但至少可以不让女精灵因她的过错受罚。

希琳整了整裙服和头发,接着找到一个正要去打扫房间的女仆。

“你好。”她说。

女仆抬起视线看了她一眼,接着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晚上好,小姐。”

“我有事想见护国贤者大人,你知道他的房间在哪里吗?”

女仆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走廊。“一直走到头,然后向左转。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门。”

“非常感谢。”

希琳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朝女仆手指的方向走去。她所说的转角就在不远处,那里有一个造型滑稽的盔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左转的走廊并不深,附近就是楼梯井。希琳听到井里的脚步声,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巫师的房门虚掩着,门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女人……洛拉克女伯爵?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希琳。她露出微笑,随后招了招手。

希琳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朝女伯爵走去。

等等,为什么?停下,快停下!

然而不止双腿,她的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仿佛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女伯爵的面容在灯光下变换。从熟悉变得陌生,接着又从陌生变得熟悉……只是最后这次,她没有变回梅根·洛拉克,而是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一位女巫,希琳意识到,是寒夜……

为什么?

“没错,好孩子,”女巫柔声说,“到这儿来就对了。你现在肯定无比困惑,我保证,一切都会得到解答。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确保你们不会把事情搞砸。”

不知不觉中,希琳已经来到了女巫面前。寒夜伸出手,轻轻压在她的肩膀上。

冷,刺骨的冰冷。

希琳想要尖叫,却没能成功。她不知道女巫对自己做了什么,但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现在虽然还能呼吸,但却只是她的本能反应。

寒夜低声念诵了几个词,一团朦胧的蓝光笼罩了希琳。

片刻之后,她的身体消失在空气中。

「如果有时间向你说明,或许会更好接受一些。」女巫的声音直接传到了希琳的意识里,「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藏起来。」

希琳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隐形。

接着她听到了答案——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你好,士兵。”寒夜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职责应该不包括在这一层巡逻吧?”

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希琳很想看看来者究竟是谁,但她没法转动身体。

“是临时安排,夫人。”士兵回答,他的声音有些耳熟,“我刚刚好像听到这里有人……”

“这里的确有人,”寒夜回答,“我在这里。”

士兵陷入了沉默,他晃了晃身子。

希琳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葡萄果香。

她突然明白了。这个声音之所以听着耳熟,是因为枯叶曾经用过一次。

是枯叶,枯叶就在她身后!

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彼此……

可是,为什么枯叶听不到她呼吸声和心跳声?

“你知道这里是谁的房间吗?”寒夜把双手抱在胸前,“护国贤者大人刚刚从前线回来,正在休养。如果你打扰到他,惩罚恐怕就不只是丢掉工作这么简单了。”

“……抱歉,夫人,是我多虑了。”士兵回答。

“很好,那就去其他地方履行你的职责吧。”寒夜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

枯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女巫打了个手势,解除了希琳身上的隐形法术。接着再次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按在希琳的肩上。

「她已经走了。别担心,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的任务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不指望能说服你们两个,尤其是你的女精灵朋友。在涉及到你的问题上,她总是无法保持冷静。」

你是……你是恩德先生的帮凶!

「注意你的用词,希琳。」女巫微微勾起唇角,「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我大度地原谅你。现在,走进我身后的那扇门,完成你该做的事。」

希琳想要抗拒,她的每一个念头都在抗拒。

然而她的身体并不属于她。

她从女巫的身边走过,来到那扇虚掩的门前。眼前出现了彩色的光晕,刺得她流出了泪水。

穿过房门时,希琳感觉到了某种阻力,但那股力量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便消失了。

希琳走进了巫师的卧室。



第250章 闪回·花园梦

在花园梦中,一切事物都由寒夜的意愿决定。而她喜欢的场景却很简单——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一望无际的青青原野,以及一棵枝繁叶茂、能够充当遮阳伞的大树。

然而今天是个密谋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开放式的场景很难让人畅所欲言。所以她稍微花了点心思,构建了一个更有感的地方。

她在原野中竖起了一座高塔,又在周围的视线可及之处布置了一些连绵起伏的山脉。山的样子参考了沃弗林王国北部边境的屋脊群山——半山腰以上的部分覆盖着白色的积雪,山尖则隐藏在云层之中。

然后她招来夜幕和星空,将一切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又从天空中降下纷乱的雪花。

令她欣慰的是,她的访客欣然接受了这个冬夜高塔的场景。

最先接受邀请入梦的是安娜斯塔希娅。她们在生着火的壁炉旁落座,享用了一顿仅有嗅觉和味觉效果的晚餐。用餐期间,安娜始终没碰寒夜为她准备的葡萄酒——就连在梦中,她也严格遵守着刺客的职业习惯。

晚餐结束后,第二位访客还没现身,于是她们闲聊了起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女刺客盯着壁炉上方的油画,“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咱们接下来要见的那个人,他值得相信吗?”

“这正是咱们今晚要弄清楚的问题之一。”寒夜回答,“我和此人仅在魔网中交流过。他的魔法天赋很独特,这一点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我承认,我对他脾气和性格的了解非常有限。”

“但你还是安排了这场会面。”安娜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寒夜用食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因为他和组织的目标不谋而合,我认为这场会面或许能得到一个双赢的结果。”

女刺客沉默了片刻。她的视线扫过房间,最终落到了展示柜中的蓝荧蝴蝶标本上。蝴蝶的翅膀上有一片黑色的圆形区域,因此看上去就像类人生物的眼睛。

安娜喜欢蝴蝶。

“好吧,就当我愿意坐下来和他面谈吧。不管怎么说,在你的花园梦中,他看到的我并非现实中的我。”女刺客盯着蝴蝶的蓝色翅膀说,“但我必须提醒你,寒夜,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哪怕是用愉快而舒适的方式浪费。”

与绝大多数刺客一样,安娜是个务实的女人。像她这样的人通常不适合为组织效力,因为他们无法忍受漫长的准备和等待,也不相信任何未经验证的预言。所以当寒夜得知她就是斯提亚的枢机主祭时,别提有多惊讶了。

“我尽量不让你失望。”女巫浅浅一笑,“但这件事到底是一次机遇,还是在浪费时间,只有会面结束后才能定论了。”

女刺客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没过多久,寒夜感觉到了他的到来。第二位访客是个男性,因为每当有男性进入她的花园梦时,寒夜都需要耗费精力稳定梦境的结构——男人是理性生物,他们本能地不愿相信梦境中的一切,而这种怀疑往往会导致花园梦的崩溃。

高塔微微晃动了起来,然而只持续了几秒钟。等一切重归稳定后,寒夜偷偷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女刺客。安娜依然盯着蝴蝶标本,她没有察觉到刚刚的晃动。

“他来了。”寒夜说。

“总算来了。”安娜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访客走进房间时,寒夜立刻起身表示欢迎,访客则用温文尔雅的语调表达了感谢。

“请坐吧,托马斯·恩德先生,”她指了指壁炉旁边的空位子。那个位子正对着安娜斯塔希娅,是她特意安排的。因为女刺客喜欢和委托人面对面交谈。

尽管外表毫无吸引力,但这个男人却有种低调而内敛的魅力。他举止优雅,学识渊博,语调总是和蔼可亲。如果他再年轻一些,寒夜或许会把他错认成一个精灵。

“虽然我很愿意用美食和美酒招待你们,但这毕竟只是个梦,所以我提议直奔主题。”寒夜说。

没人提出反对。

“恩德先生,如你所见,我把你的提议转告了这位刺客女士。她已经知晓了你所面临的困境,而且有能力帮你摆脱它。但能否让她接受你的委托,这就取决于你接下来的发言,以及你打算提供的回报了。这也是我安排这次会面的目的。”

恩德先生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刺客。安娜斯塔希娅眯起眼睛。

“我必须承认,”他说,“这次会面的形式和地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位女士更是令我赞叹不已。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神血会就像荆棘女神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但我显然错了。”

“这只能说明,我们的保密工作很成功。”安娜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荆棘团的重生已经路人皆知了,就连斯提亚人都听到了风声。”

“这是因为我希望如此。”恩德先生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么说吧,我为火印城的居民们准备了一场非常盛大的演出。就像一个精心编制的剧本,需要将一幕又一幕的叙事编织成完整的故事,最终达到众望所归的,并在中落幕。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一些铺垫是不可或缺的。”

“很有诗意的解释,只可惜我并不关心你对那座城市的安排。”安娜冷冷地说,“这么说吧,我之所以愿意坐在这里和你交谈,只是因为你即将夺取的那座城市,符合女先知预言中描述的地点。如果这座城市有机会成为预言应验之地,那它对我就有价值。不知道我有没有解释清楚?”

“完全清楚了。”恩德先生礼貌地笑了笑,“所以我要提供的回报就是允许神血会的祭司进入那座城市,到时候,不会有任何猎巫人打扰你们的工作。”

安娜看了寒夜一眼,女巫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如果你的要求只是刺杀某个好奇过度、运气不佳的教授,交易恐怕已经谈妥了。只可惜,你的另一个要求才是价码最高的。”

“我们无法帮你对付护国贤者。”寒夜解释道,“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胜算依然很小。”

“我以为他很信任你。”恩德先生看着寒夜。

“我也很信任他……倒不如说,我很仰慕他,能够成为他的助手是我的荣幸。他是个年轻有为的高阶巫师,加入贤者议会是实至名归的。正因如此,我很清楚他的能力有多强。”

“但在我的计划中,他是必须排除的意外因素。”荆棘团的首领指出。

安娜的视线又落到了蝴蝶标本上,“也许,”她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改变一下策略。让巫师出局可比杀死他容易多了——我们无需找到他的真名,也无需破除他的灵魂防护。只需要暂时压制他,就可以把他送到圣地接受重塑……”

寒夜思考了片刻,“这倒是个办法,但我们仍然需要缜密的计划和天赐的机会。只有在巫师最虚弱的时候闯入他的私人空间,我们才有可能联手压制住他。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堪比让女神复活。他的空间只有两个入口,其中之一是个传送法阵,上面的通行符文只有他自己知道;另一个入口虽然是可以出入的房门,但却由威力强大的魔法守护,所有陌生人和有魔法天赋的人都会被隔绝在外。”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恩德先生笑着说,“我们可以在他身边安排一个间谍。只要间谍能进入他的私人空间,就有机会查明通行符文。然后——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我们就能通过法阵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了?”

“理论上可行。”寒夜点点头,“但这位间谍必须是一个无天赋者,外表看上去没有威胁,而且不知道真正的计划。”

“而且还需要对我们绝对忠诚。”安娜指出,“现在开始培养这样的间谍是不是有点晚了?莫非你有现成的人选?”

恩德先生十指交叉,“我会在一周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女巫和女刺客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寒夜看向对面的恩德先生,“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失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吧?”

“我完全清楚失败的后果,而且我比你们更渴望成功。”

安娜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再决定是否接受你的委托。”

“那么,”恩德先生露出微笑,“我期待着下次见面。”

————

公爵的城堡内,躺在血泊中的西尔维娅·夏尔玛被剧痛唤醒。她呻吟着吐出一口血,费力地睁开眼睛。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血,她试图抬起头,结果撤下一小片头皮。

更加猛烈的疼痛袭来,她咳嗽个不停,几乎无法呼吸。

看来她猜得没错,老板的假死药剂只适合他自己……因为他的恢复能力可以在假死期间治疗他的伤势。

但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那个调音师显然很想要她的命,匕首完美地刺穿了心脏。如果不是药剂修复了致命的伤口,她现在已经彻底死透了。

她吃力地撑起上半身,随后用手指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

很好,我还没有出局,她心想,不过这一次,我要按自己的方式玩。



第251章 死亡的倒影(1)

刺眼的光芒消退过后,希琳来到了巫师的房间。她脚下一软,当即跌倒在地。穿过房门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像是奔跑了好几个小时,累积下来的疲劳感又在同一时刻降临。

巫师房间内的陈设根本不符合他的尊贵身份。没有舒适的羽毛床,没有方形的大书桌,没有精致的瑟伦茶几和软沙发。所有家具都是简陋的木制品,上面则铺着由灯芯草编成的席子。

巫师本人穿着一件宽松的法袍,正坐在房间中央的一个法阵上冥想。听到希琳跌倒的声音,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目露凶光,接着抬起右手,做出锁喉的姿势。

希琳正要开口解释,突然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惊恐地发出嘶哑的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

她奋力挣扎,但穿过房门时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挣扎很快变成了绵软无力的踢打。

“你是怎么进来的?”巫师站起身,厉声问。

“……我……”希琳拼命挣扎,却只说出了一个字。

巫师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这时才认出希琳。他放下手,解除了咒语。

希琳无力地落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要窒息而死了。打扰冥想中的巫师非常危险,伊蕾妮大师教她的第一课就是这个。

“抱歉,玛尔伦小姐,我没有认出你。”巫师说,“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琳吃力地抬起头,“没时间解释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听我说,贤者大人……寒夜背叛了你!”

巫师皱起眉,“你说什么?”

“是荆棘团,她和荆棘团联手了!她强迫我走进这个房间,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但肯定是要对付你——”

“放松点,玛尔伦小姐。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绝对安全。你刚刚穿过的那道门上施有高阶隔离术,只有护国贤者级别的巫师才能破除,寒夜是做不到的。”

“可是——”

“你刚刚做出了非常的严重指控,我不可能只凭你的一两句话就信以为真。而且……”巫师的视线落到了脚下的法阵上,“等等,难道你认识这些符文?”

希琳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巫师猛地站起身,一个劈啪作响的火球出现在手中。他将火球抛向身下的法阵,然而却只在法阵的边缘炸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冰柱从法阵中喷射而出,与巫师擦身而过。他咒骂一声,立刻向后退去,同时念念有词地召唤出了一个更大的火球。

可惜为时已晚。

法阵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希琳听到愤怒的吼声,接着是火球爆炸的巨响。冲击波和热浪扑面而来,她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接着撞上了石墙,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抱歉,贤者大人。”寒夜冷冰冰的声音,“请原谅我,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未来。”

“我和叛徒没什么好说的。算你聪明,居然想到利用一个无天赋者。可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和她建立了可以分享视觉的共感联结?这也是花园梦的能力之一吗?”

希琳呻吟着抬起头。房间里多了三个身影——身穿暗红色风衣的恩德先生,身穿蓝色长袍的女巫,还有一个身穿黑色覆身皮甲的女人。

三人站在被炸去一半的法阵上。尽管周围的地面已经被火球烧得焦黑,他们的落脚之处却完好无损。寒夜手中握着一团蓝色的光球,她的身前则是一道由冰块构成的墙壁,墙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哦,寒夜,你还真没有夸大其词。”黑衣女人说着抽出了一把短刀,“他确实很英俊,而且也很年轻……我都快要迷上他了。”

希琳惊愕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她认出了这个声音。

可是为什么蝴蝶杀手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她也是荆棘团的成员?

“如果你立刻投降的话,贤者大人,”蝴蝶杀手语调轻巧地说,“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巫师冷冷地盯着她,未置一词。

“女士们,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恩德先生提议,“咱们的时间十分有限,公爵的援军正在赶来城堡的路上。如果不想功亏一篑,就必须速战速决。”

“别担心,我的手下会尽力拦住他们,所以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蝴蝶杀手转过身,看向趴在地上的希琳,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好久不见啊,玛尔伦小姐……你知道吗?我最受不了这种感人的重逢场面了,每次都会高兴得流泪呢。”

“她和这件事无关。”巫师咬牙切齿地说。

“恰恰相反,贤者大人。”寒夜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回答,“玛尔伦小姐的重要性几乎不亚于你。她是预言中的受选之人,很快就会成为女神意志的践行者。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以为你从不相信什么命运。”

“我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不用担心,你很快也会相信的。”女巫说着打了个手势,冰墙以极快的速度融化重塑,变成了一支巨大的冰锥。

她向前一推,冰锥呼啸着飞向巫师。

对方早有准备。巫师将手中的火球丢在脚边,地板上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焰,竖起了一道火墙。冰锥触碰到火墙的瞬间,整个房间都震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偏离了轨迹的冰锥刺进了巫师身后的墙壁里。

蝴蝶杀手随即展开了她的攻势。她轻点脚跟,转眼间变成了一团黑雾,接着升上了空中。黑雾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火墙,又在另一边重新凝聚成形。巫师朝她释放了一道火柱,然而却没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女刺客大笑着化成人形,举起匕首跳向巫师。

但她没能得手。巫师突然抬起左手,做出了锁喉的姿势。蝴蝶杀手猛然停在半空,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喉咙。

她发出嘶嘶的喊声,试图重新化成黑雾。但这一次,她的能力似乎失效了。

“我承认,到目前为止你们干得不错,这种逆水行舟的勇气更是值得嘉奖。”巫师平静地说,“但你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你们在我的私人空间挑战我——一名高阶巫师——这是在逆着瀑布行舟。”

他突然收紧左手,蝴蝶杀手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喊。

寒夜召唤出密集的小型冰锥,不断冲击着巫师面前的火墙。巫师抬起空出来的右手,火柱呼啸着飞出手掌。女巫匆忙间闪身躲开。然而火柱却没有消失,巫师像挥舞鞭子一样抖动手腕,改变了火柱的方向。顷刻间,她被烈焰吞没。

他们赢不了,希琳心想,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是护国贤者的对手。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恩德先生。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袖手旁观,等待适合出手的时机。

希琳从没见过他的天赋能力,枯叶也没只见过能力中的一小部分。但她们一致赞同,成年觉醒者的天赋能力绝不可能只是快速自愈这么简单……

恩德先生突然扯下风衣,露出了一对尖耳朵。希琳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他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外形。

事实上,发生变化的不止是他的外形。他的左手中握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右手则伸进上衣的口袋,掏出一把粉末撒向空中。

记忆猛然浮现。

海鸥做过同样的事,这是园丁的能力。

粉末变成了种子,接着迅速成长为张牙舞爪的巨型藤蔓。它们落到地上时,地面再次晃动起来。

巫师眯起眼睛,威胁地看着面前的精灵园丁。他挥动左手,将几乎昏厥的蝴蝶杀手抛向火墙。女刺客在最后一刻变成了黑雾,没有被烈焰吞没。

空出双手的巫师上前一步,火墙也向前推进了几尺的距离。藤蔓接触到烈焰的一瞬间,便被烧成了灰烬。晃动停止了。

寒夜已经设法扑灭了身上的火焰,她的法袍被烧焦了,头发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我说得没错吧?”恩德先生笑着说,“他虽然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但其实很在意普通人类的死活。换句话说,这就是他的弱点。”

变回人形的蝴蝶杀手跪在地上,正在拼命将空气吸进肺里。她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意。“我要杀了他!”她声音嘶哑地尖叫道。

“不能那么做。”寒夜站起身,蓝色的光球在她手中凝聚,“计划依然是把他带回圣地,组织需要他的能力。”

巫师盯着面前的敌人,接着突然朝希琳抬起手。一股力量将她提了起来,甩向房间的出口。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希琳感觉自己在空中翻转了好几圈。突然之间,她重重地跌落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摔得头晕目眩。

希琳这时才意识到,她被巫师扔到了走廊里。

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巨响,她虚弱无力地转过身,发现走廊的墙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断裂的石块和木片飞得到处都是。

希琳用手护住头,惊愕地看着巫师的房间逐渐脱离城堡的建筑主体,升入浓雾弥漫的夜空。

接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了她。疼痛在身侧爆炸,瞬间蔓延到全身。

“好啊好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走廊的另一侧,“我都错过了什么好戏?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吗?你是不是受伤了?”

希琳吃力地抬起头,发现西尔维娅·夏尔玛正在朝她走来。

清除者的衣服上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但她却笑得无比愉悦,犹如一只看到猎物的毒蛇。



第252章 死亡的倒影(2)

枯叶正要和莫伊拉会合时,城堡突然晃动起来。幸好她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附近的柱子,才总算没有摔倒。

伴随着强烈的震颤,周围的石砖发出隆隆的巨响,如同痛苦的呻吟。

尽管晃动只持续了几秒钟,但仍然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花瓶在地上滚来滚去,盔甲倒地散架,墙上的油画歪斜过来,有些还掉了下来。

一名和她相隔不远的女仆差点被吊灯砸到,此时正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表情。“怎么回事?”她有气无力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枯叶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按理说这座城堡有反魔法屏障的守护,不可能遭到魔法的攻击。除非有另一名力量强大的超自然能力者,朝反魔法屏障最薄弱的部位发动袭击,才可能达到刚刚那样的效果……

“谢天谢地!”莫伊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刚刚听到一声巨响,还以为有人被吊灯砸到了!你没事吧,小姐?能站起来吗?哦,天呐!你是不是被茶水烫到了?”

女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她是假扮的女仆,枯叶心想。她快步走到莫伊拉身边,拽着她往旁边挪了几步,随后压低声音说“她没受重伤,不用担心了。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希琳……真见鬼,我敢发誓,我刚刚差一点就找到她了。”

“差一点?”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至少很像她的声音。然而当我顺着声音找过去时,希琳却没在那里。”

柯斯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我记得你说过,这座城堡有反魔法屏障的保护。”

“有人在攻击屏障的薄弱环节。”枯叶皱起眉,“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恩德先生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刚刚的晃动多半就是他和巫师交手的结果。你们有没有什么收获?”

莫伊拉叹了口气,随后摊开手,“一点线索也没有。她甚至没来过这一层。”

枯叶咬了咬嘴唇,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她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还在城堡里的某个地方。我要再回顶层找找看。”

柯斯塔担忧地打量着她,“你看上去不太妙啊。”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莫伊拉面露难色,“你现在劝不动她的,柯斯塔,放弃吧。不找到希琳,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没再争论,因为争论只会浪费时间。枯叶带路,三人绕开地上的吊灯碎片,从楼梯井爬上了城堡的最顶层。由于更接近震源,这里受到的影响也更大。走廊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错位的装饰物,哭声、尖叫声和神经质的笑声混成一片。

“发生了这种事,公爵的卫兵肯定很快就会回来。”柯斯塔抽出武器,警惕地观察死后,“想好过会儿怎么撤退了吗?”

“我指望你能带我们出去。”枯叶回答。

“感谢信任,”柯斯塔耸耸肩,“我尽量不让你失望。”

————

他们刚走过一个转角,就遇到了不怀好意的敌人。

一名猎巫人像幽灵一样钻出某扇房门。他两手各拿着一把剑,剑身上沾着血。猎巫人看到枯叶,露出阴狠的笑容。

“老板说过,只要我在这里等,就能再见到你。”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抱歉,我认识你吗?”枯叶打量着他。

猎巫人眯起眼睛,“你在我的脸上留下了这道伤疤,”他说,“我也会给你留下一样的伤疤。当然,是在我给你开膛破肚之后。”

枯叶想起来了,他是自己曾经交手过的猎巫人。在低语百合大街,她和希琳第一次共度的周末……就是眼前这个人毁掉了那一天。

柯斯塔一言不发地挡在了她面前。

“最好让你朋友滚开,”猎巫人语调轻蔑地说,“如果他们不挡我的道,或许还能活命。”

“抱歉,枯叶。”柯斯塔盯着猎巫人,慢悠悠地说,“我知道这家伙应该是你的对手,但你现在不适合战斗,所以只好由我代劳了。”

“小心,柯斯塔。”枯叶提醒他,“这家伙很危险,而且他刚刚杀过人……”

猎巫人抖动手中的武器,敲打着两侧的石墙,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不打算拔剑吗,小子?”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是个猎巫人。”柯斯塔抽出长剑,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指向地面,“你们两个退后一点,很快就会完事的。”

这句话激怒了猎巫人。他怒吼着冲上来,接着高高跃起,犹如一只从天而降的猛禽。莫伊拉发出惊恐的尖叫,枯叶一把将她扯到了身后。

柯斯塔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转剑刃,抵挡住了来自上方的劈砍。猎巫人利用跳跃的力道向下施压,试图让柯斯塔跪倒在地。他目露凶光,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枯叶险些没看清。

柯斯塔突然发力,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猎巫人——后者露出惊讶的表情。片刻之后,他们的剑刃再度碰撞,走廊里回响起金铁交击的声音。然而柯斯塔只是在佯攻,他卸去了剑上的力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手上挑。猎巫人试图用空出来的武器格挡,然而柯斯塔在最后时刻改变了剑锋的路线。

剑尖刺入猎巫人的肋部,没入了至少两寸的深度。

血花四溅。

猎巫人气急败坏地挥动武器,试图逼退柯斯塔。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柯斯塔居然用左手抓住了对方的右手腕。

“你……”猎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什么……”

“我是个退伍的斥候。”柯斯塔平静地说,“好吧,我知道,没人会信的。”

他右手发力,长剑继续上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猎巫人满脸惊愕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渗入了深红色的地毯。

莫伊拉愣在原地,犹如一尊表情夸张的雕塑。枯叶听到猎巫人发出的抽气声,正在试图用破损的肺部呼吸。咕噜噜,咕噜噜。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慢慢停止了。

“我猜,”柯斯塔用对方的衣服擦拭着剑上的血,“这就是恩德先生为我准备的清除者了,是吗?”

枯叶抬起眉毛,“大概是吧。”

“他居然为我准备了一个猎巫人?真亏他想得出来。”柯斯塔俯视着正在死去的敌人,“要不是我提前得到警告,现在可能已经被杀了。”

“会被杀才怪,你根本连汗都没流!”枯叶说。

“我的天啊。”莫伊拉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只是声音尖细得几乎没法辨认,“你就这样杀了一个猎巫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柯斯塔收起长剑,转过身,“我说过,我是个退伍的斥候。”

“别开玩笑了,柯斯塔!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叹了口气,“好吧……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解释的。但现在还不行。”

“没错,”枯叶点点头,“我们得去找希琳才行。既然恩德先生在这里留下了猎巫人,说明咱们来对了地方……等等,我听到了!来这边!”

她拖着虚弱无力的双腿,朝走廊的另一侧跑去。猎巫人了无生气的尸体躺在地上,脸上的惊愕表情看上去居然有些滑稽。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个断层。城堡的建筑主体在这里裂开了,对面的走廊正在向下沉。浓雾从裂开的缺口处钻了进来,将一切笼罩在朦胧之中。

“她就在对面!”枯叶说,“我们要想办法跳过去才行!”

“不,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枯叶惊讶地抬头望去,发现一个身穿法师长袍的男人正飘在空中,宽大的袖子沙沙作响。即使在雾气中,她依然能看到此人年轻而英俊的面容。

“他是谁?”柯斯塔抽出武器,警觉地问。

“你认不出来吗?”枯叶轻声说,语调中透着绝望,“这是那位巫师,你们的护国贤者。”

巫师轻巧地落到地上,朝面前的三人露出微笑。他抬起右手在面前划过,巫师的身体模糊起来,很快变成了一个体格魁梧的年轻男人。此人身穿锁甲,背上背着一把双手剑。

男人开口时,依然是巫师的声音,“这么说,你们杀了猎隼。”他突然换成了恩德先生的声音,“是我高估了他的能力,还是我低估了你们的能力?”

枯叶眯起眼睛。

“很好,枯叶,”恩德先生笑了,“你认出了我的声音。”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巫师的样子?”

“巫师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说,“他成了我的一部分。这的确不算容易,有人为此而死。但那些都无关紧要,现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向我效忠,让你的朋友也这样做——我用得上他那样的人。”

“休想。”柯斯塔举起长剑。

“真遗憾,”恩德先生说着拔出背上的巨剑,“我从不向同一个人发出两次邀请。既然你们不想加入,那就只好死在这里了。当然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会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战斗。在你临死前,你会后悔自己做出了无知而傲慢的选择。”



第253章 死亡的倒影(3)

莫伊拉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眼前这一幕超出了她过去的认知。

刚刚还穿着法师长袍的男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身穿盔甲、手持巨剑的巨汉。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的动作异常灵敏,简直不合常理。

先前对战猎巫人还游刃有余的柯斯塔,这一次居然陷入了苦战。

长剑和巨剑数次交锋,发出骇人的巨响,令她的五脏六腑都震颤起来。莫伊拉着魔般地盯着两个男人的搏杀,明知道自己应该赶快跑开,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快跑,莫伊拉!”枯叶朝她大喊。

“我不行!”她发着抖说,“我的腿不能动了!”

在这样的战斗里,受伤的枯叶根本插不上手。女精灵回到莫伊拉身边,拉起她就跑。莫伊拉被枯叶连拖带拽地走了几步,这才如梦初醒地恢复了行走的能力。

女精灵的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得就像个死人。她按住莫伊拉的肩膀。

“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进来的吗?从原路逃跑,假装你是个被地震吓破胆的女仆。城门肯定已经封上了,躲在院子里可能更安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看。”

战斗仍在继续。尽管柯斯塔挡下了对方的每一次攻击,但已经被逼得后退了好几步。恩德先生双手握剑,一边前进一边大笑,犹如一场势不可挡的巨型海啸。

“你们……”

“我们不会有事的。”枯叶挤出一个笑容,“打败他之后,我们就去把希琳救出来。然后咱们一起离开这儿。”

“枯叶小姐,我不是小孩子。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至少这次没有。”枯叶拍了拍她的脸,“跑吧,赶快跑,千万别回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希琳不会原谅我的。”

她转身跑开,完全不敢回头。金铁交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捂住了耳朵。

————

尽管之前总能逢凶化吉,但这一次,枯叶知道他们凶多吉少了。

虽然她还没有彻底弄清恩德先生的能力,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能变成其他人,而且会继承对方的能力。之前变成了巫师,这一次则变成了一名魁梧的剑士。枯叶见过恩德先生用剑的样子,只是很平庸的普通人而已。

然而现在,他却压制了柯斯塔。

枯叶还是第一次看到柯斯塔陷入这样的苦战,在力量、速度和技巧上全面落于下风。

她聚集起体内所剩不多的音律,准备在必要时使用音爆攻击。即使这样做会再次撕裂伤口,她也在所不惜。

如果柯斯塔被击败,他们就彻底完了。

“不错嘛,”恩德先生猛挥一剑,柯斯塔调转剑身卸开力道,“真不错。难怪你能击败猎隼,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猜他甚至没让你用出全力,是不是?”

柯斯塔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虚晃一招,随后回砍一剑。恩德先生轻松挡下,招架的动作简直快得不像人类。

“你从没遇到过我这样的对手,是吗?一个用剑无法击败的对手,用尽毕生所学也无能为力的对手。”恩德先生说着上前一步,再度挥出一剑。

柯斯塔旋身躲开,接着一个滚翻绕到了恩德先生的背后。他起身的同时抬手上挑,长剑撕破斗篷,然而却砍在了对方的铠甲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恩德先生轻蔑地看了枯叶一眼,随后转过身,继续朝柯斯塔走去。

“你在为她们争取时间,真是高尚的举动。”他边走边说,手里的巨剑左右晃动,“但这也说明,你已经意识到自己赢不了我。真可悲啊。”

柯斯塔很快被逼到了走廊的裂口附近,身后是一道雾蒙蒙的深渊。再退几步,他就会从那里掉下去。

枯叶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的格斗匕首太短,没法在肉搏中威胁到全副武装的恩德先生,但至少她还有一个王牌……

“没错,用你的音爆吧。”恩德先生突然说,“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枯叶。如果你不出手,你的朋友就死定了。”

“别插手,枯叶。”柯斯塔冷静地说。这是两人交手以来,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枯叶置若罔闻。她眯起眼睛,继续向前走去,准备拼死发动最后的音爆攻击。恩德先生说得对,她已经别无选择了。如果她袖手旁观,柯斯塔一定会死。

“我能赢的,相信我。”柯斯塔将长剑平举在头顶。

“口气还真不小。”恩德先生冷笑一声,巨剑呼啸着袭向对方。

柯斯塔勉强挡下这一击,终于单膝跪倒。然而他并没有被击垮,而是在借力。他以惊人的速度弹起身,朝对方挥出长剑。

恩德先生立刻调转剑刃,用堪比进攻的力道挥剑格挡。

两把剑重重地撞在一起,柯斯塔再次借力而起。这次他跳向旁边的墙壁,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脚尖触到墙壁的瞬间,他再度借力跳跃,奇迹般地落到了对方身后。

恩德先生试图转身,然而柯斯塔丢下武器猛撞向前。

他们一起飞向了裂口,接着一起滚下了深渊。

“不!”枯叶冲上前,扑倒在裂口旁边,朝下方望去。然而雾气实在太重,她什么也看不清。

砰的一声,盔甲撞击石头的声音。

枯叶急切地释放出音律,寻找着下方的心跳声。一个心跳声在下方两层的位置,听上去似乎伤得不轻,而另一个……等等,柯斯塔为什么没掉下去?

几秒钟后,他顺着绳索爬了上来。枯叶这时才发现,柯斯塔在跳下去的同时抛出了连着绳索的抓钩,而且奇迹般地固定在了横梁上。

“下次这么干之前,应该先穿上护肩甲。”他爬上来之后,露出痛苦的表情,“用肩膀去撞钢板真是太疼了。”

枯叶一言不发地抱住他,柯斯塔疼得发出一声呻吟。“呃,我知道我以前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你大概以为我不会受伤。”他说着拍拍枯叶的肩膀,“但是我这次真的受伤了……”

“简直是疯了。”枯叶低声说,“你疯了,你知道吗?他要是转身再快一点,你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但他没转那么快。我第一次绕到他背后时是用剑攻击的,所以第二次他还想用盔甲挡下一剑,然后再转身。呃,枯叶,真的很疼。”

“抱歉。”枯叶放开了他,“你还能走吗?”

柯斯塔点点头,“我没伤到腿。”

“很好。拿起剑,去追莫伊拉。她从咱们来时的路线逃跑了,现在应该就躲在城堡的花园里。你说过你能带我们出去,我相信你。”

“玛尔伦小姐怎么办?”

“我会留下,”枯叶说,“我去找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已经快走不动了。”柯斯塔看着她说。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枯叶苍白地笑笑,“但咱们不能再犹豫了。恩德先生没有死,他自愈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咱们再多争论几分钟,他就要从雾里飞回来了。”

“可是……你打算怎么过去?”他问,“找到她之后,你们怎么离开?”

“我指望你帮我过去,就用这支带绳索的抓钩。至于找到希琳之后怎么办……我会想到办法的。”

柯斯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他说,“把她带回来。”

“那还用说?”枯叶露出微笑。

柯斯塔试了两次,抓钩成功挂在了天花板的灯座上。枯叶抓紧绳索,荡到了走廊的对面。这里的地面正在下沉,已经变成了一个有角度的斜面。

“柯斯塔!”继续前进之前,枯叶转身大喊。

“怎么?”

“很荣幸认识你,很高兴能和你并肩作战。”她停顿了一下,“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玛露西露的奇妙梦境

0

e大家好,又到了几个月一度的“在作品感言里分享奇妙经历”环节。

由于最近的故事发展到了部分,所以本人退化成了无情的码字机器(虽然还是一更兽),连玩梗和讲段子的闲暇都没有了。

但是——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非常值得分享的梦!

这个梦虽然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展开,也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羞耻元素,但绝对值得记下来。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梦到自己小说里的角色!

1

那么,这个梦依然是没头没尾的展开。

梦的开头,我发现自己坐在某个大门外的台阶上,身上穿着一件质感微妙的衣服。衣服的料子摸起来有点像亚麻,但是却又很厚实,在冬天当外衣穿也没问题。

嗯,这次我是穿着裤子的,感谢各位的关心。

大门看起来有点像城门,附近聚集着好多人,大家似乎都在等着门开。

门里面是什么呢?我有点好奇,于是站起来想去看看。我本能地感觉到,我应该也是想进去的。

这个时候,门开了。

人群一窝蜂地走了进去。我混在人群里面也跟着走,结果到了门的对面,发现有许多穿制服的士兵,正在检查通行证。

我正在发愁没有通行证怎么办,结果他们看到我只是挥了挥手,直接让我通过了。

(这里要插入一小段说明在做梦的时候,大多数环境细节都是模糊不清的。除非你开始关注那些细节,否则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也发现不了。而且有时候潜意识会自动帮你把细节补全,这种情况就更没有违和感了。)

总而言之,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很快来到了一座很旧的公寓楼门前。这栋楼和我自己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像,反而有点像小说里那个时代的建筑——大概就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点歪了科技树的平行世界的19世纪初期。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住在这座公寓里。我慢悠悠地上了楼,用钥匙打开一扇门。房间里有个特别高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吃苹果。

看到我回家,她把苹果核扔到盘子里,然后朝我笑了笑“你回来啦?”

……虽然很奇怪,但我当时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枯叶。更奇怪的是,我完全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因为我们是合租的室友。

“嗯嗯,我回来了。”

“外面人多不多?查证的人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啊,他们直接让我进来了。”

枯叶也没多问,可能这个回答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你饿不饿?咱们出去吃饭吧?”

我正要回答,结果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哇呀,居然是警察!就是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苏格兰场的警察,带着大帽子,穿着像礼服一样的风衣,还留着小胡子。

他们的态度还挺蛮横“枯叶住在这里吧?”

我完全是懵逼的状态,还好枯叶自己出来了。“我就是,怎么了?”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啊!这是来抓人的?

“为什么要抓她?她做什么坏事了?”我拉着枯叶不让走。

“有人举报她是反贵族游行的组织者,我们要带回去调查。”

“别,肯定是误会!”

枯叶拍拍我的头,“没事的,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枯叶就跟着警察们走了。

2

枯叶一走,我就彻底慌神了。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后来突然想到可以找我们的律师帮忙。

然后我就拿起墙上的电话(???),本能地拨通了号码。

律师很快接了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像wow里面的侏儒男,有点鼻音,还拖着尾音,一听就是个很富有的胖子。

“你知道这个电话是按分钟计费的吧?”律师拿起电话第一句就是这个。

“枯叶被警察抓了!”

“哦,又被抓了啊。”律师似乎见怪不怪了,“没事,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他们说她在搞反贵族游行!”

“别嚷嚷,我耳朵都疼了。还有别的事吗?”

“呃……你快帮帮她啊!”

“好了知道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电话里有多尖?行了,我要挂了啊,快到一分钟了。”

然后他就啪嗒一声挂断了。

我听着电话听筒里面的嘟嘟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律师让我别担心,但我就是觉得再也见不到枯叶了。

我犹豫了一下,穿好衣服追出了门。虽然我没办法从警察手里抢人,但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枯叶也行。

然而我在家里耽搁得太久了。大街上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带着枯叶的警察。我跑了好半天,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还差点被马车撞到,连衣服弄脏了也没注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明白肯定是找不到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到家一开门,发现枯叶正坐在沙发上吃葡萄。“你回来啦?”

这次我吃惊了,“你怎么回来了?”

“律师打了个电话,然后他们就把我放了。”枯叶轻描淡写地说,“你去哪了?”

“我去追你了啊!”

“都说了让你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这完全是歪打正着啊!要不是我打电话给律师,你现在肯定在警察局里喝茶呢!

“饿不饿?”

“啊?饿了……”

“好,稍微等一下吧。我妈妈来了,正在做饭呢。”

???

3

枯叶的妈妈当然也是个女精灵,几乎和她一样高,而且身材也很苗条。和枯叶不一样的是,她留着长发。由于是精灵的缘故,所以看上去还很年轻,完全就是个温柔大姐姐的形象。

看到我,她好像特别开心。

“啊,你就是那个谁吧?枯叶都和我说了。”她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这个习惯也和枯叶一样,“她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一直都是枯叶在照顾我。”

“别逗了,她还会照顾人?”枯叶妈妈笑着说,“你是不是饿了?午餐马上就好,回去等一会儿吧。”

我回到客厅里,发现枯叶正在努力憋着笑。

“什么事那么好笑?”我好奇地问。

“刚刚忘记和你说了,”她回答,“我妈妈要在这里住几天,我让她睡在我的房间里。”

“啊,那你自己呢?”

“我睡你的房间啊。”

她妈妈听到之后,从厨房走了出来。“不行!你可别打扰人家。我刚刚看过了,你的房间足够大,完全住得下两个人。”

枯叶一脸不情愿,“妈妈!”

“听话!”

“阿姨,没事儿的。”我赶紧打圆场。

“你是不知道啊。”枯叶妈妈看着我,“她已经好几十年没带男朋友回家了,所以肯定是弯了。她要是跟你睡一个房间,你可就——等等,难道你们两个已经……”

???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啊!

这是长辈该说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立刻否认。

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对,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啊!这是在做梦啊!

“没有就好,”枯叶妈妈怀疑地看着我,“所以就这么定了。”

“妈妈!”

“嚷嚷也没用。快过来帮忙,还想不想吃饭了?”

4

枯叶妈妈做的饭,完全符合我对精灵的一切印象。用白水煮的鱼,调料是盐、柠檬汁和切碎的小芹菜。主食是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饼干,还有一大盆土豆泥,里面塞着各种切成小块的水果。

枯叶好像没什么食欲,她在人类的城市生活了太久,所以更喜欢人类的食物。

我由于是第一次吃,还是感觉挺新鲜的。

吃完之后,我去帮枯叶妈妈刷盘子,枯叶自己在客厅里生闷气。

“还是你乖,”枯叶妈妈拍了拍我的脑袋,“枯叶几十年前就不帮我干活了。”

我不想说枯叶的坏话,只好傻呵呵地陪着笑。

“唉,我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但她死活就是不肯回家,我也没办法,只好定期出来看她。”

“阿姨你别担心,枯叶在这里挺好的。”

“她平时也挺好的?”

我突然想起来,枯叶刚才还被警察带走过。为了不撒更多的谎,我只好继续傻笑。

“唉,我就知道她不让人省心。自从她弟弟死了之后,她就一直这样。”

“弟弟死了?枯叶有个弟弟?”

“她没和你说过吗?”

“……没说过。”我茫然地摇头。

“那还是等她自己告诉你吧。”枯叶妈妈叹了口气,“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那就是剧透了。”

等等,为什么要用“剧透”这个词?

梦境变得模糊起来。

5

然后,我就醒了。

不过我记住了枯叶有个死去的弟弟这件事。

所以,枯叶现在有个死去的弟弟了。

就是这样,感谢各位浪费的时间。



第254章 死亡的倒影(4)

希琳感觉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了。尽管敌人就在眼前,但刚刚的落石似乎砸断了她几根肋骨。她伸手去摸伤口,结果摸到了温热的血。

“真不妙啊。”夏尔玛边说边向她走来,“在此时此地受到这样的伤,真是太倒霉了。”

希琳忍着疼痛,将左手移到面前,试图召唤出体内的荆棘。然而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荆棘的流动,它们的低语声,一切都归于沉寂。

她的能力消失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疲劳和痛楚交织成红黑色的雾霭,出现在视线的边缘。

夏尔玛终于来到了她面前。清除者俯下身子,用手捏住希琳的脸,强迫她张开嘴。

“抱歉了,玛尔伦小姐。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让你遭受这些。但有件事我非做不可。”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我需要你的配合,麻烦你喝下这个。”

希琳看着她拔出瓶塞,拼命挣扎。

然后她昏了过去。

————

希琳发现自己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她闻到蔷薇、茉莉和薰衣草的香气,听到鸟儿的歌声。明媚的阳光洒在蔷薇丛上,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一位女人坐在桌子对面。她身穿一件纯白的裙服,容貌隐藏在面纱之下。

然而希琳一眼就认出了她,“母亲?”

女人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妈妈?”希琳急切地追问,却又害怕听到答案。如果她真的见到了妈妈,说明她很可能已经……

“我的女儿。”女人轻声说。

“这不是真的,”希琳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

“已经是时候了。”母亲哀伤地说,“你必须做好准备,希琳。不要悲伤,也不要恐惧,这是所有人的终点。”

“不,不是的……我还没有……”

希琳感觉口中苦涩。她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的花园,却是在临死之前。

为什么会这样?

“死亡并不可怕。你已经走了这么远,经历了这么多,现在该是放手的时候了。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无需随波逐流。”母亲说,“做好准备吧,希琳。我会带着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前往永恒的安眠。”

————

枯叶来到希琳所在的走廊。音律告诉她,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西尔维娅·夏尔玛手握武器,在沉默中等待着她。清除者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但她确实活着。尽管脸色苍白,嘴唇也变成了蓝色,但夏尔玛的心脏依然在跳动。

“我亲眼看着你死去的。”枯叶说。

“也许你该再多看一会儿。你以为恩德先生的假死药剂,是谁帮他调制的?”

枯叶眯起眼睛,“咱们各偷袭了对方一次,所以应该算是扯平了,对不对?让开,我现在不想和你打。我只想带希琳离开这里。”

夏尔玛甩了甩匕首,发出阵阵破空声,“不想和我打?恐怕我不能答应。今天你非打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最宝贵的希琳下了毒。”夏尔玛亮出了一个空瓶子,“看到这个了吗?女巫之泪,五分钟后毒发,唯一的解药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赢了,她就能活。”

枯叶拔出武器,“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结。也许我真的疯了,这种老套的桥段简直可笑至极。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既然你这么想死,”枯叶眯起眼睛,“那我就成全你。”

她们冲向彼此,刀刃划破空气,互相碰撞,发出尖锐的交鸣声。

两人全都伤痕累累,身体残破不堪。枯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只因为对方也同样虚弱,否则一切已经结束了。

战斗毫无美感可言,甚至连像样的战斗都算不上。才刚打了不到十个回合,她们就气喘吁吁地各自退开。

“太好了,真是棒极了!”夏尔玛大笑着说,“没有毒药,没有偷袭,没有音爆。现在咱们终于势均力敌了!你难道不享受这一切吗?”

枯叶不想浪费多余的体力说话。

她的背疼得想要断开一样,伤口现在还没撕裂简直就是奇迹。继续驱使她战斗下去的,就是夏尔玛身后的希琳。她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音律捕捉到的心跳越来越弱,不知道还有多久可活。

她强忍疼痛,猛扑上前。夏尔玛笨拙地挡下她的突刺,又展开了同样笨拙的反击,结果却在枯叶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伤。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她。她对你太重要了,几乎是你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所以只要我守在她身边,你就一定会出现。”

夏尔玛突然展开了狂暴的进攻。她就像只突然嗅到血腥味的掠食者,正在对猎物穷追猛打,时刻准备进行最后一击。

枯叶被迫转为了守势。她实在太疲惫了,每一次举起武器都无比吃力。胳膊和腿都像灌了铅,格斗匕首则沉重得如同长剑。

但她还没有放弃,她还有最后一点音律可用。虽然现在的存量已经不足以发动音爆攻击,但她还能用声音干扰对方……

不,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枯叶将剩下的全部音律投向头顶,瞄准了固定吊灯的铁链。原本就松掉的搭扣在音律的震动下彻底断开,灯架和灯球从天而降。

枯叶跳向一旁。她听到吊灯落地的巨响,以及夏尔玛痛苦的尖叫。

还没结束。夏尔玛只是被砸到了肩膀,还没有完全倒下。

但这个机会已经足够了。

枯叶扑上去,利用夏尔玛片刻的迟疑,将匕首刺进了对方的腹部,向上一挑。

夏尔玛震惊地看着她,接着后退两步,仰面倒下。

“你输了!”枯叶踢开她手里的武器,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解毒剂!快给我!”

夏尔玛咳嗽个不停,鲜血从她的嘴里流淌而出。“你赢了。”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说,“恭喜。”

“解毒剂!”

“用不着了。解毒剂是假的,毒药也是假的。”

“你说什么?”枯叶睁大眼睛,拉扯着夏尔玛的衣领,“你没有下毒?”

“你以为我不想?我已经把瓶子打开了……然而当我看到她的脸时,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枯叶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个可悲的失败者,连个反派都当不好。”夏尔玛又开始咳嗽,随后吐出更多的血,“这大概就是我的结局吧……你赢了,调音师,带她走吧。她就是你的奖赏。”

枯叶松开手,踉跄着走向希琳。在刚刚战斗中,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音律,现在只好把耳朵贴在希琳的胸前。

心跳声,平稳的心跳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枯叶的错觉,希琳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些血色。

感谢女神,她心想,几乎喜极而泣。但现在还不是享受胜利的时候,裂成两半的城堡还在继续倾斜,这条走廊随时可能塌下去。

枯叶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抱起昏迷不醒的希琳。背部的疼痛令她颤抖不止,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跌到在地,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但她奇迹般地没有倒下。

一步,再一步,枯叶努力朝走廊尽头那团模糊的光芒走去。

那是一道传送门,椭圆形的轮廓中间映出了一个房间的景象。尽管不知道这道门通向何处,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一步,再一步……

————

“所以,”母亲说,“你准备好跟我一起走了吗?”

希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认为自己准备好了,我很想这么相信。但你刚刚说过,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不用随波逐流。”

女人露出伤感的表情。许久之后,她点点头,“你当然可以,孩子,你永远可以选择。”

“那我要回去。”希琳鼓起勇气说,“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不能在这里停下。”

“还有人在等你。”母亲点点头,转头看向窗外的花园。明媚的阳光洒在蔷薇丛上,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去吧,我的女儿。你知道该怎么做。”

————

希琳睁开眼睛。

她闻到灰尘、汗水和鲜血的气味,听到沉重的喘息声。有人在抱着她前进,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枯叶……”她轻声说。

“希琳!”女精灵欣喜地看着她,接着半蹲下来,拼尽全力搂住了她。

希琳感觉脸上一热,温热的液体流淌而下。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枯叶的眼泪。

“别这样。”她努力装出欢快的语调,“我只是……休息了一下眼睛而已。”

“……嗯!”枯叶放开拥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知道你知道。”

她们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脚下的地面发出隆隆的巨响,走廊倾斜的角度更大了。一枚花瓶从她们脚边滚过,转眼间落入了雾蒙蒙的深渊。

“咱们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境地的?”希琳无奈地问。她是真的很困惑。

“还不是你擅长惹麻烦?”枯叶闭上眼睛,笑着回答,“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咱们都得被你害死。不过这次我还想再挣扎挣扎,这个传送门通向什么地方?”

“好像是巫师的房间吧,”希琳认出了房间里面的景象,“但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起作用。”

“只有一个办法能找到答案。准备好了吗?”

希琳点点头。

她们手拉着手,走进了传送门。



第255章 死亡的倒影(5)

穿越传送门真是种可怕的经历,希琳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走入光芒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立刻失去了重量。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感官错乱,感觉就像是服下了强效的致幻剂。

在那无比漫长的几秒钟里,她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光圈在眼前变换形状,听到了声调古怪、含义不明的嗡嗡声,闻到了浓烈到令人恶心的臭氧味。

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希琳立刻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上一次穿过这扇门时,她就感觉很不舒服,但这一次却强烈了十倍。

大概是传送距离的差别,她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我应该学习一些魔法方面的常识。

枯叶的状况没比她好多少。女精灵和她同时走出传送门,接着便重重地坐在了地上,一脸痛苦的表情。“呃……我……”她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甩开什么东西。

希琳被她的样子吓坏了,“枯叶!怎么了?”

“我感觉,”女精灵双眼无神,楞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感觉不到音律了。”

“我也是,我刚才就感觉不到体内的荆棘了。”希琳转身看向她们刚刚穿过的传送门。它的亮度越来越暗,看上去随时可能消失。“这肯定不是普通的传送门。”

“显然不是。”女精灵咕哝着说。

“你能站起来吗?”

枯叶挣扎着尝试了一番,总算吃力地站了起来。希琳发现她的腿在发抖,就和自己第一次进来时一样。

刚刚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都还在,只是参战的人全都不见了。希琳看到被烈火烧焦的地砖,以及冰块融化后的水。一名黑发女子躺在残缺的传送法阵旁。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侧脸,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她的呼吸非常微弱,随时可能消失。

枯叶想过去帮忙,然而希琳拽住了她的衣袖。“小心,枯叶。”

“为什么?她是什么人?”

“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个女巫和恩德先生是一伙的,我刚刚亲眼看到她背叛了巫师。”

枯叶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点点头,“巫师死了。恩德先生杀了他,可能还得到了他的能力。”

这大概是个坏消息,希琳麻木地想,邪恶最终赢得了胜利,而她就是邪恶的帮凶。

“枯叶,我……”

“别说了,希琳。咱们先离开这儿,然后你可以尽情地自怨自艾。”

她们开始专心寻找出路。房间有一扇窗户是敞开的,寒风吹进屋内,冰冷刺骨。希琳走到窗边,发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夜空。

没有浓雾,也没有火印城。

希琳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现在明白了——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巫师把房间转移到了某个远离火印城的地方。

枯叶探出头看了看,“呃,看来想从这儿出去是不可能了。房间飘在空中呢。”

“那咱们怎么办?从传送门回去吗?”

虽然穿过传送门时会很难受,但总好过被困在这个地方。房间能够飘在空中,肯定是魔法的作用。现在巫师已经死了,他的魔法迟早会失效……

“不行,”枯叶摇摇头,“恩德先生还在城堡里呢。如果咱们原路返回,肯定会碰到他。”

希琳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们一筹莫展时,寒夜突然呻吟起来。她们对视一眼,立刻跑到女巫身边。

寒夜费力地吸着气,接着缓缓睁开眼睛,“我搞砸了,”她轻声说,语调中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他们两个合谋骗了我,我却毫不知情。”

“要喝水吗?”她用沃弗林语问。

寒夜用诧异的目光盯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女精灵站起身,找到滚落在地的水壶,将所剩不多的水倒在了杯子里,接着回到寒夜身边。

枯叶把杯子放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水。女巫边喝边哭。起先只是轻声啜泣,之后全身颤抖,泪流不止。

希琳和枯叶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寒夜似乎流干了眼泪。她睁开红肿的眼睛,抬起视线看向希琳。

“你们必须阻止他。”她说,“我犯了个可怕的错误,我亲手让那个疯子得到了接近贤者大人的机会……诸神见证,我只是想让贤者大人成为预言中的救主,结果却害死了他。”

希琳垂下视线,“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恩德先生已经势不可挡了。”

寒夜咳出几口血,“你的能力很强,希琳,你只是还没有完全掌握它。荆棘女神让你当她的选民,一定有她的理由。你必须找到缺失的碎片,让你的能力重归完整。”

莱芮告诉过我,希琳心想,她说我会做出选择,然后灾厄就会降临,世界将会因此而毁灭。

枯叶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别担心,希琳,我会陪着你的。”

“我……”

“过来。”寒夜虚弱地说,接着朝希琳伸出手。

希琳迟疑了一下,前倾身体靠近女巫。

寒夜摘下胸前的项链,那是一颗有裂痕的蓝宝石。“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女巫把项链塞进她手里,“他能力的秘密,以及他身份的秘密……他一定有个弱点。找到它。”

希琳接过项链,一时间只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手中。

她怎么可能撑起这样的重量?

然而枯叶拖住了她的手。女精灵的手温暖而平稳,希琳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她不用独自承担这一切。

“传送法阵,”寒夜努力撑起身体,“我的魔力还能激活它一次,你们两个站进去……快!”

枯叶看着女巫,“我可以抱着你一起进来。”

女巫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无力地笑了笑,“我已经没救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随时可能出现。”

希琳和枯叶站进法阵。女巫闭上眼睛,将最后的魔力汇聚到手中。

闪光,然后是耀眼的光芒,再然后,一切沉入了黑暗。

————

激活法阵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和魔力,寒夜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传送门的光芒突然变强,一个男人出现在房间里。

“真是个奇迹,”男人用贤者大人的声音说,“你居然还活着?”

寒夜满怀恨意地瞪着他。如果她还剩下一丁点魔力,一定会把它们全部用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不是因为他欺骗、背叛了她,而是因为他刚刚毁掉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男人缓步来到她面前,“你不知道我究竟经历过什么,你无法理解我的恨意有多强烈。”

“为了宣泄恨意,你就要毁灭这个世界?”

“毁灭世界?”他笑了,“不,这个目标太庞大了。我只想毁掉它的一小部分,被称为火印城的那部分。当我准备的演出落幕时,这座城市将会被永远抹去。后世的人光是提到它的名字,就会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寒夜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不会成功的。”

“咱们走着瞧。”男人转过身,看着残缺不全的传送法阵,“她们就是从这里逃走的,是吗?亏你伤成这样还能激活它,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她会阻止你的……荆棘不会屈服于你。”

“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一个死人争辩。”男人轻蔑地说,“你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希琳·玛尔伦身上,真是可笑至极。可惜你就要死了,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被你奉为希望的那点微光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男人走向传送门,消失在光芒中。

光芒逐渐暗淡,传送门彻底瓦解在空气中。

房间震动起来,接着,维持浮空魔法的最后一点魔力消失了。寒夜感觉身体飘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这是下坠时的失重感。

对不起,贤者大人,我辜负了你……

在落地的撞击到来前,寒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256章 终结的序幕(1)

艾玛·佩吉疲倦地回到家,发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他们穿着有风帽的斗篷,个子都很高。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一动不动,犹如守护皇宫的卫兵。

她的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事了,甚至惊动了城市守卫。但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城市守卫,城市守卫查案时比这吵闹得多,而且也不会关着门。

明智的做法,她心想,就是假装自己只是路过。她已经被这两个人看到了,所以不能直接转身下楼,应该继续向楼上走。幸好她的家不在顶层。

当她经过自己家所在的楼层时,其中一个陌生人朝她伸出了手。他戴着做工精良的皮手套,城市守卫没有这样的手套。

“夫人,请进吧。”陌生人说话时口音很重,“特使大人一直在等你。”

艾玛困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陌生人没有回答,他的同伴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夜星出现在门口。“快进来,艾玛。”他环顾四周,接着招了招手。

艾玛一脸茫然地走进家门,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年纪很大的男性精灵。之所以说他年纪很大,是因为他身上有着明显的衰老迹象——脸上的皱纹,法间的白丝,以及有些驼背的体态。

“幸会,夜星夫人。”他的声音有种年迈者的沧桑感,听上去就像一口古井里的回声,“夜星先生刚刚还和我聊到你呢。”

“晚上好,这位先生……请务必原谅我的唐突,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家里坐着精灵客人。”

她说着向丈夫抛去询问的一瞥,然而夜星只是耸耸肩。

“妈妈!”莱芮突然跑出卧室,扑上来搂住了她。

“莱芮?你怎么回家了?”艾玛欣喜地说。她俯身抱起女儿,紧紧贴在自己怀里。莱芮似乎刚刚洗过澡,现在闻起来有股香草的气味。“今天学校放假了?”

“不,”夜星说,“是我把她接回来的。”

艾玛困惑地看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咱们今晚就要离开这儿,三人一起走。”他回答,“有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咱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的表情很严肃,显然是认真的。夜星是个包容的丈夫,大多数时候都面带微笑,而且从不用强硬的语气和她说话。所以当他露出严肃的表情时,艾玛知道自己最好相信他。

“咱们怎么离开?”

“特使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伊莎德·艾欣派来了一艘白壳帆船,就停在火印城的港口外面。城内大部分精灵都已经聚集到了港区,正在等待帆船派来的小船把他们接上去。”

“伊莎德·艾欣?”艾玛惊讶地说,“精灵的船怎么可能靠近火印城的港口?港务局不可能允许的。”

“港务局今晚很忙。”特使平静地解释道,“而且在这种天气里,白帆船在雾中几乎是隐形的。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像幽灵一样’。”

莱芮开始用小小的手指卷她的头发玩,艾玛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后背。

“我明白了。”她缓缓说道,“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特使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什么要求?”他问。

“我想带几个朋友一起走。”

“他们是人类吗?”

艾玛点点头。

“抱歉,这我不能允许。你之所以有资格上船,是因为你丈夫为你担保,而且你女儿也不可能离开母亲。”特使停顿了一下,“但我们不会救助其他人类。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吞食自己种下的恶果。”

“我可以向你保证,特使大人,我的朋友们从没伤害过精灵,他们不是你想惩罚的罪人……”

“他们的无知和冷漠本身就是罪过。”特使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咱们还是别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因为你不可能说服我改变主意。顺便提醒你,船上的护卫们已经接到了明确的命令,除你之外,如果有其他人类出现在视野内,全部格杀勿论。”

艾玛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闭上嘴。她必须为家人考虑,不能乱说话。

特使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伊莎德·艾欣会为你提供永久居住权,你可以放心地在那里生活。我代表女王陛下欢迎你的到来。”

夜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你一直说,咱们能够生活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说过。”艾玛感觉口中苦涩,“但我从没想过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你不想在精灵的城市生活吗?”

“亲爱的,我可以和你们在任何地方生活。”她露出微笑,“但我现在的做法,等于抛弃了自己的朋友。你知道希琳为咱们做过什么,咱们欠她的太多了。”

夜星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愧疚和沮丧,以及一丝担忧。

他害怕艾玛要求他留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哦,夜星。”她轻声说,“我怎么可能提出那样的要求?你会留在这座充满敌意的城市,都是为了我。现在你终于得到了一个回家的机会,我怎么会让你为难呢?”

“谢谢。”他含混地说,“谢谢你,亲爱的。”

特使站起身,“小船会在一小时内离开。如果你们想和朋友道别,应该还有些时间。一小时后,即使你们没有上船,船也会离开。我说明白了吗?”

他们点点头,艾玛抱紧了怀里的女儿。

在出发之前,她的确要去道别。

————

踏上码头的木板时,艾丝特尔·夏月绊倒了凸起的木桩上。幸好梅丽薇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女孩摔倒在地。

“小心点,孩子。”她蹲下来,帮女孩扶正了帽子,“咱们就快到了。”

“你要送她过去?”车夫的声音从身后的浓雾中传来,“特使大人特意交代过,让这孩子自己过去。”

“让特使见鬼去吧。”梅丽薇儿冷冷地说,“码头上这么大的雾,这孩子又这么小,她自己怎么走得过去?我必须把她送到船上才行。”

“好吧,随你的便。”

梅丽薇儿看着精灵女孩母鹿般的眼眸,“你害怕吗?”

艾丝特尔点点头,没有开口。梅丽薇儿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她们之间早就形成了某种默契,即使精灵女孩很少说话,她们也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看看她,多可怜的孩子啊。梅丽薇儿心想。先是失去了所有亲人,又被政客们当成谈判的筹码。没人关心她,除了我……

“梅丽薇儿姐姐,”艾丝特尔突然说,“谢谢你照顾我。”

“你永远不用向我道谢。”梅丽薇儿轻轻搂住了精灵女孩。

她自己的妹妹就是在这个年纪夭折的,梅丽薇儿原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但她在艾丝特尔的身上找到了它们。

“特使大人说让我自己过去,也许你应该回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梅丽薇儿笑着说,“我必须看着你上船才行。”

她站起身,拉着艾丝特尔的小手,朝浓雾中的船只轮廓走去。这艘船会把这个孩子带回她的族人身边,到了那里,她就不再孤单了。

她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接着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胸口。梅丽薇儿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前有一支木杆,木杆的尖端没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世界开始旋转。她听到有人在用精灵语高喊着,接着是甲板上的脚步声。艾丝特尔趴在她身边,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

“没事的,”她试着露出微笑,这个动作却牵起了剧痛,“别害怕,艾丝特尔。”

女孩被精灵拉走时,梅丽薇儿依然还活着。一名精灵留在了她身边,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但所有精灵看上去都很年轻。

精灵跪在她面前,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

“对不起。”他用生硬的瑟伦语说,“但你不该来的。”

梅丽薇儿没有回答,因为她什么也没听到。

第257章 终结的序幕(2)

离开篝火区时,云雀的马车一度被维和军的巡逻队拦下来。幸好只是例行抽查,让她虚惊了一场。如果冒险者行会打算跳过副总指挥,直接追她的责,云雀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既然没人来追她,说明贾斯帕·坎登爵士没有立刻上报。这背后的原因,几乎不言自明。

“云雀真安静。”风灵在她耳边低声耳语。

“我在思考。你也应该安静。”云雀看着窗外的灯火,看着她誓言守护的城市。

今晚过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继续守护它……

但愿鱼鹰和壁画家不会让她失望。

托马斯·恩德已经领先了他们很多步,而棋局究竟还剩多少时间,根本就没人知道。在大半生的时间里,她都在努力对抗威胁这座城市的邪恶。然而这一次,面对近在眼前的威胁,她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云雀心情不好?”风灵没打算闭嘴。为了引起云雀的注意,她直接飞到了云雀的面前,忽闪着蓝色的翅膀。

“嗯哼。”云雀点点头。

“为什么?”

“有个吵闹的小东西一直在烦我。”

风灵不满地撅起嘴,小手捏成拳头贴在腰间,“云雀的性格真差,”她抱怨道,“难怪没有搭档。”

“我有搭档,”云雀慢条斯理地回答,“只是他今天没在身边。”

“云雀的搭档肯定是个圣人。”风灵背过身,气呼呼地说。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风灵说这个,她心想。

虽然这些生物拥有接近人类的智能,但它们对人类的一切漠不关心——除了能被它们破坏的那些。

不过话说回来,大多数风灵都不会讲瑟伦语,更不会变成女孩的样子。就是这个原因,云雀才会把眼前的风灵当成一个“她”来对待。

也许应该用哄小孩子的方式和她交流,云雀心想。然而她一点也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大多数时候都只会吓哭他们。

“你有名字吗?”

“云雀问这个干嘛?反正我只是个吵闹的小东西。”

“那我总不能一直叫你风灵吧?”

风灵猛地转过身,小小的脸上满是恼火。“我没有名字!”她尖声回答,“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看来咱们多了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风灵嗤之以鼻,“你明明就有名字,你不是叫云雀吗?”

“云雀不是我的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猎巫人是没有名字的。”

风灵难得地沉默了下来。她在车厢里绕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云雀的肩上,托着脸蛋坐下。“但你还是有个代号。”她说,“我什么都没有。”

云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风灵。她不习惯给事物命名,就连她自己的剑都没有名字。如果鱼鹰在这里,肯定可以想出一个好名字送给风灵吧。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云雀问,“咱们在动物园里相遇的时候,你似乎有急事要做。”

“我答应过要给云雀情豹,我可是很守信的。”风灵认真地说,“而且我……我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我只记得自己在观察人类,接着又被人类抓进了罐子里。那个玻璃做的监牢让我变迟钝了,很多记忆都消失了……”

云雀知道现在应该安慰风灵几句,但她实在不擅长这个。

“但是没关系。”风灵又攥了攥拳头,“只要跟着云雀,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云雀是个猎巫人,还可以保护我不被其他人类抓,对不对?”

“也许吧,”云雀说,“只要我确认了你提供的情报。我要和猎隼当面对质。”

“云雀不会失望的。”

她们回到黑衣厅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云雀让风灵留在街上,自己则快步走进大门。看门人认出她,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云雀女士?诸神啊,你还活着?”他激动得声调颤抖。

“我还活着,西莫尼。”云雀点点头,“但是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详细解释了。副总指挥的大人在吗?我必须立刻和他谈话。”

“副总指挥大人今晚在上城区。”

“上城区?”云雀皱起眉,“这可不像他啊。”

副总指挥大人不喜欢参与贵族的活动。他虽然也有贵族头衔,但却总是离群索居,甚至连宴会都很少参加。

“据说是很重要的事,但他没有向我们透露任何细节。”

“好吧。”云雀犹豫了片刻,“猎隼今晚在执勤吗?”

“猎隼先生?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他。”或许还有一笔账要和他清算。

“他不在厅里,可能是在出外勤吧。”看门人说。

“谢谢,西莫尼。如果看到他回来,立刻通知我,好吗?”云雀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云雀!”一个像熊一样魁梧的大胡子男人走下楼梯,朝她张开双臂,“诸神啊,我没在做梦吧?他们都说你死了!连讣告都出来了!”

云雀躲开了他的拥抱,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因为黑栗雕的拥抱每次都很疼。

“我很幸运,没死成。”她说,“你知道猎隼去哪了吗?”

“猎隼?他今晚应该在公爵的城堡吧?自从你出事的消息传开之后,公爵就要求黑衣厅时刻派一名猎巫人守在他身边。哦,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骨折了?”

“我没事,一点小伤。”云雀不耐烦地摆摆手,“听着,黑栗雕。副总指挥大人不在,所以现在厅里的最高权限属于排位第一的猎巫人,也就是我。从现在起,我要启动黑衣厅的紧急预案。我需要你立刻安排信使,联系所有可以响应的兄弟姐妹,让他们在半小时之内来黑衣厅集结。”

“这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今晚末日教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全都走上了街头。贫民区、繁花区和港区到处都是他们的集会,大家都在忙着镇压暴动呢。”

“你说什么?”云雀难以置信地说,“末日教的集会?今晚?”

“是啊,你耳朵受伤了?”

“天杀的!”她咒骂一声,“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了。紧急预案,立刻去执行!至少把附近的猎巫人都召回来。”

大胡子抬起眉毛,“呃……遵命?”

“黑栗雕,”云雀上前一步,“看着我的眼睛。”

大胡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即使是另一名猎巫人,也害怕和她对上视线。

“这件事非常重要,可能关系到这座城市的安危。现在没有时间,但等大家全部集结之后,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她平静地说,“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女士。”他敬了个礼,接着转身离开。

云雀飞快地思考着。

末日教选在今晚机会,而且副总指挥和千面夫人刚好不能出面主持大局?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她敢打赌,红衣厅和港务局现在也是一样的状态,冒险者行会很可能也没能幸免。

这些突然出现的暴动,显然都是有预谋的,是某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

幕后主使会是谁?

这还用想吗?只可能是荆棘团。

至于猎隼,副总指挥大人为什么派他去保护公爵?众所周知,守密人并不适合担当护卫,他们擅长的是暗杀。

莫非他今晚出现在公爵的城堡,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托马斯·恩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云雀女士?”看门人谨慎地问,“你没事吧?需要我找医师来吗?”

“我不要医师,至少暂时不需要。”她立刻回答,“鱼鹰在哪儿?有他的消息吗?”

“关于鱼鹰先生……”他迟疑了一下,“我们刚刚接到消息,他在旧城区遇到了刺客,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

第258章 终结的序幕(3)

莫伊拉很害怕。

她躲在仆从门附近的草堆里,女仆裙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雾气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勉强看清入口的情况。

枯叶说过让她先走,他们找到希琳后就会追上来。然而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始终没人走出过那扇门。

莫伊拉只好不断地安慰自己。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枯叶和柯斯塔一定可以救出希琳,平安逃生。

但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她能听到迷雾中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以及仆人们惊恐的尖叫声。入侵者们只用了几分钟就夺下了城堡,因为驻扎在此的守军对入侵一事毫不知情,所有人都死在了睡梦中。

莫伊拉很庆幸自己听从了枯叶的建议,找地方藏了起来。

要是她还留在城堡中,肯定会像其他女仆一样被入侵者抓起来。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为了防止有人逞英雄,他们直接杀了一名无辜的管家。

可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天气这么冷,她不可能一直躲在院子里,会被冻僵的。而且雾气的浓度似乎正在减弱,要不了多久,她藏身的地方就不再安全了。

如果入侵者发现了她……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不远处的墙角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有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人在吗!”

莫伊拉吓得差点跳起来。她突然想到,这是之前被枯叶和柯斯塔打晕的卫兵!按照原定计划,在卫兵醒来之前,他们就该带着希琳逃出城堡了。

天呐,太倒霉了。

这两个卫兵还不知道城堡遭到入侵的事,他们的喊声肯定会招来入侵者。

她立刻站起身,打算换个藏身处……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不远处走来的脚步声。

莫伊拉咒骂一声,躲回了刚刚藏身的草丛里。

“怎么回事?刚刚是谁在喊话?”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听着,兄弟,城堡里有入侵者!我们刚刚站岗时被他们偷袭了,入侵者拔掉了我们的制服,很可能伪装成了自己人的样子。”

“居然有这回事?必须立刻向队长报告才行。你们两个受伤了吗?能站起来吗?”

“应该可以,帮我一把……好了,谢谢你。接下来怎么办?去见队长吗?”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躯体摔倒在地的沉闷声响。

莫伊拉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疯了吗!”

刀刃砍到骨头上的声音,卫兵厉声惨叫。然而第二刀和第三刀接踵而至,他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布料在金属上摩擦的声音,入侵者在擦拭武器上的血迹。她感觉一阵反胃,只想趴在地上呕吐。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一名入侵者说,“幸好这两个家伙很蠢。”

“但他们也帮了很大的忙。他们刚刚提到了其他的入侵者,有两个人偷了卫兵的制服。咱们的人偷制服可不会留活口。”

“说得没错……所以这件事还真得向队长报告。这两个死人怎么办?”

“先留在这里,总不能拖着死人回去吧?等等,快看那边?”

莫伊拉以为他们看到了自己,一时间被吓蒙了。她想逃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脚步声肯定会暴露她的行踪,而且无论如何,她绝对不可能跑过两个男人……

但她随后注意到,他们所说的并不是她,而是仆从门里走出来那个男人。

是柯斯塔。他身上的制服已经破了,看上去好像还受了伤。

两名入侵者冲了上去,打算杀了他。

尽管用左手使剑,但柯斯塔只用五秒钟就结束了战斗。他挡下迎面而来的突袭,接着反转剑刃,切开了一名入侵者的喉咙。另一名入侵者被他踢中肚子,倒吸着凉气后退几步,结果被一剑穿心。

“柯斯塔!”莫伊拉跑出自己的藏身处。

“我有点糊涂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柯斯塔问,“他们怎么看穿我的?”

“……说来话长。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枯叶小姐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还有希琳,她怎么——”

“别着急,”柯斯塔耸耸肩,这个动作似乎很疼,“我等一下会告诉你的。现在,咱们得先离开这儿。”

“城门已经被封了。”莫伊拉低下头,“咱们被困在这里了。”

“没关系,我有其他办法出去。”柯斯塔拍了拍自己的军用背包,“告诉我,雷纳迪小姐,你爬过树吗?”

————

尽管城堡在魔力的冲击中摇摇欲坠,但建筑的这个角落却依然完好如初。

奥雷恩公爵很庆幸自己曾经请工匠和巫师加固过这个房间,他能从这场灾难中活下来,完全要归功于他们。

不,也许巫师除外。城堡本该处在他的庇护之下,而他却任凭这样的灾难发生。

他总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话总是模棱两可,自认高人一等……

等危险过去,我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国王陛下已经放任这些巫师太久了,久到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位置。

门口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怪声,听上去就像很多棵树的树干正在同时折断。噼啪,噼啪。

与此同时,房门上的魔法符文越来越暗,一些类似水波的波纹从中央扩散到四周。

防护魔法正在解除,或者确切地说,正在瓦解。

他立刻冲到墙边,一把抓下挂在墙上的剑。公爵拔出剑,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汗珠出现在他的额头上。

几秒种后,门上的符文彻底不再发光。噼啪声停止了,波纹也消失了。

托马斯·恩德轻轻推开门,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容。在他身后的走廊上,卫兵的躯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如同被撕烂后随意丢弃的木偶。

“是你?”公爵无比惊讶。

他想过自己可能遭到了背叛,甚至可能是来自巫师的背叛。但托马斯·恩德?怎么可能会是他?他只是一个有钱的商人而已,根本不会魔法。

寒夜向他保证过这一点……寒夜,当然了。那该死的女巫和他是一伙的。

这就解释得通了。

“公爵大人。”恩德开口了,他的语调依然优雅,但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但我有些事需要你的协助,而你又躲在这个房间里不肯出来,所以我只好擅自闯进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公爵大声质问,“这扇门上的防护魔法就连寒夜也解除不了,除非护国贤者亲自出手——”

恩德上前一步,对公爵手中的长剑视若无睹。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护国贤者,”恩德用巫师的声音回答,“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虽然彻底消化他的能力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现在的我对付这扇门上的防护魔法,还是绰绰有余的。”

公爵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从脸上滚落,但他依然紧握着手中的剑。

“你到底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即使你杀了我,火印城也不可能承认你的统治,国王陛下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会派军队过来。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场战争?”

恩德没有继续向前。他走到卧室的窗边,远眺着火印城的方向。

雾气正在散去,一些火光正在黑暗中游荡。那是赶来支援的正规军,他们正在准备强行攻入城堡。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财富和权力对我毫无意义。至于战争?这个词不足以描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公爵大人。”

恩德面朝空气,缓缓说道。

“我要让这座城市遭受折磨。最残酷,最可怕的折磨。而且我会让你活着看到最后,就在这个房间里。你会亲眼看着我把你的城市变成一座炼狱,奥雷恩家族财富和权力的根基在我手中毁灭,犹如吹熄一支蜡烛。当一切化为灰烬,当火印城变成一座死亡之城,我才会允许你去死。”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仿佛能够喷出烈火。恶魔般的眼神,只有纯粹的恨意才能激发出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公爵问,“你到底是谁?”

恩德抬起手抹过脸庞,他的面容在变换。

公爵认出了他,“这不可能……你死了,我亲眼看到你死了。”

“我确实死了。”脸上布满伤疤的精灵回答,“但死亡并非终点,死亡只是生命的倒影。现在,就让最后一幕开演吧!”

第259章 终结的序幕(4)

“你是什么人?”云雀厉声问,“你为谁工作?为什么要刺杀鱼鹰?”

刺客被绑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双手被束在身后。她的目光冰冷无情、饱含怒火,如同锋利的刀刃。再强硬的犯人在她面前,都会因恐惧而屈服。

然而刺客却不为所动。

他被迫仰着脑袋,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鱼鹰在他胸前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让他失了很多血。此人还能保持着清醒意识,着实令她惊讶。

“你是什么人?你为谁工作?”云雀上前一步,一拳打在对方的肚子上,“为什么要刺杀鱼鹰!”

刺客歪着头吐出一口血,继续用挑衅的目光盯着她。

“住手吧,你这样会打死他的。”旁观的黑栗雕说。

“他不会死,至少暂时还不会。”云雀冷冷地说,“而且他根本就不怕死。”

“没错,女猎巫人。”刺客咧开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微笑,“你说对了,我根本就不怕死。倒不如说我正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他没有撒谎,至少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云雀怒火中烧,只想一剑捅穿这个人的脸。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猎巫人不能被情绪支配,猎巫人应该是情绪的主人。

“你是什么人?你为谁工作?为什么要刺杀鱼鹰?”

刺客从喉咙里发出空洞的笑声,“那个被我刺伤的猎巫人,他是你的什么人?”

云雀眯起眼睛,未置一词。

“他对你很重要吗?”见她没回答,刺客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猎巫人像你这样怒气冲天的。据说你们在训练时被抹去了感情,所以根本就不会发怒。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了——变种人。”

云雀一拳打在他的眼眶上,刺客的脑袋猛甩到一旁。

他又开始大笑,“你就这点能耐吗,女猎巫人?”

这次轮到云雀笑了。她伸出手,稳稳抓住刺客的头发,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那个被你刺伤的猎巫人,他是我的搭档。”

她缓慢而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哪些有关猎巫人的传闻,但这一个你肯定没听说过我们是制造痛苦的专家,在审问中可以让犯人尝尽苦头,而且还不会死去。”

“我刚刚的拳头很普通,是吗?因为那只是在帮你热身而已。我接下来要对你做的事,没做过热身的人只会立刻昏过去。”

她敛起狰狞的笑容,拔出腰带上的匕首,同时用左手死死按住刺客的脑袋。对方察觉到她的意图,屏住呼吸,死死瞪着她。

云雀的手异常平稳。匕首探进刺客的眼眶,精准无误地刺中了眼球上方的三叉神经。

刺客用非人的声音嚎叫起来。他猛跺着脚,全身不停颤抖,但却不敢晃动脑袋挣扎,因为匕首的锋刃正紧贴着他的眼球。

云雀的脸上全无表情。

时间只过了十秒,但刺客的衣服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喘着粗气,全身发抖。

云雀抽回匕首。这一次,他没敢抬头。

“来吧,现在我再问一次。”她用冷静而无情的声调说,“你是什么人?你为谁工作?为什么要刺杀鱼鹰?”

————

云雀走出审讯室,将染血的手套交给一名见习猎巫人。约定好的集结时间已经到了,因此审讯必须终止。所幸她已经挖出了足够多的情报,足矣验证自己猜测。

“我常常在想,”黑栗雕跟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说,“你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成为一名守密人?你他妈简直就是拷问领域的艺术家。”

因为雪鸮女士是揭秘人,而她是我最尊敬的导师。至少曾经是。

“副总指挥说过,黑衣厅最不缺的就是冷血杀手。”她回答,“但若想保护这座城市,只靠杀人是不行的。”

“好吧,说得过去。”大胡子猎巫人点点头,“那么,审讯室里的那个刺客,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把他送回红衣厅。后面的事就交给城市守卫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弗兰兹会被送去孤岛监狱,等候进一步的调查。即使他在斯提亚的所作所为完全合法,光是蓄谋袭击猎巫人这一条,就足够把他关上二十年了。”

“妈的,便宜他了。”黑栗雕朝旁边啐了一口,“别忘了,猎巫人无需遵守第一律法。我们拥有处决犯人的权力。”

“但我们不会滥用它。”云雀回答,“是否处决弗兰兹,应该由鱼鹰决定。”

“你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做的。那孩子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制度和法律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仰。”

也许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我们,云雀心想。猎巫人已经在这座城市肆意妄为太久了,久到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最初的职责……我们应该守护这座城市,而不是将它踩在脚下。

“我们没资格替他做决定,此事无需多言。”

他们来到黑衣厅大门外的庭院,十几名猎巫人正在那里交头接耳。没人知道云雀为何要启用紧急预案,将这么多人召集回来。

猎巫人通常是两人或三人搭档行动,只有在执行危险的特殊任务时,才会组成六人以上的小队。而紧急预案——又称最终狩猎预案——将会召集所有能够响应的猎巫人,无论是否正在执勤。

当它被启用时,便意味着火印城正面临灭顶之灾。

云雀出现在人群面前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十几双眼睛望向她,等待答案,等待她即将说出口的噩耗。

“你们心存疑虑,”她大声说道,“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启用最终狩猎预案。现在我要解释给你们听。”

“火印城正处在生死存亡之际。一个狡猾的怪物潜伏在暗处,密谋毁灭这座城市。他自称是憎恨的化身,卷土归来的邪恶。”

“你们听说了我的死讯,听说我死于一场意外。但那不是真相。真正的事实是,我曾与这个怪物正面交锋,但我失败了。他是个危险的敌人,绝对不容轻视的敌人。如果我们对这样的威胁置之不理,火印城必将毁在他的手中。”

她能感觉到人群中蔓延开来的情绪,云雀并不擅长演说,但她还是成功用真相激起了大家的情绪。

“现在,我启用了最终狩猎预案。记住你们的身份,兄弟姐妹们,我们是狩猎邪恶的利刃,守护城市的坚盾!敌人此刻就在公爵的城堡中。”她大声宣布,“开始狩猎吧,猎巫人!”

————

传送结束时,她们出现在一个昏暗的封闭房间。希琳感觉头晕目眩,当场跪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枯叶低声问,“等等,这里怎么有张桌子?”

桌子?希琳抬起头,环顾四周。她认得这个房间,认得这张桌子,以及桌子旁边的书架。

这是护国贤者在艾·冯保险公司顶层的办公室,他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传送节点。希琳曾经在这个房间里被玫瑰盘问,之后又被寒夜解了围。

寒夜……她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希琳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蓝宝石项链。她永远也忘不掉女巫痛哭流涕的样子,以及她在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

“希琳?你认得这里吗?”枯叶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这是巫师的办公室。”希琳轻声回答,“咱们最好赶快离开这儿,如果恩德先生真的获得了巫师的能力,那他随时可能传送到这里。玫瑰说过,火印城内传送节点不太多。”

女精灵点点头,“好吧,这里你应该很熟悉吧?那就你来带路好了……哦,女神啊!快看窗外!”

希琳试图站起身,腿脚却使不上力气,最后还是枯叶拉了她一把。

她们来到窗边,望向外面的夜空。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窗外是噩梦般的景象,某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奇观。

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火印城的城墙正在飞速生长,黑色的墙壁不断向上爬升。铺天盖地的黑色,比夜空更加深暗的黑色。它们所经之处,星光和月光消逝无踪。

那些黑色并非笔直向上,而是构成了穹顶的形状,犹如一座从天而降的巨大牢笼,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那是什么?”希琳惊恐地问,“我在做噩梦吗?”

“不是噩梦。”枯叶轻声说,“是恩德先生。他在引导种子的园丁魔力,让城墙边的藤蔓植物疯狂生长。他将这座城市关进了笼子里。”

海鸥,他也得到了海鸥的能力。“枯叶,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希琳轻声说。

女精灵沉默地转过头,“我知道。海鸥死了。”

希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言不发。

“我不会放过他的。”枯叶轻声说,“我发誓,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让托马斯·恩德付出代价。”

第260章 终结的序幕(5)

城堡大门正在遭受攻城锤的冲击,每一次碰撞都让大地颤抖不止。

神血会的士兵将翻倒的马车推到城门前的空地,设起了掩体。城外的正规军随时可能破城而入。

就在城门上出现裂痕时,奥雷恩公爵现身了。他身穿军装,披着黑色的斗篷,步履从容地走出城堡。

如果熟悉他的人看到了,准会察觉到公爵走路的姿态与平时略有不同,但这种细微的差别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士兵们看到公爵,纷纷退让到一旁。公爵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穿过掩体,爬上了城墙。

城外聚集着大量的士兵。几十名士兵操控攻城锤,正在不断冲击城门,弓箭手们则警觉地注视着城墙上方,时刻准备朝探出头来的人放箭。

公爵出现在城垛的缺口处,一名士官注意到了他,连忙下令弓箭手们停止放箭。有人没能及时收住手,一支箭与公爵擦身而过,差点射穿他的耳朵。

然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支队伍的指挥官是谁?”公爵大声问。

“是我,公爵大人。”一名身穿军官制服的方脸男人走上前,仰起头注视着他,“我是卢西亚诺·文森少校。”

“很好,文森少校。你和你的士兵忠诚地响应了召唤,而且在第一时间赶来了城堡。我对你们的表现非常满意,现在你们可以停手了。”

少校的脸上露出一丝怀疑,但很快又消失了。“公爵大人,您很清楚我们的职责。当城堡的警钟敲响时,我们就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冲进城堡,确保您的安全。”

“警钟只是误报,”公爵回答,“城堡并未遭到任何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请求您允许我们进城。”少校坚持道,“我必须亲眼看到您平安无事,因为刚刚那些话有可能是您遭受胁迫才说出来的。”

公爵点点头,“当然可以。传令下去,打开城门,所有人放下武器。”

在齿轮绞盘的隆隆声中,城门缓缓开启。神血会的士兵们纷纷收起武器,退到掩体后面。由于他们都穿着城堡守卫的制服,文森少校并没有起疑。

“现在你看到了,少校。”公爵走下台阶说,“确认我的平安了吗?”

少校行了个军礼,“请您原谅,公爵大人,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公爵来到他面前,“正如你所说,你只是在履行职责。不过你今晚的职责还没结束,我还有另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公爵大人。”

“很好,请和我去城堡里详谈。”公爵说,“让你的手下原地修整。”

虽然城堡刚刚发生过一场塌方,但护国贤者已经用魔法加固了建筑的主要结构,短时间内无需担心后续的危险。

城堡一层的大厅光线昏暗,壁龛里的炼金灯球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房间里有个背对他们的陌生男人,正在欣赏墙壁上的挂毯。

“他来了。”公爵对陌生人说。

那人转过身来,现出了伤痕累累的面容。他长着一对尖尖的精灵耳朵,以及细长的精灵眼睛,这些就是他脸上仅有的精灵特征。一道可怕的伤疤横贯了他的脸,但精灵似乎毫不在意。

少校拔出武器,“你是什么人?”

精灵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只感到无趣。

“你知道该怎么做。”他说。

少校只听到身边传来武器出鞘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叮了他的脖子一下。他伸手去摸被叮的部位,结果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是血。

他惊诧地转过身,发现公爵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女人身穿一件黑色的皮甲,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少校意识到她刚刚偷袭了自己,于是怒吼着调转剑刃,试图展开反击。

这一次,女人以极快的速度划开了他的喉咙。少校徒劳地捂着伤口,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

但他只多撑了几秒钟。

“我已经履行了我们这一边的协议。”蝴蝶杀手看着地上的尸体,擦拭着手里的刀刃,“我希望等待我的不是又一次背叛。”

“你这样说可就伤我的心了,安娜斯塔西娅女士。”疤脸精灵平静地说,“咱们早就达成了协议,今晚只会发生一次背叛。莫非你对寒夜的事后悔了?”

蝴蝶杀手的表情抽动了一下,“毫无疑问,她的意外身亡会为我带来很大的麻烦。神血会里的巫师很少,她那种水平的女巫就更少了。但只要我能成功完成火印城的任务,并将约定的回报带回去,组织就会把失去寒夜这件事当成是某种代价……可以接受的代价。”

“那么,咱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神血会可以得到港区的全部控制权,至少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工作。”

“不会?”蝴蝶杀手皱起眉,“你打算如何对付黑衣厅的猎巫人?虽然副总指挥已经死在了我们的刺客手上,但幸存下来的猎巫人依然是很大的威胁。”

“这个威胁,很快就不复存在了。”精灵看着少校的尸体说,“我刚刚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应该知道应该如何利用他们吧?”

“……你想让我变成少校的样子,带着他的军队在城内搜捕猎巫人?”

“不用那么麻烦,”精灵笑了,“猎巫人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呢。应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抵达上城区和铂金区之间的内城门。你只需告诉士兵们,猎巫人打算背叛公爵,然后就可以躲在后方欣赏这场厮杀了。一方是能够以一敌十的猎巫人,另一方则是忠心耿耿的正规军。我想,数量上的优势应该可以弥补战斗力上的差距。等战斗结束后,无论谁是胜利者,我们都一举除掉了两个威胁。”

蝴蝶杀手眯起眼睛,接着咧嘴微笑,“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个复仇者。”精灵说,“疯子做事毫无逻辑,也没有任何目标。而复仇者,我们所有的准备和行动,都只为了一个终极目标。”

“你的复仇与我无关,精灵。”她说,“但我很高兴能与你合作。”

蝴蝶杀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中,疤脸精灵朝少校的尸体俯下身。他把手放在血泊里,口中念念有词。

融化的血肉和骨头流进了他的手掌中,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红光在精灵的眼中闪耀。没过多久,地上只剩下了一件军官制服。

精灵站起身,快步离开了大厅。

————

“恩德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法缇娅·塞伦低声问。她是贵族小组的核心成员,也是荆棘团内少数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她的手下刚刚离开房间,正在为复仇的最后阶段做准备。

“不要叫我恩德先生了。”他回答,“这个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

“遵命……罗勒先生。”

罗勒盯着地上的两具遗体,西尔维娅·夏尔玛和猎巫人猎隼。他们被带到停尸间后,有人帮他们擦去了皮肤上的血污。

“他们并非精灵,但他们都为荆棘团忠诚服务过。”他说,“我向他们承诺过,不会让他们的尸体遭到玷污,也不会吞食他们的血肉。你知道,我只会对敌人和叛徒残忍。”

“当然,先生。”

“安葬他们,就葬在贵族的高地墓园里。在那里,他们可以看着我慢慢折磨这座城市,他们肯定不想错过这个。”

法缇娅点点头。

“然后,”罗勒转过身,“让你的手下们做好准备吧。把消息传出去,告诉火印城的贵族和富人,上城区已经不再欢迎他们了。如果明晚之前他们还留在此地,就格杀勿论。”

复仇的最后阶段到来了,火印城将在他的手中分崩离析。

第261章 闪回·罗勒(1)

疼痛,他的世界中只剩下疼痛。罗勒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的意识正在下沉,沉入死亡女神永恒的黑暗拥抱。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死。

他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就像抬一袋破了洞的面粉。血顺着皮肤流淌而下,滴落在地。他不知道自己失了多少血,只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接下来的路程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度过,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抽搐和剧痛。仿佛有人在他的血肉下面生了火,而火焰正在炙烤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疼痛,强烈而漫长的疼痛。为什么我还保有意识?罗勒试图尖叫,却只能发出类似喘息的声音。他的气管早就被割断了。

为什么我还没死?

露薇拉……安托丽娜……女神啊……

为什么?

他没能得到答案,回答他的是一阵轻飘飘的上升感。接着他再次下坠,落入冰冷的水中。

水涌了上来,灌进鼻腔和喉咙。

结束吧,快结束吧。他迷迷糊糊地想。求求你,让痛苦停下来吧。

我只想死,只想和家人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露薇拉……安托丽娜……

女儿苍白的面容上沾满鲜血,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

一股突如其来的狂怒涌上心头,炽烈而狂暴的怒火,如同沸腾的蒸汽般填满了他残破的躯体。

这不公平!

欧利阿妮,月之女神,我唾弃你!

你袖手旁观,任由这样的惨剧发生!

我诅咒这座城市,诅咒所有伤害过我的人!

他们夺去了我的一切,杀害了我的家人,只为让我在死前承受更多的折磨!

我会死,但我的死亡不是终结!

「没错。死亡并非终点,死亡只是生命的倒影。」

一个轻柔而空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愤怒和憎恨……我能感觉到你的强烈情绪,它们炽烈而明亮,犹如黑暗中永恒燃烧的烈焰。告诉我,杰维尔·罗勒,你愿意为复仇的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切,他回答,所有的一切。我的**,我的灵魂。无论你是谁,只要助我复仇,你就能得到我的一切。

那个声音沉默良久,最后再次开口,「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恩赐,你就会成为我的仆从。有的人将我的馈赠称为诅咒,有的人则甘之如饴。他们都和你一样,无法理解恩赐背后的意义。但这无关紧要,即使无法理解,你们仍会成为命运之火的燃料。」

我接受,他不顾一切地想,我接受!

「那么,你将会得到它。」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激昂,「代价已经付清,命运之火将会点燃!燃烧吧,罗勒,燃尽你的生命,燃尽你的灵魂!你的敌人会付出代价,他们将在你的脚边颤抖。整个世界都将畏惧你的怒火!」

歌声,歌声在他耳畔响起。无数个声音齐声唱出柔和的旋律,听上去像是精灵语,但他一个词也听不懂。接着刺眼的强光在他的意识中爆裂开来,将他的意识撞得四分五裂。

————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运河的入海口。疼痛仍然存在,但已不再强烈。

更惊人的是,他的视力和听力恢复了。他能看到头顶河面上划过的黑影,那是一条小船。船桨浸入水中,拨开水体,拖出长长的尾巴。鱼儿在他身边游弋,水草抚弄着他的皮肤。

罗勒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就像干枯的树枝,几乎只有一层皮肤覆盖在骨头上。

他没剩下多少力气,但足够用手划水。片刻后,罗勒在河岸边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肺部重新被空气填满,又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我太虚弱了,他心想,而且无比饥饿。刚刚那段诡异的经历让他活了下来,但却并没有让他恢复力量。

毫无疑问,那就是成年精灵的觉醒,他刚刚经历了非常罕见的成年觉醒,而且幸存了下来。然而他对觉醒者的了解非常有限,对自己新得到的能力更是一无所知。

我该怎么做?

“先生,”一个陌生人类站在岸边看着他,“你还好吗?你怎么掉进运河里了?”

“我……”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对人类的憎恨令他无法开口。

“来吧,我先帮你上来。抓住我的手,用力……”

他们的手触碰到的那个瞬间,人类的手融化了。血肉变成了粘稠的液体,罗勒感觉到它们正在流入自己的体内。人类试图尖叫,然而在他将空气吸入肺部之前,他的胸腔已经消失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进食。罗勒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吃掉最后一滴血。当他离开河边时,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由于他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所以他穿上了人类的衣服。

他在黑暗中前进,扶着街边的墙壁。他不敢去照镜子,不敢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们用刀划开了我的脸,他心想,肯定会留下一道可怕的伤疤。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关注,他一直躲避着灯光,时刻确保自己藏在阴影中。遇到其他行人时,罗勒就会站在墙边,假装自己是个喝多的酒鬼。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脑袋里一片混乱。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之后才发现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侵入了他的头脑。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陌生的家庭,一份抄写员的工作,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人类的人生,那个被他吃掉的人类。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昏昏沉沉地想。我得到了他的记忆?这是我的觉醒天赋吗?

有的人将我的馈赠称为诅咒,有的人则甘之如饴……

如果这就是能帮助我复仇的力量,那它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无论是恩赐还是诅咒,我都找出利用它的办法。

十五分钟后,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吃掉了另一个落单的人类。对方是个在渔船上工作的水手。三种记忆在他的头脑中相遇,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他跪在路边的草丛里干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缓解疼痛的办法。

他把抄写员的记忆消去了。

尽管依然感到恶心,但疼痛总算有所减轻。他自己的记忆压过了水手的记忆,意识总算恢复了秩序。

这个能力还需要继续研究,他告诉自己。慢慢来,你之后有的是时间……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水手的头巾包住了脸,接着朝贫民区的方向走去。现在依然还是夜晚,月亮还在同样的位置。也就是说,距离他被害的那一刻,可能只过了几个小时。

罗勒必须回到黑夜公爵的河上要塞。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他死去的妻子和女儿。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的遗体落到人类的手中。

第262章 闪回·罗勒(2)

贫民区的河上要塞伫立在黑暗中,犹如沉默的巨人。月光暗淡,四周安静得出奇。

罗勒躲在路边的阴影中,这个位置可以将要塞入口的情景尽收眼底。运河隔开了要塞和贫民区,两岸之间只有一座吊桥,此时正笔直地指向天空。

四名手持十字弓的哨兵正在对岸严阵以待。

河边的湿气很重,罗勒冷得膝盖打颤,只好蜷缩在偷来的衣服里。要是荆棘团的手下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会震惊不已。

他考虑过召集手下协助自己,但最终还是决定独自行动。因为他很确信,自己落得这个下场,绝对是遭到了出卖的缘故。在参加荆棘团的活动时,他一直都很小心,从未向团队之外的人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就连他的家人都不知情。

所以在他揪出叛徒之前,任何手下都是不可信的。

但只靠自己的力量,他该怎么过去呢?如果不借助吊桥,他就得想办法在四名哨兵的眼皮底下跨过三十步的距离……这根本就不可能。

看来只能冒险了。

他离开藏身处,朝吊桥的方向走去。

驻守在那里的正派人哨兵发现他,立刻举起了十字弓。“你,说你呢,乡巴佬!站在那儿别动!”

罗勒停下脚步,接着缓缓举起双手,“我停下了,别放箭。”

“你他吗活腻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他沉着冷静地回答,“我是尤文斯大佬的线人,有情报要带给他。”

“线人?”一个看上去像是队长的哨兵打量了他一会儿,“放下兜帽,让我们看到你的脸。”

罗勒照办了。他放下兜帽,露出伤痕累累的面容。这些哨兵刚才应该都没见过他,即使真的有人见过,现在也不可能认出毁容后的他。

“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你。”队长说,“你这幅面孔可是很好记的。”

“没见过就对了。”罗勒回答,“我这幅面孔,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是遮住的。”

然而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对方,“你怎么证明自己真是线人?”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今晚有三名精灵被抓到了要塞,揭发他们的人就是我。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情报,大佬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情报。”罗勒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们不打算让我进去,我当然可以明天再来。只不过,到了那时,大佬肯定很想知道情报延误的原因。”

队长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命令两名手下跑到绞盘边,放下了吊桥。

“过来这边,慢慢走过来。双手就这么举着,我们要给你搜身。如果你敢轻举妄动,那就等着吃弩箭吧。”

这是个疯狂的赌博。罗勒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保持冷静,但事实就是,现在的他根本感觉不到焦虑和恐惧的情绪。

他举着双手,从容地走过吊桥。队长和两名哨兵继续用十字弓指着他,另外一人上来搜他的身。

“他身上没有武器。”

“很好,但是不能让他自己进去。”队长啐了一口,“提沃利,拿好你的十字弓跟我来。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就算再有人自称是线人也不能放进来,听懂没有?”

他说着推了罗勒一把,三人拾级而上,走向要塞的大门。

罗勒默数着脚下的台阶,思绪异常平静——他正在头脑里推演接下来几秒内的行动。

走进要塞大门的那一刻,罗勒出其不意地扑向队长,拔出对方腰带上的刺剑,一剑捅穿了对方的脖子。就在偷袭得手的同时,他听到了十字弓发射的声音,接着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肋骨上炸开了。

他低头看去,发现一支弩箭插在他的胸口上,鲜血浸上了箭杆。

“快来帮忙!”哨兵大声呼唤支援。

罗勒忍痛拔出胸前的弩箭,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有倒下,因为胸前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自愈。

哨兵没有料想到接下来的反击,他以为胸前中箭的人必死无疑。罗勒上前一剑,轻松刺穿了哨兵的胸膛。

另外两名手持十字弓的哨兵赶到时,他已经躲到了门后。其中一人被他偷袭得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地不起。另一人和他缠斗起来。

罗勒从没练习过剑术,所以很快便落于下风。他的手臂和大腿先后中了一剑,正派人认为自己占据了优势,于是发起了更具侵略性的进攻,打算立刻结束战斗。

他的剑刺穿了罗勒的胸口,精灵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哨兵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接着转身去检查同伴的状况……把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给了敌人。

但这不是他的错。任何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

罗勒无声地站起身,一剑刺穿了哨兵的后心。接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队长的尸体旁,激活“进食”能力,吃掉了对方的血肉。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陌生的记忆。它们涌入罗勒的脑海,夹杂着惊诧、愤怒和恐惧的情绪。但这一次,汹涌而来的记忆并没有造成任何混乱,因为罗勒已经学会了控制它们的方法。

他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露薇拉和安托丽娜的信息,结果一辆黑色的马车浮现在脑海中。队长亲眼看着马车离开要塞,还从车夫那里得知,马车的目的地是红衣厅。

红衣厅……城市守卫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

一小时后,换上了新衣服的罗勒来到了铂金区。红衣厅的大门紧锁,大楼一片漆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罗勒凑到门边,看到院子里停着很多马车。

他并不擅长爬墙,但这次他非得进去不可。经过几分钟的尝试,付出了几个指甲的代价,罗勒总算翻过了红衣厅的围墙。

他没猜错,队长记忆中的那辆马车就在红衣厅。车厢里依然还有血腥味,以及露薇拉身上的肉桂香味。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厅的门果然没有上锁。他黑走进去,靠着精灵的黑暗视觉,他不需要灯光的帮助,因此也就不会暴露自己。

血腥味指引着他,罗勒无声地穿行在阴冷而空旷的大厅里。没过多久,他在通往地下的走廊上发现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里传来谈话声。

“……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声音说,“他们居然真能下得了手。你看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究竟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居然要沦落到这个下场?”

“这不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事。”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们是某位荆棘团核心成员的家人,因此受到了牵连。事情就这么简单——维护和平是需要代价的。”

“用无辜者的生命做代价?”第一个声音质问道,“我们真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和那些凶手合作?”

“因为那些凶手的主子是尤文斯大佬,而尤文斯大佬又被称为黑夜公爵。别再天真了,维吉奥,你应该知道,这些脏活是必须有人去做的。奥雷恩公爵不愿亲自安排那些活,甚至不想知它们的存在——所幸还有第二位公爵可以为他分担烦恼。”

第一个声音沉默了好久,“我不打算服从命令了。她们是无辜的,生前和死后都是。我不会把她们的遗体扔在荆棘团的集会处,把她们的死亡嫁祸给精灵。我加入城市守卫,绝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

“你太累了,伙计。”第二个声音说,“回去睡一觉吧,这件事交给我了。什么也别说,维吉奥,因为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像你我这样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可以拒绝合作!”第一声音说,“我们可以说出真相!”

“然后呢?然后你的家人怎么办?在你眼前的就是两个活生生的——抱歉,是死翘翘的——例子。别犯傻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接着是脚步声。罗勒藏在阴影中,等待两人走远。

然后他走进房间,面对着死去的妻子和女儿。

第263章 闪回·罗勒(3)

把遗体带出红衣厅并不容易,但罗勒还是设法做到了。趁着两名城市守卫回到值班室休息时,他把马车赶到了大厅的门外,之后把妻子和女儿抱上了车。

露薇拉的背上有很多刀伤,因为她临死前还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女儿。但她没能成功,正派人用枕头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罗勒怀抱着妻子毫无生气的躯体,心中既无悲伤,也无愤怒,只有极度伤痛过后的全然麻木。

我会让半座城市的人类为你陪葬,他心想,剩下的半座城市属于我们的女儿。他们用你们的死亡维系着虚假的和平,再没有比这更脆弱的东西了。

罗勒用警卫室里的钥匙打开了栅栏门,驾车离开了红衣厅。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旧城区。

也许现在回家并不明智,但罗勒愿意冒这个险。为了确保妻子和女儿的灵魂能够回到女神身边,他需要取回她们的生辰石项链,和她们一起下葬。

但也许这么做毫无意义,也许女神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子民。如果她真的在乎,怎么会允许如此残酷的事发生?

始终虔诚的露薇拉惨死在刀下,临死前诅咒女神的他反而活了下来……

不,现在别去想这些。露薇拉和安托丽娜需要她们的生辰石,他也需要。这是他能为她们做得最后一件事,因此哪怕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他也要完成。

罗勒把马车停在了离家两个街区的一条小巷里。这里没有路灯,四下一片漆黑。而且在这个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人在街上闲逛。

罗勒跳下车,独自走向自己的房子。为了谨慎起见,他依然让自己保持在阴影中。

门前的大街一片空旷,看不见半个人影,附近的房子也都灭着灯——正常人在这个时间早就该休息了。

由于担心有正派人在盯梢,罗勒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这条街上的藏身处实在太多了,房子对面就是公园,那边的任何一个矮树丛里都可能藏着人。

突然,街上传来了脚步声。是靴子的声音,有高跟的女士长靴。罗勒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希琳·玛尔伦。

她走得很急,看上去有些慌张。希琳站在罗勒的家门口,看着黑漆漆的窗户,最终鼓起勇气,走上台阶去敲门。

咚咚咚。

无人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希琳并不死心,她又试了一次,这次敲得更用力了一些。

“罗勒先生!”她低声说,“罗勒先生!你在家吗?”

她还不知道,罗勒心想,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很想走上前去,用力拥抱她,然后告诉她真相。希琳就像我的另一个女儿,她有权知道……

不,心中一个冷漠的声音说,她不是你女儿。她是个人类。如果你依然信任她,那你就是个学不到教训的蠢货。

希琳坚持不懈地敲着门,而且越来越急切。最终,隔壁佩尔西家的灯亮了,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睡衣的胖女人打开窗户。“别敲了,小姑娘,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对不起,夫人。”希琳噤若寒蝉地说,“但是,但是……”

“真是受不了你。你找罗勒有什么事?”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她轻声回答,“我梦见他出事了。”

“就因为一个噩梦,你就大半夜跑来敲门?而且还是自己来的?”佩尔西夫人一脸难以置信。

希琳低着头,无言以对。

“罗勒的听力很好,你敲了这么半天他都没来应门,肯定是不在家。”

“他会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希琳抬起头问,“夫人,你今晚听到过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吗?”

“没有,什么都没听到。”佩尔西夫人耸耸肩,“回家吧,小姑娘。”

希琳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没过多久,街上重归寂静。

罗勒在心中默数到一百,接着走出阴影,朝家门口走去。他在门前的花坛里找到了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依然维持着他们被抓走时的样子,正派人并没有留下来清理。罗勒径直走到卧室,找到露薇拉的紫水晶项链,之后又到楼上找到了安托丽娜的猫眼石项链。

他把两颗宝石紧握在手中。它们就像妻子和女儿的身躯一样冰冷,死气沉沉。

————

“只有虔诚的傻瓜才会相信这种事。”罗勒一本正经地说,“而且现在讨论葬礼上的细节,会不会有点太早了?咱们至少还有五百年可活呢。”

“哦,亲爱的。就算咱们的生命比火印城更长久,最终也会有死去的那一天。”露薇拉微笑回答,“而且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虔诚的傻瓜。”

“可你居然给安托丽娜也准备了一条项链,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她才十二岁啊!”

“没什么夸张的,是你太小题大做了。并不是说买了生辰石项链就是在等死,恰恰相反,这条项链会保护我们。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下次也帮你买一条。”

“不,我就不用了。”罗勒摇摇头,“我不相信这些。”

“你应该相信,亲爱的。”露薇拉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你在人类的城市生活得太久,越来越像个人类了。我得想办法治治你的病——现在把那条项链放下,过来吻我。”

————

罗勒把项链收进口袋,离开了家。他在两条街区外的小巷里找到了马车。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午夜门。城外一里格的地方有片赤杨木林,他们周末时经常去那里野餐。

安托丽娜会喜欢那里的,她总是很喜欢野餐。

出城之前,他遇到了另一个麻烦。守门的士兵肯定不会轻易放他出去,黑色的马车实在太可疑了,肯定会被检查。

他把车停在城门附近,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就在他烦恼的时候,城门突然打开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驾车的人是个衣着朴素的男人,看上去像个旅行商人。在这个时间还能让守门士兵打开城门,他肯定花了不少钱。

罗勒看着朝自己驶来的马车,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马车靠近时,罗勒故意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滚到了道路中央。

商人惊呼一声,连忙停下了车。

“抱歉,先生,”罗勒装出痛苦的表情,“抱歉挡了你的路,我这就让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很快又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看上去很糟啊。”好心的商人问。

“我没事……我过会儿就去医院,不过现在我得休息一下。”

商人跳下马车,“我来帮你吧,把手给我。”

————

几分钟后,商人的马车反向驶出了城门。由于守城士兵得到了更多的贿赂金,所以没有察觉到车上的人

第264章 闪回·枯叶

【大约一年前,罗勒失踪后的第三天】

“所以,你真的相信这个人?”枯叶站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为什么不信?”海鸥缓缓踱到她身边。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枯叶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很低落——或者应该说是绝望。

“你说过,他没有经过任何人的介绍,而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她回答,“在这种时期,面对所有找上门的人,都必须留个心眼。”

“是啊,留个心眼。”海鸥点点头,“很像你的风格。”

虽然他们两人性格上的差别很大,但在加入荆棘团后,枯叶和海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她对大多数男性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信赖。然而在海鸥面前,她却感觉很放松。

很久以前,这位园丁曾经向她提出过一个要求,但枯叶明确地拒绝了他。自那以后,他们就维持在了朋友的关系上,非常亲密的朋友。

枯叶很珍惜他们现在的关系。

“我知道你需要这个,但咱们现在承担不起更大的风险了。”她轻声说,“昨天下午,微风决定带着他的家人逃出城,月苋草也和他一起走了。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有同伴在退出,罗勒和枫霜又始终没有消息。再多做几个错误决定,咱们很可能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海鸥指出,“荆棘团正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资金即将耗尽,人手严重不足,而且还失去了领袖。”

枯叶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没有证据——”

“接受现实吧,枯叶。罗勒死了,其他核心成员也在劫难逃。所以如果咱们还想继续坚持下去,就必须依靠外人的帮助。”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海鸥有一点说得很对,罗勒之前从没失踪过这么久。前天夜里,她悄悄去罗勒的房子查看过,结果那里已经搬进了一家新住户。

这背后的原因,几乎不言自明。

但如果接受现实,相信罗勒已死,那就必须承认团里有叛徒……

罗勒非常注重保护自己的**。由于没有觉醒天赋,所以他从不参加公开场合的活动。每次出现在外人面前,他都会让枯叶帮自己乔装打扮。这么谨慎的罗勒会出事,只可能是因为叛徒泄露了情报。

沉默良久后,枯叶再次开口,“你说的这个人,他是混血精灵吗?”

“他身上没有任何精灵特征。”

“不明显的特征呢?比如手指和双眼的间距?”

海鸥耸耸肩,“你问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是研究血统的专家。而且你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了。”

“我还是无法相信。照你所说,托马斯·恩德是个生活富裕的人类商人,还是从博克兰来的。对他而言,火印城的精灵应该全是陌生的异族。我见过很多南方城市的人类,他们宁可与兽人为伍,也不愿亲近精灵,就好像我们是从影痕界来的一样。”

“这位恩德先生不一样。”园丁说,“你会明白的。”

“好吧。”枯叶勉强同意,“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你还邀请了其他人,是吗?”

海鸥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两个人就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呢。”

她话音未落,果然响起了敲门声。海鸥打开房门,将屋外的人放了进来。其中一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甚至比枯叶还要高出半个头;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有些发福的男人,尽管早已结婚,但他在公开场合从来不戴婚戒。

“戈洛塔。”枯叶看着那个大块头男人,毫不掩饰语调中的敌意,“真令我意外。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以为你早就逃走了。”

戈洛塔似乎对她的奚落毫不在意,“你这么说就太让人伤心了,精灵姑娘。我虽然不是什么正派的好人,但也不是个胆小鬼吧?”

“各位,咱们这次就跳过‘相互讽刺’的环节如何?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真心建议大家抛开成见。”奥斯本·维恩打着圆场。枯叶对此人的信任也很有限,因为奥斯本显然是个假名。当然,他这么做可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但所谓的家人也可能只是个幌子。

罗勒遭到背叛后,枯叶已经没法相信任何人了。

“我能出现在今天的聚会上,奥斯本,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她冷冷地说,“没人规定我必须喜欢你们。”

海鸥叹了口气,“抱歉,伙计们,别往心里去。”

戈洛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从来不和漂亮的女人生气。”

枯叶不想和自己不信任的人多说,于是将注意力转回了窗外。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楼下。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下了车,和车夫说了几句话,随后走进了他们所在的公寓楼。

“海鸥,”她说,“你说的托马斯·恩德是不是一个中年男人?”

“是啊……莫非他也站在门外?”

“不,他刚刚走进这栋楼。”枯叶转过身,“你们两个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对这家伙毫无了解,他完全有可能是公爵派来的间谍。”

“如果他是间谍,”戈洛塔轻描淡写地按了按指关节,“那他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了。”

“别这么暴力,戈洛塔。”奥斯本说,“肯定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几分钟后,托马斯·恩德面带微笑地走进了房间。

枯叶对他的第一印象很普通。此人长相平凡,身材也难称强壮,若不是见到海鸥点头,枯叶还以为他是走错门了。

然而当他打量屋内众人时,枯叶发现他的眼神很特别。那不是旅行商人会有的眼神。汹涌的怒火隐藏在平静的目光之下。

“幸会,各位。”托马斯·恩德说,“感谢你们的到场,这对我意义重大。”

“感谢的话过会儿再说吧。”枯叶说,“你召集我们,到底有什么提议?”

商人打量了她一会儿,“你是那个调音师,对不对?你叫枯叶。”

枯叶眯起眼睛,“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从罗勒那里听说的。”商人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止提到了你,还提到了这位戈洛塔先生,以及这位奥斯本先生。”

“罗勒?你见过他?”戈洛塔问,“什么时候?”

“三天前,”恩德回答,“在他临死之前。”

一阵沉默。

“你有什么证据吗?”最后,枯叶提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的问题。

“很遗憾,没有。”商人回答,“但如果我是公爵的间谍,肯定不会像这样开门见山,对不对?”

“如果你真是间谍,开门见山可以更好地骗取我们的信任。”奥斯本指出。

商人点点头,“很有道理。你们可以随意调查我的身份背景,直到放心为止。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们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关于重建荆棘团,以及如何度过接下来的艰难时期。”

枯叶咬着嘴唇,忍住开口反驳的**。海鸥说过,应该给这位恩德先生一个陈述的机会。

商人环顾四周,最后缓缓开口道“罗勒和枫霜都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又去另一个人的家里确认过。剩下的核心成员遇害,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换句话说,荆棘团正面临着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必须立刻停止一切游行和示威活动,转入地下。当然,因为你们的缺席,会有很多精灵在接下来的镇压中丧命,但更多的精灵可以活下来。”

他看着枯叶和海鸥,“今天中午,你们两个已经上了篝火区的悬赏名单。虽然赏金都不高,但这说明火印城已经察觉到了你们的身份,因此继续露面太危险了。从明天开始,物资采购工作应该交给其他人负责,最好是人类。”

奥斯本耸耸肩,“不用你说,我们也打算这样做。”

“至于你,”恩德先生看着戈洛塔,“你很幸运,戈洛塔先生,目前还没有人悬赏你。但如果我是你的话,还是会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我是个至善祭司,至善教会就是我的庇护所。”戈洛塔笑着说。

“那就躲在教会里,保持低调行事。你们先前的活动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缺乏耐性。这一次,你们必须改变策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他看着海鸥,“我会提供你们所需的活动资金,我会买下适合建造庇护所的房子,确保所有藏起来的精灵都有安全的住所。”

————

“怎么样?”海鸥问,“现在你相信他了吗?”

“我说不上来,”枯叶望着窗外,“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我必须承认,他提出的建议的确有些参考价值。”

“还有资金,”奥斯本说,“别忘了他承诺的资金。我们真的需要钱来养活藏在庇护所里的精灵。”

“的确。”枯叶点点头,“但背景调查还是不能省。”

一辆出租马车在大楼的门口停下,恩德先生钻进了车厢。枯叶眯起眼睛盯着车夫。

“怎么了,枯叶?”

“那个车夫,”她回答,“刚刚送恩德先生来的时候,驾车的就是他。”

第265章 无主之地(1)

枯叶用音律检查了四周,当她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进眼前的建筑。

她掀开地上的旧地毯,找到了藏在下面的活板门。门下的通道一片漆黑,但身为精灵的枯叶并不在意。

她走进通道,重新扣上活板门,接着用绳子将地毯拉回活板门上。然后她才转身走下台阶。

枯叶刚踏上庇护所的地面,希琳立刻迎了上来。

“你回来啦,枯叶。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背还疼不疼?来,把包给我,过来喝点水……”

“唉,”莫伊拉正坐在天井下面,借着光线翻阅手里的笔记,“每次听你们两个聊天,我都想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别胡说,莫伊拉。”希琳一脸严肃地接过枯叶的背包,“我这都是正常的关心。”

“这话别人说也许还算正常,你说就不行了。”凯蒂抱着一个装满新床单的篮子,经过她们身边,“无论是你的声调,还是说话时身体语言……总而言之,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我的意思。”

红晕爬上了希琳的脸,但她没有开口反驳。这当然不是默认,只是她知道反驳也无济于事,只会导致大家变本加厉。

枯叶无奈地笑了笑,“你们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希琳,看来这地方的居住环境也不算很糟糕嘛。”

莫伊拉合上笔记,站起身拍了拍裙服上的灰尘,“这里当然比不上白猫咖啡,但至少比露宿街头强……更何况现在外出还有危险。我有点饿了,晚餐吃什么啊,凯蒂小姐?”

“和昨天一样。”凯蒂把装着床单的篮子放在走廊的墙角,接着又转回了储藏室。自从他们躲进学院区的庇护所之后,凯蒂和杰罗姆一直在努力布置这里,试图改造成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我能多要几片培根吗?我还要喂六月呢。”

“……你最好少喂它,它真的太胖了。”凯蒂翻了个白眼,“咱们的物资目前还算充裕,但也只能多坚持几周而已。”

莫伊拉点点头,“呃,说得也是。”

“走吧,枯叶,柯斯塔和鱼鹰还在等你呢。”希琳说。

她们朝庇护所的深处走去。

与海鸥创造的其他庇护所类似,这个地下空间里到处都是精灵植物。地面是齐整的草坪,走廊和房间则由藤蔓构成。凯蒂在四周的墙上挂了很多布帘,以免大家行走时碰到伸出来的藤蔓枝条。由于他们带下来的炼金灯球很有限,走廊里只有一盏灯,剩下的则分散在每个人的房间里。

“你还没回答我呢,枯叶。”希琳边走边问,“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至少正常走动没有问题。”枯叶回答,“当然,短时间内还是不能爬墙,也不能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看来还在恢复期。”希琳点点头,“现在有柯斯塔和鱼鹰保护大家,你千万别再勉强自己了。莫伊拉告诉我,你的伤口离脊柱很近,真的就差一点。”

“别担心,希琳,”枯叶笑着说,“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外面发生了那么多事,咱们不能一直躲在庇护所,至少要弄清楚状况。”

“我明白。”希琳叹了口气,“但打探消息这件事,其他人也能做。”

“他们都不是调音师。”

“但他们也没受你这么重的伤啊,鱼鹰甚至都快痊愈了。”希琳皱起眉。

“……好了好了,知道了。”枯叶捏了捏她的脸蛋,“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勉强自己的。”

她们拐进了走廊左手边最大的房间。这里有三枚灯球,亮度几乎和室外差不多。房间正中央有一张方桌,上面有张平展开的火印城地图,上面还有海鸥以前做的标记。

柯斯塔和鱼鹰正在讨论某个城区的归属问题。看到希琳和枯叶走进房间,柯斯塔向她们点头致意,鱼鹰则朝枯叶扬了扬眉毛。

这个猎巫人还是没有彻底信任她,枯叶也是一样。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容忍彼此,至少共处一室时不会恶语相向。不得不说,这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进步。

“回来的正好,枯叶小姐。”柯斯塔说,“我们刚刚还在讨论生铁区目前的归属问题,你外出时有没有听到蛮牛帮的最新动向?”

“还真有。”枯叶回答,“昨天晚上有几场小规模冲突,菲利贝托本人亲自出战。如今生铁区和大半个篝火区都已经被蛮牛帮占领了。”

“真见鬼,”鱼鹰低声说,“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武器和炼金物资,肯定更难对付了。”

在一周之前,绝对没人能想到发生在贫民区内部的帮派战争,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扩张到整座火印城。枯叶曾在小说里读到过,当战争到来时,被围城市的内部秩序会逐渐崩溃。

但她没想到火印城竟会崩溃的这么快。

藤蔓壁垒封城之后,只过了三天的时间,原本仅在贫民区内部活动的帮派就迅速扩张。如今,三大帮派分别控制着繁花区、铂金区和港区。

没有了正规军的威慑,城市守卫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控制局面。而在恐慌的作用下,每天都有大量平民加入这些帮派。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繁花区。有什么关于血宴帮的消息吗?”柯斯塔问。

“目前还没有。”枯叶回答,“但末日教的日常集会,规模每天都在扩大。我也很担心这个,如果繁花区的局面失控,我们就要面对几千名疯狂的末日教徒了。”

血宴帮是最先接纳平民的帮派。在首领德卢卡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入侵了繁花区,并且控制住了那里的物资。他们还将至善祭司赶出了神殿,并允许末日教入驻其中。

如今那里变成了末日教的集会所,举行集会和布道,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听众到场。

既然血宴帮和末日教在合作,那就意味着他们是在和荆棘团合作,而戈洛塔和他的招募小组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但血宴帮恐怕是三大帮派中威胁最小的那一个,甚至还比不上铂金区的克朗帮。这个帮派由正派人中受过正规教育的成员组成,首领是一个叫做冯塔娜的神秘女人。

在贫民区的帮派战争中,克朗帮原本处于最弱势的位置,但在接管铂金区后,他们有了更多的资金和物资。靠着这笔收入,克朗帮雇佣了篝火区大半的冒险者,实力超过了血宴帮。

有消息说,被恩德驱逐出上城区的贵族正在和克朗帮接触,如果他们之间达成了合作关系,红衣厅的城市守卫和篝火区的维和军肯定会加入他们——因为,至少在短时间内,流通货币还是能在城内买到食物的。

“黑衣厅的消息呢?”鱼鹰问。

“还是老样子……毁灭日的那天晚上,猎巫人和正规军在铂金区的北部进行了一场混战。自那之后,没人知道猎巫人的下落。但据说战场上有很多披着蓝黑斗篷的尸体。”

猎巫人盯着枯叶,徒劳无用地解读着她的表情。枯叶当然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任何消息。只是铂金区离学院区太远,几乎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能传到这里。

“我只想知道云雀的情况。”鱼鹰叹了口气。

“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设法联络你的。”希琳安慰道,“别忘了她是云雀,黑衣厅最优秀的猎巫人。”

鱼鹰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第266章 无主之地(2)

看到鱼鹰情绪低落的样子,希琳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担心她,咱们就去找她吧。当然,要等这段时间的风头过去才行。毕竟现在大家都上了通缉名单,就连枯叶的假身份也没能幸免。这个时候外出可是很危险的。”

“我理解你们的难处。”鱼鹰缓缓说道,“但我的名字没被通缉,所以……我可以自己去找她。”

“绝对不行。”枯叶立刻表示反对,“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而且你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她吗?如果她没在铂金区,你打算怎么办?四处问问题?”

鱼鹰眯起眼睛,“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精灵。”

“如果不是因为你救了艾玛的命,我才懒得关心你的死活。别以为你戴着那条项链就高人一等了,猎巫人,我从来就没怕过你们。”

“我不需要你害怕我。”

“你要也没用,因为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枯叶毫不留情地反诘道,“如果你这么急着赶去自杀,那就请便吧。没人会拦着你的。”

猎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希琳差点以为他要爆发了。然而鱼鹰什么也没说,他迅速收敛起所有表情,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希琳想追出去安慰鱼鹰,但柯斯塔一把拉住了她。“别管他,让他去吧。他现在需要这个,天天待在地下室里,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变暴躁的。”

“好吧,”希琳勉强点点头,“但是枯叶,你刚刚说得有点过分了吧?”

柯斯塔挑起眉毛,“我以前也领教过她的毒舌,只能说……确实很伤人。”

“如果不说到要害处,他是不会醒悟的。”枯叶给自己拉了把椅子,“眼下这样的局势,任何人都不能单打独斗,否则只会害死自己——甚至可能害死大家。”

“我不是想挑战你的权威,枯叶,”希琳说,“但鱼鹰绝对没有恶意,他只是在担心云雀——就好像你担心我一样。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勉强自己吗?”

枯叶抬起头,狠狠瞪着柯斯塔。

他耸耸肩,“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一个字也没说过。”

“那就是莫伊拉了。”枯叶揉了揉眉头,“真不让人省心。”

“不让人省心的是你。”希琳说,“你明明很理解鱼鹰的感受,也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但你还是说了那些刺伤他的话。”

“……就算你是对的,那我又能怎么办?”枯叶努起嘴,“我又不喜欢猎巫人,没有破口大骂已经很不错了。”

“过一会儿,我会替你向他道歉的。”希琳认真地看着她,“但是你得保证,以后会向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鱼鹰。他不是你的敌人,荆棘团才是。”

女精灵耸耸肩,“我尽量。”

柯斯塔敲了敲桌面上展开的地图,“那么,咱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吗?”

所谓的正事,是指根据枯叶带来的最新情报,确认各个城区目前的状况。

“刚刚说过了,”枯叶站起身,走到桌子旁,指了指生铁区和篝火区,“这两个城区的西半部分已经属于蛮牛帮了。还有一些来源未知的消息声称,克朗帮正在计划向旧城区扩张。如果这条消息是真的,那他们迟早会和血宴帮开战的。”

“也就是说,贫民区依然无人问津?”柯斯塔问。

“没错。”枯叶耸耸肩,“那里现在挤满了各个城区的难民。都是些既不想加入帮派,又不想被他们控制的人。大多数都是从蛮牛帮占领的城区逃出来的。”

一周之前,谁能想到蛮牛帮居然成为了最大的威胁。希琳还记得阿莱莎·尤文斯对蛮牛帮首领的评价一个脖子上只有肌肉的家伙。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过去的一周里,蛮牛帮的扩张速度远远超过了另外两个帮派,而且每一次出击都能得胜而归。

枯叶认为,他们的首领菲利贝托很可能得到了其他人的帮助。如果不是荆棘团,那就是与荆棘团合作的另一个神秘组织。

“战火目前还没有烧到学院区,但蛮牛帮盯上这里只是时间问题。”柯斯塔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咱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学院区?”希琳惊讶地问。

“不,”枯叶说,“他的意思是离开庇护所。柯斯塔认为咱们应该加入尤文斯家族。”

“加入帮派?”

“不是加入帮派,而是寻求合作。”柯斯塔耸耸肩,“我们需要更严密的保护,他们则需要我们的情报和能力。”

枯叶思索了片刻,“的确可以考虑,而且阿莱莎·尤文斯也向希琳提出过类似的邀请。”

“那个邀请恐怕已经作废了。”希琳摇摇头,“当时阿莱莎小姐认为,三大帮派的幕后协助者都是公爵的手下,而且和跟踪我的人属于同一个组织,所以我才有合作的价值。”

“可惜,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柯斯塔说。

枯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如此剧烈的转变,居然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有些时候,现实就是比小说更离奇。

杀人藤封锁火印城后的第一天,市民们一直在等待护国贤者的出现,大家也相信他会出现。

但他直到第二天也有现身。市民们又把希望放在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上,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攻进城内的办法。

这个希望很快也破灭了。恐慌的情绪从第三天开始蔓延。这一天,市民们开始抢购市场上的物资,帮派分子则入侵了新的城区。

到了第四天,物价上涨了五倍,市场上的纠纷从口角变成了斗殴。几名城市守卫遇害后,红衣厅把幸存的士兵调回了铂金区。

第五天,帮派开始宣布自己对新城区的控制权。不愿加入、又不想接受帮派统治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驱逐——这些人如今都待在贫民区。

到了第六天时,新的秩序已然形成。蛮牛帮继续向周围的城区扩张,末日教开始在繁花区布道,克朗帮则向逃离上城区的贵族敞开大门。

“我有些不明白,”希琳盯着海鸥在地图上画的标记,那地方曾经是个地下花园,“既然恩德先生已经得到了巫师的力量,他为什么还要躲在上城区?”

“‘躲’这个字并不准确。”枯叶说,“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很喜欢折磨受伤的猎物。我怀疑他的目的就是让城内的居民自相残杀,帮派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他在推波助澜。”

“鱼鹰有过类似的猜测。”柯斯塔点点头,“他认为贫民区的大规模爆炸就是托马斯·恩德暗中促成的。考虑到他能从海鸥身上挖出咱们的计划……”

他突然停了下来,担忧地看着枯叶。

“别在意我,继续说。”女精灵面无表情地说。

“……嗯,所以他的能力应该不止是得到目标的能力,还能得到目标的记忆。他一定是无意中得到了幽魂的记忆,然后发现他在炼金行会的仓库里存了一大批炸弹灯球。这些炸弹可以杀死黑夜公爵,让火印城的混乱升级,同时还能导致今天的局面。”

“他居然能考虑到这么远?”希琳难以置信地说。

“也许和他的动机有关。”枯叶说,“寒夜给你的那串项链,有什么进展吗?”

“……我知道她有多相信我,但我真的没有魔法天赋。”希琳叹了口气,“如果能向伊蕾妮大师求助就好了。”

“很遗憾,她不在这里。”枯叶耸耸肩。

就在这时,莫伊拉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房间,“我明白了,希琳!我明白了!”

她边跑边喊,结果差点被绊倒。

希琳连忙扶住她,“别着急呀,莫伊拉。你明白什么了?”

“我终于弄明白笔记的前半部分了!”她挥舞着手里的笔记,一脸兴奋,“佩吉小姐留下的那封信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当然亲眼见到恩德先生也很关键。总而言之,费拉里教授在某本书上找到了这些资料,恰好和他的觉醒天赋有关……”

第267章 决定世界命运的少数人(1)

对于一名女巫而言,能够加入贤者议会就是最高的荣誉,也是对能力和名望的肯定。但这也意味着你必须经常参加贤者集会,做出足以影响世界命运的重要决策。

在耳语看来,如此频繁的集会根本毫无必要,还浪费了许多本可以用来研究学术的时间。但比她更资深的贤者们一致认为,世界需要他们的决策才能正常运转。所以到目前为止,耳语还没有缺席过一次。

除此之外,她不喜欢这些会议的原因还有一个由于魔网存在被窃听的可能,贤者们不肯使用这种便利的通讯手段,而是坚持面对面交谈。

换句话说,如果你不能在集会时间赶回位于首都的贤者宫,就必须使用很耗费精力的投影魔法,将自己的幻象投影到贤者宫的会议室。

很不幸,耳语的工作需要她常年住在南裂境。

她上一次回到自己在贤者宫的住所,应该是五年之前了。那时的贤者议会还只有六人,如果会议上出现了分歧,投票表决往往会陷入僵局。

耳语有时会怀念那个时期,但她更怀念的还是自己没成为护国贤者的时光。那时的她可以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研究学术上,不用像现在这样对一个王国指手画脚。

当魔法和政治扯上关系之后,就无法继续保持纯粹了。

她在卧室周围设置了防护魔法,再三确认之后才进入冥想状态。房间内的蜡烛尽数熄灭,身穿睡袍的女巫独自坐在黑暗中。

她的一部分意识脱离了身躯,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首都。

会议室位于贤者宫的顶层,是整个冠塔城的最高点。这里的景色美奂绝伦,而且是绝佳的观星台。只可惜占星学不是她感兴趣的研究领域。

一个白色的光球出现在会议室,片刻之后,耳语将光球重塑成了自己的投影。她花了些时间将投影稳定了下来,随后将更多的意识转移到投影身上。

“你来早了。”一名坐在会议圆桌旁的女巫说道,“其他人都还没来呢。”

凛风的声调非常轻柔,与她那线条分明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黑发女巫是贤者议会中最资深的成员,外表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但实际年龄至少三百岁。今天她没穿平时最喜欢的法袍长裙,也没戴任何首饰,因为金属制品可能会干扰投影的稳定性。

“深海和天焰正在北方前线,他们迟到也情有可原。”耳语说,“我不介意稍等一会儿。”

“那你也不介意和我闲聊一会儿吧?”凛风漫不经心地用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

耳语警觉地看着她,“如果你是想提前说服我支持你的提案……”

“没那回事。今天的集会有两人缺席,所以我们不能进行重要提案。”凛风笑着回答,“而且如果不能当面欣赏沙暴失败时脸上的表情,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凛风和沙暴,贤者议会中永远的敌人。据说他们在学徒时期就互相敌视,成为正式巫师后更是变本加厉。有人说,他们导师之所以会推举这两个人成为贤者,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约。现在看来,那位可敬的贤者导师选择的策略相当成功。

又一个蓝色的光球出现在会议室,随后变成了一名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巫师。作为一名巫师,深海的身材好得惊人。许多女巫都无法抗拒他的吸引力,若是白天见到他,晚上就会做一个和他有关的梦。就连耳语自己也梦到过几次,每次醒来时她都会羞愧不已。

巫师的投影向后一倒,坐上了一把不存在的椅子。“你们两个是打算提前串通吗?”他笑着问,“可不可以让我也加入?”

凛风的声调更加轻柔了,“你误会了,深海。我们只是在闲聊而已。”

“闲聊甚至还没开始。”耳语纠正道。

“好吧。”巫师摊开双手,“如果你们还想和我串通,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因为天焰马上就到。”

他话音未落,一枚红色的光球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在圆桌旁变成了另一名巫师的投影。

天焰留着一头杂乱的卷发,戴着一副眼镜——虽然可以用魔法矫正他的视力,但出于某些无人知晓的原因,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默默倾听,但每次开口都会语出惊人。

耳语发现他的法袍上有个破洞,明白他刚从前线上下来。“前线的状况还好吗?”出于礼貌,她这样问道。

天焰的投影扶了扶眼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能用身体语言表达的时候,他都不会开口。

“事实上,”深海开口道,“前线的局面并不乐观。我们打算在今天的集会上说明这一点,并提议增加轮班的人数。”

“真遗憾,但今天只有五人参会,不能通过任何提案。”凛风柔声说道,“但我很乐意听听你对前线局面的说明。”

深海扬了扬眉毛,“如果你肯屈尊纡贵,离开这座宫殿,就可以亲自去北方确认了。你上次去前线是多久以前了,凛风?”

黑发女巫露出微笑,“我不记得了,大约是两三年前吧。”

熟悉凛风的人都知道,她的语调越是轻柔,就说明她越生气。当凛风轻声细语地说话时,就连沙暴也不敢继续挑衅。

“那么,你上次见到的侵蚀地,还在裂影巨坑的内部。”深海说,“现在,最近这半年里,侵蚀扩散的速度突然加剧。只靠三人轮换,根本无法阻止侵蚀的扩散。防线一再后撤,现在连最初的营地都被放弃了。”

“侵蚀加剧。”凛风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原因呢?你们有没有什么推论?”

“我们三个怀疑,”深海说着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天焰,“侵蚀并非影痕界的固有现象,而是某种人为操控的入侵行为。”

侵蚀,这个词令耳语感到不安。

作为一名研究型贤者,她只在三年前亲眼目睹过一次侵蚀现象——影痕界的生物从裂影巨坑中间的裂隙中出现,朝巫师和军队组成的阵线发起冲锋。它们会把这个世界的生物带回裂隙,那些生物在一天之内就会重塑成影痕界的形态,而且还是不可逆的转变。

“你们三个。”凛风微微偏过头,“灰烬也同意吗?”

“等他来了,你可以听他自己说。”深海回答,“事实上,这个理论就是他提出的。我们正在设法寻找证据,现在已经证明,那些参与进攻的影痕界生物具有相当程度的智能,它们总能找到防线上的薄弱环节,并且迅速转变进攻的战术。”

“听上去像是军队。”耳语评论道。

“没错,”深海点点头,接着朝她露出微笑,“也许你应该把研究的重心放在影痕界,耳语。”

“我们都知道,耳语的研究至关重要。这个世界的命运维系与此。”凛风柔声说。

在凛风的口中,议会中所有人的工作都关系到世界的命运,甚至包括常年不离开冠塔城的她,以及很少参加议会的沙暴。

如果世界需要依靠这么一群心怀鬼胎的巫师们的拯救,那它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这时,最后一枚光球飞到了会议室,很快变成了一名巫师。

“欢迎加入我们,灰烬。”凛风笑着说,“我希望你离开火印城不会有”

第268章 决定世界命运的少数人(2)

其他三名贤者的投影先后落座,耳语则继续保持着站姿。凛风将精巧的下巴搭在交叠的双手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耳语清了清嗓子。

“在我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之前,我要先宣布一个坏消息。”她说,“诸位应该都知道,我在神血会中安插了一位身份保密的间谍。在过去的三年里,这位间谍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在向我提供神血会的情报。全靠这些情报,我才能在女先知预言的解读上取得如今的成果。然而就在一周前,我和这位间谍失去了联系。”

“你是说,这位间谍的身份暴露了?”凛风问。

“我担心是更糟的结果。”耳语回答,“无论如何,我必须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解读预言上。我需要更多的助手,而且必须是背景可靠之人。神血会在这个领域上领先我们几十年,想在一两个月内追平差距,真的非常困难。”

凛风点点头,“我会向巫师会说明情况,请他们推荐一些人给你。”

“在这一点上,我并不信任巫师会的推荐。”耳语摇摇头,“众所周知,巫师会是个‘中立组织’。而他们所谓的中立,实际上就是随意解释自己的立场和动机。所以,比起接受他们推荐的人选,我宁可从仍在受训的学徒中挑选可塑之才。”

她说着看向深海。

“啊,我明白了。”英俊的巫师说,“你想从达瓦隆学院挑选巫师和女巫学徒,所以想让我出面去和院长交涉,是这样吗?”

耳语点点头,“如果这不算太麻烦的话。”

“当然不麻烦。事实上,协助护国贤者研究和解读女先知的预言,这样的机会是所有学徒梦寐以求的。但学徒水平的巫师能帮上你的忙吗?”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耳语笑着说,“那么,如果助手的问题能够解决,我们就仍有机会赶在神血会之前找到预言中的救世主。这位救世主将在巫师的协助下,完成他的命运,阻止即将到来的灭世……好吧,我知道你们想听的不是这些陈词滥调,而是我最近的研究成果。”

“没错。”凛风点点头,又用指头敲了敲桌子。

“由于神血会的间谍没有向我提供新的情报,所以上周的进展很缓慢。”耳语停顿了一下,“在此之前,我们已经知道救世主会诞生在世界的极西之地。他经历过一次死亡,而且从死亡中获得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当灭世浩劫降临时,他的某位挚友会死去,而这次死亡将会彻底改变他。我查阅了能找到的所有预言书——包括从南裂境的古墓里找到的那些——设法推算出了灭世浩劫时间,大约是在接下来的六到十二个月之间。”

“居然这么快?推算可靠吗?”深海问。

耳语眯起眼睛看着他,“如果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深海,我可能会把这番话当做冒犯。”

“抱歉,请别介意。”深海耸耸肩,“我只是……好吧,如果这次的灭世浩劫不是什么解读上的误差,而是真正会发生的危机,并且确实发生在你所说的那段时间。但它毕竟还要半年才会发生,而在发生之前,一切都是未经证实的猜测。如果我们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预言上,真正需要我们的地方就得不到应有的帮助。”

“我理解你的担忧。”凛风柔声说,“然而作为一名贤者,我们必须把目光放长远。越过眼前的威胁,看到更远的未来。”

“如果无法抵挡侵蚀,”一直沉默的天焰突然开口道,“就不存在什么未来了。”

“原来如此,你们三个是有备而来的,对吗?”凛风叹了口气,“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你也有话要说吗,灰烬?”

第七位贤者的投影抖动了一下,似乎本体的身旁存在金属干扰。

“我对所有预言都持谨慎态度,”灰烬说,“相比之下,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亲眼目睹了联合军在北方前线的溃败。在侵蚀的攻势之下,每天都有新的土地沦陷。我知道协助联合军并非贤者议会的全职工作,但如果从务实的角度出发,影痕界显然才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凛风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耳语身上。

“我会把你们的诉求转达给没有到场的两位贤者,并要求他们参加下次的集会。那时我们会正式讨论你们的提案——是否有必要向北方前线加派人手。”女贤者柔声说道,“但我必须提醒你们,耳语的研究绝不能终止。你们或许认为女先知的预言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是精灵为了恐吓人类编造出来的谎言。但我向诸位保证,这个预言是真实存在的威胁。所以,请继续发言吧,耳语。”

耳语的防护魔法感觉到了某位入侵者,她立刻撤回意识,睁开双眼。

在黑暗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朝她走来。她眯起眼睛,调动自己的黑暗视觉……

入侵者是一只黑猫。

南裂境的猫非常特殊,它们拥有感知魔法的能力。如果附近有巫师或女巫在施法,猫就会被吸引过来。但这只猫居然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耳语比了个手势,朝它放出一团无害的静电球。黑猫受到惊吓,立刻逃出了房间。

她重新将意识投射回远方的贤者宫,“抱歉,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说到灭世浩劫的时间,我不敢保证自己的推算百分之百准确。但‘六个月’这个结论的可靠性很高,神血会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据我所知,他们已经派人前往火印城,寻找可能存在的证据,以及某个代号为‘心脏’的女神遗物。”

听到火印城这个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灰烬身上。

“关于这个,我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灰烬承认,“但在完全验证之前,我认为没必要在集会上讨论此事。”

“说得很对。”凛风笑着点点头,“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分享一下自己认为有必要讨论的事?你的情报或许可以证实或推翻耳语的猜测。无论结果是哪一种,都非常值得一试。”

耳语也将目光投向灰烬。她已经撤去了投影脸上的表情,因为她不希望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

因为她安插在神血会的间谍,就是灰烬的助手。

如果寒夜真的意外身死,此人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唯一的问题在于,寒夜之死与他有关吗?

第269章 决定世界命运的少数人(3)

灰烬开始讲述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在火印城的各种发现和见闻。这是他第一次提起火印城的现状。由于他没有消除投影的表情,耳语专注地观察着他。

灰烬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他从自己刚到火印城的那晚讲起,提到了奥雷恩公爵对公民税的质疑,以及发生在火印城的种种灾难,以及随之而来的混乱的局势。

首先是起因不明的地震,毁掉了一座城区,导致了数百人的丧生。接下来人口最密集的贫民区遭遇炼金炸弹的袭击,民众的不满情绪达到了新的高点。公爵试图将这些不满转移到一个嫌疑犯的身上,然而审判却在听证会阶段遭遇了挫折。

“在此期间,你都做了些什么呢?”凜风问。

“我在忠实地履行贤者议会交托与我的职责,”灰烬回答,“我和我的助手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火印城的命运,同时避免自己介入其中。随着那些预料之外的大规模灾难的发生,火印城已经失去了成为研究样本的价值。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进了最大努力让公爵相信,这场实验的结果对世界的命运至关重要。”

对你们而言,耳语心想,这或许只是一场实验。但对生活在火印城的普通民众而言,这就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一开始就反对这场实验,更不赞成用这种方式推行任何改革。

说到底,世界还没有做好迎接这种变革的准备。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耳语没在灰烬脸上看到任何不对劲的蛛丝马迹,他显然很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

最后是凛风打破了沉默。

“我们答应过国王陛下,公民税的实验会在一年之内有个结果。”她缓缓说道,“现在这样的结果说明,公民税制度存在很大的缺陷和隐患。我认为,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对它进行调整。”

“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深海提醒她,“世界等不了那么久。”

“哦?我没有听错吧?”凛风露出讽刺的微笑,看着深海的投影,“你刚刚才说过,女先知的预言是个无法证实的猜测。”

“我依然对预言持怀疑态度,但这并不妨碍我从逻辑的角度指出这个计划的缺陷。如果公民税——包括公民税成功后的其他措施——的最终目标,就是应对即将到来的灭世浩劫,那它必须立刻在全国推广。如果还要花费时间进行调整,那么根据耳语的推算,当半年后的浩劫到来时,瑟伦王国的各大城邦依然会是一盘散沙。”

“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这是当然。”耳语插话道,“如果我们阻止了灭世,却导致了王国的崩溃,那还有什么意义?”

“那还有什么意义?”凛风平静地问,“如果这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为何还要成立贤者议会?各位,不要忘记你们离开学院前的最后一课——永远在魔法面前保持谦卑,承认自己的局限和极限。我们或许是王国内最伟大的七个人,但我们并非至善诸神,更没有扭转世界命运的能力。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世界在浩劫到来前做好准备。”

“我必须承认,凛风,”深海抬起头,“我对世界的信心没有你那么强。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以用点化和引导的方式帮助世界渡过种种危机。但以现代的观点看来,这种做法已经过时了。人类——以及其他非人类的智慧种族——大多都是愚昧无知的。与其指望他们能变得更智慧、更理性,倒不如提高我们介入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天焰说,“更多地参与政治。”

“我们不是皇家巫师。”耳语提醒他。

“我们的确不是。皇家巫师听命于瑟伦王,他们只是他的仆从和听差。”深海耸耸肩,“我所提议的是更高级的参政,比如……皇家顾问?”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凛风柔声说,“你是想让瑟伦王成为自己的傀儡吧?”

“注意一点,凛风,”深海笑了一下,“这可是叛国言论。”

女贤者盯着自己的手指,“我会考虑的,等我们七人齐聚时,再对你的提议做进一步的讨论。现在,请灰烬完成他的发言。火印城的局面是否已经失控?贤者议会是否需要主动介入,提供帮助?”

火印城的护国贤者摇了摇头,“到目前为止,局面仍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回答,“我承认,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你们或许已经听说了,荆棘团的残党利用园丁的能力,将整座城市封锁了起来,精灵的舰队还在海上虎视眈眈。但这些威胁全都是可控的——我已经让寒夜和玫瑰着手处理了。”

寒夜,他提到了寒夜。“她们上一次向你汇报是什么时候?”耳语问。

“一周之前。”灰烬把视线转向她,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

“一周之前?看来你对她们的能力很放心啊。”

“她们跟我了很多年,而且曾多次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诚。火印城目前的局势确实需要巫师的介入,但有她们两个出手就足够了。”灰烬停顿了一下,“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你似乎对我的工作表现出了过度的兴趣。”

她早就知道对方会这样说,“我当然会关心——别忘了,根据女先知的预言,救世主很可能诞生在火印城。如果那座城市陷入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叛乱战争,很可能会威胁到救世主的安全。”

“你应该相信命运的力量,耳语。所谓命运,可以让数量庞大的不可预知事件,最终导向某个确定的结果。如果那位预言中的救世主会在火印城诞生,那么无论火印城发生了什么,他都一定会诞生。”

“有关命运的话题,”凛风柔声说,“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重点。当然,质疑他人的工作也不是。既然灰烬声称火印城不需要议会的介入,那么我们就继续维持现状。所有人继续自己的工作,直到下一次集会。”

“下一次集会。”深海说,“我还真是迫不及待了。代我向沙暴问好,凛风,期待下次的见面。”

他的投影消散在空气中,接着他身边的天焰也消失了。

第270章 握手言和

“也就是说,”听完莫伊拉的解释后,枯叶总结道,“你认为火印城一直得不到来自外界的救援,是因为恩德先生以护国贤者的身份出现在王都,向所有人隐瞒了这里的真相?”

莫伊拉点点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自救了。”柯斯塔若有所思地说,“继续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外面肯定有很多人不愿坐以待毙,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那个疯子。”

“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我们还不能贸然展开行动。”枯叶提醒他,“一旦离开庇护所,我们就会暴露在恩德先生的视线之中。他的刺客,还有那些为了悬赏金而来的赏金猎人就会蜂拥而至。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时刻保护每一个人。”

柯斯塔耸耸肩,“这是当然……我的意思是,我们迟早要离开这里,面对托马斯·恩德。”

“按照莫伊拉的理论,”希琳说,“他甚至有可能不是托马斯·恩德本人。”

“这可不是我的理论,”莫伊拉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是费拉里教授的研究成果。我所做的只是将它的前半部分翻译了出来,但仍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枯叶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你们再次回忆那天晚上的经历。”莫伊拉抬起视线,“尤其是你,希琳。那天晚上你和他相处的时间最长,甚至还和他同乘一辆马车。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地方?”

希琳吐了吐舌头,“几乎就没有正常的地方。但我应该都告诉过你了。”

“如果你能确定他在马车上的状态,将会大有帮助。”莫伊拉说,“如果咱们接下来要讨论恩德的能力,是不是也应该让鱼鹰一起来?我刚刚好像看到他出去了。”

希琳和枯叶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的心情不太好。”希琳回答。

莫伊拉抬起眉毛。

“好吧,我去叫他回来。”希琳叹了口气,“但是别抱太大希望,如果他不肯回来,我也没办法。”

————

她在庇护所出口外面的仓库里找到了鱼鹰。夕阳的余晖射过残破的天窗,撒下斑驳的影子。猎巫人就站在那些影子上,对着空气练习剑术。

他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

希琳默默地观赏了一会儿,直到鱼鹰自己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玛尔伦小姐?”他问。

“我理解你的感受。”她回答,“如果现在失踪的是枯叶,我肯定会急得不知所措。”

鱼鹰用手指捋了捋头发,将佩剑收入鞘中,“我相信你。”他面无表情地说,“只可惜,理解和同情救不了云雀的命。”

“千万别这么想,”她说,“云雀一定还活着。”

“一定?你凭什么说‘一定’?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我差点就忘了,希琳心想,鱼鹰也是个猎巫人。

“抱歉,是我措辞不当。”她耸耸肩,“我只是……无法想象云雀会死。她被压在废墟下面,几乎粉身碎骨,但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死神无法夺走她。”

鱼鹰沉默不语。

他是个遵循理性的人,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奇迹。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愿开口反驳希琳。

因为他害怕一旦自己说出口,坏事就会成真。

“艾玛在信里说,你救了她的命。”希琳换了个话题,“你一边保护她,一边和荆棘团的刺客战斗,最后还受了重伤。”

“我当时别无选择。”鱼鹰平静地说,“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绩。”

“这当然算。”希琳认真地说,“你救了我的朋友,也挽救了一个家庭。我知道你在为自己没有及时回到云雀身边而自责,你认为她的遭遇完全是你的错。但根本不是这样,托马斯·恩德才是罪魁祸首。”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鱼鹰露出苦涩的表情,“可我却连那么简单的事都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任何事。”希琳上前一步,仰起头看着他,“你救了艾玛·佩吉的命,你没让荆棘团的刺客得手。然后艾玛见到了壁画家,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云雀想要的答案。如果没有你,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我得到了答案,却失去了云雀。”

出乎她的意料,猎巫人的语调中居然流露出了一丝痛苦。希琳从没想过他们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会活下来的,一定会的。别忘了,她可是云雀。”

鱼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希琳用食指按在了嘴上。

“别说话,鱼鹰,什么也别说。”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从不相信奇迹,从不相信冥冥中注定的命运。但唯独这一次,请相信吧。就当是为了云雀。”

————

她和鱼鹰一起回到会议室时,大家看上去都很惊讶。柯斯塔耸耸肩,随后抬手抛给枯叶一枚银币。女精灵接住银币,笑着收进了衣袋。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希琳怀疑地问。

“他们打了个赌,”莫伊拉解释道,“枯叶说你十分钟之内就能把鱼鹰带回来,柯斯塔认为不行。”

“你们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打赌?”希琳生气地质问,“真让我难以置信。”

“呃,这个嘛……”枯叶抬起眉毛,“从柯斯塔·德·梅瑟身上赢钱的机会可不常有,我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请原谅,玛尔伦小姐。”柯斯塔说,“我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对这个猎巫人没信心。”

即使鱼鹰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我的悲观源自逻辑和理性,对此我只感到自豪。”他平静地说,“但有些时候,我愿意相信命运的力量。”

“这样才对嘛。”枯叶露出了微笑,“刚刚的事我很抱歉,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原谅我吧,鱼鹰。”

希琳惊讶地看着她,“枯叶?”

“怎么了,希琳?”

“你怎么会——”

“有什么不对的吗?我们精灵可是很讲礼貌的,知道该怎么道歉,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道歉。”

鱼鹰沉默良久,最后朝女精灵伸出了手。

“我也要向你道歉,调音师枯叶。刚刚我太急躁了,居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你阻止我去送死是对的。”

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从未对彼此正眼相看的两人,居然就这么握手言和了。

“掐我一下,莫伊拉。”希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调音师和猎巫人,她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很意外吗?”

“……当然了!”

“这完全是你的功劳。”莫伊拉笑着说,“他们是为了你才会接纳对方的。”

第271章 降临者

“那么,既然大家都到了。”枯叶又坐回了椅子上,“可以开始说明了吧,莫伊拉?”

其他人也纷纷落座,莫伊拉则倚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与希琳一样,她身上的裙服也不太合身。她们自己的衣服之前被维和军撕成碎片了,现在穿的都是凯蒂前几天外出时买回来的。

莫伊拉拿起笔记,翻倒了中间的某一页。上面有很多缩写单词。

“先从教授的研究笔记说起吧。”她说,“费拉里教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一本很古老的旅行日志,而他的笔记就是那本旅行日志的摘录。日志的作者是一名精灵学者,他一边周游世界,一边搜集有关迷雾诸神的各种传说。”

“迷雾诸神?”鱼鹰抬起眉毛。

“除了枯叶小姐之外,其他人可能没听说过这个词。”莫伊拉回答,“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个非常古老的传说,在现代精灵——也就是伊莎德·艾欣王国的月精灵——诞生之前,被我们称为瑟伦王国的土地上,生活着一群更古老的精灵。在历史学界,我们通常称他们为‘野精灵’。这些精灵信仰的神灵并非月之女神欧利阿妮,而是迷雾诸神。”

“我可以提问吗?”希琳举起手。

“当然可以。”

“你刚刚说的野精灵的时代,和六王时代哪个更早?”

莫伊拉叹了口气,“当然是野精灵时代更早,六王时代距今不过几百年前而已。你对历史还真是一窍不通啊,希琳。莫非玫瑰城的学院不教历史吗?”

希琳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对历史不感兴趣而已,毕竟——呃!”

枯叶突然掐了她一下,提醒她及时住嘴。如果让莫伊拉把话题转到学习历史的重要性上,她能兴致勃勃地说上几个钟头。

“女士们,请尽量不要跑题。”鱼鹰提议道,“费拉里教授得到了一本旅行日志,日志的内容和迷雾诸神有关……然后呢?”

“荆棘女神,”莫伊拉说,“就是迷雾诸神之一。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第一纪元的文字资料上,伊莎德·艾欣收藏了一些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孤本,所以很多精灵都听说过她的名讳。

“到了第二纪元,野精灵和迷雾诸神一起消失了,荆棘女神也没有例外。但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荆棘女神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世界。她只是躲在了阿德·艾尔·维登——无尽波涛之湖——的深处,等待重返世间的机会。”

“好吧,现在听上去有点像恐怖小说了。”希琳不安地笑了笑。她有些模糊的印象,自己似乎在梦中见过那座湖。

“那座湖,”枯叶插话道,“据说就在伊莎德·艾欣东部的群山中。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精灵探险家找到过它。”

“据说它只会出现在女神选民的面前。”莫伊拉点点头,“现在我们知道,所谓的‘成年觉醒者’很可能就是荆棘女神的选民。日志中提到了精灵学者在野精灵遗迹中发现的碑文,教授摘录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来听听下面这段

「选民向女神献出自己的一切,便会得到她的恩赐。

女神将力量赐予选民,用以粉碎她的仇敌。

女神将知识赐予选民,用以认知世界的法则。

女神擦亮选民的双眼,让真相从迷雾中浮现。

当最终的审判降临时,得到恩赐的选民将会为女神而战。」

“所以恩德也是荆棘女神的选民?”鱼鹰问,“而且和只得到力量恩赐的玛尔伦小姐不同,他的能力是完整的?”

“这一点目前还无法确定。”莫伊拉摇摇头,“我们只知道他拥有一些成年觉醒者的能力,但这些能力究竟是单纯的力量,还是力量和知识结合后的产物,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笔记里提到了一种叫做‘降临者’的能力,而且做了一些简略的介绍。

“这种能力的基础被称作‘进食’和‘转化’。教授认为,降临者可以吞食其他死者的血肉,并将那些血肉转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因此所有降临者都拥有很强的快速自愈能力,依靠的就是其他人的生命力。

“而当降临者熟练掌握转化的能力后,他就可以把这种变化从体内转移到体外——也就是改变自己的外形。除此之外,当转化完成时,降临者还会得到被转化者生前的大部分记忆。”

希琳感觉枯叶绷紧了身体,这番话肯定让她想起了海鸥。恩德杀死了他,并将他的血肉和记忆据为己有……他们的计划就是这样泄露的。

“接下来,”莫伊拉继续说道,“当降临者掌握了外形改变的能力后,就会开始‘同化’被转化者的能力。同化所需的时间由能力的类型和强度决定,但同化效率很可能存在上限——也就是说,即使他彻底完成了同化,也无法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

她说完后合上笔记,“前半部分已知的情报就是这些。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就这些?”希琳惊讶地问,“没有直接发起攻击的能力吗?”

莫伊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亲眼目睹了护国贤者有多强大,实在无法想想他会落败。自始至终,他都牢牢掌控着局面,防御更是无懈可击。即使寒夜、蝴蝶杀手和恩德联手,也不可能击败他——绝对不可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恩德的觉醒能力中,有一种是攻击型的。”

“的确,”枯叶说,“很有可能是这样。”

莫伊拉点点头,“好吧,其实笔记还有一大半没有破译出来呢。如果我有什么新发现,一定会立刻告诉大家。”

“刚刚提到的同化效率,”柯斯塔说,“或许就是他的弱点。我们应该设法验证这个猜测。”

“同意。”鱼鹰点点头,“但是问题在于,我们怎么做才能逼他把能力发挥到极限?一旦他完成了对巫师的同化,或许不用发挥全力也能轻松对付我们。”

“但这仍然值得一试。”枯叶指出,“如果同化效率真的存在上限,那正面对抗他或许还有胜算。”

没人表示反对。由于情报太少,所以这就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办法,可能也是唯一的办法。

希琳出神地盯着莫伊拉的笔记,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笔记上有没有提到我的能力?”

莫伊拉点点头,“提到了。我本来打算过会儿私下告诉你的……”

“不用麻烦了,就在这里说吧。”希琳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大家的建议。”

第272章 荆棘的血脉

听了她的话,莫伊拉仍在迟疑,“就算你这么说……”

“说吧,莫伊拉,”希琳催促道。枯叶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莫伊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把笔记翻到另一页,大声说道

“你的能力,希琳,被那位精灵学者称为‘血脉’。费拉里教授认为,这是一种专属于女祭司的能力。因为在古精灵的语言中,‘女祭司’的词根就是‘女儿’。”

荆棘的女儿,希琳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血脉’本身不具备任何能力,但它允许你和女神的‘本源’建立连接,引导它的力量。”

“好吧,这个‘本源’是什么?”鱼鹰说着挑起眉毛,“你就这么随便抛出一个奇怪的陌生名词,该不会指望我们立刻就能理解吧?”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莫伊拉耸耸肩,“这个名词是费拉里教授提出的,他说这是最接近古精灵语原意的瑟伦语词汇。本源可能是一个泛指的概念,也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存在。

“总而言之,通过引导本源中的力量,你可以将生长在‘万物之绿’中的荆棘召唤到身边,作为攻防一体的武器。

“这上面还提到了你的自愈能力,也是无意识地汲取‘本源’中的治愈力。虽然你自愈的效率远远比不上降临者的快速自愈,但仍然比普通人强得多。”

希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依然能够感觉到皮肤下面流动的荆棘。现在她明白了,其实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那些荆棘并不在她的身体里,而是在一个叫做“万物之绿”的地方。当她引导本源的力量时,荆棘就会被她召唤到身边。

“笔记有没有提到幻觉?”她抬起视线问,“比如喋喋不休的低语声?”

“旅行日志中没提到什么声音,但是费拉里教授自己补充了一行注脚大多数成年觉醒者都在三到六个月之内发疯了,还有一些则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生理变异。啊……”

莫伊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闭上嘴。

希琳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生理变异。”她故作轻松地说,“枯叶跟我提到过这个,据说我在变异之前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

“生理变异的限期是因人而异的。”枯叶解释道,“三个月只是平均期限。而且显然也存在不会变异的特例,比如恩德。”

“他可能已经变异了,只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柯斯塔突然说,“毕竟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

“不排除这个可能。”鱼鹰点头赞同,“但除非玛尔伦小姐也是特例,否则如果我们被困在这里两个月以上,她就有生理变异的危险。是这样吗?”

压抑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最终是枯叶打破了沉默,“没必要想得太悲观。希琳觉醒到现在,刚好过了一个月。到目前为止,她身上还没出现任何变异的征兆。”

“生理变异是突发的,还是逐渐发生的?”希琳问。

“笔记上没提到这个。”莫伊拉回答,“考虑到你还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最好尽快去寻找和生理变异有关的资料。”

“什么意思?你想去真理院的图书馆?”希琳吃了一惊,“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我没上悬赏名单。”莫伊拉提醒她。

“那也不行!你忘了自己一周之前差点被绑架吗?而且现在城里这么乱,真理院肯定早就停课了,图书馆也不太可能还开着。快劝劝她,柯斯塔,莫伊拉最听你的话了!”

柯斯塔一脸无辜,“我看我还是不要插话比较好。”

“希琳,”枯叶捏了捏她的手指,“莫伊拉说得有道理。我们既需要想办法对付荆棘团,也需要考虑你的安全。我之前说咱们可以去依莎德·艾欣寻求精灵贤者的帮助,但现在看来,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希琳忧心忡忡地看着枯叶,“可是外面太危险了,不能让她为我冒险。”

“我是自愿的。”莫伊拉骄傲地昂起头,“你或许不明白,希琳,但我一直都在梦想着这样的机会。如果总是躲在你们身后,那我就会离你越来越远。”

“怎么会?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会占有一席之地。”

“那么,我想让那一席之地再变大一些。”

“可是……”

“别再‘可是’了。”莫伊拉打断她,“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权为自己做决定。”

枯叶笑了,“说得好,莫伊拉,真是太精彩了。”

“不用担心,玛尔伦小姐。”鱼鹰安慰道,“我和雷纳迪小姐一样,都没上悬赏名单。所以我可以陪她一起去真理院。”

“啊,这我就安心多了。”莫伊拉露出微笑。

希琳依然不太放心,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们。说到底,枯叶才是团队的领袖,而她是肯定不会反对的。

“好吧。”希琳看着莫伊拉,“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仍然是破译笔记,因为笔记中很可能隐藏着击败恩德的方法。”

“那是当然,”莫伊拉点点头,“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

“说起破译笔记……”枯叶若有所思地看着希琳,“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的觉醒并不完整,对不对?你得到了女神赐予的力量,莱芮得到了女神赐予的知识?”

“是的。”希琳回答。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莱芮亲口告诉我的,就在我和她共享的梦里。”

枯叶挑起眉毛,“等等,那天夜里不是开玩笑的?你真的梦见了她?一个五岁的半精灵女孩?”

希琳点点头。

“嗯,这可是很危险的梦啊……顺便问一句,你梦见过我吗?”

希琳气呼呼地鼓起嘴,“好吧,枯叶,想笑就笑吧。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诞。但我敢打赌,如果你把我当时记下来的笔记拿出来,莫伊拉肯定能从里面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也许吧,可惜笔记已经没了。”

“没了?你说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枯叶耸耸肩,“抓走凯蒂和杰罗姆的那些维和军,把咱们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你的笔记如果没被撕碎的话,应该是被他们拿走了。”

希琳睁大了眼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嗯?不至于吧,希琳?你再梦到她一次不就行了?”枯叶晃了晃希琳的手臂。

“哪有那么容易啊!”希琳生气地说,“这几天我都在试,但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现在莱芮还离开火印城了,我想在现实里见她都不行——”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凯蒂突然探进头来,“玛尔伦小姐,你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啊,抱歉。”希琳吐了吐舌头。

庇护所的墙壁都是精灵藤蔓,虽然很保暖,但却不太隔音。

“好,原谅你了。”凯蒂笑着说,“杰罗姆刚刚出去买了一些水果布丁,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枯叶第一个表示赞同。

“谢谢,不过我不饿。”柯斯塔说。

“我也是。”鱼鹰叉起手。

“那你们的份就归我们了。”枯叶搓了搓双手,“我已经好几天没吃甜食了,感觉自己都快枯萎了。”

“没错,枯萎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莫伊拉笑着拍了拍手,“来呀,希琳,别生闷气了。有水果布丁吃啊!”

“生闷气?”希琳撅起嘴,“什么叫生闷气?”

“好吧,看来她不吃,”枯叶边走边说,“咱们三个刚好平分六人份的布丁。完美。”

“不行!”希琳追了上去,“不许吃我的布丁!”

第273章 应有的羞耻心

水果布丁是用发酵的牛奶和切碎的果粒做成的,里面有苹果、葡萄、草莓和樱桃。平时的价格大约是四铜板,现在则涨到了一辛提。

幸好在悬赏名单发布之前,枯叶去银行取空了艾达·艾敏的账户,所以他们现在算是衣食无忧,不需要为钱的问题发愁。

吃到久违的甜食之后,希琳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莫伊拉和凯蒂坐在藤蔓铺就的台阶上,有说有笑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布丁。那只胖乎乎的大橘猫就趴在她身边,喂什么吃什么。

看着她们快活的样子,希琳感到很困惑。

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城里都已经乱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啊啊,”枯叶在她身边坐下,伸展着长腿,“你可真是的,愁得连布丁都吃不下了?”

希琳轻叹一声,索性把吃了一半的布丁放到一旁。“我不是发愁,我是害怕。”她轻声说。

“呃?你果然还是害怕啊。早知道刚刚就不让莫伊拉说了……”

“不是,我不是害怕自己会变异。”希琳低下头,盯着草丛里的靴子尖,“我是害怕有人会因我而受伤。尤其是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顽固,而且还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劝都没用。”

枯叶也放下盘子,接着挪了挪身子,坐得靠近了一些。

“有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而且还不求回报。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应该会高兴才对吧?”

“我才不信呢。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一切,而你拼劲全力也无法回报她……这种事令我良心不安。”

“良心?怎么又扯到良心上了?”枯叶一脸困惑,“你平时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希琳长叹一声,“真羡慕你呀,枯叶。你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来,而且就算背负着十分沉重的责任,也能找到办法让自己开心。”

她闭上双眼,轻轻搂住了枯叶的胳膊。

“啊……希琳!你是不是生病了?”枯叶吃了一惊,“快,快试试体温!”

“……什么啊,我怎么就生病了?”

“肯定是生病了!我跟你说,猫生病的时候就会特别粘人,搂着不撒手的那种。”枯叶认真地说,“就算是平时特别高冷的猫,生病的时候也会主动靠近主人。你头晕吗?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我去帮你倒杯水吧——”

“你们两个!”莫伊拉睁大眼睛跳了起来,“好了,这下总算真相大白了。我就觉得希琳不太对劲,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没嫁人!原来你也是……”

“什么叫‘这么大年纪了’?”希琳皱起眉,但还是松开了搂着枯叶的手,“不要胡说,莫伊拉。”

“嗯?居然还在这里嘴硬?那你怎么解释刚刚的事?”

希琳昂起头,耸耸肩,“我知道,在火印城,这样的亲昵行为会被当成伤风败俗的典型。但是在我的家乡,关系亲密的朋友这样做是很正常的。”

枯叶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对,在精灵的习俗中也是这样的。”

“……希琳说的姑且不论,你这绝对是现编的。”莫伊拉眯起眼睛盯着枯叶,“你肯定高兴坏了吧?这是不是希琳第一次采取主动?”

枯叶转开视线,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

希琳脸色有点红,但不算太严重。她真的不认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但莫伊拉看上去似乎很在意。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她解释道,“枯叶的手臂很结实,搂起来非常有安全感。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试看。”

莫伊拉脸色一红,“算了吧。我才不要呢。”

“其实,”站在旁边看戏的凯蒂笑着插话道,“莫伊拉小姐想要的可不是肌肉结实的手臂哦。她只是单纯地羡慕而已。”

“羡慕?”枯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啊哈,现在是谁在嘴硬?”

莫伊拉又羞又气地瞪着女精灵,“别胡说八道了,我才不会——”

希琳突然站起身,上前一步,双手搂住了莫伊拉。

怀里的女孩顿时绷紧了身体。

“怎么样?这下满意了吗?”希琳笑着问,“我反正是不介意的哦。”

莫伊拉一个字也没有回答。脱离希琳的怀抱时,她的脸已经快和头发一样红了。

“嗯……看来是受到刺激了。”凯蒂评论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脸能红到这个程度呢。”

“难怪会羡慕。”枯叶耸耸肩,“不是因为自己得不到,而是因为自己得到之后会受不了。”

“呃,”希琳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你没事吧,莫伊拉?”

然而莫伊拉并没有开口,而是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一言不发地捂着脸,转身逃回了自己的卧室。

希琳和枯叶面面相觑。

“呃,我做得太过分了吗?”希琳紧张地问。

“过分?怎么会?”枯叶耸耸肩,“你做得恰到好处,正好让莫伊拉得偿所愿。有问题的是她才对,想要又不敢承认。而且谁能想到,她居然真的会为这种事害羞?太小题大做了吧?”

凯蒂将吃空的布丁盘子摞在一起,“你们两个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火印城的女孩抵触同性之间的身体接触,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培养出了应有的羞耻心。你们是从其他地方来的,自然无法理解。”

“应有的羞耻心?”枯叶好奇地说,“我能问问原因吗?为什么这种羞耻心是‘应有的’?”

“为什么不是?”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希琳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这种羞耻心毫无必要,但这次肯定是我不对,没想到莫伊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等一下就去和她道歉。”

“别道歉。”凯蒂摇摇头,“无论你想做什么,总之不要去道歉。”

“呃,为什么?”

“因为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雷纳迪小姐现在肯定很困惑,多半还有些羞愧。她知道自己应该抗拒你的拥抱,应该心怀抵触。但是她刚刚的反应却截然相反,不但不抗拒,反而还很高兴。如果你去找她,她只会更困惑。”

“所以说啊,莫伊拉明明就很喜欢这个。”枯叶耸耸肩。

“枯叶!”

“好好,我不说了。”女精灵举起双手,“再给我块布丁吧,凯蒂,柯斯塔的份不是没人吃吗?”

“行是行,但这可是最后的两份了哦。吃完就没了。”凯蒂提醒她,“如果在这种时期经常去买甜食,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枯叶咬了咬牙,“那……那就算了。放在冷库里,留着明天吃。希琳,你笑什么?”

“枯叶,你真的成长了啊。”希琳模仿着女精灵的语调说,“居然能在甜食面前克制住自己。”

“你也太小看我了,希琳。无论多好吃的甜食摆在面前,只要我想克制,就绝对能克制得住。”

如果枯叶说这番话时没有在吞咽口水,或许还挺有说服力的。

“说起好吃的甜食,”凯蒂叹了口气,“我在这里不能烤蛋糕,真是太遗憾了。本来还想用希琳蛋糕大赚一笔呢。”

“我也好想吃希琳蛋糕啊。”枯叶说着舔了舔嘴唇。

“……你们两个!”希琳翻了翻白眼,“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凯蒂一脸严肃地说。

“是啊,我是真的想吃。”枯叶附和道,“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希琳蛋糕可是你厨艺的证明。尝过之后,就连一直喜欢瞎操心的莫伊拉都认为你能嫁出去了。”

希琳还没想到该怎么反击,枯叶突然露出警觉的神色。她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有人正在庇护所上面走动,听上去人数还不少。

“你们两个,”枯叶低声说,“去把柯斯塔和鱼鹰叫出来,然后带上杰罗姆躲进莫伊拉的房间里。千万别出来!”

“我要留下。”希琳说,“我能帮忙!”

“好吧,但等一下千万别急着出手。”枯叶说,“我没听到异常的心跳声,所以应该不是荆棘团的人。”

“那会是谁?”

枯叶盯着庇护所的台阶,“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第274章 结盟

柯斯塔和鱼鹰很快走出会议室。他们看上去并不比枯叶更紧张,显然已经做好了遭遇敌人的心理准备。希琳很羡慕他们三人的心态,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层次。

头顶的脚步声清晰可辨,而且越来越嘈杂。有人在用物体戳打地面,显然是在寻找隐藏起来的暗门。

庇护所为什么会暴露?希琳困惑地想。难道有人跟踪了他们?

可这说不通啊……在过去的一周里,无论是谁外出,枯叶都会帮他做好伪装。除非站在非常近的距离观察,否则就连希琳也认不出来。

“别急着拔剑,各位。”枯叶低声说,“也许不是敌人。”

“我尽量不拔剑。”鱼鹰说。

柯斯塔一个字也没说,但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可怕。这种眼神,希琳过去只见过一次。

不多久,上面那些人终于发现了活板门的位置。希琳听到插栓滑动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道光从活板门的缺口处照射进来。

“就在这儿!”一个男人的声音。

“灯球。”一个女人的声音。希琳突然觉得有点耳熟。

阿莱莎·尤文斯出现在台阶上。她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头发也留长了一些。灯球的冷光照在她消瘦的脸颊上,令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她身后还跟着两名正派人护卫,从体格判断,两人应该都是狠角色。

“欢迎,欢迎各位的到来。”枯叶上前一步,双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了腰带上。这个姿势能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武器。

阿莱莎走下几级台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枯叶,以及她身后的三人。

她发现希琳,立刻露出笑容,“你们果然在这儿,玛尔伦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多谢关心,尤文斯女士。”希琳感觉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来者是她认识的人,“介绍一下,这位是阿莱莎·尤文斯女士,现任黑夜女公爵。”

“那个头衔已经没有意义了。”阿莱莎摆了摆手,“过去的一周,你们都躲在这里,是吗?”

希琳点点头。

“真有趣……说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值多少钱?”

希琳耸耸肩,“嗯,我都听说了。居然有人愿意为我出五十克朗,真是难以置信。”

阿莱莎打量着希琳身边的柯斯塔和鱼鹰,最后目光停留在没有遮住耳朵的枯叶身上。

“我倒是觉得,你们肯定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她说,“介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这取决于你们究竟为何而来。”枯叶平静地说,“如果是想要那笔赏金,我建议你们立刻打消这个念头。看到这个戴项链的男人了吗?他可是个猎巫人。”

“感谢你的提醒,枯叶小姐,但我自己也能看得出来。我还知道猎巫人身边的那位先生,就是传说中的柯斯塔·德·梅瑟。我说对了吗?”

“完全正确。”柯斯塔欠了欠身,但眼神依然保持着警惕。

阿莱莎似乎不介意柯斯塔表现出来的敌意,“你们三位的名字都上了悬赏名单,而且价格一个比一个高。玛尔伦小姐是五十克朗,枯叶小姐是一百克朗,柯斯塔先生则是一百二十克朗。如此高价的悬赏实属少见,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某个危险而富有的敌人。”枯叶轻描淡写地说。

“那么,也许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阿莱莎笑了笑,“我有个请求,枯叶小姐。我两周之前才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所以咱们能不能坐下来谈话?”

枯叶转身看着鱼鹰,“可以相信她吗?”

猎巫人点点头,“关于共同敌人的那部分,她没有说谎。”

“好吧,既然如此……尤文斯女士,你可以独自下来,但是你的随从们要留在上面。这里的空间容不下那么多人。”

阿莱莎欣然同意。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我自己下去……我知道威尔说过什么,但我才是尤文斯家族的家主。”

————

“总结起来就是,”听完阿莱莎的讲述,枯叶说道,“毁灭日之后,尤文斯家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于是从篝火区撤到了学院区。在休养了一周后,你们打算接管这里。只可惜你们的人手严重不足,而且不受民众的拥戴,甚至连一点像样的物资都提供不了。”

“我们有钱。”阿莱莎回答,“而且我们还有完整的组织系统,以及数名受过教育、经验丰富的管理人。”

“即便如此,你们想接管学院区也很困难。”鱼鹰指出,“在你之前,黑夜公爵一直约束着手下的正派人,不让他们在学院区活动。这里的民众并不习惯和你们这些帮派分子打交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猎巫人先生,但并非不可解决。城市之所以会被称为城市,就是因为它拥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维护体系,以及确保这一切正常运转的驱动力——在火印城,这种驱动力就是金钱和安全。想必你们都知道,血宴帮和蛮牛帮都在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们入侵学院区是迟早的事。”

枯叶点点头,“最多一周。”

“所以,这就是我们机会了。”阿莱莎露出微笑,“尤文斯家族的资金尚有剩余,我们可以代替官方,继续支付基础设施维护者们的薪水。如果有哪些环节出了问题,我手下的管理人可以立刻介入其中,确保那些小问题不会变成死结。”

“安全呢?你打算怎么保证大家的安全?”

“我弟弟正在处理此事。篝火区还有一些没向蛮牛帮屈服的冒险者和雇佣兵,如果价钱合适,我们或许能招募到一支规模可观的护卫队。这些人会负责看守学院区的重要出入口,把其他帮派的敌人挡在外面。”

枯叶抿了一口茶,注视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柯斯塔,“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退伍士兵的脸上毫无表情,“听上去可行,我是指招募雇佣兵和冒险者这件事。但你们能维持多久呢?据我所知,他们只忠于出价最高的那一方。”

“我们会尽量确保尤文斯家族就是出价最高的那一方。”

“可是,”希琳插话道,“我记得你上周才说过,尤文斯家族需要寻找新的赞助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应该遇到了资金上的困难吧?”

这个问题似乎比她预想得更尖锐?阿莱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

“说得对,这个问题仍然存在。所以我们不会只守在学院区,我的计划是尽快和铂金区的克朗帮结盟。”

“结盟?”枯叶抬起眉毛,“和那个叫做冯塔娜的女人?她为什么要接受你?”

“冯塔娜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选择,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她是个很出色的会计师,只可惜她没有统领全部帮派的能力。所以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提前投靠胜利者。”

“你的意思是,投靠尤文斯家族。”鱼鹰说。

阿莱莎高傲地昂起头,“尤文斯家族曾经统一过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我父亲让所有的帮派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那么,我只有一个问题了。”枯叶放下茶杯,“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悬赏你们的人,就是害死我父亲的人。”阿莱莎表情平静,但是握紧了双手,“我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你们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必是有原因的。”

枯叶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我可以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女精灵说,“我同意和你结盟。只靠我们任何一方,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因此联手才是唯一的出路。和你一样,我们也被他夺走过一些东西。”

“我明白了。”阿莱莎审视着枯叶的表情,最后点点头,“很荣幸见到你们。尤其是你,玛尔伦小姐。如果威尔得知你平安无事,肯定会很高兴的。”

希琳受宠若惊,“感谢关心,女士。”

“离开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阿莱莎说,“你知道夜星去哪了吗?毁灭日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我们去过他在学院区的家,但那里空无一人。”

“夜星先生和他的家人已经不在火印城了。”希琳回答,“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们很可能正在乘船返回依莎德·艾欣的途中……”

————

火印城西方的海平面上,艾玛·佩吉站在星舷的围栏边,注视着海上的波涛。这是她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坐船出海,没有晕船简直就是个奇迹。

海面波光粼粼,反射着夕阳的余晖,犹如巨大的琥珀。

火印城模糊的轮廓就在她视线所及的最远方。那座城市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但在这个距离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她能借来一架望远镜……

“妈妈!”莱芮跑出船舱,边跑边喊,“妈妈!”

“小声点,我在这儿呢。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光着脚跑来跑去,被木刺扎了怎么办?”

“我的鞋子破了个洞,拿去补了。”莱芮理直气壮地说。

“好吧。”艾玛叹了口气,这孩子才五岁就已经学会顶嘴了,“找我什么事?”

“那个被箭射伤的姐姐醒了。”莱芮笑着说,“你说只要她醒过来,就立刻来叫你。”

“好女孩,真乖。”艾玛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来吧,咱们去看看她……”

第275章 艾玛·柳条号

艾玛和夜星的舱室就在楼梯附近。她抱着没穿鞋子的莱芮,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虽然已在海上生活了一周,但她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狭小的空间里始终弥漫着天然油膏的气味,在头顶照明的不是炼金灯球,而是一串串会发光的小花。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船舱也不如地面稳当。

“艾丝特尔在房间里吗”艾玛边走边问,“是不是应该叫她来”

“她累得睡着了,”莱芮回答,“爸爸让我别去打扰她。”

精灵们发现那个胸口中箭的人类姑娘时,艾丝特尔夏月就守在她身边,而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由于无法分开她们两个,艾丝特尔又必须离开火印城,所以特使大人只好破例让第二个人类上了船。

艾玛上船时看到过那个可怜的姑娘。弓箭恰好射中了她心脏的位置,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精灵医师给她敷了某种气味浓烈的药膏,又喂她喝了一些殷红似血的汤。结果她硬是撑过了危险期,几天之后甚至开始逐渐好转。

她们穿过摇摇晃晃的走廊,来到医师舱室的门外。

艾玛放下莱芮,接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先说好哦,等一下不许大喊大叫。如果吵到人家休息,我就把你赶出来。”

莱芮认真地点点头,用气声说“我知道了,妈妈。”

艾玛忍俊不禁,“真乖。”

她轻轻敲了敲房门。几秒种后,精灵医师拉开了房门。他是个非常友善的男性精灵,生着细长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柔顺的金色长发被他扎成了马尾。

“啊,夜星夫人。”医师用不太流利的瑟伦语说,“欢迎,快进来吧。”

上船以来,艾玛最费解的就是这一点。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受欢迎。

火印城发生了那样的事,精灵们本该仇视人类才对。可令艾玛意外的事,他们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同胞。

登上柳条号的第一天,她就收到了一束银百合。送花的是一个短发的女精灵,她用油彩在脸上画了两道面纹。

夜星替艾玛转达了谢意,女精灵听后羞怯地跑开了。那天之后,艾玛偶尔见到她时,女精灵都会笑着用精灵语和她问好。

她收到的第二束花来自一名男性精灵,是一大捧金合欢。结果夜星对他怒目而视,两人险些大打出手。事后艾玛询问原因,夜星却不肯解释。

不过他并不反对艾玛和医师来往,也不反对她帮忙照料船上的另一个人类女性。毕竟,用他的话说,这可怜的姑娘肯定不希望自己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副精灵面孔。

“莱芮说,她醒了。”艾玛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她紧闭着双眼,气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一些。

“她是快醒了。”医师点点头,“从现在开始,她随时可能睁开眼睛。我把这里交给你了,能行吗”

“什么你要出去”艾玛问。

“出去吹吹风,欣赏一下日落。”医师点点头,“她醒来的时候,我还是不在场比较好。”

“可是你救了她的命啊。”

“如果不是因为精灵,她也不会遇到这些事。”医师叹了口气,“好了,我会转告其他精灵,让他们不要打扰你们。至于你,莱芮小姐,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你不要碰那个玻璃瓶。”

莱芮连忙收回手,艾玛目光严厉地瞪着女儿。

“对不起,妈妈”

“别给人家添乱,也别让你父亲的名字蒙羞。”艾玛说,“快过来吧,你不是很关心她吗”

她说着抱起女儿,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医师退出房间,关好了房门。

莱芮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满脸期待的神情。她正处在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年纪。

“妈妈,她怎么还没醒”

“嘘,安静。她最好是自然苏醒,而不是被你吵醒。”

“我早就醒了。”床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用手肘支起身体,“那个精灵走了吗谢天谢地。他一直喂我喝那种奇怪的红汤,还试图和我说话。”

“他出去了。”艾玛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疼,感觉像是午觉睡多了。”女人叹了口气,再次躺回床上,“我承认,这个结果让我很意外精灵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精灵女孩不肯丢下你。”艾玛回答。

“艾丝特尔很关心你,姐姐。”莱芮笑着说,“虽然她很不爱说话,但大家都看得出来。”

“艾丝特尔她也在这里”女人一脸惊讶,“她还好吗我现在能不能见她”

“躺好了,小姐,别乱动。如果你摔下床,那我就只能把医师叫回来了,因为我一个人抬不动你。艾丝特尔现在很好,她只是累坏了。那孩子在你的床边守了三天三夜,无论谁劝都不肯离开。你刚一脱离危险期,她就趴在你身上睡着了。现在她在自己的舱室里休息呢,医师说如果她不好好休息,可能会生病的。”

女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让她睡吧,别去打扰她了。”

“大家就是这么做的。”艾玛耸耸肩,“你叫什么名字”

“梅莉薇儿。”

“我是艾玛佩吉,你也可以叫我夜星夫人嗯,你想喝点什么吗”

“我想喝水。呃,清水。千万别再给我那种奇怪的红汤了。”

艾玛抓起桌上的水壶,帮她倒了一杯水。梅莉薇儿三两口就喝完了一大杯,接着面带感激地看着她。

“谢谢你,夫人。能看到和我一样的人类感觉真好说起来,你也是精灵抓来的囚犯吗这个半精灵孩子是你女儿难道是他们逼你”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艾玛笑着说,“我不是囚犯,你也不是。真要说的话,咱们应该算是船上的客人吧。”

梅莉薇儿一脸怀疑,“客人真的吗”

“至少我的人身自由没有受到限制,也没有任何一名精灵试图伤害我。如果精灵都是这样对待囚犯的,那他们的习俗还真是够古怪的。”

“谢天谢地。”

“姐姐,”莱芮好奇地注视着她,“你和艾丝特尔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你看起来好年轻,比我妈妈啊妈妈,你干嘛掐我”

“别用你的蠢问题烦人家。”艾玛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负责照顾她的女仆。”梅莉薇儿看着自己的手指,“艾丝特尔被送到我身边时,患上了失语症。现在虽然有所好转,但她只愿意跟我说话,或是背诵我教给她的话。”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码头还差点被精灵一箭射死”

“特使大人让我送她到港区的码头,说是要带她回家。我带她去了码头,但我有些舍不得她,想送她上船。然后你就应该都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艾玛耸耸肩。

“咱们这是在前往伊莎德艾欣的路上吗,夫人”

“不,这艘船就没长起过风帆,这几天一直都在海上漂着。如果站在星舷,还能看到火印城呢。”

梅莉薇儿惊讶地张开嘴,“怎么会这样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那就说来话长了。”

第276章 艾玛·精灵的海上生活

七天前

登上柳条号时,艾玛才发现自己不是船上唯一的人类。精灵们围着一名受伤昏迷的人类女子,用精灵语低声交谈。一个看上去像是船医的精灵大喊着跑出船舱,指挥其他精灵把女人抬了进去。

夜星拉住一名船员,他们用精灵语交谈了几句。船员看着艾玛,露出怀疑的神色。但他没再多说,很快转身离去。

“问清楚了。”夜星回到她身边,“咱们的舱室就在下面,我这就带你们去安顿下来。”

“你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艾玛看着远去的精灵船员,“那个精灵船员是不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这个嘛”夜星耸耸肩,“他只是想知道,人类女性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漂亮。”

艾玛轻轻捶了他一拳,“如果咱们以后真的要在依莎德艾欣生活,我一定要学精灵语,否则你天天都会用这种蹩脚的谎话来搪塞我。”

“还有我”莱芮说,“我也要学”

“你本来也应该学,不会说精灵语的半精灵会被嘲笑的。”

他们的舱室并不宽敞,但好在有扇玻璃窗。舱室的天花板上爬满了闪着荧光的花朵,但是对人类而言,亮度稍显不足。艾玛只能勉强看清船舱内的陈设。

舱室里几乎没有可以称为是家具的东西,除了墙上的几只挂衣钩,剩下的就是那张占据半个舱室的床了。床上和地面上都铺着同一种织物,摸上去像是用草编成的毯子。

“是灯芯草。”夜星说,“我听我妈妈提起过,伊莎德艾欣的精灵大多都睡在灯芯草编织的垫子上。”

“什么”艾玛简直无法想象,“睡在草上”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亲爱的。只要铺得足够厚实,灯芯草是非常舒适的床垫,而且还很好闻。”

“闻起来很香。”莱芮趴在地上说。

“快起来,别把裙子弄脏了。”艾玛一把抱起女儿,“这里连张床单都没有吗”

“你不是自己带了吗”

“我要是没带呢”

“那就只好睡在草垫上了。”夜星耸耸肩,接着从背包里取出了几枚挂壁式炼金灯球,“我带了一些灯球过来,就知道肯定用得上。”

艾玛把灯球挂在舱壁的衣钩上,房间里总算不像刚才那么暗了。他们从行李箱中取出各种旅途中的必需品,例如床单、毛毯和牙刷,以及莱芮的课本和作业。

“为什么坐船时也要做作业”莱芮一脸不情愿。

“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傻瓜。而且如果不给你安排作业,你就会在船上到处乱跑了。”

“可是”

艾玛叹了口气,“如果你能认真完成作业,下午三点到日落这段时间,就允许你在船上玩。”

莱芮犹豫不决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荧光花,“咱们为什么非走不可我不想走,我还想在原来的地方上学。而且你说过,玛尔伦阿姨周末会来看我。现在咱们上了这艘船,她还能来吗”

艾玛沉默了片刻,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女儿。

“她不会来了。”她回答,“我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四天前

柳条号一直没有扬起风帆。

艾玛对航海一窍不通,但她也知道如果船上没有桨手,船长又不下令扬帆,那他肯定没打算让船航行。

每天早晨日出时,柳条号上的风语师都会站在船首,与附近其他船只上的风语师通信。他上身只穿一件宽松单薄的长袍,每当海风吹来时都会张开双臂。

特使乘坐的船是落叶女王号,那艘船位于舰队的正中央,三条长长的桅杆也都收拢着风帆,显然没有的意思。

艾玛不知道精灵们为什么还不,因为早就没有小船从火印城的方向过来了。她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夜星,于是他询问了柳条号的船长,结果得到的却是非常敷衍的回答。

这次夜星没有对她隐瞒,艾玛看得出来。她知道精灵们也在向他保密,因为他的妻子是个人类。

不过除了不肯解释原因之外,这些精灵对她还算友善。艾玛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奇怪礼物,大多都是花真不知道海上哪来的花,还有一些是手工雕刻的饰物,以及一串看上去很昂贵的珍珠项链。

由于她不懂精灵语,船上会说通用语的船员又不多,她只好用手势表示接受或拒绝。

精灵在赠送礼物上的习俗非常复杂。

女性之间可以随意送花;但如果有人送给她花之外的礼物,就代表对方希望和她发展朋友之外的关系。

男性送她手工雕刻的饰物,只是友善的表示;但如果有人送她金合欢或含羞草,就是在邀请她参加萤火虫晚会。

“所以,萤火虫晚会是什么”某天夜里,她趴在夜星的身边低声问。

“嗯是一种精灵的社交聚会。”

“亲爱的,你知道吗”艾玛用指甲在他胸前的皮肤上轻轻划动,“每次你有所隐瞒时,我都能听得出来。你的声调会略微提高,语速也会变快。”

“哇哦,”夜星拨了拨她的头发,“你该不会是个调音师吧”

“想转移话题想得美。”艾玛支起上半身,灯芯草床垫在她身下沙沙作响,“快告诉我。”

“嘘,小声点,会吵醒莱芮的。”

“莱芮睡得很死,她下午爬帆索来着。嗯啊,你该不会指望就这样蒙混过关吧今天白天你们两个差点就打起来了,我必须知道原因。”

夜星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解释,但要等咱们下船之后。”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把那个船员扔到海里。”

一天前

艾玛正在甲板上吹风。

一群飞累的海鸟落在主桅的横桁上,几个和莱芮差不多大的精灵小孩好奇地仰着头。

精灵对海鸟非常友善,几乎到了纵容的程度。这些天以来,他们没用弓箭射过一只海鸟,甚至还会在桅杆顶的瞭望台里撒上谷物。

“妈妈,”莱芮兴奋地跑到她身边,“我做完今天的作业了”

“做完了”艾玛抱起女儿,蹭了蹭她的脸蛋,“你知道我等一下要检查的吧如果你哪里糊弄了,那你就要倒霉了,小女士。”

“我做得很认真。”莱芮一本正经地说,“我能去和那些孩子们玩吗”

莱芮学习精灵语的速度非常惊人,只学了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可以和船上大多数精灵交谈了。

“可以,去吧。”艾玛回答,“但如果对方不欢迎你,就不要留在那儿。”她说着放下了女儿。莱芮兴高采烈地加入了那些孩子们,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艾玛转过头,继续观察火印城方向的两艘陌生船只。它们于中午时分出现在柳条号的视野内,之后就停在了火印城附近的海面上。它们显然都不是精灵的船,因为船身的构造完全不同。

如果能再靠近一些就好了,艾玛心想,毕竟她的视力不像精灵那么好。

柳条号上的精灵船员对新出现的两艘船没什么兴趣,既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也没有和对方沟通的意思。但艾玛隐约感觉,精灵舰队之所以没有离开,就是在等待这两艘船。

它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两艘陌生的船”梅丽薇儿放下喝空的水杯,“它们真的在那里待了一整天”

艾玛点点头。

“它们没有入港吗”

“没有。现在已经不可能入港了,精灵的杀人藤封锁了整座城市,也包括港区的码头。”艾玛解释道,“你很幸运,梅丽薇儿小姐,真的很幸运。如果你那天晚上乖乖回到城里,现在肯定也被困在城里了。”

女仆叹了口气,“困在城里和困在精灵的船上,到底哪一个更糟呢”

“至少在这艘船上,你不是囚犯。”

“但你刚刚说过,精灵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梅丽薇儿指出。

“是啊,”艾玛点点头,“真想知道他们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第277章 迟疑不决

“他们只是留下了一封信,甚至没有当面道别?”听完希琳的讲述,阿莱莎微微抬起眉毛,“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还活着。”

“而且比我们更安全。”希琳耸耸肩。

“愿诸神庇佑那些无辜而善良的人。”阿莱莎说,“至于留在城内的各位,我们的命运就必须自己把握了。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会派人来接你们。毕竟,如果几位一直待在这种地方,那合作也就无从谈起了。”

枯叶用细长的手指梳了梳头发,“容我提醒你,尤文斯女士,我们三个的头上可都挂着悬赏金呢。”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尤文斯家族可以为你们提供保护。离开这里后,你们会和我的亲信住在一起。相信我,新住处绝对比这个地方舒适多了,至少能见到真正的太阳。”

真正的太阳,只是被天空中的巨网遮住了大半。毁灭日之后,火印城的居民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遮天蔽日的杀人藤。它们在几百尺的高空中相互交缠,将城里的一切笼罩在内。

那一幕带来的视觉震撼和恐惧感几乎不相上下。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某个巨大鸟笼中的一只鸟,与此同时,笼子里的其他鸟儿们正在为自相残杀做准备。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离开压抑的地下空间,希琳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非常怀念新鲜空气,也想睡在正常的床上,或许还能吃上一些正经的食物。

“那就这么说定了。”枯叶站起身,“但愿我们能让那个人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

“哦,他会的。”阿莱莎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那副样子像极了她父亲,“只要尤文斯家族和克朗帮重新结盟,再加上逃到铂金区的贵族,我们就有了足以发起正面进攻的实力。”

“如果他们不同意结盟呢?”柯斯塔突然问道。

阿莱莎沉默片刻,“他们会同意的他们必须同意,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即刻调集城市守卫、冒险者和雇佣兵组成的军队,向上城区发起进攻?”塞杜伯爵坐在大厅高位上的扶手椅里,盯着不远处的女猎巫人。

云雀感觉全身都在痛,曾经粉碎过一次的小腿痛得最厉害。每天早晨醒来时,迎接她的都是这种疼痛。如今就连起床这样的小事也成了一项挑战。

面对伯爵的质询,云雀一言不发。她不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更不喜欢回答那些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想她就是这个意思,伯爵大人。”坐在他身边的冯塔娜说。

云雀并不喜欢这位克朗帮的女大佬,尤其不喜欢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出于揭秘人的职业习惯,她对所有爱说谎的人都没有好感。

塞杜伯爵沉默不语。

他每次开口前都会等待很久,似乎认定这样做可以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得上已故的副总指挥大人。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云雀绝对不会求助于这样的人。

“恕我不能同意,猎巫人女士。”最后,塞杜伯爵缓缓说道,“原因很简单我们不能在这种毫无胜算的行动上浪费实力。在找出对付那些杀人藤的方法之前,贸然行动是非常鲁莽的行为。更不用说,铂金区需要我们的保护。”

“铂金区是克朗帮的领地。我们进攻上城区时,这里可以交由他们守护。”

冯塔娜露出笑容,“我没有听错吧,猎巫人女士?你刚刚居然提到了克朗帮?我一直以为,你不屑于跟我们这些正派人合作呢。”

云雀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在我看来,”她面无表情地说,“想要度过这场危机,我们必须暂时放下个人好恶。而且守住铂金区对克朗帮也有好处你们需要一个安稳的城区作为据点,以抗衡不断扩张的蛮牛帮。”

冯塔娜优雅地交叠双腿,一副女商人的做派,“的确,你说得对。守住铂金区符合克朗帮的利益。但如果按照你的提议发动进攻,伯爵大人就会抽调走这片城区中大半的守备力量。没有贵族兵力的支援,我们连血宴帮的进攻都抵挡不了火印城最不缺的就是疯子,末日教每天都在壮大。”

“如果不能守住铂金区,我们就无处可去了。”格雷科伯爵点头赞同,“进攻上城区的计划过于冒险,我们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

“你们还不明白吗?”云雀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敌人就希望你们这样想,他就想看着你们畏首畏尾,迟疑不决。因为过不了多久,下层城区就会面临物资短缺。到了那时,新的帮派战争就会爆发。”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保存实力。”格雷科伯爵摇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猎巫人云雀。黑衣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忠于职守的猎巫人死于非命。但那些不幸已经发生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能让死者复生。”

“但我们可以为死者复仇。”云雀提醒他,“不止是死去的猎巫人,还有那一晚死去的其他士兵,九人议会,以及奥雷恩公爵你们都向诸神发过誓,誓死效忠奥雷恩家族。那些誓言对你们毫无意义吗?”

沉默笼罩了大厅。坐在高台上的三位伯爵一动不动,如同神殿中的石雕。

“我们当然会为他复仇,”盖洛伯爵打破了沉默,“但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等待时机,积蓄力量。”格雷科伯爵说。

“换句话说,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塞杜伯爵说。

一时之间,云雀几乎被疲倦和绝望压垮了。她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不可能说服这些贵族鼓起勇气反抗托马斯恩德。

因为早在一周之前,那个人就将恐惧刻在了他们心中。很少有人能在目睹了那样的恐怖之后仍然保有反抗的意志。

“如果你需要其他方面的帮助,”冯塔娜露出虚伪的笑容,“我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云雀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火,没有当场发作。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厅。

她真希望自己还有其他选择。然而目前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蛮牛帮的人根本无法沟通,血宴帮则满足于眼下的混乱局势,因此绝无可能说服他们进攻上城区。

如果统治地下世界的依然是尤文斯家族就好了,他们绝对不会对这样的状况置之不理。但想要下定决心对托马斯恩德抗,勇气、远见和魄力缺一不可

“打扰一下,女士。”一个金发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猎巫人云雀了吧?”

云雀眯起眼睛,“你是谁?”

“帕维尔塞杜,你刚刚才见过我父亲。”男人朝她伸出手。

云雀一动不动,显然不打算和他握手。

塞杜勋爵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吧,你不喜欢这些无意义的寒暄,明白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塞杜勋爵?”

“我父亲拒绝你了,对不对?”

“你父亲已经失去了勇气,我原本就不该指望他。”

帕维尔耸耸肩,“可不是么。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因为我们总是让彼此失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些人想介绍给你认识。我们和自己的父亲不同,我们仍然保有反抗的勇气。如果你愿意屈尊赏光半小时,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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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次子同盟

他们很快穿过走廊,来到了红衣厅的前庭。一群城市守卫新兵正在此地接受训练,他们的教官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因为他的吼声变得越来越大。

一直以来,红衣厅都面临着人手不足的问题。火印城的人口接近二十万,城市守卫的数量却只有区区五百人。就算这些人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想要维护城市的安全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这五百人中还有三成左右的新兵。

“我父亲有一点是对的,”帕维尔边走边说,“城市守卫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他们胜任不了你要交给他们的任务。”

“城市守卫不行,你和你的朋友却可以?”

“我们或许也不行,”沉默片刻后,他承认道,“但至少我们会为此拼尽全力。我知道你对贵族的印象很差,认为我们都是些养尊处优,胸无大志的白痴。但愿接下来的这次会面能够改变你的看法。”

“你怎么知道我对贵族的看法?”云雀问,“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

“是维奥拉告诉我的。顺便一提,她现在还在记恨你呢。”

“谁?”

“维奥拉·特拉维佐,她父亲是……”

黑衣厅的副总指挥大人。“我知道她父亲是谁。”云雀用结束话题的语气说。

帕维尔还算识趣。他们在沉默中走出红衣厅的大门,外面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等待。

帕维尔朝车夫点点头,随后上前拉开了车厢门。

“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女士。考虑到你的伤势还没痊愈,咱们还是乘马车过去吧。”

云雀没有拒绝。刚刚走来的路上,她的腿就一直在抽痛。

要是换做以前,为了维持猎巫人的强硬形象,她肯定会拒绝上车。但伤痛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在某些时候,适度的示弱并不可耻。

两人刚在车厢里坐稳,马车就行动了起来。云雀很快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并不远,就在两条街之外,是一家专门接待商人的俱乐部。

在俱乐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对身穿制服的双胞胎男孩。看到帕维尔比划的手势,双胞胎立刻打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这地方的主人是我的朋友。”虽然云雀没问,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告诉他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活动场所,他就把自己的俱乐部借给了我。”

云雀打量着大厅墙上的装饰画,发现其中居然有壁画家的作品。

帕维尔塞给双胞胎一人一枚弗拉银币,吩咐他们看好大门,接着来到云雀身边。

“你的朋友们在哪儿?”她问。

“就在楼上的休息室。那里能看到大街,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咱们到了。”帕维尔回答,“请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女士。想喝点什么吗?”

“谢谢,但不用了。”

帕维尔在酒柜附近鼓捣了半天,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有气泡的柠檬水。

“不喜欢喝这个,”他做了个鬼脸,“但我最近正在戒酒,所以只好忍耐一下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帕维尔,戒酒根本就是个错误。”

说话者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他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而魁梧。如果他没穿那条可笑的披风,或许能给云雀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这位喜欢像孔雀一样炫耀自己的家伙,名叫鲁索·格雷科。”帕维尔介绍道,“他是格雷科伯爵的次子,一个傲慢自大的混球。”

“别听这个酒鬼信口开河,猎巫人女士。”鲁索来到云雀面前,像模像样地朝她欠欠身,“鲁索·格雷科随时为您效劳。虽然比不上佩戴银羽项链的猎巫人,但我至少也算是上城区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

“看得出来。”云雀点点头,努力不让语气中透出讽刺。

令她意外的是,鲁索似乎没有识别讽刺的能力,反而理解成了是在称赞他。

“果然是你!”楼梯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

云雀转头望去,发现一名年轻女人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她穿着一整套黑色骑马装,上身还套着一件皮马甲,红金色的卷发束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剑士结。

“特拉维佐小姐,”云雀平静地说,“请节哀顺变。”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维奥拉冷冷地说,“我父亲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你们的无能!”

说得对,云雀阴郁地想,我真的很没用。副总指挥大人死在了刺客的手上。然而作为一名揭秘人,云雀本该提前察觉到危险。

如果她能早一点弄清楚托马斯·恩德的意图,特拉维佐大人肯定还活着……

“别这么刻薄,维奥拉。”一个男孩的声音说,“我相信这位猎巫人女士已经尽力了。只是有些时候,即使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此时此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死者复仇。”

等等,这个声音和语调……

云雀猛地抬起视线,如同一只感知到危险的动物。

说话的男孩正跟在女人身后走下楼梯。他举止优雅,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然而看到那个笑容时,云雀差点没有克制住拔剑的冲动。

他的微笑很真诚,但眉头舒展的程度有些不对劲,鼻翼的变化也很不自然……

这不是一般的假笑,而是精心模仿、几乎可以乱真的假笑。

只有反社会人格才会展现出这样的微表情。

他们缺乏情感和同理心,无法体会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因此为了融入身边的人群,他只能模仿正常人的言行举止和情感表现。越是聪明的反社会人格,模仿的水平就越高。落网之前的壁画家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集中精神观察,就连云雀都会被他骗过。

“沃明·盖洛,盖洛伯爵的次子。”帕维尔说,“他是我们这个小团队的头脑,总能想出好点子——包括这次请你来,也是他想到的。”

“感谢你的信任,勋爵阁下。”云雀说。她打定主意,绝不在沃明·盖洛的面前放松警惕。

“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云雀女士。”沃明说,“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真是感激不尽。”

这是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心想,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挑选盟友的余地。如果这就是至善诸神对她的安排,云雀也不会抱怨。

她会利用手边的资源完成任务,一如既往。

第279章 雷纳迪小姐的夜访

那天夜里,希琳在自己的隔间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很害怕。

虽然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希琳依然深感不安。她还没准备好面对恩德先生和他的荆棘团,没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

她的能力尚不完整,必须从莱芮那里取回分散的另一半。然后,如果一切顺利,希琳没有当场发疯的话,她或许就得到了能够与“降临者”抗衡的能力。

但计划的第一步,希琳就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阻碍——莱芮已经不在火印城了。

如果不能在现实中接触,分散的能力还能重新融合吗?想要找出答案,她必须在梦中见到成年后的莱芮。然而令人恼火的是,希琳越是想要梦到她,就越是梦不到她。

除此之外,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麻烦。

希琳抓起挂在床头的项链,将上面的蓝宝石举到面前。它摸起来凉丝丝的,如同一块冰。希琳试过用手的温度捂热它,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串项链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谜团。

寒夜给了她这串项链,却没有说明该如何使用它。也许它确实储存着一些重要情报,但要是找不到读取情报的方法,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希琳放下项链,翻了个身。她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但她心乱如麻,实在睡不着。

庇护所里非常安静,几乎能听到从隔壁枯叶的房间里传来的呼吸声。

柯斯塔和鱼鹰睡在最靠近出入口的两个房间,而且入睡的时候武器就在手边。如果有人闯入,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挡住敌人。

柯斯塔房间的隔壁是枯叶的房间。虽然女精灵还在养伤,但她依然是团队中的重要战力。如果战斗爆发,她也会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希琳就在枯叶的隔壁,而她的隔壁则是莫伊拉的房间。下午躲进房间后,莫伊拉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连晚餐都没出来吃。

希琳完全没想到,一个随意的拥抱居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她真的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样。要是莫伊拉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那该怎么办?

烦恼越来越多,再想下去就不可能睡着了。希琳点亮灯球,披上睡衣,打算去储藏室找杯安眠酒。

她拉开门,结果发现莫伊拉就站在门外。她还穿着下午那件裙服,一只手悬在半空,似乎正要敲门。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莫伊拉打破了沉默:“我能进去吗?”

“当然!快进来吧。”希琳连忙让到一旁。

莫伊拉走进房间,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庇护所的房间尺寸都很小,没有摆放桌椅的空间,自然也不适合接待访客。

“坐在床上吧。”希琳说着关上房门。

莫伊拉转过身,“希琳,我……”

“我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正巧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她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莫伊拉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上,低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就像个正在等待考试的学生。

“我要向你道歉,莫伊拉。”希琳说,“我下午做的太过分了,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请原谅我。”

莫伊拉抬起视线,“所以,你认为那是个错误?你真的这样认为?”

希琳被她的反应弄糊涂了,“我不知道……我是说,虽然我和枯叶之间从不避讳身体接触,但我们两个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想向你解释这一点。”

“我知道。”莫伊拉说,“我当然明白。我不了解枯叶小姐,但我很了解你。如果你对女人有兴趣,咱们住在郁金香公寓的那一年,你就有无数次出手的机会了,不可能隐藏得这么好。”

希琳松了口气,“没错,就是这样。”

“那你喜欢男人吗?”莫伊拉追问道,“你对柯斯塔是什么感觉?”

“什么?”希琳被问懵了,“柯斯塔?”

“他一直都对你忠心耿耿,就像小说里描绘的那些骑士——为了一条手帕或丝巾,外加一段空洞的誓言,他们就会为领主的妻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莫伊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喜不喜欢柯斯塔,希琳?认真回答我,这很重要。”

莫伊拉的表情确实很严肃。在希琳的印象里,她还从没像此刻这么严肃过。

“我当然喜欢他。”她思考之后回答,“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作为朋友的喜欢。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也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是老实说,我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柯斯塔爱上你了啊,这还不简单吗?”

“不,不是那样的。”希琳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之前也有过很多追求者。无论是真心实意的爱慕,还是单纯想排解寂寞……只要他们做了某件自认为能够打动我的事,就会立刻试图推进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但柯斯塔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从未试图在情感上打动我。”

莫伊拉咬了咬嘴唇,“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莫伊拉。你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向我提问的,对不对?”

莫伊拉转过头,看着房间另一侧的藤蔓墙,“可他为你赴汤蹈火,而且还有那么多次……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明白。”希琳低下头,“我也很想弄清楚。但柯斯塔从没给过我这个机会。”

莫伊拉突然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希琳,“既然如此,”她说,“如果我对他展开攻势,那也不算是背叛你了?”

希琳的思绪停滞了几秒钟。“什么?”

“我爱上他了,希琳,虽然我花了很长时间,但我总算弄清楚了自己的感觉。我本想向他表明心意,可一看到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想背叛你,希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下午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几乎要被负罪感压垮了,所以才不得不逃离你。”

“哦,莫伊拉……这真是……”希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说辞,“我很高兴你如此看重我的感受,但我和柯斯塔之间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事实上,她给过柯斯塔几次机会,可他完全没有领会。而且如果是真正爱慕她的人,不可能像柯斯塔那样,永远镇定自若。

“所以,”莫伊拉试探性地问,“我可以追求他了?”

“……当然可以。”希琳耸耸肩,“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莫伊拉露出微笑。

希琳感到如释重负。

“希琳?”

“嗯,怎么了?”

“可以再抱抱我吗?”莫伊拉脸色泛红,“我想体验一下没有负罪感的拥抱……我是说,下午的拥抱感觉确实很好。”

“当然可以,”希琳压低声音说,“但你必须保证,这次不能大喊大叫。枯叶就在隔壁睡觉呢,千万别把她吵醒了。”

“我早就醒了。”枯叶的声音从藤蔓墙的另一侧传来,“你们应该知道这里的隔音效果有多差吧?”

希琳和莫伊拉吓得跳了起来。她们紧张地对视一眼,“你都听到了?”

“当然听到了。你们就庆幸吧——要是没有我,刚刚那番私密谈话就要被所有人听到了。”

是隔音结界。“谢谢,枯叶。”

“不客气。”女精灵回答,“所以你们现在算是重归于好了吗?”

莫伊拉搂住希琳的左臂,“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柯斯塔归属权的问题也没有了?”

“……别闹了,枯叶!”l0ns3v3

第280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天早晨,希琳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发现枯叶正在帮柯斯塔化妆。

“早啊,希琳。”枯叶一边往退伍士兵的脸粘假胡子,一边和她打着招呼,“早餐在厨房,自己去拿吧。”

“多谢告知,枯叶,但是我打算先去漱漱口。”希琳说,“呃,这是什么味儿?有什么东西变质了吗?”

“嗯,这次的胶水是用猪皮熬制而成的。”枯叶耸耸肩,“气味好闻的那种胶水都用完了。”

“可是这也太恶心了吧……”

希琳绕到两人前面,发现柯斯塔脸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什么都没闻到一样。

真是见鬼了。要是有本叫做《退伍士兵硬汉指南》的书,面肯定有这么一条:无论闻到多么恶心的气味,硬汉也会保持冷静、面不改色。

“是啊,确实有点恶心。”枯叶拍了拍柯斯塔脸的假胡子,确保它们牢牢地黏在脸,“但现在物资这么紧缺,只好有什么用什么了。”

假胡子解决之后,枯叶开始帮柯斯塔挑选假发。她在盒子里摸索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一套稻草色的短卷发。

“我有个请求,枯叶。”希琳说,“我在这下面也躲了一周了,今天的天气似乎很好,所以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看能不能……”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她,“绝对不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希琳皱起眉,“你们两个每到这种时候就格外默契。”

“这都是为你好。”枯叶说。

“为什么?你们只要化了妆就能出去,为什么我不行?”希琳不服气地问。

“原因很简单。”女精灵下打量着她,“你的头发太长,颜色又太显眼。我这里没有合适的假发给你,染色剂也要省着用。但如果不处理你的头发,你在外面待不了五分钟就会被人认出来。”

“为什么?”

“因为在希琳·玛尔伦的悬赏令,唯一可供区分的特征就是你这头红发。”

“红发?如此说来,莫非我也有危险?”莫伊拉说着走出厨房。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面盛着一块抹了枫糖的煎饼。

枯叶哼了一声,“你是没看过希琳的悬赏令,这次的画像实在太烂了。如果我是个红发姑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染头发。”

“那你们两个的画像呢?”希琳好奇地问。

“我和柯斯塔的画像都很像本人。”枯叶回答。

“怎么会这样?”莫伊拉说,“好奇怪啊。”

“我也很想知道原因,莫非冒险者行会里找不出一个见过希琳的人?”枯叶端详着化好妆的柯斯塔,“完美,我都认不出来你了。接下来去换衣服吧,最好还穿次那件宽松的雇员套装,只有它能藏住你的长剑。”

穿着围裙的杰罗姆从厨房探出头来,“啊,抱歉……那件衣服我刚才拿去洗了。不知道你们今天要用。”

“啊哈,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枯叶若有所思地说,“你那把长剑太显眼了,如果没有合适的衣服,最好别带它出去。我可以把自己的格斗匕首借给你,你可以把它们藏在衣袖里。”

“多谢好意。不过匕首的话,我自己也有。”柯斯塔揉了揉脸的假胡子,确认它已经被粘牢了,“而且除非遇到什么意外,否则我是不需要使用武器的。”

希琳抱起手臂,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柯斯塔。枯叶的化妆技巧非常出色,除了假胡子和假发之外,他的眼角还多了一些皱纹,鼻子看去像是断过一次。要是没有亲眼看到化妆的过程,她肯定已经认不出来了。

“太厉害了,枯叶,”希琳说着鼓了鼓掌,“简直是神乎其技呀。”

女精灵扣化妆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既然我化妆水平这么高,为什么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希琳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无比期待地看着枯叶。

“不行,”枯叶摇摇头,“刚刚已经告诉过你了,头发的问题没法解决。”

“可以考虑把头发剪短。”柯斯塔提议。

“什么?”希琳防备性地将左手挡在胸前,“这个绝对不行!”

“那就抱歉了,亲爱的。你刚刚否决了唯一可行的方案。”枯叶咧嘴一笑,“好了,别在这儿耽误柯斯塔的时间了,今天他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呢。”

————

柯斯塔离开之后,庇护所很快恢复了日常的状态。凯蒂和杰罗姆开始打扫庇护所内的卫生,莫伊拉坐在采光天窗下研究她的笔记,鱼鹰则在会议室里对着火印城的地图苦思冥想。

希琳和枯叶来到面的仓库,继续练习控制荆棘的能力。由于有调音师布置的隔音结界,她们无需担心弄出的动静会把外人吸引过来。

经过一周的练习,希琳使用长鞭的精确度有很大的提高,甚至能做出一些精巧的动作了。例如用鞭子缠住敌人手中的武器,或是缠绕在头顶的挂钩作为借力点。

她的体力也在稳步提高。在一开始,她的面具只能维持三分钟,之后就会自行消失,而且还会有长达十分钟的“休整期”。在这段时间里,无论希琳怎么努力,都无法召唤出面具。如今,经过不断的训练,最长的记录已经达到了十一分钟。

希琳觉得这个时间还是不够长,但枯叶告诉她,绝大多数战斗都会在五分钟内分出胜负,觉醒者之间的对决更是如此。

“可是,如果我要应付的敌人不止一个呢?”希琳问。

“我和柯斯塔会尽量不让你落入那样的危险处境,”

“我知道你们两个会保护我,可意外状况也是难免的啊。”

“有道理。”枯叶若有所思地说,“但你觉醒才刚满一个月而已,能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大多数精灵掌握自己的能力都需要五到十年的训练,而且还是在接受同能力觉醒者指导的情况下。”

“同能力觉醒者……”希琳重复道,“好吧,我想得到和自己能力相同的觉醒者的指导,似乎不大可能。”

“是非常不可能。”枯叶说,“别忘了,成年觉醒者几乎都在半年之内发疯了。我怀疑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成年觉醒者能发挥出觉醒天赋的全部潜力……唔,也许恩德先生是个例外?”

希琳毫不怀疑。无论用了什么方法,能击败护国贤者、并将巫师的躯体据为己【】用,就说明他绝对已经达到了更高的层次。

又做了几轮训练后,面具自行消失了。她们席地而坐,分食一颗青苹果。

“枯叶,你有没有想过,恩德先生为什么没发疯?”希琳说着把自己刚刚咬过的苹果递给女精灵。

枯叶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嗯……我做过一些假设,但是始终没找到可靠的证据。你有自己的猜想吗?”

希琳点点头,“我一直在想,恩德先生之所以没有发疯,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支撑他,帮助他顺利度过了那段危险期。”

“比如?”

“比如某种强烈的情绪。你说过,恩德先生的目标是复仇。也许对复仇的渴望压过了一切,让他保持了清醒。”

女精灵把苹果还回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想了半天,也只是可能而已。这两件事没有明显的关联,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

希琳沉默了片刻。

“我有种预感,”最后,她开口道,“如果我们弄清楚他过去的经历,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弱点的线索。托马斯·恩德肯定是他偷来的身份,那在变成这个人之前,他究竟是谁?我们该如何称呼他呢?”

“我还是习惯用‘恩德’这个名字。”枯叶耸耸肩,“对我而言,他就是托马斯·恩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过往。”

“为什么?”

“因为,”女精灵抬起头,盯着仓库天窗的玻璃,“如果知道了他的过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憎恨他……我害怕自己会同情他。那样对海鸥太不公平了。”

她们在沉默中吃完了那颗苹果,两人都不想谈论托马斯·恩德身可能存在的人性。他必须是一个没有心、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所作所为才合乎情理……

“我想再试试寒夜的蓝宝石。”希琳突然说,“她说过,宝石里储存的信息能够解释一切。如果那些信息也包括他的过往,那我们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第281章 记忆宝石

“你确定吗?真要这么干?”

鱼鹰一脸怀疑地看着希琳,她刚刚提出了一个令他颇为意外的请求。

“我确定。”希琳说。

“请允许我再确认一次。”鱼鹰看了一眼希琳放在桌子上的项链,“这颗宝石是女巫寒夜在临死前交给你的,里面很可能储存着某些至关重要的情报,足以帮助我们对付托马斯·恩德。现在你希望我带上它前往篝火区,找个懂行的巫师找出解读方法?”

“完美,一字不差。”枯叶夸张地鼓了鼓掌,“猎巫人的领悟能力真是令人赞叹。”

鱼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调音师,显然不觉得这个玩笑有多有趣。

希琳尴尬地笑了笑,“别闹了,枯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拜托你们了,让我省点心吧……

鱼鹰把视线转回希琳身上,“不行,我不同意。”

“什么?”她吃了一惊,“为什么?”

“现在半个篝火区已经落入了蛮牛帮的手里,另一半的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这颗宝石和它里面储存的情报实在太过重要,所以我不会拿它冒任何风险。”

“呃,可是——”

“而且就算我真的找到了一个有能力解读它的巫师,谁能保证他不会偷看宝石里面的情报?这些情报可是我们对付托马斯·恩德重要筹码,绝对不能容许有任何泄密的可能。所以我重申一次:不行,我不同意。”

鱼鹰语速极快,希琳被说得哑口无言。

“抱歉了,玛尔伦小姐。你们对云雀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愿意接受你提出的各种要求。但这一次,你的要求违背了我的行事逻辑。”

枯叶耸耸肩,“看吧,希琳?我早就说过,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你猜怎么着?我认为他说得对。”

希琳咬了咬嘴唇,“你们居然能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我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千万别生气,”枯叶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知道我最怕你生气,亲爱的。但你这次的提议确实太冒险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我们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事实上,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鱼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项链上的蓝宝石,“你们真的试过所有办法了?”

“鉴于这里没有人懂魔法,我们能尝试的方法实在不多。”希琳叹了口气,“我和枯叶试着用自己的能力触碰这颗宝石,但它毫无反应。我又尝试了那本符文书上的每一条咒语,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猎巫人抓起宝石仔细端详了一番,接着又用它对着炼金灯球。

“魔法当然不会有效果,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魔法宝石。”他笑着说,“这是一枚记忆宝石。”

枯叶抬起眉毛,“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假装自己知道你在说什么,所以麻烦你解释得清楚一点。”

“记忆宝石,炼金行会仍在实验中的最新产品。”鱼鹰把宝石交给枯叶,“对着光线看看,发现里面的气泡了没有?”

“早就发现了,”希琳说,“这难道不是宝石的瑕疵吗?”

“为什么一名女巫会戴有瑕疵的宝石?”鱼鹰反问,“我在黑塔受训时,学习过一些魔法的基础理论。宝石的品相越好,作为法器的效果就越好。所以像这种有瑕疵的残次品,只有那些还没离开学院的巫师学徒才会用。”

“原来如此。”枯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这不是一颗魔法宝石,而是一颗炼金宝石……你刚刚叫它什么来着?记忆宝石?”

“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据说只要在记忆宝石上涂抹某种特制的炼金试剂,它就可以储存一段视觉投影。至于提取的方法……好吧,这就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了。”

枯叶眼神一亮,“但我们可以询问炼金师!”

“先别高兴的太早。”希琳抱起手臂,“炼金行会位于生铁区,那地方的状况比篝火区还差。这次你就不怕会有风险了?”

“我不用去炼金行会,”鱼鹰耸耸肩,“学院区就有炼金师。而且我说的不是真理院的那些学徒,而是真正的炼金师,有r2级别的资格认证。所谓r2级别,就是——”

“我知道,”希琳抢着回答,“r1级别是刚毕业的学徒,r2级别是专业人士。”

鱼鹰略显意外地看着她,随后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莫非你指的是……大集市里面的黑炼金师?”枯叶皱起眉,“你确定他们可靠吗?”

“黑炼金师是拿钱办事的专业人士,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严格遵循自己的职业操守——当然,特指为客户保密的那部分。所以比起求助于某个来历不明的巫师,我宁愿选择黑炼金师。”

希琳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黑炼金师和罪犯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你有多大把握?”

“足够我去冒险了。”鱼鹰平静地回答。

枯叶思考了片刻,又对着灯球的光亮看了看蓝宝石。“好吧,这个计划我赞成。但你不能自己去,找个人陪你一起。”

“我可以去吗?”希琳期待地问。

“不行,除非你同意把头发剪短。”枯叶摆摆手。

希琳后退一步,“呃……我……”

鱼鹰从枯叶手中接过蓝宝石,“我可以找杰罗姆先生帮忙。他经常去大集市采购,应该很熟悉那里。”

“我没听错吧?”凯蒂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你们想让我弟弟去冒险?”

“别紧张,凯蒂,”枯叶连忙安抚她,“他只是说说而已。”

“对,鱼鹰只是随口一说。”希琳半转过身,同时拼命朝一脸茫然的猎巫人打眼色。

可惜鱼鹰完全没有领会她们的暗示,“你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当然是认真的。杰罗姆先生很适合这次的任务,我对他有信心。”

希琳绝望地捂住脸,枯叶背过了身。即便如此,她们仍能感觉到凯蒂不断上升的怒气。

“我这几天为你们准备的食物有什么问题吗?”她轻言轻语地问。

“没有啊,挺好的。”希琳和枯叶异口同声地说。

“确实不错。”鱼鹰说。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猎巫人先生?”凯蒂似笑非笑地问,“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不适合干什么。我只做自己分内的工作,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突发奇想。”

鱼鹰似乎被她说蒙了,“好吧,我承认,我不太明白——”

“杰罗姆的位置和我一样!”凯蒂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看着鱼鹰,“他不适合去冒险,天生就不适合!如果你让他跟你一起出去,最后肯定会害他受伤!”

“等等,小姐,先别急着下结论——”

“别说了,鱼鹰。”枯叶从牙缝间挤出几句话,“她可是雪鸮女士的外孙女,识相的话就赶快闭嘴。”

猎巫人乖乖闭上了嘴。

凯蒂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好像鱼鹰刚刚违背了她在白猫咖啡订下的每一条规矩。即使没在正面承受她的视线,希琳仍然感觉十分不安。

她无比同情鱼鹰。

又过了好一会儿,凯蒂的表情软化了一些,“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我陪你去好了。”

“呃?”鱼鹰一脸茫然。

“怎么?我去不行吗?我也是大集市的常客,每周都会去那里采购食材。至于你要见的黑炼金师,我应该和他们两位都打过交道。”凯蒂耸耸肩,“好了,我这就去换衣服,五分钟后门口见。”

她离开之后,鱼鹰转过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店主……”

枯叶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后来发现,和希琳沾边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的。”

希琳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那么……祝你好运,鱼鹰。”l0ns3v3

第282章 克洛芙·孤岛监狱

“等等,你说什么?”现任代理港务长蕾雅·克洛芙说,“今天的进攻提前了?情报可靠吗?”

密探点点头,“情报来源于我们自己的线人,女士。”

她用食指轻轻敲打椅子扶手,同时在心中思量着进攻提前的意味着什么。

自从蛮牛帮进入港区,并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取得这里的控制权后,菲利贝托每天日落后都会组织兵力,向孤岛监狱发起进攻。

他的目标当然是关押在监狱里的囚犯。克洛芙毫不怀疑,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渣肯定会欣然接受蛮牛帮的邀请。

到目前为止,典狱官们成功击退了每一次进攻。但蛮牛帮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克洛芙一直怀疑他们是在酝酿某个计划……

“今晚我要亲自观战。”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卢卡斯,带上你手下最出色的两名士兵跟我来。我们骑马过去。”

“女士,我强烈建议——”

“别废话,快去牵马。”克洛芙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是代理港务长的命令。”

如果孤岛监狱就此陷落,港区的局面会变得更加棘手。她不希望自己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坏消息。

————

在夜色的掩护下,四匹快马在无人的废墟之间疾驰而过。

蛮牛帮没有费心占领港区的北部废墟,所以在这里行动还算安全。他们越过一条塌陷的深沟,经过瓦砾遍地的荒地,接着踏上了高地。

港湾的景象展现在她的面前。

克洛芙勒住坐骑,出神地凝望着出海口的方向。“卢卡斯,”她指着封锁了海面的藤蔓网,“看看那里的空隙,你发现什么了吗?”

中尉眯起眼睛,“我不知道……等等,好像有光亮?那是什么?”

“那是打捞船上的探照灯,至少看上去很像。用你的望远镜确认一下。”

中尉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你是对的,女士。两艘船,四盏灯。”他说,“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还很难说,”克洛芙耸耸肩,“来吧,继续前进。”

瞭望塔是一座废弃的旧灯塔,位于一座从防波堤延伸出去的人工岛上。这地方距离蛮牛帮的领地边缘只有几百步,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岗哨发出的火光。

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危险,他们下了马,步行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克洛芙将三名士兵留在灯塔的下方,自己则带着卢卡斯中尉爬上塔顶。

克洛芙拨开被海风吹到眼前的头发,举起望远镜,看着西南方的孤岛。

情报确实没有错。现在才刚日落半小时,蛮牛帮的部队已经在监狱的正门外集结完毕,比平时早了一小时之久。

克洛芙粗略地清点了一下火把的数量,发现参战的人数也超过了以往。看来菲利贝托今晚志在必得啊。

可他有办法攻破监狱的大门吗?

到目前为止,蛮牛帮已经尝试了绳锁、攻城梯和破城锥,但每次都铩羽而归。虽然没有典狱长大人坐镇指挥,典狱官们依然守得很漂亮。自始至终,他们没让任何一名敌人登上过城墙。

“气氛不太对劲……蛮牛帮早就完成了集结,他们这是在等什么?”她喃喃自语道,“哦,天呐——你看到我看到的东西了吗?”

“那是什么,女士?”

她不安地舔舔嘴唇,“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光源是巫师的魔法光球……我很确信,蛮牛帮进攻港务局大楼时是没有巫师的,这些一定是他们最近招募的……冒险者或是雇佣兵,总之都是些拿钱办事的家伙。”

即使只是普通水平的巫师,只要人数足够,也会对战局产生很大的影响。克洛芙听说孤岛监狱的城墙和城门上施有反魔法符咒,但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持盾士兵的掩护下,蛮牛帮的巫师朝监狱发起了攻击。他们来到距离城墙五十步左右的位置,接着突然射出几道火柱。

魔法火焰碰到监狱大门的一瞬间,接触点闪起了一阵刺眼的强光。

克洛芙吃了一惊,差点失手丢掉望远镜。

“该死的,真见鬼!”她低声咒骂道。

符咒起了作用,监狱大门完好无损。城墙上的典狱官用一轮齐射还击,一些蛮牛帮的士兵倒在了箭雨之下,但被持盾步兵保护的巫师没有受伤。

巫师们很快展开了第二轮攻击,这次他们改用了其他魔法。蓝色的冰锥和白色的闪电球飞向大门,冲击着反魔法符咒的防护力场,碰撞出阵阵刺眼的强光。

每当巫师们停下来恢复体力时,典狱官就会用齐射还击。照这样的速率消耗下去,他们的箭矢存量肯定撑不了多久。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始终没有伤到任何一名巫师。

克洛芙在望远镜里目睹了这场无声的对决。

几分钟后,一名持盾步兵自己被弓箭射中,立刻倒地身亡,他负责保护的巫师随即暴露在典狱官的视野内,

巫师立刻停止了正在准备的攻击魔法,在头顶张开了防御结界。典狱官们瞄准他,射出了密集的箭矢。

尽管它们触碰到防御结界时立刻弹开或折断,但城墙上的射手们并未停止。

巫师没能撑到新的持盾步兵赶来,很快耗尽体力,倒在了箭雨之中。他的同伴们似乎不受影响,依然将火柱、冰锥和闪电球倾泻到监狱的大门上。

又过了几分钟,反魔法符咒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根冰锥刺进了城门的木制部分,没入大半,但和它同时到达的其他攻击都没有碰到城门。

之后的十分钟里,巫师们再没拿下任何值得一提的战果。但克洛芙明显感觉到,反魔法符咒的光亮弱了很多。

城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一些巫师因为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蛮牛帮的士兵们冲到他身边,合力将他带回了安全地带。典狱官的箭矢一路追赶着他们,一些士兵倒在箭下。

到了这个阶段,这点损失已经无关紧要了。

两分钟后,城门上的符咒最后闪耀了一次,接着便被火柱点燃。蛮牛帮立刻撤下了巫师,改派身穿皮甲、手持盾牌的步兵上前,准备强行攻入监狱。

“走吧。”克洛芙收起望远镜,“已经结束了。”

“女士?”卢卡斯惊讶地说。

“典狱官们抵抗得很英勇,但敌人的巫师数量超出了他们能够应对的极限。”她说,“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想办法对抗更加强大的蛮牛帮。回去之后,立刻让艾伦伍德医师来见我……必须弄清楚我们还有多少能战斗的士兵。”

第283章 心中的价码

约定的碰面地点是个位置偏僻的小酒吧。由于这里的食物很难吃,环境也相当糟糕,即使是在和平时期也很少有客满的时候。因此这家酒吧就成了一个理想的密会场所。

克洛芙坐在酒吧角落的桌子边,面前摆着一个半满的酒杯。她的确有些渴,但不打算碰这里的饮料,而且那杯酒显然是掺了水的。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而且这一次,她玩得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如果情报被蛮牛帮的正派人截获,那她带来的几名护卫根本就不够看。

离她不远的那张桌子旁边,坐着六名身穿便服的士兵,宽松的斗篷遮住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他们倒是不介意这家酒吧的饮料质量,不到半小时就已经喝完了两轮。幸好这些酒都掺了水,无需担心他们会醉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精神也越来越紧张。每当有客人进出酒馆时,克洛芙的心跳都会突然加快。

随时都可能会有全副武装的正派人小队冲进来,小队里或许还有巫师。她的护卫们会奋战至死,但面对数倍于几的强敌,最终也只有落败的结局。

然后她就会落入蛮牛帮的手中,到那时,港区就完了。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反抗菲利贝托,港务长大人交托给她的城区将永远无法恢复秩序和稳定。

酒吧门开了,这次走进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另一个则是普通的中等身材。虽然他们都穿着遮住面容的斗篷,但那个大块头男人行走的姿态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们很快也注意到了她,两人默契地朝她的桌子走来。

护卫们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克洛芙轻轻点头,示意放行。

格拉姆海瑟和他的同伴在桌子对面的空位子坐下,两人都没有摘下兜帽。

“中午好,克洛芙女士。”格拉姆交叉双臂,“不得不说,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孤岛监狱昨晚才刚刚高破,我们加入蛮牛帮还不到一天,就收到了你的会面邀请。”

“你应该很清楚,港区到处都是我的密探。”克洛芙轻描淡写地说。

“即使在港务局战败之后,那些密探仍在为你们服务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耸耸肩,“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码。”

“哦那我呢”格拉姆好奇地问,“我的价码是什么”

“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的,格拉姆。在那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克洛芙看着大汉身旁的那个人,“你的同伴是什么人”

那人张开的双手,摊放在桌面上。“一个朋友。”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上去不像是亡命之徒。

克洛芙怀疑地看着格拉姆,等待对方做出进一步的解释。

“塞尔吉奥先生,”格拉姆说,“是我在孤岛监狱里认识的。他是一位教养良好、品味高雅的绅士,我们在蛮牛帮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这就有趣了。”克洛芙露出讽刺的微笑,“一位教养良好、品味高雅的绅士,怎么会被关进孤岛监狱呢”

“我不是也在监狱里吗”格拉姆耸耸肩,“那地方关押的不全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所以你就擅自带他来见我”克洛芙语气尖锐地质问道,“要知道,我的邀请只发给了你一个人。我认识你,也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的价码是什么。而你带来的这个人,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怎么知道他不会背叛我”

面对她的质疑,那人摘下兜帽作为回应。他的面容很普通,不算英俊也不算丑陋,放在人群里很快就会消失。

但克洛芙对他那令人不安的眼神有些印象,她以前在某副画像上看到过

等等,格拉姆说他叫塞尔吉奥

“活见鬼,”她低声说,“你是壁画家”

“我很荣幸,女士。”壁画家略微欠了欠身。

“你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克洛芙瞪着坐在一旁的格拉姆,“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

“危险的艺术家,但同时也是个有品位的绅士。”大汉回答,“我们都希望终结菲利贝托和蛮牛帮的统治,所以会为共同的目标联手。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克洛芙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当然不够。我不会跟这种危险的家伙合作的,格拉姆,你最好也离他远点。我知道你是个狠角色,但他你肯定也听说过他的所作所为。”

“听我说,女士,我们现在并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听到克洛芙和格拉姆在争论有关自己的问题,壁画家似乎只觉得很有趣。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上去和他前几年创作的自画像一模一样。

然而当两人在争论中提到“猎巫人”时,壁画家的眼中突然闪起了某种火花。

“抱歉,打断一下。”他彬彬有礼地说,“你们刚刚提到了铂金区的那场战斗,参战双方分别是猎巫人与被误导的正规军。那场战斗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克洛芙说,“当然是两败俱伤。双方都损失惨重,在街上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尸体。光是安葬死者就花了三天的时间。”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消息的”

“塞尔吉奥先生或者壁画家先生,”她语调冷淡地说,“我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会对你的问题知无不言。”

“我郑重地请求你,女士。”壁画家以极其温和的语气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非常重要。”

面对此等请求,克洛芙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幸好最终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她露出那个练习过很多次的笑容,“那么,壁画家先生我能否认为,你之所以会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你很在意某个猎巫人的安危”

壁画家依然面带微笑,不过他最后点了点头。

“很好,告诉我这位猎巫人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情报。”克洛芙说,“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胡编一个答案搪塞我,因为我知道如何解读微表情所以如果你试图撒谎,我是能看出来的。”

“我听说,微表情解读那一套,在反社会人格身上并不适用。”壁画家说。

“想打个赌吗”克洛芙甜丝丝地说。

“我只是善意地提个醒。”他耸耸肩,“既然你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想知道的猎巫人,名字是云雀。”

克洛芙回忆了片刻,“死亡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至少传到我手上的名单上没有。但自从蛮牛帮控制港区以来,港务局和红衣厅之间的联络就被切断了。现在我们只能靠身份保密的信使传递情报。这样做的效率非常低,因为蛮牛帮和克朗帮都在自己领地的边界设下了层层关卡。”

格拉姆海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们这是在谈论价码问题,是吗”

“价码。”克洛芙用拇指和食指捻起耳边的一撮头发,“正如我所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价码。你说得没错,格拉姆,壁画家先生刚刚把他的价码展示给了我。现在就看我能不能出得起价了。”

第284章 残暴的欢愉

午后刚过不久,柯斯塔就返回了庇护所,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三个小时。

希琳和枯叶正坐在会议室里,努力回想一周之前那个晚上的经历,试图找到某些被遗漏的细节,也许就能帮到莫伊拉的研究。

退伍士兵大步走进房间,“打扰了,二位,有紧急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枯叶说着抬起视线,“等等,你受伤了?”

希琳也发现了。柯斯塔的额头上有一道新添的伤口,说话的时候还在往外渗血。但他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莫伊拉一脸担忧。

“我没事,擦伤而已。”他说着用手指擦去血迹,“但我带回了一个坏消息——繁花区的秩序已经崩溃了。末日教的信徒正在驱赶不肯皈依的平民,称他们为‘绝信徒’,有些人不愿意离开,结果遭到了攻击。”

“你也被他们攻击了?”希琳睁大眼睛。

“不,是我主动攻击了他们。”柯斯塔耸耸肩,“当时一支血宴帮的正派人小队在追捕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枯叶皱起眉,“活见鬼,柯斯塔……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你暴露了身份怎么办?”

“放心,我处理得很谨慎。”他回答,“在战斗结束后,还能站着的人只有我自己。而且离开他们视线后我反穿了斗篷。”

“好吧,毕竟你是柯斯塔。”女精灵叹了口气,“但你下次最好再谨慎一点,不要一看到有女孩遇到危险就拔剑。”

“抱歉,那几乎是本能的行为。”

“为你的本能里增添一些理性成分吧,柯斯塔。”枯叶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如果你被捉住,我们就全完了。你也见识过恩德的天赋能力,他可以从你的记忆中提取出任何信息,包括我们藏在庇护所里这件事。”

“以及我们接下来的计划。”莫伊拉低声补充道。

“当然,你救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这一点值得称赞。但如果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麻烦你用低调点—的方法救人——比如制造意外。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可以抽空教你两手。”

柯斯塔点点头。

“那么,你刚刚说有紧急情况。”枯叶敏锐地问,“指的应该不是这件事吧?”

“的确不是。但这个紧急情况,你最好亲自出去看。”

————

枯叶来到庇护所外面的街道上。她没有费神化妆,只是披了一件有风帽的斗篷。由于不会离开庇护所太远,希琳和莫伊拉也一起跟了上来。

在柯斯塔的帮助下,三人爬上了庇护所上面这座废弃仓库的屋顶。

那个恐怖的巨大圆盘就在他们头顶上空。

“诸神啊,”莫伊拉喃喃道,“你们看到我看到的东西了吗?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也看到咯。”希琳说。

她仰起头,仔细观察那个巨大的黑色圆盘。它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刻度的时钟,只有一支指针。它的尺寸也相当惊人。因为即使挂在藤蔓网的最顶端,看上去依然很大。

“那到底是什么?”枯叶低声问。她有不好的预感,出现在藤蔓网上的任何东西,肯定都是托马斯·恩德放上去的。“它什么时候出现的,柯斯塔?”

“就在不久之前,大约半小时吧。”柯斯塔回答,“它从那时起,就一直保持着原样。”

希琳感觉很不安,她说不上来原因,但就是很害怕。

接着,藤蔓突然交缠在圆盘的表面,逐渐变了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火印城每天都要接受火的洗礼。」

“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比刚刚更困惑了。”莫伊拉说。

“不知道,”枯叶摇摇头,“但我猜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圆盘上的指针突然转动。在它转动的几十秒内,所有火印城的居民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抬头仰望。

指针最终停了下来,指向火印城南部的某个城区。接着,一些反射着阳光的物体从指针的尖端滑了出来,落向被指的城区。

当爆炸的声音响起时,希琳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圆盘里装的都是炸弹灯球。被指针指到的城区,就会被投下这种会爆炸的灯球。

希琳看不到篝火区的情形,但她知道那里肯定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炸弹灯球的破坏力非常惊人,建筑在密集的轰炸下也撑不了多久。

爆炸持续了大约二十秒,之后一切重归与沉寂。圆盘上的指针恢也复到了正中的位置。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藤蔓再次变换组合,变成了新的文字。看到这次的内容,希琳只感觉全身冰冷。

如果不是枯叶及时抓住她,希琳可能就要摔下屋顶了。

「把希琳·玛尔伦带给我,一切就会结束。」

“别相信这个,希琳!”枯叶大声说,“他根本就是个疯子,绝对不会信守承诺的!”

“可是,枯叶。”希琳恐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如果我什么也不做,被灯球轰炸的城区就好像是因为我才被破坏的。那些地方的居民……他们甚至……诸神啊,我该怎么办?”

“这改变不了什么,”柯斯塔说,“我们必还要继续抵抗下去。只要能击败托马斯·恩德,圆盘肯定会停下来。”

“但我们不可能在明天的洗礼到来前结束这一切,”希琳轻声说,“我们阻止不了近在眼前的灾难。”

“那些炸弹灯球并不是你的责任,希琳。”枯叶按住她的肩膀,“恩德就是希望你这么想,他希望你被负罪感折磨……我绝不允许你那样做。”

“可恶,”莫伊拉说,“他为什么要针对希琳?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就是因为我。”希琳说,“恩德已经把他的复仇变成了一场游戏,一场欢宴。”

枯叶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这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终结。我向你保证,希琳,他会为一切付出代价的。所以现在请你答应我,什么也别做。”

“谢谢,枯叶。但我不能向你发誓。”

第285章 履行约定

目睹了刚刚的那一幕后,希琳魂不守舍地回到庇护所。枯叶和莫伊拉走在她身边,很体贴地保持着沉默。

希琳走进自己的房间,没脱外衣便躺在了床上。她蜷起身体,闭上眼睛,试图忘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变调。

枯叶在门外站了好久,但最终还是没有进来。希琳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心中充满感激她的确需要独处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希琳睁开眼睛,发现枕头是湿的。她感觉比睡之前更疲倦,但情绪稳定了一些。

枯叶是对的,她不能就这样屈服。恩德先生说过他要向火印城复仇,肯定不会突然改变目标。即使希琳交出自己,他也会用其他方式折磨这座城市。

她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打理好头发和裙服,随后走出房间。

会议室里没有人,餐厅也没有。她正在纳闷的时候,莫伊拉房间的门开了。

“希琳,你醒了”

“嗯。”希琳点点头,“大家去哪儿了”

莫伊拉指指头顶,“他们都在外面,和那位尤文斯家族的小姐谈话希琳,等等你要干什么”

“不用担心,莫伊拉。如果阿莱莎尤文斯想要把我交出去,她根本不需要亲自过来的。他们的谈话肯定和我有关,我必须上去听。”

莫伊拉拦不住她,只好跟她一起上了楼梯。她们推开活板门,发现两名正派人护卫守在仓库门口。阿莱莎尤文斯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枯叶和柯斯塔就站在她面前。

“啊,我们的主角来了。”黑夜女公爵说。

“下午好,尤文斯女士。”

“我来访的时候你正在休息,所以我就擅自做主,把会议场所移到了这里。”阿莱莎解释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希琳径直走到枯叶身边,“当然不介意。不管我刚刚遗漏了什么,枯叶都会告诉我的。”

“我能旁听吗”莫伊拉小心翼翼地问。

“雷纳迪小姐,是吗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也见过恩德本人,对不对”

莫伊拉迟疑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非听不可了。”阿莱莎说,“我这次来访,是想向诸位表明自己的态度。无论托马斯恩德用什么方式威胁这座城市,尤文斯家族都不会向他屈服。是的,玛尔伦小姐,我们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我向你保证,他休想从我的保护之下得到你。”

希琳没有开口,枯叶替她提出了那个问题。

“你就这么信任自己的手下”女精灵问,“相信他们所有人都和你抱有相同的看法别忘了,恩德几小时之前才向全城的居民展示了自己能做到什么。”

“那场恐怖的表演确实能吓到很多人。”阿莱莎承认,“但对我们而言,他的镇压手段越是残暴,我们的决心就越是坚定。为此,我必须感谢那三大帮派。多亏了他们的背叛,所有不忠于尤文斯家族的正派人很早以前就弃我们而去了。留下来的那些人,全都拥有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小心,女士,”柯斯塔说,“信任这个词可是很沉重的。”

“感谢提醒,梅瑟先生。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如果我们在这里退缩,火印城迟早会被那些杀死我父亲的炸弹毁掉你无法拯救一座化为废墟的城市。”

希琳感觉莫伊拉的身体绷紧了。她肯定很害怕,而且也很纠结。希琳试着想象自己的家园遭到这样的威胁,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能退缩,不能让他得逞。

她抬起视线,“我相信你,女士。我愿意接受你的邀请。”

“很好,”阿莱莎点点头,“今天日落后,我会派三辆马车来接你们。我弟弟会亲自监督此事,确保一切顺利。”

临近傍晚的时候,去找黑炼金师处理记忆宝石的鱼鹰和凯蒂回到了庇护所。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塞瓦诺夫人知道处理记忆宝石的方法,不过调制显影药水需要一些时间。”猎巫人解释道,“我明天中午再去一次,带上足够的酬金即可。”

“还有我。”凯蒂说。

杰罗姆皱起眉,“等等,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猎巫人,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姐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向来反对不必要的冒险。”

鱼鹰无辜地摊开双手,“那么,杰罗姆先生,也许你需要重新认识她一下。”

“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吗”凯蒂叉着手说,“我是个成年女人,当然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依然反对不必要的冒险,但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这次的冒险非常有必要。”

杰罗姆和鱼鹰面面相觑。

站在一旁的希琳也不敢插话。住在白猫咖啡的时候,她就已经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了。

大多数时候,凯提恩莫雷蒂都是个脾气很好的女人。但如果她摆出现在这种认真的架势,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和她争辩”。

局面陷入尴尬时,枯叶拿着一串血葡萄走了过来。“哎呀呀,大家聚在这里干什么呢晚餐吃什么啊,凯蒂”

“晚餐”凯蒂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对了晚餐鉴于咱们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我打算把那些带不走的食材都用掉来吧,杰罗姆,过来帮帮我,这次可有得忙了。”

杰罗姆松了口气,跟着姐姐离开了。他们很快穿好围裙,随后钻进了厨房。

鱼鹰看着凯蒂消失的地方,脸上愁眉不展,“我可能遇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枯叶好奇地问。

“我无法理解莫雷蒂小姐的动机,但又拒绝不了她提出的要求,因为那些要求在逻辑上毫无问题。”他抿了抿嘴,“莫雷蒂小姐真的是雪鸮女士的外孙女”

“确认无误。”希琳说。

“那我真的遇到麻烦了。”鱼鹰摇摇头,“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云雀肯定会非常生气的。”

枯叶递给他一颗葡萄,随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吃吧。”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考虑到你即将面对的一切我觉得你需要一些安慰和鼓励。”女精灵耸耸肩,“注意哦,我只会和最好的朋友分享食物,所以这次对你算是破例。”

“谢谢,调音师。”

“不客气,猎巫人。来吧,希琳,我去帮你收拾衣服。”

第286章 离开庇护所

晚餐在沉默中度过。凯蒂和杰罗姆费尽心思,利用有限的条件准备了一席堪称盛宴的晚餐。餐桌上摆着洋葱炖肉、加了香料的番茄鱼汤,以及热气腾腾的苹果馅饼。这是大家躲进庇护所之后最丰盛的一餐。

然而除了枯叶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享受美食的心情。女精灵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之后又盛了满满一盘。

“晚餐太棒了,凯蒂,真不愧是你。”她边吃边说,“嗯,说起来……你是不是在炖肉里加了白兰地?就是上次剩下的那瓶?”

凯蒂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她盘子里的食物才吃了一小半。

“这就对了,果然没错。”枯叶笑着说,“千万别浪费啊,各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咱们都吃不到这样的食物了。”

“如果我们和尤文斯女士谈一谈,说不定她会允许莫雷蒂小姐去厨房帮忙。”柯斯塔提议。

“好想法,柯斯塔。”枯叶用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炖肉,“但我觉得她多半是不会答应的,尤文斯家族向来只信任他们亲自选中的厨师,毕竟——你知道的——在食物里下毒是非常有效的暗杀手段。所以他们肯定不会允许外人进厨房。”

希琳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苹果馅饼。这原本是她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也是凯蒂的拿手菜。但她今晚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只吃了几口。

“怎么了,希琳?还在担心圆盘的事?”枯叶皱眉道,“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呢,不是说好要抗争到底的吗?”

希琳放下餐叉,“那件事我早就想通了。”她回答,“我是在担心阿莱莎·尤文斯对我们的安排。她是火印城地下世界的女王,不是什么慈善家。”

“所以?”

“所以她肯定还有些事瞒着咱们没有说,我感觉咱们等一下会被她打个措手不及。”

————

晚餐过后,希琳和莫伊拉留在厨房帮忙清洗餐具,男人们则开始搬运大家的行李箱。

由于背部的伤势没有痊愈,枯叶还不能搬运重物,所以她只好守在仓库门口,用音律留意街上的动静。

自从火印城被藤蔓封锁以来,日落之后就很少有人出门了。笼罩在头顶的那张巨网不仅断绝了出城的可能性,同时还在人们的心中植入了恐惧。

只要抬头仰望,人们就会明白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的角色——渺小、脆弱而无助,犹如待宰的羔羊。在夜幕降临后,这种恐惧会被再次放大。

没有多少人能忍受这种折磨。

没过多久,枯叶就听到了马车的车轮声。尤文斯家族的确如约派来了三辆马车,而且都是封闭式车厢,足以容纳七名乘客,外加七人份的行李。

带队的是个举止优雅得体的年轻男人。他有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戴着一副眼镜,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本《斯提亚商人》,似乎是乘车时的消遣。

马车刚一停稳,他就钻出车厢,径直走向枯叶,“威尔·尤文斯。晚上好,你一定就是调音师枯叶小姐了吧?”

希琳提到过这个名字,也提到了他有多喜欢读书,“是的,就是我。”枯叶点点头。

“很荣幸见到你,女士。”威尔礼貌地欠了欠身,他似乎比枯叶矮了半个头,“我是来接你们去新住处的,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正在搬行李箱的鱼鹰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于是来到门前。

“晚上好,尤文斯先生。”猎巫人一如既往地语调平淡,“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啊,这位……鱼鹰先生,是吧?咱们上次见面时的气氛并不愉快,对此我很遗憾。尤文斯家族向来不喜欢火印城的官方执法者,我父亲从来不允许猎巫人踏入他的宫殿半步。”

鱼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什么,我们早就习惯了。猎巫人在大多数场合都不受欢迎,只是人们通常不会像你父亲那样直白地表达出来。”

“我衷心希望,这次合作能改变我们双方对彼此的看法。”

枯叶吐了吐舌头,“你们两个别说了,我都快吐了。两个男人居然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实在太恶心了。”

“是啊,男人就该满口粗话才对。”杰罗姆把一个大箱子提到门口,笑着插话道,“我们居然表现得这么有教养,实在太抱歉了。”

枯叶白了他一眼,“男人应该像柯斯塔那样。不该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该说话的时候也简明扼要、直切主题。”

“你们在讨论柯斯塔?”莫伊拉说着钻出了活板门。她穿着一件有兜帽的斗篷,放下的兜帽盖住了她的红发。

“……我们只是在闲聊而已。”枯叶说着叹了口气。莫伊拉现在对柯斯塔的名字非常敏感,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希琳在她身后钻出活板门。她也穿着放下兜帽的斗篷,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柳条箱,里面装的应该是餐具。

“马车已经来了?”她四下张望,随后看到了威尔·尤文斯,“啊,威尔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玛尔伦小姐。”威尔彬彬有礼地朝她点点头,“我注意到你们都做了必要的伪装,这样很好。虽然马车可以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但在这种时期,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

凯蒂是最后一个走出活板门的。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过去一周的临时居所,似乎在做道别。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声,合上了活板门。

“人都到齐了吗?”威尔问。

枯叶点点头,“七个人,外加七人份的行李,都在这里了。”

“很好。咱们先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就出发。”

在威尔和车夫们的帮助下,所有行李箱都被搬上了那辆车厢最大的马车。

剩下的人坐进了另外两辆马车——希琳、枯叶、凯蒂和杰罗姆共乘一辆,威尔、鱼鹰、莫伊拉和柯斯塔共乘另一辆。

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如果他们在路上遭遇了敌人的攻击,每辆马车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虽然街上没什么人,但我们还是需要谨慎一些。”出发之前,威尔解释道,“所以三辆马车会走三条不同的路线,抵达的时间也会有些差别。

“装行李的这辆车走最短的路线,径直前往市政厅。我们乘的这辆沿着南边的运河走,到油画街再转向北面。”

他说着看向希琳,“玛尔伦小姐的这辆车,要从公园的北面绕远路,你们会是最后一个到的。但是别担心,车夫很熟悉路线,他一定能把你们平安送到市政厅。”

枯叶抬起眉毛,“我对‘平安’和‘顺利’这两个词都有些过敏了。只要这两个词被说出口,发生意外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希琳会心一笑。

她完全明白枯叶在说什么。

第287章 措手不及的安排

三辆马车分开后,希琳乘坐的那辆车很快转向北方。街上罕有行人,但是偶尔能见到一两辆车厢封闭的马车,车内的乘客显然也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

他们在沉默中走了十几分钟,马车终于再次转弯,来到一条东西向的大街。这里显得格外冷清,路灯投洒下昏暗的冷光,周围安静得出奇。

希琳突然发现,道路两侧的房子里没有亮着灯的房间。

“好奇怪啊,枯叶。”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女精灵,“这一带怎么没人住?”

枯叶掀起她那一侧的窗帘,弯腰望向窗外。

“唔,这里好像是……黑莓大街?”

“诸神啊。”坐在对面的凯蒂打了个寒颤。

杰罗姆也拉开了他手边的窗帘,“没错,就是黑莓大街。见鬼,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这样就没人敢跟踪我们了?”凯蒂紧张地问。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希琳不明白,“这条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枯叶放下窗帘,“你没来过这一带,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黑莓大街位于学院区的最北端,这排房子后面就是火印城的外城墙。”

“所以呢……哦,诸神啊!”希琳惊呼一声,“我们在藤蔓网附近?”

枯叶点点头。

希琳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费力地吞了吞口水:“那些杀人藤……”

“都是激活的状态,而且相当活跃。”枯叶确认道,“它们会攻击所有过于靠近的活物,据说第一天晚上有十几人丧生。”

难怪大家会离开这里,希琳心想,住在那些杀人藤附近,没人能睡得安稳。在过去的一周里,有许多市民从附近的城区逃到学院区,旅店和出租房很快就被抢租一空。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愿意住在靠近城墙的街区。

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生怕交谈的声音把隐藏在夜幕中的威胁吸引过来。

希琳心里有些矛盾。

她很想掀起窗帘,在近距离看看藤蔓网的样子。但理智告诉她,那副景象很可能会为她晚上的噩梦添加新的素材。

幸好她最终管住了自己的手。

虽然变成了无人区的黑莓大街有些恐怖,但路却是最顺的。马车在平整的路面上疾驰了几分钟,在第三个路口转向南方。

终于离开了那条气氛诡异的街道,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也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致。

“所以,”希琳率先打破沉默,“咱们这是要去市政大厅吗?我一直以为市政大厅是在铂金区呢。”

“市政大厅在大多数城区都有分厅,红衣厅也是。”枯叶解释说,“混乱降临后,学院区的市政人员很快就跑光了,因为这里的公职人员大多都住在铂金区和繁花区。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想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原来如此。”

希琳以前住在港区,那里由港务局负责管理和维护治安,所以没有市政大厅和红衣厅的分厅。

“啊,已经能看到真理院的钟楼了。”杰罗姆指了指马车左侧的一座高塔建筑。

“咱们应该快到了。”枯叶点点头,“从这里继续往南走十分钟,应该就能抵达学院区的主街。沿着那条街一直走,就是学院区的市政大厅……”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马车却在路边停了下来。四人面面相觑,枯叶打开车窗。

“怎么回事?”她探出头问,“怎么停下来了?”

“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这个,”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先把你们送到这里,然后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发生什么事了?”希琳问。

“不知道。”枯叶摇摇头,“你们待在车里,我出去看看。”

“不要,枯叶。”希琳拉住女精灵的衣袖,“万一外边有危险怎么办?”

“如果有危险,我可以提前听到……”枯叶微微抬起眉毛,“原来如此,有人在等咱们呢。”

“谁?”凯蒂问。

阿莱莎·尤文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路灯的光亮中。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看上去像个全副武装的女刺客。

她快步来到马车旁,“请在这里下车,玛尔伦小姐,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我以为我们要去市政大厅。”希琳防备性地说。

“其他人先走。等这里的事办完后,咱们再乘我的马车过去。”

枯叶打开车门,“如果希琳留下,那我也要留下。”

“嗯哼,反正我想阻止你也没用。”阿莱莎耸耸肩,“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咱们越快办完这里的事,你们就可以越快见到自己的朋友。”

枯叶轻巧地跳下马车,随后朝希琳伸出手。希琳正要跟出去时,坐在对面的凯蒂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心,玛尔……希琳。”她低声说,“保护好自己。”

“我和枯叶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希琳点点头,“等一下在市政大厅见。”

两人下车后,马车继续前进。

阿莱莎朝路边的一座建筑偏偏头,“跟我来,二位。”

希琳和枯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要去哪儿?”

“一家旅店,一个你认识的熟人就在这里落脚。”

“熟人?”希琳不由得皱起眉,“谁?”

“见到就知道了——相信我,之后你肯定会为此感谢我的。”

她们戴上斗篷的风帽,走进旅店的院子。由于现在还是晚餐时间,大厅里面挤满了住店的客人。

看到这副景象,希琳突然担心起来。里面人真么多,万一有人认出她怎么办?

不过阿莱莎没带她们穿过大厅,而是从建筑的外侧绕到了后院。这里有一些小棚屋,其中一间亮着灯,两名正派人就守在门外。

“一切正常吗?”阿莱莎问。

“一切正常,女士。”一名正派人回答。

阿莱莎点点头,接着转向希琳。“他只肯见你一个人,玛尔伦小姐,所以你最好自己进去。”

希琳抬头看着枯叶。令她意外的是,女精灵居然点了点头。

“她说得对,希琳。”枯叶低声说,“你最好自己进去。”

“为什么?到底是谁在里面?”

“费尔·克拉克斯。”

————

克拉克斯看上去气色不佳。他的脸颊凹陷了下去,眼眶也有些发黑。那个曾经健壮魁梧的男人,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瘦削的影子。

希琳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哦,诸神啊,克拉克斯先生——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他们的错。”克拉克斯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请坐吧,玛尔伦小姐,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他们强迫你这样做的,对不对?”

他沉默了片刻,“阿莱莎·尤文斯认为我在爆炸案的事情上有所隐瞒。于是听证会后,她亲自拜访了我,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真相。”

“真相?”希琳轻声重复。

事实上,枯叶曾经和她提起过这个案件中的种种疑点。

虽然她们一致赞同,克拉克斯不是爆炸案的主谋或同谋,但他在审讯中拒绝为自己辩护的态度确实很奇怪。因为大多数蒙冤之人都会尽力为自己申辩,而且也不可能拒绝律师的帮助……

克拉克斯动作迟缓地点点头,这个动作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我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玛尔伦小姐。我和我的家人都欠你一个人情,永远也无法偿还的人情。所以你有权知道真相。不是火印城日报上刊登的那些真相,也不是你努力调查出来的那个真相……真正的真相。”

希琳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勇气。

最后他提起头,直视着希琳的眼睛。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审讯中保持沉默。”他轻声说,“这是因为,我在保护一个朋友。”

希琳惊讶地看着他,“不……这不是真的……”

“一个朋友。”克拉克斯加重了语气,“你也认识这个朋友。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一直固执地认为他只是失踪了。我一直想说服你放弃寻找他,而你总是告诉我他还活着。”

“不可能……”希琳难以置信地说,“这不可能!”

“正如你所说,玛尔伦小姐,他确实还活着。我在审讯中保持沉默,就是为了保护罗勒。”

第290章 情感印记

“好吧,”枯叶交叉双手,警惕地看着面前身穿红色长裙的陌生女人,“所以她就这么闯进来了?那些执勤的哨兵一点反应也没有?”

希琳无奈地点点头。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刻她还和凯蒂讨论应该如何改进“希琳蛋糕”的口味,下一刻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巫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老实说,你们的反应令我很惊讶。”女巫语调平静地说,“难道你们不明白吗?这种小伎俩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对你怎么进来的不感兴趣,”枯叶威胁地眯起眼睛,“但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自己来访的目的,我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礼貌了——”

“请坐吧,调音师小姐。”女巫看上去有些疲倦,“房间里有足够多的座椅,没必要站着谈话。”

枯叶一动不动。“希琳,过来躲到我身后。凯蒂,去叫柯斯塔和鱼鹰过来,现在就去。”

凯蒂点点头,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女巫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因为这里不欢迎你。”枯叶说,“我知道你是谁,玫瑰,你是那个让希琳感到害怕的女巫。在你眼中,我们这些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就像是——”

“在你说出一个自作聪明的比喻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让她说完吧,枯叶。”希琳小声说,“她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

“没错,我现在有些——”玫瑰说着打了个哈欠,“——不在状态。”

枯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坐在了希琳身边的空位子上。

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带上的武器。

“说吧,”女精灵语调冷淡,“麻烦直接说重点。”

“我是来提供帮助的。”

“提供帮助?”枯叶皱起眉,“为什么一名自命不凡的女巫,突然对我们这些无天赋者产生了兴趣?”

“话可不能这么说,调音师小姐。我对你们精灵的觉醒天赋向来很感兴趣,甚至还研究过它们一段时间。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超凡天赋并不只有魔法天赋一种,所以你们二位也可以算是某种‘天赋者’了。”

“好吧,那你想提供什么帮助?”希琳问。

“你根本就不明白哪里有问题,对不对?”玫瑰说,“老实说,你居然能够一直躲到现在,不得不说是诸神的眷顾。”

“你到底想说什么?”枯叶说。

“你们对魔法的无知真令我吃惊。告诉我,调音师小姐,你真的不知道有种魔法可以搜索觉醒后的精灵吗?”

“我当然知道,但掌握这种魔法的巫师——”

“——非常少。你是想说这个吧?”玫瑰耸耸肩,“然而不幸的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幸的是,被托马斯·恩德夺走身体的护国贤者大人也是其中之一。当我决定用探针魔法寻找希琳·玛尔伦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定位了这个地方——剩下的事还需要我说明吗?”

“该死。”枯叶低声嘟囔道。

“你是说,恩德随时可能找到我的位置?”希琳心有余悸地说。

“没错。”女巫点点头,“毫无疑问,你就是他所缺少的最后一块拼图。他先是发布了一个要求活捉你的悬赏令,之后又把那个巨大的投弹装置挂在了这座城市的头顶。他明明有能力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却偏偏要用这种方法抓捕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希琳和枯叶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吧,恩德肯定就是罗勒。

——不,不对,这点证据还远远不够。

“哎呀,你们两个已经默契到这个程度了吗?”玫瑰笑了笑,“居然可以直接用眼神交流?”

希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仅限特定内容的交流。”

“也许你们知道一些我还不知道的情报,”女巫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很好。如此一来,我就不需要免费提供帮助了。要知道,我最痛恨的词就是‘免费’。”

“我们从未向你求助过,”枯叶说,“而且也不打算那样做。”

“你们最好向我求助,”玫瑰一边说着,一边整理长裙袖口的蕾丝,“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对我没什么好感,请相信,我对你们的好感也十分有限。”

“那就太好了,”女精灵冷冷地说,“如果我们就此分别,想必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当然也很想接受你的提议。但是很遗憾,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无视寒夜临死前提出的请求,她希望我弥补她犯下的错误。”

希琳想起那名可怜的女巫临死前的情景,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省省你的同情吧,玛尔伦小姐。”玫瑰摆了摆手,“我不指望你们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更不指望你们原谅她——事实上,就连我也无法原谅她。寒夜是个聪明的女巫,但在某些方面却又天真愚蠢得可怜。如果她能表现得更像一个成熟的女巫,这场会面很可能不会发生。”

“所以,”枯叶说,“就因为那位天真愚蠢的女巫临死前的请求,你放弃了逃出火印城机会,是这样吗?”

“如果我想逃走的话,现在依然可以做到。”玫瑰平静地说,“虽然托马斯·恩德控制了城内的大多数传送法阵,但我还有一两个自己专用的,就连贤者大人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等了这么久才来找我?”希琳问。

“好问题,玛尔伦小姐。我本可以编出一些无害的谎言来搪塞你,但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合作,我决定告诉你实情。原因很简单:在今天中午的事发生之前,我不确定你就是他要找的那片拼图。”

“今天中午?你指的是——”

“没错,就是他用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留下的信息。既然他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你,想必他对你还有更多的安排。”玫瑰停顿了一下,“顺便问一句,关于他为什么想要活捉你,你们有什么猜测吗?”

希琳摇摇头。

第290章 预料之外的盟友

“好吧,”枯叶交叉双手,警惕地看着面前身穿红色长裙的陌生女人,“所以她就这么闯进来了?那些执勤的哨兵一点反应也没有?”

希琳无奈地点点头。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刻她还和凯蒂讨论应该如何改进“希琳蛋糕”的口味,下一刻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巫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老实说,你们的反应令我很惊讶。”女巫语调平静地说,“难道你们不明白吗?这种小伎俩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对你怎么进来的不感兴趣,”枯叶威胁地眯起眼睛,“但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自己来访的目的,我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礼貌了——”

“请坐吧,调音师小姐。”女巫看上去有些疲倦,“房间里有足够多的座椅,没必要站着谈话。”

枯叶一动不动。“希琳,过来躲到我身后。凯蒂,去叫柯斯塔和鱼鹰过来,现在就去。”

凯蒂点点头,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女巫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因为这里不欢迎你。”枯叶说,“我知道你是谁,玫瑰,你是那个让希琳感到害怕的女巫。在你眼中,我们这些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就像是——”

“在你说出一个自作聪明的比喻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让她说完吧,枯叶。”希琳小声说,“她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

“没错,我现在有些——”玫瑰说着打了个哈欠,“——不在状态。”

枯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坐在了希琳身边的空位子上。

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带上的武器。

“说吧,”女精灵语调冷淡,“麻烦直接说重点。”

“我是来提供帮助的。”

“提供帮助?”枯叶皱起眉,“为什么一名自命不凡的女巫,突然对我们这些无天赋者产生了兴趣?”

“话可不能这么说,调音师小姐。我对你们精灵的觉醒天赋向来很感兴趣,甚至还研究过它们一段时间。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超凡天赋并不只有魔法天赋一种,所以你们二位也可以算是某种‘天赋者’了。”

“好吧,那你想提供什么帮助?”希琳问。

“你根本就不明白哪里有问题,对不对?”玫瑰说,“老实说,你居然能够一直躲到现在,不得不说是诸神的眷顾。”

“你到底想说什么?”枯叶说。

“你们对魔法的无知真令我吃惊。告诉我,调音师小姐,你真的不知道有种魔法可以搜索觉醒后的精灵吗?”

“我当然知道,但掌握这种魔法的巫师——”

“——非常少。你是想说这个吧?”玫瑰耸耸肩,“然而不幸的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幸的是,被托马斯·恩德夺走身体的护国贤者大人也是其中之一。当我决定用探针魔法寻找希琳·玛尔伦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定位了这个地方——剩下的事还需要我说明吗?”

“该死。”枯叶低声嘟囔道。

“你是说,恩德随时可能找到我的位置?”希琳心有余悸地说。

“没错。”女巫点点头,“毫无疑问,你就是他所缺少的最后一块拼图。他先是发布了一个要求活捉你的悬赏令,之后又把那个巨大的投弹装置挂在了这座城市的头顶。他明明有能力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却偏偏要用这种方法抓捕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希琳和枯叶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吧,恩德肯定就是罗勒。

——不,不对,这点证据还远远不够。

“哎呀,你们两个已经默契到这个程度了吗?”玫瑰笑着问,“居然可以直接用眼神交流?”

希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仅限特定内容的交流。”

“嗯……看来你们知道一些我还不知道的情报,”女巫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很好。如此一来,我就不需要免费提供帮助了,因为我最痛恨的词就是‘免费’。”

“我们从未向你求助过,”枯叶说,“而且也不打算那样做。”

“你们最好向我求助,”玫瑰一边说着,一边整理长裙袖口的蕾丝,“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对我没什么好感,请相信,我对你们的好感也相当有限。”

“那就太好了,”女精灵冷冷地说,“如果我们就此分别,想必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当然也很想接受你的提议。但是很遗憾,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无视寒夜临死前提出的请求,她希望我弥补她犯下的错误。”

希琳想起那名可怜的女巫临死前的情景,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省省你的同情吧,玛尔伦小姐。”看到她的反应,玫瑰只是摆了摆手,“我不指望你们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更不指望你们原谅她——事实上,就连我也无法原谅她。寒夜是个聪明的女巫,但在某些方面却又天真愚蠢得可怜。如果她能表现得更像一个成熟的女巫,这场会面很可能不会发生。”

“所以,”枯叶说,“就因为那位天真愚蠢的女巫临死前的请求,你放弃了逃出火印城机会?”

“如果我想逃走的话,现在依然可以做到。”玫瑰平静地说,“虽然托马斯·恩德控制了城内的大多数传送法阵,但我还有一两个自己专用的,就连贤者大人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我还是不明白,”希琳说,“为什么你等了这么久才来找我?”

“好问题,玛尔伦小姐。我本可以编出一些无害的谎言来搪塞你,但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合作,我决定告诉你实情。原因很简单:在今天中午的事发生之前,我不确定你就是他要找的那片拼图。”

“今天中午?你指的是——”

“没错,就是他用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留下的信息。既然他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你,想必是因为他对你还有一些安排。”玫瑰说着停顿了一下,“顺便问一句,在这件事上,你们有什么猜测吗?”

希琳摇摇头。

“好吧,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女巫轻叹一声,“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恩德想要活捉你,我们就不能让他得偿所愿。所以我要帮你在探针魔法面前隐藏能力。”

“啊,既然如此,那枯叶是不是也应该……”

“她不需要。”玫瑰摇摇头,“这位调音师小姐有个非常称职的导师,她在很久以前就学会了如何规避探针魔法的侦测。遗憾的是,那种方法并不适合现在的你,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掌握自己的能力,无法做到像她那样收放自如。”

“好吧。”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做呢?”

“用你的能力攻击我。”

希琳和枯叶面面相觑,“呃,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可是——”

“你太喜欢问问题了,玛尔伦小姐,难怪寒夜会喜欢你。”女巫说,“我让你攻击我,是为了用魔法分析你的能力,以便制作护身符。这么解释够清楚了吗?”

“……明白了。”

“不过这件事要等到明天。我今天白天消耗了太多的魔力,现在没有足够的魔力制作护身符。”玫瑰环顾四周,“所以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等等,你要住在这里?”枯叶皱起眉,“如果你以为我会同意——”

“别这么紧张,调音师小姐,我没打算和你们分享一间卧室。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尤文斯家族给了你们七间卧室,对不对?”

“呃,是的。”希琳回答。

“很好,那我就住这间卧室的隔壁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最好在我入睡前提出来。因为等我睡醒后,会变得非常没有耐性。”

枯叶皱起眉,“没有耐性?”

“玛尔伦小姐上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我‘没有耐性’时的样子。”

希琳吃了一惊,“什么?你睡醒之后又会变成那样?”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时,玫瑰的样子有多可怕。如果寒夜没有及时赶到,希琳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我变成那样时,你们应该感到安心才对。”玫瑰笑着说,“那说明我补足了魔力,可以应付各种棘手的难题。”

“显然谈判除外。”枯叶说。

玫瑰扯了扯裙子上的褶皱,“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啊,调音师小姐。我到底是怎么惹到你了?”

“那我就挑明了吧,女巫。”女精灵瞪着她说,“原因很简单——我不信任你。我在瑟伦王国生活了几十年,见识过你们巫师和女巫的种种做派。这些年的观察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除了对待同类,你们并没有关心他人的能力。”

“你这样说真令我伤心。”玫瑰站起身,缓步来到枯叶面前,“但也许你是对的……如果不是因为寒夜的请求,我是绝对不会来帮你们的。可既然我已经来了,咱们还是暂时放下彼此的厌恶和偏见,好好合作一次吧,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敌意似乎膨胀到了顶峰。希琳以为枯叶要拔出武器,而玫瑰则准备了一个可以瞬间置人于死地的魔法。

但调音师和女巫并没有攻击对方,反倒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

“当然可以。”枯叶说,“那就让我们好好合作吧。”

玫瑰离开房间时,恰好遇上了匆忙赶来的柯斯塔和鱼鹰。还好这两个人足够沉稳,都没有拔出武器,否则刚刚奇迹般缓和下来的气氛恐怕会再度变得紧张。

“晚上好,先生们。”女巫笑着说,“你们来迟了一步,谈话刚刚就已经结束了——那么,晚安了。”

她自顾自地走进隔壁的卧室,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到底怎么回事?”柯斯塔看着枯叶问,“她就是莫雷蒂小姐说的那个女巫,是吗?难道她要住在这里?”

“没错。”枯叶点点头,“而且她现在是咱们的盟友了。”

第291章 祭司·复仇者·间谍

祭司听到了祈祷的声音。真神的信徒们聚集在神圣的高台之下,吟唱着诗歌般的祷词。

虔诚,祭司心想,是虔诚和信念令我们团结一心。

高台之上,末日真神的代言者负手而立。他已年过半百,曾经多次目睹死亡和毁灭的真容。祭司怀疑过他的资格,但目睹了他带来的种种神迹之后,那些疑虑和担忧便烟消云散了。

“……以真神之名!”戈洛塔主祭大声呼喊道,“伟大的清算时刻即将到来,世人的罪孽将会被洗清!”

祭司加入了信徒们的祈祷,他的双手因激动而颤抖不止。

“我们英勇决然地面对必然的命运,末日真神以毁灭之姿驾临时,虔信者们终将得到救赎!”

祈祷的合声在神殿中回荡,经久不息。祭司站在神圣的高台上,任凭感动的泪水流下自己的脸颊。就快到了,他告诉自己,救赎之日就快到了。

晚祷结束的信徒们陆续离开神殿,真神的代言者在其他祭司的簇拥下随后离开。神圣之地很快归于沉寂。

“这幅场面永远也看不腻,不是吗?”戈洛塔主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祭司用长袍的衣袖擦去泪水,转身面对这位尊贵的圣者,“主祭大人?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这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人吗?”

“真神。真神与我们同在。”

主祭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随后点点头,“真神与我们同在,当然。但真神不会向我说明他的感受。”

主祭的关心令祭司心中充满感激,“每次晚祷都是一次祝福,”他低下头说,“每一次祝福都让我们离救赎之日更近一步。”

“这么说,你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主祭问,“期待着这座城市的末日?”

“我全心全意地期待着。”祭司骄傲地回答。

主祭沉默片刻,“你今年多大了,孩子?”

“上个月刚满十九岁,大人。”

“十九岁……我在你这个年纪,甚至无法独自完成祷告。”主祭喃喃道,“信仰的力量真令人惊奇,不是吗?我想这大概是件好事,因为我们正需要你这种年轻有为的祭司。”

“主祭大人?”祭司抬起视线。

“真神是慈悲的。即便是那些不信者,也有资格得到他的救赎。”主祭似乎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是的,末日的审判即将到来。真神的信徒们将会团结一心,为那些不信者带去真神的教诲,让他们皈依这神圣的信仰。”

“以真神之名。”祭司激动地说,“我们将清算和净化带给世人。”

“以真神之名。”主祭点点头,“来吧,孩子,真神的代言者在冥想室里召集了所有祭司,我们该去聆听神谕了。”

————

罗勒推开公爵卧室的房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阶下之囚。饥饿削弱了奥雷恩公爵的体力,也夺去了他以往的威严气势。

但他的眼神中还有着某样东西……那不是屈服之人应有的眼神。

“晚上好,公爵大人。”罗勒温文尔雅地欠了欠身,“晚餐还满意吗?”

公爵沉默地看着他。和之前一样,餐盘里的食物一动没动。

“哦,这可不行。”罗勒拿起勺子,搅动着冷掉的甜菜汤,“这些食物或许比不上你之前招待我的那一餐,但拒绝进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公爵虚弱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看来饥饿已经让你的头脑出了问题,”罗勒将勺子放回餐盘上,“我早就说过,当这座城市化为灰烬,你才被允许死去。在那之前,你必须好好看着我要做的一切。”

“你不会成功的。”公爵说,“这是一座真实的城市,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你无法简简单单地抹去它,即便是你这样的怪物也不行……”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罗勒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会让这座城市的居民们自己毁灭自己。人类在自我毁灭上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甚至不需要外部力量的介入。就在咱们说话的时候,末日审判的钟声已然响起了。你听到那些悦耳的声响了吗?”

公爵不为所动,“我只听到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

“有意思,”罗勒走向卧室的窗边,“你的心中依然怀有希望,真令人惊讶。看来你对那些逃出上城区的贵族很有信心,是吗?你坚信他们可以重整旗鼓,从我的手上夺回这座城市。”

公爵回以沉默。

“但你肯定很清楚,火印城的贵族缺乏某个必要的特质。他们在和平的年代生活了太久,名为‘安逸’的毒药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而且就算那里还有任何意图反抗的火种,我的手下也会将其掐灭。”

————

“那么,法缇娅·塞伦小姐——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鲁索·格雷科勋爵将一杯浅金色的气泡酒摆在她面前,随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容。

法缇娅回以同样的笑容,“你的记忆力令人赞叹,勋爵阁下。”

“事实上,我的记忆力并不总是那么好。再和我说说你的事吧,小姐,你是怎么来到火印城的?”

“啊啊,勋爵阁下。”她用合拢的折扇轻轻敲打桌面,“咱们之前说好的,这次该轮到你来讲了。”

在宴会厅中央的舞池里,沃明·盖洛正在和一名举止优雅的黑发女子跳舞。那个稚嫩的公子哥儿始终面带微笑,多半已经被他的舞伴迷得神魂颠倒。

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一名英俊的年轻军官正在向维奥拉·特拉维佐小姐大献殷勤,用各种华丽的修辞赞美她的红金色卷发。让她坠入爱河,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鲁索·格雷科则由她亲自处理。法缇娅曾经让许多像他这样的年轻贵族神魂颠倒,她很清楚应该如何微笑,如何发声,以及应该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暗示。今晚过后,这个可怜的蠢货心中就容不下其他的念头了。他会爱她爱得发狂。

如今只剩下帕维尔·塞杜,那个独自进餐、滴酒不沾的失意男孩。法缇娅完全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是最难对付的那个。因为根据她所掌握的情报,自从他的跟班入狱之后,帕维尔就成了一个沉迷酒精的废物……

按理说这种人应该最容易攻克才对。然而在过去的一小时里,他先后拒绝了法缇娅派去的两名“燕子”,以及第三名候补“燕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吗?

“……然后,我对他说:‘立刻退后,先生!我的这把龙牙可不是摆设!’”鲁索·格雷科眉飞色舞地说。

他的确有讲故事的天赋,只可惜这个故事法缇娅听过不止一次了,每次喝醉之后,他都会忘记自己曾经讲过一次。故事的内容是他如何教训某个傲慢无礼的冒险者,多半是瞎编的。

但再愚蠢的故事,她也能假装听得入迷。

“哦,诸神啊!”法缇娅凑近身子,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大街上进行了一场决斗。决斗过程的细节我就不拿来烦你了——你只需要知道,龙牙最终尝到了鲜血的滋味,而那个无礼的冒险者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过火印城半步。”

她把手放在心口,让脸上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崇拜之情。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摸透了鲁索·格雷科的心思,知道他很享受被女人崇拜的感觉。

而他越是享受,就会在她的掌握中陷得更深。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而他的同伙们也会落得相似的结局……

法缇娅·塞伦和她的贵族小组从不失败,她们最擅长这样的游戏。

“鲁索,亲爱的。”她微微前倾身体,把低胸裙服最诱人的部分展示在他面前,“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太吵了吗?”

他的目光告诉她,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知道楼上有很多空房间,”她伸出右手,盖在他的左手上,接着轻轻抓挠他手背上的皮肤,“我们可以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发出一些我们自己的噪音。”

“噪音?”他舔舔嘴唇,“当然,为什么不呢?”

带着得胜的笑容,法缇娅牵起鲁索·格雷科的手,引领他走出宴会厅。他们走上旋转楼梯,穿过弥漫着熏香气味的走廊,找到一间无人的卧室。

太容易了,她心想。

鲁索·格雷科在她身后关上房门,法缇娅缓缓转过身,准备在他身上施展自己磨炼多年的技巧。

“你确定,就是她吗?”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走出阴影,声音冷淡地问。她的脸上挂着两道伤疤,看上去有些吓人。

“就是她,不会错的。”格雷科勋爵说。

“很好。”女人点点头。

“亲爱的,这是这么回事?”法缇娅问,“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想……”

女人突然快步走向她,接着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一时之间,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迷雾。剧痛令她呼吸困难,震惊则令她睁大了眼睛。

女人随手抓过一把椅子,让法缇娅坐了上去。她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呻吟声。

“那么,”女人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法缇娅·塞伦小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你的手下们就打算今晚下手,对不对?铂金区的贵族中居然还有不想乖乖等死的家伙,你的主子肯定感到如芒在背吧?”

“……求你了,女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吧,看来今晚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了。”女人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伤疤在她的脸上舒展开来,“请你守在门外,格雷科勋爵。等这位小姐愿意开口时,我会通知你的。”

第292章 角斗表演

港区的竞技场,若不是看到蛮牛帮发布的公告,克洛芙几乎忘了港区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港务长大人在十年前就叫停了在这里举办的大部分娱乐活动,仅在节日时举办马术和剑术表演。这个圆形的深坑上一次见到人类流血,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然而菲利贝托接管此地后,立刻让他的手下人在场地的外圈支起了立柱和围栏,并在港区的各个公告板上发布了重开竞技场的公告。这里很快就成了蛮牛帮统治下的娱乐场所,开放的第一天便座无虚席。

对于那些生活在压力和恐惧中的平民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他人的流血和死亡更有吸引力了。而那些入场参赛的角斗者们也有着充分的理由——胜利者可以得到五克朗的赏金,如果得到了菲利贝托的赏识,甚至还有机会得到一份工作。

克洛芙对这样的表演毫无兴趣,但菲利贝托本人会出现在竞技场的顶层包厢,他最信赖的亲信们也会在场。这是个观察敌人的好机会,同时也是个密会的好场所。

于是这天上午,她换上一身平民的装束,不顾手下人的反对,独自来到了竞技场。

目睹了昨天中午的圆盘轰炸之后,人们居然还有心情观看角斗表演,这一点着实令她感到吃惊。竞技场周围的站席里挤满了港区的下层平民,坐席则被有钱的商人们占据。观众们嗡嗡地交谈着,显然对即将到来的表演充满期待。

九点的钟声响起后,表演准时开始。最先下场的是三名水手打扮的海员,他们的对手是三名刚刚从孤岛监狱放出来的囚犯。为了更好的表演效果,六人都没有穿戴任何护甲。

“下注吧!来下注吧,各位!”叫喊声在站席之间响起,“第一场角斗马上开始,不要错过最后的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味和汗臭味,这是兴奋过度的人群会发出的气味。克洛芙皱了皱鼻子,抬起视线望向顶层包厢。

菲利贝托姿态随意地坐在一把大得夸张的扶手椅上,似乎对第一场表演兴趣平平。今天他带在身边的亲信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看她那身干练的骑马装,似乎不是他的情人。

克洛芙回忆着自己这几天搜集到的情报,似乎没有人提到过这个女人的存在。换句话说,她肯定是后来加入的新人。而一个女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那个位置,想必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但愿格拉姆·海瑟知道些什么。

他们没让她等太久。格拉姆和他的新朋友现身时,第一场角斗刚刚进入尾声。两名囚犯和一名海员已经倒在了沙地上,剩下的三人眼看也要分出胜负。观众们兴奋地大声喊叫,欢呼声此起彼伏。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的表演。”大汉说。

“的确不喜欢。”克洛芙把目光从圆坑中的死人身上移开,“但不得不承认,重新开放竞技场是非常聪明的一招。人们的怨气和压力有了发泄的出口,代价只是每天花费几十克朗而已。如果把这些钱拿去当做安抚金,恐怕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事半功倍,的确。”格拉姆点点头。

“这绝对不是菲利贝托能想到的办法,”她说,“到底是谁在扮演他的脑子?”

壁画家朝顶层包厢的方向偏偏头,“你应该已经看到她了。”

“那个新来的女人?”克洛芙压低声音,“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她没那么简单。她是什么来头?”

“安娜夫人,这是其他老成员对她的称呼。至于她的来头……目前还在调查中。”

“还在调查中?”克洛芙皱起眉,“这可不像你啊,格拉姆。”

大汉耸耸肩,“我们两个才刚加入不久,赢取信任需要时间。那女人每天都会来新人的营房中巡视,有时来传达菲利贝托的指示,有时则会带走几个人。我敢打赌,她别在腰上的那对短刀不是摆设。”

“她不是独自加入的,”壁画家补充道,“和她一起加入蛮牛帮的还有一支独立的行动小队。那些人训练有素,看上去不像帮派分子,更像是士兵。”

顶层包厢中,那个女人在菲利贝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蛮牛帮的首领点点头。

“调查她的时候小心点,格拉姆。”克洛芙轻声说,“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知道我的预感向来很准。”

“你也知道我行事向来谨慎。”

“如果你足够谨慎,也就不会把自己弄进孤岛监狱里了。”她讽刺地说,“好了,还是说点正经事吧。你们查出蛮牛帮接下来的行动目标了吗?即便是新加入的成员,应该也能听到一些传言吧?”

格拉姆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偷听。然而观众们沉浸在鲜血和死亡的盛宴中,没人关心对他们三人的这场谈话。

“铂金区。”他低声说,“蛮牛帮打算进攻铂金区,与克朗帮开战。”

克洛芙眯起眼睛,“时间呢?”

“时间还不确定。但那个会投掷炸弹的圆盘出现后,进攻的时间可能会提前。”

“他不打算派人去搜捕希琳·玛尔伦吗?”

格拉姆摇摇头,“菲利贝托对希琳·玛尔伦不感兴趣。攻下篝火区后,他得到了一些巫师,那些人可以用魔法保护蛮牛帮的营区。”

“可那些巫师不足以保护整个港区。”克洛芙轻声说,“换言之,比起平民的安全,他更关心领地的扩张。”

“蛮牛帮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只要不断进行扩张和掠夺,就能一直补充人手和物资。”格拉姆说。

圆环之中,第一场表演已经分出了胜负。仅剩的那名囚犯奇迹般地杀死了两名海员,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他面朝顶层包厢,将手中的短矛举向空中。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除此之外,那支新加入的行动小队似乎也会在明天晚上出动。壁画家和其中一人成为了朋友,因此得到了一些情报。他们的目标是港区的废墟,也就是——”

“我们藏身的地方。”克洛芙替他说完,她转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壁画家,“这个情报有多大把握?”

壁画家露出浅浅的笑容,“很大。”

克洛芙审视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然而面对壁画家这样的反社会人格,微表情解读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我知道了。”最后,她轻声说,“我们会小心应对的,感谢你们的提醒。”

第293章 猎巫人与猎物

第二天早晨,帕维尔回到“呼吸与财富”俱乐部,发现大厅里躺着许多彻夜未归的客人。有些人仍在继续昨晚的宴会,尽管桌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但他们似乎设法给自己找到了酒。少数醒着的人在玩格温特纸牌,更多的人在睡觉。

他穿过大厅,径直走向通往二层的楼梯。比起楼下的宴会大厅,二层显然更安静一些。大部分房间的门都是锁着的,看来留下来过夜的客人还不少。

昨天中午那场恐怖的烟火表演过后,人们寻欢作乐的方式也变得更加不顾后果。

“帕维尔?”维奥拉·特拉维佐发现了他,“你怎么才来?快进来!”

他耸耸肩,走进特拉维佐小姐所在的房间。他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味,差点害他把早餐吐出来。

“诸神啊,”他问,“这里是怎么了?你们该不会杀了她吧?”

“嘘,小点声。”维奥拉在他身后关上门,“她还活着,那个女猎巫人留了她一命。”

留了她一命,这个总结真是恰到好处,一点也不多余。法缇娅·塞伦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双手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头则低垂在胸前,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漂亮的金发被割去了大半,右脸上有一大块淤青,两根手指弯向了不自然的角度。

那些气味就是从她的椅子下面传过来的。

云雀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鲁索·格雷科正则躺在旁边的床上打盹。他昨天一晚都没回家,所幸他父亲和帕维尔的父亲一样,向来对次子的事情不闻不问。

“维奥拉,你到这里多久了?”帕维尔低声问。

“比你早了十几分钟吧,”她回答,“那个女猎巫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那副样子了。至于这位女间谍,我想她应该是昏过去了。”

帕维尔听说过被猎巫人审讯是什么感觉。

在**与精神双重痛苦的压力下,绝大多数人都会在一小时内崩溃。到了第二个小时,你会迫不及待地倒空脑袋里面的所有情报。到了第三个小时,许多人会变得歇斯底里。

据说在过去的一百年里,黑衣厅最长的审讯记录是五小时,受审对象是另一名猎巫人。

“真是毫无尊严。”帕维尔喃喃道。

他有些同情法缇娅·塞伦。尽管这个女间谍肯定是冲着他们来的,但让她遭受这样的折磨也太过分了。毫无疑问,她坚持了很久……只可惜拷问她的是一名猎巫人。

“对间谍而言,尊严毫无意义。”云雀转过身,用猛禽般的眼睛看着他。

真奇怪,明明也熬了一整夜,但从她的脸上居然看不到半点倦意。

“但她似乎也没守住秘密。”帕维尔说。

云雀没有回答,她的思绪似乎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这女人真的很可怕,他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要与她为敌。

法缇娅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呻吟。

帕维尔看向维奥拉,“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

“不,就让她那么待着吧。”维奥拉冷冷地说,“我并不觉得这有多残忍,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沃明·盖洛才终于现身。他还穿着昨晚的那套衣服,脸上写满了疲惫,似乎也是彻夜未眠。

“人都到齐了,”云雀满意地点点头,“把他叫醒。”

帕维尔走到床边,推了推还在睡觉的鲁索。

“哦,真见鬼。”他睁开眼睛说,“今天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我肯定会倒大霉的。”

“闭嘴吧你。”帕维尔耸耸肩,“快点起来,大家都到了。”

云雀关上窗户,接着拉上了窗帘。房间变得更暗了,气味也更加浓重。

“附近还有空房间吗?”鲁索问,“我们去那里谈吧,这地方让我反胃。”

“以后让你反胃的事只会更多,”女猎巫人用毫无感情地语调说,“最好早点习惯这些。”

“她还活着,是吗?”观察了一会儿被绑在椅子上的法缇娅·塞伦后,沃明抬起头问。

云雀点点头。

“最好杀了她,”他语调温和地提议道,“如果放她活着离开这里,她的同伙们就会知道我们从她这里问出了什么。”

这小子,帕维尔心想,总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可怕的话。

“不。”云雀说,“把她关起来就好,以后可能还有新问题要问她。”

“她知道得很多吗?”帕维尔好奇地问。

“她是荆棘团的核心成员,贵族小组的首领。她是少数知道托马斯·恩德真实身份的人,而且还对他的最终计划有所了解。”云雀说,“老实说,在审问她之前,我没想到居然能有这样的收货。如果我们早一点抓到她,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

法缇娅突然声音嘶哑地笑了。她抬起头,视线从房间里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云雀的身上。

“阻止?”女间谍轻声说,“就凭你们几个?别做梦了。”

云雀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摩着法缇娅受伤肿胀的脸颊。女间谍畏缩了一下,恨意和恐惧在她的眼中凝聚。

“通常来说,”女猎巫人语调平静,“我并不享受折磨犯人的过程。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用提问的方式得到答案。但你我都知道,法缇娅小姐,你不是那种会乖乖合作的类型。”

“见鬼去吧,你这变种婊子。”

“解决掉你的主子之后,也许我真会考虑一下。你知道吗?这位罗勒先生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他应该在那天晚上杀了我。但他没能做到。如今他成了我所选中的猎物。”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人。”女间谍冷笑着说,“在他眼中,你们就像虫子一样微不足道。他动动指头就能碾碎你们所有人。”

“那真是太遗憾了。”云雀也露出了她那恐怖的笑容,“因为你很可能没法活着看到那一天了。”

“抱歉,打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能否请你们尽快说完?我是来接她回去的。”

帕维尔立刻拔出佩剑,抬头望去。在天花板的阴影中,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浮现成型。

“你是什么人?”女猎巫人也拔出了武器。

“”

请假一天

初秋的某个晚上,旧城区的钟声敲响了第十下。希琳·玛尔伦走出艾·冯保险公司的办公楼,心中万念俱灰。

因为再过两天,她就要被驱逐出城了。

晚风在耳畔呼啸,她沿着七橡树街的人行道,快步走向中央大街的公共马车站。

这条街早就到了维护期,昏暗的路灯在任何时候熄灭都不足为奇。路边堆着不知哪来的废旧家具,而且全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虽然七橡树街几乎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但在过去的一年里,希琳几乎每天都走这条路上班,已经对它产生了感情。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永别,希琳失落地叹了口气。唉,看来这座城市还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后天傍晚就是缴税的最后期限。如果她那时还凑不够钱,按照一年前新颁布的律法,希琳就必须离开火印城。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她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然而对于已经破产的她,六银币根本就是一笔遥不可及的巨款。

如果公司同意预支薪水,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早在两周前,这个小小的希望就被她种在心底。如今十天过去了,它不但没有开花结果,反而渐渐枯萎了下去。

她继续前进,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中央大街的灯光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希琳发现左边的小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光。她立刻停了下来,脚步声戛然而止。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下一片寂静。

说来可笑,她的心中居然涌起了一个荒谬的希望——那些闪光的形状看上去很像硬币。

希琳知道这种天降的好事不大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但毕竟末班车还有几分钟,进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当然,在最需要钱的绝望时刻捡到钱,怎么看都像是白日做梦……

但现在毕竟是晚上。

晚上就该做梦。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侧过身走进小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气味,但她无暇细想,因为那些诱人的闪光越来越像硬币。

种种疯狂的念头飞速闪过她的思绪。也许这笔钱足够她缴纳公民税,说不定连信用贷款也能还清。她不需要捡走太多,只要刚好补足财务赤字的那些就够了。不,别高兴得太早,它们非常可能只是碎玻璃……

直到脚下传来液体飞溅的声音时,希琳才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踩上了某滩粘稠的液体,铁锈气味的源头……不,不对,不是铁锈气味。

是血腥味。

这哪里是什么天降的好事?

明明就是一起凶杀案的现场!

一块灰扑扑的帆布盖住了受害者的遗体,但没能盖住他流出的血。

希琳最后一双体面的靴子,如今已经沾满了鲜血。

然而在慌乱之下,她甚至顾不上害怕,因为散落在死者身边的硬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天呐,是真的!

它们确实都是硬币,而且还是印着公爵头像的弗拉银币!

一阵眩晕感袭来,希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尖叫的欲望——如果她的喊声引来城市卫队,这些钱准会成为凶杀案的证据。

不能,不能接受。她太需要这笔钱了。

希琳强忍住反胃的感觉,注视着死者的脸。对不起,先生,无论你做过什么,都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但我真的非常需要这笔钱……

请原谅我。

尽管又紧张又害怕,希琳还是奇迹般地找回了冷静。

勇敢点姑娘,她告诉自己,你能行的。

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克制住双手的颤抖,接着取出手帕开始捡钱。

她只拿了十枚,然后就强迫自己收了手。

随身携带来历可疑的银币本来就很危险,更何况还是从凶案现场捡来的钱。希琳需要钱,但是绝对不需要麻烦。

而且再怎么说,十弗拉也足够了。有了这笔钱,她可以清偿所有债务,甚至还能剩下一些……

不远处的街上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是末班马车。希琳匆忙站起身,最后看了死者一眼。

非常感谢你,先生,我一定会好好使用这笔钱的。

她站起身,快步走出小巷。

————

靴子上的血迹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会在工作日乘末班马车的,大多都是加了班的人。大家全都累得要命,没人有心情观察她的靴子。

那天晚上,希琳紧张得无法入睡。她不记得自己在房间里折腾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敲开了室友的门,要了半杯安眠酒。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安眠酒的劲头。等她第二天早晨睁眼时,已经是八点了。

希琳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简单梳洗后就出门了。当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大厅时,九点的钟声刚好响起。

办公大厅里一片繁忙,大家都已经开始工作了。

希琳来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旁,看着桌上的两叠文件叹了口气。其中一叠是她昨晚没处理完的保险单,另一叠是今天早晨新送来的保险单。

最近一个月里,希琳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

为了挣取一点点业绩奖金,希琳申请了额外的工作。

然而她低估了超额工作的难度,如今那些多出来的保险单变成了繁衍能力惊人的小怪物,对她穷追不舍。

她坐进位子里,做了个深呼吸。打起精神来,姑娘。虽然你被吓得半死,还没吃早餐,但这些保险单是不会自己审核自己的。

其实她的工作非常简单——说是“单调”可能更恰当。身为魔法灾害保险公司的审核员,希琳的职责是评估流转到自己手里的保险单是否符合条件,并计算出具体的保费和赔偿额度。

艾·冯保险公司由两位金融巨鳄创立,是王国内硕果仅存的魔法灾害保险公司。所谓的“魔法灾害”,就是指“冒险者在拯救世界时造成的意外破坏”。

希琳一直觉得,无论是哪位金融专家想出的这个点子,他那个时代的冒险者们大概都是圣人。

相比之下,现在的冒险者们不但不会保护平民的财务,甚至还会故意破坏。因为众所周知,战斗造成的破坏越大,战斗就越激烈,冒险者们也就更有机会成为吟游诗人歌曲中的主角。

总而言之,在最初的几十年里,魔法灾害保险的确是个赚钱的行当。但随着这个新兴行业的崛起,冒险者们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公司逐渐转盈为亏,最后终于开始亏损经营,只能靠城市税收的拨款勉强维持。

希琳盯着手里的保险单,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不止是因为安眠酒的余孽还在她的脑袋里狂欢,还因为偷拿死者的钱并不是能够轻易忘记的经历。

她一闭上眼睛,那个人的样貌就会出现在眼前。

他还在那条小巷里吗?尸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那笔钱被她藏在了床底下的暗格里,希琳打算观望一天之后再说。如果风声太紧,她可能还得找个掮客……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贸然行动的时候。

“早上好,玛尔伦小姐。”

克拉克斯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希琳吓得差点打翻墨水瓶。

“我的天呐!”她尖叫一声。

“……抱歉,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专注。”他看着希琳,微微挑起眉毛。

费尔·克拉克斯是审核部的负责人,也就是她的直属上司。此人总是穿着一身略显老气的制服,鼻梁上还顶着一副眼镜。但由于身材过于健壮,所以他看上去毫无学者气质,反而像个打手。

希琳轻轻拍了拍胸口,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克拉克斯从来不会无所事事地闲逛,所以找她肯定有正经事。

“不怪你,是我反应过度了。”她说。

“唔,你确定自己没事?”

希琳点点头,“我确定自己和往常一样好。”

“棒极了,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我这里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克拉克斯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今天有两名接待员请了病假,前台那边有些人手不足。”

希琳抬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公司需要你去接待客户。你入职的时候,应该接受过接待员的培训吧?”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没错,可是——”

“我和前台部门的负责人谈过了,你可以借用她们的化妆室。在正式开工之前,你还有……”他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大厅墙上的齿轮钟,“大约十五分钟?总而言之,好好打扮一番。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手下能去做接待员的就只有你了。”

希琳皱起眉,望向桌上的保险单,“好吧,但——”

“这些保险单我会重新指派给其他人。你的业绩奖金无疑会受影响,但作为补偿,今天的薪水加倍。”

她眨眨眼睛,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可以再提个要求吗?”

克拉克斯挑起眉毛,似乎没想到希琳·玛尔伦这样姑娘还有趁火打劫的能力。

过去的希琳的确没有,但既然她昨晚才偷拿了死人的钱……

好吧,管他呢。

“只要不是加薪之类的要求。”最后,他说,“你知道的,我没那个权限。”

“不是加薪。我只是需要预支一周的薪水。”希琳小心翼翼地说,“我的公民税三天后到期。”

克拉克斯一脸震惊,“只剩三天?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我上个月寄了一大笔钱回家。”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我父亲……遇到了一些债务问题。”

“行了,你家里的事不归我管。”他抬起一只手,“但是预支薪水?你知道公司的股价最近有多惨,下个月还有一批债券要到期。这个时期让财务提前开支,大概比让公爵拨款维修旧城区还困难。”

希琳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知道公司最近也遇到了财务危机。

但无论如何,至少她尝试过了。

“我明白了。”她垂下视线,轻声说。

看来必须动用那笔不义之财了。

“我只能帮你想想办法,但做不了任何保证。”克拉克斯又瞥了一眼墙上的齿轮钟,“现在离正式开门营业只有十三分钟了。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当然干。”

“很好,带上东西去化妆室。你负责九号窗口。”

她只花了五分钟就完事了。化妆室里的大部分抽屉都上了锁,外面连支口红都没有。她找到一根头绳,于是扎起了没时间梳理的头发,之后又擦了擦脸。熬夜的黑眼圈肯定是遮不住了,不过她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一个没人要的平光眼镜,戴上之后还算有所改善。

等她换好接待员小姐的制服,在九号窗口前坐定时,刚好赶上公司开张。

一大早就来办理业务的客户纷纷涌进大厅。希琳挺直腰杆,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专业的接待员。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接待的第一个客户就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没错,她昨晚在小巷里打劫过的那个死人,此刻正坐在面前的扶手椅里对她微笑。

“欢迎来到艾·冯保险公司,先生。”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啊,当然。”他笑着回答,“我是来理赔的。”

第294章 逆境中的猛禽

云雀冷静地拔出细剑,视线锁定盘踞在头顶的独眼人。

他是怎么进来的?

房间的门上着锁,窗户也是紧紧关闭的。拥有猎巫人感官的她,不可能对这样的入侵毫无察觉……

而且他的身体构造也很奇怪。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入侵者似乎只有上半个身体,另外一半身体还藏在阴影中。

还有那只巨大的独眼……那是他真正的眼睛吗?

该死,情报实在太少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会说瑟伦语,而且还能以人类的方式思考,所以他多半是个人类。

至少在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之前,应该是个人类。

独眼眨动了一下,“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们明白,这一切都不是私人恩怨。”

“是这样啊。”沃明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就是不打也行了?咱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很遗憾,”独眼再次眨动,“你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天花板上的人形轮廓模糊起来。

长期磨炼的战斗本能救了她一命。

在意识到敌人发动攻击的一瞬间,云雀本能地将细剑挡在胸前。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剑刃传到剑柄。

细剑挡住了一把通体黑色的弯刀,刀刃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隔。云雀再次做出反应——仍然是本能的反应——她用戴着巫钢护腕的左腕推开弯刀,同时用细剑刺向弯刀后面的那团影子。

然而这一击落空了,她刺中的只有空气。

敌人不见了。与此同时,左腕上的重量突然消失。

她的余光瞥见了从右方袭来的黑色利刃,由于来不及收回细剑,云雀只能选择用右手的护腕格挡。

然而这一击只是佯攻。弯刀突然消失,接着出现在另一个角度。黑色的利刃划开了她的龙蜥皮甲,在肋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帕维尔和鲁索扑向那团影子,然而他们的武器也只砍到了空气。

独眼人再度消失。

“该死,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鲁索恼火地大喊。

肋部的伤口在流血,气味也不太对劲。云雀取出腰带上的止血剂,迅速涂抹在伤口上。

“没用的。”敌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弯刀上涂有阻碍凝血的毒药,而且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只要被我的武器砍中,伤口就会持续不断地流血。”

他说得没错。猎巫人的止血剂本该立即生效,可伤口依然血流不止。

她抬起头,和那只独眼对上视线,

看来这不是一场能够迅速结束的战斗。

“你们几个离开这儿。”她冷静地说,“这家伙交给我对付。”

格雷科勋爵皱起眉,“说什么傻话,你刚刚才被他——”

“别说了,鲁索!”帕维尔大声打断他,“还不明白吗?这家伙明明可以轻易杀死我们,但他还是选择了攻击最难得手的云雀。换句话说,我们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留下来也只会妨碍她!”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才如梦初醒。维奥拉和沃明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冲向被绑在椅子上的法缇娅,割断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强迫她站起身。

天花板上的敌人再度消失,片刻之后,他的轮廓出现在维奥拉身边。弯刀划出致命的弧线,然而云雀的细剑早已挡在了劈砍的路线上。

独眼人转向云雀,“了不起,女猎巫人,非常精确的预判。”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突刺。敌人没有停留,再度消失在空气中。

“你们死定了。”被拖向走廊的法缇娅·塞伦尖声说,“你们本可以多活几天,然后在无知中死去。可你们却引火上身,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

维奥拉用剑柄对着她的太阳穴来了一下,女间谍立刻昏死过去。两人拖着失去知觉的法缇娅,不顾一切地跑向房门。

弯刀从阴影中袭来。

这一次,鲁索赶到了维奥拉身边。但他猜错了敌人进攻的角度,反而在举剑格挡时被砍中小臂。血液涌出伤口,漆黑如墨。

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挥剑还击,然而剑刃径直穿过了敌人的身体。用力过猛的鲁索失去平衡,防御大开。

黑色弯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猛劈下来。

帕维尔勉强挡下了这一击,然而势大力沉的劈砍迫使他单膝跪地。随后赶到的沃明和云雀同时向阴影刺出一剑,敌人再度消失。

“快跑!”云雀说。

如果他们刚刚还有所迟疑,现在也已经彻底清醒了。四人拖着昏迷的法缇娅,头也不回地逃出了房间。

独眼人的轮廓在墙壁上浮现出来,仅有的那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雀。

“毫无意义的挣扎。”他说,“你只是在拖延必然到来的结局。等我杀了你,他们最终还是会死。”

“也就是说,”云雀眯眼微笑,“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你,问题就解决了。”

“这是何等的傲慢,女猎巫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杀了我?如果你让刚刚那些人留下来帮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你亲手扼杀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云雀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枚灯球。

独眼眨动了一下,“了不起,女猎巫人,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但就算你弄清了我快速移动的原理,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的剑根本伤不到我。”

“哦,是吗?”

云雀晃动手腕,点亮了灯球,接着将它抛向空中。

独眼人立刻缩回身下的阴影中。

灯球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天花板上的影子完全消失。

就在同时,云雀转过身,细剑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的影子。

独眼人的轮廓出现在她的影子中,手中握着即将成形的弯刀。这一次,细剑尖端传来了刺中物体的感觉。

一团模糊的黑影从她的影子中分离出来,沿着地面快速移动,最终融入了座椅投在墙上的影子。

独眼人的上半身钻出阴影,黑色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裂缝。

“这次怎么用弯刀格挡了?”云雀若无其事地问,“我的剑不是伤不了你吗?”

那只独眼眯了起来,“……你这个怪物。”

“我是怪物?说这话之前,你还是先照照镜子吧。能把身体藏在影子里,而且只在攻击的一瞬间才变成实体的家伙,也好意思说别人是怪物?”

“了不起,”独眼人说,“实在是了不起。原来你让那些人离开,是为了减少房间里的投影数量。然后就能利用自己制造的光源,预判我的行动……非常聪明的策略,可惜我只会上当这一次。”

“如果你还有什么没用出来的能力,最好现在就用出来,否则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云雀抬起手臂,将细剑指向墙上的敌人。

“看来是我错了。我原以为安娜夫人是在夸大其词,一个刚从致命伤中恢复的猎巫人能有多大威胁?”独眼眨动了一下,“我要向你道歉,猎巫人云雀,你的确是一个需要我认真应对的敌人。”

“既然如此,那就报上你的名字吧。”

“报上名字?为什么你对我的名字如此执着?”

“这还用问吗?”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当然是因为,等我把你的死亡报告存进黑衣厅的档案库时,需要标上你的名字啊。”

“简直傲慢至极,你依然认为自己能赢吗?”独眼人说,“没错,你的确弄清了我的能力,还奇迹般地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但是别忘了,你身上的伤口一直都在流血。只要我们继续僵持下去,你很快就会虚弱得拿不起剑。”

的确,刚刚被他砍中的伤口还在流血。

虽然猎巫人可以在大量失血的状态下继续战斗,但这也是有极限的。如果失去了体内三分之一的血液,即便是猎巫人也会丧失身体机能,陷入休克状态。

要想办法速战速决才行……

“僵持下去,这样真的好吗?”云雀说,“过不了多久,你刚刚放跑的那几个人就要跑远了啊。”

“只要在这里解决了你,我迟早会找到他们的。”独眼人慢悠悠地回答,“唯一的问题在于,我可能需要杀掉更多的知情者。这大概就是轻敌的代价吧。”

不妙啊,她心想,这家伙果然很冷静……

看来想要轻松取胜是不可能了。

思考,云雀,认真思考。你已经找到了他的弱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针对这个弱点制定对策。

尽管从影子里钻出来的身体是幻象,但刺中影子本身却是有效果的。他脸上的裂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当他在成片的影子中移动时,根本无法用肉眼观察到他的动向。

所以想要砍中他,就必须逼迫他在不相连的影子之间移动。

这不算很难。你曾经面对过比这更艰难的逆境,而且活了下来……

比起壁画家,这家伙还差得远呢。

“那么,”云雀垂下细剑,“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分出胜负了。”

“正是这样,女猎巫人。”

“那么,希望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她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对付你这样的怪物,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第295章 失败的原因

(啊,这章务必等我改完再看,因为复制粘贴了一段,否则不够2000字就断更了……)

灯球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大约五尺之外的位置,是那把扶手椅的影子,独眼人的本体就藏在那里。

在他重新躲进影子之前的瞬间,曾经在云雀面前暴露出了他的本体。

那是一团类似墨渍的物质。看起来可以沿着任何平面移动,但在没有影子的地方,他的移动速度不算太快。

换句话说,他的本体并不是影子,只是看上去和影子的颜色相同。

而且墨渍的面积似乎是固定的……他之所以能藏在椅子投下的阴影中,大概是因为他可以改变形状。

在做出进攻宣言的那一刻,云雀已经想好了作战计划。但由于她处在下风,所以这个计划最关键的环节算是某种赌博。

但她已经不能继续迟疑了。

必须速战速决!

她迅速挥剑,反手砍断了椅背。

墙上的影子改变了形状,敌人的本体暴露在光亮中。

她奔跑起来,同时小心控制着角度,以免自己的影子靠近敌人。

接着,她听到嗖的一声。

那是弓弩发射的声音。

云雀立刻挥动手臂,巫钢护腕精确地弹飞了那支黑色的弩箭。

然而这个动作让她伸出了手臂,再度改变了墙上影子的形状。敌人抓住机会,顺势钻进了手臂投下的阴影中。

他进入了云雀投下的影子,影子与她的身体相连。

换句话说,他现在可以从许多角度现身,发动突袭……

云雀几乎没有思考,而是凭直觉刺出一剑。但这一剑没有命中敌人,而是刺中了地板。

凝聚成型的黑色弯刀砍伤了她的小腿,又在反击到来之前消逝无踪。

一秒之后,独眼人的身影出现在墙上。

“很遗憾,女猎巫人,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说,“现在你的身上有了两道伤口,我不会再靠近你了……你失败的原因,就是那份狂妄的自信。”

云雀笑了。

她成功了。

“没错,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云雀一只手解开斗篷,反手抛向身后,斗篷盖住了灯球的光芒,房间瞬间变暗;而就在同时,她从腰带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新的灯球,迅速将其点亮。

房间中的光源改变了位置,她的影子也改变了朝向。片刻之前,云雀对面的墙壁还覆盖着一大片影子,此刻只剩下被光芒照亮的墙壁……以及那团犹如墨渍的黑色物质。

那是敌人的本体。

以再次受伤作为代价,她终于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机会。这一次,附近没有任何可供敌人藏匿的影子。

这一次,他无处可逃。

独眼人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做出了唯一合理的应对——他凝聚成型,打算用弯刀挡下云雀的攻击。

当他意识到这只是徒劳无用的挣扎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在狂风暴雨般的突刺攻击面前,他只撑了三秒钟。巫钢细剑穿过弯刀的防御,深深刺入那只巨大的独眼。

他的身体开始抽搐,黑色的脸上出现了更多的白色裂痕。即使被刺中眼睛,他依然想用弯刀偷袭,但云雀用左手的护腕挡下了这毫无威力的一击。

“你失败的原因,”她平静地说,“单纯是因为觉悟不足。”

被刺穿的独眼望向她,“……觉悟……吗?”

“你刚刚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机会,甚至可以攻击我的要害部位。但你却选择在最远距离现身,攻击我的小腿。这说明你缺乏在战斗中拼死相搏的觉悟。”

她上前半步,将细剑刺得更深。

“而我为了制造出杀死你的机会,宁愿先承受一次可能致命的攻击。这份觉悟上的差距,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云雀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因为那团墨渍正在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她之前猜得没错,这家伙的确是个人类……至少在死后还原成了一具人类的尸体。

这是黑衣厅从未见过的新敌人,她心想,我必须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让狩猎者们研究。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想办法为这两处伤口之血才行……

————

港区的某间冥想室里,安娜斯塔希娅——蝴蝶杀手——睁开了双眼。

她刚刚感应到了某位同伴的死亡。

这种感应并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而是女神之血的副作用——所有在圣地的神启中得到女神恩赐的个体,都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而就在几秒之前,铂金区的感应消失了。

……看来沙德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还是对那个女猎巫人出手了。

刚刚通过神启的新人总是这样。他对自己从女神那里得到的恩赐过于自信,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

而这份狂妄让他付出了死亡的代价。

真是遗憾,

————

港区的某间冥想室里,安娜斯塔希娅——蝴蝶杀手——睁开了双眼。

她刚刚感应到了某位同伴的死亡。

这种感应并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而是女神之血的副作用——中得到女神恩赐的个体,都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而就在几秒之前,铂金区的感应消失了。

……看来沙德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还是对那个女猎巫人出手了。

刚刚通过神启的新人总是这样。他对自己从女神那里得到的恩赐过于自信,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

而这份狂妄让他付出了死亡的代价。

不知道他在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一点点成就?

————

港区的某间冥想室里,安娜斯塔希娅——蝴蝶杀手——睁开了双眼。

她刚刚感应到了某位同伴的死亡。

这种感应并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而是女神之血的副作用——所有在圣地的神启中得到女神恩赐的个体,都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而就在几秒之前,铂金区的感应消失了。

……看来沙德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还是对那个女猎巫人出手了。

刚刚通过神启的新人总是这样。他对自己从女神那里得到的恩赐过于自信,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

而这份狂妄让他付出了死亡的代价。

不知道他在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一点点成就?

第296章 释放潜力

这天早晨,希琳和凯蒂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扣好睡衣的扣子,打着哈欠走去开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这么着急到底是……”

玫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看到这一幕,希琳立刻噤若寒蝉。

女巫显然早就起床了,现在已经梳洗完毕,还换上了一条纯黑色的高领长裙——要是再戴上一顶尖尖的女巫帽,她简直可以去演《好女巫和坏女巫》了。

“怎么搞的?这么慢?”玫瑰杏目圆睁,厉声质问道。

“呃,对不起……”希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可现在才刚刚天亮啊。”

“刚刚天亮?黎明前后的半小时是空气中魔力最充盈的时间,你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女巫一把拉住希琳的手,将她拽出了房间,“快点,时间不多了!想要制作护身符,一秒钟也不能浪费!”

“……女士,能不能先让我换上衣服?我现在这样不能……”

玫瑰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刚刚那句话是某种罪大恶极之言。

“……或者不换也行。”

女巫用力甩开她的手,“给你三分钟,换好之后立刻来我的房间。要是敢迟到一秒,我就把你变成一支逗猫棒!听到没有?”

说完这句,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撞上门。

枯叶和莫伊拉房间的门开了,戴着睡帽的女精灵好奇地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希琳?”

“是玫瑰——我得赶快换衣服——等一下再和你说——”

希琳惊慌失措地跑回自己的卧室,枯叶踩着她的猫头拖鞋跟了进来。

“早啊,凯蒂。”女精灵笑着打了个招呼,“我来帮忙了。”

“嗯嗯,我也听到了……这也太可怕了吧?”凯蒂打着哈欠爬下床,“只有三分钟,就别想着换正装了。”

“……可是我只有这件正装。”希琳为难地说。

“穿这件吧,”凯蒂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灰色的羊毛罩裙,“放心,已经好好洗过了。这件穿着很方便,直接套在睡衣外面就行。”

枯叶接过女店主递过来的罩裙,“嗯,这件不错。抬手,希琳。”

“抬手干什么?”

“你小时候没玩过那种可以换衣服的玩偶吗?”

“什么?我才不是——”

“还剩两分钟了哦。”

希琳生气地看着她,“你这根本就是趁火打劫!”

“少废话,你想被变成逗猫棒吗?赶紧把手抬起来。”

玫瑰说不定真会那样做,希琳心有余悸地想。

她乖乖地抬起手,女精灵动作麻利地帮她穿好了罩裙。

“要是她弄伤你了,就大声尖叫。”枯叶帮她整理头发时说,“管她是女巫还是什么,我马上就冲进去救你。”

“别胡思乱想,枯叶,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可不像你这么有信心。”枯叶耸耸肩,“那女巫一觉醒来脾气居然变得这么差,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起得太早所以生气了吧?”

“呃,她不是说过吗?当自己魔力充沛的时候,脾气就会变差。好了,我得过去了。”

希琳穿好靴子,小跑着来到玫瑰房间的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房间内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回应,听上去像是猫咪生气时发出的嚎叫声。

“进来!”

她刚推开门,就被房间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女巫在房间中间的空地处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法阵的边缘和内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符文字母。法阵的中间有一支三脚架,上面摆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

“还愣着干什么?关好门,赶快过来!”

希琳乖乖照办。

“站在法阵中间,什么也别碰。往左边挪一点,很好,就是这样。”

玫瑰指导她站好位置的同时,双手也没闲着。她用十指在空气中编织着几根金线,动作非常熟练。金线逐渐变多,很快形成了某些图案。先是菱形,接着是方形,再然后变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立方体。

女巫不断移动手指,调整立方体的形状。当她感觉满意时,立刻分开双手。金色的立方体瞬间膨胀起来,体积变成了之前的几十倍。

很快,整间卧室都被它笼罩在内,墙壁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膜。

“这是个简易的反魔法结界。”玫瑰解释道,“虽然比不上贤者大人在奥雷恩城堡构建的那一个,但应付眼下的场面已经足够了。”

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女巫大概也没指望她能完全理解。

“好了,”玫瑰走进法阵,站在红宝石的另一侧,“现在用你的能力攻击我。用最大的力量,明白吗?”

“最大的力量?可是——”

“别质疑我。”玫瑰抬起一根手指,“也别问问题。我和你说过现在时间有多紧迫,我根本没时间满足你的好奇心。”

希琳叹了口气,抬起左手召唤出面具。

结果她的荆棘长鞭在碰到玫瑰之前就消失了。女巫用能让河水逆流的冰冷目光瞪着她,希琳差点吓得忘了呼吸。

“我说过,最大的力量!”她厉声说,“难道你听不懂吗?”

“可那样我会失控的——”

“你不会失控的!快点,魔流交汇就快结束了!”

好吧,最大的力量……

希琳听天由命地举起双手,从体内呼唤出荆棘。由于没有召唤面具,它们变得无比狂暴。

转眼之间,它们就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有一条荆棘打翻了附近的椅子,另一条则刺穿了衣柜的木门,还有几条撞上墙壁,被反魔法结界弹了回来。

然而绝大多数荆棘的目标都是女巫,因为她是附近唯一的鲜血来源。

玫瑰飞快地念出几个词,碰到她的荆棘立刻化作飞灰。三脚架上的红宝石开始发光。

希琳听天由命地举起双手,从体内呼唤出荆棘。由于没有召唤面具,它们变得无比狂暴。

转眼之间,它们就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有一条荆棘打翻了附近的椅子,另一条则刺穿了衣柜的木门,还有几条撞上墙壁,被反魔法结界弹了回来。

然而绝大多数荆棘的目标都是女巫,因为她是附近唯一的鲜血来源。

玫瑰飞快地念出几个词,碰到她的荆棘立刻化作飞灰。三脚架上的红宝石开始发光。

第297章 有预谋的欺负人

希琳刚走出玫瑰的房间,就被等在外面的枯叶一把搂进怀里。

“希琳!那女巫没把你怎么样吧?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我快窒息了……”

枯叶连忙松开手,“啊,抱歉。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呼吸系统还能正常运作。”

站在一旁的莫伊拉响亮地清了清嗓子,“希琳,你的罩裙是怎么回事?”

希琳低头看着被荆棘弄破的罩裙……完了,这可是凯蒂借给我的衣服啊!

“说来话长。”她叹了口气。

“哎哟,看着好严重啊。”枯叶凑近了一些,“说不定有地方受伤了呢,我帮你检查检查吧?”

希琳推开女精灵的脸,“谢谢,但是不用了。”

“啊!玛尔伦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凯蒂哀嚎一声,“为什么破成这样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罩裙啊!”

“呃,实在抱歉……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嗯,赔就不必了,但希琳蛋糕的分红我就扣下了。”凯蒂推了推眼镜,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而且居然坏得这么彻底……你们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啊?”

“……说来话长。”希琳向后缩了缩身子。

三人凑上前,将她团团围住,“说来话长……也得说。”

————

换好自己的裙服后,她们决定一起去吃早餐。由于昨天晚上枯叶已经提前踩好了点,她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厨房和餐厅。

在厨房忙活的只有两人。其中之一是个胖乎乎的男人,穿着白色的厨师装,戴着一顶滑稽的厨师帽,一边搅拌粥锅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另一个似乎是他的女儿,看上去比莫伊拉还年轻,正在麻利地切着面包和香肠。

由于才刚刚天亮不久,来吃早餐的人寥寥无几。希琳只看到几名夜里执勤的巡逻兵。他们无精打采地喝着加了坚果的燕麦粥,显然只想赶快吃完这一餐,然后回去睡觉。

她们刚在长桌旁边坐下,正在搅拌粥锅的厨师立刻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

“呃,怎么感觉咱们不受欢迎?”希琳小声说。

“可能是在看我吧。”枯叶耸耸肩,“昨天晚上我来踩点的时候,顺便偷了点吃的。”

“什么!”希琳惊呼一声。

“小声点,希琳,被厨师们听到就不好了。”莫伊拉淡定地说。

“……天呐,莫伊拉,你肯定也是知情者吧?”希琳皱起眉,“你们两个居然瞒着我们自己偷吃?太过分了!”

莫伊拉耸耸肩,“没办法,枯叶分了一块蛋糕给我。”

希琳眯起眼睛瞪着一脸无辜的女精灵,“为什么我没分到蛋糕?”

“因为你说自己从不在晚餐之后吃零食。”

“才没有……你们这样根本就是在欺负人!”希琳气呼呼地转向凯蒂,“她们太过分了,对不对!”

凯蒂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嗯,是啊。”

“什么?天呐,不会吧!”希琳震惊地看着她。

“……抱歉,玛尔伦小姐。我昨天晚上出去的那次,其实就是去隔壁吃蛋糕了。枯叶小姐让我别告诉你。”

“枯叶!”希琳拍了一下桌子。

“女士们,请安静一点。”厨师惊讶地说,“你们是阿莱莎小姐的客人吧?我可是听她说,你们都是些教养良好的小姐。”

希琳顿时羞红了脸,“呃,抱歉。”

“我们可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哦,希琳。”枯叶说着露出坏笑,“只是你昨天晚上的表现太差劲了,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捉弄你一下。”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捉弄吧。”希琳生气地瞪着她,“明明就是有预谋的欺负人。而且我昨天晚上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那个女巫。”莫伊拉说。

“她留下的事,你居然都没问过我们的意见。”凯蒂说。

“好吧,对不起。”希琳叹了口气,“是我做得不对,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但是枯叶,你有什么理由?”

“我是因为看到你和玫瑰关系那么好,所以嫉妒了。”枯叶摊开双手,“不可以吗?”

“……咱们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

她们闲聊的时候,厨师准备好了四人份的食物,亲自送了过来。临走之前,他盯着枯叶看了好久。

女精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有什么事吗,厨师先生?”

“我们之前见过吗,女士?”

枯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你喜欢看话剧表演,那就很可能见过我。”

“话剧表演吗……”

厨师最终也没回想起来,只好回去继续准备早餐。

希琳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燕麦粥,心里渴望着昨晚错过的蛋糕。

以前住在郁金香公寓的时候,她每周只吃一次甜食也能忍受。自从搬到了白猫咖啡,凯蒂每天都会把卖剩下的蛋糕和点心分给她吃。没过多久,希琳就重新回想起了自己有多喜欢吃甜食。

“那么,刚刚说好的。”枯叶用叉子敲了敲盘子边,“说来话长也要说。”

“对,必须解释清楚。”莫伊拉点点头。

“解释清楚,我们就原谅你。”凯蒂附和道。

“……什么啊,你们明明已经背着我偷吃蛋糕了,居然还没原谅我吗?”

希琳叹了口气,随后说明了刚刚在女巫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奇怪的圆形法阵,发光的红宝石,差点失控的荆棘,以及脾气重新变好的女巫。

“唔,也就是说,”听完她的解释后,枯叶放下喝空的牛奶杯,“你在那个房间里释放了全部的潜力?”

“至少是当时能发挥出来的全部潜力。”希琳点点头,“不知道”

第297章 说来话长

希琳刚走出玫瑰的房间,就被等在外面的枯叶一把搂进怀里。

“希琳!那女巫没把你怎么样吧?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我快窒息了……”

枯叶连忙松开手,“啊,抱歉。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呼吸系统还能正常运作。”

站在一旁的莫伊拉响亮地清了清嗓子,“希琳,你的罩裙是怎么回事?”

希琳低头看着被荆棘弄破的罩裙——已经变成挂在身上的碎布条了。

……完了,这可是凯蒂借给她的衣服啊。

“说来话长。”

“哎哟,看着好严重啊。”枯叶凑近了一些,“会不会哪里受伤了呢?我帮你检查检查吧?”

希琳推开女精灵的脸,“不用了。”

“啊!玛尔伦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凯蒂哀嚎一声,“为什么破成这样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罩裙啊!”

“呃,实在抱歉……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赔就不必了,从希琳蛋糕的分红里面扣吧。”凯蒂推了推眼镜,随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说起来,这么结实的罩裙居然能被坏得这么彻底,你们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啊?”

“……说来话长。”希琳向后缩了缩身子。

三人凑上前,将她团团围住,“说来话长……也得说。”

————

虽然时间还很早,但大家都已经睡意全无,于是枯叶提议一起去吃早餐。希琳回到卧室,换上了自己仅有的那条长裙。

“我准备好了。”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餐厅在哪儿?”

“这边,跟我来。”枯叶说。

由于枯叶昨晚提前踩了点,她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餐厅。厨房就在餐厅的隔壁,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木制工作台,墙边摆满了置物架,上面是各种香料和食材。

两名厨师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其中之一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厨师装,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厨师帽,一边搅拌粥锅、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另一名厨师似乎是他女儿,她看上去比莫伊拉还年轻,正在熟练地切着面包和香肠。

由于才刚刚天亮不久,来吃早餐的人寥寥无几。希琳只看到几名夜里执勤的巡逻兵。他们无精打采地喝着加了坚果的燕麦粥,显然只想赶快吃完这一餐,然后回去睡觉。

她们刚在长桌旁边坐下,正在搅拌粥锅的胖厨师立刻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

“呃,咱们好像不太受欢迎?”希琳小声说。

“他可能是在看我吧。”枯叶耸耸肩,“昨天晚上我来踩点的时候,顺便偷了点吃的。”

“什么!”希琳惊呼一声。

“小声点,希琳,被人听到就不好了。”莫伊拉淡定地说。

“……莫伊拉,你肯定也是知情者吧?你们两个居然瞒着我们自己偷吃?太过分了!”

莫伊拉耸耸肩,“没办法,枯叶分了一块蛋糕给我,让我对你保密。”

“等等,”希琳眯起眼睛,瞪着一脸无辜的女精灵,“为什么我没分到蛋糕?”

“因为你说自己从不在晚餐之后吃零食。”

“才没有……你们这样根本就是在欺负人!”希琳气呼呼地转向凯蒂,“她们太过分了,对不对!”

凯蒂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嗯,是啊。”

“什么?天呐,不会吧!”希琳震惊地看着她。

“……抱歉,玛尔伦小姐。我昨天晚上不是出去过吗,其实我是去隔壁吃蛋糕了。”她小声补充道,“枯叶小姐让我别告诉你。”

“枯叶!”希琳拍了一下桌子。

“女士们,请安静一点。”厨师惊讶地说,“你们是阿莱莎小姐的客人吧?我可是听她说,你们都是些教养良好的小姐。”

希琳顿时羞红了脸,“呃,抱歉。”

“我们并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哦,希琳。”枯叶说着露出坏笑,“只是你昨天晚上的表现太差劲了,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捉弄你一下。”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捉弄吧。”希琳生气地瞪着她,“明明就是有预谋的欺负人。而且我昨天晚上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那个女巫。”莫伊拉说。

“她留下的事,你居然都没问过我们的意见。”凯蒂说。

“是她自己要住下的。”希琳委屈地指出,“就算我不同意也没用。”

“那你也应该征询我们的意见。”莫伊拉说,“这件事对我们也有影响,不是吗?”

“好吧,对不起。”希琳叹了口气,“是我做得不对,没有考虑你们的感受……但是枯叶,你有什么理由?”

“我是因为看到你和玫瑰关系那么好,所以嫉妒了。”枯叶理直气壮地说,“不可以吗?”

“……咱们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

她们闲聊的时候,厨师准备好了四人份的食物,亲自送了过来。盘子里堆满了饼干和果酱,外加四份牛奶、香肠和燕麦粥。

离开之前,他一直在盯着枯叶看。女精灵无辜地眨眨眼睛,接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有什么事吗,厨师先生?”

“嗯……我们之前见过吗,女士?”

枯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你喜欢看话剧表演,那就很可能见过我。”

“话剧表演?”

然而他最终也没回想起来,只好回去继续准备早餐。

希琳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燕麦粥,心里渴望着昨晚错过的蛋糕。

以前住在郁金香公寓的时候,她每周只吃一次甜食也能忍受。然而自从搬到了白猫咖啡,凯蒂每天都会把卖剩下的蛋糕和点心分给她吃。所以她很快就习惯了每天都能吃到甜食的生活。

“那么,刚刚说好的。”枯叶用叉子敲了敲盘子边,“说来话长也要说。”

“对,必须解释清楚。”莫伊拉点点头。

“解释清楚,我们就原谅你。”凯蒂附和道。

……什么啊,希琳心想,你们明明已经背着我偷吃蛋糕了,居然还没原谅我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详细说明了刚刚在女巫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奇怪的圆形法阵,发光的红宝石,险些失控的荆棘,以及魔力耗尽、脾气重新变好的玫瑰。

“唔,也就是说,”听完她的解释后,枯叶放下喝空的牛奶杯,“你在反魔法结界里,尝试着释放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至少是当时能发挥出来的全部力量。”希琳点点头,“说实话,我之前对自己到底能召唤出多少荆棘根本没有概念,因为我一直担心它们失控后会伤到别人,所以从来不敢全力以赴。”

“看来那个女巫还是做了点有用的事嘛。”莫伊拉若有所思地说,“比我想象得好多了,还以为她只是在折磨你呢。”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凯蒂抬起眉毛,“你刚刚出来的时候,罩裙都被撕成碎片了。”

“而且脸还很红。”枯叶补充道。

“……还不是因为你抱得太用力了!”

由于实在太饿,希琳很快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又多吃了几块饼干。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多要一杯牛奶时,威尔·尤文斯突然走进了餐厅。

餐桌旁的巡逻兵纷纷起身行礼,他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用餐。

“我本想亲自带你们来餐厅的,没想到你们自己找来了。”他走到希琳身边,看了看盘子里的饼干和果酱,“唔,我知道这里的早餐算不上丰盛,如果你们有什么喜欢的食物,可以直接告诉厨师,他会尽量满足。”

虽然非常想吃蛋糕,但出于礼貌的考虑,希琳还是很客气地笑了笑。

“谢谢,不过现在这些已经很好了。”

“那就好。”威尔点点头,“等吃完早餐,我就带你们前往会客厅。我姐姐有话要和各位说。”

总算要来了,希琳心想,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第298章 各司其职

阿莱莎·尤文斯站在会客厅的露台上,望着围墙外面的鹅卵石街道。

自从那些杀人藤封锁了城墙和城门,整座火印城都变得死气沉沉。街上的行人和马车日渐稀少,恐慌和绝望在静谧中蔓延。

她还是没有习惯学院区的生活。这里没有运河,没有喧嚣的黑市,也没有全城最舒适的瞭望塔。

每天早晨醒来时,她都会幻想自己还住在河上要塞,瓦尔加·尤文斯大佬还活着,而她也没有变成一个可悲的残废。那几秒钟无比美妙,她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然后她睁开双眼,强迫自己爬下床,回到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中。

统治学院区……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父亲死后,每个人都认为她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就连威尔也不例外。所有人都指望她继承“黑夜公爵”的头衔,接下重振家族的重任。

然而她却一直在失败。

你能做到,她告诉自己,你是他的女儿。

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阿莱莎闭上眼睛,揉了揉酸胀的大腿,接着走回会客厅。她在属于黑夜女公爵的位子上坐稳,之后才招呼门外的人进来。

弟弟推开门,率先走进会客厅。他的身边跟着希琳·玛尔伦,以及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朋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和调音师、猎巫人成为朋友。

还有那个著名的“麻烦之源”柯斯塔……父亲曾多次试图将他招入麾下,甚至有意让他和阿莱莎成婚。如今他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希琳·玛尔伦身边,而父亲则被摄魂女神带去了审判之地。

“欢迎诸位的到来。”她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在眼下这样的时期,你们每个人的力量都至关重要。也许有些人在担心自己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贡献,我想你们保证,所有人都能得到适合自己的职责。接下来我会逐个接见诸位,说明详细的安排,剩下的人请在门外稍作等候。”

————

最先留下的是莫伊拉·雷纳迪。面对坐在高位的黑夜女公爵,这个年轻的红发女孩看上去十分紧张。

“你似乎有些怕我。”阿莱莎平静地说。

莫伊拉迟疑地点点头,似乎不确定这样的反应算不算是冒犯。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雷纳迪小姐。你肯定对正派人有什么误会,我很愿意向你澄清。我们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罪犯,只是一些尊重规则的生意人。”

“生意人?”莫伊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们提供服务,并索取回报,就像是做生意一样。商人、银行家和城市守卫也在做同样的事,你会害怕他们吗?”

“可他们不会伤害忤逆自己的人。”莫伊拉小心翼翼地指出,“他们也不会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服务。”

“我向你保证,我们正派人也不会那样做——至少忠于尤文斯家族的正派人不会。伤害像你这样的普通平民,对我们没有半点益处。当然,我们偶尔也会用上威胁或恐吓的手段,但大多数时候都无需兑现。”

莫伊拉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但是没有开口。

“好吧,看来我是没法立刻扭转你的看法了。”阿莱莎耸耸肩,“但你最好暂时放下恐惧和偏见,因为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红发女孩正了正坐姿,勇敢地抬起头,“什么任务?”

不错嘛,阿莱莎心想,这女孩能分得清主次。

“我需要你说服真理院的院长,请他允许学生们离开校舍。帮派战争随时可能爆发,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所以需要补充各个领域的人才——尤其是医师和炼金师。我打算在中央广场附近建立一座临时的战地医院。”

“……院长绝对不会同意的。”

“的确,我没能说服他。”阿莱莎点点头,“在这件事上,我不打算强迫任何人,他们必须自愿前来,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所以我需要你——一名真理院的学生——去向院长先生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明白这件事的必要性。尤文斯家族无法独自保护学院区。”

“好吧,我会试试看的。”莫伊拉说,“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做出任何保证……”

阿莱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红发女孩低下头。

“去吧,尽力而为。”她轻声说,“但是请记住,你们是在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

威尔很熟悉她说话的方式,知道什么样的语调预示着谈话即将结束。

他站起身,“来吧,雷纳迪小姐,我陪你出去。”

莫伊拉接受了他的邀请,两人结伴朝门外走去。没走出几步,红发女孩突然转过身。“请问,这件事需要向其他人保密吗?”她紧张地问。

“你当然可以告诉自己的朋友,但请向外人保密。”

————

她接见的第二个人是柯斯塔·德·梅瑟,著名的“麻烦之子”,差点成了她未婚夫的男人。幸好父亲只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否则这场会面肯定会格外尴尬。

“欢迎,梅瑟先生。”她努力保持着平静,“请不必这样拘束,我不是瓦尔加·尤文斯大佬。”

“但你是他女儿。”

“很多人都在强调这一点。”阿莱莎

第299章 扩大同盟

鱼鹰走出会客厅时,等在门外的希琳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鱼鹰?她让你去做什么?”

猎巫人看着聚拢到自己身边的众人,“尤文斯家族得到的情报说明,荆棘团正在组建一支魔法生物军队,普通的正派人士兵对付不了那样的敌人。所以尤文斯女士希望我前往黑衣厅,说服幸存的猎巫人加入这场战争。”

“黑衣厅?”枯叶抬起眉毛,“这个任务肯定整合你意吧?总算能去确认云雀的安危了。”

鱼鹰点点头,看他的表情并不像有多高兴。在黑衣厅等待他的,也可能是云雀的死讯……但至少他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铂金区远在城市的另一边,”希琳说,“你要一个人去?”

“我完成过比这更危险的任务。”他平静地回答。

“我们可以结伴行动,一起前往贫民区,然后在那里分开。”柯斯塔提议。他得到的任务是前往篝火区,那里或许比铂金区更危险。

“或者,”莫伊拉低声说,“你们可以一直结伴行动。反正篝火区和铂金区离得不远……”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努力不让双手发抖。希琳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把手放在莫伊拉的肩膀上,轻声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恐怕时间不够。”柯斯塔摇摇头,“况且黑衣厅的事我帮不上忙什么,篝火区的冒险者也不喜欢猎巫人。”

“多谢关心,雷纳迪小姐。”鱼鹰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很想陪你们一起行动,”枯叶叹了口气,“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搞不好可能会拖累你们。”

“好意心领了。”柯斯塔耸耸肩,“你留下来也好,总得有人在这里保护大家。”

“啊啊,你就放心吧。”女精灵笑着说,“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好的。”

前提是帮派战争没有提前爆发,希琳心想。

由于鱼鹰急着出发,柯斯塔也决定立刻动身。他们同留下来的五人一一道别,由于两人都是不善言辞的类型,所以大家都表现得很克制。

除了莫伊拉。

她主动拥抱了柯斯塔,泣不成声地表示自己会为他祈祷。退伍士兵看上去有些窘迫,显然还不习惯和女孩打交道。

其他人站在一旁,礼貌地保持着沉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凯蒂居然上前抱住了鱼鹰。

“给我活着回来,猎巫人。”她柔声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咱们还有件事要一起做呢。”

枯叶立刻来了兴趣,“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不能,”凯蒂回答,“是私事。”

女精灵还不打算轻易放弃,“杰罗姆?”

“不好意思,枯叶小姐……如果我告诉你,我姐姐会杀了我的。”

鱼鹰的表现没比柯斯塔强多少,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幸好凯蒂没打算让他回答,默默地拥抱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手。

莫伊拉和柯斯塔分开后依然在哭,全身都在发抖。由于担心她会情绪失控,希琳只好带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她知道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所以只是沉默地搂着莫伊拉。其实希琳早已被担忧和恐惧所填满,只是在竭力克制情绪。换做以前的她,肯定会哭得更难过。

过了一会儿,枯叶来到她们面前。“莫伊拉交给我吧,”她说,“你去和他们道别吧,希琳。”

希琳迟疑地看着目光呆滞的莫伊拉,“可是……”

“希琳,”枯叶轻轻按住她的手,“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她点点头,起身走向柯斯塔和鱼鹰。

“玛尔伦小姐。”鱼鹰说。

“保护好自己,鱼鹰。”她低了一下头,随后抬起视线,“把云雀带回来。我相信她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猎巫人咧嘴一笑,“那么难缠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死掉?我敢打赌,她肯定每天都在克朗帮和贵族们的耳边唠叨,已经快把他们烦死了。”

希琳不禁莞尔。如果云雀还活着,肯定会想尽办法抗争到底的。

她转向旁边的柯斯塔,“我一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她说,“这真的很不寻常。通常来说,应该是男人猜女人的心思才对。但不管怎么说,你一直都在默默地保护我,配合我的任性。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柯斯塔耸耸肩,“不用这么客气,玛尔伦小姐。”

“等你平安归来,我想和你谈一谈。”她低头看着绞在一起的双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有时我能感觉到咱们之间存在的某些东西,有时却又完全感觉不到。”

退伍士兵沉默良久,“我向你隐瞒了一些秘密,”他说,“我对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事。请相信,我有很好的理由那样做。也许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但不是现在。”希琳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不是现在。”他点点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请转告莫伊拉,我很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

“她想要的可不止是感谢。”

“但现在,我能给她的就只有这个。”

希琳听出了他试图隐藏起来的痛苦,柯斯塔很少显露出这样的情绪。她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那么,保重了,二位。”她后退一步,优雅地提起裙摆欠了欠身,“我也会为你们祈祷的。”

柯斯塔和鱼鹰离开后,威尔才把凯蒂和杰罗姆带进了会客厅。他们在里面只待了几分钟,很快就得到了适合自己的任务。

由于他们拥有经营餐厅的经验,阿莱莎小姐希望他们帮忙管理学院区的救济站。想要让学院区的居民们接纳尤文斯家族,首先要确保没人饿着肚子。

对于这个任务,凯蒂看上去干劲满满,杰罗姆倒是兴致不高。

“我还以为可以拿起武器参加战斗呢。”他失望地说。

“这话你敢不敢当着外祖母说?”凯蒂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看她不拿鞭子抽你。”

“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希琳安慰他说,“如果局面继续僵持下去,你们很快就会忙得不可开交了。所有居民都会感激你们的。”

“是啊是啊,你们的厨艺肯定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枯叶附和道。

“好吧,但愿如此。”杰罗姆叹了口气。

第299章 分别时刻

鱼鹰走出会客厅时,等在门外的希琳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鱼鹰?她让你去做什么?”

猎巫人看着聚拢到自己身边的众人,“尤文斯家族得到的情报说明,荆棘团正在组建一支魔法生物军队,普通的正派人士兵对付不了那样的敌人。所以尤文斯女士希望我前往黑衣厅,说服幸存的猎巫人加入这场战争。”

“黑衣厅?”枯叶抬起眉毛,“这个任务肯定整合你意吧?总算能去确认云雀的安危了。”

鱼鹰点点头,看他的表情并不像有多高兴。在黑衣厅等待他的,也可能是云雀的死讯……但至少他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铂金区远在城市的另一边,”希琳说,“你要一个人去?”

“我完成过比这更危险的任务。”他平静地回答。

“我们可以结伴行动,一起前往贫民区,然后在那里分开。”柯斯塔提议。他得到的任务是前往篝火区,那里或许比铂金区更危险。

“或者,”莫伊拉低声说,“你们可以一直结伴行动。反正篝火区和铂金区离得不远……”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努力不让双手发抖。希琳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把手放在莫伊拉的肩膀上,轻声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恐怕时间不够。”柯斯塔摇摇头,“况且黑衣厅的事我帮不上忙什么,篝火区的冒险者也不喜欢猎巫人。”

“多谢关心,雷纳迪小姐。”鱼鹰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很想陪你们一起行动,”枯叶叹了口气,“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搞不好可能会拖累你们。”

“好意心领了。”柯斯塔耸耸肩,“你留下来也好,总得有人在这里保护大家。”

“啊啊,你就放心吧。”女精灵笑着说,“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好的。”

前提是帮派战争没有提前爆发,希琳心想。

由于鱼鹰急着出发,柯斯塔也决定立刻动身。他们同留下来的五人一一道别,由于两人都是不善言辞的类型,所以大家都表现得很克制。

除了莫伊拉。

她主动拥抱了柯斯塔,泣不成声地表示自己会为他祈祷。退伍士兵看上去有些窘迫,显然还不习惯和女孩打交道。

其他人站在一旁,礼貌地保持着沉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凯蒂居然上前抱住了鱼鹰。

“给我活着回来,猎巫人。”她柔声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咱们还有件事要一起做呢。”

枯叶立刻来了兴趣,“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不能,”凯蒂回答,“是私事。”

女精灵还不打算轻易放弃,“杰罗姆?”

“不好意思,枯叶小姐……如果我告诉你,我姐姐会杀了我的。”

鱼鹰的表现没比柯斯塔强多少,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幸好凯蒂没打算让他回答,默默地拥抱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手。

莫伊拉和柯斯塔分开后依然在哭,全身都在发抖。由于担心她会情绪失控,希琳只好带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她知道现在最好什么也别说,所以只是沉默地搂着莫伊拉。其实希琳早已被担忧和恐惧所填满,只是在竭力克制情绪。换做以前的她,肯定会哭得更难过。

过了一会儿,枯叶来到她们面前。“莫伊拉交给我吧,”她说,“你去和他们道别吧,希琳。”

希琳迟疑地看着目光呆滞的莫伊拉,“可是……”

“希琳,”枯叶轻轻按住她的手,“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她点点头,起身走向柯斯塔和鱼鹰。

“玛尔伦小姐。”鱼鹰说。

“保护好自己,鱼鹰。”她低了一下头,随后抬起视线,“把云雀带回来。我相信她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猎巫人咧嘴一笑,“那么难缠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死掉?我敢打赌,她肯定每天都在克朗帮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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